《和洲志》 《和洲志》正文 关于本书写作的一点感想 这本书是我的第一本书,从4月底开始上传,到目前为止,成绩不好,而且,第一次申请签约也没有通过,这对我是个打击。我在痛苦中挣扎:是该选择一条跟风的道路,先获取实利,还是坚持写自己喜欢的东西? 第一次签约失败后,我调整了思路,痛苦地发现,有二十万字的存稿,废掉了。这很痛苦,然而是必须的。写作应该有认真负责的态度,不应该让读这本书的人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忍受折磨。所以,第二卷重写。我并非专职作家,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但是,我仍然在坚持。 就在昨天,我发现,还有人在为这本书投推荐票,这是莫大的鼓励。 感谢继续为本书投票的朋友! 我会坚持写下去,直到本书完结,哪怕它不能签约、上架,哪怕它的点击量只有寥寥数百,哪怕它被批的一文不值,我也会写下去。因为还有支持它的人,因为还有我对自己的承诺。 此致 张老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说几句闲言碎语 各位书友大家好: 好久没在作品相关里跟大家聊过,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看书是为了爽,写书也一样。不平则鸣,这是定理。关键是,怎么个鸣法,才能鸣得大众听来笑嘻嘻,自家心里暖洋洋? 如今世道,就如张可久所言,人皆嫌命窘,谁不见钱亲。写来写去无一分钱入账,倒贴本买卖,谁人肯做?可是老茶觉得,梦想的颜色该是五彩斑斓,而不是一片金光闪闪。思来想去,在实利和梦想二者之间,老茶终于选择了梦想这条不归路。 五十六万字了,点击不到两千,推荐不过一百,扑得不能再扑的节奏。但是,有何妨?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若是就此搁笔,岂不是从实利到梦想,一无所获? 文字当留诸子孙。这篇荒唐涂鸦,存在于电脑硬盘上,存在于站数据库里。即便阅者寥寥,无人问津,有朝一日,老茶也可以自豪地对自家子道:“你爹还有篇数百万字的说在哩!” “哇!” “你爹日更两千,坚持不懈哩!” “哇!” “你爹扑街扑得你奶奶都快认不出了,还在写哩!” “哇!” “你爹一分钱入账都无,咬着牙写完哩!” “哇!老爸,你的神经病相当有境界哩!” 想来那定是极有趣的事。 不说了,老茶写文去也。再次郑重声明:日更两千,风雨无阻,完本为止。 感谢所有还在支持和关心本书的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完本感言 老茶的第一本书,到这里就正式完结了。 从去年四月底上传,到今年七月初结束,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一百零九万字的漫漫征途,在各位热心书友和读者们的支持下,老茶走过来了。 人生有许多第一次,老茶第一次在上写文,感慨万千。最大的收获是,能够咬紧牙关,兑现自己的诺言:每日一更,风雨无阻,年节不休,直至完本。老茶是个散漫的人,当初热血上头喊出这句话,觉得手里握有七八万字的存稿,码字速度日更两千总不是问题吧,谁料天有不测风云。 从元宵节开始,家里的病人就没断过:先是老老茶胆结石住院,紧接着老茶媳妇住院,然后是茶连续高烧加出疹子,继而岳母大人身体有恙。于是乎老茶充分体会一把4时连轴转的爽快感:白天上班,晚上照顾病人,晚上10点以后玩命码字,赶在午夜十二点以前上传——大伙观察一下时间会发现许多章节是晚上十一点以后上传的,那就是老茶在玩命呢。 当病人睡着后,老茶抱着笔记本在医院护士站里找电源插座;跑到麦当劳去找ifi上传稿子(注:老茶所去店面ifi略坑,手机上得本子上不得,老茶不好意思白蹭点了凉饮料一杯,结果不得已跑到隔壁李先生牛肉面再来一杯,拉肚子一天);还差点把稿子当业务分析传给主管,惊出一身冷汗。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老茶真个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家人众口一词,疾言厉色要求老茶把书停了,老茶横下一条心,顶住压力,坚持到底。我不能对不起家人,但同样不能对不起那些对这本书还抱有期待的读者,说过的话,必须做到。 当昨天下午敲完“全书完”三个字时,老茶既有走完漫漫长征路的成就感,又有卸下千钧重担的轻松感。我用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完完整整地、有头有尾地做成了一件事,说明即便懒散如我,咬紧牙关,也可以成就一番事业。 当然,除了成就感,也有深深地遗憾。旁观者清,从情节来看,以聂清风的远征为分界线,之后的内容比之前的内容节奏明显变快,但人物塑造和具体描写逊色了许多,越到后面就越是明显,有时候写得自己也很痛苦,不止一次想过烂尾算了。但想想那些写评论的热心读者,想想那些坚持不懈为老茶加油打气的书友,想想那些明知此书签不了约上不了架也要坚持着在凌晨一点给老茶打赏的朋友,老茶还能说什么?玩命呗。 最后,祝大家在未来的学习生活中身体健康,一切顺利! 哦对了,额外说一句,新书大约——是大约哈——会在十月份到年底之间上传,这次老茶想挖一下魔幻的坑,请各位继续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一章 初到和洲 我这是在哪?穿越了吗?聂清风的脑袋一阵接一阵的刺痛,模模糊糊的记忆片段在他脑海中不停的闪现:窗外的闪电、耀眼的白光、跳动的五颜六色的色块…… 好像有人在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嗡嗡响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依稀传来的什么声音:怪物……危险……什么的。我到底是在哪里?这是怎么了?明明在阳台上擦玻璃,好像有道球形的闪电晃晃悠悠飞来……然后……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不对,中间还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那股力量又来了,还是轻轻推了一把,这轻柔的力道让聂清风不禁想起一句话:好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他竭力睁大眼睛想分辨清楚,可眼前晃动着一片五彩斑斓的光点,什么也看不清。 “心……心……快跑……”声音再次从似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是谁在叫喊?是有什么危险吗? “快走!快走!”这次听清楚了,一叠声的命令充满了焦急和无助,这声音的信号无比准确清晰地冲击着大脑神经,那一瞬间,聂清风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赤红色高远苍茫的天空,空中飘浮的云宛如被粗暴扯碎的长长布条,铁锈色;目光的尽头是支离破碎的地表,纵横交错的沟壑把大地强行分割成一条条、一段段,苍黑色的土地衬托着紫红色的河流从身边流过,没有一只飞鸟,没有一辆汽车,阵风卷起沙粒,扫过脸颊,把这里演绎成一个最真实的噩梦。 十米开外,站着目瞪口呆的四个人,三男一女。女孩被男孩死死护在身后,男孩前面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子,脸上的肥肉正在不停的抽搐;最前面是个一脸阴郁的瘦高个,已经摇摇晃晃站不住的样子。 聂清风刚想开口就被男孩的一声喝叫打断,“你站住!”叫声倒是响亮,可惜怎么听都有点底气不足外加做贼心虚的意思。 “我是……” “别过来!” 聂清风心中有些窝火:好歹也让我把话说完,接二连三地打断算个什么事?他正要举步上前,突然发现那个摇摇晃晃的瘦子慢吞吞的站稳,又慢吞吞的扑过来,拳头上闪动着一点微弱的红光,一闪一闪。这光是什么意思?他是要打我吗?这么慢? 聂清风悠闲自在地站稳,饶有兴致地看着瘦子用慢动作镜头一点一点的蹭过来。好,右拳打过来了,是奔着脸来的,偏偏头闪过去就行——不过,拳头上的红光转移到左手上去了,这是什么意思?哦,右拳变得更慢左拳上提,右拳是假动作——不等他了,这动作慢的。聂清风上前按住瘦子肩膀轻轻一推,瘦子上身的前冲被制止了,可是他下半身还在慢慢的向前,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来了一个高难度的慢动作后仰,好,后背先着地了,接着是后脑勺,但愿不会太疼,双腿被掀到空中去,无力地踢腾了两下,重重地砸到地上,溅起一大团灰土。就在灰土扬起的瞬间,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周围的一切回到了正常的速度。 “老胡!”“胡叔叔!”对面三人先后发出惊叫。 聂清风眉头拧得紧紧的:“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打我?” 话一出口,原本浑身紧张的几人突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的是华语!” “废话,我是华夏人,当然要说华语!” “你是华夏人!”狂喜从对面几人的脸上迸发出来,就连倒在地上闭紧眼睛一副听天由命表情的瘦子也睁大了眼。 “当然!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 “你……你不是怪物?你是华夏人?”男孩还有点抖,说话不太利落。话一出口就被胖子狠狠的来了个栗暴。 “前辈,我们也是华夏人,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前辈大人不记人过。”胖子一脸谄笑,一边笑着一边解下上衣,双手捧着一溜跑送上来。 “啊!”聂清风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是赤身裸体!这下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一把抓过胖子衣服三下五除二系上,完了还道了一声谢谢。四人看到他这番手忙脚乱的举动,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前辈,不知道您……仙乡何处啊?”胖子悄没声的把瘦子扶走,又腆着脸凑过来。 “这是哪?”聂清风没回答胖子的问题,他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胖子回答的干脆利索:“和洲啊。” 聂清风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大。胖子见他沉吟不语,往前凑了两步,心翼翼道:“这里现在还剩下的大多是和族人,原本还有个名字叫倭国。” 倭国!聂清风大吃一惊,不由得叫出来:“不是叫日本吗?” 胖子一怔:“日本?倒是好名字——他们也配?看来前辈是天罚之前闭关的,是吧?” 聂清风含含糊糊应了声。胖子见他答应得不干脆,又说:“十多年前,这地方原本叫倭国,天罚之后,这里的人死得死散得散,剩下的在我华夏援护之下苟且偷生,国没了,现在就剩下个倭了。” “天罚?” 这时姓胡的瘦子也调匀了气息,缓缓开口:“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天降异象:地震、海啸、飓风一股脑儿的来,就像刚才老费说的,不到两个月,这和洲全完了,我华夏倒是一点没事。” “不过……前辈真的很厉害啊,”女孩看向聂清风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元力都没有动用就闪开了元力攻击。” “不对,”姓胡的瘦子纠正她,“不光是‘闪开’,而是‘闪开’以后又还击,抽刀断水,举重若轻——不知前辈是地水风火哪一系的高手?” “这个……” “老胡,前辈不是说了吗?除了名字什么也不记得了,”胖子朝瘦子递了个眼色,“能结识前辈,是我等的荣幸啊。在下费集雄,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在下聂清风,能结识各位,真是三生有幸。” 四人受宠若惊,赶忙谦逊了一阵,剩余那三人也作了简单自我介绍,胡姓瘦子叫胡德缭,男孩叫阚方成,女孩叫陶琦华。四人从华夏本土来和洲除“妖”——按费胖子的话说,天罚之后的和洲到处都出现了不少“妖”——其实原本都是些普通动物,寻常刀剑对付不了,得靠“元力”才能对付,和洲当地的土官开出了不的赏格,于是手头有两下子的人都纷纷到各地降妖除魔,希望能名利双收。 费胖子等人听说这附近有只吸血怪物,就想来试身手。没想到怪物没遇到,倒把聂清风挖出来了,说到这里费胖子还惋惜不已,说可惜聂清风什么都不记得了,要不然指点他们一二那可是大有裨益。聂清风笑笑也不多话。 费胖子显然是这支队伍的领头羊,他望望天道:“天色不早了,聂老弟刚刚出关需要休养,咱们先回畑川町吧。” 陶琦华有些担忧:“费叔叔,村民们好像对咱们不太热情啊。” 费胖子冷笑:“我堂堂华夏的援护队到他们这鸟不生蛋的地方那是看得起他们,不太热情?哼哼。” 阚方成也点点头,对聂清风道:“聂叔叔你可能还不知道吧,现在和洲一盘散沙,我华夏派来的援护队队正说话比当地土官还管用。会元力的倭人一万个里头也不一定有一个,见了咱们那是当神仙供起来的,哪个敢给咱脸色看?” 胡瘦子微微点头:“援护队一年才过来个几支?保了大城顾不了村。咱们到这里来,是他们祖上积德。” 费胖子接上话:“在这里,说什么、做什么,随心所欲,倭人都是下贱种,给他们好脸色,他们反而要蹬鼻子上脸!” 一行人说着走着,夕阳下畑川町的残破身影,远远地露出了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章 威风八面? 畑川町不大,才五六十户人家。远远一看,大多是低矮的茅草屋,木结构屋子不多,村子中间有两幢三层的砖石楼房。一行人刚走到村口,附近几名拿着竹矛的男子就急急忙忙地站起身,领头的一个看上去是翻译的满脸堆笑迎过来。 翻译的华语说得挺流利:“几位,今天可曾马到成功?” “附近没有什么动静,放心吧,”费胖子翻翻眼睛,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这一位,”一转向聂清风,他的语气就变了,还先颔首致意,“是我们队里新来的,聂师父。他一路远来辛苦,该怎么伺候你们心中有数!” “那是,那是自然,那是!”翻译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偷偷朝聂清风望了一眼,恭恭敬敬请示道,“这位大人先到迎华馆休息,保您满意。” 聂清风看四人都趾高气扬,暗说自己也不能丢了“华夏人”的面子,微微点头,跟着翻译往村子里面去了。 傍晚时分,村子里来来往往的人还有不少,远远地见他们过来,通通自动低头俯首让在路边,几个年纪大点的还弯腰作揖,等他们过去才继续走路。翻译昂首挺胸走在路当中,刚才那心恭谨的样子全不见了,好像一只斗胜的公鸡。聂清风有些好笑,问阚方成,他笑笑答道:“我和这个通译聊过几次,他正儿八经去华夏学过华语,还是名校江宁大学堂毕业。别看他在咱们面前老实,在这村里可是人上人——现在在倭国,只要懂几句华语的,倭人都得另眼看待。” 费胖子帮腔道:“聂老弟闭关太久,这些事不大清楚也是正常。别看这里破破烂烂,吃的用的倒还说得过去,他说保你满意倒也不是场面话。到晚上,”费胖子挑挑眉毛,“你懂的。” 陶琦华脸色微红,落后几步和费胖子拉开距离。胡瘦子微微一笑:“聂老弟不用吃惊,咱华夏人到了这里,就该享受这种待遇——捉妖可是玩命的活路。到时候大大方方就行,要是推托,他们倒要惶恐了。” “没错,”阚方成一挺胸膛,霸气四溢,“哪个不长眼,先揍一顿,一张条子送去城里,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好大的威风啊!”聂清风前世活了三十年,何曾受过这般待遇,忍不住感叹。 “我华夏的援护队,不要说队正队副,就是平常队员,见了当地土官——倭人自己叫什么大名名的,最多就是拱拱手,”费胖子笑嘻嘻拍拍聂清风肩膀,“聂老弟一看就是好心人,和这些倭人可不要讲太多客气哦!” 聂清风站住不动,目光炯炯盯着费胖子:“强龙不压地头蛇,万一别人不客气呢?” 费胖子一愣,继而大笑:“聂老弟,你可真会开玩笑,哈哈!”他一抬手,指着街道两旁行步匆匆的行人划了一个大圈,“就凭他们?敢?一群穷鬼怂包,真要有那个本事,要咱们来干什么?哈哈!”被指的人没有一个敢抬头看,也不知是不是听得懂,在费胖子肆无忌惮的笑声中,把头更恭谨地低下,走得更快了。翻译浑身一震,旋即恢复正常,步子悄悄加速。 “行了,老费,”胡瘦子打断了正纵声大笑的费胖子,“赶紧的,我有点饿了。”陶琦华忙不迭地附和;阚方成撇撇嘴,同样加快了步伐。 迎华馆在村子中心,三幢楼房中间那幢就是。远远看三座日式风格的砖石建筑看不出什么区别,走近了看,只有迎华馆是碧瓦飞甍,门口一对硕大的石狮,抬头匾额上点漆烫金牌匾写了三个大大的华文:“迎华馆”。相比之下,另外那座楼房漆色暗淡,逊色得多。“倭人的官府,笑话而已!”费胖子如是说。 门口站着两对身着大红锦袍的倭女,满面春风把四人迎进去。一进门,就有个头发花白冠冕俨然的老头跑过来招呼:“华夏客人到了,敢问是先用餐,还是先休息?”费胖子颇具豪气地一挥手:“先休息。馆长,我们多了一个人,多安排间房。你带这位师父去换换衣服。”“是,”老头恭谨的朝聂清风一点头,“请跟我来。” 聂清风被领到二楼西头一间屋,里面洗漱用品一应俱全,一进门就看到两个倭女正在往大木桶里倒热水,见两人进来,连忙停手行礼。馆长朝两人叨咕了几句,两人朝聂清风鞠了一躬,迈着碎步倒出去了。 馆长彬彬有礼道:“阁下,请先洗漱,”“门外有人等候,您有什么安排,叫一声就行。至于衣服,您是要宽袍大袖的文装,还是紧身短打的劲装?” 聂清风略一思忖,道:“劲装吧。”说着解下腰间系的衣服交给馆长,叮嘱道:“这个给费师父,不叫,别进来。”馆长连声喏喏,双手捧着衣服退出去。 一进木桶,滚热的水把聂清风烫得龇牙咧嘴,等前二十秒烫劲一过,舒服劲儿从脚底板一路窜到头顶,他不禁长长的出了一口大气,身子往后一倚,舒舒服服的闭上了眼。氤氲的蒸汽,清澈的水波,把全身的紧张和疲劳都驱走了。 “你好。” 声音虽轻,却不啻一记惊雷,聂清风哗啦一声从桶里弹起,眼睛瞪得溜圆,扫视四周,阒不见人。 那个声音在脑海中再次响起:“你看不到我,我是这个世界的……神。”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聂清风低声喝叫:“什么人!出来!” “别……别喊,”那声音又短又急,好像在畏惧什么,“你想,我就能听得到。” 聂清风不吃这一套,继续喝道:“少装神弄鬼,出来!” “别……别……”声音非常着急,“你……不想回家了吗?别喊。” 聂清风悚然动容,无奈地坐回浴桶里,紧紧闭上嘴巴。 “说吧,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 “用你们地球人的话说,我算是……创世神吧。” “外星人?”看过不少穿越说的聂清风对鬼神之说向来嗤之以鼻。 “嗯……你怎么理解都好,我想请你帮忙做个试验……” 聂清风双手抱胸:“我在四楼阳台上擦玻璃,半个身子探在外面;我老婆饿了,得赶快给她做饭;回头还有一堆尿布要洗。你就为了一个破试验一雷把我劈到这莫名其妙的地方来?” “这个你放心好了,两个世界时间不同步,如果顺利,你回去只过了一秒钟,保证不会耽误你擦玻璃做饭洗尿布。” “废话少说,到底为什么把我弄到这儿来?” “我们这边有个构建微世界的实验,但构建以后能不能正常运作是个问题。如果崩溃了,就算失败。在微世界运行数据上传之前,有两次调整修正的机会。第一次是对即将崩溃的世界直接进行修正——这个失败的可能性相当大,自然环境、社会结构、种群关系这些要素不管改哪个都会出大乱子……我已经试过啦,失败了,唉,再失误一次,就要被淘汰啦……” 听起来,这位“创世神”对自己的作品十分不满意,话语里充满了深深的懊悔和沮丧。聂清风并不关心这个,他耐着性子问:“那第二次呢?” “创世神”一下子来了精神:“如果第一次是改‘物’,那第二次就是改‘人’!具体地说,就是从异世界——一般是低水平文明区域,比如你那个世界——随机筛选对象,对其进行简单改造,投入微世界!” 聂清风皱起眉头:“救世主?可以这么理解吧?” “嗯……也没错啦,总之,你一定要帮我啊!” “你找错人了,我一个职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拯救世界?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这个……这个你放心吧,”声音急急忙忙向他保证,“试验者参与的时候都要根据各自情况进行能力分配和简单改造,你的能力可以说是最好的了,在这个世界里说人类最强也不过分啊。” “每个?人类最强?”聂清风反唇相讥,“看来被你们一雷劈过来的还有不少,不差我一个吧;在一个有神和妖魔鬼怪存在的世界里,说什么人类最强,这不是开玩笑吗?” “不……不……你们每个人都分配到不同的世界里了,这里你是唯一一个地球人;穿越者——用你们的话是这样说——根据原先世界的特性分配力量。你原本的特性很不错,所以到了这边换算一下差不多就是最强了。” “怎么换算?” “你三十一岁才结婚,而且婚前没有任何——嗯,不以两性繁殖为目的的交配行为,所以,这一点你比地球人传说中的‘斗战胜佛’还要厉害,哇,我怎么抽中你的,今天是幸运日哦……对不起我走神了,本来我想把你安排成更强大的生物,但考核组认为把你安排成人类比较容易收集数据,所以就……” “考核组?” “哼,由我们这边的专家组成的评议机构。”听这句话的时候,聂清风感受到满满的都是怨气,甚至可以想象出这位“神”愤愤跺脚的样子。“他们负责对每一个新构建的世界进行评估,汇总角色运行数据,考核世界构建者的成绩……我已经连续好几年倒数第一了,这次构建世界的分数又太低,所以……就全靠你了,你一定不能输啊一定不能一定不能啊!” “怎么算输?” “你死了就算试验失败——不会真的死,只是回到原来的世界,”听起来对方相当的沮丧,“还有恶意干涉试验自主运行,或是和你直接联系超过三次。那个……你……不会自杀吧?” 聂清风恶狠狠道:“我就快忍不住了!” “别,别呀!你想想,原先那个世界,你过得很开心吗?就不想花一秒钟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人生吗?就算不成功,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这句话让聂清风心头一动。对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迟疑和犹豫,趁热打铁:“最起码,你听听我安排给你的能力吧?真是好强,好强,好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章 不靠谱的外星人 浴桶里的热水已经变成了温水,聂清风无暇关心,聚精会神地和不靠谱的“神灵”交流:“那个什么天罚,是你搞出来的?” “嗯,前几天我觉得这个世界不靠谱,就准备删了重建一个,没想到考核组认为我这个作品“还能凑合用用”,我又抽到你,就做数据恢复了……” 聂清风翻翻白眼,对“数据恢复”什么的已经无法有压力了。于是创世神大人继续:“这个微世界在创建的时候借鉴了你们地球的模板,但模拟运行的时候老是失败,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删了一半又做数据恢复,难免有些乱七八糟。这样一个微世界,对所有穿越过来的异世界生物都是挑战!所以,考核组也批准我额外给你增加些能力。” 聂清风叹道:“你把华夏和倭国以外的全删掉了?” “嗯……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哪些删掉哪些保留,可能这两个国家运气比较好吧?” “也就是说,这个微世界里就剩下华夏人和倭国人了?” “可以这么说吧。但是武学技能和使用技能所必需的“元力”还没删掉,技能越高级,释放起来就越复杂,而你却可以做到瞬间无消耗释放,比如让附近所有人修为提升一阶的至强至高法术——万象引灵阵,你想怎么放,就怎么放,完全没有限制,厉害吧?” 聂清风一皱眉:“也就是说,我只要愿意,眨眼的功夫,就能点化出一大批高手来?” “对啊。” 聂清风无奈地笑了:“我的神啊,你还真是病急乱投医。我要是来个强者批发,这世界岂不是要瞬间崩溃? 创世神大人老神在在:“没事,我全靠你了。想来,你也不会给自己造出一大批对手来吧?” 聂清风哼了一声:“你倒真有数——那这元力是什么东西?” “嗯……你把它理解成游戏里的法力就行了,没有它,就不能使用地水风火四系的技能。” “你等等,我看一下。”说着聂清风调用了技能列表。 眼前展开一根样式古朴的卷轴,上下左右四方分别画着四个动态图标:云雾缭绕的青山、怀山襄陵的静水,摇曳飘荡的落叶与旋转升腾的火焰。图标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技能树。 聂清风赞了一句:“挺精细么,下功夫了。” “那是,”创世神似乎在得意洋洋地摇尾巴,“我可是玩过不少你们地球人的游戏,号称天字甲等一级设定党,考核组那帮老头怎么可能懂这种艺术。” “设定党大人,”聂清风残忍地打断了创世神的爽歪歪,“我现在对你考核名次落后的原因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要不,咱谈下一个话题,说说给我的能力?” “好吧,第一项福利你已经见过:危机管理。当要受到有敌意的攻击时,会在视膜上用不同的色彩显示来提醒你,颜色越深越危险。绿色说明只能给你挠痒痒,黄色会痛一下,淡红色会擦破点皮,深红色么,就要伤筋动骨了;如果是紫色或深黑色,那就说明极度危险,挨上一下就得领盒饭退场喽……” “这个设定不错,还有别的吗?” “有,一旦你进入战斗状态,对方和你的水平差距越大,在你看来速度就越慢——这个用你们地球的一个术语叫做子弹时间——无消耗哦!” “如果是突然袭击,我来不及发动子弹时间呢?” “它会自动激活,你也可以主动激活,一个极端的例子是你可以整天开着,万无一失,不过那就太可怕了吧,跟你打个招呼要花一顿饭的时间,那才叫生不如死呢。” “嗯,明白了,”聂清风道,“别的?” “贪婪是七宗罪之一啊我的救世主,够可以啦。” “也好,外挂开得太猛就没意思了。那,我要做些什么呢?” “没法告诉你,因为我不能干涉实验运行,换句话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英雄还是魔头随便挑,不过,最终目的是让这个世界比较圆满地运行下去——嗯,时间差不多了,这是我跟你的第一次联系,还有两次机会,我会在恰当的时候再来找你的。好啦,祝你成功!”说完,声音就消失了。 聂清风轻轻叹了一口气。 “阁下,阁下……”门外传来了轻声地呼唤,把聂清风从沉思中唤醒。 “把衣服拿进来,出去。”聂清风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心情,迈出浴桶。 拉开门,脚下一个精致的木盒里码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聂清风抖开穿好,墙上大镜子里映出了他这一世的面容:浓密卷曲的乌黑中长发,斜斜飞起的剑眉,明亮的眼眸,挺括的悬胆鼻,微鬓、短须,皮肤有些粗粝,左眼眉间有一条淡淡的疤痕。身上看不到原先职员固有的赘肉,轻轻活动一下修长的四肢,既听不到喀喀作响,也感觉不到若有若无的酸痛。 镜中人一身银底纯蓝滚边锦缎劲装,四指宽紫黑色皮束腰把腰肢收扎得细细的,更显出猿臂蜂腰轻捷灵动。如果在原本的那个世界里有这幅本钱,肯定会被电影公司挖角吧?聂清风略略自恋了一下,旋即苦笑,这一世要演个什么角色还没有想好呢,还有心思去想原来那个世界? “阁下,您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您……用吗?”倭女在门外操着生硬地华语心翼翼地询问。 聂清风朗声答道:“我这就出去,稍等。” 站在门外的倭女一直保持弯腰垂首的姿势,听到有人出来,头垂得更低:“让您久等了,请跟我来。” 聂清风微微一笑:“是我让你们久等了——华语说得不错。” “不……不敢当……您不要……这样说。”倭女雪白的颈子紧紧缩在双肩之间,她似乎很局促,上身弯得几乎与地板平行。她胸前的开襟本来就大,这一弯腰,大片的雪白一览无余,还隐约可见两点粉红微微颤动。聂清风心跳顿时少了一拍,没敢多看,抬抬手:“带路。” 倭女直起身来,目光在聂清风脸上稍稍一点,身子顿时一颤,脸上腾起两朵红云,轻轻鞠了一躬,转身款款走在前面,脚下蹬的明明是木屐,却一点儿声响也没有。聂清风不由暗赞一声好身段。下楼的时候他把倭女从头发梢到脚后跟狠狠瞅了个遍。 下楼到大堂,穿过一条幽暗的走廊,尽头是一间雅间,门口匾额上写着“牡丹厅”三个隶体金字,打眼一看,里面人影绰绰。倭女到了门口,向聂清风叉手行了个礼,侧身让开门口。 一股似有若无的馨香从敞开的门里飘出来,萦绕在鼻尖,带着点甜香气,好像一只手在心弦上轻轻拨弄着。走廊两侧壁上挂的灯笼闪动着幽黄柔和的光。聂清风注意到倭女抬手的时候,绣锦丝缎的水袖拉起短短一截,露出洁白的手腕,他突然想起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刚才看这倭女,似乎模样至少也是中上,有身材又这般柔顺,似乎…… 费胖子的大嗓门响起来:“聂师父来了吗?怎么不进来,快请进!” 聂清风摇摇头挥散绮念,一步迈进花厅:“来晚了,不好意思。”那名倭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有什么不好意思,”费胖子满面春风迎过来,“刚刚出关,睡上个三天三夜也正常啊。高手就是高手,这才短短一个时辰……啧啧,神采奕奕啊!来来来,入席入席。” 胡瘦子等三人也站起身拱手行礼,聂清风也有样学样还礼,双方又是一阵谦让,还是费胖子坐了中间主位,聂清风右手次之,胡、阚、陶三人按辈分依次落座。众人忙了一天都有点累,饮了一杯酒就举起筷子大嚼起来。 面前的描金点漆长条桌上摆的是吃一看十的珍馐。聂清风原本也算老饕,可对倭国的食物,饭食知道寿司,酒水知道清酒,除此外两眼一抹黑,更不要说眼前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横下一条心,该吃吃该喝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胡瘦子先开口:“聂师父的失魂症怎么样了?记起些什么了吗?” 聂清风摇摇头:“除了名字,统统忘了——连自己的功夫招式都忘得一干二净。” 费胖子夹了口菜:“看来聂师父病得不轻,这破地方没有好大夫,江户城里有咱华夏的援护所,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治,要是不行,回华夏去一准治得好。” “江户城?” 阚方成接上话头:“现在的倭国国都。现在倭国到处都是妖怪,倭人一等的溜去华夏,二等的躲在江户,三等的挨在县城,最末等的么,呵呵,听天由命了。” 聂清风觉得这句话似乎在一本讲农动的书里见过,但具体怎么说的,记不起了,他问:“倭人的官府不管?” “他们管不了,”陶琦华回答,“倭国本来军队就不多,天罚以后都集中到大城去了,那些穷乡僻壤的倭人只好自己想法;华夏派了不少援护队,不过也是杯水车薪。听说前些日子有些倭人造反,乱上加乱,哎。” 胡瘦子微微点头,一双细眼朝聂清风看过来:“不错,聂师父有什么打算没有?” “没什么打算,”聂清风坦诚相告,“既然倭国这么乱,那也不用去江户了,直接回华夏吧。” 胡瘦子略一思忖,道:“办手续恐怕要花些功夫。等上个把月也是常有的事——要办移民的人太多。聂师父现在没有华夏户籍,又没有官府文牒,等于是天上掉下来的,移民司的官儿那里要是不打点一番,恐怕不好说话……” 阚、陶两人连连点头,一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费胖子手指扣扣桌子:“聂师父,你看咱这样行不行,先和我们一道除几只妖怪,等名气一大,后面的事就好办了,”说着他咳嗽了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聂师父,反正呢,回华夏一时半刻是指望不上了,不如先和我们一道,挣的钱咱大家平分,保证亏不了你,你看怎么样?” 聂清风不假思索,一口答应:“没问题,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就多麻烦各位了。” 言谈间又是一轮交杯换盏,费、胡两人说起援护队捉妖的事情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章 一个意外和另一个意外 所谓妖怪,无非是些变异的动植物,偶尔也有些普通人受影响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捉妖不是轻快活,十天半月露宿荒郊是寻常等闲,真刀真枪断头流血也在所难免。 “还有一样,”胡瘦子面色阴沉,“有些下三滥的散户手上有两下子,专门跟在别人后头,等到别人和妖怪斗的两败俱伤跳出来抢夺。这些家伙,才是最最危险的!” 费胖子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所以说捉妖不是轻快活:到地头先得观风踩点,摸清妖怪本事特性;再把周边地形、人事一样一样都调查明白,和当地官府签好具结文书,这才好出动。” 胡瘦子接着说:“动手之前还得安排妥当君臣佐使:斥候、力士、方士各司其职,不独进不私退,这才能真正下手。我和老费合作多年,今年上头派下差事,带这两个新人磨练磨练,碰上聂师父,这也是缘分。” 陶琦华一脸期待地望过来:“聂叔叔练的是什么功夫?打什么位置?” 费胖子附和道:“是啊聂师傅,都是一家人了,说说清楚也好安排嘛。” 聂清风微微一皱眉:“功夫忘得一干二净,似乎,手脚还算麻利,力气也有点。” “给我们露一手好不好?”陶琦华和阚方成眼睛都快放光了。 费胖子笑骂了一句没大没。聂清风不以为意,顺手抓起一块啃净的脊骨,轻轻一握一揉,只听咔咔连响,等他张开手,桌上放的是一颗圆悠悠拇指肚大的骨珠。背后侍立的倭女赶忙递上湿手巾。 费胡二人对视一眼,没说什么。阚方成到底是少年人心气高些,忍不住道:“聂叔叔,就这,练过几年硬功的人都办得了吧?” 聂清风点头称是,擦擦手,把手巾往桌上一按,笑道:“那阚试试把它捻开吧。” 阚方成毫无惧色,抓起就捏:“这有何、何,何……”一个“难”字在喉咙里滚来滚去就是挤不出来,任凭他脸憋得通红,使足了吃奶的力气,那的骨珠仿佛一块顽石,纹丝不动。 “啊啊啊——”阚方成大吼一声,双臂肌肉暴涨,头发根根立起,猛一拧腰,咔嚓一声,紫檀木椅子一折两截。他单手撑着桌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花厅里一片寂静,只听见“当啷——咕噜噜——”那骨珠落在木桌上,调皮地跳了一下,在碗筷之间欢快的滴溜溜转个不停。 胡瘦子叹口气:“铁折七回不弱钢。巴掌大一块骨头压成指头大,想也该知道有多硬。” 费胖子哈哈大笑:“用了元力也是白搭。想要捏开,阚,你少说还得二十年——看来咱队里力士的位置,非聂师父莫属了。今晚早点睡,明天磨合磨合,后天咱就去堵那怪物的老窝!” 众人彼此又聊了些寻常见闻,不知不觉夜色已深,各自回房休息。 既没有络,又没有电视节目,只有几支粗大的蜡烛跳动着灼灼的光,照出百无聊赖的聂清风。 “在另一个世界的家人,不知道怎么样了——一秒钟?老婆在洗抹布,还没直起腰来吧?你辛苦啦。女儿还在闹腾吧?又尿了,真是不让人省心的东西。等着我,我很快就回去。先把这些危害人类安全的怪物除去,应该可以让这个世界稳定一些吧?跟着援护队走,应该没什么问题。” “笃、笃、笃。”轻轻的叩门声响起,似乎透着点犹豫。聂清风打开门,门外站的是方才那个倭女。 聂清风有些迷惑:“什么事?” 门口有点黑,跳荡的烛火映衬下,红润饱满的唇间,两排细细的编贝闪动着莹莹的光彩,倭女的声音又细又轻: “我来侍候阁下……更衣。” 聂清风傻了。 不得不承认,这倭女打扮确实用了心思:长长的柔顺的乌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儿,一支简简单单的木钗深深插入整齐的青丝之中;妆很淡,似乎有股淡淡的白梅香气,似无还有,要嗅得分明必须紧贴过去——那就几近乎亵了;耳边挂了两粒巧的珍珠,在墨丝般的鬓角旁微微闪动着乳白色柔光。 她仍然是那一身宽松的锦缎和服,先前只见了背影,待到从前面细看,才发现无论是前襟、水袖、下摆开口都极大,雪白的肌肤不经意间便会闪现出来,一副开门揖客的意头。 聂清风印象中原本世界里古时候倭人的女子,全是脸上搽了厚厚的白色脂粉,剃秃眉毛,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而眼前人细打扮,淡梳妆,显得分外清秀可人。更难得的是事事柔顺温婉的气质,这种种件件加在一起,放在现代,也算是妖精了吧? “妾身……妾身服侍老爷更衣。”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倭女尽管颊飞红晕,声若蚊蚋,但还是吞吞吐吐把两个称呼都换了,垂下头,点着急急的碎步紧趋而前,贴到聂清风身边。 酒酣胸胆尚开张,这一刻,聂清风连汗毛孔都张了。费胖子那张贱笑兮兮的脸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到晚上,你懂的……” 一个声音大吼起来:“推倒推倒,为国争光!” 见聂清风张着大嘴傻愣愣没反应,倭女有点急了,咬咬嘴唇,吐出一句话:“……女子不才,请多多关照!”说着把头使劲垂下,纤纤素手朝着聂清风的腰带缓缓探来。 这句话让聂清风的表情起了变化,先是紧张的面部肌肉柔和、松弛下来,继而长长呼出一口气,接着温柔但十分坚决地轻轻推开了她的手:“我听说,在你们倭国,女孩子往往在新婚之夜,对着意中人说这句话,不知对不对?” 倭女大吃一惊,她显然没见过这种情形,还没等说话,聂清风第二句又来:“姑娘你今年多大?”“女子……今年……十七岁。”倭女结结巴巴答道,“老爷,夜已经……” “我知道,”聂清风不给她插话的机会,“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啊,在我那边,还是上高中的年龄……我不希望自己的老婆女儿做这样的事,那,我也就不会去碰别人的老婆女儿——明白?” 女孩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似乎想努力拼出一个媚笑,可无论怎么努力,已经被搅乱了的微妙气氛再也无法恢复了,她看起来有些失落:“老爷……嫌弃妾身么……第一次做这种事……什么都不懂……” “我不知道这边的华夏是什么样子,也不清楚别人碰到这种事会怎么说、怎么做,只知道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吗?夜深了,你请回吧!” “阁下……阁下……”女孩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一个大礼匍匐于地,“请不要赶我出去……我只能这样做,对不起,求求您了……请务必……让我服侍您吧,拜托了!” 雪白的香肩微微颤动,泫然欲泣的面颊在闪闪的烛光下更显娇弱,可此时聂清风已经没有了欣赏美女的想法,语言也变得不客气起来:“怎么,难不成要扣你的绩效工资?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姑娘,别逼我说不好听的话。” 就在他准备沉下脸来的一刹那,门外突然响起一声不需翻译也能听得明明白白,前世在无数影视作品里听过无数遍的叫骂: “八格牙路!” 咔嚓一声脆响,窗棂折断,一条又细又长的黑影从窗外疾闪而至,方一落地便长身而起,一道银白色精光夹杂着腥风直扑聂清风咽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章 夜袭 s:看《和洲志》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说的更多建议,关注中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要在前世,我铁定挂了。”聂清风暗自庆幸,摆了一个铁板桥的造型避开了这志在必得的一击,银光将脑后一支蜡烛削成上下两截,上半截落在下半截上,微微一晃,烛火依然明晃晃的。 “真是狗血剧情,既然偷袭,我就不客气了。” 一、二、三,聂清风一共迈了三步,第一步,转身;第二步,拧腰;第三步,上步冲拳。 第一步,黑影的整个后背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他面前;第二步,抢进黑影中宫,鼻尖紧紧追逐着闪闪的刀锋;第三步,发力冲拳,那一刻,一道翠绿的光华从拳锋处迸发开来,顷刻间满屋都是青森森的影子,三个人全映成了绿色。 轰隆一声巨响,黑影被一拳轰飞,被蛮横霸道的劲力从坚硬的砖石墙壁中硬生生顶了出去,然后被狠狠拍在走廊对面的墙壁上,瞬间烟尘斗乱,砖渣木屑四处乱飞,似乎整个楼房都摇晃起来。 “雅……雅蠛……”女孩从震惊中摆脱出来,爆发出一声高亢尖利的叫喊。 聂清风摆了几秒钟的造型,收回拳头,看看桌面上完好的蜡烛,若有所思。 “怎……怎么了?”衣衫不整的费胖子一颠一颠摇过来,紧跟着,胡瘦子和陶琦华也急急忙忙赶来了。 聂清风放松下来:“看起来,有人跟我开了个不大不的玩笑。”他朝被打穿的墙壁微微一抬下巴。 费胖子朝墙壁望去,那里被开了一个大约七尺高、三尺宽的大洞,从洞里看出去,是走廊对面完整的墙壁。 “刚才刺客被我从这里打到墙上,墙一点事儿都没有,”说着,聂清风一指桌上的蜡烛,“被劈断的蜡烛也没事,恐怕,是个影子。” 胡瘦子双眉一挑:“幻术?” 说话的工夫,整个迎华馆都沸腾起来了,从楼下吵吵嚷嚷的涌上来一大群人,领头的三个:一个是气急败坏的阚方成,一个是面若寒霜的翻译,另一个是战战兢兢直冒冷汗的馆长,身后跟的那一大帮多是披竹甲持竹枪的足轻,还夹杂几个横眉立目手持明晃晃倭刀的武士, 翻译深深鞠了一躬:“请问几位阁下,这是怎么回事?” 费胖子眯缝起眼睛:“有些人对我们不太友好啊,给个说法吧,哈?” 胡瘦子冷冷道:“还真没想到,这里还养着懂幻术的高手,哈。” 聂清风把刚才的事情简单陈述了一遍,翻译的眉头越皱越紧,等听完了,他又是一个鞠躬,道:“各位,出现这种事情,实在抱歉,请各位稍等,一定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说完,他转过身来,这一瞬间,他腰不弯了腿不都抖了脸不笑了连说话声音也硬了许多,一连串又急又快的倭话滴溜咕噜的灌给馆长。馆长低声下气的陪着笑脸,翻译每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腰就弯一分,等翻译说完,都快趴到地上去了。 聂清风听不懂倭话,目光转移到一直伺候自己的女孩身上。女孩一反常态的没有跟在他身后,而是在一旁拉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着急地在说些什么,她一连推了那孩子几次,可那孩子倔强地拽着她的衣服不松手,偶尔朝这边一瞥,投来仇恨的目光。 费胖子和胡瘦子也注意到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慢挪动脚步,堵在他们二人和楼梯口之间。 费了半天劲,翻译又换上那副谄媚的表情:“各位,刚才馆长说这里防备森严,内部工作人员也都是登记在案的、没有任何案底的良民……” “放屁!”费胖子大怒,“你的意思是咱爷们大老远跑你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是跟你们闹玩寻开心的?” 胡瘦子一指正拉扯成一团的男孩女孩:“这两个人我头一回见,什么来路?” 馆长连忙上前,对翻译连鞠躬带谄笑的哇啦哇啦一通,翻译点点头,道:“这是一对姐弟,姐姐叫近藤香,十七岁;弟弟叫近藤加满,十四岁。他们是附近穷人家的孩子。姐姐前天才开始在这里工作;因为弟弟年纪又比较顽皮,就把他也带来在洗衣房打杂。两个人都不懂武道。” 费胖子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拉长了声音:“哦——我懂了——”一个“了”字还未说完,他突然脚下加速,一个闪身贴到女孩身边,毛茸茸的肥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探进女孩半开的衣襟! “八格牙路!”还带着几分稚气但恶狠狠的吼叫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聂清风心头一震,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从男孩背后立起一条又高又长的影子,手中似乎还握着一把闪闪的钢刀,扑向费胖子。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叭的一声脆响,费胖子重重一记耳光把男孩整个人都抽飞起来,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两颗洁白的牙齿牵着细细的红丝从男孩口中飞出、撞在墙上、摔落在地。 “八嘎!”白发苍苍的馆长勃然大怒,飞扑上前,对准倒地的男孩就是狠狠一脚,把他踹出足有五六米远,又冲过去好一阵连踢带打,动作如同伙子一样矫健。男孩姐姐的眼泪一串串落下,却不敢过去劝解。聂清风几次想开口,看看费胖子三人都是双手抱胸一脸淡漠的模样,轻叹一口气,只好作罢。 骂也骂过,打也打过,男孩已经蜷缩在地站不起来,馆长才愤愤地朝他啐了一口唾沫,转过身,咕咚一声朝聂清风等人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了一大堆。 翻译适时跟上:“他说,那个姐姐是新来的……临时工,这就把她除名;至于她弟弟,虽然还是个孩子,但犯下这种恐吓客人的罪行,实在是罪不可赦,馆长希望先把他在洗衣房里吊一夜,鞭刑二十略施薄惩,等天亮再押到衙门论罪,各位看这样可好?” 费胖子哈哈一笑:“不大好吧?毕竟是个孩子嘛!” “哪里哪里,”翻译连忙道,“一定要严惩!重重惩治!” 费胖子依旧是一副笑脸:“你这里还能给人定罪量刑?还能先打一顿再送官?不妥不妥,既然你说要严惩,那……”他脸色突然一变,“那当然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最后这八个字直接把翻译打蒙了,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费胖子挤出一个微笑:“对华夏的大不敬罪先另说——明天我们要为除妖做准备,嗷嗷地叫,搞得鸡犬不宁,想干什么?再者说了,这子明明有元力,为什么不上报?哼哼,就照你的意思,吊上一夜再加二十鞭子——方成你来执刑。明日卯时送贵国畑川町礼宾司,看看会不会定成有碍邦交吧,”费胖子的笑容完全绽开了,拍拍翻译肩膀,“另外您受累给馆长多翻句话,就说,苦肉计在我这儿,没啥用处。” 他每说一句,翻译的脸就白一分,等他说完,翻译脸上已经不见了血色,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章 华与倭 s:看《和洲志》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说的更多建议,关注中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送官就不必了吧,”聂清风有些看不下去,“他不过是想跟我开个玩笑。” 胡瘦子拍拍他肩膀:“老费有分寸。” “有分寸?二十鞭加吊一夜都抵不了这一送,这叫有分寸?”聂清风不懂,但不是傻子,他看看一众倭人如丧考妣的脸色就知道这“分寸”要到什么程度了。 费胖子朝胡瘦子苦笑了一下,示意他留下,自己把聂清风拉到一间偏房。 费胖子一脚踹开门,还没等聂清风站稳,劈头就是一句:“你为何替那该杀的倭说话!” “该杀的倭?” “我堂堂华夏,难道是一个倭想骂就骂的?”费胖子咄咄逼人。 “我堂堂华夏,难道连一个倭一句骂也担待不起?”聂清风针锋相对。 费胖子脸上肌肉跳了几下:“聂老弟,你到底是华夏人,还是倭人?” 聂清风正色道:“上一世是,这一世是,生生世世都是华夏人!只是,那孩再怎么错,也不至死,我们华夏人该讲道理!“ “哈哈!”费胖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一屁股沉进藤椅,冷冷道,“看来聂老弟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我就好好给你讲讲,省得将来到了外面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认贼作父!” 聂清风大怒:老子上一世不要说买日货,连日本动漫都不怎么看,顶多结婚前看点岛国爱情动作片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到你子嘴里成汉奸卖国贼了?他强行压下一口恶气,勉勉强强一拱手。 费胖子似乎也在压抑着怒火,但看到聂清风明净澄澈的双眼,他不禁暗自叹了口气,沉了一沉,缓缓开口:“胡元伪君顺帝至正二十年,华夏大旱,赤地千里,百姓揭竿而起,天下大乱。倭人乘机强占了琉球。倭兵上岸以后,烧杀淫掠,十天,”费胖子闭了一会眼睛,缓缓张开:“三万六千五百八十条人命。” 前世的记忆闪电般在脑海中打了个旋,聂清风腾地站起来。费胖子瞥他一眼,笑笑,示意他坐下。 “三国时琉球就归我华夏管辖,到现在一千五百多年了。当时的琉球巡检司蔡元任司长去与倭兵交涉,据理力争,倭兵恼羞成怒,砍下他双手;蔡司长责以大义,倭兵剜了他的双眼;蔡司长痛骂不已,倭兵又割了他的舌头,”费胖子的双拳用力握紧又放开,“最后,他的人头,和巡检司大大十六位官员的一块,被穿在长矛上,挑在琉球巡检司门前……” 聂清风全身哆嗦起来,费胖子继续保持微笑:“当年我六岁,倭兵上岸的那一天,全家上下十五口除了我跑去山上玩儿侥幸逃过一劫,全都死绝了,全死绝了,”他猛地跳起来,脸上横肉条条拧起,“跟这班畜生,有什么道理可讲!我曾发誓,要用三万六千颗倭狗的脑袋,祭奠我全家!祭奠那些无辜百姓!可惜,可恨!苍天降灾,多少倭狗早早死了,等不及吃我一刀!我他娘的又当了个援护队的队副——要不是这样还过不来——心翼翼到如今也只宰了六十来只!” “聂老弟,你只是一味好心,我问你,要是那倭的幻术练到凝虚成实,你还能在这里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说过,倭人中有元力的万中无一,现下出来一个,不趁早收拾干净,还等到养虎为患,再添上三万六千条冤魂么!” 长长的沉默后,聂清风开口了:“那倭杀过华夏人么?” “不知道,”费胖子眼中杀机骤显,“但他的父母、祖父母未必没,聂老弟,你什么也不用说,今天我就是要斩草除根。” “如果我就是要保他呢?” 费胖子目光凶狠,聂清风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空气凝固了。 “你真要认贼作父?” “我只知道罪刑该相当——这与是华是倭没关系。” 费胖子脸上的肥肉哆嗦了几下:“姓聂的,你真要铁了心当汉奸?” “这帽子太大,我戴不起;做什么我自己有数。” “那好,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费胖子轻蔑一笑,“领着你那倭狗儿子滚得远远的吧,狗汉奸!”说完摔门而去。 聂清风在原地静立了片刻,缓缓走出去。 近藤香的目光里,已经全是绝望。 当村长一脸无奈找到她时,她看看他背后那几个如狼似虎的足轻,再看看背后被看作家族唯一的男丁也是唯一希望的、却已经三天没有吃到一顿饱饭的弟弟,她认命了。 当三个月前第一天进入迎华馆时,她在害怕,她希望华夏的大人老爷们永远不要来,她见过从迎华馆出去的姐妹,那些原本有些姿色、身边围绕众多追求者的姐妹,一个个在鄙视和厌恶的目光中消沉和堕落下去,最终成为一具具行尸走肉。她害怕,可又希望华夏人赶快来,因为只要把他们伺候好了,换取到一句褒奖的话,或许就可以带着一笔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财产和弟弟一起,找一个偏僻的、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生活下去。因此,三个月来她拼命向翻译大人学习华语,咬着牙向馆里的资历最老的妈妈桑请教那些原本听听都脸红的事情,做事也最勤快,所有的误会和嘲讽,她都忍了下来,就这样咬牙硬撑着,期待着那个茫茫然不可知的未来。她认命了。 当终于迎来生命中第一个华夏客人时,她害怕到了极点,尽自己一切可能的心去逢迎他、伺候他,她是这样紧张以至于连这位大人的相貌都没看清楚。一直走到花厅门口等候他进门时才看清,老实说,那一刻她动心了,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和风度翩翩的谈吐,是村里任何一个青年都比不上的;当他在酒桌上表演了一手揉骨成钢的功夫时,她理想中的那个只属于她和弟弟两个人的世界居然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旋即她狠狠地痛骂了自己,她很清楚,这样的男人,永远,不可能属于她;果然,自己还是只能做好那些分内的事情,去接受,去忍受那属于自己的命运。她认命了。 当这位聂大人拒绝她的“献身”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恐惧,一种被命运抛弃的天旋地转的恐惧,当她弄明白聂大人拒绝自己并非因为厌恶而是有什么别的理由——尽管她还听不太懂这位大人在说什么,但有一点很清楚:聂大人似乎不需要她“献身”,而且似乎很好说话,最主要的是他真的有可能帮助自己提前实现那个梦想,她的心在欢呼,她竭力控制自己不流出泪来。第一次,她没有相信命运。 然而。 当弟弟的幻术在眼前闪现时,她所有的梦想和期待都在那一刻粉碎了。弟弟曾是她的骄傲,他的幻术每一次都让她拍掌雀跃;然而那一刻,她恨不得弟弟成为全瀛洲最笨、最为元力所排斥、一辈子只能做被人瞧不起的农夫的人。幻术很完美,然而,在这些抬抬手就可以毁灭整个村子的华夏人面前,仅仅是一个笑话。她几乎要昏倒了,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倒下,就算牺牲了自己,也要保护好弟弟! 她向馆长投去求助的目光,馆长痛打了弟弟,她很明白馆长希望唤起华夏大人的恻隐之心,可是,华夏大人们好像很明白这一点。 她向翻译大人投去求助的目光,翻译大人似乎想避重就轻的让弟弟免除死罪,可是,那个胖胖的大人,似乎比翻译大人更通晓倭国法度。 “——这些华夏人,把所谓的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啊,想不明白。”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做啦,只要心一点,别触犯他们天朝上国的体面就好了。” “——对啊对啊,一旦犯了类似的事情,那可是要送到礼宾司去的,那里头的老爷们遇到这种事,可真的会用人头去换华夏人开心哪——不,一两颗或许不够看……” 馆长和翻译大人闲聊的时候她也曾经听到几句。她相信自己不会蠢到去惹华夏大人不开心,更何况迎华馆自从设立以来还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呢。 弟弟被吊起来了,那个二十多岁的华夏青年挽起袖子,拿起了鞭子。 第一鞭,衣服的碎片仿佛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从眼前滑过。弟弟沉默不语。 第二鞭,蝴蝶变成了红色。弟弟头上的青筋暴突,可就是不出一声。 第三鞭,鞭影卷起的呼啸风声惊散了起舞的蝴蝶,殷红的血滴在她脚边绽开朵朵红花。弟弟的嘴巴猛地张开,下巴几乎顶到喉咙,他依然没有发出声音。 近藤香直起身子,双手紧紧捏住翻译的衣角,想大喊,可是她发现,自己失声了!她看到那个青年停下手,朝门外喊了句什么,外面的仆役端进来一只装满了水的木桶。那个青年朝她微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粗麻布袋,解开绳结,把整整一袋白色的细沙般晶莹的颗粒全倒进桶里,轻轻搅拌着。这是……药吗? 翻译猛地甩开近藤香,双膝重重跪倒:“阚大人!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请您……” 第四鞭猛然炸响,一声凄厉的嘶吼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近藤香认出了那个袋子,那是属于厨房的,那里面的是——盐。 近藤香昏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章 胡不归 陶琦华怒气冲冲地闯进来,飞起一脚踢碎了木桶,从阚方成手里夺过鞭子一扯两段,狠狠掼在地上。亦步亦趋跟进来的馆长如同一只温顺的羊,眼观鼻,鼻观心。 阚方成的舌头顿时打了结:“琦……琦华……我……” 陶琦华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子尖上:“你什么你!阚方成,你好大的本事呀,把孩打成这样!” “我……这不是按费队副……” “你少来!怎么抽还不是你说了算,至于这么狠吗?他和你有仇吗?” 阚方成不禁把胸膛一挺:“一个倭人……”一看陶琦华倒竖的柳眉,立马萎下来,“……我也没下多重手啊。” “啧啧啧……看看这皮开肉绽的劲头儿啊——”陶琦华围着吊着的近藤加满绕了一圈,皱着眉头退了两步,“四鞭子,就四鞭子啊,鞭梢抽炸了,你敢说你没用元力?还洒了盐?我这就把盐全倒了去!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狠啊?” “我……我……”阚方成方寸大乱,被逼得步步后退。 费胖子慢悠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叫他抽得狠一点。放心吧琦华,倭狗死不了,有老狗护崽子呢。” 阚方成眯起眼睛:“老狗?一块抽了!” 跟在后面进来的聂清风脸色难看得像死人。阚方成尴尬地嘿嘿两声,不再说话。 聂清风没搭理他,围着血淋淋的、神志不清的近藤加满绕了一圈,拍拍他血肉模糊的后背,好像在给一头刚宰杀好的猪估价: “我累了,到这里吧。送礼宾司就免了,吊一宿,不许放下,不许上药。” 哗的一下,倭人全体跪下,馆长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谢……谢谢聂大人宽宏!我这就给您重新安排房间。” 阚方成一脸不满,想说什么,费胖子拍拍他肩膀:“热脸贴了冷屁股,还能说啥?等你练到抬抬手就能平了倭岛,拿狗心肝下酒都行啊。算啦——走吧。” 三人一走,屋子里一时竟然冷了场。一众倭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翻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近藤姐弟俩都昏倒了,聂清风嘿嘿干笑了两声,找馆长要了间干净屋子,一觉睡到天亮。 聂清风这一觉睡得好沉,起了大风也没有听到。 第二天一早,聂清风推开窗户向外望去。目光所及是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远远的地平线在阴霾密布的天空下依稀可见。他禁不住怀念起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摩肩擦踵的汹涌人潮、车水马龙的拥挤交通,乃至污浊不堪、吸一口都觉得粘稠的空气来。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打开门,站着近藤姐弟。 “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对不起!”近藤香一躬到地,发现弟弟没反应,狠狠瞪了他一眼。 光着肩膀,上身缠得像个粽子的近藤加满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上半身勉强欠了欠,算是鞠躬。 聂清风没搭理姐弟俩,走到窗边,遥望远方青黑色的天空:“这里没有蓝天白云,没有红花绿草,在这种鸟不生蛋兽不拉屎的破地方苟且偷生,还得赔着笑脸过日子,其实我挺同情你们。” 姐弟俩一脸茫然。近藤加满继续抽嘴角,满脸不在乎的样子。 “十四岁,年纪,可是不能不懂事,”聂清风转向近藤香,“给他翻译,一字一句地翻。” 近藤香又急又快的翻译完,又眼巴巴望向聂清风,等着下一句。近藤加满听了,目露凶光。 聂清风摇摇头:“看来这顿鞭子没把你揍醒。我告诉你,这次要不是我,你和你姐姐,都完了。作为一个男人,让姐姐干这种行当养活你,还真有出息。” 近藤香满脸羞愧,一句句说给近藤加满,近藤加满把牙咬的咯吱响。 “遇事想也不想就动手,当时房间里换成那四个人中任何一个,你死定了。会点元力自以为了不起?蠢货!” “敢向华夏人挑战,是勇敢还是愚蠢呢?好吧,废话少说,我就问你一句,知道错了吗?” “当然!”说这话的是急不可耐的近藤香,她等不及翻译就替近藤加满作出了回答。可是近藤加满很不满,听完了她的翻译,依然是一副臭脸,嘟哝了一句什么,近藤香听了大怒,抬手一记耳光把他打了一跟头,完了忍不住自己呜呜哭起来。 “你姐姐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多少人拼了命地救你,可是你只会砸锅。你知道吗?如果不拍你那两下,再吊你一夜,那四鞭子会让你在床上一直躺到死,更别说用什么元力。” “我没碰你姐姐一指头——信不信由你,保住你一条命,留下你用元力的希望,你不感激反而恨我,不知好歹,”聂清风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算了吧,当我没说。”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畑川町残破衰败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蓑衣和斗笠在细雨中默默地,但是快速地行进着,没有人理会他。聂清风突然觉得很失落。远离亲人的孤独和寂寞,对异世界的陌生与排斥,被莫名其妙的误解和仇视,这种种件件反复纠缠着他的心,使他久久不能平静。 “看来我果然不是王八之气四溢的天纵之才啊,”聂清风默默叹道,“我是谁?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华夏人,更不是倭人,不是怪物,我是谁?就算是最强,又有什么用呢?不如归去吧。我的外星神仙大人啊,恐怕你要失望了,对不住啦!” “聂叔叔?”街道对面一家店里传来了陶琦华的声音,“你也在这里?” “陶……姑娘?” “叫我琦华就可以了,聂叔叔。”陶琦华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拘谨。 “那也不要叫我什么叔叔了,叫老聂吧。”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老聂,”陶琦华嘻嘻哈哈递过来一串鱼丸,“尝尝吧,听说这家店的丸子不错。” 聂清风接过鱼丸:“你们不是要商量捉妖怪的事吗?” “还早呢,一会再溜回去。迎华馆里的饭吃腻了,还是外边的店有味道,嘿嘿,再说了,盐全让我倒了,恐怕早饭没啥滋味——快尝尝吧,这种蜜丸子是好几种鱼肉剁细打浆汆成的,可有嚼劲了。” 聂清风哈哈笑着摇摇头,咬了一口,果然又弹又滑,蜂蜜的甜味和鱼肉鲜香搅在一起,不由赞道:“不错,别有一番味道——怎么了?” 陶琦华双手托着下巴盯着他:“老聂,你的功夫这么厉害,怎么练的?” “我忘了,真忘了,”聂清风不说谎,“除了自己的名字。” “那,你肯定不是倭人咯?” “绝对不可能。” “嗯,昨天费叔叔太激动了,他本来挺正常的,一提到倭人就……” 聂清风点头:“我能理解,他身世太惨,换了是我,说不定比他还偏激。可是话说回来,光一个杀字,能一劳永逸吗?” 陶琦华没接他的后半句:“那你不怪他啰?” 聂清风摇头:“我只是觉得那孩不该死。” “我知道我知道,”陶琦华兴奋地叫道,“那你还和我们一块儿吗?” 聂清风摇头,陶琦华撅起嘴来:“为什么啊?你还在生他气吗?” “我跟着去,恐怕老费心气不平;捉妖要配合,我一个新人冒冒失失横插一脚,要打乱计划;再者说了,昨天才说不想搭理我这汉奸,今天又作成一队,不是打他脸么?”聂清风手指轻叩桌面,“不过,我也想看看这妖怪是个什么货色,你们尽管去,我远远地看一眼。” 陶琦华有点激动:“那,你会出手吗?” 聂清风哈哈一笑:“这么没自信?放心地去吧。对了,我想问问你们援护队这四个人,都打什么位置——不犯忌讳吧?” 陶琦华大方地一摆手:“不会,听好了。费叔叔和胡叔叔是力士,一个冲锋陷阵,另一个迂回包抄;阚么,费叔叔说他的风格还没定型,算半个斥候半个力士,既能打正面,也能侧翼袭杀;我是方士,负责支援。 说到这里陶琦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个不称职的方士呢,技能放得太慢了,经常让费叔叔他们手忙脚乱。好比说怪物朝他们扑过去,我本来该撑个镜花水月抵挡,可是动作一慢就只能靠费叔叔硬抗,想给他加个抱元守一恢复一下,一紧张给自己放上了。” “我明白,就是手生脚慢嘛,平时练得少了?” “切,说得轻巧啊。元力总共就那么点,用光了要三天才能恢复,训练叮叮当当全用了,出任务怎么办?不要说我们这种水平在五品线上来回晃悠的新手,就是那些三品四品的老油条,训练也得悠着点。你还以为想练多少练多少啊?” 聂清风把一只手放在桌上,手心向上,道:“把手给我。” 陶琦华警惕地把手缩到背后:“干嘛,叔?” 聂清风宽厚地笑了:“放脑袋也行,放心,我让你看点东西。” 陶琦华眼珠骨碌骨碌转了转,扭扭捏捏伸出两根手指点在聂清风手心里。 “放轻松,”聂清风微闭双眼,“深呼吸,平心静气。” 陶琦华有样学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保持灵台清明,睁眼再看,哪里还有什么店,四周明明是莽莽森林。 中qidia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laglagqidia阅读。lag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章 林中獠牙 s:看《和洲志》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说的更多建议,关注中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这……这是哪?”陶琦华不由得惊呼出声。 聂清风从一颗大树后悠悠然转出来:“这里是我创造的太一幻境。你随时可以回去。” 陶琦华目瞪口呆:“这……这是幻境?为什么这树……”她拍拍一颗参天古树,还信手掰了一块树皮下来,“这树是真的?” “假的,像真的一样。在这里,你可以自由地施放元力,无穷无尽,随你怎么折腾。给你一炷香的功夫试试,时间一到,我弄只怪物来给你练练手。” 陶琦华顿时手忙脚乱:“哇,等等等等老聂,我会受伤吗?” “只有疼痛感,不会真的受伤,更不会死。另外,你那一系的元力全部九个品级功夫,都能用。” “是吗?”陶琦华大喜过望,“从滴水之恩到春风化雨?” “能。不过,太高就谈不上修炼了,毕竟你还是要回到现实世界。” 陶琦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闪了又闪:“告诉我是什么怪物好不好?” 聂清风懒得理她,挥挥手,人不见了。陶琦华老大不高兴,嘟着嘴对准一颗树猛刷治疗法术,那颗树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刷地长,枝繁叶茂一枝独秀,眨眼功夫,再仰头看它就要掉帽子了。 一片乌云罩来,太阳缓缓地躲到浓密的云层背后。原本还郁郁葱葱生气勃勃的树林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每一棵树似乎都睁开了沉睡的眼睛打量着她。似有若无的雾气从四周升腾弥漫开,围绕着她盘旋不已,贪婪地嗅探着充满生命力的年轻躯体。一片雾蒙蒙中,没有方向,林中能见度极差,十步开外已经看不分明,再往远处看,一株株沉默的树似乎正在缓缓地扭曲变形,眨眨眼细看,又不动了。四周极安静,这是个被与大世界分割开来的世界,一人的世界。 一阵劲风扫过,森林全身一抖,树叶哗哗作响,听上去仿佛无数人在耳边大声吼叫,让人觉得脑袋里乱哄哄吵成一锅粥,却又一句话也听不清。在这一片喧哗吵嚷之中,有一种极细微却清晰的沙沙声越来越大。 沙沙,沙沙。 像是成群结队的蚕在大口大口咀嚼桑叶,又像是一把铁毛刷在破木板上不紧不慢地划动。陶琦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老聂,老聂?哈,聂叔叔,你别吓唬我了好不好?”陶琦华干笑几下,大声说,“你吓到我了,你赢了快出来吧,聂叔叔,聂大哥,聂大人,你快出来啊。” 沙沙,沙沙。 声音越发清晰,响亮的沙沙声忽左忽右,明明觉得它就在树后,战战兢兢绕到树后却什么也没发现,不等缓过一口气来,声音又在树前出现了,它摸不到,捉不住却真真切切就响在耳边。 “什么鬼东西,出来,出来!”陶琦华几乎是在吼了,“聂叔叔你快来啊!“ 一阵阴恻恻的风扫过,薄薄的雾慢慢散去,她想见的东西显出了真身。 是一条水桶粗细的大蛇,身子七扭八绕盘在那颗陶琦华刚刚催生起来的两人合抱的大树上,尾巴隐在树冠中。它听到了陶琦华的声音,拧一拧身子,把头对准她。 陶琦华看清了怪物:这条蛇长了一颗人的脑袋,五官清晰可见,鲜红的分叉信子在锋利的獠牙间一闪一闪。 一声尖利的惨叫在阴森森的林中划过。 聂清风要了一壶茶,面带微笑自斟自饮。陶琦华呆呆地坐着,脸上挂着明显的泪痕,嘴里嘟哝着什么,仔细听听,还在发脾气呢。 “臭老聂,臭老聂……” 聂清风微笑着把一杯新茶推到她面前,她根本不接,抬起泪眼恶狠狠瞪他:“臭老聂最坏了。欺负人,欺负人!” “你不是修炼吗?难道我要放只兔子给你打?” “你少来!有你这么干的吗?我又不是力士,那么大一条蛇怎么打?力士也对付不了吧?” “既然你要吃捉妖这碗饭,就得有随时接受挑战的准备。那么大一条蛇,就你自己,不赶紧跑还想怎么?” “你你你——” 聂清风又把杯子往前推了推:“先喝杯茶定定神吧,那家伙确实不是现在的你能对付得了的,你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陶琦华气呼呼的瞪他一眼,低头啜一口,又啜一口,再啜一口,不抬头。 “你有没有想过,那么大一条蛇,得吃多少东西才能填饱肚子?就你这身板,估计它都懒得看。再说了,万一它吃斋念佛呢。” “站着说话不腰疼!突然遇到这种情况吓也吓死了,还想它吃什么!” “反正我不会没完没了发脾气,更不会乱七八糟什么法术都朝外丢把自己打扮成个一闪一闪放光的大灯笼——明摆着告诉周围的怪物‘我很可口快来吃我吧’。” “哼,你能用方士的法术打赢那条大蛇啰?” “怎么不能,硬顶肯定死路一条,换个方式,就行。” “什么方式?” 聂清风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那个办法……太残忍。” 陶琦华又哼了:“明明就是不可能,你骗我。” 聂清风闭上眼睛,似乎在做什么重大决定,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过犹不及。” 陶琦华莫名其妙:“过犹不及?什么意思?” “人会不会长出蛇身?” “当然不会!” “那蛇就会长出人脑袋吗?” “呃……” “刚才那怪物蛇身人首,明显不是天地孕育之物。” “啊……我懂了!”陶琦华一下子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朝聂清风俯身,兴奋地道,“是人脑袋和蛇身子硬接起来的,它的连接处——脖颈是弱点对不对!只要瞄准那个部位……嗯,这跟过犹不及有什么关系?” “这种拼合出来的怪物,身体一般都不会太稳定。抓住这个弱点,使用强力的恢复类法术,甚至可以一击必死。你能分析出它的弱点,见识已经很难得了。” “为什么拼合出来就不稳定呢?对它使用恢复类法术,它肯定会有一个快速增强的阶段,那顶在前面的袍泽不就被坑惨了吗?它要是垂死挣扎,消耗光了元力的我能抵挡得住吗?” “以你现在的实力,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多了反而害了你,剩下的,你得自己去悟。就我个人而言,希望你永远不要有领悟的机会,”聂清风把几张薄薄的纸从桌面上推过去,“这是太一幻境的心法总诀,算给你的报偿。” 正撅嘴的陶琦华一下子跳起来:“这?” “白送的。” “心法总诀,你疯了?这太贵重,我不要。” 聂清风慢条斯理道:“我留着没用。一时半刻也回不了华夏,你把它传回去,能多一个人学会,总是好的。” “那——我可拿了?” 聂清风笑得很宽厚:“拿吧拿吧,显得像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似的。” 一个尖利的男声突然响起:“是什么好东西?让咱家看看,不打紧吧?”(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ad微信公众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章 阉奴 两人循声望去,店门口站着一名身着红色缎袍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喉结不显,双手十指纤细修长,脊背有几分佝偻,腰间系一条轻雾含翠带,脚踏一双乌云盖地靴,笑吟吟向这边看过来。 陶琦华赶忙起立:“刘队正!” 聂清风微笑拱手行礼。刘队正也拱手还了一个平礼,客客气气笑道:“听说畑川町出了一位高手,我就忙不迭地赶过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队里没有怠慢了聂老先生吧?” 陶琦华莫名其妙地望望刘队正,再看看聂清风:“老先生?” 刘队正嘻嘻一笑:“如今的年轻人,真正有眼无珠。听说练到天人合一境界的高手,能返老还童;就算是天纵之才,没有五十年苦功,想要到这个地步,那是休想。叫一声聂老先生,没错吧?” 聂清风打了个哈哈:“一觉醒来,物是人非。正摸不着头脑,俗事一桩桩找上门,没来得及拜访刘队正,您多包涵。” “老先生客气啦,咱别站着聊啊,坐。”刘队正回头瞥一眼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陶琦华,“孩子嘛,就别掺和啦,去续壶茶来。” 陶琦华赶快捧起茶盘,逃也似的飞奔出门,临走还朝聂清风扮了个鬼脸,樱唇微启。聂清风很明显辨认出是“老先生”三个字。 刘队正扫一眼莫名其妙地聂清风,呵呵笑道:“不瞒老先生说,咱家呢,是个阉人,还是当年卫公公提拔起来的,侥幸会几下三脚猫的假把式,忝列援护队队正一职,在这险山恶水,呆了十五年啦!十五年来,多少人来了又走,就连卫公公也倒了。不怕老先生笑话,咱家没什么大志,就呆在和洲这一亩三分地当个逍遥自在的队正,日子过得挺滋润,拿起孝敬来从不手软,下头人嚼舌头只当放屁,不过呢,”他轻轻端起茶杯,凝神注视里面沉底的茶叶梗,“从华夏出来的人,谁不多多少少念着些母国呢?人走茶凉可不成,您说呢?” 刚刚说到“凉”字,还在冒热气的茶水瞬间变成了一块散发着缕缕凉气的冰块。 聂清风从刘队正手中接过杯子,微微一笑:“为故国守孤岛,不计毁誉,不避猜嫌,刘队正真是楷模。”他从容举杯,杯中冰迅速溶解、销化、翻滚,待捧到刘队正面前,又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刘队正哈哈一笑,接过来一饮而尽。 聂清风接着道:“聂某虽然把前世今生忘得一干二净,却没忘记自己是个华夏人,方才给陶姑娘的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功夫,不过是哄哄孩子的把戏,”说着,他把那几页纸推过去,“请!” 刘队正略感意外,凝视聂清风片刻,见他确实是一片真诚,叹了口气,拈起那几页纸,细细观看,才看了几行,眼睛倏地瞪圆,再看几行,啪地合上纸,轻轻按在桌上推了回来。 “聂老先生,这‘哄哄孩子的把戏’是您自创的功夫?” “不敢夺造化之功,偶得而已。” 刘队正闭目思忖片刻,张开眼睛道:“老先生别怪咱家多嘴,这功夫要是传回华夏,未必是福。” “怎么说?” “如今的华夏,毕、葛、马、倪四大家把持朝政,下品寒门想要出头,难上加难。文人有八股,学而优则仕;咱们武人,有几分元力的,就得过一过四大家主持的元力资格认证,同样是择优取菁。” “这不是挺好么?” “这认证么,从训练到测评一整套手续全是四大家把持。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不合规矩,照样爬不上去。您这功夫要是传了回去,那可是从四大家碗里抢肉吃啊。” 聂清风轻轻叹了一口气。 刘队正手指缓缓叩击桌面:“四大家决不会善罢甘休——这倒好说,到了天人合一之境,未必把这些城狐社鼠放在眼里,只怕是下面的人要不安分哪!”他轻轻一按桌子站起身:“天罚之后,年景不好,各地又有流民啸聚;天子圣体欠安,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北元余孽也在蠢蠢欲动,这个时候,您这功夫要是落到有心人的手里……” 聂清风苦笑着摇摇头:“本想做件好事,唉。” 刘文轨也苦笑一下:“空有一身才具,报国无门的例子,多了去啦。冯唐李广,不独于汉啊。” 聂清风问道:“四大家把持朝政,难道不会树大招风?” “当今天子起于草莽,能北逐胡元,洗尽万里腥膻,与四大家鼎力相助分不开。天子圣明,若是圣体康健,再延一二十年寿数,四大家不算什么。可如今,唉。再看天子所选的皇储,哼哼,”刘文轨摇头道,“优柔寡断,望之不似人君。” 聂清风吃了一惊:“刘队正,您这样公然指摘天子与皇储,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刘文轨哈哈大笑:“咱家虽然身在和洲,可华夏那边的事情却一清二楚。聂老先生还不知道吧,咱家这个队正,做不了几天啦!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在乎的!” “怎么回事?” “皇储得天子令,刷新朝局。他的第一件善举,就是要把当年卫公公手下像咱家这样的阉党余孽一打尽,恐怕,调咱家回京听堪的使者,已经在来和洲的路上啦!” 看着面露不忍之色的聂清风,刘文轨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为聂清风的杯子续上茶水:“生死有命,刘文轨不过是个下三品的武人,聂老先生是超一品,能与老先生对饮,此生无憾啦!华夏登记在册的超一品武人有四位,哪个不是一派睥睨天下的气度?像聂老先生如此平易近人,不要说超一品和一品,就是二品中人,也不多见吧?” 聂清风道:“失魂症么,说不准,我当初也是个盛气凌人狂傲自大的人呢。” 刘文轨大笑:“人蝇营狗苟,心不能一,怎么到得了超一品?” 聂清风没有笑,他突然起身离座,双手抱拳,向刘文轨郑重地施了一礼。 刘文轨手忙脚乱地跳起来,一把扶住聂清风:“聂老先生,聂老先生,使不得,这使不得!咱家一个阉党余孽,苟延残喘几天,哪里当得起您的礼!” 聂清风摇头:“聂某眼中没有什么皇储阉奴。于偏僻孤绝之地,性命交关之时,还能心怀华夏,聂某自认,是做不到的。要是刘队正不嫌弃,咱们平辈论交,兄弟相称如何?” 刘文轨握杯的手指反复屈伸,脸色也在变幻不定,聂清风耐心地等待他回应。 思虑良久,刘文轨抬头展颜一笑:“既如此,咱家也不能不识抬举,能得识聂兄,是人生一大快意事。以茶代酒,敬聂兄一杯!” “请!” 两人各自满饮,放下杯子,刘文轨道:“有一事需要烦劳聂兄,还请聂兄千万不要推脱。” “刘兄请讲。” “是援护队的事。费、胡两人好说,那两个后辈却叫人放心不下,一旦兄弟不在了,聂兄千万千万帮忙照看一二,让他们平安返回华夏——这可都是我华夏未来的武人种子啊。” “刘兄放心,聂某必不负所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章 斗蛭 s:看《和洲志》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说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昨天后半夜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到了卯时,雨渐渐了,织成一张剪不断理还乱的细密大,笼罩四野。远处,灰蒙蒙的天和黄褐色的地交织在一起;近处,一片片白亮亮的全是大大的水坑。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分不出道路和泥泞。 陶琦华心翼翼从树冠里探出头,她和队伍失散,迷失了方向。 一切还要从昨夜那场雨说起,滂沱的雨幕和咆哮的雷声把视觉和听觉全部隔断,四个人,前后间隔不到两丈,居然走散了!她惊慌失措的喊叫、奔跑,直到嗓子沙哑,全身酸痛,她才猛然想起,为什么不施几个法术?乌黑如墨的夜里,碧绿色的光芒是多么显眼的存在啊!在悔恨和畏惧的支配下,她一口气放空了三分之一的元力,期待着有人能发现,然后,就藏到了这颗大树上。 “没用的,不会有人看见的,现在天都亮了,绿色没那么显眼。我真笨。”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老聂一定跟在我后面!”她突然有了勇气,“他一定会等我快不行了才出来,他说了会远远地看一眼,我在队伍里最没本事,他肯定会跟着我保护我的——可是,老聂你在哪里呀,快出来吧!” “格格,格格格格……”陶琦华的上下牙一个劲地打架,不知道是冷的还是饿的,抑或是两者都有。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想想在家里长辈的宠爱有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来到和洲也是享受了一路众星捧月的待遇,哪知道落到这步田地。连喊带跑折腾半夜,又白白损耗不少元力,肚里空空再加上凉气和心火内外交征,饶是有两下子也撑不住,她想调匀呼吸,可全身却筛糠似得抖个不停,眼皮也觉得越来越重。她狠狠地咬住下唇:“不行啊琦华,你可不能睡着啊。在这种地方,一旦睡过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哪!费叔叔、胡叔叔,我再也不乱跑了,方成我再也不骂你了,老聂我一定好好学功夫——谁都好你们赶快过来一个吧!” “咕嘟嘟。”一片嘈杂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异样的响动。 像一道闪电划过脑际,陶琦华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本能的缩回茂密的树叶之中。 “咕嘟,咕嘟,咕嘟。”怪响持续不断,越来越近。陶琦华忍不住悄悄向树叶外张望,心怦怦跳得厉害。 依然是黄褐交织的混沌天地,湿润柔软的沼泽地面隆起了一座丘,咕嘟声就是它发出的,起伏一次就向大树靠近一步。不知道底下藏着什么。 离大树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丘开始缓缓降低,消失不见。 陶琦华凝神屏气,搜索着那座古怪的丘:“钻地了?什么东西?” 倏地,就在树下,扑地一声大响,地面炸破,窜出一条白影,直朝树上射来!所幸树太高,白影窜到一半没了力道,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陶琦华惊叫一声,好险没掉下去,赶忙双手搂紧树枝,定睛细看。 从地下窜出来的,是一条身长四米余,通身灰白的巨大水蛭。最粗处有水桶般粗细,硕大的吸盘好似一张撑开的大伞,伞骨朵处裂开一张圆圆的口器,里面层层叠叠不知排了多少圈尖利细的牙齿。 巨蛭从地下窜出,一跃没有得手,吸盘大张,稳稳把住地面,撑起上半身,尖利的头部直指陶琦华的藏身处,左右快速摆动。 陶琦华上下牙禁不住打起架来:“这家伙,这家伙,发现我啦!它不会爬树,它不会爬树,不会爬树……” 巨蛭听不懂她的祷告,俯下头部,身子一拱一拱地爬来,拱到树下,吸盘叮住树脚,身子扭一扭,头部笨拙地搭在树干上,晃一晃,吸盘摇摆着离开树脚,身子躬起,上半身收缩把下半截拉起来,吸盘落稳,头部抬起朝前伸直——它前进了一步。 浓厚的云层中划过一道闪电,把陶琦华的脸照得一片惨白,暴雨又要再次袭来。 事到临头,她的脑袋飞速运转起来:“它跑不快吧?等它上来我跳下去——加个‘水能载舟’准摔不着我,平地上它一定没有我跑得快吧?别逗了!这种沼泽,谁知道哪一步就陷下去,再说了,搞不好前面还藏着一堆这东西!” 巨蛭毕竟不习惯爬高,每爬上一步就摇摇晃晃好一阵子,仿佛一个醉汉。一点一点朝她逼近。 陶琦华握紧了怀中的短剑。那是来和洲前家里长辈送的,耳边响起他们的叮咛:“一分短,一分险。方士大多不通技击,不善近战,一旦被对手贴身,就危险了,所以要力士保护。不过,百密总有一疏,这时能倚仗的,只有冷静大胆啦——对手贴身难免放松,你还有一次机会,一击毙敌或许还能绝处逢生。这把短剑也算是能切金断玉的利器,不到危急关头,不要拿出来。但愿你没有用到它的那一天。” 陶琦华的手指有点紧张,她轻轻伸直又握紧,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快速地平复下来。“这种家伙,根本没有常人的思维,哪有什么轻敌的情绪啊?一击毙敌,敌人的要害又在哪里呢?它的皮看上去很硬,能切开吗?” 巨蛭不给她留太多思索的工夫,身子一伸一缩,一躬一直,又逼近一步。 “头!”陶琦华脑际灵光一闪,“再大也不过是条蚂蝗!吸盘在尾,尖端是头!一剑切开,我就不信你还能追我!” 树再高也有头,眼看巨蛭的头部离陶琦华的脚尖还有两米,就在陶琦华握紧剑柄屛住呼吸等待发出致命一击时,它突然停下了,头部还在急速左右摆动,身体却稳稳定在树干上。 陶琦华双目紧盯巨蛭,同样没有轻举妄动,一人一蛭隔着两米的距离静静地对峙着。 心跳声突然变大,压过了淅沥的雨声,压过了喧哗的树叶,这短暂的对峙打乱了她的步调,可另一个念头突然占据了脑海:“蚂蝗?!”她悄悄放开紧握的剑柄,捏住了怀中一个的布袋。 巨蛭的背部高高弓起,做好了弹射扑击的准备;陶琦华轻轻扯开了布袋的系口绳。 巨蛭全身的重量都压到吸盘上,整个身体绷得像一张快扯断的弓。 云中传来一声闷雷!暴雨紧随而至! 陶琦华的瞳孔瞬间收缩! “呀!”一声娇叱,她狠狠把手中紧攥的布袋砸向巨蛭头部! 一切瞬间变慢。 无数晶莹细亮的颗粒从袋中飞泻而下,正正淋了巨蛭一身。巨蛭就像被一柄无形大锤重重敲了一记,蓄了半天的势子瞬间崩塌,从树腰上翻滚跌落。 陶琦华洒下的,是从迎华馆厨房里带走的盐——口味重的她为自己留下了一包。 “再大也不过是条蚂蝗!”陶琦华目中寒芒一闪,“受死吧!”尺许青锋在滂沱恣肆悄无声息中绽开了森森的厉芒。 就在她即将飞身扑下的一刹那! 轰隆一声巨响,从地下掀起一条足有两丈高的泥柱!(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ad微信公众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一章 诛鳄 黑影一闪,一张血盆大口轰然张开,足有寸许长的白厉厉倒勾獠牙从巨颚中翻出,把巨蛭凌空衔住。硕大的脑袋一挣一甩,只听嗤的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裂帛声响,在半空中把巨蛭硬生生扯成了两截! 黑影势头不减,衔着半截蛭尸一头撞在陶琦华藏身的树上,咚的一声,全树摇晃,摇下漫天的叶雨。陶琦华手中短剑拿捏不住,啪的掉进树下泥淖。 黑影是一条五米多长、怪模怪样的巨鳄:长嘴、巨口、凸目、扁身、短尾,粗圆的躯干连接着短的前肢,好像烙饼的鏊子上插了两根短短细细的竹枝;后肢却足有碗口粗细。层层叠叠的粗粝鳞片从吻尖一直覆盖到尾梢。 怪鳄松开还在扭动的半截蛭尸,抬起眼皮用淡漠枯干的眼神瞄瞄她,得意地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个悠长的啸音,用粗壮的后肢人立而起,啪啪啪啪几步跑到飞远的半截蛭尸处,叼起,又啪啪啪啪跑回树下。当着她的面大口大口血淋淋地撕吃起来。 陶琦华又哆嗦起来,一半是暗自庆幸,一半是恐惧。庆幸的是幸亏刚才没有扑下去,否则跟巨蛭一起当了怪鳄的点心了;恐惧的是现在手无寸铁,黔驴技穷,怎么对付这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她暗暗地把九天十地的菩萨罗汉全拜了一遍,祈祷这怪鳄吃饱了赶紧离开。 嘴大吃得快,还没等她把好处许完,怪鳄已经三下五除二把那条巨蛭填进了肚皮,意犹未尽地呱唧呱唧嘴,还打了一个嗝,舒舒服服趴到泥水里,只露出一对眼睛,半闭不闭瞄着她。她浑身一凛,赶紧双臂抱紧树枝。 “趁它睡,溜走?不行,它一定在装睡!剑丢了呀,太可惜了……它能直起来跑?我肯定没有它快……扔个‘雾里看花’,跳下去捡起剑来再跑?嗯,它肯定看不见我……不,不行!它要是用鼻子闻呢?它好像不会爬树呀,可它有东西吃啊——呜,好冷,好饿……” 高度紧张的状态一旦过去,排山倒海的疲劳就压了上来。树下传来的刺鼻腥气一阵阵往鼻孔里钻。和冰冷连绵的雨一起折磨这她脆弱的神经。她的胳膊又酸又涩,苍白的手指眼看就要抓不住树枝。眼皮也仿佛灌了铅,一点点往下沉。 “要被这种家伙吃掉了吗?好不甘心哪!爹爹妈妈,我好害怕呀,谁来,谁来救救我呀!”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了,就当沉重的眼帘即将为她拉上厚重的黑幕时,突然间,那细细的一线模糊光明之中,出现了一个微微摇摆的、模糊的黑点。 这黑点虽然比芝麻粒大不了多少,却一下子撑住了马上要合拢的眼睛。她用力瞪大眼,使劲地看去,黑点一摇一摆地、直直地向这里靠近。 一瞬间,迸发的狂喜催动了她全部的生命力量,她扯直了嗓子,伸长了脖子,抛去少女的所有矜持,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叫出声: “救命!” 黑点明显听到了她的声音,行动更快,一瘸一拐地、直直地向这里走来,盏茶工夫,变成了一个轮廓清晰的影子。陶琦华的心又提了起来,难道是个跛子? 元力在身的人眼力好,透过如烟似雾的雨幕望去,确实是个跛子,右腿肿大了一圈,比左腿粗了约一倍,行走起来一拖一拖。他穿了一件蒙头的斗篷,全身上下衣衫破破烂烂,一块黑布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着眼睛。 陶琦华急了:“别过来,别过来,有鳄鱼!” 跛子有一个明显的停顿,似乎努力朝陶琦华的位置张望了一下,又扫视了一下四周,不管不顾地重新朝这里前进。 树下的怪鳄悄悄扭动一下身子,连眼珠也深深埋进泥水。 陶琦华用倭话大叫:“有鳄鱼,鳄鱼!” 跛子直直地撞过来,似乎既听不懂华语又听不懂倭话。 翠绿色的光华在陶琦华的指尖一闪而过,一道鲜艳碧绿的色泽飞入怪鳄潜伏的泥水——怪鳄的身形显露无遗。 跛子终于看到了怪鳄,仿佛吃了一惊,微微一凝。 哗啦一声,怪鳄尾巴甩起一条长长的泥龙,獠牙毕现的血盆大口朝瘸子劈头盖脸地罩下去。 陶琦华的惊呼被硬生生地噎在嗓子眼里。 跛子抬起左臂,他的左臂是折叠起来的,呼地一展,足有一丈多;迅捷有力的手掌一把扼住怪鳄的咽喉,就这么把足有他体型两倍大的怪鳄举在空中! 被扼喉的怪鳄张牙舞爪地竭力向下探头,可长臂的手肘正好处在它下颚边缘,锋利的牙齿正好离细细的手肘两寸,只要再向前一点点,就能咔嚓一声咬断,可就是这两寸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动是尽能动,只是不管怎么动,也碰触不到分毫。 跛子似乎看厌了怪鳄的挣扎,左臂微微一抬,重重一摔,轰隆一声巨响,两丈余长、九百多斤的庞然大物被狠狠地砸进泥水,泥浆迸起半天高,有些泥点甚至溅到了陶琦华脚下! 怪鳄喉咙里挤出半声似哀似狂的怪吼——恐怕是泥水倒灌进了嗓子。跛子不等它叫第二声,呼地又一次把它高高举起,朝陶琦华这边看了一眼,像撑一把大伞一样把它顶在身前,朝大树发起了冲锋! 还没等陶琦华搂紧树干,怪鳄被跛子直直地顶到了树上! 咣当一声巨响,全树动摇!细一点的树枝震落一地!陶琦华差点被甩下来,树叶盖了一身,眼中的一切全给抖成了虚影,脑袋里像有一窝蜂在嗡嗡地叫。她死命地搂紧树枝,大张嘴吸气,努力平抚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怪鳄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嗓子里发出长一声短一声地低吼。 跛子垂下那只正常的右手,一把淡红色的长剑从袖管中滑出,左手还是紧紧扼着怪鳄咽喉,身子一矮一钻,一剑刺进它的心脏! 鲜血飞溅!怪鳄四肢瞬间蹬直,凄厉的惨吼在沼泽地中回荡! 跛子一直钻在怪鳄怀里,头顶着怪鳄渐渐耷拉下来的下颚,左手依然紧紧扼住怪鳄咽喉。怪鳄的血如泉奔流,洇湿了剑身,打湿了他的衣袖。 良久,跛子右手慢慢地放开了剑柄,身子轻轻从怪鳄怀中退出——怪鳄已经彻底死硬了,被红剑牢牢钉在树干上。他抬头望了趴在树上发抖的陶琦华一眼,弯腰拾起她掉落的短剑,轻轻抛上来。 陶琦华赶忙接住:“谢……谢谢!” 跛子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就走。 陶琦华大急:“你……你等等……”一句话没说完,眼前一黑,脚下一软,一头栽下树去。 中qidia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laglagqidia阅读。lag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二章 怪人 当陶琦华悠悠醒转的时候,迷迷糊糊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似乎是烤肉的香气,又似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她猛地睁开了眼。 雨早就停了,太阳正在天顶上,洒下刺目的金光,她赶快眯起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瘸子。他朝这边扫一眼,又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翻动篝火上的肉串。大块大块的肉被串在去皮削尖的树枝上,串串油珠不断地冒出来,滴在篝火上,篝火不时发出欢快的爆响。 陶琦华突然想起什么,伸手一摸,正好触到了短剑的剑柄,一把抢到怀里,紧紧抓住,悄悄松了一口气。看看瘸子,人家根本不搭理她,她悄悄掀开身上的被子,这一掀,她差点呕出来。 身上盖的哪是什么被子,是怪鳄的皮!怪不得有血腥味呢。她赶紧上上下下把自己检查了一遍,衣服完好,一点血也没有沾上,再看看被掀到地上的鳄鱼皮,干干净净,很明显洗过。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把鳄鱼皮抱起来铺到床上——那也不是床,是皮索编制成的绳,牢牢拴在两颗大树中间。 瘸子用右手递过一大串肉,陶琦华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客气,笑着道了一声谢,接过来大口大口的嚼上。 嘴巴忙上了,心里也盘算起九九:瘸子递肉的时候手可露出来了,哎哟,跟老树皮一样,上面还长了一串一串的疙瘩——也不知是疙瘩还是瘤子——他一定长得奇丑,对,要不就是面容全毁,要不然怎么包得严严实实呢?包起来倒是好。嗯,这种人多半性格怪异,喜怒无常,要不就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千万不要刺激他,早点开溜是正办。 “谢谢……嗯,谢谢你——咦?”陶琦华鼓足了勇气开口道谢,一抬头发现瘸子跑一边收拾东西去了。 巨大的一条怪鳄已经被分解开,鳄肉被分割成两拃长一拃厚的大块,摞得整整齐齐,用一块半透明的、不知道什么怪物的皮膜紧紧包起来,打成了一个大包;几张大幅的鳄皮被挂在周围的大树上,看样子已经晒得差不多了。瘸子正在解她刚才躺的绳。 陶琦华的目光落在瘸子那条怪异的左臂上,这次,她看清楚了。 那条胳膊只有她的手腕粗细,仿佛稍稍一用力就会咔地折断,上臂和前臂都与普通人的整条胳膊等长,肘关节反向生长,前臂像螳螂的前爪那样反扣在上臂后面,五根瘦骨嶙峋的手指从背后像锁扣一样扣住左肩,固定着整条胳膊。 瘸子没在意陶琦华好奇的目光,熟练地拽开树后的绳扣,绳就像晾衣服那样垂下来,咬住绳,右手伸展开,指尖夹住绳边缘,朝前迈步,把绳折起四分之一,接着如此这般折了三折,下颔夹住绳,右前臂在胸腹之间一拦,把整个折成长条状的绳对折一次,把原本松松垮垮一大张绳变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呃,你……要不要……” 没等她吞吞吐吐说完,瘸子摇头打断她:“不。” 陶琦华兴奋起来:“你也是华夏人!” “怎样?”瘸子冷冷道。 “不……不怎么样啊——”见对方一副待答不理的模样,陶琦华老大没趣,“你是从……” 瘸子一抬手,直直地指向西南:“那边,三个时辰,畑川町。” 陶琦华朝瘸子手指的方向极目远望,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好似一张硕大的灰色巨口,有些地方还在咕嘟咕嘟地翻滚冒泡,她打了个寒噤,摇摇头。 瘸子横她一眼,不再理会,把叠好的绳缠在腰里,单臂提起打好包的鳄肉块轻轻一甩,山一样的包袱就上了肩,步履蹒跚的朝前走。陶琦华撅着嘴巴紧跟在后面。 瘸子微微一偏头:“别跟着。” 陶琦华撅着嘴,不说话,继续跟。 “我说别跟着!” 陶琦华还是撅着嘴,不说话,紧跟。 “再跟我就杀了你!” 陶琦华扁扁嘴巴,鼻子一皱,眼泪就下来了:“呜呜呜……你杀了我吧,反正我自己也是要死……” 一言未了,眼前红光一闪,剑锋已经压住她雪白的颈子,瘸子眼中凶光毕露,恶狠狠道:“爷爷不敢?”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陶琦华这才发现,瘸子脸上不是蒙了一层布,而是五层!把脸盖得大厚厚,眼睛显得凹陷进去,要不是还有眼白,整个脸上就是一色黑,连眼珠都看不出。 脖颈上传来粗糙坚硬的触感,陶琦华朝剑身扫了一眼,目光就移不开了。 这就是那把一击刺穿鳄腹,把它钉在树上的剑:剑身长约三尺七寸,不是寻常的扁平剑身,而是浑圆的,仿佛一根铁钎;剑没有开锋,周身覆满细毛,再细看,那不是细毛,是坚硬细的倒刺,仿佛木工师傅用的锯子;剑的材质非金非玉,既不凉,也不硬,反倒有淡淡的温度传来,而且,似乎还在微微地脉动! 被这种恶形恶相的东西压着,陶琦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腿似乎也哆嗦起来,但目光依然坚定:“不管啦,早晚都是要死,被你杀了,好歹还是死在人手里,总好过当了怪物的点心——给个痛快吧!”说着勇敢地一仰头,紧紧咬住下唇,死死闭上眼睛。 她等了半天,没见动静,悄悄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剑已经从脖子上溜到了肩上,剑身已经没了力道,只是搁在肩上而已。瘸子的眼睛没了刚才的怒火,空洞木直的眼神投向远方,嘴巴似乎在一张一翕不知道嘟哝什么。 “我……是……人?人?” 陶琦华偷偷抬起一根手指戳戳剑身,见瘸子没什么反应,心道这怪人走了神啦,万一他回过神的时候一哆嗦,我这颗脑袋非给锯下来不可。大着胆子心翼翼把剑身朝肩膀外侧推了推,见瘸子还是没反应,得寸进尺,两根手指再朝外推推。 这一推不打紧,推大了!剑吧嗒一下从肩膀上掉了下去!把瘸子吓了一跳,朝着她怒目而视。陶琦华知道错了,赶紧双手抱紧肩头,使劲闭上眼睛挤出点米粒大的泪珠:“对不起对不起,你你你你快动手吧!” “一会,”瘸子抬起眼睛,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先宰了那三个。” “什么?”陶琦华惊呼出声,她远远地看到,三个黑点正从畑川町方向疾驰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三章 逢凶 三人走近,陶琦华悬着的心一颗放下来,不是费集雄他们。 来者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壮硕、面色焦黄的中年汉子,左手臂上绑着一块铮明瓦亮的精钢盾牌,右手提了一把宽背厚刃的大砍刀;他身后左手那人是个矮瘦子,晦气脸,眯缝眼,八字胡,耷拉着眉毛,手持一根齐眉棍;右边那人个子最高,一张惨白的瘦驴脸,塌鼻头,阔嘴巴,,双手几乎垂到膝盖,十指上各戴一只黑黝黝的锋利指套。 三人走到十步开外站定,见到和瘸子站在一起的陶琦华,不由一愣。焦黄脸汉子扬声叫道:“姑娘,问个路,畑川町怎么走?” 陶琦华心中一喜,往前走了两步:“我不知道——我也正好也回畑川町。你们是华夏人?”最后这句是用华语说的。 对面三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地眼神,焦黄脸汉子回过脸来,一派正气:“正是,我们是华夏派来的——援护队。”援护队三个字说得缓慢而清楚。 陶琦华停下了脚步:“援护队?” “正是!”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仿佛看出了她的疑虑,焦黄脸汉子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头,“这是正儿八经的委任状,姑娘要是不信,一看便知!” “队正是哪一位?” “队正是刘文轨刘大人,鄙人费集雄,这两位是胡德缭与阚方成。” 陶琦华噔噔倒退两步:“你们……你们不是援护队!我认识刘队正他们!” 焦黄脸汉子满脸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他背后两人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八字胡笑得前仰后合:“哈哈!老古,头回贩假货就碰上了懂行的,哈哈……” 驴脸汉子几乎笑出眼泪:“正经八百的强盗不做,偏要做骗子的勾当,哈哈,这算是失风了吧?”笑完,一双浑浊的眼珠忍不住对着陶琦华上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猥亵的目光在雪白精致的脸蛋上逗留了片刻,沿着修长细腻的脖颈一路向下,在少女娇挺丰盈的酥胸上徘徊了好一会,然后继续向下溜,把略显娇弱的柳腰仔仔细细扫了一遍,又缠上修长挺拔的双腿。瘦子色迷迷的眼神就像一把刀,似乎要把少女身上的碍事衣物一件不落的统统剥下来。 陶琦华周身一阵恶寒,悄悄后退半步。 打量半天,驴脸汉子费力地吞了一口唾沫,咕噜声连陶琦华都听得到,然后伸出细长猩红的舌头有滋有味地卷了一圈干瘪乌黑的嘴唇,满意地笑了。 “老古,老韩,咱改改规矩吧?” 叫老古和老韩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四条眉毛一起抬起来:“咋?” “我那份赏金不要了,这妞么,嘿嘿,归我行不行?” 老古略微吃惊:“赏金不要了?老李,这可是……” 驴脸随口答应了一声,都没拿正眼看他,一双色眼都快长到陶琦华身上去了。 姓韩的汉子嘿然一笑:“我无所谓——老古,这回就遂他意吧,你瞅瞅他那玩意儿都起来了!这可不多见。” 老古朝叫老李的驴脸汉子下身瞅了一眼,嗤的一声轻笑:“出息!你可想好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知道知道,不就他妈三千两么,这几年下来攒的尽够了!”姓李的驴脸汉子眼睛快要放出光来,“和洲的娘们烧饼脸罗圈腿,没点味道!还是华夏出来的妞水灵,嘿嘿,嘿嘿嘿嘿……”他说着说着双肩都激动得抖了起来,“上回那个,啧啧啧,那味道,唉,可有快两年没捞着过瘾啦,老子这就叫宁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 陶琦华的脸气得煞白,泪珠在大眼睛里滚来滚去,樱唇紧紧咬着。对面的三人毫不在乎,还在有一搭无一搭地商量。姓韩的汉子冷笑一声:“那也得先把正主儿办了,要不然,放这么一个怪物在边上,你那玩意可别撑不住!” 老古放声大笑:“对嘛,把正事儿办完了,你那点事儿还叫事儿?” 老李急不可耐:“那还等什么,快着点儿吧!” “等等!”陶琦华杏眼圆瞪,“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江苏陶家的!” 所有人一愣,对面三人又是一阵狂笑,陶琦华旁边的瘸子摇头叹息了一声。 “怎、怎么了!笑什么!” “蠢!”瘸子缓缓地活动手臂,“这里是和洲!” 老古羡慕地拍拍老李肩膀:“还是个雏儿呢!又是大家族出来的,你可有得瘾头过啦!”说罢朝着陶琦华呲牙一笑,“姑娘,头一回出门吧?也没个人陪着?老子今儿心情好,教教你。在这地方,除了自己,他妈谁都靠不住。我知道陶家,陶曾寿那老不死,是你祖爷爷吧?靠着会点二把刀的法术,做了倪家的女婿,日子过得四平八稳,没事干就整天一窝一窝下崽子,对吧?在这鸟不生蛋兽不拉屎的破地方,你要是打不过,可千万别说自己是哪家哪家的——那不是逼着人家弄死你么?” “老古!”老李不乐意了,上去推了他一把,“你爷爷的,把妞吓坏了老子怎么玩?”说着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嘴脸,“妞,来爷这边,没事,就是玩玩,保证不伤你性命。噫,咋还往后出溜呢,别再倒退啦,你藏他后边也没用。跟着爷,你还有条命;跑那怪物旁边,盏茶的功夫,就剩下一张皮和一把头发啦!” 什么!陶琦华震惊地朝瘸子看去,瘸子没反对,轻轻活动脖子。 姓韩的汉子啪地一摆齐眉棍:“三年的功夫,八支援护队,二十八条人命,全进了你肚子啦,是不是?” “放屁,”瘸子言简意赅,“该死的死。来吧。”说着右手微微一抖,手臂平出,腰胯下沉,摆了一个“坐地金钟”的架势。 老古笑吟吟地看过来:“怎么着,银子自己先沉不住气了?哥几个早把你琢磨透了,你也就是偷偷摸摸放点冷箭,光明正大,你不是对手——哎哟!”最后这一句没等说完,急忙提盾格挡,腰杆猛地朝后一折。 瘸子带着一道残影直扑他面门,右手剑柄狠狠砸在盾牌上,当的一声大响,这势大力沉的一记砸击被挡了下来,一击不中,借反震之力猛一抖手腕,红剑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从盾牌缝隙里直钻进去,嚓的一下,老古的一绺头发晃晃悠悠飘落。瘸子粗壮的右腿轰隆猛跺地面,身子一缩,倒退出两丈开外,在他闪开的位置,三枚黑黝黝指套深深钉在地里。 老古惊魂未定,呼呼喘了几口气,破口大骂:“龟孙子,有两下子!要不是你爷爷我会两下,真要栽了!弟兄们,并肩子上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四章 怪物 老古骂声未落,两枚乌光闪耀的透骨钉一左一右呼啸飞出,直扑瘸子前胸;老韩一个纵身,熟铜棍劈头盖脸直砸下来;老古左手盾牌护住胸腹,右手钢刀藏于腰后,脚尖一碾,身走之字,攻向瘸子侧翼。 瘸子向前猛跨一大步,右膝一抬,噗噗两声,透骨钉深深钻进右腿。落膝上步沉腰,刷拉抖出细长的左臂,犹如一道闪电,绕过棍身,白骨棱棱的指尖刺向老韩咽喉。 老韩身在空中,难以变招,疾收棍格挡,正好架住瘸子左肘,哪知瘸子左前臂像是活物,竟然硬生生拧了多半圈,改刺为挑,老韩猝不及防,嗤啦一声,胸前横开了一条尺把长的口子。 瘸子一击得手,没有乘胜追击,左臂绞住熟铜棍向身后急甩,当的敲在扑袭过来的老古举起的盾牌上,右臂一摆,无视老古舞出的刀光,一拳将老古震退。 三人退后,站到一处,呼呼直喘粗气。瘸子低头扫了一眼鲜血淋漓的右臂,右腿猛力一绷,拍拍两下,两枚深没至尾的透骨钉被硬挤了出来。左臂微一发力,将那根鸡蛋粗细的熟铜棍拧成麻花,当啷扔在脚下,狞笑一声,朝三人逼过去。 这电光石火的一连串过招晃得陶琦华眼花缭乱。不光眼睛乱,心也乱了,这两边都不像好人,该帮哪边呢? 老韩看出了她的犹豫,突然高叫:“妹子,动手!” 一语未了,瘸子呼地转过身来,右手红剑刷地指向她。 陶琦华大惊,连委屈也来不及,一个劲摇手:“不,我不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老古右手一扬,一枚金黄色弹丸啪地摔在瘸子脚下。弹丸一破,无数条金丝迸射而出,瘸子只来得及闪开半步,已经被金丝缠住左腿!剩余金丝争相涌来,片刻工夫,把一条左腿裹得严严实实,他竭力挣扎,金丝看起来细却坚韧无比,怎么挣扎也挣不开。 老古得意地大笑:“死了这条心吧,金丝缚龙丹,一旦缠上,大罗金仙也跑不了!” 老李嘿嘿笑道:“五百两一丸委实不便宜哪,不过也好,不舍二百二,哪来三百三?吸血怪,你这九千两的脑袋,留下来罢——妹子,哈哈,还得多谢你呢! 老韩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刀,阴森森道:“金丝缚龙丹,缚体弱魂,怪物,现在,看看你能不能接下韩爷爷这招吧。”身形一晃,腾身跃起,狠狠一刀向瘸子头颈斫去。 扑的一声,水花四溅。长刀砍在一堵厚实的淡绿色水墙上,刀身只入三寸,力道已全部消尽,再难斩下半分,隔着水墙,瘸子的身影变得模模糊糊。 “镜花水月!”剩余两人齐声惊呼。 陶琦华双臂伸直,纤纤十指奋力张开,厚实的水墙把瘸子与对面三人隔开。 老韩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六品术士……”一语未了,瘸子白骨森森的左掌突然从墙后刺出,老韩猝不及防,如剑利指穿胸而过,只听一声惨叫,老韩身体被高高挑起,甩出十米多远。水墙受到施法侧的扰动,哗啦一声,消失于无形。 “多……多谢了!”瘸子回头朝陶琦华低声道,“刚才……错怪你啦!” 陶琦华赶忙回答:“不,不……大哥,你的腿……” 瘸子浑身一僵:“你,你叫我……什么?” 陶琦华一愣:“不叫大哥,难道,叫……叔叔?” 瘸子无声地笑起来,双肩一抖一抖:“我还是人么?还有人认我是人么?你不嫌弃我么?” 陶琦华惊讶地睁大了眼:“你怎么不是人啦?你是怪样子的好人!那三个才是怪物,人皮怪物!” 瘸子双肩抖动得越发厉害,腰也弯了下去。 他们在这边说个不停,老古那边也没闲着。古、李两人弯腰看着倒在地上的老韩,大口大口的血沫从他嘴里咕嘟咕嘟地吐出来,喉头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老韩,你运气不好,恐怕……”老古缓缓举起砍刀,“好歹朋友一场,给你个痛快吧!”刀光一闪,老韩的人头滚落在地,颈血溅出一丈开外。 老古一刀砍掉老韩的脑袋,缓缓起身,面带微笑:“说起来还得谢谢你们俩。这几年越过越难,做完这最后一票,哥几个就收手啦。少个人分钱总是好的——妖怪,死期到啦,我先收拾了这妞,回头再一刀一刀割你,沉住气。” 老李惴惴:“老古……” 老古哼了一声:“饶她不死,你怕什么。嫌老子手重,你上。” 老李兴奋地舔舔嘴唇,十指叉开,朝陶琦华逼来。 陶琦华吓得连连倒退:“你,你别过来啊!” 瘸子朝陶琦华大叫:“过来,过来!” 老李突然大笑起来:“妞,你还真把这怪物当救星了?老子还是那句话,跟着老子,留你一条命;跟了这怪物,早晚把你抽得一干二净!看着!”他单手一扬,三枚黑乎乎的球朝瘸子飞去。 瘸子腿虽不能动,手臂依然灵活异常,红剑一摆,三枚球在空中一分两段。谁知那球中包着的竟然是一团团的绿色火焰!那火焰见风就长,遇物就燃,顺着剑尖一路烧到瘸子的手臂,瞬间就点燃了全身,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绿色火球! 老古嘿嘿一笑:“姑娘,为了让你看看这怪物的本相,老李连‘天蚕火’都用上啦,真舍得下本钱哪。等肉都烧光了,剩下骨头,你看看就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了。” “啊啊啊——”火团中传来一声大吼,就听嗤嗤嗤一阵连响,一大团白烟升腾而起,遮断了众人的视野,紧接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传来,顺着鼻孔朝肺管子里钻。三人不约而同地倒退几步。 “老李,你这天蚕火靠谱么!咋灭了,不是说水浇不灭么!” “谁知道,死人身上掏出来的,找谁验去——等等,难道说,这家伙用的不是水?” 老古的声音有点发抖:“不用水,那他用的是……” “呜啊啊啊——”瘸子痛苦的咆哮从白烟中传来,很快就变成了疲惫的喘息。陶琦华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烟雾散去。 烟雾渐渐散去了,瘸子全身上下的衣物被烧得一干二净,露出了真容。 他全身被烟火熏烧得只剩下三种颜色:黑、红、白。黑色的是烟火烧焦的肌肤,红色是焦破皮肤下裸露出的肌肉,白色是肌肉中钻来钻去蠕动的、指粗细的蠕虫。 他的躯干没有一块好肉,全是一串串、一簇簇大大的瘤子和一条条、一束束跳动的脉管,四肢和躯干的连接处有明显缝补绞合的粗大疤痕。白晃晃的左臂仿佛是用两截长长的骨头拼接起来,然后强行插进躯干里,上面只覆一层薄薄的肌肉,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运转灵活的;右臂倒是肌肉丰满,再细看,那不是肌肉,是一整条巨大肥胖的、体表覆满了颗颗肉瘤的水蛭,口里探出五条硬化的脉管,作成右手五指。右腿极粗壮,是一条去掉了尾巴四肢的鳄鱼,鳄鱼的眼珠翻白,身体僵硬,嘴巴紧闭,吻部微微弯曲当做脚掌,支撑着他的身体。被金丝缠裹住的左腿正常,可连在这样怪异狰狞的躯干上,反而给人一种极不协调的感觉。 扑的一声轻微爆裂响,脖颈处的一只拳头大的恶瘤爆开,绽放出条条黑红色的脉管,紫黑腥臭的组织液顺着胸膛一直流到左腿上。 瘸子的脸是完好的,只是皮肤龟裂如同久旱后张开大嘴的土地,隐约可见一条条蠕虫在底下钻过。 陶琦华只觉得胸腹之间一阵涌动,喉咙一紧,哇的一口,把吃下去的鳄肉全吐了出来,还没等缓过气,哇的又是一口,呕吐物直接冲进鼻腔,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呛得眼泪横流。 那两个人也全身冷汗直冒,都捏紧了兵器。 瘸子的低吼渐渐变成口申口今,仔细听听,在反反复复念叨一句话: “快走,快走,快走……” 陶琦华刚刚直起腰来,眼睛一花,一条人影已经闪到了眼前:“妞,给哥躺下!” 咚地一下,她被重重按倒在地,一句“救命”刚喊出个“救”字,嘴里就被强塞进一颗麻核桃。 “嘿嘿,妞,别咋咋呼呼的,也别咬着舌头,让哥来好好疼疼你。” 陶琦华手忙脚乱地挣扎,可纤细的胳膊怎么也推不开壮硕的身躯,眼睁睁看着一张白惨惨的脸朝自己拱过来。 “唔!唔!不……” 嘶啦一声,半截衣袖被老李粗暴地扯下,雪白的玉臂暴露在空气中。 “哦哦哦!”老李的涎水滴滴答答流到她脸上,趴下身子探出舌头就舔了下去。 一旁看好戏的老古突然惊叫了一声:“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五章 重生 老李刚立起半截身子,就看到瘸子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直直地扑过来! “这,这!”他连兵器都没捡起来,就被瘸子一头顶飞! “啊啊啊!”瘸子势若疯虎,一把扼住他的咽喉。老李心头一紧,急忙运动元力抵御,淡淡黄光闪过,瘸子五指骨节咯咯作响,却再难深入分毫。 老李心头大惊,被金丝缚龙丹缠住,还能自由行动?定睛一看,金丝还在,绑缚依旧,可绑住的,只有瘸子的一条鲜血淋漓的左腿! 原来瘸子见事不好,挥剑砍断了自己的左大腿,右腿撑地弹出,一头撞来。 瘸子身下血流如注,被砍断的大动脉里飙射出道道血箭。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显得尤为狰狞:“死……死!” 老李吓呆了,还没等他第二次运起元力,瘸子猛然放开了紧扼他咽喉的指爪,右腿一撑,高高跃起。 “啪嚓”一声脆响,鲜血四溅!老李的下半身被重重落下的,如同一根粗大铁柱的右腿整个踩进地里,腰部以下脊椎寸寸碎裂,动弹不得。 瘸子正待跃起第二次,刀光一闪,砍刀的刀尖从他胸前露了出来!他不甘地怒吼一声,伤痕累累的身躯颓然倒地。 老古背后袭击,一击得手,腾身跃开:“老李,早劝过你,心死在女人肚皮上,你就是不听。” 老李整个下半身都被踩成了浆糊,气若游丝:“老古,我上衣,内袋,定魂归元丹……快……” 老古急忙靠过来,手指一探一捏,一枚红色的药丸取在掌中。 老李疼得五官都挤到了一处,话也说不出,哆嗦着嘴唇张开口。 老古把丹丸送到他唇边,却并不送进去,老李急得啊啊直叫,却怎么也吃不到口。 “老李,其实呢,救了你,也是个废人,”老古慢悠悠地收起拳头,把救命的丹丸紧紧攥在手心里,“与其被怪物杀,被仇家杀,还不如早早超生,一了百了;这药呢,我留着了,咋样?” 老李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哎呀呀,别那么凶嘛,我听说,人被腰斩以后,得一个多时辰才断气,啧啧啧,真惨,我可不忍心看你这样。还是给你个痛快吧!”说着,他高高举起左臂的盾牌,要把老李的脑袋砸烂。 啪地一声,老李拼尽最后的力气,把一团烂泥正正地甩到他脸上! 这一下实在突然,老古猝不及防,眼睛被迷,身子一晃。只听一声狂怒的咆哮,倒地的瘸子猛然弹起,左臂一展一收,把他紧紧箍住!直箍得他浑身骨节都咔咔作响! 老李张开大嘴,无声地狂笑,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喉咙里咯的一声轻响,眼神凝固了。 老古不甘心束手就擒,奋起右肘,狠狠一击砸在瘸子肋骨上,一口鲜血仿佛是从瘸子胸中砸挤出来,哇地喷了他一肩膀。但瘸子拼着一口气,死不放手。 “放手,放手!”老古发狂似的自下而上一下一下猛捣他的胸腔,瘸子的口鼻鲜血齐流,依然是拼尽全力圈住他,就是不放。 “去死,去死!”一击,一击,又是一击,连续重击下,瘸子的眼眸开始发散,身形摇摇晃晃,紧抱的双臂也渐渐松开了。 “嘿嘿嘿嘿,给老子去死!”老古收紧了肘锋,恶狠狠地发出了最后一击! 噗的一声,鲜血四溅! 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吼,老古和瘸子一起栽倒在地。 老古嘴唇翕动几下,圆睁着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心窝处,插着陶琦华那把短剑,直没至柄,冷冷的锋芒在他背后绽放,闪烁着炫目的青光。 陶琦华一屁股倒坐在地,浑身颤抖如筛糠,一张脸全无血色:“我,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啦!哎?” 瘸子倒在地上,暗红色的血块从嘴里缓缓地滑出,眼睛也无力地一开一合。 陶琦华慌了手脚:“怎么办,怎么办!这么重的伤!滴水之恩?不行,流了这么多血,这种低阶的法术根本不管用!春潮带雨?不行,我还不熟练,万一失败了……哎呀,他这样的身体,经脉筋络和正常人根本就不一样,什么恢复法术也进不去啊!” “姑娘……”低低地口申口今从瘸子口中传来,“别费劲啦……我是怪物,咳咳,脑袋,你拿去,九千两,别贱卖了……咳咳。” “你挺住,挺住,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那三个人,这边来。路上,肯定,没东西啦,你,顺着,回去……唔——”瘸子一句话没说完,脑袋被抱起,枕在女孩子的膝上,他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地想跳开,可软软的身体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子把一枚红色的丸药强行填进他嘴里。 陶琦华用力地抱着瘸子,丝毫不顾忌粘稠紫黑的脓汁,丝毫不顾忌刺鼻腥膻的恶臭,丝毫不顾忌男女授受不亲的大防:“没事的,吃了这个药,你会没事的!” “我……恐怕,撑不到,药效……呃!” 女孩子柔嫩的脸颊紧贴上粗糙龟裂的面庞,温柔的呢喃在耳边响起:“你不是怪物,不是怪物,你是好人,你是好人……” 还有人,还有人不把我当成怪物,我不能死,不能死!瘸子听到自己心灵的咆哮:我是人,我是人! 这一刻,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望彻底压倒了软弱与厌世,暖洋洋的热流从快要不堪重负的心脏中迸发出来,如涓涓细流游走于全身。 “我是……人,不是……怪物。我要……活下去!” 晶莹滚烫的热泪从早已干枯的眼中落下,滋润了冷漠粗砺的面庞。 即将静止的心脏重新开始有力地跳动,涓涓细流变成了泛起的浪涛,一波波,一浪浪涌向四肢百骸。 断裂的肢体,能再生;失去的血液,能再造;我是挺过了凌迟酷刑的人,痛苦和折磨,算什么! 破裂的肺叶飞速的再生,短促的呼吸开始变得悠长;滚烫的热血再次充盈了大脑,空洞的眸子重新有了焦距——他看到了清晰的世界,看到了充满了焦急和期待的眼神,浑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告诉他,他还活在世间。 第一次,我如此爱这世界! 真累啊,第一次,觉得累啊,真想睡觉啊……我不能睡,还有个需要我保护的人啊…… 瘸子试图不让眼睛合上,可女孩子的身体是这样的温暖柔软,如煦暖的春风,像柔和的春雨,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最后让他放心合上眼睛的,是女孩子欣喜快乐的喊叫: “聂叔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六章 风波 刘文轨翘着二郎腿,脚尖一颠一颠,茶碗盖轻轻撇撇浮起的茶叶末,慢条斯理地呷一口茶:“怎么着,姓聂的怎么碍你们事儿了?” 费集雄看看沉默不语的胡德缭和咬牙切齿的阚方成,暗暗叹了口气,开口道:“刘兄,姓聂的倒是没把咱们怎么样——他能怎么样?可这么一个来路不明不白的超一品高手,竟然给倭人说话,这可不是好事啊。” 刘文轨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们哪,是闲得慌!失魂症么,咱家倒是不信,可要说他给倭人说话——你们哪只眼看见啦?倭那档子事咱家有所耳闻,他无非是看不过眼说了几句,你就一竿子打到汉奸那一堆儿里啦?超一品的高手,拉还来不及,还上去踹一脚?这可不是好事儿啊。” 阚方成气呼呼道:“刘队正,咱五个是一队啊。可自从前几天琦华跟姓聂的一块回来,四天里有三天都一直在房里打坐冥想,我叫她吃饭都不吃啊。出门就找那姓聂的,这么下去,我怕……” 刘文轨一抬眉毛:“没事儿,我不怕!你怕什么?” 阚方成给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刘文轨慢悠悠道:“那天训练,你单独冒进,眼看要给血嘴蝠裹住,是谁放的‘水光潋滟’把它们惊散啦,是琦华吧?为了救你这路痴,全队被六只白喉人熊围,连咱家都觉得这回只能到这一步了,有人放了个‘雾里看花’,没声息地领着大伙溜过去了,是琦华吧?收拾完最后那只六臂飞天魔猿,只有你费叔叔身上给划了道寸把长的口子,功劳最大的是谁啊?” 阚方成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上面能长出朵花来,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见:“是琦华。” 刘文轨轻轻放下茶杯,舒舒服服朝椅子背上一躺:“咱家从来没想到,一个上六品的、才出道没几天的姑娘,能有这般本事!我记得,十天前训练的时候,她还跟在你屁股后边哭鼻子;这短短十天,你说,她咋练出来的?”说着说着,他嘿嘿一笑:“咱家呢,不太懂什么男欢女爱,可技不如人又只会耍嘴告黑状的窝囊废,想来难得美人垂青罢?” 阚方成的脸涨成了紫茄子色,想说什么,被费集雄瞪了一眼,压回去了。 看着他一副臭脸,刘文轨淡淡一笑:“别担心,姓聂的没有八十也有六十了,抢不了你心上人,可你要是再这么优哉游哉不求上进,恐怕,要跟不上琦华的心气儿呀!” 阚方成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胡德缭捏捏他肩膀,示意他往后站,走上前来道:“队正,依我看,还是,请聂老先生回华夏吧。” 刘文轨沉默不语,手指轻轻叩击桌面。 “和洲这地方,不值得……” 刘文轨一抬手打断了胡德缭的话头:“从长计议——先不提这个,这两天要来一位督导大员的事儿,你们都听说了?” 三人一头,费胡二人面色凝重。 “这督导么,无非下来翻翻文书,吃吃喝喝,捞足了油水自然滚蛋。想来这一回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别搞出什么事端来,你们两个是队里老人,不用我多嘱咐,”刘文轨稍微顿了顿,目光越过两人,落在一脸不爽的阚方成身上,“至于两个的,可得心。督导的考评意见关系你们回华夏后的元力定级,这几天就别到处乱跑了,多磨练磨练工夫,给人家留个好印象。还有,别没事找事!非打交道不可,记住八个字,毕恭毕敬,有求必应。” 见阚方成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刘文轨摇头一笑:“算啦,散了吧。” 一出门,阚方成直奔陶琦华的房间,半路正好碰上兴冲冲的陶琦华:“方成,过来过来!” 男孩有点激动:“干什么?” “找聂叔叔。” 阚方成刷地拉下脸:“不去,找他干什么!” 陶琦华眨巴眨巴眼,有点惊讶于他的冷淡态度:“修炼呀,他有特别的办法,修炼起来可快了!不一块儿吗?” “哼,谁知道是什么邪魔外道,你可要心点。” “哎呀,我自己一个人太没意思了,跟我一块儿吧,好不好?” 阚方成心头一暖:她第一个惦记的是我!但又有点意外:“修炼还能俩人一块?” “对啊,你不知道吧?”陶琦华嘻嘻一笑,“有一套特殊的阵法,你只要摒除杂念,把经脉和阵法连接起来,稍微灌注一点元力,就行了。” “把经脉和阵法连接起来?”阚方成吃了一惊,“那不是任人宰割了!就算没人干扰,一旦阵法有个万一,经脉一乱,非走火入魔不可!” “怎么会……” “姓聂的都教你什么乱七八糟东西啊?一个来路不明不白的疯子,一个给倭狗舔屁股的汉奸,能教你什么好!” “阚方成!”陶琦华两条细细的眉毛一下子立起来,“你说话客气些!要不是他,我早死在外面了,那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心法拿出来,你呢?你有什么资格骂人家?” 被心上人指着鼻子教训,阚方成的脾气上来了,大嚷起来:“姓聂的就没安好心,你少跟他掺和!看看这几天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得空就朝他那边跑,跟一个老棺材瓤子跑这么近,也不怕别人笑话!” 陶琦华气得全身都哆嗦起来:“你……你……阚方成,你厉害,你厉害行了吧!”愤愤地一跺脚,掉头就走。 “你别走!”阚方成一把拽住她的手。 “呀!放手,放手!”陶琦华手指被抓,全身像触电似的猛然一抖,旋即大怒,狠狠一摔手,甩开他,“我想干什么,你管不着!呜……”一边抽抽着一边噔噔噔地跑掉了。 “琦华,琦华!”阚方成高叫了几声,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楼梯拐角,狠狠在脑袋上来了一下,“我真混啊!” 陶琦华一口气跑下楼,她突然怀念起那片阴森森的沼泽地来,她现在什么也不想理会,低着头朝迎华馆外猛跑,没等出大门,迎头撞上聂清风。 “琦华,怎么了?” 陶琦华噘着嘴巴,耷拉着眉毛,翘着鼻子,眼睛下边还挂着泪花:“不怎么。出去走走。” “正好,我也想走走,顺便,谈谈你修炼的事儿。一块么?” 陶琦华默默点头。 聂清风没带她出门,兜个圈子来到了馆驿后面的花园,走进凉亭坐定,道:“说说,怎么了?” 陶琦华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一边咯吧咯吧说一边抽抽噎噎抹眼泪,好像受了委屈的娃娃,完了一撇嘴:“再也不理那个坏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七章 迎官 看着耍性子的姑娘,聂清风呵呵一笑:“这不是坏事呀!他不管不顾,你就好受了?琦华,有人关心,是福气啊。” “要他管!” “我出关第一眼就看到他拼了命地挡在你前边,看来,他很关心你啊——当然,这一回不分青红皂白给你泼冷水,是他不对,可毕竟是无心之过呀!” “就是他的错!” “你也有过错,知道么?” “才没有!” 聂清风轻轻叹了一口气:“假定,你按照我的法子修炼,闭关十年,可成超一品高手,干不干?” “啊?十年啊,”红红的眼睛抬了起来,“嗯,嗯,会……还是算了吧。” “怎么呢?我可听说,为了成为三品高手跑去闭关十年八年的人如过江之鲫啊。” “十年啊,你想想,爹爹妈妈就见不到了,”陶琦华一根一根掰起手指头,“朋友也见不到了,不能去相国寺看庙会,不能去骑马踏青,不能蹴鞠,也不能荡秋千——对了!”她右拳往左掌心里一砸,“好吃的蜜丸子也吃不到了!”她的情绪低落下来,“十年啊,不知道蜜丸子店还在不在……呐,我是不会去闭关的啦!” 聂清风微笑了:“回来三天了,我知道那件事对你触动很大,你拼了命地想变强,可是,你考虑过关心你爱护你的人的感受吗?有句话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从你跟队伍失散到现在,整整四天,阚急得像掉了魂,见到你平安无事,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可你连句完整的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头钻到修炼里——你这关闭了十二年,长了点吧?” 少女柔柔的嘴巴嘟了起来,可脑袋垂下去了,声音也低低地:“聂叔叔,我知道错啦。” “知道错就好,现在,马上,给人家道歉去。”聂清风的话虽然不温不火,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想给他道歉……讨厌啊……哎——”少女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那,我要是道了歉,你能让他跟我一块学吗?” 聂清风慷慨地笑了,伸出手臂画了一个大圈:“援护队,有一个算一个,包圆!” “谢谢聂叔叔!”少女高高兴兴地跑走了。 聂清风盯着少女的背影看了一会,有些懒洋洋地朝一丛深色花树喊道:“出来吧。” 翻译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树后绕出来:“实在抱歉,大人,我不是有意……” 聂清风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有事?” “刚刚接到总馆通知,明日未时,督导官驾临。” “哦?那,麻烦你给我讲讲这督导官吧。免得到时候见了上官闹出笑话。” “人遵命。” 半夜里,门外过道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一团昏黄的火光正向这里靠拢。 和衣而卧的聂清风不动声色,缓缓坐起,悄悄提上鞋,闭上眼睛。 一片黑暗之中,双眼无法视物,聂清风调匀呼吸,知觉仿佛一张缓缓铺开的大,以自己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发散开去。 “近藤香?这大半夜的,她要干什么?” 细细的脚步声在门口停止,昏黄的火光也变得明亮了些。女孩子似乎在探头探脑朝里面张望。 聂清风先是轻轻咳嗽一声,继而朗声道:“门没锁,近藤姐,请进来吧。” 门口传来低低地惊呼声,过了一会,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近藤香低垂着头点着碎步快步走进来。 “聂大人,对不起……打扰了您的休息……”她很不好意思地抬抬左手,手臂上搭着一床厚厚的毯子,“夜里凉,我想给您……” 聂清风抬手点亮桌上的油灯:“谢谢” “不,不敢当……” “你不是请了假在家照顾弟弟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啊,谢谢聂大人的关照,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夫说还要调养一段时间,”近藤香吹熄右手的油灯,放在桌上,把毯子铺到聂清风的厚被子上,朝他感激地一躬身,“明天,大华夏国的,督导官大人要来这里,馆长要求所有人回来准备。” “所有人?现在开始?” “是,是的。” “不是说未时到吗?这才什么时辰就把你们叫回来了?” “通知下得晚了,这次,急。往常,提前半月就要开始准备,什么时辰也要准备,这是,工作,”近藤香偷眼看看聂清风,加上一句,“谢谢您的关照。您赶快休息吧,别影响了明天的接风宴。给督导官大人留下良好的印象”说完,她点起油灯,鞠了一个大躬,倒退着走出门去。 聂清风沉默不语,拉起加厚的被子盖上,迷迷糊糊睡去。后半夜他睡得不好,总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有人匆匆忙忙走来走去,有个毛手毛脚的家伙还打翻了一只铜盆,当啷啷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整个迎华馆都处在一种紧张忙碌的气氛当中。 早晨起来,近藤香端来了洗漱的热水和毛巾。洗漱完毕,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好:一盘雪白喷香的米饭,上边盖了厚厚一层汁浓色亮的肉酱;两条炸得金黄酥脆的鲅鱼,鱼刺是事先剔好了的;一大碗清亮碧绿、咸鲜适口的海鲜什锦汤,还有一碟切得细细的,拌了香菜和香油的清口顺气萝卜丝。近藤香放下饭菜,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急急往外走。聂清风叫住她。 “还没忙完?” “很抱歉,聂大人,这次实在是……太匆忙了。”姑娘的神色急急惶惶,“馆长大人也……团团走。” “团团转吧,”聂清风有些不解,“一个六品的官儿这么大谱?” 近藤香一惊:“大人,您……是不要紧的,我们……那位大人只要一句话,就……难过。” 聂清风无奈地摆摆头:“还真是千古不变。” 近藤香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大着胆子凑近了一步:“大人,我能不能,请您……为馆长大人,说……好吃的话……少少的……” “美言几句?这个好说,管不管用,那就不一定了。” 姑娘线条柔和的脸庞挂满了快乐,一躬到地:“太谢谢您了!” “没什么,快去忙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八章 虎威 午时一刻,督导官的车驾到了。离着馆驿二里就看到尘土飞扬,滚滚烟尘一路席卷过来,见是华夏车驾,道旁行人纷纷闪避,来不及躲避的就地拜伏于路边。 先到的是十名威风凛凛的锦衣华服卫士,红缨帽、铁鳞甲、灰罩衣,腰间挎绿鲨皮兽头吞口柳叶刀,雁别翅排开两翼立住阵脚。 众人正在观看,车驾到了,帘子一挑,钻出一个官儿。他约莫四十来岁,头顶乌纱帽,身着一件碧绿圆领补服,补子上画着一只练鹊;腰间系一条乌角带。 一见官儿从车里钻出来,刘文轨朝众人使个眼色,一起拜下身去。那官儿只当看不见,下巴翘得比鼻子高,掀掀两只大鼻孔哼一声就算还了礼。聂清风没有折腰下拜,冷眼瞅着这六品官儿。 “冬瓜脑袋吊驴脸,蒜头鼻子死鱼眼,暴突板牙老鼠须,招风耳朵蛤蟆嘴。车祸现场似的模样也好意思出门。唉,岂不是叫倭人以为我华夏无人么。”聂清风怀着满满的恶意想道。 大家都在折腰下拜,他自己这么直愣愣地戳着,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那官儿一步三摇蹩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使劲把下巴朝天撅,可怎么撅也高不到聂清风下巴。聂清风一个没忍住,微笑了。 官儿马上就跳了:“笑什么!” 没办法,怎么能不笑呢?本来长得就够奇葩了,走近了再一看,好么,这就是来展示自己百会穴的,稍微一低头,一览无余嘛! “没什么,”聂清风露出八颗白牙,“见到母国来人,心情激荡,不能自已。” 陶琦华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看刘文轨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赶紧闭上嘴。 绿袍官儿冷冷盯着聂清风,嘴里却是朝刘文轨发话:“刘队正,你队里的人,可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刘文轨恭恭敬敬地回话:“回禀大人,这一位聂先生,不是我援护队的队员,是自修的散人。”他略微一顿,又补充道,“超一品的高手。” 绿袍官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哈”了一声:“超一品?超一品都在华夏,怎么会来这种破地方?再说了,这位超一品的排位,是四大家的那一家认证的啊?还超一品?大白菜么?” 一众侍卫同声大笑,笑声整齐划一,仿佛事先排练过似的。刘文轨朝聂清风投来担忧的一瞥,轻轻摇摇头。聂清风点头微笑示意知道了,也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绿袍官儿有些奇怪:“你笑什么?” “大人言语风趣,说理透彻。正应了那句话。” “什么话?” “有几分本事,就有几分见识。” 绿袍官儿的两绺鼠须一起翘起来:“大胆!”回顾左右,“给我拿下!”一众侍卫齐声呼喝,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钢刀出鞘一半。 陶琦华柳眉一挑,刚要开口,被刘文轨袍袖一摆止住。 十把钢刀,出鞘一半,每一把刀柄上都缠了一条细细的金线,金线的末端连在聂清风的十指上,随着拂过的微风缓缓飘荡。 十个人脸颊上冷汗直冒,谁也不知道这线是什么时候缠上去的,无声无息之间,兵器已经被控制。 绿袍官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猫:“这,这是什么妖法!” 刘文轨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回禀大人,这不是妖法,是火系的上级武技——斩魂丝,分三阶,一阶削铁,二阶断水,三阶斩魂,斩一切有形。要凝虚成实,化刚为柔,力随意到,没有三十年苦功,绝难做到。” 一个“到”字刚刚吐出,嗤冷一声,十把钢刀化作十道寒光,刀柄在前刀尖在后,在丝线操控下朝绿袍官儿激射而去!刀柄在他鼻尖处稳稳停住,看上去好似脸上长出一大把刀。那官儿大叫一声,一屁股倒坐在地,不等他惊魂稍定,刀身嗡的一震,顷刻间啪啪连响,又全部射回刀鞘,仿佛从来不曾拔出过。 所有人都为这一手绝妙的功夫感到震惊之时,聂清风的心里也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整整三十年的低眉顺眼,三十年忍气吞声,何时有过这般风光无限?看着不可一世牛哄哄的角色一脸吓尿了的表情瘫倒在脚下,畅快淋漓扬眉吐气的感觉从胸腔一路冲上头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直到肺泡再也容纳不下更多的氧,才缓缓吐出来。 “还真是顺民当惯了!”他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吓趴了一个六品的芝麻绿豆大的货色,也值得暗爽,什么心态!既然有了一次新的生命,就不能枉了这一遭!过去那些真心的话,那些想做而不能做的事,那些曾经最珍爱的、却被别人嘲笑和轻视而不能不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品德,复苏吧,振作吧,爆发吧!” 聂清风轻轻挥手,把坚韧锋利的斩魂丝如同拂去轻薄的蛛般挥散在空中,微笑上前,扶起倒在地上绿袍官儿,不管他一脸的狼狈与狂怒,朗声道:“大人恕罪,聂某折腰下拜,攀慕权势而已;大人向聂某折腰下拜,却是礼贤下士。请吧!” 刘文轨的瞳仁里爆出一朵的火花:“《战国策》?这位聂老兄,有点意思。”正在低低自言自语,后腰被人轻轻捅了一下,回头一看,是费胖子。 “队正,你看这……” 刘文轨嘿嘿一笑,过去给绿袍官儿掸去官袍上的尘土,笑道:“哼哼,一条土狗,也敢朝百兽之王狺狺狂吠,真是可笑啊可笑!” 绿袍官儿恶狠狠地咬着后槽牙:“说得不错,也不知道从哪跑来一条还没断奶的土狗,也敢老虎嘴里拔牙!姓聂的,老子告诉你,看不起老子,就是看不起华夏!你等着!刘队正,你从哪里找了这么一个轻狂狷介之徒?就这么迎接上官?你就是这么带队伍的吗?” 刘文轨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朝大开的迎华馆正门伸手:“大人,已然是午时三刻了,时辰不早,您远来辛苦,快请安歇吧!” “哼!”绿袍官儿愤愤一甩手,扔下众人,独自一步三摇地摇进门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九章 谎言 刚推开门,陶琦华满面的春风瞬间凝成了冰霜,她用自己都觉得寒森森的口气说出了第一句话: “聂叔叔,你为什么和她对饮!“ 正好是饭点,聂清风正和一位姑娘笑语晏晏,把酒言欢。酒是店里最普通的清酒;菜色也很简单,一盘花生米,一盘咸鱼,一碟腌黄豆;姑娘么,是正以手背掩住檀口,笑靥如花的近藤香。 她这突如其来地一问,两个人都吃了一惊。聂清风微微一怔,继续保持微笑。近藤香像被蝎子蛰了一口,腾地跳起来,差点把面前茶几掀翻。 “对,对不起……” “琦华,怎么了?” “聂叔叔,她,她凭什么能和你……平起平坐!” “我想了解了解和洲的风土人情,找近藤姑娘聊聊,”聂清风微笑着摊开双手,“怎么,哪里不妥?” “她,她是倭人!是个贱……”后面的话,陶琦华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聂清风的脸沉下去:“我想和谁喝酒,那是我的事——没事,请便。” 陶琦华只觉得气往上冲,啪地一家伙双手拍在茶几上,把酒杯都吓了一哆嗦:“我也会喝酒呀!” 聂清风无辜地眨巴眨巴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会不会喝酒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陶琦华一把抓起聂清风面前的酒盅,咚,一口闷掉,骄傲地挺起胸脯,尖尖的下巴昂得老高。 两个人傻愣愣地看着莫名其妙爆发的少女。 少女脸上的坚毅只持续了一秒钟,嘴巴就扁了:“呜……咳咳咳,这酒,咳咳,好辣……”猛地一转脸,面朝墙角,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近藤香赶快递过毛巾。 “谢……呸!”陶琦华擦了擦眼睛,刚想道谢,一看是近藤香,立马改口,抬手想把毛巾摔过去,想了想,愤愤地丢还给她。近藤香转身去屋角的脸盆处,转身的一霎那,聂清风看到她的嘴角在悄悄地上翘。 “好啦好啦,以后喝酒叫上你可以了吧?”聂清风用哄孩子的语气对陶琦华说,“到底什么事?” 陶琦华不满地撅嘴:“督导官李大人请你去吃饭。” “不去,”聂清风的回答干脆利索,“宴无好宴。” “李大人大名叫李怀颂,刚才那个被你教训的是打前站的副手,陈载鹏。” “恶人养恶犬,不去。” “李大人看上去很和气呀,再说大家都等着你入席开饭哪。” “你就说聂清风得了抑郁症,准备自绝于人民,命不久矣,叫他们别等了。”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抑郁症,是怎么一回事?” 门口站了一人,身材高大,须发都已花白,同样是头戴乌纱,身穿一件鹭鸶补服,腰间系一条素银腰带,笑吟吟站在那里。背后跟着上午的恶犬陈载鹏,离得稍远些还有刘队正一行。 聂清风缓缓起身:“平生行不得快意事,终日里盘算蜗角微名、蝇头利,一生郁郁戚戚,故名抑郁症。”说着,自斟一杯,抿上一口,夹了条鱼丢进嘴里大嚼起来。 “可有解药?” 聂清风笑道:“药方有两帖,一帖内服,一贴外用。” 老者恭敬地一拱手:“愿闻其详。” “醇酒妇人,这是内服的一帖!” 老者看看桌上的糙瓷酒瓶,再看看一旁垂首侍立的近藤香,微微摇头。 阚方成在刘文轨背后咬牙切齿:“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野路子货色,也敢自比信陵君?” 刘文轨没搭理,只是拿眼角撇了他一下。费集雄从后面扯扯,阚方成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那外用呢?” “外用更好办了,少跟当官的掺和!哈哈!” 老者大摇其头:“老弟差矣,你这酒,”他摸起酒瓶闻闻,皱起眉头,“可算不得醇酒,”再看看近藤香,“这妇人,姿色也不过泛泛。”他把酒瓶慢慢放回原位,“恐怕治不了抑郁症,更配不上保国家、存社稷的本事!” 聂清风哈哈大笑:“闲云野鹤,飞蓬飘萍。一个粗鄙散人,谈什么保国家存社稷!有事说事,别耽误我喝酒。” “在下……”老者刚开口就被一旁的陈载鹏打断:“这是华夏援护队督导官李大人,你最好客气点!” 聂清风懒得理他,转向近藤香:“姑娘,来,倒酒。”近藤香赶忙过来为他斟满酒杯。 老者狠狠剜了陈载鹏一眼,袍袖一拂,踱出门去。把尴尬的陈载鹏晾在那里。刘文轨始终微笑看着这一切。 功夫不大,老者又回来了,乌纱摘了官服脱了,换了一副方巾、一领麻布盘领衣,朝聂清风微笑拱手:“在下李怀颂,初来乍到,能否请聂兄赏光酌几杯?” “都是朋友?” “都是朋友,平礼相待,没什么官不官的。” 聂清风伸了个懒腰:“看你年纪一把又跑了半天路,走吧!”说着,也不管众人,起身就朝外走。李怀颂和陈载鹏忙不迭跟上。刘文轨的微笑越发深沉了。 一行人进了牡丹厅,聂清风也不管什么主客位子,一撩衣襟,一屁股坐下。李怀颂微笑着让周围人都落座。 众人随随便便坐了,陈载鹏满脸堆笑着起身举杯,正要开口,就听见“咯嘣、咯嘣”一阵连响,低头一看,是聂清风把一把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得正香。他面色顿时一僵,费集雄一看不好,赶紧起身:“聂兄,聂兄,要不咱先喝一个?” “喝什么喝?”聂清风抄起筷子朝满满一桌子菜一点,“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不饿?赶紧开吃是正经!酒要随心,唠唠叨叨说那些没用的,有几个听?”说着噌地撕下一条黄焖鸡的鸡腿给陶琦华扔过去,“琦华,从晌午伺候到现在,肚子都饿瘪了,先吃点!” 陶琦华好生尴尬:“这,这……” 李怀颂大笑:“说得好!我老头子饿坏了,你们下手晚了可别怪我。”说罢卷起衣袖,当仁不让地抢走了另一条鸡腿。 陈载鹏也满脸堆笑:“那这块肘子……”一夹没夹起来,另有一双筷子按在上面,抬头一看,费胖子一脸的狰狞:“我的!”三戳两夹,油水汤汁最浓厚的这块肘子就到了费胖子嘴巴里。 陈载鹏悻悻收手,心里暗骂:“值什么,胖得像头猪样,吃,吃,喂肥了挨宰!”一转头,碗里多了半条红烧鲤鱼,刘文轨正笑眯眯地往回收筷子。 “哦,哦,多谢刘队正……呃,刘兄。” “好说,好说。”刘文轨一面点头,一面顺手把桌面上的青花瓷酒壶拢到自己面前。 陶琦华羡慕地眼神一闪一闪:“好热闹啊,方成。方成?” 阚方成双手抱胸,一副超然物外旁观的模样:“哼,哼。” “哼什么?” “这些人,还真会演戏。” “行啦,有本事大声说啊。” “你……唔!”阚方成刚想反驳,嘴里就被塞了一只剥好壳蘸好酱汁的大海虾,甘美鲜香的滋味顺着嗓子眼一路钻进肚皮。 阚方成眼圈一热:“琦华……” 姑娘不搭理他,脸蛋红扑扑的,拿筷子对准一块八宝糯米饭戳,戳,戳。 一轮杯盘作响,聂清风端起酒杯走到李怀颂身后,不容分说一把按住他肩膀:“老先生,聂某刚才得罪啦——” “岂敢,岂——”老头刚要起身就觉得肩上一阵大力传来,只好乖乖坐着。 聂清风接着道:“坐着就行,甭起来——这杯酒呢,俩意思,一来是给你赔个不是,二来么,礼贤下士,必有所求。你要有什么想法,赶紧直说。能帮上忙的,咱不含糊;办不了的,也趁早给你个准信。” 李怀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朝聂清风拱拱手,然后向西遥拜了两次,正色道:“那李某也直说了。自天罚以来,国无宁日。我辈武人岂能不发奋振作?上报天子下安黎庶,正是我等的本分,不知聂老弟——” 聂清风不置可否,自顾自把玩着酒杯。 李怀颂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下文,只好自己圆场:“当今天子,英明神武,最好军功,以聂老弟的本事,足可以跻身一流高手行列,何必埋没在这偏僻荒凉地呢?” 聂清风似笑非笑:“如今蒙鞑远遁,倭人束手,华夏还有何军功可言?” 李怀颂道:“聂老弟有所不知,如今虽然蒙鞑大部远遁,但还有少数余孽残党时时寇边,有些藩王不守臣节,养寇自重,离间忠臣,圣天子有季孙之忧,这正是我辈武人的机会啊。” 聂清风微微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有一首令,不知各位听过没有?” 刘文轨讶道:“聂兄还通音律?” 聂清风笑道:“音律一窍不通,吟诵还略懂一二。” “必是好词,快请,快请。” 聂清风也不客气,张口就来:“憎苍蝇竞血,恶黑蚁争穴。急流中勇退是豪杰,不因循苟且。叹乌衣一旦非王谢,怕青山两岸分吴越,厌红尘万丈混龙蛇。老先生去也!” 这首《醉太平》一出,四座皆惊。聂清风不管周围或惊讶或恼怒或兴奋的面孔,接着道:“倘若国家有难,聂某义不容辞;但帝王家事,哼哼,聂某还没有那个闲心去管,再说,实在没几天活头啦!” 此言一出,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酒席,竟然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陈载鹏拿起来准备敲盘子伴奏的筷子当啷掉在地下。 李怀颂惊道:“聂老弟何出此言?” “自家的身子骨有几斤几两,聂某心里清楚得很。阎王要我三更死,哪个能留到五更?” 刘文轨一把抓起聂清风手腕,道一声得罪就搭上脉,眉头越皱越紧,片刻,他放开手道:“聂兄脉象平和,哪有什么征兆?” 陶琦华急切地站起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聂清风在心里道了一声抱歉,决定把谎话说圆:“各位,聂某的一身功夫,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超一品,哈哈,不行非常之事,哪有那么容易达到?” 胡德缭和刘文轨同时长叹一声。 阚方成低声问:“怎么了胡叔,这家伙怎么回事?” 胡德缭的眼神变得幽远空洞:“强催元力冲关升品,品级升上去了,身子垮啦。看他现在的样子,恐怕是回光返照。”他喃喃自语,“揠苗助长,换成是我,做不做,做不做?” 胡德缭的声音虽然低,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当下表情各有不同:有叹息,有沉思,有惊疑。 聂清风笑道:“本来,这宴是给李大人接风的,叫我这一搅,成什么了?这里有份心法口诀,送给李大人,就算是补偿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章 暗流 “大人,姓聂的给的心法,靠谱么?” 李怀颂慢慢地拈着颔下长须,不作声。 见上官没有表示,陈载鹏凑前几步:“您说,咱是送回去,还是不送回去?要是送回去,葛大人肯定会高兴吧。” “不忙,姓聂的打心眼儿里对咱们是一百个看不起——先试试再说。” “可是,这心法是高品剑诀,跟咱来的那一帮,喝酒赌钱还成,能使这剑术的恐怕……” “姓阚的使剑。” “那个傻子?” “他跟姓聂的不对付,跟那个阉奴也不是一条心,你没看出来?” “看是看出来,可那子对咱们也没什么好脸色,让他给咱们办事恐怕……” 李怀颂捻须微笑,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仰望夜空中皎洁的冰轮,换了一个话题:“你觉得姓陶的妞怎么样?” 陈载鹏嘿嘿一笑:“虽说算不上绝色,也是上上品了,大人,岂有意乎?” 李怀颂同样嘿嘿一阵淫笑,不答话。 陈载鹏笑了几声,道:“可陶家也算是大家,要对陶家人下手……再说,那姓阚的子,眼睛可死盯着她哪,还有那阉奴、姓聂的……都不是好相与之辈啊。” “陶家?这几年连倪家都江河日下了,他一个外支姓,翻不起什么风浪。要是成了,说不定她家里头还得巴巴地赶着往咱这边贴哪;至于旁人,哼哼,我收了那妞,还得叫姓阚的把她洗剥干净送来,再把阉奴从队正位子上撵下去,那姓聂的——” 陈载鹏兴奋又不安地等待着下文。 “他不掺和便罢,要是敢多管闲事,”李怀颂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活不到三天了!” “这……大人,那可是超一品啊!” “放心,我自有安排。” 这时候,被他们谈论的主角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正和另一个人闲逛。 聂清风倒背着手,闲散安适地在迎华馆里遛腿,翻译陪在旁边,落后半个身位。 “功夫不错嘛,要是不把元力算上,恐怕费队副也未必能在你手里讨了好去。” 翻译身子一僵:“大人!人不会……” 聂清风打断他的话:“在我面前,没几个人藏得住——在你这个年龄段上,你算得上出类拔萃了吧?” 翻译的鼻尖见了汗,上半身一下子就跟地面平行了:“大人!人确实……练过几天,但……” 聂清风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直起腰,道:“你不用紧张,如今世道不太平,练几下有什么错?我不会多嘴多舌,放心吧。” 翻译赶忙道谢:“那可太谢谢大人了!” “说说你的功夫吧。” “人的功夫是祖传的,一些粗浅的呼吸吐纳辗转腾挪的花架子。” “做个通译,屈才啦。” “人少年时曾在华夏留学,知道华夏文化博大精深,就希望,嗯,就做了这份工了。” 聂清风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眼睛闪亮的翻译,问:“以你之见,华夏如何?” “天朝上国,人不敢妄议。” 聂清风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但说无妨。” “华夏实力超凡,又得上天眷顾,文治武功,样样独占鳌头。” “别来这些假大空套,说实在的。” “华夏历经数千载不倒,不是地多人多,也不在能攻能守,而在于魂魄精神。四方来附若水之归海。” “可华夏也吃败仗,也曾有蛮夷入主中原。” “蛮夷入华夏,则华夏之。” “那,和洲又如何?” 翻译摇摇头:“一盘散沙,恐怕乱世不远。要让百姓少遭离乱,只有一个法子——华倭一体,共存共荣。” 聂清风像被烫了一下:“你说什么?!” 翻译侃侃而谈:“倭国早已名存实亡,还不如内附华夏——倭人都是秦时东渡而来的徐福后代,华倭原本是一家。” 聂清风听得想笑,但还是正色回答他:“我恐怕是看不到了,你好好努力吧——这幅画是?” 说着说着,两人已走到二楼的大厅,方方正正的大厅极其宽敞,每边都是五十步,上来楼梯,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壁画。 “哦,这是华夏神话,共工大神怒触不周山。” “华夏神话?” “迎华馆么,当然用华夏神话。” 聂清风凑近观看画的一角:“还有字……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这是讲不周山柱倒塌吧?” “大人博闻强记,人佩服。” 聂清风懒得跟他计较这些虚礼,接着问:“这画有年头了,漆皮都卷了。” “哪里?”翻译急忙凑过来,“还真是,一会我就跟馆长说,叫他赶紧收拾干净——这画是迎华馆刚建立时画上去的,得有十多年了吧。” “十多年?看这屋子不止十多年啊。” 似乎是看出了聂清风的迷惑,翻译赶忙解释:“这馆驿原本不叫迎华馆,叫,叫……镇魂桩。” “镇魂桩?什么怪名字。” “据说百多年前有只吃人的妖怪被降服,镇压在馆驿最下面。” “妖怪?” “妖怪,百臂、百翼、百目,刀斩不伤,水火不进,肢体断裂还能再生。” “这么厉害,怎么收拾了的?” “一位华夏大人出手制住了它,把它封印在地下,在上面盖了一座祭坛,叫‘镇魂桩’,后来又改建成一座馆驿,改名叫‘赎魂馆’,还吸引了不少人来这里游玩,现在后院还留着些许涂鸦。天罚以后,为迎接华夏客人,重加修葺改成如今的名字。” “镇魂——赎魂——镇魂——赎魂——”聂清风反复咂摸两个名称的含义,少顷,突然抬头道,“下去看看?” 翻译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人年少时下去看过,最底下是储物间,乱七八糟堆了些杂物,可还不死心,十五岁那一年,自己瞒着大人们偷偷来挖过,足足挖下去一丈,全是又硬又沉、夹着些破砖烂瓦的黑土,累得半死,一无所获。”他好笑地摇摇头,“百年前的事情,谁知是真是假?说不准是有人故意搞出来吸引游客的。您对这个感兴趣,馆长知道的准比我多——那不是馆长?哦,还有阚大人。” 聂清风循翻译手指一看,果然是馆长和阚方成,俩人正在边走边交谈着什么。看到他们,馆长主动过来见礼,阚方成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没了下文。 “聂大人、楯冈君,你们好啊。今天有闲情逸致来这里转转?” “馆长大人好,聂大人对迎华馆底下的东西很感兴趣,您给讲讲吧!” 馆长的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哈呀,那太好了,老头子正想显摆一下呢。要说起这迎华馆,可没有人比老头子更熟悉啦!我太爷爷的太爷爷……” 阚方成朝聂清风拱拱手:“聂大人,刘队正找我,援护队开会,就不陪您了。” 聂清风微笑颔首。阚方成平静地望他一眼,快步走开。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聂清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一章 密谈 阚方成一进门,就看到刘文轨自顾自地饮茶,费、胡两人分坐左右两边,陶琦华一脸尴尬地站在方桌对面。阚方成扫了她一眼,跟她站在一起:“刘队正,费队副,胡叔叔,我来迟了。” 刘文轨哼了一声:“不迟,你看看这东西。”说着把一样物事从桌面上推滑过来。 阚方成接住一看,是一把沉甸甸的黑灰色匕首:“一把匕首,没什么……”一句话没说完,一声惊呼:“破元兵?” “不错,正是破元兵,只要在身上划个口,一时半刻的就没法再用元力了。琦华,我再问你一次,当时在沼泽地里,就你和聂老先生两个人?” 陶琦华默默点头。 费胖子有些生气地一拍桌子:“琦华,你怎么还不承认!身上带着这种兵器的人,绝对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要是按你所说,没等你聂叔叔找到你,那三个家伙早把你给……说实话,是不是有第三个人在!” “聂叔叔一直跟着,看我快不行了,才……” “你拿回来的吸血怪脑袋,是颗人脑袋。”胡德缭冷冷道,“别以为划烂了五官我认不出来。” 陶琦华抽了一下鼻子,声音里带了哭腔:“那就是!” “还嘴硬!”刘文轨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利刺耳,“那颗脑袋的脖子是用钝剑斩断,五官也是用手直接扯碎,我问你,你和聂老先生,谁会做这种事!你说!” 女孩子又着急又委屈,眼泪涔涔而下:“我不能说,我不知道!” 刘文轨没再逼问她,站起身,倒背双手走到窗边,声音很平静:“琦华,方成,你们两个,都是家里送和洲来镀金的吧?” 两人脸色有些尴尬,但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按理说,呆上个把月,跟着咱们出上一两趟公差,顶破天躲得远远的放上两个法术,也就行了,等督导官到了把材料一交,等着回国——往常咱们也都是这么办的,可如今不成了! “我和你费叔叔、胡叔叔找到你们交手的那个地方了。两具全尸,一具有身无头尸体也找到了,他们身上穿的怀里揣的挨个儿摸索了一遍,你猜怎么着,哼哼。” 费胖子脸色凝重的把几张快揉成碎片的信笺不轻不重拍在桌上。 阚、陶两人狐疑地对视一眼,各自拿起一张,刚看了两眼,就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两张纸上写着他们五人的详尽个人信息,就连功夫专精和缺陷之处也历历在目。 刘文轨转身冷冷盯她一眼,接着道:“那三个人外号‘追命三凶’,是华夏与和洲一起缉捕的要犯,三人联手,就算我和你两位叔叔对上,也没有必胜把握——和洲那么大,这三个家伙怎么就偏偏找上你?” 阚方成忍不住开口:“或许是碰巧……” 刘文轨袍袖一甩:“没什么碰巧!有人泄露了咱们的行踪!”他的眼睛里血丝暴突:“想要咱们的命哪!” 两个年轻人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胡德缭缓缓道:“敌暗我明,倭人全靠不住,援护队本部远在江户城,咱们的功夫底子被泄了个一干二净——形势不利呀!” 刘文轨坐回椅子,慢条斯理道:“所以,咱得分清楚,谁是敌,谁是友。到这个时候要是还藏着掖着,搞不好就得到阴曹地府去讲了!” “姓聂的?” “方成别瞎猜!”费胖子呵斥道,“他用得着这些手段?琦华,赶紧说吧,那第三个人是谁,说出来,咱们好准备呀!就算你真有什么为难处,大伙都在,也能给你出出主意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陶琦华身上,就连阚方成也朝这边看过来。女孩子张了张嘴,可最后还是紧紧咬住牙,一声不吭。 阚方成轻声问道:“琦华,那人是谁?这里不方便,一会跟我说也行。” 陶琦华干脆利索地摇头。 费胖子失望地叹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刘文轨开口了:“我看,咱们就不要难为她了,说也罢,不说也罢,该来的总是要来。再者说了,纸头是死的,咱们人可是活的,谁是砧板谁是鱼肉还未可知呢!听我号令!” 费、胡两人急忙肃立,与阚、陶两人站成一排。 “即日起,取消一切休假,任何人不得单独外出!每晚轮班值夜!发现异常立即汇报!” 胡德缭问:“队正,那训练——” 刘文轨眯起眼睛:“琦华,你去找找聂老先生……” 陶琦华抬起红红的眼睛,拿袖口抹抹眼泪:“去找他?” “对,他的太一幻境……” 女孩子突然爆发:“才不去找他!谁愿去谁去好了!”喊完,不管不顾地掉头跑掉了。 刘文轨拦住想追出去的阚方成:“让她冷静冷静吧。方成,现在可是非常时期,遇事一定沉住气,多长几个心眼!” 一出门,阚方成拔腿就跑,没跑几步就跟一个人撞了满怀,两人差点摔成滚地葫芦。站稳一看,原来是馆长。 “馆长,你看到琦华吗?” “陶姑娘?她好像找两位督导官大人去了,哎哟——” “没事吧?” 馆长苦笑着摇摇头:“练过功夫的果然不一样,这一家伙,还真有点撑不住劲儿似的。以前我也见过不少青年才俊,像阚大人这样年纪轻轻就到了上六品的还真不多。” “过奖了,唉。” “阚大人好像有心事?” “上六品?差远了。” 馆长眨眨眼,反应过来:“哦——哦,嗨!哪有人生下来就是超一品?凡事总得循序渐进嘛,”他压低了声音,“听说聂大人,也是损了寿数才换来的超一品?” 阚方成横他一眼:“我也想!换成我,能做十天超一品也行!” 馆长连连摇手:“何必,何必呢?不过……” “不过什么?” “老头子倒是听老辈人说起过元力冲关升品的法儿,倒是不用折寿,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什么法子?快说!” “这里不是说话处,阚大人要是赏光,到我那破屋坐坐如何?” 阚方成随馆长走进一间斗室,一进门,馆长就把房门紧紧闭起来。房间极狭,只有一张蔺草织就的榻榻米,一张茶几,墙脚处一个黄杨木衣架,四壁有三面是空荡荡的白墙,只有向阳的一面挂着一个大大的“忍”字。 阚方成没有脱鞋,直接一盘腿坐下,馆长没说什么,沏好茶,捧到面前。 阚方成看也不看那杯茶:“有话快说,怎么才能不减寿又升品?” 馆长呵呵一笑,不答话,自己轻轻啜一口热气蒸腾的香茶。 “快说!笑什么笑!” 馆长平静的目光扫向不耐烦的年轻人:“伙子,现在是你有求于我,请放尊重些。” 阚方成大怒:“你这老不死的倭……”一语未了,他突然发现整个身体都已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只有嘴巴能动!“你、你这是什么妖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二章 受辱 馆长放下茶杯,缓缓起身,把薄纱窗帘落下:“这不是妖法,是阵法。当你进来坐下,阵法就发动了,我让你动,你就能动;我不让你动,你就动不了。” “老……人家,我知道厉害啦,刚才子出言无状,请您息怒。” 馆长张了张嘴,做出一个无声大笑的动作,但马上又止住:“我原本也不想为难你。”轻轻击了两下掌,放开了对他身体的禁制,“咦,你现在能动了,怎么不马上收拾了我这老倭狗呢?” “老人家说笑了,您既然能无声无息制住子又放开,那自然也能再来一次,子怎么敢对您有不敬举动呢?” 馆长捋捋花白的胡子:“孺子可教也——先把鞋脱了吧,在你家里,我穿鞋跳上床,行吗?” 阚方成赶忙脱下鞋子,一手一只提着,心翼翼,唯恐把鞋上的土震落下来,轻手轻脚放到门边。回到馆长面前,双手按膝,正坐。馆长看了这纯正的倭式坐法,嘴角微微上翘一下。垂下眼,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阚方成心里暗骂:杀千刀的老倭狗,别得意,等爷爷将来功夫练成,把你千刀万剐! 馆长突然抬起眼皮瞄他一眼,他心里别的一跳:这老货,不是能知道我想什么吧? 馆长慢条斯理的开口:“阵法不是妖法。始皇帝时徐福东渡流传下来的,后来呢,你们始皇帝焚书坑儒,阵法一脉,在华夏就算断了根啦。在倭国,倒是一脉相承传了下来。 人有元力,天地也有,方士的法术能排山倒海,无非是调用天地之力。这阵法,道理相似。只要你会摆,嘿嘿,人如何能与天地抗衡?你别看了刚才这一坐,就算换成那位聂大人,也未必能挣脱得开。” “阵法除了抓人,还能做什么?” “能做的事可多了,调用天地之力冲关升品,易事耳,不过——” “不过什么?” 馆长眼睛半合:“你这血肉之躯能容纳天地么?” “不能。” “一座山一条河?” “不能。” “让聂大人把全身元力让渡于你,你受得住么?” 阚方成摇头:“子非爆体而亡不可。” “嗯,像个聪明人。要做到冲击升品又自身不损,得有一套特别细致繁复的阵法才行。” “这种阵法,恐怕不太容易布设吧?” “岂止不易,全和洲也未必能有人摆出来。只能利用前人现成的阵法改建。” “那,前人的阵法在哪里呢?” 馆长抬手朝脚下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从馆长房间出来,阚方成还觉得脑袋晕晕的,馆长的话在耳边反复萦绕:“……如此,事可成。一年内可冲下四品,三年内可成中三品,十年之内,一品有望,二十年之内,天下再无人是你对手!” “阚大人!”突然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幻想。 “什么事!”阚方成有些恼怒,一看,原来是李怀颂手下的侍卫鬼鬼祟祟溜过来。 侍卫点头哈腰:“李大人有请。请您速速移步,说有天大的好事。” 阚方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天大的好事?算了,去看看吧。” 一推门,满面春风的李怀颂主动迎上来拱手行礼:“阚大人!”后面的陈载鹏也满脸堆笑。 阚方成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上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更何况上来就这么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更是把面子给足了,当下也客客气气一拱手:“子不敢当,大人见召,有何吩咐?” 李怀颂笑眯了眼:“孟夫子见齐宣王,曾言‘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阚大人可知,齐宣王如何作答吗?” “这个?”阚方成不假思索,“宣王答:‘不若与众’。” 李怀颂哈哈一笑:“正是,鄙人这里,正好有一桩乐事要与阚大人分享。” “什么乐事?” 李怀颂朝陈载鹏使个眼色,陈载鹏会意,一路跑把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 怎么又是这一手?阚方成一只手抚上剑柄。 仿佛看出了他的紧张,李怀颂呵呵笑着把一根绳子交到他手里,还故作亲昵地在他肩上拍拍:“鄙人无意间得了一件宝贝,请阚大人一同赏玩,只需轻轻一拉,便可得见。请吧。” 阚方成将信将疑地将绳子一拉,房间中间的大红布幔呼啦落地,露出后面的景象。他眼睛一下瞪得溜圆! 布幔后面,吊着一名全身上下只着一条的少女,少女四肢被扯开,各用一条细细的绳子拴住手腕脚踝;口中塞着一块手帕,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昏暗的光线下,细碎的尘埃幽幽浮动,三个男人的六只眼睛一瞬不瞬地钉在少女裸露的肌体上。 女孩子的肌肤光洁如玉,在昏黄的光线中散发着淡淡的乳白色柔光,虽然微弱,却如同黑夜中的火把那样夺目;清秀可人的瓜子脸儿上挂着淡淡的泪痕,增添了几分妩媚;鲜艳欲滴的潮红在雪白的脸上绽放,口中塞了手帕,呜呜的求救声听起来仿佛刚刚出生的幼鸟的啁啾,让人一听就忍不住想凑过去抚慰。 男人们的目光往下移动。 雪白细腻的天鹅一般修长的颈子受惊的微微收缩,胸前傲然的挺翘随着纤细身子的扭动在昏黄光线的拥围下画出一波又一波的摄人心魄的涟漪,曾不盈握的柳腰,显得都有些宽大过分了;修长笔直、略显青涩瘦削却已经曲线初露的双腿被大大地分开,而就在那最最隐秘的地方,的下摆残忍的中断了男人们惊艳的目光,却更令人浮想联翩。 阚方成突然觉得口里发干,浑身燥热。他忍不住夹紧了双腿。 “阚大人,怎么样?”李怀颂嘿嘿笑道,“鄙人这份宝物,您可看得上眼?” 怪里怪气的笑声把阚方成从震惊中拯救出来,他爆发出一声自己都觉得恐怖的嘶吼: “琦华!” 哧冷一声,长剑出鞘,森森寒光朝李怀颂的咽喉直射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三章 背叛 冰冷的剑锋已经入肉,再向里递半分,就能轻松切断大动脉。肮脏污秽的黑血就会如利箭一般飙射而出,洗净这令人恶心的罪恶,洗净这令人痛心的污迹。 李怀颂没有跑,他想跑也跑不了。上六品武士要杀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头,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更困难。他朝阚方成拱了拱手:“阚大人,鄙人情愿一死以报陶姑娘的清白,不过,死之前有几句话想说。” “说。”阚方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现在,只有阚大人你,能保住陶姑娘了,其他人,都不行。”说着,李怀颂朝陈载鹏使了个眼色,陈载鹏战战兢兢从一旁书桌上拿起几页纸捧过来。 “少来这一套,什么东西,有屁快放!” “陶家十年前犯的公案,前不久,发了。现在,除了陶姑娘,全家上下二百余口都已下了天牢。” 阚方成吃了一惊:“什么?” “阚家是将门世家,阚大人自然该知道宏武十九年蒙鞑内掠的惨祸吧?” “山海之变?” “正是,蒙鞑攻破山海关,直趋京师,天下震动。逼得圣天子不得不诏令天下义军勤王,后来又急调西北马家,才堪堪保住京师,本朝开国以来还从未有如此之事——就连阚大人的叔父,鄙人听说也力战殉国了?教人好生钦佩。” 阚方成面上不由浮起几分得色,但手中剑仍然端平:“这些与陶家何干?” “何干?阚大人,你可知是谁于荒年卖米与蒙鞑,解了那帮野人饥馁之苦?你可知是谁商队里掩藏蒙鞑探子,刺探我华夏军情?又是谁重金收买各关守将,使雄关座座都成泡影?”李怀颂大喝一声,满脸正气,“依本官看,这等罪行下天牢都是便宜!”他话锋一转,“不过呢,十年前,陶姑娘还是个孩子,总无过吧?年纪轻轻来和洲为国效力,也算是薄有微功,把她抓回去,恐怕于情于理都不妥当。” 陶琦华在后面拼命地挣扎,口中呜呜作声。阚方成扭头看她一眼,又转回头来,缓缓垂下手中剑:“这些事情,我一概不知。” “本官也是来和洲前才知道,唉,一家老齐作黄泉路上人。如今,陶家就剩下陶姑娘自己啦,只有阚大人你,能保护她了。只要在文书里签上一笔,说陶姑娘暴病身亡,也就抹过去啦。” “笑话!”阚方成的剑又立起来,“援护队有队正队副,什么时候轮到我讲话!你这一面之词,谁信!” 李怀颂无奈地摇摇头,示意陈载鹏捧起第二份信件:“阚大人,这第二份信件乃是锦衣卫指挥使葛立武葛大人的手令,就算下官说了假话,上面的大印,总不会错?” 阚方成扫了一眼,果然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印记,冷冷问道:“上面说什么?” 陈载鹏忙不迭地开口:“上面说,刘队正……呸,阉奴刘文轨,受卫阉提拔,潜藏和洲,不听朝廷号令,私立山头,图谋不轨,押解回京听堪;余者费集雄、胡德缭二人一同回京述职,令到即行。援护队事关朝廷体面,队正一职,由李大人于援护队中择俊才接任。” 阚方成目瞪口呆:“这,这即是说——” 李怀颂微微一笑:“本来么,按理说,论武功,这队正一职,应该是聂先生的,可他结交倭人,居心叵测,又非圈里之人。因此,以本官看,就剩下一个选择啦。阚队正,还不署上你的大名?” 陈载鹏赶忙把一张崭新的空白委任状双手奉上,早就伺候好的狼毫笔、端砚、徽墨也一股脑儿地捧过来,一边磨墨一边道:“恭喜阚大人了,不到二十,已然是威震和洲的一方大员,啧啧,真是年轻有为啊。日后我等同朝为官,还得多靠大人提携呀!” 阚方成长剑归鞘,朝两人一拱手:“两位大人客气了,在下后学末进,应该多靠两位大人点拨提拔才是!” “那就快请吧!” 阚方成哗地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坐下,提起那支蘸饱了浓墨的狼毫笔,在委任状上郑重其事地写下了自己的大名。签上名字,还心翼翼地吹了口气,志得意满地回头望向陶琦华。 女孩子的眼睛紧紧闭上,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滑落在地,与尘埃化为一体。 李怀颂轻咳一声把阚方成的注意力吸引回来,郑重地从怀中取出一叠字纸:“阚大人既然上任,本官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什么礼物。这是昨日聂先生给的剑术心法,叫什么幻胧天舞剑的——” “什么!”阚方成大吃一惊,一下站起身,险些把砚台打翻,陈载鹏手快,一把按住。 李怀颂也大感意外:“怎么?本官不通剑道,这心法可是有什么了不得之处?” “这,这是火系的一品剑诀,据说已经失传了!他,他是从何处得到?” 李、陈二人对视一眼,李怀颂呵呵笑道:“宝剑赠壮士。既然我等有缘,这心法也不必带回华夏了,就送给阚队正吧!” 阚方成真是感激涕零,一把抢过,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嗯,阚大人,阚大人?” “何事!哦,哦,对不住李大人,下官一时入神……” 李怀颂拈须微笑:“无妨无妨,本官还有最后一事——” “大人请讲!只要下官做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关于陶姑娘。阚大人莫要怪本官多嘴,本官见到你们二位的第一眼就觉得,阚大人想与她结秦晋之好,是不是?” 阚方成回头看看陶琦华,她已经不再挣扎,脑袋无力地垂下,眼睛依然紧紧闭着。他转脸看着李怀颂:“下官确有此意,只是……” “只是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纵想一亲芳泽亦不可得?哈哈,为了玉成二位,本官今日不得已,请陶姑娘喝了杯淡茶。阚大人不会怪罪吧——放心,陶姑娘仍是完璧。” 阚方成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感激地一拱手:“多谢大人成全!” 陈载鹏在一旁帮腔:“本来么,这都是援护队里不成文的规矩:上官下行督导,队里须得伺候周全,有些你情我愿的事情也不必深究;就算有什么事情,那也是拿身子换前程,哪个赚了,哪个亏了?李大人是过来人,拿捏个丫头费什么事了?费这么大劲,脖子上还挨了一家伙,还不都是因为阚大人是个人才,想交你这个朋友?” 阚方成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多谢,多谢大人……” 李怀颂呵呵一笑:“谢倒不必,只是本官最后还有一句话要提醒阚大人。” “请讲!” “陶姑娘,毕竟是犯官之女,恐怕,难做正室哪——不但如此,若是不心传扬开去……” 阚方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多谢大人提醒,这里头的利害下官晓得。断然不会为了一个犯官之女坏了前程。这样吧,既然李大人不远千里来和洲督导,对下官又是一片拳拳之心,下官岂能不投桃报李?只怕,这女子福薄命浅,伺候不了大人。” 李怀颂假意试探着问:“那本官,可就笑纳了?” “全听大人的。” 三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四章 跃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愤怒地咆哮:“无耻!” 轰隆一声,坚固的大门被巨力直接从门框上撕下,挟着狂暴的飓风朝三人劈头盖脸压过来。 阚方成一看不好,运起元力双臂朝外一迎,咔嚓一声巨响,房门粉碎,飞舞的木屑把三人变成了三只大刺猬,好生狼狈。 顷刻间烟尘斗乱,门口又是一声怒吼:“厚颜无耻!”一道寒光漫卷而来。 阚方成急忙拔剑抵御,只听当当当当当当六声连响,呼吸之间火星四射,一连格开六击,来人力气好大,斩得他步步后退,堪堪架开最后一击,腰眼重重撞在桌角上,疼得他一阵呲牙利嘴。 烟尘散去,来人显出了身形。 来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身形足有一米九,肩宽臂长,粗粗黑卷发,淡淡连鬓须,鹰鼻高挑,深目怒睁,披一条月白披风,腰间系一条狮头吞口青鸾带,脚踏步云登天靴。右手提着一把弯月环勾刀,刃口寒光闪闪摄人心魄,刀尖指向战栗不已的三人,左手正环着陶琦华的柳腰。 三人大惊,回头看,只剩下被割断的绳子飘飘荡荡。阚方成心惊不已,刚才六刀连绵不断,一刀狠似一刀,第六刀力道还未消尽,人已经闪到后边把陶琦华救走,这是何等身法! 不知怎的,看着陶琦华被这男子抱在怀中,他居然没来由地觉得心里一松。 那两人也抖成一团,李怀颂颤巍巍开口:“阁下,阁下可是……姓马?” 男子没搭理他,披风一卷,把陶琦华全身严严实实裹起来,轻轻揽进怀中,贴近脸颊去听她呼吸,凝神听了片刻,这才松了一口气,冷冷注视着对方:“三个不要脸的货色给爷爷听好了,爷爷姓马,大名马天星!西北马家第八房长孙!这女人,爷爷看上了!哪个不要命的,尽管过来试试!” “马公子,这是误会,误……唔!”陈载鹏一句囫囵话还没说完,就被雪亮的弯刀堵了回去。 马天星稳稳平举刀身,眼中的怒火一如闪烁的刀光:“再敢废话一句,老子剁了你!你们三个熊种,可算把老子恶心到啦。给她灌的什么,说!” 阚方成一无所知,李怀颂哆哆嗦嗦捋胡子,低眉垂眼不答腔,陈载鹏只能硬着头皮上:“没,没什么大碍,就是一点,一点,散魂茶……一个时辰,也就醒……” 砰的一声,一只瓷杯被刀抽飞,在陈载鹏的脑门上开了花,黑乌纱顿时染上了红颜色。马天星大骂:“下九流的贼用的蒙汗药也使!老子阉了你这发骚的混球!” 李怀颂深吸了两口气,总算按捺住哆嗦的双腿:“马公子,陈大人毕竟是……” “毕你妈毕!老不羞,你都能做人家姑娘爷爷啦,要不要脸?老子今天剁了你,就算除了一个不要脸不要皮的祸害,皇帝老倌儿也不能把老子怎么样!” 阚方成利剑一横:“好大口气!想动两位大人,先过我这一关!” 马天星嘿嘿冷笑:“怕别人把你这不要脸给忘喽?人家要祸害你媳妇儿,你还给铺床——你下边,没长那玩意儿吧?” 阚方成脑袋一热,大吼一声,挺剑扑上。马天星不等剑势荡开,揽着陶琦华跨步抢进中宫,身形一坐,倒转刀柄一撞,阚方成就如同醉汉,跌跌撞撞摔出三米多远,长剑险些脱手。 马天星咧嘴一笑:“就这两下子也敢跟老子动手?比舔屁股的本事差远啦!” 两人这一交手,迷迷糊糊的陶琦华醒了,轻轻口申口今起来:“呜——头、头疼……” 马天星赶忙收刀:“陶姑娘,你没事吧?” “滚,滚……”陶琦华的眼睛还没能完全睁开,意识也没有完全恢复,只是模模糊糊感觉被一个男子抱着,她全身无力,只能翕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竭尽全力,也只是稍稍偏了一下头。 马天星急忙从桌上抄起茶杯,慢慢凑到她唇边:“喝点水,喝水好得快。” “呸,”姑娘有气无力地回答,“放,放开……我……”她努力扁了扁嘴,想把男人喂下的水吐到他脸上,可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完成,索性一歪头,让水顺着自己的肩膀淌了下去。 马天星心里一酸,多好的姑娘啊!他俯下身子,在姑娘的耳边轻轻道:“我不是怪物,我是人,我是怪样子的好人。” 陶琦华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眼睛开始有了焦距:“你是……你是……” 马天星爱怜地轻轻握着姑娘苍白冰凉的手指:“是我,是我,我是瘸子,瘸子。” 陶琦华的双肩像害冷一样抖动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白皙近乎透明的脸庞滑落,沾湿了马天星的衣襟,好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猫。 “别怕,别怕,”马天星温柔地把她拢在怀里,“我不走,我就在这,就在这。大口喘气,大口喘,平平气,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你,你怎么,变样子……” “师父给我施了障眼法,三品以下,看不出来。” “师父……谁?” 马天星按捺着内心的激动,轻声道:“是聂老先生。” “聂叔叔!”姑娘用力地摇晃着脑袋从他怀里钻出来,努力睁大失神的双眼,“他,在哪?” “在后面,一会就到。” 姑娘的嘴角抽动一下,似乎是一个未完成的微笑,然后,就这样安心地在陌生男子的怀里睡着了。 两人的对话声音极低,又贴得近,外人看起来,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情人燕语呢喃。阚方成一股邪火从脚底一路烧到头顶,恨不能一剑把对方刺死,可又无可奈何,只好转向李怀颂:“李大人,这厮,这厮是什么货色?” “慎言!赤旗金刀追风马,这一位,是西北马家的公子。道歉。” “什么?”阚方成几乎跳起来,“我,向他?” 陈载鹏悄悄拉他一下:“阚大人,好汉不吃眼前亏,马家势大,天子有定例,见官不拜。惹得他发毛,谁也救不了你。赶快道歉吧!” 阚方成一张脸涨成了紫茄子色。马天星看出了他的窘况,哈哈笑道:“怎么样,舔屁股可有滋味?既然打定主意卖身投靠,还不乖乖听话!” 阚方成两只手骨节攥得咔咔作响,在家里是青年才俊,心高气傲,来到和洲又被一众倭人捧得晕晕乎乎,做惯了人上人,这一下子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阚方成,”李怀颂板起面孔,“怎么敢跟马公子动手,还不赔罪?” 看着李怀颂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再看看马天星一脸的轻蔑,阚方成气得手足冰凉,哆嗦起来,可不管再怎么气,这一关还得过,他勉勉强强一拱手:“马公子,在下方才多有得罪,您多……” “老子不包涵,”马天星一句话顶回去,“你算个什么鸟东西?” 阚方成几乎气得吐血,求救似的往向李怀颂。可李怀颂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爱莫能助的模样,当下几个人僵在原地。 见这仨孬种受了窘,马天星觉得说不出的舒坦:“陶姑娘累了,得歇歇。这笔账,咱过两天再慢慢地算。人,老子带走了。” 背后传来刘文轨慢悠悠的声音:“要带走援护队的人,再怎么着,也得先跟咱家这个队正打个招呼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五章 师徒 马天星吃了一惊:声音来自背后,近在咫尺,自己却全无所知!沼泽地里经年累月摸爬滚打,百步以内真可算得上是明察秋毫,对方这无声无息的潜行功夫也太惊人了!回头看,却是一张肉嘟嘟的胖脸和一张枯瘦晦气脸,回过头来,一个面白无须,秃眉细眼的老太监,正用兰花指拈着一把弯刀,朝他呵呵直笑。 马天星低头一看,掌中刀不见了。 刘文轨呵呵笑道:“马公子,在下刘文轨,畑川町援护队队正。队里的不懂事,头回见面就抡刀使剑的,吓煞人了,真是过意不去!方成,还不赶紧把剑收起来!这把刀隐隐有些戾气,想来痛饮了不少鞑虏之血吧?”说着,双手把弯刀捧上。 马天星冷冷看他一眼,也不多话,伸手取刀。手指方一触刀柄,一股柔和阴鹜的寒气顺着手指一路爬上来。他急忙抽手,指尖与刀柄之间,连上一层薄如蝉翼的淡蓝色冰晶。刘文轨的指端,也有这么一层,刀仿佛在他手上生了根。马天星骑虎难下,拿不动,放手也不可得。阴寒气顺着他的手指经脉一路上行,沿着胳膊爬进胸腔,顷刻之间游遍全身。 寒气一入他身体,刘文轨就“咦”了一声,脸色也微微一变,旋即又挂上那副带着点恭维的微笑:“不知马长雄老先生是阁下的——” “那是……家祖父。” “哦,当年雁门关外追击蒙鞑,马老先生一马当先,刀如狂风,马若奔雷,蒙鞑丧胆,圣天子赞誉有加,在下更是佩服之至。不知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还,还好!” “赤旗金刀追风马,国之干城,世镇西陲,救民于水火,解危于倒悬。在下不曾听说,有向袍泽兄弟挥刀的先例。不知马公子,以为然否?” 马天星的嘴唇渐渐变青,额角上却泌出了细细的汗珠。 刘文轨依然谈笑风生:“兴义兵,助圣天子开国,是第一功;芟夷乱贼,助圣天子定天下,是第二功;起义兵勤王救驾,摧破蒙鞑城下之兵,救黎庶保社稷,是第三功。天子曾言:自古望族,未有如马家者,当与国朝相始终。于是赏赐爵位,世袭罔替,永镇西北——朝廷恩荣如此,也不算相负啦。可如今马公子公然舞刀弄剑,威逼上官,只怕,家里老人知道,面上不好看哪。” 马天星已经无法出声抗辩,额上冷汗串串滚落,指尖的阴寒气源源不断紧逼过来,四肢已然快没了知觉,只能提一口气护住心脉,使之不至冻僵。 刘文轨的脸色渐渐冷下来:“况且,马公子一拿不出有司路引,二拿不出倭人官府具结文书,如何来的倭国,还须细细分说;空口白牙就要带我援护队的人走——莫非马家人眼中,已全然没了朝廷法度?还是说,马公子是瞒着家里长辈自行其是,又或者,你这位马公子——只有一张皮?” 刘文轨的眼中厉芒一闪,寒气大盛,挟海水倒灌江河之势,顺着马天星的筋脉咆哮席卷而去,直奔他的心脉!马天星刚暗叫一声要糟,体表已覆了一层白霜。森森寒气重重叠叠,似乎将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经络、每一块肌肉甚至每一寸骨骼都变成了硬块。 就在马天星命在须臾之时,门口突然响起轻轻的掌声:“好,好一招‘霜心黯寂’!不愧是水系的高手!” 刘文轨一愣,待到看清来人,不由微笑:“原来是聂兄,怎么,聂兄也看出不对劲来了?” 聂清风哈哈一笑:“岂止不对,有大问题!”说着,轻轻拍了拍马天星的肩。 一道暖流从肩膀被拍处爆发,暖融融的感觉让马天星想起沼泽地里生死线上的挣扎,这感觉多么像啊!没等他感叹完,身体已然恢复正常,他赶忙一把扶住快要滑倒的陶琦华,把沉沉睡去的姑娘打横抱起,轻轻倚靠在椅子上。 刘文轨微微蹙眉,但旋即一笑:“聂兄,有点家务事纠缠不清,见笑啦。” 聂清风客气一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收了个莽撞徒弟,也够我忙一阵子啦。” 刘文轨大吃一惊:“这子是聂兄的徒弟?” “年轻气盛,眼高手低,让刘兄见笑啦!” 刘文轨上上下下打量了马天星一番,叹道:“聂兄真是慧眼识英才啊,这样的人,竟能拜在聂兄门下,呵呵,天意呀。” “聂某眼中没有什么门第出身,更不会以貌取人——表面一派道德文章,背地里却男盗女娼之徒,难道还少了?” 刘文轨一咧嘴:“既然聂兄这么说,兄弟不多事了——子,刚才咱家下手有些重,可别记恨哪!” 马天星赶紧拱手:“前辈教训得是,子以后再不敢莽撞了!碰上高手,子这点微薄本事根本不够瞧,白白吃亏。该谢谢前辈才是,怎么敢记恨?” 刘文轨满意地摸摸下巴:“嗯,名师可遇不可求,从今以后当勤勉侍奉,修身养德,磨练技艺。要敢为非作歹,”他的一双细眼眯缝起来,“不必你师父,咱家就先收拾了你!” 马天星诚恳地一躬到地:“多谢前辈教诲,子记住了!” 刘文轨看看一脸诚挚的马天星,再看看安然入睡的陶琦华,脸上挂上一丝微笑:“琦华的身子有些不爽利,子,你送她回房吧。聂兄,兄弟这边还有点家务要料理料理,咱们这就两便?” “今日之事,多亏刘兄。晚上若有空,酌一杯如何?” 刘文轨微笑:“求之不得。” 就在大家各自长出一口气,准备离去之时,马天星突然开口:“师父,前辈,在下有一件事未了。” “什么事?” 马天星登登两步跨到面如土色的三人面前,举起钢刀,一声冷笑:“三位,可知道马家的规矩?” 李、陈二人如蒙大赦:“阚大人,弃剑,弃剑!” 费胖子突然叫道:“方成,举剑!” 阚方成一脸茫然地看看李怀颂,再看看费胖子,不知所措。 刘文轨倒是不急不忙地对聂清风道:“马家的规矩,两军对阵,面前持兵器者——” 马天星大喝一声:“有我无敌!” 当啷一声,阚方成手中长剑无力地跌落在地。李怀颂长出一口气,费胖子的脸黑得像锅底。 刘文轨懒洋洋闭上眼:“弃剑免死。马家纵横西北数十年,这一口硬气,是真真打出了威名啊。” 马天星撇撇嘴:“还真干脆,今天看在师父和刘队正的面子上,饶你们一回,下次再让我撞见……” “天星!” “是,师父!”马天星转头要走,想想又回过头来,对阚方成轻蔑一笑:“骟驴!”说罢轻轻抱起陶琦华,跟着聂清风往外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六章 前世 陶琦华做了一个古怪的梦,似乎自己被泡在一大锅温暖粘稠的浓粥当中,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全身,被浸在一个透明的大罐子里!周围是鲜红如血的液体,一根粗大的管子罩住口鼻。她吓坏了,拼命挣扎起来。 “咕噜噜……”一阵古怪的声音从罐子底部传来,红色液体像是从什么地方被抽走,水位迅速下降,眨眼之间就下去了一半。她抓住管子用力一扯,意外地轻松,居然扯下来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 透明的罐壁很厚,摸一摸,质地冰凉光滑,非金非玉。她稍稍一用力,“哧”的一声,罐子外壁底部喷出大量白汽,吓了她一跳,赶紧背贴罐子,不敢稍动。 “轧轧轧轧轧——”一阵古怪的机关运作声响起,大罐子前壁缓缓掀开,露出了外面的世界,陶琦华好奇心大起: “原来不是罐子,是个立起来的圆盒子啊?这是哪里呀?” 扫视四周,她发现这是一间大房子,足有百步长,八十步宽。房间灯火通明,可既无灯笼又无火把,天花板自己会发光,墙壁也亮着明亮而柔和的光,两侧各摆了整整齐齐一模一样的十只罐子。 陶琦华心翼翼地探出脚,脚尖刚一踏地,她就呀的一声缩了回去。 冰凉地板居然是精钢打造!整个房间的地板由一整块精钢铺就,打磨得铮明瓦亮,这家的主人如此豪阔!陶琦华咬了咬牙,的双足踏上了冰凉的地板。 她沿着一侧墙壁心翼翼朝大门方向走,越走越惊心。九只罐子里装的都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不同的是,全部两眼泛白,了无生气。有的缺了一只胳膊,有的少了一条腿,还有的躯干萎缩如同一根肉木昆,更可怕的,有一个居然生了一大一两颗脑袋! 她没有勇气去看另一侧了,想来也差不多:“这家的主人,是做什么的啊?这般有钱,精钢铺地,拿整块大琥珀掏空做罐子,却又抓了这许多女孩子囚死在里面,真是造孽啊,一定不是好人!我怎么会在这里,还在和洲吗?刘队正和聂叔叔他们呢?难道我已经死了,这是阴曹地府?” 突然,大门处传来轧轧声,陶琦华赶紧躲到一只罐子后面。 厚重的大铁门向两侧滑开,走进一个怪模怪样的人。一身花花绿绿的古怪衣服,一顶凹凸不平铁帽盔,胸前挂着两横排皮盒子,举着一根看上去稀奇古怪的火铳,迈着不丁不八的螃蟹步,左顾右盼地摸进来,看起来像个贼。 看着他有些好笑的动作,陶琦华开始胡思乱想:“笨贼,挂了一身丁零当啷的家什,跑起来可快?这般有钱的主家,岂能没有防备?就算没有防备,这般沉重地琥珀罐子,没有四五匹马,能拉得动?” 怪人突然停步,一腿前一腿后稳稳撑住,黑洞洞的铳口直指陶琦华的藏身处,吓得陶琦华心砰的一跳。看他动作不像会功夫的样子,可那根火铳实在古怪,不敢轻动。 刷拉一声轻响,一只硕大的蜘蛛从天花板上坠下,八条长腿一撑,足有圆桌大!黑长毛,花斑纹,三寸长獠牙,虎视眈眈,与怪人对峙。 陶琦华暗暗心惊:“天哪,主家从哪里找的这种凶兽,怪不得偌大的房间连个守卫都不放。” 蜘蛛长腿一缩一弹,直扑过去。怪人见来势凶猛,朝旁一闪,避开了这一击,手臂一抬,火光一闪,当的一声巨响,蜘蛛腹部开了一个大洞,浓稠腥臭的绿色粘液四下飞溅,有几点溅到了怪人左臂上。那条胳膊顿时冒起浓烟,顺着胳膊朝胸口一路烧来,怪人一声低吼,右手从腰间拔出乌亮的短剑,一剑削掉左臂。断落的左臂血还没有流尽,已经被烧成一堆灰。 怪人一剑削断左臂,抬手在左肩上按几下,像是点了穴道,血顿时止住,把陶琦华看楞了。 “这是哪家的神功?学会这一招,能救多少人!” 看上去有些疲惫的怪人稍事喘息,缓缓朝另一侧的大罐子走去,反复扫视几遍,最后在一只罐子旁停下,一敲罐子一侧的机括,罐子盖轧轧开启,血色液体呼啦淌了一地,里面的尸体也被冲了出来。 怪人举起利刃,干脆利落切断尸体左臂,放在断臂处比了比,苦笑一下,抬手把那条新鲜的左臂朝左肩的断口处按去,立时融合;再按几下,接上的胳膊竟然能灵活运转了! 陶琦华目瞪口呆。 “喂,你,出来!”怪人朝她招招手——一只女孩子的光滑白嫩的手。 陶琦华迷迷糊糊走出去,一瞬间,两个人的眼神都凝固了! “马天星?” “没有功能接口!” 两个人同时爆发出一声大叫,陶琦华脸臊的都快滴出血来了,嗖地藏到罐子后面。马天星吼的比她还大还响,兴奋地几乎手舞足蹈起来,按住耳后凸起大声叫道:“费哥,胡哥,我已到达储备室,找到一个,女性,没有功能接口,没有功能接口!完整身体,完整身体!哈哈,哈哈哈哈!” 陶琦华战战兢兢地看着马天星在那里发疯,不敢作声。 “……没有别的,阚那边可以埋弹清场了。是,一定保护好她,明白,明白!我没事,就是换了条女人胳膊,真见鬼。回去再换吧,好,八号电梯井15层会合,嗯,你们也心。”说罢,马天星放开手指,解下衣服甩过去,“盖上,赶紧走。” 陶琦华赶快把长袍似的衣服裹在身上:“你,你是马天星?” 马天星大感意外:“你认识我?”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琦华,陶琦华!” 马天星摇摇头,惊奇地说:“没有功能接口,有自主意识,还能使用华语?老天,这帮倭狗还真偷偷摸摸搞出不少名堂啊!” “你,你说什么啊?” “哈,你别管了,只要你活着回去,咱们就再也不用整天往身上插那些乱七八糟的破铜烂铁了,老子要改写人类历史啦!快走快走。” 陶琦华一脸委屈:“凉,走不快。” 马天星呵呵一笑:“还会撒娇?我背你吧,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不死 马天星站在床前,忧心忡忡地看着双目紧闭,一阵阵咬牙切齿的陶琦华,转头对聂清风道:“师父,你看……” 聂清风一摆手:“无妨,让她自己醒。外力反倒添乱——今日之事,你觉得如何?” “师父,弟子不心,着了姓刘的道儿,要不是他……弟子说错了什么吗?” “杀官等同造反,两个混蛋死有余辜,可你要拖着整个援护队一起陪葬,就是我,也不答应。还有,刘兄与我平辈论交,今后见了,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刘队正。” “是,弟子记住了,可是……就让那两个混蛋逍遥法外?” “多行不义必自毙,或许,不必你我动手,他们自己就把路走绝。倒是你让我放心不下。” “弟子性子莽撞,让师父费心了。” 聂清风摇头:“不是这个意思。你际遇之奇世所罕有,更有一身旁人无法企及的本事,但要凭这就想横行天下,却远远不够。” “说得是呀!”刘文轨倒背着双手缓缓走进房间。 聂清风起身一拱手:“刘兄。” 刘文轨欠身拱手:“聂兄诫徒,刘某从门口过,不心灌了一耳朵,进来给聂兄赔不是啦!” 聂清风笑着拍拍刘文轨手臂:“刘兄太客气了,初为人师,两眼一抹黑,正好刘兄这位老江湖来了,这世道人心的险恶,可得请你说道说道。” “那,咱家谮越了,”刘文轨一撩衣襟,在太师椅上稳稳坐下,“子,上茶。” 马天星赶忙倒上热茶,双手恭恭敬敬捧到刘文轨面前:“后学子马天星,为长者奉茶。” 刘文轨微微一笑:“其实,你还是不情不愿,恨不得把这个教训了你还要摆谱的老家伙掀下来揍一顿是不是?” “不敢!”马天星口气虽有点硬,可奉茶的手并没有缩回。 刘文轨单手接过茶杯:“起来吧,你可知道,今天咱家真是动了杀心?” 马天星楞了一下,不知如何接口。 刘文轨啜一口新茶,道:“虽然看不出你这一身皮是怎么披上去的,但元力一触,就知你绝非常人,嘿嘿,九千两,咱家虽说不缺钱,可谁嫌钱多呢?名利双收,何乐不为?第二么,”他沉吟了一下,“太久没有活动活动筋骨,队里有些人,怕是有别的想法。两个狗官一来,这水搅得越发浑了,如今敌暗我明,人心惶惶,你这送上门来给咱家立威的棋子,岂能不好好用用?” 马天星脑门上冒了汗。 看他一副尴尬相,刘文轨笑道:“所幸你师父及时赶到,你说你是聪明,还是傻?进门知道摆出马家名号以势压人,生生压得两个混蛋吃了屎一样,怎么忘了报师父的名号来镇咱家?超一品高手,就是你说的皇帝老倌儿,也得卖三分面子,何况我一个队正? 咱家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人生在天地之间,当尊礼法,知进退,顺天道,才能消灾避难,一味逞强施威,恐怕不能持久——就此而言,你连那两只老狗,也颇有不如。” 马天星皱起眉头:“那孟夫子的‘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又该何解?我辈武人,若是只知消灾避难,置君上、国家于何处?” 刘文轨缓缓起立:“孟夫子前边还有一句‘道之所在’,子,你敢确信天下公义在你手里?若是敢,那尽管放手去做!粉身碎骨,又有何惧?武人执干戈卫国家,正是大义所在,消灾避难?哈,咱家先啐他一脸!” 马天星嘿嘿笑了。 刘文轨又道:“不过,凡事不可太拘泥,拿咱家来说,没有当年卫公公提拔,早被仇家逼死啦。身受大恩,卫公公倒台、被迫自缢之际却不能杀身以殉,呵呵,似乎不该,可是,咱家知道,提拔擢升,不过恩惠,非大道所在,故而,学得乌龟法,缩头藏身溜来和洲,哈哈。你还年轻,万万不可为一时之勇,逞一时意气,害了有为之身哪。” “唔,唔……不许挖我的坟!”陶琦华突然大叫一声睁开眼,呼地坐起来。 “醒了!”马天星急忙凑过去,“你没事吧?” “你,你——咦?是你?聂叔叔?刘队正?我,我回来了……”陶琦华呆滞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渐渐有了神彩,“那个梦,那个梦真古怪。” 刘文轨道:“你还是躺下歇着,养养神。散魂茶的力道散尽,怎么也得一整天。需要什么吃的用的,尽管开口。” “谢谢刘队正……让大家操心了……” “以后多长个心眼,压压脾气。” “知道了……”女孩子低下头。 “那,你们先聊,聂兄,借一步说话。” 聂清风跟着刘文轨走到门外,刘文轨压低声音道:“聂兄,这几天,琦华这边千万别离人。” 见聂清风有些意外,刘文轨笑道:“咱家当年在齐王府当过差,欺男霸女的事情见了不少,那些大人老爷们整治起姑娘来,手段可比那两个官儿狠得多!多少姑娘受不了,变得痴痴傻傻,这时候,得靠最亲最信的人陪着,护着,多说说话,聊聊天,徐徐恢复。千万千万,莫要离人。” 聂清风朝刘文轨郑重地一拱手。 刘文轨笑笑:“那咱家就走了,聂兄留步!” “请!” 目送刘文轨离开,聂清风回到屋里,马天星正聚精会神地听陶琦华指手画脚讲梦到的事情。 “那只大铁鸟,翅膀长在头顶上,扁扁头,大胖肚腹,趴在地上‘嗡嗡嗡轰轰轰’的叫。一群绿花皮怪人把我带进铁鸟肚皮里,里边还有椅子!然后就飞起来啦——聂叔叔!” 走进来的聂清风微笑着抬抬手,示意她继续。 “铁鸟飞了半天,飞回老窝,窝也是铁做的!两山之间有个大嘴巴,轰隆隆的张开,啊呜一口就把铁鸟吞进去。等铁鸟趴稳当,绿花皮怪人带着我下去,给我间屋子叫我洗漱,又到隔壁屋子用紫光照了半天。最后又把我带到一间更大的屋子里,有很多绿花皮怪人,其中两个跟我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什么‘西包’‘底恩诶’的。这些我都不在乎,有一张画叫我生气啦!” “什么画?” “一张有半面墙大的画,用黑线分成十几张画。有一张上面画的是我!一模一样!还有一张,左半边是我躺在那,右半边是我的骨架躺在那。还说什么倭人把我挖出来,复制再造什么的,不懂——反正就是把我的坟挖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那些人换胳膊换腿跟换衣服一样?” “嗯,四肢都有机关,轻轻一按就拿下来,换一根装上。那个你——也是这样换了一根男人胳膊。” 马天星大笑:“这么说,哪里有毛病,换一个好的就是,倒也方便。头能不能换?要是能换,岂不是永生不死了?” 聂清风沉吟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平日里见过类似的景象?” 陶琦华摇头:“那些匪夷所思的东西,想都不会去想——没见过。” “师父,陶姑娘所说,倒和徒儿所想之事有些相似。” “哦?说说看。” “徒儿这身体,要紧就是四个字——换体不死!不管哪些地方出了毛病,只要有合适的材料,换上就是了。” 陶琦华傻愣愣地看着他:“你……不怕疼吗?” “疼?早习惯了,换胳膊换腿,一咬牙就过去了,”马天星的表情,好像是在谈论系一根鞋带,“就疼一下。” “我说你砍腿跟削苹果似的……” “嗨嗨嗨,啥意思啊?那可是正儿八经地好腿啊,差点就昏过去了,还不是为了救你?” “拉倒吧你,”陶琦华翻了个大白眼,“被人分而治之,不砍是死路一条,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要是你也那么做。” “你倒是砍来看看啊——” “好了!”聂清风一声轻叱,两人悻悻闭了嘴。“天星你说‘合适’,是怎么个‘合适’法?” 马天星掰起手指头:“先得是活的、肉的东西,金银铜铁石头之类的玩意儿都不行;再就是新鲜,血淋淋热乎乎最好;最后么,嗯——”他有点犹豫地瞅了一眼陶琦华。 陶琦华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往下说。 马天星咬咬牙,一狠心道:“从活人身上取下来是最好!” 陶琦华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吸血怪……” 马天星愤然立起:“陶姑娘,说实话,五年内在下前前后后杀了四十二人,光援护队的就有二十八个,可你有没有想过,在下从不出沼泽一步,从不主动伤人,这些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在下的晦气?打的旗号是保境安民,可骨子里,还不是打着在下身上换体不死之术的主意!” 聂清风道:“琦华你别害怕,天星不是嗜杀滥杀之人——要不然,他就不会用那副怪样子出现在你面前了。” “我,我知道了……对不起……瘸子哥哥。” “你我各救对方一次,谁也不欠谁的,如果再听到你说什么吸血怪……” 陶琦华眨巴眨巴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马天星脸皮顿时一阵发热:“总之,以后……” “嗯嗯,我知道啦,保证不说了。” “天星刚才你说换体不死,换上的肢体不会有什么排异反应——嗯,我是说都能接活?” “能活!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待徒儿从头说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八章 往事 1 刘文轨从陶琦华房间出来,没回自己房间,而是晃晃悠悠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二楼偏厅坐下。 一杯茶还没喝完,门外传来三长两短叩门声,外加一声咳嗽。刘文轨扬声叫道:“进来吧。” 来人轻手轻脚走进来,在刘文轨面前低眉顺眼站定。 刘文轨看也不看来人,只自顾自饮茶。一杯茶喝完,把茶杯朝茶盘里一撂,脊背一松,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来人大气也不敢喘地等着,一脸惴惴。 过了大概一柱香的工夫,刘文轨睁开眼睛,慢条斯理地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回禀队正,都办妥了。” “那两个狗官怎么样?” “闭门不出,只叫倭人端水送饭进去。” “哼,无胆匪类,还真以为凭一纸文书,就能叫咱家下跪求饶?料他们也翻不起多大浪花;老倭那边如何?” “身份已然查实,琉球惨祸,老倭确曾参与其中,罪行累累,后来改头换面,来到这里,摇身一变成了迎华馆馆长。这一两日来,与阚方成走得近了。” 刘文轨略感讶异地一抬眉毛,但旋即释然:“罢了罢了,年轻人急于求成,走了邪路;多摔个跟头,未必是坏事。等此间事了,开导开导,也就是了——先不要对他揭破这一层,你可明白?” “属下遵命。” “老倭的谋划,进行得如何了?” “这迎华馆原名镇魂桩,传说是镇压上古恶鬼阿尾钵的。地下有个巨大的法阵,一旦陷进去,元力全失。老倭计划利用这个法阵把我等一打尽。不过何时发动,如何发动,尚未查清;我们正好用这个法阵,除掉姓聂的。” 刘文轨站起身,慢慢踱步:“先别去撩拨那姓聂的,心让他看出端倪——其实,本官倒是在想……” 背后的下属略感奇怪地看着他。 仿佛感到来人诧异的目光,刘文轨头也不回地答道:“姓聂的全无进取之心,铁了心要做隐士,这等人,就算放回华夏,也未必就是祸害。” “队正!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啊,如今箭在弦上……” 刘文轨一抬手打断了他:“咱家知道!超一品,国之瑰宝啊……却要毁在我等之手……” “队正,不辨华倭大防,算什么瑰宝!” 刘文轨回头道:“什么华倭大防,你们哪,扣帽子舔屁股拿手,论本事不过是半瓶醋,连个队员都护不住——姓聂的不过是滥好人脾气发作,倒是憨厚得可爱,”轻蔑地瞥他一眼:“他不算瑰宝,那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超一品评头论足?” “人多嘴,罪该万死。” “多了个姓马的子,是个变数。要是下手太狠,马家那边,哼哼,这可伤脑筋呀。” “人正在想办法。” “最好快点,咱家有种预感,老倭发动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将计就计虽然是好,万一要砸了,依姓聂的脾气,还不把你们骨头给拆了?你说是不是,胡兄弟?” 胡德缭深深俯下身去:“有队正高瞻远瞩,定然万事无忧!” 这时候,陶琦华正在听马天星谈论自己的往事,不时发出声声惊叹。 “你真是马家人?” “废话,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堂堂正正西北马家人——虽说,早就被逐出宗族了……” 陶琦华笑得花枝乱颤:“那你得瑟个什么劲啊?” “别以为是本事不行被逐出去的好不好?论刀法,马家的霹雳破风刀天下闻名,咱在族里年轻一代中是这个!”马天星挑起大拇指,“你忘了,沼泽地里,一刀削掉三发暗器……” 陶琦华双手捧腮,嘻嘻笑道:“是啊,也不知道是哪个被天蚕火烧得鬼叫——好啦好啦,我不插话就是,你赶紧说啊,人家等着听呢。” “马家在西北家大业大,虽然曾与蒙鞑虚与委蛇,可皇帝老倌儿北讨蒙鞑的时候,马家一马当先。我的大爷爷、三爷爷、七叔,还有才十六岁的五弟,全都殁了……” 陶琦华悚然动容。 “那个时候,打得人头滚滚啊,四下都是马,四下都是人,我跟着七叔砍,砍,砍,最后砍透了敌阵,一刀砍断了蒙鞑的大纛,华夏的赤旗就像一团火啊,沿着我们劈开的缝烧进来,把他们的军阵彻底烧散了,烧垮了!七叔断了一条胳膊,死了,没等抬回营地,流干了血,死了啊……还有我那五弟,他右腿上中了一箭,箭头上有毒,腿肿得水桶一样,大夫给他截了腿,可已经来不及了,他疼了整整三天,活活疼死了,疼死了啊!”马天星拼命地揪着头发,拼命地压抑着喉咙里滚动的哀声,“那时候起,我就想,要是能有个法子,给他们换了胳膊换了腿,他们就不会死了吧! “有人对我说,在和洲,有一种怪物,吃了它能再生肢体,我瞒着家里找过来,整整三年,还真让我找着了!那东西就像一团浑身上下长满了鞭子的大肉球,鞭子会伸长缩短,抽人挺疼的,嘴巴还会喷火,我跟它整整斗了一天一夜,最后,把它削成了——”马天星拇指和食指合拢比了一下,“这么大的一个丸子,像是一块软玉,还微微有点绿光。” “你把它吃了?!” “你才把它吃了!拿着它,我身上大大的伤口好得飞快,一夜之间,被划断的左手筋就长好了!” “这么神啊!” “我砍了左指,四个时辰,长出来了;我干脆把左手剁了,结果……” “长好了?” 马天星咳嗽一声:“只有光秃秃一根肉木昆,没有手腕手掌手指头。” 陶琦华的面容古怪之极,叹气叹不出,想笑又不合适。马天星自己也是一脸窘相。 “嗯,反正,我就这么一只手提着刀回家了。家里人见我少了只手都安慰我,说算了算了,大不了做个富贵公子逍遥少爷。当时我要是听了家里人的话,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儿了……哎。” “后来呢?” “后来我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那东西交出去。要是你,交不交?” “啊?我?”陶琦华愣了一下,“恐怕,不会吧?这么坑人的东西……万一要把人家治成一根肉木昆木昆,咋办?” “我也这么想。不交就不交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自己不也为这丢了只手嘛,可是……” “被人发现啦?” “没有。马家有个规矩,十六岁以上男丁,每年年底要较量一次,叫年终考核。” “这我知道,大家族都有差不多的规矩。无非是激励年轻人上进。木刀木剑,点到为止。” “对,有些原先不如我的兄弟姐妹风言风语,说什么骏马缺蹄待下锅,我咽不下这口气,就……” 陶琦华惊叫:“你把他们杀了!” 马天星大怒:“把你杀了!好好听着!马家刀法没有独臂刀,可他们忘了一点,我少了只手,又不是少条胳膊,结果一比试,他们被我打得大败。我知道马家不能让一个残废拿第一,最后一场,对上我六弟,我留了手,让他赢了。结果第二天,有人发现,他自尽了。” 陶琦华大惊:“自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九章 往事 2 马天星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没有到场。听家里长辈说,六弟心高气傲,受不得这个,就……这不怪我。也有人说是我干的,但九成九的人都认定不是我——我要那个虚头衔有什么用?何必弄这么一出?不管怎么说,这事一出,家里是呆不下去了。就在我收拾行装准备出门的头天晚上,有人送来一封信,说六弟的死有内情……” “谁送的信?” “不知道,有人敲窗户,等我出去,人已经不见了。” 陶琦华的大眼睛骨碌骨碌转。 马天星伸开手指在她脸前晃晃:“嗨,嗨,别想啦,已经没什么用了。” 陶琦华鼓起腮帮子:“还不是帮你出谋划策呀,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搞不好你是替别人背了黑锅。我觉得……” “我说了,已经这样了,要不怎么着,再添杀孽?” “杀孽?” “我按信上说的地方去了。是我们那里最大的酒楼——折柳楼。我六叔在那里等着,给了我一本心法,说是他那一房的不传之秘,本想留给我六弟,但事已至此,就给我了。当时我还谢他宽宏大量,结果我刚接过来……” “马上栽赃给你,说你是为了抢夺心法杀了你六弟,紧接着伏兵四起对不对?然后你大开杀戒了!” 这一次马天星没有反驳,起身推开窗户,外面的天空阴沉沉,又要下雨了。 “当时也是这个天气,他们冲上来的时候,下了第一滴雨。我只是招架,只是招架啊……” 陶琦华为他补上了后面的话:“不还手,就要被乱刀分尸……你终于还了第一刀,然后就有第二刀,第三刀……然后你被冤枉被误会的脾气上来了……再往后——” “霹雳破风刀,”马天星仰起头,似乎要从乌沉沉的云层上找到隐藏许久的阳光,“如千钧雷霆,如奔腾烈马,当者披靡……满地的碎肢残躯,满地的血啊,家里的长辈们,他们早来一刻,一刻也好啊。看着满地的断手残腿,我突然有了个想法……” “你把一只死人的手给自己接上了?” “我四爷爷上楼来,正好看见我把死了的六叔的手剁下来往左腕上装,好死不死,那只手接活了;好死不死,那本心法从我怀里掉出来……” 陶琦华再也不敢接话,屛住呼吸,听着这血淋淋的故事。 “六叔一家男丁二十余口,健仆五十多人,被我砍倒了三十多个,余下人人带伤。马家的第六房,除名了……”马天星闭上眼睛,喃喃道。 “爹娘劝我自尽,我不干。因为我自知罪孽深重,横刀一割,太过便宜,平不了我六叔一家的怒气,万一迁怒我爹娘……最后,家里上报朝廷,三堂会审,朱笔勾批,按朝廷律令,判了我一个——凌迟。” “凌迟,一刀一刀割裂肢体,避开要害,不伤五脏。据说行刑要割三千六百刀,分三天,慢慢割,最后一刀枭首。背弃人伦,凶残暴虐——我从来都没想到,会背这么个罪名,受这种刑罚,还心甘情愿,哈。”马天星自嘲地一笑,“当时真的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在囚室里,我把那肉丸子吃了。” 陶琦华已经不敢再开口插话了,用十分复杂的目光从背后注视着马天星。 “吃下去以后就觉得浑身一会滚烫一会冰冷,糊里糊涂熬了两天。六婶他们一直陪着我,端水送药,唯恐我一个不心死了,没法领受大刑。 “到行刑的时候,下雨了。先是一张细眼渔罩上身,裹紧,皮肉就从眼里钻出来了。拿薄刃刀一片片锯下来,雨水落在被割开的伤口里,既冰凉又滚烫,那个滋味啊……头皮里边就像一堆堆虫子钻来钻去……” “别说了!”陶琦华抱紧了双臂,脸色苍白。 马天星住了嘴,拖过一张板凳坐在床边,面无表情。 “嗯,嗯……那个,要不,你还是讲吧……“ 马天星摇头:“算了,没什么好讲的。都过去了。”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逃?行刑到第二天,老天爷看不下去了,一雷劈下来,正轰在一座牌坊上,紧接着是又是两下。当时那景象,哈,下着雨起火啊。人跑了个一干二净,六婶临走没忘了给我心口上来一刀,算是给我一个痛快。然后,我发现自己没死,就爬走了。 “全身上下伤口不少,可都不深。雨水泡过不烂不流脓,准是肉丸子管用了;心口上那一刀也没扎准地方——我一直觉得,是六婶故意捅偏的……时候她对我可好了…… “我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那模样,阎王爷见了都得哭啊。东躲西藏,专挑人少的地方走,渴了喝点雨水,饿了就宰几只野猫野狗啥的吃。一路晃到海边,扒上一艘海船漂过来了。 “凡是接到身上的部件,没有能活过二十天的;越是像人,活的就越长——猿臂猴爪就比狗腿猫爪活的长,我不只一次想砍个人换上,反正都这个熊样了,可咱心里一直在对自己说,你是个人啊,不是畜生!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我怕自己忍不住,就藏到沼泽地里。 “也不知道从啥时候起,不断有人来找我麻烦,说什么要不老不死之术,你还没法跟他们解释,说不通,只有开打,有时候我都觉得就这么死了算了,结果,来的都叫我宰啦!送上门的胳膊腿不要白不要。当然了,也有半年不开张的时候,那我就得找点鳄鱼水蛭啥的凑合凑合了。” 陶琦华怯怯地问:“那我见你的时候……” “我正四处找鳄鱼拼胳膊呢,全身上下就脑袋还像个人样,呵呵。” “你那把红剑呢?” “扔了,师父说那东西恶形恶状的不方便。那是我从身体里催生出来的,原本是一根接在胳膊上的鳄鱼骨头,过了二十天快从身上掉下来了,我就拿来当武器了,中间是空心的,放血蛮好使。” “你能用身体造兵器?” “那算啥?师父能直接把一块生铁用元力熔成刀——就是我踹门进来的那一把,还说能用阵法给我恢复人形!”马天星满脸兴奋,“你知道么,我又能有人身了,又能有人身啦!” “你现在……” “还是那个模样,你看到的光个空壳——哎,三年多没摸刀,功夫生疏了不少——你知道么,我这辈子,第一大幸运是碰到师父,第二大幸运是碰到你。” 陶琦华的脸呼地红了:“什,什么呀……” 马天星一下站起来:“碰到你之前那几天,我就快把持不住了,反反复复想当个怪物也无所谓了,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想那么多干什么,反正这个熊样也不会有人把我当人看。这个时候,你来了……” “这样啊。”陶琦华舒了一口气,“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马天星根本没发觉姑娘的神色变化:“跟着师父呗,有空的话,回家看看爹娘再回来,跟师父一辈子。” 陶琦华声音低低地:“我也想回家看看爹娘,可他们都……” “哈,哈哈!”马天星突然毫无征兆地大笑了几声,“不懂了吧,你爹娘一点儿事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章 开导 陶琦华不放心:“可是,那两个狗官说……” 马天星正色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骗子的话你也能信?告诉你,那俩狗官手里的书信,全是假的!” “信上的印章……” “千里迢迢,你还能跑回去查证?援护队书信往来,照例得先经队正之手,哪个队正会为了一个队员跟上官闹翻?万一上官满意,升官发财还不是指日可待?碰上这种事情,哪个姑娘愿意声张?还不得忍气吞声心逢迎?事后领上一笔银子,也就算过去了。性子烈的,少不了是个“病发身亡”的下场,家里人追究起来,一无人证二无物证,无头官司有得打呢!就算是查得清楚明白,能当督导官的,那个不是把四大家的屁股舔得舒舒服服?见了家户的族长也只是点点头,会怕你往上告?好,就算你家手眼通天告倒了他,当官的只知道捞,捞,捞,肯来和洲的有几人?还是得靠这班渣滓!罚上半年俸禄,顶一句“无人臣体”的训斥,换个地方继续当他的督导官,毛也不会少了一根!” 马天星越说越激愤,一拍大腿站起身:“当年我在马家,这种事情见得还少?这些又脏又臭下三滥的伎俩,偏偏就是屡屡得手!这班坏种,把人心都熏黑了!依着我,麻绳拴住那话儿吊起来,扒光了,皮鞭蘸凉水抽上三天三夜,拿刀子从脚趾头剐到头盖皮,才叫痛快!呃,那个,抱歉,总之,那俩狗官说什么你都当放屁就是了,家里人没事儿,肯定没事儿!要是有事,你剐了我!” 姑娘的泪水伴随着微笑涔涔落下:“谢谢你,马大哥!” 马天星脸红了:“谢我什么,我也没做什么呀。要谢,你得谢那个给你通风报信的人,要不是她,你早就……” “谁?” “这馆里一个丫鬟——这边应该叫下女,反正差不多意思——来报的信,要不然,我们还蒙在鼓里呢。那女孩子,大概,”马天星用手掌在肩膀位置比了一下,“到这儿,这个头在倭人里头可不多见。” “啊,近藤香!”陶琦华的眼睛亮了,“我认识她!” “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一个下女,随便哪一个抬抬手就碾死了,敢为你出头,这份勇气不简单啊。可惜,是个倭人……” 陶琦华的眼角弯起来,长长的睫毛也一颤一颤地:“要不是倭人,那怎么着呀?” 马天星愣了一下,刚要回答,突然改了主意,嘿嘿笑道:“那,能怎么着啊?当然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哎哟!” 陶琦华把枕头抛到他脸上:“登徒子!” 马天星双手把枕头按在脸上,隔着枕头朝她嘿嘿地笑。 “傻样!”陶琦华也乐了,“你师父相中的人,你想怎么着啊?” 马天星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不知道吧……你讨厌,把我枕头扔地上干嘛!” 马天星赶紧捡起枕头拍打拍打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抱歉,抱歉——真的?” “那还有假?你师父偷偷跟她一起喝酒呢!我亲眼看到的,你这么紧张干嘛,真相中她啦?啊呀不得了啊——” “臭丫头,敢取笑我!” 两人正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的时候,心情郁郁的聂清风正和翻译一起朝迎华馆外走。 聂清风一指门外停着一长溜双轮木板车:“这是干什么,这么多车?” 翻译道:“这是运黑沾油的。” “黑沾油?” “这种油很稠,就跟黑乎乎的稠糊稀饭一样,屋子漏水、开裂,用它堵上,拿火烤烤,就硬住了,一点缝隙也不留。昨天您说墙上的画卷角了,馆长赶紧请了工匠来修补,顺便把馆驿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发现三楼墙壁有点开裂,楼顶也有些地方渗水。这几天可能有暴雨,看样子是怕房顶漏雨,准备抢在下雨之前收拾完。这不,工匠上房顶了。” “馆长做事果断利索啊。” “迎华馆事关上国体面,不敢大意,不过……” “不过什么?” “这黑沾油拿火一烤有股怪味,挺冲。恐怕这一两天的工夫,三楼是上不去了。” “无所谓,三楼不是议事厅么,又没什么事好议——这东西会着火?这么多堆在一块?” “大人不必担心,它没那么容易着,人时候淘气,把它扔火里烧了半天,光化不着——到现在人还从没听说这东西能点着。” 聂清风沉吟道:“闪点比较高而已,毕竟……也罢,既然下雨,想来温度也高不到哪里去。” “闪——点?温——度?” “没什么,一些杂学,这些黑沾油是怎么炼出来的?” “大人说笑了,这些东西遍地都是,谁去炼它——大人,再不快点,真要散市了。” “不是未时就散了吗?” “今日不同啦,后日在护国忠王山的本能寺开佛法大会,益夏町、坂下町、龙川町的商人们都要来这里,往常是早聚早散,可如今大人除掉了吸血怪,他们好来好走,肯定要多呆些时辰,恐怕一连几天都要延时呢。” “吸血怪不是我除掉的。” 翻译停下了脚步:“陶姑娘?恕人直言,她的身手虽好……” “好了,说这些没用,我说了不是我。以后不要再提。”聂清风扔下翻译,自己往前走。 翻译愣了一愣,赶紧大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聂清风回头问道:“你怎么不往前点?总不能一直别着头跟你说话吧。” 翻译赶忙回答:“不可以,大人,您是华夏人,应该走在前面,我和您并行是谮越;而且您应该在路中间走。” “路中间?有车马过来怎么办?” “当然要靠边停,等您过去才能继续走。即便迎面过来的是武士大人,见了您也要主动避让,来不及避让的要行礼。” 人上人的感觉真好啊——聂清风暗暗感叹一句,旋即自嘲的笑笑:你又不是这个世界的华夏人,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么?一切终归是虚妄啊。 翻译继续尽他的本职工作:“其实,您这一身华服已经可以说明一切问题了,在这里,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敢来找您麻烦,城主和大名面对四品武士都要执平礼,更不要说区区平民——说起来,这里最高的服色也就就是四品武士服了,真是对不起。” 聂清风玩心忽起:“那我换身平民的衣服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一章 邪道 见翻译一脸的紧张,聂清风呵呵笑着摆摆手:“恐怕是给你们带来不方便吧——我就是随便一说,别紧张。”看看前面拥挤喧嚣的人群,聂清风饶有兴致地问:“挺热闹的,卖什么的,买卖这么好?” 翻译伸长脖子看看车上的认旗,答道:“是从坂下町过来卖米的车队。大米在这边是稀罕物。天罚以后,有些地方就不产大米了,这还在其次,主要是……卡子多,抽税重啊。米商无利可图,本利微的只有破产,想要一条活路,就得赌命,走那些人迹罕至的,有土匪、怪物出没的路。 “就拿这家纲版米行来说,上个月为了运米过来,连掌柜带伙计,再加上重金雇佣的武士一共出动了三十多人,米是运过来了,”翻译叹了口气,“两天的路走了五天,人死了七八个,挣的钱将将够抚恤费,这回要是再失手,恐怕就要关门啦——还好,大人,多亏您,呃,陶姑娘把吸血怪除掉了,这家米行得给她供奉长生牌位呢!” 聂清风嘿嘿一笑:“人真是有意思的生物,什么事情,往怪物身上一推就完事了。” 翻译没听明白:“大人?” “披着怪物皮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啊。不把这些家伙扫除干净,哪里是桃花源呢?” “桃花源?好美的名字。” “你没看过陶潜的《桃花源记》?” “陶潜?是哪一位华夏先贤?人虽然在华夏念过几年书,但华夏文化太广博,不曾听过这位大贤的名字。讲什么?” “一个没有怪物、没有争斗、没有等级,人人自食其力,家家和睦相处的世界。” “人间的天国吗?真想看一看啊。” 两人正聊着,前面的人群突然起了骚动,挤成一团的人们忙不迭地向四周散开,一队身着浅灰色布衣,腰间挎刀,头戴绿色斗笠,一手托着巨大的钵盂一手握竹杖的人走过来,熟练地三三两两散开,拦住刚刚买到米的人。被拦住的人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打开米袋把米倒进钵盂,另外还要放上几个铜钱。收了米和钱的人满脸堆笑,双手合十行一个礼,痛痛快快放人走,没有收到的则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继续不依不饶拦着。眨眼功夫,米商马车前已经门可罗雀。当身着红衣的头目一脸庄重向米商老板走去时,老板脸上的肉都在哆嗦,抖着手打开贴身藏着的钱袋。 聂清风傻了,他觉得这群人实在是威武霸气:“这,这是……拦路抢劫?” 翻译厌恶的皱皱眉头:“是一本道的教徒在布施——大人我们换条路走吧,跟这些家伙没什么好说的,白白污了您的眼睛耳朵。” 这名称就如一个炸雷,把聂清风轰得骨酥筋麻:“……啥?什么道?还布施?这明明是化缘……不,勒索!” 翻译咬牙切齿:“让大人见笑了。一本道在敝国发展起来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一开始在东山道比睿山一带传教,每人交五十枚铜板就能入教,大僧正——自封的,谁知哪里来的野和尚——叫田森寿行,不知用什么手段拉了一帮落魄的武士跟野和尚帮着他摇旗呐喊,胡说什么只要交了钱、信了他的道就能得脱苦海,信徒每日就这么勒索……布施行事,一些泼皮无赖看有便宜占也争着入教,势力大起来以后就专门找那些大户人家去布施,每两个月就要上门布施一回,勒索多少钱财数也数不清,此外平日里还有林林总总一大堆名目:手铃一响是祈福一次,要钱十贯;念一卷经二十贯,一张退妖符要五十贯!” 聂清风目瞪口呆。 “这还不算,后来他们直接克上作乱,攻占了美津城,搞了一个什么教国出来,教徒直接做官,收赋税设关卡,无法无天,”翻译说着,惨然一笑:“要在华夏,敢这么当街勒索的,早就被枷号站街了吧?咱们绕道吧大人。” 聂清风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咦,那不是近藤姐么?” 翻译顺着聂清风的手一看,吃了一惊:“她怎么会在这里?” “恐怕是给她弟弟买米调养身体吧,被那群教徒围啦,好家伙,五六个,还有往前凑的,看来这帮家伙不瞎呀……” 翻译咬咬牙道:“大人,那些家伙可没有什么清规戒律,她一定会被带走的!您能不能,能不能……” “好,听你的!我们绕道!” “大人,您别拿我开玩笑了,求求您了,去帮帮她吧,她要是被带走,她弟弟只有死路一条,一下子就是两条人命啊!” 聂清风似笑非笑盯着翻译,把他盯得矮了一截。翻译不敢与他对视,一直低着头,等抬起头来,聂清风已然走到那群和尚旁边了。 两个教徒一起迎上来:“叽里咕噜!”近藤香见是聂清风走过来,欣喜地叫了一声,接着就被旁边几个教徒七手八脚拖到一旁。 聂清风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一指近藤香,再指指自己。有几个和尚认出了他身上的华夏武士服,偷偷后退。 “叽里咕噜咕咕,咕里咕叽噜……”一个秃头教徒顶上前来,挺胸凸肚朝着聂清风就是一串鸟语。 聂清风不跟他废话,一把搂住脖子,轻轻一甩,那和尚仿佛喝醉了酒,双手连连挥舞,一头扎进路边摊的酱缸,等他拔出头来,好家伙,黑漆漆,油腻腻,黏糊糊一大坨酱从闪亮的脑壳上滋流滑下来,那气味,那造型,绝了。 “八嘎!”另一个教徒身体偏侧,右脚前跨一大步,同时右肩猛然下沉。 那一瞬间,时间几乎静止,聂清风看到他的右手缓缓地、缓缓地伸向刀柄,一缕几乎微不可见的红色从刀鞘口慢慢地露出来。 聂清风好整以暇地抖抖衣服,上前一步,瞄准,一脚踹在刀刃和刀镡结合处,听到“啪”的一声后,还眯缝眼睛确认了一下,相信没问题了,全身放松,倒背双手,调匀呼吸,摆出一副波澜不惊世外高人模样,解除了战斗状态。 一把长刀——应该是一把刀柄劈头盖脸斩来,刀镡早飞不知哪儿去了。这厮用力过猛,一个狗啃屎扑倒在聂清风脚下,倭国的街道坑坑洼洼,摔了一脸血,真惨。 周围响起一片整齐的吸气声。在众人看来,聂清风迎头而上,出腿如电,影子闪了一下,身体又回了原位,仿佛完全没有动过;而那个教徒把刀柄傻乎乎抡了一个大圈,用力过猛一头栽到在聂清风脚下,这时候,腰间的断刀才从刀鞘里哧溜滑出一段,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刺眼。 锵锵连响,一本道教众连声喝骂,纷纷抽刀,把聂清风围在垓心。 高手,真正的高手!翻译激动得快抽了:天神啊,您让我见识了真正的高手出手是什么样的,没有什么元力,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甚至不需要杀伤就制住了对手,这就是实力,绝对的实力啊!一瞬间他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大步上前,一耳光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酱光头又抽趴下了:“敢对华夏大人挥刀,活腻了吗?” 教徒们的呼吸变得灼重起来,一双双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聂清风,可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们内心的恐惧,他们的站得越来越密,最终全都挨挨挤挤塞到一起,在路中间拧成一个大疙瘩。 红衣人分开众人,走到翻译面前:“在下是一本道坂下町的权律师赤尻雄大,请问阁下是谁?” 翻译双手抱胸,鼻孔向人:“在下是谁,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知道这位华夏武士大人你得罪不起就行了。” 赤尻雄大目光转到聂清风的华服上,无奈地垂下眼睛:“既然这样……大人有什么要求?” 翻译也不客气,抬手一指近藤香:“她是大人的……侍女,马上把人放了。另外,”他骄傲地伸出两根手指,直直戳到对方鼻子尖前头,“二十贯。” 赤尻雄大满面通红,一把捏住翻译的手指,翻译也不缩手,笑吟吟望着气急败坏的对手,那表情似乎在说:“快捏吧,有本事你就把它掰断,快动手啊。” 赤尻雄大终究没敢动手,一把甩掉翻译的手,恶狠狠骂了一句:“倭奸!”转身朝手下吼了几句,手下乖乖地给近藤香让了路,另外还在钵盂里放了二十贯钱,双手高举过头,老老实实捧到翻译面前。 翻译得意洋洋地抓起一把铜钱,松手,下落的铜钱互相撞击,落在钵盂里,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每一声,都好像在赤裸裸地抽赤尻雄大的脸。 赤尻雄大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他命令其余的和尚收刀,整理好勒索来的财物,准备离开。 “慢着!”一声轻叱,喝住了一本道教众的脚步,也把围观的倭人震得一愣。 “给我翻译,”聂清风朝一本道党徒一抬下巴,“拿了的,给我还回来;吃了的,给我吐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二章 佛非佛 “大人?”翻译的表情精彩至极,一副“你不作死能死啊”的模样。 “邪不胜正。喊。” 翻译的目光很复杂,充满怀疑和惊讶,但在聂清风坚定而自信的眼神注视下,渐渐地转变为钦佩,最终,他一咬牙,咔咔跨上两步,下一刻,正气十足的呼喊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华夏大人说了,拿了的,还回去;吃了的,吐出来!” 如同一阵劲风扫过松林,人们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呼喊,除了呆住的一本道党徒,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惊喜和期待。有几个怀抱长刀的浪人武士,看向一本道党徒的目光也变得阴森森了。 赤尻雄大的整张脸变成了茄子色,腾腾腾几步赶过来。翻译没敢硬抗,侧身闪避了一步,赤尻雄大和聂清风几乎鼻子碰鼻子。聂清风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狰狞的十字刀疤和脖颈暴突的青筋随着浊重的呼吸一起一伏。 “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华夏人很了不起?” 聂清风懒得搭理他,对翻译使了个眼色。翻译胆气又足起来,嬉皮笑脸对赤尻雄大道:“那就试试吧!看看一本道和华夏那个更了不起。大人就站在这里,请动手吧!”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气急败坏的赤尻雄大大吼:“志纳钱是为了穷人也能免堕轮回!你在这里捣乱,想干什么!妨碍功德,佛祖会叫你下地狱!” 聂清风不为所动:“人人心中有佛性,用不着什么志纳钱。佛法普渡众生,难道你的佛只认钱不认人?” 翻译立即大声把这句话向众人复述一遍。人群中的嗡嗡之声更大了。 赤尻雄大继续叫道:“大僧正田森是佛祖化身,信者不入轮回,不堕火狱!一本道是佛理正道,不信者生时受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种苦难,死后要受千刀万剐!这华夏人……这华夏人是来蛊惑人心的妖怪!”话音刚落,一本道和尚们也七嘴八舌附和,重新抽出刀来乱纷纷地挥舞,给他们的主子助威。 聂清风大声道:“你说你是佛理正道,那我问你,能以身相见如来不?” “什……什么?”赤尻雄大没想到这个华夏武士居然还通释理,他本来只是个地痞,连蒙学都没有读完,全靠拍马与砍杀爬上权律师位子,被这么一问,顿时乱了手脚,使劲眨巴眨巴眼,才结结巴巴编造道:“大僧正……是佛祖化身,见他……如见佛祖。”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句有些生硬的华语:“这位大人……说……可是华夏……佛法精义?” 聂清风一愣,就看见人群分开,露出三个人来,为首的是个头戴斗笠,手持一串金黄色念珠,面带微笑的老僧,侍立在身后两个随从双拳骨节粗大,黝黑粗粝的生铁佛珠缠在前臂上,每一颗都有核桃大。周围有不少人纷纷向他行礼。 翻译一见老僧,吃了一惊,赶忙向聂清风介绍:“这是护国忠王山本能寺净心宗的空迢大师,净心宗是这里首屈一指的佛道大宗,有不少城主、大名都是信徒。” 聂清风向老和尚拱手行礼,老和尚双手合十还了礼,说道:“刚才大人的话……能否……再说一遍?” “可以身相见如来不?” 老和尚一挥手把翻译刚刚张开的嘴堵了回去,眉头紧皱,双目紧闭,突然眼睛猛睁:“不可!然而……” 聂清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前世消磨时间时看过的佛教经典这一刻在脑海中无比清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果然名不虚传,四句偈语一出,所有懂华语的人全成了被雷劈中的蛤蟆。翻译看聂清风的目光简直是崇拜了,磕磕绊绊朝众人转述。刚刚说完,全场鸦雀无声。同样手腕上挂了一串念珠的米商老板反应最快,一把推开身边的一本道和尚,朝聂清风直扑过来,只来得及鞠一躬,就连拖带推的把他请上了马车,又急急忙忙把翻译推上去。 聂清风在马车上站定,脚下踩着老板铺好的木箱;翻译站的稍矮些,挺胸昂头气宇轩昂;近藤香从老板手里接过一个硬纸卷成的喇叭,含羞递给翻译,眉眼中那股喜气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俏生生站在聂清风身后。 老和尚朝聂清风微笑颔首,身后两名随从转身向众人同声高喝了几句什么,乱哄哄的声音顿时静了下去,但又不是完全安静,兴奋和期待的暗流在人海中涌动,众头攒动,似乎一场极大的风暴就在这平静的海面下酝酿着。 翻译赶忙低声道:“华夏贤达宣讲佛法至理,辟除邪说,众人肃静!” 聂清风闭上眼睛深呼吸一次,睁开眼,目光温柔而清澈,一段《金刚经》娓娓道来: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台下的听众静静听着,他们时而皱眉沉思,时而面露微笑。他们在恐怖和苦难中挣扎得太久了,太需要一点精神慰藉了——在这个没有主义,没有国家,没有安全和秩序的时代里,有谁敢奢言幸福呢?就连他们本身,也不过是冥冥之中造物者的一个失败的游戏。 宗教是人民的牙鸟片,对不起,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就在这过去不曾拥有,未来也不会存留的经文中,寻找片刻的解脱吧,阿弥陀佛! 不信佛的聂清风在心里宣了一声佛号。就在这时,他看到赤尻雄大猛地跳起来。 赤尻雄大猛地跳起来,一刀砍下空迢老和尚的头颅。大动脉瞬间释放的高压把鲜血喷起一丈多高,化作漫天血雨,变成赤红色的樱花片片飘落。 “看到没有!这就是得罪一本道的下场!死路一条!每个人,每个不信的人都要死!都要死!”歇斯底里的狂吼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连老和尚身边的两个侍卫也似乎被震慑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所有人,包括哪些一本道信徒们都用惊疑地注视他,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师尊,他怎么了?”一名侍卫低声问空迢和尚。 空迢和尚微微摇头:“果然是华夏佛学精要,这些异端信的不是佛,是他们的心魔,又怎么受得起这个……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引诱旁人堕魔道,如今得了果报——阿弥陀佛。” 大家看着肃立在高台上的聂清风等人,再看看在空场中手舞足蹈、疯言疯语的赤尻雄大,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好。 聂清风一声断喝:“邪魔外道,醒!” 赤尻雄大全身一震,翻翻白眼,一头栽倒。顿时全场哗然。 其实这时候聂清风心里正在暗爽:“这就是气系的精神控制幻术‘天一无想’么,能让一个人进入幻想状态,强行唤醒会直接把他变成白痴!真是单挑利器啊,不过这一招的缺陷也很明显,一次只能对一人,施术者本身还必须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否则会反噬自身——也就是欺负欺负毫无防备的杂鱼,要是碰上和自己水平相近的对手,那可就危险了。能少用还是尽量少用吧!” 翻译已经被训练得很淡定了,他觉得在这位华夏大人身边已经见识了太多意外,不就是一声喊吓傻了一个狂信徒么,这有什么?他一回头看见米商老板,老板的念珠已经掉地上了,两片肉嘟嘟的肥厚嘴唇哆嗦着,好像在嘟囔什么。 “佛……佛……佛祖……佛祖下、下……下凡了,佛祖下凡了,佛祖下凡了!” 最后一句,老板总算把话说清楚了,双膝软了软,缓缓跪下,这一下子带动了周围的人,人们纷纷跪下,离得远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看到这边人跪倒,他们也跟着有样学样。顿时,以马车为中心,如同风吹麦浪,一波波人口诵佛祖,匍匐在地,就连空迢老和尚也向聂清风微笑了一下,伏下身去。 翻译环顾四周,除了面前的聂清风居然找不到一个站立的人。刚才那些喊得最凶,闹得最欢的一本道徒,此刻也一个个丢了刀子趴在地上筛糠不已。突然间裤脚被轻轻扯了一下,猛回头,已经跪倒的近藤香在猛打眼色,翻译心领神会,赶忙拜倒。此时他心里只有一句话在反复涌动: 华夏天威,华夏天威! 聂清风在人海正中,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说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各位快起来吧,佛祖没下凡,我也从来不信佛。” “大人!”翻译的牙都快咬出血了,“这么多人都拥戴您,您……” 聂清风摇头:“众人信的是佛,不是我。我不信,这是事实。你以为可以骗出一个地上佛国来么?如实翻译。” 翻译大摇其头,但还是照做了。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一名一本道党徒就跳起来大叫:“他不是佛,他自己说了,他……”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浪人一刀鞘抡翻。 “阁下不信佛,何以通佛理?非佛祖下凡,何以退妖邪?”空迢老和尚一顶大帽子轻飘飘送上,“佛祖普渡众生,难道渡不得阁下?见所相非相,则见如来——方才阁下是阁下,却又非阁下;是佛祖,却非佛祖。”这段话可叫翻译吐了老血。 聂清风只有苦笑,别人都这么往高里抬了,还朝下跳就太矫情了:“多谢大师。” “谢不敢当,后天,护国忠王山本能寺,佛法大会,能否,请尊驾,赏光?” “谢大师青眼,定去打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的起劲,一本道党徒跪不住了,偷偷摸摸想溜,刚刚弓起腰,就被不知道是谁狠狠一脚踹在屁股上,一个趔趄栽了个狗啃屎,还被啐了一口唾沫:“骗钱的邪魔外道!滚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开始还是零零碎碎,后来骂声渐渐连成一片,到最后,汇聚成有节奏的、强大的声浪:“滚出去!滚出去!”有些人抄起了扁担锄头,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一本道党徒瞬间变成了过街老鼠,扔下勒索的财物,仓皇逃窜。看着他们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的模样,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三章 噩梦 半夜里,陶琦华又一次被噩梦缠住。 她梦见自己被泡在鲜红如血的浓稠水中。周围有无数根透明长管,挥舞着,绞动着,把管头末端锋利的尖针刺入肌肤,冰冷彻骨的感觉一瞬间就把身体全部麻痹了。她想动,但动不了;想喊,喊不出声,只能让一串串眼泪流下。 “谁……谁来救救我!” 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呼救,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人在轻轻喊她的名字。 “是谁……是谁?” 声音越来越清晰,身体开始重新感觉到温度,有人轻轻地环抱着她,一边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一边轻呼她的名字,仿佛在哄婴儿入睡。 连绵的恐怖梦境终于破碎了,温和的声音、温暖的体温、柔和的触感重新把她拉回现实,她感觉自己正被一个人抱着,她尖叫一声:“谁!” “陶姑娘,不要怕,我,近藤香。” 陶琦华吃了一惊:“近藤姐,你怎么……” 近藤香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樱唇上:“聂大人、马公子担心,让我,照顾……” 一语未了,咣的一声,门被踹开,全身披挂的马天星提着明晃晃的弯刀,一头撞进来:“怎么了!” 陶琦华惊呼一声,一头钻进被子做了鸵鸟。 近藤香很冷静地扯扯被角,把两人裸露的身体严严实实遮起来,道:“陶姑娘,做梦,怕。没事。” 马天星松口气,收了刀:“哦,哦。我在隔壁,听见……” 陶琦华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蹬兔子……” 马天星没听清楚:“什么?”还往前走了一步,“什么兔子?” 姑娘急得快把被子蹬飞了:“棍!” 马天星越发一头雾水:“棍?” “马公子。”近藤香轻轻握住被角,向上提提,一直遮过雪白的颈子,把檀口也虚虚掩盖起来,楚楚可怜的目光中又微微有几分责备。 “啊,啊?啊!对不住,对不住!”马天星顿时醒悟,抱头鼠窜,毛手毛脚还掀翻了一张圆凳,蹿出门去想起来没关门,又闭着眼来掩房门,没等掩上就怪叫一声:“师父?!” 聂清风的声音很清晰:“你在干什么?” “不不不不师父你听我解释,我没……” 聂清风轻笑了一声:“行了,去睡吧。你做得很好。” 房门无声地关上。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又羞又气的陶琦华钻出来:“什么追风马,蠢驴!” 近藤香掩口而笑:“马公子,关心。” “要他管!” 近藤香似乎还分不大清楚“他”和“他们”,又道:“你,他,好人。” “嗯……近藤姐,你多大了?” 近藤香一怔:“十七岁,咦?” 女孩一脑袋扎进她怀里:“近藤姐姐,你也是好人,谢谢你,呜呜呜……” 近藤香一只手轻轻环搂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女孩柔顺光滑的长发,目光中满是温柔,用低低的声调哼唱起不知名的曲儿。 片刻功夫,陶琦华完全安静下来,又过了片刻,可以听到匀称轻柔的呼吸,她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近藤香一直心翼翼地拥着她,直到确认她已经熟睡,慢慢地、轻轻地为她盖好被子,蹑手蹑脚退出了房间。 穿过跳动着幽幽昏黄火光的长长甬道,拐过两个弯,在甬道尽头的楼梯间处,近藤香突然停下脚步,冷冷道:“出来。” 一条黑影鬼魅一般从楼梯间的门缝里钻出来。 “我不是让你老老实实躺着吗?” “姐,我……”跳动的火光把近藤加满的脸照得明暗变换不定。 近藤香叹了口气:“现在放心了?回去睡吧。心伤口。米粥好喝吗?” “姐……我……”近藤加满的眼泪下来了,“你的嫁妆……” 姐姐微笑着摇摇头:“可以再攒呀,姐不能没有你,家里就指望你啦。” “姐……”近藤加满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鼓鼓勇气,一咬牙,“你最好,离那个姓聂的远一点,他会招来灾祸的!” 近藤香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住口!谁教你这些话的?” 近藤加满咬紧牙,不作声。 “弟弟,做人要本分,守规矩……” “我知道,”近藤加满伤心地叫了一声,“你忘了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守规矩,守规矩,就是守规矩的人活不下去……” 近藤香想都没想,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可这一次,弟弟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近藤香痛苦地摇摇头:“弟弟,你长大了,不服姐姐管了。” “姐,我已经不是孩了,凭什么他们对我们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好,那你也去琉球杀人抢东西啊,像爷爷一样!看看你能带回来什么!还不是受穷,还不是害得儿子连治病的钱都没有,还不是连累得孙子孙女要做牛做马来还债!大人老爷们开心,死的都是我们这些下人!连你这条命都是华夏老爷保下来的,口口声声打打杀杀,你要把姐姐气死呀!” 近藤加满咬住嘴唇,低下头:“姐,我听你的。先忍一忍。” “姐姐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平平安安是福气。现在的日子比在村里好多了,咱们应该知足呀,你可千万千万别和不三不四的人呆在一块,千万千万别惹事——姐姐不要紧,聂大人、陶姑娘、马公子他们都是好人,不要紧。你一定要好好的,听话,啊?回去睡觉吧。” 近藤加满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要走,突然又转过头来:“姐,你喜欢那个姓聂的老头吗?” 近藤香一下子红了脸:“你你你说、说什么,说什么胡话!” “你不会是真的……哎呀!”近藤加满头上挨了一个栗暴。 “呀!伤口不要紧吧?没事吧?唉,傻弟弟,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啊?” “哼,那老家伙……姐,他要是死了,你会伤心吗?” 近藤香警觉起来:“怎么?” “没,没什么,”近藤加满倒退了两步,“他自己不是说,没几天活头了吗?” 近藤香逼近一步:“不对,聂大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你不在场,怎么知道的?” “我,我听别的姐姐议论——” “瞎说!迎华馆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下人敢谈论上国的,一律打出去,谁敢说超一品武士的坏话!” 近藤加满倔强地一扭头,不作声了。 近藤香急了:“弟弟,我的好弟弟,你想想啊,不管是谁,敢传这种话的,会是什么人啊,他对你说这些,想干什么?你可千万……” 近藤加满恨恨地跺脚:“我不会做傻事,我做什么自己清楚得很!”掉头要跑,回头低低吼了一声,“反正,他没几天活头了!”然后咚咚咚地跑走了。 近藤香看着弟弟离开,叹了口气,轻轻揉揉太阳穴,点起油灯,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拉开房间的门,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近藤姑娘,你回来啦!” 近藤香被吓了一大跳,油灯当啷一下摔在地上,灭了。她的脊背一下子贴到了坚硬冰冷的墙壁上。 一点如豆的灯光慢慢地摇晃着亮起来,照亮了三张诡异的面孔。 “馆……呃,两位督导官大人,鬼冢馆长,你们……好。” 李怀颂捋捋山羊胡子,朝陈载鹏和馆长嘿嘿一笑:“都说灯下看美人更比白日美十分,老夫本来不信,现在看来,人言不虚哪。” 侍立一旁的馆长面带微笑:“近藤姑娘,来给两位大人斟酒吧。” 近藤香心翼翼地应了一声,朝三人施了一礼,先去水盆边净了手,然后心翼翼地为李怀颂和陈载鹏倒满杯。 “李大人请……呀!”近藤香刚为李怀颂端起杯子,就被李怀颂一把抓住手腕,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昏黄晦暗的灯光下,长满老人斑的枯瘦指爪紧紧攫住少女洁白的手腕,贪婪的目光在高耸的胸脯上反反复复逡巡了好几遍,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接过酒杯的时候,还在少女的手上用力捏了一把。 李怀颂摇头晃脑:“不错,真不错,好,好啊!”另外两个人也跟着嘿嘿嘿地笑起来。 近藤香突然觉得心跳声音好大。 馆长不无得意地道:“虽说是个下女,可毕竟,还有些可观之处,敢问两位大人,是不是?”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信然。老夫尚且心旌摇动,遑论他人?鬼冢馆长忠勤王事,葛大人必有报偿。” “山野鄙人,不敢劳葛大人动问,能得您老人家高看,已经是人天大的福分——既然连您都这么说,想来这大事就算成了?” 馆长点点头,客气地问道:“听阚大人说,聂大人准备后日去护国忠王山?” 李怀颂道:“不错,明日,就是他在迎华馆的最后一日啦,鬼冢馆长,送聂大人上路,你可安排妥当了?” “大人放心,人已有安排。” 李怀颂朝陈载鹏点头示意,陈载鹏连忙从怀里摸出一把闪烁着幽幽乌光的匕首,轻轻从桌上推过去:“这玩意,或许,能助助兴?” 馆长的眼睛亮了一下:“破元兵?这可是罕有之物!” 陈载鹏不无得意地道:“这是我援护队从‘追命三凶’身上缴获的赃物,到时候,让聂大人开开眼界吧。” 三人一起嘿嘿地笑起来。 近藤香紧紧咬着嘴唇,虽然听不明白他们说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多多少少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朝一个无底的深坑直坠下去。 “姑娘莫要害怕,喝一杯压压惊吧。”李怀颂朝陈载鹏一抬下巴,后者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当着她的面撕开,笑嘻嘻地把里面的白色粉末撒进酒杯里,轻轻摇晃一番递过来。 近藤香顿时手脚冰凉。 陈载鹏嬉皮笑脸:“姑娘,能伺候我们家大人,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害怕,喝完这杯酒,咱们还有事情要你帮忙哪!” “既然是上国大人所赐,怎么好推三阻四?”馆长微笑道,“你来迎华馆的第一天,就该知道这里的规矩。能得两位大人垂青,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快点吧。” 近藤香颤抖着接过了那杯色泽鲜亮的酒,酒水在昏黄跳动的灯火照映下,幻化成一片浓郁的血色。她一咬牙,把整杯酒和着眼泪一起吞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四章 鬼冢 一声闷雷滚过,雨淅淅沥沥下起来了。 屋子里有些闷,刘文轨索性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和连绵的雨丝一起冲进来,他背负双手,望着窗外一片混沌的灰蒙蒙的天地。 门外响起了喧闹声,继而越来越响。他刚刚拉开门,一名鬓发散乱的倭女就急急惶惶跑过来。 “刘大人,不好了,您的队员,吵起来,和马公子,二楼大厅。您快去看看吧!” 刘文轨淡淡地嗯了一声,并不急于起身,慢悠悠饮了一杯茶,慢悠悠起身朝外走。 他一进大厅,就看到横眉立目的陶琦华双手叉腰,一副斗鸡的模样,身后是费胖子等三名援护队队员,还有李怀颂、陈载鹏。对面是一脸无奈却又隐隐有些怒气的马天星。 “马天星,你太过分了!还真是说到做到啊?” “我说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刚从外边回来,一推门人就在我屋里!” “你少来!你太让我失望了!” “哈!”马天星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情,“别说不是老子做的,是又怎么样?让你失望?你是我谁啊?” “你……队正!”陶琦华看到刘文轨过来,两步奔到他旁边,气愤愤地抬手一指马天星,“这家伙无耻!” 刘文轨抬眼看看一脸悲愤的陶琦华,看看鼻孔向天的马天星,再看看浑身绷紧,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费胖子等人,哈哈一笑:“咱家正想喝杯茶清静清静,怎么闹起来啦?怎么把两位大人也卷进来了,胡兄弟,说说,说说,怎么回事?” 胡德缭朝刘文轨一抱拳:“我、费兄和方成在后园练功,刚上来,就看见马公子一手抱着一个光着身子的下女,要追打两位大人……” “什么?”刘文轨吃了一惊,“马公子和一个下女?” 陈载鹏看了李怀颂一眼,上前一步:“本官亲眼所见,马公子把一名下女关在屋里,要行……行……之事,马公子气急败坏,追打本官,连李大人也挨了好几下……刘队正,刘队正?” 他一连叫唤了好几声,刘文轨才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怎么会?马公子怎么会?” 他嘴里惊叹着,询问的眼睛却望向陶琦华,陶琦华垂下眼睛,不与他对视。他又望向马天星,马天星一脸的冷漠和满不在乎。 “刘队正,这件事情,确实不是在下做的。在下一推门,那女人就给绑在床上了,接着这俩狗官冒出来大叫大嚷——这等不入流的栽赃伎俩,骗得了谁?偏偏还就有人信!你要是也当睁眼瞎子,在下无所谓——被冤枉也不是一回了,这算个屁!不过呢,嘿嘿,”他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冤枉老子的,给老子等着!” 见刘文轨沉默不语,马天星对陶琦华道:“陶姑娘,你比那下女漂亮多啦,老子要是那种货色,早把你办了!怎么着,这几天叫别人一宠,又傻了?” 陶琦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一咬牙又咽下去。 “怎么着,没词了?那老子走了。”马天星哼了一声,拔脚就走。 “慢着!”突然一声厉喝从楼梯口传来,众人循声望去,聂清风正举步走来,脸上青气若隐若现,身后是面无表情的翻译心翼翼搀着面容憔悴的近藤香。 一见聂清风的脸色,刘文轨心里咯噔一声,背在身后的双手手势连打,要费胖子一干人解除戒备。费胖子心领神会,朝胡、阚两人打个眼色,悄没声息退了几步,把李怀颂和陈载鹏闪在前面。 刘文轨满面春风地迎上去:“聂兄,哈哈,哈哈……”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不能说聂兄高徒,出手不凡?可超一品高手发怒,岂是事?不管谁对谁错,赶紧把这事压下去再说。 聂清风对他依然是客客气气:“刘兄,此事与援护队无关,尽管放心。” 刘文轨长长出了一口气,片刻之间,竟然已经汗透重衣,他朝聂清风拱拱手:“多谢聂兄。刘某绝不是睁眼瞎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其实今天这事……” 聂清风一抬手:“刘兄,咱们先听听苦主怎么说。” 刘文轨有些意外:“苦主?”他一指聂清风身后的近藤香,“她?聂兄,这倭女的话……” 马天星怒喝:“倭女怎么了?不是人啊?比那些黑心烂鸟的官儿强!” “放肆!” “师父息怒,徒儿不敢了。” “莽莽撞撞,冒冒失失,这么简单的陷阱,你也看不出,一头扎进去!还在这里逞口舌之辩!我不让你讲话,你就闭嘴!” 马天星诺诺连声,退到聂清风身后,不敢再开口。他突然发现,陶琦华在悄悄朝他使眼色,瞅瞅他,瞧瞧近藤香,摇摇头又点点头,目光中全是关切,全没了刚才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模样。他心中大奇,却又不好去问。 聂清风道:“这事情,不能只听一面之辞,近藤姑娘,你来说,用倭话。楯冈君,你来翻译。” 翻译朝聂清风和众人团团一揖,开始翻译近藤香的话。 “昨天晚上,我回到房间,李大人、陈大人和馆长在里面等我……” 被强迫陪酒,被下药,被以弟弟的前途命运相威胁,被带到马天星房间……倭女没有廉耻之心,没有为尊者讳的顾忌,更没有给华夏上国留下什么体面,老老实实,原原本本把整个栽赃陷害的过程叙述得完完整整,明明白白。 叙述完毕,近藤香拜倒在地:“女子害了马公子,让各位有了嫌隙,伤了华夏的体面,罪该万死,请各位大人重重责罚!” 翻译也一同拜倒,用最诚恳的态度,最谦卑的姿态,最痛心的语气,缓缓翻译了近藤香的最后一段话。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李怀颂冷哼了一声:“这不知道是谁教的一套挑拨离间说辞,你还以为……” “闭嘴!”聂清风冷冷地打断他,“狗官,你可听说过人在做,天在看?” “大胆!大人是朝廷命官,你敢这样讲话!”陈载鹏忠心护主,一挺胸膛,满脸正气。 刘文轨走过去轻轻拍拍陈载鹏肩膀:“当年,卫公公还在时,葛立武那子不过是门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吧?到如今,抖起来啦,你们这些跳蚤,蹦得可真高啊!” “姓刘的,你……唔……” “咱家知道,都知道!”刘文轨的手继续搭在陈载鹏肩上,一股冰寒气顺着指尖一路直奔对方全身,“你们从葛立武那里讨了手令,要咱家回去送死是不是?” 李怀颂双腿哆嗦起来:“刘……刘大人……” 刘文轨面色阴沉:“你们还真以为,咱家是那种束手待毙的蠢货?是谁勾结倭人,定下挑拨离间、一石二鸟之计?朝堂上苍蝇竞血,咱家管不着,可谁要是拿着援护队当卖身投靠的资本,哼哼!” “你要造……造反?” “载鹏,不要再说了,”李怀颂仰头向天,“这阉奴心中全无忠孝节义,今日之事,为国尽忠而已。” “人誓死追随大人!” 刘文轨哈哈大笑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笑了又笑,一直弯下腰去,直起身来,又是噗嗤一笑,边笑边摇头:“叫你们这班跳蚤臭虫一般的货色骑在头上,这队正,不做也罢,”刘文轨扫了一眼马天星,“这世道,还真不如做一只怪物来的舒坦!也罢,咱家就痛痛快快跟你们说了吧! “你们可知,这迎华馆的馆长是谁?他就是当年琉球惨案的急先锋,鬼冢森!费兄弟,想不到吧,一个胆如鼠、恭谨得恨不能管你叫亲爹的老不死,竟然是这等来路!竟然和两位大人督导官大人做到一处,为国尽忠?哈哈哈,可笑死咱家了!” 费胖子一双眼腾地红了,一把揪住李怀颂衣襟:“狗官,老倭在哪,说!” 李怀颂双膝一软,胯下一松,湿淋淋一泡尿全浇在裤裆里:“我,我,我委实不知,不知啊……鬼冢馆长,鬼冢馆长,快来救救本官那!” 话音刚落,众人就听呼隆一声大响,一块天花板夹杂着泥灰雨滴劈头盖脸砸下来,众人连忙避开。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支那猪,爷爷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五章 胸怀 众人抬头望去,馆长——应该叫鬼冢森的苍老倭人顶着寒风冻雨站在天花板碎裂的边缘,笼着双手,正用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冷冰冰打量着众人。 “天杀的老倭!”费胖子双腿一挫就要跃上房顶,被刘文轨一把拽住:“不忙,先听听他怎么说!” 鬼冢森操着一口流利的华语,慢悠悠道:“你们这班支那猪,几十年来没有半分长进,窝里斗,窝里斗,哼哼,就算有人看破了老夫的算计,又能如何?哈,也对,若非如此,老夫当年在琉球,怎么能杀到手软,怎么能知道,拍破婴儿头颅的声音,与拍破猪尿脬仿佛!哈哈。” 聂清风冷冷道:“老鬼子,活腻了是不是?爷爷成全你!”正要动手,突然间世界一凝,万物静止,他吃了一惊,回头看,近藤香手中多了一把闪动着淡红色光芒的匕首,闭着眼睛,朝他摆出一个直刺过来的动作;抬头看,鬼冢森左手幻化成一只巨大的骨爪,正紧紧捏住近藤加满的上半身,五根锋利的指爪同样红光闪烁,他扫视一下周围人的站位,叹息一声,解除了战斗状态。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闪动着妖异灰光的破元兵直接刺入了他的肩膀。 “师父!”“聂叔叔!”“聂兄!”“姓聂的!”“聂大人!”众人七嘴八舌的叫声嚷成一片。近藤香哽咽着,一下栽坐在地。 鬼冢森哈哈狂笑:“超一品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圆就圆,要扁就扁?天人合一又怎么样?能左右人心,才是真正的高手!哈哈,哈哈哈!” 马天星和陶琦华几乎同时冲过来,一左一右扶住聂清风。聂清风微微一笑推开他们:“破了层皮,没事。这破元兵档次太差,半柱香工夫就解了——近藤姑娘,你大可不必如此,想来,这下子,你弟弟的命该保住了吧?”他转向刘文轨:“破元兵不是刘兄保管么?” 刘文轨瞪向胡德缭,胡德缭后退一步:“两位大人说,赃物交公……” 刘文轨咬牙切齿怒视李怀颂与陈载鹏:“这真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等此间事了,哼哼……” 两个官儿不敢答腔,连滚带爬跑到鬼冢森下面,全身筛糠不已,李怀颂凄声哀告:“鬼冢馆长,鬼冢馆长,看咱下官已将那十名侍卫血祭于阿尾钵神的份上,救的一命吧!” 鬼冢森根本不理睬他们,指爪轻轻一捏,近藤加满的脑袋如同一颗被捏破的葡萄,扑的一声,红白浆水四下飞溅。 近藤香喉咙里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叫,对准一根大柱,一头撞上去! 咚的一声,她被巨大的反作用力一下掀翻在地,她没有死,等了几秒钟,等用力过猛的晕眩感散去,她看到挡在柱前聂清风正冲着她微笑,和煦的笑容如同拂面的春风:“近藤姑娘,起来吧,你弟弟没事。” 什么?近藤香诧异地抬起头,亲眼目睹弟弟的死让她脑子一片混乱,什么也顾不得了,就连聂清风救了她,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却因为这句话一下子睁大了失神空洞的双目:“大人,大人,你说弟弟没有死……” “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马天星的双目喷涌着愤怒地火焰,朝屋顶大吼,“老子闻见你身上的臭味了!你那点下三滥的本事差点害死了你姐姐!” 近藤加满略微带点颤抖的声音从残破的屋顶背后传来:“姐,我没事。刚才那个,是影子,对不起。” 近藤香摇摇晃晃站起来:“弟弟,你为什么……”身子一晃就要倒下,陶琦华赶紧一把扶住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啊!” 近藤加满依然没露头:“姐,对不起,我也不想……可是,要不这样,怎么杀掉他们……” “近——藤——加——满——”愤怒的咆哮冲破了近藤香的喉咙,她像一头愤怒的母狮,“你给我下来!” 鬼冢森叹息着摇摇头:“哎呀哎呀,真不配合呀,原本还想看一出手足离断的大戏——子,你不用瞪我,我问你你愿意为杀华夏人付出多大代价,你说什么都行,怎么到这时候放不开了呢?哈,都到这一步了,你只要下去,每一个人都有理由宰了你!老老实实把你的臭脾气收起来,跟着老子吧!” 马天星面部肌肉扭曲得可怕:“兔崽子,你等着,老子先宰了老倭,再他妈收拾你!” “放屁!” 所有人大吃一惊,开口骂他的,竟然是聂清风。 “师父?” “十四岁,哈,懂什么?年轻人,谁没犯过错误?改了,就好了。” 所有人,包括鬼冢森都被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 “队正,”费胖子低声道,“这倭难不成是姓聂的养出来的私生子?” “聂老兄的心胸,聂老兄的心胸……”刘文轨的嘴唇哆嗦起来,“命悬一线,是非分明……天降此人,天降此人……” 屋顶上静悄悄的,过了片刻,一声稚嫩而痛苦的呼喊清晰地传进众人的耳朵,接着就是瓦片被踩得噼啪作响,凌乱的脚步声从屋顶远去了。 聂清风低头轻轻吁出一口气,微笑着对近藤香道:“我保证,不会再有人去打扰他了,让他自己好好想想,过几天,他就会回来的。” 近藤香拜伏在聂清风脚下,用力地闭紧眼睛,串串晶莹的泪珠扑簌簌溅落在地。 聂清风抬头望向鬼冢森,目光中充满了杀机:“孩走了,你这老不死的祸害,是不是该去做冢中鬼了?” 锵锵连声,刘、费、胡、马四人各抽兵刃,杀气腾腾望向屋顶,陶琦华后退半步,掌心腾起淡绿色光华。 鬼冢森大笑:“哎呀哎呀,剩下一个下三品,两个下四品,两只三脚猫,好厉害,好厉害啊,”他脸色一霎,变得狰狞可怖,“统统给老子去死吧!” 头顶咔咔一阵断裂声传来,紧接着啪嚓一声大响,梁柱折断,整个三楼天花板带着滚滚烟尘,劈头盖脸砸下来,顷刻间烈焰腾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六章 地裂 援护队众人都是经年刀尖上打滚的人物,一面说话,一面早早各自提气聚元暗自提防,楼板来势汹汹,可在众人眼里不过尔尔,当下马天星拉住聂清风,陶琦华揽起近藤香,其余各人简简单单一个腾跃就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这一击。 三楼天花板刚才被鬼冢森踩碎了不少,空了一片地方,没把整个二楼大厅砸毁,众人背贴壁画站好,打量着眼前景象。二楼大厅顷刻间变成火场,火苗不高,可带着浓重的焦臭味,被雨水一打,腾起一阵一阵厚重的黑烟,把眼睛顶得生疼,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刘文轨皱眉:“黑沾油?雨中还能烧?咳咳,怪不得,修房顶……” 鬼冢森的声音从滚滚浓烟中传来:“只要火够旺,哪有东西烧不着?当然喽,各位华夏大人有元力护体,这点烟火不过是闹玩的玩意罢了,好戏还在后头哪。”说完,声音即便消失不见。 一片烟火中,聂清风什么也看不见了,闭着眼睛四下摸索,一把抓住一只手:“谁?咳咳,我们在哪?” “师父,是我!屋子西北角全塌啦,咱们贴着墙画站,挨着东南角。” “墙画?共工怒触不周山?”聂清风呼吸浊重,但脑子还在飞速旋转,“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糟了!”他扯开嗓子大吼一声:“跳!” 轰隆一声巨响,脚下楼板寸寸肢解,众人猝不及防,一起摔下一楼! 熊熊烈火、滚滚浓烟、破碎的楼板、四下纷飞的木屑,马天星甩甩头,恢复了神志,他看到旁边的陶琦华和阚方成,刚才摔下去的一刹那,旁边有股大力举了他一把,他借力一弹,重新跃上了被烈火和浓烟包围的岌岌可危的二楼。 看看身边,陶琦华也摇晃着脑袋,挣扎着爬起来,脸上黑一道黄一道像只花猫,可这时候他全没了取笑她的心思;看看阚方成,还在地上低声,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脑袋,看样子一时半会起不来了。 往下看,看不清楚,貌似聂清风他们都在,他扒住楼板,探头大喊:“师父!刘队正!你们没事吧!” 刘文轨的尖细嗓子听起来调门格外高:“咱们的人都没事,俩狗官成了肉饼啦!你们呢?刚才咱家手劲大了点,没拧着你们吧?” “我和陶姑娘没事!阚子撞了头一下,晕乎乎,人不要紧!” “那就好,别下来,这下头有个阵法,咱家和几位师父的元力都不能用啦!这阵法差不多能困咱们一顿饭的功夫,甭费劲找阵眼破阵啦,心老倭!” “哦,知道啦!你们也心!”马天星缩回头,看到陶琦华正把手从阚方成头上收回。 “他怎么样?” 陶琦华摇摇头:“不碍事,咳咳,肿了个包,没外伤——马大哥,刚才对不住,我知道那事不是你做的,刘队正说那老倭行事诡异,想引蛇出洞,我就……” 马天星恍然大悟:“我说呢,你一副咬人的模样,我这副身子是个什么模样,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我能做得了什么?” 陶琦华粉面飞红,轻轻啐他一口:“呸!什么做什么,不羞!” 马天星尴尬地摸摸头:“嘿嘿嘿嘿——谁!” 鬼冢森慢悠悠的声音传来:“还能有谁啊。” 马、陶两人一前一后,把阚方成护在身后:“滚出来!” 鬼冢森袖着双手,踏着遍地燃烧的火焰,稳稳地一步步走来,丝毫不在乎双脚被烧得皮开肉绽。 马天星眯起眼睛。 “怎么了,”鬼冢森嘿嘿笑道,“觉出不对了?觉得老夫身上的气味和你很像对不对,吸血怪?” 马天星和陶琦华脸色剧变,马天星弯刀一横:“你到底是谁!” 鬼冢森看也不看雪亮的刀锋,走到楼板断层旁边,朝下望了望,扭头朝两人笑一笑,居然一盘腿坐在两人对面! “一顿饭的功夫,啧啧,还早呢,老夫要你们死,眨眨眼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就让你们都死个明白。 “你们可知道,我大倭国的神灵么?” “蛮夷精怪,也配称神!” 鬼冢森冷笑一声,并不接茬,又道:“我鬼冢一族,就是百臂百目神阿尾钵的代行者!百臂百目,生生不息,子,你的肢体再生能力怎么来的,不想知道吗?” “我们鬼冢家一直是阿尾钵神的代行者,每隔百年,阿尾钵神就要醒来一次,在此之前,鬼冢家要给它寻找足够的粮食。这粮食,当然是新鲜的、有力的生命,越强大越好。 “可是怎么获取强大的生命呢?这就得靠脑子了,人都是有的,对正义感十足的人来说,一个拯救别人生命的机会,足够了;对于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来说,一个换体不死的传说,足够了,你说是不是,吸血怪?” “原来是你给老子下的套啊,”马天星冷笑道,“老子记下啦。” 鬼冢森哈哈笑道:“别急嘛,你肯定发现咱俩气味很像对不对?你身体里的东西老夫身上也有,都是阿尾钵神的一部分;现在,它已经长得足够大啦,该回去了——连你我的命一起。” “老疯子!” 鬼冢森摇头:“老夫很清醒,从分割阿尾钵神开始就一直盘算,很辛苦啊,还好,一点一点地都按照老夫的计划进行,你确实有两下子,击败了那么多强大的武士,他们的生命是相当美味的食粮呵——真是不枉我千里迢迢跑到华夏西北去的一番苦心,至于老夫的性命?哈,那算什么,只要与阿尾钵神融为一体,岂不是获得了永生吗?” 陶琦华大声道:“哪有永生这回事!不合天道!” 鬼冢森抬起左爪,一爪削掉右手,转瞬之间,右腕的断口上,长出一只新爪。他轻轻活动着手腕,笑道:“姑娘,如果有朝一日,人人都能如此,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老夫所做才合乎天道!” 马天星缓缓拉开架势:“废话少说,你自己抹脖子,还是老子动手?” 鬼冢森慢悠悠立起,嘿嘿笑道:“好大的口气,那就来试试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七章 激斗 马天星虎吼一声,跨步上前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直劈,鬼冢森急忙抬爪格挡,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手爪微微一颤,将刀架住。 鬼冢森得意洋洋:“力气不,刀法一般……哇呀!” 弯刀与指爪一触即走,不再是咆哮的猛虎,而是一条游走的蛟龙,沿着指指缝一路下划,嗤的一声把整条指连同半截前臂一起片了下来!马天星得理不让,催步逼上,刷刷刷三刀斩向对方上中下三路。鬼冢森猝不及防,勉强招架,当当当三声响,火星四射,堪堪架开,不等喘过一口气,刀影再闪,避无可避,只好猛地一个“懒驴打滚”翻倒,就听哧拉一声,衣服被一刀挑开,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手脚并用爬起来,浑身汗都出透了!要是晚上半分,这一刀就开了膛了! 马天星笑吟吟道:“师父叫你老龟子,还真不错,满地爬!” “马大哥,心他的爪子,”陶琦华出声提醒,“变颜色了!” “谢啦,琦华,骨头爪子碰上刀,怎么也冒不出火星子来——钢岩爪,老龟子,还真看不出,你还会用土系的元力啊。” 鬼冢森嗓子里挤出一声咆哮,黑森森的指爪重新变成了五根:“东西,老夫也能再生,想杀老夫?哼哼!” 马天星钢刀一横:“哼个屁!那咱就看看,是你长得快,还是老子剁得快——老子好好伺候伺候你!叫你尝尝活剐的滋味!”说罢,右脚猛跺地面,刀化流星,朝鬼冢森猛射过去。 鬼冢森见来势凶猛,不敢硬接,身子一伏,又是一个“懒驴打滚”避开这一刀,紧接着起身抬爪疾刺,一爪刺穿陶琦华的肩膀! “子,丢了家伙!” 马天星的嘴角挂上了一丝诡异的笑。右手刀微微一沉,摆出蓄力的架势。 鬼冢森手爪劲道轻轻一吐,一大股鲜血从陶琦华肩膀的伤口里挤出来:“子,再不住手,你的相好性命就不保了!” “住手也保不住,你说是不是?这会工夫,你早把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给她灌进去了是不是?” 鬼冢森大感诧异,一愣神,突然侧后风声响起,一柄短剑斜刺里扎来! 鬼冢森下意识的回头,刚转到一半,刀光再闪! 避无可避,唯有硬接,鬼冢森双爪交胸,堪堪护住要害,雪亮的刀刃已经砍到! 咔嚓一声,十根指爪被斩断八根,另外两根被狂暴的力道直接压进胸腔,刀光自右上方闪起,自左下方消逝。要不是鬼冢森拼尽全力做了一个后仰撤身的避让动作,一闪之间,就要被连肩带背卸成两段! 他的眼睛能捕捉到对方的动作,可身体跟不上:马天星借斩击的回旋劲拧紧了腰,右腿抬起,狠狠朝胸骨踹来! 磅礴凶悍的力道如同一只巨手,狠狠地正面拍在他身上。连疼痛感都没有完全传来,轰隆一声,烟尘四起,他被直接拍进墙壁。 鬼冢森双爪齐断,右大臂还剩一拃长的一截,露出白棱棱的骨茬;右胸被砍开一半,奔涌的鲜血大股大股喷涌出来,把大半个身子染的通红;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一根通红的铁条插进肺里拼命搅动,右边的肺完全麻木,力气正飞速离他而去,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马天星依然平举钢刀,保持戒备:“别费劲啦,腰成了浆糊,忍忍吧,顶多一柱香的功夫,就解脱啦!你以为咱们没防着你啊?听说过水系的‘水光潋滟’没有?你抓的是个假人!许你骗咱们,不许咱们骗你?” “马大哥,心,离他远点。” “放心吧,这老龟子玩阴谋诡计还算有一手,论起真本事,嘿嘿,瞧这副孙子样吧。” 被法阵困住的刘文轨等人一直紧张地注视着上面的打斗,直到鬼冢森被砍翻在地,刘文轨才稍稍放下心来,朝聂清风拱拱手:“聂兄,令高徒真是好本事啊。” 聂清风道:“刀法是他自己的本事,与我无干。跟了我就这几天,能学出什么来?以后能学成什么样,全看他自己。倒是琦华,进展神速啊,听说好方士可遇不可求,援护队又添一员大将,恭喜刘兄了。” 刘文轨抬眼看看上面全神戒备的两人,叹道:“三天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上六品升到下五品。一品之差,天壤之别,一个普普通通的‘水光潋滟’都能凝虚成实。碰上聂兄,是她的福气呀。” “嘿嘿嘿嘿……”突然,委顿在地的鬼冢森发出一连串怪笑。 众人脸色一凝。 “老夫说过,只要能与阿尾钵神合为一体,这副身体,不要也罢。怎么,以为把老夫打败了?还早呢。” 这几句话清楚明白,中气十足,哪有一点像将死之人? 鬼冢森的身体开始发生剧烈变化,胸腔以下,皮肤、肌肉、骨骼全都开始扭曲、变形、溶解,伴随着咕嘟咕嘟起泡和噼噼啪啪的破裂声,他的半截身子好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 盏茶工夫,他的身体稳定下来,下半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软趴趴的章鱼一样的八条腕足;双手也变成了两根腕足,尖端是两只短而硬、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角质喙;被砍破的胸腔也复原了,皮肤变成了诡异的紫黑色——那种干硬血污的颜色。 “老夫是与神同生的人,你们以为,一个会耍两下刀的子,一个下五品的术士,能杀得了老夫?” 马天星一声暴喝,纵身上前,对准鬼冢森的脑袋就是一记重劈。鬼冢森不慌不忙,腕足一盘一弹,用角质喙轻轻松松接下了这一招。 “嘿嘿嘿,虽说,你和老夫体内都有阿尾钵神的肉身残片,可毕竟品级不同!因此,老夫可以千变万化,随心所欲,你却连肉身都医治不好,只能拿些死猫烂狗凑数!你功夫不错,子,要不要跟老夫一起?现如今楼下那一帮,都是砧板上的肉,这可是绝好的机会!把他们杀了,要接着扮援护队也罢,摆明车马跟老夫一道也罢,都由你!还有你的心上人,老夫给你们永生不死、天下无敌的躯体!等到老夫与阿尾钵神合为一体,这和洲,这天下,都是我们的!怎么样!要,还是不要!” 马天星用力一压刀,纹丝不动,顺势借力一弹,跳出圈子,嘿嘿笑道:“老龟子,你要当老不死的畜牲,也由得你,可别拉上老子!老子是个清清白白自由自在活蹦乱跳,知道礼义廉耻懂得忠孝节义的人,不是怪物!活得堂堂正正,死得正大光明!” “那老夫就让你正大光明!” 鬼冢森话音刚落,一条黑亮的腕足呼啸掀起,扫向马天星胫骨。马天星步后撤,反手撩刀上迎,这条腕足要是这么正正的扫过来,恐怕胫骨没扫到,先撞上锋利的刀刃。 鬼冢森不避不让,在腕足表皮即将撞上刀刃的一刹那,猛地将腕足一抖,从当中哧拉撕成两片:左半边腕足顿时变成了灰白色,梆的一声,刀好像是碰在一块破旧的皮革上,被斜斜弹开,右半边腕足依然是纯黑色,从下向上变向斜扫! 电光石火!马天星一步还没撤完,半截腕足已经击向胸前,咚的一声,他被正正地抽翻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八章 杀倭 这一击事发突然,马天星眼前一花,胸前挨了重重一击,身子被打得倒飞出去,哗啦撞碎了数块墙砖。 一击得手,鬼冢森迅速收回腕足:“子,你这身人皮,是怎么披上去的?” 马天星甩甩脑袋,掸掸头顶的土站起来,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快死的老龟子,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老子我砍上三刀,都告诉你!” 鬼冢森笑道:“这买卖值,来罢,子,可记住了,老夫就吃你三刀,三刀砍老夫不死,老老实实说出来,要不然,嘿嘿……” “放心,肯定送你上路,老子来了!” 一个“了”字才喊出一半,马天星身影一晃,刀化流星,一记重劈直直地朝鬼冢森脑袋剁下。 嘭的一声闷响,马天星噔噔噔倒退三步,钢刀险些脱手。定睛细看,鬼冢森脑袋正中多了一条淡淡的红痕。 “行啊老龟子,王八壳挺结实嘛。” “承蒙夸奖,阿尾钵神法力通天,能御一切刀剑。” “先别吹,还有两刀!” “请。” 马天星没急着动手,提着刀,慢悠悠地围着鬼冢森绕起圈子来,鬼冢森的脑袋也像拧发条似的面带微笑跟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马天星突然停下脚步,一声大吼,左足猛跺地面,身形拉成一条长长的虚影,右手刀化作一条横流的瀑布,刷地连上鬼冢森的脖颈! 一声闷吼!鬼冢森的脖颈被削开一半,腥臭的黑血喷溅得半天高! 费胖子暗暗惊心,低声问道:“队正,这是……” “霹雳破风刀,跑起来,才有劲。原地一跺脚就能上,好本事哪……砍不透,就改成割……聪明。见过骑兵冲阵吧?” “不用挥砍,人借马力,横刀一拖……原来如此!” 聂清风也道:“就像砧板上切肉,哪一刀是砍的?还不是……”他抬手做了一个滑刀切肉的动作,“这么切开的?” 众人议论不已,陶琦华却满面忧色:“马大哥,你不要紧吧?” 马天星咳嗽两声,挺直身子,轻轻摇头:“没事!地方要是再大点就好了!这老龟子皮真厚啊,才割断一半……” 鬼冢森癫狂的咆哮声渐渐低下去,脖颈被割开的地方在飞速复原,顷刻之间,完好如初。 “子,老夫还真是看了你!嘿嘿,不过可惜呀,就算你把老夫脑袋砍掉,照样长出来!” 陶琦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么厉害?那,是脑袋下边长出个新身子,还是身子上边长出颗新脑袋?要是都补全了,不就有两个你了?会不会打架?” 鬼冢森一愣,旋即大笑:“这点诡辩分心的伎俩就想绕晕老夫——子,还剩下一刀了!磨磨蹭蹭,拖时间?你不过来,老夫就过去了!” 马天星嘿嘿冷笑:“老龟子,还真不傻!”说着横刀一抖,一层亮蓝色的薄膜均匀地覆盖在刀上,仿佛盖了一层晶亮的蓝色水晶。 除聂清风外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元力!” 刘文轨激动了:“聂兄,聂兄,令高徒的身体,怎么能……” 聂清风微笑:“年轻人知道上进,咱们怎么能不拉一把?” 刘文轨依然不淡定:“这可不是多一点少一点的事,这可是从无到有啊!要是传出去……” 聂清风打断他的话:“无妨,生死有命,随它去吧。” 陶琦华兴奋不已:“马大哥,你——” 马天星咧嘴一笑:“师父好本事啊——哟,老龟子,咋冒汗了呢?你都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了,还能出汗呀?老老实实给老子站好,吃这最后一刀!” 鬼冢森脑门上泌出一层汗珠。阿尾钵神确实有强悍的肉体和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可是面对元力就是一筹莫展。千算万算,总算将所有有攻击元力的对手一打尽,剩下一个拖油瓶的半瓶醋方士,怎么也收拾下了,谁知道又冒出一个半路上通了元力的子! 马天星没有留给他时间思考对策,刀身爆发出蓝莹莹的炫目光彩,空中抖开了一匹晶莹的蓝色长虹。 长练当空,寂静无声。鬼冢森连惨叫都没有,一颗首级骨碌碌滚落在地。脖颈处爆发的黑色血潮化作漫天黑雨,淋漓倾泻而下,软趴趴的身体原地抽搐了一阵,萎在原地,挥舞的腕足把无头的身子紧紧缠起来,蜷成一团。 当啷一声,马天星掌中刀掉落在地,他也一屁股坐倒。 “马大哥!” “没事,没事,头一回用,真过瘾哪!”马天星苍白的脸上泛出兴奋的潮红,“就是……消耗太大啦,一下子,全空了……” “你的经络我清楚,这就给你治!”陶琦华说着就要催动元力。 “别忙啦,”马天星笑道,“脱力,又不是受伤,看看师父他们去。” 陶琦华赶紧把他扶起来,马天星真是疲惫到了极点,摇摇晃晃连站都站不住,偌大一条汉子被一个姑娘搀着,摇摇晃晃走到楼板断层处,朝下张望。陶琦华叫道:“队正,聂叔叔,大家都没事吧?” 刘文轨长出一口气:“都没事,放心吧。你们别乱跑,顶多一刻钟,阵法自解。” “我们下去?” “下来干什么?老实呆着,要不,去别处看看,看看死人没有。” “哪也不去啦,就在这守着,保护你们,嘻嘻。” 刘文轨对聂清风一笑:“一个超一品,一个下三品,要靠一个下五品护着,说出去,笑死人。” 聂清风道:“品级是以武学修为定的,又不是以阴谋诡计定——在下还是太自负了……” 刘文轨连连摇手:“这事与聂兄无关,是咱家大意啦。对付这等奸邪人,就应该正大光明,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荡平,咱家却想着……唉,总算是有惊无险。” “队正,聂叔叔!”陶琦华突然惊恐地叫道,“鬼冢森的尸体不见了!” 众人一惊,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剧烈地摇动起来。整个迎华馆都在剧烈的震动中颤抖。墙壁上的泥灰噼里啪啦往下掉,紧接着,整个楼顶轰隆一声砸下来! 烟尘四起,砖石横飞! 一片滚滚的烟尘中,四下看不见人,只能听到一阵阵咳嗽声。 “咳、咳,费胖子,没死吧!”刘文轨尖利的声音从烟雾后面传来。 “没事,老胡的脚给压住了!” “咱家这就过去!聂兄——” 聂清风抬起衣袖掩住口鼻,大声回应:“没事,放心!那三个的呢?” “我们也没事!”陶琦华的声音从二楼没有完全坍塌的墙脚处传来,“我把方成拖墙边了,你们有没有受伤?法阵解了吗?” “还没!” 巨大的嘶叫声在所有人的头顶响起:“还剩一刻钟,足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九章 恶鬼 众人抬头看。雨水洗过的夜空如一口倒覆的黑色铁锅,块块积云的轮廓清晰可见,在空中,漂浮着一只巨大的眼珠。仔细看,那只大眼由无数眼组成,眼珠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紫红色皮膜,皮膜斑斑驳驳的外皮上垂下无数条又粗又长的触须,触须都是由人类的手臂、腿脚、脏器强行捏成的,黑色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朝下淌,腥臊恶臭的气味一阵阵地剜绞着众人的肠胃。 “老夫还真没想到……算啦,反正,多亏你们,阿尾钵神的禁锢,解开啦!现在,老夫就是神!” 聂清风冷笑:“这就是那个什么狗屁神?就这种货色?能把这种东西当神供奉,这心眼缺的,哼哼!” 刘文轨本来已经手脚冰凉,听聂清风这么旁若无事的出言奚落,也定下神来:“可不是么,嘿嘿,连喉咙都没有,它是怎么说话的——聂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日之事,是刘某害了你呀!” 聂清风不解地望着刘文轨。 刘文轨道:“从一开始刻意与聂兄结交,到后来知情不报、隐瞒老倭谋划,再到后来撺掇聂兄守在琦华身边、好让老倭能从容布置,一直到今日,刘文轨所做的一切,都为了一件事——除掉聂兄你。” “聂某有何事得罪了刘兄不成?” 刘文轨摇头:“聂兄没有得罪过咱家,其实咱家心里,一直把聂兄看作好朋友,只是,当今华夏朝局有板荡之险……” 聂清风一抬手止住他:“聂某明白了,听说华夏天子时日无多,皇储朱允榅与燕王朱磾有隙,意图把驻扎倭国的援护队拉回去?还要以重立倭国来换取倭人支持?” 刘文轨长叹一声:“一旦聂兄返回华夏,就算心存善念,也恐身不由己!聂兄的功夫天下罕有,一旦卷入内乱,流的可都是华夏人的血啊!所以咱家处心积虑,想将计就计,除掉聂兄,永绝后患;千算万算,漏算一条,那两个狗官如此厚颜无耻,居然能与倭人勾结到一处……聂兄,别怪咱家嘴臭,要是能再来一次,咱家,还是会这么做!话说完了,聂兄,请动手吧!” 聂清风心里腹诽不已:好你个老太监,背着老子搞了这么多弯弯绕,要是老子早点知道,早收拾你了,但现在说什么也晚啦,看来,这趟免费异界游就到此为止了,还不如装一装世外高人云淡风轻的模样,将装腔作势进行到底吧! 聂清风轻轻拍拍他肩膀:“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刘兄襟怀,聂某佩服。黄泉之下,定要再叨扰刘兄一杯酒。” 刘文轨吃了一惊:“聂兄,你……” “生死之事,聂某看得很淡。能结识援护队各位,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刘兄身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必自责,咱们来世再见!” 胡德缭一条腿被巨石压住,动弹不得,要不是费胖子用脊背硬挡一下,砸下来的屋顶就要了他的命。见怪物现身,他本来已经闭眼等死,听到聂清风和刘文轨的对话,胸中突然升起一股豪气:男子汉大丈夫,认怂是一死,站直也是一死,还不如英雄到底!他放声大笑,一手戟指半空中漂浮的怪物:“上头那个毛蛋,你胡爷爷就在这里,有种下来啊!” 费胖子扭扭被砖石划得血呼漓啦的脊背,蹲下身子道:“老胡,到这份上了,有几句话非说不可,哥哥这身功夫不如你,可就是舍不得队副这位子,这才——” “别说啦费兄,在这位子上,才能多宰两条倭狗不是?你还不是为了报仇?倒是兄弟我肚鸡肠啦,整天算计着……哎,不过,看来这一回咱弟兄们要携手赴义啦!” “有什么!来世再做兄弟!” 两人放声大笑,笑声中全是决绝。 二楼的墙角里,两个年轻人的脸上也全是笑意。马天星喘了几口气,体力略略恢复了些,他悄悄瞟一眼不经意间倚到肩上的陶琦华,正好与姑娘四目相对,他的心吱的一声差点溜倒,赶紧摄住心神。 “陶姑娘——嗯,叫琦华成么?” “嗯……随你啦——” “琦华,胡叔叔平时不怎么说话,这一张嘴,呵呵,上边那东西,还真像个长了长毛的臭鸡蛋!” “可不是,臭得都滴答坏水啦,这么冲的味道,狗都不吃——天星哥,有办法吗?” 马天星懊悔地摇头:“要是我没一下子把那点元力全放空——也不一定行。一会我拖住它,你赶快跑。” “有没有把元力借给你的法子?” 马天星摇头:“就这么办吧,琦华,谢谢你啦。我走了。”说着,他用力撑起身子,晃晃悠悠朝外走去。 “你要去干什么?” “毛蛋,毛蛋!嘿,你老子在这呢,看这!”马天星朝半空中漂浮的鬼冢森大叫。 鬼冢森微微一顿,收住向众人缓缓伸去的触须,怪眼朝马天星瞪来:“子,老夫一会就把你吃进来,别急。” 马天星回头看了陶琦华一眼。姑娘见他回头,倔强地抱着柱子不撒手,一脸的决绝。 马天星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低声问:“阵法还要多久?” “不到一刻钟!” 来不及了,触须已经伸到了众人头顶。 “老龟子,看这边!我战你娘亲,战你娘亲!”马天星大喊大叫,拾起一块碎石,狠狠砸过去,不偏不倚正砸中一条触须。挨了这不疼不痒的一下,触须动都懒得动,继续缓缓向下探去。 众人虽然脸上一片平静,心里却长叹不已。聂清风更是郁闷,虽说早点回家也是好事,可不明不白的死在这种龌龊卑污货色手中,委实让人气闷。算啦,看样子是要扎脑袋吧,疼一下就回家啦!他这样劝自己。 马天星一口钢牙几乎咬碎,猫腰把掉在地上的钢刀抄起来:“师父,琦华,咱们,来生再见了!” “你,你要干什么!” 白光如练!血箭迸射!马天星的一条胳膊与身体分离,摔落尘埃。失去了母体的供养,聂清风附在断臂上的元力消失不见,断臂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那条长达两米,白棱棱的鳄骨。 半空中的鬼冢森全身一颤,触须哗地停止了动作,一干大眼一起朝马天星看来。 马天星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滚滚落下,却哈哈大笑:“老龟子,咱俩不是一体吗?怎么样,疼不疼?” 鬼冢森咆哮一声,触须又一次开始舞动! “给老子回头!”刀光再闪,右腿分离,血流如注! 鬼冢森如遭电击,冷森森的目光朝这边瞪来:“子,你找死!” “嘿嘿,嘿嘿嘿,下一刀,”马天星狠狠咬掉一块嘴唇,让自己不至昏厥过去,他倒转刀尖对准胸口,“老龟子,老子知道,自家挨一刀,你顶多就是被针扎一下;下一刀,是这里,你说你会不会疼晕上一刻钟呢?” 异变突生,众人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待看到马天星以自残肢体来拖延时间,人人目眦欲裂:“马家子!” 刘文轨的嘴唇哆嗦得如同风中树叶,一句话也说不出;聂清风的指甲刺进了手心,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流下来。 “聂大人!”费胖子一把抓住聂清风的手,“救救那子,救救他!” 聂清风残忍地摇了摇头:“无法可想。” “一点希望也无?” 聂清风的目光穿过废墟与烟尘,越过马天星残缺的肢体,落在陶琦华的身上:“现在,看琦华了。” 不等费胖子接茬,疼急了眼的鬼冢森狂吼一声,硕大的身体直接朝二楼压下来,三条触须同时弹出,扑的一声,戳透了马天星的胸膛! “天星哥哥!”“马家子!” 马天星的肺叶已经被刺穿,呼吸艰难,但还是艰难地朝陶琦华露出一个微笑:“琦华,多保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章 黄雀 一片温柔的绿色光斑从马天星脚下涌起,包裹了他全身,破碎的肺叶被飞快地修复。 “春潮带雨!治得好快!”费胖子惊叹。 刘文轨依然眉头紧锁:“只要琦华的元力没有耗尽,马家子就死不了……他可受了罪啦!况且,那家伙……” 仿佛为了验证刘文轨的话,鬼冢森的球体猛然一抖,数条触须变得更为粗壮,它得意地笑道:“姑娘,不错么,老夫舒服得很!你的相好,死定了!” 扑的一声,血箭再次迸射!一口黑血从马天星的嗓子眼里哇地挤出来:“老子,凌迟……也挺得过,琦华!” 陶琦华银牙紧咬,又是一道“春潮带雨”落在马天星身上。 哧啦一声,马天星从左肩到腰际被整幅撕碎!他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第三道元力又一次把马天星从死亡边缘硬生生拉回来。而鬼冢森的身体几乎变大了一倍! “厉害,厉害……”胡德缭完全看呆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夸陶琦华功夫一日千里,还是在夸马天星以身饲虎的勇气。 十几条触须一起把失去神智的马天星缠得结结实实。 “姑娘,拖延是不是?这一次老夫直接把他绞碎,看看你怎么治!” “琦华!”突然间,一声厉喝,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聂清风上前一步:“‘润物无声’!” 陶琦华的脑子已经麻木了,听到命令,想也没想,一道“润物无声”就甩了出去。 碧绿的光华击溃了夜空的黑暗,一瞬间四下里亮如白昼,成了一个碧绿的世界。 技如其名。 无声无息之间,费胖子和胡德缭血肉模糊的伤口复原如初。 无声无息之间,马天星伤痕累累的身躯复原如初。 无声无息之间,鬼冢森全身上下所有的眼睛、触须几乎一起放射出光芒来。 刘文轨忍不住道:“聂兄,治天星,就把那老龟子一块治了,它好得更快!” 聂清风没有功夫答话,发出第二道指令:“‘润物无声!’” 碧绿的光华再一次亮起。 所有人的身体都热起来,感觉每一根毛发都在起立,每一寸皮肤都在拼命撑开毛孔呼吸,每条血管都全力以赴把自己扩张到最大以容纳瞬间加速的奔涌血潮!全身上下像爬满了蚂蚁,奇痒难耐——那是感觉神经极度敏感造成的触觉错位。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嘶吼,鬼冢森庞大的躯体从半空中重重地摔下来,本身的重量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变成了最可怕的杀手,把它半截身子深深塞进泥土之中,巨大的摩擦力一瞬间就扯断了十几条触须,被活活撕下的触手如蛇般痛苦地扭动,深黑色的血液从被扯开的伤口中疯狂地喷涌而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援护队众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刘文轨和聂清风运气比较好,没有被砸到,胡德缭和费胖子又一次成了倒霉蛋:一条横扫的触须将胡德缭的左肩打折,费胖子则被飞起的碎石砸破了脑袋,鲜血呼啦盖住了眼睛。 “这、这、这——” 鬼冢森倒在地上抽搐,显出真身的马天星也没好到哪里去:每一根脉管都在膨胀、开裂,每一颗恶瘤都像吹肥皂泡一般涨大、爆破,重新长出一颗,再爆破,每一处破裂的皮肤都瞬间凝结成坚硬厚实的黑色痂块,再被疯狂生长的新肉硬生生从里面顶开,挤落! 陶琦华彻底傻了,呆愣愣的看着一人一怪在满地的油污和黑血当中痛苦的哀嚎、挣扎。 “‘润物无声’!快啊!”聂清风几乎是咆哮了,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从来没这么失态过。 “琦……华……咯,咯咯……”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马天星的喉咙,“我……顶得住——” 碧绿的光华第三次亮起! 波的一声轻响,鬼冢森的一只眼睛爆裂,眼浆溅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继而噼噼啪啪响成密密麻麻的一片!听起来与鞭炮仿佛!每一条触须仿佛都有了自己的生命,挣扎着从母体上脱离,不仅仅是触须,就连眼珠外面那层坚韧厚实的肉皮也像是开了锅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滚冒泡,紧接着就开始融化!它的整个身体开始分解、崩塌、融化! 马天星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丑陋扭曲的身体早就开始解体:四肢脱落,表皮起泡、破裂,皮肤下的蠕虫纷纷钻上体表,再挣扎着融化成一簇簇细密的白色水泡。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鬼冢森的身体在迅速融化,软软趴下去,最后,连那层千疮百孔的肉皮也开始变薄、卷曲、融解,直到变成一滩黑色的臭水。他死了,除了与油污混成一片的黑血还散发出阵阵恶臭,没有剩下任何能够证明它曾存在于世上的东西。刚才那一切,仿佛只是一个最不现实的噩梦。 一瞬间竟然出现了冷场,只有马天星在痛苦地低声口申口今。 “天星哥哥!”陶琦华不管不顾,猛地冲过去,不心扭了一下脚,脚踝立刻肿了起来,但她浑然不觉,一瘸一拐地奔过去,一把搂住马天星几乎变成一团的躯体,放声大哭。 马天星紧紧闭着眼睛,破碎朽烂的脸苍白得如同一张纸,扭曲的嘴唇已经无法合上,一股股粉红色的,不知是脓是血的液体汩汩地向外流,浸湿了陶琦华的衣襟。 费胖子叫道:“哭什么,赶快给他治啊!” 刘文轨摇头:“三次‘润物无声’啊,琦华现在,半点元力也无啦!咱们这法阵,还得一柱香的功夫!就看马子自己能不能撑住啦!聂兄,‘润物无声’还能这么用?” 聂清风不忍心看哀哀哭泣的陶琦华,回转头道:“天星体内的东西,和怪物同源。想来经络也相通,既然怪物领受元力的效果远远高于天星,那——” “看谁先死?” “不错。” “那这救人的法术,怎么成了怪物的催命符?” “刘兄听说过癌症么?” “闻所未闻,请聂兄明示。” “就是正常细胞变异……嗯……”聂清风思忖一下,道,“人性本善,男耕女织,安居乐业,可一旦遇上天灾人祸……” “聂兄的意思是,怪物的身体本来还算稳当,被琦华的法术这么一催……” “正是,天灾人祸一起,若是中枢应对得力,民众众志成城,还能顶过。要不然……” “咱家明白了,”刘文轨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怪物的身体,不知用多少人的身子拼接起来的——本就不是一家一国之人,猝然有变,岂能不各奔前程?刘某受教啦!” “快啦,再等片刻,你我元力一复,就没事了。看天星的样子,也还能撑得住。” 一个声音突然在众人头顶响起:“恐怕未必吧?把爷爷我忘在一边,可不大好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一章 赎魂 “阚方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古人诚不我欺也。” 陶琦华惊道:“你什么意思?” 阚方成手持利剑,狞笑着一步一步向她逼过来:“当然是,拿回我该得的东西!” 刘文轨长叹了一口气:“琦华,你还不明白?这子已经疯啦!”说罢就闭紧了双目。 阚方成看也不看筋疲力尽的陶琦华与气若游丝的马天星,径直走到楼板边缘,倨傲地抬起下巴,扫视着下面沉默不语的四人。 “你们,也有今天哪?还有一柱香不到的功夫,足够啦!鬼冢森这老倭狗想算计爷我,嘿嘿,爷将计就计推了一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为他人作嫁衣裳!哈哈!” 费胖子怒道:“阚方成,你想干什么!” “费叔叔,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糊涂了呢?我能干什么?不就是把你们一个个送上西天,再拿着援护队队正的委任状回去述职?老倭狗心机深沉,再加上与怪物合二为一,啧啧,各位力战殉国,惨烈哪,惨烈!” “你这兔崽子!当年要不是老子,你早就——” 胡德缭一拍他肩膀:“算啦,老费,怪咱们都瞎了眼呀!带了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阚方成脚尖一弹,一块碎石如离弦利箭,直奔胡德缭面门。胡德缭将头一晃,碎石啪地在墙上开了花! “元力?你这子,敢对长辈下手!” “费叔叔,不,姓费的,从现在开始,爷我就是援护队的队正!爷我再也不用忍啦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四个将死之人,可有什么遗言?既然没有,那就不耽误功夫了。姓费的,你骂我骂得最多,先送你上路吧!” 阚方成脚尖一勾一挑,把马天星掉在地上的钢刀拨起来,凌空一脚,钢刀刀刃闪过一道寒光,朝费胖子激射而去! 扑的一声,鲜血四溅! 费胖子低下头,呆呆看着停在胸前的刀尖和近藤香微笑的脸。姑娘洁白精致的脸蛋飞溅上几滴鲜血,一如皑皑白雪中怒放的红梅。 “近……近藤……” “费大人,您,不死,”姑娘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握住从胸前透出的刀尖,缕缕鲜血为雪白的水袖添上道道红色的泪痕,“别……恨……” “哈哈哈,费叔叔,我尊敬的费叔叔,恨了半辈子倭人,临了叫一个下三滥的倭女救一命,好玩吗?” 费胖子咬牙切齿:“混蛋,老子要是不死,先撕烂你那张臭嘴,再把你碎尸万段!姑娘,姑娘,你挺住,别闭眼,千万别闭眼啊!” 胡德缭恨恨道:“子,有本事你下来!” “哈,用得着下去?”阚方成右掌平托,掌心上方三寸处,一朵的白焰在微微摇动,“老倭狗算计得不错,怕你们逃脱,房顶的黑沾油浇了一层又一层。这黑沾油么,不着是因为凡火无力。换成元力之火,又该如何?各位,试试?” 费胖子和胡德缭面如死灰,刘文轨禁不住哀叹一声:“只怪咱家一时心软哪……” 聂清风劝道:“亡羊补牢,犹为未晚。” 刘文轨哈了一声:“此时此地,哪还有牢可补?” 聂清风笑道:“刚才他不是说过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三人一怔,还没等开口询问,就见二楼的阴影里骤然闪过一道刀光! 阚方成急忙撤掌举剑,还不等展开长剑,铮的一声,剑尖被一刀削断!他猛一提腰劲,身子倒纵出三米多远:“谁!” 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人:“在下楯冈一铁,来领教阁下的高招!” “通译?”除了聂清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翻译——应该叫楯冈一铁的年轻人身着一领倭式武士袍服,平举一把明晃晃的倭刀,寒光闪闪的刀刃正对阚方成的鼻尖,缓步上前,摆开架势。他的站位不仅把陶琦华、马天星挡在身后,也把阚方成与楼板断层隔开,如此一来,阚方成想放火,就得先击倒他。 阚方成冷笑道:“就凭你?关你屁事?” “下面的众位大人,乃是和洲未来的希望,怎么不关在下的事?” “爷时间不多,没工夫跟你闲扯,滚开!” “虽然不是阚大人对手,但接个四五十招,在下自忖,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那就一道殉了吧!”阚方成说着,手腕一抖,断尖的长剑抖出数十点星芒,朝楯冈一铁泼洒过去! 楯冈一铁急进步,身子前俯,腰整个向左拧了九十度,数十点星芒,全数落空!右手倭刀斜斜一挑! “喝!” 一声劲喝,空中刀光乍闪即收,如同划破乌云的闪电! 嚓! 阚方成的右颊添了一条细细的血痕,鲜红的血珠从被划开的伤口里慢慢沁出来。 “阚大人,如果下一招收拾不了在下,恐怕,您就没有放火的时间了。看来,我们都错估了对手。” 阚方成的脸色变得狰狞可怖:“倭狗,还真以为,爷本事不如你?”全身元力猛然一凝一放,轰的一声,剑身燃起熊熊白焰! “‘焚天剑’?这是幻胧天舞剑的第一层心法,”楯冈一铁面色凝重,“在下到华夏留学时,见过这一招——在下无论如何是接不住的。”他叹了一口气,收刀入鞘,明晃晃的倭刀不甘不愿地收敛了锋芒。 “一点元力都没有,就凭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螳臂挡车?晚啦,去,死!” “死”字刚刚出口,熊熊白焰挟排山倒海之势,劈头盖脸砸下来! 白焰扫过,与挡在前面的砖石相交,坚硬的青石如同柔软的豆腐,被白焰一分为二,一瞬间变得通红,不等剑身划过,就变成了一滩赤红的岩汁。在如此高温烧灼之下,周围的木头一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 阚方成得意地笑:“嘿嘿嘿嘿,就凭你?” “在下确实接不住,”楯冈一铁的声音慢悠悠从阚方成的背后传来,“可闪过去,未必是难事。” “什……” 一个“么”字尚未出口,冷光一闪!阚方成持剑的右手齐腕而断!一声惨叫,从阚方成的口中爆发出来。 楯冈一铁轻轻挽了一个刀花,长刀重新归鞘:“圆行步加居合斩,换成在场的任何一位大人,在下必不敢如此托大。可阚大人您,”他摇摇头,“空有元力却不会使用,又太过轻视在下,认输吧。”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阚方成心中全是愤怒和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功亏一篑的悔恨和剧烈的疼痛让他连话都说不成句。 楯冈一铁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从前在下把元力当做武道的极致,可是,”他崇敬的目光投向了聂清风,“那一天,聂大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在下,真正的武道,乃是仁慈宽厚之心、出神入化之技、恬淡自然之体三者合一,至于元力,技中下乘而已——您认输吧。” “嘿嘿嘿嘿……你们,你们,都给我,去死!”阚方成飞起一脚,将仍带着微弱白焰的断剑踢下楼去! 糟了!所有人心头一紧! “啊啊啊!”楯冈一铁一声大吼,刀光再闪,嚓的一声,阚方成的首级高高飞起,滚落尘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断剑深深刺入遍布血污和黑油的地板,一瞬间,地狱的红莲腾空而起,用滚滚的浓烟和刺鼻的腥臭充塞了天地! “到最后,功归一篑了吗……唉,葬身火海,真不是大丈夫的死法。不过,总好过落在姓葛的人手中。”刘文轨苦笑一下,放松了身体。 一片赤红与浓黑交织成的炼狱景象之中,他却是灵台空明净澈,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如聂清风一般,武功登峰造极,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要糊里糊涂葬身于火海;如李怀颂陈载鹏之流,心机不可谓不毒,却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被碎石砸成了肉饼!想自家从齐王府打杂当差起,到被镇抚司录用,再到和洲的筚路蓝缕,最终青云直上成为威福自专的援护队队正,一路种种桩桩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现,他不由露出了微笑:咱家这辈子,值啦! 升腾的红莲业火如同一个个翩翩起舞的精灵,跳跃着,摇摆着,温柔而热情地拥抱了他,他在恍惚中看到,精灵的手里,眼里,口里,都射出一根根灿烂的金丝,缠绕他,穿刺他。 原来人死后,是这般景象么?不,不对,这一根根金线上,怎么会传来一波波的清凉气?这是? 他猛一抬头,空中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只硕大的金茧!还不等他惊呼出声,那灿烂夺目的金光已经让他热泪长流,不禁倒退了一步,遮住双眼。 金茧色泽鲜亮温润,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蠕动。金茧的表面被层层的云纹包裹,无数金丝正从金茧上射出,包裹刺穿了每一个人的身体:费集雄、胡德缭、陶琦华、楯冈一铁、近藤香,马天星身上缠绕的金丝最多,层层叠叠,几乎把他整个包裹起来,变成一个个的金茧。 聂清风温和的声音从烈焰与金光中传来:“各位莫慌,聂某的元力,已经复原啦,把老鬼子的阵法稍微改了改。每人修为,提升一品,就当是给各位的临别赠礼啦!” 他话音刚落,巨大的金茧头部就开始碎裂,先是一对毛茸茸的暗金色触须,接着是光滑圆润的头部,修长圆润的身体,最后,展开一双金灿灿的、硕大无朋的、绘满繁复菊纹的翅膀,是一只巨大的金蛾。 众人被震撼得一时忘记了言语,傻愣愣地看着这美丽巨大的异兽。 聂清风微笑道:“集天地元灵,为我所用——万象引灵阵。要不是这里本来有个元力充沛的大阵,凭聂某一人之力,也不易做到,呵呵。” 随着他的一声浅笑,金蛾仿佛得到了命令,拍打着巨大的双翼,带着无数条金丝,越升越高,摇下漫天金色的星雨,最终,化作一颗金色的流星,消失在苍黑的夜空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二章 登程 “各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啦。空迢老和尚请我去护国忠王山吃斋礼佛,答应了的事,得做到啊。” 畑川町外,聂清风正与众人道别。回头看,迎华馆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几条淡淡的烟柱依稀可见。 费胖子指着烧成废墟的迎华馆叹道:“到如今,我才知道,这迎华馆为何曾叫赎魂馆了。” “是啊,”胡瘦子应道,“原来咱们都失了魂,直到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总算赎回来啦。” “聂兄,你的功夫,咱家——咳咳,咱是再放心没有了,可待人接物,远远不是一个‘诚’字能办妥的。这一去山高水长……” 聂清风脸上浮起促狭的微笑:“刘兄久历沉浮,可否愿与聂某同行?” 刘文轨一怔,继而大笑,连连摇手:“聂兄说笑啦,咱已然打定主意,就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华夏么,就不回去啦,在倭国找个清幽僻静处,了此残生,顺便,把前半辈子落下的,好好补一补!”说完这句话,他头一次露出了忸怩之色。 众人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原来昨晚聂清风摆下的万象引灵阵,不但把众人的修为提升了一品,还把各自身上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伤痛隐疾一扫而空,马天星完全复原,刘文轨也重新取回完整的身体,做了三十多年的宦寺阉人,一朝重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后半辈子的幸福,怎么能不扭捏呢? 费胖子哈哈笑道:“队正,你可别太着急了,我和老胡还盼着回来喝你的喜酒呢!” 刘文轨摸摸凸显的喉结,笑道:“那可得手脚麻利着点,心让葛立武那子给绊住了!说不定,等你们回来,就当上叔叔啦!你说是不是,胡队正?” 胡德缭满脸通红,朝刘文轨一拱手:“队正,您言重啦,在下这点本事……”一看刘文轨的脸色沉下去,赶忙一转话头:“但在下一定尽心竭力,为国尽忠。” “嗯,那就好,昨夜那场恶斗叫我援护队元气大伤哪,虽说元凶已然伏法,可两位督导官大人义不辱身,队正刘文轨,队员阚方成力战殉国,望你们两人扶持互助,再接再励,扬我华夏国威,咱虽身不在庙堂,却会时时关注你们!可别,”他望望一旁说悄悄话的陶琦华与马天星,“叫琦华他们给比下去啦!” 陶琦华突然被点名,吓了一哆嗦:“什,什么!什么比下去!” 胡德缭看看两人,笑着摇摇头道:“琦华,胡叔叔再问你一次,真打定主意了?” 陶琦华自信地点点头,目光无比坚定。 费胖子叹了口气:“可惜呀……” 马天星上前一步,笑道:“有什么可惜?一步踏出,天宽地阔!” 聂清风拍拍费胖子肩膀:“费老弟,让年轻人自己去飞吧,按咱们商量的上报,哈,‘暴病身亡’,这个名头,总算起了点好作用喽。” 陶琦华也安慰胡、费两人:“对呀胡叔叔、费叔叔,在援护队里,真的很不开心,再说了,等我们回来,一定来看你们,好不好嘛?” 费胖子呵呵笑了:“好,好,我知道琦华是个说话算话的姑娘。叔叔们等着你!” 马天星走到聂清风面前,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倒:“师父!大恩大德,天星永世不忘!可是,可是……” 聂清风微笑道:“没关系,你们走吧,琦华不放心家里人,你也好久没回家看看了。你体内的异种恶物已然拔除干净,肢体健全,可也没了断肢再生的本事,遇事多动脑子,保护好琦华。”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请师父放心,少则半年,多则两载,弟子必然回来为师父尽忠!也请师父保重!” 楯冈一铁和近藤香也过来拜倒,楯冈一铁与她对视一眼,正视聂清风的双目,郑重其事道:“多谢聂大人保护提携!我们两人愿终身侍奉左右——馆驿已毁,我等无处可去,请聂大人收留!” “没有收留不收留的,人应该自由,”聂清风摇头,“我不把你们当奴才,你们也不能逼我把你们当奴才,听懂了?” “这……” “一对儿笨蛋,”刘文轨插话道,“聂大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言语不通,你们可以帮衬帮衬嘛!帮着帮着,不就熟了嘛,熟着熟着,不就……明白?” “明白,明白!谢刘大人!” 轮到聂清风尴尬了:“刘兄,这……聂某时日无多,怎么能自误误人呢?” “聂兄,当着那两个狗官的面,拿这些话搪塞搪塞也罢;现下对着自家人,怎么还来这一套?不是咱说你,功夫练到你这个地步,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续命延寿算什么?这花花世界,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留恋?” 看着他举棋不定的样子,刘文轨叹息一声,又道:“人力总有时而穷,顺天而行吧!聂兄也不必太过挂怀啦,楯冈子,别藏藏掖掖的,有话快说!” 楯冈一铁双手捧出一本册子,恭恭敬敬奉上:“聂大人,昨天在下击杀阚——大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改口,接着道,“您的剑谱,人取了回来,现在原物奉还。” 聂清风笑道:“不必了,你拿着吧!” 楯冈一铁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以……” 费胖子大度的一笑:“这有什么不可以?你虽然是个倭人,却也有向善之心,昨晚要不是你……别客气啦,拿着吧。” 聂清风转向陶琦华:“琦华,过来。” 陶琦华怯生生走过来:“聂叔叔,怎么了?” “有没有师父?” “没有,功夫是家传的……”一语未了,陶琦华突然睁大了眼睛,“聂叔叔?” 聂清风正色道:“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刘、费、胡三人一起微笑,楯冈一铁和近藤香羡慕地看着她,马天星激动地狠狠挥舞了一下拳头。 陶琦华盈盈拜倒:“谢谢师父!”。 “我这人规矩少,不过……”聂清风正色道:“谨言慎行,推己及人。这八个字你要记住!” 陶琦华再拜:“弟子谨记!” 聂清风看看头顶高悬的太阳,朗声道:“各位,时候不早了,能结识各位,是聂某的福分,咱们有缘再会!” 众人一起抱拳:“有缘再会!”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各位,善自珍重!” “多保重!” 聂清风带着楯冈一铁和近藤香,在众人的目送下,身披耀眼夺目的阳光,向畑川町外的大路走去。 (第一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一章 僧俗 午后的阳光从车窗照进来,晒在身上,让人觉得温暖舒适。聂清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在梦里,他又一次见到了妻子和女儿。他和她们笑着,闹着,他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给她们听,妻子听得格格直笑,女儿也兴奋地挥舞着胳膊,呀呀地叫着。突然轰隆一声,整个景象仿佛被挤碎的玻璃,一下子支离破碎,再也粘不起来。 “大人,大人……” “干什么!”被人从美梦中吵醒,聂清风愤怒了,猛一拍座椅,挺直了身子。 “啊呀!”近藤香惊叫了一声,一屁股倒坐在对面。可怜的姑娘被他吓得花容失色:“对……对不起。”旁边的楯冈一铁也一脸尴尬。 “呃,应该是我说对不起,”聂清风不好意思地笑笑,“反应过头了,抱歉。” 楯冈一铁道:“大人,有人拦路。是个女孩,看上去是附近穷人家的孩子。” “女孩?下去看看。” 一跳下车,就看到路中间跪了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女孩,褐黄焦枯的头发好像一束干透了的野草,打着赤脚,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的衣服,腰间扎着一根草绳,她双手交叠按在地上,脑袋深深地埋下去,前额抵住手背,弓着背,双肩在微微抖动。 车夫一脸为难的对楯冈一铁说了几句,楯冈一铁点点头,对聂清风道:“车夫正赶着车,这孩从路边草丛里跳出来,差点给踢飞。开始还喊了几句救命,现在又不喊了。” “问问她……嗯,近藤姑娘,你去。” 近藤香朝他微微欠欠身,走过去轻轻扶起女孩,慢慢地问了几句话,孩子一开始很紧张,但几句话一说,僵硬的表情就松动了,再说几句,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近藤香脸上的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忧伤和愤慨。她轻轻拍拍孩子的背,走过来对楯冈一铁说了几句,语速又急又快。 “孩说,她是鹿下町人,后天净心宗要开佛法大会,今天得把她献给寺里,她不愿意,就跑了。” “献给寺里?” 楯冈一铁道:“净心宗势力大,凡是还不起帐的人家,要么拿土地田产抵,要么把自己家人托庇在寺院名下做‘隐户’,其实就是寺院的奴才。像这种眉清目秀的姑娘,应该是养上几年,去做艺伎吧。” 聂清风眯起眼:“净心宗居然做这等的事?” 楯冈一铁叹了口气,接着道:“大人,委身佛寺,好歹还能活下去啊。等赚够了赎身钱,说不定得脱苦海。要是落到催逼债务的大名名手里,那个下场……只怕活不到还清债务的那一天了。” “当地的大名名就放任寺院这么挖墙角?” “在这北陆道,还有东山、东海两道,净心宗势力太大,不管那家大名,都得客客气气的。再说,寺院不白拿好处,每收一家隐户,按例给当地大名上交份子钱,每月一交——大人,百姓苦啊。” “近藤姑娘,抱她上车。”说罢,聂清风大步流星走在马车前面,楯冈一铁紧随其后。 车夫低声对近藤香道:“姑娘,老头子赶了快三十年车了,头一回见这样的华夏大人,他没喝多吧?” 近藤香轻轻拍拍蜷缩在怀里的女孩,微笑着摇摇头:“大叔,辛苦你啦。” “客气什么——不过,不按规矩来,恐怕会有麻烦呀。” “大人是四品华夏武士。”近藤香心里对聂清风说了一百个对不起。超一品武士服,恐怕和洲没有人见过,迎华馆里更不可能预备,所以聂清风暂时还穿着一身四品武士的衣服。 车夫笑了笑,抻脖子望望前面的聂清风,见他根本不往后看,才回过头去悄声道:“华夏大人,当然没什么啦,就连净心宗也得服软;可他毕竟要走啊!护得了这孩子一时,还能护得了一世?就算是把孩子带走,那村子总带不走吧?咦,你看!” 前方的树林里有人影在隐隐闪动。 女孩不安地扭动起来,近藤香赶紧哄她道:“别怕,别怕,没有人敢伤害你的,放心,放心吧。” 楯冈一铁一按腰间长刀:“什么人,出来!” 树林中乱纷纷涌出来一群人,一眼望去,大约二三十个,有男有女,蓬头散发,衣衫褴褛,女人身上好歹还有件完整衣服,男人大多光着膀子,有些干脆就是腰间一条草绳加一块兜裆布。一个个骨瘦如柴,目光焦灼。 楯冈一铁扬声高叫:“光天化日,想抢劫吗!”拇指一推,露出一截雪亮的刀身,宛如一只狰狞的鬼眼,在午后的日头下散发出冷冷寒芒。 人群从林中涌上路来,看到马车的装饰,已经一愣,再看到楯冈一铁的行止做派,更是纷纷站住脚步。前面几个人这时看清了聂清风的穿着,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后面的人紧跟着呼啦啦一个不剩地跪倒。 楯冈一铁松了口气,嘴巴可没放松,疾言厉色道:“哪个领头?出来说话!” 前面几人对视几眼,一个年纪大点的哆哆嗦嗦开口:“我等都是鹿下町的村民,不知道是华夏老爷的马车,该死,该死!” “你们来干什么?” “村里有个孩子走丢了,我们都很着急,就出来找啦。” 楯冈一铁冷笑一声:“恐怕是抓吧,闪开!” 众人唯唯连声,忙不迭地爬起来让在一旁。楯冈一铁朝聂清风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聂清风刚要举步上前,突然从马车里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一个的身影从车里跳了出来! 众人顿时把聂清风抛在脑后,乱哄哄追上去,把女孩按倒在地,用粗麻绳紧紧捆住。女孩跳出来并没有跑,任凭他们把自己捆住,自始至终保持着绝望的平静。 领头的老人笑开了花:“多谢,多谢华夏大人和武士大人帮我们找到孩子,村子有救了!” 近藤香急急忙忙跳下车跑过来:“大人,她,要回去,救救她!” 聂清风扫一眼近藤香雪白手腕上的鲜红齿痕,举步朝老头逼去。老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直愣愣地迎着聂清风的目光对视过来,脚下站得稳稳当当,人硬邦邦戳在原地,好像一块枯硬执拗的老树根。 楯冈一铁上前一步,语气强硬地对老头嚷了几句,老头毫不示弱,调转头对着他就是一阵大吼,声音居然丝毫不输给年轻人,语调里全是悲愤。楯冈一铁的目光动摇了。 聂清风紧盯着老头:“他说什么?” 楯冈一铁就势后退一步,躲开老头的目光,低声道:“他说,催点花烛的执事僧就在村里等着,今天再不把孩子交上去,全村都得给逼死,死在华夏大人的刀下,还比较痛快。” 聂清风沉默片刻,突然一把抓住近藤香的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块刺眼的红色伤痕迅速变淡,最终消于无形。 在一众倭人的倒吸气声中,聂清风微微抬起下巴,道:“那个什么狗屁执事僧,很厉害么?” 楯冈一铁把这句话大声向众人翻译出来,人群起了一阵的骚动。老头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目光十分复杂,但最后,还是摇摇头:“武士大人,请您帮我们劝劝华夏大人,我们不敢指望什么,只要您把孩子放了,我们什么都答应!” 楯冈一铁又惊又怒:“大人一片好心,你们敢不知好歹?”他回头看了一眼聂清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被人欺负的时候哭天喊地,有人来帮忙拼命往外推,你们是天生贱种还是怎么的!” 老头的面部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突然回头朝众人喊道:“咱们都跪下,求求华夏大人,放过咱们村子吧!”喊罢带头跪下,一头磕在地上,鲜血顺着脑门流了下来。 一瞬间众人全部跪倒在地,齐声大哭,真是泪飞化作倾盆雨,就连被捆起来的女孩也扯开嗓子嚎啕起来。 楯冈一铁给气得嘴唇直哆嗦:“大人,大人,这帮刁民……这帮天杀的刁民……”他恨恨地咽口唾沫,“愿意去死,让他们死好了,咱们走吧!” “好,你走吧。” “嗯,咦?大人,您……” “要走你走,我走不动啦,想找个地方歇歇,最近的村子,是哪个?走哪条路?” 楯冈一铁苦笑一下:“是鹿下町,顺着这边的路一直走就到了,大人,您……” 聂清风不搭理他,抬脚就走。近藤香紧趋几步跟上,经过楯冈一铁身边时,还赏了他一记大白眼。 楯冈一铁长长叹了口气,但沉重的心情却不知不觉间放松了,望向聂清风的眼睛也越发明亮起来,目送聂清风离开后,刷地拉下脸,用刀鞘拨起老头下巴:“老头,这回留下你一条命,大人去你们村了,心伺候好,要是稍有差池,心脑袋!”说完袍袖一甩,追赶聂清风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章 遇刺 “在下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楯冈一铁紧张地问近藤香,“大人怎么说?” 近藤香苦恼地皱起眉头:“不知道啊,大人一直不开心,没有说你什么,不像生你气的样子。哎,我也不懂这些啦,反正,做好自己的事情,有错就改,就没问题吧?你也别太担心。” 两人的嘀咕引起了聂清风的注意:“楯冈君,过来一下。” 楯冈一铁顿时觉得心里一松,赶紧一路跑追上去:“大人有什么吩咐?” 聂清风指指周围的房屋:“这鹿下町,有点奇怪。畑川町热闹,可也有茅草房;这鹿下町房子盖得挺漂亮,却这般冷清,这是怎么回事?” “畑川町有了迎华馆,那自然不能太过冷清。至于这鹿下町,它紧挨着护国忠王山,那是净心宗本部的本愿寺所在地。町里最出名的,就是麻糬了——一种用糯米打粉做成的糕点。原本这里差不多家家打糕、制点心,在下时候跟着父母到这边来玩,还有幸尝过几个,那又甜又糯的滋味,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节日临近,噼噼啪啪的打糕声能响到天亮。来来往往的商队、四海云游的僧人、敬香礼佛的香客,那真是摩肩擦踵川流不息啊——町里富人甚多,盖几间房,不算什么,”楯冈一铁遗憾地吧唧吧唧嘴,“可如今……天罚之后,哪家还有糯米可打啊。还剩两家,靠本愿寺送米勉勉强强维持着。大人您看,门口不都挂着灯笼吗?” 聂清风扫视一周,果然不少人家门上都挂着红黄两色灯笼,问道:“这灯笼有什么讲究?” “挂红灯笼的是寺院田产——家里人把房子押给寺院,全家做寺院的僧奴,为寺院耕种、做工,寺院养活他们。” 聂清风一眼望去,挂红灯笼的居然占了近一半,想起路上那群衣衫褴褛的穷汉,暗叹一声:“那剩下这一大半挂黄灯笼的呢?” “是吃斋礼佛,虔心敬奉净心宗的人家。看在佛祖面上,好歹不会被太过难为,挣扎求活吧。” “没灯笼的呢?”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没挂灯笼的,已经不会有人住啦。” 两人说着,正好看到一户人家大门敞开,几个穿着赭黄色僧衣,挽着短发髻的汉子抬着几具瘦骨嶙峋的尸首出来,随手堆砌在路边。另外几个同样打扮的汉子面带喜气,噔噔噔爬上梯子,把早准备好的红灯笼挂上去,看那喜滋滋的神情,还以为这家要办喜事! 聂清风顿觉心里被压上一块大石,呼吸都不痛快了:“这……这是佛门弟子做的事么!什么狗屁净心宗,分明是灭门宗,强盗宗!” 楯冈一铁和近藤香一头,两人正要开声附和,突然旁边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这位华夏施主,为何如此诋毁本派?” 这句话是用流利的华语说的。三人扭头一看,原来是一名中年僧人,身披一件灰色僧袍,腰间挎一对太刀,目光炯炯,一脸正气,宝相庄严。 聂清风毫不客气,抬手一指路边堆积的尸体:“户主尸骨未寒,寺院即夺人田产,这不是强盗宗是什么?佛门弟子,不以慈悲为怀,坐视旁人全家饿毙,这与亲手杀人有何分别,不是灭门宗是什么?” 僧人顿时大摇其头:“渡人至无欲无我无生无想之境,脱出轮回,乃是我净心宗妙义。施主若能虔心敬佛礼佛,自然能体会敝派的一番苦心。” “荒谬!这是佛说,还是一群歪嘴和尚念的歪经?既然你如此虔诚,何不自渡!” 僧人双掌合十朝聂清风施了一礼:“阿弥陀佛,僧大限未到,还是先渡了施主再说吧——”尾声一拖,铮铮两声,一红一黑两把太刀擎在手中,一下一上,红刀反手,黑刀正手握,寒光闪闪的利刃朝聂清风呼啸斩来! 时间一凝,聂清风进入了子弹时间。他清楚地看到,僧人左手的红刀从下朝上撩,动作几乎是静止的,刀锋上闪烁的是淡淡的红光;右手黑刀是从上向下斩,动作比红刀快了几分,刀锋上闪烁的是灼灼刺目红光。 “这种大范围的挥砍留下的闪躲空间太充裕了,红刀是个虚招吗……不,对我这超一品也有杀伤力,看来威力也不,亦虚亦实的攻击,确实不太容易对付;真正厉害的还是黑刀,如果被红刀封住了移动路线,就只能硬吃他一记劈砍了,看这身架,是不留后手的全力一击啊,真够极端的。” 聂清风溜溜达达绕到对手空门大开的背后,已经不能说什么空门了,只能说全无防备,整个身体都前倾了,完全失去重心,这一刀斩到人还好,要是斩不到,都不用碰他,自己就能摔一个大跟头!聂清风伸头看了一下这家伙的脖领,洗得还算干净,伸出左手食指,按在他颈椎上,解除了战斗状态。 三声惊呼同时响起,两声来自楯冈一铁和近藤香,另一声来自双刀僧人,全力一击砍了个空,后颈处又突然传来一股磅礴伟力,根本来不及调整步伐,一头扎到地上,摔了个鼻青脸肿。 “怎么会,怎么会!”打击太大,双刀僧人直接进入了歇斯底里状态,“你一个四品,怎么能躲开,怎么能躲开!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他喊得太卖力,就连楯冈一铁的长刀锋刃压住脖颈都没理会。 楯冈一铁冷笑一声:“臭和尚,大人穿四品武士服,是因为这里只有这么高品级的衣服!你知道‘超一品’三个字怎么写么?嘿嘿,那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超一品”这三个字把僧人打懵了,他瞪圆了双眼,死死盯着聂清风,喉咙里格格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他这副傻不愣登的模样,楯冈一铁嘿嘿笑着撤掉了长刀;近藤香轻轻抚抚心口,后退几步,让出更大的场子;不远处,扶梯子的两个汉子傻愣愣地松了手,轰隆一声,梯子倒了,把上边挂灯笼的子摔得吱哇乱吼。 僧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突然大吼一声,挥刀朝颈中划去! 楯冈一铁早盯他半天了,手腕一抖,当当两声,一红一黑两把刀被远远击飞。 僧人苦笑着摇摇头:“求死不能啊……你是不是超一品我不知道;看你的身手,至少是一品中下——没什么区别啦,来吧,是剥皮抽肠,还是剜心腰斩?” “我没有杀人的瘾头,你走吧。” 僧人一跃而起:“真的?” “骗你干什么?” 僧人满面狐疑:“真放我走?不会等我一转头,你从背后……” 聂清风怒道:“爱滚滚,不滚在这坐着!”说罢掉头就走。 “等等,等等!”僧人狼狈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刀,连衣服上的灰土也来不及拍打,紧跑几步撵上聂清风,张开双手拦在面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不怕我找你报仇?” 聂清风无奈道:“既然敢放了你,就不怕你回来。还知道华夏的俗语,挺不赖么——” 僧人冷笑一声:“就算你不杀我,你的手下未必不会……你干什么?” 聂清风掉头就走,扔下一句话:“那你就等着吧!” 楯冈一铁嘿嘿笑着朝僧人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近藤香都忍不住微微摇头。 “下手狠辣,遇事却婆婆妈妈,这家伙……” “大人,这家伙是个假和尚。” “哦?” “刚才那一招,在下认得,是关西荒木家的绝技‘九幽狱门斩’,这个冒充不来。荒木家素来不敬鬼神,怎么会冒出个和尚?” “荒木家?什么来头?” “关西大家,有关西剑术第一的名头。立族已经快二百年了,对华夏素来友善。当年琉球惨祸之后,‘到华夏去’的声音甚嚣尘上,而荒木家一直谨守门户,很难得啦。刚才这家伙,手脚利索,可是对华夏却全无敬畏之心,所以在下觉得奇怪。难道有人要对大人您不利?那会是谁呢?” 近藤香心翼翼地道:“难道是一……一……” “一本道?”楯冈一铁摇头否定了她,“这里可是净心宗的地盘,一本道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手伸到这里来。正邪不两立,净心宗一直视一本道为邪魔外道,怎么会容许一本道教徒在这里对大人不利呢?再说,大人可是净心宗住持空迢大师请来的客人!另外,刚才那个和尚,好像在哪见过……” “哦?在迎华馆时?” “不,好像很久以前了……一时想不起来……” 看着他皱眉沉思的神情,聂清风笑着摇摇手:“树大有枯枝,大家族出上个把不肖子孙也是寻常,没必要去深究了。楯冈君,刚才那个老头提到一句什么‘催点花烛’,这又是什么名目?” “凡是耕种寺院田产的佃户,除交租纳赋,还要为寺院做没薪水的白工。若是碰上寺院做些成规模的法事——比方说两日后的净心宗佛法大会——就得按寺院安排,每町出钱出人。这‘花烛’就是说钱和人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这花烛要价可不低,有些町一穷二白拿不出,寺院就遣些如狼似虎的精壮和尚下来逼索,这就是‘催点’。有俗话说‘破町的花烛,灭门的催点’。碰上这事,一町内往往就得抽生死签,谁家抽到,哪怕拼上家破人亡,为佛祖上生口血祭,也得把上门的催点和尚打发走。刚才那个老头,其实,以在下想,他也不是故意要冒犯大人的。” 聂清风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我知道。这事的根子,在净心宗身上。我看空迢和尚不像大奸大恶之徒,怎么会纵容徒子徒孙做出这等事来?得问他一问,出家人全无慈悲之心,整天搞什么挂灯笼点花烛,那还念什么佛!” 楯冈一铁和近藤香一头。 “咦,那老头——” 楯冈一铁朝聂清风所指方向一看,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来干嘛?” 近藤香面有忧色:“那个妹妹,不知道,怎么样。” 说话间老头已经一路跑凑到跟前,双腿一打弯就往下跪,聂清风赶紧一把搀住:“老人家,不必如此,有话请讲。” “大人,大人,老儿刚才得罪了您,罪该万死,可还是要厚着脸皮求求您,帮帮咱村子吧!这事儿,您要是不帮忙,老儿就只有死在您面前啦!” 楯冈一铁大怒:“大胆!你这是求人还是逼人!” 近藤香轻轻一扯他,他突然想起刚才聂清风的冷脸,顿时打了个寒噤,收口不言。 聂清风轻轻拍拍老人肩膀:“老人家,到底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忙,决不推脱。” 老头一脸的尴尬:“那位催点花烛的使者,净心宗的使者,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章 龙造寺大石 聂清风一行在老头的带领下,匆匆来到村子西头的一间偏房。刚来到村西侧,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香气。 老头道:“这一片都是蒸米酿酒的酒坊,这几日本愿寺开佛法大会,酒坊重新开酿了。” “原来如此——那个催点花烛的使者,想来就在这里?” 老头朝一处看上去像是库房的砖瓦房一指:“在醴房里头,不过,还是心……” 一语未了,就听到库房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洪钟般的哭声,听上去是一个壮年男子扯开喉咙大哭,还伴随着一阵破口大骂:“净心宗,净个屁宗,净个屁!” 聂清风等人面面相觑,这不知是哪一个受了欺负在发泄,净心宗势力如此之大,竟敢做这等捋虎须的事情,想来这人胆子够大。聂清风举步上前,走到库房窗边向里观望。 库房里一片狼藉,房顶的稻草被扯下来,撒了一地;西侧屋角一溜儿摆开十余只大缸,有两只已经被砸碎,空余两个缸底坐在地上;北侧墙下滚满了空坛子,占得几乎没了落脚的地方;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南墙根下,铺了一地酒坛碎片,一名大胖和尚醉倒在一张破草席上,身体圆溜溜的,没有脖子,溜肩大腹,四肢短,乍一看,好像是三个压扁了的面团摞在一起,朝那里一躺,好似破草席上淌了一大滩白乎乎的肥油。 胖和尚双手连连拍打地面,酒浆和泥土掺和在一起,被他这一拍,溅得满墙都是,连满头满脸都糊满了,他也毫不在意,继续猛拍,拍一下,必骂一句净心宗,不是“堕入火狱”,就是“死无全尸”,众人听他骂得刺耳,不禁大皱眉头,楯冈一铁都不好意思翻译了。 聂清风虽听不懂胖和尚在哭什么,但看众人表情也知道个大概,刚要推门而入,楯冈一铁急忙道:“大人,还是在下先进去看看吧。” “也好,心些。” 楯冈一铁应了一声,握紧刀柄,缓缓推开了库房的门,阴影为他的脸笼上一层薄薄的面纱。 胖和尚没有反应,继续边哭边骂。 楯冈一铁立稳了架势,沉声喝道:“哪个不怕死的骂净心宗!” “你爷爷我!滚你娘的!”随着胖和尚一声吼叫,一只酒坛被直直地摔了过来! “啊呀——咦?” 这两句话同出胖和尚之口。第一声“啊呀”是充满懊悔的大叫,第二声的“咦”却是看到楯冈一铁挥刀出鞘,将酒坛自正中斩作两段,所发出的惊疑之声。 楯冈一铁根本没把飞来的酒坛放在眼里,飞行速度不快,一记居合斩了帐,可刀身与酒坛一触却发现事情不对,酒坛似乎被覆了一层坚韧无比的柔膜,刀斩竟然打滑!一股极其阴柔的力道从旋转不休的酒坛上顺着刀身一路传到右肩!肩、肘、腕全走偏了,好在自幼苦练刀法,应变速度极快,当下腰劲一振,右腕一抖,变斩为削,嗤地一声将酒坛划成两半,一半摔落在地,另一半的锐口却削落了自己一绺头发!他暗暗心惊,没想到这喝醉了的胖和尚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烂醉如泥还有如此本事,若是清醒,恐怕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是对手。 胖和尚也震惊不已,刚才盛怒之下那一掷用了八分力,着实是没轻没重了,要是一下砸实,非把对方脑袋揉烂不可!出家以来心翼翼虔心礼佛,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这一下造了杀孽,如何是好?待看到对方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出招应对,更是焦灼急切,故而惊叫出声;谁知对手中途变招,硬生生的改变发力方式,借巧劲卸掉酒坛上的力道,顺势将酒坛一刀两断!这给了他极大的震撼,故而再次惊叫。居合斩不知见过多少,这半途换招举重若轻的手法,可是头一回见,刚才对方是猝不及防,若是认真应对,一对一,那后果……他一颗大脑袋上顿时沁满了汗珠,酒也醒了八分。 双方惊诧于对方的功夫,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大眼瞪眼对视起来。 “你是什么人!”双方同时开口。 胖和尚心里在打鼓,自己在山上呆了三十年,虽说下山次数寥寥,可周围情况熟悉得很,从没听说过有这等身手的青年才俊,八成是外面来的;看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八成是慕名来礼佛的香客,还是对净心宗信得死心塌地一塌糊涂的那种,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一问。唉,净心宗这几年干了不少龌龊龃龉之事,可误会已经发生,三言两语之间怎么说得清楚?况且,门口还有两人,女孩呼吸匀称,似乎也有相当功底;那个中年男子气度非凡,必定是他家中长辈——不对,他穿了一身四品华夏武士服,华夏人?四品?娘哎——不管咋说,这一场自己输定啦!这一肚子冤屈,朝谁说去!管他娘啦,蕨菜捣成烂泥,也得糊你这菜臼一层绿! 他脸上阴晴不定,楯冈一铁那边也暗自琢磨:这胖和尚扔在一边的僧袍明明是净心宗的,怎么骂起自家宗派来?今天处处透着古怪,先碰上化装成和尚的荒木家高手,又碰上这痛骂自家宗派的和尚,难道是净心宗意图对大人不利,故意设下的圈套?大人武功高强,可是这些害人的阴谋诡计却防不胜防,要不然,全力以赴,试试拿下这和尚,逼他开口? 就在双方都沉下脸来,准备动手的时候,聂清风突然发话了:“你们两位干什么呢——楯冈君把刀收起来。我是华夏人,聂清风。不知这位大师,怎样称呼?” 胖和尚赶忙站起来行礼,他本来手脚就短,又喝了不少酒,头重脚轻,急切间竟一时没站起来,四肢连连划动,把周围乱七八糟的酒坛稀里哗啦搅碎了不少,看起来像是一只肚皮朝天又被搔痒的大胖龟。 “老子……呃,俺……呃,僧龙造寺大石,见过华夏施主。” 楯冈一铁冷冷地把和尚原话一字不漏的翻译给聂清风,然后道:“大人,这家伙出口成脏,一言不合就动手,跟他客气什么!” “你不必管,照实翻译。” “遵命。” 聂清风道:“我以为,有恻隐之心的,都不能算坏人。大师觉得呢?” 龙造寺大石摸摸后脑勺,嘿嘿嘿地笑了:“你这是在夸俺么?听着蛮舒服咧,你很会说话。俺也觉得俺不是坏蛋。” 楯冈一铁恨得咬牙切齿,近藤香在后面捂着嘴偷偷地笑。 聂清风微微一笑:“大师真是快人快语。您是在,”他指指不远处的护国忠王山,“净心宗修行吗?” 龙造寺大石点点头又摇摇头:“俺在那里出家,可没有什么修行,俺打在山上呆着,除了做饭啥也不懂。那些鬼画符似的经文俺才背不过咧,修的啥行——你来干啥?” 聂清风答道:“我跟空迢大师有一面之缘,答应他到这里来转转,这两位是我的,嗯……” 楯冈一铁主动补充道:“我是大人的翻译,楯冈一铁;她是大人的侍女,近藤香。” 聂清风向两人投去歉意的眼神,那两人却是满脸自豪。 龙造寺大石有些奇怪地看看三人,道:“俺看不像,不过看你不像坏人,骗俺也没啥好处,不管了,你说空迢大师,他回来了?真的?你可别骗俺!” 聂清风有些意外:“怎么,空迢大师还没回山?” “他出去快十年了吧,一直没回来。你真见着他了?” “你很关心空迢大师?” “那可不!要没有他带俺上山,俺时候就饿死了。他从来不打俺不骂俺,还给俺书看。他是好人!” 聂清风眉锋一挑:“既然空迢大师是个善人,你又心存感激,为何欺凌村民,强掳幼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章 仗义 “啥!”龙造寺大石的声调猛地窜高了一个八度,“你说啥?俺啥时候欺负人了,俺啥时候那啥啥啥——了?你给老子……呃,俺!说清楚!” 见聂清风一方稳稳占了上风,和尚又一脸的莫名其妙,在门外躲躲闪闪的老头跳出来了:“就是你们,你那两个师兄说佛祖慈悲,只要是生口血食就行,老少不忌,男女不拘。要不然,俺们犯得着么!” 龙造寺大石当场就跳起了:“田中!板仓!你们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非把你们脑袋拧下来做马桶!啊啊啊……” 聂清风道:“先别冲动,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别人的过错,与你何干?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被别人蒙蔽,找他们算账就是,何必在这里自怨自艾?” “也对,俺找那两个家伙算账去!” 老人却不打算放过龙造寺大石,张开双手拦住他:“大和尚,你在这里摸爬滚打了整整一天,把醴房搅得一塌糊涂,明天就是奉酒的日子,你叫我们怎么办呢?” 龙造寺大石脖子一拧:“我回去跟住持说,给你们缓几天!坏了你们多少东西,折价赔你就是,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了你的!俺叫龙造寺大石,是本愿寺的火工,你要不信,一问便知!” 老人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哼哼,你回去?回去俺找谁要钱?明日奉酒是为了后日的佛法大会,你一个火工,说缓就缓,好大面子!本愿寺火工每月薪水是五百三十八文,你折腾这一天……”老人四下扫了一圈,痛心疾首道:“六千八百零三文!你整整一年不吃不喝,马马虎虎够了!” 龙造寺大石大嘴一咧:“老头!你以为俺是傻子?就这破屋破酒破坛子,张嘴要六千文?穷疯了你!” 老人抬手画了一个圈,把一地碎坛子圈进来:“你糟蹋了十七坛酒,每坛三百五十文,这是五千九百五十文;连滚带爬一共弄碎了三十七个坛子,每个按四文钱算,又是一百四十八文;砸烂两只酒缸,每个三百五十文;还搓碎了一条草毯,又是五文,这不正好是六千八百零三文!一文钱也不讹你——弄坏的房顶还没有跟你算哩,拿钱来!” 龙造寺大石头上青筋根根暴起:“老东西,你家的酒一坛三百五十文?你那颗脑袋也不值这么多!老子一文钱也没有,你咬老子啊?” “贼和尚!”老人大吼一声,眼圈红了,“你知不知道现在糯米是论两卖,论两卖啊!为了这些酒,坑害了多少家!你一拍屁股走了干净,多少人要被你害死!就算你把钱赔上,两天也造不出这些酒,与其看着大家伙给你们这些混蛋和尚活活逼死,还不如我这就闭了眼干净!”骂完,老人一闭眼一低头,冲着门柱,一头撞过去! 见事不妙,楯冈一铁一把将老人拦腰抱住:“老人家,何苦!” 龙造寺大石也心里打颤,自己站的太远,要不是那伙手快,这老头可真要撞死啦! 聂清风过来轻轻按按老头肩膀:“老人家,我呢,平时就爱管个闲事,听我说几句行么?” 听了楯冈一铁的翻译,老人费力地咽口唾沫,含泪点点头。 “既然这位大和尚没做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只是糟蹋了不少好酒,那我来打个圆场,包赔损失;本愿寺那边,我和空迢大师有过一面之缘,我去帮村子说两句好话,看能不能缓一缓,周围这么多村子,未必就没有酒了。您意下如何?” 老人知道聂清风听不懂倭话,也不多废话,哆哆嗦嗦就往下跪。聂清风赶紧一把搀住他:“举手之劳,您别这样。” “不,不啊……俺们只能指望您啦……您可得救救我们哪!那些和尚,可真的,真的会要人命哪!” 聂清风轻轻叹了口气,楯冈一铁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开口道:“老头,你放心,大人宅心仁厚,既然看见了,就绝没有不管的道理,我打个包票,你们村子,保住啦!”说着扫了一眼光着膀子,只套了一条破粗布僧裤的龙造寺大石,“至于损失,嘿,你还别怕咱们光说不练,拿着!”不由分说,从怀里摸出把家什塞到老头手里——两枚金光灿灿的金判。 闪耀的金色光芒顿时耀花了老人的眼:“这……这……” 龙造寺大石也傻了眼,一枚金判抵得上整整五千文,这子一出手就是两枚! 近藤香也忍不住惊呼:“哇,楯冈君好厉害!” 楯冈一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在下没有什么嗜好,平时攒些身外之物也没有花销处——老人家,这些先拿去应应急吧。” 聂清风击掌赞叹:“楯冈君有仁者之风,佩服。” 龙造寺大石过来用力拍打拍打楯冈一铁的肩膀:“子,等俺攒起钱来,一定还了你啊,谢啦。” 楯冈一铁嘿嘿笑道:“等你攒那一个月五百文,在下早饿倒啦,大和尚,既然你是火工,烧两个菜来尝尝怎么样?” 龙造寺大石大笑:“没得说,包在俺身上了!眼瞅着快到饭点了,这就寻个地方?老头,你也一起吧。” 老人笑得咧开了缺了牙的干瘪嘴巴:“不啦,不啦,俺还有些事儿得忙活忙活——行吧?” 聂清风微微一笑:“那就辛苦您了,我们可就自便啦?” “请,请!” 众人正要各自离去,突然一名村民急急忙忙从外面冲进来,一叠声地叫:“村长,村长,不好了,不好了!纱希她娘跳井了!” 老人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跳起来:“你说什么?” “她看到纱希给逮回来,不哭也不闹,谁也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她就……你快去看看吧!” 楯冈一铁捏紧了拳头,狠狠在自己脑袋上来了一下:“这是救了谁,害了谁啊!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 老人急匆匆地朝聂清风鞠了一躬,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楯冈一铁急忙把他们的对话翻译给聂清风,聂清风想也没想,拔脚就走,楯冈一铁和近藤香紧跟在后面。 龙造寺大石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傻愣愣呆了半晌,咆哮一声就冲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章 归心 妇人跳井的地方离库房不远,五六分钟就到了。井边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一个中年男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挣扎着朝井台扑过去,两个伙子紧紧地架着他,还有几个年纪大些的不住地说着什么,像是在劝解;周围的女性大多是些老妪,一个个在抹着眼泪。见到村长来了,一群人呼地围过去,村长急急忙忙跑上井台,探头张望了一会,也无可奈何,只能摇头叹息。 聂清风在稍远处立住脚,示意楯冈一铁去看看。楯冈一铁凑过去,拉住一名农人问了几句,跑回来道:“大人,跳井的是咱们路上救的那姑娘的母亲,她听说女儿给逮回来了,就——这井口太,人下不去啊。” 聂清风一皱眉:“那她怎么跳下去的?” “因为,”楯冈一铁满脸都是苦涩,“她瘦,太瘦了……” 他们这个圈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有些人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龙造寺大石,纷纷警惕地挺直身子,乱纷纷的哭闹声渐渐低了下去。还有些懂行的看到了一身华夏武士服的聂清风,窃窃私语起来。 “告诉他们闪开,我看看!” “大人,这……” “赶快!”聂清风厉声高叫,“别耽搁!” “嗨……嗨!”楯冈一铁还是第一次被聂清风这样疾言厉色的训斥,情急之下,连倭话都冒出来了。几步紧赶过去朝众人大喊了几句,众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动脚步让出一条路来,可看向几人的目光依然充满了敌意。 聂清风不在乎这些,两大步冲上井台。 探头往下看,黑洞洞的井口仿佛一张无底的巨口,黑森森的井底仿佛直通黄泉,隐隐约约水波微微荡漾,如同九幽恶鬼阴恻恻的目光一闪一闪。 龙造寺大石急切地问楯冈一铁:“他……这位大人,要怎么办?难不成他会什么缩骨法跳下去?” 楯冈一铁咬紧牙关:“我怎么知道,难道从旁边打出一口竖井来,再通过去……不,人落井中,顶多一刻钟就会溺死,来不及,来不及呀——近藤姑娘,你怎么不着急?” 突然被问话,近藤香微微吃了一惊:“啊?哦,女子怎么会不着急呢?不过呢,”她充满信心地望着聂清风的背影,“既然大人出手了,就一定没有做不到的事!” 两个大男人被女子自信而乐观的话震撼了。龙造寺大石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就算你家大人功夫再厉害,会那个什么元力,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手一抓,就把人捞上来了?” 楯冈一铁没搭理他,目光定定地钉在聂清风身上,渐渐地,一种狂热从眼光里缓缓透射出来:“没错,没错,一直是这样,一直是!只要大人出手,没有做不到的事,没有!只有大人,也只能是大人,只能是!” 阿弥陀佛!龙造寺大石暗自念了一声佛号,这子怎么跟那些大老远跑来礼佛的傻乎乎香客一个德行?咦,那是什么? 聂清风右手扶住井沿,左手悬在井口上方,五条闪光的金线从左手五指指尖射出,悄无声息而又迅捷地探入井底。在偏西的太阳照耀下,五条金光灿灿的丝线是那样的醒目。 周围的倭人也响起一片惊呼,他们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子,更不要说看一眼元力。他们的眼中只看到五条粗粗的金线,而聂清风却知道,那不是五条,而是五百条!整整五百条金线,每一条都像一条细细的触手,在飞速地探索那目光所不能及的、幽深晦暗的洞窟底层,无论是滑腻的青苔、缩身藏头的蜗牛还是坚硬粗糙的井壁,都被敏感细致的金线准确无误地一一还原成神经信号,忠实地反馈给大脑。他闭着眼睛,脑海中,一幅井底全图在飞速地勾勒成形,仅仅三次呼吸,井底的地形、水波的流速与温度、各种生物与非生物存在的迹象,完完整整地展现在眼前! 一条金线突然一抖,触到了一个与水波、井壁、青苔、蜗牛完全不同的物体,还不等聂清风反应完毕,无数条金线瞬间就长了眼睛一般疯狂地缠裹过去!当他意识到这物体与众不同时,金线已经把一个正在痛苦挣扎地、瘦骨嶙峋的妇人影像投影到他的大脑皮层上! 哗啦一声,在一众倭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一枚硕大的金色梭形巨茧被金线从井里提举到了半空中!看似五条柔弱纤细的金线,在聂清风的操控下,稳稳地托举着金茧,缓缓地,降落到厚实的地面。 一条金线沿着金茧的头部快速旋转起来,仿佛在扯开一个飞旋的绒线球,金茧一道道、一层层被飞快地剥开。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喘地紧张注视着。 渐渐地,一头枯黄的湿淋淋长发露了出来,紧接着是有些浮肿但仍显出几分清秀的面容——妇人仍然在呼吸,虽然有几分急促,但确确实实实在呼吸! 还不等她丈夫发出一声欣喜地呼喊,妇人已经爆发出一声伤心地哭叫:“让我死了吧!” 众人爆发出狂喜地呼喊,有些女人忍不住低头擦拭起眼泪,近藤香眼圈红了,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可众人的欢呼却如一阵春风,吹开了花朵般俏丽的笑颜。 “啊啊,啊啊……”龙造寺大石大张着嘴巴,口水一路流到了肚脐眼,风一吹,凉飕飕,猛然惊醒,“啊,啊!这,手一抓,真捞起来啦!啊!” 楯冈一铁的表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闭上双目,微微抬头,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甘美的空气,缓缓吐出来,睁开眼,目光里全是坚定和自信。他噔噔噔大步上前,右手将长刀刀鞘向身后一推,右膝跪倒,立左膝,左手稳稳扶在左膝上,激奋地高昂起头颅,大声道:“大人,在下楯冈一铁,愿意奉大人为……”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被淹没在阵阵海潮般的欢呼声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章 大势 “和洲原有三岛:本州、四国、九州,天罚之后,本州岛几乎一分为二,成了四岛。岛下分七道,六十六国,五百二十八町。以浮世山为界,分成关东关西两部,关东三道,关西四道。浮世山隆起,沿沧浪海绵亘八百里,形成了如今的云造山脉,阻断关东关西的大部分通路。” 楯冈一铁打着火把赶路,嘴巴也不闲着,正口若悬河地讲解和洲地理:“大人,如果想从关东到关西去,坐海船比走陆路快捷不少,但海上也不安稳,那些巨型的海兽,的也有山般大,掀翻几艘舰只比吹跑一根鹅毛还轻松;走陆路,就得长途跋涉,从浮世山下黑海森里钻三个月的深山密林。那盗匪、异兽、瘴气也一样要人命。” 聂清风有些奇怪地盯了他一眼,这子从下午开始就突然亢奋起来,什么事情都抢着往前做,这是怎么了?当下简简单单嗯了一声,并不多话。 楯冈一铁继续滔滔不绝:“天罚之后,受害最大的就是关东三道。其中这北陆道大名樱内诚亮是个懦弱之人,要靠净心宗扶持才勉勉强强支撑到今日,民众不附。” 楯冈一铁话中似有所指,聂清风刚想询问,龙造寺大石先不耐烦了:“什么附不附,两个破饭团子吃撑了你!省点唾沫吧,找不到那女孩,看你吹法螺点饥!” 楯冈一铁反唇相讥:“那我们这是帮谁擦——善后呢?”他自幼家教甚严,不愿爆粗,改成了“善后”。 龙造寺大石大嘴一撇:“和尚一人做事一人当,要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没有你这拖油瓶,早把人找回来了。” 楯冈一铁冷笑道:“自暴自弃烂醉如泥时,担当在哪里?强词夺理蛮横霸道时,担当在哪里?囊中羞涩一筹莫展时,担当又在哪里!” 龙造寺大石恼羞成怒:“想打架是吧?” 楯冈一铁毫无惧色:“来就来,哪个怕你?” 聂清风怒道:“都闭嘴!找人要紧。龙造寺君,你觉得那孩真的会去广目町?” 龙造寺大石恨恨盯了楯冈一铁一眼,答道:“离鹿下町最近的就是广目町,西森町和田坪町离得远,还紧挨着护国忠王山,她肯定不去——要说这孩,脾气真怪,听说她妈没死,村子也不用点花烛,又跑了,跑啥?逮回来非揍一顿不可!” 近藤香忧心忡忡道:“我们这样赶,还赶了快两个时辰,如果那个妹妹没走这条路,那她岂不是要在荒郊野外过夜了?她能走多快?” 龙造寺大石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但愿佛祖保佑,让她平安无事!到广目町一看就知道啦。” 聂清风突然一抬手:“慢,前面有人!” 随着他的话,前方路边草丛里慢慢站起来两个人。两人都是一身灰布僧袍,各持一根短棍,先向众人施了一礼,个子稍高些的僧人开口问道:“各位施主,我们两人是华莲宗的僧人,前面是广目町,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请见谅。请问各位,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话语虽然客气,但并无让开道路的意思,一左一右对众人隐隐形成夹击之势。 楯冈一铁低声把他们的话翻译给聂清风,聂清风点点头朗声道:“我们从鹿下町来,受一位朋友委托,帮他找走失的女儿。”他一开口,两名僧人脸色就是一变,等楯冈一铁把他的话翻译完,高个子僧人先毕恭毕敬行了礼,才道:“不知是华夏客人,失敬啦。不知您所说的孩,是不是六七岁大,脸上有一圈紫红色胎记,穿一件碎花短袖布衣,短发?” 近藤香欣喜地叫出声:“就是她,就是她!大人,找到了!” 两名僧人对视一眼,矮个子问道:“那孩的名字是不是井上纱希?西森町人?” 楯冈一铁一皱眉:“农民的孩子,怎么会有姓氏?也不是西森町人,是鹿下町,她的父母是鹿下町醴房的重信跟美智子——还有什么,一并问了吧。” 两名僧人露出歉意的微笑:“实在抱歉,但不得不如此。今天傍晚轮值僧在村外发现一个昏倒的孩,就把她救起来安排到附近老实可靠的农家了。夜已经深了,各位是否先到鄙宗的长生禅院歇息?” 聂清风点点头:“那就有劳两位了。” 高个子僧人又施了一礼:“我等还要继续值守,不能为各位带路。沿着这条路直走,不远处自会有人接待,恕罪,恕罪。” 龙造寺大石嘀咕:“这是什么规矩,值夜僧大半夜的趴草窠里。” 他声音不大,却刚好让两名僧人听到。高个子的目光落在他脏兮兮的僧衣上,眉毛一挑:“大师是净心宗的吧?上个月贵派打伤我师弟的帐还没有算过哪。不知——”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矮个子打断:“好了好了,他们是去办正事,再说住持也没说不让净心宗的人过去,一码归一码——各位,请吧!” 虽然有些云山雾罩,但众人的心情放松了,脚步变得轻快起来。聂清风问道:“龙造寺君,这华莲宗是怎么回事,怎么在别人宗派旁边开宗立派了?” “俺一直不怎么下山,上一次还是半年前,那时候,”龙造寺大石皱皱眉头仰仰脖子,仿佛在用力思考,“好像是,华莲宗重新开了山门收徒,整整三天才收了十来个人,全是穷汉。哈。” 楯冈一铁道:“在下对华莲宗倒是有所耳闻。它开宗立派可不短了,少说也有二百年的传承。华莲宗的教义在下知道不多,不过有一样倒是特别:历代华莲宗的住持,接任前必须去华夏生活三年,学习华夏佛法。” “哦?有意思。” “这几年净心宗势力极大,关东三道不少大名、武士都入了教。原本这北陆道各种宗派林林总总十余派,或被吞并,或被驱逐,如今就剩下华莲宗一支独存——要不是它与华夏关系密切,恐怕,也早就步了那些宗派的后尘了,看来净心宗虽然没把它放在眼里,还多少有点顾忌。” 龙造寺大石嘿嘿冷笑:“这年头,只要舔上华夏人屁股,什么事也能扛过去啊——”他话刚出口冷汗就冒出来了,我这是说了些什么!真想抽自己嘴巴,但脸上还是强作镇定,打了两个哈哈:“这个,这个,啊,天气还是不错的。” 那两个人一脸古怪地望着他,看着他死不认账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 近藤香打趣道:“楯冈君,我们翻译哪一句比较好?” 楯冈一铁笑道:“第二句吧,大和尚夜观天象。哈哈。” “嘿嘿,嘿嘿,无心之言,无心之言。” 楯冈一铁没有继续调侃他,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龙造寺大石摇晃着大脑袋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楯冈一铁轻声道:“世事如此,就连净心宗这佛门净地,都成了这副模样——连大和尚你都看不下去——该往哪里去呢?哪里是桃花源呢?” “桃花源?”龙造寺大石从来没听说过,追问道,“什么地方?” 楯冈一铁轻轻一抬下巴,指示一下前面正在和近藤香交谈的聂清风:“大人所讲的,一个没有争斗,没有官府,家家富足安乐的地方,一个梦想国。” 龙造寺大石一脸轻蔑:“嗨,俺以为是啥呢!吹法螺谁不会,呜呜响,饿肚肠!那种地方,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有吧!” 楯冈一铁缓缓转过脸来:“可是在下认为,那一定是存在的!”他这句话语速极慢,一字一句说出来,带有一种不容辩驳、不可置疑的力量,几乎是要强迫对方接受了。 龙造寺大石身子不由微微后仰了一下:“呃……那个,随你啦,反正,俺可不指望什么桃花什么源的,还不如给俺个桃子来得实在呢——才俩饭团子,你吃饱了?” “哼,吃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章 华莲 众人走不多远,前面迎上一队僧人,为首一名僧人主动迎上来:“各位可是鹿下町来的?” 楯冈一铁迎上去,把来意简单介绍了一遍。僧人赶忙上前与聂清风见礼,聂清风客气了几句,问道:“这位大师怎么知道我们是从鹿下町过来?” 僧人答道:“每年这几日是净心宗开佛法大会的日子,总有些过不下去的鹿下町百姓逃到敝派这里。方才看各位不带家又神完气足,僧还觉得奇怪,原来是华夏的客人。住持大师正好在前面的长生禅院,请各位随我来吧。” 正说话间,长生禅院到了。说是禅院,其实就是一片低矮的茅草房。聂清风微微有些吃惊,在他想来,既然是宗派本部所在,佛堂僧舍钟楼经阁总该有的,这一片茅屋,未免有些寒酸。既然要见住持,那住持的屋子,总该有些不同吧?可任他再怎么睁大眼分辨,一模一样的茅屋依然沉默地伫立在如墨的夜色中。 楯冈一铁低声道:“大人,这华莲宗不简单啊,能挺到现在,恐怕,也不全是借了华夏的势。” “怎么说?” “房屋布置错落有致,每一间屋子视角都很开阔,没有任何死角;就这一会儿工夫,来回巡视的僧兵已经有四队,这是明处,暗处……光在下发现的就有八处暗哨;拿的是虽说是竹枪,可每一支的长短粗细都修剪得一般模样;那些僧兵,一步跨出,大间距分毫不差,不训上个年,寻常人根本做不到。能有这样的手段,管束僧众的本事能差到哪里去?这华莲宗里肯定有懂得排兵布阵的老手——当然了,这种布置有个极大的破绽!” 好奇宝宝龙造寺大石又一次摇晃着大脑袋凑过来:“啥?” “元力!有元力技在身的对手极难对付,不管是硬冲还是潜入,都不是这等凡人阵势能对付得了的。如果这里有几位元力高手坐阵,还真不容易突破。” 龙造寺大石嘿了一声:“这穷乡僻壤,有啥玩意儿值得又冲又潜的?要是真有啥好玩意儿,净心宗会放过?别开玩笑了。” 聂清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自从迎华馆那件事后,他再也不敢看任何人了。有元力又怎么样?人类最强又怎么样?在有心算无心之下,一样要吃大亏!华莲宗一副训练有素戒备森严的模样,怎么能掉以轻心! 引路的僧人把众人带到禅院中心的一间茅屋前,轻轻叩门:“师尊,华夏客人到了。” 屋里人应了一声,听起来是个老者,随后吩咐了两句,引路僧人朝众人双掌合十行了个礼,离去了。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老和尚一前一后迈出来。后面那个,聂清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空迢和尚么!净心宗和华莲宗势同水火,他怎么会在这里?看两人的模样,似乎是相谈甚欢意犹未尽。这是怎么回事? 空迢和尚也认出了他,满面微笑,正要开口,前面的华莲宗老和尚就大笑起来:“没想到深夜来访的竟然是故人!聂施主,华夏一别十五载,今日竟然得见,天意,天意啊!” 华莲宗老和尚讲得一口流利的华语:“十五年不见,聂施主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聂清风一拱手:“多谢大师挂念,不过,在下得了失魂症,过去种种忘得一干二净,请见谅。” 两个老和尚对视一眼,华莲宗老和尚叹息道:“如此……聂施主也不必太过挂怀,十五年了,有些事,放下反倒好些。” 聂清风好奇心大起,自己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有什么经历呢?不过现在他无暇去顾及这些,再加上老和尚也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貌似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先不要去管了吧。他大度地笑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让它去吧。在下如今,算是重新做人啦。” 老和尚脸上现出欣慰的笑容:“施主能放下执念,实在难得,请进来坐吧。” 众人一起进屋,屋子虽然不,陈设却极其简单:一张木板床,数张木凳,一张方桌,桌上一盏油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等到众人落座,老和尚道:“各位深夜来访,想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吧?” 聂清风道:“受鹿下町醴房一对夫妇所托,来寻他们走失的女儿。听华莲宗的师父说,安置在附近的农家了?” 咫尺点头道:“正是。天色已晚,让她休息一夜,明日一早,敝宗自会安排送她回去。聂施主古道热肠,令人钦佩。” “如此,聂某就放心了。我代孩子的父母谢过两位大师。” “好说,好说。” 一见到空迢,龙造寺大石就激动起来,只是一时不得开口,这回可算逮住机会,先朝空迢老和尚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紧接着就把这几日的种种桩桩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一开始还有点磕磕巴巴,越到后面讲得越顺,到最后忍不住大叫:“师父,你总算回来了,你离开五年,这净心宗,成了什么样子!” 空迢的一双眉毛拧得紧紧,摇头叹道:“没想到啊,奉鄯师弟也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咫尺师兄,让您见笑啦。” 咫尺微微摇头:“方今天下乱象已显,各地的宗派、大名都在思索出路,奉鄯住持,也是想找一条出路啊。” 楯冈一铁忍不住冷笑:“大和尚讲话给人留面子——是啊,他是找着出路了,可是断起别人的路来干脆利索!” 聂清风低声喝道:“楯冈君!” 楯冈一铁虽然住了嘴,但依然是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模样。 空迢道:“楯冈施主所言不错,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可从未听说有这等渡法。看来奉鄯师弟是受了心魔蛊惑,咫尺师兄,明日一早,贫僧就告辞了。” 咫尺道:“师兄放心去——不过,既然奉鄯住持受心魔蛊惑,恐怕……” 空迢笑道:“两名铁僧,护卫确实单薄了些,不过么,”他笑吟吟望向聂清风:与聂施主同行,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咫尺也笑道:“是贫僧疏忽了,这位聂施主的本事,师兄可能还不知道吧?” 空迢背后的一名铁僧忍不住开口:“师父路过畑川町时,曾与聂施主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聂施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略施手段,就镇住一本道一干邪魔外道。” 咫尺笑着摇摇头:“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要对付几个邪魔外道,哪里用得到真本领——贫僧可是亲眼所见,十五年前,海云楼外,金沙滩上,那一场恶战……” 聂清风出言打断:“大师,在下虽然很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过去的事终归过去了,放下就放下吧。” 咫尺轻轻叹了一口气:“难道聂施主对过去就没有一点眷恋么?” “没有。” “连妻女也可以放下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章 随风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聂清风也被这个炸雷轰得骨酥筋麻:“什……什么?妻女?” 咫尺缓缓道:“十五年前,贫僧第一次前往华夏,去少林寺访求佛法正义。乘船在登州府上岸时,亲眼目睹了聂施主的功夫。 “当时人分两部,一部数百人,服饰各异;另一部只有六人,聂施主、一名怀抱婴儿的女子——想来该是聂夫人吧——还有一名身材粗壮的老者、一名干瘦僧人与一名高大道人。 “贫僧离得太远,隐约看到数百人中走出一名黑袍男子与聂施主交谈了几句,随后聂施主一人出阵,对面也出了一人,双方交手,只一个照面,对方长剑就被聂施主空手夺下,一掌拍倒。” 周围听众响起了一片惊叹。 咫尺继续道:“对方又出一人,与刚才那人服色相似,但年纪大些,约莫四十来岁,想来是同一门派中的长辈。聂施主先朝他施礼,就在此时,对方突然动手,数十条金丝从袖中朝聂施主绞缠过去,缠住了聂施主,结果那是一个虚影!聂施主从对手背后闪现,轻轻一靠,将对方撞入他自己的金丝阵中,对方四肢瞬间被金丝齐齐斩断。” 龙造寺大石听得目瞪口呆,近藤香脸色煞白,楯冈一铁却哼了一声:“敬酒不吃,咎由自取!” 咫尺悄悄望了聂清风一眼,见他神色一片淡漠,继续讲道:“当时聂夫人面有不忍之色,聂施主一方的三人放声大笑,那数百人齐声喝骂。聂夫人怀中的婴儿突然啼哭起来,聂施主一声怒喝,顿时人人噤声——真是好威势。 “接下来对方阵中先后出阵二十余人,或使刀剑,或拼元力,但无论招数如何,没有一人能在聂施主手下走过一个照面……”说道这里,咫尺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句,最后还是一咬牙道,“凡是被击倒在地的,也……没有一人能站起来。” 聂清风摇摇头,看来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还真是一位牛人。 咫尺道:“出阵的最后一人被击倒后,再也无人敢出战,双方僵在那里。聂夫人走上前来,似乎是要为聂施主拭去汗水,却突然从袖中亮出一柄短兵刃,轻轻刺了聂施主一记。” 众人大为震惊,聂清风也感到意外,但都没有开口,等着下文。 “这也是贫僧不解之处,这女子到底是不是聂夫人?看她与聂施主的举止,是夫妻无疑,可她为何要这么做?若不是夫妻,为何只是浅浅地刺破衣衫?再者说,她怀中抱着孩子,行动迟缓,以聂施主的武功,怎么会避不开?当时两位的行止,也很古怪。” “古怪?” “那位女施主一刺得手,抛下兵刃失声痛哭;聂施主倒去安慰她。此中必有内情,但时至今日,贫僧依然不甚了了。” 龙造寺大石急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贫僧得知,那柄刺中聂施主的兵刃叫做破元兵,能禁锢元力。那数百人顿时鼓噪起来,就要一拥而上。” 楯冈一铁冷哼一声:“卑鄙!” “聂施主那一边的老者挡在聂施主和女施主前面,一僧一道在他们两人身后护卫,形成犄角之势与众人对峙。” 众人不禁闭上眼睛想象当时场景,数百人即将蜂拥而来,这边仅有三人抵御,如同怒涛中的礁石。聂清风功夫不凡,这三人定然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龙造寺大石不禁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这才是好朋友!够义气!” 咫尺摇头:“贫僧倒是不愿相信那三人是聂施主的好朋友。后来得知,那三人都是华夏武林中的魔头,老者叫修罗神君,名号在武林中可以止儿夜啼;僧人叫枯肠和尚,以抽肠剥皮为乐,美其名曰荡涤污垢、净身修佛;高大道人道号寒鸦,行事亦正亦邪,但凡击败对手,呃……”老和尚似乎有些难为情,“必做绝人子嗣之事……” 聂清风不由以手加额:“在下当年,都结交了一群什么人啊……” 咫尺回归正题:“当时聂施主对那三人说了些什么,三人有些犹疑,但还是退后了。聂施主一人随手拾起一柄长剑,直面对方汹汹数百。 “数百人一拥而上,聂施主虽然元力被封,但剑法依旧精彩绝伦。贫僧真真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虎荡群羊。没有元力,聂施主反而放开手脚,全力施为;对手虽然人多,可挤成一团施展不开,能贴近交手的不过人,又无一人是聂施主对手…… “要是一一说起来,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可当时,仅仅一顿饭的功夫,双方分开时,地上横七竖八躺倒一片,满地残肢断臂,贫僧离得远,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场中一片寂静,只有婴儿放声大哭。真有置身修罗屠场之感。那群人固然不仁不义,可聂施主下手未免太过分啦。” 聂清风黯然道:“看来在下当年,也是武林中的大魔头啊。” 咫尺再次摇头:“非也。事后贫僧打听起来,聂施主在华夏军中似乎有些威望,在江湖中反倒名声不显,真是奇怪。那些围攻聂施主的也是鱼龙混杂,大多是毕、葛、马、倪四大家的人,武林中正邪两道的高手也有不少,还有些锦衣卫。” 聂清风的眉头皱起来:“锦衣卫?” 咫尺道:“确实有锦衣卫,但当时闹出偌大动静,不见官府追索,也不见有人寻仇,真是奇怪,倒像是,有人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楯冈一铁笑道:“能让正邪两道、四大家、锦衣卫一起闭嘴的人,恐怕不多吧?难道是华夏天子——大和尚不要吊人胃口,接着说。” “当时战况激烈,有一群青衣人却自始至终不曾动手,是西北马家的人;还有一群人着蓝衣,虽然动手却一触即走,聂施主对他们也是只击倒,不杀伤,是东海倪家人;剩下的,死伤枕籍。最后,除了马、倪两家人,场中已无人能站着与聂施主说话。 “大战终了,聂施主想与那女子离开,女子却执意不从。一名蓝衣人上前,与聂施主说了些什么,修罗神君三人似乎有些不满,聂施主阻住他们,亲自把女子和婴儿送到蓝衣人队中。然后折断长剑,掷剑于地,独自上路。再后来,听说聂施主乘桴浮于海。此后十五年间,贫僧又两次去华夏,都没有听到任何消息,那位女施主和婴儿也杳无踪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章 推让 “大人,您准备怎么办?回华夏吗?”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聂清风身上,聂清风沉默了:是啊,要不要回去呢?自己要为以前这具身体主人的所作所为而负责吗?如果事实真如咫尺和尚所说,那在华夏自己可以说是仇家遍天下了,回去还有什么意思呢?再杀来杀去?他摇了摇头。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空迢和尚转移了话题:“既然来,多住,老衲有问,请教。” “大师言重了,聂某一定知无不言。” “姑娘,聂施主送回?” 聂清风不解地看着空迢和尚。 近藤香心翼翼地开口:“送回去,她会不会,有危险?” 聂清风一怔:对啊,看鹿下町残破的样子,就算这一次救了她,下一次呢? 空迢和尚又道:“她有幸,碰到聂施主;老衲正好回。她父母,净心宗,不为难,但——别人?” 咫尺和尚适时接上话茬:“嫂溺援之以手,天下溺,当如何?” 聂清风不假思索道:“援之以道。” 两个老和尚一起笑道:“正是。”空迢和尚道:“聂施主,心肠好,但,全身是手,救几个?” 咫尺和尚道:“空迢师兄的意思是,如今百姓苦,源于天下大乱,从根本入手,正本清源,总好过四处救火。” 聂清风嘿然不语。 见他没有反应,咫尺和尚道:“拿净心、华莲两宗来讲,本来教义颇有不同;门下弟子平素也有不少过节,可空迢师兄一从华夏回来,就摒弃成见到鄙宗来,聂施主可知是为了什么?” 聂清风语气颇为不善:“净心宗财雄势大,要援天下以道,再好不过了。” 空迢和咫尺一起笑起来,空迢摇手:“不行,不行,自家事,还不理顺;理顺了,也援不了。净心宗,北陆道、东山道、东海道强,别的,弱。” 咫尺补充道:“华莲宗就更不用说了,只有这广目町一处,僧众不过二百,有何能为?” 聂清风正视二人道:“那聂某一人,能做成什么事?” 咫尺道:“聂施主是华夏来的高手,这就够了。当今之世,百姓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希望,有仁德心又有大法力的聂施主,当是不二人选。” 聂清风哼了一声:“要聂某披上袈裟去招摇撞骗?未免看了在下!” 咫尺呵呵笑道:“聂施主误会啦,听空迢师兄说,聂施主于众人跪拜之际能坦言自己不信佛,如此胸怀坦荡之人,怎么会做招摇撞骗之事。空迢师兄和贫僧的意思是,”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做关东之主!” 近藤香啊的惊叫了一声,楯冈一铁手指握得发白,龙造寺大石听不懂华语,一脸茫然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聂清风朝椅背上一靠,冷冷道:“那两位准备如何让聂某坐上这关东之主的位子呢?” 空迢面有喜色,似乎没看出聂清风越来越明显的怒意,咫尺给他当翻译:“其实老衲早就心有所感,聂施主在畑川町斥退邪魔外道时所现之相并非聂施主本相,而是不动尊菩萨! “不动尊菩萨乃是示现忿怒形降伏一切恶魔之大威势明王,在和洲,不动尊菩萨还有另一个名字——不动明王,其身相是为那些顽固不化、执迷不误、受魔障遮蔽的众生而变化的,以喝醒众生、吓退魔障。 “既然聂施主是不动明王转世,降临于此大乱将起之时,又偏偏与净心、华莲二宗相遇,难道不是佛祖欲借聂施主之身,播佛法安乐于和洲?聂施主若能负天下之望,平定乱世,和乐百姓,岂不是和洲之幸,百姓之幸,佛门之幸?净心宗在关东三道算是薄有微名,愿为聂施主鼓吹驱驰。” 聂清风愤然立起,刚要说话,咫尺连忙阻止:“聂施主,请听空迢师兄说完,再行定夺不迟!” 见聂清风重新坐下,空迢继续侃侃而谈:“佛门不该与民争利,尤不可恣意妄为、插手官政。否则,三武一宗灭佛之事,不独现于华夏。只是,世易时移,岂可拘泥?天罚之后,公家无力稳定局势,出家修行之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众生受苦吧?” 聂清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一拄膝盖,站起身来:“两位大师,聂某飘萍之人,匆匆过客,无才无德,难当重任,还是另请高明吧。告辞了!”说罢拂袖而去。楯冈一铁和近藤香赶紧追上去,龙造寺大石站起身要走,看看自己师父还端坐在原位,摸摸大脑袋,又坐了回去。 两个老和尚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空迢道:“师弟所料半分不差,聂施主果然一口回绝。” 咫尺道:“若要答应下来,反而不是聂施主了。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贫僧就认定,这必是天选之人,只是尚未觉醒。不过,他推让得如此干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难不成,他看到了什么你我看不到的事情?” 空迢笑着摇摇手:“一桌夹生饭,客人看不上眼也是理所应当。净心宗眼下这个样子,不大力整顿一番,前途堪忧。相较而言,倒是师弟你的华莲宗稳当些。” 咫尺叹道:“这几年来贫僧力推华夏之法,虽有些成效,但格局毕竟了,哪个胸怀天下之人能看得上这弹丸之地呢?听师兄你的意思,是要回去整顿净心宗,恕我直言,恐怕积重难返,反而祸及自身哪!” 空迢笑道:“你我出家,不就是为了寻一条济民救世之路么?若是为此抛却臭皮囊,又有什么可惜?明日一早,我便要回山啦,说不定,还有万一之幸。” 见空迢态度坚决,咫尺和尚低低宣了一声佛号,也就不再劝说。 龙造寺大石忍不住问空迢和尚:“师父,那人不过是一个拳脚精妙些的武夫,也能称得上天选之人?” 空迢和尚闭上眼睛:“大石,你想吃饱饭么?” “想!师父有什么吩咐?” “要想吃饱饭,记住,”空迢和尚睁开眼睛微笑道,“紧紧跟着聂施主。” 龙造寺大石还想问什么,空迢和尚却又一次合上双目,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章 楯冈之天下大计 夜已经深了,楯冈一铁却依然无法入睡,他在竹榻上辗转反侧,心里翻来覆去念叨那四个字:“关东之主,关东之主!” “大人是仁德之人,从迎华馆结识至今,从不以华夏身份凌迫人,从不以武力胁迫人,从不以自身喜恶强加于人,不畏惧权贵,不欺凌百姓,且不说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单单这份胸襟气度就已经是罕有了!这不正是天下武士梦寐以求的主君么!” 他越想越兴奋,索性一跃而起,推门走到庭院中,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兜起圈子来:楯冈一铁呀楯冈一铁,你真是个呆子。那一次自白明明是时机不对,大人也没有明确拒绝,你怎么就退缩了呢?说不定是他故意考验你!要拿出勇气来! 至于大人为什么推让,那当然很简单啦,乱世的主君,岂是那么好当的?净心宗与华莲宗这么急着把大人推出来,未必出自好心,要是顺水推舟答应了,那不是别人说什么都得乖乖就范? 佛陀转世下凡的说法听起来美妙,却只好骗骗愚妇呆汉,有见识的公卿望族素来嗤之以鼻,打着这种幌子招摇撞骗,能管用几时?在畑川町时大人已经当面驳斥过空迢老和尚;再说,能编出不动明王转世,自然也能编出如来佛祖转世,到那时,谁听谁的?怪力乱神这些东西最无道理可讲,与其将来不得不跟净心宗的贼和尚虚与委蛇,还不如现在就划清界限!大人严词拒绝了净心宗的拉拢,这是要白手起家,从头做起啊,这气度和雄心真是了不起! 不过,白手起家固然可敬,要布武天下,净心宗毕竟是一大助力呀!就这么拒绝了,实在可惜。如果空迢和尚发话,北陆道、东山道、东海道三地的僧侣是不会有二心了,以三地的寺院为基业,收揽流民,加以整训,五年之内,应该能有一批可战之军;周围的大名,也该烂得差不多了,一个个收拾掉:先拿下北陆道——樱内诚亮性格懦弱,民众不附,先拿他开刀,再好不过;然后是东山道,一本道这种邪魔外道盘踞东山道,不翦除,关东无宁日;等到还东山道一个朗朗乾坤,再集合北陆、东山两道之力,一举拿下东海道,到那时,再收拾掉净心宗这帮招摇撞骗、对百姓极尽敲剥之能事的妖僧,做真正的关东之主! 但是,以大人兼济天下的胸怀,区区关东之主,就止步了吗?扫平三道,只是布武天下的第一步罢了,接下来的路还很长啊,还有山阳、山阴、南海、西海四道呢。有了,借护法安民的名义南下扫平四道,紧接着挥师上洛,一统和洲!好,大的战略就这样确定了! 可是,这四道的武家势力大啊,山阳道的朝仓家,山的藤源家,南海道的荒木家,西海道的武田家,都不是易与之辈:朝仓家财货遍天下,人口又多,拿钱砸也能砸出一支大军来,恐怕三年两载吃不下;藤源家在山名望极好,有“忠仁武家”之称,这样上下一心的国度,不是可以随便征讨的,又要等待时机了;南海道虽说穷了一些,可民风勇悍不畏死,武士之国的名头是全和洲公认的,更不要说荒木家——关西剑术第一啊,当年家父,不也败在他们的手里吗?至于西海道的武田家,水军是天下至强,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连当初的幕府都不放在眼里,当年的琉球惨祸,这些狂徒就是始作俑者——敢去捋华夏虎须还能活到现在的,恐怕就只有这些无法无天的疯子了吧?这四家,没有一家是易与之辈! 这还是单对单呢……楯冈一铁皱起了眉头,大人真要南下,一家受攻击,其余三家未必坐视,一旦打成烂仗,刚刚稳住的基业就要动摇啊,再说了,要是那边先打过来,这边能不能抵挡得住?这…… 可恶!楯冈一铁恨恨地咬牙,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长项嘛,看来,得为大人物色一位好的谋士了,说起来,大人的事业刚刚起步,缺的又何止是谋士呢?大人的名声暂时还没有传播开来,又会有哪些杰出的人才心甘情愿地追随呢?要彰显大人的仁武之名,还是要靠四方游历啊,像畑川町、鹿下町的百姓,不就视大人为佛陀金刚转世吗?就连我自己,不也是那时候决定跟随大人的吗? 楯冈一铁不禁露出了笑容,刚才想的那些没有错,只是稍稍往后放放,还是先继续追随大人游历,一面可以收揽人才,一面还可以刺探各地虚实,等到大人仁武之名传遍天下时,只要大人登高一呼,必然应者云集,贤才投奔如水归大海。到那时,剩余的四道慑于大人的威势,无血开城,也说不定哪! 嘿嘿,楯冈一铁呀,你还真是呆子,想来想去,还不是要跟着大人走下去?你想的这些,大人必然统统想到了,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拒绝那群和尚嘛!贸贸然跑去建言,岂不显得自己太没有水平,太沉不住气了!大人就是大人! 不会有错了!大人一定会成为一位英明神武的主君!楯冈一铁踌躇满志,矫首昂视。夜空中一片云彩也无,硕大如银盘般的满月将温柔皎洁的清辉铺满了大地,真是寂静安宁的夜啊!高悬于空中的冰蟾啊,你的光华为何这般温柔?难道你也读懂了一个武士的心吗?就在今夜,我楯冈一铁,决定了,将用全部的生命和热血去辅佐大人,在这即将拉开帷幕的乱世中,开辟出一片桃花源来! 楯冈一铁是行动派,当即抽刀出鞘,正坐于地,双手托起长刀,恭恭敬敬向明月拜了三拜,正当他要发下大宏愿,许下武士最庄重的誓言时,突然从墙头传来了嗤的一声轻笑。 是谁在破坏一个武士最神圣的立誓仪式!楯冈一铁出离愤怒了,怒目喷火,朝墙头直扫过去,可是只扫了一眼,愤怒的火焰就熄灭了。 墙头上露出半张脸,一双眼睛如同夜空中闪亮的繁星,那是一双女孩子的明亮的眼睛,已经笑成了一双弯月,还伴随着一声轻轻的,有些戏谑的调侃:“呆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一章 老夫老妻 纱希吃到了一个月来的第一顿饱饭。 红泥火炉上坐着一只黝黑的粗砂锅,烧得翻滚沸腾的金黄的米粥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一拱一拱的,她使劲咬着嘴唇把脑袋别到一边去,不看它,可香味一个劲地朝鼻孔里钻,哦哦,这个香味是什么?她偷偷地朝锅里面望了一眼,哇,还加了切成块的红薯!正好可以一口吃掉一整块! 这样好吃的东西,是给我做的吗?她费劲地咽了口唾沫,把头转向墙壁,不去看那诱人的食物。 “孩子,快起来吧,吃点东西,你一定饿坏了。” 说话的是一位满头华发的老妇人,看上去有五六十岁。她手里端着盛满了米粥的木碗,笑眯眯地对纱希道。 “谢谢,”美味的食物就在眼前,纱希又咽了一口唾沫,摇摇头,“谢谢老奶奶,可我得回家了……” “不忙,先吃点东西吧,等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呀。老奶奶陪你一起回去。” 纱希没有再坚持,端起碗来,刚要张口,又问道:“老奶奶吃过了吗?” 老人枯瘦的脸庞笑开了花:“真是好孩子,我已经吃过啦,放心地吃吧。”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命令,纱希闪电般地捧起碗就往嘴里倒,哎哟一声,差点把嘴烫焦,本能地想吐出来又舍不得,嘴里含着热粥,眼里含着热泪,呜呜啊啊地叫。看得老人一阵心酸,抓了一把麦麸撒在碗里。 “老奶奶?” “慢点喝,慢点喝啊孩子,别烫着,别急,锅里都是你的,喝完了奶奶再给你盛,啊,别急。”说完了,老人揉揉眼睛,挑起布帘子,走到外间去了。 麦麸很粗糙,划嘴,纱希只好吹一口,啜一口,吹一口,啜一口,果然没有再烫到嘴巴。半碗粥下肚,暖洋洋的热力开始从肠胃向四肢百骸散发,让她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爹爹妈妈,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会担心呀——已经跑出来大半夜了。还好这里离家不算太远,明天一早就回去。” 她正盘算着,听到外面大门一响,心禁不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她忍不住想起那两个欺负人的坏和尚来,不会是他们追来了吧? 外屋响起了老奶奶的声音:“老头子,你回来啦?没事吧?” 是救了自己的老爷爷!纱希松了口气,放下碗往外跑,又转身回来趴下喝了一大口,连麦麸也咕噜咽下,这才跑出去:“老爷爷!” 从外面回来的是一位同样五六十岁的老人,他一只手提着铜锣和梆子,另一只手提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棒;短裤挽到腿,蹬着一双木屐,看起来像是一位更夫。他笑眯眯地看着纱希:“姑娘醒啦,吃过了?” “老爷爷你怎么知道的?” “花猫——”老人笑嘻嘻地指指自己的嘴角。 纱希一摸,刚才喝得急,脸上还粘着米粒呢!她腾地闹了个大红脸,一溜烟地钻回屋里去了。 “多好的孩儿啊,”老妇人倒给老头儿一碗热水:“今天回来早啊,这才什么时辰?” 老头儿接过碗一饮而尽,抹抹嘴道:“一会再去转一趟,今天有点心绪不宁,说不上是啥感觉,甭等我啦,关门睡吧。还有,”老头朝里屋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阿尾钵那个怪物,死了。” 老妇人浑身一震:“那个号称不老不死的怪物,死了?” “被来村子里的那个华夏人……的弟子宰了,我觉得,这个华夏人,没准又是一个天选之人。天神这次选了个华夏人,看起来,像是专精战斗类型的。” “又是那个什么天神,放着满地的佛陀菩萨不拜,偷偷摸摸供奉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什么天神!” 老头儿严肃起来:“我知道你不信,天神托梦?哈,想起来我自己都不信!可我这走路无声灯下无影的本事,是怎么来的?你的那弥济术,怎么来的?叫我说……”老头儿压低了声音道:“这些东西,连天下的怪物,甚至佛陀菩萨,恐怕都是天神造出来的!天神一直盯着咱们哪!” 老妇人咬牙切齿道:“那他也不管管咱们,你看看,这都过得是什么日子!” 老头儿笑得高深莫测:“这一定是天神给我们的考验,等着吧,天选之人既然已经出现,咱们的苦日子,也就快到头了!” 老妇人没好气道:“天选之人天选之人,再三天就要断顿,到时候咱一起成天选之鬼!当年怎么看上你这么个货色,真瞎了眼!快走快走,看见你就烦!” 打发走了老头儿,老妇人摇了摇头,无精打采朝里屋走,一掀开帘子,她又恢复了和蔼慈爱的笑容:“纱希,吃完了没有?” 纱希点点头,眼睛里全是忧郁:“我是不是把老奶奶的米都吃光了……” 老妇人笑得很灿烂:“你一定听到刚才奶奶和爷爷的话了对不对?你听错啦,没有米,又不是没有粮。糠菜半年粮嘛,谁家没吃过野菜团子糠糊糊呀?再说啦,就那一点米了,你不吃,也不够做一顿。刚才说话声音太大,是不是吵到你啦,不会是生奶奶的气了吧?” 根本不管用,纱希嘴巴一扁,眼泪哗哗地下来了。 老妇人赶紧哄她:“乖乖,乖乖,不要哭,不要哭,哭花了脸不漂亮啦,将来没有人要。” 纱希哭得更厉害了:“老奶奶,纱希就是没人要。” 老妇人生气了:“哪个这么说,没长眼睛吗!乖乖又漂亮又可爱又懂事,怎么会没人要!” 纱希抽噎着,撩起了低垂的刘海和一直留到脖颈的鬓角。一条足有两指宽的紫红色胎记,从左颈一路爬上额头,再从右额角一路爬到右颈根;胎记形状还不规整,凑近了看,浓重的紫红色痕迹旁边延伸出许多细细长长的针脚,好似一条粗大的多足蜈蚣。女孩精致细腻的脸蛋上盘踞了这条狰狞可怖的胎记,好像是一张洁白无瑕的宣纸被洇染了一圈紫红色的墨汁。 老妇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家都说,我是灾星……” “放屁!”老妇人勃然大怒,猛地爆了句粗口,把女孩吓得一哆嗦,老妇人赶紧轻轻地拍拍她,“哦哦,奶奶不好,奶奶不好——自己做不好,就把坏事都栽到和自己不一样的人身上,这就是所谓的笨蛋啦,聪明人呀,原本就不该和笨蛋呆在一起!” “可是,可是,”纱希抬起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爹爹也这么说……” “那你爹也是笨蛋!” “爹爹不笨,也很能干,只是喜欢喝酒,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就变得很可怕……” “窝囊废!瞎了眼睛的窝囊废!”老妇人把女孩轻轻揽到怀里,一边温柔地为她捋顺凌乱焦脆的头发,一边恨恨道,“有一个这么好的孩子,还不拼命去做活,整天只知道喝酒骂老婆,真是没种——孩子,你别怕,相貌是佛祖赐给的,你将来要做大事,做那种除了你所有人都做不到的大事,这是佛祖给你留的记号,那些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又懒又笨又下贱的货色嫉妒你,这才编排你,欺负你。他们想有这样一副相貌,还没有哩!像乖乖这样相貌的,一万个里也没有一个!你天生,就是该做大事的!” 纱希第一次被人这样夸奖,怔怔地看着老妇人。 老妇人仔仔细细端详着面前这张受到上天眷顾的脸,越看越喜欢,大声道:“孩子,放心,一会儿奶奶教你几手,看哪条长舌头要是敢伸出来乱卷,你就剁了它!” 女孩安安心心地躺在老妇人温暖的怀抱里,抽泣声越来越,最后,变成了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她睡得是这样熟,连篱笆门打开发出的刺耳吱呀声都没有听到。 老头儿蹑手蹑脚溜进来。 老妇人警觉地低声问:“咋?” 老头儿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有外人摸进村了,打我鼻子尖前边过,朝着华夏人住的那地方过去啦——没看见我!” 老妇人顿时紧张起来:“他要干什么?” “怕啥,徒弟都能宰了阿尾钵,师父还用说——老太婆,我就问你一句,”老头儿的面容严肃起来,“你看那华夏人,像能成事的样儿不?” 老妇人冷哼了一声:“反正世道就这个熊样了,还能差到哪里去?由着他折腾去吧!要想抱大腿就赶紧——心点,这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别把自个儿搭进去!” “知道啦,”老头儿咧开嘴巴笑了,“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放心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二章 总角 楯冈一铁呼吸匀净悠长,紧紧追逐着前面窈窕的身影。两人一前一后,在皎洁月光下茂密的竹林里悄无声息地疾驰。 在迎华馆时聂清风开启的万象引灵阵提升了楯冈一铁的修为,为他打开了元力之门。因为是贪天之功,他不太好意思光明正大地拿出来用,再加上要尽翻译之职,没有多少时间去揣摩,一日一夜之间,刚勉强寻思到一个提升身法的轻身疾行本事,就派上用场了。 “这姑娘的身法真是漂亮,想来功夫也不差,如果不是元力在身,我早不知被甩到哪去了。不过,大半夜的,一个女子,来窥探华莲宗做什么?既然能躲开巡逻僧人,为什么在我面前显露形迹?难道是故意引我过来?” 一念至此,他顿时警觉,稍稍放缓了脚步。 前面的女子明显感觉到了追踪者的变化,同样放慢速度,从疾驰变成跑,最终,在竹林中的一块空场,两人一起缓缓收住脚步。 女子转身,缓缓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精致细腻的脸庞:“呆铁,把我忘了?” 竹影婆娑,月光皎皎,美人如玉。然而,白璧微瑕。 女子的右边嘴角处,一块长长的三角形伤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这一声“呆铁”和伤疤,一下子把尘封已久的记忆揭开了,楯冈一铁梦呓般喃喃道:“你是……荒木梅?” 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同样是一片竹林,六岁男孩与五岁半的女孩各持一把木刀,为了捍卫本家的武名展开了一场“决斗”,结果男孩失手刺伤了女孩的脸,留下了永远难以抹去的伤痕。 一晃十五年过去,女孩的脸早已模糊,但那道伤痕却成了楯冈一铁心上永远的一道疤。 女子轻笑了一声:“不错,还记得。那你还记得当时谁哭了吗?” 楯冈一铁尴尬地摸摸头:“嘿嘿嘿,好像,是在下啦。” 荒木梅撇撇嘴,一个本来很妩媚的动作,却因为那条三角伤疤跟着抽搐而增添了几分狰狞。 “呆铁,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准备认谁为主君啊?那个华夏人?咋对着月亮拜呢?人家没把你当块咸菜?” 面对总角之交,楯冈一铁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的目光缓缓下移,一直移到姑娘腰间一黑一红两把太刀上。反问道:“那荒木姑娘来这里,先假扮和尚行刺华夏人,又窥探华莲宗,这是要干什么?” 荒木梅单眉微微上挑:“这么多年不见,连句客套话也没有,真是失礼——本姑娘明白告诉你,这次,是受一本道之托,来搅混水的。” “一本道?搅混水?” “华莲宗跟华夏有关联,净心宗想一口吞掉又怕华夏介入;一本道与净心宗向来不对付,想浑水摸鱼。这时候那个华夏人来了,净心宗以为是华莲宗请来助拳的,正想办法呢,一本道就请本姑娘假扮净心宗僧人去刺杀他。这样一来……” 楯冈一铁补上后面的话:“只要刺案发生,不管聂大人生死如何,净心宗都有麻烦。但你却没想到大人居然不动声色地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荒木梅双手抱胸道:“其实本姑娘没想到居然会失手,一本道给的情报说是个四品武人,哼!” 楯冈一铁眉头一皱:“你是荒木家的人,如果折在聂大人手里……荒木家与华夏素来友善,这一下……这一本道用心着实歹毒,那么,你把在下引到这里,说这些话,用意何在?” “既然打不过那华夏人,做朋友也不错么。武人不就是该追随强者么?哼,一本道能做初一,本姑娘做不得十五?四颗脑袋的投名状,分量差不多了吧?喂,四个鼠辈,还不给本姑娘滚出来!” 刹那间呼喝连声,四条黑影自竹林上空飘然落地,当先手提长枪的一名大汉张口就骂:“臭婆娘,早知道你靠不住!看爷爷捅烂你的脑袋!” 荒木梅假装害怕地倒退两步,可怜兮兮地抱住楯冈一铁的胳膊:“呆铁,这些人……好可怕!你要帮人家嘛。” 楯冈一铁面上一热,赶紧推开她:“别……” 话音未落,一柄长枪直挑他的面门:“兔崽子,一起死吧!” 楯冈一铁暗叫不好,滑步甩头,一道银光贴着耳朵钻了过去。 荒木梅甩开楯冈一铁胳膊,身形一矮,一个前滚翻,黑刀出鞘,一抹乌油油的光泽骤然泻出! 铮的一声,火星四射!大汉长枪疾收,枪杆刺地,挡住了这斩向膝盖的一刀。枪杆顺势一抬一挑,把荒木梅逼退。 荒木梅银牙紧咬,她感觉事情不妙,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如果这四个家伙都是使枪汉子这水平,今晚万无生理,就算把楯冈一铁也算上,能拼掉两个,也就是极限了。 楯冈一铁却没有她这么多心思,上前一步,挡在她前面。左手将刀鞘微微后推。 一看他这架势,使枪的汉子笑了:“哟,居合斩?这是哪家的少爷啊?玩这种花架子?让爷爷来领教领教。”说罢笑着回头对三名同伴道,“听说居合斩得一对一,一刀毙命才好看,你们别插手,让咱来试试这单挑的绝活。” 三名同伙嘿嘿怪笑着,袖手旁观。 使枪汉子双手自然下垂,松松的握着大枪,吊着一双眼睛,微微颠着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朝楯冈一铁走来。 楯冈一铁的冷汗冒出来了。缓步走来的对手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浑身上下全无破绽;那杆长枪就像一条盘起来的毒蛇,不一定从什么方向,突然亮出獠牙! “呼吸和步伐配合得非常好,目光完全把我锁定了啊,这是心无旁骛的境界,一本道里居然有这样的高手……该死!我在想什么!集中啊,集中!否则不可能斩到的!” 使枪汉子看到了他微微颤抖的手,嘴角挂上了一抹嘲讽的微笑,但没有开口,继续沉默地向前压。 “不能后退!”楯冈一铁咬牙死撑,双腿像铁铸一样死死撑住地面,这种爆发前的沉默和压抑快把他逼疯了,特别是,对手的气势完全把自己压制,这感觉非常非常不好! 使枪汉子的手肘突然微微一抬! 楯冈一铁瞳孔瞬间收缩,机会! 收右肘,右臂內摆;伸左臂,刺!肌肉不会说谎!做出这个动作,枪头可进可退,枪尾可放可收,弱点在于枪身——处在首尾不能呼应的孤立无援之地! 一瞬间,在楯冈一铁眼中,枪身膨胀得如同房梁般粗细,把整个世界都占满了。 他一声暴喝,上步抢攻,长刀在皎洁的月光下抖出一道雪白的光幕! 长刀破空,雪白的光幕一闪即逝。 楯冈一铁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没有斩中! 他拉了一个大大的弓步,重心完全移动到了前弓的右腿上,长刀挥空,难以回鞘;左侧空门大露! “完了!” 噗噗两声兵刃入肉的闷响,滚烫的鲜血喷在脸上! 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他睁开眼睛,看到对手的前胸和腰部各裂了一条恐怖的大口子,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里面喷涌出来!在他的身侧,一红一黑两把太刀斜斜指向天空! 荒木梅保持着出刀的动作,定格在原地,任凭鲜血把黑衣染红,似乎还陶醉地舔了一下嘴唇。 “这么大的破绽,本姑娘忍不住啦!” 死亡的威胁一去,怒气顿时涌上了楯冈一铁的心头,忍不住喝道:“荒木梅,这是我的事!” “哟哟,救你一命还唧唧歪歪?收起那一套吧,赢了才能讲仁义道德不是吗?”荒木梅双刀一摆,做出戒备姿态,低声道:“呆铁,抱歉,我算错了!我以为,加上你,能拼过……” “还真看得起在下!”楯冈一铁咬牙切齿道,被莫名其妙拉进生死斗,还差点丢了性命,任谁都不会有好声气,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使枪的这家伙比他高明太多,如果对面三人都是这种水平,就算他们俩全力以赴,也未必能顶住。 对面的三人似乎根本不为同伴之死而吃惊,一前两后,摆了一个三角形的阵势朝两人压来。 “怎么办?” 楯冈一铁将长刀缓缓归鞘:“这一次,在下不会再失手了!” “我也能拼掉一个!还剩一个……怎么办?” “谁要你拼,你快跑,去找聂大人!” “你撑不住的!” 楯冈一铁露出一抹微笑:“武士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找到值得托付终生的主君。这种幸福,我楯冈一铁已经得到了!无论殒身何处,都无憾了!你走,走!” 一声大吼,势若疯虎的楯冈一铁一头撞进了对方的三角阵势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三章 傀作 俗话说,一人拼命,十人难挡。楯冈一铁这不要命的打法一爆发,倒把那三人逼得步步后退。楯冈一铁得理不让,咬住其中一人,刀刀往要害处招呼。 他的对手并没有慌乱,像这种拼命的打法不可能长久,只要顶住开头三板斧,收拾这毛嫩子易如反掌,三人一起上?太看得起他了!他朝两名同伙递个眼色,两人会意,纵身脱出圈子,朝一旁呆立的荒木梅逼去。 不出十招,楯冈一铁的速度果然慢了下来,这人大喜,正要还击,突然听到右膝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一阵钻心的刺痛,忍不住痛呼出声,刚喊出半声,就被抓住破绽的楯冈一铁一刀捅进喉咙! 这是哪一位前辈仗义援手?一会要好好谢谢他!楯冈一铁朝看不见的帮手点点头,来不及说什么,快步去援助被围攻的荒木梅。 还不等他赶过去,又是咔咔两声脆响,紧接着,惨叫几乎同时从逼向荒木梅的两人口中发出,荒木梅双刀齐闪,两人喉咙上各多了一条血痕,软软倒地。 “嘿嘿嘿嘿。”伴随着一阵夜枭般的怪笑,一个老头子从夜色中缓缓显出了身形。 老头子大概五六十岁,浓重厚密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双肉泡眼下眼袋又厚又重,眼皮沉甸甸地坠着,把眼睛压得只剩下一条缝,眼圈黑且青;蒜头鼻,招风耳,阔嘴巴,厚嘴唇微微外翻,下颔刮得青虚虚,偏又不甚干净,数十根乱草一般的胡茬随着嘴巴一咧一咧在一勾一勾;左颊上有指肚大的一块黑痣,黑痣上还扎煞出一丛黄毛。 老头子身材不高,一米六许,可肩宽背厚极其壮实,朝地上一蹲就像一块坐在地上的磨盘,又像一头探吻寻食的棕熊。他身穿一件灰扑扑的淡蓝色麻布衣,外面套一件洗的发白的补丁摞补丁的暗绿色无袖半身罩衣,一条长长的酱黄色破手巾横搭在脖子上,手巾两角一直垂到腰际,腰带是两条横扎的紫黑色牛皮索。他一手提着一面的铜锣,一手握一根尺许长、二指粗的锣锤——刚才就是这东西无声无息之间敲碎了三名高手的膝盖骨,转瞬间奠定了胜局。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材高挑窈窕的荒木梅,喉头费力的蠕动两下,粗短的脖子用力扭一扭,咕噜咽了一口唾沫,恋恋不舍朝楯冈一铁叫道:“子,这妞儿,是你的相好?” 看看这副猥琐之至的相貌,楯冈一铁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偏偏这老家伙功夫高得出奇,又出手救了两人,怎么也得客客气气地,没奈何一拱手:“子楯冈一铁,多谢前辈!这位是在下的……呃,朋友,荒木梅。” “可惜,可惜,可惜!”老头子连叹三声,不等楯冈一铁发问,急急地道,“你是前半夜来村里的那个华夏人的随员,是不是?这妞儿是你的相好,是不是?可惜,真是可惜!要不然,此时此地,老头子怎么也要过瘾!” 荒木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前辈,您年高德劭……” “去他娘的年高德劭!老子是男人,你是女人,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多么好,多么好!可惜,可惜!”老头子捶胸顿足,咬牙切齿盯着楯冈一铁,“这个子偏偏在这里,偏偏是那个华夏人的随员,啊啊啊——算了!快滚,滚远些,不要勾引老子!”说着,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低头不去看荒木梅,探身出去,在死尸身上摸索起来。 荒木梅如逢大赦,一拉楯冈一铁就走。楯冈一铁却不动,朝正摸尸的老头子问道:“还没请教前辈的高姓大名?” 老头子动作极快,就这么会功夫,已经把四具死尸从头到脚捏了一遍,愤愤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什么他妈的一本道高手,连半两银都没有,晦气!”说着,抬头对楯冈一铁道:“子,你听好了,老子叫伊头傀作,是华莲宗和广目町排行第一的更夫,夜之守卫者,是注定要天下布种的男人!” 楯冈一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布……布……什么……” 伊头傀作缓缓起立,双手叉腰,昂首向天,这一刻,矮的身躯陡然爆发出山一般雄壮的气势来:“没错,天下布种!所有的美女,都将臣服于我的胯下!我的名号,将如同日月一般,被众人景仰——俩兔崽子要去哪?” 想偷偷溜走的楯冈一铁被喝住,只得回头道:“前辈志存高远,我等辈望尘莫及,只能善祝善祷,祝前辈早日功德圆满——就不打扰前辈……” 一个“了”字还没说出来,一具尸体突然轰的一声炸裂,喷发出滚滚浓烟!伴随着两个年轻人的惊叫,一道身影从烟雾中窜出,如离弦之箭,刷的窜出五米多远。荒木梅的一句“诈死”还没有喊全,已经逃到十米开外! “追!咦?”楯冈一铁刚要追上去,突然停下了。 伊头傀作嘿嘿笑着,拍拍地上一颗圆悠悠的脑袋:“甭追啦,跑了身子跑不了脑袋。锣啊锣,回来吧!”说着,右手朝天一探,啪地把飞回的铜锣接住。 直到这时候,楯冈一铁才反应过来。 原来四人中有一人侥幸未死,一直装死等待时机。当伊头傀作三人放松警惕,他就抓住时机企图逃脱,哪知身子刚刚跃起,就被伊头傀作一锣甩出,在半空中削掉了脑袋,无头的身子去势不减,纵出十米多远才轰然坠地。铜锣在夜空中拐了一条赤黄色的大弧线,啪地回到伊头傀作手中。 两个年轻人看向老色鬼的眼神简直是崇拜了。荒木梅忍不住大叫:“好快,好准,好狠——好啊!” 伊头傀作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一辈不如一辈。妞,割脖子的活都干不利索么?” “不可能!”继刺杀聂清风失手之后,荒木梅第二次歇斯底里了,“我明明把他割喉了,入刀一寸三分,不可能不死的!” “所以说一辈不如一辈,”伊头傀作俯身拾起那颗脑袋,把脖颈的断口朝向两个年轻人,“寻常人的脖子,有这么厚这么结实的肉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们看,血已经止住了。这家伙,已经不完全是人啦!” 两个年轻人一起打了个寒颤。 伊头傀作从怀里摸出一个的竹牌,丢给楯冈一铁:“你们再看看这个!刚从这家伙身上摸到的,还热乎哪!” 竹牌前边一面,用倭文写了三个字“二十五”;后边一面,是用烙铁烙印的繁复花纹。 楯冈一铁皱眉:“像这样皮粗肉厚的半人半鬼的家伙,一本道至少还有二十四个?” “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子呀,一个狂妄,一个痴傻!”伊头傀作朝荒木梅冷哼一声,“自己有几斤几两都没掂清楚,还叫嚣什么投名状?至于这个傻子,你就那么想白白丢上一条命?还居合斩哩,慢得像蜗牛,改叫迷糊斩吧!” 荒木梅撇撇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楯冈一铁完全没理会伊头傀作对自己武功的贬低,忧心忡忡道:“如果一本道有千百个这样的怪人,那该如何是好?” 伊头傀作嘿嘿笑道:“千百个么,确实不好对付;但要是万儿八千,却不难收拾。” 楯冈一铁一躬到地,诚恳道:“请老先生解惑!” 伊头傀作也不摆架子,道:“你想啊,要是万儿八千,这和洲,少不了就是一本道的天下了吧?” 楯冈一铁无奈地点点头。 “那时候,肯定贪心不足蛇吞象,去攻华夏。华夏能人奇士那么多,翻翻手,一本道也就灭了,顺道和洲也就没了,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做华夏人,多好!” “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四章 论道 聂清风将一枚竹牌轻轻放在桌上:“昨夜町外一场激斗,除了首级,这是在下的随员与广目町更夫从一本道妖人身上所得的腰牌,请两位大师过目。” 空迢和尚接过竹牌,细细观察摩挲一番,递给咫尺和尚;咫尺和尚把盛有一本道高手人头的盒子推给空迢。 看完了腰牌,咫尺和尚道:“看来这一本道,隐藏了不少秘密,又有祸乱天下之心,不可再等闲视之啦。师兄,你怎么看?” 空迢和尚道:“五年前,一本道,的;今日,大,狼子野心。净心宗,为何坐视?” 聂清风道:“聂某也觉得奇怪,按理说,邪教初起之时最易扑灭,不要说有净心宗这种名动天下的大宗压制,就是随便几个捕头快手,几条铁链,也就锁拿擒获了。怎么会有今日之事呢?” 咫尺和尚沉吟片刻,道:“空迢师兄一走五年,聂施主初来乍到,不知这里面的关节,三言两语,一时半刻也难以分说明白,两位稍候。”说着,他轻轻击了两下掌。 房门吱呀一开,走进一名身着赭黄色僧袍的年轻僧人来,僧人一进门,先恭恭敬敬朝众人行礼,然后对咫尺和尚道:“师尊有何吩咐?” 咫尺和尚对两人道:“这是徒圆规,是本宗的衣钵执事,常常出寺采买打点——圆规,你来讲讲一本道吧。” “遵命,空迢师尊,聂施主,一本道自前年在东山道比睿山开宗立派,到今日已两年。教首田森寿行原是一名野武士,前年秋天东山道闹灾,无良商家囤积居奇,流民啸聚生事,他带领几名野武士砸了几家粮行放粮,结果身陷囹圄,但济人危难的名声传开了。不几日便出狱了。到冬天,比睿山一带有饥民冻饿而死,田森率饥民鼓噪,逼粮行放粮,免了数町的饥馁之苦。” 空迢与咫尺面有忧色,聂清风笑道:“听起来,此君倒是个急公好义的好人。” 圆规微笑道:“是否急公好义,僧不知,但他后来率众公然行勒索之事,倒是名闻天下。” “哦?” “田森在东山道声望一时无两,于是打出“均平”旗号,带领饥民专一勒索威逼大户人家。不少富户怕他生事,多少给几个银钱求消灾,这下子田森更是一发而不可收。索性创立了一本道,自封教主,提出‘天下钱天下人使’。有不少穷苦百姓争相入教。门规也简单,交五十文即可入教。教徒如有欠租欠债无力偿还者,由一本道代偿;教徒平日只要随教中的权律师行脚、追索志纳钱即可。” “这行脚、志纳钱又是什么名目?” “行脚是一本道教徒修行的法门,一名权律师领头,十名教徒聚集游行,走一路布施一路——其实就是勒索,按田森所说,凡富商巨贾,所获多不法,死后转世,有钱财罪愆压身,必入畜生道;家财万贯,不过黄泉路上污血枯骨,是灾孽至大至凶者,一本道助人消减灾厄,是天大的恩德,故而叫布施。交纳给一本道的钱财,因为是富人志愿捐纳,故而叫志纳钱。至于是不是只向富人布施,是不是志愿捐纳,那只有佛祖知道了。” 聂清风轻轻叩打桌面,面无表情。空迢与咫尺面沉如水,少顷,咫尺缓缓道:“这一本道,看来有些手段,但以它邪道的身份,想要如此翻身,却不容易。” 聂清风沉吟道:“搜刮勒索来的钱财,如何分配?” 圆规道:“每得一笔志纳钱,按教徒入门先后与行脚中出力大各分所得,每一次行脚,参与者先发一百文缮鞋钱,按人头给;行脚中奋勇争先者,有释厄钱、护法钱;若有护法受伤乃至殒身者,按情势加以抚恤。志纳钱分配,先予教徒,次予权律师,最后余款上交本部。” 三人的眉头越皱越紧,听到最后一句,空迢和尚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此其志,不在!” 咫尺道:“这邪道蛊惑人心之法虽然无非诱人以利,却有不少独到之处。两年光景,已经隐隐成为东山道第二大势力——听说连净心宗都颇有立脚不稳之感——倘若等闲视之,假以时日,恐怕要酿成大祸!” 聂清风微微颔首,道:“聂某在畑川町时,曾见过一本道当街勒索——畑川町在华莲宗西南三十里,这一本道的手伸得也太长了吧?居然跳过护国忠王山一路插到这里?” 圆规道:“一本道教义还讲,人生多苦,钱财最苦,生老病死皆为所累,故行脚当遍天下,解天下苦厄。带教徒走得越远的权律师,越是好权律师。回转之后,权律师有‘渡世钱’可拿,同行的教徒也各有赏赐。故而一本道教徒听说行脚弘法,个个奋勇争先。若是走到畑川町……嗯,带这一趟的权律师至少拿到一万五千文。” 聂清风冷冷道:“就算如在畑川町一般立不住脚,这一路走来,山川地理风土人情摸得通透,下次来,可就不是勒索几个钱那么简单了。” 咫尺对聂清风道:“以聂施主之见,一本道之事,该如何应对?” 聂清风轻叹一口气:“聂某从畑川町一路过来,见净心宗势力大张,公家束手,百姓要全家卖身为奴做隐户求活,请问空迢大师,可曾见过?” 空迢面有尴尬之色:“见过。” 聂清风转向圆规:“圆规大师,请问,一户农人,有多少口粮?” 圆规想也不想,张口就来:“若一户农人有十亩地,以稻米支出计,扣除种子租赋,还能余两石。一家以五口计,每人一日口粮仅有一合(一升的十分之一)。要活命是远远不够的,只有靠杂谷、野菜熬粥饭顶饥。有田地的平民农如此,那些隐户更不必说了。” 聂清风缓缓起立:“公家、寺院极尽盘剥之能事,听说这边有句话说‘不能让农民死,也不能让农民活’,一边敲骨吸髓饥寒交迫;另一边吃饱喝足还有银钱好拿,换做是我,也要去追随一本道了!” 两名老和尚一起垂首:“阿弥陀佛!” 聂清风不理会两个老和尚变得难看的脸色,径直走到窗边,向远处高耸的护国忠王山望去:“人得吃饱肚皮,才有力气念阿弥陀佛。连条活路都没有,不做强盗还做什么!仗势欺人,整日里盘算怎么把人往死路上逼,到最后,少不了就是同归于尽的下场!两位大师,聂某说句不知深浅的话,这净心宗和一本道,谁更像出家人,谁更像强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五章 秘术 1 “楯冈君,我们走吧,我不想在这里多呆。”从茅屋里出来,聂清风见到楯冈一铁,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楯冈一铁吃了一惊:“走?去哪里?”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可是大人,哪里是桃花源呢?” 聂清风沉默了。 “大人,您是华夏人,实在气闷,还可以回华夏,可在下不行啊,在下的梦想,是为和洲找一条出路。如果这个不顺就逃开,那个不顺就逃开,逃来逃去,什么时候能成事呢?” 聂清风继续保持沉默。 “从在下去华夏求学修行起,就立誓要为和洲复兴而战。虽然经历了不少坎坷,但在下自以为终于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那就是华倭一体,共存共荣。因此,在下才愿意追随大人,才会有殒身不恤的觉悟。” 聂清风苦笑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响起一声怪吼! 伊头傀作在前面撒腿狂奔,荒木梅手执一红一黑两把太刀紧追不舍,近藤香气喘吁吁远远落在后面。三人就这么一路追逐着朝聂清风跑来。 伊头傀作远远看到聂清风,如同落水之人捞到一根稻草,哧溜一下钻到聂清风身后:“大人,快管管你的手下,要出人命啦!” 说话功夫,荒木梅已经杀过来,见聂清风挡在前面,微微一窒,但嘴巴可没停下:“你这老不羞该杀千刀的玩意儿,姑奶奶今天非阉了你这老泼货不可!” “你这妞好不讲理!不就是看两眼,又没有少一块肉,看你的男人多了,你都一个个阉掉——楯冈子,你相好要阉救命恩人啦,你管不管?” 老头子死命拽着聂清风的衣裳不撒手,一面扯开嗓子朝楯冈一铁吼,一脸委屈。 说话工夫,近藤香气喘吁吁赶上来:“大、大人,荒木姑娘和我,在……”她的脸红了红,“沐浴,嗯,更衣,这位老先生在门口……” 聂清风和楯冈一铁的脸刷地拉下来,聂清风一把把老头提溜到面前:“老头,怎么回事?人家姑娘洗澡,你溜去偷看了?” 楯冈一铁咬牙切齿:“大人,这老东西是个色胚,做出这等事来一点不奇怪。砍了太重,放了太轻,以属下之见,阉了正好。” 一听这话,伊头傀作顿时叫起了撞天屈:“你这兔崽子,满脑子都是你那相好,一点不讲理!大白天洗澡不关门,还弄出一堆嗯嗯啊啊怪动静出来,老头子从门口过瞅一眼,就犯了天大的罪过!大人,你可是讲理的人,可得给老头子做主啊!” 聂清风转向近藤香:“近藤姑娘,你来说,刚才怎么了。” 近藤香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嗯,这个,刚才,嗯……荒木姑娘在沐浴更衣,我听到声音不对,就过去看,荒木姑娘一下把我拉过去,扯我衣服……” “闭嘴!”荒木梅大吼一声吓得她住了嘴,“当时姑奶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这个老东西,这个老东西就突然跳出来……” 伊头傀作大叫起来:“大家都听听,都听听啊!这妞自己要做些虚鸾假凤的勾当,被俺不心撞破,就要阉了俺!大家说有这样的道理没有!” 荒木梅又气又急,想也没想,一刀斩向伊头傀作脖颈! 铮的一声响,火星四溅,这一刀没斩到伊头傀作,砍在了聂清风的手臂上。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荒木梅噔噔噔倒退出三步,险些摔倒,她身子一晃,站住了,见伊头傀作一脸得意的模样,想想刚才受的屈辱和冤枉,眼泪止不住掉下来。 聂清风沉声道:“荒木姑娘,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就是把他砍了,也于事无补。如果方便,能否让我等去现场看看?” “不!”荒木梅一口回绝,开玩笑,现在浴室里还是一片狼藉呢,让这些人去看? 伊头傀作又跳出来:“大人,你看,这妞分明是做贼心虚!杀人灭口不成,又不让我们去查验,摆明了要毁老头子的清誉啊!” 楯冈一铁恨得牙痒痒,真想一刀把这老不要脸的家伙劈了,可现在这老家伙占着理,又能怎么样? 聂清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直觉告诉他老家伙绝对有问题,但当事人不许查看现场,光凭一面之词,如何断定谁是谁非?看来这只能是一桩无头公案啦,女孩子快气疯了,还是各打五十大板,息事宁人吧。他正要开口,突然看见圆规和尚朝这边走来。 “聂施主,各位施主,刚才荒木姑娘和近藤姑娘从浴室跑出去,几位仆妇看到觉得奇怪,就打扫了一下,发现了这个。”说着,圆规摊开掌心,把一样巧物事托到聂清风面前。 众人一下子围过来。 聂清风用手指轻轻拈起圆规掌中之物,细细观看。 这是一枚制作精巧的铁蒺藜,有四条细细的支脚,无论怎么抛掷,总会有一条支脚向上;铁蒺藜的中心是一个古怪的圆球,圆球正中有个针尖大的孔。 整枚铁蒺藜是肉色的,如果不瞪大眼睛看,还真不容易发现。聂清风轻轻朝地上一抛,如他所想,铁蒺藜稳稳落在地上。但令他惊讶的是,眨眼之间,铁蒺藜就从肉色变成了与沙土一样的土黄色! 伪装色!聂清风大吃了一惊,这东西的精巧程度已经令人叹为观止,连伪装色都出来了,这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圆规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三颗铁蒺藜,道:“这四颗铁蒺藜都是在屋角发现,一个角上一颗,看起来,似乎是布设结界的工具。贫僧不曾见过这等材质与做工,想来不是凡人之物,请问聂施主,可曾见过?”见聂清风摇头,他又道:“如果是布设结界的工具,必然会对元力有所反应,灌注一点元力进去,或许就能知道这些铁蒺藜的主人是谁了。” 聂清风接过一颗铁蒺藜,将元力缓缓灌注进去。铁蒺藜中心圆球的孔缓缓张开,发射出一道淡蓝色光幕,光幕上浮现出清晰的影像来。影像显示的是一间浴室,中心摆了一个巨大的浴桶。 聂清风心里咯噔一下:这东西居然是个摄像头加投影仪?这太诡异了!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这等景象,都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 影像继续,浴室门打开,荒木梅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进来,一脚一只,把木屐甩飞,紧接着甩开脑后的发髻,纤纤手指一抻腰间束带,随手搭在一旁衣架上,衣衫刷地从滑下一角,露出雪白香肩。 楯冈一铁只觉鼻子一热,两道热流淌下来了。 荒木梅猛地跳起来,一刀斩向正在播放不雅视频的邪恶铁蒺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六章 秘术 2 聂清风手肘一立,挡下了荒木梅这一刀,顺势一捋一抓,把锋利的刀刃紧紧攥在手里:“荒木姑娘,请冷静一下。看完再说。如果真有什么有损你清誉的东西,”他加重了语气,“我保证,绝对会用作恶者的颈中血来洗刷你的清白!” 荒木梅哪里肯听,奋力抽刀,一抽没抽动,再抽,她吃惊地发现,整把刀,连同自己的身体都被牢牢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什么华夏超一流,下作,下作!”荒木梅的嘴巴也被控制了,尽管心里把聂清风祖宗十八代都痛骂了一遍,可一个字也说不出。 楯冈一铁吃惊地看着聂清风用强迫的方式逼着姑娘看下去,这是他认识聂清风以来,聂清风第一次使用暴力手段迫使他人就范,还如此坚定!看样子,就算自己劝说,也多半是徒劳无功。 这怎么可以!女孩子做出那样羞人的事情来,被一个老色棍偷窥已经够恶心了,难道要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再来一次么!大人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昏招啊? 蓝色光幕猛然一抖,荒木梅的影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伊头傀作那张丑脸的特写镜头。 所有人,包括伊头傀作在内都被吓了一跳。 影像中的伊头傀作咧开嘴,嘿嘿地笑了:“姑娘,你是个可造之材,但实在是太过自信了一点。劝你又不听,只好用这种不入流的办法给你提个醒——你看,到了一处陌生地方,连基本的提防都没有!这么轻易就着了老头子的道,前路漫漫,要心哪。” 随着嘿嘿一声怪笑,影像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到伊头傀作身上。 伊头傀作一屁股倒坐在地,嘴唇哆嗦得像风中的树叶。 荒木梅的脸一阵红一阵青,变幻不定,恨恨地抛下一句:“早晚有一天,要收拾你!”说完,愤愤一跺脚,跑了。楯冈一铁狠狠瞪了伊头傀作一眼,急忙追过去。 “既然无事,各位,都散了吧!”聂清风挥挥手,示意众人离去。 他一发话,众人自然无有不从,纷纷散去。只留下聂清风与依旧倒在地上发抖的伊头傀作两人。 聂清风俯下身子,鹰隼般的眼睛盯着老色棍:“老家伙,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怎,怎么回事,”老家伙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元神目,为什么听你的指挥?” 聂清风恶狠狠道:“老家伙,有这么大的本事,偏偏拿来做这些下作龌龊事,你要再装疯卖傻,不用那姑娘,老子就剁了你!” “大人,你……你会用这东西?” “这有何难,灌注一点元力进去,想怎么操控,就怎么操控!连你那张臭脸,也能摆出来!” 聂清风虽然嘴巴上没有放松,但心里却暗暗吃惊不已。元力刚刚灌入那个铁蒺藜,它就开始自动运作,按照自己所想,在短短数秒之内,生成了一段全息影像出来!也就是说,这貌不惊人的东西不但是摄像头、投影仪,还是一具极其精妙的微电脑处理装置! 但是,为什么伊头傀作的东西,我也可以操作?而且,照刚才的情况来看,似乎这东西与自己的契合度比伊头傀作还要高? 这个世界不简单!聂清风微微皱起眉头,他想起陶琦华讲过的迎华馆中的梦境来:翅膀长在头顶的铁鸟、山谷间的钢铁巢穴、浸泡在如鲜血般液体里畸形的女孩尸体、一身绿花皮手持威力巨大火铳的怪人……难道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伊头傀作大叫一声,膝行两步,一把抱住聂清风大腿:“大人,您是天纵之才,行行好,帮帮老头子吧!” “这里不是说话处。” “大人请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密林边一间茅屋,一进门,伊头傀作就扑通一声跪下:“大人能知天神宝具的用法,必然也能解除诅咒,请帮帮老头子吧!” “诅咒?什么诅咒?你先说明白,这元神目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从何处得来?” 伊头傀作道:“大人稍等。”说着变戏法似的从桌下摸出两个杯子,去外面井边洗净,端了两杯水来。 聂清风抿了一口,放下杯子道:“说,怎么回事。” “这元神目,是天神赐下的宝具。老头子二十岁时,还是江户城里一个身无分文的穷汉,给人拉车扛包打短工。忽然有一日,天神入梦,说在广目町外黑海森里某处有宝具,可助人通天成神。老头子实在熬不过做工之苦,就攒了几个月的盘缠,离开江户城来到这里,最后,按梦里天神的提示,在一处山腹中,发现了一条密道。 “密道极长,不需火把,四壁自行发光,地板乃是精钢铺就。密道尽头是一道铁闸,有机关秘术操控,天神教我在阵法中说出通关秘语,铁闸升起,里面又是一条甬道,甬道尽头依然是铁闸,如是者三,最终,通到一间斗室。” 聂清风笑道:“荒唐,耗用如此大工,在山腹中掏出一条路来,又是铁闸又是秘语,就只为一间斗室?” 伊头傀作摇头:“与老头子所见相比,斗室不过尔尔。一进门,头顶有数盏长明灯,三面皆是光亮铁壁,正对门,是一块巨大的透明琥珀。琥珀对面,是足足百丈宽、百丈阔的一间大厅——不,是四周立有铜墙铁壁的一处校场! “地上到处是氤氲的白色雾气,场中排开两行百余只立起的巨大水晶棺,每具棺中各有一只高五米余的巨兽!每只巨兽铜头铁额、筋肉虬结,灰白毛皮,前臂足有老头子腰那么粗!阔嘴巴中生满如丛利齿,黑色指爪弯曲如刀,每根指爪足有两米。每具水晶棺底各有数条颜色各异的粗大管线,一路连到铁壁内部。两行水晶棺尽头,氤氲冻气最浓最深处,还有一具特别巨大的棺材,足足有其他水晶棺的一倍半大!棺中有一庞然大物,但离开太远,又有雾气阻隔,难以辨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七章 秘术 3 伊头傀作偷眼瞄瞄聂清风,见他虽然面沉如水,但并未呵斥,感觉受到了鼓舞,继续道:“当时老头子以为性命不保,但巨兽在棺中全无生气,像是死去多时,渐渐安下心来,按天神所教,在铁壁一处机关上按了几下,铁壁上突兀地冒出五个方块来——就是刚才大人见过的元神目了。天神说,这是给老头子的报酬。” “报酬?你做了什么要给你报酬?” 伊头傀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也不解其意,一拿到五个方块,天神立即命令我离开,这种地方,老头子原也不愿多呆,看起来好似一个冰封的墓场,谁愿意多呆啊?原路返回时,还担心会不会有一头巨兽突然苏醒追杀过来。所幸天神保佑,一路无事,出得山来,天神又命令我按下其中一个方块上的机钮,老头子本也不以为意,随手一按,结果,结果——” “结果怎样?!” 伊头傀作的呼吸急促起来:“山,山塌了!”老头子双手挥舞,激动地叫道:“大人可能不信,山腹中传来一声闷雷,我刚爬出来的那座山,整个儿塌了!四下里地动山摇,一下子就把我甩飞出去,我摔得昏了过去,等到醒来,已是半夜,回望来处,整个一座山,不见了!通道、密室、巨兽,全不见了!全被深埋到地下了!” 聂清风腾地站起身:“那个地方,你还记得吗?” “化成灰也记得!” “带我去看!” “大人,此事已过去三十年了,那个地方,现在在关西朝仓家的地盘上。天罚之后,关西关东道路断绝,要过去,得从长计议啊。” 聂清风缓缓坐下,问道:“既然如此,那先放一放——你接着说,那几个方块,如何了?” “五个方块,剩下四个——老头子按的那一个,按过之后,自行烧毁,还把手掌烧掉老大一块皮,”伊头傀作苦笑指指脑袋,“这里头,多了方块的使用之法,想来是天神看咱受了这许多惊吓,给的报酬吧。 “这元神目确实是利器,一如大人所见,能隐介藏形,常人难以窥见;即便是有元力在身,不细心勘察,同样看不到。将四个元神目分开放置,圈成的结界内可影出人、物,纤毫毕现。” 聂清风点点头:“那荒木姑娘突然做出荒唐举措,也与此有关?” 老色棍嘿嘿笑道:“不敢欺瞒大人,这元神目圈成的结界能惑人神志。结界越,结界困住的对手越少,意志越是薄弱,威力就越强。” “既然快要得手,为何露了行迹?” 老色棍惋惜地摇摇头:“太大意啦,大人手下那个侍女,看上去温婉可人,秀丽如兰,若是与那匹胭脂马一并骑了,那可是……嘿嘿嘿……” “我宰了你这色心不死的老淫棍!”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听俺说完,”老色棍自知失言,双手抱头,左躲右闪,见聂清风没有真的一拳砸下来,嘿嘿讪笑两声,又腆着脸凑过来,“可谁曾想,大人那侍女,居然也有元力在身!” 近藤香?聂清风怔了怔,突然想起来,在迎华馆施放万象引灵阵时,她也在场,一定是那时候误打误撞给她打开了元力之门——这也没什么,女孩子为自己受了许多苦楚,这算是一点补偿吧。 见聂清风沉着脸不说话,伊头傀作赶紧说下去:“荒木家那丫头,元力深厚,志念坚定,惑灵结界能困住她已经不易,可老头子太贪心,妄想染指大人的侍女,结果结界崩溃,捎带把老头子的元力抽走不少,连隐身法也无法维持了。这才被当场抓了现行。” 聂清风正色道:“老家伙,你拿到这玩意三十年,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吧?我告诉你,从今往后,要再听到你胡作非为,我立马阉了你!” 伊头傀作目光炯炯:“大人,自打见到您的第一天,老头子就认定,您是正牌子的天选之人,不像老头子是个临时拉来凑数的角色。老头子跟定您啦,话就撂在这,今后,要是再为非作歹,自个儿把那玩意切了!” 聂清风不置可否,又问道:“刚才你还提到诅咒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伊头傀作苦笑一下:“凡事有利,必也有弊。大人且听我讲。山崩地陷之后,老头子连夜逃回了江户城,重操旧业,那四个玩意,是动也不敢动的。结果天不遂人愿,俺老婆突发重病,无钱医治,只好去央求医馆馆主发发慈悲,那老家伙,呸,一毛不拔,俺急了眼,摆了个结界把他诓了进去,却意外发现这混蛋跟江户城城主八夫人有一腿,哼哼。被俺讹了一个里外通透!打那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老头子用这四个东西收拾了不少豪强大户,也算是替天行道吧。对了,忘了跟大人说,不管是公卿大名的夫人千金,还是娼窝茶寮里的奉酒女郎,老头子来者不拒。但穷苦人家的女子,一概不动!” 讲到这里,伊头傀作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俩有钱了,可惜呀,三十多岁了,还不曾生养。老头子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全都是一样,说我们俩身体好的很,一切安泰,可为什么无法生养,谁也说不出个道道来。老头子怀疑,是不是跟元神目有关?难不成,这元神目,暗藏取人精气的妖法?既然大人通晓元神目操作之法,老头子愿意双手奉上,只求大人为老头子和老太婆指一条明路!” 聂清风摇摇头:“我没有什么明路指给你,这所谓的元神目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没有搞清楚,怎么指路?我问你,每次用过这东西之后,身体有什么感觉没有,比如全身酸痛无力,头晕目眩,恶心呕吐之类?” 伊头傀作道:“会有轻微脱力感,但大人所说,一样也无。不过,自从有了这元神目,有好多地方确实不一样了。” “说。” “老头子走路无声,灯下无影——元神目管这叫匿踪诀,其实就是隐身法。” “哦?” “说来挺玄,这元神目会按元力灌注的快慢判别自家的动作,元力灌得急了,就按布设结界的路子来;当把元力缓缓灌注进去的时候,脑袋里就有个声音在叫唤,讲一些运转元力的法门。” “什么?”聂清风大吃一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八章 秘术 4 如果伊头傀作所说都是真的,那么这东西就是一台集摄像头、投影仪、干扰器和微电脑功能于一体的超级微型设备,这样的制造水平,不要说这个封建时代,就算是自己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也是达不到的!那么,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谁制造了它?如此高超的制造加工水平,为什么突兀地出现在这个世界? 聂清风陷入了沉思。 在迎华馆时,陶琦华曾讲过一个极具科幻色彩的梦境,以这个时代人的见识,不可能凭空造出这种情境来。难道说,这是外星人通过这种方式向我暗示什么?我曾以为,那个梦境揭示的是和洲的未来,但看看现在这东西……聂清风低头看看手中的元神目,它在告诉我,这一切不是发生在未来,而是存在于过去!在这个封建时代之前,一定还存在过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伊头傀作亲眼看到的山腹内的密室与校场,很可能是一个实验基地,那些水晶棺和怪物就是实验品。对了,这个时代,不也有“怪物”广泛存在吗?难道说,这些所谓的怪物,其实是前面那个科技时代造就的成果? 但是,如果这样一个时代真的存在过,为什么社会发展反而倒退了?人类社会只可能从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绝不会倒过来。就算发生了倒退,总会多多少少留下些痕迹,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把一台精密的微型仪器当做神赐之物!难道说,有一种特别高超的洗脑技术,把全世界人的思想都改变了? 见聂清风半晌不语,面有忧色,伊头傀作忍不住问:“大人,您不要紧吧?” “没事。你刚才说灌注元力,那你的元力是怎么来的?” “老头子正要与大人讲,按理说,这元力是天生得来。可是,”伊头傀作压低声音道,“老头子并无一点元力,自从使了一回这元神目,突然发现有微弱元力出现。后来,按照元神目教授的法门修行,日子一长,元力变得越来越丰沛,老头子估摸着,能有个上六品?再往上,就无能为力了。但那又如何,对老头子来说,能培植出元力,学会匿踪诀,已经是天大的喜事啦,祸莫大于不知足嘛——大人,用这元神目,岂不是能打造出一支天下强军来?” 聂清风丝毫不为所动:“老色棍,三十年才爬到上六品,有三十年功夫,什么强军打造不出来?” 老家伙笑道:“就算元力进展缓慢,一些战阵功夫还是能磨练磨练嘛。” 聂清风一点情面也不给他留:“要是天下人都知道你用这东西操练军队,恐怕还不等军队练成,就被人一锅端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难道你不懂?” 老家伙似乎一分一毫的脸皮也不要,腆着脸道:“大人深谋远虑,老头子不及大人多矣。既然大人看不上这元神目,那——” “自己留着吧,”聂清风不想再看这张猥琐的老脸,“还有,记得我的话,以后要是敢勾引良家妇女……” 伊头傀作一昂头:“老头子挥刀自宫!” “挥刀自宫,你更难生养了。” 伊头傀作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是啊,既然天神不愿我留下后代,那是说什么、做什么也不会有用了。这就是命啊。” 看着老色棍一脸落寞凄凉的模样,聂清风心有不忍,劝道:“也不一定。这元神目能少用就尽量少用,说不定,弃用之后,你身体渐渐好起来呢。” 伊头傀作苦笑一声:“借大人吉言,若是能成……”他咧嘴一笑,“将来崽子叫他姓聂。” “滚!” “遵命!”老家伙双手抱头,做出翻滚状,一溜烟溜出门去。 聂清风哭笑不得,摇摇头,也走出去。 一出门,一位早已守候在门外的华莲宗僧人快步迎上来:“聂大人,净心宗空迢住持要回护国忠王山,家师为他送行,不知聂施主是否有空见两位住持一面?” “这个自然,请带路吧。” 两个老和尚正在村外一座凉亭下坐谈,三人一见面,空迢老和尚抢先开口道:“聂施主,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咫尺和尚继续担任翻译之职,聂清风见空迢老和尚说话不是那么干脆,心下生疑:“大师不要客气,请讲。” “聂施主所言,振聋发聩,老衲思量一番,觉得,还是先打扫干净自家屋子,再请客,为好。” “大师的意思是——” 咫尺老和尚道:“师兄的意思是,聂施主的佛学造诣令人叹为观止,但此时净心宗外有妖邪惑乱人心,内有宵恣行无忌,即便有真经正义,一时也难以匡正人心,不如先整顿一番,待机会合适,再邀聂施主护国忠王山一行,如何?” 聂清风悄悄松了一口气,就自己生吞活剥死记硬背的那几本佛经,去跟专业人士质疑辩难?别开玩笑了!本来就不想去与那群恶僧打机锋,这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忙道:“大师有要务在身,聂某改日再去拜访就是,大师不必在意。” 听了咫尺的翻译,空迢微笑道:“久闻聂施主心胸宽广,老衲出尔反尔,居然无一字诘责,果然人言不虚,老衲敬服。就此拜别啦。” “大师且慢!”聂清风赶忙叫住老和尚。 老和尚立即转身,眸子里透出热切:“聂施主有何指教?” “请问大师,您执掌净心宗以来,可曾见过什么怪物么?” 空迢惊讶地望了聂清风一眼:“护国忠王山,是净心宗本部所在,佛法庄严之地,怎么会,有怪物?” “既然不曾见过,那这北陆道,可有什么怪物的传闻么?” “老衲去华夏前,听过,畑川町的吸血怪;还有,上古恶鬼阿尾钵,有名,不过,此二者,被聂施主除掉。” “两者之外呢?” “这……不甚了了。” 空迢背后一名铁僧忍不住道:“师尊是一宗之主,平时寺务繁忙,实在没有闲暇去深究这些道路传言,请聂施主见谅。” 聂清风点点头:“聂某一直有个疑问,既然怪物之说古已有之,天罚之后渐多,那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阴谋呢——我想挖一挖这些家伙的根底。” 两个老和尚对视了一眼,咫尺道:“怪物种类甚多,又非同种同源,有何根底可挖?要说阴谋,这些怪物不通人情,一味好杀,能做成什么事呢?” 聂清风摇头道:“我也只是臆测,总得去找些怪物看看才好。所以才有刚才一问。” 咫尺道:“若找怪物,本地就有。广目町紧挨黑海森,东北方向十五里,有一座矮山,叫剥云山,天罚以后,里头出现了一只怪物。” 聂清风一下来了兴致:“什么怪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九章 恶猿 “听村中猎户说,怪物是一只巨猿,力大,凶暴,昼伏夜出,善攀援跳跃,善潜行。入林的猎户,只有一名身有元力者,侥幸得还。” 聂清风道:“会不会是什么体型大些的猿猴,以讹传讹?” 咫尺摇头:“绝对不会错,那厮不但轻巧快捷,还能隐没身形!” 聂清风吃了一惊,能隐身的家伙当然不可能是普通猿猴。看来,非调查一下不可了。 咫尺又道:“虽然剥云山离此不远,但那怪从未窜掠乡里,只在林中徘徊。这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一旁的空迢宣了一声佛号:“聂施主,百姓,第一;怪物,次之。” 老和尚面带不悦,似乎是觉得聂清风本末倒置了。聂清风赶紧解释:“聂某晓得,既然公家无力保境安民,我辈武人仗义出手,责无旁贷。” 空迢微微颔首,示意咫尺协助翻译,道:“老衲知道聂施主武艺高强,但怪物岂能与寻常对手相提并论?老衲今日就要返回净心宗了,临别这几句,也是一片肺腑之言,望聂施主能体察老衲一番苦心,以天下苍生为念,善自珍重,切勿逞一时意气,虚掷有用之身啊。” 看着一脸庄重严肃的老和尚,聂清风拱手道:“多谢大师一片美意。分别在即,聂某这里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请讲。” “其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聂某以为,方今和洲,百姓有倒悬之危,催逼敲剥越是厉害,他们就越往邪魔外道那边跑。不知大师以为然否。 “其二,一本道如何,聂某不甚了了,但究其手段,阴险刻毒,无所不用其极,再加上蓄养怪人,若不早作打算,恐怕有不忍言之事。 “其三,”聂清风正视着空迢的眼睛,沉声道,“恕聂某多嘴,附近的百姓被盘剥成这个样子,净心宗获利必然丰厚,还不知上上下下多少人参与其中,大师要凭一己之力与之对抗——”他缓缓摇头,“恐怕前途难料!” 咫尺低低地将这几句话翻译过去,空迢听完哈哈大笑,笑罢,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此次华夏一行,风急浪高,几番命悬一线,若是途中解脱,倒也罢了,但佛祖既然让老衲活着回到和洲,那老衲自然不能藏头缩身,苟且偷生。选了出家修行这条路,就算一路上有什么艰难险阻、魑魅魍魉,也只有奋力向前。能普渡众生自然是好,倘若不能,以身得证正果,难道不是偌大功德,有何可惜?聂施主,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会,老衲也有一番话想与聂施主说。” “大师请讲。” “老衲本意,是想以净心宗为本,在乱世中为百姓开辟一块安身立命之地,但如今看来,多半,是大梦一场啊。聂施主仁慈宽厚,武学造诣又登峰造极,所到之处人皆敬服,真如漆黑夜里一盏明灯。以老衲看来,聂施主的前路恐怕多有崎岖坎坷,还望聂施主抱守善念义心,净心清念,如不动明王相,以慧剑断烦恼根,以罥索缚我执魔,为关东、为和洲、为天下开出万世长春,聂施主,咫尺师弟,老衲就此别过,阿弥陀佛!”说着,老和尚向二人深深弯下腰去,施了一礼,礼罢,再不回顾,挺直腰杆,迎着略带寒意的晨风,向长生禅院外走去。 聂清风肃立在晨风中,目送老和尚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变得越来越,最终消失在密林中。他低声叹道:“空迢大师的胸怀,真是令人钦佩啊。” 咫尺微笑道:“每一个出家人,都该有这样的胸怀,聂施主不必太过挂怀啦——方才说起那只怪物,聂施主准备怎么办?” “自然是除去了。放着一只怪物在旁边,寝食难安——我观贵宗僧众训练有素,为何能忍这怪物存留到今日?想来这怪物确实有几分门道?” 咫尺点点头道:“聂施主还没有用过早膳吧?能否赏光到禅房一叙?” “多谢,请。” “请。” 两人并肩朝长生禅院走去,咫尺道:“剥云山一带本归广目町管辖,土地平整肥沃,比如今的田坪町还要富庶些。十五年前天罚骤降,一夜之间,山河地理形势大变,剥云山耸起,周围地陷成丘,林木繁茂,有许多豺狼虎豹出没其中,时有伤人之事。本宗在此地修行,原意是想离世苦修,寻清净解脱之法,广目町有不少人家见本宗这里清静,就拖家带口来附近住下,陆陆续续,整个广目町都搬来了此地。” “此处虽然清静,土地却极贫瘠。有些胆大的猎户就想清出一条路来,重回剥云山。起初还算顺利,可一进剥云山山麓,就遭到怪物袭击,死伤惨重,只有一人逃了回来。此后再也无人敢去了。” “此人现在何处?” “还在广目町,不过他自从归来后精神萎靡,只怕帮不上什么忙。” “这个无妨,能了解一下怪物虚实就够了。” 两人正聊着,突然看到一名蓬头散发的妇人跌跌撞撞朝这边扑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大呼叫的村民。 “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来!”妇人嘶吼着,一头朝聂清风撞来! 聂清风大吃一惊,立掌一推,一股柔和的气流将妇人向后轻轻推了一把。妇人不肯罢休,尖叫着还要扑上,后边几名村民一拥而上把她按住。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一名年长些的村民一边擦这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朝聂清风鞠躬,“这女人神志不清,一阵一阵犯糊涂,您千万包涵,千万包涵!”说着赶紧朝其余几人打手势,要他们把妇人架走。 妇人连踢带咬,好似一匹发了性子的烈马,一口咬在一名村民胳膊上,村民哎哟一声撒了手,妇人趁机大吼:“华夏人,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聂清风讶道:“这位夫人,我们素不相识,你儿子与我有什么相干?” 见聂清风说话客气,几名村民的胆子也大起来,还是那个年长些的村民答道:“她丈夫是本村猎户,十五年前进山被怪物杀了,她受不了,变得疯疯癫癫;她儿子今年二十,整日念念不忘报仇,昨晚上,自个儿溜去剥云山了。” 妇人喘了两口,定了定神,又尖声叫道:“要不是你来,我儿子也不会跑!还我儿子来!” 聂清风越发一头雾水:“我来便来,怎么管得了你儿子的事?” “我琢磨着,是这么回事,”伊头傀作鬼魅一般从旁边钻出来,“大人的弟子在畑川町除掉了阿尾钵,大人声名远播,既然来到此处,说不定会管一管那只恶猿;这子怕不能亲手报了父仇,早早溜了——这是他自家事,与大人您实在没有什么相干。” “傀作,你认识去剥云山的路么?” 伊头傀作吃了一惊,连忙附过去,低声道:“大人,这事儿与我等全无干系,跟这种疯婆子有什么道理好讲?再说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若还不懂得审时度势,活该死路一条——您甭管这些闲事,要是这疯婆子说她家狗跑了,叫您去寻,您去是不去?” “他儿子与我无干,可那怪物,却与我有莫大干系——这位夫人,您莫要着急,我这就去寻回你儿子——叫上楯冈一铁和荒木梅,我们一起去会会那怪物!” “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章 追猎 1 林和夫在茂密的林中穿行,清晨的阳光从林间缝隙中洒落,投下斑驳的影迹,把他变成了一头花斑豹。 他像豹子一样灵活,能从不到一人宽的灌木缝隙间闪过而不踩断任何一根枯枝,不刮响任何一片叶子。扎紧的领口、袖口与裤管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与植被的摩擦,如果不是脚步落地发出的沙沙声,他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在林中自由游走。 他身上涂了自制的秘药,可以驱除蛇虫而不留下异味;手中锋利的猎刀早就磨了又磨,一刀就可以轻松地剁开牛腿骨;粮袋中用醋浸泡过又压实晒干的坚硬饭团,至少可以支撑五天。 “只有这些,不过是个普通的猎人罢了,林家,是得到天神眷顾的猎手!” 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曾这样教导他,然后,把林家运用元力的法门仔仔细细教给他。第一次,他看到了灰色的世界;第一次,他看到了灰色世界中闪动的巨大红色轮廓;第一次,他在与红色轮廓周旋了半个时辰后,用涂了药的弩箭击倒了它。然后,他发现,那是一头立起来足有成年人那么高的棕熊! “凡是发热的活物,统统逃不过林家的眼睛!” “那么,蛇呢?” 父亲凌空一刀,砍掉了从高高树颠跃下黑色巨蛇的脑袋:“经验!天神赐下的本事,不是让你偷懒用的!” 父亲从不空手而归,但也不会带回太多东西,顶多一头野猪。他从不把别人的嘲笑当回事,被自己逼急了,笑笑说:“力气越大扛活越多,过得去就好。”和夫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就不再问。 可是,父亲违背了自己的话,他死了。为了掩护别人,被那只该死的鬼猿追上,杀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到。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非要拿他的‘落魂’来玩,他可以杀掉那家伙的!”听到父亲的噩耗,幼的他一瞬间崩溃了,在那之后,他用了好几个月,才从自责与愧疚的泥坑里爬出来。 想到这里,和夫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软玉握把上传来微微酥麻的感觉,他觉得,兵器已经与他融为一体了。 “落魂”是父亲在天罚之前的剥云山深处一处钢铁古墓里找到的兵器,是一把造型奇特的长弩。说是弩并不确切,因为它既没有弩臂,也没有弩弓,连弓弦都没有!击发的悬刀都有一半被藏在弩郭内。整把弩长约半米,像是一块长方形的木板。然而这张怪模怪样的弩是和夫见过的最犀利的兵器,没有之一! 从五岁起,他开始跟随父亲学习“落魂”的用法:事先灌注一点点元力进去,扣动悬刀,每扣一次,就能击发一次,若将悬刀一气扣到底,就能在转瞬之间连续击发三十次!它不需要填装弩箭,弩箭是自动生成的,就藏在弩郭之中。只要平时经常灌注元力,它就会自动将无形的元力转换为有形的箭矢,而且,箭矢还会附带有不同的效果。 前方密林深处晃动的巨大红影引起了和夫的注意,那是一只埋伏在树后准备突击他的老虎。 “我不找你,离我远点。”和夫嘟哝着,他放慢脚步,继而缓缓倒退,试图先离开老虎的攻击范围,然后迂回绕过,然而老虎似乎是饿了,并不打算放过他,缓缓调整身子,慢慢地低下腰,静悄悄地匍匐了两步,横在他试图迂回的路线上。 “对不起,你自找的。”和夫右手拇指轻轻一推,将弩机一侧的机钮扳到第二格刻度,然后抬高落魂的弩口,轻轻一扣悬刀,一支半尺长的银灰色弩箭呼啸而出,一头穿透了老虎背后的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 虽然没有射中老虎,但老虎却突然爆发出一声咆哮,卷起一阵腥风,从灌木丛中一跃而起,跌跌撞撞落荒而逃,尾巴梢在树上扫了一下,那棵树害疼似地猛地一抖,摇下漫天落叶。 “你耳朵比我灵,有些声音,你能听到,我听不到。这支尖啸箭,会让你脑袋疼一阵子,但愿在你又晕又聋的时候没有什么对手找你麻烦。” 和夫不打算杀死这只老虎,他要对付的对手太强大,没那么多功夫跟这些鱼虾较劲。如果可能,他连这支尖啸箭都不想用,以他这点微薄的元力,生成一支尖啸箭要足足三天,更不要说那些威力十足的玄冰箭烈火箭了。 还有二十九支,不能再浪费。他调整了一下落魂的背带,把它挪到背后,抽出了腰间锋利的猎刀,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就交给它来收拾吧。 广目町虽然又又穷,周围却有不少铁矿,村里有好几位一流的铁匠师傅,再加上华莲宗的老和尚从华夏带回来的冶炼锻造技术,打出来的家什又坚固又锋利。村里的猎户们手中的弓,腰里的刀,都是一等一的好兵器。就拿猎刀来说吧,寻常的武士刀根本杠不过它!除非是老虎大熊这一类的家伙,否则用刀就收拾掉啦。鬼猿,这二十九支箭,都是留着伺候你的,等着吧,这就去把你拖出来扒皮! 和夫瞪圆了眼睛,抖擞精神,奋力前行。 走不多远,前方突然现出了一片开阔地,地上布满了粗大的树桩,一看就是人为开垦出来的隔离带。眼前最粗壮的一颗大树上,钉了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用血红的朱砂写着:“前有鬼猿出没,杀伤甚多,见者止步!”落款是广目町。 和夫轻轻出了一口气,挑了一个树桩坐下。 到了,走过这块牌子,再走半个时辰,就进入了鬼猿的领地。那时候,就该见真章了,该死的怪物,就让我们来看看,是你先捏碎我的脑袋,还是我先把你射成刺猬! 他一手虚握刀柄,另一只手解下腰间的竹筒,抿了一口,让清凉甘冽的液体在口腔里覆了薄薄一层,咂咂嘴,与津液一起吞咽下去,微微闭上眼睛,稍事休息。 准备还是太仓促了啊。没想到,那个宰掉了恶神阿尾钵的华夏人居然来村子里了。听说这人好管闲事,他一定会来这里找那只鬼猿的。我决不认可!那只鬼猿是我的猎物,是我要祭奠父亲在天之灵的贡品!把它开膛扒皮的人,只能是我! 对不起,妈妈,您一定看了我留下的书信了吧?我知道您是怕我像父亲一样死掉,可是,为了这一天,我整整苦练了十五年!对我来说,这不光是为父亲报仇的问题;越是强大的猎物,越能显示猎人的价值,让那些嘲笑我们的人都见鬼去吧!这一次挑战,无论我是死是活,林家的威名,将传遍天下!而您,也可以在众人的仰望中,得到大名赐予的抚恤,体面的、幸福的度过后半生,妈妈,原谅我! 休息完毕,和夫缓缓起身,抽出猎刀向空猛地一斩! 刀光闪过,一条从树上扑下的手腕粗细的白花蛇身首异处! 和夫看也不看还在扭动的蛇头,一脚踩住蛇身,猎刀刀锋一刺一挑,刷地开了膛,三指一探一捏,抠出蛇胆,囫囵吞下,一脚将蛇身踢飞。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怪物,爷爷来扒你的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一章 追猎 2 一个时辰过去了,林和夫向着鬼猿所在的核心位置——剥云山坚定地、笔直地前进。这段路走得还算顺利,再没遇到什么熊虎之类的大型猛兽。 林木变得更加茂密,来时的路早就消失在背后的密林中,他不得不挥动猎刀,在遍地的荆棘与山藤间艰难地劈出一条路来。 越往深处走,阳光就越稀疏,最后,白昼和黄昏的界限模糊了,四周一片晦暗不明。 落叶有半尺厚,软塌塌的,一脚下去,无数长短粗细的虫挣扎着四处逃命;大大的飞虫慑于他身上涂的秘药,不敢扑上,只好一层层围着他打转,宛若一团包裹着他的黑雾,欲求不满的嗡嗡嘤嘤声音冲击着耳膜;腐烂潮湿的气味萦绕在鼻尖,即使蒙了双层打湿的护口布,含着定神丸,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浑浊的腥臭,那感觉,就像把一团用臭水浸透了的棉花塞进肺管里来回抽拉。 轻微细碎的脚步声把沉睡死寂的密林惊醒了,每一棵怪树,每一条山藤,每一丛荆棘,一瞬间都变得面目狰狞起来,恶狠狠地打量着敢于闯入的不速之客。每一棵树的木纹都在清楚地告诉他:你现在一路向北,离人类社会越来越远了,回头吧! 但是,输给自然环境的人,怎么配做猎手呢?连一点风险都不敢冒的人,怎么配做猎手呢?连追求荣誉的勇气都没有的人,怎么配做猎手呢! 怪物,我离你越来越近啦。和夫嘿嘿地笑了起来,已经很久看不到大型的野兽,现在,连兽和飞鸟都不见了踪迹,怪物就是怪物,你现在,是否隐藏在我看不见的洞穴里盯着我呢?快出来吧。 前方地上,一块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物事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放慢脚步,缓缓转动脖颈,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异常,脚尖贴地,用极慢极慢的滑步,走之字形向目标贴近。 是一块被丢弃的狼骨。 和夫不会傻乎乎地弯腰去查看,他继续警惕地扫视四周,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这是一头受过伤的老狼。从骨头的坚硬程度和一块三角形的箭痕就可以看得出来。说不定,还是一头独狼,战斗力虽然比狼群相去甚远,但是更狡猾、更残忍。这样一个家伙,会被什么对手杀死呢? 骨头上一点肉都不剩,再看看这细碎的咬痕,这厮有一口好牙,而且,齿痕这样细,说明体型不会很大;从骨头的新鲜程度来看,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周围没有血迹,也没有被压倒的草棵和扯断的荆棘,说明这并非是战斗的第一现场,那么…… 和夫跨过那块骨头,慢慢往前走了十几步,脚尖一探一勾,第二块白骨从树叶下露出头,是一条完整的右前腿骨头。 “好完整的骨头啊——从肩窝里活活拽出来的吗?真是有力量又灵巧呢。前面应该还有。” 果然不出他所料,往前探了二十步左右,又找到一块骨头,是一条长长地脊骨,这一次,骨头旁边发现了几滴锥形的干涸血痕,锥尖一端指向密林深处。 “把老狼杀死之后,抓起来边走边吃吗?真像顽劣孩童呢,吃完美味的肉丸子,把竹签随地乱扔。从脊骨到前腿有二十步距离,也就是说,走二十步的时间内,这家伙啃光了一条前腿啊——动作快得惊人。 “体型不大,牙齿锋利,动作迅捷,能作出持握的动作——这是什么玩意?吃肉的猴子?爬树的老虎?长了胳膊和牙齿的鸟?反正肯定不是那只体型超过两米的鬼猿,但是,既然它连发酸发硬的狼肉都能下咽,想来也不会拒绝人肉。 “一山不容二虎。既然这里有鬼猿镇场子,那你算干啥的?你能活得挺滋润,是鬼猿收拾不了你,还是不愿意收拾你?不管哪一种情况,少不了,咱要战一场吧?” 呼的一声风啸,和夫猛抬头,一个矮的黑影从树丛里跃出,直直地扑过来! 黑影动作极快,身在空中,长长的双臂一甩,一左一右,朝和夫脑袋抓来。 和夫举刀横斩,铮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刀爪相交,火星四射。 黑影一击没有得手,空中变招,短粗的双腿一蹬和夫刀背,双爪向他天灵盖抓来。 十根闪动着金属光泽的指甲编织出十条银亮的丝线,化作一张死亡之,呼啸罩下! 和夫不躲不闪,左臂一抬,护住头面,只听嗤嗤连声,左臂外衣被抓得稀烂。左肘底,一筒早就上好弦的袖箭正正对着黑影的脸!袖箭的尖端还闪烁着乌油油的光芒! 暴雨骤降! 十二发袖箭就好像一场淋漓的暴雨,几乎同时从箭筒中喷射而出。黑影避无可避,十二发袖箭照单全收。短的身体抵抗不住强大的冲击力,被狠狠钉在一棵大树上。十二个深深地孔洞几乎同时喷射出血箭。染红了腐烂的大地。 望着被钉在数米开外树干上哀哀嚎叫的黑影,和夫缓缓垂下手中刀。 这是一只怪模怪样的猿猴。个子如同寻常猴子一般大,但下肢粗壮,上肢细长,双爪的指甲极其锋利,满口细碎的利牙,口中还沾着血迹,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其他动物的。 “让你死个明白吧,”望着垂死挣扎的对手,和夫轻轻出了一口气,他抬手一指左臂的护臂:“见识过过熟牛皮这种玩意么?三张熟牛皮马鞍子摞起来,别说你那几根爪子,就是一枪扎过来,照样没事儿!”他手指一抬,指着肘下的袖箭筒道:“这个,其实用处不大,碰上皮粗肉厚的家伙,只能给它挠痒痒。没想到,给你用上了,你说你这运气好还是不好?” 怪猴拼命挣扎,仰起脖子,咧开大嘴,似乎是疼得受不了想叫唤。 和夫残忍地一笑:“我知道,你不过是个哨兵,没多大本事,看我自个过来,就想把我拿下,现在吃亏了,想叫同伙?我告诉你,门都没有!这弩箭虽然劲头,可涂了黑石蛙的毒,一杯茶的功夫,全身硬成石头!在这里老老实实等死吧!要是再不开眼挡老子的道,老子就挑了你们的鸟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二章 追猎 3 越往深处走,林和夫就越感到不对头。 一路上,他发动了天神之眼,一切散发热量的活物统统无所遁形。他先后遇到十余只刚才那种型的怪猴,全都心翼翼地避开。这可真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大队怪猴的袭击。 一只怪猴从他头顶不到三尺的地方跳过,耷拉下来的爪子把他覆盖在脸上的伪装用树叶刮去一层,和夫依然静悄悄没有声音,怪猴连蹦带跳地朝远处去了。 确认周围没有其他怪猴存在,他缓缓从草窠中站起来,他全身上下插满了树枝和草叶,乍一看像一棵活动的树,再加上刚刚涂在身上的树汁掩盖体味,怪猴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存在。望着怪猴远去的身影,他面色凝重。 “这是第十三只了,全是公的。” 巨大的疑团在他心底升起,不管什么物种,总得有公有母,才能阴阳调和,生生不息,全是公的,要怎么繁育?还是说,母猴全部藏在密林深处?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副滑稽的场景来:林中空地上,那只身形壮硕的巨大鬼猿端坐正中,四下里数十只矮母猴环绕,极尽谄媚之能事。他赶紧摇摇头,挥散这荒谬的念头。 “一群畜生,哪懂这一套?还是赶紧找到那只鬼猿吧。” 猛然间,头顶传来吱的一声大叫! 大意了!这群畜生会放暗哨?!和夫的脊背一下子紧贴在树上,一把握紧了落魂。 刹那间,此起彼伏的怪吼与啸叫震得人耳膜生疼!仿佛一阵强风扫过,由远及近,茂密的树冠哗哗摇动,无数只怪猴从里面大呼叫的蹦跳着朝这边扑来。 该死!靠着落魂杀出去,应该不难,只是,十五年苦功,毁于一旦啊!和夫的心在滴血,震波箭撕开重围,玄冰箭开路,烈火箭封堵追兵,就算回到村里,二十九支箭能剩下几支?要再等一个十五年么! 头顶那只通风报信的怪猴看也不看他一眼,双臂一荡,消失在茂密的树冠中,其他的怪猴也跟没有看见他似的,连蹦加跳从头顶掠过,朝远处的密林钻去。猴群来去如风,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和夫愕然地望向猴群消失的方向,犹豫一下,决定冒险跟过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吸引了这么多怪猴。 在林中穿行的和夫就像一条在水中欢快游动的鱼,一路上,怪猴走了个干干净净,他的脚步越发轻快矫捷。当看到第一只怪猴的红影时,他停下脚步,伏低身子,趴在草窠里。 “这些家伙,当真狡猾啊,碰上事了,还不忘在外圈留下望风把门的。”和夫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二十步开外树杈上的第二条红影身上。 “一、二、三、四、五,一共五只哨探,散成半月形,两只在树上观天,两只趴草窝子里观地,树洞里头还有一只高低照应。打死一只,别的就会叫,得想点办法。”他默默地盘算着,从腰间摸出一把粗糙的手弩,缓缓搭上一支微微散发绿油油光泽的短弩箭。 起风了,林中的劲风不起则已,一起就萧飒奔腾,如雷霆乍惊。树杈上的两只怪猴疾忙一前一后下树躲避,后面怪猴刚要放爪纵身,就听“嚓”的一声,一根绿色的弩箭贯穿了它的喉管,它全身血液瞬间凝固,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来。弩箭自喉头入,箭头钉进树里,箭尾没入喉管,从外边根本看不出来。先下树的怪猴见了,还道是同伴忠于职守,坚守阵地,不疑有他。下树之后,径直奔草窝去避风了。 绿色弩箭上涂了碧血赤蜥的毒涎,不见血无妨,一旦见血,所触之血会瞬间凝成血块,堵住血液的出路,不会有一滴血流出来。刚才那只怪猴,就这样无声无息间被射杀。 站得高,看得远,还是树洞里的怪猴先发觉异常,这么大的风,摇下来可是死路一条,那傻瓜怎么还在上面呆着?它刚从树洞里直起身子想望个明白,又是微微的“嚓”一声,黑暗瞬间遮住了它的眼。 树杈上两只怪猴一死一躲,树洞成了最高处,它能看得到树下,树下却看不到它——除非它直起身子露出头,然而它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和夫用一支最普通的弩箭结果了它,一箭穿颅,直接把它钉死在树洞里。 “没了中间这颗钉子,两个草窝子,间隔四十步,嘿嘿,等死吧。”和夫猫着腰,顶着劲风,朝右手边藏着一只怪猴的草窝摸过去。 再灵敏的鼻子,再机警的耳朵,在呼啸的风声和喧嚣的林声中也会变成聋子的摆设,更何况,他是逆风而行。他眯着眼,缓缓向那团越来越大的红色逼近,到了,他俯身匍匐,蛇行而前,趴到草窝子洞口旁,将涂了泥巴的猎刀刀刃向下悬空举在窝口一侧,轻轻拂了拂窝口的草,那团红影受惊似的一跃而起! 如同在砧板上剖鱼,锋利的猎刀一划而过! 红影一分为二,心肝肠肺连同滚烫的热血一股脑儿的落进了草窝子。接着空空如也的尸身也扑通栽了进去。 这扑通一声就如同命令,和夫猛然立起,右手持弩左手持刀,拔步顺风疾奔,追着夹杂在风中的血腥气朝最后一个草窝子飞扑过去! 就算刀刃上涂了泥,没有反光;就算狂风大作,气味散得快,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不被发觉,伪装已经没有意义了! 还有十步!和夫猛地垫步收身,右手弩平举,瞄准窝口瞬间击发,旋即猱身扑上! 再怎么快,也追不过风,浓重的血腥气一瞬间就唤醒了最后两只怪猴的生存本能,要是这还察觉不出异常,那也太后知后觉了!第一只猛然跃出,“咔”的一声脆响,颈椎骨被一箭射碎,半块喉结被箭头顶着从喉咙里钻出来,飞得无影无踪。 另一只比较聪明,一钻出身子就猛朝旁边撤,身走之字,想躲开暗处的弩箭,结果没跑出三步,被和夫赶上,嚓的一声,背后一刀,枭首! 和夫一脚把最后一只怪猴的尸体踢进草窝,冷笑一声:“平地上跑之字?找死!现在,就来看看,这帮猴子,到底在搞啥名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三章 追猎 4 缓缓扒开茂密的灌木,和夫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林中空地上,数不清的怪猴跳来跳去,围着一只方桌大的铁蜘蛛打转。 铁蜘蛛似乎是个死物,趴在原地一动不动,通体蓝色,背上有一根半尺长,三分粗的喷管,正在不停地朝天上喷出晶莹的蓝色粉砂,蓝色粉砂缓缓悬浮在空中,幻化成一头若隐若现的巨大怪猿,怪猿形象逼真,还时不时捶击两下地面,扭扭脖子,一副天下英猴舍我其谁的模样。一群傻乎乎怪猴,正在围着这只假猴子跳来跳去,吱哇乱吼,端的是快乐无比。 这像是阴阳师布设的结界啊,把这群猴子给骗了。阴阳师是所有城主大名的座上宾,身娇肉贵,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跟畜生开这种玩笑?把猴子全骗到一起,想干什么?如果发现了我,会怎样?恐怕,不死不休吧? 和夫发动了天神之眼,然而这一次却失败了,除了满眼红通通疯狂舞动的猴群外,一无所获——铁蜘蛛确实是个死物,一点热量也没有。 难道这位阴阳师的修为,已经达到可以封锁自身热量的地步了吗?他微微动摇了一下,然而马上又冷静下来:沉住气,和夫!你发现不了他,他也没发现你!在这危机四伏的丛林里,猎手与猎物的角色转换只需要一瞬间!谁干掉谁,还不一定呢! 怦怦狂跳的心脏随着几次悠长的呼吸重新变得安定而富有节奏,落魂的望山稳定地指向前方——面对阴阳师,和夫不敢冒险,手弩未必靠得住,还是用落魂稳当——扳动机钮,把一支玄冰箭推进了箭道,紧接着又在后面排了两支追风箭。就算对手挡住了第一箭,散发开的极寒冻气也足以让他行动不便,再用箭速快的追风箭完成击杀! 渐渐地,风变了,群猴如痴如狂的舞动也慢下来,一个个如同喝醉了酒,醉眼惺忪,步履踉跄。一只怪猴脚下一绊,扑通倒地,就那么呼呼大睡起来。其他怪猴也一群群、一片片的躺倒,眨眼的功夫,居然已经找不到一只站立的怪猴! 风已经完全停止,草丛中重新响起了唧唧虫鸣,随着一片低沉的齁声,整片森林安静了。 迷幻结界附带催眠?好强的阴阳师! 和夫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他趴在原地一动不动,腮贴落魂的弩郭,微闭左眼,右眼透过望山虚虚地盯住铁蜘蛛;右手食指从弩机的护圈上后移,轻轻搭在悬刀上,做好了击发的准备。 一片沉寂,一盏茶时间过去了,一炷香时间过去了,一顿饭的时间也过去了,场中毫无动静。 难道像猎人布设陷阱一样,阴阳师布好结界后离开了?等上半天一天的再回来?长时间的瞄准让和夫的眼睛有些吃不消,他两只眼睛轮番瞬了瞬,就在微微一闭眼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了铁蜘蛛西北角的一块长条形青石。 和夫的嘴角挂上一抹微笑:原来在这里!青石常有,可人形轮廓的青石却不多见!来吧!他调整好呼吸节奏,再一次做好了击发的准备。 这位阴阳师十分沉得住气,明明所有的怪猴都倒地不起呼呼大睡,他依然固执地躲在伪装里不出来,整整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从石头里缓缓钻出来。 那不是青石,是一件柔软的斗篷,斗篷的表面覆了一层流动的水膜,在幽暗光线的映照下看起来像是一块青石。斗篷一掀开,里面鲜红的人形轮廓就显现出来了,和夫急忙关闭了天神之眼,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女孩! 女孩大概有十六七岁,长长的头发用不知道什么植物的汁液染成绿色,很随意的在脑后用一根金黄的发带扎了一下;穿一件上白下红的巫女服,胸前开襟很低,雪白的肌肤就那么大大方方的露着;空着手,全身上下,一件兵器也找不到。 阴阳师的手段,一是结界,二是式神。结界威力巨大,需要事先布设;式神是剪成各种形状的纸片做成的咒符,事先灌注好元力,临机施发,快逾奔雷,威力虽然略,但开山裂石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这么说吧,要么在阴阳师动手前把他宰了,要么等他动手被宰。虽说这女孩赤手空拳,谁敢说那件宽大的巫女服里没藏上二三十张咒符?谁敢说周围没有隐藏的结界? 或许是在原地趴得太久,女孩子一站起来就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又毫无淑女风范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揉着惺忪地睡眼朝铁蜘蛛走去。被一根山藤绊了一趔趄,顿时疼得眼泪汪汪,一屁股坐到地上又是揉又是捏舞弄半天,末了站起来,气鼓鼓地踹了山藤一脚。 和夫苦笑了一下,什么嘛,居然睡着了,害我在这里趴了半天。看样子,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嘛,只是靠那件斗篷隐藏得比较严密就是了。 女孩子走到铁蜘蛛旁边,在它铁蜘蛛背上按了一下,“嗤”的一声轻响,铁蜘蛛收起八条长腿,折叠到肚腹下,然后,铁蜘蛛深黑色的身体变成蓝色,蓝色越来越淡,最后,居然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张薄薄的如同软布一样的家伙。女孩子弯腰拾起来,对折几下,随手塞进衣兜里。 和夫看得目瞪口呆,果然,阴阳师都是些怪物吗?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如果兵器药品什么的也可以像这样处理,那该省去多少事呀——这些都是没影子的事,就是给了我,也不会用,不过,那件斗篷……他的目光盯到了女孩子随手丢在地上的斗篷,它连热量都可以隔绝啊,如果放在我手里,那一定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吧?鬼猿什么的,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他心里突然别的一跳:这女孩,看上去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娇女——如果真是厉害的阴阳师,早把我揪出来了。孤身一人,荒山野岭,那可是,什么事都会发生哟……让我试试你的本事吧。 和夫缓缓地把落魂推到背后,悄悄把身边一棵刚刚长出不久、韧性十足的树苗弯下去,别在一根粗硬的山藤上,再心翼翼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稳稳夹在树苗的梢端,一个简易的投石器就初具雏形了,最后,轻轻地扯过一根又细又长的藤蔓,绑在作为扳机的粗山藤上。 他的动作又快又轻,静悄悄全无一点响动。做完这一切,他慢慢地匍匐着倒退,退到一棵数人合抱的参天巨树脚下的荆棘棵后,慢慢地收紧了手中细藤,轻轻一拽! 粗山藤吱地抬起,被别紧的树苗瞬间施放了全部弹性势能,嘣的一声,把石头朝和夫的远端远远地甩了出去,啪地落在荆棘丛里,骨碌碌滚了几圈,不动了。 说实话,和夫心里有点紧张。这么静的树林,拽动细藤的摩擦声、山藤被拉起的响声、树苗的弹射声,在他听来都大得刺耳了,要是父亲在,说不定还要骂他不精细,佛祖保佑,这阴阳师是个菜鸟,只能听见石头落地声! 女孩发出一声惊叫:“谁!”巫女服水袖一振,一枚白色咒符激射而出,轰的一声,将石头落地处炸了一个数尺深的坑出来。紧接着,一连串的式神不要钱似的接踵而至,轰轰之声不绝于耳,树倒叶落,藤折石飞,清了一个数丈方圆的空场出来。 “谁,谁在那里!”女孩子仿佛被看不见的巨手抓在原地,只管战战兢兢踮起脚尖朝爆炸处看,连过去观察的勇气都没有。双手捏满了式神,蓄势待发,精致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饱满的胸脯随着剧烈的呼吸一起一伏。 “虚惊一场吗?算啦,反正也没把那只大猴子引出来,改天再找吧,回去吧,”女孩子自说自话,给自己吃着宽心药丸,“改天多带几个人来。回去啦,我要回去啦,很快就能回去啦……”说着,拾起斗篷,变成一棵矮树,笨拙的挪动脚步,直直地密林外撞去。 菜鸟。 和夫露出了一抹残忍的微笑,你喜欢走直愣愣的弓弦么,那我就走弯弯曲曲的弓背吧,咱们来个赛跑,你赢了,就当我没见到你;要是输了,我会好好教给你,看这丛林的下场! 他猫起腰,绕了一个大大的弧线,朝女孩的必经之路抄截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四章 追猎 5 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了,田森杏奈依然在打哆嗦,她怕极了。 作为一本道的圣女、一本道大僧正田森寿行的女儿,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获得众星捧月般的待遇,被山鬼用刀架着脖子,还从头发到脚趾仔仔细细捏了一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怎么可能!这一定是一场梦! 是梦啊,那么,只要醒来就好啦,面前这个山鬼,似乎不想杀掉自己呢。它在绕圈圈干什么呢?往地上撒的那个黄黄的粉末是什么?是山鬼一族的邪术材料吗?会不会它把圈圈画好了,念个咒语,扑,从此自己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会不会被逼着跟山鬼那个那个,然后生一大堆山鬼?啊,好可怕! 这个山鬼出奇的厉害呢!自己根本来不及发出式神就被扑倒了。动作这么快的家伙,就算一对一,会是它的对手吗? 她正满脑子胡思乱想,山鬼已经把圈圈的口封好了——一个方圆十步的黄圈,把它和自己一起封在圈子里,然后提着乌蒙蒙的短刀,走过来了!她害怕地抱紧了双臂。 山鬼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居然开口说话了,是人话! “你是谁?” 她被吓傻了,一时间忘了回答。 山鬼又问了一遍,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她赶紧点头:“我是田森杏奈,是一本道大僧正田森寿行的女儿,你放了我,我让爸爸把这块地都封给你,让你做很大很大的官!” 山鬼的脸颊抽了一下,似乎在笑,并没搭理她,继续问道:“来这里,干什么?” 杏奈赶快回答:“这里有个钢铁墓地,我想找它。可是到处都有咬人的猴子,听说还有只很大的,到现在都没找到。那只大猴子一定是钢铁墓地的守卫,跟着它就一定能找到钢铁墓地了。” 山鬼眯缝了一下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钢铁墓地?” 杏奈赶紧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这是钢铁墓地的分布图,我从爸爸的书房里摹来的。和洲有八处钢铁墓地,这里就有一处。” 山鬼接过去扫了几眼,又把纸丢还给她:“没用。” “怎么会!”杏奈的脾气上来了,“我们一本道总坛附近就有,我还和爸爸下去过,有好多好东西——呀!” 山鬼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弩对准了她! “别,别杀我——” “闭嘴,趴下,别动!”山鬼一把把她按倒,短弩指向她背后的灌木丛。 猝不及防,杏奈吃了一嘴巴土,呸呸吐了两口,半转身子,透过杂乱的草丛向外看,只能看到山鬼粗壮的双腿。 一趴下来,视角就不同了,原本的树林变成了一片乌沉沉的天空;原本矮的灌木,变得像树林一样;无数的草茎在风中摇曳,好像一群群鬼伸开手臂晃来晃去故意遮挡她的视线。一阵极轻微的嘶嘶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左边!她紧紧盯住左前方的草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是蛇吗? 正如她所料,一条长长的细蛇显出了身形。这条蛇很怪,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身体只有她大拇指那么粗,全身覆盖着一层蜡质的薄膜;普通的蛇都是左右摇摆前进,这条蛇爬起来却像条毛毛虫,身子一起一伏朝前拱。 细蛇几个起伏,就拱到了黄圈旁边,它似乎很害怕那些黄黄的粉末,只是游走,不敢接触;山鬼平端着手弩,身子缓缓地跟着细蛇转动。 好机会呀,趁着它们对峙赶快逃跑!杏奈真是太聪明了! 女孩刚一扭腰,就被山鬼发现了,山鬼冷冷道:“趴好,否则,死!” 杏奈沮丧地重新趴好,心里打开了算盘,看上去山鬼也很害怕细蛇啊,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等它们不行了我就用式神,一下子可以收拾掉两个!杏奈真了不起! 山鬼冷哼了一声:“是黄泉索,这个,洒身上!”说着,他丢下一个瓶子。 杏奈赶快拾起瓶,里面是刚才山鬼洒在地上的黄色粉末,闻起来很刺鼻,她皱起眉头,不想碰这些东西。 嗤嗤几声轻响,黄泉索潜入了地下。 钻地?杏奈大吃一惊,这样,黄圈不就失效了吗? “快洒!”山鬼发怒了。 杏奈赶快手忙脚乱地举高瓶口,朝下抖抖,簌簌洒落的黄色粉末瞬间膨成一团浓重的黄雾,迷了她的眼睛,还呛她了一下,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什么也看不见啦——” 扑的一声爆响,有什么东西冲破地面蹿了上来!杏奈眼不能视物,一边大呼叫,一边手舞足蹈乱抓乱扯。就听耳边传来嗤嗤嘶嘶的破风之声和山鬼的怒吼。 到底怎么样了?她一边咳嗽,一边焦急地等着烟雾散去。 随着山鬼一声长长地嘶吼,一切归于平静。 黄雾散去,山鬼的一只袖子没有了,整条精壮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细的紫色血点和裂口;不远处,黄泉索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地上抛着一支灰色的弩箭。 杏奈吃惊地看着这一切。 山鬼咧开嘴朝她笑笑:“箭上有毒,我扎自己,它咬我,它硬了;我扛得住,它扛不住——把刀给我。” 杏奈战战兢兢地把掉在地上的短刀捧给他。山鬼接过短刀,想都没想,对准伤臂的手腕吭哧就是一下子,紫黑色的血哗地涌出来。 山鬼疯了吗?这样的伤口,没法止血! 紫黑色的血液很快就变成了暗红色,最后变得鲜红;山鬼从腰后的箭囊里心翼翼拔出一支碧绿色弩箭,血液一变成鲜红色,立即一下扎到伤口上,伤口处的血液立刻变成了厚重的血块,把奔涌的鲜血堵住了。 看着杏奈吃惊地表情,山鬼嘿嘿地笑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只箭,用碧血赤蜥的涎水泡过,没见过这种用法吧?” “那,那只灰色的——” “黄泉索能把一头牛活活勒死,一旦缠住绝不放手。它的嘴长在肚子下面,整个肚腹全是嘴,嘴里有针,扎进猎物身体,吸。要是给缠上,除了衣服和头发,什么都剩不下,”山鬼说着,拾起灰箭,在她面前比了比,“这上面有稀释过的黑石蛙毒,中毒的全身僵硬。我自己试过毒性,正好扛得住。” “那这些黄粉粉又是什么?” “我自己配的蛇虫药,”山鬼第二次强调了“我自己”,满脸都是自豪,“还不错。” “你把药都给我用了啊?” 山鬼没接茬,一指她的斗篷:“这个,给我。” 杏奈想都没想,一把将斗篷塞到他手里:“这个,钢铁墓地里的,我家里有好多。” 山鬼没听到她后面的半句,把斗篷高高举起,笑得像个得到了新鲜玩具的孩子。 “你……不是山鬼吧?”杏奈试探着问道。 山鬼一愣,扑哧一下笑出来,摇着头,除下面罩,露出一张俊朗的脸:“错了,我是这里的山神!”杏奈的心砰地跳了一下,脸悄悄红了,为了掩饰尴尬,抬手放了一个咒符。 “式神·止息!” 薄薄的纸片贴上山鬼的伤臂,细的伤口顿时全部结痂、脱落,眨眼之间,手臂完好如初;手腕处同样结了厚厚的痂,不过三四次呼吸的功夫,同样脱落,只留下一条粗粗的疤痕,为刚才的战斗佩戴了一块光荣的勋章。 女孩子自豪地挺起胸脯:“阴阳师田森杏奈,请多关照!” 山鬼微笑着回应:“猎手林和夫,请多关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五章 救助 聂清风倒背双手,忧心忡忡地踱来踱去。在他背后,楯冈一铁和荒木梅躺在榻上,发出高一声低一声的口申口今。脑袋缠得像个木乃伊的伊头傀作哭丧着脸跟在他屁股后面,指望着他拿个主意。 楯冈一铁左脸肿得透亮,脸皮下面全是大块大块的青色肿块;荒木梅右腿的裤管被剪到膝盖,右膝以下全是灰黑色。两个人都出现了高烧的症状,楯冈一铁烧得都说胡话了,什么一统和洲什么阿梅不要走的,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进军一开始很顺利,四人功夫极好,些许野兽望风而遁,稀疏的林木也形同虚设,还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能望见剥云山。从这时候起,麻烦来了。 前方无路,楯冈一铁自告奋勇,挥舞长刀开路;荒木梅警戒侧翼,伊头傀作断后,聂清风在队中策应。谁曾想前方树梢上突然垂下一只足有蒲团大的青色蜘蛛,对准楯冈一铁的脑袋张口就咬,楯冈一铁一记居合斩将蜘蛛劈成两截,却被蜘蛛体液喷了一脸,当场疼痛难当,不到盏茶工夫,肿的如同一块发糕;荒木梅一脚踩上一根木刺,扎破脚底,不几步路,腿刺痒肿胀,扯下裤管一看,整条腿变作灰黑色。聂清风赶紧给两人使恢复类的法术,管用是管用,可法术一停,情势重又恶化。见势不妙,聂清风当即决定退回广目町,结果伊头傀作慌乱中一头撞上一条干枯的山藤,山藤另一头拴着个斗大的蜂巢,要不是聂清风一招凝火爪劈散蜂群,老头子的模样,恐怕就与佛陀仿佛了。聂清风索性撑起土系上阶防御法术——护体玄元盾,把四人一起裹在里面,缓缓退回,一路上虫叮蛇啮、藤缠树砸,等望见华莲宗的巡哨僧,偌大的护体玄元盾居然被侵蚀得薄如蝉翼! 咫尺和尚立着两条眉毛,怒视面前垂着头的圆规:“圆规,为师叫你跟在聂施主身边,为何不听!黑海森有‘绿绝海’之称,难道你不知道!” “徒儿知错,请师父重重责罚!” 聂清风赶紧打圆场:“咫尺大师,此事是聂某自作主张,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圆规师父;当务之急,是找到毒液解药。” 咫尺瞪了圆规一眼,对聂清风道:“广目町紧连黑海森,常受蛇虫瘴疠之困,家家都有些应急的丸药,但这一次,聂施主探入太深,乃是十余年未到之处,那里毒性猛烈,寻常解药无济于事,或许,在积年钻山巡林的猎户中访一访,能有所收获?” 圆规低着头道:“师父,弟子已安排下去,应该很快就有回音了。” “此皆你之过也,若是有个好歹……哼!” 聂清风刚要说什么,突然柴门吱呀一响,一名僧人兴奋地叫道:“师父,师兄,聂施主,有一位本村的猎户,说能解木毒!” 众人闻言一喜,咫尺急忙道:“快请,快请!” 一言未了,猎户已急匆匆走进来:“谁中毒了?” 来人五十岁上下,两鬓斑白,面容憔悴,面色苍白,身形瘦削,一点也不像披风沐雨钻山过林的猎手。 聂清风急忙朝猎户施了一礼:“在下华夏——” “闪开,一会再说,”猎户一眼看到气息奄奄的荒木梅,手臂一拨拉,把聂清风拨到一旁,两步跨到榻前,扫一眼荒木梅黝黑的腿,眉头一皱:“谁是姑娘长辈?俺要得罪一下。” 聂清风赶紧一拱手:“在下——” “行了,男人背身!”话音未落,嗤的一声,荒木梅右腿裤管被撕开,露出修长雪白的大腿。 屋里的男人顿时个个转身,只有两名仆妇紧张地盯着他。 “怪了,”扫一眼姑娘雪白的肌肤,猎户嘟囔道,“折腾这半天,按说木毒早该入骨了,”他抬头问道,“有阴阳师给她下了保命的式神么?” 圆规道:“聂施主是华夏超一品高手,暂时抑制了毒性——” “酒!” 一旁的仆妇急忙递上烈酒,猎户接过猛灌一大口,扑地喷在手上,对搓一下,抽出雪亮的猎刀,对聂清风道:“你保住她命,很好,她有福,但这条腿么,保不住了。” 聂清风大吃一惊:“要截肢?” “她是个武士吧,从今往后,只能走路,耍刀弄枪,那是别想啦。”说着,猎户又灌了一口酒,喷在荒木梅的腿上,接着从背面一刀刺进她的膝弯,开始放血。 乌黑腥臭的血顺着腿缓缓流下来,过了一会儿,血流减缓,猎户从腰包里摸了一把赤黄色的药粉,糊在刀口上。药粉颜色迅速变深,开始变成粘稠的一团,与此同时,伤口附近的肌肤颜色开始变淡,最终恢复为正常肌体的色泽,而药粉吸了黑血,在刀口上呆不住,叭地掉在地上。 猎户如法炮制,又是一番放血敷药,折腾了一个时辰,荒木梅的右腿完全复原——最起码看上与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众人连忙向猎户道谢。 “甭谢我。龙牙树、鬼哭藤,这两样中一样,命不保。她两样全中,能活下来,是佛祖保佑啊。” “这位兄台,这边还有一位,能否……” 猎户扫一眼楯冈一铁,大摇其头:“救一个已经是大幸啦。那个子,中了雷毛蜘蛛的毒,又是喷中头脸,命多半难保。俺只会解树毒藤毒,这些虫豸的毒,得找一个人。” “谁?” “我那死了的林兄弟!为了救我,连骨头都没剩下的林兄弟!” “林君已经不在了,可我还在。” 众人吃惊地向门口望去,一名四十多岁、衣着褴褛的妇人正站在那里。这不正是那个疯婆子吗? “当年他为了救别人,牺牲了自己;现在躺在这里的年轻人,不也是一样——聂大人,如果妾身能保住这位哥不死,您能否,替我寻回儿子?” “聂某可以作保,只要您儿子还活着,聂某一定把他带回来!另外,您说的‘不死’,是什么意思?” 妇人轻轻抚摸着楯冈一铁浮肿的脸颊,他已经陷入重度昏迷了:“能保住命,但是,”妇人指指自己的脑袋,“都这么久了,他这里面,肯定被毒液泡坏了。就算不死,也得变成一辈子卧床不起的痴傻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六章 众志 会者不难,几片奇形怪状的干树叶子朝楯冈一铁脸上一盖,热手巾一捂,半柱香的功夫,浓重的绿色开始变得虚青,妇人又掏出一根毛衣针粗细的竹签子,在他下颔处扎了一个孔,随着浓浓的黑血丝丝缕缕析出,高高肿起的面颊也快速消退下去。 看上去他的命保住了,可众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人品要得,功夫也有,前途无量,却毁在一只的蜘蛛手中。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的一件事!聂清风尤其难过,他本以为,以自己近乎天下无敌的实力,抓只猴子找个人如探囊取物,谁曾想,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妇人忙着救治楯冈一铁的时候,他一句话也不说,拉了一张竹凳坐在楯冈一铁床脚边,呆呆地看着众人忙碌。 咫尺和尚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何为天选之人?擎天柱,架海梁!稍有不慎,全局摇动。劳而无功事,大局崩毁,那才是坏到无以复加!” 聂清风几乎垂下泪来:“我考虑不周,自恃勇力,盲目乱撞,害人不浅啊!” “不是这般说。如果两人真心追随大人,就当有效死之心,殒身尚且不恤,还说什么痴傻残疾?既然大人已经懂得不可盲动的道理,这两人的牺牲,也就有所值了。” “我不愿看别人为我死!”聂清风愤怒地吼了一声,抬起头来,吃惊地发现,自己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刚才的声音从浓雾深处传来。 “这是哪里?” 伊头傀作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大人,您忘了?老头子的元神目能布设结界,我看大人精神恍惚,神志动摇,就布了这么一个结界,让大人歇歇。大人放心,尽管歇,一刻钟不够咱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不够就一天,您要是心灰意冷,住一辈子也成,反正都是假的,您想要啥,老头子都能造出来,您说吧,是要高官厚禄、广厦豪宅,还是如花美眷?” “你这老货,给我老实点!” 咫尺的声音响起:“聂施主,方才老衲说的那些话,并非单纯为了宽慰你。前路多艰,心志动摇,徒增坎坷。这天下,有些事情非你不可。老衲只问一句,你是否还愿意走下去,是否还想还天下苍生一个朗朗乾坤?若是愿意,华莲宗全宗二百僧众愿为前驱,广目町全村三百户百姓愿为前驱!” “大师厚爱,聂某……” “愿,还是不愿!” “愿意!” 哧哧连响,浓雾消散,还是那座茅屋,还是忙碌的众人,自己还是坐在竹凳上一手抚额。唯一区别的是,伊头傀作一脸奸笑,咫尺和尚一脸欣慰。 “阿弥陀佛,聂施主,两位随员所中之毒已无大碍,静养几天,也就恢复了。” “多谢两位,可是,可是……”聂清风看着仍然卧床不起的两个年轻人,又说不出话来了。 荒木梅神志已经清醒,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道:“能为华夏超一品高手牵马坠镫,值啦!我那几个哥哥还不眼红死,哎呀呀,大人不是要哭了吧?快别这样啦!人家可要笑话你了。” 楯冈一铁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要醒来,聂清风赶忙一步跨过去:“楯冈君,怎么样?” “唔,唔……”楯冈一铁面部肿胀全消,肤色如常,但依然沉浸在梦境之中,喃喃道:“一统和洲,一统和洲,一统——阿梅不要走……” 圆规低声问道:“聂施主,您,还愿意去闯剥云山么?” 看看躺在床上的两人,再看看伊头傀作和华莲宗的僧人,聂清风咬牙道:“去,为什么不去?一定要跟那只鬼猿好好算算这笔账!” “既然如此,您随我来。”说着,圆规把聂清风引到门边,打开门。 灿烂夺目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来,聂清风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等适应了光线,他惊讶地发现,茅屋门口的空地上挤满了人。 站在最前面的,有手执钢叉、腰别弓弩的猎户,有身着灰袍、面容坚定的华莲宗僧人,还以有赤裸上身,套着皮围裙,手脚粗大的铁匠;站在后面的,足足有二三百村民。 白发苍苍的村长上前一步:“听说华夏大人为帮我们除掉鬼猿,夺还故土,不惜亲身犯险;随员身负重伤。我们怎能坐视?广目町能战的百姓,都在这里,大人看中哪一个,尽管挑去。就算死了,村里养他家人!” 刚才救治荒木梅的猎户站在最前面,等村长说完,立即大声道:“十五年前,面对那只鬼猿,我细川纯丢下狩猎队的弟兄,自己逃了。我忍了十五年,盘算了十五年,今天,聂大人,你要去找那家伙,这路上的地形、野兽,村里没有比我更熟悉的了!” 猎户队伍中响起一片附和声,有人叫道:“鬼猿对付不了,但一路上的豺狼虫豸,根本不够看的!” 圆规走到僧人群中,对聂清风扬声叫道:“聂施主,华莲宗对解除瘴疠疫气、定志安神有些心得,这些师兄弟愿与您同去——住持已经答应了!” 一众僧人同声应和,圆规与细川纯对视一眼,道:“请您放心,有我们在,定保人人无恙!您只要专心对付鬼猿就好!” 不等聂清风接茬,一名铁匠大步上前,一打手势,数名精壮大汉抬着几只荆条筐走来,就地一墩,尘土飞扬。那名铁匠道:“聂大人,俺们不会别的,只会打铁,今天,跟大人去的好汉,哪一个看上这些家伙,一文不要,拿走!”说着,他随手拾起一柄黑黝黝的钢叉头,朝地一掷,钢叉直没至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铁匠自豪地叫道:“这些钢叉铁箭,都加了料,细细打磨过,一点反光也没有!这些不够,后头还有!” 望着群情激奋的众人,聂清风不由捏紧了拳头:有这么多人支持我,还怕什么!找着那怪物,宰了它! 正想着,背后被人拍了一把,猛回头,没人,低头看,一个身材矮的老妇人正冷冷地盯着他笑。 伊头傀作吃了一惊:“老太婆,你出来干什么?” 老妇人嘿嘿笑道:“既然你要跟聂大人,我怎么能不出点力呢?乖乖,来。” 纱希从老妇人背后走出来,双手捧着一只方寸大的盒子,捧给聂清风。聂清风打开一看,空的!凝神细看,天鹅绒底座正中,安安稳稳趴着一只比米粒还的甲虫。 一看那盒子,伊头傀作倒抽一口凉气:“老太婆,这那弥虫可是你的心头肉,你怎么舍得?” 老妇人没搭理他,对聂清风道:“聂大人,盒子下面有机关,只要按一下,这虫就会按你心意所想走,再把所见所闻传到脑子里,是追踪探秘的利器,等用完了,别忘了还给老身。” 聂清风朝老妇人拱手行礼:“有此物在,那只鬼猿就是上天入地,聂某也能把它翻出来!” “另外,你放心去,屋里那两个,就交给老身医治吧,包好。” 聂清风又惊又喜,刚要开口,老妇人一摆手:“别忙着谢,我家老头子已经打定主意,做聂大人麾下忠犬,不过么,他有时行事荒唐,老身厚颜向聂大人求个情,万一今后有什么差错,还望聂大人念在今日的情分上,饶老头子一命。” 聂清风郑重其事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事情,聂某记下了。” 老妇人又道:“兵贵精不贵多,依老身之见,选精兵强将,十来个就够了。附耳过来,老身教你那弥虫的使用之法。” 咫尺赞道:“老施主所言甚是,聂施主,我们这就选上一选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七章 神兵 1 “这件兵器,你叫它‘落魂’是吧?它有四种用法,你知道么?” 面对得意洋洋的田森杏奈,林和夫很淡定地摇头:开玩笑,这东西我琢磨了十五年,会不如你明白? “就知道你不信。敢不敢给我?” 一会你别丢脸就好。和夫取下落魂递到女孩手里,一指悬刀护圈上方的机钮:“这个,别动。” “知道,它是防止悬刀意外击发的——这能考倒我?” 和夫微感意外,那个防误触机钮的作用还是父亲告诉他的,上手就知道用法,难道这女孩真有两下子? 杏奈接过落魂,装模作样地摸了摸,翻来覆去看几眼,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叨咕些什么,抬起头来故作神秘地瞄他一眼,大声喊道:“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一巴掌拍在落魂的弩郭上。 随着她一掌拍下,落魂迅速膨胀起来,融成一块柔软的面团,紧紧裹在她的前臂上。面团很快变硬,成形,前端变粗,变成中空的、足有一虎口粗细的圆筒;后端变平,形成一个纵向立起的托台,紧抵住她的肩膀;面团下部,分别化出护托、铳把和弩机——应该说铳机——的悬刀,最后,平滑圆润的中部形成一前一后两点凸起,和夫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望山! 一门短管粗火铳出现在杏奈手中,她左手托火铳前端筒底的护托,右手持铳把,食指扣住悬刀;肩膀抵住铳尾的托台,两脚一脚前一脚后,稳稳站住;脑袋微偏,眯起左眼,右眼透过望山,虚虚的瞄着和夫:“速速放下金银,饶尔等不死!” 和夫冷汗直冒,看这铳口,与归义城城头的大炮仿佛,要是一炮放过来——岂不是连发铳人也一并轰杀了?他指指女孩脚下,再指指铳口,笑道:“用它打劫?自己不要命了?” 杏奈一愣,嘿嘿笑着摸摸脑袋,垂下巨铳:“是啊,把这茬忘了——又不真打劫,怕什么嘛,呐,还有两种变化,要看吗?” “等等,我看看。”和夫一伸手把巨铳摘过来,本以为这样粗大的巨铳,少说也得有二十斤,但一接手,却发现分量与原先没有什么分别,不由赞叹了一声:“好东西!” “那是,只要平时储存好元力,随心所欲,实心弹、开花弹、烈火弹、寒冰弹——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说过,我们一本道总坛附近有座钢铁墓地,那里面有不少跟这个类似的家伙。” “有如此神兵,一本道怎么还窝在东山道不出来?” 杏奈闷闷不乐道:“我们那边通元力的人太少了,使唤不了这玩意儿;还有,这东西好像有灵性,会认主人,用元力喂它,它来者不拒;但要让它发射,把手指扳断了也纹丝不动,真是奇怪。” 和夫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这天神宝具果然神奇,幸亏如此,要是掌握在一本道那些心术不正的家伙手里,可就糟糕了。 女孩没发现他的心思,继续道:“铁墓里有些古书,里面记载了这些东西的操演之法。父亲平时忙,不怎么管我,我就自己溜进去看——那里面可好玩了,全是铁墙铁地板,墙壁自己发光,还会跟你说话!” 和夫问道:“有没有带几本出来?” 杏奈沮丧道:“早试过啦,只要一往外拿,走到门口,大铁门就自动落下,墙壁发红光,四周警哨乱响,挺和气的声音也变得恶声恶气,说人家权限不够什么的……塞到衣服里都躲不开,后来我费好大力气抄了一本,也不让出门,非得把抄本烧掉——那里头东西大多如此,真气!最后只带了一件斗篷出来。” “你认识天神的文字?” “什么天神文字,分明是华夏文么,但仔细看看,又不大像,缺笔少画的。认识的不过两三成,剩下的连猜带蒙,一本书能读懂五分之一,已经不错了,还好有些配着图画——图画都是彩色的呢!我记了几个字,出去写给别人看,大家都笑话我,说我不懂装懂,明明是他们不懂!如果能找到一个通晓这些华夏文字的人,说不定,铁墓的秘密,就能最终揭开!” “那你到这里来,也是为了铁墓?” 杏奈郑重地点点头:“和洲一共八处铁墓,这里是最近的一处,我想到里面看看。如果能找到一两本书,两相对照,说不定能看出端倪。那,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呢?” “我父亲被鬼猿杀了,我来报仇。” “那,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这里本来是我们住的地方,天罚以后,四周蛇虫遍地,只好迁移。但是,迁移之后,日子更苦,就想回来。我父亲,就是探路队的。” “奇怪呀,鬼猿是铁墓的守卫,只要离得远远的,它肯定不会主动攻击人。难道,你们村子,原本是在铁墓附近?” “没听说过——先不管这些,落魂还有两种变化,是什么?” 杏奈伸手过来,把铳托侧面一个指甲片大的滑盖推上去,指着里面的红色机钮道:“不管哪一种变化,在尾部都有这东西,一共四格,每一格对应一种变化。最上面一种,是这个。” 随着女孩手指一推,和夫手中的兵器再次发生变化,先融成柔软的面团,继而拉扯成一把足有四尺的长刀。 “最不喜欢这东西,看起来不怎么锋利,又很笨。”女孩嘟哝着,指着厚达二指的刀身道,“刀身做得这么厚,拿来当棍使都行了。” 和夫也从来没见过这种刀,刀背宽达一掌,窄刃厚背,薄薄的刀刃看起来还不到一指宽,真像块带棱的一掌宽四尺长的木板。 “这刃似乎是嵌在刀身里的,这么窄的刃,只能切削吧?不但窄,还很薄,一记挥砍就要崩裂吧?难道有一套专门的刀法?刃口灰蒙蒙的,没有开锋?真要当短棍使?” 和夫漫不经心地在一旁树上划了一刀,哧拉一声,碗口粗细的树应声而断! 两人大惊,一闪身避开,再看树木断口,光滑平整若镜! “好快!”两人一起惊呼。 和夫细看手中利器,心道明明没有开锋,为何如此锋利?他心翼翼用拇指去试刀锋,轻轻一搭,心头巨震。 这刀确实没有开锋,刃口全是极其细微而锋利的锯齿,薄如蝉翼的刃口上锯齿层层叠叠,一共排了三层!这到底是把刀,还是一副锯子? 杏奈脸色煞白:“原来,原来这么快啊?当初还抛着玩过,还好我接的是刀柄,要不然……” 和夫没接茬,他感觉这种变化的精妙之处还不止于此,心翼翼地细细摩挲刃口与刀身的结合处,他摸到了两条极细微的缝隙,整个刀刃,确实是被夹嵌在刀身之中的。 “这不是刀,是锯子!” “锯子?”不通百工之艺的女孩呆呆的问。 和夫把锯刃朝向她,心的从侧翼指着两条缝隙道:“看到这两道空子没有?” 杏奈呆呆点头:“干什么的?这样锯刃不就乱动么?” 和夫咬牙道:“锯刃和锯身,本就不是一体。这锯刃能动,你看这刃尖,是圆滑的,一直埋到锯身里头;锯身下端一直伸到锯柄中,这两道空子,就是给锯刃留出的飞转回旋的余地!厚刀背是为了保护使用者。” 杏奈倒吸一口凉气:“静止时,已经如此锋利,要是飞旋起来——” 和夫双手握锯柄,缓缓地做了一个回旋上撩的动作:“无坚不摧!” “哼,阴阳师的防御结界,它能切开吗?” 和夫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露出了微笑:“维持结界要元力吧?结界内冲击越强,结界就越容易崩溃吧?” “对啊。” 和夫狞笑道:“一锯子锯不倒树,无妨;我把它按在结界上,看阴阳师的元力能支撑几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八章 神兵 2 看着亢奋起来的和夫,杏奈不作声了。 “怎么了?赶快讲讲,这第四种变化,是什么来的?”和夫一脸期待地把杀意狰狞的落魂送到女孩手边。 女孩子没接,缓缓蹲下,害怕地抱紧了双膝,尖尖的下巴埋在臂弯里,大眼睛隐藏在长长的刘海后面,身子蜷缩成的一团。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话,女孩子打起哆嗦来。 和夫吃惊地倒退了一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是阴阳师,你会杀我吗?” “我从没杀过人,只想报仇而已!你别误会。”和夫赶紧蹲下身子解释,“刚才好奇心切,吓着你了,实在不好意思。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对天发誓,绝不滥杀无辜,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杏奈从刘海后面担忧地望着他:“说话算话?” “当然!” “你自己来吧,先看看再说。” 和夫轻车熟路的推开滑盖,一推机钮,剑锯再一次变化成面团。 “又是一支火铳?不,好长的铳管,难道,是鸟枪?还在长?”他吃惊地看着手中的家伙铳管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一直拄到地面,他不得已,只好把它平放在地上。 落魂的第四种形态,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一支枪管极长的鸟枪,枪管足足有大半米长,整枪长达一米三。一般来说,枪管越长,打出去的弹丸就越稳,飞得就越远。这么长的枪管,那得打多远啊?话说回来,这么长的枪管,要怎么端着呢?哦,枪管下面有一对支脚。 和夫无师自通地把支脚扳下来,这样,整支鸟枪就稳稳座在地上了,他忍不住也跟着一起趴下,右手自然而然地握住鸟枪的握把,食指扣在扳机上。 这鸟枪顶上,还架着个四四方方的千里镜?千里镜这东西他认识,是华夏传来的军国重器,千金难买。把它架在枪上,有啥讲究么? 和夫心翼翼把一只眼睛凑上去,看了一眼,惊叫一声。远处的树木一下被拉到脸前,甚至能看见树上的木纹、疤痕! 真清楚啊——木疤中那个晃动的黑点是什么?和夫心念一转,千里镜似乎与他心意相通,视野瞬间放大,把一只甲虫映照出来,甲虫腿上的硬毛纤毫毕现! 在千里镜中央,上下交错的十字线将视野分割成四个部分,中央有一点极细微却醒目的红点,正正地落在甲虫身上。 和夫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毫不怀疑,只要扣下扳机,那只甲虫必死无疑,但他犹豫一下,放弃了。 和夫起身问道:“这种变化,能打多远?” “两千三百步。” 和夫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多少?” “两千三百步。” 和夫爆发出一声短促而亢奋的喊叫!他的脑海中,猛地展现出一副图景来:他手持第四形态的落魂,站在密林中,发动了天神之眼,以远击弹将两千步外的巨兽一击毙命;紧接着转换成第二形态的巨铳,一发开花弹将群龙无首、密集冲来怪猴成群的放倒;然后换成第三形态也就是落魂的连发形态,将四散奔逃的各种怪物逐一击杀,最后改成第一形态的剑锯,将潜至身侧准备垂死一搏最后一只怪物一锯分尸! 他苦笑了一下,要真能如此,那就好了。且不说激战时有没有闲情逸致去改变形态,就自己这点元力,凝出三十发箭弹用了十五年,还什么远击弹开花弹,除非能找到快速提升元力的法门,否则,一切都只能是妄想。 “杏奈,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帮你找到鬼猿巢穴,然后把它除掉,其余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到时候,这斗篷,我不要;这件兵器,你也一起带走。” “为什么?”杏奈吃惊地睁大了眼,“这样的神兵利器,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不过是个手脚利索些的猎户,有了这兵器,十个八个阴阳师,不算什么——全和洲的阴阳师一共有多少?刚才你也说了,一本道总坛的铁墓里,这玩意更多。你想想,要是这东西人手一把,兵灾一起,这和洲,有几人能活下来?” “所以天神才会有控制的手段,不让太多人会用啊。” 和夫摇头:“既然有这种匪夷所思的兵器,就一定有使用它的便捷法门。杏奈,我劝你一句,别去找什么铁墓了,好好回去做你的一本道圣女。你找到的越多,知道的越多,恐怕就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谁知道,戳破的那层窗户纸后边是什么!” “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啊?” “不知道。见到你之前,我只想报仇,但见到你之后,我开始怀疑:父亲的死没那么简单——哪有那么巧的,刚发现落魂,紧跟着天罚就来了?他一定在剥云山里发现了什么天神不愿意显露的东西。” 杏奈打了一个寒噤:“你是说,他被天神……灭口了?” “谁知道呢,我是个凡人,管不了神仙的事。报仇之后,”和夫拍拍落魂道,“这种满是凶残暴戾之气的玩意,谁愿要,尽管拿去!另外,你有没有近身的式神,能瞬间释放的、威力巨大的那种?要现在就能用的!” 话题的突然转换让杏奈愣了一下,赶紧答道:“有啊,比如式神·斩岩龙,一张符纸甩上,能劈开三米高的青石!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 和夫微笑着盘腿坐好:“过来抱抱。” 女孩的脸腾地红了:“什、什么、什么呀——呀!” 和夫一把把女孩子拖进怀里,咬着牙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想死就别紧张,按我说的做!” 杏奈一惊,旋即放松了身体,让和夫松松垮垮地虚抱着,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个大男孩对危险的敏感性绝对是一流的,既然突然做出这种举动,肯定是发现了不知名的危险! 和夫一边轻轻地用脸颊蹭她的耳朵,一边耳语道:“不管听到什么,别紧张,动作慢点。要不然,咱俩死定了,很好,我告诉你,鬼猿离咱们不到十步,正盯着咱们呢。我大意了,光顾聊天,让它钻空子啦。” 杏奈的心脏怦怦地狂跳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九章 死斗 1 “你怎么知道的?”虽然杏奈的心沉到了谷底,但还有一丝希望,希望这个猎人判断错误,她趴在和夫肩上,露出眼睛向他背后望去。 和夫低声道:“背后十三步,两棵树中间,不过风,有个大家伙挡了。” 她循着方向望去,那里确实有两棵碗口粗细树,几乎所有的树都在劲风吹拂下微微摇动,那两棵却只有树梢在摇,两米以下的枝叶动也不动。她又哆嗦起来。 “别怕,别怕,听我说,”和夫像哄孩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这家伙没扑上来,说明它心里也没底,这就是机会。你把斗篷捡起来,慢慢朝前走,别拐弯,走一百步,藏起来。不管发生什么,千万别出来。” “那你呢?” “我和它,死一个。快走!” “我帮你。” “别拖我后腿,滚!” “就不!” “见到男人就走不动路的破鞋,滚!” 热血一下子涌上了杏奈的头顶,从到大,除了父亲,谁也不敢说她一句重话,更何况是这种地痞无赖式的指着鼻子骂?当即愤愤地站起来,磅的甩了和夫一耳光:“你混账!爱死去死好了!”骂完,一把抄起斗篷,哭着跑掉了。 和夫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慢慢抄起了落魂,把它改到自己最熟悉的第三形态——速射形态。 三支震波箭,五支玄冰箭,五支烈火箭,六支尖啸箭,八支追风箭,在十余步远的距离,面对动作迅捷的鬼猿,能放出去几支呢? 只要射中,一支就够了。 和夫把最后两支箭推入了箭道,这是两支猛毒箭。 常年钻山探林,各种各样的毒他都见识过。而这两支箭上淬的毒,他却闻所未闻,即便是父亲,也说不出它的名字,只好笼统地以“猛毒”来命名。这两支箭是落魂自带的,原本有三支,父亲为了救同队的伙伴,情急之下误把它当作普通箭矢射了出去,结果被射中的那只吊睛白额虎在空中变成了一堆粉末!如此蛮横霸道的毒性把所有人都吓傻了,从那以后,父亲就把这两支箭排在了最后,再也没有用过。 用不着天神之眼了,和夫端平落魂,缓缓转过身来。 正如他所料,一只两米高的巨猿,在十余步外现出了身形。 鬼猿全身无毛,体表粗糙,皮肤花花绿绿,往树丛里一趴,就算走到它身边,不仔细看也辨认不出。 “你也是天神眷顾者啊。”和夫冷笑。居然长出这种皮肤,再配上迅捷矫健的身手和强悍的力量,怪不得以鬼为名。 第一眼看上去,会有庞然大物的感觉,但多看两眼会发现,这家伙全身上下连一块赘肉都没有,它的前臂一如普通猿类,细而长,区别在于双爪,锋利弯曲如刀;后腿虽然粗壮,但肌肉并不像那些强壮的狮虎一样线条粗硬,而是细长而坚实,这种肌肉力量可能有所不逮,但绝对拥有超一流的爆发力和韧性;它的双目没有瞳仁,只有两个红色的圆点。 鬼猿显出身形后,皮肤色泽迅速发生变化,花花绿绿的密集色块逐渐消失,变成亮银色;质地也发生了明显变化,变得平整而光滑,乍一看上去像裹了一件紧身的皮衣。 “放弃了伪装,改为战斗用的皮肤了吗?越光滑的皮肤,越不容易被风束缚,也不会被树枝荆条所勾绊——看起来像是个敏捷型的对手呢,这么近的距离,对我是相当不利,你怎么还不攻过来呢?” 先下手为强!和夫猛地举起了落魂! 鬼猿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吼,几乎在和夫目光凝聚的同时,朝左侧后方一跳,避开落魂的射口,借跳沉身蹲伏的力量,双腿吃足了劲,嘣的一声,空中舒开双爪,泰山压顶般直扑下来! 见来势凶猛,和夫就地一滚,闪开了这一击,在翻滚的同时,右手食指猛扣落魂的悬刀! 猛毒箭呼啸而出!在空中刺中了鬼猿的后腰! 轰隆一声,鬼猿落地,将一棵倒卧在地的枯树踩成了纷飞的木屑,身子微微晃了一晃,站稳了。 和夫冷笑一声,在他看来,不用一口气喘匀,这家伙死定了! 鬼猿中箭处的皮肤,迅速变成透明。和夫可以清楚地看到,箭头并未深入! 无论什么目标,无论什么箭矢,落魂从来没有穿而不过这种事情!这家伙难道是铁打吗?无所谓,块头这么大,毒性发作怎么也得等上一会,现在它一动不动,一定是毒素把它弄麻痹了,说不定,已经把脑子毒烂了! 和夫面向静止的鬼猿,迅速倒退了四五步。即将倒毙的猎物是最危险的,当年父亲曾给他演示过,向一头垂死的老狼拋了一块石头过去,结果老狼猛地蹦起来,一口将那块顽石咬得粉碎!完了才死去。若冒冒失失靠近,就会被它一口咬断喉咙!这鬼猿比老狼可难对付多了,离远一点,没有错。 果然,鬼猿仰天大吼一声,震得树叶簌簌而落,眼睛中两颗红点黯淡下去。 和夫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要去砍首级,猛地刹住了脚步,他清楚地看到,以中箭点为圆心,鬼猿的皮肤和肌肉在迅速变得透明,无数亮银色的颗粒在其中来回穿梭,把箭头中释放出来的淡绿色毒素颗粒一一收集起来,攒聚成团,再攒聚成一个个半寸大的球。然后,这些亮银色的颗粒顶着毒素球一路向鬼猿体表迅速游动,将一个个毒素球顶出皮肤,顺着皮肤表面淌到地上。然后,鬼猿重新有了浊重的呼吸。 和夫目瞪口呆,这是他见过最最匪夷所思的事情,没有之一! 鬼猿缓缓左右扭了扭脖子,慢慢转过身,黯淡得几乎熄灭的两颗红点重新燃烧起来! 最强的箭,只是给对方挠痒痒?这仗怎么打! 鬼猿明显被激怒了,猛地扯开嘴巴,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紧接着轰轰轰地迈着步子朝他直挺挺冲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章 死斗 2 “没有打不赢的猎物,只有不对头的办法。”和夫时候,父亲曾这样说过。 天罚之后,日子很苦。地没有多少了,但税还是要交,大伙儿被逼得实在没法子,只好抛下原先的农田,到深山里去,跟那些出家苦修的华莲宗和尚住到一起。 华莲宗四下都有山,有不少大型野兽。人来了,这些野兽也跟着来了。特别是冬天,经常有狼群出没,丢鸡丢羊是事,人命也闹出了好几回。村里的猎户在华莲宗和尚的协调下,抱起团来,组了狩猎队,白天黑夜巡逻,立竿见影,但有一只特别狡猾的独狼怎么也抓不住。 为了逮这只狼,什么招都用了:有人在肉里下毒,它低头一闻就闻出来,根本不碰;有人在它常出没的路上下套子,等了三天都没动静,套子上还被浇了一泡狼尿;有人用捕兽夹,这家伙居然把夹子上的肉叼走,再把捕兽夹拖到他家门口,要不是邻居发现得早,他的一条腿就没了。 俗话说打狼不死遭狼咬,这家伙对村子展开了疯狂地报复。羊圈根本挡不住它,四腿一撑,隔墙跳过去;圈门上手腕粗细的木条一口咬断,不含糊!只要进去了,就是死绝!也不吃,全咬死!最离谱的一回,这混蛋趁着狩猎队出征,大白天跑到村子里来,当着主人的面跳进羊圈,活活咬死了十几只羊! 老猎户都说这狼成精了,打不死。大伙儿也都说隔几天丢只羊让它扑了去,它吃饱就不祸害人了。那段时间,整个广目町大白天都要家家闭门关窗!村里的猎人,没有一个能抬起头来。 一晃冬天到了,滴水成冰,林子里一人合抱的松树树皮给冻得咔咔响。大家心里都惴惴,灾星又要来了。和夫看着大人们的窝囊样子,气愤不过,叫父亲用落魂去收拾那只狼,父亲光笑不说话,给逼急了,就说了前边那句话,说完出门溜达去了,先跑了趟村长家,又去找铁匠们吹了半天牛,日头偏西才回来。父亲的好法子,就是把全村的羊都集中到一个羊圈里。一开始和夫还满心期待,觉得这肯定是要打老狼一个埋伏。可是等到天擦黑,也没见一位猎户出门,就连父亲自己,也喝得酩酊大醉! 和夫感觉受了欺骗,嚷嚷着要拿着落魂去跟老狼拼命。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跑腔变调的狼嚎,差点给吓趴下,紧接着又是一声,然后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一直过了三更天,狼啸声停了,可没有一个人敢出门看。直到傍明天,胆子大的摸出去,一到羊圈门口,吓傻了! 羊圈门上吊着一只死狼,冻得硬邦邦的。狼舌头紧紧粘在圈门上。圈门上钉的不是粗木条,而是细铁管。夜里寒风刺骨,冰铁管遇上热舌头,一瞬间就粘住了。老狼拼命嚎叫,死命挣扎,舌头都扯到体外,还是无济于事,最后,死在了细细的铁管上。当着全村老少的面,父亲一斧子剁下了狼脑袋,把它悬在村头的大树上示众,晾了整整三天!真解恨哪!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把畜生当神灵供奉了。 “没有打不赢的猎物,只有不对头的办法。” 望着突击而来的鬼猿,和夫突然间想起了父亲的这句话。 这个家伙的身体很有意思,就像是坚硬的钢铁与柔软的流水合并到一处,这种材料叫什么呢?水铁?那么,这家伙并不是活物,而是一个制作得特别精致的傀儡啊!对付没有生命的傀儡,毒液当然不会有用。 和夫心念电转之间,将一支玄冰箭推上了箭道。 第一个错误已经犯下,如果这一箭再判断失误——一个连犯两次错误的猎手,没有资格活下去! 和夫的瞳孔瞬间缩!一刹那间,他的眼睛里只有鬼猿迈动的双腿,他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悬刀。 一支通体深蓝的弩箭带着森森寒气,一头刺入了鬼猿的右膝! 如果把动作速度放慢十倍,把中箭部位放大十倍,可以看出,无数亮银色的颗粒又开始来回穿梭,试图把箭头包围住,然后排出体外。 然而,这一次产生的并非什么复杂的化学反应,而是单纯的物理变化——降温。 空气中的水分子突然变得懒洋洋,怠工了;那些亮银色的微颗粒也跟着一起变得慢吞吞。这支弩箭给鬼猿造成的伤害可以忽略不计,但成功地将鬼猿右膝变成了一块完整而坚固的冰疙瘩。 在高速奔跑的时候,一条腿突然僵硬,下场是什么,还用说? 鬼猿一头朝地上扎去,还好身体协调,反应又快,双臂一撑一弹,稳稳地站住。就这一撑一弹的功夫,抬起头来,和夫从视野中消失了! “呼?”鬼猿发出困惑的声音,这是从来不曾遇到过的状况。 “这里!”一声大吼从鬼猿的双臂中间传来,鬼猿下意识低头去看,它刚一低头,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落魂那黑森森的射口。 一道绚烂夺目的蓝光伴随着森森寒气一起爆发出来,一支玄冰箭齐尾没入鬼猿的左眼,紧接着爆发的冻气把它的脑袋变成了一个坚固的冰坨子! “赌对了!”和夫心中大吼一声。 既然鬼猿并非活物,而是一个傀儡,那么与自己交手的,是背后操纵鬼猿的阴阳师。再匪夷所思的兵器,最终也要靠人来操作——倒地的时候,正常人会把脑袋本能的偏开,而不是傻乎乎地脸朝下去吃土。鬼猿身体又比较高大,因此,它的下颔与支撑地面的双臂之间,形成了一个安全的闪避空间。和夫射出第一支玄冰箭后,果断前插,蹲伏在这个狭却安全的空间里。稍纵即逝的机会,被他抓住了,第二击,得手了! 和夫正要发出第三箭,就看见鬼猿的两臂同时扬起,他暗叫一声不好,猛地朝旁边一滚,轰轰两声,鬼猿一拳砸在自己刚才蹲伏的位置,泥土碎叶四处乱飞;鬼猿的另一拳,居然砸向自己的脑袋,结实的冰坨子被一拳打得粉碎,而鬼猿的头颅毫发未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一章 死斗 3 “这家伙的脑袋是个摆设?”和夫吃了一惊,旋即暗骂自己粗心,既然这家伙只是个没有生命的傀儡,那它的头部未必是弱点。 “好在我也没指望用玄冰箭把你干掉。”趁着鬼猿挣脱冰封的时机,和夫推上一支震波箭。 震波箭呼啸而出,正中鬼猿的胸口,顿时,强大的高频震荡波以中箭点为圆心向四周爆发开来。 和夫第一次测试震波箭是在树林里,一箭发出,被射中的树破碎成了均匀的木屑,它周边二十步的树木,也一起碎成了同样的木屑,他发现,震波箭是所有箭中是最特殊的一种,它杀伤的是所有与命中目标同样质地、同样类型的物品。那么,命中了鬼猿胸口的震波箭,会不会对同样质地的身体其他部位造成足以致命的伤害呢? 鬼猿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紧接着轰然倒地,四肢和脖颈全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刺耳的咆哮震得和夫直皱眉头:这家伙不是个没有生命的傀儡么?怎么会有痛觉?还有如此逼真的反应?没有生命、没有痛感、近乎不死的傀儡才是令人畏惧的存在,阴阳师怎么会费力不讨好地给它设计上痛觉呢?或者,这家伙是一只有生命的傀儡? 和夫的心跳又一次开始加速。 傀儡是由阴阳师操作的,一般来说,脆弱的阴阳师不会直接置身于战场,而是通过附加在傀儡身上的式神对它进行远程控制。这样做有几个很大的缺陷:第一,远程控制的作用距离不会太长,如果阴阳师被找到并除掉,那万事皆休;第二,傀儡本身虽然坚固,但只要破坏掉接收阴阳师操作指令的式神,傀儡就会完全停止运作;第三,傀儡没有自主意识,不辨敌我,如果本方有更强大的阴阳师,完全可以下达新的指令让傀儡倒戈! 体型越大的傀儡,越难以操控,仅仅一个抬手的动作,就足以让五品以下的阴阳师汗流浃背了。而傀儡一旦有了自己的意识,就从一个空有蛮力和肌肉的莽汉变成了有头脑的战士,可以根据战斗形势作出灵活的调整,真正成为一具高效率的杀戮机器;如果再加入一部分痛觉,就可以轻松避开那些足以致命的威胁——比如床弩、投石车和火炮,而不是笨拙地一路朝前拱,或者像一只傻乎乎的乌龟那样慢吞吞地转身。操作它的阴阳师,只需要保持操作式神不被破坏就好。 看来,你的主人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家伙呢,震波箭也未必能把你解决掉啊。看着缓缓站起身来的鬼猿,和夫喃喃自语,“看起来,我是死路一条了呢,但别指望,我会这么轻易认输。” 亮银色的颗粒又一次开始飞速游动,鬼猿扭曲身体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扯着,强扭回原先的形态,只用了短短十五秒时间,它又一次复原了,冲着和夫威胁地低吼一声,亮出了锋利的刃爪。 真正的挑战,来临了! 超越狮虎的力量,不逊于猿猴的灵巧,能够自动修复、近乎不死的身躯——这样一个对手,要怎样应对呢? 猛毒箭无效,玄冰箭无效,震波箭无效——追风箭只有箭速快,杀伤力与普通箭矢差不多,尖啸箭只对有听觉的活物有作用,现在只剩下烈火箭。看这家伙的样子,即使被火焰灼烧,也会很快复原的,我手头上,没有可以干掉它的手段。 和夫猛一俯身,避开了鬼猿的一记斩击,背后的树干被一爪撕开,树皮木屑四下飞溅!刚刚抬起头来,第二爪直袭面门,避无可避,和夫一抬落魂,两支追风箭一前一后袭向鬼猿双目,这是个两败俱伤的打法,鬼猿不愿以命换命,撤爪回防面门,铮铮两声,火星四溅,两支追风箭射中鬼猿前臂,被远远弹飞出去。和夫抓住机会,快速调整身姿,悬刀连扣,三支玄冰箭接连命中鬼猿右肩——所有玄冰箭全部射偏了! 森森寒气四下蔓延,鬼猿右肩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疙瘩,把脑袋都挤得偏向了一边。鬼猿似乎知道这东西造不成实质性伤害,歪着脑袋,压着步子朝背靠大树的和夫逼过来。它的步子很慢很慢,每走一步,身子就微沉一下,到离和夫十步远的地方,它几乎停下了,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 “在蓄力么,这是你的最后一击吧,我也是!”和夫吼叫了一声,“来吧!” 冰疙瘩在迅速开裂,崩解、脱落,鬼猿做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笑容,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和夫孤注一掷,悬刀一气扳到底,将未曾使用过的五支烈火箭一气全放了出去!鬼猿全身燃起熊熊烈火,但鬼猿毫无惧色,顶着翻滚的烈焰,一步一步逼近。 鬼猿嗓子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一双雪亮的刃爪同时翻了出来! 和夫射空了全部有杀伤力的箭矢,他垂下手,绝望地看着逼近的对手。 狂暴的吼叫划破了林间的寂静,鬼猿挥起右爪,抡了一个大圈,朝和夫的头颅狠狠挥击过去! 和夫试图俯身躲避,但与这精密的杀戮仪器相比,人类的速度太慢了! 就在鬼猿挥动的右爪划过四分之一圈,它的右肩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微碎裂声响。紧接着,在强大势能与离心力的作用下,它的整条右臂与身体分离了! 双臂在鬼猿的体重中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在全力挥动手臂时手臂突然断裂,这一下子把鬼猿带得失去了重心,身体前倾,顿时就是一个大大的踉跄! 不管你的身体是什么鬼东西构成的,只要是水,就要遵循水的法则!遇冷变成冰,遇热融化,骤冷骤热之下,再加上你全力的挥动,会怎样! 你是精密的杀戮机器,你拥有自主的意识和触觉,但你绝不会拥有人类的智慧与经验! 和夫眼中精芒爆闪!如同一只钻林的灵猫,从鬼猿断裂的右臂和踉跄身形的空隙中一下子闪了过去!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落魂,助我! 与和夫心意相通般,落魂在他手中,变成了第四形态、最最狂暴嗜血的形态——长长的、锋利的剑锯! 从长眠中被唤醒,感受到操纵者饱含决死斗志的战意,剑锯在一瞬间兴奋起来,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仿佛刚刚醒来的恶魔渴望新鲜的血肉,在轻轻磨砺牙齿。 和夫那点微不足道的元力瞬间被抽空,剑锯握柄处的红色指示灯散发出血红色的光芒!五分之一秒内,剑锯三排刃齿的转速,达到了恐怖的每分钟一万三千转! 一人一兽同时发出长长的嘶吼! 闪到鬼猿背后的和夫双手握紧了剑锯,从上到下,发出了一记全力的、不留任何后手的上撩! 如同钢刀切豆腐,在狂暴转动的锐利锯齿切割下,鬼猿的身体从胯下到头顶,从当中直直的分成了两片!然后轰然倒地。亮银色的颗粒再一次开始汇聚,但这一次,被彻底分成两个部分,它们再怎么躁动盘旋,也无济于事了。 一人一兽同时轰然倒地。 鬼猿被杀死了,彻底杀死了。 和夫同样倒地不起,长时间的紧张状态和激烈的拼杀耗尽了他最后的体力。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了。 “真累啊,这里是鬼猿的地盘,不会有大型野兽,让我,休息,一下吧。”和夫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父亲,我给你报仇了;妈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窸窸窣窣身体与枝叶摩擦的声音引起了和夫的注意,他费力地偏过头,看到了摇动的灌木。 “有人?”他用力抬抬手,试图把落魂举起来——徒劳的,他完全脱力了。 巨大的身躯从灌木丛后显出了身形:一只两米多高的、新来的鬼猿,在它背后,还有两只一模一样的。 和夫的眼睛瞬间瞪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二章 会合 在莽莽林海中穿行了近两个时辰后,细川纯停下脚步:“大人,上一次,我们就是在这里遇到鬼猿的。” 在广目町猎户和华莲宗僧人的协助下,聂清风等人进军非常顺利,楯冈一铁和荒木梅身体没有恢复,留在广目町休息;这次与他同来的是伊头傀作与龙造寺大石。 细川纯带领两名经验老到的猎户在前面开路,聂清风三人在队中,圆规与另一名僧人殿后。 一名猎户仔细打量四周,道:“说来奇怪,咱们深入了这么远,怎么连鬼猿的影子也没看见?” 龙造寺大石道:“怕什么?咱这么多人,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来一个捏死一个,来两个捏死一双!” 聂清风道:“这样吧,咱们先歇歇脚,伊头君,放元神目出去打探一下。” 伊头傀作应了一声,一只元神目缓缓浮起,晃晃悠悠朝前方密林深处飞去。 众人团坐成圈,背向里面向外席地而坐。两人一组,逐组取出清水干粮,稍事补充。聂清风和细川纯两人排在最后,趁还有点空暇,聂清风问道:“细川先生,聂某有一事不明,请问……” 细川纯连忙摇手:“问就是,俺可当不起什么‘先生’,叫我细川就行。” 聂清风道:“这广目町难道人人通华语么?华语之流畅令聂某叹为观止,还以为回到了华夏。” 细川纯回答:“华语难学难懂,我真不想学,可是——”他朝一旁正给师兄弟倒水的圆规尖尖下巴,“华莲宗的师父们说了,谁学会华语,就教谁一门独门的手艺。” 聂清风来了兴致:“还有这事?” “嗯,当时我想,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总不是坏事,费了两年功夫,学了个大概,华莲宗的师父一考校,通过了,果然教了一门制强弩的手艺,这下子可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要说这事获利最大的,当是那帮铁匠。炒铁成钢,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本事,有了!种地的也没吃亏,按照华夏传来的农书伺弄土地,硬是在山坡地上开出农田来。从那以后,不用华莲宗的师父们说,自己就学了。更难得的是,华莲宗在村子里还开了蒙学,教孩子们华语。” 聂清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还有蒙学?” “华莲宗的师父们说了,识文断字,才能不受人欺,咱受苦了,总不能看着儿孙一起受苦。制强弩不过是皮毛,已经让我一辈子受用不尽,华夏的学问,越琢磨越觉得博大精深,要是能做个华夏人,该多好!村里人也大都这么想。您说,哪个会不用心学呢?” 看看面前情词恳切的猎户,想想穿越前哈日的脑残们,聂清风忍不住微微一叹。 伊头傀作突然叫起来:“大人,元神目有发现!” 聂清风赶忙起身,另一只元神目已经开始播放先前那一只拍摄下的实时境况。 密林中的空地上,一个闪动血红色的结界特别醒目,好像一口倒覆的半透明大锅,里面隐隐约约有人影闪动。结界外面,无数怪猴争先恐后疯狂扑击,试图把结界粉碎,把里面的人拖出来撕碎! 龙造寺大石赶忙叫道:“去救他!” 伊头傀作乜斜他一眼:“要是陷阱呢?” “总比在这儿干坐着强!” “我看你是没捞着打架憋得难受!” “好了!”聂清风一抬手打断他们,“龙造寺君说得有道理,不管是不是陷阱,总得看看才能知道。伊头君,在哪里?” “从这里向东北,三里开外。” “只有三里地?” “不错。” 聂清风暗暗咋舌,一千五百米距离,在平地上,一眼就看得到;在这里,居然连个影子都没有,这密林果然是最复杂的地形。他用力一挥手:“出发!” 田森杏奈对生还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冲来的怪猴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涌来,持续不断,开头她还能作出反击,后来只能全力防守。结界还能支撑多久?一个时辰?她不知道。 如果林君在这里,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她突然想起那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来。 林君,我被怪猴围住了,你能看见这里的结界吗?快来帮帮我呀!她一边修补破损的结界,一边默默祈祷。 那是什么?一颗怪模怪样的铁蒺藜晃晃悠悠飞过来,在眼前晃了一下,对准一只怪猴的屁股,扑哧一下扎了进去。怪猴疼得嗷一声叫唤,一爪把铁蒺藜拍飞出去。古里古怪的铁蒺藜掉在地上,不动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看起来像是阴阳师的宝具,有人来救我了吗?杏奈打起精神,继续心翼翼地维护结界。 从同一方向一连飞来三颗一模一样的铁蒺藜,有两颗落在地上,和先前被怪猴拍飞的那只一起,两两之间吐出鲜红色的光线,紧密连接起来,画出一个大大的等边三角形,另一颗缓缓上浮,高高定在结界正上方,同样射出鲜红光线,与其他三颗各自两两相连,形成一个巨大的三棱锥,把结界和怪猴都套了进去。 “这是在布设结界吗?能在不被怪猴发现的距离操控宝具,从容布设结界,一定是实力超群的阴阳师!有救了!”强援在侧,杏奈兴奋起来,“他这个结界,是怎样发动的呢?” 刺目的红光一闪!杏奈猝不及防,被晃到眼睛,眼前全是一片浓重的血红色,什么也看不到了。等视力复原,红光散去,她吃惊地发现,凡是被圈在红色三棱锥之内的怪猴,全军覆没!结界和自己毫发无损! 四颗铁蒺藜一起飞上天空,每一颗都散发出数十根极细的红色光线,紧紧连在残余怪猴身上,每一只怪猴都被涂成了鲜红如血的醒目颜色,在丛林的碧绿背景色下,显得无比刺眼。 “这是在标记敌人吗?” 一声响亮的唿哨声响起,数支弩箭从林中飞出,箭无虚发,将试图远遁的怪猴射翻在地。一支的队伍用强弓硬弩压着步子,缓缓开过来。领头的是一名身形长大的华夏人。 “在下华夏聂清风,”华夏人说着,将一只侥幸逃过箭袭,反扑过来的怪猴一掌拍翻,“姑娘,到这边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三章 铁墓 “和夫,和夫——” 谁在叫我?威严而亲切的声音把林和夫从朦胧中唤醒,他猛地睁开了眼。 他身处一间的斗室之中,房间方圆不过十步,天花板、墙壁、地板全是精钢打造,平整光滑如镜。 “你终于来了,很好,很好!” “谁,谁在说话?”和夫拔出腰间猎刀,警惕地扫视四周,可除了冰冷坚硬的铁壁,什么也没有。 “分开了十五年,我的声音,你忘了吗?” 一束蓝光打在房间正中,无数蓝色微粒升腾盘旋着,形成了一名中年男子的影像。 和夫的猎刀当啷掉在地上:“父亲?父亲!”他猛地翻身拜倒,快速膝行几步,“你怎么,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了?” 他伸出手去,想触摸一下父亲的衣角,结果手掌毫无阻碍地从蓝色躯体中穿过,蓝色躯体变成了一堆飘荡的蓝色微粒。 蓝色微粒升腾盘旋,重新组合成微笑的父亲形象。 “和夫,你还记得我提到过的事情吗?落魂,是我在一处钢铁墓地里找到的。这里,就是那处铁墓了。” “那父亲你……”和夫颤抖着问,“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这只是我的影像,并非我的身体,”父亲微笑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我都要这样讲话了,你习惯就好。站起来。” “哦,哦。”和夫连忙站起身,问道:“我记得被鬼猿包围,然后就睡着了。这铁墓是鬼猿的巢穴吗?” “正是。你娘还好吗?” “还……还好,她想你啊,我们杀出去吧!” “那就好,我已经与这铁墓融为一体了。” 和夫被震得一时说不出话。 父亲倒背双手,缓缓踱起步来:“你坐下,我给你讲讲,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和夫呆呆地盘腿坐下。 “十八年前,我进山打猎,遭遇地震,被抛入深谷,侥幸不死,发现了因为地震露出破口的铁墓。顺着破口爬进去,是一根弯弯曲曲的长铁管,我足足钻了半个时辰,才进入铁墓,那铁管似乎是一根破裂的通风管道。在铁墓的深处,我捡到了落魂。起初我欣喜若狂,后来发现,与这座铁墓相比,落魂不过是一座富丽堂皇宫殿中的烛台罢了。 “这座铁墓之庞大,绝非你能想象得到的。它坐落在剥云山底,离地面足有五百米,有整座剥云山这么大。” “我以为这是天神之力,后来发现,这座铁墓中有不少物件标有缺笔少画的华夏文,因此我断定,是华夏人修建了这座铁墓。” 和夫忍不住问道:“如此浩大的工程,为什么没有被发现呢?修建这样一座铁墓,难道把全华夏的钢铁都运过来了?修建它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父亲缓缓道:“当年我与华莲宗和尚过往甚密,从他们那里,学到不少华夏文字,铁墓文字虽然缺笔少画,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意思。这座铁墓,并非如今的华夏人修建。” “前朝的?” “非前朝。” “宋朝财货极多,难道是宋朝的?还不是,难道是汉唐时?” “都不是!这座铁墓,修建于所有朝代之前!” 和夫大吃一惊:“难道说,在这个华夏之前,还有一个华夏?” 父亲面沉如水,道:“我翻阅过一些铁墓中的典籍,能认识的,不过十之一二,这十之一二当中,大多是些高深的格物致知学问,再就是这座铁墓某室某处的操纵之法。若是如今华夏人修建的,以这般高深的本事,怎么会有北元之祸,怎么会有琉球惨剧?” 和夫忍不住问:“有这般高深的本事,前面那个华夏,为何只有这座铁墓留下来呢?” 父亲缓缓摇头:“不得而知。我仔细查验过,铁墓里到处都有打斗的痕迹,既有强弓硬弩射击的痕迹,也有爪痕,真是望而生畏!何等强弓硬弩?你现在看到的这种铁壁,精铁弹丸射入三米有余,落魂与之相比,不过尔尔;爪痕更是犀利,五米长堑,将铁壁直接撕成两截,真是摧枯拉朽!看起来,似乎有一头洪荒巨兽闯了进来,守卫不敌,尽数战殁了。” 和夫惊道:“什么样的巨兽,能摧毁如此坚固的铁墓?装备了落魂的守卫居然抵挡不住?” “我与野兽打了几十年交道,但从未见过哪种野兽有这么长的爪子与力气。或许是上天降下的恶物异种吧?当时我试图深入铁墓核心,但铁门紧闭,又设有通关密语,四周墙壁红光大闪,里面伸出无数铳管,把我吓了一大跳。紧接着,就被一堆漂浮的铁蒺藜困住了,被逼着走进了铁墓的更深处。” “铁蒺藜?” 父亲抬手在空中划了一个一寸大的圆球,圆球向四方伸出四根尖刺,变成蒺藜形状:“就是这东西,铁墓的守卫。这些东西逼着我走进铁墓深处,在我身体里,加了些东西。” 和夫急切地问道:“什么东西?” 父亲笑道:“林家,是得到天神眷顾的猎手。” “天神之眼?” “不错,孩子,其实我对你撒了谎,这东西,并不是祖上传下来的,而是从我开始,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有天神之眼;说不定,从你开始,林家子子孙孙,都要与天神之眼为伴了。” 和夫的眉头皱起来:“铁墓为什么要送我们这样一份大礼?” “铁墓需要我留下来成为它的守卫。” “这……那它怎么又放你回去了?” “它要试试我的本事,被种了天神之眼的我,按铁墓的说法,是一个——实验品。要按照它的指示,多做杀伤,收集数据,以此探知天神之眼的威力;一旦数据收集完成,就要对我进行——回收。” 和夫悚然惊觉:“你那时候打得猎物不多,原来是,原来是……” 父亲微笑颔首:“正是。无论是否发动天神之眼,每杀生一次,便会有一次数据累积。我并不后悔,既然自己动了贪念,贪图铁墓的宝具神技,遭了报应是理所当然,在铁墓中住一世也无妨,只是,放心不下你们娘俩,一再拖延,一再拖延……” “那么,您主动请缨,跟着探路队进山……” 父亲长叹了一声:“你已经二十岁了,我的本事都学全了,也能照顾你母亲了,我没什么放不下啦。一旦等到‘回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哪!该面对的,总得去面对。和夫,你来的时候,以一己之力斗败了一只鬼猿,了不起!” “如果没有您的教诲和留下的落魂——” “那只鬼猿,就是当年铁墓派出准备对我进行‘回收’的使者。如果我行动再迟疑半日,恐怕死去的,就不仅仅是探路队那十几个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四章 铁墓 2 “既然您是铁墓的守卫,那鬼猿,又是什么?” “鬼猿是我的手下。” “这……它不是要‘回收’您的敌人吗?” “鬼猿是铁墓的守卫;而我,被‘回收’之后,被铁墓委以守卫统领之职,手下共有八只鬼猿,你来时见到的那只,是我派去巡山的——你也无须多想,被杀死的鬼猿,已经被同伴回收,只要半天功夫,它又恢复如初。” “被劈成两半,还能不死?” “鬼猿的身体由不知名的材料熔铸而成,华夏典籍中有载,叫‘水样金’,即是流动的钢铁。兼有水、金两性,寻常刀剑难伤分毫。你能想到用先冰后火的法子对付它,真令为父大开眼界,不过,此法用过一次就不灵了,它会主动避开。” “这厮如此聪明?” 父亲点头道:“鬼猿体内有一豌豆大的灵核,它所做一举一动,敌人的一招一式,尽皆记录在内,因此只要吃过亏,就不会上第二次当。更可怕的是,一颗灵核记录下来的招式,其余鬼猿体内灵核也自然获取,真不知道,这些灵核之间,是如何互通有无的。华夏的百工之艺,真是巧夺天工啊!” 和夫的心怦怦跳起来,颤声道:“父亲,既然鬼猿如此厉害,若是放出去,天下谁人可挡?我们岂不是可以——” 父亲双眉一立:“荒唐!盗了别人一张好弓,连射多远都没有摸清,就想去猎虎猎熊?死路一条!你万万不可有非分之想!” “儿子知错了,父亲息怒。” “知错就好,田森杏奈不是说过铁墓有八处么?就这一处,能成什么事?” 和夫心头巨震:“我与她在林中商谈,四下无人,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父亲手指轻点,一枚虚化的铁蒺藜形象浮现出来:“你忘了这个?这些,是铁墓的耳目,善于隐匿,耳聪目明。区区三四枚,就能布控方圆数里区域;若是敌人,元力五品以下,可直接击杀之。” “原来一切尽在父亲掌握中,我还自以为行事隐秘……” “以常人眼光来看,你做得不错,但以为父来看破绽百出;那么,我二人在这里谈话,在铁墓真正的主人看来,又如何呢?” 和夫默然不语,父亲说的不错,既然铁墓能存留至今,难保铁墓主人不会有延寿续命的方法,现在的境况,虽非自愿,但也与强占别人家产没有什么两样了,一旦铁墓主人找上门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我在这里封闭了十五年,却并非聋子瞎子。近几年来,这片山林也不太平:西边,山南道,东边北陆道的净心宗、东山道,都在偷偷摸摸勘察地形,想在这里开出一条路来。” “在黑海森里开路?疯了吗?他们要做什么?” “一旦开出一条路来,那就打通了关西关东两部。就算大路难成,一条插向对手腹心、能支撑数百人转运的路,也足以让对手焦头烂额啦——这些探路的斥候,要么做了鬼猿的爪下之鬼,要么,”父亲轻轻叩叩脑壳,“被我取了脑子,读了心智,就如铁墓对我所做之事一样。” “那你现在——” “我说过,你所见的不过是一个虚影。我现在的样子,你是绝不想看到的。这样也好,肉身虽灭,但灵魂却与铁墓连在一起,只要铁墓不毁,我便不会死——这岂不是近似于永生了?” 和夫黯然道:“可是你再也无法回到我们身边了。” 父亲笑道:“不必担心,既然这铁墓能把人脑取出,还能保留神智,就一定也有再放回去的办法!十五年了,这座铁墓的秘密,我才揭开不到一成,谁敢断言,一定没有?就算这一座没有,其他七座,总该有吧?子,你可愿意,帮我取回活人的身体?” “愿意!” “嗯,随我来吧。”说罢,父亲的影像朝门外走去,和夫赶紧跟上。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钢铁甬道,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父亲头也不回地问道:“你的华语,学得如何?” “跟华莲宗师傅学过些童蒙篇章,能认几句四书五经。但会写的不多。” “识字就好,你看墙壁上这两个绿字,写的什么?” 和夫顺着父亲的手指看去,两个拳头大的碧绿色华文在熠熠闪光。 “出口。这两个字,还是认得的。” “不错。这铁墓是个迷宫,机关重重。只要你认识华文,按指示行事,就不会出太大差错。你再看那‘口’字下方一尺处。” 和夫定睛一看,那里有一块二寸见方的红色凹陷,其中还有一个亮黄色圆钮。 父亲道:“一旦在铁墓中迷失,只要按下这个机关。我就能知道你身在何处。” 和夫喜道:“那么,我们在铁墓中,岂不是畅通无阻了?” “哪有这等便宜事?这里面能容我这样自由行走之处,不到一成;能容你之处,百不足一。就连这条通路,若不是我暂时赋予你‘权限’,哼哼,你往头顶看。” 和夫眼力极好,虽然头顶的天花板在微微放出蓝光,还是能辨认出,每隔三十步左右,就有一左一右对称的两块凸起四方砖。 “这定是铁墓主人布下的机关,内藏毒药弓矢,对吧?” 父亲哈哈大笑:“毒药弓矢?子,我告诉你,每块砖中藏有一支暴风铳,若是稍有造次,一吸一呼之间,每支铳能发精钢弹丸八百发!” 和夫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八百发?那不是要瞬间打成一片血雾?这里明明是一条出路,是由内向外的路,在这种路上布设如此机关,难道对自己人也不放心?这铁墓主人,心思也忒毒了!” “铁墓中必然隐藏着绝大的秘密,主人防备森严,也是常理。据说华夏始皇帝修阿房宫,不是将工匠一并殉葬了么?倒是这铁墓,虽然机关凶险,但你只要守好‘权限’,自然无恙。” “事有万一,要是误闯禁地,也只有死路一条吗?” 父亲一指“出口”两字,道:“看颜色,墙上文字若是绿色,尽管走;若是红色,必须立即止步,原路返回。你看这精钢地板,每三十步有一红带分隔。文字转红后,见下一条红带若仍不返回,前后铁闸落下,四下蓝光转红,铳管外翻,墙壁发华语警示,这时必须立即双手叉于脑后抱头,蹲踞于地,等候守卫发落,若再乱动,性命不保。” 说到这里,父亲正色道:“我虽然是铁墓守卫统领,却管不到这些机关,你要是有什么出格举动,我也救不了你,你可千万千万记住了!” “父亲放心,儿子记住了。那么,要如何取回父亲的身体呢?”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急不得。眼前最紧要的,是我们要活下去!” “活下去?我们?父亲,你不是铁墓守卫统领吗?” “是啊,可这铁墓里,还豢养着一个异种!不知怎么回事,它竟然挣脱了囚笼,现在,它正在把这铁墓,连同我,一起蚕食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五章 铁墓 3 和夫问道:“这异种,是什么?” 父亲轻轻挥手,和夫眼前展开了一张由无数浮动光点组成的、晶莹碧绿的铁墓全图。地图中心是一个纯黑的圆,圆的四周,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红点,在地图东南一隅,分布着几块蓝色区域,有一块蓝色区域中,也渗透了红点进来。 “这是什么?” 父亲道:“黑色圆,是铁墓核心所在,那里我无权进入。我能自由行动的地方,只有这些蓝色部分。” “那这些红点——” “是异种分身扩张所至之处,你看这里,”父亲指着一块比较大的红色区域道,“每隔千二百米,就有这样一个节点,节点下辖八室,一旦节点被占,八室立即易主。那异种就是以分身不断扩张,打入节点。” “这异种有什么本事?” “你轻触一红点看看。” 和夫手指轻轻一点,红点刷的放大,在眼前展开一条与自己来时所走相仿佛的甬道,但仔细看,又有不同,那甬道的铁壁,居然全变成了肉块!肉质墙壁里伸出着无数条不停挥舞的触手,每条触手上,生着大大的眼珠! 头顶,是淅淅沥沥落雨般滴下的猩红色粘稠液体;脚下,是软绵绵地、还在不断冒出气泡的血色沼泽;左右两侧,是质地厚实肥大的肉墙,这已经不是甬道,而是一条不停蠕动的脉管! 作为一名出色的猎手,和夫见过不少血淋淋的场景,可眼前这副景象却从未见过。他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一弯腰就要往外呕。父亲见状忙去扶,可一触他的身体,自己却变成了一片蓝色光点。 “父亲,我没事,”和夫咬着牙把呕吐的冲动硬生生压了下去,“这东西,这东西不会触动铁墓中的机关么?” “说来奇怪,铁墓似乎认定这异种也有相当的‘权限’,比对我还要宽松些!” “能否以鬼猿压制呢?” “鬼猿先听铁墓差遣,次听我。铁墓认定异种不具威胁,我就是下一千一万条命令,也是白费力气。再者说,鬼猿在密林中几乎无敌,但在这狭窄处,威力就要打折扣了。” “那我们有什么反制之法么?” “有,一是防。异种扩张,先是以微不可察的肉芽渗透至一室,继而肉芽生长成团,分生出更多肉芽,最终覆盖成你所见的样子。只要能判别出它从哪个方向渗透过来,以铁蒺藜布下结界,就可将肉芽一扫而空!” “像刚才那样,触手密布如林,铁蒺藜想要进入,恐怕不行吧?” 父亲点头道:“一旦被异种站稳脚跟,再想打入就难了,只能采取攻法。” “那么,攻法又如何呢?” “若把异种比作一大名,其分身就是手下名,那些触手与肉芽就是名属下的武士。每一节点中,必有一异种分身坐阵,操控触手、肉芽,或强占、或渗透,如臂使指。若能击破分身,其下喽啰不足为惧。” “以铁蒺藜穿过触手阵,强行突击么?我看铁蒺藜过于脆弱,恐怕难担重任啊。” “还有此物,”父亲手指虚点,一只爪尖齿利的怪猴显出身形,“这些东西,是我用铁墓里的配方制作出来的。以它为先导撕开触手阵,铁蒺藜突入布设结界,将节点净化干净。” “听起来,比触手扩张要难不少啊,父亲,现在我们手头上有多少怪猴可用?” 父亲摇头道:“怪猴生产倒是不难,一日之内,能生产百十只;若是停了防守全力生产,可生产三百只。三只怪猴的战力,与一条触手相当。只是,我控制的地盘太,若能多攻取些节点的话……” “异种的触手和肉芽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它们吃什么?” “靠四周肉块提供养料。每一节点所辖八室中,有三室是为节点提供给养的。只要有给养,节点就能源源不断按命令进行产出。” 和夫喃喃道:“对手财雄势大啊——它从何处扩张来的?“ 父亲的手指顺着红点分布一路溯流而上,指向血色最浓重的区域:“从铁墓西北角,分成两路,绕开铁墓核心,画了一个大圈,朝这边包抄过来啦。” “父亲,你看这些节点,”和夫手点着黑圆周边几处不到一寸的节点道,“明明近在咫尺,为何这异种不越雷池一步呢?你说,会不会是它害怕被核心发现自己的动作,因此暂时不敢打破核心的律令,而是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真像是一个有克上之心、但实力又暂且不济的大名啊。” 父亲欣慰地看着他:“我儿所言不错。那依你看,该怎么做?” 和夫道:“当然是向朝廷揭破它的不臣之心了!父亲,你既然是守卫统领,一定能与核心联系上吧?” “谈何容易!一来我不知联络核心的密语,二来联络线路被异种占据,”父亲指着最大的一块蓝色区域正北方最近的一处节点道,“你看这里,已经成了红色。三来,”父亲加重了语气,“从我成为守卫统领之日起,核心一直没有动静。” 和夫苦笑了一下:“強藩隔绝道路,兵临城下;朝廷御下无方,视而不见,还真像个死局呢。既然朝廷装糊涂,那我们索性把仗打大一些,让它装不下去!” 父亲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惊讶道:“和夫,多年不见,你这谈兵论道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让父亲见笑了。哪有什么人教,听华莲宗的师傅们闲聊,说华夏往事,谈和洲时局,有意思的事情听得多了,自己也多少开了点窍——父亲,你说我们先突破哪个节点好?” 父亲一指最大的蓝色区域东北方的一处节点:“这里威胁最大。此处若被占据,我管控的领地就有被分割的危险。单靠怪猴冲不破触手阵。要是能击破异种分身,就能奠定此处胜局。” “那好,我这就动身。” “慢着,一把射空了的落魂,能抵甚事?铁墓里神兵利器不少,待我送你几样,叫这些畜生们看看,什么是狩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六章 铁墓 4 和夫独自缓缓向正北方向移动。 就在刚才,父亲召回了全部在铁墓外防守的怪猴,集中向东北方向的节点发动突袭——这其实是父子俩商量好的计策,如果突击顺利,就夺下节点;如果突击受阻,就由和夫迂回到侧后方偷袭。 东北方的节点刚刚被异种占领,立足未稳;突击和偷袭得手都比较容易得手,一旦等异种分身把触手阵布好,把通道堵得像一条壅塞的脉管,那就做什么都没用了。 这个任务的危险性在于,和夫要孤身一人从被触手控制的区域渗透过去,一旦被触手集中攻击,后果不堪设想。但父子两人都没有退路:一个是与铁墓合而为一,想走也走不了;另一个坚决不愿丢下亲人独自逃生,于是,和夫毅然决然地接下了这个危险的重任。 他穿了一套连头脸手脚也一起罩住的灰色连身皮衣,说是皮衣,还不如说是一层坚韧的皮肤。刚才和夫用猎刀试过,削铁如泥的猎刀居然割不穿它!天知道这是什么材料做的,贴在身上,像是又长出了一层皮肤,既不影响行动,又有很好的透气性,还会跟着环境的变化而变色,比起田森杏奈的那件斗篷更为轻巧实用,可惜的是不能隔绝热量,否则就是完美的潜伏利器了! 腰间的皮膜内盘着一条三指宽的软铳——一把柔软的、缩的落魂,展开、硬化之后仅有四十厘米,可铳口却足有三厘米!能近战喷射钢珠铅子。别看它不起眼,和夫试射过几发,二十步内,一人多高、两拃粗细的铁靶被一铳轰成了碎铁屑!不管何等粗细的触手,在它面前也只有被粉碎的下场! “真是近战利器!叫什么名字?” “它以击碎为主,既然前面有落魂了,就叫它碎魂吧!” “瞬间击发大量钢珠铅子,要是子药射空,该怎么办?”和夫考虑过持久战的问题。 “在第三、五室内有机关,扳动墙上机掣,墙上会现出元力接口,将你这吉利服的右袖口内铁线扯出来,把线头插进接口,一炷香功夫,吉利服内全部子药即可装满;要是有两个时辰,连三十六颗铁蒺藜也能补全!” 后腰的吉利服内包了一排三十六粒钢珠,每粒钢珠都可以伸出四条针脚,变成铁蒺藜。一旦扫清了一个房间,就可以用铁蒺藜布设结界,防止触手与肉芽侵入。 耳边传来父亲清晰的声音:“我这边已经突破第一室,已经布设好结界,开始进攻第二室。你那边怎么样?” 和夫没作声,在耳边轻轻叩了三下,这是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一切顺利。父亲那边不作声了。 虽然发出了暗号,但和夫并没有动,他紧紧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吉利服的伪装色发挥了作用,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块平滑的凸起的地板。他紧紧盯着五米开外一条从地板肉质层里钻出来的触手。 这是一条刚刚长出来的触手,最粗的地方只有儿手臂般粗细,淡红色,表面裹了一层粘稠的汁液。触手表皮斑斑驳驳,生满了密密麻麻的棘刺;在棘刺丛中的缝隙中,零星分布着些指肚大的眼珠,每一只眼珠都骨碌碌转动着,打量着四周;触手尖端生有四颗外翻的白森森獠牙——也可能是粗大些的尖刺。整条触手像一条鞭杆向下、鞭梢向上插在地里的粗鞭子,身子不停地摇来摆去,动作极为灵活。 和夫默默地看着它在原地舞动,暗自盘算着它的攻击范围和速度。 从铁蒺藜传回的影像可知,要捣毁目标节点处的异种分身,最近的路程是从目前所在的甬道口向前攻占第三室,再折向右突破第五室,最后向节点所在中心室进攻。 前方的第三室不难对付,长宽各四十步的宽大房间里覆的肉质层还不到三厘米厚,供不起众多触手,只有七八条;但第五室就难了,紧贴中心室,肉质层厚达半米,触手数十条,已经被经营成深固不摇之势。 “凭借武力,怎么也冲不过第五室啊,一旦纠缠起来,别室的资源就会被分身通过肉质层集中到第五室来,那里面肉质层本来就厚实,再有充足的资源,触手还不跟雨后的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往外冒?” 和夫缓缓地、缓缓地爬行,几乎看不出他在移动。右手慢慢从后腰摸出一粒钢珠,指尖轻推,把它缓缓地向触手推滑过去。 钢珠离触手还有五米多远,触手就停止了摆动,颈部后扯,口部前弯,紧紧地盯着滚过来的钢珠。 “刚刚生出来的触手警戒范围是五米吗?”和夫默默地观察着触手的行为方式,“这么的物件也会引起注意啊。” 触手环到钢珠的侧后方,甩起一条红色的鞭影,啪的一声,一鞭把它抽得飞出二十余米,直直地飞入了第三室,棘刺与钢珠摩擦,在寂静的甬道内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呀声,居然爆出一长溜的火星! 钢珠在空中飞行,离第三室门口尚有十米距离,室内的触手一起停止了摆动,全部硬直,指向钢珠飞来的方向,钢珠一入门口,距离门口最近的一条粗壮如碗口的触手身子一摆,又是啪的一声,钢珠被抽入室中心;余下七条触手,每条一鞭,将滚圆的钢珠抽成了一团烂渣! 一只铁蒺藜,报销! 和夫并不气馁,摸出第二粒钢珠,右手拇指紧紧抵住,叭的一弹,钢珠打在甬道光滑的铁壁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画出一条折线,从甬道中心触手五米以外,借反弹之力向第三室门口骨碌碌滚去。面前的触手对它毫无反应,自顾自的盘来旋去。 离门口尚有十米,最近的一条触手瞬间绷直,行动与甬道内的触手如出一辙,从侧后方发动攻击,第二次将诡异的钢珠抽起,这次只用了三条触手,就将钢珠打得凌空开花,其它四条触手连动都懒得动。 第二只铁蒺藜,报销! 连续两次徒劳无功,和夫不但不丧气,反而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他大大方方地站起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个节点,我要定了! 畜生就是畜生!再聪明也是畜生! 触手是聋子和近视眼!对声音没有任何反应,那一堆眼睛只对五米内活动的玩意儿有反应! 触手有神智,但不过是个傻子和懒汉! 对付同样的对手,触手只会采用相同的手段;四条触手能消灭的,第五条决不会动!所有的触手,活动方式完全相同。异种分身通过肉质层来催生触手和控制触手活动,离它越远,触手越弱。 做事专一,比较容易成功;精力分散,难以成事。触手数量越多,动作越复杂,异种分身就越忙不过来。所以,触手总量必然有限,此处厚,彼处必薄! “像你们这样的异种恶物,不该存在在世上,让我送你们回老家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七章 霹雳 1 四颗铁蒺藜大摇大摆的飞向甬道四角,一一落定,尖脚深深扎入铁壁,每一颗的核心都放射出淡红色的光线来,依次相连变成一个淡红色的长方形。半个时辰后,铁蒺藜就能组成结界,烧光所有侵袭的肉芽和触手;两个时辰后,铁蒺藜就能与甬道铁壁中的机关连接,届时就可以自如操控机关中的暴风铳,每支铳呼吸间能射八百发精铁弹丸,无论是触手、肉芽还是肉质层,都会瞬间灰飞烟灭。 从第三室门口延伸出来的肉质层也不甘示弱,一股股粘稠的紫红色液体不断从门口地板上缓缓淌出来,变成糊状,再凝成深紫色的肉胶,一层层肉胶粘连起来,就变成了坚韧的肉质层。有生命的肉质层同样只需要两个时辰,就能把长长一条甬道完全变成狭窄壅塞的脉管——成为触手和肉芽的天下。 和夫需要在两个时辰内,摸过第三室,扫清第五室,攻破节点! 刚才,和夫用两颗铁蒺藜的代价摸清了触手的行为方式和第三、五两室的防卫情况。虽然铁蒺藜在空中被打碎了,可在飞行的过程中把第三室和通向第五室的短甬道照得一清二楚。捎带把第五室的情况也扫了一眼。 第三室中触手不多,但只要惊动一条,异种分身就会察觉,第五室的触手就会蜂拥而至,到时不要说扫清第五室,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第五室中触手林立,只有强攻一途!紧贴敌人老巢,一旦突入就会变成孤军深入、四面被围的绝境!如果异种分身不理会怪猴的攻击,全力以赴来对付和夫,这充满腥臭的肉质脉管,就是他的埋骨之处! 节点是异种分身所在,一旦第五室被攻破,异种分身必然召集大量触手保卫自身,能不能在众多触手的环卫之下摧毁首脑,也是个问题! 最后,现在这条长甬道内铁蒺藜布设得比肉质层扩张晚,一旦不能在两个时辰内突破节点,减缓肉质层扩张速度,来时路也会变成龙潭虎穴! 唯一的好消息是,第三室与第五室之间短甬道,是个空子。这条甬道靠近第三室出口一头高,靠近第五室入口的一头低,肉质层爬得还没有第三室里的厚,两厘米不到,触手也只有条,看来异种分身只能控制比较重要的区域,全面布防是做不到的。在这里可以稍事休息。另外,这里也有一个元力接口,可以补充子药。和夫打算在这里补充和修整,因为第三室的接口暴露在触手监视下,有一定危险性。 但是,既然谋划已定,无论千难万险,也要迎头而上!下海不惧波涛恶,进山哪怕虎狼凶! 绕过甬道中那条孤零零的触手,离第三室门口十五米处,和夫静静地趴下来,趴在令人作呕的肉质层上,只有当涌动的胶汁快把口鼻盖住的时候才微微扭一下头,看起来像是熟睡中的人无意识的偏头。 和夫没有睡着,他无比紧张,全神贯注地瞪视室中触手的一举一动,他在判断触手的摆动规律,准备从这些家伙的缝隙中钻过去!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触手的反应速度比他快许多,为了保证动作迅捷,无法把碎魂端在手里,吉利服虽然不怕触手的鞭笞和刺击,但他的筋骨皮肉可没有铁蒺藜结实!挨上一击,筋断骨折是一定的!一旦被任何一条触手发现,他只有死路一条,整个突袭计划也会宣告失败,父子俩将一起踏上黄泉路! 深呼吸,再深呼吸,让微微加速的心跳放缓下来,他拒绝了吉利服针刺注入定神水的请求——一件衣服居然会根据主人的想法注射药剂,或镇定安神,或疾走狂奔,还真是鬼神莫测的百工技艺啊——定神水能镇定安神不假,可也会让动作变慢,一旦身体不完全受自己控制,怎么钻触手阵? 和夫轻轻地扭动肩膀,幅度地摆腰,慢慢弯腿再伸直,悄悄勾勾脚尖,确认身体的每一部分运转自如,然后,缓缓起身,猫着腰,鬼鬼祟祟钻进了第三室。 八条碗口粗细、三米多长的触手在缓缓扭曲摆动着。入口处一条,室中心后侧一左一右各一条,前侧同样一左一右两条,靠近出口位置一前一后两条,出口处一条正堵住门口,跟从门槛上长出来一样。 和夫瞅准机会,当入口处触手摆到远离门口时,一个箭步蹿了过去! 它转回来需要一盏茶的工夫,下一个落脚点,在墙边!和夫第二步跨出,一下子,脊背贴住了冰冷光滑的左侧铁壁。然后,双目圆睁,看着室中心后侧左边的触手鞭梢在五米开外摆过,最尖端的一只眼似乎朝这边盯了一眼,试图看清什么,但它做不到,他的站位超过了视距,它徒劳地眨了眨,被触手带着向远端摆去。 和夫大气也来不及喘一口,脚板一搓,离开墙根,朝右前方刷刷跨了两大步,猛一收身,站到了室中心后侧左右两条触手一前一后扫过的空档里! 贴墙边走,看似安全,实际上是非常危险的选择,如果贴着墙边不动,室内中心偏左的触手转回来时,尖端眼的视野和入口转回来的触手视野正好有个交叉点,如果自己的身子只有一拃宽,那当然没问题,可自己哪有那么苗条? 一、二、三、四!和夫默默地数着数,当数到“四”的时候,腰杆一拧,仿佛一头在山崖危石上跳过的斑羚,向右前方跳了一大步,跳到了室中心前侧两条触手扫过的空档里! 现在,只要向前猛冲三步助跑,一个腾跃,出口就在眼前了!节奏和步伐都正好!空中抽出碎魂,一发玄冰破碎弹就叫门口那两条触手去投胎! 可是不行。 碎魂击发有很大的后推力量,需要退一步才能稳住身形,而退的这一步,会正好把自己推到室中心前侧那两条触手的鞭梢打击范围内,一左一右两条触手会把自己的腰椎抽成四下飞舞的骨屑! 和夫果断地一转身,猫下腰,四肢着地,噌噌噌急速连爬三步,仿佛一只发现了前方潜伏猛虎的花豹,静悄悄后撤溜掉。他重新站回了室中心后侧两条触手的打击范围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八章 霹雳 2 即使是野猪,也懂得在该退却的时候退却。近在咫尺的胜利看似诱人,背后却隐藏着失败的危险。和夫站在室中心后侧两条触手的打击范围内,安详地等待着前面两条触手摆回来。 四、三、二、一,第一条摆过来了,好,准备!他举步上前,跟在这条触手后面,如果把这条触手所旋转到的方位定为十二点,那么和夫所在的位置就是六点;旁边那一条则是九点,各自的直线距离保持在五米半左右。 此刻,在第三室里的情况古怪异常,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会发现,一个大活人正在一堆触手中钻来钻去,而触手就是视而不见。和夫的眼中,满满全是触手;而在异种分身的视野中,房间里除了一堆忠心耿耿的触手,再无一物! 和夫按照观察到的触手摆动规律,迈着矫健的步伐,在触手阵中自由穿行,那带着邪恶与致命气息的条条长鞭,看上去像是在为他的脚步伴舞。舞者如同一具精密的机器,没有失误,不会停止,流畅而自然,随着他翩翩的舞步,一条又一条的触手从身边经过。出口一忽儿近,一忽儿远,看似近在咫尺,却又像遥不可及。和夫不急不躁,眼中仿佛没有出口,只有那一根根挥动的触手,继续踏着稳健的步伐,或急或缓,专注于进退之间。 紧张而舒缓,焦虑而轻松,危险而安宁,这一对对矛盾同时出现在第三室里,人与怪物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和夫背贴宽大的门边溜出了第三室,毫发无损!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回复了一下心情。 一滴汗也没有,吉利服把所有的汗水都吸走排空了。和夫自嘲地笑了一下,大汗淋漓才有紧张战斗过后的轻松感嘛,这衣服居然给剥夺了,这是要逼着人连轴转啊!话说回来,战斗才刚刚开始呢! 面前的短甬道大约五十米长,是条直直的坡道,坡度比较大,和夫要踮起脚尖才能看到尽头。第五室在坡道尽头底部右手边,左手边本来也有房间,但已经毁掉,一堆扭曲成团的铁壁堵死了正前方和左边的路,也不知道是天罚还是地震的杰作。 坡道上的肉质层很薄,才两厘米厚;每隔十米有一条细细的触手,有气无力地摆动着。这种房间之间的短过道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把两头的房间控制好,不怕翻了天去,所以异种分身也没把注意力放在这地方,随意种了几条触手权当监视,尽头的第五室才是防守重点。而和夫,就要在这条坡道上做做文章! 和夫操控铁蒺藜布下结界,按住吉利服耳后凸起,低声道:“父亲,我潜到第五室门口了。”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欣喜:“好!准备突击么?我这边让怪猴全力出击配合你!” “不,第五室是个虎狼窝,比想象的还要危险,不能突击,我有个想法,可以直接废掉第五室。” “什么想法?最好快一点,有外来者闯入。” “什么?” “来的家伙功夫厉害,简直不像个人!一对一,用上全力的鬼猿不是对手!” “什么!”和夫的下巴差点砸了脚面子,我又是射又是砍的费半天劲才搞掉一只,这家伙这么轻松就压制了它? “我把所有鬼猿都撒出去了,能拖一时是一时。你先别管这个,集中精力,我们先端掉节点,稳住阵脚,再和外来者斗一斗!放心好了,我这边,还顶得住。”说完,父亲主动终止了通话。 和夫喃喃道:“看起来,时间紧迫啊。”他的目光投向了铁壁上的机关——元力接口的机掣。 元力接口连接着铁墓内置的元力设备,它能给以元力为耗材的兵器充能,比如和夫原先用过的落魂、现在手里的碎魂,都可以接在上面。而且,它可以按照使用者的需求直接生成各种属性的箭矢、弹丸。 看也不看那几条懒洋洋摆来摆去的触手,和夫径直走过去扳下了机掣,机掣下方的金属壁凹陷下去,露出一个指甲盖大的圆形接口。他从吉利服的右腕抽出一根带原形接头的铁线,将接头嵌入接口,下达指令: “玄冰破碎弹。” “请输入数量。单位,发。”温柔的女声从墙壁里响起,尽管听父亲讲过墙壁会说话,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要是不会华语,麻烦就大了。他心道,低声对墙壁道:“两万。” 女声一如既往地温柔:“数据溢出,存在危险性,是否提交?” “是。” “玄冰破碎弹,两万发,确认吗?” “是。” “是”字一出口,甬道内突然闪起红光,四角的金属方砖迅速外翻,四门八管暴风铳从方砖后的射击孔内同时探出了黑森森的射口。 “涉及危险操作,即将进行权限审核,为了您的安全,请保持原位!”女声变得严厉。 一条极细绿色的光线从他脚下一路横扫到的发梢,再从发梢扫回脚下,消失了。 “权限审核通过。”女声重新变得温柔起来,暴风铳也缩回墙壁。 和夫暗暗松了一口气。出发前,父亲也对他做过同样的事,说这是赋予他“权限”,否则命难保。有权限的不闻不问,无权限的,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归西,看来,这铁墓的脑筋也极为死板。 女声继续:“您即将提取的是,玄冰破碎弹,两万发,请最终确认。” “是。” “元力调取中,请稍候。” 稍候?稍候就死定了!和夫毫不犹豫,一手从后腰取出铁蒺藜握紧,一手捏住吉利服领口暗勾,向下一拽,哧拉一声低响,吉利服沿着从喉至脐的暗线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和夫从里面跳出来,刚一钻出来,就被迅速蔓延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寒噤,他一脚把吉利服朝坡下踹去,没敢多停留,撒腿往坡顶猛跑! 碎魂最多能储存四十发玄冰破碎弹,吉利服可以携带八十发,两万发,显然远远超过了这个界限,那么,多出来的这些会怎么样呢? 死板的铁墓顽固的、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别有用心的指令,庞大的元力洪流高速奔涌,一瞬间就突破了安全界限,把铁壁内的元力提取装置、外接传输线以及终端的、吉利服内设的元力接收与转换器炸得粉碎,元力无法转换成指定的物理形态,只好以液氮的形态从破碎的元力接口喷射倾泻而出!好似无数条张牙舞爪的冷龙,咆哮着向最低处的第五室猛扑过去! 液氮的沸点是-196,与甬道内常温空气甫一接触,就狂暴地沸腾起来!大量的白色蒸汽蒸腾而起,伴随着刺耳的嘶嘶声,仿佛地狱恶鬼在疯狂咆哮!和夫没有学过物理,更不知道液氮沸腾是什么概念,但他好歹懂得冷气下沉的道理,早早逃到了元力接口上方;吉利服虽然没有了,但软质内衬还紧裹在身上,有很好的保护作用,在领口处迅速形成一层透明的软胶罩,紧紧护住口鼻,使冻气无法侵入心肺;同时也为他提供了一部分氧气,使得他不至于在瞬间爆炸性增长的氮气中被窒息。 沿途坡道上的几条可怜巴巴的触手没有和夫这么幸运,被咆哮而来的液氮包了一个结实,细胞内的水分迅速变成冰晶,水结冰产生的膨胀力眨眼间就摧毁了细胞壁,压垮了细胞的抗压强度,如果有谁敢把耳朵贴上去,除了听到液氮沸腾的嘶嘶声,还会听到细胞组织噼里啪啦连绵不断放鞭炮一般破裂声!触手的自重一瞬间摧毁了因冰冻而变得十分脆弱的细胞组织张力,甬道内的触手无一例外,全部解体! 其实,解体对它们来说,是最无痛苦的死法了,假如能撑到解冻,撑到温度恢复,那么,它们将面对复温过程中的细胞稀释性休克,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可逆的细胞损伤!在痛苦和折磨中死去! 足以制造两万发玄冰破碎弹的液氮喷涌而出,一分钟之内,整条甬道的气温降到了零下五十度!元力接口以下完全成了寒冰覆盖的白色世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九章 霹雳 3 和夫用铁蒺藜布了一个两步宽、五步长的型保温结界,恢复了体温,顺便把冻在冰层下的吉利服挖出来。虽然元力传输线和接收与转换器都坏了,但衣服的防护能力还在,抗寒效果也保留了下来。他继续在保温结界里呆着,休息了半个时辰,恢复体力。离两个时辰还早呢,第五室一旦清除掉,就要直接面对异种分身了。 刚才的做法实在是弄险,他完全没想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水居然如此冰寒,要不是早早撤到高处又有吉利服内衬保暖,自己也会变成一堆冰渣了! 他心翼翼走进第五室, 液氮的比重是每立方米0千克,远远大于空气的19千克。大量的液氮由高到低瞬间倾泻而下,全灌进了唯一的出口——第五室的入口,把这里彻底变成了一座冰封地狱。 地面结满了厚厚的冰层,冰层上横七竖八全是肉质层被冻裂后形成的深深沟壑,一不心就会扭到脚。满地大大的碎冰渣,都是被冻碎的触手肉块。天花板与墙壁上附着的肉质层已经完全冻裂脱落,显出了光洁亮滑的金属墙壁。和夫很容易就找到了元力接口。 “父亲,父亲,能听到吗?”和夫一边试着操作元力接口,一边联系父亲,“第五室已经清除干净。而且,异种分身未必发现了我们的行动——刚才那个办法,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意外。” “干得漂亮!”父亲赞了一声,旋即道,“刚才的冻气用得好!把第五室和通往节点的甬道上所有的触手、肉芽打扫干净了!前面就是异种分身所在的节点。准备好了吗?” “稍等,吉利服里的碎魂给元力撑爆了,我得在这边元力接口上重造一把——你那边怎么样,外人进来了吗?” “他们不知道有什么邪法,直奔着离地面最近的入口过来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你得赶快!另外,这段时间那个异种一直按兵不动,不知道背地里搞什么花招,心!” “明白,你也心!收拾完这里,我马上回去!” 通话结束,碎魂也打造好了。和夫利落地把它端在手中,发动天神之眼,稳稳地朝第五室出口走去。 到出口为止,视野中的世界是一片纯净的灰色,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一走出大门,不祥的红色马上占据了视野一角,那是数条被极寒冻气侵袭得变了颜色,却依然在顽强扭动的触手。脚下的肉质层,也开始由硬邦邦的冰疙瘩变得有了些微弹性,像是一块冷硬皮子。 和夫面无表情地咔咔一拉碎魂铳管下的护托,一枚大号开花弹丸顶进铳膛,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扣悬刀,碎魂铳口爆发出一道长长的火舌,一场钢珠雨劈头盖脸地朝已经被极寒冻气打得蔫头巴脑的触手浇去。 二十步以内的甬道被瞬间清空。露出了紫黑色厚皮覆盖的中心节点大门。 和夫的眼睛眯起来。这只分身很聪明么,还懂得把门堵起来防寒。不过,现在已经回天乏术啦,等死吧! 碎魂的护托第二次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咔声,仿佛恶魔在用力活动下颔关节,准备大快朵颐。 这一次,出膛的是一颗足有核桃大的赤红色弹丸,弹丸刚一出膛就闪动起耀眼的红光,宛如一颗红色的流星,一头钻进了硬化的紫黑色厚皮内。 红色,象征着热情与鲜血。热情的内装药希望畅快淋漓地释放自己的情绪,而弹壳与厚皮用压力顽固地封锁着它,它愤怒了,咆哮了!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整条甬道似乎都摇晃起来!爆炸产生的灼热气浪推得和夫几乎站不住脚,一条黑影夹着腥风朝他兜头砸来——一块被爆炸硬生生撕下来的紫黑色肉块。和夫一偏头,肉块拖着淋漓的紫黑色血液与淡黄色的组织液,吧唧一声糊在了旁边的墙壁上,慢慢地,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的痕迹滑落在地。 所有覆盖在大门上的紫黑色肉膜全变成了干硬的焦炭,随着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脱落,摔在坚硬的地板上,变成一撮撮黑色粉末。四下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从破裂的门洞里望进去,影影绰绰,无数条触手挥舞着,把一株肉树护在当中,还有不少触手争先恐后地向门口探来,试图再次把门堵住。 “没想到吧?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过来了。你输啦,”和夫调整着手中碎魂的形态,把它变成了利齿飞旋的剑锯,狠狠地刺入了脚下看似坚硬的肉质层,狠狠一拖,“你,不够看!” 哧拉一声,肉质层根本挡不住飞旋的锯齿,被划开了两米多长的一条口子,两条鬼鬼祟祟从肉质层底潜过来的触手被一锯两截,伴随着飙射而出的黑血喷起三米多高! 和夫第二次改变了碎魂的形态——当初在森林里,田森杏奈给他演示的落魂四形态之一,带千里镜的长管鸟枪。 “谁知道,节点里有什么玩意。你以为,我会傻乎乎地进去让你打埋伏?”和夫将一发猛毒弹推入了枪膛,“既然你把触手生的满屋子都是,和触手又都是一体,见血封喉的猛毒弹,效果应该不错吧?” 所有的触手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微微一窒,接着疯狂地舞动起来,但再怎么舞动也无可奈何,移动速度太慢,蚕食扩张无往不利,但被人堵了老窝,无法正面战而胜之,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和夫在身体四周布下了四颗铁蒺藜,设了一个简单的防护结界,然后,眼睛稳稳地贴上长管鸟枪的千里镜。 异种分身清晰无比地出现在视野里,它的表皮上布满了粗糙的树木纹理状的褶皱,在极缓慢的扭动。一股股浓稠的液体顺着褶皱流到地面上,像四面八方流淌开去。直到遇到阻隔才调整方向。 “原来地板上的肉是这么来的,”和夫闭上左眼,右眼视野中,千里镜的十字准星中心红点已经变成了醒目的绿色。这意味着随时可以击发。 异种分身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表皮的皱褶向两侧拉伸开去,里面现出一张人脸,是父亲的脸! 和夫冷笑一声:“这种乱人心智的伎俩,有用?”说着,手指稳稳地搭上了枪机。 “和夫,等一下!”突然,父亲的声音响了起来,“先不要杀它!” “为什么?” “异种请求停战,共抗外来者!” “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章 霹雳 4 一见到父亲的影像,和夫第一句就是:“外来者如何了?” 父亲皱着眉头道:“你为什么把那异种分身杀了?” “父亲,跟怪物有什么信义可讲?它对我们蚕食鲸吞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求和呢?万一我们和外来者交战时,它们从背后捅一刀,怎么办?再说,外来者一定要置我等于死地吗?都是人啊!”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我已经,不能算是人啦。” 和夫叹了一口气:“就算如此,把异种分身放在那个节点处,就像一把刀顶着腰。异种真想与我们合作,这点诚意总该有吧?外来者如何了?” 父亲以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窗口,道:“你自己看吧。” 窗口中,一支九人的队伍正在搜索行进。 和夫惊道:“领头的是细川叔叔?他不是被鬼猿吓破了胆么?还有老色棍伊头傀作,一个更夫,也有钻黑海森的本事?华莲宗的圆规师父是个好人,还接济过咱们家;本村的猎户、更夫、和尚做到一处,这是要干什么?旁边那个胖和尚,看衣服样子,像是净心宗的,他掺和到里头,又是怎么回事?那个华夏人,被护在队伍中间,他又是什么来头?” “最后一句你说错了,是那个华夏人护着这支队伍,你看。”说着,父亲手掌向后一划,窗口中的景色飞速向后倒退,显出之前的场景来。 一只高大的鬼猿从一株参天大树后突兀地显出身形,朝队伍直扑过去,势头凶猛。和夫暗暗心惊,这全力一击,自己是无论如何接不下的,连反应都来不及。银光一闪,华夏人已稳稳落在地上,而偌大的鬼猿却不见了! 和夫大感意外,父亲道:“这华夏人身手极快,我把刚才交手的场景速度改到原本的十六分之一,你再看看。” 那华夏人感觉极其敏锐,鬼猿身形刚刚一动,目光已将它牢牢地钉死;鬼猿身子还在半空,华夏人已腾身而起,在半空中正面截击。 和夫心里别的一跳:好快!鬼猿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展开,华夏人已经蓄势待发。后发而能先至,在速度上远胜鬼猿! 华夏人出手如电,连点八下,在空中留下八颗晶亮的钉,钉之间有银色光线两两相接,看起来与铁蒺藜布设结界之法有些相似。银色光线一闪,一具透明银棺瞬间成形,将鬼猿牢牢锁在当中。 鬼猿一入银棺,所有活动瞬间停止,还保持着扑击咆哮的样貌。在空中就被封成了一具活标本! 华夏人身在空中,掌按银棺,轻轻一发力,银棺自空中轰然落下,被一掌拍入了地下! “好力气!”和夫忍不住大叫一声,水样金极为沉重,两米高的水样金鬼猿,少说也有万斤,一掌拍入地下,难道在这华夏人手底下,万斤的分量,如同拈颗钉子? “与其说好力气,不如说巧力气。”父亲道,“鬼猿自身极重,落地砸坑是常理。这华夏人只不过借力推了一把——当然了,能叫万斤份量转向,这力气真是闻所未闻啊,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几乎要以为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了。一招一只,八只鬼猿,已毁六只,我叫最后两只退回来了。” “看来,与异种联手,势在必行了,”盯着意气风发的华夏人和齐齐振臂高呼、士气大振的寻路队众人,和夫喃喃道,“异种开出了什么条件?” 父亲轻轻挥手,展开铁墓全图:“铁墓共分六区,以核心为界可划为南北两部,北部三区中,东北区已在天罚中彻底毁坏,北区三成受损,异种盘踞于西北区;南部三区中,西南区与南区已被异种控制,我等能做主的,只剩下东南区一隅。异种的条件是,交还控制的南部两区,只求我等两不相帮。”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坐视不理,就能白得两区控制权?这异种还真舍得下本钱啊,父亲,你说,这是不是个陷阱?” 父亲手指连点,在全图旁划出数个窗口:“这是铁蒺藜发回的影像,从它求和开始,铁蒺藜就畅通无阻了,就算从触手群中钻过,也是安然无恙。南部两区的肉质层、触手都已开始枯萎了。” “哦?还真摆出一副诚意十足的样子啊。既然如此,何不让铁蒺藜飞去西北区看看?” 父亲苦笑:“北部两区被异种经营得如铁桶一般,所有出入口全被紫黑色皮膜封锁;况且,我手下的铁蒺藜没有权限,一出东南区,仅能观察,无法攻击。” “我道异种如此大方!难道我们能在外人入侵的关头去开疆拓土?就算占下地盘,也来不及经营!“ “还不止如此,”父亲沉声道,“一旦我们出去扩张,守备必然空虚,异种必然趁虚而入!” “看来,坐视,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呢。” “不错,虽然扩张不得,但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经营东南区。现在破局的关键,在那个华夏人身上,和夫,你看能不能试探那华夏人一下,摸摸他的来意。” “好!” 当父子二人谈论外来者时,外来者们终于走到了铁墓的入口。 说是入口,其实是个直径一米五大黑黝黝深不见底的深坑。众人围站在坑口向下观望,个个都是后脊梁冷气直冒。 “呃,要,要钻下去么?”一名猎户吞吞吐吐道。 龙造寺大石不满地横他一眼:“怎么,怕了?”这一路上他吃了不少苦头,因为胖大肥白,一大半的蚊虫都围着他打转,要不是驱蚊药涂得严实,说不定走来就成了个瘦子;那些寻常人一猫腰就钻过去的刺蓬荆棘,到了他就牵绊勾连,连鞋都不见了一只,划了满身细口,又是刺痛又是搔痒,队里一多半的药粉都给他涂了,浑身上下抹得花花绿绿,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空有一身本事却施展不出,跟这些蚊虫荆棘又无法斗气,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听到猎户有退缩意,忍不住出言讥刺。 细川纯瞥他一眼,没搭理他,而是朝聂清风一拱手:“聂大人,不是我们贪生怕死,实在是术业有专攻,对付蛇虫猛兽,钻山探林,我等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这底下……是天神之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好乱闯?” 圆规和尚也道:“是啊,聂施主,恕贫僧直言,我等原本是为辅助聂施主而来,既然已经到了地头,那还是在此静候佳音为好。况且,正面对决起来,我等少不了要成为累赘,不知聂施主——” 聂清风大度地一笑:“无妨,要没有各位相助,聂某浑身是手也到不了此处,各位在这里等候,是否安全?” 众人一起笑道:“请放心,我等在这林中,就像在家里一般。您尽管放心去!” 细川纯与圆规一起拱手:“祝武运昌隆!” 聂清风拱手还礼,一撩衣襟就要往下跳,伊头傀作连忙拦住:“大人且慢,我先探探路。”说着,一枚元神目四脚亮起刺目的白光,稳稳地向洞内飞去。 他的这一举措让铁墓深处的父子俩大惊失色,和夫难以置信地指着元神目道:“父亲,这……这老色棍居然能操纵铁蒺藜?” “真人不露相啊,”父亲低声道,“其实只要有了控制权限,操纵铁蒺藜不是难事,你不也能用它布设结界吗?叫人想不通的是,铁蒺藜只能在铁墓核心圈定的地盘上活动,这老家伙的铁蒺藜,居然不受限制!这可有意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一章 霹雳 5 伊头傀作抖擞精神,把四只元神目全数放出,一只前出探路,发回影像;两只盘旋在三人身旁盘旋警戒,一只断后,安排得井井有条。 龙造寺大石嘟哝道:“老头,你这玩意这么亮堂,在这黑乎乎的地方,可显眼得很哪。” 伊头傀作道:“不懂了吧?要是偷偷摸摸进来,当然要偃旗息鼓心翼翼;可如今,大人亲自来啦,只要像来时那样扫清了机关陷阱,剩下正面对决,嘿嘿,老头子可不信有什么妖魔鬼怪能胜过大人,咱们取得就是堂堂之势!” 田森杏奈不说话,一双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聂清风的背影出神。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华夏人,居然这么厉害!一招一只,招招不重样,六只鬼猿,全被收拾掉了!有这样的功夫,救出林君,应该是易如反掌吧?这样的人,如果能跟爸爸做好朋友,一本道一定会很快强大起来的! 可是,他的两个随员,对一本道好像很不客气呢。那个胖大和尚,叫起自己来一口一个妖女的;那个糟老头子更可恶,不管自己说什么,除了翻白眼就是盯着自己不放,两个家伙都好讨厌呀! 两个讨厌的家伙正在斗嘴,龙造寺大石道:“俺不懂什么势不势,别慢吞吞啦,肚子都饿了。早找到人出去吃饭。” “饿饿好,刚才下来的时候是谁卡在洞口啦?” “你这老货!” “嘿嘿——慢!” 伊头傀作一声喝叫,聂清风与龙造寺大石顿时止步。聂清风急忙问:“怎么了?” “大人你看。”身边的一只元神目投出了斥候发回的影像。 前方地板和四壁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肉皮,仔细看会发现,上面隆起一簇簇的凸起。凸起生长极快,好似庄稼发芽抽穗,但结出来的不是果子,而是一根根细长的触手。触手快速增长变粗,与此同时,肉皮也变得厚实起来。 龙造寺大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什么鬼玩意?” 田森杏奈几乎要呕出来:“好恶心啊!铁墓是很干净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些恶心巴拉的家伙啊?鬼猿和这些家伙是一伙的吗?” 聂清风没作声,拍拍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退后,走到最前面。伊头傀作撮起口唇向元神目吹了一声口哨,三只元神目呼地飘起,围着聂清风盘旋不止,担任警戒。 伊头傀作从腰间解下一条拇指粗细的钢链,把从不离身的铜锣拴在钢链上,一拍锣面,锣身外侧嗤地生出一圈雪亮锋利的锯齿:“和尚,咱俩得守住大人的后路!” “可算是来了!”龙造寺大石嘿嘿笑道,“要是个人,俺还怕杀生害命;这些玩意么,嘿嘿,切回去搁点菜油炒炒,一准脆!”说着,拔出一柄明晃晃的戒刀。 田森杏奈不想多说话,将两枚式神紧紧捏在掌心里。 四人缓步而行,转过一条巷道拐角,见到了漂浮在空中的元神目。元神目好像见到了就别的亲人,嗖地一下窜过来,围着聂清风转了几圈,加入了围绕他盘旋的行列。 这里已经有了光线,天花板和墙壁都放出柔和的蓝光来,在蓝光的照耀下,如林的紫黑色触手缓缓摆动,与赤红色的肉质层一起,把这条通道变成了恶鬼的咽喉。 聂清风朝背后三人一摆手:“别上来!原地等着!”说罢,压着步子,缓缓走向最前面的一条触手。 一进到触手五米的警戒范围之内,触手瞬间僵直,颈部后弯,头部前探,像要闻闻聂清风身上的气味,头部的尖牙都快触到他鼻尖了。 四只元神目仿佛感受到了压迫感,缩了防御范围,紧贴聂清风开始游走。 聂清风不为所动,踏着柔软的肉质层,一步一步,缓缓走向触手群中心。如林的触手纷纷舞动,又纷纷停止,全都摆出了戒备和威慑的姿态,竖起全身的棘刺,亮出锋利的獠牙,瞄准了聂清风。只要他动作稍大,迎接他的,必然是暴风骤雨般地抽击与撕咬! 后面的两人沁出了冷汗。 “他怎么,还不动手?”龙造寺大石觉得手中刀柄怎么抓都别扭。 “大人在蓄力,难道是想走到阵中,以元力爆发一打尽?胖秃,心自保啊。” “晓得,你也……呸,你个老色棍!” 伊头傀作嘴上打趣,脸上却冷若寒霜。这些怪东西要是出手攻击,倒好办了,见招拆招就是;如此引而不发,造成的心理压力太大了。这一群不发,那下一群呢?超一品高手也是人,也会犯错,稍有懈怠,后果如何? 刺鼻的腥臭、寸许长的倒生棘刺、密密麻麻大不一的眼珠、惨白雪亮的锋利獠牙,这一切都在冲击着聂清风的神经,起初,他紧张万分,蓄好了元力,随时准备张开护体玄元盾。但直到现在,子弹时间都没有发动! 这些触手对我没有敌意? 聂清风停下了脚步,注视着眼前的粗壮触手。 触手感觉到了他的盯视,扭动身子,左摆右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但失败了,这个动作反而让对方更加注意。聂清风前逼一步,脚尖几乎顶住触手的根部,触手无奈,只好做出一个大大的后仰动作,试图让身子离他远一点。 聂清风得寸进尺,慢慢地伸出手去,试图抚摸这条触手! 触手快发狂了,一边颤抖,一边露出锋利的牙齿,做出不像样的威胁。 聂清风心下豁然开朗,缩回了手,朝后边三人招手道:“来!” 过去?疯了?后边三人对视一下,一起摇摇头。 聂清风转身,从容地走出触手阵,这次,他放下了戒备,触手依然没有攻击他。走到三人身边,他朝通道深处一指:“这些东西,不足惧了!” 龙造寺大石傻眼了:“为啥?” 田森杏奈心头突然灵光一闪,试探着问道:“这些家伙,在害怕吗?” “原来如此!”伊头傀作眼前一亮,“狼虽然凶残,骤然遇虎,一样战战兢兢!刚才这些东西,畏惧大人天威!” 龙造寺大石哈哈笑道:“一群异种畜生,也懂什么天威!难道说,大人是根触手修炼成精的——啊,不不不,俺不是那个意思……” 三人对他的大嘴巴早已见怪不怪,伊头傀作摩挲着下巴上短短的髭须道:“按说这些东西,不该有神智,是不是大人的元力太过丰沛,就像刚才所说的狼遇虎,吓麻了爪?” 田森杏奈道:“有可能是天性使然,但,会不会有人在后面操控?” “老头子操控元神目最多也就四只。一次操控这许多触手,难度太大了吧?” 龙造寺大石道:“既然这些触手害怕了,还是快些找到那年轻人出去吧。这里头阴森森的,叫人浑身难受——老色棍,你老婆的那弥虫,靠谱么?” “从没失手过,元神目钻不到的地方,它也钻得过去。它已经记住那子身上的味了,跟着走就是。” “走吧,不管前边有什么,一路推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二章 霹雳 6 龙造寺大石落在队伍最后,偷偷摸摸四下张望,他实在不想在这里面多呆了,开始琢磨溜号。 到处都是这种恶心人的肉乎乎的玩意儿,地板上钻出来,墙壁里冒出来,有些地方天花板上还倒着伸出来!臭水滴里搭拉朝下滴,凭什么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子钻这种鬼地方啊? 师父说了,叫俺跟着你听差遣,可没说俺要跟着你受这种罪俺走不动了,歇歇可行?那些触手,一刀一根,绝无悬念;护体玄元盾,俺也会;进来的路线,俺记得门清——俺可不是要临阵脱逃,去洞口接应你们,不也是好大功德? 他悄悄放慢了脚步。 前边的伊头傀作似乎发现了什么,看看前面拉开距离的聂清风和田森杏奈,回头笑道:“怎么了,胖秃?想溜?” “谁,谁想溜了!俺想……歇歇。” 伊头傀作嘿嘿笑道:“是么,俺这五十多岁的人还没觉出什么,你这年轻力壮的想歇歇?也罢,我跟大人说一声,叫你回洞口去等着,如何?” 龙造寺大石大喜,刚要应声,一看伊头傀作鬼笑兮兮的样子,立马摇头:“俺可不是临阵脱逃之人!走吧,唉!” “不是老头子说你,你跟随大人以来,立了哪些功劳啊?” “那你又立了哪些啊?” “揭破一本道蓄养怪人的图谋,是不是大功一件?为大人引见荒木家的女公子,是不是大功一件?将铁墓秘密向大人和盘托出,为大人指点迷津,是不是大功一件?” 龙造寺大石冷哼道:“是啊,要不是你,华夏人会傻了吧唧地钻这种破地方!” “行啦,胖秃,以后咱就是同僚啦,老头子告诫你一句,少发点牢骚,多做点实事。老头子五十多岁了,还壮心不已呢,你年纪轻轻,只要别犯大错,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啥出头之日?精米团子吃一只扔一只?” “大人将来,必然成为和洲之主!到时候,你我都是开国元勋!精米团子?嗤!” “就他这副烂好人没用的模样,还开国元勋呢,去开果园吧!” 伊头傀作抬手一指周围血狱一般的景象:“你看这种地方,是寻常人能来的?你看大人,有一丝一毫紧张没有?有如此胆识,不成大器,还有谁能成?再者说,铁墓里必然隐藏着绝大的秘密,以老头子看来,这些触手之流,不过是为了吓退凡夫俗子的看门恶犬!当年老头子浑浑噩噩,在铁墓中尚且有元神目之得,以大人的资质,若是揭开了这个奥秘,嘿嘿,”伊头傀作五指合拢,紧紧握成拳,“这天下,唾手可得!” 龙造寺大石听呆了:“到那时……” “到那时,最早追随大人、以凡夫之体陪大人同闯龙潭虎穴的你我,地位还用说?胖秃,有朝一日,你会感激老头子的!”伊头傀作拍拍龙造寺大石肩膀,“哎哟,你还别说,走这一路,还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看看你这副惫赖样子,好啦好啦,你那些家什,俺来背着吧!快走快走,这里头要是失散了,可不得了!” 走得越深,聂清风的眉头皱得越紧,他发现,自己正在被导入墓地的最深处。 富有科幻气息的金属墙壁总会在密集的触手阵中不经意出现,肉质层最丰厚的地方常常有似乎是以电力驱动的钢铁闸门,还是打开的。盘踞在铁墓中不知名的异种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这里,走这里,还有这里。而他,正不知不觉地一路走下去! 心跳突然开始加速,他停下了脚步,冷冷地注视着宛如一条布满血栓的血管样子的通道。 通道分成了两条路,一条是一道敞开的铁闸,望过去,里面还微微透出干净的蓝光;另一边,是一个由紫黑色肉膜封闭粘连的、能容一人钻过的孔洞。纳米虫不断地发出神经刺激信号,告诉他,钻洞才是正确的、找到那个伙子的路! 伊头傀作和龙造寺大石赶了上来,见两人站着不动,不由一愣。 伊头傀作问道:“怎么了,那弥虫没有消息了?” “不,”聂清风抬手一指孔洞,“那边。” 龙造寺大石一看,大笑道:“这有何难?大人且退一退,待俺钻上一钻,把洞豁大些,就好走了!”说着就要上前。 “慢!”聂清风一抬手拦住他,眉头皱得紧紧,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着敞开的铁闸道:“我想走走这条路,看看这触手的幕后主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伊头傀作眯缝起眼睛,盯了铁闸半天,低声道:“大人,老头子以为,这未必是条好路。先找到那伙子再说,怎么样?” 田森杏奈赶紧附和:“对啊对啊,还是先去救林君吧!” 聂清风道:“如果鬼猿是异种的手下,把他抓到这里来,就算我们直接去找,也未必能找得到,说不定还会害了他,还不如先查清楚这铁墓是怎么回事。” 龙造寺大石大嘴一咧:“大人说了走这条路,你们还唧唧歪歪什么!俺来打头阵!”说着,抬腿就走。 伊头傀作一把揪住龙造寺大石:“你疯了!你真以为,那些触手奈何不了你我?” 聂清风似乎没听见两人的话,入神地盯着那道铁闸。 “你是信不过大人还是怎么的?” “我信得过!可是拿命去赌,不值得!” 龙造寺大石用力拨开伊头傀作的手,轻蔑地一笑:“俺算知道,为啥你有元神目,还只能做个更夫了!你不去俺去,你还是回去开果园吧!” “你以为我伊头傀作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我告诉你,像这样的铁墓,乃是和洲最凶险之处!里面的东西,不可以用常理去猜度!子,有投效求功之心是好,但不能眼看着主上犯了错误,还要顺着赶!” “哼,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聂清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两人一副斗鸡的样子,开口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啊,没有什么,讨论下一步计划呢,大人莫怪,莫怪。您走哪条路,我们都跟着!” “是啊是啊,跟着,跟着。”龙造寺大石热情地拍拍老家伙,把老家伙拍得呲牙咧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三章 霹雳 7 越往深处走,触手的数量就越是稀少,到后来,除了覆盖在地板上薄薄的一层肉质层外,竟然一条触手也看不到了。 越走越轻松,龙造寺大石松了口气,扭扭脖子,刚想说话,伊头傀作低声提醒道:“心,戒备!” “怎么?喘口气都不行?”龙造寺大石发现自己与这老家伙极不对付,开口就呛火。 伊头傀作翻翻白眼:“要作死,也由得你!” 田森杏奈回头道:“深山密林里,狼熊豹子都没有了,附近一定有虎——哎呀!”前边聂清风突然停下,她一脸撞到结实宽厚的背上,鼻子顿时皱成了一团。 聂清风缓缓蹲下身子,指着近乎透明的肉质层上一道足有八十厘米宽的粘液痕道:“你们看!” 脚下的肉质层薄得近乎透明,粘液也同样是透明的,在淡蓝色光线映照下,几乎看不出来。粘液痕一路延绵,消失在铁墓更幽深处。 “我们现在在哪?” 伊头傀作拍拍手,一只元神目刷地伸出四条针脚,睁开中心窥孔,四下打量一番,摇摇针脚,又把窥孔闭上了。任伊头傀作怎么拍,也不动弹。伊头傀作好生尴尬:“大人,这……” “这真是宝宝不争气,上台拖鼻涕。” “你这肥痴!大人,胖秃鼻子灵,叫他上前开路可也。” 田森杏奈道:“这铁墓的样子和我们总坛附近的那一座差不多,想来内里布置也该一样吧?看这墙上的标记,应该是在铁墓的西北角。我们从铁墓西边破口进来,现在走了足足有三个时辰了。” “这铁墓还真是不,你们可知道,有什么东西行走留下粘液的?” 伊头傀作俯下身,用食指点了一点粘液,捻一捻,闻一闻,道:“大人,这东西与触手身上的粘液极其相似,但闻起来味道又有不同,或许,此物与触手同源?” 龙造寺大石正色道:“你没看到这附近触手都没了么,这货专吃触手,吃多了泄肚子也不一定。老色棍,你得心些,万一它想换换口味啃啃老棒槌,你就断送老头皮了矣。” 伊头傀作正想回嘴,突然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不仅如此,还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甩手拂袖而去的动作,僵硬地迈动着两条腿,朝众人的反方向走去! 他顿时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妖法?张口想喊,可全身都被麻痹,连眨眼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叫喊,元神目也变得静悄悄,任他怎么呼喊,也不见回应! 他的奇怪举动引起了三人的注意,聂清风奇道:“他怎么走了?” 龙造寺大石嘿嘿一笑:“斗嘴斗输啦,生闷气呢,一会就好,甭管他。” “是这样啊,让他静一静也好。” 该死的胖秃!伊头傀作心里破口大骂,老子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大人啊大人,你别听他胡说,过来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田森杏奈也感到有点不对劲:“这个,老爷爷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 龙造寺大石哈哈大笑:“他那是累的,刚才就跟俺说想歇歇。喏,他的家什还是俺给他扛着呢!” “哦,是这样啊!” 所有人都背过身去,继续向前走。 该死的胖秃,老头子非把你千刀万剐了不可!伊头傀作真急了眼,前边是一条巷道拐角,一旦拐进里头,自己人看不到了,那可真是天人永隔!可全身依旧麻痹,体表似乎被浇了一层又重又厚却透明的胶,好像有什么东西强行接过了身体的控制权。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突然间,一绺头发从头顶飘落,不是从根部断掉,而是从发身中间融化,一分为二!伊头傀作大惊失色! 难道,这东西,会把人活活溶掉吗?救命,救命! 没有人听到他的呼喊,他就这么被控制着,一路蹒跚走过了拐角,向一条布满触手的岔路走去。 完了!老家伙绝望地闭上了眼。 哧拉一声裂帛脆响!滚烫的温度把他的鼻尖烤灼着生疼,连头发都烤焦了一缕。伊头傀作睁开眼,看到眼前一把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戒刀。 “什么鬼!”龙造寺大石狞笑着,一刀将包裹在老家伙体表的胶膜状怪物斩成两截! 全身的麻痹感如潮水般退去! 怪物一分为二,居然还未死,两截身子翻滚着朝两侧卷去,试图以透明的身体遁走。 “式神·显异!”田森杏奈一声娇叱,手中灵符瞬间燃尽,四下里,铁壁、肉质层、分成两截的怪物,所有非人类的物体,全被标成了浓淡不同的赤红色! “好你个怪物!”老家伙气得咬牙切齿,“爷爷差点着了你的道,去死!” 两只元神目立即张开窥孔,将分成两截的怪物牢牢锁进视野,锁定目标的同时,两道残影闪过,针脚已经深深刺入怪物的躯体! 怪物体内的液体顿时沸腾!短短一瞬,这凶险无比的隐匿杀手就被沸腾的体液煮成了两滩浓稠的粘汁。 伊头傀作双手拄膝,大口大口喘气:“真、真他奶奶的邪门!太邪门了!” 这一回,龙造寺大石没跟他斗嘴,而是安慰地拍拍他肩膀。 田森杏奈也心有余悸:“太可怕了啊,无声无息的,就在身边,一个大活人就被控制了!这铁墓里,怎么会有这种杀人不见血的家伙啊?老爷爷,别怪我们吓唬您,其实,要不是您做了诱饵,怎么能把这怪东西一举消灭呢?要是让它逃走了,那是多大的隐患啊!” 伊头傀作咬牙道:“出去以后,可得好好给老子摆酒压惊,吓死老子了!还以为你们真的傻乎乎地扔下老子——俺,不管了。”一看聂清风回过头来,他赶紧把“老子”改成了“俺”,换上一副巴结谄媚相:“大人,您可得心了,这东西,连我和元神目的联系都能隔断,被罩在里面就像陷进沼泽地里,眼睁睁等死啊!” 聂清风微微颔首,道:“这东西像只没壳的蜗牛,又像条蛞蝓。刚才我们看到的粘液,恐怕就是它留下来的,”他指着从地板顺墙壁一路延伸到天花板的粘液痕道,“看来它是趴在上边等我们过来,再见到类似的粘液,一定要心。” 伊头傀作跺脚道:“一人一只元神目,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就不信它还能潜到身边来!要不是刚才大意,正面顶上,多少只也不够看的!” 龙造寺大石摸摸光溜溜的大脑袋:“潜伏起来,无声无息之间将人干掉,十足的刺客样子,话说回来,外头那几只鬼猿,走的路子也差不多,都是偷袭——这铁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想那么多干嘛,走到头,什么也知道了。”伊头傀作说着,就开始为每个人设定元神目,好让它可以随时监控各人的身体状况。 龙造寺大石却来了兴致,道:“你们猜这铁墓主人是个什么人?能用这么多精钢打造出这样大一个墓穴来,又布设了这么多机关,恐怕富可敌国吧?怪猴、鬼猿、触手、透明妖怪,造作这些旁门左道的玩意儿,也不怕招朝廷忌讳?” 没人搭理他,龙造寺大石继续唾沫横飞:“你看这精钢,质地均匀,打磨光滑;墙壁明明是数块钢锭拼接起来,接缝处却连张纸都插不进去,不说别的,这些钢锭挖出去一块,能换多少精米团子!” 说着说着,众人走回主干道,这条道是一条笔直地通路,每隔百余米就有一道足有一米厚的钢闸,但令人吃惊的是,所有钢闸,全被摧毁了!被扭弯,被撕裂,被扯碎,金属墙壁上,布满了巨大的爪痕,最浅的痕迹,也能容下一只手掌! 众人全愣住了。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啊?”田森杏奈禁不住捂住了嘴巴,“好可怕!” 龙造寺大石弯腰从一道破碎的铁闸中钻过,以他肥大的体型,居然很轻松地穿了过去:“托这家伙的福,咱们畅通无阻啦!” 聂清风用手掌比了一下爪痕的深度,抬头看看同样带有浅浅爪痕的天花板,再俯身摸摸被踩弯的铁闸碎片,缓缓道:“照这爪痕深度来看,这家伙至少有五米高;爪子极长,估摸在两米左右;力量极大。” “要是它和鬼猿对上呢?” “鬼猿会被一击毙命。你看这道铁闸,是先被爪子劈砍出空隙,再用身体硬生生挤开的——这家伙的皮肤,比钢铁还要坚硬!五米高的巨兽,体重必然巨大,如果助跑撞击铁闸,地面上必然会留下痕迹,可你们看,只有离铁闸两米处有一个浅浅的窝坑,也就是说,这厮根本没有助跑,纯以力气顶开了闸门!这样的家伙,鬼猿根本不是对手!” 龙造寺大石与田森杏奈一头,伊头傀作却默不作声,聂清风一扭头,看见他正在打哆嗦,问道:“你怎么了?” “冰封墓场……冰封墓场里的巨兽,苏醒了,苏醒了!到这里来了,到这里来了!” 聂清风一下子记起了老家伙提到过的、他得到元神目的那座“冰封墓场”。老家伙曾经说过,那里面的冰棺中封印了不少块头硕大、铜头铁额的恐怖巨兽,幸亏在他找到元神目之后,天神施展法力将它们与整座山一起沉入了地下。 “这样的铁墓,和洲一共有八座,里面写满了缺笔少画的华夏文字,可能是前世的华夏人修建的!”救下田森杏奈时,她曾这样说过。 宛如被一道霹雳击中,聂清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这里不是什么铁墓,而是前世华夏的秘密基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四章 前世之前 1 怪猴、鬼猿、触手,还有这透着诡异气息的基地,难道都是前世华夏留下来的科技产物?历史发展已经证明了,多么高的武学造诣,也要让位给科技!如此高科技的产物,是我可以战胜的吗?这些东西,在从根本上否定所有武学的存在啊!什么天下第一人类最强啊,在科技面前不过是笑话!我在这个世界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大人,大人!”遥远的声音飘来,把伫立不动的聂清风从幻想中惊醒,是伊头傀作在通过元神目与他交流,“你没事吧?” “原来,我们不过是外星人——天神的玩物而已,傀作,有些东西,我们不可能战胜的!” “无法胜过,我们是怎么站在这里的?大人,您不可以动摇啊!” “你不懂,”聂清风悲哀地摇摇头,“你没见过,一只看不见的虫就能置人于死地;你没见过,一汤匙毒剂可以杀死数十万人;你更没见过,一颗炸弹,只要一颗,就可以屠城灭国,炸后的土地五十年内寸草不生!这些东西,你赢得了吗?看看眼前这些,哪一样,是我们这些人能搞明白的?” 伊头傀作冷哼了一声:“我还道大人心志坚硬如钢,无惧无畏,原来只是装腔作势,能打打顺风仗,逞逞恃强凌弱的威风罢了,遇到难以琢磨的对手,想也不要就要举旗投降?笑话!天下不如您的武人多了,难道一个一个都去死?” 穿越以来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孬种,聂清风的脸一直红到脖颈根,想骂老家伙几句,却骂不出来。 老家伙不给他留情面,接着叫道:“大人,您说要探探这铁墓的虚实,我们明知有险,还是跟着来了,难道我们都是傻子?还不是因为大人武艺超凡,人品又好,跟着您才有主心骨。可是刚才您都说了些什么话!楯冈子和荒木丫头,现在还躺在床上呢!怎么,您忘啦?” 聂清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让激荡的心情平静下来。老家伙说得对,作为队伍的领导者,不应该如此失态!如果继续动摇下去,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老家伙继续说:“这里面处处透着古怪,步步危机,一人之力,难逃厄运,但我们四人一心,未必趟不出一条生路来!大人,朝前走吧!” 聂清风赞赏地拍拍老家伙的肩膀,没说什么,大步追赶已经跑到前面的龙造寺大石和田森杏奈。没走几步,突然听到咔咔几声刺耳的金属机关响动,紧接着,通道中破碎的铁闸由远及近,一道道依次降下!一瞬间,铁闸落地的咣咣声不绝于耳。前面通道里,响起了龙造寺大石和田森杏奈的惊叫! “怎么回事?”聂清风与伊头傀作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刚拐过弯,就看到两人像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 四周响起了清晰的华语:“警告,发现未知身份信息。请在十秒内重新登录,如非本单位人员,请保持原位等候检查,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龙造寺大石尤其惊慌,“啥,啥!这是啥事!啥呀!”一边吼叫,一边举着右手,五指扎煞开,像是被蝎子蛰了似的。 原来刚才龙造寺大石与见聂清风呆立原地不动,叫了几声不见回应,就与田森杏奈自作主张地跑到前面去。一拐过墙角,就看到铁壁上有一个两拃长一拃宽的长方形凹陷,里头还画着个红红的巴掌印,他本就是个疏松懒散的性子,见了新奇玩意儿,岂能不戳戳碰碰?当下不顾田森杏奈反对,一巴掌按上去,结果触发了机关,通道内全部铁闸逐次落下,成了瓮中捉鳖之势,把两人吓得不轻,惊声尖叫起来。 “糊涂!”伊头傀作急得大叫起来,“进入铁墓,须得有天神下赐的凭证,叫‘权限’的,否则死路一条。这盒子叫‘剪路器’,专司拦截外人,盘问‘权限’!稍有差池,整座铁墓都会与你为敌!招惹它作甚,你这白痴的肥秃!” 十秒钟眨眼就过,铁墓不跟这些闯入者客气,换了冷冰冰的语气:“未检测到有效信息,请保持原位,不要走动,等待检查!”仿佛与语气转换相对应,通道里的柔和蓝光变成了阴森森的暗红色光线,每个人都像被蒙了一层血雾,诡异之至。 “好,好,不动,不动!”伊头傀作双手摊开,以示大公无私,暗地里却将身边的元神目调整为铁壁一般的金属色,悄悄向机关飞去。 元神目果然没有辜负他的希望,悄没声息的到达了‘剪路器’旁边,鬼鬼祟祟伸出一条针脚,刺入铁壁。 “傀作,你干嘛呢?”聂清风低声问道,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年我在得到元神目的那座铁墓里,听天神无意中说起过,用元神目能叫这机关失效,这办法叫什么‘黑貂’的……” “是‘黑掉’吧?黑客手段破解?坏了!” 聂清风心中叫苦不迭,听起来这玩意应该是“检录器”,可以用黑客手段破解。但破解需要高超的技术,你连元神目和检录器的工作原理都搞不清楚,编程编码一无所知,贸然尝试,成功几率不会比买彩票中头奖大;再说了,这基地一看就是防备森严,岂能这么容易破解?万一不成……他赶紧叫道:“马上给我停了! 来不及了! 刺耳的尖利警报声响起,暗红色光线变成刺目的猩红,两侧墙壁里响起一片整齐有序的咔咔声!数十根黑森森的枪管凶神恶煞地探出了头;咔咔声刚一停止,头顶天花板也伸出十余条支架,每一条的尖端都立着一根圆圆的镜筒,居高临下,将四人围在垓心! 危机管理发动!子弹时间发动! 你大爷的!聂清风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在他眼中,这些探出来的家伙全闪动着灼灼的红光,这说明,这些家伙足以致他于死地,这不是吓唬人的玩意,是能真正要人命的家伙!他的冷汗流下来了。 “啥?啥?这又是啥!”龙造寺大石像惊了枪的兔子,跳来跳去的。 “墙里的是迅雷铳,弹丸直射如雨!头顶的不知道,准是厉害武器,老爷爷,我们赶快张开结界啊!” 两人刚一提起元力,墙壁似乎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威胁的声音响起:“入侵者,立即停止元力运行!否则后果自负!” 吱的一声,头顶一根镜筒突然射出一道纯白的光线,在四人面前一米处的地板上斜斜划了一道。光线照射处,精钢瞬间融化,如同钢刀切豆腐,将坚硬厚实的精钢地板一分为二,留下一条细细的黑线。 四人顿时噤若寒蝉,不敢稍动,如此威力,闻所未闻!且不说一举一动尽在铁墓掌握,就算布好防护结界,在十余根镜筒一起发光切割下,又能撑多久!再加上墙壁内迅雷铳连发弹丸击打,万无生理! “这些铁闸都已破碎,根本阻不住咱们,冲出去?” 龙造寺大石一开口就遭到三人白眼,这金属甬道极狭长,无处可避;能看到的铳管镜筒就有二三十根,天知道前面还有多少!龙造寺大石也觉得不靠谱,摸摸大脑袋,不敢再说话。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啦……” 三人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目光一下子集中到田森杏奈身上。 “它叫我们不要动,就不动好了!听它的话,说不定一会就把我们放了呢!” 伊头傀作苦笑:“恐怕,只能如此了。” “不,现在,不行了。” 大家惊疑地看着聂清风。 聂清风朝天花板一抬下巴。 三条粘液痕,正缓缓从头顶向这边延伸过来。低下头,地板上前后各有四五条粘液痕,也在缓缓逼近! 伊头傀作鼻尖上沁出了晶亮的汗珠。 四下是铳管镜筒逼迫,不敢稍动;透明怪正向这边集中过来,绝境! 绝境之中,聂清风的脑袋突然变得无比清醒!他道:“我们中计了。这些异种知道无法与我们正面相抗,就故意将我们引到此处,等我们触动机关,动弹不得,再将我们消灭——这些家伙的心智,实在可怕!既然这些家伙能在机关逼迫下行动,其中必有机巧!各位,我们还有机会!” 龙造寺大石叹了口气,道:“大人,一会俺们拖住这些玩意,你快想办法脱身就是。还有姑娘,你干巴巴的没什么肉,还是俺看起来好吃些,紧跟着大人,一起跑——叫了你一路妖女,对不住啦。” “我不怪叔叔,”田森杏奈低声道,“出来以后,才知道,一本道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爸爸被下面的人蒙蔽了——不怪你,还是你走吧,我这个样子,只能拖大人的后腿。” 伊头傀作苦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俺天下布种的志向,就要终结在这铁墓里了啊。本以为跟着天选之人,能离这个愿望近一些。算啦,姑娘,爷爷就要走啦,看你模样怪俊俏的,让爷爷抱抱可好?” 田森杏奈抱紧了双臂,狠狠地瞪着为老不尊的家伙。 老色棍的话突然惊醒了聂清风,“天选之人!” 我是被选中来拯救这个即将崩溃的世界的,没那么容易死! 聂清风关闭了子弹时间,缓缓但十分坚定地迈出了一步。 至少有二十根铳管、五根镜筒随着他的步伐调整了方向。 聂清风看到了,但不为所动,迈出了第二步! 威胁声响起:“立即止步,否则,后果自负!” 聂清风听到了,但充耳不闻,迈出第三步,离检录器仅一步之遥! 倾泻而出的弹雨贴着他的头顶掠过,撕碎了他的发髻,浓黑的卷发在子弹带起的劲风中飘扬!威吓射击仅一秒钟的时间,贴着头皮掠过的子弹达到了三百发之多,在他眼前,在铁壁上画出了一条笔直的身高测量线,一米八三。聂清风相信,下一次射击,一定是自己这趟异界之旅的终结。 “大家,千万,不要动,不管发生什么。”聂清风语调里全是决绝,跨出了最后一步! “大人!”众人齐声惊呼。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聂清风的手掌,覆上了检录器! “嗡——”随着一阵蜂群飞舞的声音响起,四下里骤然间变得一片黑暗! 伊头傀作使尽了力气大叫:“不要慌,别动,听大人的,别动!” “没动,没动!”龙造寺大石大叫,“姑娘呢?” “没事!不动,不动,大人呢?” “叮!”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风铃音响起,头顶骤然亮起两盏长灯,银白的光辉将周遭照得一片雪亮。四下里的重重包围全部撤去,粘液痕迹亦消失无踪,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聂清风依然稳稳站在检录器前! 柔和的女声在狭长的通道内回荡:“身份验证通过,欢迎回来——聂、清风,主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五章 前世之世 2 聂清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已经汗透重衣。 头顶亮起长灯增加了,又是两盏,接着再是两盏,仿佛排列整齐的队伍在迎接检阅,一路亮向最深处。两侧墙壁上,绿色箭头也顺次浮现出来,每隔三十米就有一个,为众人指示方位。 其他几人已经完全呆掉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之后,是难以置信地惊呼。 “主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伊头傀作,老家伙两只眼睛都放光了,“大人,这里是您早年的产业?” 龙造寺大石比较实在,喃喃道:“这么有钱啊,这回,精米团子可以吃一只扔一只了。” 还是田森杏奈比较冷静,嘀咕道:“不对啊,主人的人发阳平音,刚才明明是个去声啊;再说,华夏文法里面,下仆称呼主家,都是直接叫主人老爷,也没有名字加‘主人’这一说啊,刚才那个,听起来像是个头衔呢——聂大人,您真是这里的主人吗?” 聂清风摇头道:“不记得。但是,有种熟悉的感觉。” 伊头傀作兴奋地道:“既然铁墓认您为主,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这必然是您的产业了!依我看,恐怕整个和洲的铁墓,都是您的!铁墓里的东西,自然也都是您的,到时候,这天下,嘿嘿,嘿嘿嘿……”他越说越得意,双肩不住地抖动,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聂清风平静地看着他,再看看同样激动的龙造寺大石,摇了摇头:“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说什么天下。前一刻还怕得要死,后一刻就得意忘形,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又一个陷阱?” 一个温柔又微微颤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这不可能是陷阱,您是我最敬重的人。” 四人大吃一惊! 眼前空气缓缓扭曲,析出无数淡蓝色光点,光点越来越密,最终,组合成一个女孩的形象,一个幻影。 她看起来二十一二岁,个子大约一米六,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看起来十分可爱,但嘴唇微微抿起成“一”字,使原本柔和圆润的面部线条一下子带上了几分刚性气息。一件过膝的白大褂消灭了女性的柔美曲线,白衬衣的扣子一直系到最顶上一颗,双手紧紧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白大褂左胸口袋处,还别着两枚的勋章。 四人顿时紧张起来,聂清风沉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赫连云云,华夏格物研究院驻和洲特别行政区外派机构的研究员,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您不认识我,很正常。” 白大褂的两个口袋鼓起来,那是女孩悄悄握紧了双拳,她的声音颤抖得更明显了:“我一直,在等您,我相信,您一定会来,一定会来救我的!” “姑娘,我醒来,就得了失魂症,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救你?至于什么格物致知研究院,什么和洲特别行政区,更是一无所知。你知道我是谁?“ 女孩的眼里有了泪光:“您的容貌,跟从前一模一样;您的权限,依然是全和洲基地的最高级别;您的元力水平,依然是天人合一的等级!您是聂清风,是华夏格物研究院科研二部的主任,是能与生化战兽一对一战成平手、被看作是人类最后希望的人!” “姑娘,你说的,我听不懂。” 女孩坚决地摇了摇头:“您真以为,自己和这些后古人一样吗?”她的手指缓缓画了一个圈,把伊头傀作等三人包了进去,“其实您很清楚,失魂症,应该叫‘失忆’;您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甚至有别于这个世界的华夏,不是吗?” 伊头傀作嬉皮笑脸道:“姑娘,什么后古人啊,难不成我这五十多岁的老家伙得叫你一声前辈?那你不成了老妖怪了?”他嘴巴说着,慢慢挪动脚步,悄悄绕到姑娘背后。 “是啊是啊,”龙造寺大石附和道,“你能有多大,二十出头吧?”他同样缓缓移动,与伊头傀作形成了夹击之势。 女孩冷哼一声:“我跟聂主任讲话,你们这些家伙少插嘴!如果觉得能抓住光线,就来试试吧!封建时代的人,见识也就只能这样了。” “赫连姐,难道你来自未来?” “不,聂主任,我们都一样,来自过去,那个最黑暗、最恐怖的过去!那个人类历史终结的时代!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在这里等您……” 聂清风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华夏在和洲特别行政区设立的科研基地。有两项主要任务,一是开发新型液态金属,为生化战兽提供肌体材料;二是为军方开发丛林战兵器。” “你说的这些,我完全不明白。” “只要您的记忆恢复,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您在来这里的路上,一定碰到了像猿猴一样的家伙吧?那些家伙虽然智商不高,但攻击力和自我修复能力还不错吧?当年,它的设计思路还得到了您的肯定呢——看来,您的身体虽然没有大碍,但记忆确实受损了。” “赫连姐,我一觉醒来,就在这个所谓和洲的地方,除了自己的姓名,几乎什么都不记得。如果你了解这个世界的过去,能否告知,不胜感激!” “这是我的荣幸!您想了解哪一方面呢?” “我开始以为这是一个封建时代的倭国,但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个充满科技气息的华夏基地,而听你的意思这高科技的时代还在封建时代之前,社会不能逆向发展,不科学。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赫连云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其余三人:“这三位是您的——手下吗?能否请他们回避呢?” 龙造寺大石大嘴一咧:“你认识大人才多一会?就要俺们回避?你搞得这些妖魔鬼怪折腾得俺们还不够惨?叫俺们回避,凭啥啊?” 赫连云云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笑了,女孩一笑露出两个酒窝,煞是可爱,眼睛微微垂了垂,一副“懒得跟你们解释”的样子。 伊头傀作对聂清风大声道:“大人,这里到处是陷阱,谁知道什么时候掉进去?还是心为妙!” 聂清风对赫连云云歉意地笑笑:“他们放心不下我。见笑了。” “您还是一如既往地客气呢!我会安排好的。”赫连云云看了聂清风一眼,倨傲地朝三人抬起下巴,“看聂主任的面子,你们就在这等着吧,”说着,手指连点,铁壁变成了透明状,一道暗门缓缓打开,铁壁成了一个透明的盒子,“亲眼看着,总行了吧?” 这是一间的隔音室,聂清风一进门,金属地板开始变形,先分出一团粘稠的、面团一般的金属,再塑成一把椅子的形态。聂清风稳稳坐定,向女孩道了一声谢谢。女孩子有点局促地捏着衣角,塑了一把稍矮些的椅子,在聂清风对面坐下,双手扶膝,身姿挺拔。 聂清风微笑道:“好了,我聂清风自认为还是能接受一些冲击的,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我撑得住。” 赫连云云眼中跳动着灼灼的光:“聂主任,原本那个时代,我们存在的时代,科技高度发达却最终走向了毁灭。我们两个,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现在这个世界,是在它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 “原来如此,这些铁墓,和其它许多非自然现象,都是那个时代的遗产吧?这两个时代大概间隔多久?” “六千三百万年,一部完整的,人类进化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六章 前世之世 3 “聂主任,您知道流行性感冒吗?” “知道。” “基因工程呢?” “知道一点,但不懂。” 赫连云云松了一口气:“看来您属于选择性失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聂清风道:“还好我记得自己是个人类——刚才这两样与你说的‘黑暗’、‘恐怖’的时代有什么关系?” “一切都是从一场流行性感冒开始的。在太平洋对岸,有一个与我们一样发达强大的国家,叫米利坚,与华夏并称两雄,这就是两极格局了。其余蕞尔国,选边站队,不提也罢。” “两极格局?不应该是美国和苏联吗?” “苏联?那是什么?”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在华夏北方。” “北方……啊,斡罗斯吧?几十个国,一盘散沙,也称为极?而且,这稀奇古怪的名字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看来两个世界的历史并不完全相同。聂清风暗暗下了判断,女孩所说的华夏,分明是走上了另一条历史发展道路的新国家。 赫连云云继续道:“00年,经过全民公投加入华夏的和洲特别行政区爆发了一场流行性感冒。感冒很快蔓延到华夏本土,这场传染病来势猛烈,致死率达到了11。事后据统计,华夏累计病例777例,死亡八9人。戛拿大51例,死亡41人;星加坡八例,死亡人;安南6例,死亡5人。米利坚,”她沉默了一下,“6例,死亡,0人。” 虽然知道这个华夏与自己毫无关系,但聂清风还是站了起来。 “华夏好歹也是两雄之一,曾封锁过莫西哥湾的一等一的强国,我们的医疗水平,有那么差吗?有人怀疑,这种病毒是米利坚开发的、针对华夏民族的基因武器。” “有根据吗?” 赫连云云摇头:“没有。只是猜测。但这件事情给我们提了个醒。之后两年里,华夏格物研究院制定了‘共工计划’,全力进行基因武器的开发与防治研究。” “有没有成果?” “有,我们很快就发现,这种感冒病毒十分不稳定,变异的几率比较高,似乎是一个没有定型的实验品——从这个角度上讲,它并不适合作为基因武器。病毒会影响人类的基因,特别是有缺陷的基因,使其变得同样不稳定。” “什么意思?” “意思是它给那些有缺陷的基因增加了突变的可能性。大部分是有害的,但也有少数产生了有益的突变,甚至有个别案例,有缺陷的基因在它的刺激下恢复了正常。这意味着,我们可以以它为母版,研发出克服基因缺陷的新品种疫苗!您想,遗传病是无解的,如果有一种疫苗可以让人类永远摆脱遗传病,那该是人类文明史上多大的进步啊!” 聂清风缓缓坐下:“如果成功了,人类在生理上,就突破了自然界优胜劣汰的法则,对吗?” 女孩自信地微笑着:“其实,我们走得比您说的还要远!不仅是克服遗传病。您知道,每个人的基因都是不完美的,总有这样那样的缺陷,而这种疫苗开发出来以后——” “人类将真正成为自身的主宰,并通过不断对自身基因的修改与调整达到完美。所有人同样完美,真正意义上的人人平等。不仅是生物学,连哲学的规律也一并打破了,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女孩子定定地看着聂清风,完全没在意他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讥讽意味。 聂清风觉得有点不自在,咳嗽了一声。 赫连云云回过神来,脸红了一下,赞道:“我和您的想法一样,如果不尊重自然法则与规律,一定会遭到惩罚的!” “请继续。” “好。我们的研究取得了两个方面的成果,一是针对华夏民族基因特点的疫苗;二是针对某些敌国的、专用的基因武器!” “大开杀戒了?” “没有,那件事没有最终证实,我们不能做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但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预料。那种病毒居然毫无征兆地在米利坚爆发了!这一次,比在华夏那一次猛烈一百倍!非常奇怪,病毒几乎无选择、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只有一种例外。” “哪一种?” “带有华夏血统的人。哪怕是十几代以上的先祖,只要与华夏沾一点边,带有几乎微不可察的血统的,都毫发无损,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后来呢?” “开始,大家都拍手称快,说恶有恶报,但后来,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感觉,除了华夏,没有一处正常的地方。到处是腐烂的肢体、残缺的器官,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了腐尸和烂肉的世界里!政府制定了严格的出入境管理办法,尽一切可能保持华夏这片净土。有些国家认为是我们策划并组织了这次袭击,但他们也同样举不出证据。况且,不仅仅是米利坚和它的仆从国,就连我们的盟国也受到了病毒攻击——华夏从来不会背叛盟友,这是全世界公认的。” “这种新病毒能解决掉吗?” 赫连云云摇头:“变异速度太快,几乎两天一变。传染速度和致命性前所未有。它居然可以穿透两层防护服,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如果不是华夏血统,我们也完了。有人说,这是神对人类恣意妄为的惩罚。我是无神论者,不相信这些,但,这种病毒,确实不是目前人类科技所能应对的。” “再后来呢?病毒还有吗?” “从爆发到最后一处求救信号消失,只用了一年零三个月。我们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同伴被宰杀,却无能为力。全境封锁又持续了整整一年,最后,调查发现,这种病毒,消失了。” “消失了?” “它杀光了所有的宿主,无处可去,自蹈死路。” 聂清风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咯咯作响,说不出话。 赫连云云惨然一笑:“世界上,只剩下有华夏血统的人了。在这颗星球上,再也没有国家是我们的对手,再也没有华语以外的语言,再也没有馒头米饭水饺面条以外的主食。华夏,以这样的姿态,君临天下。华夏,就是全人类。哦对了,为了保存人类文明的火种,避免再次出现类似的状况,共工计划,继续执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七章 前世之世 4 “那么,在那个时代,只剩下华夏人了?” “不,是只剩下‘有华夏血统的人’,除了华夏人,还有一国人也保留下来。” “哪里?” 赫连云云一指脚下:“和洲,曾经叫倭国,后来经过全民公投,成为华夏的和洲特别行政区。一部分右翼分子不老实,整日闹着要独立,还与米利坚暗通款曲,米利坚一亡,一个一个老老实实,真是恶心!倭人居然也存活了下来,哈,这不正好说明,倭人与华夏渊源极深么?或许,真像传说那样,倭人是当年徐福东渡随行数千童男童女的后裔?” “这些先不提,华夏统一世界之后,”这句话聂清风说得十分别扭,皱皱眉头,继续问下去,“又怎么样了?” “所有人都以为,没有内忧外患,华夏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呢?还是与病毒有关。” “病毒不是失去了所有宿主,自行消亡了吗?” “共工计划取得了阶段性突破,007年,完美基因改造疫苗研发成功;009年,临床试验成功;010年,在政府和社会舆论的压力下,格物研究院宣布共工计划成功,开始在范围内进行疫苗接种。” “后来?” “一切正常,直到00年。” “怎么样?” “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的‘完美基因’缺陷全部显露出来。死亡案例不计其数,更多的是肢体残疾。新生儿的畸形率达到90。” 聂清风又一次站起来。 赫连云云继续道:“半年后,死亡人数达到了峰值,500万人左右。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从此,华夏,不,全人类已经没有一个基因正常者了。” “没有一个?” 女孩坚定的点头:“是的,没有一个。原本的基因经过漫长的自然选择,保留下来的虽然有缺陷,但很稳定。而当时,我们改造出来的所谓‘完美基因’,在短短十年的沉睡之后,苏醒了,它几乎在尝试所有可能变异的方向。您能想象,当时有多恐怖吗?这都是人类为急功近利而付出的代价啊。” “后来呢?” “就像突然开始那样,基因突变突然停止了,代价是,我们失去了十分之一的同胞——11亿人。其余的,每个人身上,都有明显缺陷,或是少一只眼睛,或是少一条胳膊,也可能没有鼻子,等等”。 聂清风像一头困兽,愤怒地走来走去,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但他不知道该向何处去宣泄。他颤抖地问道:“再后来呢?” “请您冷静,历史就是历史,”女孩子轻轻击了两下掌,墙壁中的暗格自动弹出,里面是一瓶纯净水,“这是刚刚合成的,不是六千三百万年前的文物,请放心。” “谢谢,”聂清风喝了一口,清澈甘甜,“通过全息影像手势来下达指令?基地内部有发达的物资传输管道,从仓库直接运送过来?” “您后面一点说错了,基地内所有设施都是一体的,墙壁也可以是制造设备,通过调用内置资源,可以随时随地生产任何权限以内的物品。” “有这样高的科技水平,难怪连自身都敢于蔑视。” “完全同意您的说法。共工计划改变了华夏的命运,也改变了全人类的命运。对于元力,您了解多少?” “我会用,但不懂它的原理,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 “基因突变给华夏带来了巨大的变数,从那之后,研究发现,一部分人身上的生物电明显增强,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作用于周边环境。起初认为是个别现象,但后来发现这一现象十分普遍,对日常生活的影响也越来越大。您相信吗,一个幼儿园的孩子,可以在两米之外拿到他想要的玩具;在夜间,有些人可以用手指发光照明。” “特异功能?元力是生物电的特殊表现形式?” “可以这样理解。但二者并不完全一致:第一,只有生物电达到一定强度才能称为‘元力’;第二,生物电是无法被自身有意识运用的,但元力可以,使用元力,不会对其余生物电产生影响。这么说吧,把一个盒子分成两格,一格倒入墨水,一格倒入清水,无论墨水怎么用,都不会对清水有影响。” “原来如此。”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基因突变毁掉了人类健全的身体,却打开了另一扇门,只是窄了一点。” “怎么说?” “元力的强弱,完全由遗传决定。有些人,元力强度很高,可以举起一辆汽车;而大部分人,连移动一根火柴都做不到。这是无法通过训练或药物改变的。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几乎绝大多数华夏人都能检测到元力,而倭人却极少,倭人中产生元力者的几率大约是00,有人把它归结为与华夏血统的亲疏远近,但事实如何一直没有定论。” “听起来不像一个好消息,这会不会导致社会阶层的分裂和对立?” “元力强度高的人很少,在华夏的比例大概是1:000,再加上政府建立了比较严格的元力筛选与分级制度,社会问题并不突出。” “那这些人为什么会有高强度的元力呢?他们的遗传基因有相似性吗?” 赫连云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要涉及元力核心问题了。研究表明,髙元力者体内元力呈高密度分布,形成类似于细胞核的组织,可以对元力的生成、储存和调用进行系统的组织和调节,这就是元力核心,它可以看作人的第二大脑。普通人的元力分布是分散而无序的,二者完全不具备可比性。” 聂清风点头道:“那,普通人可以进化出元力核心吗?” “没有这样的先例。” “髙元力者最多可以有几个元力核心?” “有且只有一个,”赫连云云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后来理论界有不同的观点,但没有结论。” “什么观点?” “01年,倭国的一位叫鬼冢森的博士提出了一种异想天开的理论,他认为,任何人——包括所有的有元力与无元力者——都可以进化出元力核心,而且,元力核心有二次分化甚至多次分化的可能性。他还提出,既然元力可以与外界环境相互作用并完成自然物质的构造,那么,无限分化的元力核心,从理论上讲,会无限接近自然,并最终创造出一个完整的、多样化的世界!对个体而言,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天人合一。他还认为,越是稳定的基因,就越容易实现。” 聂清风愣了半晌,道:“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无限接近于神?这理论确实异想天开了一点。后来呢?” “他因为连环杀人案被逮捕,判处死刑。” “杀人?” “为了证实他的理论,他成了一个犯罪专家,真是个疯子,”赫连云云摇头道,“他死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类似的理论了。” “嗯,那么,元力核心可以遗传吗?” “是。” “也就是说,当时的华夏绝大多数人拥有元力,少数人拥有元力核心;倭人基本不具备元力——是这样吗?” “不能这样绝对,只能说,倭人的元力强度远远低于平均水平,基本没有高元力者。” “髙元力者与低元力者,华夏人与倭人之间,未必一团和气吧?” “矛盾普遍存在,这是真理,但对立并不严重,比如在和洲特区,既有鼓吹复倭主义的分裂分子,也有宣传华倭一体的左翼联盟。况且,元力还是使大部分社会成员享受到了一点好处的。” “好处?什么好处?” “0年,为了应对残疾问题,华夏格物研究院制定了‘祝融‘计划,计划的核心是机械义肢与元力驱动。机械义肢比较精细,与自然肌体相比毫不逊色;同时又很耐用,一条机械胳膊,即使穿戴着去洗澡、游泳,也能照常运转八到十年。这就不得不称赞一下华夏的制造业水平了。因为机械义肢在强度和适用性上比自然肌体有优势,所以一经推出就大受好评。” “适用性怎么讲?” “比如,您从事的是现场施工,就可以选择百工型,从螺丝刀到焊枪一应俱全——当然得外接电力;如果您是一位学生,义肢内置的文具包和学习终端是非常有效的辅助手段。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行业特点和兴趣爱好,自由选择。” “那么,元力驱动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对自己身体某一部分不满意,可以申请切除,改为义肢。在切除的同时,会在相应部位安装元力接口,这样就可以实现义肢的即插即用。元力越强,义肢功能发挥就越出色。比如,同样一只义眼,元力强度大的人,视距可以超过普通的光学望远镜。” “听起来,这个计划会把所有人的肉体全部换成机械啊。” 赫连云云摇头:“义肢价值不菲,全身换装只能是有钱人的游戏,一条通用型的机械手臂,大概要花掉康之家五到八年的收入。国家采取的政策是政府补贴40,个人承担60,即便如此,也是很大的财政负担。后来采取外包的形式,核心技术由国家掌握,其余部分由几家大公司分别承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八章 前世之世 5 赫连云云接着道:“祝融计划本意是好的,但执行起来变了味道。华夏没有了外敌,内部矛盾变得越来越明显,因此,在实施祝融计划的时候,夹了些东西进去。” “什么东西?” “监控。” “监控?” “对,每一具义肢出厂时都安装了监控芯片,只要使用元力,它就能发挥作用。” 聂清风吃了一惊:“那岂不是一点个人隐私也没有了?” “个人隐私必须置于国家利益之下。况且,只有所使用的元力达到一定强度,监控才会启动。国家制定元力等级时已经充分考虑了个体发展情况,有什么必要调用高强度元力呢?方便破坏社会秩序吗?” 聂清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继续问道:“这是秘密手段,还是公开的?” “当然是公开的,先在和洲特区进行试点,然后在内地分批次逐步完成换装。” 聂清风叹了一口气:“还是急功近利啊,担风险的事全放到和洲,摆明了没把倭人当人看,和洲亲华的左翼,再也无话可说啦,右翼势力恐怕要抬头了。” “聂主任,我们沉睡了六千三百万年,算是再世为人了吧?可您一点都没变啊。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正如您所料,复倭主义右翼分子以监控侵犯人木又为借口发动武装叛乱,持续一年多,造成了严重破坏。” “华夏以全国之力镇压一处叛乱,用了一年多?” “是。两点原因,一是右翼分子准备充分、本土作战,战前的蛊惑性宣传造势蒙蔽了不少倭人;反观国内,一部分官员盲目乐观、心存幻想;第二,华夏制定的计划就是引蛇出洞,斩草除根。右翼势力在和洲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只有一举消灭,才不至于贻害子孙。战争的结果毫无悬念,虽然倭人在科技方面也有不少突破,但他们所有的元力技术,都是基于‘共工’和‘祝融’的,所谓的大倭帝国只存在了一年半时间,右翼势力被连根拔起。祝融计划顺利进行。所有倭人,都安装了监控芯片。” “以一隅敌全局,如果右翼的领导不是一群白痴,就一定有后招,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您猜得很对。倭人确实有后招,这场看似准备充分的战争,很可能是个幌子。0八年,当第一例由私人公司生产的元力驱动义肢投入市场,开始产生经济效益时,在和洲特区最北方的北海道冰川里,发掘出了一具完整的古代女尸,引起了轩然大波。” “考古学的突破?” “不,基因工程的突破!” “希望不是又打开了一个潘多拉之盒才好……请接着讲。” “虽然元力义肢的发展前景很广阔,但是,人类还是渴望正常的身体,哪怕基因不那么完美。但是,世界上已经找不到没有被病毒改造过的‘原生态基因’了。这具女尸又一次点燃了希望之火——您能想象她的重大意义吗?” “她的基因有助于人类取回健全的躯体,有助于避免社会对立;另一方面,不需要加装义肢,可以轻松绕开政府监控——难道说,倭人抢先对尸体进行了研究,找到了绕开华夏监控的方法?不,更甚一步,有可能以此为突破口,研究出新型基因武器,再来一次病毒爆发,把华夏一举抹平?”聂清风猛地站起来,“是不是这样?” 赫连云云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说话,告诉我!” 女孩子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您过虑了。” 聂清风一屁股栽倒在椅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 “倭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惜,女尸刚刚被发掘出来,就被华夏国家安全部门盯上了。从发掘到特别行动组突击右翼分子秘密基地得手,前后不过七十二时。这么短的时间,倭人不可能有什么突破,女尸安全地转移到了华夏。” 聂清风忍不住挥舞了一下拳头:“好样的!” 赫连云云也露出了笑容:“是啊,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这场战争和这具女尸,让华夏格物研究院下定决心,同时展开三项计划! “第一项,鉴于战争中右翼分子的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华夏高层决定,除了常规元力兵器外,开发一种新型的、以核裂变为主要能量释放方式的热核武器,以震慑不法之徒,代号‘盘古’,由科研一部主任赵日丙负责。 “第二项,参与战争倭国的髙元力者比登记注册在案的要多,给我们的部队造成了严重损失,因此,有必要开发一款专门针对非注册高元力者的兵器,鉴于作战对象的特殊性,这种兵器必须具备一定的智能和强大的战斗力,这就是生化战兽计划,代号‘烛龙’,由科研三部主任葛荣昌负责。 “第三项,是古人基因复制重组工作,计划代号‘女娲’。如果女娲计划成功,我们华夏就有很大的机会恢复到病毒爆发之前!或许更进一步,再次实现基因的多样性!所以,这项工作成为一段时间内华夏科研工作的中心,它的负责人,是科研二部主任——聂、清、风。” 聂清风大吃一惊:“我?我怎么有那个本事——”旋即自失地一笑,前世的自己,或许学究天人也说不定,但是,与现世有关系么?他笑道:“是不是我,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怎么没有意义!”赫连云云激动地道,“您在,我在,基地还在,就有意义!我们长眠了六千三百万年,终于醒来,就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她盯着聂清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让这个世界,不像原先那个一样毁灭!” 聂清风皱起了眉头:“原先那个世界,到底是怎样毁灭的?既然有了五大计划的支持,怎么会毁灭?” “女娲计划进展顺利,但遭到大公司和部分华夏高层的反对——这些肮脏的既得利益者!04年,第一例正常的婴儿降生,是正常的,不需要义肢,没有元力,是完完全全的正常人!这成了华夏内战的导火线。” “华夏分裂为两派,一派支持女娲计划,主张恢复原有自然肌体,称为‘古人党’;另一派是反对女娲计划的,称为‘改造党’。最后,古人党获胜。” 聂清风喃喃道:“失败者是不会甘心失败的,他们一定会顽抗到底的。” “没错,改造党疯了,他们启用了未完成的烛龙计划成果——生化战兽;于是,古人党针锋相对,启用了同样未完成的盘古计划成果——热核武器。” 聂清风痛苦地闭紧了眼睛。 “06年,在高强度辐射影响下,生化战兽发生了变异,自主意识完全觉醒。它开始大量繁殖,向人类发动进攻。万般无奈之下,人类开始大量使用热核武器。最终,除了深埋在地下的研究基地,所有地表人类文明的痕迹,都被抹去了。地表成了死亡而孤寂的世界。但变异生化战兽同样把攻陷的研究基地作为巢穴,继续向人类发动进攻。人类濒临灭绝。” “在人类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您力排众议,完成了女娲计划最终的研究成果,您不惜以自己为实验材料,实践了元力核心分化理论。我没有亲眼见到,据说,您的元力强度最终达到了天人合一的级别,与变异生化战兽战成平手。为残存的人类保留了生存的希望。” 说到这里,赫连云云轻叹一声:“我所在的这个基地留下的关于那个时代最后的影像,是雨点般落下的热核武器。这颗行星,灭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九章 前世之世 6 聂清风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看到外面的伊头傀作他们正趴在墙壁上焦急地朝这里张望,好像在喊什么。 赫连云云道:“我们进来太久了,他们似乎是不放心您呢。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聂清风起身推门出去,伊头傀作等三人一下子围上来,连捏带拍的,恨不能把他的头发都数一遍。 聂清风微笑道:“有劳各位挂念,我没事。” 龙造寺大石道:“大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那女鬼给你下个咒啥的——” 伊头傀作哈哈大笑,拍拍聂清风肩膀,用力捏了几下:“以大人的本事,会怕什么怨鬼恶咒?我们在这里守着,大人尽管去!”这一拍一捏,一张薄得近乎透明的纸片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肩膀。 不等聂清风开口,田森杏奈忙打眼色:“聂大人,您……要多心啊。” “多谢各位。这铁墓果然与我有极深的渊源,说不定,我还能想起些往事,恐怕要各位多呆一会了。” “没事,您放心去,我们等着。”伊头傀作大包大揽地拍着胸口,“您快去吧,快去吧!” 聂清风回到隔音室,一进门,赫连云云笑道:“您还真是深得下属拥戴呢。才出去这么一会就进来,不合常理,是给了您什么东西吗?” 聂清风笑着摇摇头:“你的眼力真好,我以为他们做的够心了,怎么发现的?” “这里快接近基地的核心区了,安保设施很严密,每隔三分钟就会被扫描一次,身上多出来异常物品就像奶油蛋糕上的蟑螂一样显眼。不过,您别担心。这种原始的元力窃偷拍装置,我还不放在眼里,既然他们想看,捏一段视频送给他们就好了。” “好,既然基地的安保设施如此严密,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来时遇到的猿猴和触手是什么?基地内的爪痕又是怎么回事?” “烛龙计划是智能生化战兽的培养计划,下辖十二个科研所,这是其中一个,为生化战兽的身体提供液态金属材料,同时,还承担一部分丛林战生物兵器开发的任务。生化战兽突变产生智慧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捣毁所有研究所。 “生化战兽不愧是华夏高科技的结晶,除热核武器之外,没有任何兵器能对它造成有效伤害。它最初的目标设定为髙元力者,后来,它自行更改为‘人类’。它突击了这里,所有人都死了;大部分设施在战斗中被损毁,但实验资料还保留在基地的核心区。” “它为什么不连核心区一起摧毁?” “突击这里的,是第一代生化战兽,智能有限,仅仅精通战斗技能,执行命令也很死板;如果是第三代那样的,能操作实验设备进行自我复制的高智能战兽,那我无论如何也等不到您了。” 聂清风紧紧盯着面前神色如常的女孩:“你说所有人都死了,那你——” “必须有人,以非人类的形态活下来,保留这些资料,保留华夏复兴的希望,保留人类文明的火种。现在您看到的,是我死前的全息影像,现在的真实样貌,您百分之百不愿意看。刚才我说过,这里还承担一部分丛林战生物兵器开发的任务,于是,大家牺牲了自己,为我赢得了放弃人类形态,与生物兵器合而为一的时间。当生化战兽杀光所有人,来到我面前时,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人,所以,它没有杀我。或许,它都觉得我恶心?不,不不,当时它应该还没有‘恶心’这个观念吧?哈哈,太有意思了,真是太有意思了。” 聂清风看着面前笑弯了腰的女孩,道:“我想看看你。” “你不会的。” “我想。” “不!”女孩直起腰,大声道,“基地核心区里,有记忆唤醒装置!您到那里去,只要愿意,可以回忆起每一天的食谱!到那时,您会想起,您来这里视察时,有一个女研究员为您担任讲解员,为您倒过一杯水,还向您要过签名,您会记得她的模样,而不是记得一堆令人作呕的烂肉!” 全息影像在哭泣。模拟出的蓝色眼泪顺着脸颊流淌。聂清风知道这是假的,但他也知道,这是真的。 “你等待了六千三百万年?怎么熬过来的?” 赫连云云抽抽秀气的鼻子,擦擦眼泪,道:“说等待不确切,也不能算熬。我感觉像做了一个恶梦,惊醒又入睡一样。生化战兽离开后,我进入了休眠,研究所以托管模式运行。十五年前,不知道什么力量把我唤醒了,看了基地里的计时器,才知道自睡了这么久。我试着联系其他研究所,有七所还在自动运行,但无人应答;研究所周围都是密林和野兽,一个人也没有,孤独和寂寞才是最可怕的。” “有没有考虑过恢复人类的形体,到外面走走?” “首先,生化舱在核心区,我成为非人形态后,指纹、虹膜、da信息全都无法读取,无法通过检录;而且,在系统看来,我是一个‘异形入侵者’,我不敢接近那里。第二,这个研究所里的一切都超越了时代,如果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虽然系统把我当作入侵者,但我却必须保护它。第三,既然我能存活下来,达到了天人合一阶段的您肯定也能活下来!我相信,您一定会来的!我果然没有猜错,您来了,您来了!” “这个世界的华夏已经不是原本的华夏了,你还要坚持吗?” “只要有华夏这个词,我就要坚持下去。您,不也是一样吗?” 聂清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赫连姐,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那个华夏没有什么女娲烛龙,没有什么元力和战兽,我是一个很普通的职员,有老婆和女儿,有一天,外星人说要我到另一个世界当救世主,然后把我强塞过来。一个强者的身躯硬塞进了一颗职员的心,强者之前的一切记忆都失去了,没有人相信我,直到遇到你。如果这个梦是真的,那么,我要为哪个华夏而战,又为哪个我而战呢?” “庄周梦蝶和蝶梦庄周吗?两个都迷失了自我——您不要这样子看我呀,有点困扰呢。” 聂清风呵呵笑着摸摸脑袋:“还是赫连姐能理解我,如果可能,真应该一起喝一杯。” 赫连云云脸色微红:“看来,确实不太一样了呢,原先的聂主任,可不会这样约女孩子。”说着,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赫连姐,赫连姐?” “啊,啊!对不起聂主任,我走神了。这样,我不大会分析心理,更不要说梦里的事,关于您的问题,您跟我来吧——外面的人,我会继续放视频给他们看的,放心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章 前世之世 7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单人宿舍,空间不大,十几个平方。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张单人床,两个沙发。 四周墙壁漆成淡淡的粉色,画着梅兰竹菊的淡墨墙绘;窗户打开着,可以看到外面连绵的远山和火红的落日。聂清风走过去扶着窗框向远处眺望,问道:“这是你的房间?” “是。这是唯一能给我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了。我把它布置成研究所被破坏之前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傻?” “怎么会?清新淡雅,我很喜欢。空气又这么好——你笑什么?” 赫连云云掩口轻笑:“您真会说笑话,这里是地下15公里,哪有什么好空气?您看到的都是投影——会根据时间和季节变化的投影,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平时能出去吗?” “不可以。研究所有纪律,没有许可不许外出,与外界联系也不行。很多同事都在这里住一辈子。” 聂清风回过头来,看到单人床对面的墙上有两行古怪的篆刻,他缓缓走过去,逐字辨认:“‘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则徐?” “对。您梦里的那个华夏,也有林则徐?在虎门销毁,积极防御抵御英夷,最后被革职发配新疆的林则徐?” “有时间一定要跟你好好聊聊你那个世界的华夏。” “看来,华夏虽然不同,英雄却一样——您知道这幅字谁写的吗?” 聂清风哈哈一笑:“连个印章都没有,我怎么知道谁写的?” “您写的。” “我写的?开什么玩笑,我不会篆书,更不会给人题字。” “您来研究所视察的时候,我问过您几个问题,您在记录本上写了这句话送给我。” “什么问题?” 赫连云云盯着他的眼睛,道:“女娲计划的最终目的,是让所有人类取回正常的基因。您主持这样的研究难道没有考虑过后果吗?元力,以及它衍生出来的一切产品,都将被消灭。给国家和社会的发展增加极大地不确定性,可能会导致社会动荡,特别是,”女孩加重了语气:“所有从事元力义肢开发的大公司,将视您为头号敌人。一旦‘民怨沸腾’,您被当成替罪羊推出去的可能性非常大。为什么,您要主动请缨担任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计划主管呢?” 聂清风沉默了,他突然觉得墙上的篆刻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女孩子清澈而充满期待的眼神像一团火焰,烧灼着他的心。 “我不知道……”聂清风低声道,“我不是你要等的人,我说的那个梦是真的,我是一个穿越来的灵魂,不是什么计划主管,只是一个懦弱愚蠢的、为了柴米油盐整日蝇营狗苟的职员。对不起,赫连姐,我骗了你。” 赫连云云认识的那个聂清风,是个英雄;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只是一个窃取了英雄躯壳的卑微的灵魂,又怎么能答出这样的问题呢? 女孩子的目光依然清澈:“您说的一切,我都相信。时间太久了,足以改变一切,但有一样是不会改变的。” “什么?” “您说您是一个穿越来的灵魂,您所在的那个时空,也有华夏,您是华夏人,对吗?” “对。” “那什么是华夏?” 聂清风不假思索:“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对呀,华夏一词太深奥,不是我们可以简单诠释的。但我认为,华夏是强大的力量,是华美的宫室,是完备的典章制度,是优雅的礼仪,是面对强敌不屈不挠的意志——华夏,是人类文明中至善至美之所在! “数不清的文明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而华夏,从盘古开天辟地一路走来,历经多少沧海桑田,多少王朝兴衰,多少辉煌与磨难,曾被蛮夷入主,曾被列强环逼,曾在未知的病毒打击下站在亡国灭种的边缘,但它一次次浴火重生!为什么? “您所在的时空,在您的心里,华夏是美的,还是丑的?您是希望她变得更美,还是希望她变得更丑?” “我当然希望她美,我希望她至善至美!她是我们的魂魄所依,是我们的追求所在!”聂清风忍不住喊了出来。 “您说得对!在我那个被毁灭的世界里,有华夏;在您的世界里,有华夏;在您和我现在所处的世界里,同样有华夏,无论哪一个,都牵动我们的心,为什么?因为我们内心深处,都有对至善至美的追求!只要有您,有我,有一个爱她的人,华夏,就永远存在!” 聂清风喃喃地读出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的鼻子有点发酸。 赫连云云同样有点激动:“林则徐是士大夫中的聪明人,是最早开眼看世界的人之一,我不相信,他会看不出他所做的一切,很可能变成镜花水月!可他为什么还要做那些啊?为什么还要主动上书,站到与所谓的大英帝国对抗的第一线去啊?”她一指脚下,“为什么研究所的同事们,愿意在远离家乡的深山密林里扎根,一住就是一辈子却无怨无悔?生化战兽冲击掩体的时候,为了给我争取肉体转换的时间,他们一个一个从掩体里出去,慷慨赴义,没有一句怨言……”女孩掩面而泣,“所长说,牺牲的最光荣,活着的最痛苦。我最年轻,所以,让我来承担所有痛苦……”她抬起一双泪眼,道:“您说,他们做这一切,为的是什么?” 女孩已经泣不成声,聂清风想去安慰她,可手指刚一触碰到她的身体,她就变成了一堆漂浮的蓝色光点。他后退两步,蓝色光点重新汇聚成掩面而泣的女孩形态。 他沉默地望向墙上笔力雄健的篆刻。他仿佛看到,头戴翎羽顶戴、穿着白大褂的林则徐,和一个佩戴着无数勋章、穿着一件清朝官员补服的聂清风,正一起朝这边望过来。 历史与现实融合了。 “我是聂清风,前世是个职员,是个卑微懦弱一事无成的职员;前世之前的一世,是个科学家,是个勇挑重担不计毁誉殒身不恤的科学家;这一世,我穿越来的这一世,是个武功无人能及,融合两世记忆、见识同样无人能及的超一品高手。但无论哪一世,无论身份如何变化,我都要捍卫华夏,死而后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一章 前世之世 8 聂清风大步前往研究所核心区。赫连云云紧跟在后面。 “赫连姐——这个称呼真别扭,怎么称呼比较好呢?” “他们都叫我云,”赫连云云脸红了一下,声若蚊蚋,“您也可以叫我云儿。” “嗯,好的,云,现在我要关闭所有残存的研究所并永久封闭,这些技术太危险,无论哪一支势力获得,都会把这世界毁掉。我的权限足够吗?” “没有任何问题。您作为五大计划中最高计划的负责人,拥有最高权限,即便在华夏格物研究院也是畅通无阻。和洲的研究所是分支机构,只要您在核心区登陆,就可以对它下达任何指令。另外,进入研究所后,您的所有行程、指令会被系统记录在案,报送格物研究院、国防科工委、安全部、军事委员会与和洲特区办公室备案——这五部委,现在已经没有了,您放手做就好。” “登陆需要什么条件?” “很简单,声音、指纹、虹膜、脑波、da——往登陆台上一站,按几个按钮就可以了。” “能提供另外七处研究所的准确位置吗?” “可以,五大计划在和洲的分支研究机构共有三十二所,每一所都承担一部分装备开发任务。能联系上的还剩七所,全部被设为系统托管状态,其余情况未知。现在,这些研究所有的在荒无人烟之处,也有的处于水陆要冲。当地的封建主一定会把它作为最高机密,一定会阻挠我们的行动,要想进入恐怕不容易。” “我知道了。这么久了,研究所还能运行?” “高能生物电池和自动修复系统在发挥作用,只要核心区不被破坏,基地可以自我修复。就像这里,如果能进入核心区下达自我修复指令,它可以在一年到一年半时间的内完全恢复。” “为什么不修复?” “当年所长没有下达自我修复指令,可能是担心生化战兽去而复返;我苏醒后,形态发生了变化,登陆信息不匹配,无法进入核心区。聂主任,这个时代的华夏文字与我们的很相似,一旦核心区资料泄露,危险性很大,我们必须加快动作。” “存储的资料是什么?” “生化战兽肌体材料配方,丛林战生物兵器研发资料。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我知道,要是盘古计划的元力热核武器资料给倭人扒出来,那一切都完了!对那些阻挠我们的封建主,没什么好说的,扫平!” “最喜欢您这样子讲话了。” “什么?” “啊,没,没什么——对您那些手下,要告诉他们实情吗?” “不。不能节外生枝,必须另编一套说辞,这与信任无关。” “好,我马上去做。另外,您准备彻底关闭这里吗?一些常规武器可以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比如丛林战兵器,可以把这里变成一片禁区。” “关闭核心区,所有超越时代认知的技术全部销毁——永远别看了古人的聪明才智。我有一个这样的手下,机缘巧合获得了一些机械,即使不明白元力机械的工作原理,也能熟练应用。” “您说得对,但不必太过担心。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几乎没有可能突破研究所的防御系统,这样的人只能是个别的。您的意思,是要以封建时代的常规武力去对抗常规武力吗?” “没错。” “争霸天下?一统和洲?” 聂清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除此之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如果使用超时代的技术,会刺激其他势力加速对新技术的研究。” “如果他们意外获得了一部分元力兵器呢?” “研究所的防御体系是元力科技的综合吗?” 赫连云云愣了一下:“是。” 聂清风转头就走:“既然防御体系的元力兵器在生化战兽面前不堪一击,既然我能与生化战兽打成平手,我倒要看一看,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滥用从华夏盗窃来的技术!” 斩钉截铁的语气最能让人信服。女孩子的心怦怦跳起来,一件事在心中来回翻滚,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有件事,我必须坦白。我违反工作纪律了,您能原谅我吗?” “什么事?” “十五年前,附近村子里的一个猎户,从地震震裂的缝隙掉到了研究所外围。那时我醒来两个月了,知道我那个世界已经毁灭,很难过,一个人又很孤单,很寂寞……” 聂清风脑海中一下浮现出前世被老婆逼着看的狗血肥皂剧的恶俗桥段,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救了他,然后共结连理了?” 女孩子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您您您说什么!怎么可能呢!那可是个倭人您知道吗?倭人!我才不要呢!” 聂清风目瞪口呆,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带来这么大的反应,女孩子头顶上都快冒蒸汽了,他赶紧咳嗽一声:“那个——关于违反纪律的事……” “嗯,那个,他当时昏迷了,考虑到各处研究所都有泄密的危险,嗯,我想做个实验,看看能否找到一种利用倭人进行安保工作的方法。因为,您知道,越是捂着不让看,越容易激发好奇心,与其让他们不停地来渗透,还不如开放一点外围的权限……” “不必解释,怎么做的,照实说。” “我动用了目前拥有的权限,对他进行了两次改造,第一次让他获得了红外视觉,第二次使他获得了一部分安保管理权限,但是!”女孩子急切补充,“我成功读取了他的记忆,初步了解了和洲目前的形势,为下一步工作开展做了准备,还是有功的吧,对吧?” 看着女孩子着急的样子,聂清风笑着摇摇头:“没关系,我批准了。云的做法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举措,不算违纪——有具体成果吗?” 赫连云云手指轻轻划动,拖出一个窗口,道:“我保留了他的大脑组织,脑神经直接与研究所东南区的安保系统连接,他的反应速度和信息处理能力有了很大提高,甚至还活用我给他的权限,自主开发了一些简单但实用的生物兵器在研究所地表外围布防,效果很好。目前来看,实验是成功的。” 窗口中是一只新鲜的大脑,浸泡在淡绿色液体中,大脑皮层上插满了无数电极,从玻璃罐内延伸到天花板和墙壁里。 聂清风的脸色沉了下去。 “虽然是利用我提供的生物兵器素材库进行随机组合生成的兵器,但效果还不错,十五年来基本没有人能到这里来;更让人惊讶地是,他的意识很超前,所有新生产出来的生物兵器全部为雄性,这就避免了其大量繁殖带来的不可预测的后果。能产生这样的危机意识,是这个个体特别优秀,还是超时代的科学技术激活了他的创新意识,这似乎是个很深奥的、值得进一步研究的课题……” “你用活人做实验?”聂清风的语调冷冰冰的。 女孩一愣,连忙摇手:“不不不,您误会了,他是自愿的。第二次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多处器官严重受损,肉体修复成本太高,我告知了他身体的具体情况,为了保命他自愿成为实验品,真的,我一点也没有强迫他!拿活人做实验这种事,只有禽兽才做得出来!”说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好歹还有人类的大脑,只要您同意,我随时都可以给他重塑肉体。而我就没这么幸运了。” “你说过你的身体毁掉了,难道不能像他一样重新造一个?” “我说过了,我现在的样子,您绝对不愿意见到:从外观到da,没有一点和人类相同,是彻头彻尾的怪物。要恢复身体,得到核心区去,而我的权限不够……” “我会赋予你权限,现在,想看看你。” “您不会喜欢的——对了,关于那个人,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以为这里存在两支势力,一支是救了他的、需要他保护的‘铁墓’的主人;另一支是企图吞占整个研究所的、邪恶的触手异形,他在全力做好研究所外围防御的同时,还试图不断攻击我,扩大他的地盘呢,真有意思,他那点权限,怎么可能压制得了我?” “我到这里来,还有一个目的,村里有个叫林和夫的年轻人不见了,他是不是来到了这里?” “没错,他是那个人的儿子,现在就在研究所的东南区,居然能避开他父亲设下的防御进到这里来,居然想策划对我的斩首行动,是很有头脑又有手段的家伙呢——要消灭他们吗?” “不,既然你的实验有成果,就不能随便放弃,但现在,”聂清风直视女孩的眼睛,“我想看看你。” “您喜欢异形吗?我不知道聂主任的口味这么重。” “你不是异形,是人,比大多数人都深明大义、光明磊落的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赫连云云迅速别过头去,但眼泪根本藏不住,刷地下来了,她捂住嘴,不出声。 “带路,这是命令,”聂清风坚定地说道,“不理解的,在理解中执行!” “是。希望您和我,都不会后悔。” 穿过长长的寂寞的甬道,尽头是一道封闭的铁栅,一走过去,铁栅自动移开,紧接着又是两道。最后,在一扇类似银行金库大门的厚重合金门外,赫连云云停下了脚步。 “请输入登录信息。”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在发抖。 聂清风闭上眼睛,把手掌按在信息检录器上。 “欢迎回来,聂清风主任。”大门缓缓开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二章 重生 聂清风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宽阔的大厅是一个血色的世界。 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伸出无数条长短粗细的触手在缓缓扭动身子,数不清的利齿、数不清的眼珠、数不清的如林般耸立的棘刺,目光越过触手从,在核心位置,环形分布着十余条纯黑色触手,一直探向高高的穹顶,看不到它们的尖端,最细的也有一人合抱。 “聂主任,请心,慢慢靠过去。这些东西很敏感,有独立意识,我无法完全控制,不要刺激它们。” 聂清风踏着厚重的肉质层,心翼翼向黑色触手林靠近,只要他经过,沿途的触手纷纷倒卷贴地,仿佛拜见君王,但越靠近黑色触手林,触手就越是桀骜不驯,在离触手林十米处,粗长的触手在空中扭来摆去,挥出道道鞭影,威胁着他。而黑色触手根部及附近位置迅速硬化,变成水泥一样的灰白色。 “能安抚他们吗?” “生物本能,您的威胁太大,威胁种群生存,它们很害怕!” 聂清风一盘腿坐下:“那么,先给它们点缓冲时间吧。” “以您的力量,把它们荡平只需要一瞬间,为什么不消灭它们呢?” “被黑色触手保卫的是你的本体吧?它们是你的手下吧?你没有伤害我的手下,我为什么要伤害你的呢?” “谢,谢谢您……” 聂清风惊诧地发现,声音是从黑色触手林中传来的。他本能地想伸长脖子去看,但忍住了:“你能给我讲讲,这些东西是什么吗?” “共工计划的子计划之一,相柳——后来划归到烛龙计划之下,触手型生化兵器。” “我听说过相柳,上古凶神,九头蛇身,能食土山,能喷毒水,血有剧毒。死后污染大片土地,连治水的大禹都束手无策。这种兵器,”聂清风捻捻手指,看着附着在上面的粘液,“威力似乎不在于这些触手。” “您说得对,触手的攻击方式很单一,威力也有限,移动速度缓慢,真正有威力的,是您脚下的肉质层。它对金属和土壤有很强的渗透和腐蚀性,而且可以通过神经信息传输的方式与神经节点相连,使本体迅速获得信息;如果节点存储的资源足够,一时内肉质层可以扩张1八公里并在三时内增厚到15米;如果在地下扩张,速度降低到原先的五分之一;肉质层能提取覆盖地区的土壤信息,自动生成并释放有针对性的高污染毒素。它可以附着在农田、荒漠、公路、河道甚至海底!使用恰当,可以对敌方的农业生产和自然环境造成毁灭性打击,起到削弱敌方战争潜力的作用。当然,它也可以改良土壤。” 聂清风抬头看看身旁的触手,挥舞的速度已经降了下来,他手拄膝盖,缓缓起身,慢慢地钻进了黑色的触手林。 眼前是一堵肉墙,紫褐色厚实的肌肉膨大成球,占据了二十多平方米的空间,有节律的一收一缩,好像一颗心脏在缓缓跳动。 赫连云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您,看到我了吗?” 猛一看,这异性母体象一颗被茂密根系缠绕的肉球。走近些观察,足有两米厚坚韧肌肉层保护着内部组织,肌肉层表面覆满了粗壮的紫色血管和巨大的褐色肿瘤,血管细的如臂,粗的如桶,密密麻麻盘踞在肉球表面,延伸到地板上,再顺着地板一路延伸到大厅四周的墙壁里,有些血管细胞壁十分坚韧,立着向上生长,直接与天花板相连,织成一片纵横交错的蛛;肿瘤的如拳,大的如桌,有些是柔软的、随着肉球的缓缓跳动一起蠕动,也有些是坚硬的,仿佛嵌入的一块块石头,不少肿瘤表皮已经硬化龟裂,像熟透的石榴那样露出一丛丛、一簇簇石榴籽般的鲜红组织,时不时抽搐一下;肉球的最顶端有一个巨大的开口,缓缓闭合又张开,每开合一次,就涌出一大股粘稠的淡紫色液体,液体顺着肉球斑驳的表皮缓缓流下来,流经血管和肿瘤时,与血管和肿瘤分泌的不知名黄绿色液体混合,变成紫黑色,最终融入聂清风脚下的肉质层,于是,肉质层又加厚了一分。 聂清风的肠胃猛地一抽,就要往外呕,他狠狠一咬舌头,用剧烈地疼痛把强烈的呕吐感硬压下去。 赫连云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温柔:“很恶心吧?您想吐吗?不要紧的,别勉强自己。我和相柳融为一体了,第一次见到自己样子的时候,我想吐,我用力地吐,可我连呕吐的器官都没有。我现在发出的声音是模拟信号,还是环绕立体声呢!怎么样,这个笑话好不好笑——您,您要干什么?” 聂清风张开双臂,一下子扑到巨大异形的身上! 他的手指强行穿过带有腐蚀性的液体,紧紧抱住粘滑的、带有刺鼻腥臭味的表皮:“你受苦了!” 巨大的异形一下子沉默了。 “我谢谢你。我以华夏格物院科研二部主任的身份,谢谢你!我以不知名世界的平凡职员的身份,谢谢你!我以融合了两世记忆的、现世的、懵懂的穿越者的身份,谢谢你!” “对不起,”巨大的异形低声道,“我很感动,但是,对不起,我知道您只是在可怜我。我没有那么脆弱,对不起。您快去核心区吧,夜长梦多。” 聂清风没有走,他做了一个自己都觉得疯狂地举动,闭紧了眼睛,对准近在咫尺的覆满血管、肿瘤和组织液的异形表皮,一口吻了上去! 浓稠的组织液一瞬间就浸没了他的脸,继而把耳孔也灌得满满地。它又厚又粘,以至于他脖子用了老大的力,嘴唇才刚刚触到坚硬的表皮。 脸上仿佛扎进了无数根钢针,耳朵里像插进了一把螺丝刀在狠狠地绞动,视听嗅味触五觉一瞬间完全错位!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眼前展开了一片赤红色的海洋,全身被浸泡在鲜红的海水中,暖洋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三章 狙杀 聂清风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在我们的神经信号系统里,我管它叫‘意识之海’,我们的神经信号连接在一起了。” 怀中传来温热柔滑的触感,低头看,一位身材匀称娇的女孩正依偎在怀里。 “你是……云儿?”聂清风吃了一惊,女孩全身不着寸缕,这叫他如何受得了,想推开她。 这个称呼显然让女孩很受用,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脑袋在他胸口拱了拱,舒舒服服地趴着:“对不起,请不要放手好吗?就一会,就一会。我等好久了,等好久了……” 聂清风爱怜地看着像一只撒娇耍赖的猫般的女孩,轻轻抚抚她光滑柔顺丝缎一般的头发,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拥抱着,漂浮在如血的海中央。 过了一分钟,也可能只有三十秒,女孩在聂清风怀里仰起头,但身子还是紧紧贴着他:“对不起,我的体液有毒,但,我马上会给您中和毒素,再给您治好!出去以后,保证您是正常的!那个,还有,我一直相信,您一定会出现,一定会来拯救我的!我现在的形态,如果跟核心区融合,就可以成为整个研究所的控制者,有利于优化资源配置和提高研发效率。如果您要征战天下,我可以把这里变成稳定的后方!” “把我带到这里来,就说这些?” “当然不,”女孩吞吞吐吐,“您真的——不讨厌我吗?” 聂清风微笑着摇头。 女孩得寸进尺:“那您能亲我一下吗?”说完了一下又把头扎到他怀里去了,只有声音传出来,“您别误会,我就是想,用人类的身体,感受一下。”说完又赶紧补充道:“跟刚才在外面一样就行。” “啊?” 女孩闪电般抬头:“脸。”然后闪电般再次做了鸵鸟。 聂清风的脸腾地红了,想了想,费力地低下头,用下巴在女孩故意露出来的的半边脸蛋上轻轻蹭了蹭。女孩全身一紧,继而放松,等了半天,不见有进一步动作,一脸不爽地抬起头:“完啦?” “啊,对啊。我都快够格当你叔叔了,这不合适啊。” “您真讨厌。我要是永远不能恢复成人类的形态,您会讨厌我吗?” 聂清风正要说话,女孩迅速立起一根纤纤素指,一下压住他的嘴唇:“对不起,我问了傻问题,您不用回答,我也不想听。让我多呆一会,谢谢。”说着,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又一头扎进他怀里去。 聂清风轻轻拥着女孩,说道:“不。” “什么不?” “你的提议很好,但是,我不允许,什么融合,什么后方,我用不着。你失去的够多了,用不着再做出这样的牺牲。我要你活过来,重新变成人类,和我一起站在阳光下生活。” 女孩哭得一塌糊涂,眼泪和鼻涕糊满了他的胸口。 “打开核心区后,重塑人类形体需要多久?” “半时。” “赫连云云,现在,我正式赋予你研究所的管理与控制权限!” 女孩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海样的数据与信息就强行涌入了她的意识,她连反对都来不及,就被聂清风以几乎强迫的手段变成了研究所的管理者。 “现在,告诉我,怎么打开核心区?” “断开神经信号连接,先回去。” 聂清风感到意识之海开始微微摇晃,紧接着四周的海水一起沸腾起来! 哗的一声,他从恍惚中醒来,睁开了眼。还是在大厅里,还是巨大的异性母体与如林的触手。 赫连云云的声音从母体内部传来:“西边墙上有个检录器,登录信息会有提示,开启核心区就可以了。” 聂清风走到墙边,登陆进去,选中了“开启核心区”选项,道:“似乎没什么变化么。” 赫连云云道:“核心区在研究所最深处,这里是感觉不到的,解除防御系统需要一段时间,过一会我们过去就行了。聂主任,谢谢您!” “应该是我谢你,那么,等你恢复了身体,我就销毁资料,封闭研究所!” “对呀,这些技术,本来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也会帮忙的!” “你自导自演的铁墓攻防大戏,准备怎么收场呢?” “这太容易了,我是一个被上古恶魔封印的、拥有强大元力的可怜女孩,为了重获自由,冒险向外界求助,但赶来的营救者太弱,不足以解开封印,自己也变成了铁墓的囚徒。直到您横空出世,才把我们都救出来,然后,三方联手,把恶魔和铁墓一起摧毁了!” 聂清风耸耸肩膀:“这些触手还真是可怜啊。那就剩下一个问题了,我们怎么向外面的人解释这一切呢?” “您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到时候您只要顺着我说就行了。” “先透露一点怎么样?” “您是一位皇室成员的后裔,您的祖先为了挽救风雨飘摇的皇室,来到和洲,倾尽所有打造了八所铁墓,希望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但直到政权覆灭也没有人来。经历了数代传承,您继承了这一切,但年深日久,有些铁墓荒废了,有些被恶魔控制,有些被犯上作乱的管理者占有,而您的职责,就是驱逐恶魔,把它们统统收回来!” 聂清风以手加额:“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设定啊?这么说有人信吗?” “怎么没有?您的新身份对您一统和洲可是大大的有利,会给无数追随您的人创造一步登天的机会!且不说这个时代的人大多蒙昧无知,即便是有聪明人,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点破,只要您展现出足够的实力,给大部分愚民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会想方设法给您圆谎的,凡是攻击您身世的,都将成为他们的敌人!这就叫‘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聂清风还想追问,突然间,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从门口传来的一道银光! 危机管理发动!子弹时间发动! 时间瞬间静止! 聂清风看得清清楚楚,门口趴着一个年轻人,一双鹰目死死盯着前方,身前地板上支着一支长达两米的反器材步枪,步枪枪口的消炎瓣上,闪动着灼灼的火光;枪口的正前方,一枚足有厘米口径的弹头正划出一条银白色的轨迹,向赫连云云——异性母体直射而去!弹头闪动着灼灼的深红色光芒,这意味着,即使是他,挨上这一枪,也要被重创,更何况毫无戒备的异性母体! 年轻人的身后,站着两个人。伊头傀作操纵着元神目围绕着年轻人盘旋不已,他看到了聂清风,表情十分震惊,伸出一只手似乎要阻挡年轻人射击,但子弹已经出膛;另一个是田森杏奈,她手中捏着几张纸片,纸片以下位置的身体消失不见,似乎是个刚刚解除的、型的隐身结界。 聂清风想也没想,拔步疾奔的同时,抬手就是一道元力屏障拦过去,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动作慢得可怕,这意味着,子弹时间的功率,已经到了极限! 子弹缓慢而坚定地前行,轻松穿过聂清风布下的、刚刚形成的元力屏障,继续向前! 聂清风把全身元力都凝聚在双腿上,脚掌用力一撑,身化流星,挡在了子弹的飞行路线上! 他清楚地看到,子弹对准右侧肩窝下端,一头扎了进去!来不及生成元力屏障的右肩顿时爆出一蓬血花,酱糊状的肌肉、断裂的肌腱、粉末状的白色骨渣,像火山爆发那样喷射出来! 仅只如此吗?不。这一枪威力太大了,区区一条胳膊,远远不足以抵消! 就像扯去一块抹布,整个右胸的皮肤和肌肉全被扯了下来,腋窝下侧的肋骨从侧面被强大的冲击力砸的粉碎,无数的骨渣争先恐后地钻进了右侧肺叶。 聂清风上半身的右侧消失了。 巨大嗡嗡的声撞击着耳膜,那是慢动作下反器材步枪射击的声音及带来的回声。 两条长长的交错阴影遮住了视线,那是背后两条粗壮的黑色触手交叉起来,重叠在他背后。 这样的厚度,再加上厚达两米的肌肉层,失去大部分动能的子弹,应该是无法贯穿了吧? 解除子弹时间吧,开始有丝丝缕缕的痛感传来了呢,钝刀子割肉最痛苦,还不如一下子完事呢,就这样吧。 想着,聂清风解除了子弹时间。 紧接着,剧烈的疼痛如同倒砸下来的大山,瞬间吞没了所有的意识。 黑暗降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四章 觉醒 1 “我砍了你们这群混蛋!”楯冈一铁仿佛一头暴怒的狮子,抽刀要砍,荒木梅和圆规和尚一人一边死死架着他,在他面前,伊头傀作、龙造寺大石、田森杏奈、林和夫一字排开,人人面色尴尬。 怎么能不尴尬呢?触手的活动突然减缓,警惕性也大大降低,林和夫和父亲商议之后,认为一定是外来者与异种发生了冲突,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父亲出动了全部的怪猴和鬼猿,突击西南区,吸引异种注意力,林和夫则悄悄摸进了西北区——异种老巢所在,二人所料果然不错,异种遭遇极大变故,守卫松懈,和夫没费多大力气就渗透了进去,更让他惊喜地是,居然遇到了田森杏奈和伊头、龙造寺三人。 伊头傀作三人正急得团团转:透明屋子里的聂清风与妖女言谈甚欢,笑语晏晏,但任凭他们如何呼唤只是不应,伊头傀作发动纳米虫寻找,结果大吃一惊,三人眼前的不过是两个虚影!他当即认定聂清风被妖女以邪法蛊惑了,正想硬闯,遇到林和夫,四人一拍即合,决定直接突击异种老巢,救出聂清风,再消灭全部异种。于是龙造寺大石开路,伊头傀作以元神目护卫众人,田森杏奈以隐身结界遮蔽众人行踪,四人一路找来。正看到聂清风快要被异种母体吞噬,林和夫当机立断,一击得手! 只是,这一击的结果,也太出乎意料了。 “早就说过,大人不是常人,不是常人!你们偏偏以常理度之!误伤?大人无恙则罢,要是有个好歹,伸出头来,我把你们一个一个都误伤了!” 林和夫咬牙道:“事是我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聂大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给他偿命!” “你偿得起么!” 眼看楯冈一铁要发狂,荒木梅赶紧在胳膊上加了把劲,死死夹住他,道:“楯冈君,你先冷静点,既然大人不是常人,那自然也能扛过常人扛不住的伤势!你信不过他么?” 楯冈一铁一愣,圆规乘虚而入,道:“荒木姑娘说得是,万一大人有什么不测,你把他们砍了也于事无补;万一无恙,见到你把他们都砍了,会怎么想?” 楯冈一铁浊重的呼吸渐渐放缓,圆规附耳道:“再说了,凭大人自己,几时能成就大业?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若能成为大人的助力,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对啊,呆铁,”荒木梅也低声道,“大人的那个使女行事确实诡异,他们不知内情,误伤大人,这是无心之过。砍了伤人者也就是了,要是都砍了,以后谁还敢追随大人啊?” 伊头傀作耳朵何等灵光,一听荒木梅与圆规来打圆场,赶紧顺杆爬:“我家那老太婆别的不行,用那弥济术治伤还没失手过。” 楯冈一铁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刀:“有、有道理。那我,就先饶这些家伙一命。你们,放开。” 荒木梅和圆规对视一眼,缓缓放手。楯冈一铁果然没有扑过去砍人,抓起茶杯灌了几口,稳定一下情绪,问道:“那个使女给大人下的咒,管用么?” “管用,管用!”龙造寺大石忙不迭地点头,“俺亲眼看见的,血立刻就止住了。哎呀,真是好咒术啊,俺从来没见过,没见过。”他说话啰哩啰嗦,仿佛多重复几次就能叫聂清风好得快些。 田森杏奈也道:“那个咒术很古怪,不像是平常的治疗法术,用触手牙齿扎到身体里去的,叫什么什么媒的……” 楯冈一铁粗鲁地打断女孩:“我不管什么媒!她怎么说?” 林和夫道:“她说,只要聂大人能挺过六个时辰,就没事了。她还说,聂大人体质异于常人,就算不下咒,不救治,能挺过去一点事没有,使上咒术也不过是个什么‘心理安慰’;要是挺不过去……那就是挺不过去了。” 楯冈一铁瞬间暴怒:“我砍了你这乌鸦嘴!” “闭嘴,安静!”一声厉喝从门口传来。 大家一看,原来是伊头老太太结束了对聂清风的抢救,疲惫不堪地走出来,她身后还跟着给她打下手的女孩纱希。 大家呼啦一下围上去,七嘴八舌乱叫乱嚷,急切地想知道聂清风的情况。 “都闭嘴,闭嘴!”老太婆尖声叫道,“叫我怎么说!”见众人不敢再吭声,她慢吞吞挪到椅子边,慢吞吞坐上去。 “怪了,怪了……那华夏人的身子真怪……” “老太婆,你别管怪不怪了,大人怎么样?” “死不了,伤口自己合拢了,养上几天就没事了,他睡啦,点声。” 众人顿时一片欢腾,楯冈一铁激动地热泪盈眶,想仰天大叫又不敢,只在地上跳来跳去;林和夫一屁股瘫坐在地,双拳死命地捶打胸口;龙造寺大石咧着大嘴,朝天无声地大笑,阔大的嘴巴进风多,好似拉风箱,呼呼的。 老太婆疲惫地朝纱希抬抬眼皮,纱希会意,轻声道:“我们,出去讲,好不好?” 众人赶紧蹑手蹑脚朝屋外溜,老太婆朝伊头傀作使了个眼色,老头子会意,留下来。 “老头子,里面躺着的,不是人!” 伊头傀作吓了一哆嗦,差点把茶盘扫到地上:“啥?” “不是一般人!” “我揍你个死老太婆!有这么说话的么——当然不是一般人了!”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治过不少人,人身子是个什么样,能扛多少伤害,一清二楚,可里头那位,简直像块活着的铁!”老太婆压低声音道,“半边身子轰碎,你换个人试试?当场疼死!那么大的伤口,有什么鸟咒术管用?从铁墓到咱村,四个时辰路程,就算用鬼猿开路,一路颠簸,光流血也流干了!这些,你换个人试试?还有,看这人面相三十五六,可身子的活力却像二十四五的伙!我琢磨着,他这身子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用象血肉的、不知道啥材料的玩意捏出来的!还有,他的元力也很怪,寻常人的元力一旦有损耗,要自己生出来,缓缓恢复,可这家伙,元力损耗以后是从外头往里灌!好像是水朝低洼地淌一样。” 伊头傀作道:“那就是说,他的元力无论损耗了多少,老天都会给他补起来?” 老太婆点头:“可以这么说吧——老头子,你这是碰上了个啥怪物啊?我算看出来啦,从今往后,咱要么躲得远远的,找个山旮旯藏起来;要么就死心塌地跟着!” “那还用说?躲了一辈子了,叫我说,咱怎么也得享受几天花花世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五章 觉醒 2 正当众人关心聂清风伤势的时候,在广目町的另一侧,林和夫的家里迎来了一位客人,正是当年面对鬼猿临阵脱逃、倾力救治荒木梅、为聂清风等人在黑海森中带路的猎户——细川纯。 赫连云云获得研究所管理权限后,打开了核心区,用里面的器械对聂清风进行了紧急救治与护理,情况基本稳定后,帮助林和夫的父亲——林多喜恢复了人身。林多喜回到家中,夫妻分别十五年,一朝重逢,真是说不尽的激动与兴奋,但想想因为儿子的草率导致恩人生死未卜,心中又压上一块大石。这时候,细川纯来了。 “多喜老弟,咱们可有十多年没见啦!听说你平安回来,哥哥心里高兴啊!”说着,细川纯把两只野鸡推过来。 “那我就不客气啦,没茶水,喝口枣子水吧——我走以后的事情,听内子说啦,多亏纯哥照顾,要不然,还不知家里变成什么样儿呢!” “一是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是一把;二来,”细川纯的嘴唇哆嗦起来,“我也是,为当年逃跑,赎罪啊……” “纯哥,别,”林多喜一把拖住正要跪下的细川纯,“当年对上那只鬼猿,狩猎队十五个人本来就是全灭的下场,你要是不跑,我留下来有啥意思呢——当年的事咱不提了,纯哥这次来是……” “我听说多喜老弟有一番大大的奇遇,实在心痒难耐,就想打听打听。” 林多喜笑道:“我道什么事呢,坐,咱好好聊聊。” 两人坐下,林多喜道:“这次的事情,全是一场误会。纯哥听说过华夏的宋朝么?” “知道,有钱。叫北元灭了——俺听过华莲宗师父讲古。” “纯哥可知宋分为北宋南宋?” “知道,北宋叫金灭了,南宋偏安一隅,叫北元灭了。” “靖康之变,北宋灭亡,宋室南渡。其中有一名宗室子弟,平日醉心于百工机巧,不受重用;南渡之后见君臣无进取之心,担心重演靖康旧事,就变卖家产,改名换姓来到和洲,倾尽所有打造了八处铁墓,为的是留一条退路。” “原来如此!” “各处铁墓由这位宗室安排的可靠人手管理,可惜南宋还是亡了,皇帝被逼跳海。直到这位宗室死,铁墓也没派上用场。年深日久,当年宗室的手下都已不在人世;如今知道铁墓秘密的,大多是原先管理者的后裔。” “南宋……北元,再到如今,呀,”细川纯盘算着,“可得二百年啦!” “不错,太久啦,有些铁墓彻底毁坏,有些在天罚之后被邪魔异种占据;还有些被各地的大名城主把持在手里。” 细川纯急忙问:“那这位聂大人——” 林多喜压低声音道:“当年那位宗室来到和洲之后,认定两宋暗弱,乃是君主昏聩,不纳忠言之故,故而改姓——”他用手指蘸了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聂”字,“取兼听则明之意。” 细川纯大吃一惊,急忙道:“如此说来,这位聂大人……” “是宗室之后!” “这些铁墓……” “是聂大人的产业!那些鬼猿,不过是守门的忠犬!” 细川纯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纯哥不必担心,不知者不罪,当年我们不知道那是聂大人的私产,又过去了这么久,他是不会怪罪我们私闯之罪的。” “那就好,那就好!”细川纯一叠声道,“那,多喜老弟,你这十多年,都是在铁墓里做守卫了?” 林多喜笑着点点头:“起初失去了自由之身,还以为做了囚徒,真没想到,居然能为聂大人出力。说实在的,侵蚀铁墓的异种甚是厉害,眼看就撑不住了,还好,聂大人及时出现,我们里应外合,驱除了全部异种。二百多年啦,这产业,终于又回到了主人手中,我也重塑肉身,脱胎换骨啦,哈哈!” “脱胎换骨?那铁墓能治病?” “岂止治病?活死人肉白骨也不在话下,更有各种神兵利器,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会不会引来宵窥探?” “纯哥放心,聂大人手下的使女——如今代行铁墓管理权的女官——已经按聂大人的意思,把铁墓封起来啦!没有聂大人许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要是被心术不正的人掌握了这些本事和兵器,还不知要惹出多少祸事来。” 此时此刻,众人都在谈论的焦点——聂清风正躺在床上装睡,在意识之海中与赫连云云交流。 “聂主任,您又救了我一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了。” 聂清风耸耸肩:“没办法,都让我赶上了,天生劳碌命。” “您真会说笑话。您的身体有点特别,跟我掌握的情报有出入。” “什么特别?” “上一世,您是与生化战兽战成平手的人,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实验级别,这样的身体,区区一支反器材步枪根本构不成威胁,但现在偏偏伤到您了,我很奇怪,感觉您的细胞处在类似于冬眠的状态。” “冬眠?” “对,一点也不精神,活性很差。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制了。当然,以这个世界的水平来讲,就算细胞处于冬眠状态,照样横扫天下。” “我觉得还行啊——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它有恐怖的再生和自我修复能力,通俗一点讲,它们好像有记忆,会自动恢复到身体的最佳状态,既不会多一点,也不会少一点,很奇怪,这样,您的身体会一直保持在巅峰状态,似乎……似乎是为战斗而生的。如果您的细胞能够复原,哇,不敢想象啊。” “这不是挺好么?” 赫连云云皱眉道:“凡事都有两个方面,您的细胞虽然有助于身体稳定,但同时,它也在顽固地阻止和排斥一切外来因素的影响。无论是治疗还是伤害。就像您受的伤,早就超出了身体保护机制的极限,按理说,您已经死了,可您依然活着。我觉得很奇怪,似乎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能自成体系,彼此分离又联系为一个整体,这真是很有意思的现象。在您受伤的一刹那,邻近伤口部分的细胞新陈代谢速度突然提高了数百倍,强行把即将受伤的部分隔离开来。这是女娲计划的研究成果吗?拒绝一切伤害,甚至死亡?如果往深处想,拒绝改变、维持现状,这是否意味着人类进化的终止呢?如果是这样,那天人合一是否意味着人类最终被自然所淘汰,完全与自然融为一体了呢?或者说,那个世界人类的灭亡,并不是因为生化战兽的威胁,而是看到了您的进化方向,对未来产生了绝望,最终选择自我毁灭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六章 觉醒 3 “停!”聂清风赶紧打断即将展开头脑风暴的科学少女,“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你就别拿这些理论来折磨我了!” “不,这些问题如果不搞清楚,这个世界早晚会走上原先的道路!既然我们侥幸来到这个时代,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时代的华夏,重复上一次的悲剧!聂主任,如果您能想起前世最后那一个月的情景,我们就可以提前做出安排!” “那我该怎么办呢?” “您的记忆一定跟细胞活性一样被抑制了,但是,如果到那些熟悉的、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去看看,说不定会想起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哪些地方印象深刻呢?” “这个……先到各处的研究所看看怎么样?” “那么,最近的一处在哪?” “五号研究所,离这里大约16公里,那里现在的名称是护国忠王山,研究所就在山底工事里,现在正处在系统托管状态。” “那个研究所研究什么?” “不清楚,我的权限不够,能帮您的,只有这么多啦,剩下的,就得靠您自己去摸索了。” “嗯,你已经恢复了人类的身体,要是能和我一起,那该多好!” 赫连云云微笑道:“我习惯啦,在这里面,自由自在,想做点什么都可以。出去以后要跟封建时代的人打交道,不舒服。这个重任还是交给您来吧。再说,我说过要把这里打造成您稳定的后方,一旦您征战天下的路不顺,也好有个落脚点啊——得改造得适合人类居住,还不能使用太多的超时代技术,也是好大工程呢。” 聂清风惋惜地摇摇头:“你真的准备在这呆一辈子?” “哈,您放心吧,我会在这里等着您凯旋的!好啦,我要封闭研究所了,信号会中断。聂主任,再见啦!” “等等,我……”聂清风突然觉得有些舍不得,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嗯,那个……”女孩子似乎也有很多话想说,吞吞吐吐道,“我设定为只有您能打开研究所,如果您回来,我一定随时恭候您的大驾,有空的话,您常回来看看啊。” “开启研究所的密钥呢?” “一首歌,您听吧。”说着,女孩子朱唇微启,轻轻哼唱起一首悠扬的乐曲。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是《外面的世界》,聂清风不假思索地接着唱了下去。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两人一起唱道: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一曲终了,女孩泪流满面,再一次扎到聂清风怀里,无声地啜泣着。 聂清风轻轻地环着女孩:“对不起,云儿,我……” “还是叫我云吧,不要说,我知道,我知道……”女孩子抬起流泪的笑眼,“上一世,有重要的事等着您去做;这一世,您同样要挺身而出,这是我们必须背负的责任!”女孩子用力地咬着下唇,“您一定要记得密钥,一定要记得啊!” 聂清风用力地把女孩搂在怀里,他的眼泪下来了。 滚烫的眼泪滴在女孩子的脸颊上,她欣慰又带些羞涩地笑了,轻轻挣扎着,想从男人的怀中挣脱出来。 对不起,姑娘!上一世我辜负了你的心意,这一世,我依然对不住你!对不起! 聂清风什么也不管了,抓着女孩子的肩膀,把她向后微微推了推,对准她的樱唇,一口吻了下去。 他吻到的,是一片如萤火虫般绚烂舞动的蓝色光点。 “云儿!” 聂清风大叫一声坐起身子,周围的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楯冈一铁与荒木梅,伊头夫妇,姑娘纱希,龙造寺大石,林多喜与林和夫,华莲宗的圆规和尚,还有田森杏奈,他们都在。一张张焦急而兴奋的面孔表达人们内心的激动。 “大人,您没事吧!”楯冈一铁急切地问道。 “我没事,研究所——铁墓怎么样了?” 林多喜道:“遵照您的吩咐,已经封闭了。可是,您那位忠心耿耿的使女,不愿意出来……” 田森杏奈黯然道:“那位姐姐,愿意继续留在里面,为您担任守护之职,我们怎么劝,她都不听——大人,她真的只是您的使女吗?您还会回来见她吗?” 聂清风双手掩面,无言以对。 伊头傀作大着胆子走过去,轻轻拍拍聂清风的肩膀:“大人,您不必自责。既然赫连姑娘愿意为您尽忠,您又何必伤怀呢?老头子虽然愚钝,但也知道,这铁墓要是一日不收回,天下一日不得安宁;您要真想补偿她一二,就该尽快振作,发奋图强,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到那时,您就是想娶她为妻,我们这些人,也绝无二话!” 聂清风缓缓放下手,眼睛发红,嘴角抽动似乎想笑,可嘴巴扭了几扭,也没有笑出来,倒是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我……对不住她。” 荒木梅大声道:“大人,你别把女孩子看扁了!她愿意守在那里,不光是为了你,还为了天下!那您,能为天下做些什么呢?请不要再让她、让我们、让广目町的百姓、让全天下人失望,拜托了!”说着,女孩子嘴角紧紧抿起,缓缓拜倒,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聂清风。 聂清风惊愕地看着她,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希冀与坚定,还有一点点的,野心。 楯冈一铁一撩衣襟,双膝跪倒,大声道:“大人,如果您的志向是为天下除残去秽,在下誓死追随!楯冈一铁,唯大人马首是瞻!” 伊头夫妇对视一眼,一起拜倒:“大人要不嫌弃,这两把老骨头,就供大人差遣!” 龙造寺大石翻身拜倒:“俺师父说了,叫俺跟随大人,俺也愿意!” 林父子同时拜倒:“林多喜、林和夫愿意追随大人!” 圆规和尚微笑点头:“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正是华莲宗的信条。若大人不弃,圆规愿追随大人修行!” 田森杏奈有点尴尬,吞吞吐吐道:“那个,我,我爸爸是……我不能……” 林和夫急切道:“大人,她虽然是一本道中人,但从来没有害过人……” 聂清风跳下床,把他拉起来,拍拍他肩膀,道:“我聂清风岂能不知?这一次要不是田森姑娘,事情怎么能解决得如此顺利?”说着他对田森杏奈道:“田森姑娘,烦劳你回去转告令尊,心中要存善念,修行之路才会顺利些,否则,自己身赴火狱不说,还拖累别人,那可是大大的罪过。” 田森杏奈低头道:“是,我一定转达。” 聂清风抬起头,望向窗外朗朗长空,头也不回地道:“起来吧。” 众人起身。 “这么久了,我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上天交给我的责任,几乎要永远沉睡,还好遇到各位。各位,谢谢了!从今日起,我聂清风,醒了!” (第二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一章 广目 1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聂清风的身体确实强悍,短短十六个时,已经恢复如初。恢复之后的他闲来无事,就在广目町四处走走,现在正站在一间茅屋外,听着里面传来的琅琅读书声。 这是一间私塾,里面教书的是一位华莲宗的青年和尚;念书的,是一群倭人的子弟,无论师生,穿的都是华夏式样的服装,读的是字正腔圆的华语。几乎让聂清风以为回到了华夏。 聂清风本以为华莲宗带着广目町的倭人学华夏,无非是学点农耕百工之法,再学上几句华语,能让别人高看一眼,但看到居然开起私塾,正儿八经地传授孩童华夏文化,这让他吃惊不。 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孩子可塑性强,如果让他们从接触华夏文化,说华语,穿华服,心向华夏,那将来他们还会甘心做一个倭人吗?这华莲宗,想做什么呢? “阿弥陀佛,聂施主,请过来说话。” 聂清风回头一看,是华莲宗的住持咫尺老和尚,正张大嘴巴,压低声音讲话。 聂清风看看屋里的先生与学生,先生教得用心,学生学得专注,没人发现他,赶紧蹑手蹑脚从窗边退开。 咫尺在地上铺了两个蒲团,示意他坐下,聂清风也不推脱,一盘腿坐了。 咫尺坐好,道:“聂施主要是感兴趣,等放了课,尽管去看。不过现在么,还是叫孩子们安心念书为好,他们看见您,恐怕就学不下去了。还请体谅。” 聂清风道:“那是自然,我只是突然听到华语,觉得奇怪,就来看看——华莲宗怎么办起学来了?” “叫孩子们学学华语,将来也好有个出身。我们这些人蹲了山沟,总不能让孩子们一辈子也蹲在山沟里啊。” “大师胸怀,令人钦佩。不知学费是多少?” “广目町都是穷人,还收什么学费。只要是适龄孩童,家里同意,都可以来。” “那岂不是白白增加一笔开销?” “说来话长,和洲的名山,多是大宗大派所在,就像护国忠王山的净心宗、关西西海道奉圣山的日高宗。此处土地贫瘠,山高林密,没有多少大派愿意来,敝宗在这里,正好磨练心性。就连这北陆道大名樱内诚亮大人,也不大理会这边的事情。 “敝宗向来推崇华夏,无论是语言文字、百工技艺、衣着车马、典章制度。天罚以后,广目町周围农田毁了七七八八,交不起税,不少村民逃到敝宗这里;敝宗虽有学自华夏的一流农耕、冶炼技艺,人手却不够。于是敝宗传授给村民一些技艺,村民呢,就帮敝宗耕种土地,打造些器具,正好各取所需。” 咫尺和尚停了一停,道:“自从村民们搬到这里来,敝宗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为表示感谢,就办了这些私塾。虽说大家同甘共苦是桩乐事,但却不想叫孩子们也享这种欢乐,学些华夏典章,希望将来有一日,他们能一飞冲天。就算不成,做个通译,写个文书,也好过做个睁眼瞎子、在山沟里碌碌一生。” 聂清风不解道:“要这么说,本土东西不学,去学华夏,难道和洲选官,还看会不会华文?” 咫尺和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略一思忖,问道:“我听说,华夏以龙为图腾?” “不错。大师为何有此一问?” “龙有九相,聂施主是华夏人,当稔熟于胸吧,敢问,是哪九相?” 聂清风不假思索:“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驼,腹似蛇,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 “世间可有龙此一物?” 聂清风摇头,但又补充道:“或许有,凡人难以见到罢了。” 咫尺哈哈一笑,摇手道:“既然无人见过,那龙之一物,所从何来?”不等聂清风回答,他接着道,“依老衲之见,乃是熔铸而来!” “熔铸?” “老衲读过华夏典籍:盘古开天地,共工斗祝融,女娲补天裂,炎黄战蚩尤,大禹定九州,煌煌到如今。数千年来,华夏土地上,无数王朝兴衰更替,无数民族纵横往来,可华夏文明从未断绝,其根源,便在熔铸!蛮夷入华夏,则华夏之;而华夏,也不仅仅是以夏变夷,每一次兴衰,都是一次重新熔铸,在熔铸当中,不断产生新的华夏——龙,亦由此而来。” 咫尺停了一停,又道:“昨日颜如渥丹,今朝鬓发斑斑。世间无不灭之朝,亦无不灭之种。天罚之前,胡元窃据华夏,华夏衰弱,天下皆以为华夏自此沉沦,但老衲以为,胡虏无百年之运,一朝覆亡,华夏又会吸收新血,重新崛起;天罚之后,世界万邦,仅余华夏与和洲两处,华夏强而和洲弱,天下皆以为华夏有泰山之安,而老衲却以为,华与倭,都到了生死关头!” 老和尚一下子站起来,道:“若是天下万方,都变成华夏,那熔铸从何谈起?只能抱残守缺,闭门造车!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 聂清风低声道:“国恒亡。” “这正是老衲担忧之事!老衲说一句不知深浅的话,聂施主莫怪!” “大师请讲。” 咫尺老和尚弯下腰,直视着聂清风的眼睛,沉声道:“倘若,全天下都成了倭国,倭国成了天下正统,以倭人的脾性,聂施主觉得,能持几时?” “亡无日矣。” 一口气说了这一大串,老和尚有点气喘,缓缓坐下道:“正是!聂施主,老衲毕竟是个倭人,虽仰慕华夏,但也有私心,办这些私塾,教孩子们学华夏典籍,也是想为和洲找一条出路啊!”说着,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些话,无论是华夏人还是倭人,恐怕都要嗤之以鼻,就连本宗的弟子,也未必能听得进去。只有聂施主,能听老衲在这里胡言乱语啊。” 聂清风缓缓吐出一口气:“大师的见解,真是闻所未闻,受教了。” “如今和洲礼崩乐坏,幕府诏令不出京城,各地大名各自为政、明争暗斗——乱世将起。老衲就算身处深山,也能嗅到山雨欲来的气味。华莲宗与广目町想独善其身,恐怕是痴人说梦,一旦卷入战火——” 聂清风微笑道:“聂某虽是个过客,但到了这里,感觉就像回到华夏。哪位大名要是叫孩子们念不下书,聂某就让他吃不下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章 广目 2 聂清风和咫尺老和尚向华莲宗的佛堂走去,咫尺老和尚问道:“听聂施主的意思,想在广目町住些时日?” “不错,在和洲,能听到华语,见到华夏衣冠的地方不多吧?” “这里粗茶淡饭,茅檐低,聂施主不要嫌弃啊。” “没什么,大丈夫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呃——这里吃不吃肉?” 咫尺笑道:“和洲佛家与华夏稍有不同,不禁荤腥,普通百姓,无论信不信佛,多少会吃些。聂施主不必担心。” 见聂清风松了一口气,咫尺又道:“虽然不禁荤腥,但愿意吃的却不多,实在无奈,宁可吃野菜也不去吃肉。” “这是为何?” “和洲佛家影响极大,于是上至公卿,下至百姓,皆少食肉。不过广目町略有不同,周围都是深山老林,野兽极多,村里猎户也多,食肉之风较他处为盛。聂施主尽管放开。” 聂清风笑道:“如此,我就放开肚皮吃了。只是,猎户多了,杀生必多,岂不与佛家慈悲为怀的宗旨相悖?” 咫尺宣了一声佛号,道:“慈悲为怀,岂可拘泥?若不是没了生路,谁愿意进山去伴虎豹眠?舍得一人命,换来全家生,这才是慈悲。况且,豺狼虎豹若是不打,跑到村里来伤了人,慈悲又在哪里?” 聂清风点头称是,又问道:“广目町山高林密,土地贫瘠,田地不多,听说僧俗加起来有五百余人,要怎样养活这五百多张嘴呢?” 咫尺答道:“广目町周围有些铁矿,冶铸业兴盛,再加上敝宗自华夏学来的冶铸方法,打造些农具、兵器,挣得钱来,并不比种田少。护国忠王山以东的田坪町出产粮食极多。每月一次,这边差人去护国忠王山集市卖了铁器,买粮食回来;加上老弱妇孺平时拾捡些野菜,富足谈不上,温饱勉强能够。” “大师不怕这冶铸方法外传么?” “聂施主担忧不无道理,农具倒还罢了,本町出产的刀剑轻便锋利,有‘广目刀’之称,若是刀剑打制之法外传,非天下之福。” “那该如何解决呢?” “每位匠人只负责一道工序,而且,本宗与町里确保匠人全家衣食无忧,”咫尺道,“这些匠人,大多是别处生计无着才逃来这里,人人都有一本血泪帐,轻易不会出去的。” 聂清风叹道:“也就是说,广目町,本不该如此。” “是啊,天灾人祸,不得已耳。还好,这里勉强还能算得上一片乐土。” “大师若是不弃,聂某愿意为广目町、为华莲宗出把力气。” “阿弥陀佛,聂施主志向远大,武艺高强,老衲非常想让你留下,可是,这里格局气量太,人丁稀薄,恐怕难酬聂施主大志啊。” “大师嫌聂某碍事?” “岂敢!”老和尚吓了一跳,赶紧双掌合十道,“聂施主是天下武人之雄,来去自便,谁敢强逼?老衲的意思是,华莲宗与广目町实力微薄,聂施主千万千万,莫要提什么出把力气之类的话,”老和尚抬起眼睛道,“不过么,听所聂施主身负重任,要收回其余七处先人产业?华莲宗倒是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不错,那是先祖留下来的,我要收回。聂某初来和洲,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一概不知,就要多劳烦大师了。” “既然聂施主有令,敝宗上下,无敢不从,”老和尚笑道,“那么从此以后,请多关照啦!”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他们心里清楚,从今天起,他们的命运,就要拴在一起了。 说话间,佛堂到了,一名弟子远远迎过来:“师父,聂大人,鹿下町醴房的重信与美智子来了,来接他们走失的女儿回去,现在正在里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聂施主,我们一同进去吧。” “师父、聂大人,请留步!” 咫尺讶道:“还有何事?” “美智子夫人还好说,那位重信先生有点不修边幅,行止也有些古怪……” “哦?”聂清风来了兴致,华莲宗现在不止有他,还有楯冈一铁、荒木梅、龙造寺大石、伊头夫妇这些好手坐阵,敢来这里找不自在?胆子可真够肥的,要好好掂量掂量这家伙的斤两。 咫尺也颇感意外,两人对视一眼,咫尺一抬手:“聂施主,请!” “大师请!” 还没进门,聂清风就闻到了一股呛鼻的酒气,不由皱起眉头。走进去,圆规、龙造寺大石、伊头傀作、近藤香四人正在里头与他们交谈。 见聂清风与咫尺进门,众人起身行礼。聂清风颔首致意后,示意众人坐下,细细打量起这对中年夫妻来。 最显眼的,莫过于大摇大摆倚在客位上首与聂清风平坐的重信了。呛鼻的酒气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这人四十多岁,没有挽发髻,半尺长的头发乱蓬蓬的扎煞着,一边高一边低,好似一个未完工的鸟窝;穿了一件无袖马甲——说是羽织太短,说是马甲又太长,姑且按马甲算;没有穿里衣,裸露出乌黑干瘦的胸膛。这人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一双似睡似醒的朦胧细眼打量着周围人。 一身肥白的龙造寺大石面无表情地坐在他旁边,眉毛在微微跳动,隔上几分钟,“啪”的一声,一只从重信身上远道而来、在他身上追寻美食的虱子死于非命,横尸于地;再过几分钟,又是“啪”的一声,再添一桩杀孽。 圆规修行颇深,一点酒味臭味满不在乎,聂清风可忍不了,开口道:“重信先生……” 还不等他说完,重信哇的一声干呕,吓得人人起身,伊头傀作翘着二郎腿,差点翻过去。重信干呕两声无果,又拿脏兮兮的手指去抠嗓子眼,抠了好几抠也没抠出个豆来,嗳了一口长气作罢,把沾了湿答答口水的手指在裤腿上蹭蹭,抓抓鸟窝似的头发,咳嗽两声,卷卷舌头,呸的一口老黄痰吐在地上,吧唧吧唧嘴道:“坐,站着做啥?” 众人哭笑不得,重新落座。重信道:“那,那啥,谢谢哈。其实,找不回来,倒轻快。” “重信君!”一旁的女子眼圈一下子红了,“怎么能,这样说?” 这女子就是纱希的母亲,重信的妻子美智子了。她虽只有四十岁,看上去却像是快六十的人。满脸皱纹,弯腰驼背,骨瘦如柴,手指骨节粗大,那是经年累月劳作留下的痕迹。 “有什么,不对的?嗝——前村犬,四个崽子,到最后,养活几个?好像是……饿死俩,自家摔死一个?” 聂清风身子微微前倾:“重信先生,贵夫人投井自尽时,聂某见你哭得泪人一样,似乎是个重情之人,怎么到了女儿这里,却是这样一套说辞。” 重信大嘴一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华夏大人,这点家务事,不劳您过问。甭管怎么说,把东西寻回来,俺好歹支你这个人情,过两天,俺肯定报答你。” 聂清风双目如电,猛然张开,精光一闪:“聂某没工夫去管别人家事,但谁要是背弃人伦,凌虐骨肉,那,说不得就要管一管了!” 重信给吓得猛一缩脖子,但马上又像见了鱼的绿毛龟,脖子伸得老长:“大人,您甭听那东西一面之词,她天生就是个灾星,走哪儿哪倒霉!您没见她脸上那一圈毒蜈蚣似的血胎记么?净心宗师父说啦,那是给阎王爷守门的狱门鬼的记号,谁要挨着她,那才是一只脚进了鬼门关,”说罢大声对众人道,“各位,大家伙想想看,自打碰上这东西,你们摊上多少事儿啊?我今儿带她走,是给你们添福消灾哪,怎么着,一桌酒得有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章 广目 3 “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龙造寺大石冷笑道,“怪不得你闺女一跑再跑,有你这种狠心爹,不跑难道等死么?” “无所谓,跑吧,尽管跑,”重信蹬下一只破草鞋,亮出乌黑的脚底板,抠块脚泥搓搓,磅的弹掉,“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跑来跑去,除了坑她爹,坑她娘,坑她自家,啥好处也没有,啥时候她认命了,老实了,这命说不定就好点了——再说了,东西是老子生出来的,老子爱怎么管就怎么管,干你鸟事!” “我宰了你个王八蛋!” “大石!”聂清风一声喝叱,“给我倒壶水来!” 龙造寺大石再傻,也知道聂清风这是打发他离这个人形臭鸡蛋远点,如蒙大赦,愤愤地瞪重信一眼,掉头走人。 重信长出一口大气:“哎哟我的娘,多谢华夏大人,这厮可滚蛋了。这么热的天,这坨大肥肉朝这一墩,要把俺活活闷死,弄得这身上,”他揪起衣领闻闻,“都不大好闻了。” 聂清风没搭理他,朝伊头傀作打个眼色,伊头傀作道:“重信君,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不喜欢自家女儿,也就罢了,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诋毁她呢?” 重信乜斜着眼睛看着他:“啥叫诋毁,啥叫诋毁啊?睁眼说瞎话才叫诋毁哪,俺说的有一句假话么?自从有了这东西,净心宗跟疯了似的,把地都收了;自从有了这东西,樱内大人跟疯了似的,刮地皮刮得青天高三尺;自从有了这东西,俺这酿酒的等闲都喝不到一口酒!你说,要不是这东西带来的灾气,哪有这些屁事!” 伊头傀作怒道:“这些事情,与孩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不好好养家,把一切都推到孩子身上,你还是不是男人!” “俺是不是,关你鸟事?推与不推,关你鸟事?俺认得你,不就是广目町打更的么?一把年纪连个崽都没下出来,还在俺脸前说三道四?” 伊头傀作给噎得几乎背过气去,一句话也说不出。 圆规先向重信双掌合十行了一礼,道:“重信先生,贫僧有一事不明,要向您请教。” “说。” “贫僧愚钝,不知‘狱门鬼’一语,出自哪一部佛典?” “净心宗师父说的,俺咋知道!” “那位师父多大年纪,穿何等服色?” 重信斜斜嘴巴,似乎对这和尚在这种问题上纠缠不休有些奇怪,但还是答道:“二十来岁,穿蓝衣。” “那么,那位师父为您的女儿观命数,可曾收取观命钱?” “当然收了,五百八十一文呢,俺好说歹说,才砍到五百五十文!” “阿弥陀佛,若您所言非虚,那就一定是上当受骗了。” “啥?” 圆规侃侃而谈:“净心宗为人观命分等次,有一千文、八百文和六百文三等,从未有过什么五百八十一文。况且,”他加重了语气,“若是砍价,那些观命师会告诉你,砍价即砍命。哪有什么折价观命一说!” 重信瞠目结舌,呆了半天,道:“说不定,那位观命师那天心情好,愿意折价呢?” 圆规缓缓摇头:“净心宗的观命师是僧纲九阶中的第七阶——权少僧都,穿绿衣!穿蓝衣的,是第四阶大僧都,怎么会去做观命的职务?再说了,净心宗中的权少僧都共有三百二十八位,最年轻的一位也已年届四十。二十多岁穿蓝衣能砍价的权少僧都,贫僧不曾与闻!此人必是骗子无疑!阿弥陀佛!”圆规沉痛地宣了一声佛号,“披了一身僧袍,招摇撞骗,为了区区五百五十文钱,危言耸听,白白坏了一户好人家,着实可恶,此人罪孽深重,该下火狱!” “这、这、这……” 圆规这一手迂回确实厉害。重信若是承认受骗,那么虐待女儿的理论依据就不存在了;若是不承认,论起僧纲僧位,他一个酿酒工,哪里是华莲宗首徒的对手?他再怎么无耻,也做不出当众出尔反尔,自抽耳光的事情来。 近藤香一直侍立在聂清风身后,以她侍女的身份,本不该插话,但一来恨重信虐待女儿,二来气不过他顶撞聂清风,她在迎华馆时熟读《迎华法条》,故意把重信往沟里带,假装若无其事地道:“或许,是重信先生记错了?” 重信果然上钩,连忙道:“我记错了,记错了,是个四十来岁,穿绿衣的和尚!那天喝了点酒,一时记不清楚,哈哈,哈哈,谁让净心宗和尚多呢?” 近藤香俏脸一沉:“重信先生,记不清的话,也敢在超一品华夏武士面前乱讲?” “咋,咋了?难道不许犯错?” “你是鹿下町的村民,难道你们村长没有给你们宣讲过《迎华法条》?” 重信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讲,讲了……” “第八条第二款,是什么!” 重信嗓门又大起来,“俺是个老粗,啥都不懂,啥法条不法条,干俺鸟事?” “只要你们村长懂就行!”众人一惊,循声望去,浑身沾满血迹的楯冈一铁手提一个血迹斑斑的包袱,大步流星走进来,身后紧跟着荒木梅与林和夫。 浓重的血腥气呛得众人微微蹙眉,楯冈一铁咣咣咣走过来,把包袱朝地下一丢,手驻长刀,三人一同单膝跪倒:“大人,遵您号令,那头盘踞村西山林的恶熊,除掉了!寻猎队可以进山寻路了!若是顺利,前往山阳道的路有望在一年内打通!” 包袱里是一颗硕大无朋的巨熊脑袋,瞎了一只眼,血口大张,利齿森森,让人望而生畏。 “辛苦了。” “谢大人!” “一铁,你在迎华馆供过职,给我讲讲,这《迎华法条》第八条第二款是什么。” “遵命,”楯冈一铁瞥一眼被血腥气压得翻白眼的重信,大声道,“举凡贱民,失言妄语,言辞无状,伤华夏贵客视听之明者,鞭二十;桀骜不驯,行止失当,污言秽语,顶撞华夏贵客,杖三十,罚银二十两;村长、宗老一体问罪!” 重信顿时打了个寒噤,他听说过《迎华法条》的厉害,但华夏天高皇帝远,来村里的华夏人有几个?法条再狠,管不到自己头上也是白搭。谁知这回正撞在刀口上!退无可退,只好死撑到底。当下脖子一拧,耍起无赖:“俺刚才哪有言辞无状、行止失当啦?你们哪只眼睛——呃,谁看见啦?” 伊头傀作抬手挥出一只元神目,播放了一段重信自进门以来的言谈举止,狞笑道:“子,都到这份上了,还死鸭子嘴硬?” 聂清风缓缓立起道:“重信,我们费尽辛苦,帮你寻回女儿,没想到,你居然是个狼心狗肺之徒,看来,孩子是不能交还给你了。” “这,俺是一片好意啊……” 聂清风面色一沉:“一铁,和夫,把这个背弃人伦、冥顽不灵的蠢货给我打出去!” 林和夫当即抽出长弓,抡圆了弓背,朝重信劈头盖脸打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章 广目 4 “不要打!”美智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扑到丈夫身上,“不要打,要打就打我吧!” 林和夫一弓背没抽下去,回头看着聂清风。 “重信君虽然说话不好听,可这些年对我们娘俩一直不离不弃,没有他,我们也活不了,求华夏老爷,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美智子夫人,这种男人,哪里值得您这样维护?” “我丈夫很聪明,会讲天下,说策略,他说哪些大名要打仗,哪些就真的会打起来。他说鹿下町二十年内不会打,鹿下町真的就安稳了二十年!如果不是我们娘俩,他早就已经是人上人了,我相信他的本事!大人,他可以帮您的,他可以的!” “老婆,别说了,这是命!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这是命!” 李白的诗句让聂清风微微吃惊,但旋即暗暗摇头,挥手示意林和夫退下,对重信招招手:“过来。” 重信傻呆呆走到聂清风面前,与他平视。荒木梅背后一脚踹在他腿弯上,他咕咚跪倒,挣扎着想站起来,看看聂清风平静的眼睛,放弃了。 聂清风倒背双手,在堂前缓缓踱步,在荒木梅面前停下,道:“荒木姑娘,报报家门。” 荒木梅大声道:“荒木梅,南海道剑豪荒木雄彦之女,家父在时,对我关爱有加,传以剑法精要。为报答家父,光大家门,现追随聂大人!” “荒木姑娘,令尊打骂过你没有?” “骂过,也打过!但那是嫌我修行不够精进,却从未因我是女儿身就瞧不起我!更没有说什么带来灾祸!” 重信的脸颊抽搐了几下。 聂清风继续踱步,在楯冈一铁面前停下:“一铁,报报家门。” “是。在下楯冈一铁,北陆道武士楯冈茂夫之子,家父为追寻剑道,带我游历天下,虽然家父过世了,但他的教诲,在下谨记于心,为述先父遗志,现追随聂大人!” “和夫,你呢?” “我林和夫,是广目町猎手。从跟父亲学打猎,十五年前,传言父亲被鬼猿杀了,我想报仇,幸好遇到聂大人,有他帮手,才能救出父亲,一家团圆。大恩难报,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跟着。” 聂清风回转头,对重信道:“一个父亲,要为子女作出榜样,他们才能有样学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心若不正,孩子的一生就毁了!岂能因为穷困潦倒就撒手不管,甚至诿过于子女!” 聂清风一指旁边阴沉着脸的伊头傀作:“论起元力操控,这更夫是我手下第一!可他平生第一大憾事不是有志难酬,而是膝下无子!若是他有个孩子,恐怕是含在口里还要怕化了!”他一指门口,“刚才,那个胖和尚龙造寺大石,自幼父母双亡,是净心宗空迢大师收养了他,他待之如生身父母,言听计从,你敢触动空迢大师一下,他立马撕了你!”他指着近藤香道:“我这个侍女,同样父母双亡,与弟弟相依为命,寻找失散的弟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用手臂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把一屋子人都包了进去:“造化弄人,屋子里这些人,哪一个没有遭逢过骨肉离散、甚至天人永隔?可无论是谁,都把亲人视作支撑自己前进的力量,哪一个,会埋怨自己的亲人拖了后腿?甚至恨自己的亲人?” 聂清风越说越气,一掌拍在桌上,哗啦一声,将桌子一角拍得粉碎:“重信!我聂清风的心愿,是希望天下人家家和乐美满,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造一堆鳏寡孤独出来!你给我听好了,”他一字一句道,“就算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我聂清风,也绝不会用你!” 哗啦一声,满屋子人,除了重信与美智子,全跪下了,众人齐声大吼:“愿为大人效死!” 一片寂静之中,重信干笑了两声,道:“君臣相得,实在难得。不过,大人宅心仁厚,手下勇武过人,还缺智计百出的谋士,而我重信精通谋略,正好可以补大人所阙。人无完人,手下有些瑕疵,于大局有何关碍?刘邦用了盗嫂的陈平,孙权用了善妒的周瑜,这才成就霸业。” 聂清风缓缓走回座位坐下,手指轻叩桌面:“都起来。重信,你口口声声说,是世道不好,逼得你不得不如此,但你想过没有,要是一个主君行事无所顾忌,为求目的无所不用其极,那他创造出来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天下?你倒是爬得高高,那些被你踩在脚下的人,岂不是又要被逼得妻离子散!” 聂清风看看匍匐在地美智子,道:“美智子夫人,你的女儿现在跟着伊头夫人学医术,您想带她回去,最好先听听孩子的意思。要是实在想走,我绝不阻拦;至于您的丈夫,”聂清风厉声喝道,“一铁、和夫,把这个背弃人伦、冥顽不灵、妄图幸进的人给我赶出去!” 楯冈一铁和林和夫早就看这家伙不耐烦了,当下一边一个,老鹰捉鸡般架起重信就往门外走,重信身在空中,双脚还在拼命踢腾:“大人,大人,用我,我助你取天下,取天下啊……”声音渐渐远去了。 聂清风叹了口气,转头对空无一人的过道说道:“好了,人走了,你们出来吧。” 凭空现出三个人,一个老妪,一个少女,一个女孩,正是伊头老太太、田森杏奈和纱希。三人身形皆瘦纤细,故而一张隐形斗篷就盖得严严实实。 田森杏奈揭开隐身斗篷,奇怪地道:“这个斗篷盖上,连林君都看不到,您是怎么知道的?” 聂清风微笑一下,道:“你们身上有元力波动,就算把身形遮住,元力波动还是会渗透出来。” 田森杏奈吐吐舌头:“看来以后要心,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哪。” 聂清风道:“纱希,还不过去找你娘?” 纱希立即跑过去,美智子不等她跑来,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把她搂进怀里:“我苦命的女儿,你受罪了,受罪了……”涕泗横流,接着放声大哭。 纱希从她怀里钻出来,掏出一块干干净净的手绢,给她擦拭:“没有。大家对我很好。看。” 美智子扶着女儿的双肩,仔细打量,惊喜地发现,原本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换成了干净整洁的细麻布新衣,原本乱蓬蓬鸡毛掸子般的干枯脆黄头发也重新打散梳理成发髻,虽然脸色还有些营养不良造成的蜡黄,但已经开始焕发神彩,虽然语调还是有些冷漠,但原本空洞淡漠的眼睛,开始变得灵动而有光泽! “你是孩子的母亲吧?”如同夜枭冷笑般沙哑的声音响起,把美智子吓了一跳,一个白发鸡皮的枯瘦老妇人走过来,“你的女儿实在聪明,老身喜欢得很,就收她做了徒弟。” 美智子怯生生地问:“请问,您是……” 伊头傀作道:“这是我老伴儿,也是聂大人手下,你尽管放心。” 伊头老太太嘿嘿笑道:“看来是不大放心呢,没关系,乖乖,露一手给你娘看看。” 纱希点头,对母亲道:“娘,手。” 美智子迷惑地伸出一只手,看着女儿自信满满地把一只米粒大的机械虫放在手心里。 机械虫一落下,就哧溜一下钻进了她的手掌,只留下一颗嫣红的血珠,把美智子吓了一跳:“女儿,这……” “是奶奶教我的那弥济术,别怕,它注射了麻醉剂,不疼,对吗?” 美智子讶道:“什么术?什么剂?”她只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妇,哪里懂得这些?正想追问,纱希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她的右肩顿时又麻又痒,“这,这是什么呀?” 纱希没回答,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右肩上,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她轻轻击了两下掌,轻轻拉住母亲的手,纳米虫按原路返回,从母亲手掌里钻出来,回到她手中。 “娘,肩膀,不疼了。” 美智子试着活动肩膀,惊喜地发现,那里面确实传来丝丝缕缕的温热感,像有许多极细极细的河流在缓缓流淌。长年艰苦的劳动损伤了肩膀,原先稍微抬手就疼痛如割,现在就算高举过头也全无痛感,她惊喜道:“这是你的本事?” 纱希一指伊头老妇人:“师父教的,刚学一点。” “太谢谢您了!”美智子喜极而泣,上前就想给老太太磕头,被老太太一把拉住:“别忙,这么聪明的孩子,你们两口子还要不要?老身正好没孩子,你们不要,就叫她跟我一辈子。” “这……”美智子看看门外,看看纱希,再看看紧紧盯着她的老太太,一时难以决断。 聂清风突然笑道:“这有何难?美智子夫人,尽管叫女儿跟着伊头夫人学;伊头夫人认纱希做义女,岂不是一举两得?” 美智子大吃一惊:“这,这怎么使得?” 伊头傀作大笑:“有什么使不得?我们老两口第一眼见到这孩子,就喜欢得不得了!让她学些济世活人的本事,总好过土里刨食吧!” “是啊,”荒木梅接口道,“鹿下町离此不远,两三个时辰就走到了,还怕见不到?”她在纱希面前蹲下,笑嘻嘻道,“这么可爱的妹妹,我也舍不得让她走呢!” 聂清风又道:“这里的生活,可比鹿下町要轻松不少,还有免费的义学私塾,有我们这些人在,谁也不敢欺负到她头上,您尽管放心。” “那,那就……拜托各位了!”美智子喜极而泣,又一次拜倒在地。 纱希倒是很冷静,拉起她妈妈,老气横秋道:“娘,不哭。师父说了,女人要强,可以流泪,但不能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章 广目 5 “林君,林君,林……” 楯冈一铁远远地朝林和夫打招呼,可对方恍若未觉,他不得已,一路跑过来,在对方肩上击了一掌,“嗨,想什么哪?” “啊?”林和夫猛地一惊,脸红道,“没有,哪有什么!” 见他这副模样,楯冈一铁嘿嘿笑道:“怎么,田森姑娘一走,魂不守舍啦?” “哪,哪有这回事!” 楯冈一铁叹道:“从这里到东山道,千里迢迢,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儿家,让人多少有点不放心呐。” “就是就是,多让人放心不下,真应该……” 楯冈一铁话锋一转:“不过呢,从这里到东山道,全是大道通衢,车马都行得。既然她能孤身一人闯入黑海森,再全身而返,没理由栽在这里吧?” “呃,说得也是……” “再有,她可是一本道中人,野兽异种不认得一本道,难道人还不认得?人家自己都没担惊受怕,你怕什么?真是关心则乱。” “对啊,哈哈,我还真是——不是!什么关心则乱,什么啊!我才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那就好,”楯冈一铁吐出一口长气,意味深长道,“她可是,一本道大僧正田森寿行的女儿。一本道,侵吞了大人的产业。” 林和夫笑道:“一本道侵吞大人产业,又不是她。” 楯冈一铁道:“就算没有大人产业这层关系,一本道的名声也差的很,与净心宗势成水火,各地大名以异端邪说视之,武家更是嗤之以鼻。说不定,将来就要与我们对上!这些关节,你可要想清楚了。” “那你说,怎么办?” “大人已经决意,不用铁墓里的技术了吧?” “不错,我也放弃落魂,重新用上弓弩了,那些东西,真是太危险了。” “那么,田森姑娘是个很厉害的阴阳师,大人又宅心仁厚,对她的出身没有成见,让她留下来,该是上上策。” “她不愿意,也没办法啊。” 楯冈一铁正色道:“所以说,林君,你我必须帮助大人把这里变得更强才行!一旦一本道突逢变故,有我们支应,她也不至于有什么不测。否则,就算个人本事再高强,面对千军万马,也无能为力啊!” “说得对,既然都是大人的家臣,为大人分忧是分内的事情。我是个猎人,别的一窍不通,楯冈君觉得,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有两点,第一,广目町太,人丁稀薄,这是致命伤。昨天我想了想,觉得通向南海道的路不但不能打通,还得想办法设卡封锁。” 林和夫点头:“明白,一旦打通,号称财货遍天下的南海道朝仓家可不好对付。路虽然有两条,但一次也就能走个人,黑海森是我们猎人的天下,只要大路封锁住,路过来十来个,不够塞牙缝的!” “这样看来,村子西边没问题了,北边和南边是深山老林,人过不来;只有东边是大路。” “有净心宗横在那里,问题不大吧?再说,听说净心宗的空迢住持从华夏回来了,他和咫尺住持可是多年至交。” “佛家有言,一支金手杖,断为十八截,每截都是纯金的。但是,谁不愿做最大的那一截呢?关东净心宗、关西日高宗这和洲佛家两强,都想做那截最大的。” “嗯,我懂了,咱们有可能被吞并,很危险,那第二呢?” “财帛动人心。我们这里虽然没有金银宝贝,却有一流的冶铁锻造技术,甲坚兵利,无往不胜。谁不动心呢?” “这就不用担心了,这边兵器锋利,又不是第一天的事,外边早就知道。也没见谁过来把咱们吞掉。” “话不是这样说,”楯冈一铁皱眉道,“当初大人在畑川町时曾消灭过一只吸血怪,打通了畑川町和坂下町的道路,本以为是件好事,可赋税反而更重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周围的豺狼虎豹一旦清除干净,咱们反而不安全了?” “不错!” “可咱们总是要发展的!老是圈在这深山里头,啥时候有出息?” 楯冈一铁道:“虽说咱们有这两大问题,但也有优势,咱们的武力,绝对不弱。” “你是说大人?” “对,大人武力之强,世所罕见;你我的本事,也不算泛泛之辈吧?还有伊头夫妇、龙造寺君——” “别忘了你那青梅竹马,哈哈。” “别打岔!”楯冈一铁眯起眼睛,“这两天我仔细观察了华莲宗僧众,他们行的,似乎是华夏军法,六人一队结成战阵,在这种地形,也不能觑!总之,咱们走的,应该是一条精兵的路子。有强手坐阵,上下一心,外人大举来犯,可能性不大。” 林和夫有点不耐烦:“你啰哩啰嗦说了这么半天,有什么办法么?” 楯冈一铁坦然道:“没有,我对谋略一知半解。但有人懂。” “谁?” “鹿下町醴房的重信!” 林和夫一下跳起来:“什么?就那六亲不认的烂酒鬼?昨天把他扔出去,我踹了他屁股一脚,鞋子都臭了!” “昨天那事以后,我回去想了想,发现有些疑点。第一,他的话非常有条理,一二三说得清楚明白,一个酿酒工,怎么会有如此谈吐?他虽然语言低俗,揭人疮疤,却没有几句骂人话;举止粗野,但有做作痕迹,似乎是故意做出来的。” “有道理,接着说。” “第二,此人华学造诣似乎不浅,知道刘邦、孙权容易,读过几本华夏的评话就行,但能以此典故来佐证自己的观点,非熟知不能做到,你能么?而且,他对《迎华法条》一无所知,这太奇怪了,按理说,为了不惹麻烦,各町村长宗老都会督促村民生吞活剥死记硬背,背不过确有可能,但一无所知就太奇怪了,除非此人认为,这法令管不到他头上!” 林和夫轻轻抚摸下巴的短须,点头道:“不错,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 楯冈一铁接着道:“第三,我跟伊头傀作谈过,昨天的谈话,这个重信基本上掌控全局,表面上看他只是个角色,但大家的情绪实际上都被他控制着!更奇怪的是,即使面对震怒的大人,他也没有多少畏惧之意,只有你我提着熊头进去时,他见了血,害怕了。如果是普通的山野村夫,应该是反过来!” 林和夫用力一击掌:“不错,这家伙很可疑!我这就去鹿下町把他揪出来!” “不必,昨天夜里,我和伊头傀作已经悄悄地去过鹿下町了。” “什么?去过了?怎么不叫我?你不够意思。” “这种事情,大张旗鼓反而打草惊蛇,再说他也没有犯什么滔天大罪,总不能把他绑来吧?” “说得也是,接着说,打探到什么了吗?” 楯冈一铁低声道:“我问过村长,这个重信,是二十八年前从外面来的,当时言谈举止颇为文雅,通晓华倭两种语言,本想聘他做个塾师,谁知他错饮酒头,烧坏了脑子,只记得喝酒赌钱,亏他还记得些酿酒之法,就让他在醴房做工,后来草草找了个本村的农家女子为妻。” 林和夫冷笑一声:“错饮酒头?我看未必!” “他一定是在掩饰什么,如果能调查出来,就能撬开他的嘴,说不定,真可以为大人添一位谋士呢!” 林和夫摇头:“依我看,这家伙或许懂些谋略,但绝不会是真正的人才——真有本事,谁会干等二十八年呢?他只不过是想故弄玄虚,引起大人注意,在大人手底下混口饭吃罢了——醴房的工作,可不轻松啊。” 楯冈一铁叹道:“确实让人难以捉摸啊。现在,大人手下一个像样的谋士也没有,是颗菜就得朝盘子里夹呀!” 林和夫嘿嘿一笑:“大人不是说过,就算这家伙再牛,也绝不用他吗?” 楯冈一铁笑道:“身为僚属,得有为主公分忧的觉悟;再说了,大人一时气话,怎么能当真?” “嗯,你准备怎么办?” “鹿下町醴房的酒十分特别,净心宗开佛法大会,指名要那里的酒——我说这个重信不简单吧,一点酿酒法也能搞出花头来。虽然奉酒日子已过,但佛法大会没有半个月功夫完不了,大人少不了趁这个机会去净心宗打探一番,到时你我争取与大人同行,去净心宗库头那里一问便知。对了,叫上龙造寺大石,他还没有被净心宗开革出籍,还是净心宗僧人,好说话。” “行,都听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章 广目 6 “大人,您真不用铁墓里的技艺?”伊头傀作在聂清风身后贼兮兮地问道。 聂清风诧异地回头问道:“怎么,不是早就说过吗?那些东西太过匪夷所思,一旦用了,后患无穷。” “其实,老头子倒是觉得,这些东西吧,要是用到正当处,那可是好处大大的!”老头子大拇指一挑,为“大大的”做了一个上扬的注脚,“好比说吧,这菜刀,要是用来切菜,那就是好的;用来伤人,就是不好的。可天下还是切菜的多,您说是吧?” “你说得不错,可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菜刀的好处和害处,你想想,要是回到一个蒙昧时代,大家手里拿的都是石头木棍,有人突然搞到一把菜刀,你说会怎么用呢?要是人人手里都有把菜刀,你说会怎么样呢?” 伊头傀作笑道:“大人过虑了,现在又不是什么蒙昧时代,再说人都会趋利避害,怎么会眼睁睁地自蹈死路呢?” “石头棍棒,未必打得死人;菜刀就要丢掉半条命;要是长枪刀剑,有死无生,”聂清风摇头道,“要是真有种武器,眨眼之间屠城灭国,那连悔过的机会都没有。铁墓里的东西,屠城灭国,易如反掌。我不想让所有人一起去死,伊头傀作,你给我听好了,我再说最后一遍: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准接近铁墓,更不许碰里面的东西,否则,我必杀之!” 见聂清风说得严重,老家伙悚然动容:“大人放心,老头子记住了!不过,嗯,我的元神目,还能用么?” “你的元神目是天神赐予,只你一人所有,与铁墓无干,你想用就用。我不管。” “嘿嘿,那就好。倘若别人不靠铁墓,自己做出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我们也要宰了他么?” “那当然不行!”聂清风一口否定了走向另一个极端的老头子,“这种人是奇花异卉,不可多得,要想法拉过来!” “我明白了,只要是凡人自己的创造,再怎么惊世骇俗,也能忍;如果谁因天成事,贪天之功,那咱就替天行道。” 聂清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傀作,你把我叫出来,就为了让我把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当然不是,村里有棵奇花异卉,等着您去挖哪!” 满腹狐疑的聂清风跟着伊头傀作,来到了村西头一座二层楼前。 整幢楼全部漆成黑色,远远一看就像一块四四方方的煤炭直愣愣地戳在那里。大门紧锁,门口竖着块木牌,上书大字:“此门已坏,请走窗户!”大字下面还画着血红的大箭头,指示窗户方向。地上也有箭头,绕向屋后。 聂清风来了兴致,阻止了要开口的伊头傀作,按照箭头指示绕到屋后,屋后有架梯子,通向二层窗户,抬头看,又有一块木牌高挂在窗边,上书四个大字“进来是贼!” 聂清风顿时哭笑不得,主人的拒客方式别具一格,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当下扬声叫道:“华夏聂清风来访,此间主人在家吗?” 静悄悄无人应答,伊头傀作道:“大人,这家主人必然在家,他除了一早一晚出来买些吃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这是装听不见呢。” “他是做什么的?” “整天把自家关在屋里,尽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谁知道,他会不会造出把铁墓钥匙之类的玩意儿来?” “你这老货,叫门去。” 伊头傀作一脸苦相:“大人,叫不开啊,除非他自己开门,谁叫也白搭。” “既然如此,让开。” “大人,你要做什……” “在这等着,别进来。” 一个“么”字还没说完,聂清风飞起一脚,轰隆一声,把窗户一脚踹开,踏着腾起的烟雾,一头钻进去。 这也太乱来了!伊头傀作哀叹一声,大人这是怎么了?第一次见面就把人家窗户砸烂,这还怎么谈? 屋子设计得很复杂,七折八弯,从窗户里望进去,只能看到最外面一间,里面的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 聂清风进去以后,主人先是气愤愤地拔了几个高调,聂清风大声说了几句什么之后,他的声音迅速低下去,转为惊奇;聂清风的声音变得平稳,几句话一说,主人顿时大叫起来,连吼了几句什么,继而是懊悔地大叫,聂清风也长叹一声,似乎是在惋惜什么,接着就大喊道:“傀作,进来,快进来!” 伊头傀作慢慢地从窗户钻进去,循声而去,在最大的一间房里,找到了一起盘腿坐在地上的两人。 此间的主人坐在聂清风身旁,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一脑袋乱蓬蓬的短毛看上去像个鸡毛掸子,一双粗短的扫帚眉又浓又黑,好像眼眶上贴了两块紫菜;一双微微浮肿的三角眼里布满了血丝。他脸色发白,或许是终年不见阳光的缘故;身材单薄,胳膊又细又短,好像一块薄薄的木板上插了四根芦柴棒,但他的手掌却意外地大,像是芦柴棒梢捆了两把蒲扇,掌心和手指上布满了粗糙的老茧,老茧上磨起一蓬蓬细密的皮刺。他的嘴角,正在神经质地抽搐着,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两人一起开口:“怎么这么慢!” 伊头傀作吃了一惊,看两人的样子,不像第一次见面,倒像多年重逢的老友。 聂清风朝他一抬下巴:“去买些生漆和胶泥来!” “啊?” “啊什么啊?”主人怒道,“快去!耽搁了进程,你担待不起,快去!我渊净亏待不了你!”说着,把一颗黄灿灿的鹌鹑蛋丢过来。 伊头傀作啪地一接,入手沉重,知道是颗金珠,心头一喜:“那老头子可就去了,大人,我马上回来!” “快走吧你!”渊净打发伊头傀作出门,迫不及待地问聂清风,“你说我设计的机器造不出元力来,是因为漏气?” 聂清风道:“用机器制造元力的想法很好,但这些材料太差,漏气还是毛病,你看这根导气管子,居然用竹筒,这不是开玩笑么!竹筒有粗有细,质地不均匀,一旦火力过大,非裂即炸!” 渊净笑道:“这就是你不懂了,这里有块边角料,你看看。”说着,把一节竹筒递过来。 聂清风接来,仔细端详。 这是一节一拃长短的紫黑色竹筒,表皮光滑坚韧,不见纹理;截面质地粗糙,竹纤维之间间隙极,结构细密,他试着捏了捏,居然纹丝不动!他有些意外,以他的指力,就算一块铁,也是想圆就圆,想扁就扁;区区一节竹子,居然敢不动? 渊净得意洋洋:“别费劲啦,这东西用药水泡过,比铁还硬——” 话音未落,啪咔一声脆响,聂清风的拇指穿进了竹筒,把渊净震得目瞪口呆。 聂清风抽出手,笑吟吟道:“确实有两下子,不过,以现在的技术,想胜过我,不易。这东西硬度很高,韧性也不错,可毕竟是植物。” “看你是懂行之人,有什么建议?” “空气加热会膨胀,这东西的强度再高也不过是植物,要想以机器生成元力,炉温必定极高,热气极烈,你觉得,它能抵得住?一旦抵不住,”聂清风五指猛然张开,“磅!” “目前还到不了你说的那一步,到时候……唉,”渊净想要辩解,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颓然坐倒,“不错,这东西确实没什么效用。枉费了三个月工夫配药水出来。” “谁说的?竹子是寻常物,可用你的药水泡过,就不是寻常物了。既然它硬逾钢铁,做铠甲、做箭头,岂不是既坚固又轻便?研究可是吞金巨兽,卖些竹子器械给外面,补贴一下,也是好的。” “有道理,不过,此物价格甚是低廉,会不会刺激他们穷兵黩武?” 聂清风暗暗点头,道:“就算没有这些,外头那些大名一样打来打去,你把这些卖给穷人,让他们也有自保之力,这是天大的功德——咱们辛辛苦苦做研究,不就是为了百姓日子好一些?” “嗯,有道理。就这样吧,我又不是买卖人,你帮我去找买家、谈价钱吧。咱们还是谈谈这管子的事。” “说说你的想法?” “要是强化过的竹管不行,铁管如何?不行,铁管费时费力又容易锈蚀。铜管?若纯用铜管,非数千斤不可,太贵,太贵。玻璃管?不行,太薄太脆,把管壁做厚呢?去哪里找有这种手艺的匠人!就算找到了,只做数根,能济甚事!” 渊净起身疾走,在屋子里团团乱转,抓耳挠腮。 聂清风道:“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材料一时难以齐备,就先易后难么。指望毕其功于一役,哪有这种做研究的道理?” 渊净眼睛一亮:“不错,正是此理。好比贼入室行窃,得先观风踩点,再撬门拔锁,最后才是鼠窃狗偷之举。” 聂清风哭笑不得:“做研究是堂堂正正之事,你怎么拿盗窃来作比?” “嘘,”渊净立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道,“夺造化之功,窃天地之力为我们所用,不是贼,是什么?为何有天忌英才一说?明明是他们盗窃上天机巧太多,东窗事发,被索命去啦——闲话少说,你说愿以元力助我一臂之力,可是真的?” “当然,我暂住在华莲宗禅院,你要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太好了,我这里的炉子火力不够,要能以元力提升炉温,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渊净身子往后一仰:“无利不起早,你这么帮我,想要什么?” “你需要的材料,我帮你找;要用元力,尽管开口,条件只有一个。” “什么?” 聂清风笑得贼兮兮:“你所有的研究发明,事成之后,五五分成。” 渊净同样笑得贼兮兮:“成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章 挖墙脚 嗖的一声,一箭破空,锋利的箭头直入靶心,长长的箭杆和尾羽颤抖不已。 林和夫缓缓垂下手中竹板弓,递给身后的细川纯,然后对不远处的近藤香点点头,近藤香同样点头示意,在记事簿上记下一笔。记事簿上已经勾勾画画写了好几页,刚刚在“三石弓”一列,“一百步”一行处又添了一个对勾。 聂清风问道:“怎么样?” 近藤香喜孜孜道:“五张一石弓,五张两石弓都已经测完了,百步以内可以破靶;三石弓还没有测完。下午再做速射测试。现在看来,用药水强化过的竹板弓强度和韧性都极好,广目町猎户又多,大人,您好厉害!” 说话的功夫,细川纯已经连发三箭,箭箭命中靶心,赞叹地拍拍手中弓,交给身后的林多喜,与林和夫一起走过来。 细川纯兴冲冲对聂清风道:“大人,真是好弓哪,弓身不过是草草泡了一夜,弓弦也不过是寻常兽筋,竟然有如此力道。不错,不错。” 林和夫却没有那么兴奋,平静地道:“准头不佳,弓身的劲不往一处走,四下里乱拧,每射一箭都要重新校准,细川叔叔和我父亲都是一等一的射手,我也多少有点射技心得,这才能射中。” 林多喜射完三支箭,放下弓走来,补充道:“不同的弓手感差别也很大,换了别人,第一张弓能中靶,同样的力道和角度,第二张就不知飞到哪去了——毕竟是仓促造就,与普通弓相比,只有力道和射程稍胜。手感差,与其等大伙适应,还不如用自己的弓省劲。” 聂清风微微皱眉:“就是说,要用它在短时间内造就一支弓手部队,是指望不上了?” 三人对视一眼,一起摇头。 林多喜道:“良弓要驯,制一张好弓,从选材到定型讲究极多,没有一年的功夫,绝难成功,”看看聂清风,他觉得有些不忍,又道:“聂大人不必担心,用您的秘法所制之弓,力道极强,只要第一发能稳稳射出,威力同样不容觑。” “是啊,”细川纯也附和道,“我们俩在村里还有些名气,我们先用这种弓,给大伙带个头,一家一把,没事多练练,等手熟了,也就好了。” 林和夫同样觉得刚才所说不妥,主公辛辛苦苦想出来的主意,自己居然把它批得灰头土脸,脑袋被驴踢了么?赶紧趁机补救:“这些弓胜在造价便宜,这里竹木甚多,弓身弓弦箭头箭杆跟不要钱一样,只要弓弦和箭羽跟上,要多少有多少,天下哪家诸侯有这个本钱?这里山高林密,易守难攻,一年不行我们练两年,两年不行三年,三年时间,还打造不出一支强军来?” 聂清风一愣,旋即笑道:“多谢三位提醒,不过这远射之术,又不是非弓不可,弓兵难练,弩兵如何?” “好主意!”林和夫一拍大腿,“弓难用,弩易学。好主意!” 林多喜也赞道:“弩最难做的是弩臂,关键是选材,有了这种处理过的竹子,这个难关就过了。” 细川纯道:“现在的问题是,竹板厚度跟药水浸泡时间没有一个合适的度——或许这个度也不大好找,竹子本身质地有差别,浸泡出来效果肯定也不一样——我这是吹毛求疵了,对弩的要求没有这么严,做弩肯定比做弓好。” 这时候,近藤香已经整理好弓箭测试记录,双手捧给聂清风,本来应该退下了,但她吞吞吐吐似乎有话想说:“嗯,那个……” 聂清风赶紧道:“不要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既然这些竹子这么结实,也不一定要造兵器,房梁檩条、轮轴锄把、竹席坐榻,都行啊,这些肯定比兵器好卖,我们可以把那些质地差的做成这些,好的做成兵器。不知道……对吗?” 聂清风被吓了一跳,一直以来,近藤香老老实实地尽一个侍女的本分,除了洗衣做饭没做过别的工作,现在居然提出这样的见解,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想想自认识以来,从迎华馆到鹿下町,再到这广目町,所有安排给近藤香的工作,没出过一点差错,把简单的事情做好就是不简单,难道这姑娘在管理方面有潜在才能?要试她一试。聂清风道:“近藤姑娘,刚才的点子很好,有件工作要麻烦你来做。” 姑娘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聂清风道:“药水我有的是,你给我测出来,要做兵器,该用多厚的竹板、用多少药水、浸泡多久;做家具又该如何,一一记录下来。给你十天时间,让圆规跟和夫给你打下手,还有什么需要的,找我。能做到吗?” 近藤香大吃一惊,本能地想拒绝:“大人,我只是一个……” 聂清风坚决地一摆手:“伊尹是个媵臣,姜尚是个钓叟,后来如何?你尽管去做,做成了,整个广目町都要感谢你,不成,也没人会笑话你。放心做!” “谢大人!”近藤香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我一定竭心尽力!” “去吧!” “是!”近藤香干脆地应了一声,兴冲冲地离开了靶场。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林和夫有些不服气,嘀咕道:“一个女子,懂什么?” 话音刚落,脑袋上就挨了林多喜一巴掌:“臭子,别看女人,伊头夫人不是女子?田森姑娘不是女子?赫连姑娘不是女子?这些女子,你哪一个比得上?” “其实不止如此,”细川纯道,“我听华莲宗师父讲过,华夏有句话,叫云从龙,风从虎。” 林和夫不解道:“什么意思?” 林多喜道:“龙起云骧,虎啸风生,比喻贤臣应明君而生,辅佐明君成就大业。伊尹原本是陪嫁过去的、商汤的家奴,后来辅佐商汤灭夏立商;姜尚是个不得志的钓叟,遇到文王,这才开八百年周家天下。若没有商汤周武,他们不过是下等人罢了——好好辅佐大人吧,我们会有出头那一天的!” 细川纯道:“不管是落魄的武士、不会念经的和尚、贪花好色的更夫还是出身卑微的侍女,到了大人麾下,一个个都显露了才能,就连村西头黑屋里那个渊,也被挖出来了啊,大人挖人的本事真有一套。” 林和夫凑过来道:“父亲,你说大人会不会作出商汤周武一样的功业来?” 林多喜笑道:“那你可得赶紧磨练出伊尹姜尚那份才,别落下了!” 聂清风放下手里的弓走过来:“你们三个说什么呢?” “没什么,大人,我们在聊挖人的事。” “挖人?挖什么人?” 聂清风正想多问,突然看到龙造寺大石急匆匆朝这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喊:“大人,快去看看吧!樱内诚亮那个鸟人派人来挖墙脚啦,楯冈子要给挖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章 忠贞 1 聂清风行步匆匆,刚出门,迎面遇上咫尺和尚,老和尚劈头就道:“聂施主留步,急不得。” “有朋自远方来,聂某正不亦乐乎,大师为何阻拦?” 老和尚笑道:“客人来了,虽然不是对头,但说朋友倒也未必。客人远来疲惫,徒已经带他歇息去了,我等先去更衣如何?” 聂清风一愣,点头道:“倒是我急躁了,听说樱内诚亮是这北陆道的大名,不知这位客人是何来头?” “是樱内家家老上田哲三,这一次来检点今年樱内大人生辰贺礼的准备情况。” “樱内诚亮的生辰贺礼?” “八月二十二是樱内大人的生辰,各町都要备上一份厚厚的贺礼,如果哪个町的贺礼得到了樱内大人的认可,本年的赋税就可以从长计议;反之,若是敷衍了事,被惦记上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聂清风不解道:“赋税这等大事,岂能当作儿戏?说变就变,法度在哪里?怪不得北陆道在关东三道中处于弱势。” 咫尺道:“聂施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北陆道共有七国五十六町,我等所在的是越中国广目町,越中国内,广目町最穷,若是能以一两件珍奇换取一年免税,那可是天大的喜讯。” 聂清风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咫尺又道:“七国五十六町,就算免除了一町的赋税,也无关大体。况且广目町本来就穷,收税也收不上多少,往年献上的宝物,多能被看中。” 聂清风冷笑道:“这么说,这位樱内大人还是个爱民的好官?” 咫尺哈哈一笑:“就此而言,姑且算是吧——樱内大人有两样嗜好,只要能满足这两样,一切好说,各町准备的宝物,也多与这两样相关。” “哪两样?” “一是彰显公家威仪的锦衣华服、宝刀名剑,二是振雄风壮阳气的虎狼之药。樱内诚亮大人今年四十有六,尚未有子嗣,因此凡越中国适龄美貌女子,都免不了去归义城走一遭。像近藤姑娘,若不是被迎华馆选中,后来又追随聂施主,恐怕早就去了。” “荒唐!没有子嗣,过继一个也就是了,为何如此!” “樱内家曾是雄霸一方的守护大名,然连年征伐,元勋宿将、家老重臣大多凋零,亲族亦不免。去年征伐东山道,樱内大人唯一的近支、他的舅父樱内渚死于战阵,现在,他已是孤家寡人啦。” “既然叔伯兄弟凋零,在妻族中择一子侄辈有何不可?” “老衲也这样想,可樱内大人心志坚定,任凭如何劝说,只是不理。于是夜夜笙歌,希冀能有万一之幸。” 聂清风冷笑一声:“夜夜笙歌,再加上虎狼之药,真搞不懂,他是想要子嗣,还是不想要——内有净心宗争利,百姓苦不堪言;外又开罪邻藩,这位樱内大人,可真是有远见的很哪!” 咫尺也轻轻叹了口气:“有无远见,就不是敝宗所能评议的了。樱内大人的另一嗜好,是锦衣华服巡行,鲜衣怒马,高辕敞轩,拥刀挎剑,花雨自天而落,万众夹道欢呼,尽显公家威仪。” “色厉胆薄,外强中干。亡无日矣。像这等货色,早一日败亡,只怕百姓还能早一日解脱。既然广目町冶铸技术高超,我猜这宝物准是刀剑一类吧?” “正是,已经备好两口刀剑,只要上田大人看过,点了头,大事就算定下来了。” “这个叫上田的,似乎颇得樱内诚亮赏识?” “应该说颇得倚重,上田家从祖辈起追随樱内家,到今已有三代,忠心耿耿,有扶危定难之大功。上田大人今年五十有二,官声极好,行事细密,樱内家能支撑到今天,上田大人功不可没。樱内大人倚为左膀右臂。” “既然是左膀右臂,怎么会被打发到这里来催讨刀剑?” “此事确实古怪,按理说,这种事情不必劳动家老出马。更何况,正如聂施主方才所说,如今樱内家内忧外患,上田大人该是公务缠身,应接不暇才是,怎么会有空到这里来?” “那我们就去会会这位忠心耿耿的能臣,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穷乡僻壤,险山恶水,用这八个字来形容广目町真是一点也不过分。三百多人的村子,连个迎接贵客的厅堂都没有,只好暂借华莲宗的佛堂一用。堂堂的家老重臣上田哲三,就在这里验看广目町的贺礼。 聂清风一进门就愣了。佛堂变成了演武场,桌椅板凳一股脑儿地推到墙边,清出一大片地来。上田哲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舞动刀剑、身姿矫捷的楯冈一铁。他身后两名侍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旁边侍立的僧俗人等,个个面带尴尬。 “怎么回事?”聂清风低声问伊头傀作。 伊头傀作低声道:“老家伙一来就要看刀,看完了就叫侍卫耍,耍完了就叫这边选人比试,楯冈傻子看不过他们的鸟嘴脸,一刀一个把俩侍卫全拍翻了。老家伙看上楯冈子啦,我琢磨着一会要逼他出仕。大人您可得把傻子留住!” “知道了。” 正说着,场上青光一闪,楯冈一铁以一记漂亮的居合斩结束了展示,四尺青芒缓缓隐没在刀鞘中。他拱手控身,向上田哲三鞠了个半躬:“上田大人,在下献丑了。” 上田哲三并没有接茬,轻轻端起没有半根茶叶的茶杯,注视着沉在杯底的红枣与青橄榄。 “这饮品,不够讲究。红枣香甜,橄榄清淡,二者混杂,不伦不类。虽说别有一番滋味,但,还是循规蹈矩,走正路的好,你说呢?” 楯冈一铁正视上田哲三的眼睛,大声道:“大人,在下是个武人,茶道之事,一窍不通。” 上田哲三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淡淡地道:“我听说,令尊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陆道剑豪、有‘黄泉锋华’之称的楯冈茂夫?” “正是先父,但,先父不曾以手中剑证心中道,故剑豪之号,愧不敢当,我代先父谢过大人。” 上田哲三身子微微前倾:“那你可知,令尊心中之道,是什么?” “先父说过,武者之道,唯忠与勇。” “那何为忠,何为勇?” “忠者,心内守一耳,忠于主君,忠于正道,忠于天下苍生;勇者,中道直行,不避凶险,不畏强暴,百折不挠,殒身不恤!” “那你愿不愿意践行令尊之道,为苍生执剑呢?” “愿意!” “好!”上田哲三大喝一声,长身而起,“方今天下,诸侯蜂起,烽烟处处,民不聊生。北陆道周围強藩林立,公家有累卵之危,百姓有倒悬之险,你可愿意为北陆道、为天下执剑,以忠与勇,为苍生开出万古长春?” 糟了!伊头傀作一惊,以楯冈一铁这傻子又直又倔的一根筋性格,最吃这一套,正要站出来,却看到聂清风坐在一把竹椅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自失地一笑,垂首低眼,竖起一双耳朵,等着楯冈一铁的回答。 果然,楯冈一铁大声道:“谢上田大人抬爱,请恕在下难以从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章 忠贞 2 对于楯冈一铁的回答,上田哲三似乎并不吃惊,捋捋花白的胡子,慢条斯理道:“哦,为什么呢?” 楯冈一铁正视着上田哲三的眼睛:“敢问大人,您是为樱内家而战斗呢,还是为天下而战斗呢?” 上田哲三哈哈一笑:“倒问起本官来了,当然是为天下而战。” “既然大人不存门户之见,与在下都有救世之心,那么一定能理解在下。在下在何处出仕,很重要吗?” 上田哲三缓缓起立,倒背双手,在堂前踱起步来:“你知道我是谁么?” “您是樱内家家老上田哲三大人,樱内大人最信任最倚重的宿老重臣,北陆道文武官员的升迁贬谪,您一言而决。” “你可知有多少人一掷千金,欲见本官一面而不得吗?只要本官一句话,你立刻就能从一个的野武士,一跃而成为侍大将,有了本官照拂,只要立下稍许功劳,做到大将,指日可待!多少人穷其一生也难以攀上的高峰,你只要一点头,就能踩在脚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如此赤裸裸地当众示好和拉拢,从一个位高权重的家老口中说出,真是难以置信。 龙造寺大石低声对伊头傀作道:“这吃相,太难看了吧?楯冈子是大人的手下,这么明着挖墙脚,老家伙豁出去不要脸了么?” 伊头傀作没有附和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眯缝着眼睛道:“没这么简单,这个上田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厉害角色,堂堂家老,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子大献殷勤近乎于谄媚——他没必要这么自降身价啊。” “说得也是,楯冈那子,功夫不比俺强到哪里去,凭啥找他不找俺!” 伊头傀作翻翻白眼:“你除了功夫和他差不多,从头到脚,哪个地方比他强啦?” “老色棍,皮痒了是吧?” 或许是注意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聂清风朝这边瞪了一眼,两人顿时噤声。 一片寂静中,只听楯冈一铁不慌不忙,平静地答道:“武人的官阶,是用刀剑拼杀得来的勋章,旁门幸进,不但会被别人瞧不起,也对不起自己的内心。” 上田哲三大笑道:“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人,年轻人,刚才你要是点了头,本官反而要瞧不起你!能这样讲,这才是既忠且勇的武士!” 龙造寺大石低声哼哼道:“这脸皮厚的,抹下来当鞋垫能使一辈子。” 圆规低声道:“师兄慎言。” “慎言个屁,樱内诚亮那个缺了卵子的家伙见了俺们恨不能跪下来舔脚,倒露出这几根鸟毛在这里扎煞。” “师兄莫急,目前来看,楯冈施主并不落下风,大人还坐在那里,放心吧。” 果然,对于上田哲三的夸奖,楯冈一铁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热切或失望,不卑不亢地再施一礼:“另外,您弄错了,在下已经有了值得终生侍奉的主君,所以不是什么野武士。” “哦?”上田哲三故作惊讶地一抬眉毛,“不知是哪位大人有这样的福气?可是东海道的岛村直伸?” “大人若要听,请先恕在下以下议上之过。” “哦,这只是闲聊,又非朝堂之上奏对,但说无妨。” 楯冈一铁平静地道:“东海道是关东一等一的強藩,岛村大人素有知兵之名,手下能征惯战者众多,不缺在下一个。” “原来如此,”上田哲三装模作样地抹抹上唇胡须,道,“难道是东山道?年轻人,本官可要说你几句了,毕竟我们与东山道刚刚交过手,暂且还是敌对关系,你怎么就跟了川崎丸山?” 楯冈一铁摇头:“在下不打算投入川崎大人门下,更不打算去东山道。” “这本官就放心了,但是,为何不去呢?” “这几年,在下只听说有一本道,不曾听到有东山道;只听说有一本道大僧正田森寿行,不曾听说东山道藩主川崎丸山。川崎大人连一邪派尚不能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本道凶残刻薄,对百姓极尽剥皮沥血敲骨吸髓之能事,稍有不从,即遭屠戮。在下若要去,必然是去与这些害人虫一决生死的!” “有志气!既然北陆道你不愿意来,那么,是关西四道?南海道朝仓家,财货遍天下,获利极厚,你追随了朝仓庆升?” “商人谋国,有利无义,道不同不相与谋。” “商人倒也未必都是见利忘义之辈——那么,山阳道?山阳道你也不去?山阳道的藩主荒木雄彦,有关西剑术第一的名头,武士之国大名遍天下……哦,对了,令尊就是死在他的手里吧?本官失言,本官失言啊。” 楯冈一铁摇头:“上田大人不必如此。比试剑道,各有输赢。先父与荒木先生私交甚笃,也不以生死为意。” “那是为何?” “山阳道荒木家,山北道藤野家,都是以武立国,但国力较弱,难以持久。在下不太看好这两家的前景。” “有道理,令本官茅塞顿开!那么,西海道武田家如何?” 他们两人在这里一唱一和,惹恼了下头的龙造寺大石,他说不出楯冈一铁那么多道道,但看着楯冈一铁滔滔不绝大出风头,觉得浑身刺挠,上下扭动个不停,眼看要坐不住,突然看见聂清风正朝他使眼色,好像是叫他去外边,他赶紧一缩脖子,蹑手蹑脚溜出门外。 一出门,林父子和细川纯都在外面,见他出来,迎上来问道:“里面如何了?” 龙造寺大石大嘴一咧:“没事,没事,傻子大显神威,笨老头唯唯诺诺,各位放心。” 林和夫一瞪眼:“那大人叫你出来做甚!少废话,快说!” 龙造寺大石赶紧一五一十把里面对话复述了一番,才讲到一半,两个老猎人同时叫了一声:“糟糕!” 龙造寺大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咋了?哪里不对?” 细川纯道:“不是不对,而是对过头了!既然老家伙来挖人,肯定拐弯抹角看看你的本事,要是个只会舞刀弄剑的武夫,岂不就好办了!” 林多喜道:“既通武艺,又懂天下大势,这种人才不挖走,还有天理么?” 林和夫叹道:“我看这位楯冈哥哥,聪明时像只狐狸,傻起来象头狍子!人家下个套子,他就傻乎乎朝里钻!” 龙造寺大石道:“那,咋办?” 林和夫眼珠骨碌骨碌,道:“和尚,你附耳过来,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两人一阵窃窃私语,把龙造寺大石乐得眉飞色舞,嘿嘿笑个不停。两个老猎人听了,只有苦笑。 这时候,楯冈一铁还在慷慨陈词:“西海道武田家,仗着水军犀利,横行无忌,一味以力屈人;且对华夏多有不敬之举,以在下看,早晚重蹈后晋景延广之覆辙!” 景延广?你是在考老家伙华夏古代史么?聂清风轻轻叹了口气,再怎么出色,也是个未经磨练的年轻人啊,看来,自己少不了要跟上头的老家伙打打擂台了。这还真是未敢翻身已碰头,我的外星人大神啊,让我安安稳稳在广目町种上几年田,发展点实力,有何不可?这么早,就要走到阳光下了啊。他双手轻轻一扶膝盖,就要站起来。 就在他将起未起之时,突然咣的一声响,门被踹开,龙造寺大石气喘吁吁扑进来,对着一脸惊愕的楯冈一铁大吼:“呆铁,快走,荒木妹子生啦!男的!” “啥?”楯冈一铁一蹦八丈高,“阿梅……生……生……男、男?” 龙造寺大石哈哈大笑,满脸的肥肉把眼睛都挤没了,上去照他屁股就是一脚:“看你乐得这傻样!还不快走!” 所有人全傻了,大张着嘴巴不知所措。 一片呆愣中,只有刚刚反应过来的楯冈一铁手舞足蹈:“不不不,我我我我——” “一铁,既然有了喜事,”聂清风嘿嘿笑着站起来,“还不快走?上田大人这里,有我和咫尺住持,慢待不了,快去吧!别忘了给我留一口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章 忠贞 3 望着楯冈一铁和龙造寺大石快步离去的背影,聂清风笑道:“年轻人真有活力。” 高踞在上的上田哲三一直注视着楯冈一铁,根本不搭理聂清风,直到年轻人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半阖双目,下巴微微抬起,倨傲地问道:“你是何人?” “华夏聂清风。” 上田哲三慢条斯理道:“你这刁民,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聂清风哈了一声,道:“上田大人,您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敢把华夏人叫做刁民的倭人。” 上田哲三身子朝后一倚,乜斜着眼睛道:“那,这位华夏大人,敢问您在哪一道哪一国任职?” “在下是华夏人,没有倭职在身。” “哦,没有倭职,”上田哲三微笑道,“既然阁下口口声声以华夏人自居,那么,华夏号礼仪之邦,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 “那阁下是否听说过‘入乡随俗,入境问禁’这两句华夏俗语?” “华夏稚龄幼子亦耳熟能详。上田大人这样讲,难道聂某犯了哪条忌讳不成?” 上田哲三慢吞吞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屈尊为你讲一讲大倭国的律条。平民见上官,大名须跪见,将军须仰见,天皇不可直视,否则,自残双目。阁下既然来自礼仪之邦,当守规矩,知进退,举止合宜,见了本官,不拜又不跪,却是为何?” 聂清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笑出眼泪,环顾四周,楯冈等人一个个溜得干干净净,也没个给他捧哏来一句“大人为何发笑”的,只好作罢,他摇摇头,笑道:“上田大人真会讲笑话,还什么大倭国、什么俗什么禁的,真有意思。聂某患了失魂之症,一条华夏律条也记不住了,但有些道理还记得,我也给上田大人讲讲。譬如说,一个人,冠冕堂皇、锦衣华服、望之如神仙,走入了一片密林,林中有群猴,视之为怪,指点不已,您说,这人是继续冠冕华服穿着呢,还是如群猴一般光着屁股奔来跑去?”聂清风收敛了笑容,正视着面色阴沉的上田哲三,道,“前倭国法度律令、典章制度,皆源自华夏,却徒具皮毛,未得精髓。华夏礼仪,别上下,定尊卑,长幼有序,其意在仁与和,庶人无意间冲撞了天子,一顿棍棒打出了事;反观这所谓的大倭国,看上天皇一眼,就要挖掉双目,您说,这二者一比,是否看得出高下?” 聂清风也学着上田哲三的模样,倨傲地抬起下巴道:“聂某是华夏超一品武人,即便见了天子,也只作个揖,天子少不了还要拱手还礼;您,蛮夷之地蕞尔邦一个区区家老,居然要我下拜,您说,是聂某举止不合宜,还是您不合宜?” “哦,原来如此,”上田哲三依旧不急不怒,慢吞吞道,“真是好一张利口啊。那是要本官向你行礼啦?” “那倒也不必,您年老,聂某年少,敬老尊贤是应该的,”聂清风朝上田哲三一拱手,“咱们平礼论交吧,您来这里,想来也不是为了纠缠这些礼节的吧?” “刚才那位年轻人,是认了阁下做主公吧?” “正是。” “阁下以为,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聂某虽然不才,但总比那些日日沉湎酒色、罔顾百姓死活,摆官架子吓唬人的大人老爷强那么一点儿。” 一旁的咫尺和尚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聂清风不以为意,用有点挑衅和戏谑的目光盯着上田哲三。 谁料上田哲三却摇了摇头:“阁下没听懂本官的意思,请试想,”他双手撑住椅子扶手,身子微微前倾,鹰隼般的眼睛紧盯着聂清风,“若是一个本领高强的倭人,在华夏占据一县一府之地,招兵买马,意图不轨,华夏会如何看待?” “当然是剿灭!” “那追随此倭人的华夏人呢,作何评价?” “裂土分疆,数典忘祖,汉奸。” “好!”上田哲三大叫一声,“既然阁下深谙大义,那阁下眼下所做之事,又当作何评价!” 一瞬间,空气几乎凝固。上田哲三这几句,直指聂清风潜藏的野心,甚至把他所有的追随者都钉上了叛国者的标签,可谓句句诛心。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等着聂清风的回答。 聂清风淡淡一笑,摇头道:“您立论颇高,发人深省,不过,聂某有个问题一直不明,您要是能解,聂某立即返回华夏,终生再不踏上和洲一步!” “说。” “请问上田先生,当今倭皇的年号,是什么?” 磅! 上田哲三狠狠一拍椅子扶手,愤而立起,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聂清风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老家伙,你三番五次地挑衅,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老子是吃素的? 这个世界是个荒诞的世界,外星人在修改数据时出了问题,正常的运行秩序被改变了。比如倭国的所谓天皇和幕府,最主要的中央权威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中央崩溃,各地大名连个效忠对象都没有,成了诸侯割据的局面。 所谓天皇已经消失了整整十五年,绝对不可能再有什么年号了。聂清风问这个无解的问题,目的在于提醒对方:老家伙,你在这里叨叨,出发点根本不是什么民族大义,而是为了维护你那摇摇欲坠,却还醉生梦死的主子的割据地位!你没资格跟老子谈什么爱国卖国汉奸倭奸,你不过是为主子卖命的一条走狗! 看着上田哲三一副怒发冲冠脑溢血的模样,聂清风地暗爽了一把,接着道:“天罚之后,华强倭弱,可到如今华夏无一兵一卒踏上和洲,为何?人有了锦衣华服,谁还稀罕一身猴毛!上田先生,如果您真的体恤百姓,就该劝说自家主公稍减赋税,爱民护民,而不是跑到这穷乡僻壤,与我这事不关己的华夏人为难,招惹是非!” 上田哲三死死盯着聂清风,好像要从他脸上盯出朵花来,而聂清风也毫不犹豫地与他对视。两人谁也不开口,就这么僵持着。 见两人一副剑拔弩张斗鸡模样,咫尺赶紧出来打圆场:“上田大人,聂施主,咱们有话好好说——您觉得,今岁贺礼如何?” 上田哲三暂时收回了与聂清风对视的目光,转向咫尺道:“两把刀俱是上品,工匠费了心思,不过,为何不见广目町的村长、宗老,却是大师您来接见本官呢?” “阿弥陀佛,上田大人,自从十五年前广目町被天罚所毁,村长罹难,全村逃难到本宗这里,村长就由本宗住持兼任,这点,十五年前本宗就已向樱内大人报备了,十五年来,有多少丁口、多少僧人,新辟了多少土地,该交多少赋税,无一疏漏。” 上田哲三冷笑一声:“本官当然知道!天罚,天罚,多少作奸犯科之事借天罚之名公然招摇过市——咫尺大师您放心,您的人品学识俱为上上,本官信得过。本官也知道,华莲宗的华学独步和洲,且多行经世致用之学,否则,区区五百僧俗,在这深山密林当中,如何立得住脚?这是大师的大功德。本官要提醒的是,华夏固然是大美大善所在,可并不是所有来自华夏的,皆为大美大善!”说罢,朝聂清风瞥了一眼。 “阿弥陀佛,多谢上田大人的教谕,贫僧记住啦,那么,今岁的贺礼……” 上田哲三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自然是不许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一章 危机 1 “太欺负人了!” 林和夫愤愤地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飞起半天高:“凭什么上田这条老狗动动嘴皮子,两把刀变成两百把!” 昏黄的灯光下,年轻人们正凑在一起商量白天的事情。 荒木梅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就凭他是樱内诚亮的头号狗腿——别生气,他现在占着上官的名分,闹僵了,还是咱们吃亏。” 林和夫依然愤愤不平:“大家伙在深山里挣扎求活的时候不见他冒头,刚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他忙不迭地跳出来!早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就埋几根虎牙噬熊桩,试试这条狗腿的嚼劲!” 近藤香本来不想参加,被荒木梅死拽活拉拖过来,看大家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忍不住道:“那个,那个……我算过,好像……” 荒木梅赶紧鼓励她:“没事没事,算出了什么?” “那个……也可能,不准。” 龙造寺大石大嘴一咧:“放心说,没人笑话你,俺打包票!” 近藤香低声道:“上田大人给出的期限,是八月二十,今天是七月二十九,还有时间。他说不必像那两把一样的神兵利器,只要比寻常刀剑锋利就可以了;而且,他不求外饰,只要刀身,还说时间若是不够,刀柄不做也行。我算了一下,如果把全村所有工作都停下来,集中精力做刀,以村子的能力,完成这项任务,还是有可能的!” 楯冈一铁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一项高不可攀的任务,上田大人考虑了村子的实际情况,是有备而来。如果这个看似不合理的要求不是为了单纯刁难,那意味着什么呢?” 荒木梅道:“两百把好刀就是两个精锐的百人队。把好刀集中起来用,这是我们荒木家的习惯。难道说,这个扶不起来的樱内诚亮,要振作?可他手下哪还有可用的战将?” 林和夫硬邦邦道:“管他打什么算盘,农忙时候快到了,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山里野物也开始贴秋膘了,往年这个时候,华莲宗都要组织铁匠歇炉,去各家帮忙!老狗提出这种要求,不是掐我们脖子么!” 龙造寺大石在众人中虽然最年长,最善打算盘,但这种事情却拿不出好主意来,吭哧了两声道:“这个,要不,我回去找找俺师父,让净心宗给樱内诚亮打个招呼……”话没说完就遭到众人一致鄙视的盯视,只好一脑袋扎进自己的胖肚皮里,不敢作声。 圆规轻叹一口气:“今天这件事情处处透着古怪,如果揣摩不出对方的意图,就落了下风,无论怎么做,恐怕都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贫僧感觉非常不好,像是——走夜路被强盗盯上了,你明明知道有强盗,可不知道他躲在哪,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突然跳出来给你致命的一击!” 楯冈一铁、荒木梅、龙造寺大石、林和夫三人一头。 近藤香怯生生道:“那个,上田大人,不像强盗……” 大家都笑了,荒木梅抓着近藤香的手摇了摇:“香姐姐,别怕,谁会在乎老狗腿呀?他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都是大人的手下,大人是天下武人最强者,武力胁迫不了;又是华夏人,律令压制不了;刀做不出来,与大人又没有关系,能把大人怎么样,能把我们怎么样……等等,刀做不出来?” 楯冈一铁和圆规同时一拍桌子:“问题就在这!” 不等林等人发问,楯冈一铁急切地道:“如果刀做出来了,樱内家可以白白增添一份实力;如果做不出来,所有人都会把过错归咎于大人!” 龙造寺大石傻乎乎地问:“为什么?” 圆规道:“今日上田大人来时,与聂施主初次见面,就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各位有些亲眼见过,没见过的,也都耳熟能详,对吧?” 众人一头。 圆规接着道:“大家试想,若是聂施主不在村里,村子的任务,还会由两把刀变成两百把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楯冈一铁马上接口道:“上田大人故作姿态,是为了让村人误以为,他是被大人激怒,然后迁怒于整个村子!换句话说,”他眯缝起眼睛,“大人把整个村子都拖累了!” 龙造寺大石摸着光溜溜的大脑袋,道:“俺懂了,这么一来,甭管这刀做不做得出来,村子都要给拖得半死;这屎盆子,肯定得扣到大人头上!” 圆规点头道:“不错,自古以来,争霸天下……呃,立志安定天下者,必先得天下人之心。聂施主立足未稳,民心未附,若是一起步就失了民心,那……” 荒木梅叹道:“这一招,是瞄准大人的声望去的。着实狠毒啊。” 林和夫怒道:“管他什么声望!一拍两散,和这帮狗官拼了!就是不做,有种来讨伐啊!管叫他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楯冈一铁摇摇头:“那,可就真应了上田大人的话,大人成了欺凌邦的恶棍、奸贼,而我们就都成了犯上作乱的叛党,人人得而诛之的倭奸。” “到那时,”近藤香低声道,“村里的一切,还有大人的产业,都保不住了。” 林和夫起身就走。楯冈一铁一把拉住他:“干什么去?” 林和夫咬牙道:“这老狗如此阴险毒辣,是大人争霸天下的绊脚石,我林和夫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叫这老狗埋在黑海森里!只要这老狗一死,谁知道他来放过什么狗屁?” 荒木梅眼睛一亮:“好主意!林君,你布陷阱狙杀从人;老狗的随行侍卫要是有强手,本姑娘包圆了!各位,这可是立功的机会!谁还去?” 屋外突然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当然,快去,要不然,呃……哇哇哇,”一个响亮的酒嗝打断了话语,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呕吐声。 众人一惊,龙造寺大石冲过去打开门,一股呕吐物特有的酸臭味差点把他顶一跟头,站稳了再看,门口站着两名手执长棍面无表情地巡夜僧人,朝地下看,呕吐物旁边,蜷缩着一个酩酊大醉的中年男子。 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鸟窝似的头发、破马甲、似乎永远也抬不起来的眼皮,大家对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龙造寺大石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重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二章 危机 2 圆规赶紧跑过来,朝两位巡夜僧人施了一礼:“两位师弟,辛苦了。这人是怎么回事?” “见过师兄。这人是鹿下町醴房的重信。不知为何,喝得醉醺醺跑来窥探本宗,我们见他形迹可疑,正要带去见方丈,谁知他看到这边有灯光透出来,就直直地跑过来。” 圆规看看正在地上挣扎的重信,道:“这样吧,我有几句话要问他,等问完了,我带他去见住持。”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师兄有命,自然无有不从,但我二人还是要向住持禀报,职责所在,请师兄见谅。” “那是自然。” “如此,就不打扰师兄了,告辞。” 圆规掩好房门,冷冷地打量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重信,道:“酩酊大醉,夤夜来访,足感盛情,不知有何见教啊?” 重信四肢不动,勾起颈子,惺忪醉眼扫视众人一圈,后脑勺呯的一声砸在地板上,喃喃道:“明明是尔等醉了,却说我醉,可笑……可笑!”他闭上眼睛一指林和夫:“下克上!”再一指荒木梅:“下克上!你们死定了,哈哈!” 所谓下克上,是下级篡夺上级权力,摇身一变上位。事情虽然各国皆有,但这种称呼却只出现在倭国。这委实是一个让上级恨之入骨,让下级心惊胆战却又见猎心喜的词汇。 荒木梅抬脚就踹:“我让你下克上!” 楯冈一铁赶紧一把拉开她:“阿梅,冷静,冷静!我来问问他。”说着,他在重信身边蹲下来,道:“阁下说什么下克上,在下怎么听不懂呢?” “这都……听不懂?不经你们大人点头,擅杀当地大名元老重臣?嘿嘿,嘿嘿嘿……” 虽然很不服气,但圆规还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重信施主所言不差,背主谋事,事成则居功胁迫主上,不成则主上承其咎——此乃乱局之始,非人臣之道。” 林和夫颓然坐倒:“大人是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那你们……做些,他同意的事,不就……呃……好了?” “你这醉鬼,闭上鸟嘴!” “不,”楯冈一铁俯身把重信拉起来,“重信先生,请明言。在下洗耳恭听。” “嘿嘿,看在你对俺还算客气,俺就告诉你,别去杀人,去救人。” 龙造寺大石一头雾水:“救人?救谁?” “当然是……呃……坐地起价的老狗。” 楯冈一铁一怔:“上田大人?救他?” “你们现在,很危险,要是老狗……死在这里,谁会得利……呃!”一个大大的酒嗝涌上来,把重信噎得直翻白眼,一跟头翻倒在地,呼呼地睡过去了。 林和夫笑道:“老狗一死,当然是对咱们——不对,他死不得!”他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他要是在咱地盘上遭了黑手,旁人一定以为是咱们干的,咱们得背黑锅!” 龙造寺大石也皱眉道:“这里山高林密,那老官儿才带了七八个人,想打他的埋伏,真是太容易了!” 近藤香奇道:“上田大人地位这么高,又得家主的倚重,谁会打他的主意呢?” 门外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阿弥陀佛,打上田大人主意的人太多了!” 年轻人们一惊,抬头望去,门外站着的是华莲宗的住持咫尺老和尚,身后还站着好几个人。众人急忙迎出门外,惊讶地发现,细川纯、林多喜、伊头傀作他们都在,站在队伍最后那个面带寒霜的,正是聂清风! 咫尺老和尚道:“在樱内家,上田大人位高权重,不少鼠辈对他心存芥蒂;在北陆道,上田大人是擎天之柱,运筹帷幄,数次定计牵制东山道,使其难以西犯,东山道上下恨之入骨——”后面迟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伊头傀作接口道:“大师不方便说,我来说吧。这个上田哲三行事就是六个字:扬公家,抑佛门。要不是有他,净心宗真要无法无天了。不知道有多少和尚盼他早死哪!要是净心宗对他下手,老头子一点都不意外!” 聂清风排开众人,大步流星走进屋子,大马金刀朝藤椅上一坐,威严地扫视一圈,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这位上田大人,对我们不怎么友好,但是,这人是个忠臣!聂某素来敬重忠臣,就算不为我们自己考虑,也绝不能让忠臣没了好下场!楯冈一铁、荒木梅、林和夫!” “在!”三人齐声劲喝。 “立刻出发,保护上田哲三,直到他进归义城为止!” “遵命!” 楯冈一铁突然道:“大人,上田大人已出发多时,若是我们到时,他已经遭遇不测,该如何是好?” 一瞬间冷场。 聂清风咬牙道:“我不信,这老家伙会死在这里!” 楯冈一铁梗着脖子道:“大人,事有万一!” 聂清风恶狠狠道:“那还要我教?把凶手给我挖出来,用人头祭奠上田大人!” 两人的眼中,都有闪闪的火花在跳动,这跳动的火花,很快就变成了对彼此的赞赏与钦佩。 林和夫打破了寂静:“俺知道一条猎道,可以从山里插过去,老家伙走弓背,咱们走弓弦,准能撵上。” 细川纯呵斥道:“和夫,你少瞎说!我钻了几十年山,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条道?” 细川纯的潜台词很明白:子,你少在这里冒头,追不上不是你的错,一旦按你指的路走出了岔子,大人怪罪下来,你就完了!这话你爸爸没法说,只能我说,你可要明白! 望着细川纯关切的眼睛,再看看面沉如水的聂清风,林和夫摇头道:“细川叔叔,谢谢你。我们没得选,沿路追肯定来不及了!要做大事,不冒点险,怎么成!”说着,他拔出锋利的猎刀,噌地一家伙插进地里,大声道:“大人,俺愿带路,要是追不上,俺偿那老狗的命!” 聂清风缓缓起身,意味深长地盯了烂醉如泥的重信一眼:“没有提早发现这场危机,搞得这么被动,是聂某的过失。聂某必须弥补。和夫,你尽管去,就算不成,有我顶着。” 林和夫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谢大人!俺一定拼命!” “楯冈一铁,”聂清风正色道,“此去以你为首,我允许你便宜行事。再说一遍,允许你,便宜行事!听懂了吗?” “在下——属下明白!”楯冈一铁改变了称呼,目光坚定地望向聂清风,“主公,若是上田大人不死,两百把刀,我们做得到么?” 聂清风抬眼望向如墨的夜色,夜空中,有寥寥几颗星在闪动。 他缓缓道:“危机,若是处理得好了,未必不是一个机会。广目町与华莲宗的未来,就在各位的手上,诸君,努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三章 危机 3 “危机若是处理得好,将是绝大的机会。然而,能在危机之中寻找机会的,非大智大勇者不可。” 车厢里的上田哲三闭目养神,自言自语。 坐在他对面的两名侍卫有些奇怪,大人平白无故地把我们叫进来,进来又自说自话,这是要搞哪一出啊? 上田哲三睁开眼睛道:“安井、丹羽,你们两人觉得,广目町那个华夏人,怎么样?” 安井低声道:“回禀大人,属下看人一向不准,要说武艺,还能说上几句。” 上田哲三不以为意:“那就说说武艺,本官对武学一窍不通,正好听听你们的意思。” “大人真是谦虚,属下献丑了,其实,属下连那华夏人长什么样儿都没怎么看清楚。” “哦,你可是一直站在本官身后啊。” “属下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这是为何?” “武人之间分实力高低,用不着动手过招,打眼一看,各自的水平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那个华夏人,虽然光在进门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但那种感觉,就像给一头吃饱了、伏在草丛里休息的老虎,突然盯了一眼一样!” 丹羽忍不住接口:“属下也有这种感觉!当时我俩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北陆道,你们两人的武艺算不错了吧?要是交手的话……” 两人一起摇头:“大人说笑了。我们两个的实力,两人联手,差不多能与那个胖和尚打成平手;至于那华夏人,他只要动动手指,满屋子人就都给收拾掉了。” 上田哲三若有所思:“这么厉害啊?看来只能智取啦。” 安井不解地问道:“大人,那华夏人虽然桀骜不驯,目无上官,但似乎,不算什么大威胁啊?属下听他的意思,也不想刻意与我们为难;再说广目町那个穷地方,地力微薄,人丁稀少,还怕他翻了天去?” 上田哲三叹了口气:“你不懂。本官拉拢的那个楯冈一铁,你们觉得如何?” “大人的眼光自然是极准的,那子实力不俗,懂进退,知荣辱。历练一番,可堪大用。” “不错,你们想过没有,那个华夏人没有半点基业,尚能吸引这样的人才为他卖命,要是让他站稳了脚跟,那还得了?” “但是,这人武力极高,恐怕很难找到能压制他的人。该怎么办呢?” 上田哲三道:“其实若是光有武力,也不难对付。你们可听说过华夏的第一猛将吕布?何等骁勇,还不是命丧白门楼?” 安井与丹羽对视一眼,摇摇头。 上田哲三叹了口气:“看来,回去后,得让你们读点书啦——空有蛮力,不过一莽夫耳。华夏人好面子,好内斗,断然不会容许一个超一品高手奄留他国自成一系;本官与江户城华夏援护总队队正毕作堃有些交情,一封书信,立竿见影。” “那大人何不修书一封?” “这封书信一发,就真的势成水火啦——你们以为,本官把这位聂大人,当作对手了?” 两人愣了,过了一会,安井才问道:“大人刚才,与他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更提出了些刁难……呃,让他头疼的条件,难道不是把他看作大敌吗?” 上田哲三笑着摇摇手:“此人非友,但要说是敌,倒也未必,姑且算潜在之敌吧。谁说此人不能为我所用?” 两个人一起张大了嘴巴。 “来之前,我打探过此人的消息,行事虽无所顾忌,却不失光明磊落;对一本道全无好感,对净心宗也心存芥蒂。你们可知,本家现在的三个大难题是什么?” 安井不假思索:“净心宗势大难制,东山道虎视眈眈,一本道无孔不入。” 丹羽一拍大腿“我明白了,大人是想把他扶植起来,去对付那三个敌人!” 上田哲三平静道:“三敌一去,他必然坐大,又该如何制他呢?” “这个……” 上田哲三道:“养虎贻患,绝不可取。广目町要如原先一般收回,不大好办,这病虎,也不是一时半会能送走的,但圈以荆棘,借虎势震慑宵,却未必不能。” 安井傻乎乎问道:“要是这病虎突然痊愈了呢?” 上田哲三大笑:“怎么会?犯上作乱,无非一个利字。起事者如此,追随者亦如此。他是个华夏人,你们有谁以为,华夏人和倭人,能够一条心?这就是他永远治不好的病!” 丹羽笑道:“我懂了。他老老实实呆着便罢——虽说不大可能;要是不老实,就会有数不清的麻烦。等到广目町僧俗人等觉出这些麻烦都是他引来的,自然就烦透了他。” 安井也反应过来,附和道:“不错,他那些所谓手下追随他,是因为看中了他的本事,能圆自己一步登天的大梦,等什么时候梦醒了,发现上当受骗了,也就与他一刀两断了——大人,英明啊。” 上田哲三赞许地看着两人:“不错,有长进!正是如此。回去之后,本官还要向樱内大人进言,广目町今岁献刀两百把,必误农时,可先为他们预备一批平价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丹羽哈地笑出声来:“大人,他必然拼了命的去打刀,两百把,今岁的收成必然耽搁。等到他们饿肚子了,粮从天降,广目町村民自然对您……不不,对樱内大人感恩戴德!” 安井摇晃着脑袋,不无担忧地道:“要是他打出来了呢?”旋即轻拍了头一下,“唉,就算打出来,什么农活都耽误了,更得靠咱们,对吧?” 上田哲三轻轻呼出一口气:“本官不信他能做得到,可本官却希望他能做得到啊……两百把好刀,应该能振振本家的声威吧?但愿樱内大人能从此振作。” 车外突然响起一个女声:“樱内诚亮那根烂鸟,只怕振作不起来啦。” 车内三人大吃一惊,上田哲三起身去推车门,安井急忙一把按住,轻轻摇摇头,打眼色示意他回话。 上田哲三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姑娘是哪一位?深更半夜,拦住本官车驾,意欲何为?” 外面响起得意洋洋的女声:“咱是南海道剑豪荒木雄彦之女,荒木梅。现在是华夏聂清风大人手下。狗官,你敢与大人为难,本姑奶奶这就要你的狗命,滚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四章 危机 4 丹羽以指代笔,在上田哲三面前写了一个“拖”字,上田哲三点点头,丹羽朝安井使个眼色,悄悄揭开地毯,按动座位旁边的机关,车底一块木板悄无声息地向一侧移开。 上田哲三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姑娘,你不要开玩笑!本官和荒木雄彦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他家教甚严,怎么会纵容女儿刺杀朝廷命官?” 安井向上田哲三竖起大拇指,丹羽已经静悄悄消失在车底。 上田哲三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继续大声道:“方才姑娘把来历报得如此清楚,似乎是怕事后找不到事主?如此刺客,本官不曾与闻!” 外面的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哦?那你说说看,本姑娘是哪边的。说的准,一会儿给你个痛快。” 上田哲三暗自冷笑,但面上功夫依然滴水不漏:“本官此次前来,只通报了樱内大人,侍卫也是临时点起,他人并不知情,姑娘必然是樱内家以外的人。既然刺杀本官,必然恨本官入骨,极有可能是净心宗、东山道、一本道三者之一,”他停顿一下,“当然,三者联手,也有可能。考虑到刺杀之后还要栽赃给聂君,而聂君与华莲宗过往甚密,那极有可能是净心宗与一本道了。本官若死,北陆道乱起,净心宗必受其殃,其虽早有不臣之心,但尚未准备周全,不会轻易行此短视之举;再说拦道劫杀朝廷命官,即便要做,也该是偷偷摸摸暗中下手,断然不会如姑娘这般亮明车马、肆无忌惮,因此,姑娘必是一本道中人,不知是也不是?” “老狐狸,猜得还真准!不错,本姑娘是一本道大僧正田森寿行之女,田森杏奈!不过么,宰了你以后,还是得留荒木家的名号。” 上田哲三又是一阵大笑:“你也不是田森杏奈!” 外面的声音有些惊愕:“你怎么知道?” 上田哲三道:“田森寿行是东山道人,怎么会生出一个北陆道口音的女儿?再说了,一本道总坛所在比睿山离此有八百里之遥,一本道的圣女,莫名其妙跑到北陆道来刺杀一个朝廷官员,简直是荒谬!”他摇摇头,“姑娘,在本官面前,你最好说实话。” 外面的声音消失了一会,重新响起来:“怪不得,石原大人说你是个威胁,果然狡猾!好啦,闲扯就到这里,老家伙,和你的侍卫一起出来受死吧!” 两人对视一眼,安井低声道:“大人,属下先出去缠住这妖女,”他朝打开的车底暗口使了个眼色,“往广目町去。” 上田哲三知道形势危急,也没有多废话,用力捏捏安井肩膀,准备从暗口遁走。 就在这时,外面的声音突然高叫道:“怎么,老家伙,又在想什么花招?姑奶奶早布好了结界,凡是踏进来的,统统定住!你想偷溜,门也没有!不信就看这个!” 磅的一声,一把裹着劲风的长刀被掷进来,钉在在车厢板上,白木柄上,还刻着“丹羽”两个字。 “丹羽的刀!”两人大吃一惊。武士刀不离身,既然兵刃被夺,丹羽必定凶多吉少。 上田哲三叹了口气,推开安井,从车里钻出来。 车外面,所有的从人全都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连丹羽,也保持着一个举刀下劈的动作,怪异非常。一名身材瘦削的女子正在明亮的月光下朝这边看过来。 “你施了什么邪法?” “定身结界而已,布设起来花了一个多时辰,凡是进来的,除了本姑娘和本姑娘指定的人,统统定住,眼不能视,耳不能听,手足无用,不过呢,只要一解除,还会记得定身前的状况,”女子用手指点着数名从人,“这些人,可都听到了哦,是荒木梅把北陆道的顶梁大柱砍了。至于您的这位侍卫——哦,还有跟您躲在车里的那一位,这些知道后边剧情的,就和您一起去死吧。” 说着,嗤嗤两声,女子前臂衣物碎裂,如同螳螂的前爪,从前臂中生出两把锋利的骨刀:“听说荒木梅是使双刀的,这个可不能马虎。” 看看身后一条腿迈下车子,脚刚刚点地即已僵直不动的安井,上田哲三仰天长叹一声。 “怎么,怕了?” “本官死不足惜,只可惜,天下自此多难,百姓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哟哟哟,您还真谦虚哪,本姑娘怎么听说,要没有你们这群喝人血的害人精,天下会更好呢?” 已知生还无望,上田哲三也懒得多费口舌,只是摇摇头道:“请姑娘试观,三年之内,必见分晓——请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女子低下身子,嗓子里发出一声咆哮。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震得上田哲三头皮发麻,就听女子咆哮道:“哪个够娘养的坏本姑娘的事!” “你林爷爷!” 上田哲三急忙睁开眼,明亮的月光下,女子四肢着地,好像一头趴在地上低声咆哮的母豹;在她对面二十步开外,一名手执长弓的青年正朝她怒目而视。 上田哲三脚边躺着一支钝头铁箭,箭杆同样是精铁打造,足有拇指粗细,就是这支铁箭,拦下了女子斩向自己的致命斩击。 他心头砰地一跳:救兵到了!他见过这青年,似乎是聂清风的手下之一,长弓从不离身,似乎有些本事,但他区区一个弓手,怎么敌得过这看上去就以速度胜的女子? “你这倭奸,本姑娘今天就灭了你!”女子后腿一蹬,手足并用,化作一条黑影,朝年轻人扑去! 年轻人不慌不忙,弯弓搭箭,虚虚地指着扑来的女子。女子离自己还有十步时,猛然吸气,猿臂一分,一把将弓拉成满月! 还有五步! 年轻人身形微微一窒,屛住了呼吸! 怒气开弓,屏息放箭,这用弓的技法,年轻人已深得其中三味。劲敌在前,生死一线,不慌不忙,这份临阵的坚毅心志,着实难得。上田哲三禁不住动了爱才之心,旋即又为年轻人捏了一把汗,千万射中!否则,一把长弓,无论如何也抵不住双刀斩击的! 还有三步! 嘣。 弓弦破空之声响起,钝头铁箭化作一条黑色的流星,擦着女子的后脑掠过,直直朝上田哲三所乘马车飞来,啪咔一声,坚固的黄杨木车顶像揭盖子那样掀下半边! 糟了!被闪过了! 机会稍纵即逝,林和夫一箭射偏,空门大露,女子趁势逼上,双刀合斩,企图将他拦腰斩断! 林和夫早有准备,一箭放空,扔掉长弓,看准双刀闪动的空隙,一个“懒驴打滚”躲了过去。 女子正要追击,突然一个纸包劈面打来,她的身子柔软异常,竟然能在高速运动中强行扭转,上身偏过纸包,下身如同面团般,拧了多半圈,硬生生的改变了运动轨迹!纸包一击不中,打在地上,扑的变成了一滩白色粉末。 女子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舔锋利的骨刀,笑道:“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个猎户,也敢出头?” 林和夫冷笑道:“一包面粉,赏你这没见过世面的畜生!”他朝女子尖尖嘴,“心狗腿!” 女子低头一看,吃了一惊。她的右脚陷在一个深不盈寸的浅坑中,与平地几乎没有什么分别。然而就在这浅坑当中,数根钢针在月光下闪动着绿油油的光泽!那只被扎伤的脚,已然没了知觉! “这、这是什么东西!” 林和夫也不去捡弓,双手抱胸道:“听说过黑海森里的碧血赤蜥么?涎水有毒,毒性不烈,快点把脚砍了,还能保命。虽说伤了皮子的野物不值钱,总好过没有,哈。” 女子诡异地一笑:“多谢提醒!”说着,举起骨刀,一刀将右腿齐膝斩断! 在林和夫惊诧的目光中,那条被斩断的右腿迅速止血,一根白棱棱的腿骨从断膝处伸出,成骨,生肌,覆皮,眨眼的功夫,一条腿完好如初! 女子得意地道:“怎么样?一本道的法门,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领悟的?” 林和夫惊道:“跟壁虎一般?嘿,还真是一头畜生!不学做人,去学什么畜生道的畜生法门——预备着来世再做畜生么?” 他一口一个畜生,彻底把女子激怒了,女子全身的毛发都立了起来,尖声吼道:“你找死!”腰肢一弓,朝手无寸铁的林和夫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五章 出路 1 林和夫见女子来势凶猛,没有轻举妄动,等女子扑到离自己仅有两步之遥,骨刀上细细的骨刺都可以在月光下看得清楚明白时,双脚一搓,身子一侧,向旁边弹出三米多远,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一记凶狠的扑击。 女子自以为这次扑击可以得手,却扑了个空,不由呆了一下。 空着双手的林和夫仍然没去抢地上的弓,冷冷道:“你太慢了!与怪猴相当,比鬼猿远远不如!” “什么怪猴、鬼猿的?” “一群人造出来、看家护院的畜生——你也就能和这些比比了。” “宰了你!” 林和夫不动声色地从腰间抽出锋利的短刀:“来啊。” 女子狂吼一声,四肢着地,再度扑上! 林和夫没有避让,亮出刀锋,当头迎上! 身形交错,电光石火! 两人几乎同时落地,林和夫抬起左臂,厚重的熟牛皮护臂上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好像一张咧开的大嘴,一条血线,从大嘴底部缓缓透出来。 女子无声的狂笑起来。 林和夫不多话,身形微微一沉,短刀一摆,做好了第二回合的准备。 女子再次俯身,蓄好势子,又一次扑上! 就在她脚尖一弹的同时,左脚足跟突然传来轻轻的颤动,紧接着,绷紧的左腿像被一刀砍断的草绳,再也绷不起来!她冲劲过大,一头扎到地上! 就在她扑倒的一瞬间,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在面前掠过,刀光轻轻一闪,双臂和左腿一样,传来松弛无力感,再也举不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你的身体,往畜生的方向改造啦,好好的人不做,去做畜生。” “宰了你,宰了你!”女子双臂与左腿的大筋全被挑断,趴在地上狺狺狂吠。 “野兽比人灵活,人比野兽聪明,可是你,”林和夫冷笑道,“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既不灵活又不聪明,还自以为天下无敌,傻子!” 女子双手撑地,缓缓爬起:“就算你说的对,又怎样?你就算把本姑娘腰斩,本姑娘照样站起来!” “不可能,要是那样,你早疼晕了。也就是说,你没有痛觉了?傻子!” “什么?” “痛觉是我们自保的方法,比如说,被开水烫了,感觉到痛,会缩手,要是没有痛觉,”林和夫冷笑道,“你就等着烂手吧。” 女子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突然一纵身,向一旁的上田哲三扑去! 上田哲三只来得及眨一下眼,一把白厉厉的骨刃已经劈到面前! 女子这算计得手了,林和夫离上田哲三太远,手中无弓,拦不住他,只要杀了上田哲三,完成的首要任务,剩下的或战或走,都由她了。女子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可是,上田哲三必死无疑,为什么那子不急也不动,跟看戏一样。一定是害怕定身结界,不敢动弹!太好了,宰了这老家伙,走! 刀光一闪,血光迸现! 女子整条大臂被侧翼突如其来的雪亮刀光卷中,鲜血喷出两米多远!紧接着,一股大力从胸前传来,她被正正地一脚踹中胸膛,整个人被踹得倒飞出去! 抬眼看,上田哲三身前挡了一名青年武士,双手紧握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 “北陆道武士楯冈一铁,不会让你胡作非为的!” 上田哲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楯冈一铁在,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应该都可以保住了。 女子狼狈爬起,左臂快速再生,叫道:“你为什么不受定身结界影响,为什么?” 楯冈一铁冷冷道:“定身结界布设繁琐,阵眼却十分明显,摧破阵眼,结界自解!看你这样子,想来把精力都用在了肉体改造上,对结界没有什么认识,布设结界的,另有其人——你们一早定好了计策在这里拦路伏杀上田大人,是也不是?” 说话的功夫,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的上田哲三手下从人开始活动起来,安井和丹羽身子刚一能动,眼睛就死死盯住了那名女子;不远处,林和夫也早早捡起了弓,弯弓搭箭,瞄准了她。 女子见势不妙,身形一矮,猛地弹起,企图从包围圈中跳出去! 她身子刚刚跃上半空,一颗圆悠悠的暗器直直地砸过来,她挥动骨刃拨开了暗器,但自己也被硬生生逼得空中转向,重新落回地面。定睛细看那颗落在地上、还在骨碌碌转动不已的暗器,不由吃了一惊,正是与自己同来的结界师的人头! 清冷的少女声音响起:“你的同伙,已先你一步而去了!你以为,只有一本道会使结界?” 女子抬头望去,月光下,一名持一红一黑两把太刀的女子,与楯冈一铁一前一后封住她的出路。 持双刀的正是荒木梅,她与楯冈一铁在林和夫地带领下翻山越岭,抄路赶了过来。 三人从人迹罕至的林中猎道钻出来,居高临下,一眼就看到了上田哲三的车驾被劫下,林和夫的天神之眼一眼就发现了隐匿在林中操控定身结界的结界师,三人当即决定,林和夫先下去吸引那女子的注意力,楯冈一铁从另一侧潜下去保护上田哲三,荒木梅摸掉结界师。 荒木梅是关西剑豪之女,深得其父真传;临来时伊头傀作又给三人设定了元神目跟随,提防结界;再加上有心算无心,手无缚鸡之力的结界师哪里是对手?被一刀枭首。见上田哲三无恙,楯冈与林两人封住对方退路,念及对方打着荒木家旗号公然杀官,意图栽赃,不由动了杀机,纵身跳下,拦在女子身前。 女子喉头蠕动两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微微后撤了一步。 荒木梅亮出双刀,一红一黑两刀在月光下显得狰狞可怖,一如睁开的恶鬼双目,她巧笑嫣然,步步逼近:“这位姐姐,你知道荒木家用双刀,那你知不知道荒木家的绝学叫什么名字呀?” 女子被逼得步步后退,边后退边全身戒备,哪里有闲暇答话。 荒木梅眼睛紧紧盯着对方,口中不停:“我告诉你,叫‘九幽狱门斩’,意思是,只要见到它,你就进了地狱的大门啦;还有一层意思,这一招是双刀合斩,一刀为砧,一刀为刃,好像合上的闸门,咔,脑袋就掉下来了——你要不要试试?” 女子大急,吼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是一本道……” 话音未落,一黑一红两道光幕一左一右同时展开,随着“嚓”的一声,她突然发现,自己突然变轻了,高高飞起,地面上所有人都在仰望她。当她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头颅飞上了半空的时候,双眼还可以看到无头的尸身轰然倒地。紧接着,微微一停,大地飞扑而来。 她的世界,变成了冰冷的黑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六章 出路 2 林和夫与荒木梅回来复命,绕了好几圈,才在村子西北角的铁匠铺里找到了聂清风。第一眼看到他,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下里是通红的火炉,沸腾的蒸汽,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一片喧嚣扰攘中,聂清风光着膀子,扎了一条厚实的皮围裙,头上绑着厚厚的白手巾,正坐在一把藤椅里,接过学徒递过来的茶壶,对着壶嘴咕嘟咕嘟灌,旁边几个铁匠丝毫没有面对华夏超一品高手的自觉,既不跪又不拜,还在聂清风面前指手划脚大叫大嚷着什么,聂清风不住地点头。旁边的圆规和尚插不上话,一脸尴尬相。 林和夫老远就大叫:“大人,大人,我们回来了!” 见他们二人回来,聂清风站起身:“辛苦了,事情办妥了?” 林和夫翻身下拜:“大人所算一点不差,一本道想宰了上田哲三这老家伙,给咱们栽赃。刺客叫荒木姐宰啦。” “哦,具体怎样,说说。“ 荒木梅上前,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大人,刺客已经伏诛,上田哲三也知道是一本道干的。只是,现在我们拿一本道还没办法,真是不甘心哪。” 聂清风道:“没关系,两个人就敢伏杀上田哲三这样的大员,还早早布好结界,这准是一本道潜伏在北陆道的高手,一下损折两个,也够受的了。你们做得很好。上田哲三怎么说?” 荒木梅愤愤地道:“那老家伙,着实可恶,我们去救他,他开心得不得了。一发现刺客死了,马上端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废话,末了还说什么‘告诉你家大人,两百把刀,八月二十,不可延误’,真是气死人!” 聂清风笑道:“还真是处心积虑要与我们作对,他也有他的坚持,可惜呀,”他叹了口气,不再谈这个话题,问道,“荒木姑娘,你和一铁曾经与一本道豢养的怪人交过手,这一次感觉如何?” 荒木梅不假思索道:“一本道又有突破了,原本的怪人皮肉坚实,现在又加上再生能力,更难对付。” 林和夫不服气道:“那也未必,那女子力量速度还勉强看得过眼,协调性却极差,不难对付!” 荒木梅白他一眼:“大人说的是战阵冲杀,不是单挑!” 聂清风一抬手止住两人,先对林和夫道:“和夫,你不能指望人人都像你一般如灵猫山豹,见识广博;寻常武士见了对手刀砍不死、断肢再生,一愣神的功夫,性命就丢了,何况那些农民出身的士兵?” “灵猫山豹,见识广博”八个字把林和夫喜得抓耳挠腮,几乎笑出声来。 聂清风又转向荒木梅:“荒木姑娘担忧之事是正理,但以我之见,一本道眼下还不具备大量改造怪人的能力,否则,早踏出东山道了,真要到那一步,不要说北陆道,就连号称关东第一强藩的东海道,也要跟他别别苗头。昨晚你们对上的,很可能是个实验品,那女子的尸身如何处理了?” 林和夫大声道:“大人放心,属下在尸体上浇了猛火油,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剩下的渣子都挖坑深埋,莫说一本道无处寻找,就算找到了,俺就不信,一堆灰他们还能扒拉出啥来!” 聂清风赞了一句:“做得好!以后遇到怪人怪物,只要是敌对的,也都这般处理。” 两人齐声答道:“遵命!“ 聂清风又问道:“一铁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两人面带尴尬,对视一眼,林和夫拱手道:“大人,楯冈那子,那子……投奔樱内诚亮去了!” 聂清风一愣,旋即笑道:“不可能,我信得过他,他是不会投奔他人的。” “是真的,”荒木梅低声道,“他跟着上田哲三走了。我劝他都不听。” 聂清风站起身,踱了两步,道:“他要是想投奔樱内诚亮,在迎华馆时就去了,不会等到今天。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林和夫道:“他说,只有您,能理解他的苦衷;还说,以后一定会回来。大人,这子,看着怎么也不像吃里扒外的人啊,怎么做出这种事来?” 聂清风叹道:“看来,他心中还有一丝幻想啊,不到黄河不死心,由他去吧,我答应过,许他便宜行事。”他转头对两人道,“一铁只是暂时去了樱内家——他是北陆道的武士,为大名而战,也是情理之内,强求不得。我相信,终究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荒木梅低声赞道:“大人的胸怀,真是宽广。那么,重信先生呢?这次要是没有他点醒,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聂清风厌恶地挥挥手:“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荒木梅大吃一惊:“您把他赶走了?” 聂清风一皱眉:“我不是说过么,这种背弃人伦、妄图幸进的人,我不要!他酒醒了就回鹿下町了。” 林和夫劝道:“大人,这个人虽说品行不咋样,可眼睛毒得很。您想,一个醉汉,居然能一口道破……” 聂清风一挥手:“用不着道破不道破的!他不过是早进门一步,难道咫尺住持、你父亲、细川先生、伊头傀作这些人都是傻子?他能看得出,他们就看不出?要不然,那天晚上我就不会去找你们了!既然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要他来做甚?好让天下都知道我聂清风把一个混蛋奉若上宾?” 这话重了,林和夫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给己主公戴上“把混蛋作上宾”的帽子,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荒木梅从背后轻轻扯他一下,赶快转移话题,“大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还一副铁匠师傅的模样?” 聂清风脸色稍霁,道:“重信一事,就此作罢,以后不许提起——我来这里,还不是为了那两百把刀?你们没事就留下来看看,有事就去忙吧。” 旁边一名铁匠已经等了好久,几次想要开口又怕打断,这回终于逮住机会,赶紧道:“聂君,就这么会儿,火力又弱了,你再试试。” 另一名铁匠也道:“是啊,打刀最重火候,原本我们指望你把火催旺些,可这火忽大忽的,要是再稳不住,那……你就只能去剖矿取铁了。” 聂清风苦笑道:“两位师傅,请多包涵,聂某从没做过这一行,再说……” “好啦好啦,我们知道,催火的时候悠着点,兜住了。” “大胆!”荒木梅怒了,“你们知道他是谁么?敢如此呼来喝去!” 要不是嘴角那条狰狞的三角刀疤,荒木梅是很漂亮的姑娘,就是这样,进门时还有些铁匠瞄了她好几眼。这时候见她突然发怒,好些人都给吓傻了,不敢乱动。 铁匠头儿,名叫木下完造的走过来,朝荒木梅一拱手:“武士大人,请不要发怒。在这里打下手,听使唤,是聂大人的意思。” 荒木梅惊呆了,一指还在呼呼冒火苗的打铁炉:“大人,您是我们的主公,怎么能操持这些百工贱业作践自己?” “住嘴!”聂清风眉毛一下子立了起来,“你吃的哪一粒米是自己种的,哪一件衣是自己织的?要没有这些人,你穿兽皮披树叶拿着竹竿逞威风么!眼下我们和广目町要被别人拖垮,还在这里讲这些摆架子的空话,回去告诉伊头傀作他们,把铺盖给我拿来,从今天起,我就这里和师傅们同吃同住,什么时候两百把刀打完,什么时候走!” “好!”铁匠们齐声喝道。 荒木梅完全呆掉了,林和夫一扯她,才如梦方醒:“对,对不起……大人,属下告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七章 出路 3 出得门来,两人面面相觑。林和夫有些纳闷:“大人今天怎么了,脾气这么大?不像他啊。” 荒木梅叹口气:“我怎么知道啊,除了上田哲三那事没发脾气,说什么烦什么。呆铁跑到樱内家去,这么大的事他不在乎,反倒在事上跟咱们较起劲来了——是不是他压力太大,发泄发泄?” “唉,你说得对,哪个主公不训下属?过一段就好了。” “阿弥陀佛,两位,要是这样想,可就误会大人了。” 两人转过身去,圆规站在身后,他笑眯眯道:“这里不是说话处,两位请移步。” 三人来到林边溪畔,伴着和风清流,席地而坐。 荒木梅道:“和尚,你刚才说我们误会大人,为什么?” “这几天贫僧一直在琢磨,大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颇有深意。刚才两位所说虽不无道理,但若不能领悟大人真正的心意,恐怕还要挨训。” 林和夫道:“和尚,别卖关子啦,快说,大人怎么想的?” “贫僧以为,大人十分信任楯冈施主,并不在意他是否出仕樱内家。武士之职,应当是守护天下。楯冈君必然明白这一点,他幼年遍历民间,知道众生疾苦。大人是天下武人之雄,又仁慈宽厚,胸怀百姓,他追随大人,理所应当,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丝幻想。” 荒木梅问道:“什么幻想?” “大人毕竟是个华夏人,就算他心中没有华倭大防,也是华夏人。两位,上田哲三曾当面斥责大人是个居心叵测犯上作乱之徒,你们以为呢?” 林和夫愤然立起,一句“胡说八道”到了嘴边,却愣是吐不出来。 看他憋得难受,圆规笑笑道:“贫僧一开始也愤愤不平,但细细思量,发现他所说的居然一句不错。无论大人的出发点如何,以华夏人身份在倭国大名的土地上自成一系,这就是犯上作乱。” 他轻叹一声,又道:“所以,楯冈君非常痛苦。他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对还是错。正好,上田哲三给了他一个机会。” 林和夫问道:“什么意思?” “上田哲三希望拉拢楯冈君,重振樱内家……不,应该说,维护北陆道最后的安宁吧。毕竟,和大人相比,他才是名正言顺的上官。而楯冈君,也可以借此,不必担乱臣的骂名,名正言顺地为天下拔剑了。” 荒木梅冷笑道:“既然如此,只要北陆道乱起,上田哲三身死,呆铁最后的希望就破灭了,他就会老老实实回来跟着大人了对吧?” “正是如此。” “那本姑娘这就去把那条老狗和樱内诚亮全宰了!” 圆规笑道:“荒木姑娘不要说气话,北陆道若乱,大人会高兴么?放心吧,楯冈君一定会回来的。” 荒木梅眼中焕发出神彩:“真的?” “樱内家已经无可救药,上田哲三想先稳住局势,再徐图缓进,可是,其他势力哪会给他留出时间呢?到那时,胸怀大志的楯冈君断然不会为樱内诚亮殉葬的。” 林和夫点头道:“不错,这几年樱内诚亮所作所为越来越荒唐,居然要出家当和尚!怎么都是一副撑不住的样子。” 圆规仰望蓝蓝的天空,道:“上田哲三请楯冈君去,是一个孤忠老臣近乎绝望的努力;楯冈君决定为樱内家效力,是尽一个武士的职责,也是试图守卫他心中最后那一丝忠君报国的幻想;而大人,为北陆道百姓计,不但不阻拦楯冈君,还会全力支持上田哲三——即便上田大人将来还会不断给他找麻烦。” 林和夫低声道:“我现在才知道,大人那句‘许你便宜行事’是什么意思,啊,这种信任,真让人嫉妒呢。” “名托君臣,实为父兄。” “什么?”荒木梅这句话没头没脑的,林和夫没听明白。 荒木梅起身取下一片碧绿的叶子,轻轻放入西流的溪水,用不了多久,这片承载着姑娘此刻心情的叶子,就会沿着溪一路奔流入海,再随着汹涌的浪涛到达数千里外父亲和兄长的身边。 “父亲,大哥、二哥,梅找到真正值得以性命相托付的主君了,从此,再也不用在漫无目的、随波逐流的蹉跎中虚度光阴了,荒木家的武道,必将由我,传遍天下!” 圆规也轻轻俯身下去,单掌掬起一捧清水,缓缓用力握拳,清水瞬间从指缝间溜走,低头沉思:“要得到武士的效力不难,但要收服武士的心,太难了。好比这水,越是用力握住,溜走得就越快。可到了大人这里,举重若轻,一次收服三名属下之心,真是罕有。”他暗暗赞叹一声,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武功为天下之雄,可谓有大法力;正直无私,明辨是非,可谓有大智慧,当初净心宗的空迢住持曾说,大人是有大法力、大智慧的不动明王转世,当时还以为是借此为大人披一层佛家外衣,以诓弄百姓追随,现在看来,难道是真的?真的是佛祖欲借大人之手平定天下,播佛法于和洲?对了,聂施主多次言明自己不信佛,而咫尺师父却坚令我以华莲宗僧人身份追随他修行——若不是看破了大人的不动明王相,怎么会有佛门弟子追随凡人修行的道理?无错了,大人必是不动明王转世!” 圆规欣喜地抬起头来,被吓了一跳,林和荒木两人定定地看着他,近在咫尺,还拿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和尚,你咋了?”林和夫问道,“叫你不应,拍你不动——魔障啦?” 圆规赶忙笑道:“想了一点事情,抱歉,抱歉。” “没事就好,我俩还有件事不明白。” “林施主请讲。” “那个重信,看起来很有本事的样子,大人怎么一提到他就冒火呢?” “这个贫僧不敢断言,但多少能猜出些端倪。两位可知,大人在华夏有妻女的事么。” “啥?”两人像发现了新大陆,特别是荒木梅,眼睛都快放光了:“快说说,怎么回事?” “听师父说,聂施主是来到和洲闭关时罹患失魂之症的,在来之前,他在华夏有妻子和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为了保护她们,他一人独斗数百名华夏高手,黑白两道、四大家族统统得罪一遍,最后飘然隐退,从此与妻女天各一方。” 那两个人已经听傻了。 圆规叹道:“失魂之症,明明知道妻女就在华夏,却连相貌也想不起来,就算想起来,整整十五年……林施主,若是你在襁褓之中时父子离散,十五年后,突然有人要你叫他父亲,你会如何想,如何做?” “这……这,和尚不要说笑,”林和夫强笑道,“编排这等惨剧,也不怕下拔舌地狱。” 圆规不怕下地狱,继续道:“可这惨剧就发生在大人身上,骨肉离散,有家难回,即便相识也未必能相认——两位,换作你们,经历如此惨剧,看到有人虐待亲生女儿,还如此理直气壮,恬不知耻,会如何?” 荒木梅咬牙道:“大人太过仁慈了,换作是我,砍了他的手脚,扔出去!” “阿弥陀佛,荒木姑娘慎言,二位,从今往后,还是不要去触大人逆鳞为好。” 两人充满同情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圆规接着道:“今天还有一件古怪之事,大人居然和一群铁匠住到一处,二位是否觉得有失体面?” “没错,”林和夫拍拍柔软的草地,示意对方坐下,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听这个和尚唠叨了,“坐,给我们讲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八章 出路 4 “林施主,贫僧问一句不该问的,还请多包涵。” “和尚不要客气,尽管说。” “武士之子,方可有姓。据贫僧所知,你家世代打猎为生,与武士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何以会有姓氏?还有近藤姑娘、伊头先生、细川先生,皆是如此。” “这个……”林和夫又被噎住了。 “贫僧试言之,一来,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天下父母皆如此。身处人下,却不愿子女世世代代居于人下,取上姓氏,以图未来;二来,畑川町、广目町这些地方,穷乡僻壤、险山恶水,即便有稍稍逾越,也无人深究,要是去了归义城,在众人面前亮出姓氏,少不了一顿板子。” 林和夫点头道:“不错,但这和大人的体面有何关系?” “近藤姑娘是农家女,大人委以兵器测试之重任;细川先生猎户出身,大人坦然以为向导,闯黑海森,十余人身家性命,全交到他的手上;伊头先生是个更夫,大人时时征询,颇为器重;保护上田哲三事关重大,一旦不成,大人基业毁于一旦,如此重任,大人把他交给了,”圆规手指林和夫,“阁下。” 林和夫心头一暖。 圆规接着道:“可见,在大人心中,并没有什么武士与农夫的分别。相反,大人对上田哲三却颇不客气,有些许敬意还是看他年老。” 荒木梅突然冒出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圆规欣慰道:“荒木姑娘也读过《孟子》?” “没有,只是听家父说起过这句话,我还以为,这不过是华夏腐儒酸丁的意淫罢了。” 圆规轻轻摇头,道:“敢问在西海道、令尊治下,村野蒙童,能读书否?” “达官贵人子弟方能入学。” “那,武士是如何行路的?” “就算不曾出仕的野武士,也是佩刀走在路中,百姓避让。” “若是冲撞了武士?” “杖二十,罚银五两。” 圆规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令尊素有爱民之名,他的治下尚且如此,别家大名又当如何?无不视百姓如犬羊,驱赶之、敲扑之、虐杀之。武士与僧侣高高在上,自然巴不得千秋万代,但百姓会作何想!” 荒木梅默然不语,林和夫的眼睛越来越亮。 圆规继续道:“大人与铁匠同吃同住,有不少人会觉得只是鼓舞士气的一时权宜之计,的含义,但贫僧以为,大人正在实践他心中的大道,亦是佛家至道——众生平等。” 林和夫惊讶地问道:“难道大人不要高低贵贱之分么?连自己的主君地位也可以放弃?” 荒木梅面有不悦之色:“一派胡言!既然如此,还要我们这些武士做什么!” 圆规笑道:“既然荒木姑娘以武士为念,何不继续跟随令尊,忠孝两全,岂不美哉?”见荒木梅一下子被憋住,他轻叹一声:“荒木姑娘武艺超群、嫉恶如仇,是武人中佼佼者,奈何是女儿身,即便在令尊帐下,也难有出头之日,更遑论一逞胸中快意,纵横天下!阻碍姑娘的,不是武艺不精,不是意志不坚,恰恰是男女有别,众生不平等所致!再者说,大人虽然看得起我们这些和尚、猎手、更夫、仆役,却没有说看不起武士,你又何必自误呢?” 荒木梅默默点了点头。 “贫僧听楯冈施主说起,大人曾假托华夏古贤之口,向他讲述过一个理想国。荒木姑娘可曾听楯冈施主提过?” “世外桃源。隐居避世,家给人足,民风淳朴。”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争名逐利——你觉得,这广目町、华莲宗可算得上世外桃源?” “世外够了,桃源还差得远,一条老狗叫唤两声就搅得不得安宁,算什么桃源!” “正是!若是真正众生平等,天下大同,处处皆是桃源!”圆规忍不住笑起来:“贫僧突然有了个怪念头,若是到了那一日,我等还能相遇,各自平等,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会是何等景象呢——阿弥陀佛,贫僧动了妄念,罪过,罪过。” 林和夫大笑道:“那我可要试试大人的酒量了,但愿他的酒量如他的功夫一般!” 荒木梅忍不住摇摇头:“好啦好啦,别想那些没用的了——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圆规收敛了笑意,道:“刚才看大人的举止,似乎想以元力之焰助铁匠锻铁成钢,但结果差强人意。贫僧于元力一途一窍不通,二位可有见解?” 林和夫一皱眉:“以元力提高炉温?一来元力者个个牛气冲天,无人愿意操持贱业;二来,放出元力,不是难事,要积蓄一点可是难上加难,谁愿意做这亏本的买卖?” 荒木梅道:“不错,还有一点,元力施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好比剑道,一身蛮力挥刀乱砍,容易不过,但要凌厉精准就难了。拿元力做冶锻的行当?谁闲来无事去练这些没有用的功夫!” 林和夫点头道:“看来大人是太过着急,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了。” 圆规没有接这句话,低声自语:“也就是说,要是能找到元力平稳释放之法,最难的冶锻一关,就算过了……” 荒木梅摇头:“平稳释放?习武之人,谁不知道这元力释放越快越猛,才越能克敌制胜,四平八稳,半死不活,有何用处——终究是行不通。“ 林和夫道:“要不,我和父亲、细川叔叔带上几个人钻一趟黑海森,走路去南海道,从朝仓家买一批刀剑,怎么样?” 荒木梅眼睛一亮:“好主意!” 圆规慢吞吞道:“这几年时局动荡,刀剑价格上扬,我们这地方能拿出多少钱财?就算凑够了,朝仓家有令,购刀剑五把以上,须得向有司报备,两百把?一旦引起注意,你们带着大批刀剑,怎样全身而退?岂不是人财两失?就算平安运回来,交上去——” 荒木梅接口道:“上田哲三那只老狐狸,能认不出刀剑的来路?唉。” 林和夫闷闷不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要向那条老狗告饶?” “求人不如求己,贫僧知道有一个人,可解眼前困局。” 两人一起问道:“谁?” “渊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九章 功业 1 “——渊——净!” 当急怒攻心的聂清风一头撞进事故现场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心中的罪魁祸首,忍不住怒吼出声。 地面上,原本爆炸形成的深三米,直径五米的大坑已经被填平,渊净正在聚精会神的指挥心惊胆战的铁匠,心翼翼按照伊头傀作元神目射出的、用来定位的蓝光,重新布设机器设备,对聂清风的吼叫充耳不闻。 “渊净,你给我转过头来!” 渊净眼看着机器粗壮的铁支脚稳稳落在深深楔入地下的铁架台上,四边与蓝光严丝合缝,不差分毫之后,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拍拍手,转过头来:“什么事啊大人?” 聂清风一步跨上来,鼻尖几乎贴住对方鼻尖,双目喷火:“你告诉我,事故原因,到底是什么!” 渊净无奈道:“大人,我说好几遍了,这东西本身就是个震天雷,那两个学徒不按我划下的道道来,死了。你要有办法,把他们救活就是,别在这儿跟我扯这个,耽误了工期,到时候算我没本事还是算你言而无信?” 伊头傀作一看不好,赶紧上来拉开两人:“大人,大人!老头子可以作证,这事儿跟渊先生真没啥关系。那两个学徒趁晌午大家伙歇着的时候自己溜进来开动机器,一下子炸了,这怨不着谁啊!不信您问问周围这些师傅,俺们没说一句假话呀!” 一名铁匠战战兢兢道:“是……是真的,信盛和明池自己偷偷跑进来,我们都在外面,也没在意,然后,不知道怎么……就炸了!” 聂清风恶狠狠道:“你们确定不是机器的问题?” 渊净摇头道:“我的东西我有数,你不欺负它,它怎么会炸?”说着,啪地丢过来一件物事,“你看看这个,刚从墙里拔出来——墙里全是断了的刀剑,这家伙醒目得很。” 聂清风一把接了,放到眼前一看,是一块碎裂的灰铁矿石,表面光滑,内里粗糙,他不解道:“这个怎么了?” “好矿石才能出好铁,好铁才能出好刀,”渊平静道,“咱们这间屋里,就没有这么低品相的矿石!不是外边带进来,还有哪?你再看,外边这一圈都化了,里边还是老样子。这说明,它被放在机器上加工过!机器一炸,把它崩飞了!” 聂清风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沉默不语。 伊头傀作道:“看剩下这半截子的模样,八成是想打个犁头锄铧啥的,说不定,那俩子看前两天出刀跟擀面条似的,动心了,想趁中午干点私活……” 聂清风一摆手打断他,沉默地挪动双腿,向屋角藤椅走去,每一步似乎都有千钧重,走过去,他颓然栽倒在椅子里,垂着头,伸出四根手指,轻轻颤抖着。 “四颗脑袋,四颗白花花的脑袋在我面前磕得咚咚响,磕得出血啊,拉着我裤腿求我救他们儿子。他们儿子就在他们身后放着,熏得乌黑,死无全尸,死无全尸啊!” 聂清风歇斯底里地大吼道:“我怎么救,我怎么叫死人活过来,怎么叫死人活过来啊!” 伊头傀作不忍,上前想说什么,渊净一横胳膊拦住他:“让大人说出来。” 聂清风的十指深深绞进头发里:“我想救人,我想保住广目町,我想让这里变成世外桃源,可我把人害死了,害死了!就为了两百把刀,你们说,就算不用这机器,咱就打不出来?我聂清风不信佛,大不了,把黑海森里所有能喘气的玩意全猎了,我就不信,过不了这个冬!” 伊头傀作叹道:“大人,您又孩子气了。那两人不照章办事,说难听一点,咎由自取也不为过,他们娘老子,也说不出什么来……” “放屁!定了章程是防着出事的,不是等出了事找借口、看笑话的!你们没养过孩子,不知道把一个孩子拉扯大,有多不容易!人家把孩子送到这里来,不求有出息,只求活命,只求有口饭吃,可咱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桃源个屁!我知道,我知道,那俩子违规操作,负主要责任;我知道,就算把这两家加一块拆巴拆巴卖了,也不值那套机器钱;我知道,头三天打出来的刀没入库,全堆在墙角,这一下子全没了,又得从头做起,可我不管,现在,老子说的是——人——命!” 渊净不动声色道:“做这一行哪能不死人?不死人哪能进步快?你别看今天死这俩,用不了三天,咱们就能把落下的全补回来——我倒要看一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跟规章较劲。大人,你要是没事,就别在这耽误干活儿。走吧。”他居然堂而皇之地对聂清风下起了逐客令! 聂清风正要给这不知人命为何物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突然看见咫尺老和尚带着两家苦主一起走进来,苦主身后还各跟着几个身着丧服的半大子。 “咫尺大师,两位,聂某,愧对你们呀!” 咫尺老和尚轻轻叹口气:“聂施主不必自责,刚才渊施主所言不无道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元力机器,世间罕有,信盛与明池施主以身证道,为后人开路,如此大勇,令人钦佩。” 信盛的父亲跪下给聂清风磕了一个头,哀声道:“大人,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信盛不对,您不追究,我们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聂清风赶紧一把把老人搀扶起来:“老人家,聂某对不住你们呀!” 明池的父亲眼中还有泪痕,强忍悲痛道:“大人,我们庄户人家,手粗脚笨,给村里惹了烦,实在对不住,对不住!那子……唉,我们不怪您,真的不怪您!这广目町,有吃有穿,比哪儿都强,要是给别家占了去,我们又得去钻山沟沟啦。我们两家一合计……子,过来!” 两个穿着丧服的半大子响亮地应了一声,站到前面。 聂清风惊诧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信盛的父亲道:“我们两家,都还有儿子!叫他们穿着丧服给渊先生、伊头先生帮忙!叫所有人都知道,要是不守规矩,机器真能把人吃了,叫他们警醒着点!”说着,老泪纵横,“大人,为了全村的百姓,你可一定把刀打出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章 功业 2 “大人请看,”林和夫双手将一柄雪亮锋利的倭刀递上,“这是最终定型的作品。” 镜面般光滑的刀身在皎洁的月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寒光,聂清风轻弹倭刀,听着刀身传来的隐约龙鸣,以手指试着刀锋,问道:“产量如何?” “每日可产二十把,已经产了三十七把,今天是八月初七,大人,您真是高瞻远瞩。” 聂清风没有答话,静静地站在月光下,从山坡上俯视进入甜美梦乡的广目町。林和夫不敢打扰他,静静地等着。 过了很久,聂清风问道:“我责罚了渊净和伊头傀作,还要他们以后凡新机器生产,必须身先士卒,亲临一线,这两个人有什么话说?” “雷霆雨露皆是主恩,他们敢说什么?” “说实话。” “是,渊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伊头傀作发了两句牢骚,倒也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苦主怎么说。” “两家苦主没什么可说的,本来就是他们家子不争气,乱摸乱动搞出来的事端,炸伤了六七个师傅,要不是华莲宗帮着安抚下来,这两家还不让他们家人给拆了!” “我问你苦主怎么说!” “呃,他们见了属下就磕头,说大人处事公道——为了两个工匠处罚得力手下,还没有哪家大人这么看得起下等人过;大人还给他们养老,把他们的二儿子安排进工房,给的抚恤又丰厚,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不够,告诉近藤香,等忙完这批刀,叫她给所有死了的和受伤的立块碑,要大!以后,凡是生产事故中死伤的,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刻上去。” “大人?”林和夫傻眼了,本能地反对,“这些人不过是些工匠,这么做会不会把他们给惯坏了?” “照我说的做。” “遵命。” 聂清风默默转过身,正准备回去休息,突然瞥到林和夫手里攥着一根的红绳,疑云顿生:“你拿的什么?” 林和夫有些尴尬:“呃,这个,头绳。”他摊开手,手里是一根细细的、绞缠了金丝银线的红头绳。 聂清风难以置信地看看头绳,再看看林和夫,指指头绳,道:“要送人的?” “对。送人的。” “给谁?” “纱希,就是伊头夫人新认的那个义女。” “我还以为和夫要送给心上人。” 林和夫摸着脑袋嘿嘿笑道:“大人说笑了,属下哪有——这头绳也不是属下要送,是纱希的爹,那个烂酒鬼重信。” “重信?” “对,他跑到护国忠王山下大集上去买的,想送给女儿又怕让您看见,就让属下转交了。” “他过来了?” 林和夫叹了口气:“自从第二次被您赶出去之后,他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每次都给女儿捎点东西,是不是真心不知道,反正纱希见了他也不躲了,上一回还叫了一声爸爸。您是没看见,重信笑得那个傻样儿,比哭还难看——俺看八成是装出来骗孩子,顺带哄您开心才是真的。” “怎么说?” “您想啊,他知道您最讨厌那些虐待子女的混蛋,就想装成个好父亲的样儿来哄您,万一哪天您一高兴,说不定就让他跟着了。所以才可着劲儿地巴结自家闺女。” 聂清风露出了满意地笑容:“不管真心不真心,只要肯改,亲近多了,假的也变成真的。孩子怎么能没有父亲,我又怎么能逼人家骨肉分离呢?” 林和夫几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引起了聂清风的警觉,他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头绳上,再看看林和夫因为警觉而有些紧绷的脸,再想想他刚才的表现,语气顿时变得颇为不善:“林,是谁教你说这些话?” 林和夫被聂清风突然迸发出来的气势逼得倒退了两步:“大人,这,这……“ “怎么样林君,我没说错吧?这种伎俩是瞒不过大人的。” 竹林深处,突然传来一个爽朗的中年男子声音,紧接着,说话人从叶影婆娑的竹林中缓步走了出来:“林君,头绳还是我亲手交给女儿吧,有劳你啦,累你被大人猜疑,真是对不住。” 聂清风挥手让林和夫退下,细细打量起来人。 来人约莫四十五六,穿一件圆领大袖灰布衫,头戴一条四方平定巾,举止安详,休休有容,缓步踱到他身前,双目含笑,与他对视。 这双似乎永远睁不开也合不上的眼睛对于聂清风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惊疑道:“重信?”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聂清风本来就吃惊不,再一听到这字正腔圆的华语,忍不住叫道:“你不是倭人!” 重信朝聂清风微笑着拱拱手:“二十八年了,鄙人终于又穿回华夏衣冠。张长云见过大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鄙人张长云,家父张定边。” 聂清风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张定边?陈友谅手下大将张定边?” 张长云微笑:“大人真是博闻广识,连一个贼寇手下头目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聂清风正色道:“陈友谅不是什么贼寇,自立为汉王,说军阀倒确切一些,他早年起兵对抗北元,于华夏有功;后来不过是与朱元璋争天下兵败,怎么能以贼寇一言蔽之;张定边忠心耿耿,武艺高强,战功赫赫,聂某岂能不知?” 张长云笑道:“家父若听到这几句,恐怕立刻要将您引为知己啦,就冲这几句,鄙人这些年的罪就没有白受。” “阁下是名将之后,华夏苗裔,怎么会来到和洲,还取了个倭人名字?” “当年汉王兵败鄱阳湖,家父虽然尽心竭力,但一木难支。以朱重八之心机,事若不成,必遭其害,家父受汉王大恩,杀身难报,唯家难以割舍,于是教家人隐姓埋名,隐居于闽、浙之间;唯独令鄙人前往和洲。鄙人在此改换名姓,还娶了个倭女为妻。” 聂清风问道:“天罚之后,华夏动荡,聂某听说朱重八时日无多,朱允榅性子懦弱,外有強藩虎视眈眈。令尊为何不趁势收罗旧部,以待时机?” “家父虽深恨朱重八,但却又很佩服他,已经决定,终生不再举兵。” “这是为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一章 功业 3 张长云负手而立,矫首昂视夜空中的皎皎明月,道:“当年汉王起兵,是不堪北元欺凌百姓,起兵之初也没有想什么皇图霸业——想来那朱重八也未必会有此心思。汉王兵败时,北元已只余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家父要是起兵与朱重八为难,岂不是帮了北元的忙?家父与朱重八虽有仇,但那是各为其主,岂能为一家一姓之江山,弃民族大义于不顾?” 聂清风忍不住击掌叫了一声:“好!” 张长云没有回头,继续淡淡地道:“家父很想举兵与朱重b1决高下,但这家伙登基以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更兼遣将出捕鱼儿海,彻底摧垮北元伪朝。” 聂清风又一次叫起来:“蓝玉征北元!自此,华夏再无腥膻!” 张长云微微一笑:“家父知道后,兴奋得夜不能寐,连说这是如古之卫青、霍去病一般的功劳,既然朱重八知道爱民保民,那还起什么兵?华夏这些年流的血还不够么?” 聂清风由衷地赞叹:“令尊真是深明大义。” 张长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倒是深明大义了,鄙人可就在这和洲呆了下来,整日里要跟这些倭人贱种打交道!” “张先生对倭人似乎成见很深,但如今还真少不了这些人。” “倭人如野狗,见了虎豹,摇尾乞怜;见了猪羊,连皮带骨吞得一干二净!”张长云一声大喝,“聂大人,你要是在狗群中一呆二十八年,还不得不娶条狗为妻,你会对狗崽子好么!” 聂清风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沉声喝道:“张先生,那不是狗崽子,是你的亲生女儿!骨肉亲情,与大义无关!既然当初你愿意生养,就得背起生养的责任,少拿什么大义来唬人!要是连人伦都不要了,自然也能抛弃主君!” 正当两人唇枪舌剑各不相让之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北陆道首府——归义城政事厅里,同样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大厅里灯火通明,上田哲三正倒背双手在摊开的关东舆图前走来走去,他已经走了数十个来回,看样子还要继续走下去。 一旁的安井忍不住道:“大人,东山道突然入寇不是我们的错,现在我们着急也没有用啊,既然您说那个楯冈一铁是个可造之材,他应该能全身而退吧?” 上田哲三神色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安井,换做是你,在与人交手时背后遇袭,你会怎么做?” 安井不假思索道:“二者只能选其一,要么把面前敌人干掉,要么掉头收拾背后的,拼一拼,说不定有条活路。” 上田哲三点头:“这次东山道领军的是久间障四,不是什么猛将,但这次出兵的时机把握得太好了,看来,少不了要被他割块肉去。你来看。” 安井随着上田哲三来到舆图前,上田哲三的手指一点地图上一处山岭:“这里,就是抗捐抗税的三个町,楯冈君从这里穿插过去,”说着,他的手指沿着山脚下的密林划了一条笔直的线,指向山脚下。 安井皱眉看了一会,道:“大人,黑海森足足有八百里宽,楯冈君要是从这里穿插进去,一旦迷路……” 上田哲三摇头:“广目町比这里地形还险!当初他对黑海森一无所知,就敢跟着那个华夏人钻进去!这子是个拼命三郎啊。从这里穿插过去,真是一步好棋,将匪首一举成擒也说不定。可是背后被东山道这么一搅和……” 安井道:“要说那三个町突然起来闹捐跟东山道没关系,打死我也不信!” 上田哲三盯着舆图上突出的三个町,幽幽道:“一本道的大僧正田森寿行有两下子,这一次,弄得好了,一口气吃掉我三个町,顺带把刚组建的拔刀队也吞了。这一口是不是能咬实了,全看楯冈君怎么临机应变啦。” 安井忧心忡忡道:“这次久间障四带了五百多人过来,楯冈君才二百人不到,弹压暴民肯定得损失一部分,要是连续作战的话……” 上田哲三眉峰紧锁:“最坏的局面,丢掉三个町,北陆道东北方门户大开;拔刀队全军覆没,这最后一点机动力量要是丢了,那主公就真得去护国忠王山拜佛了!楯冈君要是聪明,就放弃三个町,退守香途川——久间障四从东北大路来,不可能带着船走。只要拔刀队还在,丢掉的土地早晚能拿回来,就怕楯冈君头脑一热,掉头死拼,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安井低声道:“可是,大人,那三个町一丢,后面全是平原,无险可守,东山道就会源源而下……” 他话音未落,就被兴冲冲闯进来的一名武士打断了:“大人,捷报!” 安井精神一振,要上前去取,上田哲三一挥手:“不必了,说说!” 那名武士展开纸卷,大声道:“启禀上田大人,楯冈大人率部于八月初五申时抵达真垄町,戌时进兵,暴民匪首无一漏,另,于匪首藏身处发现与一本道往来信函多封!” “好!”上田哲三和安井同时大叫了一声,安井还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这个子,真不愧是剑豪之后!” 上田哲三拈须微笑:“率部直驱百里,马不停蹄,一鼓作气突破匪巢——安井你看看时间,从抵达到进兵,才修整了一个时辰——这捷报是何时发出的?” “回禀大人,八月初六。” 安井一喜:“这么说,东山道的兵队还没有到达,楯冈君就已经在三町布防了?” 上田哲三轻轻吁了一口气:“这三町易守难攻,若是不失,东山道就尴尬了:退,不甘心;进,侧翼受威胁;要是强攻,楯冈君也不是傻子。” 安井正要附和,突然看到,另一名武士狼狈不堪地冲进来,一步窜到上田哲三面前跪下,哭喊道:“前方回报,楯冈一铁不战而逃,率拔刀队躲入黑海森,松汇町、理原町、陆流町得而复失,寻蒙町、改岚町、玉鸣町沦于贼手,久间障四渡过香途川长驱直入,一路向归义城打过来啦!”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把上田哲三劈得晃了晃,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二章 功业 4 “大人不必着急,咱们先弄明白再说,”说着,安井向气喘吁吁的武士问道,“信件是何时发出的?” “启禀大人,是我们安插在玉鸣町的探子昨天发出的。” “是八月初六,与发出捷报前后脚的工夫……”安井沉吟着,手指沿着舆图上的香途川缓缓移动,“一日之内连失六町,楯冈君败得也太快了吧?除非一触即溃,连接战的勇气都没有,这不像他啊。况且,沿着大路一路撤过香途川,既安全又快捷,何必去钻黑海森呢?” 上田哲三道:“不错,此事有古怪。其实局势没有那么糟糕,且不说敌军远来疲惫,未必敢渡河深入,就算过来,第一个顶在前面的,是净心宗的那群和尚——他们与一本道可是势不两立。久间障四要是聪明,吃下六个町就该盘算退路了,要不然,本官就给净心宗松松缰绳,一个护藩正教的名分,足以让和尚们效死了。田森寿行肯定比久间障四聪明,这场仗,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安井笑道:“大人真是深谋远虑。” 上田哲三叹道:“什么深谋远虑,一战失六町,与东山道交战数十年,何曾有如此惨败?公家颜面何存啊,以后的路更难走啦!安井,拿笔来,本官要给净心宗住持空迢写封信。” 咣当一声,大门被撞开,一名衣甲凌乱、蓬头散发的武士提着一个木盒兴冲冲撞进来,还没有站稳就大叫道:“启禀大人,贼军大将久间障四,被楯冈大人讨取了,首级在此!还有一封丹羽大人从前方发回的急件!” 安井的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鸭蛋。 上田哲三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下去领赏吧。” 武士一出门,不等上田哲三说话,安井就跳起来扑过去,掀开盒盖,打眼一看,高声叫道:“大人,确是久间那厮的脑袋!” 上田哲三没说话,执笔的手微微哆嗦起来,哆嗦一起来就停不下,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他全身都在哆嗦,手中笔再也拿不住,啪嗒一下掉在袍子上,把下摆和袜子木屐抹得一塌糊涂,他恍若未觉,哆嗦着嘴唇道:“书信。” 安井赶忙扯开信封,掏出书信递过去。 丹羽的字写得七扭八歪,文法更是半通不通,上田哲三耐着性子读了一遍,再仔仔细细读了一遍,等完全搞明白了信里的意思,欣喜地长出一口大气,肩膀一下子松弛下来。安井见他放松,询问缘故,上田哲三哈哈一笑,讲起个中缘由。 楯冈一铁和丹羽在进军的路上就考虑到东山道出兵的可能性。三个町毫无征兆的同时爆发抗捐抗税活动,要说背后没人捣鬼,打死也不信。三个町是北陆道与东山道的交界处,东山道现在是一本道的天下,极有可能以教徒受迫害为借口入侵,这次的抗捐抗税极有可能是一本道在故意制造事端。 楯冈一铁决定速战速决,不给一本道以干涉的口实,于是在真垄町整顿,为丹羽留下三十人监视东山道动向,自己带大队直扑三町中一本道徒众聚集最集中的理原町。 在理原町蛊惑百姓闹事的是一本道的一名权律师,他自以为紧贴东山道,大兵朝发夕至,有泰山之安,根本不作防备,见一支军马乘夜而来,还道是东山道的援军,被楯冈一铁一刀砍掉脑袋。其余教徒大多在梦中,被抓鸡一般一个个赤条条提溜出来。有几个机灵点的想跑,哪里跑得掉?拔刀队早把村子围得水泄不通,凡是想偷溜的,统统变成了功劳簿上的数字。 楯冈一铁见一本道疏于防备,索性换了一套一本道教徒的衣服,打出东山道的旗号,大摇大摆去扑陆流町,陆流町的一本道权律师睡得迷迷糊糊,莫名其妙开了寨门,被拔刀队一拥而上,剁成肉泥。这些年来一本道在周围几个村子坑蒙拐骗,名声极差,要不是樱内诚亮和净心宗盘剥太狠,哪个百姓愿意跟这些不三不四的假和尚作成一处?现在见官军前来,扔了锄头棍棒往家跑。楯冈一铁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陆流町,见士气正盛,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连松汇町也一并拿下。 守卫松汇町的权律师有几分鬼精灵,没敢放人进来,几句话一盘,发现事情不对,想要负隅顽抗。楯冈一铁见有防备,否决了手下强攻的进言,大摇大摆在正面摆开阵势休息起来,把对方恨得牙痒痒,只是龟缩不出,全力防守。这里紧邻东山道,一旦对峙起来,对楯冈一铁不利,眼看到了卯末寅初,天光透亮,夜袭无望,以为楯冈一铁不会来攻,谁料监视东山道的丹羽带领武士从背后突入村内,大砍大杀,楯冈一铁同时正面强攻,两面夹击,如同铁钳夹核桃,顿成齑粉。 听到这里,安井急切地问道:“以强击弱,有心算无备,实在高明,但后来连失六町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讨取敌方大将的?” 上田哲三拈须微笑:“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什么?属下不明白,请大人明示。” “就是以强击弱,有心算无备。” “久间障四那厮带了五百多人,我方只有不到二百,何来以强击弱一说?知道先遣部队已全军覆没,岂能不心翼翼,如何无备?” 上田哲三扬扬手中信:“要不是丹羽明言,本官也莫名其妙。久间障四虽然人多势众,但他不得不分兵。” “分兵?” 面对绝对兵力差距,楯冈一铁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向香途川方向撤退,但在撤退途中,他发现久间障四在不断分兵把守后路——一夜之间拿下三町,他成功的给对手制造了心理压力。 楯冈一铁与丹羽两人一合计,决定孤注一掷,做出狼狈逃窜的样子,除了三町之外,连寻蒙町、改岚町、玉鸣町也一起送与久间障四,目的在于引诱他继续分兵。 听到这里,安井皱眉道:“楯冈君撤得这么快,痕迹太明显,久间障四也不算新丁,怎么能看不出来呢?” 上田哲三微微一笑:“不,他看得出来,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怎么讲?” “一战收六町,自与我北陆道交手以来,东山道无一人能如此。如此显赫的功业,就算他不想要,有得是人要——一本道原本就是一群利字当头的人,只论战果,不问缘由。楯冈君不战而走,瞒不了久间障四,却瞒得过他的手下。他们以为,楯冈君只能吓唬吓唬手持锄头棍棒的农民。碰上这样一个懦弱的对手,又有如此有利的形势,怎么能裹足不前?” “既然看出来了,他又是主官,难道管不住下属?” “当年田森寿行建立一本道,走的是下克上的路子,他岂能不提防?一本道之中,上下相制,人人掣肘,勾心斗角,稳则稳矣,但上官也无法一言而决啦,到了战场之上,哼!”上田哲三冷笑一声,接着讲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三章 功业 5 久间障四一眼就看穿了楯冈一铁的计划,他并不着急,只要三个町稳稳在手,目标就算达成,稳住阵脚,另外三个町早晚是囊中之物,不能为还没到手的鸭子把手里的丢了。虽然手下一再要求轻兵急进,在后续部队抵达之前尽可能多地抢地盘,但他很坚定的拒绝了。 让他感到迷惑的是楯冈一铁接下来的行动,这子居然放着大路不走去钻林子?沿着大路缓缓退向香途川,依托大河立寨防守,这才是正路。难道真像手下所说,这子只能欺负欺负拿锄头棍棒的农民? 走黑海森抄自己后路?嗤!林中行军最耗体力,他的队伍从急行军拿下理原町起到现在,差不多一天两夜没休息,照这个带队法,恐怕还没进林子,人先跑散一大半!就算他抄到后路,一群疲兵,能成甚事? 这样算来,或许真的可以试着再拿下三町?这可是前所未有之功业,要是如此,自己恐怕连升两级也说不定,手下的眼睛都红了,正是战意昂扬之时,放他们出去摸摸樱内诚亮的底也好。 怀着这样的想法,久间障四试探着向寻蒙町发动攻击,发现竟然毫无防备,接下来改岚町、玉鸣町也一模一样,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三町,他也禁不住得意起来,而楯冈一铁与拔刀队仍然不知所踪。面对前所未有的大好形势和争相邀战的手下,他终于作出了分兵的决定:松汇町紧邻东山道,是退兵的路线,地形重要,留一百人防守;玉鸣町是香途川东岸最重要的据点,进可攻、退可守,也留下一百人防守,其余四町各留三十人防守,他带领剩下的二百余人征用玉鸣町渡口船只,渡过香途川,向西岸进发。 他盘算得挺好,但忽略了两个问题。第一,楯冈一铁曾跟随聂清风进入黑海森,虽然吃了苦头,但他痛定思痛,向广目町的猎户请教了不少钻山探林的诀窍——一个正经八百的武士,谁会向贱民打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现在这些诀窍统统派上了用场。第二,虽然樱内诚亮懦弱无能,但上田哲三却力图振作,楯冈一铁现在带领的这支拔刀队,是他耗尽心血挑选出来的北陆道精华,战斗力、组织性、纪律性都远胜寻常武士,这次来本意是让他们见见血,适应一下战场。初战告捷,极大的提升了这支队伍的士气,再加上楯冈一铁指挥若定,进退得宜,深孚众望,士气旺盛的拔刀队与它新踏入战场的主官一起,注定要成为这场战役的主角。 楯冈一铁撤走的时候,在每个町都留下了两到三名眼线。久间障四来得匆忙,没有时间去做细致地排查,留下的看守也因为捞不到功劳而牢骚满腹,怨气冲天,根本没有尽守备之责,特别是松汇町,虽然足足留了一百人防守,但整整一天,连条鹿砦拒马都没修起来。 八月初七一早,在林中休息了一整夜、战意昂扬的拔刀队高擎北陆道大旗,踏出黑海森,再一次向松汇町发动进攻,这一次,是堂堂正正、阵而后战!楯冈一铁亲自走在最前面,举刀冲锋!守将吓得骨酥筋麻,战战兢兢放了几箭,见拦阻不住,掉头就跑。楯冈一铁从背后杀来,来路断绝,守将只好沿着大路朝理原町跑,楯冈一铁在背后紧追不舍。 理原町只有三十人守卫,守将倒是尽责,昼巡夜探不敢懈怠,哪料到松汇町的溃兵呼啦啦直冲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忠心耿耿的手下拉着,一起狂奔在逃往陆流町的路上了。 倒卷珠帘——紧紧咬住敌方溃兵,驱赶其冲乱自家军阵。人数最多的松汇町守军已被杀破了胆,只知道没命奔逃,其他各町就算想守也守不住,溃兵队伍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楯冈一铁以溃兵为前驱,如同天崩地裂,一鼓作气杀到香途川东岸最后一个据点——玉鸣町!有不少溃兵被追得边跑边吐血,最后一头扎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也有些溃兵实在跑不动,趴在地上听天由命;还有些见前有大河后有追兵,走投无路,自忖会两下狗刨,索性一跳了之。 拔刀队毕竟不是超人,连日征战,虽然休息了一夜,但也到了疲不能兴的边缘,全凭连战连胜的精神强自支撑。如果久间障四再沉稳一些,利用玉鸣町稳住阵脚,打一个反击,楯冈一铁连撤退的力气都没有!可惜,当东岸战败噩耗传来时,他正作为十五年来第一个踏上香途川西岸的东山道大将,享受欢呼与掌声。在汇报战况时,为逃避责任,守将又过分夸大楯冈一铁的兵力。消息传开,久间障四军心大乱,有些人不等他下令就夺船掉头逃跑,一片大乱中,久间障四连命令都快传不下去了。他当即决定返回玉鸣町,与楯冈一铁决一死战。结果船到河心,玉鸣町已被攻破,部队刚刚上岸,立足未稳,被丹羽从侧翼掩杀,半渡而击,死伤大半!近乎疯狂地久间障四帅亲卫突击楯冈一铁,不敌,死! 讲到这里上田哲三抚掌大笑:“这一仗打得好,打出了我们北陆道的威风,也打出了公家的威风!那些心存异志的人,总该老实一阵子啦!安井。” “属下在。” “传本官命令,叫楯冈君和拔刀队不必急着回来,好好休息几天!主公这个生辰,一定会很有意思!“ 安井笑道:“这一次,看看净心宗那群秃驴还有什么话好说!” 上田哲三点头道:“不错,只要公家威仪复振,区区几个和尚,掀不起大浪来。若是主公能借此良机刷新政局,还是大有可为的!” 两人正聊得起劲,一名仆役突然快步走来:“上田大人,上田大人!净心宗副住持奠源和尚,刚刚从主公内室里出来。” 上田哲三忍不住暗自叹息一声:主公啊,那群和尚除了搜刮民脂民膏,与公家争利之外,还有什么好处!这次的机会是下头人拼了命挣回来的,你可要珍惜啊。 想是这样想,脸面上没流露半点表情,淡淡地道:“知道了。他们具体聊了些什么。” “主公好像提出,今年的生辰,去护国忠王山净心宗本愿寺过。” 轰的一声巨响,上田哲三拍案而起:“荒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四章 溯源 1 “真是荒唐,你又来做什么。” 议事堂中,聂清风愤愤地看着不请自来的恶客张长云,无奈地道。 张长云笑道:“俗语有云,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经大人棒喝,鄙人已痛改前非,决心做个好丈夫、好父亲,难道大人不许旁人改过——特为大人来送锦囊妙计。” 龙造寺大石声对林和夫嘀咕:“这厮好不要脸,三次被大人逐出,三次贴上来,真正正宗狗皮膏药。” 林和夫撇撇嘴:“狗皮膏药治病一流,不知这位大贤能出什么好主意——说来也怪,天下诸侯那么多,怎么死盯着大人不放?” 伊头傀作低声道:“他除了大人,没得选啦。三次被扫地出门,虐待妻女,妄图幸进的恶名恐怕已经传扬开。谁要是用了他,不明摆着告诉大家自己是个没有眼光的主君么。再说了,酿酒工出身,还想爬上高位?” 聂清风听到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身子微微前倾,问道:“作为樱内诚亮生辰贺礼的刀具,不日就能齐备,还有何事,需要劳动您的大驾?” 张长云道:“听说樱内诚亮的生辰,要安排在护国忠王山本愿寺。鄙人以为,这可是头等大事!” 聂清风身子朝后一倚:“此事与我等有什么相干?” 张长云微笑道:“若不是大事,您召集这么多手下来,难道为了聊天?” 聂清风冷冷地伸出三根手指:“就三句话,说得准,你就留下;说不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张长云冷笑一声:“听好了!第一句,樱内诚亮威仪尽失,北陆道分崩离析在即!第二句,净心宗内,必有大变!第三句,北陆道、净心宗和我们,都有可能被一本道一口吞掉。”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震屋瓦,张长云养气功夫极好,任你如何说笑,一概不理,只是紧紧盯着聂清风。 聂清风一丝笑容也没有,张长云的话匪夷所思,要是就此赶他出去一点也不冤枉,净心宗与一本道如何,不得而知,但是,樱内诚亮的权威一旦颠覆,北陆道必然会陷入混乱,广目町和华莲宗的走向会更加扑朔迷离,这是毫无疑问的。就冲这一点看,张长云说得很有道理,应该听听他的意见,于是他摆出一副倨傲相道:“试言之。” “樱内诚亮膝下无子,后继无人;北陆道又扼关东关西交通要道之咽喉,若说和洲七道之中哪一道最先陷入乱局,非北陆道不可。世人都道樱内诚亮昏聩不明,其实他聪明得很!他知道以如今樱内家的实力,不要说关东第一強藩东海道,就连一本道治下的东山道,也是望尘莫及,要保持独立,只有一条路,抱住净心宗的大腿。 “和洲佛家有两大所谓名门正派:关西日高宗,关东净心宗。关东三道当中,东海道对净心宗多有提防,处处掣肘;东山道是一本道天下,与净心宗势成水火,这北陆道,净心宗是非拿在手里不可。樱内诚亮倒向净心宗,正好合了这帮和尚的心思。他们是不会让樱内诚亮倒下的。因此,这几年净心宗虽然无法无天,可总地来说,还是保持了相当克制,无论把樱内诚亮欺负成什么样子,却从来不向他的权力伸手。” 聂清风道:“可是他的家臣上田哲三似乎竭力反对净心宗,出台的措施也都是针对他们。” “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田哲三再有本事,也得听樱内诚亮的意思。他的作用在于调节,每当净心宗得寸进尺近乎得意忘形时,樱内诚亮就抛出上田哲三来稍稍压制净心宗一下,”说到这里,张长云叹息一声:“可如今不一样了,一旦净心宗利令智昏,想取樱内诚亮而代之,就危险了!本来二者泾渭分明,各取所需,这样一来,这种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作为樱内诚亮,他怎么会甘心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拱手让给一群和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要是给逼急了眼,那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聂清风皱起眉头:“他会做什么?” “做什么?天下大名、藩主视一本道为邪道,无非是下克上。倘若给逼得连位子都不保了,还在乎什么克上不克上的?还不如跟一本道合作呢!” 如同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聂清风惊得一下子站起来:“你说樱内诚亮有可能和一本道合作?” “正是!一个是有名分而无实力,一个是有实力而无名分,既然樱内诚亮能与净心宗虚与委蛇,未必不能跟一本道眉来眼去!” 众人早就停止了嘻笑,认认真真听起讲来,龙造寺大石忍不住问道:“要是他与一本道搅到一处——” “净心宗、一本道,二者只能选一,一旦他选了一本道,那净心宗只有死路一条!而在座各位,恐怕没有谁愿意跟一本道做朋友吧?一本道要是成了名门正派,那我们算什么?到时候看大人表演以一敌万的本事?” 聂清风眉头紧皱,双手倒背,在堂前踱来踱去。 张长云不急不躁,继续分析道:“本来净心宗挺聪明,可这一次犯错犯得也太厉害了。居然要求一道之主到寺院里去做生辰——嫌自己欺凌主上的帽子戴得不够紧么?最可怕的是,樱内诚亮居然一口答应!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是正理,要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这买卖多半要一拍两散!我听说净心宗的住持空迢到华夏拜求佛法整整五年,前些日子平安返回。空迢素有威望,为人又比较正直,颇得北陆道僧俗之心,他居然会同意净心宗这么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故而鄙人敢断言,净心宗内部,已然生变!” 聂清风猛地站住脚:“那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 “稳住净心宗!要不然,就压制它!”张长云咬牙道,“现在净心宗是关键,乱不得!大人要想成功,少不了去护国忠王山一趟了!” 聂清风深深地盯了张长云一眼,目光中满是愧疚,但这愧疚一闪而过,紧接着,他扬声叫道:“净心宗或有大变,龙造寺大石、圆规、伊头傀作,收拾行装,我们即刻启程,去护国忠王山,见识一下佛法大会!” “属下遵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五章 溯源 2 八月初八,聂清风带领龙造寺大石、圆规、伊头傀作三人赶往护国忠王山本愿寺——净心宗本部所在,去参加佛法大会。近藤香一再要求跟随前往,聂清风本来以为,佛门之地,带女子前往多有不便,但伊头傀作坚决反对,说带个侍女照顾饮食起居总是好事,况且佛法大会规模宏大,来往僧侣、客商极多,说不定可以打听到她弟弟近藤加满的消息;圆规对此也持赞同态度,他认为队伍里带个女子,有些消息反而比较容易打听。于是聂清风从善如流,也带近藤香一起前往。广目町由华莲宗住持咫尺老和尚统筹谋划,荒木梅与伊头老太太一正一奇,负全村保卫之职,林和夫与他父亲、细川纯一起守卫黑海森各处紧要路口,渊净继续研究他的元力机械。安排妥当,聂清风当天就踏上了前往护国忠王山的路。 “圆规君,聂某听说,净心宗的空迢大师前往华夏后,由奉鄯住持代理住持一职,奠源和尚为副,这两位是何许人?” 聂清风本来想从曾是净心宗弟子的龙造寺大石哪里打听些消息,但龙造寺大石是个火工和尚,性子又颇为疏松懒散,问了半天,不得要领,聂清风只好去问圆规。 圆规答道:“奉鄯住持是空迢大师的师弟,空迢大师佛法精深,颇有声望;奉鄯住持为辅,治寺有方,广结善缘。空迢大师去华夏后,由奉鄯住持暂代住持职务。” 龙造寺大石插言道:“治寺有方,广结善缘,恐怕谈不上吧?俺是管烧菜熬汤的火工和尚,不管外间事,只不过,空迢师父走前,送来后厨的多是青菜糙米;他走后,第一年送来的就成了鲜鱼精面。听好了,是鲜鱼,不是咸鱼!护国忠王山附近又没有江河湖海,要吃鲜鱼,非得用冰车拉运过来,要不然,请几个通水系元力的高手一路冰过来!那精面洁白如雪,一点麸皮沙土也没有,不磨个道,再细细筛了挑了,想也别想,俺随师父下山给附近名做法事,他家里吃的还是粗黑面哩!一车鱼,一车面,没有三百贯,休想搬动!” 圆规眨眨眼,道:“净心宗是三道第一的大派,奉鄯住持又会经营,懂生发,想来饮食好些也是自然?” 伊头傀作道:“怎么懂生发,也没有这般快,真是平地拾鱼哩,这里离护国忠王山还有几步路,大人想知道内情,再往前走走,就什么都明白了。 龙造寺大石点头道:“俺亲眼见过,樱内家的名家做法事,俺以为要搬运不少东西,结果人家家里就有现成的佛具法器!佛祖过生日要交税,菩萨过生日要交税,各路金刚罗汉统统要交税!路不见修,桥不见修,尸体横在大街上没人管,等到收税,一个个精神抖擞!一个个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做着断子绝孙的事,却叫旁人忍忍忍,忍个头!” 圆规和尚见竿就爬:“阿弥陀佛,无自渡心,便是佛具法器满屋,口颂弥陀千遍万遍,也难成正果。” 伊头傀作冷笑一声:“你也别太得意,他们信的不是佛,是净心宗的势力,不信你去给他们讲讲你那些佛法看看,打破你的光头!” 众人边谈边走,不多时,路渐渐宽阔,又渐渐变成大路,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有步行的,也有坐车的、乘马的;有总角稚龄的儿,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鲜衣怒马的阔绰人,也有衣衫褴褛的贫穷汉;有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武士,也有蓬头垢面行止猥琐的乞丐。这些人都朝着护国忠王山的方向走。 “这些人,都去参加佛法大会?” 龙造寺大石答道:“都是去护国忠王山的,佛法大会,恐怕参加的不多。” 聂清风指指前方拥挤成团的车马:“那他们去干什么?” 龙造寺大石道:“佛法大会是净心宗最重要的法事,两年一做。有礼宾会、布道会、武斗会林林总总一堆玩意儿,前后差不多得半个月。和洲佛门各大宗派、游方僧人、在家修行的居士,手头有两下功夫的武士、浪人,各地的大名名——多半是派手下过来——都要来参会。平民百姓祈求平安,商家做买卖发财。” “过节?” 龙造寺大石道:“比过节还要热闹些。人多,财货也多。寺里每年也搞些花活儿拉人入伙。” “什么花活?” “比方说吧,念一卷经,能得一个饭团子;背一卷经,能得一大碗白饭;要是愿意入伙当和尚,积善厨的饭菜管够;要是把全家都抵押给寺院充了佛产,当了僧奴,那就差不多能换一个头目当当。这附近的穷家,有些连裤子都穿不上,可经书念得滚瓜烂熟!” 聂清风没有评价这方法的优劣,追问道:“本愿寺能供得起这么多嘴?” “有什么供不起?”龙造寺大石手臂绕一个大圈,把远处的护国忠王山和周围大远近的山川、森林、道路全画了进去,“这一片,全是净心宗的地盘,佛田佛产,不知有多少,”他再跺跺脚,“这脚下的路,也归寺院管,但凡车驾过,都要交费,大车一贯,车五百文。” 聂清风一皱眉:“这等事,官府能忍?” 龙造寺大石冷笑道:“有什么不能忍?官府都要靠净心宗扶持——各地大名各自为政,樱内家全家都信净心宗,官府有个屁用?官府能管得了的就百十号差役,净心宗光是僧人就有三千上下,还不算依附寺院的僧奴,怎么管?再说,净心宗也聪明,从来不吃独食,甭管什么名目,捞到手的总要分润些给官府,他妈的,蛇鼠一窝说的就是这帮孙子!”他越说越来气,愤愤地一口啐到地上,“这帮贼秃,害了老子三十年!” 圆规道:“师兄还是为净心宗留些体面吧。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未免……咦,前面怎么了?” 众人循他手指方向看去,前面围了一大群人,似乎还掺杂着几个净心宗的和尚一声高过一声地念着佛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六章 溯源 3 众人循他手指方向看去,前面围了一大群人,似乎还掺杂着几个净心宗的和尚一声高过一声地念着佛号。 聂清风道:“既然有净心宗的和尚在里面,龙造寺君,过去看看。” 龙造寺大石本来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早就心痒难耐,听了聂清风这句话,应了一声就走上前去。别看他身躯肥大,在人群中钻行却滑溜得像条浸了油的泥鳅,三扎两拱,肥硕的身子就不见了。 过不一会,龙造寺大石钻出来,面色不豫:“几个贼秃哄着一个老头把自家的手指头当香点!” 聂清风微微吃了一惊:“燃指供佛?”这种事,在他原先的世界存在过,后来是被官府严令禁止。近代以来比较少见了。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 “俺不懂这个,反正就是一帮骗子哄一个傻子,边上一帮疯子跟着瞎起哄。” 龙造寺大石的话可谓一针见血,伊头傀作等人都忍不住点头。 近藤香担忧地朝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看看:“大人,那……老人家会不会出事……” 聂清风一挥手,带领一众人径直走上前去。 华夏的四品武士服又一次发挥了它的威力,凡是认出它的人,全都弓腰控背,满脸恭敬地倒退到路边。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人群中飞快地传播着:“华夏人!华夏武士!” 这声音低得如同絮絮耳语,却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如果从人群上方俯视,会看到,华夏衣冠所到,人群波分浪裂,穿着一身华夏衣冠的聂清风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破浪直前。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把蜂攒蚁聚的人群从正中向两侧扯开去。聂清风一行径直走进了人群的最中央。 路中间摆了一个陈旧的香案,香案上铺着一块满是油污和烟灰的黄缎,摆着一座释迦牟尼像——也不知这个世界供奉的佛祖是不是释迦牟尼——和一个破破烂烂的香炉,里面插了三柱线香。四名净心宗的红衣僧人两两成对分列香案两旁,嘴里念叨着莫名其妙的经文,满脸都是喜色。 香案前,跪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糟老头子,正叩拜不已。老头子看起来有七八十岁,着上身,右手在胸前立掌作揖,左臂高举,左手中指直插天空——一个典型法克油手势,手指尖端,燃烧着一簇幽幽跳动的火焰,身前摆了十余摞铜板,拜一拜,右手拈两枚铜板放进功德箱,叨咕几句经;拜一拜,再拈两枚,再叨咕几句经。 看着老头用这种造型拜佛,聂清风几乎要笑起来。但周围人都保持着死一样的沉默,这种沉默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把他的笑压在嗓子眼里。他深吸一口气,仔细观察起这燃指供佛的把戏来。 所谓燃指供佛,不是手指头上浇上油点着,而是用一块布把要供奉的手指缠紧,指尖涂油或蜡,然后点火引燃。一部分佛教徒认为这样做会带来极大的功德,甚至有一种说法是不燃指供佛的修行不算真修行。 聂清风是个无神论者,在他看来,宗教本身就是荒谬的,为这些人造的偶像起争执,简直可笑。但此时此刻,他笑不出来。这不仅仅是源于周围人沉默的压力。老头一脸宗教狂热,而周围的人脸上只有两种表情:麻木和羡慕。他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准备离开。跟这些愚昧而顽固的人,没有什么可谈的,由他们去吧。至于这老头么……他瞥了一眼近藤香,见她满脸担忧,心说还是问一句吧,彰显一下人文关怀算了。 “这老头是谁?” 伊头傀作道:“这老头是西森町的村长,在为了村子燃指供佛呢!村子种的是本愿寺的佛田,收成不好,借了本愿寺的钱粮又还不上,想全村上交田产,出家为僧,本愿寺不干,非得先还了钱粮不可。给他出了个主意,烧手指头供佛,来看的人一多,收的功德钱就多,啥时候把钱粮还上,啥时候停。这不,就跪着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叫我说,大人,您甭管这事儿,您要是拦着他不烧手指头,他真能跟您急。” “欠了多少钱粮?” “两万六千八百三十二文,糙米五百三十石。” 聂清风觉得胸口被堵了一块大石。他想发怒,可又不知道对谁发,对那老头?那老头是受害者。对净心宗的和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对周围那些漠然围观的人?关他们什么事呢? 见聂清风脸色难看,圆规低声道:“去找空迢大师。” 伊头傀作悄悄一拉聂清风:“大人,我们先走,边走边说,这里人都看着。” 聂清风最后看了一眼依然一脸虔诚燃指供佛的老头,带头走出了人群。 “大人,您可千万别为这些事儿操心,净心宗好歹给这老头指了条活路,比这惨的多了去啦!咱得想想,咱来是为了干啥,可千万别为这些事分了神!” 聂清风道:“空迢大师是个明事理知进退的人,我们这次来要跟他当面讲清楚,北陆道不能乱,净心宗不能乱来!” 圆规摇头道:“其实,贫僧倒觉得,此行未必能见到空迢大师。” 龙造寺大石奇道:“师父是净心宗住持,眼下又是佛法大会紧要关头,怎么会见不到?” 圆规道:“算算日子,空迢大师回到净心宗快十天了,可净心宗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若是空迢大师还在,怎么会对这些视而不见呢?” 龙造寺大石一双牛眼瞪了起来:“你啥意思?” “贫僧的意思是,空迢大师,极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龙造寺大石眼珠子一下红了,一把揪住圆规衣领:“你再说一遍!” 圆规毫无惧色与他对视:“大人是华夏超一品武士,来到山下,净心宗住持就算亲自出迎,也是理所当然,可现在你看,连个知客僧都没有!若大师无恙,岂能如此?张长云张先生曾经说过,净心宗内有极大变故,此其谓也!” 龙造寺大石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一双牛眼越瞪越大,猛地一推,将圆规推了个踉跄,噔噔噔朝山上跑去。 聂清风正要出声喝止,伊头傀作却道:“无妨!大人,让他去吧,他心急如焚,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 近藤香担心道:“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伊头傀作笑道:“他现在满头火,只是一莽夫耳,可能会吃些苦头,但性命无碍,磨一磨性子倒好。” 聂清风道:“话是这样讲不错,但我们也不能扔下他。走吧,只要到了本愿寺,就算挖到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七章 溯源 4 劈开人潮,离开燃指供佛的把戏场,山风一吹,聂清风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他叫道:“傀作!” “哎,哎!”伊头傀作忙不迭地应声,一溜跑凑过去,“大人有什么吩咐?” 聂清风一指半山腰处:“那里,人怎么那么多?” 老头抻长脖子,仔仔细细望了一回,道:“那是本愿寺的别院所在。上山的路只有这一条,从咱这里上去,经过别院,才能到本部。这别院,也有些门道。” “什么门道?” “别院比本部大得多。来山上的人,有一大半是奔着别院来的,本部连去都不去。” “哦?这别院有什么花样?” “按照惯例,佛法大会和武斗大会在本部举行,去本部的人,无非是虔心敬佛的香客和渴求一展身手的武人,而别院么,有集市,有游会,还有——嘿嘿,水茶屋。” 聂清风看伊头傀作笑得诡异,不由问道:“水茶屋?什么东西?” “水茶屋可是个好去处,能解人,济人危难。” “别卖关子,说。” “天罚之后,各地年景不好,穷人得想法求活,有些姑娘媳妇模样儿俊俏,本钱好,就去茶寮酒肆站堂子唱曲儿接客,挣几个钱补贴家用。可钱哪有那么好挣?进酒肆唱曲儿,进门得交站堂钱;开口唱有开口钱;接客完了,交合身钱——等一路钱交完,一算账,买俩饭团子,不值当。于是呢,这水茶屋就出来了。 “水茶屋里没有这个税那个捐,交上站堂钱,就不用再交,着实救了不少人啊,阿弥陀佛。”伊头傀作假模假样双掌合十,一双眼却盯着聂清风的反应。 聂清风笑道:“我道什么地方,不就是暗娼窝么?和尚庙里,居然有这些玩意儿,真是怪事!这净心宗还真是生财有道。” 伊头傀作道:“大人,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净心宗的大师父们都是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僧,怎么能做水茶屋的买卖?都是见钱眼开的外路人开的铺子,每月多多少少交给净心宗几个例钱糊弄下来。有些凡夫俗子就搬弄是非说净心宗做娼家买卖,呸,和尚岂会做这等龌龊事,简直是无耻!” 聂清风懒洋洋地挥挥手道:“我又不去什么水茶屋,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说说别院吧。” “别院的买卖,生意兴隆,每日有市,逢五逢十开大市。每逢大市,满满都是人!” “樱内家是这里的大名,归义城离此不远,来来往往人这么多,想来他们获利丰厚吧?” “大人有所不知,净心宗对樱内家看起来蛮恭顺——在人屋檐下嘛,只是樱内家获不获利,满不满意,那可只有天知道啦,”老头一脸鬼鬼祟祟凑过来,“樱内诚亮,只怕没有几天啦,其中的内情,老头子正好多多少少听过一点,您要听吗?” “说。” 老头子故作心地朝周围扫视一圈,用低低的,却正好能让周围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樱内诚亮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一半是累,另一半是气。说累么,是因为他娶了一堆老婆;说气么,嘿嘿,他虽然娶了一堆老婆,却连个儿子都没有。这几年他那群老婆,一个一个都信了净心宗。这里头的事嘛,嘿嘿,嘿嘿嘿……” 圆规和尚忍不住问道:“有不少大名名的家人虔心敬佛,甚至全家皈依我佛的,这又有什么呢?” 老头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道:“传佛法能传到大名内室中去,一传就是一天两夜,完了还要家主恭送出来,这般牛气的和尚,你可曾听过?” 圆规和尚瞠目结舌:“这,这,内室?难道,不晓得避嫌?” 老头嘿嘿奸笑道:“坊间传言哪,樱内诚亮年纪大啦,想要儿子不得,又怕被旁边的两家占了家业,于是呢,嘿嘿,嘿嘿,就找和尚借种了——反正老婆是他的,甭管将来这儿子生下来是不是光头,都得姓樱内!想想,和尚弄他老婆,他还得在门口伺候着,心里盼着赶紧成,那个模样,嘿嘿,嘿嘿嘿……” “行了!”饶是聂清风从现代来,见多识广,都恶心了一个够,喝住了还在淫笑的老头,要不是这一喝,看老头那一脸潮红的模样,都快爽上天了。聂清风深呼吸几下,压压浮动的心气,沉声问道:“樱内诚亮好歹是一方大名,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形势比人强啊大人,樱内家不是什么强藩,全靠紧贴净心宗勉强留住一口气。樱内诚亮是金银窝里蜜水泡大的软骨头,指望他振作图强?身子骨差,酒色淘来洗去,还得帮着和尚铺被窝,嘿嘿……大人恕罪,老头子还有一句,依我看哪,这樱内诚亮,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樱内家这条破船,撑不了几天啦。” 聂清风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行啊,得让他多撑几天,要是他一倒,北陆道一乱,咱们就麻烦了——也不知道空迢大师现在怎么样了?希望他平安无事才好。咱们大概还要多久才能上去?” 伊头傀作手搭凉棚望了一回,道:“看这个样子,今天是不要想啦,现在日头偏西,咱快走几步到别院去,在那里歇一晚上,明天一早上到本部。” 圆规道:“大人,您想过没有,上去以后,咱们该怎么跟住持师父说呢?” 聂清风道:“两手准备,要是空迢大师出来见我,我就开门见山;要是空迢大师已经遭遇不测,那,我就得和住持谈谈我聂家先祖家产的事儿。我那个使女说了,还有一处铁墓,就在这山底下!” “如此甚好,大人,咱们上去吧?别院那边可热闹了,先去弄点吃食,老头子这肚子,嘿嘿,人老啦,整天饿得慌!” 众人沿着石阶拾级而上,走不多远,来来往往的人明显密集起来,再走一段,人越来越多,摩肩擦踵,拥挤的人潮汹涌而来,推得人几乎站不住脚。 伊头傀作大声疾呼:“大人,大人,要紧看住钱袋,可不得了——咄,你这混蛋,在姑娘背后挨挨擦擦地干什么,走开!” 混乱中不知是谁在近藤香屁股上扭了一把,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一回头就看见伊头傀作那双色迷迷的眼,赶紧朝前挤挤,可前面人太多,根本挤不动。 “嘿嘿嘿,姑娘,放心吧,老头子护着你的后面,不会有人敢动……哎哟,那个天杀的泼才,老子的钱袋也敢乱摸!” “你们两个,不要紧吧?人太多了,心点。” “没事,大人,再走一段,到了别院就好啦——你们这群狗才,看不见华夏大人来了吗,还不让道?” 天擦黑的时候,四人终于走到了净心宗别院的大门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八章 溯源 5 一根根松油火把次第点燃,一盏盏长明灯接连亮起,每隔百步就有一个圆桌大的青石香炉,里面插满了长短粗细的香烛,无数飞蛾在火光中翩然舞动,拥挤的人潮蒸腾起的热气和浓重的檀香气味搅和在一起,使空气变得浑浊而厚重。 净心宗别院建在半山腰一片平整空旷的土地上。拥挤的人群到了这里,一下子释放开来,放眼望去,满满的全是人。别院的山门离三人所站位置还有四五百步的距离,这四五百步的距离就是一条繁荣的商业街。街道两侧,挤满了摆摊的商贩和选购商品的顾客,到处都是嗡嗡响叫卖和讨价还价的声音,这里变成了一个庞大的蜂巢。 “大人,歇一歇吧,天都黑了,咱们吃点东西。我看路边有不少吃食摊子,摊子虽,味道却足,咱过过瘾?” 聂清风点头道:“嗯,近藤姑娘,钱呢。” 来时为了方便,路费都集中在近藤香那里,她管理得井井有条,舟船车马费几何,茶水饭食钱几何一一计算得清楚明白,众人也都放心。见聂清风发问,她连忙道:“大人放心,足够,尽管,吃——啊?啊!钱呢?” 大伙都傻眼了,傻愣愣的看着近藤香着急地浑身上下乱摸。 伊头傀作一拍脑袋:“就是刚才那一阵乱!被人摸了去了!” 圆规无奈地摇摇头:“佛门净地,竟有此事,阿弥陀佛!” 近藤香快哭了:“大人,没、没了!” 聂清风的头顿时一个有两个大,咳嗽两声,道:“大家都凑凑,看还剩下多少,怎么着,也得吃顿饭啊。” 伊头傀作把瘪瘪的钱袋掏出来,解开,口朝下倒倒,出来十余枚钱。近藤香那里,一共找到五十二文钱。聂清风就免了,衣服是近藤香洗的,里里外外那叫一个干净。这些就是三人的全部家当。 三人大眼瞪眼。聂清风在迎华馆时不用提,离开的这几天虽说没有锦衣玉食,可鹿下町、广目町对他都极为客气,吃喝不愁;迎华馆一毁,近藤香连工钱都没处结,等于是跟着聂清风蹭吃蹭喝;伊头傀作是个老穷光蛋,平时都是仗着本事偷偷摸摸蹭点顺点,等闲不吃自家饭。 三人希望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圆规。 圆规呵呵笑了两声,取出鼓鼓囊囊的顺袋:“还好贫僧有备无患。” 三人一起长长地出了口气,伊头傀作笑着拍打拍打圆规:“俗话说得好,烂船还有三斤钉,这华莲宗首徒肯定比烂船强多了——快拿出来看看!” 聂清风摇头道:“有财莫露白,露白就招贼,这里人多,不方便。” 圆规微笑:“无妨,贫僧这里头的东西,凡夫俗子只怕受用不起。”说着,打开顺带,里面是个黑布包,解开,还有一层。 三人屏息凝神,看圆规取出来的是什么佛家至宝。 圆规稳稳地打开了最后一层,右掌平托,端到众人面前的是一块足有拳头大的、光滑温润如玉的——卵石。 那三个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聂清风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指着圆规掌中的宝贝道:“这是……石头——吧?” 圆规微笑点头。 伊头傀作的声音近乎口申口今:“你这烂船……可别跟俺说,要啃这个家伙啊……” 圆规保持微笑:“怎么会呢?贫僧自幼追随咫尺师父修行,就带着它,实在饿得顶不过,就用它来解饿。” 近藤香傻乎乎道:“真要吃石头吗?” 圆规道:“当然不是,是这样,”说着,他把石头按在自己胃部,“这样压住,自然有饱足感,”他叹口气道,“若是能在附近借火一用,将石头烤热,更是暖融融惬意之极,打坐诵经,此乐何极?” 聂清风苦笑道:“有朝一日,要是开家饭馆,就叫这名字——怀石料理!” 圆规笑道:“多谢大人赐名。真要有那一日,这烤石头的功夫,贫僧绝不藏私。“ 伊头傀作喃喃道:“大人,您要是信佛,老头子掉头就走——咱可咋办啊?” 似乎为了证实大家的窘况,近藤香的肚子恰到好处的咕噜了一声。 还是伊头傀作最快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他摸摸下巴道:“六十来文钱的话,可以买七个杂粮饭团,和尚有他的秘宝,就算了,大人吃三个,我们一人两个;或者是,四个饭团加一段酱腌萝卜,大人吃两个,我们一人一个。咱们走快点,今晚子时,差不多能到本部,到时候再吃。不过呢,那种团子么,也就是将将能给人吃吧。” 近藤香抗议道:“怎么可以这样!给大人买两个精米团子吧,大叔您受点委屈,吃个糙米团子顶一顶。我喝点水就好了。” 老头子突然一拍脑袋:“真是糊涂了!”他一指聂清风的华夏武士服:“有这个,山珍海味也吃得!”一把抓住聂清风手腕,连拉带扯把他拖到一个吃摊旁边。 在山路上挨挨挤挤,塞成一团,聂清风的华夏武士服没几个人注意到。一到山门前,场子一大,人群稍稍散开,可就引人注目了。不少人主动给他让路,还有更多的人朝他们指指点点。聂清风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在腹中滚滚的雷声里,被老头子拖到吃摊边。 一见他们过来,吃摊摊主的脸抽了两下,硬着头皮迎上去:“上国大人……光临,我摊……嗯,生辉……” 老头子大度地一挥手,一连串的倭话喷涌而出:“废话少说,丸子卖相不错,先来六串尝尝,替你把把关。” “那个,老哥哥,我这是本买卖,一串丸子才挣个七八文,你看这……” “装,接着装。听你口音像东海道人,为了七八文钱,跑百十里路来这喝风?行啦,知足吧,大兄弟,不亏,”老头子回头偷偷瞄了聂清风一眼,道,“这些华夏人,你懂的,可不大讲理,闹起来谁吃亏?我知道,吃食买卖不好做,可有命挣也得有命花呀,你说是不是?” 摊主一脸苦瓜相:“老哥哥,我真挣不了几个呀,你看看,我自家还吃杂粮团子哪!这样,一串我给你按二十文算,留个本钱,行不?” 老头子一下拉长了脸:“大兄弟,过分啦。得亏这位大人脾气好,换个人试试?早掀摊子了!”说着绕过去拍拍他肩膀,“这些华夏人,龙肝凤胆熊掌鲨翅象拔猩唇什么好玩意儿没吃过?吃你几串丸子,不就是图个新鲜?万一要是开心了赞一声,你这买卖可是打着滚儿地往上翻哪!你看看,周围多少人看着,‘华夏老爷赞了丸子好吃’,这口碑,可是实打实的金字招牌呀!行啦行啦,你看那位大人都快不耐烦了。知足常乐吧。” 老头子说着,一手一把,抓了六串丸子就往回走,摊主对着老头的背影怒目而视,敢怒不敢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九章 强手 1 面对着强势的老狗腿子,摊主不敢说话,周围的人同样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窃窃私语。 聂清风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看老头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就莫名其妙觉得不爽:“伊头傀作,你做什么?” “嘿嘿,能做什么,拿了是看得起他!” 老头子嗤笑一声,三口两口,两串丸子下肚,把签子随手一扔,剩下的四串递过来:“大人,凑合吃两口吧,前面好吃摊子还有一大串哪,一路吃过去,也就饱了。” 聂清风根本不接,冷冷地看着他:“放回去。” “晚啦,我的大人哪,都攥手里了,放不回去啦——您要是有钱,咋也好说,问题是没有,总不成您留下来帮着人家刷锅洗碗串丸子?”老头子眯缝起眼睛:“大人,老头子觉得,您心眼儿太好了一点,”他抬手指了一个大圈,把围观的人统统画了进去:“这些贱民屁大的本事没有一丁点,赶上如今这么个世道,注定了和猪狗一个命。别说是您,就是本地随便哪个名武士,想怎么搞他们,就怎么搞他们!您非得把他们摆到和您平起平坐的位置上,不是自讨没趣么!您信不信,给了钱,他们脸上笑得跟花一样,回过头去就骂您傻! “我看出来了,您呀,是宁可自己吃点亏,也要换一个人人满意。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强人吃肉,笨蛋喝汤,这是天道,就算是把肉搁笨蛋盘子里,他最后还是得喝汤!大人,别这样啦,人心都散了。要是哪个穷光蛋玩不起女人,难不成还得把侍女送给他?我老头子年纪大了无所谓,反正跟着您不吃亏。可年轻人不行呀,您得给人家个往上爬的希望吧?” 聂清风默默地从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的伊头傀作手里接过了丸子。伊头傀作松了一口气。 聂清风默默地走到沉着脸的摊主面前,将丸子递给他。 “不用啦,拿来拿去——谁还要?”摊主没好气道。 摊主的老婆拼命拽他,可摊主铁了心要说完,身子都被拉偏了,还是咬着牙把最后一句说完。 近藤香低着头把摊主的话原原本本翻译给聂清风。 聂清风把丸子串轻轻放在一只长条餐盘里,缓缓道:“别人怎么样,我不管;规矩什么的,也不在乎,我只知道吃了东西就得付账。这样吧,这四串丸子送给你。算我赊账。” 听了近藤香的翻译,摊主的眼神变得奇怪:“送给我?算你赊账?我到哪里找你要账去!少来这一套!” “在下替这位华夏大人付了吧。一共多少钱?” 人群中走出一名灰衣男子,背后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 灰衣男子四十余岁,身高足有一米七,在一帮矮的倭人中显得鹤立鸡群,穿的衣服虽然是传统的和洲式样,但仔细看看,衣料用的是精细匀称的上等料子,衣襟、领口、袖口等处都有金丝滚边,腰间一长一短两把太刀,彰显出此人的武士身份。他身后的姑娘穿了一件云纹斜织锦缎服,踩着一双巧的木屐,怀里抱了一大堆糖人、彩图团扇、木头玩具、还有几本书,正好奇地睁大眼睛看过来。 见来人气宇轩昂,又是武士身份,摊主先鞠躬行礼,然后道:“这位大人愿意替华夏老爷付账,那当然是再好没有,我也不愿意——” 灰衣男子一摆手:“多少钱?” “三十六文一串,一共二百一十六文。” 姑娘掏出钱袋,数了二百一十六文钱给他,摊主千恩万谢地捧了钱,收进钱箱里。从餐盘里拿起两串已经凉了的丸子,一串递给灰衣男子,另一串递给他身后的姑娘。想了想,拿起剩下的两串,朝聂清风递过来:“华夏老爷,刚才,我说话急了点,您别往心里去啊。既然有人请客,那这两串……” 聂清风朝灰衣男子微笑着点头致谢,从摊主手里接过丸子,递给近藤香一串,自己低头咬了一颗,虽然凉了,但依然弹软香甜。他不由高声叫道:“真好吃,这一趟护国忠王山,没白来!” 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有胆子大的还高声附和道:“既然华夏大人说了好吃,那一定相当有料!老板,四串!” 又有人叫道:“在下也不能白来啊,老板,五串!” 周围人群起响应,你三串我五串的预订起来。摊主没想到一句话真能带来这么多买卖,喜得合不拢嘴,赶忙招呼老婆起锅,连道谢也顾不上了。 喧闹声中,聂清风和灰衣男子相视一笑,两人一起悄悄退出了乱纷纷的人群。 “多谢这位大人仗义援手,要不然,聂某真是羞也羞死。” 灰衣男子哈哈一笑:“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点钱不值一提。在下很想交您这个朋友,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聂清风喜上眉梢:“那太好了,在下华夏聂清风……不过,罹患失魂症,除了姓名,统统忘却啦。” 灰衣男子一怔,旋即笑道:“前尘旧事,忘了也好。在下山北道丰前国藤野隆义,这是我的侄女藤野诗织。诗织,叫聂叔叔。” 女孩眼睛一闪一闪,甜甜叫了一声聂叔叔,一下子就把聂清风的恋女情结勾起来了,忍不住弯腰摸摸女孩的柔顺光滑如黑丝缎一般的头发。女孩害羞了,躲到叔叔背后,可还是探出头来盯着聂清风不放。 “二百一十六文,钱虽不多,心意却重。不知到哪里去找藤野兄呢?” 灰衣男子亲热地拍拍聂清风肩膀:“聂兄弟太客气啦,在下随时扫榻以待,至于还钱么,大可不必啦——山北道丰前国姓藤野的只有一家,别无分号,聂兄弟一打听就知道了。” 伊头傀作突然怪叫一声:“山北道藤野家?” 中qidia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laglagqidia阅读。lag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章 强手 2 “这藤野家,是什么情况?”与藤野叔侄作别,聂清风向伊头傀作打听。 伊头傀作答道:“藤野家是关西望族,与荒木家、武田家、朝仓家齐名。现任家主藤野隆义是个又臭又硬的家伙,偏偏会欺世盗名,骗了一个什么‘忠仁武家’的封号,不过老东西打仗有两下子;这藤野隆信是他兄弟,不怎么出名,不过看刚才这模样,不像草包。刚才他向大人示好,难不成是想借大人的力?” “我一个飘萍之人,有何力可借?” “华夏超一品高手,这力还不够?”伊头傀作刚说完就自嘲地笑了,“以大人的勇力与心气,会甘居人下?早晚有一天,我们要跟他对上,大人,山阴道可是强敌啊。” 圆规道:“藤野家控制山,以忠信仁义称之于世。当初琉球惨事,举国嚣嚣,只有藤野、荒木两家保持沉默。 “关西有两大剑豪,一是荒木家家主荒木雄彦,二是藤野家家主藤野隆义。贫僧去华夏游学时途经两道,有幸见过这两位,立身严谨,武艺精湛,门下归附,在武人当中有很高的声望。有这两人在,山阳、山阴两道稳如泰山。另外,这两家还有姻亲关系。 “天罚之后,山阴道损失很大,受到武田、朝仓两家一西一东的挤压,形势不太乐观——一家水军强大,一家财力雄厚,同时被这两家夹击,谁都不会轻松吧?” 聂清风问道:“那么,藤野隆信来护国忠王山,是为了交好净心宗,促其西向,牵制朝仓家?” 伊头傀作摇头:“可藤野家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呢?平时对净心宗没有好脸色,临时抱佛脚,这得上多高的一炷香啊?大人,先找地方住下吧?” 聂清风叹了口气,掂掂手里沉甸甸的钱袋:“要不是碰上这两位,咱这几个人就得饿着肚子睡在山路上了——近藤姑娘,还是你拿着。” 近藤香坚定地点点头,使劲把钱袋搂在怀里。 聂清风一行四人四下找客栈住宿的同时,藤野隆信跟侄女到达了本家安排在净心宗别院的秘密据点——一处货栈。 藤野隆信看看面前垂手肃立的几名手下,问道:“各位辛苦了,最近这几天,没有什么异动吧?” 一名花白胡子老者道:“一个时辰前,有人看到朝仓三郎,他直接去了净心宗本部。进一步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哦?以三少爷的脾性,居然不来别院照顾水茶屋的生意?” 屋子里响起低低的笑声,沉闷的气氛略微松动了些。 花白胡子老者不无担忧道:“或许,朝仓三郎只是个幌子?” 藤野隆信微笑道:“要么,朝仓家没把净心宗放在眼里;要么,朝仓庆升的六个好儿子又瞒着他搞窝里斗啦——不,或许是他是管不了。” “可是……” “好啦好啦,你们看,诗织都打哈欠了。大家都很辛苦,下去吧。玄龟君,你留一下。 等众人散去,藤野隆信对留下来的花白胡子道:“玄龟君,这些年盯在净心宗,辛苦啦。” 老头儿一躬身:“属下在富贵风流地奄留,不辛苦,倒是大人您整日操劳……” 藤野隆信道:“你这家货栈能在这里经营十余年,挺不容易的。你准备一下,把非本家的伙计从人都遣散了吧。” 老头儿吃了一惊。 “不想受池鱼之殃就速去准备,朝仓三郎上山,还有一种可能:朝仓家,要对净心宗下手了。” 不理目瞪口呆地老头儿,藤野隆信自顾自地说下去:“净心宗外强中干,本来还想与它交好,眼下么,这本部不去也罢。烂了根的树,就看哪阵风把它掀倒啦,离它远点吧。你安排一下,三天之内准备好,等我下令就撤回本家。” “敢问大人,走海路?” “不,走陆路,过黑海森。” 老头儿大吃一惊:“绿绝海?” “尽管放心,我已经跟华莲宗的咫尺大师打过招呼,他会派得力弟子为我们带路;朝仓家的关卡也已疏通好关系,要是不能两全,带人走,货不要了!” 老头虽然还是不大明白,但仍然干脆利落一拱手:“遵命!” 老头儿一出门,藤野诗织就忍不住问:“叔父,我们不去本部了吗?” “诗织想去的话,我们就去啊。不过去干什么呢,本部那里的诵经会、武斗会比这里的集市还好玩吗?你平时难得出来,不想多玩玩吗?” “我想看武斗会。” “哦,你不是讨厌舞刀弄剑吗?” “嗯,我开始喜欢了——可以吗?” “哈哈,好,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上去——说好了,只许呆一天。”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叔侄两个击了掌。藤野诗织有些神往:“那位大人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衣服上绣着虎呢!” “那位华夏聂大人?他是华夏四品武士,按华夏的规定,四品武士衣服上有资格绣虎,算是国之重器啦。这在和洲可是难得一见啊,今天你可有眼福了。感觉怎么样?” “真是丰神俊朗,而且,没有爸爸说得那么凶,会道歉,会脸红,嘻嘻,还给咱们打了借条呢!” 藤野隆信笑道:“不错,华夏人也食人间烟火,不是恶魔厉鬼,你想看武道会,是为了看他?” “是啊——啊,不是。有一点点吧。” “是又怎么样?这样的华夏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去看看也好。你是武家的女儿,就算不会舞刀弄剑,也得有几分见识啊。” “你说,他和爸爸比试,谁会比较厉害?” “如果是切磋武道,不用元力,胜负当在五五之数吧。” 藤野诗织大吃一惊:“华夏的四品武士可以和爸爸打成平手?” 藤野隆信苦笑着摇摇头:“四品武士可是万里挑一,在和洲,已经是登峰造极的武道大家,但在华夏,多如过江之鲫……华夏是天命所顾,和洲怎么比得上?天朝上国的名号,不是随随便便称得起的!” 藤野隆信似乎触动了心事,也不管诗织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说下去:“幸好,这些高手为了名利互相厮杀,没有什么工夫来管和洲的事情。和洲也不甘于人后,虽然没有那么多元力高手,可各地诸侯,都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唉,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 “叔父,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这几年我和你爸爸东奔西走疲于奔命,就是希望,你不必去舞刀弄剑,但愿,永远不会有这一天……唉,你现在还不懂这些,等长大些吧!还有,这几天山上人来人往很乱,你一定要乖乖听话,不许乱跑。” “好的,叔父,我记住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一章 强手 3 夜色已深,净心宗本部一间屋里,一灯如豆,奠源和尚正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饮。 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眉清目秀的沙弥带着一脸谄笑摸进来:“师父,您真是料事如神!该来的都到齐了!” 奠源脸上的得色一闪而逝:“行百里者半九十,大事未定,不可松懈。那个华夏人到哪了?” 沙弥道:“现在在别院歇息,明天一早准上托日峰来。” “带了多少随员?” “抛开先上来的龙造寺师兄,还有一个老头,一个华莲宗的和尚,一个侍女,轻装简从上山来。师父,一个自称超一品的四品武士,也值得您劳神?比他品级高的华夏武士咱又不是没伺候过,一准捋得他服服帖帖!” 奠源冷哼了一声:“可他是空迢师兄的故交!空迢师兄还亲口说过,这厮是不动明王转世!偌大的名头,打得又是探望的旗号,没法挡啊。那个老头叫伊头傀作,是隐居在广目町的元力高手,一本道精心豢养的怪人死士,在他手下一招都走不过去;那个和尚是华莲宗首徒圆规,别看他才二十出头,已经被委以采买之职了!这两人都是人精,轻易糊弄不得。只有那个侍女……” 沙弥笑道:“弟子已经查过,那个侍女不过是个贫家女,因为有几分姿色,被选入迎华馆,伺候过那华夏人,后来迎华馆毁,就跟在那华夏人身边了。她无甚本事,上山的时候还弄丢了钱袋,”说着,把近藤香的钱袋捧给奠源,“弟子已经重重申斥了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告诫他们不许再对华夏人一行出手。” 奠源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尽心服侍,千万别节外生枝。一本道的石原干二来了没有?” “八月初六就来了,已经把他放在馆驿晾了两天。” “他怎么说?” “这厮有几分涵养,给茶就喝,给饭就吃,吃饱喝足就在别院四处溜达。” “继续晾着,他来无非是谈一本道的名分,哼,一群下克上的山贼土匪、恶汉刁民,也想修成正果?我净心宗是名门正派,岂能与这些邪魔外道折冲往还?别看这几年一本道闹腾的欢,可没有哪家大名认他们!要是实在不成话,关东第一強藩东海道也不会坐视不理。” “弟子听说,这两天一本道在上田哲三手里栽了个大跟头。” “上田哲三那老狐狸有两下子,新近收了个叫楯冈一铁的子,是剑豪楯冈茂夫之子,这下子有文有武,北陆道又能支撑一阵子了。” “师父,公家声望大涨,对咱们佛门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奠源微笑道:“无妨,只要樱内大人亲近我等,上田哲三就是有翻天的能耐,也成不了事。再说,一本道那些家伙,手伸得也太长了一点,收拾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厉害也好。” 沙弥道:“师父,弟子斗胆猜上一猜,上田哲三要是胜了,就帮咱们收拾了一本道;要是败了,樱内大人更得亲近咱们,是也不是?” 奠源长叹一声,满脸都是悲天悯人:“若是大局崩坏无以收拾,受苦的都是众生,这护国忠王山就是最后的王道乐土啦——樱内大人还是振作图强为好。” 沙弥情不自禁赞道:“师父真是深谋远虑。对了,樱内家的女眷到了,一共六位如夫人,已经安排在别院歇息,您看……” “上回给她们讲过经的弟子,这回就不要再参加了,人太多,不好。” 沙弥笑嘻嘻道:“是,樱内诚亮大人虔心敬佛,说不定,将来的孩子,生下来就会念经哪!”说完,捂着肚皮嘻嘻笑个不停。 奠源干枯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你嘱咐一声,让讲经的师兄弟们管住嘴巴,别有损大人的清誉,嘿嘿。” 师徒两个笑过一场,奠源问道:“南海道朝仓家可曾派人来?” 沙弥道:“朝仓三郎来了。” 奠源面上闪过一丝不快:“居然派了这么一个酒囊饭袋?先让他在别院玩上几天吧,一应开销,我们包下。” 沙弥道:“师父您有所不知,这一次,三少爷已经到了本部啦!说希望明日与空迢师父面谈。” 奠源微微意外,旋即释然:“看来,朝仓家在西边被荒木和藤野两家压制得动弹不得,堵了西进的路,就想向东扩展。朝仓家号称财货遍天下,商队到哪里,手就伸到哪里。海路难走就想从陆上过,哼,绿绝海是那么好闯的?要是能打开关东关西的通路,可是大功一件,在他老子面前也能夸耀一番。也不知是谁给他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看看朝仓家准备往绿绝海里填多少人命吧——既然他要见空迢师兄,就让他见。” 沙弥笑道:“他却不知,见空迢住持和见师父您,其实是一样的,嘻嘻。” 奠源脸色一沉:“住嘴,什么一样不一样!” 沙弥赶紧道歉:“弟子失言,罪过,罪过!” “记得,以后不要再提起空迢住持的事情,师兄年纪大了,去华夏这一个来回,真元损耗极大,需要卧床调理静养,除了这一次的几位贵客,今后有想见的,一律挡回去!” “弟子记下了,师父,还有个事儿弟子觉得蹊跷,今年山下这人,比往年可多了不少啊,特别是做买卖的,有好些生面孔。下边人打听,他们只说是畑川町、益夏町过来的。” “打的旗号呢?” “大商家的旗号都对,做买卖的不好查——这些人出手挺大方,该上香上香,该磕头磕头。咱粗粗算了一遍,从山下第一道卡子到别院,一辆手推车差不多得交三四贯,做本买卖的,哪一个不是针尖上剥铁、鼠尾上割肉的主儿?哪一个愿意干脆利索的交钱?可这帮人嗝都不打一个,总觉得有点蹊跷……” “嗯,本座知道了,到了这里,他们翻不起大浪来,继续查他们的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二章 强手 4 奠源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作为净心宗的代理副主持,白天有大把工作要忙,晚上又传达了这么多重要的指示,难免有些疲劳,打发走了手下,他缓缓站起身,踱出门外,站在廊下,望向淡淡云层中的上弦月。 初秋淡淡的月光撒满了护国忠王山,为山林与寺院镀上一层皎洁的银辉,老奠源在这银辉中也显得分外圣洁、高贵。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背后突如其来的华语吓了老和尚一跳,转过身来,一名匍匐在地上努力擦拭地板的年轻仆役头也不抬地专心工作,似乎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这声音听着耳熟,老和尚冷笑一声道:“堂堂一本道僧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石原干二,怎么跑到我净心宗当起擦洗地板的仆役来了?“ 叫石原干二的年轻人没抬头,专心致志地擦洗地板:“奠源大师有所不知,在下来这里擦洗地板,算是还愿了。” “此话怎讲?” “在下自幼丧母,十五岁那年冬天,父亲身故,家贫如洗,无力安葬,在下身单力薄,连卖身都没处卖,拖着父亲的尸首乞讨;恰逢贵宗大开善门,招收一名擦洗地板的仆役,选中了在下,当时的僧值要一百文入门钱,见在下拿不出,居然要在下做他的姓——且不说和尚蓄姓该不该,大师您历遍人间百态,该知道那些眉清目秀的姓下场如何吧?在下当年还有几分傻傻的骨气,一口回绝,等空着手回去,您猜怎么着?” 石原干二抬起头来,展颜一笑:“一同乞讨的伙伴说,父亲的尸首,已然让吃死尸吃红了眼的野狗拖走了,您说,没能到净心宗来擦洗地板,算不算人生一大憾事?” 奠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石原干二又笑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若不是当年境遇,怎么会有今日的一本道僧正石原干二?这次前来,是受大僧正田森寿行所托,有要事与奠源大师相商,谁知大师日理万机抽不开身,在下盘桓两日,正好贵宗僧堂招一名擦洗地板的仆役,还是那位僧值,还要一百文,在下给了他一贯,说来这里擦洗地板是还愿,他一口答应。于是才得以见识大师庄严宝相,真是不易啊。” 奠源冷冷道:“石原施主费尽心机来到这里,恐怕不是为了说这些陈年旧事的吧?有什么话就请直说。” 石原干二道:“前些日子贵宗空迢大师从华夏返回,身染风寒,汤药无效,听说奠源大师万般无奈之下以千金悬赏救命丹药,有此事乎?” “确有此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一山中猎户将自家的救命灵丹连同配方一并献上,然后全家托庇于净心宗,有此事乎?” “这与你们有何相干!” 石原干二笑着摇摇手:“在下还没有说完,空迢大师服药后,转危为安,但终日昏睡不醒,于是大师您这代理副主持的位子一直坐得稳如泰山,有此事乎?” “石原施主,你到底想说什么!如若尽说这些没有用的闲话,本座可要送客了!” 石原干二根本没搭理他,大声道:“奠源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敢对着佛祖立誓,说所言句句非虚么!” 奠源猛地转过头,面色狰狞:“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石原干二微笑道:“看来大师心中,还多多少少有些佛祖的影子啊,既然如此,在下就直说了吧,请看这是何物!”说着,哗的一抖,从口袋里抖出一张白纸。 奠源冷冷地盯视着他,石原一直保持微笑,一只手稳稳地抓着纸,等着他接。 双方对峙了一会,奠源还是没有忍住,从石原手中取来白纸,放在眼前,只看了一眼,眼睛倏地睁得如同铜铃! 纸片上明明白白写着猎户所献灵丹的配方,一字不差! “你从何得知!” 石原不理会他,倒背双手,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一同立在廊下,望着皎洁的月光,淡淡地道:“那猎户是我一本道中人,这丹药与配方,是敝宗不传之秘,他盗取了配方,溜到贵宗献上,大师您想,一千金,足够一家人数代吃用不尽,何苦全家托庇于贵宗?无他,叛徒自保耳。” 奠源的冷汗流了下来。 石原仿佛没有看见他额角晶亮的汗珠,继续道:“这厮盗取本宗秘宝,逃到这里,是在空迢大师回来之前。既然是献宝,岂能不把功用一一说与贵宗?这药是从敝宗总坛比睿山底一座铁墓中找到的,奇妙无比,虽说能延命增寿,但会让人整日昏昏沉沉,若是再有人徐徐诱导,服药者早晚变成一具只会应声的傀儡。到了现在,空迢大师依然不见踪影,在下斗胆猜测,许是服药多时了?再说一句打嘴的话,奠源大师,准备何时从空迢大师手中,接过净心宗住持之位呢?” 如同一个霹雳在耳边响起,奠源晃了晃,差点没站住,呼吸一瞬间变得浊重起来,眼前的地板晃来晃去,一忽儿近,一忽儿远,他用力地吸了几口气,稳住心神,朝石原干二望去,石原干二却没有任何表示,依旧是倒背双手,面无表情地望着夜空中的朗朗明月。 沉默了好久,奠源咬牙切齿恶狠狠道:“净心宗乃是关东第一大宗,绝不受制于人!” 石原干二一愣,连连摇手:“贵宗素来瞧敝宗不起,不管是空迢大师、奉鄯大师或是大师您,谁接住持之位,对敝宗来说,有分别么?贵宗与敝宗实力高下,有若云泥,一颗丸药,济得甚事?敝宗何敢作胁迫大师的非分之想?”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奠源面色阴森森的:“贵宗行事,多行旁门左道,占据东山道,能护一方百姓平安,也算有功,但要想跻身名门正派,却是提也休提!” 石原干二扑哧一笑:“不怕大师笑话,我等本来是一群没了活路的穷汉,只想在乱世里挣扎求活,吃了上顿不想下顿,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说什么正本修道?净心宗是关东第一大宗,一本道是一群下克上的流民村氓,这妇孺皆知的道理,奠源大师怎么不自信起来?” 奠源面色稍缓,冷笑道:“一不愿要挟胁迫,二不要名分地位,阁下此来,是专程送一张配方?” 石原干二躬身朝奠源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在下此来,带来大僧正田森大人的口信,奠源大师,净心宗守好北陆道,一本道守好东山道,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奠源嘿嘿笑道:“俗话说无利不起早,田森大人自举事以来,让他吃亏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石原干二叹道:“您果然不信,唉,好吧,田森大人说了,大师若是不信,一本道教军即日全部退过且比川,所占北陆道土地,全部交于贵宗,如何?” 且比川是北陆道与东山道的界河,北陆、东山两道交战以来,翻翻滚滚打了三四十年,北陆道败多胜少,不少年轻一代光知道且比川是界河,却连样子都没见过一眼。 奠源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舍不取,必有大图!既然阁下送了这么大一份礼,那要我们还些什么呢?” 石原干二苦笑道:“非要敝宗说出利之所在——有一个人,是贵宗、敝宗共同的敌人,他在一日,两道一日不得安宁!” “谁?” “上田哲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三章 强手 5 “舍不取,必有大图。奠源老和尚不会看不出我的打算吧?他会怎么接招呢?” 一本道在净心宗别院的秘密据点——一处茶寮里,石原干二一边抿着热茶,一边嘟哝道。 不大不的声音正好让侍立身后的手下听到,一人道:“石原大人,既然老秃驴答应了,管他有没有后招,咱都占了上风!” 石原没有说话,右手中食二指开始有节奏地反复敲打桌面。 身后的手下知道,每当他做出这个动作,就是在沉思,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打扰的,否则这位温文尔雅的大人就会尖叫着扑上来,用牙齿咬掉出声者的一块肉,然后乱棍打出。 过了足足一顿饭的功夫,石原停止了敲打,回头一笑:“籾井,你觉得奠源是傻子么?” 籾井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 “我也认为不是,这老家伙该下手时绝不含糊,而且没有任何底线。空迢是他的师兄,两人共事快三十年了,结果被他直接下药放倒——我都给吓了一跳。” 籾井吃了一惊:“难道,不是趁空迢大师病重的时候下药……” 石原干二嘿了一声,道:“机不可失,空迢到华夏,一去五年,回来后立足未稳,人心未附,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他更不会想到,这五年,他的师弟,净心宗的副主持奠源会发生什么变化!不趁现在收拾了他,难道等他把头绪理顺,反手收拾自己?” 籾井出了一头冷汗:“大人,人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唔?说说看,放心,我同意了,只要不是骂田森大人就行,哈哈” 籾井凑趣地笑笑,心翼翼地道:“既然老家伙如此狠毒,那——我们把且比川以西的土地白白送给他,岂不是吃了大亏?” 石原干二道:“能问出这样的话,说明你脑袋里的肌肉开始少了,很好,很好,我就教你一教。我们一本道要复兴大倭国,最大的敌人是谁?” “华夏!自诩天朝上国,横行无忌!” “不错,第二呢?” “各地诸侯!鼠目寸光,混战不休,民不聊生!” “好,再次呢?” “关东净心宗,关西日高宗!把世道人心都弄坏了!” “很好,很好,那我问你,这三个敌人,我们能打赢哪个?” “呃……这个,现在,哪个也打不赢。”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做。田森大人定下谋划,先从净心宗开始,但净心宗开宗立派垂二百年,树大根深,不是旬日之间可以动摇的,既要有果断的行动,也要等待良好的时机。” 石原干二站起身,踱了两步,问道:“我再问你,现在的关东,除了我们控制的东山道和拥兵自重的东海道,北陆道有哪几派力量?” 籾井扳着手指头数数:“第一该是净心宗,人多势众;第二是北陆道的大名樱内诚亮,占着名分;第三是咱们——”说到这里他有些委屈,“要是把且比川以西的地还回去,咱就不算北陆道了。” 石原干二大笑起来:“你呀,还是忘不了那点地!不舍二百二,哪来三百三?”笑罢,他摇摇头:“你说的不全对,漏了两派!” 籾井一愣:“还有两派?” “一派是樱内诚亮的家老上田哲三,另一派是华莲宗,以及寄居在华莲宗的不动明王,华夏人,聂清风!” 籾井笑道:“大人真会开玩笑,一个家老,大名门下走狗,也能自成一派?那华莲宗不过是深山老林里的野和尚,鼻屎大的宗派,也算一派势力?至于那华夏人,谁知道是哪里来骗吃骗喝的,入了空迢大师的眼,夸了一句,就以讹传讹吹得天花乱坠,什么东西!” 石原干二正色道:“永远别看对手,说不定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家伙给你致命一击!” “人谨记。” 石原干二返回座位,悠悠然坐下道:“现在形势是这样的,樱内诚亮是个软骨头,膝下无子,重臣宿将俱已凋零,这北陆道就像一棵结满了熟透桃子的大桃树,可惜,桃树下偏偏趴着一只恶犬。” “净心宗?” “不错,上田哲三是主人家里看桃子的人,想把恶犬赶走,身子单薄,手里没有棍子;恶犬想咬他,他又是主家,两难。这时候我们要是冒冒失失冲过来——你说,会怎么样?” 籾井笑道:“那自然是先被主家打再被恶犬咬。” “对嘛,看桃子的人一直盯着咱们,那条恶犬更恨不得扑过来一口把咱们咬死。” “那我们怎么摘桃子呢?” “你可听说过已然仙逝的关东剑豪、黄泉锋华楯冈茂夫?” 籾井楞了一下,答道:“听说过,剑术通神,惜败于关西剑豪荒木雄彦之手。您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石原干二大声道:“八月初七,本教少僧都久间障四及所部七百余人于北陆道玉鸣町战殁,你可知道此事?” 籾井大声答道:“知道!人深以为耻!” 石原干二的声音变得平稳:“一日之内,五百人当场玉碎,其余或投大河,或死于绿绝海,先前出发传播圣音的教众,全军覆没,你可知对手是谁?” “上田哲三的手下楯冈一铁!” “他是楯冈茂夫之子!” 籾井被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 “将疲敝之师,率未附之众,敢于以少击多,此人不可觑;他带领的拔刀队,是上田哲三亲自遴选的北陆道精华。这一战是两道交手以来我们从未有过的大败,田森大人震怒,主持此事的西尾史郞大人被贬职,我接手北陆道事务——上田哲三手里,有了棍子!” 籾井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石原干二诧异道:“什么如何是好?这多好!我们可以在一旁看戏了,名字就叫‘看桃人大战看桃犬’!” 籾井眨巴眨巴眼,琢磨了一阵子,有些迟疑地道:“人明白了,那要是打不起来呢?” 石原干二笑道:“怎么会?看桃人手里有了粗棍子,恶犬当然害怕;还打不起来,我给他们腾地方啊,看桃人家里的地,我送给恶犬了!恶犬本就肥大,再多吃多占,下场么,呵呵,不是自己撑死,就是被别人打死。土地跑不了,不过先让狗替我们看一阵子罢了。” 籾井喃喃道:“且比川以西的土地……给了净心宗,却不是给樱内诚亮……”他眼中的迷惑渐渐变成惊讶,最后变成狂喜:“大人,大人,您真是太厉害,太厉害了!” 石原干二笑道:“我的想法再多,田森大人不点头,也是一场空;大人英明,不像樱内诚亮那个傻瓜,这是我们的万幸啊。我们这一退,还有个好处。” “敢问大人,什么好处?” “看桃人凶,看桃犬恶,而邻居和气讲理,那你说主家会不会请邻居看桃子呢?” 籾井一愣,等想明白石原干二的意思,喜得抓耳挠腮。 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石原干二笑笑:“行了,这两天人来人往,你也累得够呛,早点下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呆会。” 籾井赶紧鞠了一躬,笑嘻嘻地走了。他的背影一消失,石原干二的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真要有这么容易就好喽,奠源老贼,上田哲三,不管你们怎么折腾,横竖都是往我圈子里跳。破局的关键不是你们,而是华莲宗的那个华夏人。可你们对他都没什么好感,我琢磨着华夏人对你们也厌烦得很,不动明王?空迢大师对你评价居然这么高,看来,是个强手。有意思,你肯定不甘心做个跑龙套的,那就按我的剧本,好好地演,说不定,还能当个配角呢。” 这时候,他口中的配角刚刚洗漱完毕躺下。 “这净心宗真有意思,下辖的客栈明明有不少空房,偏说客满,非得加钱不可,要不是这身华夏四品武士服,还真进不来门。不过这屋子打扫得这么干净,大器物一应俱全,博物架上还摆着经书,看起来真像个有道高僧的住所,倒也值这个价了——这是客栈?看知客僧一副生瓜蛋子模样,不是临时工给我带错路了吧?算啦,明天就要上托日峰,早点睡吧。” 聂清风打了个哈欠,正要合上眼睛休息,就听见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个苗条的黑影鬼鬼祟祟蹑手蹑脚溜进来,紧跟着飘过来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 月亮很亮,皎洁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床榻隐藏在角落的黑暗里,从门口的位置看不见聂清风,他倒是能把门口看得一清二楚。 进来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身姿婀娜,即使是宽大的和服,也遮不住那玲珑的曲线。一进门,她就开始窸窸窣窣地除下和服,还没等聂清风反应过来,她已经麻利地把自己剥了个一干二净,挪到床前三步以外跪倒,羞答答道:“不才女子樱内昭惠,请大师讲经说法。女子初次聆听圣音,若行止失宜,请多包涵,失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四章 登峰 1 聂清风现在的血压绝对超过一百八了。 如水的月华从窗外静静流入屋,为一丝不挂的雪白胴体覆上一层温柔的纱幕。上弦月不是满月,朦胧而模糊的光线让女孩子婀娜的曲线显得更加起伏有致。 聂清风喉咙发干,想说话但说不出;心跳加快,呼吸变得急促;后脑和太阳穴两处砰砰直跳,仿佛有一百名赤裸上身的壮汉疯狂地擂响一百面牛皮大鼓。欲望之狼在意念之森中仰天长号,发出兴奋而狂躁的咆哮。聂清风是个正常人,是个正常男人,他很自然的起了自然反应,但心堤依然坚固地树立着,抵抗着一波波肉欲之涛的拍击。 来和洲这么多天,人名字多少能听懂一点,什么“大师”之类的词也灌了一耳朵。虽然没全听明白,但连猜带蒙也差不多了。她姓樱内,一准是樱内诚亮的不知道第几房老婆,来净心宗找和尚借种生子。你妈的,老子堂堂华夏超一品高手,要跟你这不知被和尚搓揉了几百遍的破抹布苟合?还他妈要借脏和尚的名头给自己遮羞?聂清风啊聂清风,你要不要脸! 愤怒、屈辱、惭愧与求而不得的怨气纠合在一起,化作一道灼热的气流从口中喷出,聂清风一掌拍在床榻上,把床沿生生拍碎了一块,舌绽惊雷:“滚!” 字正腔圆的华夏正音把地上的女子轰傻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间屋子居然是一个华夏人的居所。她尖叫一声,一把抓起散落在地的和服掩住身子,夺门而逃! 聂清风的呼吸停止了,目光追逐着落荒而逃的乳白色背影,一直追出门去,追到那背影消失不见,才叹出一口莫名其妙的长气。这口气成分相当复杂:愤怒、惊讶、惶恐、庆幸再加上一点淡淡的失落。这口气叹出,全身的力气都被带走了。他一下子倒下去,做了几次浊重的深呼吸,略微平复下来。 门开着,聂清风松着肩膀,摇头叹息着去关门,一到门口,吓了一跳,圆规、伊头傀作、龙造寺大石都在,就连近藤香也站在后面鬼鬼祟祟地打量他。聂清风顿时有种被听墙根的感觉,怒道:“你们不睡觉,在这干什么!” 伊头傀作费了好大的力才忍住笑,勉强正色道:“大人,您的房间在走廊最里面,我们听见外头有人蹑手蹑脚走路,就起来看看。” 龙造寺大石咧开大嘴:“是啊是啊,哈哈哈,没有什么啦。听见动静而已。再说那婆娘叫得跟杀猪一样,连近藤姑娘也吵起来了嘛,不信你问她,俺刚来,刚来,俺见到师父了,他有点不舒服,没事,没事。” 近藤香低头道:“我们不是要故意偷听的,啊,不是,是放心不下您,啊,也不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眼看聂清风头上的青筋越暴越高,伊头傀作赶紧打断近藤香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接口道,“要是别家姑娘,哪怕是水茶屋的女子,我们也不会说什么,但是呢,那女人是樱内家的。樱内家的女人,名声可不怎么样哪,大人您要是跟她们沾上,对您的清誉可是大大的不利,”说着他一拍胸脯,“所以,我们豁出去了,听壁角!我们抱定的信念就是拯救大人的贞操!谁知道,您居然坐怀不乱,真是佩服啊佩服!” 聂清风气得肺都要炸了:“贞……贞……操……我贞你妹!给老子滚,统统滚!” 四人顿时成鸟兽散,圆规和近藤香还有点样子,龙造寺大石和伊头傀作压根就没个正形,一边跑一边嘻嘻哈哈。等跑过走廊,四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扑哧一下又笑起来。 圆规呵呵笑了几声就停下了:“大人的定力,绝非常人可比。这样的主公,难道不值得追随?” 近藤香马上道:“主公什么的,我不懂啦,但是聂大人是个好人,只要他不嫌弃,我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龙造寺大石摸摸光溜溜的大脑袋道:“什么追随不追随的,俺才不管哩,师父叫俺跟着他,俺就跟着。这家伙,还有这么好玩的时候啊?哎,对了,你们说,是不是,他那话儿不中用?” 伊头傀作正捋着山羊胡子眯缝着眼睛摇头晃脑等着作总结发言,乍听此言,一口老痰咯吱一家伙闷住了嗓子眼儿,白眼一翻就往后倒。三人赶忙连揉带拍折腾半天,这才转过气来,呼哧呼哧喘了几大口,骂道:“你这胖秃,真是什么都敢说!我老人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哎哟——这一点你可说错了,以我老人家四十多年的御女经验判断,大人器具丰伟,比你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龙造寺大石的脸给噎得抽抽了两下:“老头,俺知道你看见美女走不动路,没想到,男人你也会看?” “那当然,不会看男人,怎么好对女人下手……呃,了解女人——总之,总之,你说的完全没有道理!刚才圆规说的没错啊,大人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还不够成熟,但,人总是会成长的嘛。我老啦,等不起了,剩下的这半截命尾巴,就绑在这位大人身上了!另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要征求各位的意见。” “什么事?” “刚才樱内家那女人,你们谁比较中意?如果没有,那我老人家下手了。” “你这老货,还真是来者不拒啊!” “嘿嘿,近藤妹妹,有两千钱没?借来用用,搞身行头打扮打扮。我估摸着,顶多再呆个一两天就得下山,得赶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五章 登峰 2 樱内昭惠一路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屋,一头扎在床上,她完全乱了。 为了免除领地欠下的地租,十六岁的她被从父母身边夺走,奉给樱内诚亮做老婆,她哭了。 新婚之夜,她很羞涩,很紧张,当樱内诚亮把药锅搬进洞房,熬煮那惨绿粘稠、腥臭刺鼻的所谓神药,把那些恶心的液体统统灌下肚,再一脸狞笑着朝她扑来的时候,她完全吓傻了,接下来的事情,她什么也不知道,好像被打昏,又好像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樱内诚亮不见了,扔下孤零零的自己和静悄悄一片狼藉的屋子。她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完璧,她又一次哭了。 从那一天开始,归义城,这个外人看来饱暖安逸的所在,就成了她的监狱,把她牢牢束缚起来。樱内诚亮每个月会来一两次,每一次,都不过是新婚之夜的简单重复。她唯一的事情,就是等待,漫长的等待,作为生育机器的等待,等着哪一天樱内诚亮来撞大运完成他的使命。 三年了。这三年里,她知道了樱内家一切卑污龌龊的事情,但是无可奈何,她自己,也成了卑污龌龊的一部分,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呢?樱内诚亮请净心宗的和尚来讲经,看着前面的那些个女人为了争着跟和尚欢好,甚至不惜贿赂那些和尚的恶心行径,她好几次求死,但仆人一次又一次把她救回来。这种疯狂求死的行径,令无论是争位的五个恶婆娘、满心的和尚,还是疯狂的樱内诚亮,都疏远了她。只有自己的忠仆,犬进三——一个阉人,樱内家的内室中除了樱内诚亮不允许除和尚之外的正常男人存在——忠心耿耿的服侍着她。 我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存在吗?好想要一个孩子啊,陪伴我,安慰我,和我相依为命一直到世界的尽头,不管他的父亲会是谁! 自己终于选择了上山这条路,不是吗?真有意思,希望,第一次的对象,会是个俊俏些的和尚吧。真是没想到,居然,会触怒一个华夏人!哈哈,真有意思,真有意思。那个华夏人一定会找樱内诚亮和贼和尚们算账的吧,把他们都杀了就好了!或者,把我杀了也不错? 门外响起忠仆的声音:“主母,您没事吧?奴才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 犬进三一进门,就激动得连连叩头:“主母,奴才打听清楚了,那个华夏人叫聂清风,是超一品的武人!” “超一品,怎么样?” “那是武道中顶级的存在,即便是华夏天子也要以礼相待。而且,空迢大师曾说过,他是不动明王转世!在和洲,不会有谁敢忤逆他的!主母,这是机会呀!” “什么机会?” “您还打算回樱内家吗?” “犬,你是什么意思?” 犬进三斟酌了一下,开口道:“主母,您觉得,在樱内家,好吗?” 樱内昭惠叹了一口气。 犬进三道:“您在所有的主母当中,是最和善慈爱,最年轻漂亮的,可是,也是吃苦受气最多的,您受的那些罪,连奴才这样的下人都觉得不平呀!” “这是命,怪不了谁。” 犬进三又道:“从前主公还能分清是非,可是这几年,”他压低了声音,“主公变得越来越奇怪,对所有人都越来越苛刻,就连好些家老、武士都莫名其妙地被他赐死了!至于内室,您听说哪个大名把和尚带进来的?奴才有时候忍不住想,是不是主公已经疯了?留在樱内家的话……” 樱内昭惠缓缓起身,道:“不管怎么说,疯了也好,不疯也罢,我嫁给他,只能姓樱内了,活一天算一天吧。” 犬进三咬着牙道:“主母,不能啊!您忘了三主母的惨剧吗?到时候,我们这些下人,也要跟着倒霉啊!” 樱内昭惠浑身一颤。 那是半个月前,樱内诚亮闯进他第三个老婆的卧室,说她是妖怪派来害他,来毁灭樱内家的。他架起火堆,当着一众来劝阻的家老、武士的面,把她活活烧死。然后,把焦黑的尸体悬挂在天守阁的最高处。再然后,他把自己和三夫人一起住了十多年的屋子一把火烧了。要不是发现得早,整个归义城,就要变成一堆灰了。 这件事情以后,许多家老和武士离开了樱内家。当然,这跟樱内昭惠半点关系也没有,令她不寒而栗的是整个事情的起因:五夫人和三夫人争宠,五夫人贿赂了来讲经的和尚,和尚在樱内诚亮面前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可樱内诚亮全当成真的,这种事,连那个和尚自己都没料到,吓得再也不敢露面了。 樱内昭惠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樱内诚亮的狂笑,净心宗和尚色迷迷的眼神,三夫人临死前凄厉的狂吼,像一根根绳索,缠得她喘不过气来。现在,犬进三的话,一下子又把那些血淋淋的记忆勾了起来,她忍不住缓缓踱起步来。 犬进三的脑袋随着她的步伐慢慢转动,见她许久没有什么表示,道:“主母,眼下有一个机会,今晚的事,您可以去向聂大人赔罪。” 樱内昭惠惨然一笑:“我这样的人,恐怕又会被赶出来吧?” 犬进三摇头:“奴才打听过了,这位聂大人是个善良正直的人。如果您能争取到他的同情,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奴才觉得,如果不能直接见到他,从他的随员身上下手,也不是不行。” “我再想想吧。” “主母,不要再犹豫了,那位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这可以说是最后的机会了,与其束手待毙,搏一搏,或许会有活路!” 窗外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得对呀。” 两人大吃一惊,犬进三跳起来冲过去拽开门,门外站着一名灰袍灰衣的老者。 “您是……伊头先生?”短暂的惊愕后,犬进三认出了来人。 “年轻人脑子挺灵光么,这么快,就把我们几个打听清楚了?说吧,想对着哪一个下手。” “多谢老先生夸奖……啊,不敢,不敢!” 樱内昭惠上前把犬进三挡在身后:“伊头先生,这么晚了,您有何贵干?” 伊头傀作阴森森地笑了:“樱内夫人,三年前,您出嫁的时候,老头子还在人群里见过您哪!怎么,彼时的金凤凰,如今成了落汤鸡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六章 登峰 3 樱内昭惠用力咬咬嘴唇:“伊头先生,如果您是专程来取笑我们,那我们只能送客了。” 伊头傀作大摇大摆走进来,全然不顾什么男女大防,朝椅子上大马金刀地一坐,道:“取笑?我老人家没那个工夫。今晚我家主公正练习呼吸吐纳,修炼神功,突然有个美女跑进来,差点让他功亏一篑,主公很生气,差我出来查查是怎么回事,我呢一琢磨,这近处年纪差不多模样又俊俏的,少不了得姓樱内吧?找几个和尚一打听,果然是您啊我的六夫人。” “聂大人要怎么处置我等?” “哎呀,我的六夫人哪,聂大人怎么想,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敢猜呢?咱能做的,只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剩下的,全看大人自己决断啦,”伊头傀作装模作样地捋捋山羊胡子,微微眯起双眼道,“其实,咱来了也有段工夫,在窗外边,合适的不合适的听了一耳朵。六夫人,咱都一样,是苦出身哪,在樱内家,呆得可气闷?” 樱内昭惠愣了愣,眼泪刷地下来了:“是啊,伊头先生,都道是大名夫人风光八面,可背后的辛苦,又有谁知道呢?” 伊头傀作叹息一声:“是啊是啊,樱内诚亮那个死鬼——夫人您别不高兴,虽说老头子原先是个贱民,可自从跟了聂大人,嘿嘿,宰相门房七品官这句话听过没有,拔根头发都比樱内诚亮大腿粗,说他是死鬼,这是抬举他——自身子骨就差,如今五十多岁了,娶了您这二十岁不到的少妻,可苦了您啦。” 犬进三忍不住道:“伊头大人,您想说什么就请直说吧,别兜圈子了。” 樱内昭惠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进三,大人说话,你别插嘴,去倒壶茶来。” 犬进三应了一声,快步朝屋外走去,可一颗心却忍不住怦怦跳起来。 见樱内昭惠打发走了犬进三,伊头傀作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道:“六个老婆争宠,您在里头,恐怕不是最得意的吧?听说这回您是自愿来礼佛听经的,对那个老死鬼死心了吧?可是有一层您想过没有,一旦那个老死鬼俩眼一闭死了,您……会怎样?” 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樱内昭惠整个人都呆了,虽然她不止一次想要樱内诚亮死,可从来没想过他死了以后自己会怎样。按照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一旦樱内诚亮死了,自己会怎样呢? 伊头傀作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母凭子贵。您如果有个儿子,那一切都好说,但现在,您没有。眼下无计可施,那就只有图将来了。” “将来,”樱内昭惠喃喃道,“我还有将来么?” “怎么没有,机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眼前?眼前是一张猥琐苍老的脸,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一双细眼虽然眯缝起来,但流淌出来的肉欲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腮帮子上戳着些零零散散未剃干净的半寸长的胡茬,老家伙每说一个字,那些胡茬就跟着痉挛似的一阵阵抽搐。老家伙的暗示很明显,该怎么办? 犬说得对,樱内家已经很危险了,回去是死路一条;虽然自己主动来到这里,可是,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跟那群混蛋和尚扯到一起。自己还能有什么选择呢?那么,让这么一个老家伙做孩子的父亲,可以吗? 这个老家伙,似乎是那位聂大人的高级幕僚啊,如果和他拉上关系,得到那位大人的庇佑,樱内家,算得了什么呢?昭惠啊,你注定要放弃许多东西,但你获得的,一定会更多!想到这里,她下定了决心。 “那,伊头先生,请您务必帮帮我吧。” “那要看你,有多少诚意啦。” “我的诚意,足得很,您走近些,一看就知道了。”樱内昭惠虽然说着让伊头傀作过来,却自己朝前走了几步,紧贴住伊头傀作,脸上浮现出魅惑的微笑。 当犬进三端着茶壶回来的时候,屋里灯已经熄了,他有些奇怪,突然发现伊头傀作的鞋还放在门口,他顿时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就想踹门而入,但凝神倾听片刻,里面的欢愉之声满足而惬意,踹门的脚又缩了回来,微微叹息一声,苦笑着隐入黑暗。 第二天一早,伊头傀作得意洋洋的找到聂清风等人,把昨天晚上的春风一度说给他们听,聂清风当即叹道:“真是好白菜都让猪拱了!”众人大笑,龙造寺大石鄙夷道:“如果说大人的心愿是天下布武,那你这老东西的心愿恐怕就是天下布种啦。” 伊头傀作理直气壮道:“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大人天下布武了,老头子自然有天下布种的希望。再说了,如果非要有个人牺牲做色鬼,那就让老头子来吧。”说完,他脸色一肃,道:“大人,昨晚,老头子打听清楚了。” 龙造寺大石嘿嘿笑道:“怎么,出卖色相,换回了金贵消息?你都五十多啦,蛮拼的。” “去去去,一辈子不解风情的呆头鹅,活该憋到死,别打岔——樱内诚亮,似乎跟一本道的人有来往!”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来之前张长云曾经说过,最危险的情况就是樱内诚亮与一本道勾结,那将是北陆道全面动荡的开始,对羽翼未丰的华莲宗和广目町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聂清风皱起眉头:“他想两头下注?” “大人,老头子琢磨着,咱出来好几天了,是不是把正事办完了快点回去?” 龙造寺大石嘿嘿笑道:“怎么着,欠了风流债,就想脚底抹油?” “谁想溜了!不是跟你们开玩笑!”老头子难得的正色道,“这佛法大会,咱来了不是一回了,可这一回人多得有点邪乎,味道不对,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圆规赞同:“贫僧虽然没觉出异常,可是呢,”他一指礼佛台处缭绕不散的烟雾,再朝下一指蜿蜒山路上拥挤的如同一堆蚂蚁似的人群,“这么多人,把路全塞满了。上山下山只有这一条路,困在山顶,可是绝境呀。” 龙造寺大石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怕什么,有这么多高手在,谁敢怎么样。” 聂清风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高手也有做不成的事,伊头先生说得没错,我们赶快上托日峰去见空迢大师吧。事不宜迟,赶快收拾东西,一刻钟后,我们在这里会合,一起上山!” 众人齐声允诺。聂清风补充道:“伊头先生,你跟樱内夫人打个招呼吧,人家要是想送你,不妨让她送送。” 伊头傀作楞了,继而道:“大人,咱——其实,没有承诺什么,大可不必……” 聂清风微笑道:“你要是不愿意,就当聂某没有说过。所有在场的各位肯定不会跟伊头夫人提这件事,你们说对不对?” 众人哄堂大笑,伊头傀作面如死灰:“别,别啊各位,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可别回去说啊,要出人命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七章 登峰 4 如果把护国忠王山的托日峰比作一只高踞于悬崖之上的雄鹰,坐落在峰尖的无念禅院就是鹰眼,冷冷地俯瞰着卑微的芸芸众生。 无念禅院背靠断崖,院前一条曲折蜿蜒的路通向托日峰的礼佛台,顺着礼佛台的大路往下走,就是人头涌涌的别院了。 按照接引众人的知客僧的说法,无念禅院是净心宗历代住持修行的处所,修建在此处,是为了隔绝尘世之苦,静心修行。听完这一说法,伊头傀作当即讥讽道:“净心心不净,无念念多有。” 知客僧一直保持恭谨客气的微笑,对伊头傀作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道:“聂施主,各位施主,空迢住持自回山之后大病一场,现在虽然性命无虞,但依然虚弱,见客时间恐怕不会很长,还请各位见谅。” 聂清风点头道:“我等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就几句话,说完就走,绝不牵连,再说,聂某对元力运用多少有些心得,说不定还能帮上一点忙。” 知客僧急忙谢道:“聂施主愿意出手,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敝宗上下,都盼着住持一夜之间能康复。只是,住持的身体并非受伤,而是虚弱,以元力救治只怕事倍功半。住持也曾说过,元力乃非常之物,俗体凡胎未必消受得起;生死皆是因果,抛却皮囊臭,证得莲台香,未必不是功德。” 圆规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这话确像空迢大师所言,不知龙造寺师兄有何见解?” 龙造寺大石摸摸大脑袋道:“师父大病一场,鬼门关门前转了一遭,这是真的,可活过来也是真的,只是身子虚弱,躺着起不来,俺还喂了他一碗粥吃哩!说话和原来没什么两样,只是少了,听起来软绵绵没力气。他这么虚弱,要不,咱就别上去了?” 圆规摇头道:“师兄此言差矣,我等这次前来,一是看看空迢大师的病情,大师与聂施主是故交,岂有不来探望之理?二来,聂施主的祖上有些产业,就在护国忠王山山腹之中,没有空迢大师点头,难道我等贸然闯过去么?” 知客僧大吃一惊:“聂施主祖上在这里有产业?僧在这里做了十余年知客,怎么闻所未闻?” 伊头傀作哈哈大笑,道:“十余年算什么!你们净心宗开宗立派,至今也不到二百年吧?聂大人的先祖在这里置下产业,少说有二百五六十年了!” 知客僧下巴差点砸了脚面子:“二百五六十年?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山啊!” 伊头傀作道:“非常之人才能行非常之事,聂大人的先祖贵不可言,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就是刚才这些,还是看你老实才说与你听,闭紧嘴巴,心惹祸上身!” 知客僧暗自嘀咕:贵不可言?难道这位聂大人的先祖是华夏天子?呸,堂堂华夏天子岂能跑到和洲的深山老林里来?他又悄悄瞄了聂清风两眼,越发觉得此人丰神俊朗,器宇轩昂,既有雄赳赳武人睥睨天下、顾盼自雄的气魄,又有文绉绉雅士腹有诗书、温文尔雅的情怀,更难得的是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那种威而不骄、和而不佞的气度。 他突然想起住持回山时说过的话,说俗世人心崩坏,罪业深重,佛祖本意播战火于和洲以消罪愆,又恐杀戮太过,命不动明王转世以拯救生民。明王托生于华夏名门,有力以解众生累卵倒悬之危难,能广视听以闻众生顿踣之苦厄,已然驾临和洲。这位聂施主是华夏人,超一品武士,算不算有力?聂字有三耳,算不算广视听? 想着想着,他浑身一激灵,回头看看聂清风,阿弥陀佛!他身后的金色光环是个什么情况!一个不心,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聂清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被吓傻了的知客僧:“心!” 知客僧已经完全傻掉了,刚才没有看花眼,那绝对是佛光,绝对是!这位华夏施主,绝对是不动明王转世! 他满脑子都是佛陀转世,却没有注意到,走在最后伊头傀作嘿嘿奸笑着,把一枚元神目从聂清风背后偷偷地收回来掖进口袋。 聂清风早发现了伊头傀作的动作,他故意放慢了步伐。圆规会意,紧走几步顶了上去。 聂清风低声问道:“老家伙,你搞什么?” 伊头傀作低声答道:“没什么,魔由心生,让这六根不净的和尚看了点他想看的东西。” “心点,咱们不摸净心宗的底,别冒失!” “大人您别担心,事到临头越是患得患失就越倒霉,放开手做——听刚才这和尚的意思,我琢磨着,空迢大师多半不妙。说不定,净心宗已经把铁墓里的东西琢磨了一个通透,咱得心着点,您那不动明王转世的身份,该亮就得亮,要是给别人当成了软柿子,明枪好躲,暗箭难防!” “有理!” 说话功夫,无念禅院已经到了。净心宗的副住持奉鄯、代理副主持奠源都在,身后是一群跑龙套的徒子徒孙。一见聂清风,奉鄯老和尚远远地迎上来:“聂施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奉鄯老和尚是个七十多岁的黑瘦老僧,站在那里像一颗楔在地里的干硬枣核,山风一吹,过分宽大的袈裟飘飘荡荡。他面部肌肉线条很硬,再真诚的笑看起来也像是故作姿态。或许当了头目的家伙都是一样的脸孔? 他身后的奠源是另一副模样,虽然五十多岁了,但保养得很好,脸上一条褶子也没有,一张白白胖胖的团脸油光水滑,看起来像个剥了壳的熟鸡蛋。见聂清风到来,满脸堆笑。 聂清风一抱拳:“华夏武人聂清风,见过两位大师。” 奉鄯和尚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聂施主不远万里来到和洲,在华莲宗歇脚,老衲本该早去拜会,可是俗务缠身,一时不得其便,万望海涵。” 见奉鄯恭敬客气,聂清风也没有拿大,和气地笑笑,道:“大师哪里话,净心宗是关东第一大宗,聂某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聂施主过誉了,第一的名头,愧不敢当——听说聂施主与敝宗的空迢师兄是旧识?” 聂清风有点意外,如果空迢已经遭遇不测,净心宗应该极力掩饰,避免自己与他见面,怎么一见面就主动提起此事,仿佛唯恐自己不问似的,他不动声色道:“聂某在华夏时,与空迢大师有过一面之缘;来到和洲后,在畑川町和华莲宗两次遇到空迢大师。大师的人品才学,聂某敬佩得很,听说他身子不太爽利,特来探望。” 奉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聂施主与住持师兄还真是有缘,住持师兄知道聂施主要来,十分高兴,命我等特来迎接,我们这就去吧,各位请随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八章 登峰 5 拉开禅房内室的门,空迢老和尚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榻榻米上朝这边看过来。才十天左右,他一双灵动而富有神采的眸子就像盖了一层雾,灰蒙蒙的,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被子外面的手臂细得像根竹枝,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具蒙了层皮的骷髅。见聂清风来了,他艰难地咧开嘴,笑了笑。 奉鄯和奠源连介绍都省了,很干脆地给聂清风让开路。聂清风放慢步伐,缓缓走到空迢身边。 两边伺候空迢的仆役低着头退到一旁,奉鄯和奠源一左一右跪坐在榻榻米上,聂清风有点为难,他实在不想在倭式的榻榻米上以倭人的方式跪坐,但现在是在探病,看空迢这个疲不能兴的样子,总不成让他坐起来说话。 还是空迢有眼光,用近乎蚊蚋的华语道了一句:“椅子。” 仆役手脚麻利地从外间搬了把椅子来,聂清风坐下,对空迢笑道:“多谢大师!” 空迢依然用华语交谈:“不客气,聂施主,辛苦。” 聂清风摇头:“我辛苦什么,倒是大师,心怀和洲百姓,不顾年事已高,远赴华夏。这一来一回,风急浪高,可折腾苦啦——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空迢微笑道:“生死皆是因果,谢谢。老衲,病,不妨。” 聂清风弯腰下去,握住老和尚的手,道:“大师,您不必费力说华语,叫两位副主持翻译,也是一样。” 聂清风这一握用了元力,与空迢手腕一搭,丰沛的元力瞬间在他体内游走了一圈,发现老和尚除了血压有点高以外,一切正常,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他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心说莫非张长云判断错了? 空迢缓慢而坚决地摇头,抬手指指聂清风的华夏武士服,低声道:“华夏,不动明王,岂能,不说华语。” 聂清风感激地拍拍他手背,道:“多谢大师一番美意,如此,聂某长话短说,有两件事要烦劳大师。其一,净心宗是佛门,要义在于修行,聂某以为还是还政于樱内诚亮,专心修行为好,不知大师以为然否;其二,聂某的先祖,在护国忠王山山腹之中有处隐秘的产业,不知大师能否行个方便,让聂某前去处置一番?” 空迢微笑着缓缓闭上眼睛,聂清风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良久,空迢睁开眼,只说了两个字:“对。好。” 屋子里起了一阵的骚动。 聂清风提出的两个要求可以说无理之至,空迢老和尚居然一口答应下来!这不能不让众人惊讶。 奠源和尚急切地道:“师兄,三思啊!改弦更张不是容易的事情,一举一动,岂可轻忽?至于护国忠王山的腹地,乃是本宗发源地,从来不对外人开放——” 空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再一次把眼睛闭上了。 伊头傀作嘿嘿笑道:“奠源大师,既然空迢住持都已经这么说了,您还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吧。” 奠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退到一旁。 聂清风俯身轻轻拍拍空迢干枯的手爪,道:“空迢大师,多谢您一番美意,聂某代华莲宗、代北陆道百姓、代关东百姓谢谢您啦!” 空迢虽然有些累,笑起来有气无力,但依然缓点头道:“好说,好说,只是,只是……” 聂清风急忙离座俯身:“只是什么?” “武道会,聂施主,一展,身手。” 要我参加在本部举行的武道会?聂清风有些犹豫,这武道会前后共十天,自己倒无所谓,但华莲宗那边一旦有变,很难迅速返回,他刚想推脱,圆规道:“既来之,则安之。方今时局有板荡之险,若能展现不动明王法力,既能震慑宵,也能卫道弘法,保境安民,何乐而不为呢?” “是啊大人,”伊头傀作也道,“全和洲的武家都会派出自己的得意门人参加武道会,甚至有些家主自己也会下场比试切磋。兼听则明嘛。” 聂清风点头,道:“活动活动手脚也好,只恐手重,万一伤及无辜,岂不有负大师一番美意?” 奉鄯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久闻聂施主宅心仁厚,果然人言不虚。既然聂施主是超一品高手,那自然不必一场场打下来,到决赛之时,作为嘉宾出场即可。胜负不计战果,如此可好?” “既如此,聂某就依两位所言。” 一听到他答应,空迢舒舒服服地出了一口大气,脸上露出疲倦而欣慰地笑容来:“好,好,好。”他闭着眼睛连说了三个好,却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轻轻偏了偏头,似乎要睡觉。 奉鄯与奠源一同站起来:“聂施主,师兄有些乏了,您看……” 聂清风急忙起立:“如此聂某就不打扰了,告辞,两位大师,请留步。” 出得门来,知客僧把聂清风一行引出无念禅院,在托日峰礼佛台旁的一处清净客房安顿下来。 知客僧一走,伊头傀作忙不迭地放出元神目,把屋子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搜了一遍,确认没有监视类的法术与结界,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倒栽在椅子里,道:“大人,今天这事儿有古怪。” 龙造寺大石见聂清风没有对师父的病情提出异议,本来挺高兴,听伊头傀作这么讲,脸一下子拉下来:“老色棍,胡说八道什么呢,哪有什么古怪?” 圆规若有所思:“奠源大师有句话说得对,净心宗家大业大,改弦更张没那么容易,空迢大师居然一口答应,这是其一;其二,住持虽然位高权重,但也不能一手遮天,重大事务须得与副住持及各堂的长老集会商议,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未免失之草率。” 龙造寺大石不耐烦道:“啥意思,直说吧。” 伊头傀作正色道:“意思就是,空迢大师极有可能被控制了,跟我们说话的,只是一个傀儡。胖秃,你甭不服气,有些东西就是没法用常理去猜度,不管你信不信,净心宗的手段,我是信了。你看这个。” 这是一枚元神目,四条银亮的支脚中有一条是淡红色,凑近了仔细观看,那条中空的支脚中有一条淡淡的短血线。 聂清风道:“刚才我在拍空迢大师手的时候,悄悄地取了他一滴血。空迢大师的病很奇怪,疲惫不堪却没有其他病症,以元力探查也没有其他发现,我准备把这滴血送回剥云山铁墓,让赫连姑娘帮我查验一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是被人控制,那我们要面对的,很可能是最危险的结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九章 登峰 6 当聂清风一行在制定下一步行动计划的时候,净心宗本部一间偏房里,副住持奉鄯也正与奠源交谈。奉鄯和尚一脸木然,看不出喜怒,手指轻轻扣扣放在桌上的信函:“这就是,师弟你给我的惊喜?” “师兄,这可是,天赐良机啊,”瘦削僧人道,“超一品的华夏高手,目下不过五位,除了聂施主,一位在皇宫中供奉,两位隐居不问世事,最后这一位,能屈尊造访我大倭国,实在是难得的幸事啊!” 奉鄯和尚依然是一副活死人相:“哦,难为你们啦。” 奠源摇摇头:“不难为,门下弟子一句话,他就忙不迭地跟来了,一文不花。” “什么话。” 奠源诡异地笑了:“聂施主在和洲!这位高手,习武成痴,出手从不留情,与聂施主有极深的渊源,若是这两位超一品高手能同台较量,岂不是和洲武道的盛事?” “聂施主乃是不动明王转世,借用了超一品高手的肉身而已,法力无边,凡夫俗子,怎能胜得过他?” 奠源大感意外:“师兄,不动明王之说是空迢师兄惊诧于聂施主的功夫,随口恭维而已,岂能当真?” 奉鄯没有立即回答,起身为奠源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奠源赶忙双手接过,道了一声谢,等着下文。 奉鄯在蒲团上坐好,平静地道:“师弟,你我的佛学修为,较空迢师兄如何?” 奠源颇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答道:“不及空迢师兄多矣。” “资质阅历呢?” “也颇有不如。” “既然如此,空迢师兄的话,为何不信呢?”奉鄯见奠源沉默不语,又道,“愚兄虽然驽钝,但也知道些俗世事务,天罚之后,民生凋敝,中枢分崩离析,人心思变;各地诸侯划地为国,各守疆土,乱象已显,战火一起,必然生灵涂炭,若能奉有大法力的转世神佛为主,执礼守义,正道直行,天下之事或有可为。聂施主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奠源道:“师兄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来,聂施主是华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奉他为主,恐各地诸侯多有不服,是为天下树兵也;二来,听弟子说,聂施主固然对一本道等歪门邪道深恶痛绝,可对佛陀沙门也全无好感,甚至数次当众坦言自己不信佛!”他的声音渐渐高起来:“若奉他为主,岂不招人耻笑?三来,人心思变,当持守正道,心定于一。若真是不动明王转世,该明辨是非,洞察至理,岂有放着正道不走,偏偏钻到穷乡僻壤险山恶水之处去参那些野狐禅的道理!” 奉鄯微微一笑,轻轻扣扣桌面:“师弟,再不喝,茶水就要凉了。” 奠源一愣,端起茶杯想一口灌下,闻闻沁人心脾的清香,又有些舍不得,用力抿了一口,不轻不重地把杯子顿在二人之间的桌上。 奉鄯仿佛没看到他的动作,道:“茶道一术,源自华夏,在和洲几番增益,才有青出于蓝之功。师弟你看如今的公卿贵胄,哪一个家中不豢养几名茶道师?怎么这时候,忘了茶道是华夏传来的?” “师兄差矣,人与茶岂能相提并论?” 奉鄯摇头:“人比茶简单得多。人心所向,一曰安,二曰足,如此而已。聂施主有大仁德心,仅此一点,就比那些蝇营狗苟的诸侯强之百倍!为兄破戒说一句妄语,退一步说,若是聂施主在我净心宗辅助之下做了和洲之主,那净心宗的地位,还须提么?何须师弟你里外辛劳操持,造下许多业报?” 奠源轻叹一声:“师兄,此事牵连太广,我们从长计议可好?你可莫要忘了,聂施主咄咄逼人,在空迢师兄病榻前,开口就要我等还政于樱内诚亮啊!孑然一身尚如此骄横,若是有了基业,那还得了?” 奉鄯迷惑道:“樱内大人是此地大名,归政于主上,不是天经地义吗?” 奠源愤愤地道:“师兄你莫要装糊涂了!樱内诚亮懦弱无能,若不是我净心宗顶在前面,这北陆道局势早就糜烂不可收拾!现在他整日价花天酒地,而我们呢?一边背着欺凌主上的恶名,一边给他擦屁股!” “阿弥陀佛,师弟,口出无状,不是出家人所为啊。” 奠源愤然立起:“师兄,你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光大本宗么!佛祖有灵,也会体谅我等一番苦心的,就算是堕了无边火狱,也无怨无悔!” “阿弥陀佛。师弟啊,若是向佛之心能如此,那是再好不过——既然师弟心意已决,为兄也就不说什么了。一事不烦二主,自华夏请来的那位超一品高手,就由师弟你来安排接洽吧!” “谨遵师兄号令。” “听师弟刚才的意思,这位高手行事果决狠辣,两名超一品高手对上,若是斗发了性子,武道场的结界,可撑得住么?到时观礼者甚众,一旦有失——” “师兄放心,那结界由护国忠王山底铁墓生成,自本宗开山立派以来,即便是地震,也不曾损得它分毫——师兄为何闷闷不乐?” “既然师弟已一一安排妥当,为兄放心。只是,唉,净心宗,净心宗,你我的心,净在哪里呀?为兄还有最后一句,”奉鄯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无比,“灵山之路,出家人自走便好,不必去坐旁门左道之车。否则,只怕正果尚未修成,此身已堕入魔道。” 奠源脑袋嗡的一声,脑门上沁出了一层油亮亮的冷汗。 奉鄯双掌合十:“一饮一啄,皆是因果。人力总有时而穷,师弟啊,你我还是在此静坐,细看涛生云灭吧。” 当两个老和尚对坐参禅的时候,聂清风已经送走了圆规与伊头傀作,他二人的任务是护送存有空迢血液的元神目回广目町,向华莲宗咫尺住持和张长云通报这边的情况;而龙造寺大石和近藤香则跟着聂清风直奔武道会会场,希望能通过展示武力来震慑宵,为整个北陆道赢得一点喘息的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章 不动明王 1 当的一声轻响,长枪闪烁的尖锋被太刀拨开,太刀随即赶上,贴着枪杆朝握枪的手指削去;枪身一震,枪头回转封路,枪尾好似一条游龙,击向对手咽喉,太刀只得回锋自保,撤出圈子。 围观者一片啧啧称赞,电光石火之间,一刀一枪又交锋数次,但每次都是不分胜负,最终,两名武者相对一躬,罢兵不战,各自走下台去。 台下观战的聂清风却并不满意,道:“这般打法与唱戏无异,有何用处?大石,你说呢?” 龙造寺大石道:“大人,这边的比试本来就是点到为止,谁肯全力以赴?要想看生死拼杀,您得到礼佛台去。” “礼佛台?不是开诵经会的地方么?” “到了这个时候,诵经会已经开完啦,收拾一下就是武道会的分会场。那里的拼杀,真正是你死我活,刀刀见肉!每天比试完了,尸体可是一具具朝外拖哪。” 聂清风眉头一皱:“清净地变成屠宰场?” 龙造寺大石冷笑一声:“能上礼佛台的,哪个不是达官贵人,公卿望族?想进诵经会的门,一人先拿十贯,留下来看真刀真枪以死相搏的,五十贯!” 进藤香忍不住道:“那些武士大人,为什么要以死相搏啊?” 龙造寺大石撇撇嘴道:“台上坐的是大人老爷,台下死拼的却未必都是武士。这几年时局不稳,武家势力大张,有些破落户要削尖了脑袋朝上钻,巴望着拿别人的脑袋当垫脚石;还有些连刀都不会拿的穷汉,实在没了活路,生死簿上签个名字,领上二十贯买命钱甩给老婆孩子,拿命朝上顶,万一侥幸碰上个瘸腿断手的赢上一场,四五十贯足够全家舒服两年啦。” 近藤香脸色煞白,不敢再问。 龙造寺大石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不是没了活路,谁愿意上去玩命啊?富贵险中求,一旦入了上面大人老爷的眼,立时就成了有名有姓的武士啦。因此,凡是上去的,手段阴毒,无所不用其极,那些知道自己必死的,不是藏了毒粉毒砂,就是绑了火药,就算死,也要拖上一个走!他们死得越惨,那些大人老爷们,就越开心,死后的抚恤就越丰厚。” 聂清风眯起眼睛道:“要是有个高手故意站上去挡路,来一个打翻一个,那又该如何?” 龙造寺大石道:“打败的对手越多,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要是能打败这样的一流高手,全和洲都会传颂他的武名吧?就算抱着他同归于尽,也是老大的名声呢!搞不死他还溅不了他一身血?再说,哪有这种高手……”一语未了,他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大人,你不会是想……” 聂清风点点头:“我要让那些心怀叵测、居心不良的家伙看看,什么叫不可逾越!我意已决,大石,带路。” 龙造寺大石目瞪口呆:“大人,你疯啦?蚂蚁多了还咬死象,你一个人,能撑到什么时候?” 近藤香也劝道:“大人,要是不会武功的人朝您冲过来,想跟您同归于尽……您怎么办呀?” 聂清风自信地笑笑,指指笔挺的华夏四品武士服:“就凭它,谁来也得掂量掂量。再说了,打败华夏四品武士,这样的风头,怎么能让庸手抢去?说不定,我在台上站一天,台下还不一定能选出人来!就算是上来了,又能把我怎样!” 聂清风说罢,猛一振衣,笔直挺括衣料碰的一抖,衣襟上的猛虎顿时活了过来,向礼佛台方向瞠目怒吼,几乎要挣脱衣襟,直扑出去! “大石,带路!” “大人!”近藤香急切地叫了一声,“我们先等等,等伊头先生回来,再去,不迟。” 聂清风一摆手:“不必了,多耽搁一刻,还不知道有多少鲜血白白流掉,走!” “好!”龙造寺大石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大人,俺陪你走一遭!” 当一行人到达礼佛台时,比斗已经开始。知客僧早就得到通报,一见三人过来,忙不迭地带路,将三人引到礼佛台前排中间位置就坐。 聂清风刚刚坐定,就听旁边一个爽朗的声音笑道:“咱们还真是有缘,聂兄别来无恙?” 聂清风一看,说话的中年男子一袭灰衣,气宇轩昂,旁边还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这不是藤野隆信和藤野诗织么。 聂清风朝藤野隆信一拱手:“原来是藤野兄,你怎么有空来这里?” 藤野隆信笑道:“本不打算来,只是我这侄女非要来看看,”他偏头朝藤野诗织笑笑,“给我宠坏了,让聂兄见笑了。” 不等藤野隆信说完,藤野诗织就跑过来,朝聂清风行礼:“聂叔叔,你会下场比试吗?” 聂清风呵呵一笑:“当然。” “那,你觉得能拿第几名呢?” 聂清风笑而不语。 藤野隆信不满地瞪了侄女一眼:“诗织,别胡闹,坐好。” 藤野诗织老老实实地回到座位上,哪有一点被宠坏的样子,可一双眼睛却不断地往聂清风这边溜。 藤野隆信有些奇怪地道:“看服饰,聂兄该是华夏四品武士,如此显赫,怎么会下场和这些贱民狂徒比试?胜亦不足喜——”他本想说一旦落败可要伤及上国体面,转念一想,华夏人讲面子看得极重,若说聂清风要败,只怕惹他不快,话到嘴边转一圈又咽了回去,这一下子有上半句无下半句,聂清风又在等着下文,难免有些尴尬。 好在诗织聪明,抬手一指:“你们看,上场的那个人好奇怪呀!” 众人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擂台上站了一个驼子。 这驼子长了一张马脸,鼻梁极长,从眉锋一直通到上唇,鼻孔就像两个拉长的洞。一块破破烂烂地灰布头巾把前额和整个后脑一起严严实实地包起来,两只眼极狭长,和鼻梁一起在脸上写成一个“丁”字。驼子穿一件黑白两色紧身衣,前襟白,后背黑。兵刃是两把一尺长的蛇形短刃,一手前一手后,摆出戒备的架势。 一看这驼子,藤崎隆信就啊了一声。聂清风问道:“藤野兄,这一位是……” “这家伙是西海道強藩武田家的手下,看装束似乎是水鬼队的。武田家,想借武道会之机立威,接下来的对手,恐怕要不妙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不动明王 2 仿佛为了验证藤野隆信的话,一名身形长大的武士提着一柄长刀跳上擂台,交手不到三合,被驼子一刀挑断脚筋,紧接着,在全场人的惊呼声中,被割开了喉管。藤野诗织吓得紧紧捂住眼睛。 驼子将对手割喉,一脚将还在挣扎的对手踢下台去,也不开腔,静静地立在场中,等着下一个对手。 第二名对手跳上台,是一名使太刀的瘦削武士,太刀舞动颇有章法,护住下三路,进退有据,出手如电,刀光把驼子牢牢裹住,驼子专心招架,一招不还,太刀一时也攻不进去。 藤野诗织忍不住道:“那个大虾米,没有还手之力了?” 还没等藤野隆信开口,驼子突然双腿一弹,嘣的一下从太刀的光幕中钻出来,空中翻了一个跟头,稳稳落地。对手的喉管中激射出一道血箭,身子摇晃几下,心有不甘地想站住,最终还是徒劳地颓然倒地。 一刀割喉,一脚踢到台下,驼子又在场中站好了。 看着驼子好整以暇目中无人的模样,聂清风眉毛一扬就要上台,藤野隆信一把拉住:“聂兄,这种货色,一个下六品就收拾了,杀鸡焉用牛刀?” 话音未落,场中飘然落下一道身影。身姿矫捷,飘若惊龙。聂清风定睛细看,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女孩子赤发碧眼,中长发在脑后挽成发髻,用一根鲜黄的蝴蝶缎带扎住,红底黑纹的紧身衣把少女青涩的曲线完美地诠释出来,手中扣着一枚稀奇古怪的手里剑,按说手里剑应该能藏在手臂的腕带或贴身的镖囊里,方便取用,她这一枚却足有托盘大,不知要怎样使用。 看女孩子的身姿,聂清风忍不住暗暗赞叹了一声,但仔细看看女孩子的装束,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因为姑娘穿得太暴露了一点。双肩裸露,胸衣很低,如果不是缠得紧,几乎要春光乍泄了。腿部从膝盖开始才有黑色的皮质护胫,只有一条薄薄的细纱围在腰间,微风拂过,少女被紧身衣紧紧包裹的私密处和曲线微露的臀部若隐若现。 十四五岁的姑娘,穿成这种样子和人性命相搏……看看周围男人们一副色与魂授加起哄的样子,聂清风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他眉头一皱,藤野隆信马上就发现了,问道:“聂兄,怎么?” 聂清风道:“这种年纪的姑娘,应该去上学——去学堂读书吧?” 藤野隆信笑道:“和洲与华夏毕竟不同,上学堂么,只有官宦子弟才有那个资格。至于女子,十四五岁,已经可以嫁作人妇,不能再叫姑娘了。当然,台上这一位,有没有人要可难说——不知聂兄有没有听过‘月忍’这个行当?” 聂清风摇头,刚想追问,台上两人已经交上了手。 女孩子抬手甩出手里剑,紧接着飞身扑上;硕大的手里剑拐了一个大弯,从侧后方袭向水鬼的后脑。当手里剑即将斩上水鬼后脑的一瞬间,女孩子自正面攻到,飞起一脚踹向水鬼面门。 水鬼没有轻易避让,双臂绷直,看样子是要硬接一记。当女孩子劈面一脚踢来时,他身子猛地一猫,一张马脸几乎贴到地面上,姿势虽然极其难看,却恰到好处地同时避开脚和手里剑两个方向的攻击。上半身俯下,绷直的双臂向上反卷,手中一对寒光闪闪的蛇形刃恰如毒蛇的一对獠牙,朝对手咽喉疾刺! 女孩子反应极快,单手接住手里剑的同时向下狠狠一压,当当两声,身子借着对手向上挑刺的力道上浮,一个后空翻,轻盈地落在两丈开外,妙曼的身姿又赢得了一片喝彩。 这一招,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远远对峙着,寻找下手的机会。 趁两人对峙的功夫,聂清风急急问道:“藤野兄,这月忍,是怎么回事?” 藤野隆信道:“在和洲有个流传了数百年的传说,说有朝一日‘恶月’会降临,天下大乱,生出无数妖魔异种,横行无忌,人会被灭绝。这月忍,就是为了对抗‘恶月’建立起来的。和洲的忍者流派众多,可像‘月忍’这样专门针对妖魔异种的却别无他家。” “我听说,天罚以后,和洲的魑魅魍魉才多起来,这‘恶月’与天罚是一回事?这月忍听起来像是和洲本土的援护队,怎么平时没有听说过?” “‘恶月’与天罚是否有关,这个不得而知,至于这月忍,说是援护队勉强也能算是,只是功夫比起华夏的援护队差了许多,口碑么,更是坏得无以复加。” “为何?” “月忍除了头目,全是女子。练的功夫叫‘阴阳混元功’,是一套很邪门的功法,为人不齿。” 聂清风还没有听完,台上两人再次交手,他只好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擂台。 这一次,女孩子没有直接攻向对手,而是围着对手兜起圈子来,她起先是碎布疾行,接着是慢跑,到后来,放开速度,疾驰起来,衣袂带起呼呼的风声。她好像一片风中摆动的落叶,迅疾无声。 水鬼依然走以静制动的路子。双手蛇形刃护住要害,身子缓缓转动,对手在外面转大圈,他在原地转圈。 女孩子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突然脚尖一绷,身形一晃,直扑过去,满头红发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焰流星,啪啪两声,水鬼的左肩和右胸各印了一个脚印,水鬼身子一晃,但旋即站稳,继续抱定架势,谨守门户。 女孩子一击得手,借反震之力翻身落地,继续发足疾奔,速度比方才更胜一筹,这次只转了三圈便合身扑上,一连踢出三脚外加手里剑刺击一次。水鬼仓促招架,闪过手里剑,格开两记连环踢,最后一脚,避无可避,咬牙苦撑,胸前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身子一震险些倒地,看来这一脚挨得不轻。 女孩子得势不让,奔跑速度更快,满场里都是晃动的赤红色身影,好似秋日的血色枫叶翩翩飞舞,这个速度已经超出了水鬼的反应极限,他索性弯下身子,减少挨脚的面积。 聂清风和藤野隆信同时暗叫了一声:“不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二章 不动明王 3 嗤嗤连响!当女孩子扑上的一刹那,从水鬼脚下的地上迸射出无数条细细的白丝,将女孩子的手足绑缚的结结实实!她前冲的力量好大,白丝被扯得直绷绷的几乎断掉,但最终还是把她牢牢地扯回原地。 台下的众人传来一阵整齐的惊呼声,看不出,这水鬼居然还是个通晓阵法的阴阳师! 水鬼双手合十,立起食指,口中念念有词,越来越多的白丝从他脚下涌出,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朝女孩子围裹过去。女孩子被逼到一个白丝围成的圈子里,左冲右突,就是冲不出来,好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 藤野诗织担忧地望着一次次试图破围而出,又一次次被堵回来的女孩:“那个姐姐,好像不妙啊……” 藤野隆信道:“她还有机会。你们看,那水鬼也不太妙。” 聂清风定睛细看,果然,水鬼脸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随着他念念有词越来越快,汗水也越冒越快,顺着脸颊一路淌进衣领。 藤野隆信道:“这家伙打了女孩一个措手不及,以为他是个武士,没想到还懂几下阴阳师的招数。不过,看起来,这阴阳师的招数可没有武士的功夫来得那么得心应手。他这是费力不讨好,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啦。” 聂清风道:“如果难以为继,女孩子冲出来,他根本没有力气抵御?” “正是,现在,就看他们俩谁先撑不住。我不大看好那女孩。黄蜂落进蛛,心应对,徐徐挣扎,胜负难料;胡乱冲撞,等到精疲力尽,死期也就到了。她经验太少,其实只要看一眼对方的模样,就该知道现在得缓一缓,凭着一口气左冲右突,能支撑多久?” “突然遇到这种手段,不管是谁都要手忙脚乱一阵子吧?再说了,她才多大年纪?” 藤野隆信笑道:“聂老弟,只要到了这擂台上头,就不能论男女老少了,得时刻有杀或被杀的觉悟。另外,你觉得这女孩子是个正派人?” 聂清风眉头微皱:“刚才听藤野兄说什么阴阳混元功,这是什么功夫?” 话音刚落,一阵惊呼就打断了他,原来女孩子终于不支倒地。无数条银丝立刻缠裹上去,紧紧捆住她的双手双脚,把她扯成一个“大”字。水鬼深呼吸几次,调匀气息,一脸狞笑走上前去。 藤野隆信皱起眉头,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对藤野诗织道“拉着我的衣服,别放手。”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一下贴在她头顶。 见聂清风有些奇怪,藤野隆信道:“有些事情,还是别让孩子知道,这闭觉符能隔人视听,现在我们可以讲啦,其实不讲也没什么,你看——” 四周响起一片吸气声,旋即又是一阵兴奋地嗡嗡声。原来是水鬼居然扯碎了女孩子的衣服。 聂清风觉得不妙,急忙问道:“藤野兄,这是……要做什么?” 藤野隆信厌恶地道:“还能做什么,武田家的无耻之徒,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前,行龌龊之事了!” 话音刚落,水鬼就放声大叫:“各位,各位,这娘们是个月忍啊,嫩得出水的月忍!都上来,都上来,都来过过瘾啊!” 聂清风被震得一时说不出话。藤野隆信冷冷道:“阴阳混元功是一门采补阴阳的邪功,据说,只要行男女之事,不要说失去的体力,就连元力损耗,都可以迅速补充。这是月忍的看家本事,凭着这门邪功,肆无忌惮地盗取元阳!月忍门下,男女皆俊美异常,许多淫邪之徒趋之若鹜,宁可变成人干,也不罢休。一派诲淫诲盗之辈,居然敢到这武道会来卖弄,真是无耻之尤!” 水鬼喊完,见无人上台,台下起哄响应者也是寥寥,又叫道:“各位,这娘们要靠阴阳混元功修行,你们把她玩了,她还要谢你们哪!老子已经把这娘们制住啦,放心吧!老子是武田家的崛龟一郎,有什么事,都是老子担着!” 这一嗓子喊出来,顿时就有十几条汉子朝擂台上爬,动作快的,刚站稳就脱得只剩一条兜裆布了。 藤野隆信犹自愤愤不已,聂清风却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擂台上无助的女孩子,清秀的脸庞上写满了屈辱与不甘,晶莹的泪花噙满了眼眶。 一个女孩子,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被凌辱!围观者众多,可是,有的只是虎狼一般狂躁地吼叫和厌恶的唾骂,没有一句同情的话语!看看这些人吧,一个个血脉贲张,扯直了嗓子狂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释放他们的兽欲! 我聂清风自认为不是高尚的人,但是,这不意味着,我要跟你们同流合污。换作以前的我,遇到这种事,只能叹息着沉默,卑微地躲在一旁,可如今,我是超一品高手,跺一跺脚山崩地裂的超一品高手!在我面前,谁也别想放肆!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说实在的,穿越以来,被人算计了无数次,却连一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空有一身功夫,却只能憋着,他憋出火来了。焰腾腾的心火把同样汹涌翻滚的元力之海烧沸了,他猛地一振衣衫,脚尖一碾,一个空翻,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鹏,稳稳地落在擂台上。 四品华夏武士服自空中降下,如同一座山岳,屹立在擂台之上。胸前精心绣制的猛虎纹饰张开巨口,亮出寒森森的獠牙,似乎要择人而噬;锦缎的面料上,流动着水纹的光泽,正午的阳光一照,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空气中散布的元力突然感受到了强者的召唤,兴奋起来,争先恐后地向聂清风涌来,在他身旁,幻化成一圈圈淡淡的四色涡流。 擂台四周,响起了一片山呼海啸的声音,居然有一个华夏人上台了,似乎还是个厉害角色,他上来干什么? 呼啸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消失了,人人瞪大眼睛,屛住气,看着这突然强势登场的华夏武士。 聂清风倒背双手,对水鬼和正在女孩子身上上下其手的十几条爬虫冷冷地迸出一个字:“滚!” 爬虫们顿时成鸟兽散,水鬼愕然,一瞬之后,死死盯住聂清风胸前的猛虎纹,旋即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一个四品华夏武士,心一些,应该可以应付吧?即便败了,华夏人顾全面子,也不会下杀手的;要是胜了,那为本家扬名的任务就能立即完成啦!真的,战胜一个华夏的武人,比战胜一百一千个对手都有效!想明白这一节,他手中的蛇形刃,悄无声息地从袖筒中滑了出来。 水鬼朝他微微一躬,还朝着近乎全裸,依然在羞辱地扭动身体的女孩子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但脚下却一步也没有挪动。 你找死!聂清风心里怒骂了一句,正要一掌轰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骤然亮起的银光把他拖入了子弹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不动明王 4 时间近乎静止,聂清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银光自水鬼身后亮起,另一端连接在被束缚的女孩子口中,绑缚住她四肢的白丝,已经从手腕脚踝处无力地脱落。她的皮肤瞬间失去了光泽,变成木纹。 “有意思,水鬼绑住的是根木头,刚才的一切都是假象?不,水鬼被踢中的时候不是假象,什么时候开始的?刚刚被白丝粘住的时候?那时候自己正和藤野隆信聊天,没注意看,真想不到,一刹那的分神,胜负已分,任何对手都不能看呢!” 聂清风主动结束了子弹时间。时间恢复到正常的流逝速度,尽管如此,巨大的品级差异使得他依然可以从容的看清女孩子和水鬼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在放慢镜头。 看到被牢牢绑缚的对象居然变成一根木头,木头上还带着片嫩绿嫩绿的叶子,水鬼的嘴巴咧得老大,吃惊的表情把脸拧成了一个“工”字;银光的末端缓缓的显出女孩子窈窕的身影——衣服一点也没有破损,五芒的手里剑锋刃闪烁着灼灼的光;女孩子银牙紧咬,恶狠狠地死命盯住水鬼向后扭来的脖颈,仿佛要咬下一块肉来。 这个叫崛龟一郎的龟儿子死定了!聂清风也咬着牙,恶狠狠地想道,如果老子出手,不要说一条命,就是十个龟儿子也救回来了,但老子就是不救,老子要眼看着你这龟儿子去死! 如他所愿,一蓬污红的血雨从水鬼后颈喷洒出来,手里剑锋芒乍显即隐,沿着水鬼的脊柱顺势一沉,哧拉一声,整个后背被均匀地剖成了两半。一声似人又似鬼的凄厉吼叫响过,水鬼佝偻的身子轰然倒地,污血汩汩流了一地。 手刃对手的女孩子把手里剑在空中潇洒地挽了一个剑花,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地朝台下噤若寒蝉的围观者扫视一周,一双温柔的笑眼好似锋利的镰刀,扫过那些曾起哄的、唾骂的、急吼吼朝台上爬的人们,刀光所到,众首低伏。在血流满地的擂台上,在万众拜伏的缄默里,女孩子向聂清风绽放了甜美的笑颜,她看也不看地上的尸首,朝他款款走来。 好美的女孩子啊,精致细腻的脸蛋,红润饱满的双唇,雪白修长的颈子,还有……锋利的手里剑? 他刚刚反应过来,锋利的手里剑就刺穿了他的胸腔。 “谢谢你哦,大叔。可是,为了主上的大计,就请你去死吧!”女孩子望着倒在地上抽搐的聂清风,温柔地说。 在全场的惊呼声中,在女孩子诧异的目光里,倒在地上抽搐的聂清风变成了一根木头,木头上还带着片嫩绿嫩绿的叶子——这分明是她刚刚用过的招式。 刚才女孩子还没有出手,强烈的敌意就已经触发了子弹时间。聂清风能轻松避开这一击,但刚才女孩子的闪躲方式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虽然实力超群,可对技巧招式却一窍不通,学习一些别人的经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况且,这具身体简直就是一部摄像机,可以完美的还原所有见过的招式——当初剥云山实验基地外的、被人称为“鬼猿”的生化守卫也有这种功能。 女孩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扑哧一下笑出来:“大叔是月忍的前辈吗?这样欺负人家,太过分啦!” 聂清风沉着脸,他知道面前装傻卖呆的女孩绝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虽然论功夫跟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凶狠刻毒的心机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姑娘,为什么,向我动手?” “咦,大叔不懂这里的规矩吗?上来的就是对手啊,输了的要任凭赢了的处置,”女孩子坦然地一指几乎分成两片的水鬼尸体,“人家这样处置他,已经很宽容啦,要是给他赢了,那人家会怎么样呀?要是那样的话,”女孩子俏皮地一歪头,“呐,大叔会不会开心呢?呀——好羞好羞呀。” 雪白的贝齿在红艳艳的唇瓣间闪动,修长细腻的双腿微微交错并拢,微微收起的巧下巴和脸蛋上恰到好处腾起的红云撩拨着在场每一个男子的神经,更为诱惑的是削葱般洁白的十指,十指轻轻交错,缓缓下移,最终,羞涩地护住了女孩子下腹的私密处。四下里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吞咽唾沫的咕噜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女孩子的手指下移了。 就在此刻,一道精细的寒芒从女孩子口中骤然射出,直刺聂清风面门。 说实在的,聂清风这家伙不是什么定力高超之辈,方才女孩子这一番搔首弄姿照单全收了,要是换了别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稳稳命中,可是,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悬殊,聂清风甚至不需要子弹时间的协助,身子没动,轻轻偏头,这一击就落空了。他把脑袋回正,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有些色胆包天的家伙都没来得及把目光从女孩子身上移开,光看见女孩子张了张口。甚至连女孩子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你,你没动?不,你动了,你动了对不对?” 在一片迟到的惊呼声中,藤野隆信呵呵笑着摇摇头,随手把闭觉符从藤野诗织头上揭开。 “叔父,怎么样了?聂叔叔怎么样了?”藤野诗织一眼就看到场中呆呆对峙的两人,急切地问道,“呀,有人死了?聂叔叔怎么样了?” “放心吧,诗织,那个姐姐,根本就不是你聂叔叔的对手。就好像一个壮汉欺负一个婴儿……不,应该说巨象欺负一只蚂蚁比较好吧?” “聂叔叔这样厉害啊?” “我也很吃惊呢,你聂叔叔绝对不是什么四品,或许,二品也说不定——要是那样,这一趟护国忠王山,收获可比我想象的大多啦……”藤野隆信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没有人注意叔侄二人的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屛住气注视着场中对峙的两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四章 不动明王 5 女孩子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猛地一抖手,闪动着红光的手里剑划了一道大大的弧线,呜呜啸叫着朝聂清风侧翼袭来。 聂清风的肾上腺素开始疯狂地分泌,他甚至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这种级别的对手就算来两百个也不会构成什么实际威胁,颤抖是因为他要第一次对实实在在的对手出手。看着手里剑袭来,看着女孩子故技重施迎面一脚踢来,他深深吸足了气,左弓步迎上,右拳握紧,从腰间自下而上向对手击出。 聂清风发动了子弹时间,他第一次出手,心里没数。这具身体十分强悍,在迎华馆时轻轻一拳就轰穿了两层墙壁;赫连云云也曾经说过,就算这具身体还处于半休眠状态,没有完全激活,也足以扫平天下了。如果这女孩子被一拳揍上,会不会像被大口径霰弹枪贴身开火那样,被轰成一团血酱?阿弥陀佛,发动子弹时间,万一有什么不妥,还可以及时补救么。 慢动作之下,他感觉到面前的空气变成一大团、一整块均匀地白色棉絮,挥动的右拳在棉絮中开出一条平滑的通道。空气成了一个巨大的针筒,胳膊和拳头就是在针筒中缓缓推进的活塞。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随着活塞的推进,活塞顶端的空气从一团膨大的棉絮迅速变成一个紧致的面团,再迅速变成一块坚实的硬饼,每一个空气分子都在发出痛苦的吼叫,挣扎着,躁动着想把身边的同伴推开,平静的空气分子疯狂了!狂暴和毁灭的力量在一瞬间完成了积累,只等着找到一个宣泄口,爆发,轰炸,毁灭! 聂清风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就算现在撤掉拳头,这女孩子恐怕也是性命不保!得把那枚压缩气弹打碎!拳锋一滞,手腕一抖,立掌一推,手形变化产生的乱流把前面气弹的飞行通道搅成了一团麻。几乎被压缩成液体、近乎疯狂的空气分子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渠道,如同夜空中骤然绽开的礼花光线,顺着聂清风打开的通路逃出生天。 强大的气流从聂清风的掌缘爆发,如同一面向前平飞的厚重墙壁,重重砸在毫无防备的女孩子胸前!女孩子就像被卷入风暴的一片枫叶,一下子被拍飞出去,她在空中似乎还试图稳住身形,但失败了,被狂风狠狠抓起,重重地掼在坚硬的地面上。 她痛苦地趴在地上,一只手臂似乎折断了,垂在体侧动弹不得,另一只手艰难地撑起上身,嘴角也渗出暗红的鲜血来。 她的眼睛似乎睁不开了,强撑着眼皮,朝聂清风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断断续续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大叔……真是……就这么,想看……人家的——哇!”一大股血浆从嘴巴里涌出来,挤掉了后面的话。 聂清风和台下的人一起吓傻了!他活了三十多年连鸡都没杀过一只,一出手居然造成了这样可怕的后果!要搁在原来的世界,十年以上起判是妥妥的! 聂清风完全傻了,他的视野一下子全缩到奄奄一息的女孩子身上,连背后传来的嗤嗤声都没有听到。 我他妈应该怎么办!叫救护车?找大夫?他女马来个人帮忙好不好! 好像有人在拿手指头轻轻戳他的背,但聂清风哪有功夫管这闲事,他一步窜过去,一把按住女孩子的天灵盖。 我记得有一招叫天元太一诀的,施术者永久损失百分之一的元力,受术者获得百分之一的元力,元力在传输过程中会自动护住心脉确保传输管道畅通,从而让人吊住一口气不死,用来急救再好不过,至于永久损失,哈,对我这这元力近乎无限的怪物一般的身体来说算什么? 两人的身体一起发出耀眼的金光,变成了两颗人形的太阳,道道金芒刺得擂台上下一干人等同时闭紧了眼睛。 当他们睁开眼睛时,聂清风背负双手傲然挺立,脚下是已经安然入梦的女孩子。 台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聂清风本来还有点得意,毕竟活死人肉白骨这活儿不是一般人玩得了的,但是看台下人一副朝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样子,似乎有些奇怪。超一品高手五觉敏锐,一从险些置人于死地的愧疚和焦急中解脱出来,他立刻觉察到,背后有两股微弱的异常气息,猛一转身,背后果然有两个人! 站在背后的是两名年轻姑娘,装束与倒在地上的女孩子差相仿佛,区别是一个黄色一个蓝色。看来这两人也是月忍,是女孩子的同伴。 瓜子脸的黄衣少女看起来十七八岁,身量刚刚长成,一身流畅轻盈的线条有着吸人眼球的魔力,两手各持一把锋利的匕首;鹅蛋脸的蓝衣姑娘年龄稍长,估有二十三四岁,体态丰盈饱满,有着成熟女子的魅力,双手握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两人的表情古怪之极,满含焦急与愠怒,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姿态,偏偏又带着几分尴尬。 电光闪动!一对匕首好似两条绞动的雷蛇,直取聂清风咽喉;背后,一道凛冽的冷光挟着森森寒气直劈下来。两名女子一左一右分进合击,出手不留情,力图将聂清风一击格杀。 招数凌厉,配合娴熟,可在发动子弹时间的聂清风看来,无非是又一次慢动作播放。他前出一步,轻轻压住黄衣少女的手腕,一捋一扭,将两把匕首取下,匕首上似乎带了点静电,摸起来麻嗖嗖的;再转身后撤,单手托住蓝衣姑娘长刀刀柄,把还散发着冻气的长刀擎在手中,走到一旁,解除了子弹时间。 两名女子骤然失去目标,猝不及防,双双闪了个趔趄,险些扑成一团,待站稳身子,却发现兵刃正握在对方手中,顿时好生尴尬,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聂清风大度地一笑,把兵刃抛过去。黄衣少女接过兵刃,挡在蓝衣姑娘身前,蓝衣姑娘俯身抱起还在熟睡的红衣女孩,愤愤瞪了聂清风一眼,猛一跺脚,迸发的浓烟遮蔽了三人,待烟雾散去,三人不见了。 台下响起一片啧啧赞叹。原来刚才两名女子突入场中,对正全力救治女孩、无暇他顾的聂清风痛下杀手。电光四射,霜花飞溅,一连攻出十余招,招招命中,把聂清风的衣裳轰得四分五裂,可聂清风恍若未觉,身上连条红痕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五章 不动明王 6 聂清风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没想到,这具身体如此强悍!轻描淡写地一击居然有如此威力!所有看到刚才这一幕的人,都应该知道厉害了吧?如此一来,不会再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跳上来触霉头了吧?这场血肉盛宴该到此为止了吧?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四句不动明王的偈语一出,全场死一般寂静,稍稍一顿,整个会场如同突然觉醒的火山,轰隆一声爆发了。 一瞬间,鼓掌声,颂扬声,大喊大叫声,嘘声交织成一片。 一片混乱中,藤野隆信拍拍藤野诗织的脑袋:“诗织,我们不能再呆下去了,回去收拾东西,回家。” 藤野诗织抗声道:“不回去!” 见一贯温柔懂事的侄女突然顶撞自己,藤野隆信吃了一惊,两道剑眉一下子立起来,声音也变得冷冰冰:“为什么?” 藤野诗织声音抖抖的:“您答应过,要看一天,就一天!您不能说话不算话!藤野家言出必践,有令必行,没有事急从权这一说!” 望着被吓得发抖却兀自死撑的侄女,藤野隆信虽然阴着一张脸,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聂清风的武力,可说是登峰造极了,不会有什么对手比他更强,就算还有一下午,也不过是枯坐干等,不会有意外——真要有,在他身边反而更安全;货栈事宜已全部打点妥当,先发已上路,留下扫尾的都是能以一敌十且早有捐躯之觉悟的精锐,无需担心;净心宗纲纪虽然颓坏无遗,但绝不会容许其他势力在自家老巢恣意妄为。再说侄女整日读书写字也够辛苦了,出来一趟不易,多一个下午,能生出什么事端来? 想到这里,他轻轻松了一口气,继续阴着脸道:“纲纪家风,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能记得,很好,很好!我们,就看完今天的比赛。” 藤野诗织看起来规规矩矩,心里乐开了花,还没等对叔父表示感谢,突如其来的巨大钟声就把她的话压了回去。 “当——当——当——”钟声从护国忠王山的最高峰托日峰传来,一下子就把乱纷纷的场面压了下去。山上钟声响起时,山下钟声也同声应和,激越悠扬,声闻百里。 听到钟声,礼佛台的众人不满地嘟哝了几句,纷纷起身,准备离席。 “这是怎么了?”藤野诗织不解道,“大家怎么要走了?这才什么时辰啊?” 藤野隆信道:“托日峰上无念禅院前和山下迎客岩旁各有一口巨钟,山上的叫‘天阙’,山下的叫‘地阙’。一钟敲响,另一钟同时发声,无紧要事,不得敲响。钟声一响,众人退场,是武道会的规矩,看来,不动明王下凡,把整个净心宗都惊动了。你聂叔叔搞出的动静还真不,呵呵。” 藤野隆信嘴上说着,心里却暗暗吃惊。敲响天阙钟,没有住持副主持的同意是不可能的。空迢卧病在床,奉鄯与奠源都不在武道会现场,自聂清风说出不动明王偈语至今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净心宗就做出了反应,这信息传递速度实在是快,难道说净心宗在这方面有什么不传之秘? 这时聂清风已经走下台去,上来之前他打听过,钟声一响就算比赛结束,再来就要等下一场。现在时间还早,准是净心宗不知在搞什么名堂——奉鄯和奠源两个老秃,管你什么名堂,只要正面没法把老子放倒,你们就得乖乖按老子划下的道道来! 没走几步,前面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逆着人潮艰难地向他走来,隔着老远就朝他招手。这年轻人的装束十分怪异,头戴一顶华夏士人常见的四方平定巾,身上却是一套整整齐齐的和服,真是不伦不类,可他自己恍若未觉,一个劲地朝聂清风招手示意。 “聂先生,在下东山道石原干二,有要事与您相商,这里不是说话处,能否移步?” 石原干二一开口,聂清风不由怔了一下。 穿越以来一直呆在和洲,倭话懂得不多,还好和洲人大多懂几句华语,不至语言不通。尽管如此,南腔北调怪声怪气的华语也灌了一耳朵。他认识的倭人当中,楯冈一铁和圆规的华语字正腔圆,算是标准;咫尺老和尚、伊头傀作等老人算得上流利,至于空迢、奠源、近藤香等人,能连词成句已经不容易了。而眼前这位石原干二,一开口就是标准的华夏江宁地区口音,要是把和服换成华夏深衣,他准以为这是个年轻的华夏士人。 操一口流利华语,谈吐文雅,举止落落大方,聂清风不由心生好感:“好说,好说,不知阁下有何要事,能否先透露一二?” 石原干二低声道:“净心宗,极有可能,对您不利!请务必心!” 聂清风顿时眯缝起眼睛:“多谢阁下提醒,不知阁下到底是——” 石原干二朗声道:“在下忝列一本道僧正,有幸追随田森寿行大人,苟活于乱世。” 聂清风目光如刀:“歪门邪道?” 石原干二毫不退缩,目光炯炯地与聂清风对视:“走旁门左道,只为在乱世中求一条活路!既然聂先生有力,大智慧,自然不会如凡夫俗子一般对敝宗望而生畏。不知是也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六章 不动明王 7 聂清风随着石原干二来到一本道伪装成茶寮的秘密据点,一落座,立即有仆役捧上香茗。聂清风也不推脱,接过来抿了一口,道:“阁下的华语真是流利,聂某还以为遇到了华夏人。” 石原干二微微欠身:“不敢欺瞒先生,在下当年到华夏留过学,在江宁大学堂念了几年书。听说大人手下有一位叫楯冈一铁的武士,他是在下的同窗,古道热肠。当初在前往华夏的海舟上,在下病得爬不起身,多亏他悉心照料,才保住一条命。这个恩情,在下一直想报答,只是未得其便。听说楯冈君现在做了上田哲三的家臣,真是明珠暗投,可惜,可惜。” 聂清风未置可否,淡淡地道:“听阁下说,净心宗意欲对聂某不利?” 石原干二起身为聂清风的杯子添上茶水:“聂先生与空迢住持乃是旧识,又身为华夏超一品高手,区区净心宗,还真不能把您怎么样。但常言道,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如今之世,豺狼当道,好人遭殃,敝宗虽然实力微薄,但不忍心看着一位有大法力大智慧的正人君子遭宵暗害,斗胆进言,请务必提防净心宗!” 聂清风身子朝后一倚:“哦?那倒要问一问,净心宗准备如何对付聂某呢?” 石原干二双手奉上一张纸片:“请聂先生过目!” 聂清风接过来一看,上面曲里拐弯尽是倭文,不由微微皱眉:“写的什么?” 石原干二恭恭敬敬道:“这是本宗新近调配而成的秘药配方,本是镇静安神的良药,可接着便发现,凡是服药之人,终日昏昏沉沉,虽然多少有些神志,却极易受外人引导诱惑,只要稍加暗示,便会遵令行事。敝宗大僧正田森大人得知,下令将药方封存,制成之药一律销毁。” 聂清风扬扬手中药方:“那这是什么?” 石原干二面有赧色:“敝宗御下不严,有人监守自盗,窃取药方副本,逃入净心宗。虽然叛徒已经授首,药方也已追回,可毕竟耽搁了一些时日……”说到这里,石原干二微微一顿,道,“净心宗空迢大师德高望重,敝宗上下对他很是佩服,听说他已经从华夏返回和洲来主持大局,我等欢喜得很,可突然传出他病重的消息,药方失窃在先,空迢大师病重在后,这实在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说到这里,石原干二皱起眉头:“空迢大师在净心宗的地位无人能及,若是真被人控制,后果不堪设想。敝宗对此深感忧虑。” 聂清风缓缓坐直了身子,道:“聂某见过空迢大师一面,他虽然疲惫虚弱,但还能明辨是非,阁下是否多虑了?” 石原干二道:“若是有人行欲擒故纵之计呢?空迢大师若是不在了,接任他的,或是奉鄯,或是奠源。坊间都说,空迢大师德才兼备,奉鄯和尚有德无才,而奠源么,”他摇摇头,“才干是好的。” “阁下的意思是,奠源大师以秘药操纵住持,意图对聂某不利?” “奠源野心勃勃,空迢大师一去,奉鄯和尚根本制不住他。说不定,奉鄯和尚也难以幸免——杀一个与杀一百个,有何不同?” 聂清风冷笑一声:“净心宗三位住持年高德劭,共事多年,岂会如此行事!阁下未免把人看得太低了!” 石原干二苦笑:“聂先生,敝宗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是给逼得没了活路才走下克上的路子?好人见得不多,可坏人见得就如沧浪海的波涛,黑海森的林木。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奠源做出来的。另外,净心宗要对您不利,可不仅如此哪!” “还有什么?” “事情还要从十余天前,空迢大师回山说起。在下听说他刚刚回山,就说起不动明王下凡之事,对您赞誉有加。紧跟着,净心宗就秘密派出使者前往华夏的。天罚之后和洲与华夏交通几乎断绝,沧浪海风急浪高,履险涛,涉鲸波,九死一生,空迢大师刚刚回来,有什么必要再派使者?所幸,使者座船的船老大与敝宗有些交情,敝宗这才知道,净心宗派去使者,是为了请一位华夏超一品高手来和洲。” 聂清风暗暗吃惊,若是不惧风涛,坐船到华夏,一来一回,十余天时间刚刚好:“超一品高手?” 石原干二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听说聂先生罹患失魂症,过去种种忘得一干二净。这次去请的,正是十五年前聂先生的死对头——修罗神君。” 聂清风猛地想起在华莲宗初次遇到咫尺和空迢两人时,咫尺大讲了一番自己十五年前是如何神勇以一敌百,但是,那个什么修罗神君不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么?怎么又成了死对头?他急忙问道:“这修罗神君,是——” 一语未了,就听门外有人大吼:“聂清风,给老子滚出来!” 穿越以来,所有人见了聂清风都是客气有加,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聂清风顿时大怒,双手一扶膝盖就要站起,石原干二急道:“聂先生,不急,在下先去看看——” “聂清风,想做缩头乌龟?再不滚出来,老子捏爆这胖和尚的脑袋,再把你的姘头剥光了挂到旗杆上去!” 这下子连石原干二也大吃一惊,如此来势汹汹,必然有备而来,当头硬顶未必是良策,他转头想说什么,一看只剩下一把空荡荡的椅子,聂清风早冲出去了! 聂清风刚冲到门口,眼前光线一暗,一左一右两条人影挟着劲风朝他砸来!他暗叫一声不好,手腕一抖,两道柔和的元力仿佛两块厚实的软垫,将两人缓缓托住。定睛一看,正是龙造寺大石与近藤香。 近藤香好说,除了受了点惊吓,花容失色,没有受伤,龙造寺大石可倒了霉,双臂折断,全身上下血迹斑斑,五官几乎痛得全缩到了一起,却硬是一声不吭硬抗。 聂清风一按他百会穴,把温和纯厚的元力缓缓灌注进去,龙造寺大石艰难地睁开眼,只说了五个字:“老家伙,厉害。”说完,他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聂清风暗暗咬牙,缓缓起身,怒视着正前方的对手——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老者。 “聂清风,十五年前,老夫输给你一招半式,给你当了大半年的跟班,这个仇,老夫要用你的血来洗刷!” 话音未落,老者身形一晃,飞身扑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不动明王 8 子弹时间发动!危机管理发动! 四周时间流逝瞬间变慢,连走过的风似乎也停下了脚步,可就在这个慢吞吞的世界中,老者的动作却快逾奔雷!聂清风刚来得及抬起眉毛,只见人影一闪,对手已经扑到面前! 老者十指弯曲如钩,双臂分进合击,当头一记犀利的“双峰贯耳”,十指指尖闪动着乌油油的黑光! 子弹时间无效?致命威胁? 聂清风全身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一猫腰,嗤拉一声,发髻被老者一爪劈碎,破碎的发簪和断裂的黑发在子弹时间的作用下静止在原位,看起来诡异异常。 不等他喘过一口气,老者猛提右膝,突起的膝尖仿佛地下暴起的岩柱,挟着浓厚的黑光直击他面门! 好在聂清风没有完成下蹲动作,左脚点地,猛一发力,身子倒纵出三米多远,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老者膝撞带起的劲风把他的头发倒卷得根根向天,扯得头皮生疼! 聂清风顿时大怒,老子跟你有仇? 老者得势不饶,借膝撞上冲之力跳跃起,深吸一口气,吐气开声,对准他的脑门一掌劈了下来! 泥人还有三分火性! 一来同是华夏一脉,都是首屈一指的武人;二来对手年老,敬老尊贤的教诲还记在心里,故而聂清风连让两招。可现在看来这老者一招狠似一招,摆明了要将自己当场击毙,这说什么也不能忍了! 聂清风完全无视了当头劈下的黑色洪流,一声大喝,红黄蓝绿四色光华骤然亮起,他不管什么相生相克了,气水地火四系元力同时唤醒!右臂化作一根色彩斑斓的锋利长枪,对准黑色的洪流,一枪刺了进去! 奶奶的!老子跟你拼啦! 聂清风完全舍弃了防御,全力一击! 右拳一入黑色洪流,他痛得几乎惨呼出声,太难受了!好像一拳打进了一条狭窄的岩缝,岩缝里还生满了嶙峋的岩刺!这个疼痛程度,皮肉肯定保不住了!但是,你这老东西也别想捞着便宜! 紧接着,他看见了老者脸上的震怖,老者变招了! 老者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挥动了一下右掌,黑色洪流瞬间消失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半透明方砖似的盾牌,挡在胸口。 改良的护体玄元盾?集中在一点上加强防御?去你娘的!就算是天,老子也要轰它个透气! 石破天惊的一拳,正正打在护体玄元盾的中心! 在子弹时间中,聂清风本身的动作完全正常,其他人会根据品级差异有不同,而对面这个叫修罗神君的老家伙居然和自己速度差相仿佛,这也太惊人了!到目前为止,老者没有用什么高深的手段,完全是普通的物理攻击,但每一击都能对自己产生致命威胁!要知道,这具身体可是被反器材步枪命中还能活下来的,居然扛不住普普通通的物理攻击?这老家伙是个人型核弹么? 是你先逼老子的!别怪老子还手狠! 高手对决,稍有差池,性命不保。聂清风骤然遇袭,手忙脚乱,虽然头三招完全落了下风,但这一下反击可是完全舍弃防御的抵死攻击;而老者根本没有想到对手会突然使出这种两败俱伤的反击手段,而且如此决绝! 他娘的,这还是那个以出手谨慎著称的聂清风么!老子才不陪你玩命呢! 一个是不留后手的全力一击,另一个是半途换招、由攻转防。 高下立判! 重锤破冰! 轰隆一声巨响,天雷破山!护体玄元盾被聂清风一拳轰了个大洞,但也多亏阻这一阻,拳速稍减,老者避无可避之下,狼狈地将腰猛地朝后一折,在腰椎不堪重负的咔嚓惨叫声中,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一拳! 即便如此,聂清风的拳锋还是触到了他的衣裳。可以看到,拳锋触及的布料扭曲、变形,中央变薄向四周挤压,然后爆散开来,破碎的布料如同一只只仓皇逃窜的鳞蛾,噗的一声,散入虚空,杳无踪迹。 一轮交手罢,两人体力消耗极大,一边快速调息恢复,一边死死盯着对方,提防对手下一步的行动。 站在聂清风对面的老者看起来有六七十岁,须发皆白;一身——现在只剩半身——黑色武士服紧紧贴在身上;精瘦,十指弯曲如钩,一双眼睛鹰隼般犀利,猛一看像是一只挺立起来的黑色秃鹫。老家伙的胸口肌肤像是刚刚拔过火罐,足有碗口大的一块地方紫黑紫黑的,不断有细细的血珠渗出来。看他呼吸艰难的样子,聂清风这打了折扣的一拳,让他吃足了苦头。 真他娘的见了鬼了!这子十五年不见,功力不降反升?十五年里,老子寻了多少天材地宝,夺了多少武学秘笈?练功不说一日千里,至少也是步步登高,在华夏已经罕有敌手,对战又占了先手,怎么反而吃了亏? 聂清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右臂几乎报销。先是黑色洪流的巨大伤害,再加上冲击护体玄元盾的撞击和挤压,现在右臂已然没了知觉,尽管恢复速度很快,但这种前所未有的伤害和刚才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还是让他后怕不已。 这老货,真是给力啊!刚才的突然袭击,他尽全力了吧?要不是,那可就够看的了!穿越以来净碰上些阿猫阿狗,这回一下子蹦出头史前巨兽,外星人大神啊,你嫌我过得轻松是不是? 两人在这里作斗鸡状,可吓傻了远处的石原干二。 华夏超一品高手之间的对决,别说在和洲,就是在华夏,能亲眼得见的有几人?更何况这种拳拳到肉、招招狠辣的生死相搏?可话说回来了,好比坐飞驰的高铁上,坐在车厢里,看看美景,心旷神怡;可要是趴在车顶,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石原干二眼下就有幸趴了一回。 他运气不错,离开两人交手的位置足有三十多米,还没出屋门呢,尽管如此,聂清风那狠巴巴的一拳掀起的气浪,还是把他倒卷出五六米远,摔成了滚地葫芦,一脑袋磕在墙上,顿时天旋地转,脑袋里嗡嗡响啥也听不见了。跌跌撞撞爬起来一看,两个人还在对峙,可抬头一看,我的娘,房顶没了! 三间房有两间给气浪揭了顶,最后一间剩半边。最惨的是门楼,连根拔起!他顿时欲哭无泪,一个秘密据点,就这么没了?这华夏人,真是我大倭国的灾星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不动明王 9 修罗神君站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怒吼道:“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占了聂清风的肉身!” 聂清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被这老家伙看出了什么?管他呢,就算看出来,搞不定老子也是白搭!当下只是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全神戒备,免得再被突袭。 修罗神君见聂清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下疑云更浓。 修罗神君与聂清风都是华夏超一品高手,当初为了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号,不知交手了多少次,但几乎每一次都是平手,最后一次,聂清风侥幸胜了一招半式,修罗神君视为奇耻大辱,认为非杀掉聂清风、一雪仇耻不可。从此他潜心钻研聂清风的功夫套路,对他的手段招式可说是烂熟于心,即便听到聂清风遁走和洲的消息也并不在意,认为早晚会再度交手。 斗转星移,修罗神君的武功终于大成,离传说中的天人合一仅有一步之遥,这时离聂清风前往和洲已经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来,聂清风仿佛蒸发了一般,他居然连老婆孩子都没有回来看一眼。修罗神君暗暗担心,这家伙可不要客死他乡才好,要死也得死在爷爷手里! 天降鸿福,和洲一个什么狗屁净心宗的帮派传来消息,说聂清风在和洲突然出现,打着不动明王下凡的旗号招摇撞骗,害人不浅。听到消息,修罗神君大笑三声,袍袖一摆,来了和洲。 招摇撞骗什么的,跟爷爷有什么关碍?只要聂清风还活着就成!姓聂的,你叫爷爷等得好苦,等着吧! 和洲的土生秃驴果然没有骗人,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聂清风,又是何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修罗神君一腔怨气全迸发了出来,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的杀着,这三招,他苦心研习多年,早就到了意动招发的地步,按照聂清风攻守兼备的稳健套路,这不留后手的三招取他性命真是易如反掌! 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修罗神君盘算得再精明,也万万想不到面前这个聂清风是个假货,是个武道一窍不通、招式稀里糊涂、对敌经验基本为零,只能靠子弹时间和危机管理混日子的菜鸟! 菜鸟自然有菜鸟的骄傲,一是无知者无畏的傻大胆,二是突如其来发作的、抽风一般的蛮劲。聂清风根本看不出这三招有什么厉害,只知道是要命的玩意儿。高手过招,走了下风是常有的事,稳住阵脚再图反击才是正理,哪会像聂清风这般,稍有不顺,就红着眼睛玩命?这就好比赌徒,刚输了块儿八毛的,就把房契存折一股脑儿全拍桌子上,捎带着还有一块血淋淋刚从腿上剜下来的肉——不是一样横的狠角色,谁受得了啊? 三招下来,修罗神君一点好处没捞着,虽然扯碎了聂清风的发髻,算是挫动了他的锐气,可自己胸口那一拳也不是挠痒痒,要不是自己见机得快,放了一面护体玄元盾缓冲一下,谁死谁活还真不一定! 这还是那个循规蹈矩、稳健从容的聂清风么? 不管如何,这一回突袭看来只能无功而返啦,这也无妨,只要你子还活着,就别想逃出爷爷的手掌心! 修罗神君嘿嘿笑道:“姓聂的,十五年不见,本事见长啊。” 聂清风也冷笑道:“十五年不见,修罗神君,你这份见面礼可厚重地很哪。怎么,放马过来吧?” 修罗神君大笑一阵,道:“就这么急着送死?爷爷改变主意了。下午的武道会,全和洲的武道中人、达官显贵多有来看,爷爷要当着他们的面,看你跪下求饶!” 聂清风毫不示弱,也大笑一阵,道:“老家伙,当年跟班当得可过瘾么?丢一回人不够,还要当着众人的面再丢一回?原话奉还,爷爷要当着他们的面,看你跪下求饶!” 一语完了,两人瞠目对视,各不相让,足足瞪了一袋烟的功夫,方才作罢。修罗神君冷哼一声,刚想拂袖而去,突然想起上半身衣服早被撕得粉碎,光着两条胳膊,哪有袖子可拂?只好抡抡胳膊作罢,一甩手去了。 石原干二哆哆嗦嗦从一片狼藉中钻出来,见修罗神君走得远了,端了一杯茶捧上来。 聂清风正好口渴,接过来一饮而尽。 见聂清风没有拒绝,石原干二心翼翼道:“这回,聂先生可相信,净心宗的图谋了吧。” 聂清风阴沉着脸点点头。 石原干二咔地来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聂先生,净心宗在关东一言九鼎,若是它落在居心叵测之徒手中,北陆道动摇,关东动摇,天下动摇!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还空迢大师一个公道,为了华夏第一武人的荣誉,您一定要赢啊!” 聂清风随手拖过一张藤椅坐了,抬起眼睛望着石原干二:“多谢阁下特意告诉聂某这么多事情。”他把“特意”两个字咬得很重。 石原干二一愣,扑通一声跪下:“聂先生,您是天下武人最强者,一身元力无人能及。要救和洲,还是毁和洲,全在您一念之间!不错,在下确有为本宗打算——世事如此,又紧挨强邻,若不煞煞他们的锐气,敝宗上下死无葬身之地矣!敝宗所求,无非是让净心宗收敛一些,不要欺凌太甚啊!” “好啦好啦,聂某知晓了,起来吧。你们可不要耍什么花招才好!” “岂敢岂敢。另外,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 “说。” “树大有枯枝,敝宗本来就是些不识文墨的贱民,许多人不晓得什么忠孝节义,有时难免做出些孟浪之事,像什么祈福布施之类。听说在畑川町时还冲撞过聂先生——世人皆道敝宗该死,可以聂先生的身份地位,却能听在下啰哩啰嗦说这么一大堆,在下心里真是暖洋洋的。” “有话快说,别兜圈子!” 一看聂清风面有不悦,石原干二一下子站得像根标枪:“听说聂先生住净心宗托日峰下客栈?既然净心宗铁了心要对您不利,再住在那里就不安全了。不如搬到敝宗这里暂住几日,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九章 插曲 正当聂清风在冥思如何在下午对战中迎战修罗神君时,护国忠王山背后陡峭山崖间的石洞中,一场的会议正在举行。 “所谓恶月是不存在的,只不过是铁墓之力的表现形式而已,换句话说,如果解开了所有铁墓的奥秘,我们的使命就完成了,说不定,还可以恢复正常的身体,也就不用修行什么阴阳混元功了。” 正在发言的是月忍首领铃木鹿取,这是个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洋溢着和煦的微笑,似乎是个很阳光的大男孩。盘腿端坐在他对面聚精会神听讲的,正是上午与聂清风短暂交手过的三位月忍。 年纪最的红衣女孩忍不住问道:“我们知道铁墓,但有什么证据说明恶月与铁墓之力是一回事?不会是你做了个梦吧,鹿取君——哎哟!”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蓝衣女子敲了一记栗凿:“说过多少次了,麻美,要叫主上!” 叫麻美的红衣女孩有些委屈的摸着后脑:“惠子姐,人家在大庭广众之下都叫主上的,现在就我们几个,叫叫名字有什么不可以啊?” 身着蓝衣的惠子一脸严肃:“长幼尊卑,不可废也!我们月忍现在就剩下这几个人了,再目无纲纪,后果不堪设想!对不起,主上,属下会教训她的!” 铃木鹿取无奈地叹口气:“好吧好吧,非要搞得这么严肃——其实关于恶月与铁墓,我之前已经跟玲奈商讨过,玲奈,你来说说看。” 叫玲奈的黄衣少女干脆利落地一点头,刷地展开一张地图:“大家看。受恶月影响生成的恶物,我们已经见识过不少,这些家伙在铁墓周围都有出现。恶月传闻出现在五百年前,但铁墓的存在时间远远不止于此!” 她一边指着地图一边道:“越靠近铁墓,这些恶物出现得就越频繁,种类也越多。如果主上和我的推理正确,只要封闭铁墓,这些恶物不必去管它,就能自生自灭了。和洲共有八处铁墓,从北向南,最北边的,在极北之地食人生番聚集之处——虫下夷地。和洲的不少恶物都从那里迁徙过来。” “不对!”麻美张口打断,“虫下夷地已经不算和洲了……哎哟,惠子姐,我错了。” 玲奈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继续道:“往南边,是东海道,那里有一处,被岛村直伸控制;东南方向的东山道有一处,现在在一本道手里,以属下之见,恐怕一本道已经破解了铁墓的秘密,不光有怪物,连怪人也制造了不少!” 铃木鹿取点头道:“就凭这一点,一本道与我等就是敌非友。接着说。” “遵命!”玲奈的纤纤玉指继续在地图上划动,“再来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北陆道。这里铁墓最多,离此不远的剥云山有一处;我们脚下也有一处。” 惠子和麻美都有些意外:“剥云山和这里?” “不错。这两处情况有些特殊,我一会儿再讲。”玲奈接着说下去,“关西四道中,南海道朝仓家将铁墓围得如铁桶一般,难以接近。山阳、山阴两道虽然与水军第一的西海道是敌对关系,但三方都没有尝试揭开铁墓之谜。” 铃木鹿取点头:“不错,大体方位清楚了,那接下来就讲讲剥云山与护国忠王山的铁墓吧。” “先说这护国忠王山的铁墓,大家都知道,净心宗是两百多年前兴起的,初建之时僧不过百,地不过顷,几间草房,这就是全部家当,数次险些被旁宗吞并。后来突然传出佛祖下凡的传言,从此声威大振。属下以为,下凡之事或许有,但下凡的绝非佛祖,而是被解开的铁墓之力!” 惠子皱眉道:“也就是说,这些和尚,借了铁墓之力?” 铃木鹿取吐出一口浊气:“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不信佛祖会如此行事。看看净心宗近几年来肆无忌惮的样子,连樱内诚亮都不放在眼里,要说没有倚仗,谁信?” 麻美点点头:“我懂了,但事到如今护国忠王山层层布防,要靠近铁墓难如登天,就算我们想封闭铁墓,也是有心无力,该怎么办呢?” 铃木鹿取道:“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我们唯有等待时机。玲奈,接着讲剥云山的铁墓。” “剥云山铁墓最为怪异,从那里面跑出来的怪物被当地人称作‘鬼猿’,凶残可以止儿夜啼,但从上个月起,突然销声匿迹了。” 惠子不解道:“销声匿迹?” “不错,就在那个华夏人到达广目町后不久。有传言说他是不动明王下凡,是佛祖派来拯救和洲危难,荡涤天下污浊的;铁墓是他家先祖流传下来的遗产。说来奇怪,自他出现后,再也没有鬼猿伤人的消息了。属下以为,铁墓必是被他关闭了。下凡与遗产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但此人能关闭铁墓,可见与铁墓渊源极深。若能从他身上下手,说不定能解开铁墓之谜。属下说完了。” 铃木鹿取缓缓站起身来:“下手?下什么手?我们要对主君下什么手?” 三位月忍听得一头雾水:“主君?” 麻美忍不住笑道:“鹿取君,你又开玩笑了。” 铃木鹿取摇头,正色道:“这次我没开玩笑,这华夏人乃是上天选中来消灭恶月的,不动明王下凡,我信;华夏前宋后裔收回遗产,我也信。” 三位月忍的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主上!” 铃木鹿取平静地道:“我认定,他与我等一样,是天选之人,是上天选中拯救和洲危难之人。” “不可能!”不知道是不是惨败于聂清风之手的原因,麻美喊得有些歇斯底里,“那个大叔看起来比鹿取君还要不靠谱!” 这一次惠子没有敲她脑袋,而是忧心忡忡道:“主上,我们月忍应当独自面对恶月,俗世之人不过是我们补充力量的材料,与他们搅到一起,您忘了前代师祖是怎样被朝仓家害死的吗?”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会有不得参与俗世争斗的教条,可教条既然能制定,也必然能废除。我,铃木鹿取,月忍众首领宣布,自今日起,月忍众追随聂清风——不,应该叫,聂大人。” “凭什么!”麻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起来,“那个傻了吧叽的大叔?人家才不要呢!” 铃木鹿取笑道:“刚才听到消息,净心宗停了今日下午所有的比赛,专门为他安排了一场与同是华夏超一品高手的修罗神君的生死斗,你们尽管去看,到时候,你们自然会明白,我为何要追随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章 对决 1 聂清风与修罗神君较量的地点在礼佛台下的擂台。笼罩擂台的是一个巨大的透明防护结界,像一只倒扣的大碗,保护观众的安全,据说净心宗刚刚开宗立派就已经存在,历经两百多年,依然在发挥作用。 聂清风一站上擂台就敏锐地察觉到,擂台上的空气流动明显比外面慢,氧气的含量也低,人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疲劳。 这个结界不简单! 来到和洲有些日子了,他对结界也开始有所了解,倭国的结界由华夏的阵法演变而来,虽然千变万化,种类繁多,但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以特殊方式引导自然界中元力运行,限制一定范围内元力运行的方式。范围越大,控制种类越多,控制对象能力越强大,结界控制力就越差。当初在迎华馆,鬼冢森那老家伙处心积虑,多方算计,又启动了地下的远古结界,这才能把自己与援护队众人困一顿饭的功夫。 但眼前这个结界不同,整个擂台形状四四方方,长宽都是三百米,场地极大,覆盖这么大的面积,寻常结界早就危如累卵,轻轻一戳就会四分五裂;武道会是净心宗佛法大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每次举行都会吸引众多出色的武人。如果真的不堪一击,早早就土崩瓦解了。岂能维持到今日? 这结界是如何建立的?又是如何保养维护?谁能操纵如此庞大而复杂的结界? 这些问题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修罗神君已经跳上擂台。 下午比赛开始之前,净心宗已经发动全宗弟子,通知下午所有比赛取消——为华夏武人比拼让路。现在两人甫一对上,还没等说话,礼佛台上已经响起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一片喝彩声中,两人冷冷地对视。 聂清风对老家伙毫无好感:得势不饶人,出手过重,想来不是什么正派人物;而修罗神君对聂清风更是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只要他活着,天下第一的宝座就轮不到自己,当下双臂一振就要扑上。 “慢!”聂清风喝住正要扑来的修罗神君,问道,“阁下在华夏,也算一等一的高手,我们拼得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的,会是谁?” “哼哼,天下第一,只有一个,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接招!”话音未落,一蓬乌光劈头盖脸砸下! 聂清风见来势凶猛,不敢托大,发动子弹时间,疾撤步闪避。黑光贯地,留下一条手臂般粗细、深达数尺的沟堑。 刚刚避开致命一击,还不等喘匀一口气,修罗神君紧逼而上,恶狠狠一爪劈面抓来,枯瘦干瘪的手爪瞬间膨胀,揸开的五指迎风一晃,化作五条利口暴张的长蛇直刺面颊! 聂清风刚要扭腰躲闪,突然眼角处黑光一闪,他浑身一激灵,腿部发力,迎蛇而上,一记直拳朝五条长蛇纠缠在一起的尾部砸去。 咣的一声大响,两人拳掌相交。修罗神君掌心处的黑光刚刚闪起,就被一拳砸散,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各退一步。 聂清风出了一身冷汗,黑光是足以致命的威胁,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够快,没有把招数用老,对方潜藏的后招已经置自己于死地了! 面对这种对手,子弹时间根本无法留出充足的反应时间,等待和犹豫反而可能成为对手利用的破绽! 子弹时间,不可恃了! 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修罗神君不给他丝毫喘息机会,上步抢攻,右拳变掌向他头顶虚斩,一片乌蒙蒙云点如同朔风卷下来的一天鹅毛雪片,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的把他后、左、右三面数丈方圆笼罩得严严实实。 聂清风不敢迟疑,长身跃进,正对着对手的胸膛直挺挺撞过去——没办法,对手这一招把所有退路全部封死,看威力,要是硬吃一记,不死也要重伤,唯有死中求活,直逼中宫,或许能有一条生路! 修罗神君一招“乌金镇地”封住聂清风所有退路,窃喜不已,心道这一招发招极慢,你居然托大不屑一顾,那就只有元力护体硬接,同是超一品的高手,一击必杀是不要想了,但削弱你几分力量,那是绰绰有余。时间一长,此消彼长,胜负还用说?当下得意洋洋,力凝两膀,只等聂清风护体技一起,火速追击,打乱他的攻防节奏。哪知异变突起,聂清风居然一步跳出圈子,傻不愣登的直挺挺撞过来! 他顿时慌了手脚,高手对阵,元力对轰才是正道,谁的元力深厚,技巧精熟,谁就占上风,哪有赤膊上阵拳脚相加的?刚才迫不及待跳出来挑战,其实也是抓住聂清风元力损耗的空子;另一个原因,是上午交手之后,他回去细细思量,发现这聂清风的实力较在华夏时更胜一筹,对原来的招式却忘得一干二净,元力似乎做不到收发随心,与月忍交手时的表现更是验证了这一点,他暗暗打定主意要以巧制胜。果然,刚交手三个照面,他已稳占上风,正想按部就班依计而行,这聂清风却突然变了章程,居然直愣愣地扑来! 这下他可有点乱了章法,自己力量全凝在两膀,胸前空门大开,要是给这子抢进来,自己岂不是要变成第一个被一击打倒的超一品了!当下虎吼一声,强行催散聚起一半的元力,试图用元力爆发的乱流阻挠聂清风的扑击。 聂清风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后有追兵前有虎狼,要是不撞出一条活路来,今天就得交待在这里,他脚下一蹬,身化长虹,拉出一条长长地虚影——视觉暂留在视膜上留下的残像——双臂交叉护住面门,一头冲向对手胸膛!真个是动势如火,声势若雷,平静的空气瞬间被撕裂,发出尖利的啸叫;双足踏过,碎石四溅,好似飞蝗漫天!就这么一头撞上修罗神君勉强合拢的双臂! 咣的一声巨响,破碎的气流四下里呼啸飞散,好像有人在耳边点了个手臂粗细的炮仗,一瞬间他眼前花花绿绿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耳朵里像塞了一窝蜂,嗡嗡叫个不停,他使劲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双眼刚能视物,他就被吓了一跳,刚才撞击修罗神君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三丈阔,一丈深的大坑,以大坑为中心,无数条粗大的龟裂纹把偌大的擂台切割的支离破碎,一直延伸到擂台的边缘! 他暗暗心惊,自己一撞,居然有如斯威力! 一阵剧痛从前臂传来,他低头一看,两只袖管和上衣的整个前襟全不见了,两条前臂一片血肉模糊,顺着手肘滴滴答答朝下淌血。 对了,那老家伙呢?他抬头四下搜索,发现修罗神君半跪在前方不远处,一手撑地,正在艰难地站起来。 修罗神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可要了他的老命了,聂清风好歹还有点防备,前臂立在正前方护住了头面要害,而他是用两臂的内侧向内夹来勉强遏制对方的撞击,元力乱流直接在他胸腔前方和下颔处瞬间爆发!他一下子受到了三重伤害,第一重是强行催散自身元力带来的反噬,第二重是聂清风的撞击,第三重是撞击产生的强大冲击波,这时候要是他头上能闪图标,恐怕是晕眩流血迟钝麻痹什么的长长一大串了! “姓聂的……哇……扑!”修罗神君刚要开口,一大股热乎乎的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的粘稠液体就顺着喉管涌上来,身为超一流高手,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呕吐?当下一梗喉头,强压下去,奈何力不从心,还有半截子留在口腔,这一使劲,扑嚓一家伙顶进了鼻腔,好家伙,又粘又红的两条大长鼻涕顺着鼻孔喷出半尺远。 修罗神君双目尽赤:“姓聂的……今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咳咳,就是我亡!” “就凭你?”聂清风也打出了火气,恶狠狠道:“别说老子欺负老头!” 超一品高手身体何等强悍,皮肉伤全然不放在心上,两人嘴巴交锋,暗暗运动元力疗伤,两句话说完,外伤已然好得七七八八,台下观战的倭人又是一阵惊呼。 经过第一轮交手,双方全都起了忌惮之心,不敢再轻举妄动,却又紧盯着对方,场中笼罩一片诡异的安静,只有两人伤口处结的硬痂片片脱落的沙沙声。 这兔崽子力量真足!修罗神君暗暗咬牙,得避免硬碰,想法一点一点把他的锐气磨光,慢慢收拾他! 这老东西花样真多!聂清风同样咬牙切齿,老子的招数没他用得熟练!要是由着他来,没准什么时候就栽进去,得粘住他,打乱他节奏!想到这里,身子微一蹲伏,一个饿虎扑食朝还在调息的修罗神君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一章 对决 2 “惠子姐,这就是超一流高手吗?这速度,真是太可怕了……”擂台下,三位月忍已经看傻了,玲奈呆呆地问道,像是问身边的同伴,又像是喃喃自语。 惠子一脸凝重:“不,玲奈,我觉得最可怕的不是速度,而是那种毁灭性的、压倒性的力量啊!”说着,她用力握紧了刀柄,“如果我也有那种力量,那主上的大计……” “什么嘛,什么嘛,以麻美我的经验来看,技巧才是关键啊,关键!能巧妙地化解敌人的攻势,顺势作出犀利的反击,咔,咔!”麻美伸出双手比划着,“所以说技巧才是王道啊,王道,哎呀,谁摸我头……啊,鹿取君——” 惠子和玲奈两人急忙转身,铃木鹿取微笑着站在她们身后,爱怜地摸摸麻美的脑袋:“怎么样,开眼界了吧?。” “哈哈,哈哈,”麻美干笑道,“那个不解风情的大叔看上去笨手笨脚,领袖什么的,人家才不会承认呢,只不过是一个武艺比较高强的凡人罢了,恐连恶月都没听说过——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铃木鹿取用征询的眼光望向玲奈和惠子,两人对视一眼,保持沉默。 铃木鹿取哈哈一笑:“没关系,我们继续看吧。” 麻美大叫:“咦咦,大叔扑上去了?” 聂清风可没有时间去关注月忍四人组的想法,他眼中只有修罗神君。既然招式没有他娴熟,临敌经验也远远不及,那就只有贴上去以快打慢,不让他有发挥的余地。 修罗神君吃了一次亏,当然不肯吃第二次,聂清风一动,他也有了动作。双掌一合一开,扯出一条黑色的光带,截断了聂清风前进的路线。 聂清风看得真切,元力一凝,在身前形成了一块三尺见方的绿色障壁,顶着障壁,对准黑光直冲过去。 修罗神君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障壁遇到黑光,就如同豆腐拍在钢刀上,轻松的一分为二,聂清风见事不好,急忙减速,可身体一冲起来,在数尺之内停住是不可能的。 所有人头皮都是一凛:危险! “嘿嘿,撞上是个死,要闪躲,就等着吃老夫一招!”修罗神君很清楚聂清风不会真的傻乎乎撞上来,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能聂清风作出闪避动作,就一招制敌。 绿色屏障被一分为二,上面一块,下面一块,就在被分割开的一霎那,上面一块突然爆发出炫目的绿光!一瞬间,全场皆碧色,所有盯着场中观看的人,视野里全成了绿油油的一片! 修罗神君也不例外,虽然一流的高手不一定要靠眼睛来捕捉对手的动向,空气的流动、元力分布的变化、呼吸的强弱等等都可以很好的确定对手的方位,但对手在正前方,眼睛还是自然而然的跟了过去,这突然间的碧芒一闪,确实出乎他的预料,微微偏头,眯起双眼来抗拒刺目的绿芒。 “这点伎俩也想骗过老夫?”修罗神君可不是什么菜鸟,是在华夏数十年拼杀出来的一流高手,聂清风搞的这点把戏,还真没放在眼里,无非就是以耀光晃眼,掩蔽自己的杀着。 果然,一道凌厉的气息从下往上袭来,修罗神君眼不能视物,对气息元力的把握却丝毫不受影响,以攻对攻,自上而下,双掌挟泰山压顶之势砸击下去! 碰的一声大响,气息被凌厉的掌风砸得四分五裂,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手掌击中了人身,然而仅仅一瞬,修罗神君就暗叫不好,哪有这么容易命中的! 该死的,是“移花接木”! 移花接木是土、气两系的混合技法,要诀在于以假乱真,制造一个或数个具有实体的幻象来麻痹对方,闪躲攻击或寻找有利攻击位置。 假作真时真亦假。聂清风必然躲藏在被分成两段的绿色障壁之中,那刚才命中的到底是不是他呢?自己刚好处在旧力已散,新力未生之时,若是这时候被反击…… 修罗神君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张开了护体玄元盾! 仅仅一瞬,绿芒已经全部散尽,然而,就在绿芒的光尾处,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地狱的红莲在场中绽放了! 剧烈地燃烧瞬间就把擂台中心的氧气抽空,连修罗神君这种高手也忍不住窒了一下,在这一窒之间,聂清风从红莲中闪电般钻出,带着熊熊烈焰,宛若一只腾起烈焰长尾的凤凰,一记凶狠的上勾拳,正正命中修罗神君的下巴,把他整个身体都打得朝后栽倒过去! “好!”台下紧张观战的月忍们忍不住齐齐喊了一声,麻美忍不住叫起来:“追击,追击呀!怎么停手了,笨……” 一个“蛋”字还没有喊完,一道水桶粗细的灰色光柱从红莲深处射出,将擂台上的火焰全部搅散,朝聂清风罩去,并未追击的聂清风拥有充足的反应时间,单臂稳稳平推,一块光滑宛若镜面的蓝色屏障倏地立起,将射来的灰光反射上了半空!灰光一头撞破结界,消失在茫茫云端。 就像一张薄纸被锋利的匕首毫无悬念地刺穿那样,结界被黑光开了一个水桶大的窟窿,开始缓缓自我修复。 麻美的上下牙打起哆嗦来:“那,那个,打中的那个,是……” 铃木鹿取回答了她没有问出的问题:“是个幻象啊,短短的一瞬间,已经交手数次;两个人的攻防节奏转换,快得可怕……麻美啊,如果是你——” 惠子冷冷道:“傻乎乎地去追击,整个上半身,已经被灰光烧化了吧?” 火焰散去,烟雾中显出了修罗神君的身影,风把苍劲有力的声音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不赖嘛,子,老子差点着了你的道!有点当年的意思了。” “你也有两下子,老家伙,”聂清风冷笑一声,手臂一抖,右前臂与右掌均匀地覆了一层闪动着柔和蓝光的水波,“再试试这个?” 修罗神君微微抬起眉毛:“断水刀?三尺多长的刃压到三分长短?啧啧,这是要把老夫一刀两断么?那——”他双臂一振,双手自腕至指尖开始变色,由暗红变至深红,再有深红变成金黄,最终,变成纯白,“就看看是你先把老夫砍了,还是老夫先把你烧成灰!”说罢,虎吼一声,飞身扑上,与聂清风战成一团。两人动作极快,台下众人根本看不清动作,只能看到一白一蓝两团光斑来回闪耀,反复碰撞。 短短一瞬间,白蓝两光已经碰撞冲击十数回合,众人的眼睛刚刚适应这种激烈快速的节奏,就听轰隆一声大响,两光齐齐炸裂,烟雾中两条人影各自倒飞出去! 聂清风站稳身形,呼呼直喘粗气:这老头,够劲儿!硬得像块石头,怎么打也打不动!挨上一记,半边身子火辣辣疼半天!再这样下去,破绽只能越来越多,要不然,赌一把,一招定输赢? 修罗神君跳出圈子,同样是呲牙咧嘴:这子,快得像阵风,怎么逮也逮不住,明明没什么精妙招数,招式衔接更是漏洞百出,偏偏带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还是慢慢磨,老子才不跟你玩什么两败俱伤呢! 两人心下拿定主意,开始缓缓踱步,这一迈步不要紧,心里都“哎哟”一声。两人都是高手,这种激烈拼杀最耗体力,虽然没有分出胜负,身体的伤痛却一点都不会减少,两人都有了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只有击倒对方,才能求胜、求生! 修罗神君狞笑道:“听说你练到了天人合一之境,不过如此嘛,怎么,有什么本事,使出来看看?” 天人合一?聂清风心里一动,这个词他听过多次,但一直没往心里去。这个世界的天人合一,和原本那个世界的含义一样么?第一次交锋,自己是怎么占了上风的?好像是胡打乱打,占了老家伙便宜,要不然,试一试? 双方身形同时一挫,飞身扑上,再次缠斗在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二章 对决 3 黑光闪现,紧接着一闪、再闪,第三击,力道磅礴雄厚的黑色光柱直射天空,然后归于寂静。 修罗神君与聂清风再一次分开,这一回聂清风吃了不的亏,狼狈闪躲,连反制手段都没有用出来,白白耗费了体力,修罗神君显得意气风发,扬声叫道:“子,感觉如何?跪下磕头求饶,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胜利的天平开始向修罗神君一方倾斜,他已经基本适应了聂清风的快攻,还能作出凌厉的反击;而聂清风明显有些急躁,几次出手都被早早的抓住进攻路线,最后一次试探,路线太直,连吃两下反击,如果不是反应快,就直接被第三下轰杀至渣了! 这老家伙,招式真娴熟啊,衔接得天衣无缝,挨一下就要挨一串啊!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是怎么占到便宜的? 黑光又闪,这次聂清风早有防备,跳步闪躲,果然,修罗神君突如其来地在背后出现,掌化利刃,直切后颈——这是个虚招,杀招在后面——粗壮的黑色光柱平扫,聂清风急忙跳起,黑光擦着脚底掠过,这一次有惊无险地避过了。 奇怪了,如果在虚招之后用断水刀或凝火爪一类的招数,不是很容易压制我么?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的用这种发动速度奇慢的招数呢?难道是个陷阱? 聂清风心里突然一动,难道这老家伙的招式衔接都是固定的?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修罗神君射完那道黑光并没有急着追击,而是双臂一振,重新运起凝火爪,扑了过来。 “凝火爪一、二、三,”聂清风身子微微后仰闪躲,双掌蓝光闪动,一拨,一挑,化解了对方气势汹汹的三爪,“下一击是——碧落炎牙……” 修罗神君被挑起的右爪猛然闪动起碧绿的光泽,一如毒蛇森森的獠牙,两道绿色的牙形光弧一闪而逝。 擂台坚硬的青石地面再一次发出悲鸣,两颗炎牙留下了两个深不见底的手腕粗细的孔洞,孔洞内壁平整而光滑——青石被极高的温度直接烧灼成了玻璃。 修罗神君下劈的右爪五指猛然张开,狠狠向上一掀! 五根绷直碧绿的丝线自下而上,刷的扫过! “无常摄魂索?不需要蓄力?!”聂清风大吃一惊,竭力躲闪,闪开了四条丝线,却被最后一条擦上,连声惨叫都没有,半个脑袋就飞了出去。 修罗神君看也不看轰然倒地的聂清风尸体,双掌对合,一颗忽大忽的不稳定黑色光球瞬间成形,扬臂一甩,黑色光球瞬间膨胀成脸盆大,呼啸着朝无人的擂台远端砸去! 黑球刚飞到擂台远端,就被无形之力推住,动弹不得。黑球愤怒了,轰然炸裂! 巨大的能量瞬间释放,黑色的洪流呼啸着四下奔涌,仿佛一头头困兽在寻找逃脱之路,擂台周围的结界在巨大的冲击波作用下瞬间解体,崩塌! 礼佛台观战的一众倭人被吓得惊叫连连,但见爆炸似乎波及不到这边,又纷纷回到座位。 修罗神君冷笑道:“姓聂的子,给老夫滚出来!别装死!” 一片烟尘斗乱中,聂清风的身形缓缓显现出来,他低头看看鲜血淋漓的双手,道:“修罗神君,不错么,不用蓄力的无常摄魂索就够让人刮目相看了,连冥狱玄炎破也是说放就放,不错,真不错。” 修罗神君道:“你逃跑的功夫见长,不过最后敢硬接冥狱玄炎破,倒还多少像个爷们!” 聂清风嘿嘿一笑:“这种程度的激将法,还真不怎么管用,姑且当作夸奖来听吧。修罗神君,我赢定了,你赶快认输,饶你不死!” 修罗神君哈哈大笑:“别耍嘴,让老夫看看,你是怎么个饶我不……”话没说完,一道金色鞭影啪地抽来,他毫无惧色,双手猛一合,将鞭梢牢牢夹住,笑道:“斩魂丝?这种东西……咦?” 一道阴寒刺骨的冰霜冻气顺着手掌穴位悄没声息地沿着手臂经络一路直冲丹田,修罗神君又惊又怒,疾忙甩手抖掉斩魂丝,正要开口询问,聂清风身影已经不见了!他刚刚来得及提起元力护住周身上下,就听见当当当当一连十余声金铁交鸣的脆响,聂清风身形如穿花的浪蝶,戏蕊的狂蜂,出手如雷霆闪电,断水刀接连斩出,把他刚刚摆下的护体玄元盾砍得如同一面透风撒气的破伞!最后一击,借势跃起,修罗神君暗叫不好,撤盾急退,刷的一声轻响,一道水桶粗细的黑光被聂清风扯着从天而降,正中刚才他站立之处,掏了一个足有数丈深的黑漆漆大洞出来。 修罗神君连续两个弹跃,远远跳出圈子,这才怒道:“你这是什么功夫!” 聂清风笑吟吟道:“跟你的一样。” 武功的品级越高,释放起来就越麻烦,需要的准备也越多,即便是超一品高手也不能免俗,但修罗神君与聂清风交手以来,上阶武技信手拈来,似乎完全不用准备。这引起了聂清风的怀疑,就在刚才的交手当中,他发现,修罗神君并非没有准备,前面的低阶武技比如凝火爪、碧落炎牙等等都是为后面释放高阶武技所作的准备。于是他有样学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且,他还加了点猛料——混合了不同体系的元力! 元力虽然是相通的,但体系森严,即便是超一品高手,也很难打破,这样一来,有哪些招数可以用、招数如何衔接、攻防如何转换,都是固定好的,只要经验丰富,实力超群,就可以很轻松地判断出对手的动向。只有自己这个开了外挂的家伙可以随心所欲像捏泥人一样把不同体系的招数捏合在一起!这就意味着,自己可用的攻防手段,多得难以想象!当然了,天人合一,绝不可能仅仅局限于多几种攻防的手段,更高的境界要如何达到,只能慢慢去悟啦。 聂清风笑吟吟道:“姑且算是天人合一的第一重境界吧——咱们再来试试?” “姓聂的,别得意,试试老夫这一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三章 对决 4 修罗神君左脚一划,右脚一撑,立了个弓箭步,双手缓缓收到腰间。聂清风缓缓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迎敌准备。 “糟了!”虽然隔着擂台,但站在两端的藤野隆信和铃木鹿取同时惊叫出声。 不等藤野诗织发声询问,藤野隆信道:“这一击,必定是石破天惊!聂君,你……可千万要接住啊!要不然……” “……要不然,擂台对面的人,全都完了!”擂台另一侧的铃木鹿取冷汗直冒,“这擂台设计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会有四品以上武人的交锋的情况!对超一品高手来说,这结界跟纸一样薄!”他指着正在运气的修罗神君道,“蓄力时间这么长,必定是个大范围的杀手技,就算聂大人能自保,又怎么能保住那么多人呢!这个老家伙,难道是想——” “威胁他硬接这一击!”擂台两端的两人同时喊出了这句话。 擂台背后出来的巨大的不安的嗡嗡声引起了聂清风的注意,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乱纷纷试图逃散的人群——他们也注意到了,自从修罗神君摆出进攻架势,空气温度就开快速升高,空气中充斥着不安的、躁动的、狂暴的力量,这力量在膨胀,在翻滚,在从一个个的漩涡汇聚成滔天的巨浪,巨浪蓄势待发,不知何时,就会突破脆弱的结界屏障,一泻千里,把整个擂台周围都洗成一片火焰的泽国! “疯了……老家伙疯了……月忍众,张开结界!” 惠子叫道:“主上,这种威力……我们只能勉强自保!” 玲奈也忍不住叫道:“结界撑得太大,就太薄了,不但保护不了他们,我们自己也……” “你们快看!”眼尖的麻美指着台上大叫,“那个大叔,他在干什么?” 森森的蓝色冻气从聂清风身上缓缓散发出来,以他的双脚为中心,地面被迅速冰封,向四周蔓延开去!冰霜层层覆盖堆叠,越积越厚,在厚重半透明冰层的下方,足有圆桌粗细的巨大阴影渐渐成形,开始蠢蠢欲动! 如果从擂台高处俯视,会看到,擂台被分割成一红一蓝两个半圆,红色稍大些,蓝色稍些,在红蓝交汇处,居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观战的藤野诗织早就被这凡人难得一见的景象惊呆了,全没了淑女风范,一手捂嘴,一手指着擂台大叫:“冰与火,冰与火之歌!” “不妙,不妙!”藤野隆信叫道,“你聂叔叔发招比老家伙晚,如果是同级别的元力对轰,不等招式成形就要面对对手的攻击!如果低一级,正面对决怎么可能对得过!” 在森森的寒气中,聂清风向修罗神君露出了和煦的微笑:“修罗神君,一个人玩太孤单,我也来掺和掺和?” 修罗神君狞笑道:“以攻对攻?老子比你快一点,你就等死吧!接招,魔焰焚龙破!” 一道凶猛狂暴的龙形烈焰卷集着咆哮的热浪朝聂清风呼啸而去! 龙形烈焰只是一个假象么?聂清风看得很清楚,这个招数其实是一个阵法和元力技的复合体,就像先挨了子弹才能听到枪响一样,龙形烈焰发射之前,空气已经发生了不正常的扰动,形成了一个锥形的管道,锥尖是修罗神君,锥底是自己。烈焰从锥尖射出,逐渐扩大,最后形成一个杀伤面,依靠高温和产生的大气压来制造杀伤。 “如果我避开,身后这个方向恐怕就开了烤肉大会啦;要是不避开硬接呢,接住了也要大损元力,老头,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不过呢,你一准没学过化学吧?” 聂清风猛挥手掌! 身前冰层轰然炸裂! 一条圆桌粗细的冰龙破冰而出,露出森森利齿,朝修罗神君直扑过去!却被同样气势汹汹扑来的炎龙拦住! 两颗龙首同时炸裂,身子去势不减,一节节一段段化作水汽和飞灰! “不妙,不妙!”铃木鹿取喃喃道,“老家伙先起手蓄势,准备充分,这样的威力,冰龙抵消不了,会先败下阵来!” 铃木鹿取说得不错,聂清风蓄力不充分的恶果显露无遗:冰龙全部被蒸发气化,而炎龙的身体还剩下三米多长,在蒸蒸水汽当中,炎龙身子猛然一扭,变得更加粗壮,身、爪、首全部复原,一瞬间,炎龙的气焰更加嚣张了! 修罗神君放声大笑,他仿佛看到了自大的聂清风浑身燃起大火、痛苦挣扎的样子,然而下一刻,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他的笑声硬生生憋死在喉咙里。 聂清风稳稳地立在原地,左手自然下垂,右手平伸,张开五指前推,在他掌前,张开巨口的炎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全场再一次响起惊呼,就连藤野隆信和铃木鹿取都惊呆了,声势如此威猛浩大的一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在全场震惊的目光注视中,聂清风露出了自信而又释然的微笑。 无论是哪个世界,客观规律都在发挥它铁一般的威力。再猛烈的火焰,也需要氧气的支持。只要釜底抽薪,把氧气抽空就可以了。 如果修罗神君在一个开放的环境中使用这招,那聂清风说什么也不敢玩这一手——开玩笑,那么多流动的氧气,怎么抽取得干净!但是,这里不一样,首先是擂台的结界,虽然多次受到冲击,但仍然在执拗地发挥作用,把擂台上下隔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区域,空气流动受到很大的阻碍。第二,修罗神君为了提高杀伤力,把火焰限制在一个比较狭的漏斗状区域内,这给他制造真空区提供了很大的便利。第三,冰龙融化成的水在高温灼烧下瞬间蒸发,变成水蒸汽,又在剧烈燃烧中形成大量一氧化碳,助长了火焰的威势——于是,区域内本来就不多的氧气被进一步大量消耗,聂清风都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轻松地运用元力在身前制造出一个的无氧区。 但观战的人不这么想!他们只看到聂清风抬抬手,就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修罗神君又是蓄力又是吼叫的全力一击!这一下子,沸腾的声音几乎把擂台掀翻了,侥幸死里逃生的人们纷纷指着修罗神君大骂起来——没关系,台上有一个更牛的华夏高手撑腰,怕这个软脚虾糟老头子干什么?他能不能听懂还另说呢!对至高力量的崇拜、对死亡威胁的后怕、对精彩对决的叹服,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礼佛台上下,都处在一种兴奋而狂乱的氛围中。 一个低低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不动明王,不动明王。不动明王!” 一片混乱之中,铃木鹿取再没了温文儒雅的风度,哈哈大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四章 对决 5 见一贯从容镇定的主上突然在欢呼和咒骂声中发笑,玲奈忍不住问:“主上为何发笑?” 铃木鹿取自信满满地对三名手下道:“怎么样,追随这样的强者,难道不是一种光荣?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麻美不服气:“凭什么嘛?那个做作大叔——嗯,不过确实很厉害就是了……” 铃木鹿取的目光从三位月忍的脸上一一扫过:“你们,只觉得我是单纯追求强大的力量?” 三人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你们只看到他的力量,却看不到他的成长啊,从上台到现在,这位大人,已经接连飞跃了两个境界啊……他在战斗中成长的速度,真是可怕!” “不可能的,”惠子一口否定,“很多高手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实现一层境界的突破,他怎么……”她突然想起聂清风刚上台时的表现,一下子无语了。 铃木鹿取叹了口气:“怎么不说了,发现了吗?他刚刚上台时,招式很生涩,甚至一度被对手压制——麻美,他好像还借鉴了你的技巧,真有意思,哈哈——仅仅几个回合,他的招式变得很流畅,甚至反客为主压制了对方!如果不是顿悟之下境界的突破,那会是什么呢?打破元力系的障壁,地水风火四系元力转换自如,浑然天成——这不是境界的突破,是什么呢?” 三位月忍瞠目结舌,铃木鹿取继续说:“如果说第一重突破仅仅是招式随心所欲,灵活多变,那也只不过是个强有力的凡人,但接下来的第二重突破,就太令人震惊了。刚才那条火龙,你们谁能接下?恐怕在蓄力发动阶段拔腿就跑,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三位月忍一头。 “在短短一瞬间,就将这样的杀手技湮灭于无形,我猜,他一定已经通晓了天地阴阳的法则,甚至,达到了传说中的天人合一的境界!” 铃木鹿取停了一停,又道:“如果只是武功独步天下,不过是个厉害些的武夫,未必让人信服,可这位聂君,除了天下第一的武技,同时还具有仁者之心!他完全可以抛下身后之人,趁对手蓄力时偷袭,或是一走了之,可他没有!仁、智、勇兼备,这样的人,我们不去追随,去追随谁!” 铃木鹿取猛地一挥手,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与天地同在,他是自然的化身!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地消灭恶月,消灭那些怪物,为天下带来福祉!我相信,他的武力,绝不会就此为止,他的脚步,绝不止华莲宗一个的宗派;他的胸怀,也绝不仅仅囿于北陆道一道!不要迟疑,从今天起,月忍众,要追随他,辅佐他,与他同生共死!” 连最调皮最爱唱反调的麻美也深深伏下头,与两位姐姐一起大声答道:“谨遵号令!” 如果聂清风听到他这段话,会作何反应呢?恐怕掩面而逃是最佳选择。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天人合一?还巴拉巴拉找了这么一大堆有的没的理由?羞也羞死,不过他现在没工夫管这些,面前还有个深受打击,面如土色的糟老头子要料理呢! 看着修罗神君摇摇欲坠的样子,聂清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尽管刚才以命相博时恨不能一脚把这老家伙踩扁,可看着一个老人满脸如丧考妣面如死灰的颓废相,于心不忍,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这句话让修罗神君有了变化,先是低垂的脑袋抖动着缓缓抬起,接着嘴唇开始翕动,继而双肩幅度抖动,最后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没事?没事,没事!能有什么事!姓聂的,你赢了,你赢啦!你是天下第一啦!哈哈哈哈哈!” “神君并未落败,不必如此。” 修罗神君缓缓摇头:“不用你假惺惺,输赢如何,老夫有数。不过么,你这天下第一,做不了多久啦。” 聂清风道:“聂某无意于名利,要天下第一的名头,有何用?” 修罗神君的眼睛里突然焕发出神彩:“你不要?” “不要。” “当真不要?” “不要!” 修罗神君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如此,老夫就安心啦。其实,你就是要了,也无妨,以后江湖中人谈起,可以说,天下第一修罗神君,击杀聂清风于此;要么说,天下第一聂清风,被修罗神君击杀于此!” 这话一出,有些懂汉话的倭人也忍不住了,有人索性大叫道:“老家伙,脸皮也太厚了吧!” “输人不输嘴,嘴巴占便宜的本事,才是天下第一啊。” “脸皮塞到草鞋里,能垫一辈子!” 聂清风微微一窒,没想到,这老家伙山穷水尽,竟然还如此冥顽不灵!当下有了怒气:“你要怎样?” “怎样?”修罗神君狞笑一声,“天下第一是老夫的,谁也抢不走!等老夫闭了眼,你们随意!”说罢,双腿一用力,腾地跃在半空,朝下面大叫道:“聂清风,老夫知道你功夫了得,看看老夫这最后一招,你能不能接得住!天魔决!” 话音刚落,修罗神君全身上下浮现出赤红色光点,光点迅速扩大成铜钱大的光斑,光斑再汇聚成光带,短短一瞬,他全身都变得赤红透亮,身体也膨大了一圈。元力因子不受控制的疯狂涌动起来!他目眦尽裂,头发、胡须、衣衫全部变成了赤红色,无风自扬,在浑浊的空气中猎猎鼓动。 疯狂会传染,修罗神君身体周围的元力因子被传染了,不安地躁动迅速变成狂暴地冲撞,不再愿意受自然法则的约束,挣扎着,冲撞着,试图冲破藩篱,把怒火燃烧到每一寸空间! 如果从远处向擂台这边看,会发现擂台上空悬停着一团发出红光的物事,红得那样刺目,把天空染成红色,日食会在身上投下黑影,而这一次,投下的是红色的影子,每个人包括聂清风在内,都涂上了不祥的暗红。 藤野隆信后悔不迭,虽然从来没见过这招,但站在擂台正前方的他还是看清了修罗神君一举一动,看来这家伙是决心以自身元力爆发为引,诱发元力紊乱爆炸,拖着对手一起去死。结界连他们普通一击都撑不住,何况决死一击。离得这么近,这擂台会不会存在都不好说,更不要说围观的人了,自己在各地行走也有年头了,早就不是少不更事见猎心喜的毛头子,看完聂清风的第一轮对决就应该抬腿走人,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超一流高手的对决啊,亏自己刚才还想什么亲眼得见死而无憾……这回真的要死了吗?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这侄女……想到这里,他俯下身子对面有惊惶之色的藤野诗织道:“诗织,你蹲下,抱住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抬头,直到没有声音为止。怎么回家,你还记得吗?” 藤野诗织点点头,蹲在高大的擂台石阶下,抱紧了脑袋,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叔父,聂叔叔他会不会有事?” 藤野隆信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超一流高手的决死攻击啊,聂君,你能做的,也就仅仅能自保吧?唉! 一片喧嚣混乱中,聂清风平静地举起左手,单臂托举,翻掌向天。 元力的运行,有自己的法则,既然你要把它搅乱,用元力狂暴的乱流来毁灭,那我就为狂暴的元力制造一个宣泄的渠道——堵不如疏。要是失败,最多就是这趟异界游到此为止……哈,有什么关系? “修罗神君,你功夫精湛,简单的招式,想来看不上眼。我就出一招,看看我们俩,谁笑到最后吧!道玄寂灭!” 不管修罗神君能不能听到,聂清风大声向半空中的红色光团叫道。 无数金色的光点以聂清风高举的手臂为中心,向四周盈盈播撒,形成缓缓游动的金色光带,围绕聂清风周身旋转,他仿佛置身于一片金色的星云之间。空气中分布的战栗恐慌的元力因子,争先恐后地奔入那片金色的安宁静谧的空间,重归于平静。 金色星云在无声无息而又迅速地扩大,吞没了鲜红的、狂暴的元力因子,愤怒的元力因子稍稍挣扎了一下,就顺从地停止了挣扎,重新变成温顺的、平和的力量,金色星云又扩大了。 金色星云笼罩了整个擂台,浮上半空,吞没了狂吼不已、一心求死的修罗神君,狰狞如厉鬼的老人停止了咆哮,身上的血红退潮般倒卷而去,变成红色光点,飘入金色星云中,继而泯灭不见。 金色星云飘上天空,如同海绵吸水,吸走了天空中恐怖的血色,天第二次亮起,高悬于天顶的太阳再一次放出温暖和煦的光芒。在蓝天白云之下,有鸟儿划过,留下一串清脆欢快的鸣叫。 聂清风猛地握紧左拳。 金色星云轰然炸开,瞬间坍缩成数十颗耀眼的金色太阳,紧接着,金色太阳全部崩碎,无数金色光点轻柔的飘洒,洒满擂台,洒满众人的全身,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温暖柔和的力量,这力量如火一般热情,如风一般轻柔,驱散了心头的畏惧,让人重新发现自己,重新傲立于大地之上。 死亡的威胁解除了,金色的太阳也变淡了,消逝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自由的空气中,再也找不到一星半点的元力因子存在。场中,修罗神君不知何时落到地下,单膝跪倒,双手撑地,脖颈好似不堪重负,头沉重地垂下,只有胸膛缓缓起伏。 聂清风手臂高擎,一动不动。 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混乱的叫喊,随着叫喊,许多人面露狰狞,疯了一样地朝擂台冲来! 秩序顿时大乱! 叫声惊醒了呆若木鸡的藤野隆信和铃木鹿取,他们同时大吼了一声:“保护聂君!” 藤野家化装成伙计跟班的武士与月忍众分别从东西两侧跃上擂台,藤野隆信与铃木鹿取虽然不认识,但这一刻,却心有灵犀般,彼此一点头,已经明确了各自的分工,三名月忍紧贴聂清风;藤野家武士人数多,在外层立成大圈,双方在各自主人的带领下,兵刃在手,护卫在无声无息的聂清风周围。 “主上,人太多了!一拥而上,我们撑不住!”惠子喊道。 铃木鹿取狠狠咬着牙:“我们的命,都是聂君救下的!还给他,也没什么!乱战一起,你们带聂君先走!” “不!”麻美喊道,“我要和主上一起!” “听话!”铃木鹿取恶狠狠道,“和洲的未来,在聂君手上!就算丢掉性命,也绝不能让聂君在此陨落!” 他话音刚落,更大的叫喊声就从纷乱人群中火山一样迸发出来! 藤野隆信喝道:“胜武军,收刀!” “喝!”藤野家的武士得到主人的号令,齐声高叫,长刀归鞘,取消了戒备姿态。 “怎、怎么了?”月忍众有些惊讶。 铃木鹿取长出了一口大气,向藤野隆信微微颔首,藤野隆信也微笑着颔首回应。铃木鹿取向台下一指,对月忍众道:“你们看!” 目光所及,是一片片涌动的人潮,群情激昂,海浪般一波波向台前涌来,到了台前,却不敢一冲而上,而是退下去,再一次呼喊着涌上来,如是者三,最后,从聂清风面向处为中心,人潮翻滚,一片片,一波波翻身跪倒,口诵恩德,向他叩拜。 一个声音从东侧的显贵与武士群深处传来:“威猛绝伦,不动明王!” 与之相对,西侧的僧人与富商群中,也有人大喊:“仁德慈悲,不动明王!” 两个声音一瞬间形成两股强大的声浪,彼此冲撞,各不相让,接着两股声浪合为一处,难分彼此,一同大叫“不动明王”! 低低的絮语从不知何处响起,如同传染一般,渐渐扩散,一遍又一遍,逐渐统治了全场,到最后,全场一起响起了不动明王的偈语: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六章 对决 6 看到大局已定,藤野隆信与铃木鹿取一起微笑起来。藤野隆信笑吟吟地对手下道:“今日一战,聂君的仁德勇武之名,天下皆知。聂君是我们的好朋友,胜武军,护送聂君下山。” 铃木鹿取也对三位月忍笑道:“邪不胜正,聂大人笑到了最后,怎么样麻美,心服口服了吧?” “可是,他的元力一点也没有了,”麻美的声音很低,“我刚才查过,一点也没有了。” “什么?”藤野隆信吃了一惊,一步跳过来抓住聂清风手腕,“怎么可能?”然而,无论他怎么仔细辨别,聂清风体内空荡荡,一丝一毫的元力也没有了。 铃木鹿取也颇感意外,把聂清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手指在他后颈上轻轻一触,松开了手,长长地叹口气:“超一流高手的决死攻击啊,不付出相当的代价,哪能破解得了呢?聂君为了救我们,以自身元力为引,把老怪物和自己的元力,全部排空了。” 藤野隆信闻言大惊,朝铃木鹿取施了一礼:“阁下是月忍的首领吧?在下关西丰前国藤野隆信,只是平常武人,对元力不甚了了,望阁下务必想想办法。” 铃木鹿取苦笑道:“听说高手的元力如汪洋大海,损却二三成,尚能慢慢恢复,若是沧海桑田之变,再要恢复,恐怕,终其一生……”他咬咬牙,打了个折扣,“也难!” 藤野隆信看看半跪在地、眼神空洞的修罗神君,再看看伫立原地、瞳仁发散的聂清风,心头泛起一阵酸楚:一个华夏的超一流高手,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倭人,变成了一个一丝一毫元力也没有,且终身难以复原的废人!换了是我,做不做?这个人情,怎么还得起! 观众丝毫没有发现擂台上众人的异样。 铃木鹿取双掌啪的一合,浓烟四起,遮蔽了擂台,朝玲奈打个眼色,玲奈快步上前,轻轻扶住已经人事不省的聂清风,惠子上前心翼翼背起他。 铃木鹿取快速对藤野隆信道:“先送聂君离开,封锁他元力尽失的消息,不知阁下……” 藤野隆信回答得干脆利索:“甚好,随我来。” 铃木鹿取一指呆若木鸡的修罗神君:“这个老儿,一并带上。” 藤野隆信一摆下巴,两名武士越众而出,抬腿将修罗神君踹翻,一人一只脚,拖起就走。 铃木与藤野两人刚刚转头,就听到两声惨叫,急忙回头,却见两名武士,已经被打得连翻几个跟头,倒撞到藤野隆信脚边! “什么人!”藤野隆信厉声喝道。 滚滚浓烟之中,缓缓走出一名矮壮和尚,双拳轻轻握紧又放开,骨节顿时发出一阵爆豆般的响声。 被打倒的两名武士倒也硬气,虽然口角鲜血横流,却紧咬牙齿,一声不吭。 铮的一声,藤野家武士长刀齐齐出鞘,十余人拔刀声整齐划一,寒光闪闪的刀刃一起指向一脸淡然的矮壮和尚。 藤野隆信轻轻摆手,示意手下退后。 这些随行的武士,全是兄长的得意弟子,训练有素,武艺精湛,在这和尚手下居然一个照面都走不过去!就算这些人齐上,恐怕也不是对手,自己又不以武功见长,还是心为好。 铃木鹿取扫了一眼和尚有如脑袋般粗壮、绞缠着鸡蛋般粗细黝黑铁链的臂,笑吟吟道:“原来是净心宗铁僧统领高森师父,您身担护国忠王山护卫之职,怎么有空来擂台上跟我们这些鱼虾游戏?” “一个強藩藩主之弟,一个邪派宗主,鱼虾?未免太过妄自菲薄。” 铃木鹿取笑得灿烂:“那您这是要请我们去无念禅院坐坐?” 高森和尚看看一旁冷光跳动的整齐刀阵,再看看一旁全神戒备、杀气四溢的三名月忍,平静地道:“无念禅院客房已满,就不劳各位大驾了。姓聂的你们尽管带走,但这老儿,贫僧要留下。” 铃木鹿取笑得几乎看不见眼:“净心宗留下他,做什么用处,还是交与在下料理吧。” 高森和尚坚定地摇头:“要走便走,逞口舌之利,失了一宗之主的体面!” “既然大师发话,我等自然无有不从,那就后会有期了!” 高森和尚缓缓行了一礼:“请便,不过,告诉这姓聂的,一个月之内,贫僧必然取下他的首级!” “多谢大师手下留情。”铃木鹿取笑嘻嘻一鞠躬,一拉藤野隆信,与众人一起,带着聂清风消失在烟雾之中。 藤野家设在护国忠王山的货栈已经是冷冷清清,藤野隆信令众人谨守门户,自己急匆匆地把铃木鹿取拉到聂清风榻前,问道:“铃木老弟,聂君如何?” 铃木鹿取道:“元力尽失,武技尚存,性命无碍。” “那他现在……” “沉睡不醒。元力对超一品武人来说,就好似支撑身体的顶梁大柱,一下子崩塌,能一息尚存,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时候昏过去,也是自保的一种方法。” “那聂君要睡多久?” “可能个把时辰,也可能永世长眠——完全取决于,聂君自己的意愿。藤野兄,有件事不知你发现没有,那个高森和尚,并非人类。” “什么?”藤野隆信大感意外,他以为高森不过是个刻意锤炼过双臂的异人。 “在下虽不才,布设几个结界倒不是难事,刚才那些烟雾不是普通烟雾,而是结界·忘魂。寻常人若是硬闯,不说吸上一口,就算皮肤粘上分毫,当即神魂颠倒,如梦似幻,三日方解。这高森和尚却一路趟进来,难道他的心肺皮肤,都是铁做的不成?” “铃木老弟的意思是——” “这净心宗,水深得很呢!在下定要好好探查一番。现在,我们还是盼着聂君快快醒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七章 末世前奏 1 聂清风没有死,他睡着了。当元力完全放空时,他似乎听到脑子里“嘣”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断开了,然后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清醒的昏睡。 说昏睡,是他全身上下都动不了,连眨眼都做不到,就这样站在那里睡着了;说清醒,是因为他神志清楚,很清楚自己睡着了。 他还没来得及分析这是怎么回事,一把黑洞洞的手枪就顶住了额头。 “聂主任,没想到吧?研究所的管理权限,交出来!” “阚方成?”聂清风大吃一惊,下意识地问道,“你不是被楯冈一铁杀了吗?”旋即释然:我这是在做梦呢! 他居然有手枪?还有,他穿的衣服也很古怪:是一件立领窄袖的银色制服,材质看起来像是一块柔软的半透明磨砂玻璃。 还有更科幻的,他的四肢除了一条胳膊,全是金属义肢。 阚方成嘿嘿冷笑:“聂主任,楯冈一铁那家伙杀我的时候,我已经进化出了第二个元力核心,如果他再细心点,给我来一遍全身扫描,我就真的在劫难逃了,可惜呀,嘿嘿嘿……” “元力核心?第二个?” 阚方成缓缓收回了顶住聂清风额头的手枪:“没关系,这个基地已经被变异生化战兽毁掉一次,没人会到这儿来,就咱俩。” 说着,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平整光滑的银灰色地面涌起一股液态金属,拟化成一把扶手椅,他一屁股栽进去,道:“事情还得从半年前说起,咱们把倭人的秘密研究基地一锅端,找回了第一个完整的古人类复原体——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陶琦华——当时的分工,刘文轨指挥,费胖子压制倭人护卫队,马天星突击,最后我做的什么活儿,聂主任准忘了吧?” 聂清风一下子想起在迎华馆时陶琦华讲过的那个怪梦,现在阚方成所说的,和她讲的是同一件事! 剥云山研究所遗址里的赫连云云说过,希望自己能取回科技时代毁灭前一个月的记忆。她说护国忠王山底也有同样的研究所,现在这个梦,是不是在地下研究所的刺激下产生的? 从穿越者的角度来说,是不是外星人用这种曲折隐晦的方式在提示什么?看来,这个梦还不能轻易让它醒了,得配合。 想到这里,聂清风试探着道:“埋弹清场?“ 阚方成微微一愣,哈哈笑道:“不愧是聂主任,突击队角色干的活儿也记得住。埋弹清场的时间往后拖了二十分钟,是因为不心触发了倭人的防御系统,我那一队就我自己活下来,最后我顶着压力完成了任务,对不对?哈,错啦,那五个人,是我杀的,防御系统,是我故意触发的!” “为什么?” “你们啊,光想着重塑人类的肉体,而我,却想成神——不,应该说,我,才是人类的救世主。” “你疯了?” 阚方成枪口依然有意无意地朝着聂清风晃悠,道:“聂主任,你对现在的人类,满意么?整天身上插着些乱七八糟的零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连你自己,不也有一只连着生化接口的义眼么?” 老子一只眼是假的?这是什么该死的设定?还没等聂清风吐槽,阚方成接下去:“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一个是真正完整的,必须得靠那些破铜烂铁;每个人,都没有秘密可言,每块破铜烂铁,都得加装控制芯片,上头如果愿意,能知道你今儿早晨拉的大便是什么颜色,聂主任,你满意么! “女娲计划,是想重塑人类的肉身,让人不再做那些破铜烂铁的奴隶,可是聂主任,你知道你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吗?你还记得,五年前鬼冢森博士的学术造假丑闻么?你可别跟我说,你这个女娲计划的科研二部主任,什么都不知道!” “鬼冢森?博士?”从迎华馆馆长一跃而成博士,这时代和身份变化未免太大了些,聂清风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发了篇不知死活的文章,说人体内的元力核心有二次进化甚至终极进化的可能,一旦实现,人类的细胞潜能就可以完全发挥出来,每个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君王,不要说重塑肉体,凭借个人的力量,排山倒海,甚至开天辟地也不是不可能!” “这不可能!” 阚方成撇撇嘴:“所以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倭狗死了,先是一顶学术造假的大帽子扣上,紧接着,拘留所是他人生的最后一站。学者?哈,在大财团面前屁都不是!不过呢,老家伙有不少干货,我负责端掉他老窝,那一仗,啧啧,老家伙搞出来不少名堂,比方说代号阿尾钵的一个实验体,收拾那家伙可费了不少劲。不过,最后,老家伙的资料,都归我了。” 聂清风有些意外:“你还懂科研?” 阚方成诡异的一笑:“有人懂。比方说,倭人,开价相当大方。” “你和倭人勾结?” “勾结多难听,不如换个说法,互相利用吧。倭人想要鬼冢森的资料,我呢,正好去掉身上这堆破烂儿累赘。” “不可能,”虽然不懂这个梦中世界的基本要素,但聂清风还是从阚方成的话里抓住了破绽,“你能解决控制芯片的问题?恐怕还没等拆,就被监控发现了吧?” 阚方成无声地笑了,双肩一个劲儿地抖动,末了,道:“按照鬼冢森资料的方法,我进化出了第二个元力核心,是完全独立的身体控制系统。至于只认原始核心的控制芯片?对我形同虚设!我编辑了一条个体元力核心损毁的指令,控制芯片认了!现在,在资料库里,我已经是个死人啦,资料早就被注销了!嘿嘿,嘿嘿嘿,”笑着笑着,他突然转成了悲声,“他妈的,偷偷摸摸搞研究,老子拿自己当白鼠,全身的皮肉都疼,是那种一片一片撕下来的疼!一不心,就是死路一条啊!可老子顶过来了,顶过来啦!” “有种。” “老子本来就有种,可官老爷们只把老子当牛马来使唤!等着瞧吧,老子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的神,所有人,都得给老子跪下!” 看着几近癫狂的阚方成,聂清风冷冷道:“那你还啰嗦什么,赶紧动手啊。让我这凡人瞻仰一下神是个什么玩意。” “别急嘛,现在,挡着老子道的,还有一样:费了这么多力气,这个身体还是不完全。如果把人的身体比作一台电脑,身体是硬件,元力核心是操作系统。现在,我硬件不好,少了这些破铜烂铁,还真不行,得重塑古人类的身体,那种不需要任何机械义肢和辅助程序也能正常生活的、有血有肉的身体。我听说,女娲计划有了阶段性成果?” 阚方成身子微微前倾,嘿嘿笑道,“聂主任,现在你只有一条路,跟我合作,交出研究所管理权限,让我用它获得古人类的完美身体,那样。我就可以在元力核心的调控下激发人类细胞蕴含的全部活性,成神!” “我要是不呢?” “你要是拒绝,人类就完了。” “你有病?” 阚方成吃惊地看着聂清风道:“聂主任,难道刚才的地震伤了你脑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再不成为救世主,顶多一个月,人类这种生物,就要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新物种灭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八章 末世前奏 2 聂清风直视着阚方成的双眼,道:“你是说生化战兽?未免危言耸听了。” 阚方成缓缓地放下枪:“聂主任,您可是计划主管,难道连您也看不清现实?上世纪90年代,人类搞出了第一只克隆羊,后来是牛,再后来猴子——越来越接近人类,可就算克隆人又怎么样?顶多算‘制造’,基因还是原来的基因,没有一种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也绝不可能取代人类的地位。可是生化战兽不同啊我的聂主任! “生化战兽是华夏基因工程、材料科学、人工智能三大领域最高水平的结晶,完全是一个新物种。它有高度发达的智能,有强悍的体魄,有强大的繁殖能力——我们没有一样能胜过它,它比我们,更适合做地球的主人!” 聂清风沉默了,赫连云云曾经讲过那段过程不甚了了,结果却悲惨万分的历史:人类被生化战兽死死压制在地下的少数几个据点中苟延残喘,即便是自己达到了天人合一的级别,保留了种群存留的最后一丝希望,但绝大多数人类,依然在绝望与无奈中走向毁灭。 难道现在,这个梦中的世界,人类已经被压制到地底了么? “现在外面怎么样?” 阚方成摊摊手:“还能怎么样?酒照喝,舞照跳。军队懒洋洋地四处挖坑找生化战兽的藏身处——大家都以为,不过是一只失控的野兽,没什么大不了。人类,就要完啦。一个月,顶多一个月。” “难道我们奈何不了一只野兽?” “如果真是野兽就好喽。第一代生化战兽只不过是架有血有肉的杀戮机器,第二代已经开始有属于它个体的、简单的智能,训练场里反复的高强度训练、在华夏内战中的血腥杀戮和元力核武器的过量辐射,让这简单的智能觉醒了。现在,要我说,它已经自主进化到第三代,拥有高度的智慧——超越人类的智慧。” “危言耸听!” “别嘴硬了,聂主任。傻子都这么想,你可不是傻子。我查过被它摧毁的研究所,它除了销毁与自己有关的研究资料,还利用研究所的剩余设施对自己的da进行基因测序与重组!你告诉我,这意味着什么?” 聂清风的脸颊剧烈地抽搐起来。 “一旦它完成了自身基因的测序,它可以进一步自我完善,剔除我们设在它身上最后的基因缺陷片段——官老爷们津津乐道的,自以为是救命稻草的基因炸弹,彻底解除人类套在它身上的枷锁;一旦它完成了基因重组,它将一瞬间跨越百万年的进化历程,向完美生物迈进。 “在自然界里,优胜劣汰,这是真理。等它把所有的事情做完,人类这种脆弱、愚蠢而目光短浅的低级生物,还有必要存在吗?现在,您还以为,它跟官老爷们说的那样,只是一只马戏团里偷溜到市场上偷香蕉的黑猩猩?” 聂清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人类最大的危机即将到来,可除了自己这个先知先觉者和眼前这个居心叵测的野心家,其他人一无所知!就凭两个人,能做成什么事! “现在,我们只剩一条路!” 聂清风抬起眼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阚方成。 “既然是优胜劣汰,我们人类,必须比它进化得更快!只要有一个个体,在进化水平上全面超越它,战胜它,我们就还有希望,聂主任!” 聂清风吃惊地看着阚方成跳起来,手持枪管,把枪柄用力塞到自己手里,然后,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脑袋毫无防备地顶在枪口上,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聂主任,我们合作吧,我好歹进化出了第二个元力核心,已经走在了所有人前面,是最好的实验素材,只要您赋予我研究所的管理权限,我就能成为超人,区区一只生化战兽,不算什么!如果您不愿意,那就开枪吧,我可不愿意看到那残酷的未来!” 聂清风的手抖起来。 “每拖一分钟,敌人的实力就强大一分,您要赶快决断!” 聂清风依然无法扣下扳机。 阚方成失望地站直了身子,轻轻把手枪从聂清风手中拿回来,指向他的心脏。 “对不起,聂主任,对不起!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如果您不好做决定,就让我来做不忠不义的叛徒吧,我会读取您的大脑信息,进化成完美人类,消灭威胁种群生存的异种,对不起!” 阚方成的嘴唇一个劲地哆嗦:“我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是个为了一己私利与倭人勾结的叛徒,是个行事肆无忌惮的人,聂主任,可是我不想就这么看着人类被毁掉,不想!”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们,必须,付出牺牲。我的生命,我的生命,是不能贱卖的,宁可战斗而死……对不起,聂主任,后面的,我忘记了……“ 是《荷马史诗》。 聂清风轻声补上后面的内容:“宁可战斗而死,不要走上不光彩的结局,让显赫的功勋传到来世。” 如果现在有人达到了天人合一的级别,是否可以改变悲惨的结局?眼前这个狂妄的子,如果拥有了超人般的力量,将会是一个怎样的统治者啊!但是,无论如何,总比种群被消灭要好得多吧? 想着,聂清风苦笑一声:“得到管理权限后,你准备怎么做?” 阚方成恭恭敬敬地答道:“成为完美人类,消灭人类最大的敌人生化战兽,消灭动荡的根源——倭人,做人类的守护者,让华夏文明代代相传,成为人类唯一的、至高的文明!我还要让每一个人,都记住您的付出与牺牲!” 这子,说得还真是冠冕堂皇啊。算了,梦中梦,有什么遗憾的?就算再怎么做,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悲惨结局。还是回到那个封建时代去奋斗吧。 聂清风正视着阚方成,一字一句道:“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阚方成举手向天发誓:“如有半句假话,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聂主任,对不起了!” 就在阚方成要扣动扳机的一霎那,头顶上猛然响起一个瓮声瓮气、冷冰冰的声音:“放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九章 末世前奏 3 咔啦一响,天花板通风口挡板被砸碎,跃下两条身影,当先一条身高臂长、鹰鼻深目,手中持一把锯短了柄的来复枪,落地一个前滚翻,起身就是一枪! 阚方成反应不慢,猛地朝写字台后一滚,轰的一声,金属椅背给一枪打成了马蜂窝。 “马天星?”阚方成大叫,“你还没死?” 来人正是马天星,他平举来复枪,咬牙切齿:“阚方成,你做的好事,把女娲计划卖给鬼子,栽赃到爷爷头上,公安部、国安局、和洲特区办三家找爷爷的麻烦!现在又来诓聂主任,今天,爷爷跟你好好算算账!” 阚方成躲在写字台后大叫:“姓马的,甩屎盆子本事见长啊?老子卖了你一回没错,可给鬼子的是鬼冢森的资料!女娲计划?那玩意儿是一个大头兵卖得动的?你脑子里是马粪么?” 两人吼完,没了下文,隔着写字台静静对峙。 偌大的房间里,响起了来复枪推拉护木上膛的声音。 聂清风的冷汗下来了,这两个人的速度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楚! 这是梦境,在这里面,子弹时间、危机管理统统不管用!自己不要说去拉架,自保都成问题! 聂清风一时成了局外人,看看满脸杀气的马天星,再看看咬牙切齿的阚方成,不知道该帮谁好。 听刚才两人对话的意思,阚方成窃取了鬼冢森的研究资料卖给倭人,然后栽赃给马天星;而马天星认为阚方成出卖的是女娲计划——看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像在说谎,现在,该怎么办? 有人在后面扯他衣服,他一回头,是陶琦华。 陶琦华道:“聂主任,姓阚的可狡猾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您可别上当!” “琦华,你和天星怎么会在这里?” 陶琦华恨恨地一指躲在桌子背后的阚方成:“这个家伙,勾结倭人,盗窃女娲计划的副本,给我和天星哥栽赃,还说一切都是您策划的。格物研究院宣布停止您的职务,要咱们回去接受审查。您又正好不在基地。现在,整个和洲都在找咱们!就是这家伙害的!” 阚方成怒道:“臭丫头,老子招你惹你了?除了勾结倭人和栽赃,全是放屁!老子告诉你,算计你们的,还有别人!这家伙不光要收拾你们,连老子和聂主任也一块捎带上了!空口白牙冤枉老子,你等着……干!“ 一颗红色手雷滴溜溜打着旋滚到阚方成脚边,阚方成猛然起身,正迎上马天星黑洞洞的枪口! 轰的一声枪响,一场金属风暴劈头盖脸地朝阚方成的脑袋砸下去! 聂清风头皮一麻:糟了! 脑浆迸裂、红白之物飞溅的场景没有出现。 阚方成稳稳站直身子,抬着一只手,所有金属弹丸颗粒都在掌心外一尺处静静地悬浮着。 聂清风吃惊地看着这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阚方成嘿嘿笑着,随意丢掉手中枪:“马天星,我告诉你,我已经进化出了第二个元力核心,融合度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五!就你现在这水平,就算我不拿枪,一只手就收拾了你!” 马天星也扔掉了手中枪,顺势从腰里摸出一颗蓝色的手雷:“是么,还没到百分之百?就算到了,智商也没咋长啊,这东西,认识吧?” 阚方成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磁暴手雷?” 马天星冷笑道:“刚才你说啦,咱俩身上都有不少离不了的破铜烂铁,这玩意儿一炸,嘿嘿,爷爷掉条胳膊,聂主任瞎只眼,你他娘的就等着变成根竿子吧,就是琦华,一只手就收拾了你!”说着拇指一曲,就要弹掉保险。 “慢着!”阚方成急了眼,大叫道,“马天星,我并不想杀你,要不然早动手了!我死无所谓,但你愿意看着真凶就逍遥法外?” 马天星冷冷道:“你这鸟人心术不正,让你活着,指不定哪天闹出什么事来,还不如一了百了!” “能把聂主任也算计进去,这人官儿肯定不了;咱们现在都被人陷害,不能再内斗了,还不如合计合计怎么找出幕后主使!” 马天星眯缝起眼睛:“就冲你跟倭人勾勾搭搭这一手,老子就饶不了你。跟你合计?再坑老子一回?” 话音刚落,金属地面传来轻微的颤动。 三人脸色齐齐一变!站在马天星身后的陶琦华急道:“不好了,那家伙过来了!” “无所谓,那家伙只对元力核心起反应,既然这鸟人有俩,我手雷一拉,把这鸟人扔这当诱饵就行了。琦华,带上聂主任,咱们走。” “别!”阚方成急了眼,“你们不懂!现在的生化战兽已经不是第二代了!它变异了,有了自己的思维!凡是跟它有关的研究资料,它都要毁掉;凡是有关的人员,都要杀掉!” 马天星沉默地盯着他。 地面的摇晃越来越明显。 阚方成的额角沁出了汗珠:“马天星,马组长,马大爷,我叫你大爷行不行!放咱们这些人一条生路吧!你不懂,这家伙,不是原来的第二代了,它自己把基因炸弹拆了,现在除了盘古计划的热核武器,什么都奈何不了它!“他抬手一指周围墙壁上粗大的爪痕:“看到没有?这么大个基地,防御设施这么完善,怎么就被它给屠了,连核心区都给摧毁!一个活口没留!咱们得赶紧离开这!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马天星面沉如水,丝毫不为越来越明显的晃动和阚方成的恳切言辞所打动。 “天星哥,这家伙诡计多端,不能让他跟着!”陶琦华愤愤地说。 “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阚方成急了眼,吼道,“生化战兽是现在华夏的最强战力,别说咱四个,四十个也白搭!我是元力核心进化体,但肌体机能不全,没法发挥;天星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肌体机能半成品;琦华是完美古人原型体——咱们三个在一起,女娲计划所有素材就都全了!只要能一起逃出去,就有机会进化到最高实验级别——天人合一!到时候,不管是洗刷罪名还是对付变异生化战兽,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聂主任,你有基地控制权限,又是领导,快做决定啊!” “这……要不,我们……”还没等聂清风说完,就听阚方成一声大叫,“心!” 吱的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响,一只黑森森、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巨爪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厚重的合金门,轰隆隆一路推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章 末世前奏 4 震耳欲聋的吼叫把所有人的脑袋都震得晕乎乎。 阚方成抓住聂清风的肩膀用力摇晃:“聂主任,聂主任,醒醒,快醒醒!咱得快点了!” 聂清风摇摇头,从巨大的冲击中清醒过来,整个屋子一片狼藉,地上留下了五条深深的抓痕。看来是块头太大,钻不进来,伸进一只巨爪没有捞到,暂时退了出去。但巨兽并未走远,如同巨型鼓风机一般的抽气吐气声就在门外回荡。 “快上来!”陶琦华已经纵身跳上通风口,“趁着管子还没变形,赶快!” 马天星俯身抓住聂清风的腰带,朝上一甩,轻轻松松把他甩了上去,陶琦华赶紧扶住他。 “姓阚的,要是敢耍花样,哼!”马天星冷哼一声,丢下阚方成,跳上通风口。 阚方成摇头苦笑了一下,紧跟着钻了进去:“咱们一个也不能少!听着,要是走散了,就到护国忠王山研究所会合!那里的设备应该还没被彻底破坏!” 轰隆一声,脚下管道一阵乱颤!巨兽一拳砸碎了合金门,巨大的气流把屋内所有的物件全撕成了碎片,不少乱七八糟的物事还被气流挟裹着冲进管道里来。 聂清风顿时感到一阵晕眩。这具身体,真是太差劲了,完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啊,居然连陶琦华这样的女孩子都比不上。 刚才阚方成提到了护国忠王山的研究所,去那里干什么?四个人缺一不可又是什么意思?拥有智慧的生化战兽可以拆平研究所,那它怎么会轻易放弃追杀呢? 晕乎乎的脑袋考虑起问题来格外困难,没有经过充分锻炼的四肢变得格外沉重,义眼疯了似的在视膜上刷屏,一行行红绿交错的繁体字跟飞流而下的瀑布一样把一半视野遮得严严实实。 马天星在后面大叫:“聂主任,快,快!这是条直道,危险,快啊!” 我想快,可快不了!这条通道站不直趴不下的,只能佝偻着腰半走半爬! 这是个凡人的身体,这是个我不适应的凡人身体! 身后传来打雷似的嗡嗡声! 阚方成和马天星齐齐地叫了一声:“干!” “怎么了?”聂清风手脚并用,一边继续拼命向前面的拐角爬,一边头也不敢回地问——唯恐一回头拖慢了本来就慢的速度。 阚方成扯开嗓子大叫:“那畜生在蓄力!” 在的密闭空间里,阚方成的声音来回撞击金属管道,震耳欲聋:“姓马的,你的单核元力系统,元力释放峰值是多少?” “六倍!撑一分十五秒!歇一个钟头!” “干!搞!” 马天星双臂齐出,一块厚实的蓝色屏障倏地立起,撑在通风管道中央,四角填充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也不露,把四人牢牢护在后面。 阚方成一只手推在马天星脊背上,无数银白色的光点源源不断地顺着手导入马天星的身体,蓝色屏障变得越来越厚。 聂清风一回头,就看到了陶琦华焦急的脸。 “聂主任,快走,快走!他们撑不了多久!到岔口去,到岔口去!” 不等他回话,脚下的管道突然传来一阵剧烈地震动,他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抖抛起来,脊梁和后脑勺狠狠撞上管道壁,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回头一看,爬来的路上已经是一片火海!冲天的火焰仿佛一条条张牙舞爪的火蛇疯了似的撞击扑咬着阻挡它们前进的蓝色屏障! 仅仅一瞬间,马天星机械臂和躯干连接处,已经渗出了细细的血珠!双臂如同中风一般抖个不停,但依然执拗地举着,死死撑住蓝色屏障,不让它被压回来。 阚方成满头大汗,银白色光点开始变得慌张,有些甚至开始做无规则运动,散逸到空气之中,再也寻不回来。 不妙,不妙!聂清风暗自嘀咕,看这俩人的模样,恐怕撑不住。 该死的,这是在梦里!要是元力还在,早跳下去跟那不知什么模样的畜生战个痛快了! 现在说什么也白搭!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快爬,快爬!聂清风狠狠咬咬牙,手脚并用,用最快的速度朝前方的管道岔口爬去。 手掌和膝盖一下一下重重撞击着通风管,传来咚咚的叩击声。 聂清风大叫:“下边是什么?能不能开条路?” 马天星大吼:“快,快!管线通道,主冷凝管!” 见聂清风和陶琦华的身影消失在管道岔口处,阚方成大叫:“马天星,咱得退!这样撑不住,朝岔口退!用岔口分流压力!” “阚方成,你可撑住了,别松劲儿!” “干!你他女马地也得使劲啊!” “老子顶前边,胳膊都快断了!干你个缩头乌龟!” 两人一边骂,一边互相扶持着缓缓后退。 一退过岔口,四通八达的通道为狂舞的火蛇找到了宣泄的渠道,火蛇顺着其余管道分成了好几路,蓝色屏障压力骤然减轻。 马、阚两人没有丝毫大意,继续牢牢地撑着屏障,缓缓退到聂清风和陶琦华身边。 聂清风看看四周,众人所在位置是一处缓坡,头顶开始变得宽阔,能勉强站起身,问道:“这条管子通哪?” 马天星腾出一只手来抹把汗,答道:“这是主管道,一根大直道,通研究所后山。最头上是进风机,砸开出去就行。” 陶琦华气喘吁吁:“那畜生,不会绕过去,堵咱们吧?” 看起来,躲过一劫,大家心情都不错,马天星笑道:“这么多管道,它又没爬进来,怎么知道咱走哪条?” 阚方成笑骂了一句:“乌鸦嘴!” 突然,又是一阵猛烈的震颤传来! 马、阚两人连开骂都来不及,刚刚张开屏障,就看到一条足足有圆桌粗细的火柱,从管道底部爆发出来! 即便经过岔口分流,火柱依然粗壮! 阚方成歇斯底里地叫道:“能撑多久?” “二十八秒!” 聂清风抬头看看坡道最顶端,一片黑暗,一丝光也没有,出口遥不可见。“ “干,中计了!这家伙开始没用全力,就是为了把咱们骗到这条道上来——聂主任,你们这是造出来个啥货色啊?” 陶琦华抗声道:“生化战兽不归聂主任管!” 阚方成苦笑:“我知道,知道。这畜生,这么牛哄哄,这么贼兮兮,死在它手里,也不冤啦。优胜劣汰,该灭绝的,早晚得灭绝,也罢,早死早超生,早死早超生!哈哈哈。” 该死! 聂清风心里怒骂了一句,老子可不想从梦里死出来!连对手是个什么鸟样都没看见,就要给做成铁板烧么?干! 或许是为了泄愤,他蹬蹬前冲两步,一把从马天星腰间扯下一颗红色手雷:“咋用?” 似乎从来没见过聂清风面部扭曲的样子,马天星愣了一下,军人本能还是让他的答案又清楚又简洁:“拔按扔!” 聂清风想也没想,拇指一弹,手雷保险环被远远挑飞——这个可不能忘了,刚才在屋里,马天星就是用一颗没拔保险环的手雷把阚方成从桌子后面逼了出来。 保险环上带着个硬塑料封套,里面有个黑黄相间的马蜂纹按钮,他咔哒一下摁下去,奋起右臂,把手雷狠狠朝下面甩了出去! 搞不死你,也得溅你一脑袋土!最好你这混蛋张着大嘴朝上看,一手雷正好落嘴里!去死,去死! 聂清风恶狠狠地想。 轰隆一声,手雷落下距离不长,就爆炸了。 没有奇迹发生。火柱依旧。 新的震颤又一次传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一章 末世前奏 5 朝脚下看,半透明的蓝色屏障下是道道狂舞的金蛇。炽热的空气和爆炸的声音被隔绝在屏障以外,不清楚底下发生了什么。 聂清风忍不住问道:“那畜生又搞出什么花样了?” 阚方成一边紧张地为马天星提供元力支撑,一边答道:“不像是它,手雷下落太短,在管子里炸了,不知道把什么东西给炸断了!” 聂清风心里一动。 诡异的嘶嘶声从管道下方一路传来,不绝如缕,即便隔着屏障,也能听到,并且越来越清晰! 众人的冷汗下来了。 马天星大吼:“还有十七秒!” 厚实的蓝色屏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薄。 阚方成狠狠一拳砸在管道壁上:“干!要死在这里吗!老子不甘心!” 陶琦华脸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是聂清风。”聂清风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三人一起回头,吃惊地看着突然发神经的聂清风。 “我是聂清风,是华夏格物研究院科研二部主任,是女娲计划的负责人,是现在唯一幸存的、拥有所有研究所最高权限的管理者。” 马天星继续大吼:“十二秒!” 聂清风以极其淡漠的口气下达指令:“主制冷系统开启,最大功率输出。” 所有人惊呆了! 聂清风的义眼突然间焕发出碧绿的光彩! 体内的元力核心开始发挥作用,生化接口与元力义眼将管理者的脑波转换为电讯号,在千分之一秒内下达给研究所核心区的中央控制器。 被破坏得伤痕累累的研究所听到了管理者的呼唤,苏醒了。 “八秒——唔?” 长长的龙吟回荡在管道中! 蓝色的冻气,如同一条从封印中挣脱来的怒龙,舒张爪牙,从被手雷炸断的主冷凝管中猛地昂起头来! 冷气下沉,这是最基本的物理常识! 冷龙略一扭身,就发现了身下探头探脑的火蛇,当下狂吼一声,一头扑了下去! 狂怒的呼啸卷起风声,把每个人的身形吹得摇摇欲坠,不得不张开双臂,撑住管道壁,好站得稳一些。 马天星已经不需要撑着屏障,相反,现在温度直线下降,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几分钟管道内就会降到零度以下,他开始考虑要不要开启义肢的保温功能。 回头一看,聂清风屹立在管道之中,冷冷地俯视着下面冷龙将火蛇轻松地压下去,他的义眼依然在散发着一圈圈炫目的碧绿色光芒。 陶琦华吃惊地看着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聂清风,心翼翼地问马天星:“聂主任怎么了?” 马天星低声道:“他和研究所核心控制系统联机了!” 阚方成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他现在拥有最高管理权限,是这里的君王!不,是研究所的化身!” “封闭甲申区5号通道,开启504—51号房间制冷系统,温度设定为零下1八5。” 聂清风抬手将义眼投射出的绿光划成一个大大的绿色方框,里面投影的是研究所甲申区的俯视图。他左手修长的五指轻快而灵动,迅速而无声地从俯视图上划过。 俯视图上,一部分房间被他点击成了蓝色,另外寥寥数个房间被标成红色。左手点击划动的同时,右手同样划出一个大大的立方体,里面是整个地下研究所的立体图形,如果凑近了观看,每一个房间,每一件设施,纤毫毕现! 聂清风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海量的信息瞬间涌入大脑,与自己的思维完美融合,哪种设施可以应用,哪些房间可以控制,各种操作可能形成的排列组合,一一呈现! 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在十万分之一秒内又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最佳选择! 阚方成怕冷似的打起了哆嗦。 马天星急忙问道:“咋了?” “我听说,女娲和祝融两大计划有个交叉的子计划是关于人机交互与信息自动优化处理的,准备单独立项,还没来得及,难道说聂主任现在用的就是这个?只要有管理权,人就能和设备融为一体,一个人就能搞定整个研究所的事情!” 阚方成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与自然相融,这是天人合一的第一步,我们,我们终究要走上成神之路啦!” “什么神鬼的,”马天星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道,“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阚方成笑得狰狞,“你们看到那个大红点么?” 马天星与陶琦华定睛一看,果然,在刚才众人呆过的507号房间外面的过道上,有个巨大的红点,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那是什么?” “就是那只畜生,没抓到咱们,不甘心,还在附近兜圈子呢!” 陶琦华问道:“红色是什么意思?” 阚方成道:“闪动的红色是最高警戒级别,具体到个体,意思是“入侵者,极度危险”!一旦打上入侵者的标签,这意味着,它要与整座研究所为敌!可惜这里边没有视频设备,要不然,让你看看那畜生是怎么死的!聂主任,搞!” 聂清风淡漠的语调还在继续:“开启5号通道二支线,保持畅通;修复甲申区、甲酉区之间的4、5、6号安全闸,5、6闸之间的51、514室,急速降温,设定温度,零下10度!” 阚、马两人对视一眼,大惑不解。5号通道二支线离此处隔着两条走廊,在那个位置降温,有什么用呢? 阚方成问道:“看起来像布了个陷阱,可这里通道这么多,您怎么知道那畜生一定去那条路呢?” 聂清风根本不理他,继续自顾自道:“切断壬午区能源供给,注入制冷剂,温度设定为零下5,限时1秒。” 阚、马两人大吃一惊,设定的这个温度,已经接近研究所制冷极限——绝对零度了!这是要干什么?壬午区是研究所最底层,是物资储备层,离这里直线距离差不多有两公里,难道那里有什么东西? 仿佛读懂了两人的心思,聂清风右手轻点,立体图比例放大,集中到最下层的壬午区。那里,已经完全被闪烁的红色光点填满;左手轻点,平面图转换成了实时监控画面,三个年轻人彻底吓傻了! 监控中,地上到处是氤氲的白色雾气,场中排开两行百余只立起的巨大培养槽,每只培养槽中各有一只高五米余的巨兽在缓缓扭动身躯!巨兽铜头铁额、筋肉虬结,灰白毛皮,前臂粗壮,阔嘴巴中生满如丛利齿,黑色指爪弯曲如刀,每根指爪足有两米。 阚方成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自……自我复制……这些,是生化战兽的克隆幼体,即将苏醒的幼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二章 末世前奏 6 马天星不受控制地打起摆子来:“这些家伙,要是活过来,干!它们活不过来吧?活不过来吧聂主任?活不过来吧!” 阚方成竭力安慰他:“没事,没事,切断能源供给,就算差一分钟,这些畜生也绝没有活过来的可能;再加上绝对零度,啥也冻住了,没事,没事!” 马天星激动地大叫:“聂主任,把这里封起来,封起来!不能让这些家伙出去!要不然,一切都完了!” 陶琦华喃喃道:“那个大的,不能让它逃掉,那些的,不能让它们活过来,怎么办,才能同时做到,怎么办?” 聂清风似乎根本没听到众人的话,继续自顾自道:“启动壬午区备用能源,启动模式更改为手动;开启研究所内广播,实时播放壬午区监控画面。” 马天星和陶琦华面面相觑,聂清风下达的这些指令,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到底是要干什么? 阚方成突然激动地哆嗦起来,这哆嗦一开始就停不住了,他颤抖着指着聂清风:“聂,聂主任,你,你……好……好……” 马天星上去给他一巴掌:“你傻了?咋回事,说!” 这一巴掌治好了阚方成的抽风,他瞪圆了眼睛,指着监控画面道:“你看!” 画面里,追杀众人的生化战兽眼睛变得血红!发了狂似的挥动巨爪,撕扯起厚重的合金墙壁来! “它要干什么?” 厚重的合金墙壁在巨爪的刨击下不堪一击,被轻而易举地撕裂,扯断!巨兽咆哮一声,硕大的身躯,直接从撕开的口子里硬生生挤了过去! “它去哪……我知道了!”马天星狂叫一声,“它看到了壬午区的画面,要回去救那些幼体!” 阚方成使劲咧开嘴笑,牙齿一个劲地打架:“它它它……要下去……启动备用能源,提高……温度,远程控制……权限……没有聂主任高,只能……手动!” 陶琦华一指聂清风右手边立体图旁跳动的倒计时:“还有97秒,两公里,它赶不过去!” “嘿嘿嘿哈哈哈——”阚方成忍不住兴奋地大笑起来,“能,只有一种方法!” 马天星眼睛闪光:“跳主电梯井!从这里直线插过去,要经过……”他看了一眼立体图,三个人同时喊出声:“5号通道二支线!” 话音未落,三道安全闸同时落下,将全力狂奔的巨兽牢牢锁在通道内! 阚方成完全失态了,神经质地放声狂笑,双膝跪倒。 巨兽不甘心束手就擒,运起元力,一爪劈在5号闸上,合金闸门顿时被击得深深内陷! 第二击,闸门开裂! 第三击,重逾百吨的安全闸在巨力轰击下如同一块布料般被从中硬生生撕开! 亲眼见到这种恐怖的怪力,马天星和陶琦华被震撼得全身发抖! 巨兽的钢爪折断三根,它恍若未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爪劈向51与514室的房门——击穿这两个房间的墙壁,后方就是主电梯井的入口。 只一击,门破! 早就充满了高压极寒冻气、几乎不堪重负的两个密封房间一下子得到了突破口,疯了一样地将近似绝对零度的冻气喷射出来! 刺耳的尖啸声冲击着每个人的听觉神经! 绝对零度,热力学的最低温度,是粒子动能低到量子力学最低点时物质的温度! 液态金属皮肤、超轻量化合金骨骼、人工元力核心——这一切,在客观世界的铁律面前,全然无用! 巨兽徒劳地挥动巨爪,刨击着合金墙壁,然而,这一次,即便怎样咆哮,强悍的身体再也无法做出有力的击打动作,它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野兽濒死的嘶吼,恐怖的巨兽轰然倒地! 它的一只巨爪,几乎穿透了51室的墙壁——后面,就是主电梯井。然而,它永远不可能到达那里,那只巨爪,也被牢牢地冻在墙上。 四周是灰色的合金墙壁,这人类制造的最坚固的材料,在它面前,曾经不堪一击,而现在,却似乎觉醒了,强大了,变得坚不可摧,沉默地,冷冷地注视着异种的失败。 这不可一世的巨兽,就这样永远倒在了冰冻的金属囚牢中。 聂清风的声音还在传来:“辅助机器人,回收对象,保持低温状态,转移至壬午区;关闭壬午区备用电源,温度设定为零下5;壬午区永久封闭,开启自动防御系统,更改开启权限——指定对象:聂清风。确认,确认,确认。” 三次确认后,聂清风长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绚烂璀璨的绿光消失了,管道里一片静悄悄的黑暗。 轻微的抽泣声响起,陶琦华最先忍不住,继而,马天星和阚方成的泪水也缓缓滑落,最后,三个年轻人相拥而泣,劫后余生的狂喜溢满心头。 “天星哥,阚……方成哥,咱们没死,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没死,没死,别哭啊——干,老子也收不住了——姓马的,别忘了,你还要找老子算账,对吧?别死,可别死啊!” “姓阚的,你——你放心,”马天星吸溜着鼻子,“我一准找你算账,别死,你也别死啊!” 阚方成跌跌撞撞爬起来,一下跪倒在聂清风脚下:“聂主任,您,神了!我咋早没碰上您呢!” 聂清风微笑道:“现在,也不晚。” “我……我跟倭人搞到一块,害死好多人,还能回头吗?还能吗?” 聂清风收敛了笑容,倒背着双手,看着头顶乌黑坚硬的管道壁。 阚方成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等着他的判决,马天星和陶琦华也向这边看过来。 “等死,死国可乎?” 阚方成一下子抱住聂清风的腿:“聂主任,我不懂,我不懂,啥意思,啥意思?” “你们以为,有智慧的变异生化战兽只有一只吗?” 三个年轻人一下子全傻眼了。 “生化战兽,烛龙计划的最高成果,由科研三部的葛荣昌主任负责。老葛是个改造党,平时跟我就不对付;改造党打输了内战,听说他有点情绪,万一一时冲动,麻烦就大了!方成,我们得跟他谈谈,问问清楚。” “听您的!” “不行!”马天星一下站起来,“您现在没了主任职务,又被通缉,在倭人地盘上,敌我难辨,找上门去,是送死!” 聂清风笑道:“谁说要去找他了?” “那您的意思是——” “这里往东北方向十六公里,是护国忠王山,底下有个老葛主管的研究所。如果这次的事情是老葛搞出来的,那里准没事。听说,山上还有个叫本愿寺的倭人寺院,好几百年了,咱们去拜拜佛,来个山上山底一日游,怎么样?” 三人一同起立:“是!” 聂清风疲惫地笑笑:“好,走。天星,方成,我有点累,扶我一把……”说着,聂清风的身子软软滑倒。 “聂主任?聂主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三章 通云 1 聂清风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伊头傀作那张鞋拔子脸,脸上全是焦急。再看看,圆规、近藤香、藤野隆信、铃木鹿取等人都围在榻前,唯独少了龙造寺大石。 我这是,回来了么? 五指轻轻伸开,弯曲,再伸开,再弯曲,感受着全身上下充满的爆炸性的力量,这种感觉太好了! 见聂清风能够眨眼,眸子有了焦距,还能自由活动手指,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圆规先开口:“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大人您安然无恙!您这一觉从昨日未时睡到今日辰时,不知歇足了没有?” 聂清风翻身下床,绷了绷肌肉,笑道:“现在能擒龙伏虎!” 听了他自信满满的话,众人都暗自叹息,心道你的元力已经荡然无存,空余一身武技,还说什么擒龙伏虎。等知道了实情,可不要悲痛欲绝才好。 聂清风见众人脸色不对,笑笑道:“诸位不要担心,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元力既然是上天赐予,收回去又如何?” 他说的如此坦荡,倒让众人吃了一惊,藤野隆信不由赞道:“聂君胸怀坦荡,真是我等楷模!” 聂清风笑着摇摇手,不答话。丧失元力对寻常武人或许是天大的难题,对他来说却不过尔尔。他已经知道自己身体异于常人,元力能失去,也就能回来。而且,刚才一场大梦,让他有了新的认识。 刚才梦中自己的元力,与现在的可谓天壤之别,但是,凭借自身的优势,居然很轻松地将生化战兽牢牢压制!刚才与研究所合而为一的感觉实在太棒了!这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之一么? 也就是说,元力的有无,对自己来说并非关键。经过今天这一战,此后整个和洲,不会再有人敢打正面挑战自己的主意!空迢和尚答应还政于樱内诚亮,同时向自己开放铁墓,这样,一切都顺理成章地稳定下来了! 聂清风发现众人的脸色依然不对,疑云顿生:“怎么,难道有什么变故?” 伊头傀作皱眉道:“空迢大师,他……” “怎么,难道他反悔?不可能啊。” “他坐化了。” 聂清风一下子瞪大了眼:“坐化了?怎么会?” 圆规低声道:“确实如此。昨日酉时一刻,净心宗空迢住持,坐化了。现在治丧等一应事宜,由奠源住持负责。净心宗大局由奉鄯住持接管。” 聂清风长叹了一声。他不禁怀念起这个对华夏友善、坚定而勇敢的老和尚来。空迢一死,奉鄯做不了奠源的主,看来,又要平添不少变故了,他无奈地摇摇头的道:“真没想到啊——空迢大师好生生地突然与世长辞?我是不信的。我要上托日峰去问问清楚。你们说,这正常么?” 众人的反应愈发奇怪,藤野隆信和铃木鹿取眉头紧锁,跟随聂清风来的圆规、伊头傀作等人低下头去。 聂清风惊疑道:“你们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快说!” 藤野隆信与铃木鹿取对视一眼,斟酌了一下词句,缓缓开口道:“聂君,愚兄有句不该问的话——” “无妨,请讲。” “你见空迢大师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 聂清风一愣,如实答道:“净心宗还政于樱内诚亮,许在下前往护国忠王山底处置先人产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藤野隆信愣了一会才道:“难道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铃木鹿取道:“与刚才您所讲的,一字不差。” 聂清风隐隐有了怒气:“这又如何?难道聂某讲得不对?” 铃木鹿取叹道:“聂君,现在山上山下流言四起,说是您凌迫净心宗,逼死空迢大师。” 真是晴天霹雳,聂清风被震得半晌说不出话,好久,才结结巴巴道:“这,这从何说起!”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空迢大师病重,这与您无关;可是,偏偏您跟他谈过不久,他就坐化了。这个,可就说不清楚了。” “当时聂某的提议,空迢大师可是欣然接受的!在此之前,在华莲宗时,空迢大师也有此意!” 藤野隆信苦笑:“聂君是至诚君子,我等深信不疑,但这些话,别人会信么?” 铃木鹿取道:“当时在场众人,除了您的随员,还有谁可以为您作证,空迢大师是欣然接受,而非委曲求全?” 聂清风傻了,道:“除了几名仆役,再就是奉鄯、奠源两位住持……糟了!” 藤野隆信道:“聂君的主张,收回先人产业是天经地义,要净心宗还政于上更是出自一片公心。可是,护国忠王山山底,是净心宗历代住持陵墓所在;还政于樱内诚亮,更是动摇他们的根基,净心宗,必定恨你入骨,所以,试图借修罗神君之手煞煞你的锐气。现在修罗神君战败,如意算盘落空,才想到利用住持之死,给你戴上一顶不仁不义的帽子!” 聂清风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空迢大师一死,我要是再提还政收业之事,就坐实了不仁不义的名头,天下共讨。净心宗真是好算计!” 铃木鹿取突然转身,倒背双手,缓步兜起圈子来。引来一片诧异的目光。 他缓缓走了几圈,回头道:“方才藤野兄所言,与我所想暗合。但有一事,不得其解。” 藤野隆信问道:“不知铃木老弟所讲是何事?” 铃木鹿取道:“聂君为人耿直坦荡,立论颇公,净心宗无论怎样拖延抵赖,这两个问题总要解决。利用空迢大师之死来给聂君泼脏水,虽然可以打击聂君的声望,但对自己没有半分好处!” 藤野隆信道:“你的意思是,传言背后的主谋,并非净心宗?” 铃木鹿取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净心宗虽然巧取豪夺之事做得不少,毕竟还知道有所不为,空迢大师是一代宗师,若是连他的死也要拿来做文章,未免太下作了一点。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藏头露尾,还如此阴险,诸位,你们猜会是谁?”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除了一本道这种邪派,还会有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四章 通云 2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年轻武士高昂着头,站在门口。 聂清风等人先是一怔,继而禁不住微笑,这不是楯冈一铁又是何人? “北陆道武士楯冈一铁,拜见各位。” 屋子里众人身份地位有高有低,有些还不太愿意亮明身份,如藤野隆信与铃木鹿取,所以楯冈一铁只能向众人作揖。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聂清风身上。 “大人,几日不见,您清减了!” 聂清风一阵感动,笑笑道:“你在樱内大人手下担任拔刀队队长,责任重大,怎么有空来这里?”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上田哲三大步走进来:“前些日子与一本道妖人交手,樱内大人武运昌隆,将士用命,夺还故土。一时半刻,一本道妖人不敢来犯,楯冈君居功甚伟,本官与他趁佛法大会之机,来护国忠王山观观山景,遇到各位,真是缘分哪。” 众人知道上田哲三是樱内诚亮最为倚重的家老重臣,纷纷与他见礼,聂清风也拱手作揖。 这一次,上田哲三没有丝毫架子,十分和气:“本官这次来护国忠王山,是为樱内大人打前站的。八月二十二,是樱内大人的生辰,今年的庆典与往年不同,要在护国忠王山举办。因此,庆典之前,护国忠王山一带,容不得宵窥视! “上山之时,本官听道路人言,聂大人要净心宗还政于公家,真是令本官吃惊不!俗话说日久见人心,直至今日,本官才知,聂大人行事,全是出自一片公心!起初对您有所误会,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聂清风坦诚地答道:“僧俗各守本分,乃是苍生之福。聂某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上田大人谬赞了。” 上田哲三捋捋山羊胡子,笑眯眯道:“刚才听诸位所言,一本道似乎要对净心宗和聂君不利。这些鼠辈,最擅兴风作浪,但不管如何诡计多端,只要我等正道直行,秉持公理,他们就无机可乘!” 圆规忍不住道:“上田大人所说,乃是至理。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已起,大人又无法自证清白,该如何应对呢?” “何不与奉鄯、奠源两位住持面谈?” 众人面面相觑,净心宗对己方不怀好意,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去找他们,岂不是与虎谋皮? 藤野隆信眼睛一亮:“好主意!我们只知自己身入计中,安知那两位不是如坐针毡?” 上田哲三一双笑眼转到藤野隆信身上来:“刚才进来匆忙,还没来得及请教,阁下是……” 藤野隆信客气地一拱手:“在下是山南道丰前国藤野隆信,寻常武士,能结识北陆道的擎天之柱上田大人,真是三生有幸。” “关西剑豪藤野隆义,不知是阁下的……” 藤野隆信大大方方道:“那是家兄。这次在下来护国忠王山,是替家兄还愿来的。与聂君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家兄的脾气,与他还真有几分相像,若不是聂君有要务在身,一定要请他去山南道坐坐。” “原来如此。” “当然如此。” 两个人相视而笑。各自干笑一阵,藤野隆信朗声道:“各位,在下今日就要回山南道,有些行装需要打点,恕在下失陪了。” 聂清风怅然若失:“藤野兄,这就要回去么?” 藤野隆信道:“上田大人号称北陆智计第一,有他在此,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必担心。聂君,能结识你这天下武人之雄,以兄弟称,是我藤野隆信的荣耀,等你此间事了,一定要来山南道,到时,我与家兄扫榻以待!各位,告辞了!” 藤野隆信向众人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俯拾地上花, 仰观天边霞。 花落付流水, 霞散待月华。 缘尽有星照, 随君到天涯。” 短歌声犹在,斯人已逝。 上田哲三望着藤野隆信远去的背影道:“关西武人的风采,本官今日是见识到了,难怪关西诸侯兵雄势大。若不是关东关西道路断绝,还不知今日是谁家之天下——诸位,我等也要发奋图强才是啊。” 聂清风没有接这句话,道:“上田大人,你刚才说,面见净心宗两位住持,他们以为空迢大师之死与在下有极大的关系,再加上在下的提议让他们恨之入骨,即便见了,又有什么用呢?” “非也。空迢大师之死,与聂君你没有半点关系!对提议恨之入骨的,也未必是‘他们’。” 聂清风目瞪口呆,道:“多谢上田大人对聂某的信任,难道此事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聂君请坐,我们坐下说。” 两人落座,上田哲三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推给聂清风:“请看,这纸上的东西,真是匪夷所思!” 聂清风只扫了一眼,就失声叫道:“石原干二的秘药?你是从何处得知?” 上田哲三道:“原来聂君也知道此物,那就不必本官多费口舌了。此物是前几日一名一本道教徒送来的,直言空迢大师之病与此有关。本官断定,净心宗必将有变,谁知还是慢了一步。” “这背后有何机巧?” “净心宗副住持奠源,包藏祸心,空迢大师之死,极有可能是奠源意图上位,勾结一本道奸徒所为。另一位副主持奉鄯,要么还蒙在鼓里,要么已经被架空,只余虚衔。” “那一本道为何对你我说破此事?” 上田哲三冷笑一声:“净心宗欺凌主上,横行无忌,本官早就想整治他们;聂君正直无私,嫉恶如仇,武名遍及关东,与空迢大师交情深厚,岂有不闻不问之理?若是我等联手收拾了净心宗,则一本道得利。” 聂清风略一思忖道:“还有一层,刚才大人说近日与一本道交战大胜,再联系一本道曾试图刺杀大人给在下栽赃一事……一本道对你我恨之入骨!” 上田哲三赞许的点点头:“不错!若是净心宗得胜,你我二人倒下,则净心宗元气大伤,而一本道失去了两个劲敌!” “这一本道,还真不能看!这种计谋……上田大人,我们现在是骑虎难下呀!该如何应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五章 通云 3 上田哲三朗声道:“应对之策,本官刚才已经讲过。正道直行——聂君直接去托日峰,当面质问奠源即可。” “这……” 见聂清风不解,上田哲三道:“副住持为一己私利将住持变成了活死人,这种消息若是传出,净心宗的声望,可就败坏无遗了。不知聂君对净心宗怎么看,准备除之而后快么?” 聂清风摇头:“在下对净心宗全无好感,可是放眼今日北陆,哪一派能做得来净心宗的事?难道叫一本道进来?在下以为,净心宗,乱不得!要与它算账,也不急在这一时!” 上田哲三赞了一句:“聂君果然深明大义!”又道:“我们要对付的,是居心叵测的奸徒,并非净心宗!” “不错,是奠源那厮,首恶必办,胁从不问。” “好一个首恶必办,正是如此!” “那么,上山之后,该如何行事呢?我们都知道是奠源在背后搞鬼,但若是他抵死不认,我们手上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上田哲三笑道:“这个无妨,一本道那名教徒正被本官手下看住,此刻也到了山上,他愿意作证——这一本道是铁了心要看我等与净心宗分出死活啊,可惜呀,他们猜中了开头,却未必猜得中结尾。虽然没有物证,但有人证在,也尽够了。” 伊头傀作突然道:“要说物证,有。” 聂清风和上田哲三都吃了一惊。 聂清风苏醒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伊头傀作,他原本赶回广目町报告情况,顺便给空迢老和尚验血。现在已经返回了。自己醒来后忙着和藤野隆信、上田哲三等人交流,没顾上问他情况。既然老家伙开口,得让他把话说完。于是点头道:“你说就是。” 伊头傀作道:“上田大人,铃木先生,聂大人有一项家学,能从人身内验出所服的药物来!不要说鲜血头发,就是尸身烧成灰,只要灰烬还在,拿来一验,一月之内服食过何种药物,纤毫毕现,毫厘不爽!上次聂大人见空迢大师,取了他一滴鲜血,验后得知,空迢大师是被人以药物控制了!” 这一下上田哲三吃惊不:“聂君祖上是岐黄圣手?” 事先没跟伊头傀作通过气,不好乱说,聂清风只好含糊道:“家学甚杂,巫医卜史之学都有所涉猎,贻笑大方,不提也罢——傀作,要是寻常仵作手段倒也罢了,祖传家学,何以让人信服?奠源若是咬死不认,我们岂不是白费力气?” 伊头傀作道:“大人您放心,如若奠源那厮不信,可以当着他的面再验一次给他看!秘药配方已被我等破解,那厮若是还嘴硬,老头子愿以身试药,看看服药之后,与空迢大师反应是否一致!” 上田哲三冷冷一笑道:“聂君多虑了,既然有些奸徒想用奇技淫巧行恶,就不要怪我等用巧夺天工之术给他们一点教训!再说,这北陆道,是樱内家的北陆道,不是净心宗的!哪些证物是真,哪些是假,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聂清风暗自叹息一声。 上田哲三微笑着对聂清风道:“现下看来,我等虽然身在护国忠王山,却占尽优势,接下来,聂君只要直上托日峰,当着奉鄯住持的面揭破奠源的图谋,一切就风平浪静啦。” 聂清风道:“若是他们阻拦呢?” 上田哲三惊讶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聂君的武力,若说是天下第二,恐怕无人敢称第一吧?哪个大胆狂徒敢拦聂君的马头?况且,”他加重了语气,“有本官在这里坐阵,聂君上托日峰,不是为了徇私,而是为公义!堂堂正正,师出有名,还有什么顾虑?” 铃木鹿取笑道:“好教上田大人得知,在昨日下午的擂台上,聂君与华夏超一品高手修罗神君对决,为保护全场百姓性命,聂君舍弃了自己所有的元力,数十年苦修,付诸东流,如今,他一丝一毫元力也不剩啦!” 一瞬间,屋子里静得可怕。 上田哲三颓然坐倒在椅子里,痛苦地闭上了双目。 见大家都不说话,聂清风笑道:“各位,何必如此?华夏有句话,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知各位听说过没有?” 上田哲三用同情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聂清风笑着摇摇头:“上田大人莫非是信不过在下?为天下除残去秽,乃是武人之职,难道元力不在,聂某就不算武人了?莫要看了在下!” 上田哲三道:“非是信不过聂君,这护国忠王山不是轻易上得去的。上山大路只有一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何况,如今山上僧人,少说也有三千人,守卫托日峰的,是铁僧统领高森和尚,极难对付——强攻如何上得去?现在奠源已知道我等来此,必然多加防备。若我等不能在一两日内控制局面,被奠源抢了先机,布置妥当,再要扳倒他就难了!” “那为今之计——” 上田哲三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这是人气数未尽,为今只有先下山,等待机会了!” “上田大人!”楯冈一铁忿然抗声道,“在下多少有几分元力,让在下上吧!” 聂清风笑道:“楯冈君,几日不见,你把聂某看得也忒轻了些!你以为,聂某没了元力,就一事无成了?” “不……不敢!可是——” “好啦好啦,”铃木鹿取一直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何必搞得这么剑拔弩张呢?我们不过是来参加佛法大会的香客,讲什么正道邪宗公家私门?聂君上山,不是什么难事,找一个奠源无法拒绝的理由不就是了?” 众人的目光一起集中到他的身上。 铃木鹿取竖起一根手指,笑道:“大人有一名随员,曾是净心宗僧人、空迢大师的弟子,叫龙造寺大石的,空迢大师坐化后,他失踪了,大人怀疑,他躲在了净心宗,因此,要与奠源住持商量一下,交人!若是交不出——” 他笑得连牙都露了出来:“那就不要怪我等,上托日峰去搜上一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六章 通云 4 铃木鹿取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大叫:“俺没事,俺回来了!咱们下山去吧!” 众人扭头一看,来人正是龙造寺大石! 铃木鹿取以手加额,苦笑不已。 伊头傀作叹息着摇摇头:“胖秃,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龙造寺大石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揉揉通红的鼻头,道:“奉鄯住持说啦,俺是挂名弟子,没有行过拜师礼,治丧用不着俺——你们咋啦?” 上田哲三哀叹一声:“这可真是,运去英雄不自由啊——罢罢罢,就让那奸贼再得意几天!” 龙造寺大石不管众人脸色,直通通地掏出一张字条递给聂清风:“大人,这是奉鄯住持给你的条子。” 自龙造寺大石突然出现,聂清风心中疑云顿生,这家伙虽然有几分市侩气,但对空迢和尚绝对是尊重有加,说视之为父也不为过。空迢一死,他应该留在山上才对,怎么下来了? 再说,那奉鄯和尚与自己毫无交集,仅仅在探望空迢时见过一面,话都没说几句,怎么会捎条子来?还特意打发龙造寺大石带来,难道说有什么玄机?他望向上田哲三,想听听他的意见。 上田哲三朝龙造寺大石手中条子递个眼色,示意他先看条子,聂清风接过,展开一看,曲里拐弯全是倭文,随手递给楯冈一铁:“一铁,翻译。” 楯冈一铁双手接过,扫了一遍,又细细读了一遍,抬起头来道:“大人,这上面只有一句话,‘聂施主武功盖世,此行几无遗憾。’” “没别的?” “没有。” 铃木鹿取喃喃道:“奇怪,奉鄯与聂君素昧平生,以一宗住持的身份,塞张条子只为称赞一句武艺?莫非有什么暗语隐字——可否一观?” 同是武人,楯冈一铁一进门就感觉到铃木鹿取实力不凡,虽然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但既然与聂清风同行,想来不是寻常角色,于是双手递上纸条,铃木鹿取接过,走到窗边,对着阳光翻来覆去地查看起来,伊头傀作也凑了过去。 上田哲三没有去抢纸条,捋捋胡子道:“若是奉鄯住持无恙,何必多此一举?亲自来见聂君,岂不更好?若是奉鄯住持已被奠源控制,这纸条必然被层层查验过——本官以为,此中必有玄机,与其费力寻什么暗语隐字,不如琢磨琢磨字面意思。” 圆规道:“僧觉得,第一句,‘武功盖世’除了称赞大人的武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倒是第二句么,似乎在提醒,大人遗忘了什么——‘几’无遗憾,那就是有遗憾了。” 上田哲三微微颔首:“这两句,应该连起来解。武功盖世,却有遗憾——听说聂君在武道会上战败修罗神君,威震天下,武之一途,还有何遗憾可言?” 龙造寺大石、伊头傀作、圆规、铃木鹿取四人同时叫道:“通云栈道!大人没有打通通云栈道!” 聂清风不解道:“通云栈道?这又是一处什么所在?” 龙造寺大石道:“通云栈道建于净心宗开宗立派之时,是一条直通通的道路,从护国忠王山脚下一路直通托日峰。这条栈道是净心宗弟子的修行试炼之路,栈道分九层,号称九重天。” 聂清风一皱眉:“九重天?口气未免大了一点。” 龙造寺大石道:“在这条栈道修行的弟子,只要能闯过第一层,武功就算艺满出徒。能做到这一点的,凤毛麟角。后来,许多外路高手也慕名前来挑战,但大多卡在前三层上。打通栈道的,一个也无!” 聂清风问道:“那你能到第几层?” 龙造寺大石有些不好意思:“俺本事虽说不赖,到了里头却有些不够看。第三层刚过,没力气了,只好拉倒。” 聂清风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既然是挑战,那奠源自然没有办法阻挠——况且,他知道我元力全失,必然乐得煞煞我的威风。我们不妨给他个惊喜!” 龙造寺大石双手直摇:“那里面可不是闹着玩的!机关陷阱、阵法结界不知有多少!与它一比,武道会就是孩子过家家!大人,那里头通关的一个也无,出来的,十不足一!我们还是快些下山去吧!” 楯冈一铁也劝道:“大人,不可意气用事,孤注一掷,不是长久之道。现在下山,不过等待时机,若是逞强,万一有失——咦?”他吃惊地看到,聂清风、上田哲三、铃木鹿取三人相视而笑。 上田哲三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回,奠源这厮要栽跟头了!” 一句话也没说,这就达成一致了?楯冈一铁一鞠躬:“敢请上田大人解惑!” 上田哲三舒舒服服坐回椅子,道:“元力尽失的华夏超一品高手,决定以武技硬闯通云栈道,这消息如何?够不够刺激?” 楯冈一铁道:“没有元力,如何能走远?在下是一定要看一看的!” 聂清风笑道:“正是如此,聂某在正面磨磨蹭蹭挑战通云栈道,其他人就可以大摇大摆,沿大路直上护国忠王山!” 龙造寺大石摇头道:“俺下来的时候,奠源已经以治丧之名下令封山了!现在护国忠王山的大路许下不许上。” 铃木鹿取道:“这么大一座山,背后没有路可以攀援而上?” 龙造寺大石道:“路是有,一来险峻,二来有人把守,难。” 铃木鹿取笑道:“难道净心宗的守备如此滴水不漏?” 龙造寺大石道:“净心宗立宗也有二百多年了,早把这山经营得铁桶一般,能上能下,能攻能守。后山何处可以攀援,何处可以立足,何处可以藏身,早摸得一清二楚。就算元力高超,能从悬崖间攀援而上,到了山顶,精疲力竭,如何面对养精蓄锐的守卫?” 楯冈一铁道:“如今的净心宗,早不是二百年前初立时那个朝气蓬勃、遇强则强的净心宗了!这些年满脑子想得都是经营生发、聚敛财货,谁还甘心在崖顶山涧枯坐?我看,此计可行!” 聂清风点头道:“到时候,我把声势造得大一些,时间拖久一些,尽可能吸引守卫的注意。” 龙造寺大石又来泼冷水:“打通云栈道有个规矩,时限一日。一旦逾时,到哪一层就算哪一层,大人你元力尽失,何必冒这个险?还是早些下山去吧。” 伊头傀作怒道:“你这胖秃,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么?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退堂鼓?” 龙造寺大石木然看了他一眼,道:“什么算计也无用,上去了也无用,还是早些下山为好。” 见伊头傀作又要抬杠,聂清风赶忙道:“未虑胜先虑败,大石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就要努力争取。就如方才所说,我尽可能拖久一些,各位想方设法上山。” 铃木鹿取接上话头:“月忍辗转腾挪的本事还算拿得出手,我带几名得力手下,从后山悬崖攀上去,在无念禅院门口等待各位。” 伊头傀作道:“算上俺一个,别看俺年纪大了点,身手可不输给你们这些年轻人!” 上田哲三道:“两路并进,还不保险。这样,本官与楯冈队长沿大路上山,大张旗鼓,奠源必然要布置人手阻挠,届时,你们两路的压力,或许可以一些。” 聂清风有几分感动:“上田大人,净心宗恨你入骨,你不上山还好说,一旦上去,万一有不测——” 上田哲三摇摇手道:“本官既然坐了这个位子,就得为主上分忧!净心宗虽然衰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落在奠源这滥行匹夫手里,北陆道危矣,天下危矣。相较之下,聂大人的安危,才让人揪心哪!” 聂清风大笑:“修罗神君都没能把我怎样,区区几个奸邪人,能奈我何?况且,我等是为正本清源,匡扶正道而来,净心宗上下,未必就一心与我等为敌!大石,带路!诸位,托日峰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七章 通云 5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动,上田哲三与楯冈一铁留在别院,伺机而动;聂清风一行与铃木鹿取的月忍队下到山脚下,准备出发。 一下到山脚,伊头傀作瞅个空子,对聂清风道:“大人,胖秃心里有事儿!待俺去盘他一盘可好?” 在别院时龙造寺大石几番提起下山,这一点也不像他;知道聂清风决意上山后更是做了一路闷嘴葫芦,聂清风也自生疑。现在听伊头傀作提起,本想点头,但想了想,道:“还是不要问的好。以他的性子,到了这节骨眼上还不作声,此事必然非。若是我等进展顺利,就算不问,他自己也会说;若事有不谐,问了也于事无补,白白伤了和气。” “不然!”老家伙直接否定了聂清风的意见,“大人,三路兵马,任何一路出了问题,其他两路都有危险。防患于未然,不光是为了咱们自己!” 聂清风默默地点了点头。 得到聂清风的首肯,走到龙造寺大石身边,低声道:“胖秃,过来一下。” “干啥?不过去,一看你那样儿就知道没好事。” “你过来,咱有话好好说;你要是耍横,”伊头傀作的脸变得阴森森的,一双肉泡眼也眯缝起来,“我就满世界喊,奉鄯和尚把净心宗的宝贝偷偷给了你!” “老家伙,你别满嘴胡咧咧!” “难道不是?你捂口袋干啥?胖秃,你师父死得不明不白,可从上到下一个作声的都没有,你没觉出哪不对来?” 龙造寺大石眼睛望向别处,不与老家伙目光相接:“师父大限已到,生尽孝,死尽哀,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家伙呵呵笑道:“哟,有长进啊,文绉绉的,到底谁给你灌了一脑袋迷魂汤啊——你师父要知道你这个鸟样,非骂你不可。” “等俺死了,见了师父,自然向他老人家请罪。” “用不着死,要是大人进展顺利,过两天就见着你师父了。” 龙造寺大石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老色棍,你要是敢拿俺师父开玩笑,老子生劈了你——这是啥?” 伊头傀作用中食二指夹着一张两寸长半寸宽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缺笔少画的华文蝇头楷:“还记得剥云山铁墓么?” “记得,那不是大人祖上的产业么?当初咱在里边还好一番折腾。” “胖秃记性不错。你跟大人上山探望你师父时,大人怀疑你师父被奠源用药控制了,悄悄取了你师父一滴血,送回铁墓——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化验,对,化验!结果……” 龙造寺大石一把把纸条抢过来,他那点二把刀的华文水平,根本看不懂,把一张胖脸呼地贴过来:“怎样?” “你师父确实被下了药,神志不清,若是下药量足,还会睡上十天半月的。” 龙造寺大石满脸的肥肉都在打颤:“那,那就是说——” 伊头傀作慢条斯理道:“别急嘛,最多半个月,没有解药,就算醒来,也是白痴一个——胖秃,这药非常邪门,吃了以后,饮食起居一如常人,唯独脑子空空荡荡,旁人说什么,就听什么,做什么。就像把脑袋倒空,等着别人往里装东西。按照大人那位使女的说法,这东西叫什么‘准备剂’的,后边,一准还有更邪门更霸道的药!胖秃,胖秃?” 龙造寺大石已经神游天外了,咧着嘴嘿嘿傻笑,伊头傀作后边说什么他完全没听到。伊头傀作无奈,照屁股一脚把他踹了个趔趄,他这才回过神来。 “老色棍,你说话当真?” 伊头傀作举手向天:“老头子要有半句假话,叫老子以后碰不得女人!要是碰了,哪里碰,哪里烂!” 见老家伙说得决绝,龙造寺大石再不多话,掉头就走。 伊头傀作一把拉住:“去哪?” “找奠源那老贼算账去!” “去作死么?光一个铁僧统领高森,就不是你对付得了的!耐心等大人消息吧。” 龙造寺大石止住脚步,但浑身肥肉乱颤,抓耳挠腮:“他一丝元力也无,怎么过通云栈道?” 伊头傀作摇摇头道:“这事我们帮不上忙,只能祈祷佛祖保佑啦,阿弥陀佛!”说着,真的双掌合十,向天叩拜起来。 龙造寺大石双手绞在一起,搓了又搓,攥了又攥,最后,狠狠一跺脚,朝聂清风大步走过去。 伊头傀作眯缝起眼,嘴角露出一丝奸笑,笼着双手,佝偻着背,也朝聂清风走过去。 这时候,聂清风正与铃木鹿取等人商讨上山的具体事宜。 铃木鹿取取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纸,道:“聂君,若是信得过在下,请把这张通视符贴上,这样,我等就能看到你的一举一动与周边环境,在下对机关暗器有些心得,或许能助聂君一臂之力。” 聂清风毫不犹豫,接过来贴在胸前,他惊讶地发现,淡黄色的符纸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浅,最终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张柔软坚韧而又透明的薄纸。 “真是玄妙!多谢铃木君!” “雕虫技,何足挂齿。聂君,只要拖四个时辰,我等就能攀上山顶,千万不可急躁冒进啊——大局为重!” “放心,我一定量力而为——龙造寺君,你怎么了?” 龙造寺大石一脑门子冷汗,眼珠子转来转去,手伸进怀里再拔出来,拔出来伸进去。 聂清风看他这副局促的样子,忍不住道:“龙造寺君,别太紧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人逼你。吞吞吐吐瞻前顾后可不像你。” “那个……那个……”他越是这么说,龙造寺大石越是不安,双手合在一起搓来搓去,“奉鄯和尚确实,给了俺一点玩意,不过,俺现在不能给你,自己拿着,行不?你别问,别问!俺答应了奉鄯要找个可靠人……呃,俺也不是说你不可靠,那个,嗯……反正——” 聂清风打断了他的纠结:“你先拿着,这次闯通云栈道,吉凶未卜,给我也未必妥帖,等咱再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那成!你要是能活着,俺就把东西给你!” “一言为定。对了,如果要挑战,该如何告知净心宗呢?” 龙造寺大石一指迎客岩旁边的钟楼:“那里头有口天阙钟,只要敲响它,就是有人要闯关,寺里自然做好准备。敲钟一刻钟后,进长墙西侧角门,就可以开始了。” 月忍麻美突然从旁边伸过头来道:“那要是有人敲了又不去挑战,拿你们寻开心,怎么办?” 龙造寺大石哈哈笑道:“说得轻巧!那口钟里有机关,要敲响它,得有相当实力才行!通云栈道太过凶险,要是放任那些三脚猫五眼鸡一股脑的都上来,就甭干别的了,整天给他们收尸吧。能敲响这口钟的,最起码实力不会太差——也算是一种考验吧。” “那,大和尚你能敲响么?” “我么,使使劲还成。” 聂清风点点头,举步朝钟楼走去,众人紧随其后。 钟楼很矮,举步上台阶,只走了十余级就到了尽头。半人高、四丈宽的巨大的石台上,一口直径足有两丈余的巨钟稳稳的蹲踞在中央。石台旁边有块一人多高的石碑,上面刻了二十八个鲜红的隶书大字: “通云栈道九重天,赴汤蹈火只等闲。若得信步虚空渡,白玉京上望人间。” 聂清风笑道:“好大口气,意思是谁要从通云栈道出来,谁就成神了?” 铃木鹿取道:“可自从净心宗开宗立派,确实无人能通关,倒也不算自大——聂君,生命宝贵,万万不可逞一时意气,虚掷有为之身;这一回,也不是为通关而来,切记,切记!” 聂清风轻轻拍拍他肩膀,纵身跃上石台,望着台下一双双充满期待与关切的眼睛,大声道:“铃木兄弟,伊头先生,龙造寺君,还有三位姑娘,聂某这就去了,各位也善自珍重,我们,托日峰见!”说着,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一双双坚定的手抱成拳头,向他回礼:“托日峰见!” 聂清风回身看着如同一头巨熊般蹲踞在原地的巨钟,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拍粗糙冰冷的钟体,握紧右拳,奋起右臂,狠狠挥击过去。 “当!” 沉寂等待了数十年,巨钟突然找到了与自己音声相和的伙伴,猛然兴奋起来,在强大的作用力撞击下,发出高亢浑厚的轰鸣!石台、石碑、钟楼一起蓄满了力,放开喉咙,为巨钟庆贺。 强大的声浪把三位月忍推得倒退了几步,众人纷纷运起元力,抵御悠长雄浑的回音。 “当!” 第二击! 起风了,猎猎山风呼啸而来,聂清风高高伫立在石台上,披襟当风。他仿佛望见了连绵群山脚下痛苦挣扎的芸芸众生,仿佛听到了夹在风中的悲苦泣血之声。 一股豪情从他胸中升起,男子汉大丈夫,当仗剑行天下,为苍生除残去秽! “当!” 第三击! 护国忠王山本愿寺通云栈道的巨钟再一次响起!钟声敲碎了黄昏的寂静,惊醒了充满苦难的迷梦,打破了几乎亘古不变的麻木与懦弱。 无念禅院里,刚刚夺权的奠源和尚听到了钟声,他吃惊地向钟声方向徒劳地望来,一时间竟忘了安排。 别院的茶寮中,志得意满的石原干二听到了钟声,他失手掉落了茶杯,精致细薄的漆杯摔落在地,粉碎。 山下官道上疾驰的马车里,藤野隆信握紧了双拳,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念叨什么;诗织焦急地挑开窗帘,向来时路张望,但目光被层层叠叠的青山遮断,她忍不住垂下泪来,双掌合十,低低地将不动明王的偈语念了一遍又一遍: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山路前,钟楼里,聂清风跳下石台,大步走向长墙边的角门,在角门外站定,扬声高叫:“华夏武人聂清风,前来请教!” 风卷起他的声音,在悠悠群山中回荡。 “前来请教……” “前来请教……” “前来请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八章 天外 1 聂清风的呼吸匀净悠长,虚握双拳,缓缓地一步一步向空场中央逼近。 从角门进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空场,四面围墙围起了一个长宽各百步的四四方方空场。地上铺着均匀的细沙。东墙根下有一扇角门,场中空无一人。 聂清风等了片刻,并不见有人进来,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回事?有什么发现没有?” 胸前隐形的符纸瓮声瓮气道:“俺也不知道啊,守这里的应该是上川和尚,善使棍的。咋会没人呢?” 不等聂清风回答,纸人又换了声调:“聂君,这附近完全感觉不到元力波动啊。” “多谢龙造寺君和铃木兄弟。” “大人,刚才老头子把周围都看了一遍,没有机关。要是没人,去第二重天吧。” 聂清风点头称是,正要往角门走,角门吱呀一响,进来一名提棍的和尚。 和尚四十上下,微微发福,光着膀子,穿一条蓝粗布僧裤,脚蹬一双麻耳芒鞋,睡眼惺忪,一手松松地提着棍棒,一手揉着眼睛,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慢条斯理道:“阁下是来挑战的?“ 见对手这副模样,聂清风有点失落,好歹准备了半天,怎么就出来这么一位? 符纸急切地叫道:“聂君,不可轻敌!” 聂清风心头一凛,急忙稳住心神,朗声道:“在下华夏聂清风,来请教上川大师的高招!” “什么大师、高招的,混口饭吃罢了,那么认真干什么。你要是想过去,比划个下,意思意思就行了。” 聂清风给噎了一下,这上川和尚怎么如此好说话? 仿佛看出了他心头的疑虑,上川和尚把棍子一摆:“来来来,咱比划比划,点到为止啊。” “求之不得。” 上川和尚缓缓举棍,左手握棍梢,右手握棍把,左脚疾跨一步,劈面一记点戳,朝聂清风右肩打来。 点戳较抡扫迅捷,杀伤力全集中在棍头一处,要是一下点实了,威力不逊于长枪刺击。聂清风侧步闪避,刚刚仄过身子避开棍锋,头皮一凛:还有后招! 果然,上川和尚左腿上步,右脚猛一蹬地,棍尾狠狠一记上撩,带起呼啸破风之声,袭向聂清风下颔。 聂清风见来势凶猛,脚下一搓,身子平移半尺,闪开这一击。 一击不中,棍身走空,很自然地向上川和尚后背贴去,上川和尚顺势一记砸击,吐气开声,一声大喝,棍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虚影,斜斜地劈下来! 这一击速度极快,棍头甚至带上些微红光,也就是说,这一击已经能对聂清风这超一品高手产生威胁。 聂清风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嘴巴说话,脚下可不含糊,脚尖一点,斜纵出三尺有余,再一次闪开对手的攻击。 一击落地,咚的一声,地上细沙扬起半天高,棍击产生的气流把棍头落点处的细沙吹得一干二净,露出下边厚厚的青石板;石板上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上川和尚借下旋力道拧紧了腰,大吼一声:“心了!”整个身子都扭得背朝了聂清风。 聂清风眼中厉芒一闪:破绽!整条棍棒全在身体正面,背向敌手,这是大忌!正要一击将和尚打倒,突然心有所感,停招不发,双脚同时蹬地,一个腾空,倒纵出五米开外,看起来倒像是慑于对手的攻击而逃出圈子。 “好!”上川和尚又大叫一声,翻身跳起,整条棍棒化作一条狂怒的巨龙,呼啸落下! 破空之声大作!一条浑身散发着灼灼红光的棍龙从天而降! 轰的一声巨响,飞龙落处,狂沙飞舞,好似怒海惊涛!飞龙劈波斩浪,一头钻入海底,海水波分浪裂,白浪滔天分暮色,沙幕漫卷压斜阳。整个百步长的空场,被这一击自中间一分为二,开出干干净净的一条碎石路来! 棍龙落地,就失去了生气,没有再次举起。上川和尚仿佛失去了全身的气力,全身放松,没有一点戒备。聂清风没有趁势攻上,而是朝他客客气气地一拱手:“多谢大师出声示警。” 上川和尚嘿嘿地笑了,双肩在不停地抖动,幅度越抖越大,最后仰天大笑起来。 聂清风一直面带微笑看着他,直到他直起腰,擦干笑出来的眼泪,才问道:“大师笑什么?” 上川和尚一指东墙根下的蒲团:“要是不嫌弃,去那边坐坐?” 聂清风点头,两人一起走过去坐下。 刚刚坐稳,上川和尚就迫不及待道:“最后一棍,如何?” “大师棍法精妙,一棍快似一棍,一棍重似一棍,最后一击,如不是大师提前示警,聂某不死也要重伤。” 上川和尚又是一阵大笑,边笑边用力拍打着聂清风的肩膀:“好朋友,好朋友,够实在!我喜欢,好!”笑着笑着,渐渐转成苦笑,最后长叹一声:“二十多年了,自从接过这第一重天的守卫之职,还是第一次使出最后一棍,”说着,他瞄了聂清风一眼,见他认认真真听自己讲,不由又升起几分好感,接着道,“能敲响天阙钟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但闪避得如此轻松写意,你是第一个。所以咱觉得,非出第四棍不可了。” “可是大师,恕在下直言,第三棍与第四棍之间破绽极大,若是被人抓住……” “说得好,我何尝不知如此。要么前三棍把人撂倒,要么三棍不中被人撂倒,反正咱只是个守第一重天的,犯不着为了咱把力气都用上。所以,咱还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只是,只是……” “只是这样一来,最后这一招精妙棍法,庸手无能,见识不到;高手太强,施放不出?” 上川和尚再一次大笑着拍拍聂清风肩膀:“见到咱的破绽,还能给咱留面子,让咱痛痛快快地发出最后一招来。老弟,你可太实在了!要是有缘再会,咱俩一定得喝一杯!” “大师真是快人快语——一言为定,到时候,聂某做东。” “那咱就说好了!”上川和尚与聂清风击了掌,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望望即将沉到群山背后的残日,道,“时候不早啦,你该往上走了。上去的时候,心点,第二层那个玩火的疯子,有不少来拜山的,都给他烧成了灰。他挺不待见华夏人,你没了元力,可千万千万别跟他客气。” 聂清风皱起眉头:“这么厉害?” 上川和尚想说什么,想了又想,还是叹了一口气:“算啦,咱和上面那个家伙,也是同烧一柱香,共拜一尊佛的,也不好多说,就一句,速战速决!切记,切记!” “多谢大师指点迷津,聂某告辞,大师保重。” “阿弥陀佛,你也保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九章 天外 2 聂清风辞别了上川和尚,从东墙角门推门出去,前面是长长一段石阶,拾级而上,对胸前看不见的符纸道:“刚才用了多久?” 铃木鹿取的声音响起来:“才一柱香的工夫,省下不少力气,聂君,开门红,太好了。后头的对手,恐怕没有这么好说话,心应对。” 聂清风继续问:“龙造寺君,第二重天,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虽说俺来过几回,可里头的道道还真说不上来,光知道有个阵法——自家人走么,阵法机关什么的当然不会发动;另外,里头的场子也古怪,跟你现在走的差不多。” “台阶?要在台阶上比试?” 伊头傀作道:“这么说,对方必然会占据高处,取居高临下的形胜之势——多半,会是个扔飞刀丢滚石一类兵器的对手吧?这种对手一般速度会有些优势,贴身肉搏,应该会比较管用。刚才上川和尚说速战速决,恐怕,那个阵法是能助他久战的恢复类阵法,要不然就是限制你行动的阵法。” 铃木鹿取道:“刚才上川大师说对手会使火,以元力催发火焰的流派有几家,但都在关西四大家手下,关东地区倒是没有什么出名的控火者,莫非是自修的散人?聂君,刚才这些都是推测,你听听就是,千万不要想太多,自乱方寸。” “多谢各位,我……咦?”聂清风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聂清风面有不解之色:“这一级台阶像是刚才走过。” 众人吃了一惊:“走过?” 铃木鹿取连忙放大了通视符的视野。 在放大的视野中,聂清风停下了脚步,他前后都是一模一样的石阶,在冥冥薄暮的晦暗光线中,石阶的边缘已看不分明。 伊头傀作仔仔细细盯了几眼,嘿嘿地笑了:“大人,这台阶是个障眼法,看着像条直道,其实是首尾相连的一个圈,您要是这么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什么时候走出去,得看摆阵人的心情!摆阵人搞了这么一出,是想浪费闯关者的体力呢!” “虽然是聪明,但却十分有效,若没有伊头先生,聂某几乎中了圈套。” “大人心,您只要一停下,摆阵的家伙估计就坐不住了。接下来,就看您真刀真枪的本事啦!” 铃木鹿取道:“想靠这种投机取巧手段取胜的人,实力恐怕有限;谨慎一些,过第二重天应该不难。” 聂清风正要答话,十步开外的石阶上,突然迸发出一道冲天的火柱! 火柱沿着石阶一路直行向下,朝聂清风压来。 聂清风举起右掌,拇指将中指紧紧扣在掌心,叭地弹开。 强悍的飓风自平地卷起,呼啸着扑向气势汹汹的火柱,只短短一瞬,火柱就被绞散,化作点点火星,漫天飞落。 飞散的火星与浓浓的烟雾中,一名干瘪枯瘦的老僧显出了身形。 铃木鹿取冷哼一声:“桥立布火!” 龙造寺大石问道:“这家伙什么名堂?” “这厮是个阴阳师,专精火系法术。当年曾去山南道游说藤野隆义一同征琉球,被赶走;后来去山北道荒木家游说,又被逐出;最后跑到西海道武田家,这条老狗才算有了容身之地。听说,在琉球杀人无数,不知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多谢铃木兄弟。”聂清风的语调很平静,仿佛“征琉球”三字与他没有分毫关系,倒背双手,缓缓向桥立布火走去,他踩过的石阶,被山风一吹,变成了一堆堆石粉。 “华夏人?当年爷爷在琉球最喜欢玩的,就是把全村琉球人都塞在一间屋子里,一把火,哈哈,满村子都是烤肉香,油还能点灯使!” “是么,你等着吧。” 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双方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不死不休的决意。 桥立布火双手一扬,一只脸盆大的火团直直朝聂清风面部砸来,一击命中! 山下观战的众人顿时大惊,以聂清风的身手,居然会躲不开? 桥立布火一击得手,得势不饶人,双手连挥,一连串火球如同受惊的毒蜂,雨点冰雹般砸向聂清风,瞬间将他淹没。 “嘿嘿,原来只会说大话!” “是么。”冷冷的声音从桥立布火背后传来。 桥立布火大惊,不等回头,一股大力传来,把他拽离了地面。 聂清风站在桥立布火背后,单手捏住他干瘦的脖颈,把他高高举起:“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血债累累,丧心病狂,这种货色,不配活在世上! 聂清风把子弹时间的功率调整到最大,周围的一切几乎静止,连他自己的脚步,都变得慢吞吞,几乎是在向前挪动。 聂清风伸出右手,牢牢捏住了他的脖子,使出全身力气向后一扯,然后解除了子弹时间。 一声清晰可闻的饼干碎裂声传来,桥立布火的脖子向后弯了九十度,脑袋和身体由于惯性还留在原地。紧接着,巨大的力量拽着他的脖子、脑袋和身体,高高地飘飞起来,一头撞在石阶上,腥臭的黑血沿着石阶缓缓流下。 聂清风甩甩手,仿佛要丢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用厌恶的目光扫了一眼桥立布火的尸体。 观战的众人都惊呆了! 龙造寺大石低声道:“这是他,头回杀人吧?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铃木鹿取和伊头傀作没搭理他,正在紧张地盯着聂清风的反应。 聂清风没有急着上前,耐心的等在原地,面无表情。 “咔咔,咔咔……”桥立布火的脖颈处传来一连串的响声,过了一会,他竟然缓缓站起来了! “功夫不错么,可惜啦,我是不会死的,你就是杀我一千次一万次也没有用!等你力尽的时候,哼哼!” 龙造寺大石惊道:“脖子都断了,还不死?” 铃木鹿取面沉如水:“果然被伊头先生料中,这是个快速恢复类的阵法,看来只有先破掉阵法,才能除掉他!” 投影中,聂清风阴森森地笑了:“你的意思是,老子怎么收拾你,你这老鬼子都不会死了?” 一个“死”字刚出口,他身形好似离弦之箭,一晃之间,已经欺进桥立布火中宫!双手合抱,箍住他的脖颈! “什……” 桥立布火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上身就被扯下去;聂清风勾紧了脚尖,一记凶狠的膝撞正正轰在他的胸口! 咔嚓一声脆响,所有人的汗毛都倒立起来! 聂清风腿直踹,勾紧的脚尖瞬间弹送,一脚把对方蹬出三丈多远! 一道血练从桥立布火的口中刷地喷溅出来,整个人变成了一条泄了气的破口袋,软软地瘫在地上。 惠子和玲奈脸色惨白,麻美倒是兴奋起来:“好厉害,好厉害,靠速度硬吃他!逼过去,就这样,抱住,咔!那个声音,胸骨一定全碎了吧?然后倒扎进肺里去!啊,不不,不光是膝撞,凭大叔那个怪力,这样的拉扯,颈椎也瞬间被拽断了吧?还有最后那一脚,看喷出来的血量,胃也变成浆糊了吧!太帅了,大叔好有男人味儿啊!” “闭嘴!”铃木鹿取突然怒吼了一声,“糟了!” 一贯温文尔雅的主上突然发怒,麻美被吓了一跳:“怎,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章 天外 3 “糟了,糟了!”铃木鹿取一叠声地叫道,“聂君快被控制了!” “控制?”龙造寺大石不解道,“哪里控制了?他这不是挺能打的么?” 铃木鹿取咬牙切齿:“这个桥立布火,不知不觉间,把聂君戾气刺激起来了!武人都有杀戮嗜血的戾气,但每个武人都有自己压制和缓解之道,对聂君来说,仁慈宽厚之心,就是压制戾气的封印!现在,这封印不在了,他快被戾气控制了!” 他扫视众人:“谁,可以压制狂暴的聂君?” 麻美心翼翼道:“他不是没有元力了么?” 没有人回答她,惠子抬手一指通视符放出的大幅投影。 投影中,聂清风狞笑着,将再一次恢复的桥立布火高高抛起,一把抓住,狠狠掼在自己立起的膝盖上! 腰椎粉碎的声音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但没有人再敢喝彩。 玲奈低声道:“元力没有了,可是他的力量、速度和技巧,没有受丝毫的影响啊。” 惠子道:“你看那个桥立布火,他连元力都来不及聚集——主上说得对,即便没有元力,也没有人可以压制他。” 龙造寺大石咽了口唾沫:“俺听咫尺住持说,当年,他一个人,一把剑,不用元力,自己砍翻了百八十名好手……” 麻美怯生生地问道:“如果他一路从九重天杀出来……” “我们,连同这个世界,都会被粉碎的!” “真没想到啊,居然会有这种意外……我要进去!” “主上!”三名月忍一起惶急地叫道。 铃木鹿取目光坚毅:“这已经不光是为了我们。现在的聂君虽然狂暴,但他的意识还清醒,应该能认出我!如果再拖延个一时半刻,他彻底变成杀戮机器的话……” 三名月忍一起打了个寒噤。 伊头傀作一把拉住他:“他要认不出你呢?你觉得,能接他几招?” 投影中,桥立布火的惨叫只响起半声,就被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中断了,同时响起的还有聂清风的桀桀怪笑。没有人再敢去看投影一眼。 铃木鹿取急切地看着伊头傀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铃木鹿取认定,如果上天降下一人来拯救和洲,这个人只能是聂君!如果我的血能换来他的清醒,那又有什么不可以!”他转向惠子,道:“惠子,如果我遭遇不测,这月忍首领一职,就交给你!” “这……主上,我……” “没时间了,听话!” “不,要说时间,还是有一点的。”投影里,突然传出了聂清风平静的声音。 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同一个炸雷,把所有人都炸傻了! 这声音听起来安详稳重,哪有一点狂躁和嗜血?再瞪大了眼睛看投影,里面的聂清风明明是一边神经质的狂笑,一边把桥立布火按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地打得血肉横飞。 “抱歉了,各位,‘天一无想’施放起来须全神贯注,没能及时告知,实在不好意思。”说着,面容安详的聂清风在投影上显出了身形。 众人都傻眼了:“这,这是怎么回事?”投影上那个狂暴嗜血的聂清风不见了,只有桥立布火自己一边满地打滚,一边哀哀嚎叫。 铃木鹿取不愧是月忍首领,见多识广,稍一愣神,马上就反应过来:“幻术!高端的幻术!用幻术把他控制了!” 聂清风点点头:“正是。” 伊头傀作忍不住拍了一下手:“好!这可真是,真是……太漂亮了,既然杀不掉,就让他堕入五里梦中。漂亮!” 麻美不解地问:“可是大叔,你没有发疯吗?他拿琉球的事刺激你,你还能保持冷静?” “当然不可能,第一击是真正的一击,确实把他打倒了,他也确实再生了,”聂清风摇头道,“杀人的感觉,真恶心。要有多么疯狂,才会喜欢这种感觉呢?就这一点,这家伙,就不配做人。所以,既然无法杀掉他,就让他在无尽的杀与被杀之间轮回吧。” “也就是说,他现在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了?” “不错,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吧,他正在不断地被虐杀,又不断恢复,真正的求死不能。” “那,阵法停止运作,他会解脱吗?” 聂清风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不可能了!这家伙,罪大恶极,聂某稍微用了点力,‘天一无想’直接伤了他的脑子,即便是阵法停止运作,他也会永远困在那个幻想的世界里;从今往后,就算是做梦,也会反复体验被象猪羊一样宰割的命运,永远!” 铃木鹿取轻轻击掌,赞道:“不错,对这种货色来说,死太便宜了,永无休止的无间地狱才是他的归宿!不过聂君,这‘天一无想’,不是武技吧?” “铃木兄弟猜得不错,‘天一无想’是元力技。” 所有人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铃木鹿取尽力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心翼翼地问道:“聂君,你的元力,恢复了?” 聂清风抬起右手,淡淡的红黄蓝绿四色光点围绕着指尖盘旋不已,他低声道:“各位,聂某的元力,开始恢复了。虽然离全盛还早得很,但确实开始有代谢充盈之感了。” “不可能!”铃木鹿取几乎失态了,“从来没有听说,元力之海干涸能在短时间内复苏的!” “这个,聂某也不清楚。” 伊头傀作摸摸下巴,道:“或许,天选之人,天赋异禀——大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上川和尚那里出来还没什么感觉,到了这第二重门口,突然有点动静;动手之前,就已经有比较强烈的感觉了,”聂清风让围绕指尖盘旋的四色光点排成四条队伍,围着身子打转,“聂某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事,也很古怪。” “什么事?” 聂清风用力跺跺脚下石阶:“这个地方,聂某以前好像来过。” 聂清风没有说假话,现在脚下这条路,他头脑中有个极其模糊的印象,这长长的台阶,似乎在哪里走过,但让他想却又想不起来。 赫连云云说的没错,这里一定与前面科技时代有密切关联,继续走下去吧,说不定,科技时代的全部记忆,都可以恢复! 第三重天,等着我,我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一章 天外 4 见聂清风皱眉沉思,铃木鹿取呵呵地笑了:“聂君,看来刚才的对决,你还是有些放不下啊。这才刚刚通过第二重天,前面要走的路还很长,可千万不能自乱阵脚啊——先稍事休息吧。” 聂清风应了一声,盘腿坐下,闭目憩。 桥立布火依然在连滚带爬地惨叫着,忍受着幻想中对手的杀招。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聂清风睁开眼睛道:“差不多了,大石,上面的对手是谁?” 龙造寺大石道:“承恩和尚,他使一根铁链,功夫比前面这两个都好。这家伙性子倔,不过和俺一样是个实诚人,你要是胜了,可别伤他性命。” 伊头傀作嗤笑一声:“宅心仁厚,也得先赢了再说。大人,甭听他的,前边路还长得很,没那么多慈悲心打赏,您想怎么打,就这么打。” 聂清风不置可否,直上第三重天。 第三重天没有任何阵法机关,正如龙造寺大石所说,承恩和尚双手持一根手臂粗细的铁索,铁索极长,铺得满地都是。 遍地黑黝黝的铁索如同戏台上演员的水袖,又如草莽中窜动的长蛇,绞、缠、抽、砸,稍稍擦到一点,铁索就会刷地盘上来! 承恩和尚身法快捷,最难对付的,是他的元力贯注在铁索上,铁索波澜起伏,全无衰减,就算闪身避开,不到盏茶功夫,又会在不知何处重新扬起。 一开始,聂清风对付的只有两条铁索,到后来,满世界都是层层叠叠的锁链黑影,满耳都是铁索摩擦碰撞的铿锵之声!仿佛置身于密密麻麻的黑森森钢铁囚牢之中,根本看不见对手! 承恩和尚尽占先机,铁索缠绕包围,形成一个密封的结界,不用眼睛,对手一举一动了然于胸,他操纵铁索,不停地对聂清风围追堵截。 聂清风平心静气在锁链之海中辗转腾挪,仿佛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舟,看起来随时会倾覆,实则如闲庭信步。他倒背双手,足尖轻点,东穿西闪,不管周围铁索如何狂暴,沾不上他衣襟半点。其间有数次被诱入铁索陷阱,几乎被缠,但子弹时间一次又一次把他从陷阱中解救出来。 一直拖了大半个时辰,承恩和尚力有不逮,额头见汗,聂清风从锁链海中踏浪而出,一指将他戳倒。 承恩和尚长叹一声,丢掉铁链,闭目等死。聂清风上前拾起铁链,元力一注,铁链啪地甩直,又恢复了刚进门时整整齐齐的样子,将铁链交到承恩和尚手中,对他抱拳行礼,接着,在他心悦诚服地注视下,直上第四重天。 聂清风这边士气如虹,连闯三关,观战的铃木鹿取等人又惊又喜。 铃木鹿取道:“聂君,你进展如此神速,恐怕,我等还没有攀上峰顶,你先一路打上无念禅院了。稍微放慢些吧,我等该动身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好,你们多加心。” “聂君勿念,专心向上就好,一旦事有不谐,慢慢相持即可,实在难缠的对手,退回去就是,千万不要逞强。” 伊头傀作大声道:“大人,你的元力虽然恢复了一点,但不敢保证是不是昙花一现,万一交手时有个闪失,追悔莫及,还是靠武技保险;另外,千万不要过于仁慈!” 龙造寺大石也急急地说道:“第四重天的山口和尚,一身怪力;第五重木下和尚,据说会飞;第六重高森和尚,是净心宗铁僧统领;第七层五十岚胜清,是在家修行的散人,能身外化身;第八层是个华夏人,俺从来没见过;第九层是净心宗前大僧正玄空大师,挺和气一个老和尚。但功夫怎么样,不知道。” “多谢各位。我会心的。” 聂清风呵呵一笑,对着看不见的众人一拱手:“既然如此,各位,托日峰见!” 投影开始晃动,继而扭曲幻化成无数微的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铃木鹿取一把撕碎通视符:“现在,聂君,是在用生命为赌注,换取我们登峰的机会!月忍众!” 三位姑娘一起大声道:“一心同功,死不旋踵!” “哎呀哎呀,”伊头傀作搔搔头皮,“年轻人们真是活力十足呢,我这把老骨头,也忍不住要活动活动啦——胖秃,你还有秘密呢,别上去啦,和圆规一块等着俺们回来就好。” 龙造寺大石恶狠狠道:“你这老东西能上得,俺自然也上得!还真以为,老子怕了?俺还有师父的仇没报呢!圆规,你在这等着,俺去去就来!” 圆规和尚微笑,双掌合十道:“龙造寺师兄出马,自然无往不利。贫僧武技不精,就在这里守着,接应后援吧。” “后援?还有后援?” “当然,动身之前,师父和张先生已有安排,贫僧留下来,也好给援军引路——师兄啊,难道你对大人闯过通云栈道一事还有所怀疑?” “就算他元力有所恢复,一日之内,能恢复到原先二三成就不错了,还指望闯过通云栈道?” 圆规笑着摇摇头:“我对大人有绝对的信心。如今大人的第一要务,乃是闯过栈道、拿下奠源——这不是什么难事,真正的危险,来自于登峰之后!” “什么意思?” “师兄你一定还记得剥云山底的铁墓吧?当初费了多少周折才功德圆满,这护国忠王山底也有铁墓,若是奠源逼急了眼——师兄,大人在武道会与修罗神君较量的时候,你可在场?” “当时俺在师父身边,不过,房间里有个真视结界,与擂附近的真视结界相连,擂台上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又提起这事儿来?” “奠源明明晓得超一品高手有毁天灭地之力,居然放任两人在擂台交锋,如此安排,他的用心,师兄难道会不明白?” “什么用心?别打哑谜!” “修罗神君,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狂徒;而大人宅心仁厚,二者交手,大人数次被压制,还不是为了掩护擂台周围观战的民众?” 龙造寺大石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奠源那老贼利用百姓的安危,故意陷大人于险地——这厮也忒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不错,奠源敢于以区区护国忠王山向大人挑衅,除了通云栈道,必然还有后招,除了山底铁墓中的东西,还有何法可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二章 天外 5 聂清风闯过第三重天,拾级而上,一路上没有什么机关阵法,坦坦荡荡一条山路,或许,上面的对手绝对自信,认为不需要这些削弱敌人的花招也能轻松战而胜之? 如果说第二重天对聂清风没有产生任何影响,那是不可能的,他内心深处对胜利的渴望似乎被点燃了;而第三重天则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对手实在提不起情绪来,虽然子弹时间帮了自己,但大多数情况下是稳占上风的。他现在的心情有些矛盾,既希望接下来的对手一触即溃,又希望能来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能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战一场。 怀揣着这种心情,他推开了第四重天的大门。 一进门,面前是一片平旷的场地,与第一重天仿佛,不同的是地铺石板。一个赤裸上身、身形壮硕的和尚正面带微笑,垂着两手等着他。 “来的可是华夏聂施主?” 聂清风答道:“正是聂某,请山口大师赐教。” 山口和尚笑着摇摇手,朝聂清风走近几步:“聂施主莫要着急,先仔细看看贫僧。” 聂清风仔细打量了对方,倒吸一口凉气。 这山口和尚相貌与常人迥异:从头顶到腰部,一条紫黑色的线把他整个身体均匀地划成两色,左边一半是正常的肉色,右边一半是古铜色。再仔细看,右半边的身子比左边粗壮了不少,肌肉发达得有些恐怖,看起来像是把一个正常人的半边身子缝合在半棵古铜色粗树上。 聂清风突然想起马天星来,这山口和尚会不会跟他一样,是个细胞异常增生导致体貌器官异化的变异人类?但山口和尚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协调,两边身体浑然一体。难道他能克服细胞的排异反应? 似乎看出了他的犹疑,山口和尚道:“聂施主,请稍稍退后。” 聂清风点头,倒退十步。山口和尚摇头:“请再远些。” 聂清风退出二十米,山口和尚很坚决:“再远些。” 聂清风掉转头,一直走出三四十米,山口和尚才道:“差不多了,请止步吧。” 待聂清风站定,山口和尚吸了一口短气,连预备姿势都没有,身子微微一沉,粗壮的古铜色右拳一拳锤在地面上。 轰的一声巨响,碎石带着尖利的呼啸,四下乱飞,有些锋利的直接嵌进了厚厚的墙壁,有一块还带着淡淡的红光直直朝聂清风面门飞来,聂清风立起左手中食二指,啪地将飞石夹成齑粉。 一大团烟尘呼的腾起,在傍晚山风劲吹下很快消散,山口和尚显出了身形。 地面以他右拳落点为圆心,一气划出了由到大五个同心圆:最里边一层是均匀的石粉,石粉外层是细碎的石渣,石渣外面是嶙峋的碎石,再外层是石块,最外面一层是完整的石板地面,石板地面最外圈,走两步,就是聂清风了。石粉圈中,只有山口和尚脚下立足的两点是完整的石板,他正稳稳地立着,向聂清风双掌合十行礼。 “贫僧没别的本事,空有几分蛮力。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聂清风心里咯噔一下,溅飞了三四十米的碎石对他这超一品高手都有杀伤力,随随便便一拳就能打出这种效果,若是这和尚全力一击,会怎样? 不止如此,还有一点也得注意,这一拳威力如此之大,冲击造成的反作用力与强烈的震波对他本身居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这是不是意味着,这种程度的冲击对他来说,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老天!这防御力也太凶悍了吧?给他轰上一拳不死也要丢半条命,你打他一下他连皮都不破一点,这仗怎么打?难道说,拼速度? 心里盘算,但人家好心提醒了你,该回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聂清风一拱手,客客气气道:“多谢大师提点,聂某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那么,贫僧失礼了。”说着,山口和尚一步踏上,抢攻过来。 聂清风心里别的一跳:这和尚力气足,速度也着实不慢,三四十米的距离,两步就赶过来了! 山口和尚的每一步,步距都长得惊人,如果放慢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并非迈步,而是跳前进,因为脚掌抓地力量十足,身体重心控制得又低,所以跳距离极远,跟贴着地面平移没有什么区别,看起来就像一步迈出二十多米的样子。在跳步疾进的同时,右拳猛收,拳锋几乎贴到了肩膀,整条右臂仿佛一张拉满了的强弓,只等弦响风惊,放出那射日破天的一箭! 子弹时间发动! 聂清风视野中,山口和尚的右拳拳锋变成了刺目的绛紫色! “颜色这么深?再深点都赶上修罗神君了!”聂清风暗道,这一拳劲力十足,就算用元力技来接,最起码也得是护体玄元盾一类的高阶武技,不过,铃木鹿取不是叮嘱尽量少用么?还是老老实实地闪躲吧! 就这么一楞神的功夫,慢动作播放的山口和尚已经逼到眼前,巨大的拳头挟雷霆万钧之势击下! 等等!聂清风正要躲避,眼角余光突然发现红光一闪! 那是山口和尚的左拳,突然开始闪动起刺目的红光! 右拳如果打不中,左拳立刻转化为杀着吗?在右拳击打产生的震波冲击下,谁有余暇去关注潜藏的杀着呢? 短短一错愕,右拳拳锋已经贴近了他的鼻尖! 聂清风一口气把子弹时间的功率改到最大,山口和尚的动作几乎静止,自己也仿佛置身于泳池中,动作艰难。 可以清楚地看到,山口和尚的嘴巴咧开,像是要吼一句什么,左拳的红光,已经消失不见。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认定聂清风躲不开直来直去的第一拳,因此撤掉了潜伏的杀着。 聂清风艰难地摆头扭身,慢吞吞地从拳锋左侧溜过,脚尖点地,慢吞吞地腾空而起,在山口和尚左肩上点了一下,慢吞吞地空翻,慢吞吞地落地。 落地的一刹那,子弹时间结束了。 随着一声焦急地“闪开”,山口和尚一记重拳狠狠轰在聂清风刚才站立的位置,一瞬间,石板地如同喷发的火山,轰隆一声,无数碎石一起直直地冲上天空,足足飞起十余米高,仿佛原地立起一条粗大的石柱,等了片刻,才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噼里啪啦掉下来,下了一阵石雨。 “好!”山口和尚大叫一声,“闪得漂亮,过瘾!”他收起右拳,笑吟吟道:“风卷叶穿林,水抱花绕石,聂施主的身法,可叫和尚开了眼了!既然如此,不留手了,聂施主,接招!”说罢,他虎吼一声,再度扑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三章 天外 6 红光闪动! 山口和尚的右拳再一次蓄势,这一次与方才有所不同,离着聂清风足足有二十米,就开始蓄力了。一条虚虚的红色光柱从右拳拳锋径直朝聂清风连过来。 这是?聂清风想都没想,一拧身让开了光柱。 山口和尚远远一拳挥出,轰隆一声,把聂清风背后五十多米外的墙面上打出一个拳头大的坑洞! 聂清风微微吃了一惊,拳头轰击空气形成的气团足足跑出七十多米还能开碑裂石? 被轰出的坑洞周围布满了细的裂纹,“咔,咔,哗——”半面墙瞬间崩溃解体。阵阵山风从破碎的墙体吹进来,与山口和尚浊重的呼吸应和着。 山口和尚一拳击出,体力消耗很大,刚才这一拳力量速度俱佳,他自己都暗叫了一声好。料想聂清风虽不至于被一拳轰杀,但受伤是一定的了,得赶紧带他去治。他抬起眼来朝场中望去,却只见一片空荡荡,聂清风不见了! 山口和尚目瞪口呆,人呢? 就在他愣神的一刹那,一道劲风自侧后袭来!风!浩荡无涯,燥烈如火,金声肃杀,凛冽入骨! 聂清风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背后,一记鞭腿抽向他的面颊。出腿如龙,风啸如虎! 山口和尚急忙招架,还没抬起手臂就暗叫一声要糟。 平心而论,这一脚速度不算快,力度虽强,以自己的体格来说,就算没有防备硬吃上一记,也不至于被撂倒。但这一脚的角度太刁,防不胜防。无论用肩、臂、肘、腕哪一个部位去抵挡,都无法把防御动作做到位! 说时迟,那时快,山口和尚一个立肘的动作刚做出一半,大臂堪堪抬到下巴,怒龙杀到!咚的一声闷响,手臂被一脚抽得变了向,前臂内侧正打在右前额上! 粗大坚硬的右臂成了聂清风的帮凶,毫不客气地改换了门庭,好似一根粗壮的铁柱当头击下,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聂清风这一记腿攻根本就没有受他这次走形的格挡影响,紧随而来,磅的一记重踢,压着打在脑门上弹起的右臂第二次轰中额头! 头乃六阳之首,骤然间两度被击,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山口和尚只觉耳朵嗡的一声,眼前一花,身形踉踉跄跄偏了三步! 三步站稳,身子在惯性作用之下微微一晃,站直了,但是,为什么站住的力量大了几分? 聂清风目光炯炯,站在和尚面前,右手五指成勾,扣住和尚咽喉! 这难不倒贫僧!贫僧喉头绷起,就算刀割斧劈,也未必留痕! 聂清风才没有搞什么刀割斧劈,当和尚绷紧喉头抵御指力,全身松懈之时,以右手五指为支点,右肘猛沉,一肘叩在对方胸骨下方的巨阙穴上! 这一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得山口和尚眼冒金星,头颈前探,腰椎弯起,足跟离地了! 就在足跟离地的一刹那,聂清风放开了扣住对方喉头的五指,以抵住对方的右肘为支点,右前臂离开了对方的胸口,看起来像是以肘锋将他挑起一般,紧接着右脚一探一盘,埋住对方左腿,右肩一推一掀,嗨的一声大吼,将山口和尚偌大的身躯挑飞起来! 完了!身在空中的山口和尚脑中一片空白,他的右手! 不错,聂清风的右手五指已经聚拢成拳,在山口和尚眼里,那不是拳,而是一柄闪烁着幽幽寒光的重锤!聂清风的右肘、右臂就是蓄满了势的锤柄,被掀飞腾起的身躯为这柄重锤的挥动提供了充足的空间,下一刻,这柄重锤就会翻转呼啸而来,将胸骨、心脏、脊柱一股脑的全部粉碎! 聂清风的右臂蓄满了势,但引而不发。 山口和尚的身体飞到最高点,到达了最佳攻击位置,他引而不发。 山口和尚的身体开始缓缓后仰下落,这是完美的追击距离,上前一步,身体与手臂力量合一,力量、角度、速度,都正好,他还是引而不发; 山口和尚露出了微笑,然后,带着微笑,脊背落地了,他没有调整在空中的姿态,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失败。 聂清风朝倒地的山口和尚伸出手,山口和尚呵呵笑着抓住,借力腾身,重新站了起来。 “不愧是华夏超一品高手,贫僧心服口服。” “大师力量雄浑深厚,聂某也佩服得很。” 两人相视一笑。 “聂施主,请稍候。”说着,山口和尚取了两个蒲团铺在地上,向聂清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聂清风谢过,与山口和尚一起盘腿坐下。 一坐定,山口和尚就迫不及待道:“贫僧有一不情之请,能否看看聂施主的右臂?” 聂清风毫不犹豫,撸起衣袖,亮出胳膊,摆在山口和尚面前。 山口和尚托住聂清风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微微有些意外,问道:“刚才一番激斗,聂施主可觉得这条胳膊有什么不妥么?” “没什么不妥,大师为何有此一问?” 山口和尚拍拍自己粗壮的右胸:“贫僧这身体,异于常人。能耐巨力撞击,还会生出反震之力。以聂施主刚才的击打力道,换做旁人,恐怕早就筋断骨折。而聂施主却毫发无损,贫僧实在不解,难道说,聂施主的身体,也异于常人?” 聂清风皱起眉头,想了想道:“在武道会拼斗时,聂某曾经从背后被人袭击过,当时衣衫都碎了,可身体却一点伤痕也无。” 山口和尚道:“这倒不一定,听说当时聂施主元力尚在,身体能自行抵御刀剑也不足为奇。现在元力不在,还能克制反震之力,这就令人费解了。贫僧这具身体经过千锤百炼,这才有一身的怪力,举手投足要时时心,否则用力过猛就会伤及自身。看聂施主身形稍显单薄,却比贫僧还要耐战,故而奇怪。” 聂清风道:“聂某出关之后得了失魂症,过去种种一概不知,要是能记起来,说不定可以解开这个谜团。” 山口和尚奇道:“刚才聂施主击败贫僧的那一招,一攫一叩一挑,真正到了以无厚入有间的境界,最后引而不发的一击更是蕴含着天崩地坼之力,贫僧都以为大限将至了,若是心中无招,怎会如此娴熟?” 聂清风急忙道:“不敢诓骗大师,确是实言。当时聂某一丝一毫的功夫招式也记不起,只是感觉该当如此,才有此招。” 话刚说完聂清风就觉得后悔,这都是什么说辞啊,自己都不信! 谁知山口和尚却点点头,目光中还有几分赞赏兴奋之意:“不错,不错,与贫僧所想不谋而合!” “哦?敢情大师解惑。” 山口和尚道:“贫僧这副身体,并非天生如此,而是皈依净心宗后,在机关阵法中锤炼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四章 天外 7 “净心宗从本门弟子中择才俊,投入试炼场,试炼完毕后,再按试炼表现分别安排。但十之八九一去不返。返回的,对试炼场中景象,个个讳莫如深。贫僧当年也曾是其中一员,直到今日得遇聂施主,才得以解脱。” “这试炼场又是什么地方?” “凡是去试炼场的,全都要先服散魂丹,贴闭觉符,然后由别人送进去。一睁眼就是试炼场内景象,如何到达,一概不知。聂施主上来时,曾遇到过第二重天的桥立布火吧?他原本不过是个落魄浪人,后来皈依净心宗,被投入试炼场,他曾对贫僧讲过,他所在的试炼场是一间屋,每日屋顶会吊下一盏琉璃樽,内装杂色药剂,他日日以此为食,元力充沛;原本的控火之术也娴熟许多,这才成了第二重天的守卫。他口中的试炼场,与贫僧所遭遇的大相径庭。 “贫僧二十一岁上山,二十三岁成为铁僧,二十五岁,许下愿心,希求大法力救苍生苦难,自愿入试炼场。结果进去之后,却发现除每日泡澡外无事可做。” “泡澡?” “正是。贫僧所在试炼场是五十步长、三十步宽一片空场。场内到处是坛坛罐罐,大者如斗室,者如蒸锅,内有各色汤汁,一进去,还以为是饭堂。贫僧按罐子上贴的法子,或饮或浴,三日后,觉得身轻体健;随后又钻入大罐内以汤汁蒸熏皮骨,说来也怪,大罐下并无柴火,贫僧一钻进去,汤汁无火自滚,连沸五日,居然皮肉不伤,汤汁也不见少,真是咄咄怪事!” “当时贫僧心下生疑,这修炼难道就是泡澡?结果到了第六日上,全身上下皮肉寸寸脱落,现下想起来,真是毛骨悚然!皮肉虽然脱落,却毫无痛感,最后全身上下,几乎是骨头上覆了一层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到第七日,肉皮增厚,骨头增粗,重生新肉——真正是脱胎换骨——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原本的功夫一点也用不上了,但自然而然地,就如刚才聂施主所说,觉得该当如此,自然而然地就发出招来。” 山口和尚沉默片刻,指指自己的脑袋道:“贫僧以为,那些个汤汁有古怪,搞不好,这里头也进去一些,才有此变化?” 聂清风肚里暗笑,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脑子进水么,但脸上还是一派严肃:“浸泡六日,就有此等神通,按此计算,净心宗深不可测啊。” 山口和尚摇头:“贫僧成功,实属侥幸。在贫僧之后,几乎每月都有人主动请缨,但没有一人活着出来,只捞出一具具骨架!成与不成,全在佛祖一念之间。或许,是佛祖不愿见再造出些如贫僧这般的怪胎异物,降下的惩罚吧! “净心宗这些年,做了不少天怒人怨之事,虽然贫僧杀孽造得不多,但里里外外全是为净心宗张目;待要离去,又恐换一个更加狂暴嗜血之辈,反而不美,困于此处,束手待毙。幸得聂施主驾临。聂施主心地仁慈,更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本事,这通云栈道,想来也不算什么。从此以后,”山口和尚微笑道,“世上再无山口和尚啦,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说着,他大笑起身,朝围墙走去,刚走几步,又回头道:“聂施主,上去之后,心第八重的那个华夏人,其人功力,世所罕有。不知为何,投在通云栈道之中。他守卫第八重已有八年,日日念叨你的名字,说非要与你决一死战不可。” 聂清风微微吃惊:“这人认识聂某?” “此人脾气古怪,极少与人交谈,出手既重且快,贫僧自忖,在他手下走不出十招,聂施主,千万心!贫僧言尽于此,愿你武运昌隆,助净心宗早日解脱,咱们有缘再会啦!”说着,两步跳到围墙边,奋起双拳,轰轰两声,把围墙砸塌了一片,从豁口纵身跳出去,再无踪迹。 聂清风在原地伫立片刻,抖擞精神,向第五重天走去。 守卫第五重天的是散人木下飞熊,身法矫健,能在空中滑翔转向,在聂清风看来不过尔尔;出手比山口和尚迅捷,但轻飘飘没有什么力道,被以静制动的聂清风抓住破绽,一击打倒。聂清风看看墙角更漏,刚刚亥时,索性原地躺下,憩片刻。 一觉醒来,正是子时,聂清风振奋精神,再上第六重天。 按龙造寺大石所说,守卫这里的是净心宗铁僧统领高森和尚,其人功夫精湛,龙造寺大石在他手下连三招都走不下去;且对华夏心怀怨恨,聂清风以为会有一场苦战,谁知上得第六重天后,却发现只有一片空荡荡演武场,无一人来招呼。他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不见高森和尚的影子。无奈之下,只好推门去第七重天。一直到离开这一层,高森和尚依然没有出现。 “真是怪事,负责守卫,怎么会擅离职守?该不会是去第七重天、两个一起上吧?嗨,想那么多干什么,就算十个一起来,也是见招拆招!” 聂清风永远也等不到高森和尚了,因为此刻,他的首级,正和另外两个人的一起,被用石灰封好,盛在锦盒里,摆在面如土色的奠源和尚面前。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震惊之后,奠源和尚颤声发问。 两名垂手肃立的一本道教徒满脸沉痛:“高森师父功夫精湛,勇武过人,当年在琉球曾一身连破七处哨所,斩首无数,如此勇悍,敝宗也很是敬佩。这样一位师父,居然死在宵之手,实在叫人痛心。虽说敝宗与贵派有些摩擦,但是非曲直还分得清楚。下毒暗害高森师父的凶手,敝宗已经代为料理,首级一并奉上,望奠源大师节哀。” 奠源嘴唇哆嗦着,看着盒子里三颗首级:高森和尚七孔流血,双目圆睁,即便透过厚厚的石灰,依然能看清白色下覆盖的青紫色面皮;另外两颗同样死不瞑目,面容扭曲,嘴巴大张,似乎有什么未说完的话。 “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一名教徒恭敬地递上一个木盒,交给侍立一旁的僧人,等奠源和尚接过,道:“这两人同样是贵派门下,一个叫田中,一个叫板仓,两个鼠目寸光之徒。两人以为贵派风雨飘摇、朝不保夕,打算改换门庭投入敝宗门下。敝宗又非什么藏污纳垢之所,怎么可能容下这种吃里扒外人?当即严词拒绝,谁料两人铁了心要叛出门户,居然毒杀高森师父,胡扯什么这就是他们的投名状。此事太大,敝宗不敢自专,现将三人首级封还,一应往来书信全在盒中,不敢篡改一字,请大师过目。” 奠源和尚气得浑身发抖,这两个家伙嘴巴上说不敢自专,骨子里却把净心宗贬到了一钱不值的地步!他真想把这两个家伙碎尸万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五章 天外 8 两名一本道教徒可不理会奠源的想法,侃侃而谈:“恕在下直言,如今贵派危如累卵:樱内大人近来重用上田哲三,摆明车马要与贵派为难,虽说是螳臂当车,但‘目无国法、欺凌主上’的大帽子,恐怕贵派摘不掉了;四方乡民,对贵派多有怨言,现下山下聚集者,少说也有二三万之众,稍有不慎,即成燎原之势;两位超一品华夏高手,一位在此惨败,难保不心存怨怼,另一位是已故住持的至交好友,眼看就要登峰来兴师问罪。当此危急之时,贵派与敝宗当携手共进,克急用忍,万万不可因事反目成仇,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奠源和尚冷冷道:“你们想要什么,直说吧!” 对方忍不住赞了一声:“都说奠源大师是净心宗的顶梁大柱,信然!空迢住持坐化,奉鄯住持也突然病倒,净心宗依然安如泰山,独木能支大厦,难得,真是难得——田森寿行大人的意思是,贵派与敝宗摒弃前嫌,携手并进。贵派不要再说敝宗是邪魔外道,而敝宗也约束教众,不再闹租抗税,如何?” “哼,你家大人,还真是知足常乐!” “谢住持夸奖,人还没有说完。这第二么,是传教之事。敝宗从来都是自决自理,即便要改宗净心宗,也从不阻挠;投桃报李,从此之后,如有想改宗敝宗者,贵派也稍抬贵手,如何?” “做梦!” “大师莫急,还有第三条。从此之后,我等以田坪町至畑川町一线为界,以西为贵派所有,以东为敝宗所有,彼此约束教众,结永世之好,如何?” 奠源和尚哈哈大笑:“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上不得秤盘的狗肉,扶不上墙壁的烂泥,也在这里大放厥词?” “奠源大师,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下我等来找您,抱有相当诚意;如果您不屑与我等这邪魔外道做成一处,我等立刻走人,不过,提醒您一句,若事有不谐,反过来找到敝宗头上,那时候,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师父,师父,不好了!”沙弥跌跌撞撞跑进来,“那个华夏人,一路闯到第七层了!” “什么?这么快!” 两名一本道教徒对视一眼,一人道:“既然大师还有要事,那我等不打搅了。我等就在贵派在别院办的水茶屋静候,大师如有用得着处,吩咐一声就是。告辞。”说着,连招呼也不打一个,扬长而去。 奠源和尚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满脸都是怨毒,良久,恨恨一跺脚:“一时糊涂,养虎遗患,引狼入室——那个华夏人不是元力全失么,怎么上得如此之快?” 沙弥战战兢兢道:“前六重天守卫,或力有未逮,或战意不坚,或……”他心翼翼盯了一眼锦盒里高森和尚的人头,再偷眼瞅瞅奠源和尚阴沉沉的脸色,赶紧补充道,“不过,前六重天确实薄弱了些,第七重起,才是重头戏哪!” 见奠源和尚不开口,沙弥扳着手指道:“第七重的五十岚胜清,身外化身、虚虚实实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多少人被弄得眼花缭乱精疲力尽,最后不免一刀;第八重的那个黑老鸦一般的独腿华夏人,这八年来,可没有放过一个对手上去;至于第九重的玄空大师,那更是本宗的中流砥柱,‘浮生大梦’一招,还从未失手过——师父,您还担心什么呢?” 奠源和尚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华夏人自现身以来未尝一败,连同是超一品的修罗神君也败在他手中,这通云栈道能不能挡得住他,还真不好说。” 沙弥一双细眼眨了又眨,心翼翼道:“师父,弟子有句打嘴的话,不敢说……” “你说就是。” “就算他站到咱们面前,又能如何呢?” 奠源阴沉着脸道:“说完!” “现在本宗空迢师父坐化,奉鄯师父重病不能视事,只有您一力支撑,这时候他若是与您为难,岂不是要动摇北陆道的根基吗?” 奠源心头一动,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压了回去,只是淡淡地道:“你接着说。” “如今他元力全失,单凭武技,如何能过得了七八九三重天?就算事有万一,他登上峰顶,也必然精疲力竭。这就不得不夸一句师父您高瞻远瞩了,早早把修罗神君安顿在禅院中,他虽然精神萎靡,元力全失,但武功还在,以逸待劳,到时候,两人再战一场,您说,输赢如何呢?” 奠源微微颔首,道:“以你之见,他若是登顶,该如何应付呢?” “得看他如何做派了,要是来硬的,那咱就把修罗神君放出来,看他们对咬!弟子就不信了,闯过九重天,再放倒修罗神君,还能在数百铁僧护卫下对师父不敬——这厮真是不动明王下凡不成!” 沙弥顿了一顿,又道:“他要是懂事,只是责问几句,那咱们也以礼相待,武道会魁首、闯过通云栈道,这名气够大了,再送他一顶和洲武雄的帽子,也能多少平息一下他的无名火啦。” “和洲武雄?有意思,这是捧杀手段么?” 沙弥嘿嘿笑道:“师父果然慧眼如炬,弟子佩服。” “不过,你别忘了,空迢师兄的事情毕竟是本宗内务,他除了责问几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山底的铁墓、本宗安身立命之本,他说是他的产业!这个疙瘩,如何解开?” 沙弥咧嘴一笑:“师父,您可知道一本道的石原干二?” 奠源一愣:“怎么,这厮不是在别院老老实实呆着吗?” “今日一早,他找上弟子,质问我们为何言而无信。” 奠源的眉毛皱了起来:“言而无信?这话从何说起?” “他说,早先曾有约定:一本道教军退过且比川,所占北陆道土地全部交给本宗;本宗帮他们除掉上田哲三。可是,”沙弥低下头去低低地道,“他说,您土地收了,可上田哲三还是好好的……” 奠源冷冷一笑:“我道什么事情!当初本座并没有答应,还没等给他答复,一本道贼军就夹着尾巴逃跑了。土地无主,本宗不占,难道留给那些穷汉刁民?他自家忙中出错,却找我等要说法,真是至为可笑!你接着说,他如何了?” “他说,您这么做,一定有您的道理,上田哲三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除掉的;那土地,就当是付给您的定金。” “狗嘴里居然吐出象牙,真是咄咄怪事。” “可他还说,想到山底铁墓一观,说一本道这几年于铁墓一道颇有见解,互通有无总是好的,也希望您能派得力手下随同前往。” 奠源猛地一拍桌子:“孽徒,你如此为那邪魔游说,收了他多少好处,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六章 天外 9 一推开通往第七重天的门,聂清风心里咯噔一声。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看起来像是把山体掏空,在山腹中开出来的一条路,向前看,不知通向何方;向后看,来时的门居然消失了!似乎自动与墙壁融为一体,连条缝隙也找不到。 甬道大约四米高,五米宽,墙壁却不同,非金非玉,摸上去像一整块磨砂玻璃,自身还会放出幽幽的蓝光,整条甬道的墙壁全是这种材质。 “这是什么材料?有机塑料?合金?”揣着满肚子的问号,聂清风往前走了几步,又发现了新疑点:地板是整块金属板!聂清风忍不住俯下身子细细观看。 确实是一整块金属板,长长一条甬道,地板连个接缝都没有,要说这么长的金属板是一次加工铸造成的,那他说什么也不信,他来的这个时代还没有这技术呢,而且这材质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从这里开始,就算到了护国忠王山铁墓的入口了么?赫连云云说过,铁墓在山底,入口在此处,太高了一些吧——难道说,这里的空间位置是混乱的?又或者,自己的感知被欺骗了? 一声长笑,把聂清风从深思中拉出来。转头看,一名刀条脸的矮男子已经无声无息站到背后五米开外。 “五十岚胜清,来送阁下上路。黄泉路上,记得我名字就好。”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 “隐身法?高速度?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消失不见,骗骗眼睛罢了。”聂清风的元力之猛然张开,充塞了甬道的每一个角落。 “什么!” 自来到这个世界,聂清风还从没有这样吃惊过,元力之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有十多个五十岚胜清,把他围得严严实实! 子弹时间触发! 危机管理触发! 视膜上,全是血红! 嗤嗤连响,聂清风身上被切出十几条大纵深各不相同的创口,刹那间鲜血横飞! 五十岚胜清猛然将身一抖,十几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分身顿时消失不见,冷笑道:“堂堂的华夏超一品高手,居然用这种低等的幻术蒙混过关,哼哼!” 紧贴墙边的聂清风嘿嘿笑着,显出了身形:“‘水光潋滟’不过是个下品的水系元力技,你连这都看不出,还有脸说什么超一品?不过,能混淆视听,连元力感知都能扰乱,你这阵法,倒也有趣。” “等你还剩一口气时,我自然告诉你。”五十岚胜清说着,身子一抖,十余个分身再度扑上。 这一次聂清风不避不让,迎头顶上! 狂风呼啸,鲜血飞溅,有几点直接涂上了甬道天花板! 聂清风自五十岚胜清的分身中一掠而过,一掌将对面的一个分身拍成了肉酱。 五十岚胜清笼着双手笑道:“‘白驹过隙’加‘碎岩击’……不对,就是一个‘白驹过隙’加一掌——嘿嘿嘿,原来,你也是被天神眷顾者啊,有意思。” “换了常人,这样的速度,早把身子拧碎了,”聂清风轻轻一抖粘血的右手,刷的一声,墙壁上写了一道重重的“一”字,“我还以为,只有山口和尚身体强化过,原来你也一样,是个被莫名其妙改造过的可怜虫。” “说什么可怜不可怜的,死了的才是可怜虫!”五十岚胜清双手猛抬。 一横一纵两道紫色光柱从墙壁射出,交叉成十字向聂清风压过来。 “激光栅?”聂清风吃惊不,“这么高科技的玩意都有?”脚尖一碾,身形急纵,从光栅缝隙中钻了过去。 刚钻到一半,五十岚胜清抓住空隙,乘势攻上,右手五指弯曲成勾,由下至上一记斜挑,意图逼他撞上光柱。 聂清风怎肯让他得逞,运起元力,立起双臂,直挺挺撞上去。 聂清风本性善良,但对五十岚胜清这种一上手就招招夺命企图置人于死地的家伙绝无半分好感,因此下手极重。当初修罗神君被这样蛮不讲理的一撞击中,几乎倒地不起,五十岚胜清的功夫,比修罗神君不知差了多少,怎么顶得住?当下咣的一声,整个人被一头撞飞出十余米,糊到了天花板上! “嘿嘿嘿……”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几乎变成一张血肉馅饼的五十岚胜清从天花板一跃而下,“果然有两下子。但是,一个神灵,怎么会被轻易打倒?你准备受死吧!” 伴随着诡异的冷笑,五十岚胜清破碎的身体在飞速复原,飞溅的鲜血仿佛有了生命,争先恐后地往回钻,不到盏茶功夫,一个完整无缺的五十岚胜清站到了聂清风面前。 “你一定听说过阵法吧?告诉你,整个这条甬道,都是我的地盘!你就是把我烧成灰,我也能复原!” 聂清风不跟他费话,元力一凝,运起凝火爪,一爪削向五十岚胜清的肩膀。 五十岚胜清不避不让,放任他一爪抓中,整条臂膀立刻燃起烈焰,但他恍若未觉,面带微笑,眼看着那条胳膊化为飞灰。然后,在聂清风惊讶地注视下,四散的灰烬重新聚拢来,再次构建起骨骼,覆盖上肌肉,蒙上皮肤,变成一只完好无损的胳膊。 “看到没有,老子就是这里的神灵!” “掌管一条通道的神?”聂清风冷笑道,“做一辈子囚犯,很开心吧?” 这句话仿佛触到了五十岚胜清的痛处,他不由得大吼道:“放屁!在这里,老子是通道,老子是空气,老子是一切,老子就是神!” “神”字刚刚出口,他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聂清风暗叫一声不好,子弹时间刚刚发动,慢动作的他就被同样慢动作的五十岚胜清一拳打中胸口,噔噔倒退了两步。 “唔!”虽然这一拳并没有多少力道,但聂清风还是吃了一惊,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被正面击中! 五十岚胜清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身外化身,十几个五十岚胜清一起朝聂清风狂风暴雨般打来!拳拳到肉,最后一击,一拳把聂清风打得倒退了五六步才稳住身形。 “怎么样,还手啊,还手啊!哈哈,哈哈哈!”五十岚胜清得意地狂笑,“老子愿意,老子愿意呆在这里,你管不着,管不着!凡是笑话老子的人,都去死,都去死!”说着,身形再度消失不见。 聂清风想闪避,可是闪避不开,背后又挨了一脚,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天人合一,你不是达到了天人合一之境吗?怎么闪不开,怎么会闪不开!你不是打败了同时超一品高手的修罗神君吗?怎么打不败老子?老子才是天人合一的高手!” 聂清风掸掸身上沾的尘土,冷冷道:“你不配。你充其量也就是一条被力量糊了眼的疯狗。” 双方都舍弃了防御,专心进攻,一连十余击,拳拳到肉,咚的一声,聂清风一拳将对手击退,自己也为了躲避对手的全力一击,脊背重重撞在墙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略胜一筹!那个不靠谱的外星人不是说我是人类最强么,怎么会这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七章 天外 10 五十岚胜清嘴角微微上翘:“你的功夫还不错,但在这里,差远了!”话音刚落,立掌一推,一条两米高的光刃瞬间成形,朝聂清风斩去。 聂清风侧身一闪,光刃无声无息没入墙壁,正待回头,侧翼劲风袭来,五十岚胜清一脚踢到,他急忙立肘一格,咚的一声,咔嚓一响,右臂尺骨桡骨齐齐折断!当下忍不住痛呼出声,但还是借力一摆身,离开对手攻击圈。 聂清风额上冷汗涔涔而落,超一品身体强悍,自我恢复能力更是强大,虽然断臂自动接起不过数息之间,但这家伙的力量也太足了,恐怕修罗神君也不是对手吧?这么强家伙,为什么净心宗不把他放到明处呢? 五十岚胜清乘胜追击,上步一记手刀,大喇喇直劈聂清风顶门,聂清风双手架起上迎,抬腿一脚踹向对方腹。五十岚胜清身形一抖,身子一分为三,让开了这一脚,两个分身突兀地出现在聂清风背后,一左一右,同时起掌猛击他的后脑。 指尖刚刚触及聂清风的头发,五十岚胜清暗叫一声不妙,刚才几次交手,聂清风虽然落了下风,但抵挡得有模有样,怎么会突然停手?还不等想明白,噼啪一声脆响,聂清风脑袋爆裂,金光四射,无数极细的金丝激射而出,宛如长了眼睛一般,将他与数个分身一起缠得结结实实! “这是什么鬼东西!” 金丝一上身,并没有如他所想般将他绞缠成碎片,而是源源不断抽取他的体力。 聂清风从他身后缓缓现出身形:“金丝缚龙阵,缚魂弱体,你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吧,一个时辰,阵法自解。” 五十岚胜清冷哼一声:“分身加阵术?有两下子么。”说着,稠密的金丝瞬间凝结成块,继而寸寸崩裂! “什么?”聂清风大吃一惊,阵法是催动自然之力生成,除非摧破阵眼,否则绝难冲破。即便是自己,在迎华馆落入鬼冢森算计,被阵法所困时也是一筹莫展,只能等阵法自解,而这家伙居然在谈笑间就从内而外毁掉了阵法,这功夫也太惊人了! “要说多少遍你才信,在这里,我就是神!”话音未落,一条碎石泥土绞成的土龙自五十岚胜清脚下咆哮而出,龙口怒张,直直冲来! 聂清风刚刚来得及罩上一层护体玄元盾,土龙就重重的撞击在盾面上! 轰隆一声大响,护体玄元盾瞬间崩解,土龙被稍微阻了一阻,去势不减,一头撞碎在聂清风的胸口! 聂清风噔噔噔连退数步,咣的一家伙,脊背再一次顶上墙面,又被金属凸起硌了一下,胸中一阵阵气血翻涌,一缕鲜血,无声无息从嘴角垂下。 “难道说,这回真是不成了吗?还有,该死的,为啥老子这么背,撞过去总有块金属凸起等着?” 五十岚胜清垂下双手,袖管中无声无息滑下两把细长的利刃:“差不多了,你准备受死吧!” “慢着!”聂清风一指地板,“明明是铁地板,你的土龙,从哪里唤来?” 五十岚胜清懒得搭理他,继续前逼。 “能瞬息之间破去阵法,有这等功夫,怎么会呆在净心宗,做一条走狗?” 五十岚胜清面部猛的一抽,右手利刃直刺聂清风咽喉! 聂清风将头一扭,左掌一抓,将利刃牢牢捏在手里,殷红的鲜血立刻顺着手掌手腕流下来,但他恍若未觉。 五十岚胜用力一抽,利刃居然纹丝不动! “什么?”对手手握利刃,居然能与自己相持,这突然增长的实力让五十岚胜清着实吃了一惊。 聂清风继续牢牢地握着利刃,丝毫不顾皮开肉绽的左手,继续道:“铁里怎么会生出土来?光刃入墙,墙壁却无损?你的实力,真能摧毁阵法?这种种桩桩,还不够怪异吗?难道你就一点也没有察觉?” 五十岚胜清惊讶地看到,聂清风握着利刃的那条手臂,变成了一根粗壮的树枝,粗糙的木纹沿着利刃一路向前,把他握刀的手也变成了木头! 木纹的侵蚀速度在不断加快,五十岚胜清刚想断臂自保,木纹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半个身子! 五十岚胜清发出一声惨叫!他奋起左臂,一刀又一刀徒劳地刺向已经完全变成木头的聂清风。 聂清风的真身在他背后出现,倒背双手,慢悠悠道:“别紧张,只是让你冷静冷静,有几句话跟你讲。你不是神吗?怎么连这点的束缚之术也挣脱不开?” “呃,呃……”五十岚胜清四肢已经完全化成木头,想动也动不了。 聂清风充满怜悯地看着五十岚胜清:“你在这里做神,多少年了?” 五十岚胜清恶狠狠道:“用不着你管!”, 聂清风叹息道:“你入戏太深,看来时间不短了。想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吗?” “真正的你又是什么样子!少来这一套。” 聂清风轻轻抬起一只手:“看看这一招!”说着,墙壁中突兀的射出两条粗大的紫色光柱,交叉着向五十岚胜清压去! “这……这是!”冲击太大,五十岚胜清傻乎乎地忘了闪避,眼睁睁地看着光柱压到眼前。 就在光柱要将他吞噬的一刹那,聂清风五指一捏,轻叱一声:“散!”两条气势汹汹的光柱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咆哮的土龙,直朝他噬来! 五十岚胜清大叫一声闭上眼睛。土龙刚刚压到他的鼻尖,聂清风啪地打了个响指,土龙同样无影无踪。 五十岚胜清等了半晌,不见动静,睁开眼看,所有的光柱、土龙,以及束缚自己的阵法,统统消失不见,自己正处在一一间巨大的全金属封闭房屋内,房间内的灯光血一样鲜红,为房间涂上诡异的色彩,周围安静极了,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到。 聂清风站在屋子正中,而他却被泡在屋角的一只巨大琥珀罐子里,罐中满是赤红如血的液体,他周身上下,扎满了细细的钢针,钢针另一端都连着长长的细管,延伸到罐口,一直伸进金属天花板。 “这……这是哪里?” 聂清风扫视四周,喃喃道:“这就是陶琦华梦中所见的景象啊,还有我做的那个被生化战兽追杀的噩梦……这护国忠王山,真的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基地,现在所见的,恐怕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八章 故人 1 五十岚胜清的声音从墙上的扩音器里传来,听起来充满了恐惧:“我这是在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可能,”聂清风轻轻拍拍金属墙壁,“这里,并不是通道啊,只是一个模拟训练的实验场而已。一进门它就在骗人,骗了所有人,包括你,也包括我。 “这个实验场会影响我们的感知。就像是手臂烧成灰又恢复、身体分裂再合为一体——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可逆反应。只要这个世界存在,就必须遵循自然的铁律。 “子弹时间和危机管理不会说谎,但是我知道,我看到的是违背客观规律的假象。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子弹时间和危机管理是受我大脑控制的,大脑被骗,它们自然不说实话。 “实际上,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真实打斗。这条通道本身就是一个骗局,一个高仿真度的模拟实验场。你的定位,只是一个能部分调整变量影响实验结果的被试而已——算了,说这些你也不懂。” “你胡说!” 聂清风道:“第三重天的守卫,元力能靠物体传导;第四重天的守卫山口和尚,肉体被改造过;第五重天的木下飞熊身体能耐高速冲击,同样超越了人体极限。到了这里,你是个被阵法所困、却又能操控阵法的人,说明这里测试的是精神控制与干涉。因此,整个护国忠王山是一个巨大的试验场。” “这个试验场并非净心宗所创,净心宗不过是窥得了其妙用的一点皮毛。这通云栈道,就是净心宗在原有试炼场的遗迹上略加改动建成的。至于为何这里能被我所控制,甚至比你还要更胜一筹,恐怕,在这个身上。” 聂清风说着,对准金属凸起,一掌按了下去。 滴的一声电子音响起,室内的灯光变成了柔和的淡绿色,接着,响起柔和的女声:“来访者信息确认,聂,清风,主任。权限:二级。” 聂清风对面如土色的五十岚胜清道:“你的华语说得不错,想必能听懂刚才的声音吧?这处铁墓是聂某的——聂某名下的产业,你们这帮人窃取它够久了,用它作恶够多了,今天,这一切该结束了。” 说完,聂清风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道:“至于你,一个肌肉骨骼全部萎缩退化,只保留健康脑组织的废人,聂某不想与你为难,我会把你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你继续做梦,让你把这个神继续做下去。好啦,白鼠,我们,后会无期。” 从第七层出来,聂清风心头没有一丝轻松。 这护国忠王山的研究所,居然拿活人做实验!虽然五十岚胜清是个倭人,进行试验操作的也是懵懵懂懂似通非通的净心宗和尚,但他还是觉得不舒服。 这研究所是六千三百万年前的遗留物——不,整座山掏空,已经不能称为“所”了,该叫实验基地比较贴切。以活人做实验这种事,在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啊,幕后的黑手,到底是谁? 一个名字浮上聂清风的心头——葛荣昌。 在被生化战兽追杀的那个梦里,这个名字出现过。梦里的自己在最危急的时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对研究所的控制力,顺带着,这个名字也一起回忆了起来。 奇怪的是,记忆中只有这个人的职务和主管的计划,除此之外,一切模糊。 葛荣昌,华夏格物研究院科研三部主任,主管代号为“烛龙”的生化战兽培养计划。按赫连云云所说,支持女娲计划的古人党和反对的改造党之间爆发了内战,改造党不甘心失败,把第一代生化战兽放了出来,古人党针锋相对,祭出盘古计划的热核武器。葛荣昌,正是生化战兽的主管。 如此说来,在之前的那个时代,这家伙是个铁杆的改造党,与自己这个主管女娲计划的科研二部主任必然水火不容,那怎么会在主管的研究所内放开给自己的权限呢? 聂清风的脚步一下子僵住了。 剥云山的研究所,是自己所主管计划的一个下属分支机构,临时管理员赫连云云又对自己推崇备至,自己当然畅通无阻。可是在这里,葛荣昌这家伙,会这么客气吗?单凭生化战兽追杀自己这一点,就知道答案!既然如此,那他把自己放进来,还赋予二级权限,目的是什么?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如果赫连云云通过改变身体形态躲过了生化战兽的追杀,度过了六千三百万年的时光,那么,葛荣昌难道就跟那个时代一起消亡了吗?他会不会也还活着? 聂清风的冷汗流了下来,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这一趟通云栈道,真正是有死无生了!刚才还说五十岚胜清是白鼠,现在自己又何尝不是! 该死!这下子要面对两个敌人,一个奠源,一个葛荣昌!一个现在的,一个前世的!这救世主,还真不好当! 冷静,冷静,不能乱,不能乱!这通云栈道从来没有人打到第八层,想必奠源现在正在慌乱,除了通云栈道,他没有什么后续手段了;至于葛荣昌,前世可是个把生化战兽放出来的疯子,若是现在活着,这和洲早就被他翻个个儿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只有先打穿通云栈道,才能谈其他问题! 聂清风手指轻点,面前展开一幅长条形的绿色全息地图,显示出实验基地的全貌,其中山底中心位置全部为模模糊糊的红色。 “红色的部分是——” “红色部分为中央核心区,进入需要输入授权密码。” 也就是说红色部分暂时到不了——这是葛荣昌在以此为诱饵引诱我过去吗?既然这里没有打开过,说明那个科技时代自己并没进去。现在也暂时没有必要进去,二级权限封闭研究所,足够了,先把眼前的奠源收拾掉再说! 打定主意,聂清风决定先不管核心区,道:“有能到达山顶的路吗?” “超出研究所范围。” “指示最近的道路。” 甬道尽头处的光点迅速变大,地板托着聂清风飞速向甬道尽头靠近。 尽头处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准备室,准备室里有一扇气密闸。聂清风搬动手掣,气密闸缓缓上下开启。 类似的厚重铁闸共有三道,打开最后一道,从伪装成岩隙的狭出口探出头去,是苍蓝净澈的夜空。 吹着呼啸的山风,聂清风扫视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段山脊上。左右两侧都是万丈悬崖,一条羊肠道从脚下直通远处灯火微茫的托日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九章 故人 2 乌蓝的夜空中群星闪烁;苍黑的山脊起伏连绵,与莽莽无际的黑海森连为一体。 这里是护国忠王山的背后,群峰如剑,高耸入云,山前的喧嚣与浮躁,一点也无。人在天地间,群峰下,自然而然觉出自己的“”来,即便身在半空,也不敢高声言语。 天地寂静,惟余风声。 猎猎山风在耳边鼓荡呼啸,成片成片的桦树林被风摇动,发出千军万马呐喊冲锋的呼喝声,又如一波波海浪,翻滚着,咆哮着,一次次冲击岸边高峻的礁岩。 满月如一轮硕大的银盘,高悬于青云之间,聂清风沐浴着皎洁明亮的月辉,沿着路,缓缓向山脊另一端走去。 月上中天时,风渐渐了,聂清风走入了一片茂密的白桦林,棵棵耸立无言的白桦树睁开了大大的眼睛,沉默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呀的一声大叫,一只被惊动的老鸦鼓动铜浇铁铸般的双翼,从聂清风头顶掠过,直冲云霄,在满月中越来越,越来越,最终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老鸦的叫声仿佛一声命令,紧接着,东、南、西、北,无数的乌鸦一起鼓噪,用力拍打着双翼朝聂清风扑来! 聂清风不慌不忙,心念一转,护体玄元盾倏地张开,形成一口倒扣的纱笼,将自己牢牢罩在里面。 铁爪如刀,钢嘴似剪,在元力神通面前全然无用,只能徒劳地划出一道又一道白痕,就连白痕,也瞬间消失不见。 聂清风在护体玄元盾中盘腿而坐,闭目憩,全然不理外面群鸦聒噪。 “这算是的欢迎仪式吧,接下来,正主该登场了。” 聂清风的眼力极好,一抬起眼,就从横飞的羽翼间隙中看到,在一棵高高的白桦树树梢上,站着一个黑老鸦似的道人。 道人看上去四十出头,独腿,身形高大,黑色道袍,瘦棱棱的寡骨脸。虽然只有一条腿,但在劲风吹拂下的树梢上却站得稳稳当当,佝偻着背,耸着肩膀,看起来真像一只缩身敛首的黑老鸦。 好好的一件道袍已经破败不堪,道袍后摆更是碎成了长长的布条,看起来像是不堪岁月折磨,形销骨立。这些长长的黑色布条在身后微微飘荡。令人惊叹的是,黑色布条并非随风摆动,而是像漂洗在清水中,缓缓浮游,猛一看,像是从背后长出了无数条黑色的长蛇。 黑老鸦似的道人半垂着眼皮,缓缓地道:“聂清风,是你么?” 这道人声音嘶哑,真如乌鸦啼叫一般。 聂清风朝道人一拱手:“正是聂某。不知阁下是谁?” “老道道号寒鸦,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聂清风坦然道:“聂某闭关时患了失魂症,除了自家姓名,一概忘却。阁下大名,听华莲宗住持提起过,在华夏威名赫赫,聂某若有得罪阁下处,万望海涵。” “失魂症?哈,看来,你是打定主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聂清风耸耸肩膀:“聂某实话实说,不需要隐瞒什么。” “嘿嘿,聂清风,老道在这里等了你八年,你一句失魂症就打发了?你可真是大方!” 聂清风不耐烦道:“聂某今岁出关,才知道闭关已经足足十五年。一切前尘旧事,都已忘却,阁下若是知晓,就请直言;若是不愿讲,聂某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咱们这就两便吧。”说着一拱手就要拔步上前。 寒鸦道人并不阻拦,淡淡地道:“抛妻弃女,躲到穷乡僻壤作威作福,如此狼心狗肺、恬不知耻的东西,跟你过招,还真脏了老道的手,只可惜你老婆的一片痴心!一口一个聂某,你以为你是什么鸟东西?老道这八年,就当活到狗身上去了,这就下山回华夏,告诉你老婆,聂清风死啦,等不着他了!算啦,滚吧!” 聂清风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老牛鼻子,你说话放尊重些!老子说忘了,就是忘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想死也由你!犯不着在这里叨叨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寒鸦道人一丝火气也无,继续道:“十五年前那个聂清风,虽说有些妇人之仁,做不到快意恩仇,可毕竟是一条好汉,为了妻子女儿,连四大家都敢得罪,要不然,老道会给你助拳?你走的时候,女儿还不满周岁,她哇哇大哭的样子,你一准忘了吧?” 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聂清风猛地想起自己在现代的那个的、但却温暖的家来!鬼使神差地,他喃喃地问了一句:“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寒鸦道人的声音依然淡漠:“当年机缘巧合,老道被你老婆救过一命,答应会帮她做一件事。八年前她找到我,说希望老道到和洲来寻你回去,在老道面前,生生哭成个泪人,你七岁的女儿抱着老道的腿一个劲儿磕头,一边磕一边喊要爹爹,磕得脑门出血。你这忘八蛋还有脸问她怎么样?” 聂清风垂下头去,良久,抬起头来,注视着寒鸦道人的眼,诚恳地道:“道长,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我答应你,等此间事了,我一定会华夏去见她们!” 寒鸦道人缓缓摇了摇头:“老道没几年活头了。你说此间事了,什么时候能了?” 聂清风叹息道:“在和洲,聂某还有些放不下的事情,必须先料理干净。” 寒鸦道人也叹息一声,道:“俗话说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你老婆也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你全然忘却,那生与死也没有什么分别了,老道拿你的人头回去,也好交差——是痛痛快快自行了断,还是让老道来?” 说着,寒鸦道人将身一抖,从高高的树冠扑了下来! 他的身法极其诡异,自空中落下,却不是直直下落,而是七扭八歪,如同一片落叶,迅捷、寂静,等拂面而过,才惊觉一片枯叶已经飞落无踪。 在他飞身扑下的同时,背后数条黑色布条也挣扎翻滚着脱落,在空中绞成两条螺纹状长蛇,一前一后,刷地钻入地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章 故人 3 黑蛇入地,聂清风脚下顿时现出一个直径半米的黑环来!圈中蹿起一条巨蛇,血口暴张,森森利齿咔地合拢,试图将聂清风一口咬成两截。 聂清风脚尖一点,离开黑环。黑环接连闪现,聂清风每出一步,必有一黑环跟随。 “马后炮!”聂清风暗笑一声,看样子这黑环是一种特殊的阵法,虽然如影随形,甚是讨厌,但动作不快,稍微提提速度即可甩开。它无非是打乱对手的攻防节奏,为自己突施杀着打掩护,这种雕虫技,难得倒谁? 寒鸦道人依然如落叶般在空中辗转漂移,看看飘到聂清风头顶,双臂一振,化作一双宽大的灰黑色刀刃,当头劈下! 聂清风正要向空迎击,脚下黑光一闪,黑环现出!他只好拧身避让,闪出黑环。但寒鸦道人毫不放过,双刀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紧追着他的咽喉割过来! 聂清风侧身闪过,眉头一皱,这老道一面操纵阵法,一面还能正面攻击,分心之术颇为娴熟,上手两招,居然把自己给压制了? 寒鸦道人心下也自纳闷,近二十年来,华夏行走江湖的超一品高手不过修罗神君、聂清风、枯肠和尚与自己这四人,四人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头也时有交手,各自特点稔熟于胸:修罗神君元力雄浑深厚,元力技出神入化;枯肠和尚阵法通神,愈战愈强;自己胜在身法,而聂清风最擅武技,以快打慢,先手抢攻是拿手好戏! 元力技与阵法虽然威力强大,总不如武技意动招发来的迅捷,故而聂清风极难对付。对修罗神君,须得缓图,慢慢周旋,不可有速胜心;对枯肠和尚,必须速胜,不可拖沓;而对上聂清风,千万千万,要提防他先手抢攻! 当初枯肠和尚自大,自以为布阵之术天下无敌,放出狂言要取聂清风人头,结果被聂清风上手抢攻,三拳轰破地灵盾,第四拳打得满面桃花开,要不是聂清风及时收手,命不保。自始至终,他的阵法就没摆起来! 刚才自己摆下这“尸蛇湮魂阵”的时候,真是提心吊胆!以聂清风之能,只需窝心一脚,心脉俱断加元力反噬,自己必然横尸当场!这阵法布设起来麻烦,可一旦发动,真如附骨之蛆,轻易无法摆脱,以聂清风的经验,怎么看不出这个阵法的厉害?居然会放任自己从容布设完毕!是太过自大,还是说,真的得了什么失魂症,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 高手对决,经验是关键,何种招式要抢先破掉,何种招式要全力自保,皆稍有差池,性命不保,这厮要是失了临敌经验,也就没有什么可怕了。 要杀他,真是易如反掌,只是他老婆女儿实在可怜!成人之美还是成人之恶,全在自己一念之间,罢罢罢,若是这厮能挺过尸蛇湮魂阵,老道就不与他为难了,制住他,带回华夏,也算是仁至义尽啦! 他心念刚刚及此,就见聂清风身形微微一滞,腾身跃起,朝自己直扑过来! 见了他应对之法,寒鸦道人的鼻子差点给气歪! 老道难得发次善心,你居然不知死活!以为跳在半空,尸蛇就捉不住你?自作孽,不可活! 人在空中,难以变招。聂清风身子刚刚腾起,数个黑环在空中骤然亮起!数条黑蛇从中蹿出,各各张开巨口,利齿外翻,他的颈、肩、臂、腰、腿、足全被咬住! 紧接着,地面上,他曾经避开过的黑环全部亮起! 无数个黑环乌光闪动,无数条黑蛇扭曲着身子,朝被擒缚在半空中的聂清风扑去! 鲜血四溅!聂清风连惨叫都没有一声,就被当场分尸! 黑蛇吸血,条条肿胀如水桶般粗细,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所有黑蛇齐齐炸裂,真如天崩地裂一般! 尘归尘,土归土。尘埃散尽,一切归于寂静,黑环、黑蛇、聂清风,全不见了。 寒鸦道人气得哇哇大叫:“聂清风,敢用下五门的幻术诓你家道爷!身为超一品,却行偷鸡摸狗之事,无耻,无耻之尤!” 一棵被爆炸气浪掀得歪歪斜斜的白桦左右扭了几扭,化成笑嘻嘻的聂清风:“道长,方才你言辞激烈,心火太旺,聂某不得已,使了点手段,请勿挂怀。” 寒鸦道人刚才动了真火,呼呼喘了几口,才平静下来:“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忘了。” 聂清风一愣,刚才他趁老道唠唠叨叨时偷偷摸摸一个幻术丢过去,老道全没防备,稳稳中招,对着一片树林子抬手跺脚地折腾老半天,他躲在一边看笑话。 穿越以来聂清风用过三次幻术,第一次在迎华馆收拾了当街勒索的一本道赤尻雄大;第二次在这里的第二重天收拾了丧心病狂的桥立布火,现在是第三次用,无一不中,他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我的幻术用得不错么,这不是连老道也中招了! 但是,听老道的意思,还有什么规矩不成? 果然,寒鸦道人沉声道:“幻术是投机取巧之法,为人不齿,华夏武人对决,谁要是以此道取胜,那是要被指着脊梁骨骂的!从前的聂清风,哪里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聂清风心里一动,“为人不齿”、“下作”已经很能说明问题,看来幻术确实不被华夏武人接受,但嘴上不肯认输:“道长此言差矣,你以为幻术那么容易放?须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一旦遇到攻击,轻则昏迷,重则痴傻,这是拿命在赌;况且,生死相搏,若是有克敌制胜之法,为何不用?” 寒鸦道人怒道:“只要取胜,便可无所不用其极?照这么说,下毒闷棍之流的手段,也都可以大行于世了?聂清风,你躲了几年,怎么连礼义廉耻也不要了?居然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等话,都说知耻近乎勇,我看你是无耻近乎勇!你是个华夏人,不是倭人!聂清风,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有人说,穿越者最大的本事,不是超越时代的思想,不是超越时代的技术,更不是超越时代的武功,而是超越时代的、无可比拟的无耻。 时代不同,价值观不同,或许在现代人看来很正常的事情,在古人眼里就是无耻,就是无法想象。于是,在穿越者的心安理得中,古人被一次次打得落花流水,无数王朝霸业建立起来,无数英雄豪杰站立起来,无数丰功伟绩树立起来,如果这些都可以写入历史,那真不知道,是谁讽刺了谁。 看着出离愤怒的寒鸦道人,聂清风感到一阵悲哀:因为没有人可以胜过我、限制我,所以我就能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么? 聂清风朝着寒鸦道人深深鞠了一躬:“若非道长,聂某几堕邪道,感激不尽!” 寒鸦道人的眼睛一下瞪圆了,那个号称撞倒南墙不回头,跳进黄河不死心,见了棺材都不落泪的聂清风,朝自己鞠躬道歉了? 这是哪一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一章 故人 4 寒鸦道人喝道:“你到底是不是聂清风!” 聂清风沉吟了一下,决定说一半真话:“刚才说过,聂某闭关时得了失魂症,过往种种全都忘却,连妻女也一并忘了个干净,要不是华莲宗的和尚说起,聂某还以为自己是孑然一身呢!” 寒鸦道人面色阴沉:“扯谎不难,人品和功夫路子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要说你是原来那个聂清风,老道第一个不信!” 聂清风苦笑道:“道长这话说的,俗话说不知者不罪,聂某把过往种种忘得一干二净,怎么会知道幻术为人所不齿?以此质疑聂某的人品,无乃不可乎?” 寒鸦道人“嗯”了一声:“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老道这次不与你计较——既然知道在华夏有妻女翘首以盼,还不赶快回去?” 聂清风叹道:“道长有所不知,聂某虽然忘了过去,却似乎记起了些从前不曾记得的东西,此事甚为紧要,因此,华夏恐怕暂时回不去了。” 寒鸦道人冷森森的目光紧盯着聂清风:“说来听听,若是你搪塞老道——哼哼!” “聂某祖上颇通杂学,曾耗尽家资在和洲打造了几处私密产业,以备不时之需。年深日久,这些产业无人照看,有些已经荒废,有些却落入倭人之手,这护国忠王山底下,”聂清风跺跺脚,“就有一处,现在被净心宗的和尚占着。” 寒鸦道人目光依然不善:“当年在华夏,老道可从来不曾听说,你祖上这般豪阔!” 聂清风道:“当年聂某是否知道此事,现在已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些产业中藏有绝大秘密,一旦被别有用心之徒发现,绝非苍生之福。” 寒鸦道人冷哼一声:“巧了,老道就是别有用心之徒!一会先拧下你的脑袋,再到你那什么狗屁破产业里去扒一扒!” 聂清风哈哈笑着摇了摇手:“要说别人,聂某宁可让这秘密烂在肚子里。但道长么……能为一句承诺枯等八年之久,就冲这一点,聂某信得过!” 寒鸦道人面色稍霁,道:“有些东西若是不方便讲,也就罢了。弄得好像老道要贪图你家产一般!” “聂某祖上颇通杂学,这八处产业,多数藏着杀人盈野的利器,比如,”聂清风无奈地皱了一下眉头,摇头道,“散瘟行瘟的门道……” 寒鸦道人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古人没见过原子弹和生化武器,不知道厉害,聂清风想来想去,觉得瘟疫这玩意算是大杀器了,就想拿来用一下。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他决定再加点猛料:“若只是散瘟行瘟倒也罢了,还有些聂某也没见过的物事,据说能引发天灾。” 寒鸦道人咬牙切齿:“姓聂的,你祖上也太缺德了!吃饱了撑的,捣鼓这些东西,做什么!” 聂清风真是欲哭无泪,这都哪跟哪啊,自己这穿越穿得也太悲催了,两头擦屁股啊! 没办法,他只好接着扯谎:“聂某祖上,与前宋皇室有关联。靖康之后,先祖远涉风涛,来到和洲,置办产业以备不时;崖山之变,还未及施以援手,宋室已告倾覆,从此先人不问世事,专习机巧,以图恢复。” 寒鸦道人目瞪口呆。 见谎话有效,聂清风接着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当年的产业秘藏,大多已然荒废,有些破败不厉害的,被倭人发掘出来,鹊巢鸠占,成了倭人名下之物,真是令人痛心!聂某此次来这里,就是为了封闭产业。所以,道长,聂某无论如何,也不能现在回去。” 寒鸦道人的一张寡骨脸在剧烈地抽搐,好半天,才道:“匪夷所思,老道不信!” “道长可认识第七重天的五十岚胜清?” “这是什么鸟名字——哦,当初老道拧掉了第七层那个和尚的脑袋,想必是这之后新换的。这厮怎么了?” 聂清风把与五十岚胜清交手的情况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没有提自己“二级权限”的问题,末了道:“现在情况就是如此,有些产业年深日久,内部机关已经失效,若是落到居心叵测者手中,恐怕非众生之福。” 寒鸦道人沉吟道:“看来,老道倒是有几分冤枉了你。口说无凭——你带我去看!” 聂清风抬头望望天顶明月,估算了一下时间,道:“也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道长亲眼看上一看,比聂某滔滔不绝要好得多。聂某前面带路,道长可不要落下了!” “嘿嘿,走吧。” 两人运起元力,施展轻身功夫,一前一后向第七层出口飞跃而去。 “聂清风,若是方才你不用幻术,落入尸蛇湮魂阵,该如何应对?” 聂清风头也不回地道:“此阵是个钝刀子割肉的阵法,慢慢把对手逼入死角,只要在体力耗尽前摧破阵眼即可。” “说得轻巧,一面躲闪,一面要防备老道的杀着,恐怕不易吧?” “一边躲闪,一边布阵。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此阵威力甚大,但亦步亦趋是它的弱点,倘若在下按四象魂引阵的阵法走,布一个元力夺舍之阵,它岂不成了资敌之阵?” “当老道是死人?那么容易让你布阵?” “那方才道长为何一触即走,而不是一冲而下?如此,谈何牵制呢?” 寒鸦道人一时语塞,总不能说,你这子武技太高,一旦贴身,谁牵谁还不一定?还好聂清风没有回头,看不到微红的老脸,闷头赶路,不做声。 聂清风知道老道吃瘪,也不点破,继续道:“要破此阵,还有更快的法子。” “说。” “引着尸蛇自毁阵眼——只要身法快捷即可,连元力都不消用。” “够了!”背后老道大叫一声,停住脚步,听起来恼羞成怒了,“老道就如此一钱不值么?” “当然不是,”聂清风回头,郑重其事道,“我观道长的长技,似乎在身法而非阵法,况且,对聂某未尽全力。方才连胜负都没有分出来,何来一钱不值的说法?” “算你子识相!” 聂清风感慨道:“数日前在武道会上,聂某与修罗神君交手,此人的功夫,聂某佩服得很,但为人,”聂清风摇摇头,“不及道长多矣。” “少拍老道的马屁,这可不像你!” 聂清风自顾自说下去:“武道会上,聂某误伤一位姑娘,情急之下以天元归一诀救治;修罗神君发觉聂某元力有缺,当即要与聂某一决生死;聂某连过七重天,已有些疲惫,道长见了,没有以得意手段痛下杀着,而是以阵法围困——两者高下,有若云泥。” 聂清风转过头去继续带路:“道长一诺千金,心怀恻隐,有侠者风范——” “行了!”寒鸦道人喝道,“少在这里卖弄唇舌,老道有什么风范,自家清楚地很!” 聂清风肚里暗笑,这老道虽然脾气臭了一些,但绝非奸恶之徒,值得一交,道:“既然道长自知甚明,聂某就不多说什么了。却不知当年的聂某是何等样人?妻女又是怎么回事?” “你自家的破事,老道如何晓得?” “这样吧,聂某闭关十五年,于武道一途略有心得,方才以幻术搪塞道长,确实不该。道长若能告知当年一二往事,聂某也比划两下,博方家一笑,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二章 故人 5 “聂清风,你是想听听你的事,还是你老婆女儿的事?” 聂清风不假思索:“还是听听家人的事吧。整整十五年,生死未卜,消息断绝,聂某亏欠她们良多——道长请讲,聂某洗耳恭听。” “华夏有四大家,东海倪家,南海葛家,西北马家,北疆毕家。你老婆是东海倪家的二姐,不知道怎的,给你迷得五迷三道,连家都不要了,死心塌地地跟着。” 聂清风苦笑道:“敢问道长,聂某当年是个轻薄无行的浮浪子弟么?” 寒鸦道人抬抬眼皮道:“当年的你虽有些婆婆妈妈纠缠不清,但论起德行,倒还说得过去。” “承蒙夸奖,感激不尽。” 寒鸦道人不理自我感觉良好的聂清风,继续道:“其实老道不明白,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傻子,既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靠山撑腰,人家咋会看上你呢?” 聂清风无言以对,只好干笑两声道:“穷子与富家女,门不当户不对,或许轰轰烈烈,但结果未必好吧?” “人家和你私定终身,跟着你山南海北四处跑,后来看你跑累了,隐姓埋名到乡下陪着你过了两年粗手大脚的农妇日子,还给你生了个女儿出来!” 聂清风给噎了一下,暗自摇头,心道现代的我咋就没这本事呢? “其实以老道看,你们要是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倒也不坏。” “怎么?” “你带着倪二姐到处跑逍遥自在,可把倪老太爷气得够呛。不知请了多少高手去收拾你,你子倒也硬气,一个一个都收拾掉了,到最后,修罗神君、枯肠和尚和老道也给惊动了——身世成谜,没有师承,功夫偏偏高得惊人,从哪里冒出这么一位后起之秀?老道一时技痒,还跟你比划过几招呢。” “道长是前辈高人,想来必然给聂某留了面子;当年聂某年轻气盛,若有孟浪之处,还请道长多多包涵。” “那时你若有现在的一半……”寒鸦道人刚想说下去,突然想到这么说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当年输了?再说这厮如今的功夫似乎比当年更胜一筹,自己若是一味托大,未免被看做倚老卖老,当下话锋一转,“就不会有后来之事了!” “后来又如何了?” “老道胸怀宽广,不与你一般见识。可那枯肠和尚与修罗神君却非善类,你竟然也敢炸刺!” 聂清风笑道:“看来当年聂某也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啊——聂某可是有什么对两位前辈不敬的举措么?” “不敬?你与枯肠和尚打赌,两人比斗,谁若输了,脱光衣服倒立着爬出三条街,还要大喊‘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亮出屁股,心服口服’!” 聂清风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个屁!” 聂清风强忍着笑,道:“聂某居然有这等荒唐举措?真是不知好歹——胜负如何?倘若聂某爬了,可没脸再回华夏了。” “枯肠老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阵法独步天下,老道对上他,也得心翼翼,可你这子,哼哼,哼哼。” “如何?” “全然不按规矩来,他刚一布阵,你就一脑袋撞过去了!” 聂清风目瞪口呆,记得武道会上对阵修罗神君时,自己遇到危机也是不要命的一脑袋撞过去,难道,玩命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寒鸦道人看他的目光全是痛恨:“你这子,哪有一点高手自觉?举手投足,仿佛村汉斗殴!偏偏力气大得出奇,三拳砸破老秃的护体盾,一边鬼叫,一边撵得老秃满场里跑,最后,按在地上,噼噼啪啪地打!武人的体面,都给你丢尽了!” 聂清风忍俊不禁:“还有这等事?不过道长,要是连村汉斗殴的手段都扛不住,还讲什么武人体面?嘿嘿,嘿嘿。后来呢?” 寒鸦道人瞥他一眼道:“还能怎样?枯肠老秃光着屁股当街一爬,名动天下啦——你先莫笑,知道后来如何么?” 聂清风心头一紧:“怎么,难道这厮对聂某的妻女下手?” 寒鸦道人淡淡道:“那倒没有。只是,凡是探头出来有说有笑看老秃现眼的作死闲人,”他竖起三根手指,“整整三条街的人,肠子统统给抽了出来,一条条一段段,挂在自家的晾衣杆上啦!” 聂清风一场大笑顿时给憋死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怒吼:“贼和尚!” 寒鸦道人冷笑一声:“你自家倒是痛快,大获全胜,趾高气扬,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全然不顾别人——他要泄愤,你还能拦得住他?除非你把他宰了!身为高位武人,举动岂可轻妄!” 聂清风弯下腰,双手扶膝,大口大口喘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好久,才问道:“后来呢?这厮如何了?” “他对你的事分外上心,但凡有人与你为难,他定要将那人抽肠——倪老太爷找来与你为难的家伙,倒有一大半死在他手里。” “这是为何?” “唯恐你一不心,死在旁人手中,不能亲手报仇!” “这厮现下还活着?” “整日焚香祷告,保佑你长命百岁呢!” 聂清风呵呵地笑起来:“好,好得很。” 寒鸦道人有些同情地看他一眼,道:“自此一事之后,你行事倒是收敛了不少。因此后来与修罗神君的赌斗,文雅得多,仿吴越争霸旧事而已。” 聂清风笑得比哭还难看:“若是聂某能见到当年的自己,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这吴越旧事,又如何讲?” “春秋时吴越争霸,越王勾践兵败,为存越国,屈尊赴吴,为吴王夫差打扫宫室、看坟护院、喂马尝溲。” 聂清风惊得几乎跳起来:“喂马尝溲?” 看他一幅心惊肉跳的模样,寒鸦道人道:“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只是让他做了大半年的仆役。” “还好,还好。” “好个屁!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算起来,这两人都是你的前辈,就算输给你一招半式,也不该如此折辱他们!” “是是是,这事是聂某荒唐了,但是!” 寒鸦道人一愣。 聂清风直视着莫名其妙的老道:“既然道长说过,当年聂某德行还说得过去,就不会无缘无故去招惹武林名宿!”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你这又臭又硬的脾气,倒是一点没变。” “道长,聂某的妻女,是不是被聂某所累,受尽凄苦?” “你自家的事,老道如何得知?你在华夏时,虽然日子窘迫,但有你撑腰,还无人敢对她们如何。你走之后,你老婆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倪家是四大家之一,树大根深。回娘家去,不会太差吧。” “倪老太爷当初对你虽然看不上眼,可面对着女儿和外孙女,又能如何?他死后,倪家子孙你争我夺,她们娘俩的日子,就艰难了。你在这里倒是逍遥快活无牵无挂,她们恐怕是日日受煎熬吧?” 聂清风眉峰紧锁,沉默不语。 寒鸦道人突然大吼一声:“聂清风!” 聂清风条件反射似的回头。 “与其在这里挣扎,还不如早早了了手头杂务,回去看看!男子汉大丈夫,遇事作儿女态,有屁用!” 聂清风心头涌起一阵感动,朝着寒鸦道人一拱手:“多谢道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三章 故人 6 说话间,第七层的出口到了,寒鸦道人看一眼设计厚重而又精巧的气密闸,面有惊疑之色。 “聂清风,这是你祖上搞出来的?手艺不错么。” 聂清风心道何止不错,进去看看亮瞎你的眼,他道:“年深日久,里头的机关哪些有效哪些失效,聂某也说不准了,道长进去,千万心。” 寒鸦道人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知道,一个大子儿也不会拿你的!开门。” 聂清风不再多话,走到闸口边,来时已经登录过身份信息,气密闸自动缓缓开启。这又让老道吃了一惊。 “道长,请。” 寒鸦道人瞥了一眼里头顺次开启的数道闸门,足弓一弹,化作一道黑影,从门缝中闪了进去。 聂清风轻轻出了一口气。 看来,老牛鼻子跟自己算是化敌为友了吧?这家伙同样是个超一品,就算不能建立友谊,换取他中立,也不错了。 现在就怕一点,老牛鼻子认死理,非要拖着自己回华夏——过一会得给他露两手,堵住他的嘴。 还有一笔糊涂账要算——这一世的老婆和女儿,老天!做男人不容易,做负责任的男人尤其不容易啊!连名字模样都不知道,真要见了面,说啥好呢? 还有,十五年前,这个身体的真正主人,该是有多么的二啊?跟人家打赌倒立裸奔、喂马尝溲?唯恐别人恨不死你是怎么着?修罗神君倒是好说,元力尽失,废人一个;那枯肠和尚,知道自己在和洲,肯定要过来报仇——怕倒是不怕,又是一桩麻烦事,唉! 聂清风正满脑门子官司呢,一抬眼,寒鸦道人的寡骨脸贴在眼前,给吓了一跳:“道长!” 寒鸦道人沉声道:“聂清风,你给我说实话,这种产业,在和洲,有几处?被倭人窃据的,有几处?” 见老道问得急切,聂清风实话实说:“八处。被倭人窃据的,不知有几处;现在拿在聂某手中的,一处也无——道长你看完了?” 寒鸦老道一挥手:“管中窥豹,扫一眼就是,何必走完——你不必回华夏了。” 啥?聂清风下巴差点砸了脚面子,牛鼻子在这里等了八年,被幻术耍得团团转,好处没捞着一点,就这么拉倒了? 寒鸦老道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聂清风:“这里头的机关设计精巧,威力极大,举世无双,若非老道探入不深、身法快捷,几乎不免!防备如此森严,必然隐藏着绝大的秘密。倭人狼子野心,一旦破解其秘,天下危矣——你说的话,老道信了!” “道长的意思是……” “你做的是正事!私情与公义,老道分得出来!” “聂某若是不回华夏,那……” “你家人那边,有老道去说!”寒鸦道人郑重地朝聂清风拱手,“天下安危,都担在你身上!千万千万,莫要让倭人得逞!老道这就回华夏去。” “道长且住!聂某答应过你,要露两手……” “露个屁露!有本事,留着对付倭人吧!聂清风,你要上山顶对不对?心第九层那个老和尚,那和尚不会武功,却会让人做梦!” “做梦?幻术?” “不是幻术。就是做梦,他挥挥手,你就睡了。” “梦中突下杀着?” “不,他在一边看着。那梦很有点意思。当初老道寻遍和洲,找不到你,猜想你可能闭关。以你的脾气,只要出关,必然会找人较量,寻常庸手不入眼。这山上的通云栈道,号称无人能过,在这里守株待兔,必然无错。老道本以为,以自己的本事,打到第九层,十拿九稳。谁知第九层那个老和尚,一场大梦,叫老道改变了主意。也多亏这场梦,老道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想要什么。” 说着,寒鸦道人嘿嘿一笑:“要不然,老道对你会这么客气?你上去后,少不了也得大梦一场,梦醒之后,何去何从,自己决定。老道去啦!” “道长且住!” 寒鸦道人有些恼怒:“还有甚事!婆婆妈妈,做甚!” “那个……那个……敢问……聂某贱内和女儿的名字是——” 寒鸦道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你这厮还真是忘得干净!你老婆闺名上“倪”下“珈”,女儿名梦华,名叫契儿。” “契儿?”聂清风大惑不解,这名有些莫名其妙。 “当年你老婆虽然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行走江湖,倒也没有拖过你后腿;你女儿么,老道七年前离开华夏时,元力已有成——是株习武的好苗子啊。你放心在这边行事,华夏那边,只要老道还在,断然不会叫旁人欺负了她俩去!” 聂清风深深一躬:“多谢道长!” 无人应答,当他抬起头来,只听呀的一声大叫,一只全身漆黑的老鸦振翅高飞,直上夜空,最终化作一个的黑点,消失在硕大的银盘之中。 四下无人,寒鸦道人已消失不见了。 聂清风往空拱手行礼:“道长,一路顺风。但愿,你我有重逢之时!” 送走寒鸦道人,收拾心情,聂清风望望头顶明月,估算一下时间,现在当是亥时末,子时初。他踏着重重的脚步,迎着烈烈山风,穿过茂密的桦树林,向第八重天的出口折返回去。 马上要面对最后的挑战,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自己从黄昏时分开始通关,一路闯过八重天,虽然只用了三个时辰多一点,但已经开始有些疲劳。第九重天那个老和尚,能让人做梦,要是一觉睡去,谁知道什么时候醒?难道说,要先发制人,在他动手前将他击杀? 可是,寒鸦道人身法诡异迅捷,连他尚且不免,自己有什么必胜把握将老和尚一击除掉? 仔细想想,一路闯来,武力固然必不可少,但并非所有守卫者都死心塌地与自己为敌。若是每一层守卫都抱定必死之心,就算能通关,也绝没有这般轻松。真正起作用的,还是“以德服人”这四个字。到了这最后一层,就要放弃本我之心,痛下杀着了么? 聂清风走着走着,猛一抬头,一间屋已经赫然出现在眼前,跳动的灯影把一名老僧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四周静悄悄,抬头望,一条陡峭的路,从屋背后蜿蜒通向高高的托日峰,无念禅院通明的灯火,就在上面! 最后的挑战,终于到来了么! 站在门口,聂清风握紧了双拳,心跳开始加速,我是该破门而入呢?还是推门而入呢? 正在犹豫,屋内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聂施主,请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四章 千秋 1 就在拳头即将打中房门的一刹那,突然慢下来,轻下来,接着,五指缓缓张开,轻轻搭在门板上,微微一发力,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内的老僧发出爽朗的笑声:“久闻聂施主有不动明王相,今日老衲亲眼得见,果然人言不虚。” 聂清风微笑着跨进门:“不瞒大师,聂某有一刻,真的动了杀心。” 油灯的灯火叭的爆了一个灯花,老僧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聂施主一身系天下安危,以此而论,就算将老衲击杀,也不是为了私怨,有何不可?” 聂清风摇头:“今日杀人有理,明日杀人有理,杀来杀去,人非人,理非理。” 老僧颔首,道:“聂施主所言极是,请坐。” 聂清风在椅子上落座,扫视四周。 这是一间简简单单的居室,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屋内用具无非竹榻竹桌竹椅,老僧正坐在一把竹椅上,身前摊开一卷经书,手边是念珠木鱼等佛具。 聂清风微微欠身道:“敢问大师是……” “老衲法号玄空,是净心宗前大僧正。” “原来是玄空大师,失敬失敬——大师这一口华语说得当真流利。” “聂施主不必客气。原本净心宗的老家伙们,哪个要不通华语,是要招人耻笑的。反观现在的一辈僧人,如空迢奠源等人,多不学华语,可叹啊。” 说着,玄空和尚一指墙角竹榻,笑道:“以此物论,这是华夏卧具。山顶湿气重,夜间凉,铺开被褥,睡在上面,舒服得很。可有几个不肖的徒子徒孙非说什么榻榻米才是上品正道,真该叫他们搬着榻榻米上来挺上一宿,试试!” 见老和尚说得有趣,聂清风不禁莞尔:“大师持此论,不怕旁人有以华变倭之说么?” 玄空和尚呵呵一笑:“老衲做住持时,自奉甚厚,喜食寿司,也爱饺子;能吃大福饼,也吃得桃酥;最妙的是中秋节一到,做完法事,左手放一盘月饼,右手摆一盘月见团子,就上抹茶龙井,左右开弓,何等惬意?何处不是华?何处不是倭?华在哪里?倭又在哪里?” 聂清风赞道:“大师之语颇有禅意,本想向大师请教一番,怎奈聂某有要事在身,您看……” 他话音未落,玄空和尚即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既然聂施主急着上山,那就请便吧。” 聂清风一怔:“大师不是第九重天的守卫么?就这么容易,放聂某上去?” 玄空和尚奇道:“守卫?老和尚住在这里,是觉得此处风景好,清净,什么九重天?什么守卫?无念禅院是清修之地,又没有什么金珠宝贝、武学秘籍,要守卫做什么?” 见聂清风无语,玄空和尚道:“老衲一丝一毫武功也不会,只会一些调息养神的法门,平日里本宗弟子若是心猿意马难持正念,就来老衲这里听听经,静休几日。因此上外头以讹传讹,说什么老衲惯于摄人心智,真真无稽之谈。 “八年前,有个华夏人怒气冲冲来到此处,说要在此等聂施主算账。老衲见他心火太炽,执念太深,就请他睡了一觉,醒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自己下山去了。” 聂清风半信半疑:“大师能如此说,可见胸怀坦荡,难道,真的就这样让聂某过去?” 玄空和尚笑道:“老衲这里粗茶淡饭,鄙陋的很,如何招待贵客?聂施主还是早些上去,无念禅院的早点,可比老衲这里好得多。不过,以老衲看,聂施主还是在这里休息几个时辰为好。” 聂清风心头一凛:怎么,老家伙要动手了? 见聂清风突然戒备起来,玄空和尚缓缓道:“聂施主,你从昨日酉时叩响天阙钟,到今已整整四个时辰,难道不累么?你的心,净么?” 聂清风沉默不语。 玄空和尚又道:“净心宗首义讲净心。但何为净心?有人说是净出心来容佛法妙义,也有人说是清心净欲以求正果,甚至有人曲解为天下人净心,万法归一。以老衲看,这净心,当是持守内心正念之意,若是诸念皆净,善恶因果,又在哪里?不辨善恶,不分是非,以汶汶之身寻皓皓之理,何可得焉?聂施主,欲念太盛,非取善之道啊。” “聂某受教了,多谢大师指点迷津。那么,”聂清风抬手指指墙边竹榻,“可否借大师宝榻,憩片刻?” 玄空和尚微微点头,道:“聂施主请,三个时辰后,老衲叫醒聂施主,尽管放心就是。” 聂清风盘算了一下,现在是子时,也就是凌晨1点左右,三个时辰,大约是早上7点——离黄昏还早呢,不知铃木鹿取和上田哲三这两路进展如何,稍事休息也好。他向老和尚一拱手:“多谢大师!” “聂施主请。” 得到主人许可,聂清风也不客气,弯腰脱掉鞋子,躺到榻上,真的睡起觉来。 聂清风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人在摇他。 颠来晃去,颠来晃去,他猛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沿着盘山公路行进的汽车上! 又来了!聂清风暗叫一声。武道会上,与修罗神君对战之后,自己进入过一段睡眠,在那里面了解了科技时代的部分往事。现在这个梦又来了,这是机会!不知在这里面,局势发展到哪一步了,生化战兽是否已经彻底不受控制了? 他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手腕,摇晃着脑袋坐直身子,这一动,把身边的人惊动了。 “聂主任,你没事儿吧?你睡了好长时间呢。” 是陶琦华,女孩子和他一起坐在汽车后排座椅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聂清风摇摇头:“没事,有点头疼。这是在哪?” 驾驶座上传来阚方成的声音:“看来是元力透支留下的后遗症,身体应该没事,不过像刚才那样实现人机一体,这几天内可能做不到了。” 马天星从副驾驶上回过头来:“刚才在研究所里您来的那一手真是太帅了,搞掉了一只生化战兽!俺们这种身体,能做到不?” 阚方成插口道:“没问题,理论上来说,人人都能做到。” “闭嘴!”马天星呵斥道,“开你的车!” 聂清风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问道:“咱们不是步行出来的吗?这车是哪来的?” 马天星嘿嘿笑道:“阚借的。” “少来这一套,给我说实话!” “您别生气,我们也是没办法。再说又没把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说!” 阚方成有点不好意思,道:“路上截了辆车,咱这不是急用么——真没把人怎么样,打晕了塞后备箱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五章 千秋 2 这是半山腰的一处偏僻所在,已经离开了盘山公路。 马天星直接开车入林,七绕八扭,停下车,道:“聂主任,在这里下吧,咱再朝里走两步。” 聂清风嗯了一声,有些愤愤地道:“这种事情,怎么能把无辜群众卷进来?” 阚方成嘟哝道:“您是老大,您说了算,不过,要是不快点把葛荣昌那家伙收拾掉,以后就没什么‘无辜群众’了。” 打开后备箱盖,聂清风看到了被打晕的倒霉蛋,出乎意料的,居然是近藤香! 姑娘蜷缩在里面,一身女高中生的制服已经皱皱巴巴,嘴巴被塞得严严实实、满脸泪痕。 聂清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马天星和阚方成一看不妙,赶紧上前把可怜巴巴的姑娘扶出来。 近藤香给吓坏了,双腿并得紧紧,全身直打摆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聂清风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赶紧走。 马天星端着枪开路,聂清风紧随其后,阚方成袖子里笼着匕首顶住近藤香的腰眼跟在后边,最后是警惕地四下扫视的陶琦华——怎么看都是一副绑票的范儿。 到了一处空地,聂清风缓缓踱到近藤香面前,放松面部肌肉,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狰狞,道:“近藤姑娘,你别怕……” 聂清风一开口就想抽自己嘴巴,这是科技时代,每个人的身份都发生了改变——你咋知道她叫近藤香的?好在反应快,抬手一指她胸前的写有姓名的校牌,道:“我没认错人吧?” 高中生近藤香哆哆嗦嗦道:“你们……是叔叔派来的吗?” 聂清风愕然,这是哪跟哪啊?刚要开口,阚方成突然咳嗽一声,把袖子朝上卷一卷,额前发啪地一甩,雪亮的匕首在掌中滴溜溜舞了个花儿,摆出一副混混模样,流里流气道:“没错儿,妞,真聪明。哥儿几个就是!” 近藤香背后的陶琦华悄悄做了个弯腰恶心的动作,马天星沉着脸不作声。 见他们不出声,近藤香哀求道:“我们不要什么家产,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好不好,我和弟弟马上离开这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了,放过我们,好不好?” 聂清风一下明白过来,这姑娘绝对是误会了,把我们当成了绑匪!不过,扮一回绑匪,似乎也不错! 心有灵犀一般,马天星与他对望一眼,点点头,顺着她的话冷冷道:“拿人钱财,。活儿干不利索,怎么跟主家交代呢?” 近藤香一下子跪倒在地,头深深地伏下去:“请放过我们吧!拜托了!” 陶琦华是孩子心性,见众人装得像模像样,玩心顿起,脸上扮出一副阴森森模样,嘿嘿奸笑着,俯身在近藤香身上捞了一把。 呀的一声惊叫,近藤香像惊了枪的兔子似的蹦起来,还没展开身子,就被马天星一把按倒,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陶琦华给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位姐姐反应这么激烈,后边的威胁话儿就没说出来。阚方成可不放过,蹲下身子,左手食指勾起拨起姑娘下巴,右手匕首拍拍姑娘精致细腻的脸蛋,嬉皮笑脸道:“妞,哥儿几个做的可是玩命的活儿,放了你们俩,可就把主家得罪死了,空口白牙,就让咱把你放了?买卖做得也忒精了,不合适吧?有啥拿得出手的,开个价听听?” 姑娘绝望地闭上眼睛,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跟你们走,请不要,伤害我弟弟……他还是国中生,什么都不懂……” 阚方成左手拇指食指捻了捻,放在鼻尖闻一闻,满足地闭了下眼睛,嘿嘿笑道:“好啊,那咱就——” 聂清风突然冷冷道:“别忘了你是谁!” 如同耳边响起一个霹雳,阚方成咔地一下立正,挺直得好似一根标枪。 马天星和陶琦华面有惭色,自动在阚方成一侧站好。 聂清风俯身拉起全身颤抖的姑娘,和颜悦色道:“近藤姐,你别害怕,我们不是绑匪,有急事想上山,想借辆车用用。刚才是跟你开玩笑。” 近藤香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面前这四个“绑匪”。 聂清风转向三个年轻人:“好了,离山顶没几步了,咱们步行上去。” 马天星赶紧附和:“没错,开车上去目标太大,步行好,步行好。” 陶琦华跟上:“再说咱四个连身份信息卡都没有,万一遇到盘查就糟糕了。” 阚方成低声发了句牢骚:“又是老子做混蛋,算啦,走就是了。” 四人把还在发呆的近藤香扔在原地,一路往回走。 聂清风问道:“阚,这边的研究所入口在哪?” 阚方成有点懒洋洋提不起精神:“山顶有座本愿寺,没啥香火。研究所秘密入口就设在寺院后面山崖的侧洞里。” “哦?那所寺院是我们的据点?” “不知道,反正,肯定脱不开关系——咱们过去要亮明身份么?” 马天星插话道:“我觉得不行。生化战兽逃逸这么大的事,葛荣昌瞒不过去,现在那边被谁接管还不一定,万一落在改造党手里,咱这些铁杆的古人党可是自投罗啊!” 聂清风的鼻翼抽搐了两下。 陶琦华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动作,急忙问道:“怎么了聂主任?有什么不对吗?” “天星说得很有道理,但还有一种可能,葛荣昌还在那里,正等着我们过去,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计划!” 阚方成微微点头:“没错,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我们把女娲计划卖给了倭人。咱们四面是敌,除了找葛荣昌,没第二条路好走。” 聂清风道:“不错,我记得阚你说过,我们四个就是女娲计划的全部必要素材,这回真要送上门去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改良人类的女娲计划和培养生化战兽的烛龙计划结合起来,会怎样?” 三个年轻人同时打了个寒噤。 阚方成忍不住叫道:“新物种君临天下?姓葛的做老大?这也太疯狂了吧!”他暗暗补充了一句,比老子还疯狂! 马天星艰难地道:“那他……不做人了?” 聂清风沉重地叹了口气:“但愿是我猜错了。否则,没有底线的科技,比一切瘟疫都要可怕!我可不想,让人类的历史,终结在我们这些人手里!” 四人在沉默中加快了步伐,很快就走到了停放车子的地方。 “要是能开车上去,肯定能节省更多时间,刚才应该把绑匪扮到底。”陶琦华一边有些惋惜地说,一边朝车子走去。 马天星突然低声叫道:“心!别停下,慢慢绕开,别回头!” 陶琦华一惊:“怎么了?” 阚方成也低声叫道:“车底下,有炸弹!刚装上去!周围,有埋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六章 千秋 3 “冷静,冷静。慢慢走,没事,不是冲咱们来的。”马天星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作出嘻嘻哈哈的模样去揽陶琦华的肩膀。 陶琦华身子一紧又微微放松,白了马天星一眼,没作声。 阚方成跟在后面,抖着膀子,看起来像一笑一笑的样子,同样压着声音道:“炸弹威力不行,只能掀翻车子;安装手法业余,三秒钟拆掉。” 聂清风倒背双手微笑着走在后边,就像个看年轻人胡闹的年长者:“确定?” 阚方成跑过来,亲热地拍打拍打聂清风的脊背,朝前边的马、陶两人指指点点,做出一副没大没的大孩模样,口气却斩钉截铁:“确定!用这破玩意对付咱,也太掉价了!” “那你觉得……” “干!假绑匪碰上真的了!” 聂清风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前边马天星不知说了什么,陶琦华给逗得咯咯笑,拉着马天星的手跑过来,低声道:“聂主任,这伙人不是冲咱们来的,咱们走出去就行了。” 聂清风沉默地点点头,高声叫道:“好吧,咱们走。” 三个年轻人一起爆发出欢呼。 聂清风忍不住回头向密林深处望了一眼,在车上装炸弹的人,应当就是近藤香提到的,她叔叔的手下吧?对不起,姑娘,我有更重要的事,顾不上你啦。 聂清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心里却七上八下,硬着头皮,在三个年轻人的簇拥下,缓缓朝装了炸弹的汽车——或者说汽车炸弹——走去。 汽车随时会爆炸,两边树林里随时会射来子弹,这具身体可没有子弹时间、危机管理,元力又用得差不多了,真是紧张啊…… 马天星和阚方成的判断不错,四人从车边走过,都快走入对面的树林了,四周依然静悄悄的。 就在大家快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女孩子的叫喊! 众人诧异地回过头,看到近藤香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各……各位,请……等一等!” 姑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费了好大劲才把气喘压下去,道:“你们……要上山吗?我有车,一起上去吧!” 四个人用可以杀人的目光盯着她。 马天星和阚方成几乎同时低低地吼了一句:“干!” 陶琦华一步跳到前面,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道:“刚才放你一马,你得瑟起来了啊?趁本姑娘没改变主意,赶快消失!” 近藤香一愣,噗嗤一下笑出来:“你们不是绑匪。虽然有点粗鲁,但肯定不是坏人——看你们的样子,是执行特殊任务的军人吗?” 四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就在聂清风暗自赞叹女孩聪明的时候,她又冒出一句无限拉低智商的话:“这附近没有人,不会有人知道你们坐我车的!” 阚方成前插一步:“哥儿几个是被通缉的逃犯!每人身上十几条人命的!” 姑娘傻傻地睁大眼睛道:“那怎么不杀我呢?再说,逃犯的话,该往山下跑才对呀。你们一定不是坏人。” “干!” 聂清风微笑道:“近藤姐,你现在还是高中生对吗?” 近藤香看看身上的校服,笑道:“对的。” 聂清风接着问:“倭国的法律规定,十八岁以下,不能考驾照,你现在是无照驾驶,对不对?” 近藤香笑容一僵。 “穿着校服开车?一旦遇到交警盘查……我们还是别互相妨碍的好。” 姑娘还在嘴硬:“我是sy的爱好者啊!校服什么的,最喜欢了!车里也有便服,换上就是了!” 聂清风摇头,刚要说什么,马天星突然大声道:“聂……叔,有人来了!” 聂清风还没开口问,马天星迅速把陶琦华朝汽车方向推去,阚方成一把拉住近藤香手腕,低声喝道:“去车后面!” 五人快速隐蔽好,聂清风低声喝问:“怎么回事?” 阚方成右手疾点,刷地拖出一块绿色区域,十二个闪动的红点正远远地向汽车左侧压过来:“来要命的!叔,咋办?” 监控画面上,来袭者一水黑衣白衫墨镜,个个杀气腾腾。 聂清风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咬牙道:“一个不留!”完了担心地问了句:“能行么?” 看看百十米外缓缓逼近的敌人,马、阚两人轻笑了一下,马天星道:“马上接敌,连个作战姿态都没有;元力反应为零,这种货色就是来送死的傻缺!” 阚方成也道:“摆个炸弹都摆不利索,做个屁的土匪!做了也是早死的货,早点给他们超度吧——叔,你别让她俩乱跑,一分钟。”说着转向马天星,“一分钟,咋样?” “我正面,你趟林子?” “成,搞!” “搞”字一出口,阚方成猛一抖手腕,金属义肢内一根尺许长的灰黑色锋利军刺啪的翻进掌心。他身子缓缓蹲伏,好像一头发现猎物,悄悄隐蔽,准备随时发出致命扑击的猎豹。 马天星动作大起大落,右臂义肢伸直,金属壳弹开,咔咔两声,一把闪烁着乌油油光泽的突击步枪握在手中,长身而起,操枪打了一个长点射! 监控画面中,三颗头颅几乎同时爆裂!如同被铁锤砸碎的西瓜,红白之物喷溅的半天高,无头尸身徒劳地挥动两下双手,露着颈部白花花的脊椎骨茬,扑通栽倒在地。 十二个红点消失了三个。 “干!不过瘾!”马天星缩回头,听着身后传来的微声冲锋枪子弹打在车体上的徒劳叮当声,“一群傻缺,这么远,这种破枪,打老子鸟?” 近藤香哇的一声吐了。陶琦华赶紧拍她的背,劝道:“没事,没事,这点场面,不算啥,见多了就好。” 说话的功夫,红点悄没声息地消失了两个。 监控中,阚方成启动了光学迷彩,身影变得模模糊糊,他身后是两具颈椎折断的尸体。 子弹纷飞,脚步凌乱,落叶窸窣,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颈椎折断的轻微咔嚓声。阚方成猫腰前贴,左手从后面捂嘴,轻轻一扭,如同掰断一块饼干般,轻松折断第三根脖颈;趁着尸体歪倒,右手军刺顺势斜斜一刺一扭一抽,彻底割断了后脑延桥与脊柱的联系。 聂清风的眼睛眨一眨,红点又消失了两个。 真是杀神!聂清风暗自赞叹道,看来,收拾这些对手,轻而易举——等等,炸弹呢?四个人,可都贴着汽车站着! 喀的一声轻响,陶琦华叼着个黑钻头似的铁家伙从车底下钻出来:“聂——叔,嘿嘿,见过炸弹引信没?” 聂清风傻眼了:“你……你不是……” “人家是古人,又不是傻子——跟天星哥学的,”说着,陶琦华举起一个黑盒子,“天星哥,人家手艺不错吧?” 马天星猛一起身,哒哒哒又是一个短点射,又一颗脑袋开花,缩回身道:“凑合看吧——炸弹扔了,别玩那个!” “你们……”近藤香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聂清风的笑比哭还难看:“执行特殊任务的军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七章 千秋 4 树林里静悄悄,十二具温热的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阚方成收起军刺,马天星收起枪,朝聂清风行了个军礼,动作整齐划一:“任务完成了!” 近藤香弯下腰去一阵猛烈的干呕,什么也呕不出来,她连胆汁都吐干净了。 聂清风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等她狼狈地直起腰来,道:“近藤姐,碰到我们,是个意外。你可以选择,是跟我们走,还是不跟我们走。” 近藤香扶着车门喘息了一阵,疲惫地道:“我恐怕……开不了车了,你们,谁会开?” 四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 阚方成道:“我来开吧,不过,妞,你可得心,管好自己的嘴巴,别冒出什么不该冒的东西来!” 近藤香默默地点头。 聂清风道:“上山顶后,各奔东西,你没见过任何人,明白?” 近藤香默默地点头,道:“能稍微等一下吗?” “干什么?” “我想念经超度他们,可以吗?” 阚方成有些不耐烦,想说什么,聂清风一摆手,道:“可以。快一点。” 近藤香在尸体旁边跪下,双掌合十,低声吟诵起来。 少顷,近藤香站起身,朝聂清风点点头,聂清风一挥手:“走,准备上山!” 阚方成和马天星对汽车进行了一番简单的修补,阚方成跳上驾驶座,汽车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仿佛一条刚刚苏醒的游龙,摇头摆尾,从林海中游出,重新开上了盘山公路。 汽车里非常安静,阚方成专心开车,马天星闭目养神,陶琦华盯着默默流泪的近藤香。 为了打破难堪的沉默,聂清风主动挑起话头,问近藤香:“近藤姐,你叔叔,是怎么回事?” 近藤香接过陶琦华递过来的手帕,揉揉发红的眼睛,一五一十地讲起来。 很普通的豪门恩怨,很老套的段子。大财团掌门人的一次酒后乱性,让世上多了一对苦命的姐弟。掌门人去世后,这对与世无争的姐弟就成了二号继承人——掌门人弟弟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姐姐求助无门,只好上山祈求佛祖保佑。 开车的阚方成刷地把一个绿色的窗口推到后排,道:“近藤产业株式会社是和洲最大的电子器械制造商,现在的会长是近藤富三——一个铁杆右翼。” 聂清风道:“以后有时间,慢慢跟他算账,现在,讨论这些没有意义。” 阚方成一笑:“也对。生化战兽这茬摆不平,也就没有什么左翼右翼了。”说着,随手将绿色窗口拍散。 车里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间,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划破了车内的寂静! 近藤香猝不及防,几乎一头撞到前排椅背上,聂清风反应稍快点,一把拉住她:“怎么了?” 马天星指着前面的弯道:“警察!” 弯道处停着两辆警车,警灯闪烁,车身上还带有“越中市警视厅”的字样。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分散把住道路,示意过往车辆停车接受检查。 马天星和阚方成一起紧张起来。 陶琦华拳头捏得紧紧:“冲过去?” 聂清风摇头:“不一定是冲我们来的,临时检查也说不定;这是山上,冲过去也没地方跑,听我的,减速。” 四人乘坐的黑色轿车缓缓靠向路边,稳稳停住。一名大腹便便的警察走上来,敲敲窗户。 马天星不耐烦地摇下车窗道:“干嘛?” 一听这字正腔圆的华语,胖警察打了个哆嗦,赶紧敬礼:“报……报告,检……检查!” “啥好查的?” “工工工……工作,请您您您……支持,给您……添添添麻烦了,刷,刷刷……身份信息卡就行,”他朝车内张望了一眼,“一……张就好!”胖警察说着,满脸堆笑地把刷卡机捧过来。 四人面面相觑,脸色慢慢沉下来。马天星的手无声无息按住右臂的按钮,阚方成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您好,我的可以吗?”近藤香举起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卡。 “当当……然可以!” 卡片一刷,胖警察的眼珠子一下瞪得溜圆:“近近近……藤……姐?” 相貌可以认错,衣服可以认错,身份信息卡是绝对不会出错的。眼前这个一身土里土气高中校服的姑娘,居然是近藤产业株式会社社长的千金?居然和一群来路不明的华夏人在一起? 不等胖警察开口,近藤香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警察先生,我要上山去给家人祈福,您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好,好!”胖警察乐得合不拢嘴。近藤产业株式会社是和洲电子产业的巨头,社长死得不明不白吸引了众多人的关注,紧接着,平民姐弟有可能成为遗产继承人的道消息又满天乱飞,现在意外地见到主角之一,还和一群华夏人在一起,这可是绝佳的新闻线索——执法记录仪开着吧?这新闻线索怎么着也得三千倭元吧——呸,见鬼的倭元,老子要华元! 想到这里,他让开道路,朝后面挥挥手,示意放行。 阚方成摇上车窗,准备发动汽车。 车子刚一动,突然间,一条黑影飞身扑上,双臂大张,拦在车前! 阚方成一激灵,一脚踩死刹车,坐副驾驶的马天星没系安全带,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咚的一声! “干!”马天星大怒,降下车窗,破口大骂:“好狗不挡道!哪个不长眼的?找死啊你!轧死你个傻缺!” 拦路的不是什么傻缺,是一名年轻些的警察,他张开双手拦在车前,很坚决地摇头道:“请下车!” 阚方成心里暗暗着急,回头看看聂清风,见聂清风微微摇头,放下心来,朝靠背上一倚,随手打开收音机,拧大音量听起歌来,拿眼皮夹夹那挡道的警察,一副你算根鸟的模样。 “请下车!” 马天星冷笑一声,根本不动弹。聂清风闭目养神。近藤香想说什么,被陶琦华一把拉住,被迫聊起她也弄不大明白的化妆品来。 年轻警察脾气极好,继续道:“请下车!” 胖警察赶紧拉他一把:“车里是华夏人!还有近藤实业社的大姐!石原干二,你不想穿这身皮了?”最后一句,咬牙切齿,近乎威胁了。 石原干二道:“正因为这两拨人咱们都得罪不起,才不能让他们过去!前辈您看,”他伸手朝一只破碎的车前大灯一探一摸,一枚变形的微声冲锋枪弹头举了起来: “这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八章 千秋 5 冷汗无声。 马天星和阚方成两人同时暗骂了一声干,这帮黑皮子狗不在山底下守着,吃饱撑的跑到山上来!刚才大意了,认为不会有什么意外,把车的外观简单处理一下就行了,结果碰上这么个眼尖的家伙!怎么办? 几只黑皮子狗好对付,一点元力都没有,手里的枪看起来吓人,就是个摆设。可是一旦光明正大地动起手来,自己的位置就彻底暴露!到那时,差不多是与整个华夏为敌了! 胖警察也不好受,看车里人这副臭德行,要是本国人,早拖出来臭揍一顿,扔审讯室里铐一宿了,可偏偏是华夏人! 近藤家的遗产分割问题是现在的热门话题,目前当家的是原社长的弟弟近藤富三,眼前这位平民千金不受他待见,这个大家都知道。难保他不会对姑娘下死手,姑娘走投无路,找上华夏人的门路,也无可厚非。可是可是,各位华夏大爷,你们总得给咱这些当差的留条活路吧? 你们跟别人驳过火,这个无所谓,可你们摆明了一副不合作的模样,万一死上一个,麻烦就大了!到时候吃亏倒霉还不是我们这些办差的? 石原干二你个忘八蛋!你当爷爷是瞎的?看不见给打碎的大灯?看不见里头那颗破子弹?要当出头鸟好说,把他们放过去,你自己想怎么折腾就这么折腾,现在僵持在这里,怎么办! 石原干二似乎发现了自己的举动太过轻率,沉默不语。 远处持枪的警察发现了这边的异动,开始探头探脑向这里张望,有几个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朝汽车靠近。 聂清风沉着脸不说话,虽然阚方成和马天星一个闭着眼、一个一脸无所谓,但都悄悄启动了元力核心,元力流转开始缓缓加速,做好了随时暴起的准备。 一片寂静中,无形的弦越绷越紧!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来:“田森、石原,你们两个楞在这干什么呢?” 叫田森的胖警察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啪地立正敬礼:“上田警视正!” 这个姓氏让聂清风微微吃惊,睁开眼睛向外张望,果然是上田哲三!见惯了这厮穿古装的模样,突然间换上警服,怎么看怎么别扭。 看看田森与石原两根手足无措的木头,再弯腰扶着车窗朝里打量一番,上田哲三站直身子对近藤香道:“近藤姐,您觉得,现在安全吗?” 近藤香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上田哲三道:“涉及豪门,有些事情难处理,这没错,但解决问题应该通过法律,而不是以暴制暴,更不应该借助外国人的力量。” 近藤香默默地点头。 上田哲三注视着近藤香的双目,诚挚地说道:“近藤姐,我以一个老警察全部的荣誉向您保证,您是安全的;至于您的几位华夏朋友,我会给他们放行,让他们自由离开。如果您同意了,就从车上下来,怎么样?” 聪明!聂清风暗暗赞了一声。老家伙故意把自己这些人定义成近藤香请来的打手,这样一来,交火的事情就变成了“家族内的械斗”。不管背后如何,起码明面上没有跟自己这些人撕破脸——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只要近藤香下车,一切好办!上田大人,我从没觉得你这么可爱过! 现在,就看近藤香怎么说了!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她的裁决。 年轻的姑娘微微低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沉默许久,姑娘轻轻一点头,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抬起眼睛,正视着上田哲三,一字一句道:“对不起,不。” 上田哲三的表情明显一僵,但迅速调整,和声道:“为什么呢?要知道,雇佣兵是很危险的,跟着他们走的话——” “没有人会同意的!” 没头没脑的话让上田哲三一愣:“什么同意?” 近藤香抛下上田哲三,转向身边坐着的、一直沉默不语的聂清风:“聂君,我,喜欢你。” 聂清风端了半天的架子瞬间崩塌,一张脸腾地变成了紫茄子:“啥,啥?你说啥?” 全场都傻眼了! 陶琦华捅捅前面的马天星:“这是……那个死的什么魔什么症么?” 马天星大张着嘴:“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不科学,不科学……干,干,干……” 啪嗒一声,阚方成手滑了,老式雨刮器吱嘎吱嘎地扭动着老腰,跳起欢快地舞蹈:“聂叔,您真是……我可以说这是老男人的魅力么?” 聂清风手足无措,侧着身子闪躲近藤香的视线:“姑娘,别胡说八道!” 还有更让他手足无措的事,近藤香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聂君,你是好人,能保护我,带我走吧!” 这女人疯了么! 聂清风正要发作,心中突然一动。 她如果就此下车,只有卷进豪门恩怨的漩涡遭逢灭顶,选择自己,是无奈却有效的手段——自己是华夏人,倭人肯定不敢正面硬顶;而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刚才那十二具尸体就是最好的答案! 聂清风无奈地叹息一声,姑娘,你想的是自己的安危,可我背负的,却是全人类啊——对不起了。 “我要走的,是一条有死无生的血路,”聂清风抬起手来朝马天星等人虚虚指了一指,“我们这些人,头天晚上闭眼,就没打算第二天再睁开——这不是你的路。” “我可以陪你走,你不会寂寞的!带上我吧!” 聂清风有点不耐烦了:“我说的很清楚了,下车!” “我不下去!”姑娘脾气上来了,死抓着车门把手不松手。 聂清风无奈地叹息一声,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你确定?” 姑娘坚定地点点头。 聂清风舒展双臂,把姑娘圈住,然后,缓缓拉进怀里,动作缓慢、坚定、有力。 姑娘给吓了一跳,全身条件反射似的紧张,但马上就放松了自己,软软地伏在男人温暖宽厚的胸膛和坚实有力的臂弯形成的避风港里。 陶琦华难以置信地惊叫了一声。 阚方成无奈地回头道:“叔,咱这一行,不能让外人掺和啊。” 聂清风冷冷道:“我知道,不用你管。” 阚方成垂头丧气地趴在方向盘上,低声嘟哝道:“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 聂清风轻轻抚着姑娘乌黑柔顺如丝缎般的长发,用低低的、却恰好能让旁边人听到的声音道:“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 看不出姑娘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拱了拱,那是在点头。 “要听我的话。” 继续点头。 聂清风几乎趴到姑娘的耳边,低声道:“我需要你等我。我回来接你。”说着,轻轻捏捏姑娘的手。 姑娘全身一颤,坐直了身子。 “我不轻易承诺,但承诺了,就要做到——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你,懂吗?”聂清风把最后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姑娘流着泪点了点头。 聂清风探头出去,对已经进入痴呆状态的倭警三人组大声道:“听好了!这女人,是老子的!老子手头还有点活,做完了,回来接她!领头的,你刚才说的算不算数?” 上田哲三面色阴沉,默默点头。 “那就结了!香,下车,等我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九章 千秋 6 离开了检查点,阚方成一边开车一边问道:“聂主任,你不会真看上那倭国娘们吧?” “臭子,少胡说八道!自己的命还没保住,哪有功夫想这些!” “那刚才一脚把她踹下去不就完了?粘粘糊糊半天,没必要吧?” 聂清风淡淡地道:“现在救她一命,说不定将来,她会救咱们一命。” 阚方成“哈”了一声,没再多说,转移了话题:“直接去研究所?” 聂清风道:“不错,咱们的影像资料一定会被上报,位置已经暴露,接下来就要跟时间赛跑,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追兵就会赶到。” 陶琦华插嘴道:“也可能是救兵!” 马天星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知道来的是啥?” 聂清风又道:“这里北陆省的越中市,最近的是能登市军事基地的驻军。第一波到达的肯定是空中机动部队。咱们必须尽快进入研究所。” 阚方成道:“万一进去以后找不到葛荣昌,咋办?” “如果他想要女娲计划,必然会给咱们留条路。这就是机会。” 马天星啪啪弹弹后视镜:“机会没见着,鬼倒见着几只。” 后视镜中,两辆黑色无牌照轿车从树林里钻出来,卷起滚滚烟尘,从后面一左一右追夹过来。 “杀气腾腾啊,哪个坟头的鬼?”阚方成嘴里嘟哝道,大叫一声,“系好安全带!” 聂清风道:“援军和追兵都没那么快,要么是葛荣昌手下,要么还是那个什么近藤富三门下走狗。” 阚方成冷笑:“葛荣昌手下没这么稀松,早打咱黑枪了——这帮阴魂不散的右翼!” 马天星啪啪一拍右臂,突击步枪第二次擎在手中:“聂主任,怎么收拾他们?” “一个不留。”聂清风发现这话自己说得越来越没有心理压力了。 “好嘞!”话音刚落,马天星哗啦一枪托砸碎车窗玻璃,一探头的同时,枪口已经吐出了长长的火舌。 火舌一闪,一辆黑车挡风玻璃顿时溅上了一蓬黑血——驾驶员当场毙命!汽车歪歪扭扭晃了几晃,一头撞在一棵大树上,没了声息。 另一辆黑车窒了一窒,似乎没想到对手的攻击来得这么突然,又似乎是被这精准的枪法震慑了,速度明显下降。 “他们不追了?”陶琦华大声问。 “他们没想到咱们车上有长火,正换武器呢——马哥,咱联动起来?” “搞!” 看着淡绿色的细线在两人身体上迅速联结又迅速消失,陶琦华转向聂清风:“联动是什么?” 聂清风快速检索了一下记忆中的资料,道:“联动是华夏军队中两名以上元力者协作构建作战络的行为。就拿天星和方成来说吧,方成有两个元力核心,信息处理速度快,他做中央处理器再好不过;天星的身体里加载了作战应用与武器模块,相当于输出设备。两人信息和资源共享,动作协调一致,在实战中能够发挥出11>的威力——这就是联动。” 话音未落,一名黑衣人从车窗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手里同样端着一把突击步枪,朝众人劈头盖脸地一顿扫射! 这些杀手明显没有元力联动这种高技术手段,手里的家伙跟华夏军方的标准配置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高速运动中射击,大部分子弹都打飞了,只有六七发漏的落在汽车后盖上,叮叮当当乱响,吓得陶琦华抱着脑袋不敢起身。 马天星摸出一颗青色的手雷,瞅准黑衣人缩回脑袋换弹夹的间隙,轻轻抛出去。 手雷一脱手,就消失了踪迹,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轨迹无法把握! 黑车驾驶员不是傻子,马天星的手在车窗边一闪他就知道不妙,猛打方向,车身吱的一声拐了半个弯,手雷杀伤半径不大,这一个漂移正好闪过爆心! 爆炸并没有来! “哑弹?” 没等聂清风反应过来,手雷“嘣”的响了!这声音听起来像自己时候吃过的爆米花机开罐时那气壮山河的一响。 手雷爆心四周的空气微微一滞,如同爆发的火山一般向四周喷射出来! 黑车自作聪明的漂移作茧自缚了,如果它直直冲过来,气流在车底爆发,最多颤一下,但它一个漂移动作还没有做完,重心不稳,被突然爆发的气浪高高掀起,在空中接连翻了几个跟头! “哒哒哒!” 马天星的枪响了! 轰隆一声巨响,子弹如同长了眼睛,正中在空中翻滚的汽车的油箱。 黑车凌空开花,从半空中落下来,变成了一堆燃烧的残骸。 阚方成嗤笑一声:“鬼子车,皮薄,烧得真快!” 聂清风问道:“天星,刚才那手雷,是什么名堂?” 马天星道:“托举手雷,爆心位置能举八吨重量——刚才那傻鸟玩漂移,给掀了侧面,作死。” 陶琦华饶有兴致地问道:“天星哥,刚才汽车天上翻跟头动作那么快,油箱那么大点东西,看清都困难,你又拧着身子朝后打,怎么打那么准?” 马天星朝阚方成一抬下巴:“方成的信息反馈及时,目标锁定迅速,我的大脑是指令接收器,身体是自然而然做出反应——刚才那一枪,我闭着眼也打得到!” “那,”陶琦华一指聂清风,“你们要是和聂主任联动呢?” 前面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阚方成笑道:“妹子,聂主任权限太高,跟他联动先得由格物研究院、国防科工委、安全部、军事委员会与和洲特区办公室五部委授权,再下发专用解码器两边安装,最后,还得在指定地点使用指定设备才行。” 马天星也道:“聂主任可以和研究所中央处理器联动,和我们不行,他的元力核心信息量太大,数据交换速度太快,要是硬来,”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我们这里就烧坏了。” “哦——”陶琦华拉长声调道,“我懂啦,你们的脑袋没有聂主任高级。” “臭丫头,一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阚方成大叫一声:“别闹了!新麻烦来了!” 随着他的叫喊,在众人近乎呆滞的目光注视下,一架倭国自卫队的“武藏”式重型武装直升机轰隆隆地探出了头。 “聂清风,抵抗是没有意义的,放下武器,投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十章 千秋 7 “本来就背了黑锅,要是投降,更说不清楚了!”面对武装直升机黑森森的炮管与蜂窝般的导弹发射巢,马天星面无惧色。 阚方成的态度十分明确:“老子还想洗白呢!” 陶琦华差点被倭人做成活体切片,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望向聂清风,等他拿主意。 望着头顶上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倭人直升机,聂清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怒,而是纠结:把这厮搞掉,会不会引起外交纠纷? 倭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赌,孤注一掷的赌,发狂一般的赌,赌国运。赢了,嚣张几十年;输了,装孙子装到下一把翻盘为止,然后接着赌。 女娲计划,是能彻底改变倭国命运的科技,倭人没理由不赌,连国家力量也出动了。你们以为,只要抓住我这个女娲计划的主管,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全部资料,就可以成为全人类的主宰? 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永远不会知道,你们的自私与狂妄,将会把全人类置于何等危险的境地! 如果我死在这里,这个世界的人类就没有以后了!什么外交纠纷,去他妈的! 聂清风恶狠狠地指着在半空中悬停的直升机,第三次发出绝杀令:“给老子灭了它,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机炮声响起! 两条笔直的泥龙同时在汽车前后啪啪腾起,0毫米口径的机炮发狂似的咆哮起来! “聂清风,不会有第二次警告,马上,投降!” 聂清风问马天星:“能收拾掉么?” 马天星咬着牙道:“够呛!这货把咱锁定了,只要车一动,咱们就全变成筛子了!”说着悄悄在身后打了几个手势,示意现在已经被监控,无论说什么都会被窃听。 陶琦华急切道:“元力护盾呢?” 阚方成大声道:“不行!顶不住,这家伙火力太猛——聂主任,它是冲你来的,你下车吧,好歹俺们仨还能有条活路。” 聂清风看不懂马天星的手势,一听阚方成要自己下车,顿时怒从心头起,喝道:“阚方成,我还真看错了你!” 阚方成懒得跟他啰嗦,直接掏出手枪:“下车!” 聂清风愤愤一摔车门:“竖子不足与谋!” 三个年轻人一句话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长官孤零零跳下车,独自面对头顶盘旋的庞然大物。 武装直升机机身轻轻抖了一下,开始调整姿态,缓缓向地面靠近。 强大的气流吹得聂清风几乎站不住脚,他一只手挡在额头前,眯缝着眼睛,看到打开的机舱门里抛出数条绳索。 “这是要实施索降了么?”他暗暗道。 “很好,就这样,原地不要动!别搞花样!” 身后传来汽车的轰鸣声,阚方成准备发动汽车逃走。 “你们无处可逃的。”聂清风默默地道,“叛国,抗命,抛弃友军……就算逃过了军事法庭的审判,也会被变异生化战兽翻出来,杀死,走上那条和其他人类一模一样的道路,难道你们不明白吗?” 汽车的发动机声音变得特别刺耳,在聂清风听来,甚至盖过了直升机的声音,或许,是阚方成急于逃离,油门踩得太死? 他的义眼突然爆发出绿色光芒来! 无数的数据瞬间在视膜形成了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那是元力传输爆发式增长带来的自动感应! 周围的一切瞬间变成了一帧帧的、播放速度极慢的、几乎是不连续的动画! 聂清风大吃一惊:子弹时间?它怎么会追随自己到梦境中来呢? 他茫然地扫视四周,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视线,居然能看到元力因子的形成、移动、传输与形态的改变! 汽车几乎静止了,车里,陶琦华把身子死死蜷缩在座椅靠背上,做好了迎接撞击的准备;阚方成和马天星的面容狰狞的可怕:阚方成猛地拉起手刹,使出浑身的力气把方向打死,让汽车做出了一个漂移的动作;马天星猛地推开了车门,密密麻麻的绿色光点汇聚在腿部,看起来是要准备全力纵身扑出车外,无数的元力因子在他与阚方成之间连接起来,好像无数根绿色的光线把他们贯穿了一样。 他们要干什么? 聂清风抬起头望向空中几乎静止的直升机。 驾驶舱里,每一个倭人的面孔都扭曲了,有的手忙脚乱地调整机身姿势,有的慌里慌张地操纵武器准备向汽车射击,站在机舱出口准备索降的几个家伙,有的一脸茫然地回头看,有个比较倒霉,重心不稳,眼看要被甩出机舱的样子。密密麻麻的绿色光点在飞机表面汇聚起来——看起来飞机像是要张开元力护盾。 再回头看汽车这边。 车门被马天星的怪力整个撕掉了。在这个被减速的世界里,马天星的动作是最快的。他借汽车漂移的力量从车里跳出来,倒着翻了一个跟头,右臂伸直,绿色光点迅速由虚变实。当他翻身落上车顶时,绿光变成了一具外形狰狞的单兵火箭! 马天星刚刚落稳身子,火箭发射口就爆发出白色的光焰,一枚火箭弹拖着赤红色的尾迹,正中直升机机腹! 刚刚形成的元力护盾瞬间崩溃! 子弹时间结束!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武装直升机在空中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 一瞬间,连太阳也黯然失色了。 无数火焰流星拖着长长的焰尾向地面缓缓飞落。 一块崩断的螺旋桨叶片呼啸着朝聂清风斩来,聂清风连动都没动,大脑已经自动计算出了叶片飞行的轨迹:它会在身前五米处落地,对自己没有任何杀伤力——包括溅起的沙石。于是他继续淡然地负手而立,眼看着叶片轰隆坠地。 但掉头回来的几个年轻人不淡定了,差点吓死,开玩笑,那块碎片足有三米多长,从十几米高的距离被震波拋下来,甭管削到聂清风哪他都死定了,躲都不躲,等死吗? 马天星急忙伸出手在聂清风眼前晃荡:“聂主任,聂主任?没事吧?吓傻了?” 聂清风冷哼一声:“我定力没你那么差!” 马天星长出一口气:“还以为您吓出……呃,吓坏了,没事就好。刚才,没跟您打招呼就擅自行动了,您别生气啊。” “是啊是啊,”阚方成也帮腔道,“那直升机把咱锁定了,只好委屈您下去当一回诱饵,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们俩才好下手,要不然,嘿嘿,嘿嘿。” 聂清风笑笑道:“我懂,你们配合得不错么,像刚才这样,能搞掉几架?” 马天星大笑:“一架就是极限了——俺们就俩人啊,正面硬顶不就是个死?” “哦,是这样,两架不行么?” “不行,咋了?” 聂清风一指远处正迅速变大的两个黑点:“喏,两架。” 望着两架迅速逼近的同型号同涂装的直升机,三个年轻人全傻眼了。 “聂主任,”马天星喃喃道,“您今天出门,还真是撞了大运啊。” 阚方成比较务实:“各位,咱们还有三十秒留下遗言,赶紧想想说啥吧。” 陶琦华手脚冰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聂清风却摇摇头:“别那么悲观,咱们人多——二百人够不够?” 马天星嘿嘿笑道:“您这笑话,有点意思。” “谁跟你开玩笑了?咱们的援军到了,”说着,聂清风啪地打了个响指,“出来吧,援军!” 伴随着响亮的响指声,一座黑色的铁山,悄无声息地飘荡在众人头顶。 纯黑色流线型舰身,三百米长,一百米宽,隆起的舰脊上是红底金黄飞龙纹,左右两翼涂装均为口衔利剑的猛虎纹。 一见利剑猛虎纹,马天星和阚方成同时哆嗦了一下。 陶琦华指着黑黝黝的浮空巨舰大叫:“我们的老虎!是我们的人!” 聂清风纠正道:“那不是老虎,是狴犴,象征秉公斗恶的神兽。这座铁山——‘狴犴’,是我们华夏的一级地效飞空舰,是中低空的霸主,是来接我们回家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十一章 千秋 8 一直走到会议室门口,陶琦华还在震惊于刚才聂清风的大召唤术:“聂主任,你咋知道狴犴会来呢?” 马天星和阚方成两人一起望向聂清风,都想知道答案。 聂清风坦然道:“科研部的三个主任,我、一部的赵日丙、三部的葛荣昌都有一个特殊的号码,号码直通国家安全部,只有万分紧急时才能使用,使用一次后失效——手段虽然老套了一点,但有备无患。刚才在车上,我把它给了那个叫近藤香的倭女。” 马天星奇道:“我一直盯着您,我咋没看见呢?” 聂清风笑道:“你没有‘一直’盯着我,你在盯我和那倭女拥抱,对不对?” 马天星腾地闹了个大红脸:“嘿嘿,嘿嘿,那不是,没见过么……” 阚方成道:“我知道了,趁所有人目光转移的时候,您偷偷地把号码塞到倭女手里了。您可真够大胆的,就没考虑过泄密?万一她交给了右翼……” “她相信我们是好人,我相信她也是。我相信她不会辜负我的期待。就像你和天星,如果彼此不信任,我们四个早死在黑海森的地下研究所里了。” 阚方成目瞪口呆:“就这么简单?” 聂清风反问:“一个身处生存危机中的高中生,思维会很复杂吗?抛开直觉这种玄而又玄的玩意儿不谈,近藤富三是个铁杆右翼,右翼的嘴脸和手段她一准早见识过,会出卖我们?可能性不大。” 聂清风停了一停,又道:“再说,我们没法分辨通讯线路掌握在谁手里,一旦追兵先到,一切都完了。除了让她去发信,没有更好的办法。” 阚方成若有所思:“不错,不错,不管是改造党还是倭国的右翼,谁也不会想到,求救信号会由一个女高中生发出。不过还有个问题,最近的军事基地在能登市,空军赶过来少说也得个把钟头,就算那个倭女直接在检查现场发出求救信号,援军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吧?” 聂清风微笑道:“你说对了。她直接在检查现场借了个手机打的。国安部和军事委员会一协调,通知和洲的驻军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援。正好有一艘刚刚维护完毕的狴犴在转场,拐了个弯赶过来。打掉第一架飞机的时候,它就通过元力络跟我联系了。” 马天星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聂主任,您倒是早点说啊,刚才两架武装直升机逼过来,我全身上下汗都出透了!” 聂清风恶作剧地一笑:“你们这俩子招呼不打一个就让我下车,我还以为你们要叛逃,吓了一跳,这回算一比一。” 马、阚两人以手加额,苦笑不已。 提起两架飞机,陶琦华一下子想起三颗太阳同时亮起的景观:“两架飞机,一下子全炸了,好厉害——不过,招呼也不打一个直接干掉,舰长跟鬼子得多大仇啊?” 自从见到狴犴,马天星和阚方成的脸色就很难看,马天星勉强道:“直接干掉就对了。当年咱收拾搞分裂的鬼子以后,就立法禁止他拥有空军——最多有点空中警察力量,现在可好,偷偷摸摸搞出武装直升机来,这跟造反没两样了,直接打掉一点问题也没有。” “是啊是啊,”阚方成附和道,“你说鬼子咋有这么大的胆量呢?当年没给收拾过瘾?哈哈,哈哈。” 聂清风没接这个话题,低声道:“来的是秉公斗恶的‘狴犴’啊,用意颇深……你们猜来人是谁?是国家安全部的人,还是军事委员会的人呢?不管来的是谁,涉及国家机密,咱们最好的下场是什么?无期?” 阚方成惨然一笑:“聂主任,马哥,你们是被人陷害,我这叛徒不一样啊……说实在的,我都不想给救起来,”他看看锁死在手腕上的元力抑制器,“现在是要上吊没绳子,想自刎没刀子,听说咬舌头能疼死,是真的吧?” 聂清风轻轻叹息一声:“其实我也挺矛盾的,葛荣昌和生化战兽,才是我最担心的……咱们别瞎猜了,一会就知道了。” 会议室的门无声的开了,四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去。 一进门,四人被吓了一跳,里头满满地全是人,一名军官带头起立,吼道:“聂清风主任,向您致敬!” 哗的一声,百十号人全体起立,整齐地大吼:“向您致敬!” 没有逮捕令,没有手铐,更没有枪口和子弹,有的只是整齐的队伍、洪亮的声音、挺拔的身姿和一张张激动的面容。 一瞬间,聂清风有些失神:这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背负着叛国的骂名,被华夏安全部门通缉,被倭人追杀,被心怀叵测的野心家视为眼中钉,怎么一下子,会有如此多的人向我致敬呢? 带头起立的那位军官上前一步,咔地立正敬礼,大声道:“华夏军驻和洲特区部队少校铃木鹿取,向您致敬!” 聂清风还礼,道:“谢谢你们的及时救援!我该向你们表示感谢才对,为什么向我致敬呢?” 铃木鹿取一指会议室中的官兵:“聂主任,女娲计划通过了全部验证,已经开始临床试验,我们,是第一批成功取回完整基因、完整稳定基因的完整人类!谢谢您,谢谢您所做的一切!” 聂清风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女娲计划成功了?!这意味着,人类终于摆脱了梦魇般纠缠不休的基因突变和金属义肢,又可以重新回到病毒爆发前的世界了! 科技时代的历史,在梦中梦里改变了!人类可以不必走向那悲惨的结局了! 不,原本的历史无法改变,但如果把这个梦中梦看做历史的另一种走向,那就意味着,我所做的一切,是完全有可能深刻影响甚至改变历史的! 如果在这个梦中梦里,我可以让人类获得一个更好的结局,那么在封建时代的那个梦里,我一样可以封闭所有研究所,砍断所有走向自蹈死路危险的历史分支,保住那个时代——也保住老子回家的希望啊! 铃木鹿取道:“聂主任,赵日丙主任在线上,具体情况,还是请赵主任给您介绍吧!”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陶琦华声嘀咕:“铃木?这是倭人的姓,倭人怎么会当上飞空舰的指挥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十二章 千秋 9 马天星道:“倭人当中有些带有华夏血统,在病毒危机爆发之后,不少人意识到只有归顺华夏才有出路,于是主动请求加入华夏国籍。这些人被称为‘归化民’,有不少人还在后来的平叛战争中立了功。” 说到这里马天星感叹道:“脱倭入华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些归化民为了取得华夏的认同,对倭人下起手来分外的狠,本土情况又熟悉……” “不全对。” 铃木鹿取微笑着插进来:“从板块运动观点来看,现在的和洲是从东亚大陆分离出来的,古代由于技术条件落后,华夏与倭国泾渭分明,现在不同了;再者说,从社会进化角度来看,没有大陆文明的滋养,岛国文明发展常常处于停滞状态,历史上的倭国,多次向华夏学习才勉强维持——学也是徒具皮毛,还不如全盘华夏化——倭人与华夏本该一体,华夏兴衰,关乎东亚黄色人种种群命运,不把那些妨碍统一的右翼统统扫除,怎么能行?至于将功补过,倒在其次。” 他停了一停,又道:“能成为这艘船的舰长,在华夏军旗下作战,乃是我一生最大的荣幸;现在我做的,又是挽救种群危亡的大事,本来都做好了取义成仁的准备,没想到这些右翼如此不堪一击——陶姐,谢谢你!” 陶琦华不解道:“谢我什么?” “你的基因模板,成就了女娲计划——不,如果只是血统比较特殊,我是不会佩服的。我知道你的故事,从北海道冰川被倭人挖掘出来一直到现在站在这里,无数次逃亡,无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没有任何异能的你一直坚持下来,这种毅力与决心给我好好的上了一课!” 陶琦华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个,言过其实啦……” 见姑娘开始自我陶醉,铃木鹿取转向马天星行礼:“马中尉,辛苦了!” 马天星郑重回礼:“为人民服务!” 铃木鹿取用力捶了捶马天星厚实的胸膛:“好样的,就算被误会了,也坚持不动摇,没有你,你们不可能活着来到这里!心明眼亮,立场坚定,素质过硬,果然是马王爷三只眼!” 见马天星嘿嘿地傻笑,阚方成站不住了,一步插过来道:“铃木舰长,咱是等死的人了,给透个实底儿行不?回去以后咋处理老子?军事法庭还是秘密处决?” 铃木鹿取神情复杂地盯了他一眼:“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超过了我的职权。但我个人认为,你把右翼和真正叛徒的老底全掀了出来,是有功的。” “真正的叛徒?”阚方成眼睛一下子亮了,“是谁?” 当铃木鹿取与其他人在外面交流的时候,聂清风走进了通讯室。有一位老人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老人全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蓝光,这是一个即时全息影像。聂清风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格物研究院的院长、热核武器计划“盘古”的负责人,科研一部主任赵日丙。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出面的是格物研究院的领导,不是国家安全部也不是军事委员会的,这说明自己上军事法庭的可能性比较了。 见到聂清风过来,赵日丙主动打招呼:“聂,你辛苦啦。” “没有,赵老,我给您惹麻烦啦。我是个急脾气,您直说吧,上面对我的处理决定是什么?” “处理你?为什么?” “赵老您别挖苦我了,我做了什么自己很清楚。组织要对我隔离审查,我没有走正常的申诉程序,找机会溜了,严重违反组织纪律;而且,女娲计划虽然只泄露了一部分,但泄密是事实,我这个科研二部主任是第一责任人。这么大的事情,没人能兜得下来。” 赵日丙摇头道:“聂,你过于自信了。如果不是上面有安排,你能那么容易溜走?你以为,凭借你现有的元力水平,能绕开元力络的监控?” 聂清风吃了一惊:“这么说,我能出来,是因为……” “不错,上面早就怀疑格物研究院里有问题。你、我和老葛,这三个核心计划负责人都是重点关注对象,其中老葛的嫌疑最大。之所以宣布对你隔离审查,是想敲山震虎,看看到底哪些家伙别有用心,没想到,你这么一跑一折腾,拔出萝卜带出泥,不但幕后真凶浮出水面,连倭人在华夏的间谍络也暴露得一干二净——你立了大功!” 聂清风默默地点点头,问道:“那关于我们的处理意见是——” 赵日丙微笑道:“现在,你该明白派‘狴犴’和我来的意思了吧。” 聂清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明白,‘狴犴’的意思是上面准备按制度来;让您来,是不希望事态扩大,尽量内部处理——这是组织对我的保护。谢谢赵老。” 赵日丙轻轻叹了口气:“你顶住压力主持了女娲计划,劳苦功高,从某种意义上说,挽救了全人类也不为过;有人陷害你,上面出于全局考虑,暂时委屈你,你能积极配合工作,难能可贵;一个做科研管理的,冒着生命危险去和生化战兽拼,和各方面势力斗智斗勇,最后能全身而退,这种种件件,都可以称得上英雄了……” 聂清风欣慰地笑了:“赵老,您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咱们的纪律,没有什么功过相抵、戴罪立功这一说。” 停了一停,他的面容开始变得苦涩:“女娲计划是二部全体成员的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我好歹还能站在这里跟您谈话,可是驻和洲研究所的人员,好多都牺牲了,我对不住他们啊。 “马天星是个好兵,立场坚定,素质过硬,他挟持陶琦华逃出研究所,是我授意的;阚方成虽然做了错事,但知错能改,该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至于陶琦华,赵老,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实验材料,我觉得……” 赵日丙挥手打断他的话:“没有什么觉得不觉得,听你的意思是想保他们三个?刚才是谁说功过不能相抵的?你自身都难保,还想管别人?” 聂清风沉默了许久,抬起头道:“赵老,现在这艘船是您负总责,对么?” “不错,有什么话尽管说。” 聂清风眼中精光四射:“赵老,对不起了,我要带他们三个再违反一次纪律,我们要下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十三章 千秋 10 “说说理由。” 聂清风道:“我先问个问题,现在到底谁是叛徒,搞清楚没有?” 赵日丙哦了一声,道:“葛荣昌。证据很充分。他利用职务之便,窃取了女娲计划的部分资料,出卖给倭人,然后栽赃给你;又故意制造事故,造成生化战兽逃逸,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现在,这护国忠王山底的研究所又与我们失去联系,他很有可能已经逃到北海道地区的主研究所了。” 聂清风点头:“和我想的一样。格物研究院应该有超级权限吧?可以强行开启研究所么?” “葛荣昌把他管辖的研究所全部设成了紧急状态,7时之内,系统离线——如果不是处心积虑地叛变,怎么会做这种事?” 聂清风的眉锋攒到一起:“赵老,现在形势很危险!我必须下去!” “理由?” “我不认为葛荣昌叛变了。我必须搞清楚他的动机!” “这没有意义,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叛国罪,他怎么想的不重要。” “不,赵老,这非常,非常重要!” “为什么?” “他会叛变到哪方呢?倭人吗?不要说和洲特区是华夏的一部分,大部分倭人不敢生反叛之心,就算是右翼,华夏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把他们碾碎,葛荣昌不是傻子,他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说,以科研部主任的身份下达指令,虽然可以让研究所进入紧急状态,但最多就是7时,我还没听说过只持续三天的叛乱!” 赵日丙不置可否,聂清风接着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宁可背叛华夏,宁可放出生化战兽屠杀战友,宁可疯了一样的自蹈死路,也要实现!” 赵日丙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聂清风道:“我查阅过研究院的资料,第一代生化战兽已经具备了在战斗中进行数据采集并及时反馈的能力。现在军方通用的是葛荣昌开发出来的第二代,智力大大提高,已经接近人类的水平,而我在黑海森研究所里遭遇的那一只,已经被解除了基因炸弹,已经有了自我复制甚至利用研究所设施修改遗传基因的行为!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日丙悚然动容:“你说什么?” 聂清风直视着赵日丙的眼睛道:“能否制造和使用工具,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那只变异的生化战兽,我是否可以,把它称之为人?我是否可以,把它所繁衍的种群,称之为新人类?” 赵日丙的身子晃了一晃,立即站稳:“你不是把那里封闭了吗?” 聂清风点头道:“是的,包括那只生化战兽母体,全被冰冻在里面,一只也没有放出来。” 赵日丙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还好,还好。要不然,将是全人类的灾难!居然放出这么一头怪物,葛荣昌真是疯了!” “是啊,无与伦比的体质与战斗力,高度发达的智慧,强大的环境适应能力——简直就是为了取代人类而存在的啊。可是赵老,我要说,这些,仍然只是葛荣昌庞大计划的冰山一角。” “快说!” “那只生化战兽潜入研究所,屠杀了剥云山研究所的所有人员,破坏了除核心区外的几乎所有设施,然后在附近潜伏起来等我过去;而不久之后,阚方成、马天星和陶琦华也先后来到这里,如果说这一切是巧合,未免太巧了一点。我开始怀疑,我们四个是被人设计引诱到研究所的。 “后来我从阚方成那里得知,我们四个人合在一起,正好是女娲计划必需的四个素材:使用设备的权限、完美古人基因模板、多核心进化不完全体——元力永动机,以及拓展模块的集大成者。我的疑心更大了。 “让我最终意识到有人在背后捣鬼,还是生化战兽的行为。它既然能避开所有监控悄无声息地屠杀所有人员,为什么没能杀掉我们?而且它的行为模式非常奇怪:有时恨不得将我们一击毙命,而有时又减缓攻击,简直就像是一个精神分裂的人。我怀疑,这是它的生物本能与外来指令之间发生了冲突。换句话说,它的自我意识并没有完全觉醒。直到最后我把它的孵化室冰冻起来,它才彻底摆脱外来指令的困扰,专心自保,但那时我已经完成了与研究所的联动,它没机会了。” “你的意思是,葛荣昌给它下达指令,暂缓对你们的攻击?” “对。否则,以它的智慧,不可能冒险去攻击研究所,更不可能会放我们一马。葛荣昌派它到那个研究所去,主要目的是搜集女娲计划的资料;而且,他故意留下蛛丝马迹,让我们四个——被通缉的四个、急于揭开真相洗白的四个——去追踪他。” “他不是窃取了一部分资料出卖给倭人右翼了吗?” 聂清风摇头:“他窃取并出卖的那部分资料,我们认为非常重要,但在他看来,只是吸引我们注意力的幌子——正好倭人右翼在策划第二次叛乱,如果我们把矛头对准了右翼,他就可以隐藏起来,腾出时间做他想做的事情。他真正感兴趣的,是生化战兽袭击黑海森研究所发送回来的资料。” 赵日丙不解道:“刚才你说生化战兽没有破坏核心区,那他怎么搜集?” “研究所除了核心区以外被彻底破坏,有什么必要这样做呢?只有一种可能:掩盖他所搜寻资料的痕迹。那个研究所主要研究人脑与元力调用的关系,这是女娲计划的一个分支的子课题。我感到奇怪的是,葛荣昌负责的烛龙计划是生化战兽的开发与培养,他费这么大周折窃取这种低保密级别的资料有什么用,而且还要掩盖起来。” 赵日丙沉默片刻,心有余悸地道:“葛荣昌恐怕没想到,他放出来的生化战兽居然会摆脱控制。那种东西一旦疯狂繁殖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聂清风道:“除非,他认为他现在研究的东西,可以完胜生化战兽,做好一切善后工作。7时,我想,这就是他给我们留下的时限,如果我们再搞不明白他的计划,那一切都完了!所以,赵老,我要下去!” 赵日丙盯着聂清风的双目,沉声道:“万一他对你不利呢?” 聂清风坦然一笑:“我认为不会。既然他设计让我们一路追过去,说明我们身上有他急需的东西。这笔买卖,他是非做成不可的,所以,我们会暂时安全。” “我派人支援你?” 聂清风摇头:“这种事情,还是我们四个来吧,人多了,我怕葛荣昌不开门啊。您和铃木舰长在我们头顶上守着,别让倭人来捣乱就行了。” “上面的要求是找到你们立即返航,我在这里最多停一个半时。” 聂清风笑道:“如果顺利,用不了。如果不顺利,就不用了。” 赵日丙道:“聂清风,我要告诉你,就算你一切顺利,也很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你这么拼命,图什么呢?” 聂清风微笑:“赵老,您别把人想得太现实好不好,非要找个理由的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行不行?”说着,他轻轻叹口气,“我这几天的经历,简直就是在做梦啊,我想趁着还没醒过来,赶紧做点什么,别等到梦醒了,回不来了,在另一个世界后悔。赵老,万一我们回不来,您帮个忙。” “说。” 聂清风嘿嘿笑道:“其实我这人可在乎面子了,不知道我们这帮子抗命的家伙,还能不能进忠烈祠;要是进不去,您给我们选块好墓地,立个碑,上边刻上四个大字,忠义千秋,行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十四章 道中 1 聂清风一行四人在飞空舰上休息了一个钟头,搭乘穿梭机降落在护国忠王山背后山脊的一片石林中。 阚方成抬头望望远去的穿梭机,道:“这回可指望不上什么援助喽。” 马天星道:“没办法,葛荣昌这家伙打洞有一套,你看周围这些密密麻麻的石头柱子,狴犴块头太大,施展不开,要是落下来,就跟进了笼子的鸟一样。这种地形,步兵推进才是王道。聂主任,这里离研究所入口不远了,咱直接过去?” 聂清风没搭茬,他突然觉得这里非常熟悉。在哪里见过这如剑如林般的山峰呢?对了,是在打通云栈道的时候,对战寒鸦道人之前,从山脊望下去,两边就是这般景象,那么,现在是站同一地点了。他道:“直接过去。咱们得抓紧时间——现在只剩下70个时了。” 马天星皱眉道:“就咱们四个,全身上下装满大炮也不管用啊。进去以后只能任人宰割。聂主任,有啥计划么?” 聂清风很坦诚地回答:“没有,如果葛荣昌要我们死,早在黑海森研究所就指挥生化战兽下手了。估计我们死不了,到时候,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走吧!” 一路很顺利,没有埋伏,四人平安到达了隐蔽的研究所入口。 聂清风朝伪装成岩洞的入口前一站,主动激活了身份登录卡,岩洞分解为无数绿色颗粒,消失在空气中,露出银灰色金属闸门。 “欢迎来访,聂清风主任。”葛荣昌的声音响了起来。 四人吃了一惊,聂清风笑道:“看来老葛算准了咱们回来,连合成音都换来,这是想好好尽尽地主之谊啊,咱们别客气了,”他前跨一步,金属闸门无声的开启,“进吧!” 一进门,眼前是非常熟悉的长长金属甬道,聂清风心里嘀咕,这不是对战五十岚胜清的地方么?看来,这条路是从通云栈道倒着往回走的。自己所猜果然不错,封建时代的这里,是净心宗的和尚对这个地方进行了改造,把研究所的部分区域改造成了他们的试炼之地。 马天星端着枪心翼翼走在前面,他低声道:“聂主任,周围的防御系统全部离线了。” 阚方成也道:“附近没有元力反应,也没有生命体存在的迹象。” 陶琦华有点害怕:“感觉像是在一座坟墓里啊。” 聂清风皱紧了眉头:“他连自己手下的研究人员都没有放过么?”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把众人吓了一跳:“老聂啊,我已经把他们转移到北海道研究所了,我现在也在那里。真没想到,你居然来了。” 众人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正是葛荣昌的全息影像。 聂清风道:“老葛,你不够意思,我们大老远来了,你弄个影像糊弄我们,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葛荣昌哈哈一笑:“你们带来的客人太多,我屋子,招待不下,这不,我这主人都给你们腾地方了。 “老葛啊,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上边说你叛国,我是打心眼里不信,你给我个准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急嘛,时间还来得及。你们跟我来。”说着,葛荣昌的全息影像朝众人招招手,带头走向电梯。 众人无奈,只好跟着进去。 一进电梯,葛荣昌的影响啪啪击了两下掌,周围的墙壁开始变得透明,众人在透明的电梯管道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四周都是厚厚的山岩。 葛荣昌道:“各位是第一次来我这里,让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个研究所主要负责生化战兽的培养。生化战兽在北海道主研究所进行幼体繁殖,然后运到这里进行培养和训练。” 聂清风道:“你把整座山掏空了,做成了一个大规模的实验场?” “可以这么说。但是问题也不少。生化战兽威力太大,多大的地方也不够它折腾,你们应该有数,对吧?” “那你这工作怎么开展?” “老聂你忘了,咱俩合作过一回。当时五部委下命令说你给我提供一部分资料,你派人过来办的。” “我想起来了,是大脑信号模拟系统——你给生化战兽做梦,让它在梦里接受训练?” 葛荣昌击了一下掌:“不错!这样一来,训练成本一下子就降低了不少,效率却提高了十几倍。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 聂清风冷哼一声:“你对工程进行了逆向解析,对它进行了改造,改造成精神控制器,然后利用它一步一步把护国忠王山整个研究所的人员全变成了你的忠实走狗?” 葛荣昌摇头:“精神干涉影响力没有那么大,万一有个意志坚定的漏之鱼,所有的计划就全白费了。我用的办法是大脑信号模拟和药物刺激双管齐下。” “药物刺激?” “科学理论总是来源于实践,还是从生化战兽说起吧,生化战兽的原生大脑中战斗是第一位的,杀戮意志过于强烈,单纯通过精神干涉来影响它难度太大,于是我开发出了一种药物,对处于麻醉状态下的生化战兽注射。注射以后,它的思维会暂时中止,应激性增强——你真应该看看,三米多高的大块头给我端茶过来的景象。” 聂清风冷冷道:“你不怕它一爪拍碎你的脑袋?” “不会!”葛荣昌自信地笑了,“这时候它仍然处于麻醉状态呢,它的行为,类似于梦游症患者,是完全无意识的。” 聂清风眯起眼睛:“你把这种药物给人类用了?还是用在战友身上?” 葛荣昌点头:“不错。因为第一代生化战兽脑筋太傻,完全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白痴;于是培养第二代时重点研究了人脑的思维模式,这使得它们变得像我们一样聪明,你知道吗?在模拟试验中,甚至出现了有些战兽为了种群生存作出自我牺牲的举动!药物能对它们起作用,当然也就能对普通人类起作用。只是剂量进行适当调整。” “你开发这种药剂没有引起上级怀疑?” 葛荣昌耸耸肩膀:“一种实验的准备剂而已,‘准备剂’,有谁会在意?况且,你看,”葛荣昌手指一划一拖,拖出一个绿色窗口,是和洲北部地区的地图,“最大的那个红点是北海道的主研究所。中间这个,在东山省,这种准备剂就是在这里生产的,离我们现在所在的北陆省还很远呢,谁会把这给畜生用的药跟人联系起来?最后,”葛荣昌加重了语气,“当时主管这个项目的领导跟我政见相合,也是个反对女娲计划的改造党,怎么样,老聂,这理由充分不充分?” 聂清风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我知道为什么在封建时代,空迢和奉鄯两个老和尚会突然病倒了!就是这种“准备剂”的缘故!既然北陆道的净心宗,东山道的一本道,已经了解了这种“准备剂”的作用,那就说明,这两处研究所的秘密,都已经被破解了一部分! 眼前这个梦中梦,什么时候能终结呢?我必须尽快回去! 似乎发现了他神色有异,葛荣昌哈哈笑道:“你别担心,既然我对你说明白了这些,就肯定不会对你们用这种办法。总之,在护国忠王山研究所里,已经没有人反对我,我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我终于可以不必担心他人掣肘,可以放开手脚,一心一意为人类考虑未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十五章 道中 2 说到这里,葛荣昌微微一笑,道:“老聂,你准以为,我疯了对不对?你也肯定在想,这是改造党不肯认输,耗子临死还要蹬蹬腿对不对?” 聂清风平静地道:“要是别人,我一准认为他疯了,但是你,老葛,我得先听听你怎么说。” 葛荣昌道:“在我看来,发展科学技术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人类能生活得更好——不是一部分,是整个种群。” 聂清风眉毛微微上挑,略显诧异地道:“老葛,这话从一个有财团背景的改造党嘴里说出来,可真出乎我的意料哪!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个不知死活、想通过女娲计划实现天下大同、人人平等的疯子有这种看法呢!” 葛荣昌不理会聂清风的讥刺,大笑道:“老聂啊,其实咱俩追求的‘道’是相同的,只是方法不一样罢了。无论是财团、国家,甚至种族,在我看来,都不是问题!问题只有一个:人类,该走什么样的进化之路!” “我主持的女娲计划好歹还跟人类有关,你主持的烛龙计划主要内容是针对镇压元力者的生化战兽培养和改造,跟人类进化一点儿边也不沾,你准备怎么做?培养出完全可控的生化战兽,杀掉所有元力者,然后迎来平民时代?” 葛荣昌摇头:“我不想当暴君,更不想当一群野兽的首领——电梯快到底了,前边是生化战兽的综合训练场,现在里面是空的,我们走一段吧,边走边聊。” 众人跟随葛荣昌的影像走出电梯,穿过空荡荡一马平川的巨大训练场,向对面的通道入口走去。 聂清风暗道:“这里是封建时代通云栈道的第六重天,看来这里没有什么大改变,只是电梯损毁了,要从刚才山岩的阶梯上爬上去。” 葛荣昌不知道聂清风的想法,继续道:“现在的人类很脆弱,不知你们是否同意这个观点。” 聂清风沉着脸点点头,其他三人也各自颔首。 葛荣昌道:“足足六千三百万年,人类才发展到今天。可突如其来的病毒,一瞬间就把我们推到种群灭亡的边缘,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人类延续下去。” 聂清风点头:“这我同意,问题是如何延续。于是本来就脆弱的社会分成古人党和改造党,内战爆发,又经历了一次动荡。” 葛荣昌道:“老赵的热核武器给我上了一课,我没想到,那东西威力如此巨大,直接把我们的生存环境破坏了,现在,包括华夏本土在内,大部分地区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其他大洲又到处是病毒……”他摇摇头,“改造党和古人党之争,必须停止。这就像两个孩子打架,撕坏衣服划破皮可以接受,但急了眼放火烧房子就危险了!” 聂清风皱眉道:“现在的问题是火已经烧起来,又跑不出去!” 葛荣昌正色道:“所以我的计划,是增强他们的体质,让他们烧不死!” 聂清风心里咯噔一下,他开始隐隐约约揣摩到一点葛荣昌的心思了。 葛荣昌领着众人走进通道,从另一侧的出口出去。 “你们看,前面只有这座桥,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中间山风很大,平衡性稍微差一点,一命呜呼。要不要走走试试?” 葛荣昌口中的“桥”一点也不,是一座极其结实的合金桥梁,横截面是梯形,类似一座长长的堤坝,桥面最窄处也有五六米宽。 陶琦华道:“虽然两边没有护栏,但这么宽的距离,心一点没问题吧?实在不行,爬过去总可以吧?” 她成功地把所有人逗笑了,聂清风笑道:“琦华,这条路不是给人走的,是给生化战兽走的,如果我没猜错,”他跺跺金属桥面,“这里面有重力调整装置,可以随时改变重力。整个这一层训练场,主要训练生化战兽的平衡性和环境适应能力。” 葛荣昌微微有些惊讶:“老聂,你猜得挺准么,以前来过这里?不会吧?” 聂清风心里笑道:“老子当然来过,这是第五重天,守卫这里的那个叫木下飞熊的倭人是个能操纵元力在空中变向滑翔的家伙,配合忽高忽低的重力,多少给老子制造了一点麻烦。虽然那厮功夫不值一提,可这里的环境给老子留下了深刻印象啊。” 见聂清风笑而不答,葛荣昌叹道:“老聂,咱俩要是能合作,计划成功的几率就更大了——” 聂清风一摆手:“这话等等再说,我还得先听听你的宏伟目标呢。” 葛荣昌自失地一笑:“也对——你跟生化战过手,觉得这个对手怎么样?” “一颗热核武器了账。” 葛荣昌哑然:“老聂你少抬杠,认真点!” 聂清风道:“如果不在研究所里,如果不是我跟研究所联动,它赢定了。使用常规武力,几乎无法解决它。甚至低级别的元力者也不是对手,从这个角度说,烛龙计划基本成功了。” 葛荣昌一惊:“你和研究所联动?生命体与非生命体联动?你的元力核心数据处理和交换速度有那么快?‘天人合一’?” 聂清风摆摆手:“人到了危急关头,什么奇迹创造不出来?这不重要,你还是接着说吧,等你说完了,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葛荣昌半信半疑地盯了聂清风一眼,没有追问下去,继续道:“像这种环境,对人类来说很危险,但生化战兽如履平地,在这方面,它比人类强得多。刚才你也说了,你们四个联手,还被逼得险象环生,如果我彻底放开对它的控制,结果真不好说。它比人类强啊。走吧,过去再讲。我把重力调整系统关了,只要别在桥上跳舞就没事。” 聂清风淡淡一笑,带头走在前面。 通过铁桥,走过两道闸门,再穿过一条短短的甬道,坐上向下的电梯。向下两层,电梯停住。 电梯门一开,马天星忍不住道:“这地方是玻璃厂么?怎么到处都是瓶瓶罐罐?” 葛荣昌道:“这个房间主要负责肌肉组织培养与测试,那些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里装的都是培养液。” 马天星用手比划了一下:“不对啊,这些家伙个头太,有这么袖珍的生化战兽么?” 聂清风冷冷道:“这不是给生化战兽用的,是给人用的。” 阚方成点点头,拿起一只一米多长的长条形玻璃皿:“你看,这个正好能装进一根人腿。” 一想到这些各式各样的器皿是用来培养人体器官的,陶琦华马上回忆起自己被泡在培养槽中的景象,忍不住哆嗦起来。 葛荣昌摇头叹息道:“我希望,能找到一种方法,让人类的身体,变得像生化战兽一样强悍,寒暑不侵,刀枪不入,甚至连辐射也能抵抗——可是我失败了,悲惨地失败了!不彻底改变人体细胞的da,根本无法实现!偶尔成功的例子,也因为细胞排异反应无法接活!为什么人类的身体做不到啊!” 他开始是叹息,到后来,几乎是不甘地吼叫起来。 聂清风看看眼前的景象,这里分明是第四重天对战山口和尚时他提到的“除泡澡外无事可做”的修炼场。 “原来是个细胞培养室啊——老葛,你别难过了,我们的身体,是自然的产物,是符合自然规律的完美之作,不需要增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失败了也好。” 聂清风看着满脸忧伤的葛荣昌:“现在,我相信你的话了。你想找一条让人类更轻松、更简单地活下去的路,只是,你的方向错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十六章 道中 3 说着,聂清风停下了脚步:“老葛啊,不用再朝前走了。后边还有三座实验室,从这里往下数,第一座是测试人类能否使用物体传导元力,第二座是测试元力者的环境适应能力,第三座也是最靠近山脚的一座,它最简单,就是一个体能测试。从你的实验室分布来看,你似乎念念不忘改造人类的身体呢。” 葛荣昌一愣,旋即笑道:“老聂啊,看来你的消息也蛮灵通的嘛。我这里的坛坛罐罐你是门儿清啊!” 聂清风微笑道:“老葛,我猜着你要干什么了,要是说得不对,你可别笑我。” 葛荣昌嘿嘿笑道:“我现在的感觉,怎么说呢,既盼着你说对,又希望你说不对。” 聂清风正视着他的双眼道:“其实你早就完成了生化战兽的全部实验计划,而且大部分目标都实现了,但就是拖着不肯结题。从刚才你提到的药剂和走过的路来看,一开始,你想尝试把普通人类变成超人,但是,失败了。” “不错,接着说。” “失败以后,你开始尝试对生化战兽的各项指标进行测试,结果发现,这种本意是用来战斗的异形具有相当好的环境适应能力,而且,它的思维似乎是可控的,于是你进行了另一个大胆的实验:消除生化战兽的思维!把它变成一个灵魂容器!” 马天星、阚方成和陶琦华面如土色,他们已经猜到了聂清风接下来要说什么。 葛荣昌放声大笑:“快了,快到答案了,接着说!” 聂清风咬着牙道:“你的最后一步,是在这个灵魂容器里,注入人类的灵魂!你费了这么多周章,就是为了,把全人类,都变成像生化战兽一样的家伙!” “猜对了!”葛荣昌大叫一声,“这个计划,怎么样?” 聂清风也大叫一声:“葛荣昌,你的罪名,在叛国之外,还要加一条,反人类!” “老聂,你别以为,你比我高尚多少。女娲计划直接引发了华夏内战,你知道为什么吗?如果你的计划成功了,所有元力者都会被消灭,所有与元力有关的一切都会消亡!人类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葛荣昌吼完,喘息了一下,缓缓道:“老聂,你的计划很完美,我承认,我也想要一个人人平等的平民时代,我也希望能在阳光下散步,而不是一辈子都闷在地底下!可是,你的计划影响太大了,一旦实现,它会像炸药一样,把整个人类社会粉碎的!它可以成为我们科技发展的终极目标,却不应该,也不能在现在实现!” 聂清风道:“如果你的计划变成现实,那就没有人类了。” 葛荣昌目光炯炯:“暂时的,只是暂时的!病毒找不到宿主,会自行消亡;致命的辐射也会渐渐消散,我们只要换一种形态存在,挺过这段艰难的日子,未来,全世界,都是我们的,都是华夏的!所有的蛮夷都将不复存在!到那时,全世界的资源,足够我们分配,每个人的需求可以得到充分满足,彼此的力量又足以互相牵制,那时再实行你的计划,既安全,又不会有任何阻力!” 阚方成怒道:“老家伙,你疯了?你想变成那种丑八怪,自己变,少拖上别人!” 葛荣昌冷哼一声:“你们这种角色,也配跟我讲话?聂主任,我问你,你觉得,我的计划怎么样?” “不怎么样。” 葛荣昌有点着急:“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我支持你的计划!但是现在不行,先通过我的计划,让人类暂时以生化战兽的形态顶过危机,然后在通过你的计划重生——我们华夏不就是这样一次次在危机之后重生么?” 聂清风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道:“老葛,不明白的是你。你在技术里沉迷得太深了。我先跟你谈谈技术层面的事。第一,按你所说,生化战兽的思维是可以控制的,一点‘准备剂’就可以让它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那么,如果所有人都以生化战兽的形态存在,要如何保证,这‘准备剂’不会用到自己身上呢?” 说着,聂清风指指自己的义眼:“我们的义肢,是祝融计划的产物,里面加装了监控芯片,只要政府愿意,就可以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当然,对于你我这种人来讲,这种监控没有意义,我们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绕开它。可是平民不行。自从监控事件曝光之后,每个人都生活在惶恐和畏惧中,社会秩序不是更好而是更糟了!倭人更是以此为借口发动了叛乱!一个监控尚且如此,如果大家知道了,寄存在生化战兽躯壳中的思维是可以抹杀、可以更改的,以生化战兽的战斗力,人类的结果会怎样!” 葛荣昌硬邦邦地回答:“知其不可而为之,这是科学的精神!” “知其不可而为之,不等于暴虎冯河!”聂清风怒吼道,“科学的精神,是实事求是,不是赌博!不能用全人类的命运,去赌一个可怕的未来!” 葛荣昌沉着脸不说话,聂清风接着道:“第二,你这个计划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一是倭人,二是生化战兽本身,搞不好,把你自己也搭进去!” “怎么说?” “你不要看了倭人,说到赌,这些家伙是最疯狂的。就算现在倭人的力量已经衰弱到几乎忽略不计,他们依然没有放弃翻身的打算。你与他们合作,这不是与虎谋皮吗?你的计划是通过科技影响人类,但如果,这科技被倭人控制了呢?” 葛荣昌冷笑道:“倭人没那个水平!” 聂清风愤怒地一指阚方成:“那阚是怎么回事?你就没想过吗?他单枪匹马,怎么解除监控的?怎么躲开华夏安全部门围堵的?怎么能渗透进研究所,差点把我给收拾了?你听说过多元力核心理论么?” 葛荣昌的冷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鬼冢森的多元力核心理论,成为现实了?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元力比较强大的个体……” 这一次换到阚方成不搭理他了,倨傲地扬起下巴,双臂抱胸,一副“你就是个白痴”的表情。 “告诉我,老葛,你还敢看倭人么?你想没想过,如果双元力核心的倭人,不受‘准备剂’的影响,你怎么办!” 葛荣昌的脸部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 聂清风继续道:“再说说生化战兽。你有没有考虑过,在高强度辐射的作用下,它产生变异的可能性?当你命令生化战兽攻击我的时候,最后那个阶段,它舍身去保护幼崽的行为,明显不在你控制之下,你给我个解释!” 葛荣昌还在嘴硬:“实验过程中总有些意外出现的变量——” “什么意外!”聂清风吼叫着打断了他,“你刚才说了,人类已经很脆弱了,这一点意外,就可能毁了人类!你现在制造出来的,是一个有完全自我意识,有强大战斗能力的新物种,如果你继续下去,早晚有一天,人类会被它们取代!另外,”他呼呼喘了几口,道,“你觉得,你对它们大脑的控制,真的到了生杀予夺一言而决的地步?你敢保证,你的‘准备剂’是完全消除了它们的意识,而不是暂时抑制?万一把我们的意识灌注进去,与原有残留的意识发生了排异反应,怎么办?” “聂清风!你怎么总纠结于这些技术问题,对我们华夏人来说,技术从来不是天堑!” 聂清风怒极反笑:“好,好,我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你说的‘技术问题’全部、完美地解决了,你的计划,也不可能成功!” “为什么!” 聂清风直勾勾地瞪着他,道:“老葛,我懒得跟你长篇大论,只问三个问题,你答上来,我什么都听你的。否则,你趁早回头,说不定,还有机会保住你的成果。” “说!” 聂清风抬手划出一个绿色的窗口,里面是生化战兽的放大图:狰狞的面容,锋利的尖爪,森森的利齿,血盆大口,虬结筋肉,体表流动着金属光泽。 “假如,我们成功地住到了生化战兽的身体里,很安全,很安全地延续了人类的生命,现在,该过年了,老葛,我想吃顿饺子,你能教教我怎么包吗?” 葛荣昌一下子僵住了,看看生化战兽的模样,再看看言辞恳切的聂清风,不知如何回答。 聂清风抛出第二个问题:“我想换件新衣裳,要汉服式样的,你能告诉我去哪买吗?” 这问题更让葛荣昌瞠目结舌了,聂清风不给他反应时间,大声说出第三个问题:“我想读诗词歌赋,我想阅道德文章,我想祭奠华夏祖先,缅怀千秋英烈,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开口,怎么跪拜吗?” 葛荣昌给一连串的问题打蒙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聂清风大吼道:“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华夏,为了人类,那你告诉我,按你的计划,华夏在哪里,人类在哪里!你不是存亡续绝的功臣,你是毁灭文明的刽子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十七章 道中 4 冷场了。 五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葛荣昌微微一笑:“看来,是我错了。” 马天星等人长出了一口气,聂清风不置可否,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葛荣昌继续道:“其实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必要征询你们的意见,亏得我还废了这半天劲。可惜,可惜。” 陶琦华紧张起来,低声道:“怎么办?老家伙要摔杯为号,伏兵四起了!” 葛荣昌笑道;“别怕,你们四个,对我还有用。女娲计划对烛龙计划是非常有效的补充,如果你们四个的优势融合起来,是不是真的能实现再造人类的目标?我会在北海道研究所耐心地等你们。这样吧,如果你们现在到北海道研究所来,我就把烛龙计划的最终实施向后推4八时;如果你们不来,或者来的是其他人——” 聂清风追问道:“怎么样?” 葛荣昌恶狠狠道:“我就把所有培养成熟的五百只生化战兽全部释放出去!” 聂清风点点头:“看来我们没得选了,报销车旅费么?” 葛荣昌一指控制台边的储物柜:“那里有制作好的,你们四个人的权限登陆卡,去拿。” 阚方成心翼翼地把四张卡片取来,每人手里发了一张。 聂清风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散发着淡淡金属光泽卡片,朝葛荣昌嘿嘿一笑,用力一甩,卡片翻滚着,不见了踪影。 “老葛,不够意思,一张卡片,糊弄谁呢?你真要有请我们的诚意,拿你下辖全部研究所的二级权限来!” 葛荣昌眯缝起眼睛,似乎在考虑聂清风这个无理要求的背后含义。 “二级权限,影响不了你,最多是调用研究设备。再说,一旦和你的权限冲突,系统认你不认我,”聂清风露出挑衅的笑容,“我们就四个人,你害怕了?” 葛荣昌哼了一声,下巴一抬:“随你便,顺着那边电梯下去,到底层停机坪,有设定好航线的穿梭机,我们两时后见!对了,别忘了告诉你头顶上管闲事的家伙,人类的命运,由我们决定就行了,用不着他们瞎掺和!” 葛荣昌的影像消失了。与此同时,研究所内所有的光源开始由黄色转为绿色,这意味着四人的身份已经由“来访者”转变为“内部人员“。 聂清风点点头:“葛荣昌这家伙虽然混了点,好歹还是言而有信的。咱们走吧。去北海道。” 马天星道:“我觉得咱们还是跟赵院长联系一下,和援军一起过去。” 聂清风道:“联系可以,但不能叫援军,这种事,人多了碍事。” 阚方成奇道:“看您的样子,怎么一点也不急?” 聂清风微笑道:“葛荣昌自以为胜券在握,他却不知道,我们也有自己的底牌,到时候,谁给谁一个惊喜还说不定呢。” “底牌?”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什么底牌?” “给他上演一出名叫‘终极进化’的大戏,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好啦,走吧。” 一坐上穿梭机,聂清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揉眉骨道:“我打个盹,快到的时候叫我。”说着,他朝椅背上一靠,呼呼大睡起来。 他太累了,一觉睡了不知多久,有人轻轻地推他:“聂施主,聂施主?” 这么快就到了?还想再迷糊一会呢,他叹口气,用力伸了个懒腰,道:“北海道到了?” 一个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响起来:“这和洲,分为七道,关东三道:北陆道、东山道、东海道,关西四道:山南道、山北道、西海道、南海道,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北海道。” 聂清风一下子醒了,面前是微笑的玄空老和尚,自己从科技时代的梦境中回来了! 梦境中的事件还在脑海中闪来闪去,聂清风问道:“怎么会没有北海道?这北陆道的北边,难道是汪洋大海,没有陆地?” 玄空和尚道:“陆地是有的,但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多有食人生番。这些生番不习王化,不慕华夏,个个桀骜不驯,时时南下洗掠,倭人号之曰‘虾夷’,其地曰虾夷地,至于北海道,倒是闻所未闻。” 聂清风没有再问,他突然想起一日的时限,急忙问道:“聂某睡了多久?” 玄空和尚笑道:“聂施主不必担心,现在是辰时,天光大亮。聂施主刚好睡了三个时辰。离黄昏还早得很呢!” 聂清风一骨碌爬起来:“多谢大师留宿,聂某这就上去了。” “聂施主且慢,敢问上去之后,见到奠源住持,准备如何行事?” 聂清风敏锐地察觉到老和尚对奠源的称呼是“奠源住持”而非“奠源副住持”,更不是“代副住持”,他想了一想,答道:“公道天理,自在人心。善恶到头终有报,聂某又不是索命的无常,提刑的推官,大师不必担心。” 玄空和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如此甚好,甚好,聂施主,请吧!” 离开玄空和尚的屋,托日峰近在咫尺,聂清风担心铃木鹿取与上田哲三两路人马的安全,脚下生风,向无念禅院疾奔而去。 此刻,无念禅院前的空地上,已经打成了一锅粥,数不清的铁僧高举长枪大戟,乌压压一片片涌上,好似海潮一般。 铃木鹿取和楯冈一铁把上田哲三护在垓心,惠子、玲奈与麻美三名月忍在圈外高速运动,尽可能减少里面三人的压力。 三路人马中,上田哲三是北陆道重臣,净心宗的号令管他不住,和尚们又不敢动武,在楯冈一铁护卫下,上田哲三先上了托日峰,见到奠源。 奠源架子颇大,坚称只能带一名护卫上去。上田哲三无奈,只好与楯冈一铁登峰。料想以净心宗的地位,还不至于作出对朝廷命官不利的事情来。 令他吃惊的是,奠源居然当着他的面,与一本道的一名年轻头目交谈!难道净心宗与一本道这对死对头要同流合污?更让他吃惊地是,奠源居然敢对自己不理不睬,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就与那一本道头目出去了。 上田哲三与楯冈一铁无奈,只好在屋里空等,谁知净心宗的和尚越聚越多,呼啦啦把屋子围得水泄不通,这些和尚个个手执兵刃,面色不善。 上田哲三暗暗叫苦,这么多人一起围过来,万一里面裹上两个心怀叵测的一本道党徒,自己这两人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怕什么来什么,一名化装成和尚的一本道党徒假意进屋奉茶,进来后,居然二话不说,横刀抹了脖子!几乎是同时,外边数人齐声大喊起杀人偿命来! 危急时刻,楯冈一铁跃出屋外,嚓嚓两刀,两颗人头滚落在地!聒噪的众僧顿时被气势压了下去。楯冈一铁举刀在屋外与众僧对峙。僧徒中居然有人跑去打开了武库,取来了弓箭火器。 一见净心宗僧人取来的铁胎弓、狼牙箭、链火球,上田哲三暗叫一声糟糕。私藏这种军国之器,形同造反,这班无脑的贼秃居然当众取了出来,自己就是想装瞎子也不可得,今日之事,只有鱼死破一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十八章 道中 5 第九十八章道中(5) 正当一本道僧徒在箭上浇满火油,准备将二人活活烧死之时,铃木鹿取等人终于从山崖后攀上托日峰,一见上田哲三被围,呐喊一声冲了上来,救下二人。 众人且战且走,在一处高坡上据守,僧众一时攻不上来,但也不走,就围在下面。 看看僵持起来,上田哲三愤愤道:“这班不守律法的和尚!本官定不与他们善罢甘休!” 麻美扑哧一笑,上田哲三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怒道:“你笑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麻美笑得更夸张了:“老大人,您真有趣!在山下您都没把他们怎么样,现在上了山,给围起来,人家好想看看,您是怎么个不善罢甘休法?” 铃木鹿取喝道:“住嘴!”说着转向上田哲三,“上田大人莫怪,我这手下嘴巴兜不住风,您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伊头傀作道:“上田大人有他的难处啊。净心宗的和尚胆子越来越肥,今日居然做出这等举动,养虎贻患如此,谁之过呢?” 麻美嗤笑一声道:“还不是那个什么樱内……”话没说完,一看铃木鹿取阴森森地模样,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上田哲三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楯冈一铁道:“这些日子上田大人东奔西走,奔波操劳,还不是为了能重振公家威仪吗?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点一点地做。” 伊头傀作道:“只怕没有一口一口吃饭的时间啊——也不知道大人怎么样了,通云栈道,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话音未落,巨大的钟声轰然作响,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天阙钟响了!”三名月忍一起大叫道。 楯冈一铁喜出望外,侧耳细听回声中夹杂的金铁撞击声,大声道:“山下的地阙钟也响了!” 伊头傀作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大人成功了,成功了!他打通了无人能过的通云栈道!” 上田哲三大笑着长身而起:“猛虎啸林,蛟龙出海!华夏武人之威,已经绽放在护国忠王山上!各位,我们一起去迎接吧!” 楯冈一铁急忙阻拦:“大人,包围未解,万一有什么……” “没有万一,”上田哲三捋捋花白的胡子,笑道,“通云栈道一破,宵已然丧胆,无妨!各位,走吧!” 上田哲三所言不错,众人所到之处,如同滚汤泼雪,群僧纷纷辟易,丢弃兵器,让开道路。等众人走到无念禅院门前,只见负手而立的聂清风正与面如土色的奠源交谈着什么。 “聂大人!”“聂君!”“大人!”众人七嘴八舌叫嚷起来。 聂清风向众人拱手:“各位,让你们担心了,聂某,总算不辱使命。” 上田哲三看看一脸败相的奠源,再看看意气风发的聂清风,问道:“不知聂大人与奠源住持商讨了什么?能否说与我等听听。” 聂清风道:“第一件,净心宗近日连遭大变,奠源住持虽勉力支撑,但亦有独木难支之感,故而决定,将田坪町至西森町以东土地,奉与樱内大人代管。” 上田哲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田坪町至西森町一线以东,土地平旷肥沃,是北陆道最好的田土所在,被净心宗死死攥在手里。现在这样一大片膏腴之地回到公家手中,自己做起事来,可就从容多了!他望向奠源,希望从他那里得到证明。 奠源勉强抬起头来,仇恨地盯了上田哲三一眼,低声道:“聂施主所言不差,老衲,这些日子,确实有些乏了,这些土地,就由樱内大人暂且代管吧。” 上田哲三压住心头的狂喜,坚决地摇头道:“奠源大师此言差矣,土地本来就是樱内家的,此次交还乃是物归原主,没有什么‘暂且’,更没有什么‘代管’。” 奠源盯了上田哲三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见两人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聂清风继续道:“第二件,聂某已经查明了,护国忠王山底确实有聂某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年深日久,已经荒废,聂某拿来也没有什么用处,既然与净心宗的历代住持陵寝同在一处,聂某也不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方才与奠源大师计议已定,聂某把产业彻底封闭起来,今后,再也不踏入那里一步。” 上田哲三微微一愣,他本以为,现在本方法理情力四样占得齐全,聂清风必然要在先人产业一事上做做文章,提些条件出来,但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松地放过奠源,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后招? 聂清风此言一出,不光是与他同来的铃木鹿取等人,不少净心宗和尚也羞愧地低下头去。聂清风在武道会和通云栈道两次露脸,再加上藤野隆信与上田哲三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他的事迹与身世早就编排出了不下十数个版本,但有一点都认同,那就是他的先祖产业被净心宗霸占,这才愤而与净心宗为难。现在苦主得势,不但没有步步紧逼,反而宣称既往不咎,这让不少净心宗和尚心生好感。 聂清风很清楚,在这座山底下的,就是自己在九重天所做梦中的研究所。只要自己的权限还在,不必打开核心区,更不必费力跟中央处理器联动,启动防御系统,研究所进入休眠状态就可以了,除非葛荣昌本人来,否则,没有人能更改自己的指令。 “除此之外,”聂清风朗声道,“还有第三件事。这件事乃是不情之请,但请奠源大师务必答应。” 果然来了!上田哲三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从武道会开始,这心高气傲的华夏武人不知费了多少周折,被算计了多少回,必然恨奠源入骨,现在,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奠源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道:“请讲!” 聂清风直勾勾地盯着奠源道:“听说,净心宗的代住持奉鄯大师突然病重,聂某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 奠源嘴唇哆嗦,道:“老衲……也希望……奉鄯师兄,能尽快,好起来!” 聂清风咳嗽一声,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奉鄯大师的病症来势汹汹,休养十天半月的,也是常理。在此期间,一应事务,可就都压在奠源大师身上啦!” 包括奠源在内,众人都是一愣:“这话岂不是说,他承认奠源为净心宗之主了么?奠源心机刻毒,不趁此机会扳倒,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奠源也感到不解,还不等开口问,聂清风又抛出另一颗炸弹:“聂某还有最后一件事!此事若不成,前面所谈,一概无效!” 听了这近乎霸道的话,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净心宗在关东的地位,以奠源在北陆道的声望,被聂清风欺负上门,条件一条条压得喘不过气,就够丢人了,现在居然被当面勒索,看看奠源那厮怎么接招吧! 奠源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但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应,打落牙齿也得往肚里咽,哼哼唧唧道:“请讲。” “贵宗前住持空迢大师,乃是聂某多年的至交好友。听说不幸染病身故,聂某痛断肝肠,希望能带空迢大师的一副衣冠回广目町下葬。”聂清风把“衣冠”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奠源的喉头剧烈蠕动着,最后,狠狠一咬牙:“一切,如聂施主所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十九章 凯旋 1 “大人回来了!” 聂清风自护国忠王山凯旋的消息在广目町不胫而走,众口相传,人人心中激奋无比。一个站在和洲武道巅峰的武人,就住在自己的村子里,这份荣耀是什么也比不上的。 “不动明王下凡了!” 华莲宗同样处在欢乐的气氛中,聂清风单枪匹马取得了对净心宗的绝对优势,只要有他在,净心宗绝不敢再打吞并华莲宗的主意。 长生禅院的佛堂里,聂清风高高坐在上首正中,咫尺住持,面带微笑坐在他的左手下首。 佛堂里整整齐齐排开两列椅子,左手边第一座是咫尺住持,第二座空着,第三是圆规,第四张长云,第五渊净,最六近藤香,最末是广目町的铁匠头儿木下完造。 右手边的第一座荒木梅,第二铃木鹿取,第三座并排坐着伊头傀作夫妻,第四龙造寺大石,第五、六、七三把椅子空着。 聂清风向咫尺住持微微颔首,咫尺会意,微笑着站起来道:“阿弥陀佛,各位,今日我等济济一堂,为大人祝贺!” 荒木梅率先起立,拱手道:“大人武运昌隆,得胜归来,为大人贺!” 众人齐声高喝,欢声未落,圆规起立道:“大人宣德弘法,匡正纲纪,为大人贺!”又掀起一阵欢呼声。 欢呼声中,聂清风笑着压压手,示意众人安静,道:“此次去护国忠王山,一波三折,若是没有各位鼎力相助,前途难料——这边空着三把椅子,是谁的座位?” 圆规道:“这三人是林和夫、细川纯与林多喜。按张先生的谋划,他们带着猎队去接应大人,只是没想到,大人回来的如此之快。他们已经往回赶了。” 龙造寺大石腾地站起来,急切地道:“这个俺知道,下山时,咱们已与他们接上头了。他们护送俺师父的灵柩先行,早该回来了!难道遭遇了什么变故?” 聂清风道:“此事我已知晓,这三位片刻之后就会回来。大石你不要担心,一会儿还有个惊喜呢。” 圆规点头笑道:“不错,且稍安勿躁。各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樱内诚亮大人昨日正式颁下文书,授予我们大人广目町守护之职——文书由上田哲三大人转发,楯冈一铁大人送达。” 众人微微一愣,紧接着就是掩抑不住地狂喜,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有了这一纸文书,聂清风就是实打实的一地之主了! 伊头傀作嘿嘿笑道:“大人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守护一町?这樱内诚亮还真是大方。” 张长云笑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授予此地守护,其意颇深。” “哦?说说看。” 见伊头傀作俯身过来,张长云笑着摇摇手:“聂大人若是征询,在下无不应,现在么,还是先听圆规师父把话说完。” 见众人稍静,圆规道:“在座各位,都是老朋友了,只有一位,可能有些人还不认识——铃木先生,也来与我等一起共襄盛举。” 铃木鹿取站起来,向众人拱手行礼。众人连忙还礼。 铃木鹿取笑吟吟道:“各位,在下在护国忠王山上偶遇聂君,感于聂君恩义,决定带领手下,投奔聂君,今后我等就是同僚了,还望各位前辈多多指点。” 凡是跟随聂清风上护国忠王山的,都认识他,但留守在村里的荒木梅等人没有见过,见他不过二十出头居然能坐在伊头傀作夫妇之上,又被圆规尊称为“先生”,心中生疑。 仿佛看出了众人的想法,圆规大声道:“铃木先生是月忍的宗主,能共襄盛举,乃是我等之福!” 荒木梅大吃一惊,月忍好色荒淫之名遍及和洲,这厮居然是邪宗的宗主?大人怎么能收纳这种货色? 伊头老太太突然道:“谁说是我等之福啦?” 众人大吃一惊,伊头傀作吓得差点出溜到椅子下头,朝老伴猛打眼色,示意她赶紧道歉。 伊头老太太嘿嘿笑道:“明明是大人之福,百姓之福,天下之福么。”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心中却都捏了一把汗,这老太脾气极臭,动辄开口骂人,谁的面子也不给,还好这次聪明些。 张长云赞许地朝老太太点点头。老太太的谀词水平不高,但是,这是个态度问题,当众一记马屁,说明从此以后,死心塌地跟着聂清风,不再唱反调了。 圆规清清嗓子,道:“月忍修行虽然卓尔不群,出人意表,但绝非滥行之人。现在住在本村,僧俗人等务必各自约束,本宗弟子须谨守戒律,由师父掌总;至于村人么——伊头夫人,就由您来监督,如何?” “老身谨记。” 铃木鹿取笑道:“各位回护之心,在下铭感五内。月忍在刺探军情、潜伏暗杀、忍法结界诸事皆有涉猎,”他朝聂清风郑重地鞠躬,“大人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聂清风一点头:“知道了。” 见铃木鹿取坐好,圆规继续道:“荒木姑娘。” 荒木梅起身肃立:“在!” “您是名门之后,久历战阵,武艺超群,本村的武士就交由您来统领,如何?” “遵命!” “铃木先生。” 铃木鹿取起身:“在,请吩咐。” “既然月忍耳聪目明,行动隐秘迅捷,那情报搜集工作,就拜托您了!” “在下必当尽心竭力。” “伊头先生,伊头夫人。” 老两口肃然起立:“在!” 圆规分开讲:“伊头先生,您元力高超,元神目无孔不入,夜间村内的巡查安保,除您之外,不作他人想。” “老头子明白,这个谁也不要抢,嘿嘿。” 圆规转向伊头老太太:“伊头夫人,您的那弥济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通,医护要务,就要烦劳您了。” “放心吧,不该死的,老身一个也不会叫他死!” 老两口坐下,龙造寺大石很自觉地站起来:“那俺呢?” 众人见他如此主动,忍不住发笑。 圆规正色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龙造寺师兄最得意的功夫,是什么?” 龙造寺大石大声道:“论武功——”一看似笑非笑的荒木梅,声音一顿,后面没好意思说。 他突然又拔了个高音:“论元力——”一看嘿嘿奸笑的伊头傀作,又没说出来。 “论身法……”低头看看自己的大肚腩,再看看猿臂蜂腰的铃木鹿取,这话都没好意思说。 众人忍笑忍得辛苦,平心而论,龙造寺大石哪方面都不算太差,可正是这种平均,导致他哪方面也不突出,到了论才定职的时候,可就苦了。 聂清风突然道:“傀作,近藤姑娘,有件事你们还记不记得?” 被点名的两人连忙起立:“请大人明示。” 聂清风笑道:“我们去鹿下町的时候,遇到大石砸了人家的醴房,楯冈君仗义疏财,大石曾答应过要亲自下厨烧顿好菜,可后来诸事繁多,把这事给忘了。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 两人一起笑道:“记得!” 收到聂清风的启发,龙造寺大石眼睛一亮,放开声音道:“俺会吃!”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几乎把屋顶掀翻。就连脸上古井无波的咫尺老和尚也不禁莞尔。 圆规停住笑,道:“那么,龙造寺师兄,我等的吃喝大事,就着落在你身上了。若是整日里叫咱们吃糠咽菜——” 龙造寺大石脖子一梗:“你放心,要是没了油水,”他一拍大肚皮,“这些肥油尽管拿去!”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聂清风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广目町格局些,田产又少,吃糠咽菜也是不得已,怪不得大石。” 伊头傀作道:“大人放心,这个我们晓得。胖秃肚皮上有多少油,我们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不是我们瘦成猴,胖秃肥成猪,就不妨事!” 咫尺也道:“人心齐,泰山移。只要我等众志成城,大石还怕没有食材可做?” 圆规继续安排:“林父子与细川先生有要务不在此地,准备将斥候之职交于林和夫、本村猎户编练之职交于细川纯与林多喜。” 他停了一停,深吸一口气,道:“还有一位,楯冈一铁,应当授予大将一职,统领武人,现在正在上田哲三手下任职,等回来之后,再行授予。” 众人一阵惊呼,纷纷望向聂清风,聂清风坚定地点点头,肯定了圆规的说法。 至此,聂清风手下的武人职务安排完毕,接下来就是文职了。 左手边最上首坐的是华莲宗住持咫尺,圆规先微微颔首致意,然后朗声叫道:“咫尺师父。” 咫尺安详地站起来:“老衲在。” “您是华莲宗住持,僧务要事,就由您来担当。” “老衲敢不从命。” 圆规的目光,落在第二位的空椅子上,略一停顿,道:“大人在剥云山深处有处产业,大人决定,以此为基,为本村开一处别业,一旦事有不虞,老弱妇孺也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此地虽,却是我等心之所系,重中之重,非有大才能、大德行之人不能担当。此职当授予——”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有些虚弱,却十分坚定的声音:“老衲……可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一百章 凯旋 2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名身形身形高大,面有倦容的老僧正在细川纯与林多喜地搀扶下走进来。 几乎所有人都齐齐惊呼出声,这不是已经坐化的空迢和尚么! 龙造寺大石完全傻了,大张着嘴巴,也不顾什么礼节不礼节,一只手傻愣愣地指着他的师父:“你,你,你——” 空迢向聂清风颔首致意:“多谢……聂施主,否则,老衲……净心宗……不堪设想。” 咫尺和尚忙道:“空迢师兄,你刚刚得脱大难,病体虚弱,还是回去歇息吧。” 空迢缓缓但坚决地举手摇了摇:“老衲……坐……听,聂施主,请讲。” 众人的目光哗地集中到聂清风身上,聂清风对圆规一点头,圆规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切与聂清风的推断完全相符:净心宗代副住持奠源为谋夺住持之位,与一本道勾结,使用由一本道提供的、从铁墓中盗取的“秘药”,先后将住持空迢与副主持奉鄯药倒。聂清风见空迢时,他已经被“秘药”控制,成为只会应声的傀儡,后来在大剂量药物的作用下,进入长时间休眠状态。如果不是聂清风迅速打通通云栈道,又迅速将他的转移到剥云山中的铁墓进行救治,老和尚就真的一睡不醒了。 听完圆规的讲述,龙造寺大石一头扑倒在空迢和尚脚下,大嘴一咧,嚎啕大哭起来。 空迢微笑着摇摇头:“徒儿,为师还好好地活着,你哭什么?” “师父,徒儿险些……险些见不到你了!咱们走,回去把奠源老贼揪出来!俺要把那个什么狗屁的药给他灌上二十斤,再让他跪到别院去,当着香客的面抽自家大嘴巴子!” 空迢拍拍龙造寺大石紧紧攥着自己裤腿的手,示意他回去坐好,然后道:“多谢聂施主……搭救。如今,老衲……不能死,又必死。” 这话把龙造寺大石听糊涂了,他迷惘地望向圆规。 圆规道:“空迢大师的意思是,我们当然可以揭破此事,将奠源掀翻在地,可是如此一来,净心宗代副住持为了权位,与奸徒勾结,药杀住持副住持之事必然天下皆知。北陆道必然乱起,于我等、于天下都是大大的不利。” 荒木梅愤然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老贼作恶?” 咫尺双掌合十道:“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等又何必争一时之短长?” 空迢亦点头道:“奠源师弟心思深沉,若是能幡然醒悟,持守戒律,这住持让给他做也无妨。从此,世上再无空迢和尚啦,只是多一名无名僧人罢了。” 众人知道空迢曾是净心宗的住持,还有一分香火情割舍不下,见他如此说,也就不好再多言。 聂清风笑道:“大师真是高风亮节,大局为先。聂某佩服。既然如此,聂某在剥云山中新置的别业,交由大师管辖,再好没有了。” “阿弥陀佛,老衲必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见空迢和尚愿意在广目町长住,众人心中暗暗欢喜。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空迢与咫尺两人都是经过风浪、见过世面的老江湖,现在一内一外,一明一暗,必然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对本地的发展可是大有裨益。 圆规继续安排下去:“下一位是张先生。张先生虽是布衣,见识却广博,智计百出。广目町太,稍有闪失,即有灭顶之灾。幸得张先生多番指点迷津!” 张长云呵呵笑道:“张某没有什么本事,不过有些聪明,又是个疏松懒散的性子,怎么当得起这番美誉?” 众人一下子屛住了呼吸。张长云虽然是一介布衣,却跟聂清风一样是华夏人,地位超然,这没人比得了。又数次帮助广目町定策,险而又险地躲过危机,本来首席谋士一职非他莫属,但是他对妻女极其刻薄,聂清风深恶痛绝,这就不好说了。 聂清风淡淡道:“俗话说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你到底能不能入我的眼,要看你的造化!” 张长云哈哈一笑,朝聂清风宫拱拱手:“君择臣,臣亦择君。在下也想看看,大人出题的本事。” 圆规回头看看聂清风的脸色,见他并无反对之意,笑道:“既然如此,就委屈张先生履钱粮参赞之职,如何?” 张长云笑笑,算是认可了这个职位。他是个聪明人,虽然聂清风嘴上不肯放松,可自己屁股下边的椅子是实实在在的,钱粮参赞也好,幕僚也罢,都是一样。 安排完张长云,圆规对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打盹的渊净道:“渊先生,您制作元力机器的手段出类拔萃、巧夺天工,将作大匠一职,非您莫属,还请不要推脱。” “知道知道,我猜就是——这会要啰嗦到什么时候?上田老贼要的刀还没打完呢,我得去盯着,万一再出事故,谁担责任?” 聂清风哈哈一笑:“也罢,你去吧。” 渊净腾地跳起来,朝聂清风胡乱拱了拱手,摇晃着脑袋,一步三摇地去了。 铃木鹿取有些意外,悄悄一捅伊头傀作:“这一位是——” 伊头傀作低声道:“这子叫渊净,是个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摆弄坛坛罐罐的家兔子。他通晓机械百工手段,现在正撺掇大人搞什么机器,想用机器生发出元力来,现在是大人面前的红人。大人允了他,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他不会主动生事,你不理他就是了。” 两人正窃窃私语时,圆规已经开始安排近藤香:“近藤姑娘,我们这些人中,你最早追随大人,忠心耿耿,举止得宜,更难得的是心细如发,一应杂务安排得井井有条,颇为不易。” 近藤香尴尬地站起来:“哪有……哪有,大师您过奖了……” 圆规正色道:“近藤姑娘不必自谦,大人已经决定,授予你内务司一职,一应文书往来,由你协助大人署理。” 近藤香的心忍不住一阵狂跳:这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经常见到大人了么!一时间,她又开始发呆了。 见近藤香没有异议,圆规的目光落在了老铁匠木下完造的身上:“木下先生。” 老头一辈子没离开过炉台,被大伙推举出来,坐在这天神一般的华夏人面前,旁边又都是些武士神僧、高人近侍,浑身像扎了刺一般难受,这下子突然被唤到名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在,在,您尽管吩咐。” 圆规道:“木下先生,本村土地贫瘠,产出极少。要喂饱五百多张嘴,冶锻之事乃是不二法门,您在铁匠中威信极高,本村的打铁作坊运作、铁匠的遴选管理一应事宜,都要着落在您的身上啦,大人对您寄予厚望,还望您不要推脱。” “哎,哎,俺懂了,懂了。” 最后,圆规说起自己分管的工作:“贫僧依旧担任采买一职,物流转输之事就由贫僧来做。各位,自今日始,我等各司其职,各尽其力,团结一心,将广目町变成人间的桃源乐土,各位当谨言慎行,切莫辜负大人的期望!诸君,努力!” 众人一起起立,大声道:“遵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一章 定策 1 “什么?大人要去虾夷地?” 听到聂清风亲口说出这种话,圆规惊得几乎跳起来。 这里是华莲宗长生禅院后的一间空房,地方不大,连把椅子都没有,众人站着议事。除了聂清风,华莲宗住持咫尺、首徒圆规,原净心宗住持空迢、弟子龙造寺大石,月忍首领铃木鹿取,夜间巡检伊头傀作,还有猎队队长林和夫都在。 聂清风点头道:“不错,我祖上传下来的产业,最大的一处,就在北海道——呃,虾夷地。” 圆规苦苦劝道:“不成啊大人,且不说那里冰天雪地,遍地食人生番,现在基业草创,没有您主持大局怎么行?产业设在那里,想来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现在可是已经暴露在众多强藩的目光之下了!” 咫尺和尚与铃木鹿取一头,都觉得聂清风此时提出要去虾夷地绝非明智之举;而曾经进过铁墓的龙造寺大石、伊头傀作与林和夫则面色凝重;在剥云山铁墓中被救醒的空迢和尚轻轻捻着念珠,看不出表情。 伊头傀作面色凝重:“大人要去虾夷地,老头子举双手赞成——圆规师父,你先别急。还记得我们在剥云山底铁墓的那一战么?当时你没跟着进入铁墓,不知道大人祖传产业中机关的厉害,更不知道里面的奥秘。空迢大师,您是在那里被救醒的,觉得如何?” 空迢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若非亲身经历,老衲是决计不信,有这种百工机巧之术的!” 伊头傀作道:“那些奥秘若是落到奸人手中,整个和洲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林和夫也道:“不错,一本道只是破解了少许机巧,就搞出了皮肉坚实、断肢再生的怪人,搞出了四段变化的神兵利器——幸好无人能使,搞出了防不胜防、连空迢大师都中招的洗魂夺心之药!净心宗窃据铁墓,凭着胡打乱撞,居然搞出了通云栈道这般凶险所在,连大人进去都颇费一番周章!听楯冈哥哥说,净心宗的奠源老贼与一本道石原干二居然勾结到一起,万一两派合流,彻底揭破两处铁墓秘密,天下有谁能挡?” 聂清风摇摇手道:“彻底揭破不易,我们还有些时间。净心宗的铁墓已经被我彻底封闭,一本道那一处无甚太过紧要的秘密,从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一本道年内还破解不开,我担心的是虾夷地的那一处,不去封闭它,心里始终不安。” 圆规道:“可是大人若去,此地要如何防守呢?” 聂清风道:“其实此事不难,请看此物。”说着,他摸出一张薄薄的卡片举在众人面前:“此物是虾夷地铁墓的通关证物,只要随身携带,铁墓中的机关便不会为难。”说着,将卡片递给一旁的空迢。 空迢接来一看,大吃一惊,赶忙问道:“这卡片是净心宗历代住持相传之物,老衲去华夏之前,将它交于奉鄯师弟保管,怎么会到了聂施主手中?又怎么成了虾夷地铁墓的通关证物?” 这卡片是聂清风的身份信息登录卡,在通云栈道的玄空老和尚那里,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前世在护国忠王山研究所里与葛荣昌的交锋,自己扔掉了他提供的身份信息卡。看来,这张卡被丢掉后,孤寂地在研究所里沉睡了六千三百万年,直到这个时代,才被意外打开研究所的净心宗和尚发现。 打开研究所的和尚发现了这张卡的妙用,拿着它,除了研究所的核心区外畅通无阻,不必担心被无处不在的防御系统消灭,因此,它成为历代净心宗的传世之宝。 聂清风道:“此物原本是我家传之物,先祖不慎遗失,后来不知为何被净心宗所有,至于来龙去脉,”他一指龙造寺大石:“还是由大石说说吧。” 空迢和尚去华夏之前,将它托付给副住持奉鄯,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交接就被奠源下药放倒,此事拖了下来。后来他进入重度昏迷,与死人无异,奉鄯自忖同样难逃奠源毒手,就考虑找一名可靠之人将卡片带下山去。 奠源为夺住持之位蓄谋已久,党羽耳目众多。奉鄯思来想去,唯有龙造寺大石事师至孝,忠诚可靠,于是借给聂清风写条子传信的机会,让龙造寺大石带卡片下山寻找可靠之人保管。奠源的党羽果然中计,以为纸条上必有玄机,翻来覆去研究总不得要领,只得放龙造寺大石走。卡片这才安然脱险。 听完龙造寺大石的讲述,伊头傀作叹道:“若不是奉鄯住持深明大义,卡片落到奠源手中,恐怕等不到大人来,铁墓之密已经被破解啦,这和洲众生,都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哪!” 铃木鹿取道:“话说回来,若是大人登峰之后图一时之快,一怒之下将奠源老贼就地正法,净心宗必乱,关东必乱。那样,龙造寺君多半会把这卡片带棺材里去吧?” 龙造寺大石嘿嘿笑着摸摸大脑袋,不好意思说话。 咫尺宣了一声佛号,道:“此事之恶因,在功利心、名利心,欲以一己之私凌驾众生之上,种种罪愆由此而生;而此事之善果,在仁慈心、忠义心,欲以己身救众生脱离苦海,一切功德由此而生,善哉,善哉!” 空迢道:“如此一来,大人不必身赴北地,只需遣一可靠机敏之人前往,封闭铁墓即可。” 众人面面相觑,既然大家被叫到这里,必定是可靠之人,这个没有问题,关键是这里离虾夷地足有千里之遥,中间要经过净心宗控制的护国忠王山、樱内诚亮控制的归义城;出北陆道,折向东,要穿过与北陆道交兵多年、被一本道控制的东山道;最后,还要从关东第一强藩东海道地盘上穿过道道关卡、经过重重盘查。就算到了,虾夷地天寒地冻、蛮夷横行,一人之能,如何抵御?就算成功打开铁墓,一旦有他,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以聂清风之能,一路杀过去,倒也不难,可换了别人……这一去,多半有死无生啊!既然打定主意追随,生死事,一旦卡片失落,可就成了千古罪人!此事太大,关乎整个和洲安危,没有完全之策,谁敢轻言? 一瞬间,那张薄薄的卡片似乎有泰山之重,人人都紧盯着它,人人都在紧张地盘算,若是自己去,该走哪条路线,该如何趋吉避凶。 林和夫猛一拍胸膛,吼道:“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章 定策 2 圆规问道:“林施主,你要如何去呢?” 林和夫侃侃而谈:“我想好了。出村以后,不走大路,从黑海森钻过去,一路到东海道,我就不信,还有人敢在黑海森里设卡拦路;天寒地冻、食人生番,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黑海森里的鬼猿都没能奈我何,还怕这些?” 圆规摇头道:“且不说黑海森连绵浩瀚,极为凶险,就算一路绕过关卡,要多花多少功夫?恐怕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到。再说你身担猎队队长要务,负责守卫村子西侧黑海森要路,如何走得开?倒不如,”他笑笑道,“让贫僧去。” 见众人纷纷露出怀疑之色,圆规道:“贫僧虽然不通武艺,但时常外出采买,关东通衢要道,还算熟悉。何处有关隘、何处有哨卡、将校队官脾性如何,有何癖好,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再说,谁会刻意与一个行脚僧人为难?故而贫僧以为,若是贫僧去,说不定会是最顺利的一个。” 伊头傀作嘿嘿一笑:“和尚你这话错了。你见多识广,能言善辩,有人烟处如鱼得水这不假,可一旦入了虾夷地,言语不通,风俗殊异,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细皮嫩肉和尚去了,还不是生番桌上一道菜?叫俺说,老头子虽然年纪大了一点,可手脚还算利索,元力也勉强说得过去,人情世故也多少懂一些,还是俺去最稳当。” 一直没有发话的铃木鹿取突然道:“各位,还是在下去吧。” 他一开口,众人都是一愣。 论综合实力,除聂清风之外,广目町无一人是他的对手;论机变,年纪轻轻能做到一宗之主,带领三个女子撑起月忍一脉,手段可说是极高了;论胆略,敢冒着被人以逸待劳的风险从背后攀上护国忠王山……似乎这家伙,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可是,毕竟他跟随聂清风的时日太短,这项重任又不是三两天可以完成的,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大家一起望向聂清风,看他怎么说。 聂清风把卡片握在手心,轻轻把玩,问道:“现在和洲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铁墓。铃木老弟,你觉得这铁墓,是福还是祸。” 铃木鹿取毫不犹豫:“是祸。” 这个答案没有出乎聂清风的预料,他淡淡地道:“铁墓之秘能逆转乾坤,若是善使善用,岂不美哉?” 铃木鹿取毫不犹豫:“是祸。譬如将钢刀利剑交于婴儿之手,纵能举,亦不为美。” 聂清风把卡片握在手心,轻轻把玩,问道:“现在和洲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铁墓。铃木老弟,你觉得这铁墓,是福还是祸。” 铃木鹿取毫不犹豫:“是祸。” 这个答案没有出乎聂清风的预料,他淡淡地道:“铁墓之秘能逆转乾坤,若是善使善用,岂不美哉?” 铃木鹿取毫不犹豫:“是祸。譬如将钢刀利剑交于婴儿之手,纵能举,亦不为美。” 聂清风继续问道:“若交于一强藩之手,借铁墓之力和洲于一,如何?” 铃木鹿取的回答斩钉截铁:“强藩与强人,得志便猖狂,皆不可恃。当年华夏内乱,亟有琉球之惨祸;若是铁墓之术操于强藩与强人之手,后果难料——盖倭人性大多如此。不如将铁墓彻底封闭,永绝后患。” 见聂清风默默地点头,他又道:“在下认定,所谓‘恶月’产生的种种恶物,皆是铁墓之力生发而来,只要将铁墓封闭,我月忍一脉就可以摆脱数百年的宿命了。” 说着,铃木鹿取端端正正地在聂清风面前双膝跪倒:“主公!” 这一声“主公”把所有人心都猛地揪了一下,众人大气也不敢喘地盯着聂清风。 聂清风依然一副淡漠的神色,没有拒绝,也没有扶他起身。 铃木鹿取大声道:“属下以为,铁墓之术本身虽无善恶可言,但值此乱世将起之时,一旦为心怀叵测之徒所有,必然玉石俱焚。故而,属下敢请大人,将封闭铁墓之要职赐下!” 他以头触地,双手并拢高举。 聂清风沉默着,过了许久,将卡片心翼翼地按在他的手中:“鹿取君。” 称呼的变化让铃木鹿取心头一喜,赶忙大声答道:“属下在!” “天下安危,系于你身,勉之,勉之!” “属下明白!” “傀作。” 老家伙听到聂清风叫他,立即答道:“属下在!” “开启元神目,录一段我的影像;带鹿取君去剥云山铁墓找赫连姑娘,就说是我的指示,叫她授予鹿取君铁墓进入与封闭之法。” “遵命!” 聂清风把卡片握在手心,轻轻把玩,问道:“现在和洲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铁墓。铃木老弟,你觉得这铁墓,是福还是祸。” 铃木鹿取毫不犹豫:“是祸。” 这个答案没有出乎聂清风的预料,他淡淡地道:“铁墓之秘能逆转乾坤,若是善使善用,岂不美哉?” 铃木鹿取毫不犹豫:“是祸。譬如将钢刀利剑交于婴儿之手,纵能举,亦不为美。” 聂清风继续问道:“若交于一强藩之手,借铁墓之力定和洲于一,如何?” 铃木鹿取的回答斩钉截铁:“强藩与强人,得志便猖狂,皆不可恃。当年华夏内乱,亟有琉球之惨祸;若是铁墓之术操于强藩与强人之手,后果难料——盖倭人性大多如此。不如将铁墓彻底封闭,永绝后患。” 见聂清风默默地点头,他又道:“在下认定,所谓‘恶月’产生的种种恶物,皆是铁墓之力生发而来,只要将铁墓封闭,我月忍一脉就可以摆脱数百年的宿命了。” 说着,铃木鹿取端端正正地在聂清风面前双膝跪倒:“主公!” 这一声“主公”把所有人心都猛地揪了一下,众人大气也不敢喘地盯着聂清风。 聂清风依然一副淡漠的神色,没有拒绝,也没有扶他起身。 铃木鹿取大声道:“属下以为,铁墓之术本身虽无善恶可言,但值乱世将起之时,一旦为心怀叵测之徒所有,必然玉石俱焚。故而,属下敢请大人,将封闭铁墓之要职赐下!” 他以头触地,双手并拢高举。 聂清风沉默着,过了许久,将卡片心翼翼地按在他的手中:“鹿取君。” 称呼的变化让铃木鹿取心头一喜,赶忙大声答道:“属下在!” “天下安危,系于你身,勉之,勉之!” “属下明白!” “傀作。” 老家伙听到聂清风叫他,立即答道:“属下在!” “开启元神目,录一段我的影像;带鹿取君去剥云山铁墓找赫连姑娘,就说是我的指示,叫她授予鹿取君铁墓进入与封闭之法。情报一职暂时由你接管,等鹿取君返回之后,再行交接。” “遵命!” 会议开完,众人鱼贯而出,咫尺和圆规两人留了下来。 少顷,张长云推门而入:“拜见主公。” 聂清风没跟他客气,开门见山道:“既然来了,就烦劳张先生讲一讲当前形势吧。” 张长云朝咫尺和圆规拱拱手,正色道:“现在我等四面是敌,危机四伏。” 圆规道:“我等不过是在深山中苦营生计的平民与出家清修的僧人,托庇于北陆道羽翼之下,既非什么穷兵黩武的强藩,又非什么居心叵测的邪道,四面是敌,从何说起呢?” “现在周边有这样几支势力,一是我们的上官,北陆道大名樱内诚亮,此人是个目光短浅、胸无大志之辈,覆灭是早晚的事情。他的家老上田哲三是个厉害角色,樱内诚亮对他推心置腹,除了对净心宗的态度有分歧,其余皆言听计从,将大事宜一股脑推给他,自己甩手不管。而这位宿老重臣对我等提防备至,我们不能不防。” 咫尺道:“可这位上田宿老委任主公为广目町守护,又当如何讲?” 聂清风道:“我也是这样想。按说,我在此地名不正言不顺,说难听一点,说是匪也不为过,他为何要授予我守护之职呢?” 张长云道:“这正是要紧之处,等张某把周边势力说完,各位自然明了——接下来是净心宗。净心宗的奠源野心勃勃,一心想扩大净心宗势力,化教为国,建起一个地上佛国来。可惜他遇到了大人。暗杀空迢住持一事被大人拿住把柄,武道会借刀杀人又大败亏输,通云栈道以逸待劳更是一败涂地,颜面尽失,又被上田哲三与一本道联手坑了一把,不得已吐出一大片膏腴之地。对于大人,对于我等必然恨之入骨,奈何有心无力,近来应该会消停不少。” 圆规不解道:“上田哲三不是深恨一本道么?联手一说,从何而来?” 咫尺道:“一本道是东山道治下邪宗,虽然在东山道气焰嚣张,自诩正道,但在关东其余两道——北陆与东山都被视为蛊惑人心、克上作乱的叛贼暴民。此次净心宗之乱,是一本道抓住了奠源企图自立为主、独揽大权的心思,以秘药为饵诱骗他上钩。上田哲三乘势而起,借大人之力逼迫净心宗吐出田坪町至西森町的膏腴之地,取了实利;一本道正好借此机会削弱净心宗的压力,争夺人心,故而双方无联手之意,却有联手之实——不过……” 老和尚一个“不过”把聂清风的兴趣吊了起来:“不过什么?” 咫尺犹疑道:“以一本道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行事之风,抓住把柄,该把空迢师兄的死因昭告天下,打击净心宗才是,为何偃旗息鼓,息事宁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章 定策 3 聂清风道:“我听楯冈一铁说过,他护送上田哲三上托日峰时,亲眼看见净心宗的奠源与一本道石原干二勾结,难道两派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 张长云笑道:“私相授受,或有可能;与一本道合流乃是与虎谋皮——正邪不两立,冰炭不同炉,此事若是传出,岂不成了一个比暗害空迢住持更大的把柄?奠源必不肯做。至于私相授受么,针对的恐怕是主公您。” “愿闻其详。” “主公横扫修罗神君,踏破通云栈道,勇武之名传遍天下,关东第一大派净心宗,居然无一人一物能压制主公;主公上护国忠王山,乃是为民请命,不为己谋一丝一毫私利,背后站的又是上田哲三——形势、法理、人情、勇力四者俱全,奠源无奈,只好吞下苦果。以他偏执刻毒的性子,恐怕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主公您毁去。听说主公您提出要去封闭自家的产业,奠源居然无一字推脱?” “确有此事。” “不合常理。既然之前那产业被视为禁地,为何此时突然大方起来?听说一本道也有不少奇技淫巧,结合一本道在净心宗之变前后的表现,张某推断,双方必是在这些花招上达成了妥协:净心宗将眼看要保守不住的机巧之术交予一本道,一本道息事宁人,暂不揭破奠源的老底。” 说到这里,张长云郑重其事地道:“主公您要心,您的勇武想必也颇受一本道忌惮,俗话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一本道行事向来无所顾忌,难保不会在净心宗的放纵默许乃至推波助澜下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聂清风点点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的道理他是懂的。 张长云继续道:“此次事变,净心宗没有捞到多少好处,是最大的输家,奠源虽然成了净心宗之主,但一来被奉鄯住持牵制,二来有把柄落在我们和一本道手上,所以他下一步的主要目标应当是对付主张抑佛门、扬公家的上田哲三;若是顺利,给我们添些恶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圆规道:“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净心宗、一本道与我等是敌非友?” 张长云道:“不错,但这二者并非主要威胁。净心宗有心无力,一本道鞭长莫及。接下来的两方,才是要害。” “哪两方?” “第一,我们背后的这颗乘凉大树随时会倒。” 咫尺道:“张先生是说樱内家么?据老衲所知,樱内家对一本道盘踞的东山道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声势大张,在上田大人的努力下,似乎有中兴迹象啊。” 张长云道:“大师所言不错,但独木难支大厦。他大权独揽,虽说是为了樱内家,但总归是堵塞了他人的晋身之路,樱内家众臣,有几个不恨他的?他排斥佛门,净心宗恨他入骨;他严厉打击一本道,被我们拿下的刺客,不就是一本道派来的?在他眼里,我等同样也是潜在的敌人——他现在靠着樱内诚亮的信任,再加上连战连胜,才能稳住地位,一旦不胜,此人下场,可知矣。” 他停了停,又道:“上田哲三一死,樱内家必亡,北陆道必乱。到那时,不但净心宗、一本道,东海道的岛村直伸,恐怕也要来分一杯羹。” 咫尺点头称是,又道:“那另一方又是谁呢?” 张长云从怀中摸出一张地图,展开,让圆规拿好。 聂清风与咫尺定睛一看,是一张详尽的关东地理形势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出了几家大名的大致势力范围,广目町在地图中央,只有拇指肚大。封建时代能测绘出这样细致的地图,已经不容易了。 张长云道:“华莲宗的师父们多有外出修行的,这地图是他们费尽心血之作。各位请看。” 他伸手一指广目町:“这是我等所在,”再虚虚画了一圈,“我们东面是樱内诚亮的归义城,再往东依次是净心宗、一本道控制的东山道和岛村直伸的东海道,东海道以东是大海。” 圆规道:“我们广目町北、南、西三面被黑海森包围,黑海森有‘绿绝海’之称,除非是积年猎户,常人绝难通行,更遑论大队军马行进。只有村子东侧是大道通衢,直通护国忠王山,可谁会从那边来呢?” 张长云道:“危险自西而来——关西南海道!南海道朝仓家财雄势大,有财货遍天下之称。近几年朝仓庆升西进之路为山北道荒木家、山南道藤野家联手所阻,极有可能掉头东向!关东诸藩,哪一个是南海道的对手?一旦打开关东关西通路,整个关西就会变成朝仓家的滚滚财源!” 圆规一愣,皱眉道:“有黑海森阻隔,南海道有多少人命往里填也不够啊。” 张长云摇头:“从南海道最东端的望路町到这里,只有区区百二十里。这段路是黑海森最薄的地方,以朝仓家的财力,开一条路出来不难。我们走得了黑海森,别人未必走不得。不能把希望放在山溪之险上!” 这句话说到了聂清风心里去,他点头道:“有何证据能说明朝仓家要转而东向?” “望路町原本只有数百户人家,近二十年来,朝仓家一直苦心经营,如今已是一座人烟辐辏的城池。若说没有觊觎关东之心,谁信?主公可遣人去望路町刺探,若囤积有大批粮食兵器,朝仓家的心思便昭然若揭了。我们——正挡在朝仓家东进的必经之路上啊。” 说着,张长云轻轻叹出一口气:“上田哲三将此地守护之职赐予大人,其意正在此。此地易守难攻,加上大人的武勇,朝仓家未必能攻下。若是全力来攻,则要心荒木、藤野两家背后下手;若是不尽全力,广目町就会成为朝仓家一个不断流血的巨大伤口。大人与朝仓家纠缠起来,上田哲三就可以腾出手来全力西向,无论是稳定樱内家内务、压制净心宗还是收拾一本道,都有辗转腾挪的空间。不管大人和朝仓家哪一个倒下,他都坐收渔翁之利。” 聂清风与圆规、咫尺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各自脸上看到了震惊。这上田哲三,真是不能看!手头一把烂牌,居然还能作出这种布置! “阿弥陀佛,”圆规低声宣了一声佛号,道,“朝仓家财力固然雄厚,可最终决胜,还是要在战场上,胜不了主公,一切计谋终归是镜花水月。” 聂清风也望向张长云,圆规所说正如他所想,自己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人型核弹一般的存在,正面对决,哪个敢来捋老子的虎须? 张长云道:“如果朝仓家有无法让主公动手的方法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章 定策 4 “主公是华夏人,当循华夏法。元力二品及以上武士须长留华夏,不得随意离境。现在和洲的华夏人,大多是官府派来的援护队,援护队总队驻扎在江户城——现在的东海道治下。” 咫尺道:“一旦主公对朝仓家出手,朝仓家便会到援护队总队去哭诉哀告,说华夏上国来的高手欺凌下邦,干涉内务。” 张长云叹道:“不错,华夏素来把面子看得极重,多半会下令召回主公,到时候,主公难道能抗命么?” 圆规却道:“贫僧倒以为这个无妨,主公自从和洲现身以来,一直以四品武士身份示人。在畑川町迎华馆时如此,在这里见上田哲三时如此,在护国忠王山的武道会、通云栈道统统如此——四品武士,总不会受律条约束了吧?” 张长云摇头:“主公在武道会的神勇,不知多少人口口相传;踏破通云栈道更是二百余年来未有之武勋,区区四品武士,如何做得到——文字游戏终归无用。再说,华夏本朝太祖曾把前倭国定为不征之国,朝仓家只要咬死主公华夏人的身份与‘欺凌下邦’的事实就可以了。” 聂清风愤愤然道:“难道要我顶一个倭人的身份,去做数典忘祖的汉奸么!” 张长云道:“那倒不必。此事虽麻烦,却并非无解。在下冒昧问一句,主公,您觉得,若您不出手,凭广目町一町之力,辅以地利形胜之势,能战胜朝仓家么?” “不能。” “相持?” “极难。” “那,让朝仓家知难而退呢?” 三人心中一动。 张长云道:“朝仓家东进,无非是西征难胜,想到东边来捡软柿子捏。只要让他硌掉几颗牙,知道是赔本买卖,自然会退却。” 圆规点头道:“有理。可是,朝仓家财力雄厚,我等能支撑多久呢?” 张长云道:“对朝仓家不满的不止我等。第一个不愿意他插手关东的,就是关东第一強藩东海道;一本道控制的东山道恐怕也不愿意他来趟这浑水;实力最弱的樱内诚亮必然也会极力抵抗。至于关西強藩么,”张长云笑笑,“听说主公在护国忠王山时与山北道大名、剑豪藤野隆义之弟藤野隆信交情甚笃?山南道大名、剑豪荒木雄彦是荒木姑娘之父,这二人,想来不会坐视不理吧?” 聂清风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广目町虽,却高手云集,又占有地利,以逸待劳,再加上上田哲三的支持与关西強藩的牵制,顶住朝仓家的攻势,未必没有可能!他看看圆规,他的眼中也同样有惊喜。 咫尺突然道:“方才听张先生说的关东数雄之中,为何没有净心宗?” 张长云道:“因为朝仓家东进,极有可能是净心宗引来的!对朝仓家东进一事,他自然举双手赞成。” 众人一惊。 张长云接着道:“对净心宗而言,目前危机重重:主公武力超群,一本道势大难制,上田哲三虎视眈眈,东海道居心叵测——奠源此人行事惯好弄险,多半是要借外人之力破局。好在他是佛门宗派,就算不在战场上争雄,一样可以争夺人心,只要稳定下来,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把朝仓家变成第二个樱内家。况且,”他加重了语气,“一旦关东打成一团糟,百姓活不下去,还不是要托庇于佛门!” 咫尺道:“阿弥陀佛,无论如何,我等也不能让关东燃起战火!” 张长云道:“目前朝仓家还没有打通黑海森的道路,我等还会有一段准备时间。只要我等心布置,击退朝仓家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要主公有信心,我等自然全力辅佐!” 聂清风重重地点了下头。 张长云又道:“至于主公可能被召回华夏一事,在下觉得,要派人去江户城走一遭。听说援护总队队正葛立武是个贪财之辈,多备些金珠宝贝,或许,此事能静悄悄压下去。” 圆规皱眉道:“广目町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贝?虎骨鹿茸熊胆这些东西,想来他看不上眼。况且此人的名声贫僧早有耳闻,真正是个见钱眼开的人,纵然喂饱一时,也难抵他欲壑难填啊!” 聂清风突然笑了,摇摇手道:“这个无妨!我家产业之中藏有不少‘奇珍’,我叫赫连姑娘少许拿几件出来,就能亮瞎葛立武的狗眼。” 连张长云都愣了一下:“主公,这……” 聂清风右手虎口张开比了一比:“两寸六分阔、三寸高、不带一丝杂色、通体透明琉璃盏,一只价几何?” 圆规迅速答道:“琉璃虽非罕物,通体透明却少有。两寸阔三寸宽整块透明琉璃更是难得,再加上工匠切削打磨,一只价值约在八万钱上下,此物若是送与那厮,有些可惜。” 聂清风嘿嘿一笑,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此杯乃是一套八只,一般大,一般材质。” 三个人顿时目瞪口呆! 好半天,张长云才喃喃道:“当年汉王坐拥一方,富甲天下,府中也没有此物……主公,您的祖上居然如此豪阔!” 咫尺叹道:“想来也是,若无如此财力,如何养得起精巧匠人?如何修得起八座铁墓?如何立得下挽天倾补地裂的志向?” 圆规难以置信地看着聂清风,半晌说不出话来。 聂清风道:“此物在聂某看来,不过是下品把玩之物,若是能换回一地平安,有何舍不得?” 三人一起下拜:“主公!” 张长云的目光变得阴森森的:“主公请放心,这宝贝,只是暂时放在葛立武那里。有朝一日,属下必定叫他连本带利一起吐出来!” 聂清风肚里暗笑,一套玻璃利口杯,也值得这么大阵仗。那个什么葛立武若是稀罕,给他拉上一车过去,嘴上却道:“有舍方有得,各位请起,张先生,还有什么锦囊妙计,一起说了吧。” 张长云起身,先施了一礼,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等对朝仓家内情一无所知,属下觉得,主公还是亲眼去看看为好。” 圆规不同意:“南海道不比护国忠王山,主公若去,须走黑海森,没有十天半月绝难回来,若是主公不在,事有缓急,如之奈何?” 张长云道:“如今净心宗落胆,一本道鞭长莫及,东海道按兵不动,上田哲三又忙着攻讨一本道,正是我等难得的喘息之机,若是拖延,只怕错失良机;家里有咫尺大师与空迢大师这两位主持大局,必然无错——主公以为如何?” 聂清风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张先生所言极是,圆规,你速去安排一下出发事宜,我们就去南海道这富贵繁华地走上一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章 试探 1 当聂清风踏上前往南海道旅程的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南海道,也有人正在谈论广目町与华莲宗。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华莲宗,下场可不太妙。” 棋室里,两名老人正在对弈。一人着黑衣,一人着白衣,双方攻守都很稳健,每落一子都反复思考,轻易不给对方留下破绽,这样一来,棋局就变得旷日持久了。许是见对方迟迟不肯落子,白衣人忍不住谈论起华莲宗来。 穿黑衣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秃顶,微胖,盘腿坐在棋枰前,古井无波的脸上,一双眼睛半开半合,听到对方的话,慢慢抬起头,慢条斯理道:“种子岛京,你这话,分明是说我朝仓家都是些见利忘义、谋财害命之辈么。” 叫种子岛京的老人捋捋短短的髭须,呵呵笑道:“庆升君,我哪里说得不对么?朝仓家家大业大,跺一跺脚,整个关西都要颤三颤。华莲宗一个微末宗,蝼蚁一样的货色,吐口唾沫就淹死,在乎它做什么?” 朝仓庆升合上双目,眉锋微蹙。 种子岛京接着道:“咱俩这总角之交,浮浮沉沉几十年,眼看都风烛残年啦,乱世将起,还能坐在一块儿下棋,着实不易。这棋,怕是下一局少一局喽。” 朝仓庆升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种子岛京自嘲地笑笑:“人事有代谢,这是天理。你比我两岁,今年也六十三啦,歇歇吧,像我一样,四海云游,清闲自在,多好!” 朝仓庆升漠然盯视他一眼,摇头道:“我放心不下,那帮子呀。” “有什么放心不下?六个儿子,一个女儿,像你这么好福气的大名,有几个?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操心太多。车还是得年轻力壮的伙子来推,不是么?” “老大无进取心,老二好钱,老三贪花好色,老四只会耍聪明,老五一贯逞强斗狠,老六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就雪让我省点心。” 种子岛京无声地笑了,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点着对方。朝仓庆升瞪着一双眼盯着他。 “老庆升啊,你要是早十年说出这话,就不会掉成秃瓢了,哈哈哈——” “种子岛京,你给我收敛一点!” “你怎么不反过来想想呢?老大忠厚朴实,能守成;老二长于商战;老三虽说到处留情,可也没闹出什么事端来;老四进取心强,有冲劲;老五通晓兵事,磨练一番,说不定就是大将之才;老六还年轻,成长潜力巨大;至于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要不是你名头太大,说亲的人怕不要踏破门槛?到了这一步,除非你再生个老八出来,要不然就老老实实在七个孩子里边选个接班人,省得你整天闹心。” “我也知道,可是不是有点晚了呢?” “早定早好,再拖下去,还不知道惹出什么是非来哪!你我看得再紧,能盯他们一辈子?我知道,你怕子们应付不来,趁着咱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在台后给他们端端水递递手巾啥的,怎么着也不会演砸了锅吧?说到这我可得问一句了,掺和净心宗这事儿,真不是你的点子?” “真不是。” “我听说这事儿是老二和老五撺掇老三弄出来的,这老二和老五,眼光挺准么,”种子岛京单眉上扬,“以前咱俩都看走眼了?” “有话直说!少来这一套!” “孩子们中了别人的套了。不过,这圈套看起来,暂时没有什么坏处。要是得手,整个关东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下套的人会是谁呢?藤野家?荒木家?都不像。” 朝仓庆升伸手拂乱盘面,用盘上的棋子摆起地图来:“天罚以后,山河地理形势大变,从我们南海道通往关东三道的道路只剩下一条——从望路町穿过百二十里的黑海森。虽说路探得差不多了,修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最东头在云造山脉的山尾巴梢上,地势险要,华莲宗,就卡在那里呀。”说着,他把一粒白子稳稳摆在连绵不断的黑子前面,截断黑子的去路。 种子岛京轻轻拈起那粒白子:“如果这颗子一拿掉,整个关东门户洞开,乌烟瘴气的关东三道,拿什么抵挡朝仓军?净心宗那群和尚,不过是个笑话!如果拿下关东三道,老庆升,你的财运就又回来啦。下套的这个人精明得很,正好勾着你的心尖尖儿呀!”他说着说着又换上了戏谑的表情,“华莲宗?据说僧众不过二百。兔搏狮子?哈哈。” 朝仓庆升拈起一粒白子,重新挡在黑子前面:“烂船还有三斤钉,能在净心宗压制之下,以区区二百僧众屹立不倒,必定有些门道;平心而论,朝仓军不算天下强军,劳师袭远,老二和老五又没有什么领兵打仗的经验,我担心孩子们吃亏呀。” “可一块大肥肉放在那里,不咬一口不甘心,就默许了老二和老五背地里搞的花样儿?” 朝仓庆升苦笑道:“人老啦,贪!” “这一仗,拿下来是肯定的,不过,开头未必会顺,”种子岛京眯缝起眼睛,又拈起两粒黑子,顶在白子前面,“这样也好,要是碰到什么麻烦,叫老大和老四去帮帮忙,等打完了,论功行赏。” 朝仓庆升眼睛一亮,看看一片黑色汪洋中孤零零的倔强白子,若有所思。 见他不开言,种子岛京微微一笑:“至于那个下套的,八成是一本道中人。” “你怎么知道?” “净心宗这几年势力太大,差不多到了无路不逢僧的地步,关东三道焦头烂额。现下他们最可能做的,就是扶植另一支势力。” “扶植一本道?那可是一帮穷疯了的土匪!” “关东三道需要冲锋陷阵的急先锋,一本道呢,正好洗白,二者必然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种子岛京微微一顿,又道,“假设华莲宗没了,道路畅通,净心宗盘踞关东多年,威福自专,怎么肯减卡免税?你老庆升能忍,你手下那帮买卖人也不能忍!我们南海道与净心宗这疙瘩,怎么也解不开!”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三家围攻净心宗,一旦净心宗倒了,一本道就有了名门正派的名分,接下来……” 朝仓庆升阴着脸点点头:“关东三道要继续借一本道的力来与我们对抗;我们西边要顶住藤野家和荒木家,东进力量有限,只有和谈一途,到那时……” “哼,到那时,一本道就不再是山旮旯里造反作乱的土匪,而是正儿八经的能搅动天下的力量——真是好算计呀。这光明正大的阳谋,真是让人不爽哪!好久没有碰上这样大手笔的布局了,这厮是个名家呀。” 朝仓庆升冷哼一声道:“以后定要会会这家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章 试探 2 种子岛京手指叩叩桌面,道:“可是最出乎我意料的,还是那位刚刚出炉的和洲武雄。” “说说看,我正好想问你这件事呢。” “如果说一本道背后布局让我见猎心喜,那这位华夏聂大人的行事简直是匪夷所思。武人之梦,不外乎威福自专。放眼如今和洲的武人,不管是咱们的老对手藤野隆义、荒木雄彦,还是西海道那位狂人武田兵部,都这个德行。按理说,以奠源的所作所为,他是死有余辜;这位聂大人连通云栈道都戳透气儿了,就算把他一刀砍了,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况且,奠源一死,净心宗一乱,他正好乘势而起——可他怎么会默许了奠源继续坐住持的位子?这位和洲武雄,可不能看哪。老庆升啊,听说他与华莲宗住持咫尺交往甚密,你可得叫孩子们悠着点!” 朝仓庆升嗤地一笑:“说破天去,他也是个武人。一纸诉状递到江户城援护队总队,就叫他滚蛋——这有什么想不开的?再说,什么交情,能换来武人威福自专的梦想?华莲宗给不了他的,我能给!他要是过来,什么家老大将的,随他挑——你笑什么?” 种子岛京哈哈大笑:“我就是喜欢看你眼睛闪亮的傻样儿!莫恼莫恼,这位和洲武雄本事再高,一盘大局已定的残棋,他也翻不过来。此人既然能为华莲宗奔走,那收买一途多半行不通,反招人笑。还是你说的,趁早一纸诉状请他走人。” 虽然气氛并不沉闷,但朝仓庆升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老友眼中的落寞,奇怪地道:“你怎么了?” 种子岛京低声道:“双方对弈,别人的路子你看不懂,要么他是笨蛋,要么你是笨蛋。既然是华夏来的高手,你说他是不是笨蛋呢?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本道中的那个家伙好歹还有迹可循,这位华夏人,看不懂哪。” 朝仓庆升呵呵笑道:“我道什么事呢,你就是这点不好,凡事总是想来想去——区区华莲宗,二百个和尚,有何能为?难道个个都是文能定国武能安邦的大贤?”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种子岛京皱眉道,“我听说,净心宗千方百计拉人入伙,华莲宗却变着法地把人往外推,想做入门弟子,有四大难。” “哪四大难?” “向善心,通释理,尊华夏,晓华语。” 朝仓庆升一愣,忍不住笑道:“这算哪门子规矩,真觉得自己是香饽饽么?” 种子岛京继续道:“还有条规矩,凡进了华莲宗的门,一辈子至少去华夏一次。没去过的,不要说住持首座这些紧要职位,就是想做个茶头亦不可得。你怎么看?” 这次换到朝仓庆升哈哈大笑,种子岛京冷冷地盯着他。 笑着笑着,朝仓庆升的笑声低下去,渐渐低不可闻,最后,他震惊地盯着种子岛京:“此言当真?” “怎么不笑了?”种子岛京咬牙道,“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愿,这只是传言!要不然……” 朝仓庆升用力咽了口唾沫:“华夏鉴真和尚来我大倭国,出生入死六次东渡,双目失明,这才到达;圆仁法师去华夏,也是九死一生。这两人出行,随从者数百,大舰只以十数,平安到达者不过半数。华莲宗一共二百来人,却给门下弟子出这等黄泉路上走一遭的难题,那岂不是说……” 种子岛京恶狠狠道:“那岂不是说,华莲宗的弟子,个个都有鉴真、圆仁的本事?” 两人相视无言。 种子岛京沉默地把那颗象征华莲宗的白子用力拍在棋枰上:“现在,你还觉得,华莲宗不过如此?你还觉得,老二和老五能轻松战而胜之?你还觉得,那华夏人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说下去。” “就算那华夏人不出手,打通黑海森大路也不容易。华莲宗及所在的广目町地形熟悉,对黑海森了如指掌;华莲宗,可以专力防守一处,我们却要心背后的山南、山北两道偷袭;劳师袭远,人少了是送死,人多了,后勤跟不上,万一被拖住,打成烂仗,吃不下又吐不出……” “流血流死?” “不错!因此,老庆升,真要想拿下,稍作试探,就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荡平!要不然,还不如专心西向,跟藤野家和荒木家战上三百合!”种子岛京正视着朝仓庆升的眼睛,道,“嘱咐老二和老五一声,先礼后兵,就算交兵,也千万留神,耐着性子,等大队过去,更不能打出仇来!” 朝仓庆升默默点头,感激地道:“种子岛京,这回,我欠你个人情。” 一听这话,种子岛京立刻换了一副惫赖样儿,双臂朝后一撑,身子放松,两脚肆无忌惮地八字伸开,懒洋洋道:“别的不要,就一顿酒肉,得你下厨;再叫雪来一曲歌舞,就差不多了。” 朝仓庆升大笑着第二次搅乱棋枰:“行行行,都依你,走吧!” “不收拾残棋,不合规矩吧?” “心情大好,回来再说吧!” 种子岛京嘿嘿笑着点点头,随着朝仓庆升起身离去。身后棋枰上,一堆凌乱的黑子当中,那颗白子依然倔强地立在原位。 此时此刻的聂清风没有什么酒肉歌舞的想法,他无比渴望能来一条畅快的大路。 树、树、树!到处是树! 密密麻麻连绵不绝的针叶林简直是一片永恒的梦魇,钻进去就别想再出来。抬头看,乌压压的树叶组成一层黑绿色的云,遮蔽了绝大多数阳光;朝前望,视距绝不会超过十米,仿佛身处一座会随人一起移动的绿色囚笼之中。 压抑而沉闷的感觉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和夫,你说我直接用元力轰出一条路来咋样?这树林子真是厚实!” 聂清风的声音从厚厚的打湿的遮口布下传出来,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走在最前面的林和夫一边挥舞钢刀砍断挡路的荆棘一边道:“主公您还是省点力气吧,不划算。这算是好走的,咱们现在是从黑海森中心地带往外走,树会越来越稀,再走个一两天,就能出去。” 圆规疑道:“我怎么觉得这里的树比咱们广目町周围还密呢?” 林和夫答道:“甭担心,只要大方向错不了,肯定出得去。跟着俺走,准没差。” 近藤香问道:“町里好多老猎户都不敢深入黑海森,您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吗?” 林和夫嘿嘿一笑:“他们没俺那么大仇,进林子就为了讨口饭吃;俺可是连跟鬼猿同归于尽的心都有啦,能比吗?大伙少说话,心瘴气入体。” 话音未落,近藤香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吱的一声尖叫,一团肉乎乎白花花巴掌大物事猛地蹦起来,直接包在了她脸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章 试探 3 近藤香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她的脸被那白色的怪物完全包住,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进入黑海森之前,众人在林父子和细川纯的指点下做足了功课,防止蛇虫叮咬的秘药不要钱一样抹了一遍又一遍,特别是近藤香,自己本来就细心,再加上林和夫要求严格,好家伙,都快给涂成个药人了。 白色的家伙受不了她身上的药味,在她脸上一触即走,根本没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姑娘给吓坏了! 这几天林和夫反反复复给他们讲过林中行进的注意事项,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不能突然大喊大叫或是乱跑。她这一嗓子,把整个黑海森都惊醒了! 十余条细细长长的怪蛇模样的黄泉索从周围树上刷刷坠下,四周的灌木丛里,随着刮风似的嗡嗡声,无数足有拇指长短的黑色怪蜂腾起,眨眼间就变成了数团黑漆漆的蜂球! 突然袭击把聂清风也吓了一跳,怪虫的攻击不是指向他的,子弹时间和危机管理都没有发动。刚刚激活子弹时间,就看见林和夫一个纵身前扑的动作已经完成了一半,手中锋利猎刀的刀刃闪动着幽幽的乌光。 在子弹时间的作用下,白色的家伙动作几乎静止,显出了它的全貌。 这是一只软体怪虫,通体白色,有一只草鞋那么大,整个身体不分节,头部无眼,一根三寸长的锋利口器藏在腹下。更古怪的是,它的背部有一根极细的、半透明的线,一直连到地下。 这是什么东西? 林和夫并非扑向近藤香,而是扑向了五步以外的、覆满了厚厚落叶的地面,把猎刀狠狠地捅了进去! 随着他的手一搅一挑,一道血箭从地底扑地飙射出来,一只一拃半长的黑鳖模样的家伙被从地下挑上了半空。接着他一记横切,把怪家伙拦腰斩断。 下切的猎刀拐了一个弯,回锋斜斩,将黑白两色虫之间的半透明细线劈断。林和夫没有理会半空中还没有落地的那只白虫,撇掉猎刀,双手同时从后腰摸出七八枚淡黄色弹丸来——那是猎人自制的发烟弹。 这子动作真快!聂清风暗暗赞叹了一声,不过么,既然我在这里,你就省下这几枚发烟弹吧。 金光一闪,护体玄元盾倏地张开,将五人牢牢包在当中 护体玄元盾是个高阶的护身元力技,二品以上的高手,可以随心所欲改变它的形态;它与地水气火四系的相性非常好,可以自由转换,这一次,聂清风采用了火系。 在精准的操作下,玄元盾分成了两层,内层将众人护住,外层把黄泉索与毒蜂球紧紧包住,随着聂清风一声响指,夹层当中顿时金蛇狂舞! 子弹时间解除。 林和夫吃惊地看着气势汹汹的怪物在烈焰环中骨化飞灰,不由叹道:“有元力果然不同!” 近藤香心有余悸:“刚才那个扑上来的,是什么鬼东西啊?” 林和夫笑道:“黑白无常——一种吸血虫。这东西十分古怪,是只草鞋大的黑色硬甲虫,脑袋缩在甲壳里,内脏和外皮分开,刚才糊到你脸上的是它的内脏!” 包括聂清风在内,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它的内脏由一根细管子和外皮连接,一旦遇到危险,就如壁虎断尾求生一般,甩掉内脏,逃掉外壳。用不了多久,又能从外壳生出新的内脏来。”说着,林和夫一指脚下厚厚的落叶,“它藏身在落叶下,防不胜防,嘴巴又尖利,眨眼功夫,一条人命了账。故而大家都叫它黑白无常。” 近藤香心有余悸:“要不是林哥要我涂了虫药,我一定没命,真是太谢谢您了——它没毒吧?” “没有,但那些黑蜂有。” 聂清风问道:“那些黑蜂,又有什么名堂?” “黑蜂叫弑魂蜂,毒性猛烈,能惑乱心智,无论人兽,被蛰一下,当即神志不清,摇摇晃晃朝蜂穴走。” 圆规惊道:“朝蜂穴走?做什么?” 林和夫道:“被蛰的人心智已死,行走的只是一具活尸。走进蜂穴,一屁股坐倒,黑蜂就蜂拥过来在身上产卵下籽,以倒霉蛋的血肉为食饲喂幼蜂。”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至于那些树上跳下来的蛇形虫,是出发前给大伙讲过的黄泉索,还有印象吧?” 近藤香道:“这些虫子住在一起,不会互相打架么?” 林和夫道:“虫子又没有多少血肉可吃,有什么打头——黑海森的‘绿绝海’之名,与这些毒虫恶物撇不开干系。” 圆规若有所思道:“若是以熟知地形的向导指引方向,再以名元力好手开路,能否开出一条路来?” 张长云摇头:“只要一人受伤,就得至少分出两人去照料,稍有不慎,全军覆没。想打通道路,可没那么容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按部就班,步步为营,耗时耗工填出一条路来。要成此大工,強藩、能臣、巧工,还有必死之志,缺一不可。” 众人准备继续赶路,近藤香的遮口布刚才掉在地上,她觉得有些可惜,弯腰想捡,林和夫急忙拦住:“心!凡掉在地上的家什,不可轻触!” “为什么?” 林和夫一指地面上厚厚的落叶:“这些落叶沉积多年,下头烂了一层又一层,瘴疠瘟疫之气早就自下而上把上头熏透了,更不知有多少毒虫恶物钻过,以手碰触必然中毒。布子不要了,换一块吧。”说着从背囊里取出一块浸好药水的新布递过去,“这里头步步是险,大家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张长云叹道:“真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些东西匪夷所思,为将者若不察,一军崩坏无遗矣。” 林和夫自豪地一挺胸膛:“这种地形,不是俺夸口,来上二三百人,俺还不放在眼里!主公,各位,刚才咱们说了不少话,都吸了不少瘴气,把带着的黑色药丸含上一粒,就别再讲话了,再加把劲,今儿后半晌就能见着大太阳,明天头午,最多下午,一定出得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章 试探 4 当的一声脆响,又一把武士刀被锋利的唐刀斩作两截,斩断的刀身在空中翻了几个个儿,扑的一声刺入厚厚的木板。 武士刀主人的面颊抽搐了两下,见过前面十二把刀被斩断的场面,他上台时就没有必胜的把握,果然如此。没奈何,叹息一声,丢掉断刀,跳下台去。 林和夫高举唐刀,在头顶舞了个不伦不类的刀花,雪亮锋利的宝刀嚣张地抬头向天,背后巨大的红布招儿上,“求断”两个巨大的华文刺得所有倭人眼珠子生疼。 林和夫是个猎手,不是武士,弯弓搭箭绝对是潇洒自如,可玩起刀来却是十足的菜鸟,这几下刀花还是走之前为了装样子、临时抱佛脚跟荒木梅学的,简直惨不忍睹。在场的武士纷纷暗自叹息,好好一把刀,居然拿在一个破落行脚商手中!仿佛一个绝色佳人被揽在一个破皮无赖怀里一般!真是可恶至极! 场中人又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说归说,再也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家伙来“赐断”了。一旁稳坐观战的张长云和圆规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哈欠。 两天前,聂清风一行五人穿过了黑海森,到达了朝仓家最东边的据点——望路町,开始了刺探敌情的大计。众人商量过,与其鬼鬼祟祟四下打探,还不如高调一些,亮出家伙,钓鱼!坐等对手上钩! 朝仓家号称财货遍天下,不是旷世奇珍,极难入眼;要从黑海森中穿过,还必须便于携带,于是刀剑就成为首选。冶炼锻造是广目町的拳头产业,在渊净主持下的元力机器工坊效率极高,数名技艺纯熟的匠人忙碌两天,打造了数把精品刀剑,又拿到剥云山铁墓去交由赫连云云强化过,现在,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杀人不沾血的绝世神兵堂而皇之地打着“求断”的大旗,强势降临南海道! 嚣张动作做了十三遍,林和夫也觉得没啥意思,瞅瞅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张长云。 张长云头戴一顶瓜皮帽,身着一领团云纹黑缎长衫,笼着双手,眯缝着眼,一副精打细算的买卖人模样。见林和夫朝这边看,抬抬下巴,用鼻子哼哼道:“再等等。” 林和夫无奈,懒洋洋地把钢刀高举过头:“难道偌大南海道,找不出一把好刀来?” 这目中无人的话一出,台下果然起了骚动,有人大声道:“好刀尽有,只可惜不是南海道的!” 随着叫喊声,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武士噔噔噔快步走上台来,抽刀出鞘,刀锋正对林和夫鼻尖,大声道:“在下山南道中川保利,前来请教!” 林和夫不通什么武士问答的规矩,看看他手中的长刀,嘿嘿笑道:“你的家伙看起来不像大路货,为啥非要难为俺——恐怕你得改名了。” “阁下是什么意思?” “两刀对砍,肯定坏一把。你的‘保利’怕要改成‘保裂’。” “少油嘴滑舌,比是不比?要是不比,把刀交出来,滚!” “哎呀哎呀,真要鸡蛋碰石头,也不急在这一时嘛。”林和夫懒洋洋地把翻转,刀刃朝天,“来,让你砍。” 中川保利深吸一口气,长刀高举过头,就要劈下! 张长云突然大叫一声:“慢着!” 一听这字正腔圆的华语,中川保利一激灵,赶紧收了刀朝张长云一躬身:“不知有华夏上国大人在此,方才言语冲撞处,万望海涵。” 张长云得意地捋捋髭须,道:“都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这关西人果然比关东那群棒槌晓事。年轻人,你是山北道藤野隆义的手下吧?听说他管人挺狠,刀是武士的第二生命,弄坏了,回去怎么交代呢?” “面对强敌,岂可退缩?刀,也是一样!” 张长云心中暗暗赞了一声,脸上却浮现出同情的神色:“年轻人,我劝你还是早点下去吧,你那刀不是对手。” 中川保利坚定地摇摇头:“请赐教!” 张长云微微摇头,朝林和夫挥挥手,示意他继续。 见林和夫做好了准备,中川保利一声大喝,倭刀划出一道冷色光幕,狠狠斩在唐刀上! 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两人各退三步! 林和夫身子一晃,站稳,暗暗吃惊。常年钻山探林磨练出了一副好身板,刚才这一记斩击,自己的右臂居然又酸又麻!这家伙的力气真不! 中川保利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是使刀的行家,对方的刀硬度极高,韧性一准不足,刚才那一刀自己取了巧,看似是个猛劲剁下来,其实在双刀相交的一刹那他手腕暗暗用力,悄悄使了个拧劲,想震断对方的刀,可双刀一较劲就觉出不对,对方刀仿佛一根粗壮的牛筋,居然把自己的刀刃崩了起来! 这可糟了,双刀相交,若是一刀断裂,大部分力量会随着断裂的刀身散逸出去,可中川保利这一下,所有力量全都由手臂来承受,肩窝咔啦一响,肩膀差点掉下来! 双方不约而同地揉了揉肩膀,单臂高举手中刀,让台下众人看个明白。 “崩口了,崩口了!”有人大喊。 两个人都顺着自己的右臂看上去,中川保利的刀口被崩掉了米粒大的一块,而林和夫的唐刀毫发无损! 中川保利面容苦涩,收刀归鞘,一句话也不说,掉头就走。 “慢着。”林和夫一伸手拦住他。 中川保利面无表情:“你赢了,还要怎样?” 林和夫嘿嘿一笑:“俺是做买卖的,你说呢——这刀咋样?” 中川保利的眼珠子一下子不会转了:“你、你是说——” 林和夫轻轻一抖手腕,寒光闪闪的唐刀势如破竹,直入地板,只剩下刀柄在外面:“看你人不错,交个朋友——五万钱,一口价!” 台下又是一阵嗡嗡声。五万钱,即便在相对富裕的南海道也不是个数目,一万钱差不多能顶一个町的赋税了,虽然是切金断玉的利器,但这个价委实不便宜,看台上这个武士的穿着,怎么也不像是上级武士的样子,他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 中川保利暗暗咬了咬牙,心一横道:“钱,我有,但没有现的。你跟我去替钱屋写汇票吧!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了你的!” 林和夫冷笑一声:“开什么玩笑!是你没有现钱,又不是俺!自家没有现钱,却要搭上俺做买卖的功夫,哪有这个道理!” 中川保利狠狠一跺脚:“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章 试探 5 中川保利的身影刚刚消失在人群中,就有人大喊:“五万两千钱,我要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喊叫起来,一会儿工夫就把价钱顶上了七万钱。 看着这意料之外的踊跃场面,圆规问道:“张先生,这把刀虽然是利器,可怎么也到不了七万钱啊。” 张长云低声笑道:“南海道号称财货天下第一,这些人兜里多少都有两个闲钱。刚才林君已经把他们撩拨得差不多了:找不出一把能匹敌的刀来,在咱们这些外路人面前丢人丢得不轻,再不拿出点钱来显摆显摆,那怎么成?” 圆规道:“刚才上台那个是山北道藤野隆义的手下,山北与南海两道是死对头,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张长云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背后肯定有人。主公运气不差,这点手段,就钓上这么大一条鱼来,你看吧,好戏在后头呢。” 果然,张长云话音未落,人群中就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十万钱,刀归我!” 一瞬间鸦雀无声。 台下的人都不是傻子,方才把价钱往高喊,固然有斗气的成分在,可冷静下来一想,自己是不是愿意拿七万钱买一把刀?有七万钱,做点什么不好?万一台上的傻子朝自己一指,这亏岂不是吃大了?这个喊高价的冤大头是谁? 众目睽睽之下,数名身着青绿色羽织的武士走上台来,为首一人才二十出头,大声道:“山南道荒木松盛,十万钱!刀来!” 圆规顿时目瞪口呆,双脚一发力想站起来,张长云赶紧一把按住他,微微摇头。 “张先生,张先生!这回,好……太好了,太好了!” 圆规兴奋得语无伦次,怎么能不高兴呢?山南、山北两道是有姻亲关系的盟友,又都是与南海道鏖战多年的老对手。敢穿着本家羽织在敌人土地上晃悠的,八成是使团一类的人物。一把刀,居然引出关西两強藩,这真是意外之喜!如果与这两強藩拉上关系,从西侧牵制南海道,那广目町的压力就可以大大减轻了! 他兴冲冲望向张长云,却惊异的发现,张长云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张长云伸出右手食指朝林和夫勾勾,示意他按照第二套说辞来。 林和夫会意,对荒木松盛摇摇头:“钱好说,刚才那位武士大人说一会儿回来,要是钱拿来了却没有刀,以后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十二万!” “不卖!” “十二万五千!” “不卖!” “十五万!” 台下响起一片难以置信地呐喊声,林和夫冷冷地盯着荒木松盛,道:“大人,俺知道您不差那几个钱,可是刚才默许了人家,您要俺食言?抱歉了,你就是给座金山,也不换!” 荒木松盛笑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们山南道与山北道交情极好,他没有现钱,我先给他垫上,刀放在我这里,也是一样。” 林和夫摇头:“这话等他回来,你们当面说吧。” 一名荒木家武士怒道:“贱商末流,也敢跟我家大人讨价还价?别给脸不要脸!” 林和夫一梗脖子:“那砍了爷爷吧!人血开光,吉利得很!也叫天下人都知道荒木家的威风!” 台下的南海道众人大多从商,见这年轻行脚商能守规矩、讲信誉,面对武士威逼居然毫不退缩,不由心生好感;又听荒木家武士胡扯什么“贱商末流”,当下人人怒火中烧,有人喝道:“荒木家好大威名,怎么做起强买勾当?” 荒木松盛顿时变了脸色,不等他抽刀出鞘,台下又有人大笑道:“松盛贤侄,别来无恙啊!” 来人四十多岁,穿了一件灰蓝色的羽织,上面绣有山北道藤野家的家纹。 圆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藤野隆信!山北道藤野家家主藤野隆义之弟!” 这人正是藤野隆信,走上台来,他先朝张长云和圆规这边扫了一眼,客气地笑笑,然后面向荒木松盛道:“松盛贤侄,咱们可有五六年没见面啦!你父亲还好吧?” 荒木松盛无奈地朝藤野隆信鞠躬:“见过藤野叔叔,托您的福,父亲身体还好,他也常常想起您和隆义叔叔,只是杂事缠身,难得一见。” “是啊,当年你父亲、你隆义叔叔,还有关东剑豪楯冈茂夫先生在一起论道比剑,那时候,还没有你们这些家伙呢。一晃神的功夫,你的个头,都快赶上叔叔了!现在不要说比剑,见一面的机会都不多喽,还好,咱们两家的情谊还在,你说是不是?” 荒木松盛有些狼狈:“呃,叔叔所言极是,极是。” “既然如此,那贤侄能否给叔叔个面子,让叔叔先看看这把绝世神兵呢?” “好,好,叔叔请。” 藤野隆信走上前来,先朝远处的张长云和圆规笑笑,却并不点破他们的身份,再对林和夫道:“这位哥,你这把神兵,能否给在下看看呢?” 林和夫赶忙双手捧上。 藤野隆信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用手指弹弹挺拔的刀身,侧耳听听唐刀发出的隐隐龙鸣,赞叹道:“好,真是好兵刃,有霸者气,可惜啊,物过盛当杀,刀太锐则折。有锋而无魂,算不得上品。” 荒木松盛见缝插针:“既然叔叔看不上眼,那……” “叔叔看不上眼,叔叔的手下未必看不上啊,来,中川君,拿着!” 荒木松盛一行傻愣愣地看着藤野隆信把刀抛给了中川保利,中川保利接来,愤愤地瞪了荒木松盛一眼,朝林和夫道:“方才在下已经写了汇票,阁下很快就可以拿到现钱——至于这把刀么……” 中川保利稳稳走上前来,双手托刀,捧到荒木松盛面前:“山南山北两道缔盟已久,理应同富贵、共患难,不能为一把刀伤了和气,既然阁下看中,那在下愿意将此刀,赠与阁下!” 荒木松盛的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只拳头,咯咯作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双手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煞是滑稽。 一个要给,一个不接,一时间双方居然僵在那里。 林和夫突然大喊了一声:“别动!”紧接着,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嗤冷一声,从腰间抽出另一把通体散发着蓝莹莹光泽的锋利唐刀来,对准中川保利手中的唐刀,一刀砍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锵的一声脆响,连斩十三把刀,号称“求断”的锋利唐刀,被蓝色唐刀一刀劈成两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章 试探 6 集体失声!包括藤野隆信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有几个前头上台比刀,被斩断兵刃的武士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不算后来虚高斗气的报价,就实实在在的五万钱,也不是数目了,价值五万钱的一把宝刀,说毁就毁了?这行脚商疯了么? 不止一人心中狂吼:真正混蛋啊!你不要就给我啊!毁了算什么啊! 林和夫笑道:“既然你们两家是朋友,何必为了一把刀伤了和气?万一因为这个日后打起来,不是要记恨俺么?” 藤野隆信与荒木松盛心头一动:这行脚商意有所指!有来头! 林和夫假装没看见两人开始变得凌厉的目光,大咧咧道:“再说了,这把刀确实不是什么一流货色。想要好刀,来满金客栈找我家老爷。”说完也不理两人,回身把高挂的“求断”布招儿扯下来,大声朝台下喊道:“俺们手头货不多,想买的腿脚可得快着点!都散了吧,散了吧!” 看着林和夫三人离去,荒木松盛朝手下使个眼色,手下会意,远远地跟了上去。 藤野隆信早看见了荒木松盛的动作,淡淡地笑笑,招呼手下离开。 中川保利忙道:“大人,这行脚商极其可疑,要不要属下去——” 藤野隆信一摆手:“不必,人家说了,想买刀去客栈找他家老爷。正大光明地去就是。我寻思,八成是老友来了,走,回去换身衣服,跟我去访访他。” “老友?大人,中午不是要赴朝仓庆升的宴席么?” 藤野隆信笑道:“又是大鱼大肉,先去扰我那老友两杯淡茶喝,清清肠胃,耽误不了吃饭!” 张长云回到客栈,径直进了聂清风的房间。见到聂清风,劈头就是一句:“收获颇丰,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主公先听哪个?” “先报忧。” “山南山北两道的盟约开始不稳,能否并力东向牵制朝仓家前途未卜。” “说说看。” “刚才在街上碰到山南山北两道的使团,山南道来人是荒木雄彦的次子荒木松盛,山北道是咱们的老熟人藤野隆信。他们来这里,八成是谈论与南海道罢兵言和的。荒木松盛一行随员中,有些人面有倦色,眼中无光;而藤野隆信一行红光满面,精神饱满——朝仓家把两家使团分开安置,一家厚待,一家薄待,这是离间计。” “以藤野隆信之明,不会看不出。” “主公所言极是,可只要一家中计,离间计就算成了。我观两人言行,藤野隆信似乎能识大局,但对荒木松盛极为不满;荒木松盛太过毛躁,中计而不自知,随员要么唯唯诺诺,要么钳口不言——观用人可以知人,如果将来接荒木雄彦位子的是这位二少爷,山南道前途堪忧。” 见聂清风眉锋微蹙,张长云道:“主公不必担心,现在山南山北两位家主春秋鼎盛,又都有老成持重的家老重臣辅佐,年内,两道的盟约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现在,主公还是歇息一下,准备迎接一波一波的客人吧。” “一波一波?” 张长云笑道:“林和夫今日甚是出彩,末了断刀那一节,全是他自家临时起意,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一会功夫,访客就要上门啦。能买起五万钱一把的刀,上门来的客人多半是富商巨贾,要不然就爱刀如命的武士。通过这些人,就能一窥朝仓家的虚实——咱们演的这出大戏,其意不正在此么?主公快去歇息一下吧。” 来不及了,不等聂清风应声,近藤香在外面敲门道:“赵老爷,山南道荒木家二少爷荒木松盛求见。” 张长云道:“此人只为刀而来,主公拖到藤野隆信前来,两家一起卖。” 张长云在倭国名声不显,近藤香、林和夫两人一个侍女一个猎户,更没有隐藏身份的必要,只有聂清风假称姓赵。于是新鲜出炉的赵老爷点点头,朗声道:“请他进来!” 荒木松盛憋了一肚子火。 山南道与南海道恩怨由来已久。山南道强盛之时,不要说南海道,就连西侧的強藩——西海道武田家也敢去招惹。天罚之后,山河地理形势大变,山南道耕地十去六七,成了军强民弱的局面;南海道的朝仓军虽然实力稍弱,但一来地盘大,有足够的回环余地;二来财货充足,军费可谓源源不绝,几次大举进攻南海道都被拖得筋疲力尽,又怕武田家从背后攻来,只好无功而返。这一来更是雪上加霜,不得已,与面临同样处境的山北道藤野家缔结姻亲,结成同盟,共同对抗西海道与南海道。 这几年形势越发不利,荒木雄彦决定暂且罢兵,缓过一口气再说。山北道藩主藤野隆义也同意,双方同时派出使团到南海道来见朝仓庆升,商讨和平大计。于是荒木松盛主动请缨,担任了使团的主使,另有几名家老为副。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荒木松盛才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倭国的传统分级是士农工商。他身为第一等的武士,对排末流的商人向来嗤之以鼻;南海道以商立国,又与本家交战多年,他在家中就常常放出狂言“非灭了这群奸商不可”;现在来到人家的地盘上,又得做出一副低姿态,让他摆出好脸色的难度,可想而知。 大局为重,这个道理他懂,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忍忍吧。谈不拢再接着打么,只要这帮奸商好吃好喝把爷伺候好,爷就不计较了。 朝仓家一早知道来的这位爷心火太盛,为了伺候好他,特意准备了全套去火套餐:一日三餐是萝卜白菜红薯,清热去火,绝无鸡鸭鱼肉上火生痰之恶物;住处准备的是通风透气的茅屋,地上铺的是接地气的竹席,连榻榻米都没有一块,前天夜里一场透地雨,屋子里返潮,墙角冒出一簇簇白点点——长出蘑菇来了! 荒木松盛恨不能把朝仓庆升这老不死拖出来一刀劈了,可是也就只能嘴巴发发狠;有心抓几个下人杀鸡儆猴,可朝仓家安排的下人一个个精明的如猴一般,见他脸色稍有不对,撒腿就跑,他这一腔邪火是越憋越旺了。 最大的打击来自于盟友,昨天,山北道的藤野隆信和一众手下到了。他暗暗松了口气,藤野隆信是个有本事的人,断然容不得朝仓老头如此慢待。谁曾想,山北道使团一到,就被朝仓老头伺候亲爹一般供了起来,真是在家让你日不晒,出门三步有人抬。 听完手下带回来的消息,荒木松盛当即要去砍人,几名家老苦劝才作罢,他认定山北道必然是背盟毁约,单独与朝仓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不然,都是一起打得死去活来,凭什么厚此薄彼? 今日买刀时,这可恶的藤野隆信又出来横插一脚,虽说最后大家都没捞着什么好处,可被人削面子的事,搁谁身上不得火啊?这刀,爷爷还非买不可了!谁敢唧唧歪歪,爷爷一刀剁了他! 听到屋里人说请进,他一把推开旁边的侍女,抬脚踹开房门,高声叫道:“屋里的奸商听仔细了!有什么货赶紧拿出来,要是敢乱放什么闲屁,就照着爷爷这口刀说话!”说着抽刀出鞘,当啷一刀,将一把椅子劈作两截! 屋中正位上高坐的男子长身而起,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疯狗?滚出去!” 磅的一声,一只茶杯正中荒木松盛脑门,四分五裂,把他打了个趔趄,血顺着脑门流了下来! 荒木松盛脑袋嗡的一声:“该死的,是华夏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一章 试探 7 冷汗和鲜血混杂在一起,顺着荒木松盛的脸颊淌下来。 “主动招惹华夏人的,回来切腹吧。” 父亲这句话一直被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二十年了。 荒木松盛从就知道华夏是个庞然大物,它稍有不快,和洲就会被碾成齑粉。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才居然开口骂了一个华夏人! 如果是个平民,似乎还好办一些,可是,天罚之后,华夏平民,哪有那个本事来和洲啊?如果能打通关节,跟着援护队来和洲,那这家伙的能量得有多大! 吹毛断发的宝刀,弃之如敝履,还说是什么“不入流的货色”,除了华夏,哪家有这样的豪气? 自己的功夫可是得到父亲认可的,区区一只茶杯,居然躲不开?这人是个普通商人,谁信! 自己瞎了眼了! 看荒木松盛在那里打哆嗦,张长云过去一拍他肩膀:“你是来买刀的?” 荒木松盛嗫嚅道:“是……是……刚才——” 张长云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道:“你这人讲话还真是客气啊,要不是方才见过,还以为你是来砸场子的,走吧,看你这个模样,先去包扎一下再说。” “好……好……请不要怪罪,我……” 近藤香白他一眼:“好啦,走吧!” 他一走,聂清风就叹了口气:“听说荒木雄彦是个英雄,可这位荒木松盛,怎么看都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啊。” 张长云道:“毕竟还是太年轻,不够沉稳。或许磨练一番,能做个守成之主吧。扶不起的阿斗,这名号,您还是送给朝仓家那六个虎子吧。” 聂清风笑道:“怎么,朝仓家的六个儿子,还有什么说法?” “老大有谋无断,老二见钱眼开,老三色中饿鬼,老四刻薄贪,老五纸上谈兵,老六是个空谈仁义的无能之辈;除了老六,另外五人争权夺利,互相算计。哦对了,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精于歌舞。” 聂清风苦笑一下:“朝仓庆升养出这许多儿女来,也颇不容易啊。” 张长云笑笑,正色道:“主公,要削弱朝仓家,除了结好山南山北两藩,似乎可以在朝仓庆升的儿子们身上做做手脚。弱敌便是强己,多管齐下,方能确保我等稳如泰山。”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尽快去办。” “属下遵命,不过……” 聂清风见张长云欲言又止,问道:“怎么?有什么话尽管说。” “主公觉得,广目町可守么?能成为争霸天下之资么?” 聂清风的脸一下子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属下的意思是,广目町虽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地方偏僻,人丁稀少,难以持久。” “有的好处,兵贵精不贵多。” “主公所言自是正理,但要争霸天下,还是要占大场,取大势。” 聂清风不满道:“我听说,有一支流寇从穷乡僻壤起家,远征两万里,最终取了天下。” 张长云毫不客气道:“不知主公所说是哪一支流寇?我们现在手下的这群猎户铁匠,能及否?这支流寇,可是靠经营起家时的穷乡僻壤取天下的?” 聂清风无言以对,确实,他心中的那支“流寇”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诸多神话,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及不上的。 良久,聂清风道:“若是不在广目町,那要到哪里去呢?望先生教我。” 张长云道:“属下尚未考虑周全,过几日再给主公答复吧。” 聂清风哈的一笑,讥刺道:“先生真乃吾之子房,到何处去还没有搞清楚,就来劝说我放弃手中的基业?” 张长云正色道:“以吾之见,主公当前的基业不在于地,而在人心。吾知主公武功盖世,自驾临和洲以来未尝一败,那为何不单枪匹马杀进归义城,将樱内诚亮、上田哲三全部斩杀,再去东山道除掉田森寿行、东海道宰了岛村直伸,最后下关西将各藩藩主一个个都杀了?” 聂清风沉重地叹息一声,没有接茬。 张长云接着道:“主公真要这么做了,无论华倭,天下人人与主公为敌矣。再说,吕温侯缢死白门楼,楚霸王自刎乌江岸,自古以来,勇力者霸,智多者胜,而仁者能王天下。人心思安,安而后能富,富而后能强,强而后方能和。若是一出手人人自危,还谈什么王朝霸业?” 聂清风默默地点点头,张长云所说不差,如果一个人的存在让所有人都朝不保夕,那这个人的终点多半在米兰广场、柏林地下室或者纽伦堡的绞刑架。 张长云又道:“这几日吾观主公面容峻削,眉宇间隐隐有戾气,此操切杀伐之相,伤人伤己。现下虽然四面是敌,但大局尚可支撑,不知杀伐之意从何而来?望主公赐下!” 见聂清风咬着牙不作声,张长云又道:“既然主公不肯明示,那吾姑妄言之:身怀绝技,难求一败;正道直行,奸人觊觎;筚路蓝缕,以搏大,千斤重担一身担。种种桩桩纠缠在一起,心乱如麻,故而有快刀斩乱麻之意——不知吾猜得可对?” 聂清风苦笑,这家伙要是去摆摊相面,绝对是一等一的人才,不错,老子就是压力太大,想发泄发泄,你说该咋办呢?他道:“请先生解惑。” 张长云笑道:“找人打一架,去去心火即可。” 聂清风哑然失笑:“先生说笑了。找谁打呢?” 张长云道:“若是吾猜得不错,回广目町后,会有一场好架打。” “哦?与谁?” “且容吾卖个关子,到时候主公自然得知。但是现在,主公须平心静气,仔仔细细探查南海道的虚实,切不可心浮气躁,误了大事。” 话音刚落,近藤香在外面轻声道:“山北道藤野隆信先生,山南道荒木松盛先生来访。” 聂清风强行压下好奇心,整整衣冠,朗声道:“请他们进来。” 藤野隆信一进门,眼睛一亮,朝聂清风拱手道:“果然是赵员外,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啊?” 聂清风微笑着拱手回礼:“多时不见,藤野兄风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后面这位,就是荒木松盛先生了吧?” 头缠白布的荒木松盛全没了盛气凌人拔刀砍人的霸道相,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聂清风招呼道:“两位请坐,不知赵某的刀,是否入得了两位的法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二章 试探 8 藤野隆信道:“方才我俩已商议过,赵员外的刀真是没话说,一流。不过,在台上被斩断的那把唐刀,五万钱,是否太贵了一点?” “一分钱一分货。刀是武士的第二生命,岂能卖得贱了——呃,我是说,开价开得低了?” “赵员外,我们是真心想要您的刀,价钱上略略宽限几个,以后来我们两道,我们也尽力提供方便,您看如何?” 聂清风假意做出为难的样子,道:“两位这么看的起赵某,赵某感激不尽。不过,打造一把上品好刀殊为不易,赵某获利薄一分,手下那些工匠的衣食岂不也要减一分?到头来,还不是一拍两散的局面?” 藤野隆信道:“赵员外所说是正理,一分钱一分货。不过,我等现下没有多少现钱,您手中的上品名刀,只怕与我等有缘无分了。不知,次一等的刀,如何?” “您说的‘次一等’是指……” “被斩断的那把唐刀,比它稍次一等。” 聂清风微微一挑眉毛:“听说令兄是关西二剑豪之一,赵某这次来,还专门带了几把好刀。” 藤野隆信笑道:“家兄是藩主,名刀名剑当然不错,但还是让手下们都有称手的兵刃比较好。先来二十把,试试成色。” 聂清风点头道:“这个容易。既然藤野兄真心想要,本来一万钱一把,给你打个八折,八千一把。后续要得多了,还有折扣。如何?” 见藤野隆信点头同意,荒木松盛道:“被斩断的那把唐刀,多少钱一把?” 聂清风有些奇怪地望他一眼:“方才不是说过么?五万一把。” 荒木松盛朝藤野隆信望了一眼,道:“既然您与藤野叔叔是故交,我们山南道与山北道是盟友,能给藤野叔叔打折,为何——”他话没说完就被聂清风摇头给堵回去了。 “年轻人,你要搞明白,我是个买卖人,讲的是将本求利。”聂清风一指藤野隆信,“我与藤野兄有旧,愿意打折,是我的事;你们两家有盟约,是你的事。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荒木松盛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藤野隆信面无表情地盯了荒木松盛一眼,没有出来打圆场。 聂清风接着道:“五万一把,不二价。你若是要百把以上,给你八折——一下子拿出四百万钱,你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这买卖值不值。” 荒木松盛咬牙:“我要了!就怕你拿不出那么多刀!” 藤野隆信真想大嘴巴抽他:你以为四百万钱是四百钱么?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别为了斗气把身家都押上,你可倒好,以为人家是瞧不起你,觉得你没钱? 这几年山南山北两道形势颇紧,为了防备西边武田家的水军,已经下了迁界禁海令,沿海各町内迁二十里避敌,弄得民怨沸腾;东边朝仓家军队轮番上阵对峙,越战越强;而山南山北的经济却迟迟不见起色,再这么下去,早晚被拖死。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解除对朝仓家的战争状态,全力发展经济;要么放弃经济,趁着精锐还在,士气旺盛,一举攻灭朝仓家! 两道经济情况不好,藩主以下已经开始节衣缩食过日子,这荒木松盛居然一开口要断送掉山南道大半年的赋税,练武练傻了脑子么?回去之后定要跟雄彦兄好好谈一谈,以后让这子专心习武,在为将一道上努力吧,经济外交事务,莫再插手! 聂清风微微一笑:“我现在是拿不出那么多刀,不过,”他竖起一根手指,“若只要百把刀,最多十五日内就可齐备,却不知,你的货款,十五日内能否备好?” 荒木松盛刚要答话,被藤野隆信一把拨拉到身后:“松盛贤侄,你莫多开口,若叔叔有说的不对处,你再补上,如何?”说着,他急切地问道:“赵员外,你的货来得如此迅捷,不知船泊在哪处港口?” 聂清风道:“不走海路,海路风急浪高,太过凶险。我在本地造刀。” 这消息如同一个炸雷,把两人轰傻了。藤野隆信惊讶地问道:“本地造刀?” “不错,所有的刀都在本地打造,一应材料、工具、工匠,全在本地备齐。” “那,能否告知,我等去何处取货呢?恕我直言,我们两道与南海道有些过节,大量兵器若在此交割,说不定财货两空,还是另择他处吧。” 聂清风暗笑,不就是想摸清我的老窝在哪么?本来就是要让你们知道!要不然,你们怎么肯在背后给朝仓家捣乱呢?他回头道:“张管家,拿地图来。” 身后的张长云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地图,铺在桌上。 藤野隆信与荒木松盛凑过来一看,眼珠子就不会转了! 在这个测绘手段极其落后的时代,地图可是各藩主手中的珍宝,轻易不能示人。况且这个时代的地图的精度很差,常常出现按照地图走却走到莫明其妙位置的情况。 眼前这张是剥云山研究所出品的和洲关东行政区图,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人的想象。为了不太过于刺激他们,去掉了比例尺,各藩的边界也没有明确标注,饶是如此,也足够让面前这两位惊诧了。 荒木松盛忍不住赞叹道:“赵员外手下的画工手艺真是一流!这般细的墨线,是如何画上去的?更难得的是清清楚楚,墨色均匀,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聂清风没有理会他的马屁,指着广目町所在位置道:“我的作坊,就在此处。北陆道越中国广目町。三面是黑海森,东面一条大路,通向护国忠王山。” 藤野隆信与荒木松盛对视一眼,惊道:“赵员外此行,是从绿绝海中穿过来的?” “不错。” “多久?” “四日。” “四日?有路?” “找了几名可靠的向导,也就过来了。只是难走,货物带不多。上次藤野兄去关东护国忠王山参加佛法大会,不也是从黑海森中穿过来?” “那条路控制在朝仓家手里,最险处只容一车通过,沿路蛇虫叮咬,瘴气侵蚀,随从倒下一半!从这里到广目町走了足足半月。” 荒木松盛暗想,为了求财居然敢钻黑海森,真是要钱不要命了,怪不得这赵员外不肯降价。 聂清风道:“广目町附近有几处品相不错的铁矿,冶铁为业的匠户不在少数,赵某上下打点一番,就在那里安下了作坊。” “产量如何?” 聂清风笑道:“只要款子到了,开店的不怕大肚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三章 试探 9 见藤野隆信与荒木松盛陷入沉思,聂清风又道:“现在刚刚起步,只有刀,若是顺利,陆续还会有弓矢盾牌铠甲一类。” 藤野隆信手指轻轻点在从黑海森通往朝仓家的那条路上,那条路已经标成了鲜红如血的颜色:“赵员外,不瞒你说,这一回,你可要做赔本买卖啦。” “怎么说?” 荒木松盛道:“我们这次来,是跟朝仓庆升罢兵言和的。按理说,这种大事应该在南海道首府、淡路国富锦町才对,怎么会安排到南海道最东侧的望路町来?我这一路行来,发现处处在整备粮秣军械,本以为要跟我们继续开战,却发现他在把这些军资朝这里运!” 张长云奇道:“这边是黑海森,粮草军器朝这边运,要做什么?” 聂清风皱起眉头,一摆手道:“听荒木先生说完。” 这句话让荒木松盛受到了鼓舞,抖擞精神道:“朝仓家素来狼子野心,他西进被我们山北、山南两道所阻,要转而东进!赵员外,东进要钻黑海森,以朝仓庆升的德行,他必然要沿着原有的路开一条大路出来!广目町正好堵在这条路上,到那时,您的产业,恐怕要改姓朝仓了!” 张长云强笑道:“荒木先生,危言耸听了吧?广目町才多大点地方,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再说,朝仓家转移粮秣,说不定是为了避开山北、山南两家的兵锋呢!” 荒木松盛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句:“张先生真是智珠在握,不过——”他话锋一转,振振有词道:“朝仓家的目的或许不在广目町,但只要朝仓军从这条路走,广目町必不免!另外,我与藤野叔叔已经跟朝仓老家伙谈过一次,老家伙口气似乎不硬。按理说,双方打了这么些年仗,他该漫天要价才是,怎么会突然好说话了?” 藤野隆信插了一句:“他故意叫我们来望路町和谈,是叫我们自己看看,他无西进之意;此外还有一重意思:示威。就算不必以全部实力防备,照样可以抵御我们两道。” 荒木松盛悲天悯人地叹息了一声:“以在下愚见,这次和谈多半会成,只是,只是赵员外所在的广目町——”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聂清风笑道:“两位莫要忘了,赵某是华夏人,朝仓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侵吞华夏的产业。至于他们此番东进要攻灭哪一国,与赵某实在没有半分关系。从南海道到北陆道,路途遥远,转运不便,若是价钱合适,赵某不介意卖给朝仓家一些军器。” 荒木松盛大惊,双手一个劲儿地乱摇:“万万不可!赵员外,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战事一起,谁有闲心去分辨产业是姓赵还是姓樱内?到了那时,您手下的工匠或许还有条活路,您这主事之人,他岂能容得下?” “是啊,万一他拿着赵某打造的军器回头对付山南山北两道,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不过,”见荒木松盛又做出一副吃瘪的样子,聂清风慢悠悠道,“你刚才所说,也不无道理。这下有点麻烦呀。” 藤野隆信的手指沿着广目町西南侧一条黑色的虚线移动,穿过黑海森的最薄处,在望路町停下:“既然赵员外能带从人从这条新辟路穿过黑海森,那尽可以趁战事未起,带领手下工匠沿此路悄悄潜入望路町,再分散走大路前往……” 荒木松盛忙不迭道:“走大路往北前往山南道,呃,也可继续往北,去山北道。不过,远些就是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藤野隆信看看目光中闪动着疑惑与警惕的聂清风与张长云,哀叹一声,完了!好端端一句善意地提醒,叫这厮一搅和,变成借势压人、企图侵吞人家的工匠与制器之术了! 上来兴致的荒木松盛根本没看出三人的脸色,唾沫横飞:“趁着刀兵未起,道路还算畅通,早一日动身,就多一日安全。若是赵员外不放心,我山南道可以遣人接应,所选都是忠义可靠之人,可保无虞。一旦到了我山南道,在下保证不往工匠中安插一人,一应材料用具、工匠仆役,仍由赵员外掌总!” 一瞬间,藤野隆信万念俱灰:我的好侄子啊,叔叔一个劲儿地把你往上推,你是一个劲儿地朝坑里跳啊,跳的时候还没忘了踩叔叔一脚,好,好得很哪! 看着指天画地口若悬河的荒木松盛,藤野隆信突然有种好笑的感觉,乳臭未干的子啊,你知道面前这位冷笑的赵员外是谁么?论起身份,你父亲见了他也要折腰下拜!论起武力,和洲无一人配做他的对手!论起胆略,带着从人就敢钻过有“绿绝海”之称的黑海森,在敌国土地上大摇大摆刺探军情!连我在他面前都要谨言慎行,唯恐被人家瞧不起,就凭你这不学无术的家伙,也敢在这里卖弄心机? 藤野隆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打断了满脑子天真幻想、陷入自我催眠的年轻人,平静地对聂清风道:“赵兄,对不住!” 聂清风自然听出了这一声叹息与称呼转变背后的含义:我不管这猪一样的队友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俩直来直去吧!他微笑道:“藤野兄,多谢你点醒此事。赵某已有所准备,既然你以诚相待,赵某也不藏着掖着——关东三道乌烟瘴气,一团乱麻,无人能抵住朝仓家,一旦朝仓家得手,关东危矣,山南山北两道危矣。”他的手指落在地图中标成红色的的广目町:“赵某要以此为城,会一会朝仓军!” “赵兄!”藤野隆信有些着急,“一人之力,如何撼动千军?” 聂清风微微有些感动:“多谢藤野兄挂念,赵某是华夏人,掣肘颇多,不会出手。这一次唱主角的,是新生的广目军!” “广目军?好,好,好!”藤野隆信欣喜地站起来,目光落在朝仓家企图打通的那条窄窄的、在黑海森中蜿蜒穿过的路上,“只是,赵兄,你必不胜!” 聂清风笑道:“能持,便是不败。” 藤野隆信眼中精光闪动:“能持多久?” “要看朝仓家的决心,以及,令兄与荒木雄彦先生的决心。以赵某观,一岁略不足,六七月颇有余——藤野兄,可要押赵某一注?” 望着聂清风伸过来的手掌,藤野隆信百感交集,猛地举起右手,啪地与他击了掌:“一言为定!” 聂清风笑吟吟道:“买定离手,藤野兄,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藤野隆信大笑:“这一局若是拿下,叫和洲天翻地覆!置身其中,死而无憾!赵兄,好手笔!好胆识!” 聂清风回头对张长云道:“张管家,拿刀来。” 张长云从柜子中取出两把刀,其中一把正是林和夫在台上斩断唐刀所用的那把蓝色唐刀。聂清风接来,庄重地双手捧到藤野隆信面前。 聂清风道:“这两把唐刀是同一炉所出,是兄弟之刀,是难得的上品。一把送与令兄,一把赠予山南道的荒木雄彦先生。” 咂摸着双刀的含义,藤野隆信感激地点点头。 聂清风继续道:“这两把刀都交与藤野兄,其中赠予荒木雄彦先生的那把,”他意味深长地盯了荒木松盛一眼:“您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中!” 藤野隆信以同样庄重地姿态双手捧过,向聂清风深深俯下身去:“赵兄,这份情谊,山北山南两道,永记不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四章 试探 10 “这下子,朝仓庆升想不出兵都不行了。” 傍晚,打发走了最后一波来打听绝世名刀的客人,张长云带着一身疲倦走进房间,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房间里聂清风等人都在,听了他的话,圆规道:“朝仓家本来就贪心不足,我们这么做,不是更加刺激他,适得其反么?” 张长云道:“欲速则不达。按朝仓庆升的脾气,多半会慢慢准备,徐徐推进,而后大举压上。现在广目刀的名声已经传开,朝仓庆升能沉住气,他的手下未必沉得住气,他那群争功固宠的儿子们更沉不住气,此胜机也。” “只是这样一来,有些弄险啊。” “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我与敌共,地利人和皆在我,有何险可言?” “先说地利一事。既然朝仓家打定主意东进,怎能不去琢磨黑海森?我等能钻过,他们自然也能。何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算没有林君这样出色的向导,也可以重金雇佣么。” 张长云笑笑:“此不足虑也。一来四五人走与大队行进不同。我等来的那条路,以主公与林君的身手,还走得艰难万分,说披荆斩棘一点不为过。若是大队行进,车马如何行走?军械粮秣如何转运?二来么——近藤姑娘,我托你买的药,如何了?” 话题突然转到近藤香身上,圆规有点意外,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近藤香涨红了脸:“我我我……没买到……实在是,实在是……请多包涵!” 林和夫出来打圆场:“张大人,属下陪着近藤姑娘整整找了一个下午,把整个望路町的药店全翻了一遍,也没找到。” 张长云笑道:“那太好了,我等可高枕无忧矣。” 聂清风道:“张先生不要打哑谜,直说吧。” 张长云道:“黑海森险恶,蛇虫横行,有些可以入药,且价值不菲。就拿我们来时遇见的黄泉索来说,此物去皮晒干,研制成粉,可以治风瘫,药到病除,一瓶,价值数千钱。北陆道的猎人,多有为此舍命涉险探林者。可是此物在南海道这物阜民丰之地,居然无一店有售,莫非南海道无人患风瘫?” 圆规豁然开朗:“这说明,南海道治下,几无能深入黑海森者!” 林和夫忍不住插言道:“当年俺祖上是穷得没了办法才吃猎人这碗饭,看看南海道这边,家家锅里有米,谁去玩命钻林子啊?” 圆规不禁赞道:“张先生真是见微知著。” “过奖过奖,再说说人和一条。我们广目町虽,却上下一心。反观南海道,颇有不如。” 聂清风道:“说我等上下一心尚可,但南海道雄踞关西多年,岂是浪得虚名?张先生不可过分看。” 张长云微微一躬身:“主公教训得是。这南海道虽然朝仓家为首,但绝非一手遮天。还有两家,一家姓井上,一家姓德富。原本三家轮流坐庄,天罚之后,井上与德富两家渐渐式微,朝仓一家独大。两家对朝仓家多有怨怼。以本次出兵言,我观所打旗帜多是这两家的,分明是朝仓庆升拿这两家作炮灰。劳师袭远,军无战心,胜负可知矣。另外,朝仓六子中五子争位,互相攻讦,愈演愈烈。因此,朝仓军虽大,却不强。” 聂清风起身,负手踱了两步:“张先生胸有成竹,破眼前之敌必矣。那我等今晚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回广目町。散了吧,张先生留一下。” 众人散去,张长云道:“主公,方略已定,为何面有忧色?” “敌强我弱,纵然能一时取胜,以后该何去何从?你前日所言不差,广目町太,实力太弱,周边强敌环伺,他们是绝不会容许广目町发展壮大的。” 张长云笑道:“主公目光长远,是广目町之福。俗话说的好,人无百岁命,常怀千岁忧。先集中精力打好眼前这一仗再说吧。若真的事有不谐,张某也有应对之法。” 聂清风道:“朝仓家对华夏如何?” “当年琉球之事,朝仓家没有出兵,但出兵各藩的兵甲器械,多从他家供给;船只也是从南海道港口出发。劫掠归来后,要分给他家。后来各藩疲惫,朝仓家还各方奔走鼓吹,以期再攻琉球。” 聂清风怒道:“一群商人,为何如此凶残?” “商人逐利。有消息说朝仓家曾秘密遣使与北元伪帝勾结,北元授其琉球通商之权,它则出资助北元镇压义军。” 聂清风缓缓起身,倒背双手踱起步来:“朝仓家再有钱财,也不过是和洲一土藩,如何能资助北元?” “若无倭国幕府背后操纵,一土藩有何能为?倭人此举可谓狡诈,事若成幕府得其利——” “若是不成,就不怕华夏秋后算账?” “如何算?找谁算去?幕府大可以推说手下豪强势大难制,难道华夏真的绕过幕府去与一土藩为难?”说着,张长云叹息一声,“可惜了琉球啊。” “琉球如何?” “北元不愿管,这不必说了。我朝新立时,倭人见势不妙,上表请罪,退出琉球。朝中望族言国朝新立,不宜妄动刀兵,再者倭人奉上首恶人头数颗以示恭顺,若是讨伐,恐伤远人来附之心。于是,”他冷笑道,“朱重八将倭国定为不征之国,不征之国哪!不知他定下此策时,有没有想到琉球的三万多条冤魂!” 聂清风双拳攥的咯咯直响。 张长云似乎没有看到聂清风眼中跳动的火焰,继续道:“天罚之后,为防有人‘寻衅滋事’,朝廷又下令,武人凡有元力者,除援护队外,一律不许前往和洲!” 聂清风哈地笑了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悲哀。 张长云淡淡地道:“虽然家父败于朱重八之手,但张某对朱重八并无恶感,可唯独这一件,不佩服的很。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才是正路,主公!”他猛地双膝跪倒,“张某在和洲蛰伏,不愿屈身事倭,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他咬牙切齿道,“一个能让倭人把血流干的机会!现在,这机会就要来了!” 聂清风闭上眼睛,仰着头,半晌,平静地道:“张先生,你要的,恐怕是另一个机会吧?” 张长云耳朵嗡的一声,他本能地觉得不妙,但还是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回答:“属下愚钝,请主公示下!” “你想借我之手,将朱家掀翻在地,报当年汉王兵败鄱阳湖之仇。是也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五章 试探 11 按照聂清风的记忆,朱重八死后,朱允炆即位,开始削藩,燕王朱棣打出“靖难”的旗号造反,推翻了朱允炆的短暂统治,这就是“靖难之役”。最终,朱棣上位成功,中国古代史上多了一位叫明成祖的著名帝王。而在这个时空,历史是否会沿着原先的轨迹行进? 目前看来,朱重八将死,叔侄争位的大方向越来越清晰。在原本的时空,朱允炆是个无能之辈,派去平乱的将领也多老弱无能,最终一败涂地。而在这个时空,现在驻扎和洲的华夏援护队,大多是官方组织的、有一定实力的队伍,一旦内战爆发,这些华夏武人的精华,会不会被拉回去,作为权力斗争的棋子呢?而武力强悍的自己,是否也会被征召,投入其中呢? 这个时空有华夏四大家族,有元力,还有不甘寂寞的野心家,前途难料啊。 张长云不清楚聂清风的想法,他恭恭敬敬地向聂清风拜了两拜,道:“张某对朱家没有好感,任何能给他们添乱的事,张某都不吝惜去做,但是,张某同样是华夏人,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算计,把华夏拖入混乱。如果真的乱起,那也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因此,以属下之见,华夏的事情,置身事外最好。您若是返回华夏,那才是灾难。” 聂清风冷哼了一声:“如此说来,你倒是忠臣了?” “只是不愿意做朱家的忠臣而已。” 张长云虽然嘴上果断利索,心里却暗暗打鼓。这位新鲜出炉的主公看似是个老好人,实际固执得很。对倭人表面和善,内心却抱有深刻的敌意;对华夏的朱家王朝,看似忠顺,实际上却若即若离;他拥有睥睨天下的实力,却不愿意去追求权力与地位——这是一个十分奇怪的、矛盾的集合体。 刚才的一番言辞适得其反了,过分强调倭人的凶残,反而刺激起他怀疑的一面,顺带与自己的身世联系起来,认为自己是别有用心! 聂清风冷冷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张长云低声道:“每当华夏乱起,周边势力就要来分一杯羹!匈奴、五胡、契丹、女真、蒙鞑无不如此!若此次华夏内乱终不能免……”他狠狠一咬牙,“不如先让和洲流血漂橹,使其无暇西顾!” 聂清风起身,倒背双手,走到窗边,举头望向高远夜空中的明月,把一个背影留给张长云,不发一言。 张长云话已说死,无路可退,见他不置可否,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朝仓家财雄势大,一旦打通道路冲入关东,极有可能一统和洲,以张某之见,当在三、五年内。若是五年内和洲一统,正好华夏内战尘埃落定,国力未复,到时,恐有不忍言之事……因此,和洲绝不能一统;若要统,也须统在主公手中!” 聂清风背对他,轻轻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道:“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 张长云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是华夏人。” 这句话说得张长云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赶紧应道:“属下是。” “既然你向我自剖心迹,我也有些话要对你讲,出门之后,全部忘掉。” 张长云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赶紧大声道:“遵命!” 聂清风转过身,直视着张长云,道:“你觉得,我对倭人如何?” “属下不敢说。” “我要你说!” 张长云暗暗叫苦,勉强道:“主公宽厚,是倭人的福气。” 聂清风哈的一笑:“你说话忒客气,换了别人,早说我数典忘祖,以倭变夏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张长云面有不忍,刚想说什么,就被聂清风一抬手止住:“你可知道,在我内心深处,只有死了的倭人,才是好倭人。” 张长云的心怦的一跳,联系聂清风来到广目町之后的作为,再想想他与华莲宗的关系,他突然觉得隐隐约约把握住了聂清风的思维脉络。 “倭人,豺狼性!畏威而不怀德!刻毒能忍!是华夏心腹大患,我必除之!” 一连串铿锵有力的短句打得张长云头皮发麻,这还是那个仁慈宽厚的主公么? “人是杀不绝的,武力斩杀,实为下策;挑动内乱,一旦事泄,反而不美。” “主公的意思是——” “欲要亡其国,必先灭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 张长云目瞪口呆,楞了一会,一个头磕下去,没敢再抬头!他希望聂清风别再讲话,他需要时间消化消化这话的含义。 看主公了!一个舞刀弄剑的武人,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有传言说,主公身世成谜,似与前宋皇室有关,难道这传言是真的?又或者,真如华莲宗僧人所讲,是不动明王下凡,生而知之? 好狠辣的手段! 杀人越狠,倭人自保自重之心越切;柔和之,宽慰之,教谕之,使之慕华夏、亲华夏、学华夏,弃其野史鄙文,典章制度、语言文字、衣食住行与华夏同,其国其族自行泯灭无遗矣! 张长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当然知道,“成为华夏人”这个诱惑对于挣扎在饥饿与死亡线上的倭人来说,到底有多大。 见张长云抬起头来,聂清风又道:“我之所以与广目町、华莲宗亲近,不单是因为此二者与华夏亲近——山南山北两道对华夏友善,我为何不去投奔他们,却要在穷乡僻壤处另起炉灶?你说说看,起来说。” 张长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恭恭敬敬道:“因为华莲宗可用。身为倭人却仰慕华夏,饮食起居,语言文字与华夏同;广目町可用,华莲宗与广目町僧俗一体,相处融洽,此各藩之无也。” “不错,表面看,我是因为与咫尺住持有故,才留在此地,实则是为了——”聂清风露出自信的微笑,“保住华莲宗这颗以夏变倭的种子!” 张长云笑道:“既然主公种树,那张某就来浇浇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六章 出鞘 1 “只剩下六个人,向导逃走了,回头是死路一条,我们只能往前走,往前走!” 桥本陇太愤怒地吼叫起来。 他出身于卑贱的匠户家庭,因为长得人高马大,被井上家选中做了个炮灰足轻。好在父亲有远见,让他读过几年书,甚至还会几句半通不通的华语,靠这些,再加上谨慎微、与人为善的态度得到上级的赏识,提拔成了头目,手下管十几个人。他娶了妻子,有了儿子,一切都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然而,朝仓家的东进的野心把一切都毁了。 半个月前,他接到上头的通知,他被选入了东征的第一波队伍——光荣而艰巨的探路队,要他放下手头工作,抓紧时间准备。 朝仓家势大,井上家只有臣服;再说,一个无名卒,谁会在乎他的生死呢? 与哭哭啼啼跟家人生离死别或是花天酒地自暴自弃的其他队友不同,桥本陇太十分冷静。他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但这一次事关重大,塞钱拉关系是没有用的,必须接受现实。如果准备得好,说不定可以保住一条命。 我必须活着回来! 十天后,这支十六人的队伍准时开拔,开进了有“绿绝海”之称的黑海森,去用性命为朝仓家的野心趟一条血路。 向导是个有经验的猎人,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名义上如此。一个卑微的猎人,连士农工商四等都排不进去,谁会真正服气呢? 前两天,大家都很心,队伍行进速度比较慢,太平无事。到了第三天,一下子死掉了两个人。 那是队伍里最嚣张的两个,是朝仓家的武士,平时就一副颐指气使的大爷相,向导根本支使不动他们。走着走着,他们走得越来越慢,一头扎倒在地,肚皮在众目睽睽下如同吹破的猪尿脬一般嘭的炸破!数不清的手指般粗细的、粗铁线般的虫子飞溅得到处都是! 头天下午,在向导到一边解手的时候,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每人偷吃了一颗树上结的红通通的、不知名的蛇形果子。桥本陇太猜想,那果子里一定有虫子下的籽,籽在他们肚子里变成的虫,虫吃光了他们的内脏,咬破肚皮,逃走了。 畏惧之余,队长愤怒地揪起向导问为什么不早说这种果子不能吃。向导笨嘴拙舌地回答,他说过,活物没咬过的果子打死也不能吃。队长追问那果子明明被鸟啄过,难道鸟不是活物。向导结结巴巴道鸟没有四条腿,是飞物不是活物,刚说完就被一耳光抽掉了两颗大牙。 桥本陇太悄悄冷笑。 高高在上的武士老爷们,你们以为,下贱人讲的话,和你们说的话一样吗? 活该。 队伍继续行进,两个倒霉蛋的行装被瓜分,十四个人每人一份,桥本陇太没有去抢食物,他拿走了一部分药品——大头当然不属于他,是队长的。 还会有人死,但一定不是我。他这样想。 掉了两颗牙的向导地位高了起来。所有人像供奉大爷一样把他保护在当中,他的每句话都像是天皇的诏令。他的动作成为所有人行动的范本,每个人都在笨手笨脚地跟着他学,如何悄无声息地挑起一根山藤钻过枯树,如何心翼翼地用手杖轻击厚厚的落叶,惊走潜伏在下方的冷血杀手。 还是有人死了。 德富家的一名身形壮硕的武士,在爬过一棵枯树时滑了一跤,被锋利的树枝划破手掌,这厮自恃体壮,没有汇报。两个时辰后,他开始发高烧。被划破的皮肉变成了灰黑色,灰黑色顺着手臂一路蔓延上去。在向导的命令下,队友砍下了他的胳膊,用火烧灼伤口,但已经来不及,两个时辰的剧烈运动,瘴气行遍全身。队伍分出了两个人来照顾他,甚至停下来等了一天,没有用。 整整一天,大家都在忍受他痛苦地哀嚎,在阴翳的密林中,看着一个体壮如牛的男子绝望地挣扎嘶吼,真有种置身地狱之感。向导无可奈何,瘴气自口鼻入体,还可以服食药物,但是自血入体,发现又晚,没救!这个人,还要忍受整整两天痛苦,然后腐烂而死。最后,队长亲手割断了他的喉咙。 是龙牙树,向导说。即便枯死了,它的枝干也有剧毒,不破皮,一点事没有,一旦毒液见血,必死。 看不见的恐怖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这绿绝海,是冥界的入口! 如果说前两个倒霉蛋自作自受地死掉大家还有点幸灾乐祸,那第三个人、完全死于意外的、不可预知的意外的第三个人,让所有人都变得紧张而神经质,特别敏感,队伍的行进速度简直是在蠕动。 出发前,作为对勇士的奖励,朝仓家的一位家老亲自接见了他们,亲口告诉他们这条路除了最前端的部分没有探明,其他地方都已经打通。他们要探入的这最前端,只有区区四十里。 这哪里是四十里?明明是四百里,四千里! 五天,死了三个人。前路漫漫,看不见尽头,难道这里就是生命的终结之地? 当天晚上,有两个人逃走,试图沿着来时路退回去。队长看到了,但没有阻拦,或许,他也希望这两人能趟出一条路来?一夜无声无息,天一亮,在宿营地边缘,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两个人的脑袋完全变成了绿色,肿起一簇簇一串串大大密密麻麻的疙瘩,已经不能叫脑袋,猛一看,像是脖子上长出了一颗圆圆的绿色菜花。向导说,这是中了雷毛蜘蛛的毒——没有被咬,只是撞到了它织的上。 来时路与去时路,是同一条,又不是同一条。绿绝海就是这样的无情,令人绝望。 第六天,在路上,有人被名叫黄泉索的怪虫缠住,吸干了全身的血液。这不可怕,前面的死亡已经让每个人的神经都变得足够粗壮,可怕的是,除了向导,每一个人都开始变得麻木,变得冷漠而冲动易怒。当天夜里,有两人莫名其妙地比剑,双双流血而死。 第七天,队长亲手砍死了两个企图篡夺他领导权的叛徒——到此,减员一半。给养变得意外地充足,但每一个人都已经对完成这次任务失去了信心。 第八天,在知道向导去解手,然后一去不回的消息后,队长自刎了。他居然没有选择切腹,或许,他认为连在这里等待切腹的时间,都算作是一种折磨?好消息是,他指定了身份最低微的桥本陇太为新的队长,要他活着把队伍带出去。 当夜,所有人围着篝火坐在一起,擦亮长刀,准备集体切腹。这时,桥本陇太愤怒地冲过来,大声咆哮,发怒的老实人震撼了大家的神经,大家竖起耳朵,准备听听新任队长的打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七章 出鞘 2 “笨蛋和懦夫都死了,活着的,都是好汉。” 桥本陇太好像没看见一把把闪亮的倭刀和袒露的肚皮,大声道:“只有那些渣滓统统去死,才不会有人拖我们的后腿,现在,我们可以活下来,可以!” 有两个人默默地把刀捡起来,重新擦拭——如果新队长就这个水平,还不如自己了断呢。 桥本陇太扫视了众人一圈,道:“不要放弃希望,我们已经走了八天,如果那个家老没有说谎,四十里路,就快走出去了,坚持,坚持住!” 有人丧气道:“谁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说不定前面是绿绝海最深处!” 桥本陇太猛地转身:“我知道!我们的大方向没错!稍微偏东南一点点!保持这个方向走下去,最多两天,不,一天半,就出去了!” 丧气的家伙哀叹道:“你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向导跑了,我们怎么找路啊?” 桥本陇太从背囊里取出一只方方正正的木盘,把它高高地托举过头:“有了它,就有路。” 这是一只手工制作的简易木盘,木头上还有刀子刻削的痕迹,方木托中间镶嵌着一只圆盘,圆盘正中,一根短短的针努力地指着南方。 “罗盘……罗盘!”有识货的家伙大吼,“你怎么会有,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怎么能买得起这个?” “十天前一支华夏船队顶着风浪在我们港口靠岸了,知道吗?” 好几个人纷纷应和。天罚之后还敢顶着狂风巨浪走海路的,全是些不要命的疯子,这么一大群狠角色从船上下来,谁看不见? “有个通译下船买货,看上了我的刀,手头现钱不多,就拿这东西跟我换——咱们现在正在朝东南方走,稍微调整一下方向就行了。再坚持一下,就再坚持一下!”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在罗盘和刀之间来回游移。 “大伙儿别泄气,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再坚持一天半,走不出去,我带头切腹!” 看到众人表情开始松动,桥本陇太趁热打铁:“我想活着回去,我老婆儿子还在家等着呢!” 有人附和道:“我也是啊!” 一旦有人起头,其他人都七嘴八舌嚷起来:“我也是!我可不愿意死在这破地方!” “老子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死了太冤啦!” “去他妈的朝仓家,什么东西!” “不能死,回去跟那些王八蛋算账!” 桥本陇太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没有向导,我在前头!各位,这黑海森虽然吓人,可伤人的东西翻来覆去就那点玩意,见怪不怪,咱们再慢一点,稳一点,别自乱阵脚,肯定能钻出去!” “桥本头儿,你说那头会有啥呢?” 桥本陇太道:“有啥也比这林子强!我听说,那边有个村子,叫广目町,是北陆道治下。” 有人惊道:“咱们走到北陆道了?” 桥本陇太笑道:“怎么,不信?怎么说也走了八天啦。” 那人憨厚地笑笑:“一辈子没出过村,这一走,嘿嘿,嘿嘿——” 有人打趣:“回去以后,这牛皮可有得吹啦!” 桥本陇太道:“好了好了,大伙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往前走吧。”说着就要走在前面,被人一把拉住:“桥本头儿,你会看罗盘,俺不成,你在中间,俺在前边!” 也有人叫道:“咱们不用走到村子——村子周围,这些怪树怪虫肯定会少,肯定越走越轻松!” 桥本陇太感激地想向众人点点头,大声道:“只要大伙儿一条心,一定能走出去!” “好!” “还有一条,大伙儿一定记着,咱们是在南海道过不下去的,给朝仓家逼得逃难的穷人,不是武士,不是足轻,不是探子,记住了?” “记住了!” “好,咱们走!” 桥本陇太前脚刚走,在他们站立的地方不远处,一丛灌木就簌簌摇晃起来,紧接着,从灌木丛下面的隐蔽地穴里钻出一个人。这是一名广目町猎队的队员——现在应该说是广目军的斥候——他朝桥本陇太一行人的方向望了望,一猫腰,走上了另一条通往广目町的近路。 按照桥本陇太他们慢吞吞的速度,就算方向不错,爬到广目町也得三天,而这位熟悉地形的精锐斥候只用了三个时辰,就把朝仓家探子前来的消息交到了广目町议事堂的桌上。 朝仓家开始动手了! 咫尺、荒木梅、林多喜、伊头傀作、龙造寺大石等人看着桌上这份刚刚送到的消息,人人面色凝重。 荒木梅先道:“恶狗的鼻子伸过来了,得砍掉,被它找着门,就麻烦了。” 伊头傀作道:“收拾这几个已经破胆的鼠辈,不费吹灰之力。林君,你派几个老猎户带路,老头子给他们布个迷魂阵,让他们兜圈子去吧。” 林多喜道:“伊头老哥,这几个家伙已经进了咱们的圈子,要收拾他们,不用你动手,随便找几个年轻人就能拿下。不过,当年我在剥云山铁墓对付异种的时候,有个经验,你越是把门堵严实了,它越是东窜窜西拱拱,一发不好对付了。倒不如故意给它留条道儿,它就一门心思在这条看似能走通的死胡同上瞎琢磨。没等它琢磨透,咣,后路给掐了。朝仓家财大气粗,要是四处一起动手,咱就被动啦。” 龙造寺大石笑道:“说得对,当初俺在积善厨做火工时抓老鼠,用的也是这个法儿——给老鼠留条道儿。” 咫尺微微颔首:“欲擒故纵,此其谓也。” 荒木梅若有所思:“这样,把这几个斥候放过来,别弄死;咱们伪装一下,让他们搞不清咱们的虚实,再把他们放回去!” 伊头傀作眼睛一亮:“好主意,朝仓家对咱们这边一无所知,等这几个子回去——嘿嘿,就更闹不明白了。” 荒木梅蹙眉道:“此是好计,但……主公若是不允呢?”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这件事涉及今后的战略走向,主公满意,那是欲擒故纵;若是不满意,那就是纵敌长驱的罪名! 咫尺缓缓起身道:“主公临行前,将大局托付于老衲与空迢师兄,空迢师兄现在正在剥云山规划主公别业的建设,那老衲就一言而决,此事——” “不可!”伊头傀作突然立起,“此事太大,一人绝难担起,我们这些人,都该分担!我伊头傀作,同意。” “林多喜,同意。细川兄按照张先生走前的吩咐,带人走路前往南海道潜伏,他若在这里,也会同意的。” 伊头傀作摇头:“人不在,就不要算上了,其他人呢?” “荒木梅,同意!” “龙造寺大石,同意!” 伊头傀作道:“既然大伙儿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招呼上门的客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八章 出鞘 3 聂清风一行离开广目町十几天后,终于回来了。还没进村,咫尺等人就赶紧去迎接他。 双方见面,大笑了一番,因为各自的打扮都十分怪异。聂清风这边都抹了满脸的绿泥,人手一件蓑衣,猛一看像是五个绿毛团滚了过来。 聂清风看看自身上下,哈哈一笑道:“各位见笑了,是我叫林君这么做的。我想知道,在黑海森中行走,除了林君的驱虫秘药,还有什么便捷法子。” 林和夫朝林多喜鞠了一躬道:“父亲,儿子想起以前跟您钻山探林的办法,就给主公他们用上了,龙舌草插在衣服上,插密实;嚼尸藤捣烂,用浸出来的汁水和黑腐泥做成泥膏,涂一次能顶两三天。” 林多喜一皱眉:“你这子,怎么能真个给主公涂这些恶物?” 聂清风笑着摆摆手:“无妨,我就是想体验体验,没有秘药,能不能走过这四十里路。” “这东西麻烦得很,要是求保险,两日就得涂一次,湿的时候还好,一旦干了,浑身刺痒,不赶快洗净就会起疹子。主公还是快些去洗漱吧。” “好说,你们这几位怎么穿的如此怪异?” 当然怪异了,林多喜光着膀子披一条狼皮披肩,狼头去掉了下颔顶在头顶,腰间两根兽筋作带,把一块狼皮紧紧勒住,打着绑腿,赤脚草鞋,脖子上挂了一串兽牙项链,背后斜背一把长长的兽骨长弓。伊头傀作戴一顶尖帽,帽后插了三根长长的五彩翎毛,护耳是两条狐狸尾巴,脸上涂了厚厚的白,麻布披风上用油彩画了鸟纹,手持一根鸟头藤杖,看起来像是契丹与印第安服饰的结合体。 再看荒木梅,姑娘的打扮倒是还好,一身豹皮,头戴白花花的兽骨帽,乌黑的长发从兽骨后脑的洞中倾泻而下,腰边双刀是不知名的野兽腿骨打磨成的锋利骨刃,一长一短。打眼一看,十足的野性。最搞笑的是咫尺老和尚,白胡须梳理成数根辫,辫梢扎了骨珠,手中锡杖换成了骨杖,杖头顶着一颗硕大的骷髅,较些的九颗骷髅串成一串做了佛珠,挂在脖子上,貌似有点分量,坠得老和尚的背都有些微弯了。 聂清风心里忍不住吐槽:这是原始部落主题的换装表演么?我不在的这十几天,你们还真会玩。 咫尺老和尚哈哈一笑:“刚送走一批朝仓家的客人,行头还没来得及换,听说主公回来就急急忙忙赶来,主公莫怪,莫怪。” “朝仓家?客人?” 张长云笑道:“看来,大伙是给朝仓家的探子们演了一出大戏啊,怎么样?客人们可还满意?” 荒木梅扑哧一笑,道:“咱们的斥候发现了探子的行踪,大伙儿事先准备一番,村子里也变了样儿。林叔叔穿上这身打扮,一亮相,就把那几个探子吓麻爪了,接着在村口架起大锅,烧起柴火,加些乱七八糟的草药,熬了浓浓一锅绿汤,把他们剥得一干二净,一没剥皮二没开膛,扔锅里,煮啦!真像个饥不择食的蛮子头领,嘻嘻。” 林多喜道:“那六个人从黑海森一路摸过来,身上不知道沾了多少瘴气毒虫,不能叫他们把这些带到村子里来,煮上一煮,也是为他们好——他们还得活着回去报信呢,不过,”他摇了摇头,“有两个家伙身上钻了噬骨虫,恐怕要死在半路上。要说演技,还得看伊头先生的,黑气罩身,群鸦盘旋,真是十足一副萨满相。” 伊头傀作嘿嘿笑道:“有元神目在,骗骗几个不开眼的家伙,易如反掌。我说要取他们脑子合药,把几个家伙吓得尿了裤子,连时候尿床的事儿都说出来了。” 聂清风点点头道:“这倒也不失为套取情报的良法,只是,人若是过分恐惧,往往辞不达意,或者言过其实,他们的话还须斟酌。” “阿弥陀佛,”咫尺叹息着宣了一声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为了此地的安危,不得已破一破戒——勘破生死、贯通阴阳的赎魂之职,就着落在老衲身上啦。老衲在他们身上施了咒术,从此后若是有半句谎话,必受万虫蚀心之苦。老衲将他们分开关押,逐个谈话,他们所言十之八九相符,想来多半不假。” 聂清风不仅莞尔:“连咫尺大师都入了戏,看来这出戏演得不差。接下来,就看看戏人叫不叫好了!” 林多喜道:“主公,今日一早,我已安排精干人手带他们离开村子,估计八天后他们就能回到南海道,等朝仓家下定决心出兵,大队行进磕磕绊绊,少说也得半月。咱们还能有二十来天的功夫备战。” 聂清风朝众人一拱手:“各位辛苦了!” 伊头傀作道:“我等不辛苦,倒是主公,要有一场恶战了。” 聂清风诧异道:“什么恶战?” 伊头傀作挥手放出一只元神目,播放出一段影像来:“主公请看。” 影像中,一名全身上下赤条条的老者发疯似的挥拳乱打,举手投足威力颇大,不管什么巨树粗藤、长蛇巨虫,挨着就碎,擦着就亡,如同一具人形推土机,轰隆隆四处碾压。 看到这老者,聂清风大吃一惊:“修罗神君?” 在护国忠王山武道会上,修罗神君为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与自己交手,失败后意图与自己同归于尽,被自已以一招“道玄寂灭”抽干了全部元力,万念俱灰,成了一个废人。后来听说他被净心宗和尚强行带走,再往后就杳无音讯了,怎么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出现? 伊头傀作道:“据属下打探到的消息,这厮前些日子曾在东山道一本道的地盘上出现过。” “一本道的地盘?”聂清风不解道,“这家伙不是被净心宗的和尚带走了么?怎么又与一本道扯上干系?他现在是冲着咱们过来么?” 林多喜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正是。这厮的身体极其古怪,居然不怕瘴气侵袭与蛇虫叮咬,简直不似常人。” 聂清风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也曾亲身进入黑海森,以他的身体强度,不用护身技,尚且抵抗不住,这修罗神君居然大摇大摆直冲进来?他的身体,一定被改造过! 但是,改造超一品高手的身体,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谁有这么大的本事?难道是一本道?一本道的对铁墓的研究,居然已经高到这个地步了么?在朝仓家即将大举入侵关东的节骨眼上,把他放出来,想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九章 出鞘 4 聂清风对张长云道:“我记得在先前张先生曾说过,回来后有一场好架要打,莫非就是此事?” 张长云道:“不错。早先主公命铃木鹿取先生前往虾夷地封闭铁墓,他在途经东山道时意外刺探到一本道许多情报,因此我们这边有了防备——这位高手已经被困在黑海森之中了。” 聂清风微微有点意外,铃木鹿取的情报搜集本事出众还可以理解,毕竟是月忍的宗主,但消息是怎样传回的?反馈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咫尺道:“广目町粮食多需从外面采购,打造的刀具也要拿出去卖,村民朴实往往吃亏,于是都交由本宗办理,本宗与关东各大粮行时有往来,因此也有些传递消息的法门。” 聂清风点点头,这华莲宗在净心宗这庞然大物的压制之下能屹立不倒,自然有些独到的法子,以后有时间要跟咫尺老和尚好好聊一聊,他问道:“这修罗神君是怎么回事,迷路了?村子东边,明明有一条连通护国忠王山的大路,怎么会迷路?” 伊头傀作呵呵笑道:“老家伙在武道会上败在主公手下,一心报仇;一本道想借刀杀人,把老家伙塞过来,逼您应战,结果千算万算,棋差一招。所用非人!” “怎么?” 林多喜笑道:“老家伙脾气极臭,动辄伤人,一本道手下尽是些泼汉刁徒,哪个愿意给他带路?被指名带路的几个滑头苦捱两天,实在受不了,想出个歪点子:花钱雇人带他过来!自家拿着上头给的路费逍遥快活去了!” 聂清风不禁莞尔:“我来猜猜看,一本道开差的滑头们一准雇了咱们的人!” 伊头傀作大笑:“一点不错!他们在归义城歇脚时,被咱们的人盯上了,本来还愁怎么对付,没想到那几个子居然花钱雇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家伙非本地人,不认道路,不通倭文,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哩!他报仇心切,咱们的兄弟说带他抄近路,一点不疑,乖乖地跟着走,现在,在林子里转悠四天了!” 聂清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己正好不在,修罗神君若是打上门来,那就是一场灾难!这老家伙,是个威胁! 见聂清风眉锋渐渐立起来,圆规低声道:“此人武功甚高,与主公又同属华夏一脉,难道不能设法收服?再说主公刚刚回来,精疲力竭,不如再困他两日,等主公神完气足后再迫降如何?” 张长云摇头:“这修罗神君好勇斗狠,不辨是非,人稍微拨弄,便助纣为虐,这等人留着也是祸害,不如尽早除去。既然要争天下第一,死在主公手下,也算死得其所、求仁得仁啦。” 聂清风沉默地点了点头。 张长云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再要拖延,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变故。请主公速做决断!” 聂清风一狠心点了点头,道:“这家伙饿了这许多日,想来也困乏了,给他准备些食物。我不能占他这个便宜,要等他吃饱喝足歇够,再与他交手!”见众人要劝,聂清风又道:“我要叫他死而无憾!” 见他态度坚决,众人不好再劝,咫尺道:“此人虽然被困四天,但功夫丝毫不减。主公千万心。” 聂清风一愣,道:“他带了饭食么?” “不,连续四天都是如此,疯了一般的出招,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普通人四天不吃不喝早趴窝了。这老家伙四天不吃不喝,居然还能保持高强度运动,看现在视频里这个模样,精神得很,打兴奋剂了还是怎么着? 还有一件事也很诡异,上次交手,自己用“道玄寂灭”一招把他的元力抽得一干二净,才半个月的功夫,他居然恢复了?自己的元力恢复还可以用主角光环来解释,他这是什么情况? 最后,老家伙上次交手吃了亏,相同的招数,恐怕不管用,得想点别的办法。总而言之,这次交手,轻松不了! 想到这里,聂清风道:“咫尺大师,我去会一会这老妖怪,你安排人带路吧。” 咫尺赶忙应道:“遵命,另外,修罗神君攻来一事,有三人也向我们发信示警。” 聂清风精神一振:难道还有盟友?自己终于不再孤单了么?他急忙问道:“都有谁?” 咫尺苦笑道:“您还是别抱太大希望的好,都是熟人。” “哦?” “第一个是咱们的上司,樱内家的家老——上田哲三大人。” 聂清风叹了口气:“我道谁呢,是他啊。这是怕咱们死得早,没人给他扛朝仓家——算啦,好歹是份心意,暂且记下吧。还有呢?” “第二个是楯冈一铁。” 聂清风心头一热,这子,现在春风得意,官运亨通,还算记得老子啊,有点儿良心。他微笑了一下,没讲话。看看周围人,大多也是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看来大伙对这个漂在外边的“体制内”人员观感都不错,这是好事。 想到这里,他又问:“第三个是谁?” 咫尺的眉毛拧了起来:“第三个么……是一本道僧正,叫西尾史郞的。” 聂清风大惑不解,一本道是邪教,时时算计自己,双方是敌非友;这僧正一职,是仅次于教首——大僧正的职位,位高权重,这西尾史郞与自己更是素昧平生,怎么会向自己示警? 圆规道:“一本道教首田森寿行手下有四名僧正,其中一名在东海道传教时被藩主岛村直伸抓获,以‘妖言惑众,暗行不法’的罪名斩首;另一名在护国忠王山秘密拉人入伙,企图撬净心宗墙角,被净心宗的僧人活活烧杀。现在仅有两人,一人叫石原干二,另一人就是这位西尾史郞。” 张长云大笑起来:“看来一本道的家务事,也不少啊,就如篓子里的螃蟹。甚好,甚好!” 圆规奇道:“篓子里的螃蟹,是什么典故?” 张长云笑道:“一只装满螃蟹的篓子,无需盖上盖子,一只也爬不出!” “这是为何?” “一只眼看要爬出去,被它踩的数只一起伸螯,将它拖了下来——哪一只,也休想爬出去!” 聂清风摇摇手道:“张先生的意思是,一本道内部若是狗咬狗,那是再好不过。各位可不要以为,螃蟹真的傻到这个地步,不可大意!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会一会修罗神君这老妖怪!” 众人一起肃立拱手:“遵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章 出鞘 5 对于天下第一这件事,聂清风看得很淡。自己不过是个匆匆过客,要那个虚名干什么,招来一群整天明里暗里算计自己的人么?还是天下第二比较好。所以他也不太明白修罗神君这种人的心理,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大半截都入了土,功夫出神入化,在华夏想来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怎么一颗名利心还是放不下? 话说回来,宽厚是一回事,别人打上门来,再不还手就是懦弱了。不给你老子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爷爷是好欺负的? 带着七分无奈,三分怒气,聂清风在林多喜的带领下,来到了修罗神君被困的森林外围。 “主公,再往里,就要被那老妖怪发现了,您多加心!” “知道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聂清风答应一声就往里走,林多喜突然叫道:“主公!” 聂清风回头:“何事?” 林多喜有些迟疑:“听说老妖怪以前吃过您的亏,这次他大摇大摆闯进来,必然有所准备……要不,再耗他几日看看?” 聂清风淡淡地一笑:“连耗了四天他都没有疲态,估计再等也不是办法,现在我等危机重重,必须快刀斩乱麻,拖不得!怎么,你信不过我的功夫?” “那自然不是,不过,主公还是心为好。” “知道啦,你在此静候佳音即可。” 话音未落,一根粗大的火柱从林中直冲天空,离开老远,都能感受到蒸蒸的热气。 “真是精力充沛啊,来吧!” 聂清风双足一弹,在树枝上啪啪两点,最后借势一跃,腾上半空,喝道:“修罗神君!我来了!” 一语未了,一条气势汹汹的火龙张牙舞爪自下而上袭来! 聂清风不慌不忙,运起元力,一块圆桌大的厚实冰块瞬间成形,双臂撑起冰盾,强压着火龙的脑袋一路按了下去! 只听嗤嗤连响,冰盾瞬间汽化,与火龙一道消失无踪,大量的白气笼罩在聂清风四周,双目几乎不能视物。 一阵桀桀怪笑响起:“聂清风,你终于来了!” 聂清风心头一动,现在周围的热蒸汽温度极高,开口说话,气管和肺部岂不是要烫毁?修罗神君的身体被改造过,看来是确凿无疑了。这老家伙无所不用其极,心为上,当下并不答话,张开护体玄元盾,凝神蓄势,以逸待劳。 白气渐渐散去,修罗神君从白气中缓缓走出:“怎么,这一回不上手抢攻啦?” 聂清风微笑道:“一别半月,神君风采依旧,甚好,甚好。” 修罗神君道:“什么好不好的,现在是你好我不好。聂清风,听说你做了一个倭国的什么鸟守护,管一个村子,这么屁大点的官就搞得你瞻前顾后、贪生怕死起来,这可不像你!” “聂某自有打算,废话少说,来吧!” 修罗神君反倒不着急了,慢悠悠道:“要送死,也不急在一时嘛。你觉得,有必胜把握?” 聂清风道:“有没有把握,不试试怎么知道?”说着,身形一晃,右手五指弯曲成钩,上手就是一记凶猛的锁喉! 修罗神君不慌不忙,立掌一格、一拨,将这凶猛的一击化解,立掌的同时,疾起腿踹向聂清风膝盖。 聂清风元力一凝,膝盖处暗黄色光环一闪,修罗神君脚尖到处,一块尺许大的暗黄色护膝被踢得粉碎。他借势前冲,一拳正中修罗神君胸口! 咚的一声,如击败革,聂清风噔噔连退两步,修罗神君的胸口处陷下茶杯大的一个凹洞! 聂清风沉声问道:“为何不卸力?” 他一拳击出,力量极大,正确的接法是借力撤步,卸掉一部分力道,避免身体受伤,缺点是有可能被对方占据先手;当然也可以硬接,但这样力量就要全部吃在身上——一旦受伤,有没有反击的能力还得两说,修罗神君选择硬接,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 修罗神君嘿嘿地笑了:“聂清风,明人不做暗事,老夫光着膀子来见你,就是让你死个明白!” 无数银白色球在伤口处飞速游移,修补着破裂的皮肤与肌肉,虽然看不到里面,但想来里面也是一样在迅速恢复。 这恢复的方式与剥云山铁墓外的鬼猿如出一辙,采用了相同的技术吗? 聂清风叹道:“我说你怎么突然有恃无恐起来,原来是放弃了自己的身体——一本道的本事,已经高到这个地步了么?” 修罗神君冷哼一声道:“老夫不管什么一本道二本道,只要有这副躯体,就够了!你若能胜老夫一招,老夫就告诉你一条消息,若是胜不了——死!” “既然如此,聂某下手可要轻些,免得一拳把你这老骨头砸散了架!” “嘿嘿,那就来试试吧!” 聂清风不再说话,脚下一搓,狠狠一拳朝修罗神君面门打去! 修罗神君不避不让,奋起右拳迎击! 碰的一声大响,拳锋相交,双方各退一步! 鲜血顺着聂清风的指缝淅淅沥沥流下来。 该死的,右胳膊废了!这老货,拳头好硬,改造过的身体,果然不同凡响!它的弱点,在哪里呢? 聂清风一面调用元力快速疗伤恢复,一面暗暗琢磨对方。修罗神君也在暗自琢磨他。 这子的脾气,还是如原先一样又臭又硬啊!明明老夫都告诉他自己的身体强悍无比,还要硬来!本事虽说比老夫差了些,也还过得去,这一拳顶上,五脏六腑都摇了三摇啊,换了原本那具身体,能不能扛住还真难讲。这么说来,就勉强让他一回吧——反正一会就要宰了他,让他高兴高兴也好! 想到这里,修罗神君朗声道:“子,算你有两下子,这一招蛮对老夫的胃口,老夫言出必践,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别忘了,就一条!” 聂清风问道:“你这身体是怎么来的?” “老夫一睁开眼,就给换了这具身体,泡在一个大罐子里,周围全是血水一般黏糊糊的东西。这具身体真是太好用了,水火不浸,刀枪不入——刚才交手,你胳膊断了,老夫却毫发无损,如何,可服气了?” 聂清风缓缓活动活动已自动接好的右臂,笑道:“看来,你这乌龟壳是够硬了,拳打脚踢,恐怕不成,再来试试元力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一章 出鞘 6 修罗神君笑道:“好极了,自换体之后,还没有舒舒服服地用元力干一仗,正憋得难受呢!” 话语未毕,两人手腕一抖,同时抖出一条元力长鞭来! 长鞭一出,两人都是“咦”的一声,修罗神君道:“你这子,怎么照搬老夫的招数?” 聂清风道:“各有各的手段,许你用不许我用?招由心发,或许方才想到一处,也未可知!” 修罗神君哈哈一笑:“也对,放马过来!” 聂清风前臂一挑,长鞭化作一条扭曲的长蛇呼啸卷起,待到修罗神君招架之时,手腕猛地一抖,长蛇脑袋猛地一拧,拐了一个大弯,直扑他的后脑! 修罗神君猛一侧身,让开了第一下挑击,紧接着一猫腰,避开第二下杀着,闪避的同时手臂一振,甩起长鞭,扫向聂清风腰际。 聂清风早有准备,见鞭梢打来,脚尖一点,猛一提气,一下跃起三米多高!人在空中,与修罗神君一高一低形成对峙之势。 身子腾起,手不停歇,他手腕一旋一甩,长鞭鞭梢不等炸响又被硬生生拖回,在回程路上猛然炸响,不是一响,是三十二响! 这一瞬间他抽出了三十二鞭,把修罗神君前后左右笼罩得严严实实,只要一鞭打实,非筋断骨折不可! 越是响得密集,他的表情就越是凝重。 因为他发现,每一下清脆的“啪”声之后,还有隐隐约约的另一声极轻微的“啪”声紧随!那是两鞭相交的撞击声!因为后边第二声传来速度太快,把这撞击声盖住了! 这不可能! 相同的招式,不同人使,必然不同。修罗神君的招式就算与自己一模一样,在出手位置、力道、速度上也必然会有不同,偶尔相遇,还可以说碰巧,三十二鞭鞭鞭如此,这是在抽镜子么? 聂清风三十二鞭抽完,身子恰好升到最高点,微微一凝,借下落之势猛振右臂,长鞭由灵蛇猛然转成一头咆哮飞落的怒龙! 两道凄厉地撕裂空气声同时传来,一上一下两条怒龙狠狠撞击在一起! “该死!”两个人同时大叫一声,猛地张开护体玄元盾! 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引爆了一颗巨型炸弹,以两人为中心,半径四五十米范围内所有的树木,无一例外,全被咆哮的气浪撕成木屑!瞬间就在林中清除一个圆形的空场来! 巨响未停,两人齐齐发一声喊,修罗神君脚下发力,两个腾跃,倒纵出数十米远;聂清风看准一块碎木片,脚尖一点,空中翻身,同样远远避开交手处! 刚才双方对鞭的三十二个打击点并没有消失!空气被抽出的三十二个——应该是六十四个打击点在虚空中形成了六十四个巨大的金色龟裂疤痕! 金光四射!金色疤痕之中射出无数条金线,两两相连,变成了两个巨大的金色方块,闪一闪,消失了!与它一并消失的,还有无数的碎木、落叶,以及它们所在处的地面! 地上留下了两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深坑,仿佛恶魔张开的巨口。 两人一起大喊:“虚空封魂!” 这时,爆炸的巨响才刚刚停止。 隔深坑对峙的两人都心有余悸。 这一招看似是个武技与元力技的结合,其实是套阵法。三十二鞭就是阵法的节点,那劈地破山的一鞭抽击是激活阵法的钥匙,爆炸不过是的副产品,最后金色方块的封杀才是决死的杀招!管你什么超一品还是下九品,只要包裹其中,形神俱灭,尸骨无存! 两人相视,面颊都抽搐了几下,一起开口道:“你怎么也是这招?” “怪了,怪了,”修罗神君喃喃道,“老夫明明心无挂碍,意动招发,怎么次次与你子撞到一起?” 聂清风同样不得其解,刚才这招虽然凶狠,但破解它的招法不下数十种,实在不行,还可以抽身跳出圈子,可保无虞,为何要跟自己一模一样呢?这不是故意行险么?他扬声道:“刚才聂某的招数,也是一样,想用这一招,自然而然就用了出来。” 修罗神君怒道:“武技不成,元力技又不成,那如何分出胜负,难道要看谁先累倒?” 聂清风摇摇头:“此事蹊跷,修罗神君,上次你我不是元力尽失么,你的元力,是如何恢复的?我看你这身子,不像六七十岁,方才你说换体,是否与此有关?” “方才你没有胜过老夫,凭什么要老夫回答你的问题?” 聂清风冷笑道:“现在是你要天下第一的名头,不是聂某!你要是想跟聂某痛痛快快打一场,最好把前因后果分说明白,要不然,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修罗神君大笑:“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姓聂的,今日你若做缩头乌龟,老夫就追到你老窝去,把那里掀个底朝天!” 聂清风也不着恼,淡淡地道:“你有没有想过,倭人怎么会如此大方,给你换这么一副天下无敌的躯体?他们何不自用?可见,此换体之术必有绝大隐患!” 修罗神君一窒,他不是傻子,只是好胜心太热切,在众目睽睽下败于聂清风之手,一时接受不了才选择自爆,事后他想想,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成全了聂清风这子的名头?后来他得知换体可以恢复元力与聂清风再战,不疑有他,欣然接受,现在一想,一本道那些人确实行止怪异! 聂清风继续大声道:“既然倭人能给你换得,自然也能给别人换得!若是简简单单被人坑了、没来由成了人家的实验品——试作品倒也罢了,若是日后冒出一大堆佐藤清风伊藤清风来抢你第一的位子,那可热闹得很!” 修罗神君的冷汗悄没声息地流下来,这子说得不错,以倭人的脾性,做出这种下作事来的可能性很大! “还有第三条。”聂清风眯起眼睛看着他,却并没有说下去。 修罗神君的呼吸变得浊重起来:“是什么?” 聂清风刷的撕裂了上衣,把它狠狠摔在地上,狠狠地敲了敲自己厚实的胸膛:“你没发现,这具身体,跟老子的很像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二章 出鞘 7 聂清风现在的形势很不乐观。 修罗神君的实力与自己本来就在伯仲之间,现在凭空加上这么一具强悍的身体,如果不能迅速找到克敌制胜的法门,后果难料。这老家伙好胜心太强,或许可以在这上头做做文章? 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有些十拿九稳,也有些是信口胡说来诓骗对手的。 在护国忠王山挑战通云栈道第四重天时,对上山口和尚。他的身体据说也是如修罗神君这般泡在一个大罐子里。等泡完了,不但身体得到了强化,还学会了一些从前闻所未闻的招式。 如此看来,山口和尚和修罗神君一样,都拥有被强化过的身体,强化之后的身体拥有从前不曾拥有的新招式,但地点不同,一个在净心宗控制的护国忠王山铁墓中,另一个在由一本道控制的东山道铁墓中——科技的产物。这说明,在之前那个时代,由葛荣昌控制的研究所里,这种身体强化技术已经相当成熟。 修罗神君身体受伤时会迅速自动修复,使用的是与剥云山研究所鬼猿相同的液态金属自恢复技术,可他的身体却不是液态金属构成的!现在修罗神君的这具身体,应该是利用自己的细胞进行过克隆,而后又进行了强化。葛荣昌这个老混蛋,背地里到底搞出了多少东西啊!现在,这些技术,统统便宜了一本道! 该死,早知道就先让铃木鹿取封闭一本道控制的铁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得先收拾掉眼前这家伙! 聂清风心焦如焚,面上却一派风平浪静,淡淡地道:“修罗神君,借用聂某的身体,返老还童的滋味如何?却不知,打到最后,是你赢了聂某,还是聂某自己赢了自己?” 修罗神君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聂清风又道:“好一个心无挂碍、意动招发啊,原来,堂堂的修罗神君,连自己的脑袋也懒得用了,靠着聂某的本能来行动。聂某还以为,你脖子上边那个东西,能想出些与聂某不一样的招数来,现在看来——啧啧啧,真是好功夫!” 修罗神君两眼赤红,连连吼道:“住嘴,住嘴!” 聂清风双臂抱胸,笑吟吟道:“在武道会时你说过,打败聂某之后,要立块碑,上书‘修罗神君败聂清风于此’,若是今番你侥幸得胜,我看,碑可以立,但字却要改上一改,免得旁人说你欺世盗名——就写‘聂清风败聂清风于此’吧!” “啊啊啊啊!”修罗神君狂吼一声,双掌交叠,狠狠朝聂清风一推! 聂清风一惊,在武道会时,这老家伙的黑光凌厉无比,自己只有闪躲一途,却不敢招架。现在又来这招? 修罗神君起手,悄无声息;平推,悄无声息;吼声落,手臂微微颤抖,招式彻底用老,依然是悄无声息,一丝一毫的黑光也无! 聂清风放声大笑! 这一把,老子赌赢了! 你这具改造后的身体,只能使用改造后的招数!你原本的那些招数,或者会存在于你大脑之中,但想用这具身体释放出来?下上十年二十年的功夫,说不定差不多啦! “修罗神君,如何?武道会上败得一塌糊涂,靠别人饶命才得以不死;偷了别人的身体,不是潜首缩尾苟活于世,而是恬不知耻引以为荣,居然还厚颜搦战!就连招式,都是偷来的!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修罗神君大叫一声,高举右掌,一掌向自己天灵盖拍落! 聂清风心头一喜:拍,拍,拍! 修罗神君并没有拍下去,手掌在头顶三寸处稳稳停住,冷笑道:“聂清风,你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哄得老夫自戕?未免看轻了老夫!谁说这具身体是你的?老夫先把你宰了,再把那帮鼠窃狗偷的倭人统统宰了,天下还有谁知道此事?接招!” 聂清风惊愕地看着,老家伙从两个相连的巨大深坑对面,一个箭步跳过来! 疯了?且不说两人都远离深坑,光两个坑就五六十米长,总计百来米的距离,不用元力,双腿一蹬就上了?你以为你是个人形跳蚤? 修罗神君不是跳蚤,他自然有办法应对,身子腾到最高点,即将下落的一刹那,双臂猛一振,两条两米多宽幅的金色光带一左一右扎到聂清风身后的地面上!他双手一挽一扯,光带瞬间被扯得只剩胳膊粗细! 元力还能当橡皮筋用?弹性系数不低么——老家伙两膀力气不,去拉纤蛮合适——弹过来把老子一拳打扁?你想得美! 聂清风猛一顿脚,扯着一根同样金色的细线直直地朝半空中蹿上去!修罗神君要是这样直挺挺冲过来,必然一头撞在金线上,到时候就是被分尸的下场! 修罗神君落地了!却并没有撞上金线! 他在金带刚刚开始收缩,将弹未弹时借力跃过深坑,正好稳稳落在金线前!他双掌啪地一击,两颗亮蓝色的寒星,顺着聂清风扯出的金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盘旋,追着聂清风的脚尖杀气腾腾扑上去! “冻海星煞!”聂清风熟悉这一招,这蓝星脾气极差,会追随它附着的元力轨迹行进,若是元力骤变,当即爆裂!只须一颗爆裂,方圆数百米内,连石头都要被冻成尘土!但他现在已无法变招! 两人的嘴角同时附上一抹诡异的微笑。 嘣嘣两声,两颗蓝星同时在修罗神君头顶不到三米处爆裂! 连声惨叫也没有,修罗神君当场变成冰人! 如果凑近了仔细观察聂清风扯出的元力金线,就会发现,金线是不均匀的! 聂清风在布线时故意在线中留了数个发丝般粗细孔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既然老家伙只能使用和自己一样的技能,在熟练程度上又不如自己,不给他下个绊子还行? 聂清风单掌下压,水汽瞬间凝成霜花,霜花粘连成冰片,无数密密麻麻的冰片结成一座又厚又硬的巨大冰山,如同泰山压顶,咚的一声,将冻成冰人的修罗神君一击埋进地里! 肯定搞不死老家伙!我的身体我自己还能不清楚? 聂清风脚尖在冰山山尖上一点,旋即跃起,他明明白白看到,在冰山最底层,有一颗红点在闪动! 轰隆一声巨响,冰山四分五裂,头破血流的修罗神君脚踏一条泥龙,从冰山垓心破冰而出,凶神恶煞的目光死死盯着微笑的聂清风。 “聂清风,少跟老夫耍弄这些聪明,要是有种,咱们一招定胜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三章 出鞘 8 修罗神君脚下的泥龙硬化成岩石,高高地俯瞰着聂清风,凶相毕露。聂清风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修罗神君咬牙切齿道:“姓聂的,老夫的下一招,你要接得住,老夫自行了断!但你不可偷袭!” 聂清风长笑一声道:“修罗神君,你现在的身体是我的,招数是我的,你原本的招数一招也使不出来,拿什么跟我斗?用得着偷袭?” 修罗神君嘿嘿笑道:“你怕了?” 聂清风双手抱胸:“怕你使不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接招!” 修罗神君双臂一圈,双手中食二指合拢,向上下左右各刺一次,手掌猛然前出:“喝!” 红黄蓝绿四色光点围绕他飞旋起来,融合交叠,形成四层半透明的硬壳将他包裹在其中,这招叫做天璇混元茧,是个调用自然元力为己用的护身技,对地水风火四系元力技有很好的防御作用。 聂清风大声道:“修罗神君,既然方才已说定不可偷袭,难道聂某会出尔反尔?” 修罗神君不搭理他,又给自己套了一层护体玄元盾。 聂清风冷笑道:“好么,混元茧由外而内,玄元盾由内而外,防得倒是滴水不漏,何时攻过来啊?” 其实这时候聂清风心里在打鼓,修罗神君向来自诩天下第一,心高气傲,起手使护身技已经很少见,这次居然一下套了两层护盾,可见他对下一招重视之极。 修罗神君置若罔闻,双掌托举向天,无数金色碎星从头顶飘落,缓缓消逝。 这一招叫通灵正心诀,是防备精神控制系元力技的。 聂清风不再冷嘲热讽,眉峰紧锁,目光炯炯,紧紧盯着修罗神君的一举一动。 越是威力强大的招数,施放时间就越长,如果在施放过程中遭到猛烈攻击,很可能引发元力反噬,被元力乱流轰得尸骨无存。 修罗神君如此心谨慎,那这一招威力必然极大,可是,对于他这种超一品高手来说,即便是自爆引发元力乱流的天魔决,施放起来也不过盏茶功夫;况且,自己不记得有哪一招,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到底是什么招数? 聂清风正在冥思苦想,突然看见,修罗神君的身体闪了一闪! 人又不是灯火,怎么会闪? 定睛细看,修罗神君的身体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开始渐渐消融在空气之中! 隐身法?不对! 子弹时间发动,危机管理发动! 聂清风惊愕地发现,修罗神君所在的茧型护盾,已经变成了墨汁一般的黑色! 极度危险!一击毙命! 危险区域在扩大,黑色如同散发的蒸汽,向四周缓缓散逸,黑气所至,无论草木竹石,一概染成黑色! 修罗神君放声大笑:“聂清风,死期到啦,哈哈哈!既然,老夫的招数你也会,那么,”他咬牙切齿道,“老夫就用用你自己也不敢用的、未完成的招数!咱们赌一把,看看谁先死!这招是你创的,还没有名字,老夫就不客气了——天人合一!” 聂清风沉着脸不说话,在这具身体的潜意识当中,确实有这么一招尚未最终定型的、威力巨大的元力技:将自身转化为一个中央处理器,把自己全部的能量、元力,与一定范围内的自然界联结起来——类似于科技时代华夏士兵的元力联动。 天地之威,无穷无尽,化身天地,谁人能敌? 这招虽然厉害,却有个致命弱点——过程不可逆!与天地融合倒是可行,但如何恢复肉身却是难题!再者,发动此招需要大量的元力,这可不是买卖商品,没有退货一说,一旦元力难续,只能继之以气血,非把人活活吸死不可! 也就是说,此招有头无尾,有死无生,老家伙疯了! 想到这里,聂清风不由怒道:“修罗神君,你为了天下第一的虚名,连命都不要了?” 整个天空都变成了赤红色,血影幢幢,浩瀚的黑海森宛若九幽鬼域! 修罗神君哈哈大笑,显然心情极好:“怎么样,聂清风,认输了吧?终于有一招,你也无能无力了,对不对?这天下第一,终究是老夫的!天也遮不得我,我就是天;地也阻不住我,我就是地!你们这些蝼蚁,都是老夫掌中的玩物,老夫是天下第一,要你们活,你们就得活;要你们死,你们就得死!哈哈哈哈!” 听了他这番豪言壮语,聂清风反倒平静下来,还微笑了一下,看也不看那缓缓逼近的黑色,盘腿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吐出来,显得满足而惬意。 他突如其来的冷静让修罗神君愣了一下,问道:“你笑什么?等死?” “人生百年,谁能不死?聂某三世为人,即便死了,也无憾了。” 修罗神君有些奇怪:“三世为人?” 聂清风满足地笑笑:“第一世,聂某有通天彻地、颠倒阴阳的本事,靠着这本事,斗败了幽冥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救万民于水火,存亡续绝,万众敬仰!” 修罗神君哈地冷笑了一声。 “第二世,聂某一丝一毫武功也不会,做了一个普普通通刀笔吏,以神君你看来,自然是万分不如意,可恰恰相反,父母身体康健,妻女平安喜乐,一家尽享天伦,其乐融融——天下第一的虚名?即便双手奉上,我还懒得要!” 修罗神君张张嘴似乎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聂清风看不到一团漆黑当中修罗神君落寞的神色,继续道:“这一世,聂某是个有几分手段的武人。武人者,执干戈以卫国家。如今蒙鞑北遁,华夏稍安,而和洲暗流涌动,群嚣嚣,正是用武之地。聂某来此,只求以一己之力,为华夏攘除奸凶。至于什么天下第一,”他哈的一笑,“甚无谓也!” 修罗神君颤声道:“难道,你真的不争?这是你的真心话?” 聂清风苦笑:“早在武道会时我便说过,什么第一第二,谁愿拿去便拿去,聂某哪有那个工夫去罗唣这些个东西?习武之道,在聂某看来,该是强身御侮,保家卫国,而不是好勇斗狠,争名逐利。” 他停了一停,又道:“名缰利锁、意马心猿,是习武的大忌。平心而论,神君的实力胜过聂某,为何落到这步田地,非要与聂某同归于尽不可?无他,名利心、得失心太重耳。” 当面指摘不是,按照修罗神君的脾气,早扑过来了,可是这一次,那一团漆黑当中,静悄悄无声无息。 他不作声,聂清风也不理会他,继续道:“你也是华夏武林名宿,可就是将名利得失看得太重。一听到聂某在和洲的消息,就被倭人牵着鼻子走;待到交手又求胜心切,偶有挫便孤注一掷;后来更是执念难息,向倭人摇尾乞怜,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明明知道这具身体是聂某的,还要继续一意孤行——你说说,你哪还有一点点华夏武人的自觉?你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你死之后,要如何面对那千千万万慷慨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华夏武人的英魂?修罗神君,聂某言尽于此,咱们,来生再见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四章 出鞘 9 聂清风平静地看着迅速蔓延过来、离自己不到十米的黑色。心中快速盘算应对之法。 修罗神君的话听起来有些疲惫:“聂清风,老夫自出道以来,无往不利,只有你,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挡在老夫路上,若不除掉你,怎么称得上天下第一?” 聂清风叹道:“陈年旧事,聂某都已忘却。现在看来,还好忘得一干二净,若是执着前念,把大好光阴虚掷在争名逐利上,实为不智。敢问神君,二十年光阴,只为与聂某分一个胜负,值不值?连父母所赐的身体发肤都舍弃了,值不值?豁出性命,与聂某双双战死在这无人知晓的荒山野岭,静悄悄无人知晓,值不值?” “你,你……哇!” 黑色的源头猛地颤抖了一下,修罗神君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疲惫:“既生瑜,何生亮!不能天下第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黑色已经爬到聂清风脚下,聂清风挥手给自己套上护体玄元盾,可只短短一瞬,坚实的盾体就侵蚀变成了蜂巢一般的空心壳,聂清风毫不犹豫,又是一道护盾发出,以此来拖延。他朗声道:“神君,我们两人,自结识以来,还没有心平气和地谈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聂某说几句实话,请勿见怪。” “你……说……” “来和洲后,聂某在现实与梦境中来回穿梭,种种善恶忠奸,不一而足,常有此身非我有之叹,作了一首辞,望神君斧正。” 修罗神君呵呵笑道:“你,你还会,哈哈,吟诗作赋?” 聂清风在心里向陶渊明说了声抱歉,朗声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陶渊明的《归去来辞》穿越了时空,在异界的密林中唱响。两个将死之人,一个吟诵,一个倾听。环绕他们的,是一层又一层如墨的纯黑——死亡的气息。 从聂清风说出第一句起,原本发出嘲笑的修罗神君就没了声音;过程中,间或有一声轻叹,待到结束,静悄悄一丝声息也无。 聂清风一边大声吟诵,一边奋力支起护盾,无数黑气仿佛无数嗜血藤蔓,无孔不入,一面护体盾,不过数息便千疮百孔,只能再起一面。 体内的元力反应十分古怪,往常平静安详,自己控制起来如臂使指,而现在却躁动不安,每施放一次护体技,要比往常多费二、三成力气,号称元力无穷无尽的聂清风,居然也有了难以为继之感! 这样下去就真的死定了!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聂清风抬头微笑,结束了他的吟诵。 体内元力的运转越来越艰难!像是背着一块石磨盘爬山!护体技的持续时间越来越短! 元力操纵水平在直线下降! 照这个状况下去,最多只能坚持三分钟! 放眼望去,四周笼罩着一层死寂的灰黑色,仿佛置身于重重黑雾之中,万物皆不可见! 天地皆与我为敌了么!聂清风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 “聂清风。” 修罗神君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微弱,却清晰。 “老夫赢了。” 该死的老家伙,这种两败俱伤的局面,有何输赢可言! “记住,莫学我。” 远方黑雾中,忽然有鲜红的光在闪动。 危险级别下降?发生了什么事? 鲜红的光闪动了几下,范围越来越大,而光源处渐渐黯淡;聂清风的护体玄元盾依然在遭受侵袭,黑色迅速被鲜红取代,现在从外面看上去,他好像被关在一个泡在血水中的透明蜂巢中。 坚持住,有转机! 玄元盾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聂清风咬紧牙关,拼命催动元力勉强支撑。全身上下的元力在这一刻集体怠工,无论怎么催促,还是慢吞吞地流转。 “顶住!”聂清风绝望地大吼了一声,使出全身力气,把尚能调用的元力一气全释放了出来! 鲜红色微微一滞,接着蜂拥而上,将他淹没在一片血之汪洋中。 不知过了多久,聂清风悠悠醒转。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秋日万里澄澈的晴空,数只鸟儿从天空中划过,洒下一串串欢叫。 他缓缓坐起,自己仍然在黑海森之中,刚才交手时留下的痕迹都还在,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两个无底的深坑,无声的诉说着刚才的激战。 真疼啊!筋骨皮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好像每个细胞都被撕成两半后又重新粘接起来。持续不断地疼痛箍得头皮一阵阵发紧。 对了,修罗神君呢?死了?逃了?咦,前面是什么东西? 地上摆了五块石头,按东西南北四方摆设,正中央有一块,石头上有淡淡的元力波动散发出来。这是个型的结界。 一准是修罗神君留下的,只要灌注一点元力进去,就能激活吧。开! 聂清风抬手一指,结界纹丝不动。 他大吃一惊,自己明明能感受到体内元力还在,为何无法调用?再来,开! 石头上的元力波动荡漾了一下,依然没有运转。 该死的,我能调用的元力,怎么会这样弱?给老子打开! 这一次,结界运转了。 从结界的四角各自射出一条蓝色光线,组成一块光幕,光幕上是修罗神君。背景是一片浓黑,修罗神君的身体在黑色背景中一闪一闪,忽隐忽现。 “聂清风……”修罗神君的背佝偻着,声音也极其微弱,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老夫力竭,必死。但是,老夫赢了!” 聂清风心头升起一阵悲哀,看着倔强的老人在黑幕中苦苦挣扎。 修罗神君呼哧呼哧喘了两口,他身体的界限已经完全模糊,开始风化,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老夫告诉你,这具身体,倭人,只得此一具,只此一具!” 聂清风长出一口大气,微微有些感动。 “嘿嘿,老夫,胜过你,死而……无憾……无憾了!哈哈……” 第三个“哈”字没有说出来,这位华夏的超一品高手,就这样燃烧了全部的生命,彻底被分解成一簇簇细微几不可见的微粒,消逝在风中。 “修罗神君,这就是你的遗言么。”聂清风看着失去了元力波动的石块,悲叹一声,“单论武技与决绝,是的,你赢了。可是,你赢的有什么意义呢?”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你追求了一辈子的目标实现了,真正的,天下第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是的,求仁得仁又何妨。修罗神君,你这份坚韧与执着,值得我佩服!” “谢谢你的忠告,莫学你。我不会的,我所追求的,说了你也不懂,你就在天上静静地看着吧,看看我能走到哪一步。我们的是非功过,就交由后人来评说吧!修罗神君,永别了!” 身后远远地传来呼唤声,是林多喜寻了过来。 聂清风最后望了的石头结界一眼,转身离去,再不回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五章 风起 1 “西尾史郎这个狗入出的混蛋,吃里扒外,跟华莲宗勾结,大人,这不能忍啊!” 修罗神君身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东山道,这里在一本道的控制之下。一本道的教主、大僧正田森寿行手下有两员得力干将,一是石原干二,二是西尾史郎,两人不睦,人所皆知。而田森寿行乐得如此——他正好居中操弄。 看着怒气冲冲的手下,石原干二笑道:“和洲并未陆沉,籾井,你急什么?” 籾井愤愤然道:“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挑动修罗神君去和聂清风交战,西尾史郎这混蛋竟然把修罗神君出笼的消息告诉了华莲宗,这不是明摆着要坏我们的事么!” “跪下,掌嘴。” 籾井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石原干二目光如刀,冷森森道:“我叫你跪下,掌嘴,没听见么?”说罢再不看他,自顾端起香茗,啜饮起来。 籾井当即跪下,噼噼啪啪打起自家嘴巴来。 籾井手重,抽了十二三下,脸颊肿起,石原干二放下茶杯,道:“够了。” 籾井住了手,跪在原地,头也不敢抬。 “西尾大人与我平级,我可以骂,你不行。上下尊卑,不可废也——你是我的亲信,所以饶你一命,我要再听到你妄议上官,你就自行了断。” “是。多谢大人!” “修罗神君,是一步活棋,他的身体还没有调试完毕,若是准备充分,在适当的时候投入,说不定会有奇效。可惜呀,西尾大人推波助澜在前,走漏消息在后,这步好棋废啦。”石原干二摇了摇头,“还有,西尾大人怕咱们乱来,安了些人进来,查清楚没有?” 籾井取出贴身收藏的一张纸,双手碰上:“这是名单。” 石原干二接过,随意扫了一眼,朝桌上一推,道:“这些人不要动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大人,这些可都是探子,放着不管的话……” “探子也可以给我们传递消息,照我说的做。” “遵命。” “我看你还有点不大服气,还在为修罗神君的事生气?” “大人说得是,人不敢说西尾大人坏话,只是觉得可惜。那副身体是铁墓中唯一一具可堪实战的躯体,以咱们现有的手艺造不出来,就这么毁去了。” 石原干二道:“那老儿性子太过偏执,就算身体调试完全,也未必是聂清风的对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华莲宗那边隐匿聂清风的消息,说明他伤势不轻。咱们的目的算是达到一半,再者,”他轻轻摇头,“我从来不认为,靠一两名高手,或是靠什么机巧之术能翻转全局,关键还是看谋略——西尾大人的事情,我自有谋划,你不必多问。” “是,大人,下一步,咱该咋办呢?” “农忙时节快到了,叫弟兄们少折腾,别再搞什么狗屁布施——一张退妖符五十贯,和勒索有什么分别?真是的,都是苦出身,一下翻过身来,压榨得比当初的官府还狠,败亡之相!” 籾井吓得脸色发白,赶忙摇手:“大人,可别乱说啊!” 石原干二嗤的一笑:“这里就我们两人,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咱们现在不是土匪啦,是堂堂正正的官军,是官老爷。再如土匪一般行事,百姓很快就会念起当初官府的好来,那时候,就全完了。你说是不是?” 这话籾井不敢接,石原干二笑道:“听说这几日上田哲三那厮闹得挺欢?” 籾井眼睛一亮:“可不是!他手下那个叫什么楯冈一铁的,喔唷,凶啊!一个劲儿地攻城略地,西尾大人多少有点吃不住劲儿的样子。不过,咱们的地盘,也给他咬了一口去。” 石原干二哈哈一笑:“无妨,骤雨不终夕,上田哲三这么着急进攻,说明他的时间不多了。让他来,反正咱们没挡他路,就让西尾大人顶着吧。” “可是就这么放着上田哲三不管的话……会不会落病根儿?” “有人比我们着急,比如,净心宗;再比如,南海道。咱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先顾天时,让老百姓都吃饱肚子。其他那些狗叫猫咬的事情,少掺和!对了,华莲宗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在护国忠王山潜伏的兄弟传回信来,说华莲宗派人去护国忠王山买粮食、盐巴。” 华莲宗农副产品不能自给,常常是打些兵器农具带到护国忠王山集市卖了,再买成粮食食盐一类的东西带回去。石原干二初听也没有在意,应了一句:“哦。” 籾井又道:“今年不知咋回事,那帮穷鬼跟疯了一样,见了粮食就买,无论价钱高低,一律扫清。” “积谷防饥。既然聂清风做了那里的守护,自然得让治下子民填饱肚皮。以广目町那里的地形,五六年内收成不会有什么起色。他刚刚上任,不懂内情,只道粮食越多越好,就去护国忠王山做散财童子啦,便宜了那帮卖米的奸商——以武力上位,人心不附,等着被手下坑吧,也不知这一回,有多少钱财落了他手下的私囊。” 籾井笑道:“大人,这次您可猜错了,那帮奸商没捞着多少好处。” “怎么讲?” “出了个新鲜事儿,上田哲三设个了叫‘平准官’的玩意儿,带着手下在集市上四下里晃荡,贴出来的告示这么说:‘凡敢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货即没收,人即收官!’真横!” 石原干二眉毛一挑:“擅改成制?胆子够大的,樱内诚亮没说什么?” “他把抄没来的真金白银朝脸前头一摆,樱内诚亮还能说啥?不过,这么一来可算从净心宗口里夺食,那群和尚怎么忍得下?” 石原干二点点头,又道:“净心宗被聂清风压得吐出了一大片地,又被上田哲三拿捏住把柄——‘私藏军械,意图不轨’,只要不是上门封寺拿人,干什么他们也只能忍着。忍吧,等忍不住了,来个鱼死破,到时候,再赶上南海道朝仓家东进,北陆道可就热闹啦。” 籾井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又笑道:“不过那个聂清风倒真有几分狗屎运,正好要买粮食,上田哲三就设了平准官,简直跟约好的一样。” 石原干二哈地一笑:“运气这东西,怎么说得准——等等!约好?” 石原干二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沉默了半天,一屁股栽倒在椅子里。 “大人,大人,你咋啦,没事吧?” 石原干二摆摆手示意他住嘴,喃喃道:“籾井啊,咱们刚才猜错啦。聂清风买粮食不是为了积谷防饥,上田哲三设平准官也不是为了捞几个钱花,这俩人有默契啊。” “咋,咋了?啥默契啊?” 石原干二磅地一拍桌子,茶杯跳起老高:“聂清风囤粮,是要跟南海道朝仓家死磕!以一町对一道,好胆!英雄!他跟上田哲三,一个前边硬顶,一个后边死撑,籾井啊,你别不信,这俩人要是做成一处,朝仓家,讨不了好去!” “那,那,咱们,咋办啊?” “咋办?伺候更衣,备马!我要面见田森教主,咱们的机会,终于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六章 风起 2 “我现在的元力还能用么?” 做完一遍全身扫描,聂清风从检测仓里爬出来,开口就问。 自从和修罗神君激烈交锋之后,他的元力就开始变得奇怪,无论怎么调用,也只能发挥出很的威力,这种感觉,好像是在天上高高翱翔的雄鹰,一下子变成了匍匐在地慢慢爬行的蚂蚁一般,委实不爽,他只好来到剥云山研究所,向赫连云云求助。 赫连云云道:“不能用。您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元力总量没有变化。元力无法调用这种状况,以前也没有遇到过。” 聂清风两手一摊:“我问过伊头傀作他们,他们一致认为我元力尽失,只是不肯接受现实,怎么说他们都不信,真是无语。” “不必在意他们,肉眼观察和自发的元力感应,能观测出什么来?他们懂什么?放心吧,您的元力一点也没少。只是不能用了。另外,我还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什么?” “您的元力核心正处于不稳定状态,不,应该说,变得非常活跃!” “是好是坏?” “目前还不敢断言。我个人感觉,您的元力正处在休眠阶段,很难唤醒,即便勉强唤醒,也会很快入睡。看起来像是蝴蝶破茧而出前的沉睡一样。建议观察一段时间,暂时不要使用元力。” 聂清风耸耸肩膀:“也就是说,暂时不能用了?要多久?” “很难说。您不要着急,或许,您的身体即将迎来一次飞跃呢!” 聂清风叹了口气,道:“好吧。也只能等了——我的‘别业’建设,怎么样了?” 赫连云云道:“按您的要求,能容纳三百人的营地建设正在进行,有标准化基础设施建设模块可以应用,主要是做成封建时代的样子挺费劲儿的。” “安全性呢?”聂清风准备把华莲宗和广目町的老弱妇孺都安置过来,他可不想被人一锅端掉。 “这个您不必担心。营地选址在剥云山深处,人迹罕至。外面茂密的原始森林是天然的屏障,辅以现代的监控和安全设施,可以确保万无一失,”赫连云云停一停,道,“这个时代的常规武力不可能突破生化守卫的防线。请放心吧。” “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广目町那边很快就要开战,我可不想手忙脚乱。” 赫连云云啪地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好,你去忙吧。” 赫连云云应了一声,把一个绿色窗口拖过来:“您有两名手下在研究所外等候。” 窗口里是伊头傀作与林和夫,两人各持一根竹竿,看起来都很兴奋。 聂清风感到奇怪,与赫连云云道别,离开了研究所。 一见聂清风,两人连忙上来行礼。伊头傀作急忙问道:“主公,您的元力,怎么样了?” “用起来很勉强,几近于无。就像被封印了一般。” 伊头傀作与林和夫对视一眼,悄悄叹了口气。伊头傀作劝道:“主公不要太担心,既然元力还在,那早晚有一天能恢复,就像在护国忠王山时一样,对吧?” 聂清风笑着点点头:“有劳你们牵挂,有什么事?” “您看这个,”伊头傀作把手中的长竹竿心翼翼递上,“这几天渊净搞出了点新玩意。没敢惊动您。” 聂清风端详起手中的竹竿,它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有些斑斑驳驳的烙痕,似乎放在炉上烤过。 “这个,就是一根普通的竹竿吧?” 伊头傀作指着竹竿上的烙痕道:“主公请看,有了这个,它就不是普通竹竿,而是布设结界的材料!” “这些烙痕是什么名堂?” “布设结界关键是把元力附加在节点上,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所以结界师特别难得。” 聂清风点头道:“我知道。上次我想用元力提高炉温来打铁,结果不是大了就是了,很难稳定发挥,差点帮了倒忙。” “对啊,所以渊净搞出了那个什么‘元力控制阀’——这名字还是主公您给起的,真是绝妙——咱很顺利地完成了上田老贼压下来的制刀任务。现在,渊净把控制阀做得更更精,使用它,老头子可以很轻松地做出这种结界材料来。” “做起来麻烦么?” “看附上去什么结界。要是威力巨大的杀伤类结界,俺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做一根;要是简单的观察监视结界么,一天做个十七八根不成问题。” “这东西怎么用?” “很简单,插在地上,发动结界,就行了。不过只能用一次,持续时间也很短。” 林和夫兴奋地道:“主公,这东西好用啊。这里树林竹林混杂在一起,谁会在意几根竹子,简直是防不胜防啊。” “只要有元力,谁都能做?” 伊头傀作笑道:“那当然是对结界越熟悉越好,用力少,效率高。老头子的元神目里存了一些结界的制作法子,可比起那些大家来,还差得远;手艺上也没得比。要是您不嫌弃,老头子能顶一阵子,我家老太婆也能凑合对付对付。不过呢,我们俩元力恢复太慢,做一天少说也得歇个三四天。” 聂清风眉头皱起来,伊头傀作提到了两个大方面,一是机器的动力问题,元力驱动好是好,但是个人力量极其有限,自己总不能趴到机器上去当发电机;二是人才问题,在开源不成的情况下,找个精通结界的人才,走元力高效利用的节流路子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这种人才都是各地大名的座上宾,谁肯来钻山旮旯呢? 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人搞出来的第一种划时代的发明,总得鼓励鼓励,于是他道:“你们做得好,我现在也没什么可赏的,先去找近藤香记上一功,等打退了朝仓家再行赏吧。” 林和夫道:“主公,这东西好不好用还两说,咱们先试试咋样?” 见他跃跃欲试的样子,聂清风也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勉强道:“那就试试吧。” 林和夫把手中竹竿逐节掰成竹管,递给伊头傀作。伊头傀作搓搓手,按照八卦方位插好,道:“刚才俺俩在饭堂后头摆了个监视结界,现在就来试试看。”说着,他双手猛地朝前一推,竹管摆成的八卦阵猛然亮了起来,里头显示出一名光膀子的胖大和尚的背影。 龙造寺大石?这么清晰?聂清风又惊又喜,这监视结界,不就是个隐蔽的高清摄像头么?看起来分辨率还不低,不知道能录音不。 伊头傀作和林和夫得意洋洋,伊头傀作道:“主公,这东西,不错吧?” 他正美着,就听见监控里面龙造寺大石狞笑道:“美人,别怕,佛爷这就来了。佛爷吃素这么久,该开开荤啦,嘿嘿嘿嘿,别怕,疼一下就好,就一下。” 三个人全傻眼了,我的妈呀,还有意外收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七章 风起 3 龙造寺大石你这个混蛋! 聂清风心焦如焚,行步如飞,把伊头傀作和林和夫远远甩在后面。 这里离广目町有段路程,还要从黑海森中穿过,虽然已经开出了一条比较安全隐秘的简易道,毒蛇毒虫之类大为减少,但元力大减的他已经没有了追风逐电的速度。 就算赶过去,那姑娘的清白恐怕也保不住了!怎么善后? 饭堂后边是一片树林,虽然比较偏,但不是什么隐秘处,龙造寺大石这厮,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事!想捂盖子都捂不住! 广目军——自己见藤野隆信的时候,曾经这样吹过牛,实际上哪有什么军啊?就是一堆猎户、铁匠、和尚掺和到一块儿的大杂烩,经过荒木梅的整合,勉强够着民兵的边吧。这是军队雏形的雏形。越是这样,越要注意内部问题。没有严格的纪律,哪来的战斗力?靠烧杀抢掠和放纵来维持么? 现在刚刚站住脚,人口不足是个大难题。穷乡僻壤险山恶水,谁愿意来啊?好歹老子的名头还能唬一唬人,乱世里头能镇出一块场子,安全是我能给予别人最大的承诺了,你这么一搞,谁还敢来? 虽说你平时耍点聪明,但大事上不糊涂,要不然,就你那个惫赖性子,老子能把饮食这么重要的活路交给你?可现在你居然搞了这么一出!龙造寺大石,你真行! 一进广目町,迎头撞上圆规与两名僧人。圆规见聂清风怒气冲冲,行步匆匆,吃了一惊,相识以来从未见过聂清风如此动怒,想说的话一下子没说出来,只急急问了一句“大人何事”,聂清风就闪身而过,直扑饭堂。圆规暗叫不好,一准是龙造寺大石惹出了什么祸事,急忙安排两人去叫师父和张长云,自己疾步追了上去。 这时是晌午,倭人多穷困,便是藩主大名也多有一日两餐者,更不必说广目町这穷汉居所,大家伙儿辰时刚刚吃罢了饭,这时或在铁匠铺里、或在田间地头,武士猎手们分别跟着荒木梅和林多喜操练,饭堂附近还真没几个人。 龙造寺大石啊,你这厮真不傻,时机拿捏得刚刚好啊! 饭堂柴门掩着,聂清风不及开门,一掌把门劈得粉碎,长身跃进大堂,怒吼道:“龙造寺大石,滚出来!” 饭堂后伙房里传来龙造寺大石慌张的声音:“主公?主公!您等、等、等等!” 我等你妹! 聂清风不再废话,施展轻身功夫,身子一晃,已经从大堂中掠过,飞到了角门边。 角门外便是伙房,龙造寺大石正低着头朝前猛跑,迎面差点撞上聂清风,给吓了一跳:“主……主公?咋,咋了?” 聂清风正要开口喝问,猛然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再低头一看龙造寺大石鲜血淋漓的双手,心里咯噔一下:杀人灭口了? 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手下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惨事,忍不住颤声道:“杀了?” 龙造寺大石似乎面有惭色:“一开始俺也不想,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做了那事儿——传出去对主公名声不好,总得料理干净……” 聂清风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这痴肥的贼秃!他咬牙道:“纸里包不住火!要是苦主一家找来,传扬开去,你怎么办?” 龙造寺大石听了这话,不羞反笑:“主公虎威,咱町里人都不会说什么,听到也只当听不到;苦主一家,呵呵,您放心,俺做事干净。” “怎么个干净法?” 龙造寺大石笑着在围裙上蹭了蹭滴滴答答朝下淌的鲜血:“俺动手时就选好了时辰地方,趁黑摸去,先大后,拿结实绳子一个个绑成葫芦,全家老共五口,一个走脱的都没。” 聂清风松了一口气:“马上,给老子,放了!” “放不了啦,”龙造寺大石阴恻恻地笑了,“都在锅里啦,一家老同登极乐,省得去西天净土路上孤单寂寞。” 聂清风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龙——造——寺——大——石!”他目眦尽裂,吼道,“你这厮,罪无可赦!” 见聂清风突然变脸,龙造寺大石吓得几乎跳起来:“主公,主公,主——” 一个“公”字未出口,聂清风再不与这食人魔客气,上手一爪直劈他面门。 龙造寺大石浑身一哆嗦,好歹没傻,双掌交叠使出全身力气朝上一架——架空了,这是个虚招,双掌向天,胸腹空门大开,聂清风一记直踢,咚的一声,龙造寺大石偌大身躯被踢得凌空飞起,一头扎进伙房灶台边的柴堆里! 聂清风虽然怒火中烧,好歹灵台还有一分清明。这食人魔罪大恶极,这么宰了,未免便宜了他,公审大会,开公审大会!明正典刑,以儆效尤!老子要叫那些草菅人命的家伙看一看,恃强凌弱的下场! 因此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却只用了三分力;也亏得龙造寺大石皮糙肉厚,倒飞之际又用元力护住要害,才只是擦破点皮肉。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娘咧,主公动了真火啦!俺这二百多斤,要交待啦!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聂清风见龙造寺大石躺在柴堆里等死,怒气又起,跨步进屋就要再给他两下,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呼唤:“主公手下留情!” 一听这流利的华夏口音,聂清风知道是张长云来了,不好再痛打泄愤,只好愤愤地瞪了蜷缩成一团肥肉的和尚一眼,回头也不打招呼,朝灶台正在冒出滚滚热气的、足够十数人吃喝的大锅一指:“你可知此事?” 张长云面色凝重,点点头道:“属下知晓,没想到,主公对此事如此看重,早知如此,该劝阻才是。” 聂清风惊愕地看着他:“如此看重?” 他火还没发出来,圆规、咫尺,气喘吁吁的伊头傀作和林和夫,连同正在主持训练的荒木梅和林多喜都撞进门来,一叠声地劝主公息怒。 聂清风愤怒地指着大锅道:“息怒?要我怎么息怒!祸害了人家姑娘不算,还把一家五口尽数屠戮!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还不罢休,居然碎尸烹制为羹,真真丧心病狂!” 所有人全张大了嘴巴,半天闭不上,也不怕下巴颏掉下来砸了脚面子。 伊头傀作最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步跳过去揭开锅盖,后退一步,待热气散去,看清锅里煮的物事,表情变得十分古怪:“龙造寺君,你……一家五口……你就这么跟主公说的?” 龙造寺大石从柴堆里怯生生拱出半个脑袋道:“俺没说错啥呀,都一个窝里的。” 伊头傀作大喝一声,飞起一脚正中和尚高高撅起的大屁股,将他从柴堆里踢出来,怒道:“你这胖秃!有话直说就行了,为啥拐弯抹角,害主公误会!” “俺,俺错了!” 聂清风听到“一个窝里”就知道不妙,飞身扑上灶台,揭开锅盖一看,里头波翻浪卷,五只大不一的光溜溜竹鼠尸体载沉载浮。 聂清风愤怒的咆哮掀翻了房顶,直冲九霄:“龙造寺大石,你这混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八章 风起 4 聂清风闹了个大笑话,但没人敢笑。 即便是同时代的人,国家不同,观念也会不同。何况聂清风这个穿越者。 早先咫尺和尚跟他提到过,倭国这边对“吃肉”这件事的观点与华夏完全不同,在华夏肉类是美食,但在倭国就是不正常。真正的大人老爷上等人,应该餐餐皆素——当然,野菜不算。只有那些实在揭不开锅的穷汉才会偷偷摸摸吃一点,这与倭国的佛教文化与僧侣地位有关。与之类似的还有很多,比如和尚也可以娶妻生子等等。 聂清风在前世也听过类似的事情,这种喜素憎肉的风气好像一直持续到明治维新,明治倭皇带头吃肉才逐渐扭转过来。长期的蛋白质和热量摄入不足影响身体发育,这或许是鬼子被称为“曰本”的原因之一? 放在这个时代,华夏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和倭国也很不一样。比如张长云,他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和尚偷嘴而已嘛。所以他看到聂清风居然为此发火也有些奇怪,还以为聂清风在观念上向倭人靠拢了,没想到是一场误会。 聂清风现在贵为一町守护,龙造寺大石作为他任命的掌管伙房饭堂的一方大员,偷吃肉这种事情传出去要被人笑话,连带着聂清风面子也会不好看。所以他挑了个没人的空子制造了灭门分尸烹食这种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惨案。 聂清风的窘迫持续了很短就停止了,继之而来的是沉重的压抑感。他知道自己控制的这个町的百姓在过着糠菜半年粮的日子,但没想到居然连自己的直属手下也不得不偷猎偷吃。 倭人少食肉的风气是由僧侣集团传播开来的。作为一个和尚,要窘迫到何等境地,才会去杀生偷吃啊!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呢? 看着跪在面前讪笑连连的龙造寺大石,他心头五味杂陈。 至少,我还能与他们同甘共苦! 聂清风一把捞起大锅边的木勺,弯腰舀起满满一勺肉汤。 荒木梅惊道:“主公三思啊!” 肉汤滚热,不好入口,聂清风趁此机会端详起众人的反应来。 伊头傀作假模假样地叫了两声。龙造寺大石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不敢开口。林父子面有喜色。张长云面带微笑,无可无不可。咫尺圆规两师徒的表情比较微妙,先是震惊,而后欣慰,继而喜形于色。 聂清风微微一笑,不再多想,把勺凑到口边,抿了一口。 龙造寺大石的手艺不赖,肉清香,汤透亮,油盐适口,热腾腾的汤在嘴里打一个滚,丝丝缕缕下到肚里,十分熨贴。聂清风不由点了点头,一指大锅:“这汤还有不少,既然来了,见者有份——不要的,我不勉强。”说着平举木勺,道,“谁先来?” 林和夫大叫一声:“俺先来!”跳上灶台,借过聂清风手中木勺,咕咚咕咚灌了个一干二净,赞道:“好汤!比俺强多了!” 林多喜埋怨了儿子一句:“大人的意思是一人一口,你怎么全喝了?” 聂清风笑着摇摇手:“不妨事,想喝的自家来舀。” 幸福来得太突然,龙造寺大石兀自趴在柴火堆里傻笑,伊头傀作照屁股又是一脚:“还不去发勺子?” 两番挨踢,龙造寺大石怒道:“老色棍,你踢俺两脚了!” “这是事,别耽误大伙的正事,快点!” 龙造寺大石悻悻嘟囔几句走着瞧,颠儿颠儿地一溜跑给众人一人发了一把勺子。 林多喜上前舀了一满勺,一饮而尽,笑道:“真是美味,可惜细川老哥不在这里,等他回来,龙造寺师父,一定再熬上一锅,让他也尝尝。” 伊头傀作没废话,紧赶两步,舀起一勺,一股脑儿灌进肚里,眼睛一亮:“胖秃好手艺!” 荒木梅有些不情愿地走上来,拿勺子蹭了一下汤皮儿,瞅瞅勺子底那几颗油珠子,勺子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送不到嘴边,她拿眼直瞅咫尺圆规师徒。 见她一副窘相,圆规笑道:“荒木姑娘谦让,僧失礼了。”说着就要上前,咫尺和尚拉他一下,扬声道:“徒儿,帮为师也舀一勺来。” 圆规没想到平素修行甚正的师父居然主动提出要肉汤,愣了一下,见师父脸庞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赶忙上去舀了,先捧给师父,又自舀一勺饮了。 见两个大和尚都喝了,荒木梅狠狠心舀了一满勺,一仰脖全灌了下去。 见她也喝光了勺中汤,聂清风笑问:“各位,大石熬的汤如何?”众人纷纷点头称赞。他又道:“既然如此,以后让他常做些肉食。我要多吃些,其余人想吃的,跟大石打个招呼——好啦,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各忙各的吧。” 众人向聂清风施了礼,纷纷离去。张长云朝聂清风点点头,聂清风会意,两人一起走出门去。 见众人都走了,龙造寺大石擦把冷汗,朝灶里添了几把柴火,把火头拨旺,继续熬煮。一回头,看见伊头傀作的老脸,吓了一跳:“老色棍,你咋回来了?” 伊头傀作笑嘻嘻道:“没啥,胖秃,你这回立了功啦,老头子回来给你道贺呢。” 一看老家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龙造寺大石不由缩了缩脖子:“啥,啥,啥功啊?俺不懂。” 这次老家伙出乎意料的没有调侃他,正色道:“多亏了你,从此以后,咱们这一亩三分地,终于可以行华夏法啦。这回大伙儿喝汤,就是纳的投名状!咱们的未来,都在这锅汤里啦!” “啥法呀状的,俺不懂。” 伊头傀作笑着摇摇头:“胖秃啊,你少装蒜。这是好事。” “那你给俺说说,到底咋回事。” “主公是此地守护,现在被上田哲三压着,行事还不能太出格,但早晚有一天,他要一飞冲天。到那时,摊子一铺开,该怎么管?行倭国法,还是华夏法?主公是华夏人,不了解内情,你我可都知道,咱们这边不吃肉,是有令可循的!” 龙造寺大石道:“你是说好几百年前幕府留下来的那条‘禁肉令’?得了吧,这么久了,谁还盯着这个?” 伊头傀作摇摇头:“那你吃肉为啥偷偷摸摸的?这条法令都刻到大伙儿心里去啦!你再想想喝汤时候大家的表现。还不明白?” 龙造寺大石掰起手指头:“张先生不用提,他是华夏人;林家爷俩是猎人,吃肉比谁都多,不在乎这个;你这老色棍更不用说,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就是荒木丫头、咫尺大师和圆规有点儿怪。” “问题就在这儿。荒木丫头是武士大家出身,得守倭法;咫尺大师和圆规是和尚,华夏人虽然吃肉,但和尚不行,这仨人都喝了,你想想,他们啥意思?” 龙造寺大石低声道:“主公比倭法大?” 伊头傀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没错,从此以后,主公就是法!什么倭国法度清规戒律,只要和主公意思相悖的,统统滚一边去!从此以后,大伙儿真正是拧成一股绳啦!” 龙造寺大石喜道:“这么说,主公不生俺的气?” 伊头傀作道:“岂止不生气,还要夸你哩!这几天从南海道那边摸过来的傻瓜越来越多,朝仓家就要来啦,刀快架到咱们脖子上了,这个节骨眼上,武士有武士的打算,和尚有和尚的心思,一盘散沙,非完蛋不可!你这一锅汤,可帮了大忙啦。” “俺懂啦,老色棍,你转过去。” “干啥?” 龙造寺大石恶狠狠道:“佛爷要还回刚才那两脚!你站住,别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九章 风起 5 朝仓步勇抚摸着手中黝黑锋利的箭簇,面色凝重。 作为本次东征先头部队的统帅,他责任重大,需要为后面的筑路队开出一条安全通道,并且在关东地区获得一个立足点。这关系到家族的大战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自幼熟读兵书,但上战场的经验为零,常被哥哥们讥讽为纸上谈兵,这次出征是他证明自己的好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关东三道的情况他已经基本了解,东海道最强,招惹不得;东山道最乱,邪教一本道把那里搞得乌烟瘴气;北陆道最弱,内耗不休,樱内诚亮孱弱无能,选择打通北陆道的通路是上上策。这么差劲的对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在地图上从望路町到北陆道的广目町画一条直线,就是黑海森最薄的地方,只有百二十里,而且经过长年累月的不懈开拓,最短处只有不到四十里了! 前几天派出去的探路队带回了好消息,他们成功地穿过了四十里密林,虽然减员严重,十六个人只活着回来四个,但摸清了广目町的虚实,哪是什么町,分明是一处野人村! 这种货色能抵挡住朝仓家的煌煌大军?笑话! 既然对手是一群野人,本来不需要讲什么道理,推过去就是,但反过来想想,这些野人地形熟悉,捣起乱来也是麻烦,还是先礼后兵的好。 于是,他又陆续派去了三支队伍,希望这些野人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但这帮家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说什么也不肯让路,把人又打发回来。最后一支队想要拿几个活口,反被野人伤了,那就只好来硬的了! 帘子一挑,他的二哥朝仓步义走进来:“怎么了五弟,还在琢磨箭头?” 朝仓步勇点点头:“对啊二哥,选出来的斥候都是有本事的,结果一箭就给撂倒了,对方手下留情,只射了膝盖一箭。林中使箭格外难,一箭中的,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朝仓步义道:“这没啥,野人么,成天在山沟沟里钻来钻去,没有两下子射术,怎么活命?敢正面阻拦咱们的,必然是村落里的精锐。这种人不会多。别担心。” 朝仓步勇把箭头推过去:“你看看,这不是铁,是竹子做的。” 朝仓步义愣了一下:“竹子?竹箭头如何破得了斥候的甲胄?”他接过来入手一掂,沉甸甸的,不由惊道:“这家伙好重!快赶上铁了!这是什么竹子?” “咱们的兵器好,可转运不便;他们的兵器若都如这般,那就几乎可以不计消耗了!” “就算如此,五弟也不必担心,野人善独战,我等善列阵,阵而后战,不就可以以长击短么。” “二哥啊,树林太密,有些地方还得开路,队伍猬集一处,根本展不开,一旦遇伏,噬脐莫及啊!” 朝仓步义微微有些不快:“依你看,该如何破眼前此局?” 朝仓步勇阴森森道:“拿住菩萨,不怕金刚不服!既然咱们人多,那就用人头铺出一条路来!不计代价,直扑野人村!” “不成!连试探都没有,贸然压上,太冒险了!” “试探已经够了!裹足不前已经六天,靡费钱粮,单凭说嘴,何日能成功?” “五弟啊,二哥知道你想立功,也相信你定能克敌制胜,但是,总得考虑周全!这次进兵,咱们带来的除了本家兵队四百,还有井上、德富两家的兵队各三百,你说用人头铺路,我懂,无非借刀杀人,排除异己,我问你,他们愿意么?” “大局为重,他们还敢违抗军令不成?借此机会削弱井上、德富两家,是父亲的主意,你要反对么?” “我当然不反对,但父亲行事绝不会如此明显!我派人刺探过两家兵卒的反应,都以为胜亦无利,败则有罪,死将不免!再看遣来的这些人,尽是老弱病残,再派他们上前送死,恐怕军心不稳呀!还是稳扎稳打……” 磅的一声大响,朝仓步勇双手恶狠狠拍在桌面上,恶狠狠地盯着他的二哥:“行我令者,生!” “好吧,二哥不懂兵事,你说了算。” 朝仓步勇冷冷地盯了他二哥一眼道:“既然二哥喜欢稳扎稳打,那给你留下两百人守大营,保住我军退路,如何?” 朝仓步义朝决心已定的弟弟有气无力地拱拱手:“唯五弟马首是瞻,祝五弟旗开得胜。” 军议结束,两人分头准备,一个时辰后,随着朝仓步勇一声令下,八百勇士昂首阔步踏进了有“绿绝海”之称的黑海森,要用手中刀枪去讨伐野人,为关东百姓打通道路,播撒福祉。 关西强藩,南海道朝仓家与关东町广目町的第一轮对决,拉开帷幕! “林头儿,来了,来了!” 听到斥候的喊叫,林和夫急忙站起来问道:“怎么样?” “来了,按咱们给他们画的路,”斥候快速深呼吸几次,调匀气息,道,“约莫七八百人,边开路边朝前拱,差不多再三个时辰就拱过来了。” “七八百?”林和夫皱眉,“这么多人啊?这跟想的可不大一样……打什么旗号?领头的是谁?” “打朝仓家的旗号,还有两种旗,是井上和德富两家的;领头的裹在队伍里,没见着。” 林和夫点点头,回头嘱咐另一名斥候道:“胜一,你回去,把情况原原本本禀告给主公。弟兄们,恶狗进门,咋办?” 六名斥候一起高声喝道:“扒皮下锅!” 胜一转身要走,又急急忙忙回身道:“林头儿,你可千万心别给恶狗咬了,我去喊人带棍子来!” “老子要你教!快滚!” 胜一嘿嘿笑着,一头钻进路边藤蔓堆中不见了。 见胜一走远,林和夫招呼手下围拢过来:“大伙儿都过来,咱们合计合计咋办。” 有个年长些的斥候道:“这狗的个头儿可不,靠咱几个人打死不好办,我看,砍狗腿还行。” 众人眼睛一亮,有人道:“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两三天功夫根本爬不出去。吃喝拉撒行都成问题,咱把他们朝里放一放,拖死他们!” 林和夫赞道:“不错,咱们没法正面硬挡,就用好这片林子,拉着他们在里边转几圈,等拖得差不多了,后边的大队跟上来就好对付了,这就是砍狗腿。” 也有人叫道:“先挖眼!狗是外来的,得靠人指路,俺远远地缀着他们,认准向导,一箭撂倒!到时候,咱们想怎么遛它,就怎么遛它!” 林和夫一挑大拇指,还没等说话,又有一名斥候笑道:“砍腿,挖眼,把胆也掏了吧!” “怎么说?” “这里别说外人,咱村里人都不敢深入。让他们见识见识这里头的神虫神物!到时候,就怕他们没有那么多干净裤子换,有一条尿一条!” 众人一阵大笑,大战前的紧张被冲淡了不少。 林和夫大声道:“那就这么定了,砍腿,挖眼,掏胆!叫这些家伙见识见识黑海森的厉害!” “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章 风起 6 一声惨叫,一名士兵仰天栽倒,咽喉上插着一支长箭,锋利的竹箭头贯喉而过,连颈椎一起击得粉碎。 “又死了一个!”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这次,再也没人冒冒失失追过去了——白白搭上性命而已。 “够了!”愤怒的朝仓步勇一刀劈断了一棵树,仿佛那棵树是他捉不住的对手,“这群老鼠!” 自从进了这片遮天蔽日、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朝仓步勇就没舒心过一刻钟。 进入黑海森的不到两个时辰,一名向导就被冷箭射杀。随后,向导的噩梦开始了, 穿上兵的衣服也没用,只要敢往队伍前头站,死路一条。不知何处飞来的冷箭跟长了眼睛一样,箭无虚发。 这群野人不傻!想让我们变成瞎子,迷失在莽莽森林里么? 追击无果,朝仓步勇果断下令所有向导向本队靠拢。 本次进兵,朝仓步勇把全军分为三队,井上德富两家分别掩护本队的左右两翼,自己亲自率领本队缓缓推进。向导一集中到本队来,本队倒是稳如泰山了,可问题马上出现。左右两翼开始与本队脱节! 道路太窄,朝仓家的本队高人一等自然要走在道路上,左右两翼炮灰众只好钻林子。树林太密,左右两翼的消息传过来,等向导给出意见再反馈回去,往往就来不及了。 左翼的井上队直线行进,在林间空地碰上一个足有两人多高的巨大蜂巢,无数拇指大的虎斑纹蜂嗡嗡地叫着,组成一块块又黄又厚的云。 队长当时就不淡定了,该死的斥候不是说这条路除了树林子啥也没有么?这么大一座蜂塔看不见,你是瞎的? 出发前大家都接受过临时抱佛脚的培训,知道这里头草木皆毒,更何况是巨蜂。要是绕路,一来耗时耗力,二来擅改路线,军法当斩——朝仓步勇那厮正在暴怒,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队长不敢轻忽,命令止步,向本队汇报,等待定夺。传令兵没走几步,前边不开眼的家伙不知怎么惹毛了一只巨蜂,所有巨蜂嗡的一下子全扑了上来,前队整个被一片黄云压住了,到处都是哀嚎与咆哮。 待向导带着驱蜂灵药赶到,井上队的前队已经横七竖八躺倒一片,惨叫声不绝于耳。四十多人被不同程度的蜇伤,有六个家伙运气不好,站得太靠前,身中八十多针,当场毙命。 没办法,伤员后送,余者警戒待命。在向导的指引下,又是撒药又是点火的忙活半天才把蜂巢拆了——朝仓步勇那个鸟人说了,原地坚守,不准向本队靠拢。冲乱本阵者,杀! 杀你娘亲!队长心里暗骂,你们朝仓家大爷走得安稳,俺们这些人是后娘养的? 没等骂完,鸟人的第二条命令又下来了:继续前进,攻下野人村吃饭! 这下子队伍可炸了锅,队长拼命安抚,好处许了无数才把汹汹群情压下去,心里大骂鸟人白痴。 要是平地野战,四十里不算什么难事。可这是密林,密林你懂不懂?钻来绕去本来就极耗体力,为了防瘴气,大伙儿浑身上下包得跟饭团子一般严严实实,再背上弓刀箭矢干粮清水,二十多斤的分量,走这四五里路,全身上下大汗淋漓,都快捂出蛆来了!还有三十五里路,你背着俺走? 这次出兵俺井上家一共出了三百人,留下五十人帮着朝仓家二子看后路,俺现在手底下还有二百五十人,刚才一场蜂蜇,躺倒了四十来个,总不能叫他们自个儿爬回去,一个伤号少说得俩人伺候,这一家伙就少了百二十人! 步步是险,四五里路走了一个半时辰,这他妈都快晌午了,大伙儿又累又饿,再爬三十五里路去攻野人村?朝仓步勇,上了战场别让老子站你身后,不背后捅你一刀老子名字倒着写! 想到这里,队长心里不禁升起一阵悲哀,鸟人这不是打仗,这是送命玩呢!谁讨伐谁还真不好说!于是下令警戒前进,慢吞吞朝前拱——老子不是不前进,大伙儿疲惫,实在走不动啦,就这个熊样了,老子人头在此,要拿请便! 右翼的德富家兵队也遇到了麻烦,同样进入了龟速模式。 陷阱,陷阱,他娘的还是陷阱!没完没了! 走着走着,一个倒霉蛋嗷的一声惨叫,被一根山藤套索倒吊着挂到了半空,两棵树中间还牵着一根坚韧的细藤丝,正好割断脖子,人头带着一蓬血雨骨碌碌掉下来! 这厮运气太差,怪不得别人。大伙儿这么想着,没走几步,到一处上斜坡,眼看爬到坡顶,一个倒霉蛋脚下一绊,不知踩断了什么,路边一棵一人合抱的枯树轰隆隆倒砸下来,树下几人闪躲不及,当场砸成肉饼! 枯树倒地还不罢休,咣当咣当咆哮着一路狂飙向坡下碾压过去,越滚越快,下头还没反应过来是咋回事,枯树已然碾过,立马在队伍当中开出了一条血肉胡同。 死了八个——有两个是被撕掉胳膊大腿,生生流血流死,断手断腿的二十多个,剩下那些擦伤摔伤的不计其数。伤亡不大,可士气受打击不,第一个还可以说是倒霉,第二个这种情况,傻子也看出是野人布的陷阱。谁愿意走到前边去送死? 马后炮的向导赶过来看看情况,说这些陷阱制作很粗糙,一看就是仓促间制作的,心些就是。队长气得抓起向导赏了两个脆的,也不管朝仓步勇什么狗屁军令了,直接命令向导在前边开路。 没走两步,向导脚下嘣的一声轻响,众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根插满了长长锋利竹刺的竹筒呼隆荡过来,把众人吓得伏地不起,竹筒荡秋千似的摆了几个来回才意犹未尽慢慢停下。等停稳当了,定睛一看,向导给挂在上边,肚皮上穿了一排十几个孔洞,汩汩流血,那个惨啊。 接踵而来的打击反而让愤怒的朝仓步勇冷静了下来,他迅速调整命令,停止进军,放出警戒,原地休息,埋锅造饭。左右两军的队长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认为这厮终于发布了一条像样点的命令。 这时候,如果把朝仓军左中右三军周围的树木全部伐光,再从云端向下俯瞰,就会发现,左右两军开始与中军脱节,从原先的倒“品”字形变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品”字形。 未战气先沮。朝仓步勇在品尝战败苦酒的路上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一章 风起 7 “林头儿,现在狗趴下了,咱从后边上去抽它一棍子吧?” 问话的是一名年轻猎人,只有十七八岁光景。一个时辰前他刚刚取得第一个战果,布设的阎王绳割断了朝仓军德富家一名武士的喉咙,人类被激发的嗜血狩猎本能与初战告捷的兴奋交织在一起,他到现在语调都还有点抖抖的。 林和夫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瞧你这样儿,手都哆嗦了,冲前边肯定给狗咬着,先到后边冷静冷静再说——木田叔,您是老前辈了,一会带带他,帮俺们提防后路,行不?” 叫木田的老猎人哈哈一笑:“放心吧,这子就包在我身上了。这么一来,你们就五个人了,想怎么办?” “大家伙都说说看,有啥好点子。” 有人道:“看这帮人的龟孙样儿,就算打死他们,今儿晚上也爬不到咱家门口,肯定要在林子里过夜了,咱们趁夜搞他们一把?” 有人反对:“不成,现在狗惊了,正毛着呢,给咬一口不是闹着玩的。” “怕啥,这里就像咱家一样。” 林和夫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不妥。到了晚上,林子里更凶险。咱自个儿得先活着,才能想法收拾敌人。咱们犯不着冒那个险。” 有人突然道:“要不,咱们去摸了他们的老窝?” 好几人一起摇头,一人道:“不好办哪,就咱们这几个人,想拉住他们都得费不少力气,还有功夫去管他们老窝?” “就是就是,他们的老窝在黑海森边上,咱这几个人要是出去了,还不够别人一勺烩的!富冈啊,咱们还是想想怎么牵着他们鼻子转吧。” 富冈是个老实汉子,本来还想说什么,叫大伙这么一说,讪讪地摸摸鼻子,闷头蹲下不开口了。 林和夫却来了兴致,走过去跟他蹲在一块,道:“富冈哥,你有啥想法,尽管说来听听,都是一家人,有啥不好意思的?快别家子气了。” “其实吧,俺觉得,他们人太多了,真要疯起来,不管不顾朝前撞,咱也没辙。还剩下三十里路,过了今晚,顶多两天,他们就闯到家门口了。得赶紧想个别的法子。” 这句话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有人道:“没错儿,这帮人现在吃了亏,是因为地形不熟,要是给他们缓过劲儿来,就不好办了。” 另一人说道:“其实你说这林子吧,虽说能要人命,可要是来来回回走几遭,也就是那点要命的玩意儿了,找着了门道,越走越顺。别看现在他们一团糟,乱着乱着,就慢慢理出头绪来了。咱得想法子把他们搞乱!” 富冈搓搓手道:“人只要心里还有个念想,有个盼头,就能撑住。现在他们觉得总还有条后路可退,一旦没了,这剩下的六百来人就成了没头苍蝇。” 有人不同意,道:“那可不一定,狗急跳墙,万一这帮人给逼急了眼,往前冲不回头,怎么办?” 林和夫道:“账不能这么算,狗急跳墙靠的是一口气,照这个样儿下去,等他们摸到咱家门口,气早泄得差不多了;主公和荒木姐都在村里,收拾几只软了腿的阿猫阿狗,不跟玩一样?” 他停了一停,又道:“他们人心不齐,着急起来,有往前跑的,肯定也有往后出溜的。各位弟兄,我有个思量,说出来大伙儿别见怪。” “林头儿你直说吧!” 林和夫的眼睛眯缝起来:“营地里那二百咱另说,进了林子的这一拨,我一个都不想放过!这帮人进过林子,有了经验,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悄无声息中,日头偏西,黑海森的夜晚一步步逼近了。 上午吃过亏之后,朝仓步勇变得十分心,谨慎地前进着。部队依旧在减员,但速度已经大为减缓。有些士兵开始变得熟练,甚至不需要向导指点,自己就能避开危险的蛇虫野兽,识别比较明显的陷阱。 陷阱的数量在逐渐增加,野人射来的冷箭次数也大大增加。朝仓步勇反而悄悄松了一口气,这说明,部队前进方向是正确的,给野人带来了越来越大的压力,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阻挡进军了! 只有四五十人受伤——这是很大的进步。走到这一步,伤员往后送是不可能了,凡是重伤失去行动能力的,只能挥泪斩马谡。这件事朝仓步勇处理的果断利索,让一个重伤号躺在那里哀嚎不休,对士气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更何况每一个重伤号至少要两个人去照顾!还不如一了百了,让伤号也少受点罪。 他的铁腕手段成功地震慑了全军,无人敢出声反驳。 刚刚过午,朝仓步勇就开始安排手下进行宿营准备。在他的亲自指挥下,密林之中清出一块空场,扎起一座巨大的营盘。日头偏西时,工程完工。 望着营地四周渐渐腾高的烟障,朝仓步勇松了口气。 按向导的说法,傍晚是黑海森中蚊虫最活跃的时刻,不想被抽成人干就早早点火沤烟,打烟障。夜幕降临后,除巡夜哨戒,任何人不可在外面走动。营帐里里外外都要播撒虫药,免得熟睡当中被虫子钻了鼻孔耳孔,吃掉脑子。凡外出者,必须三人以上结队出行,全身上下遍敷药粉。 所有这一切,朝仓步勇都一一地布置下去了。 野人有可能趁夜骚扰或偷袭——不是可能,是一定!陌生的地域、漆黑的夜晚、高度紧张的精神,再遇到突袭,会怎样? 我朝仓步勇绝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轮班值夜! 井上家与德富家的兵队值前半夜,本家兵队值后半夜!后半夜是人睡得最香甜的时候,让你们两家这时候去睡觉,够开恩了吧?这样一来,不管是夜袭还是疲兵之计,统统不在话下! 在朝仓步勇踌躇满志地完成任务布置后,黑海森的夜晚,降临了。 乌云遮月,风推云动。光与影交织在一起,一忽儿明,一忽儿暗,在军营上投下斑驳的影迹。地上遍洒的驱虫粉被月光一照,仿佛变成了厚厚一层寒霜,让人莫名觉得浑身发冷。 这里的虫鸣,比任何地方都大。无数不知名的虫子在烟障外一起扯开了喉咙,放声嘶叫,乱得人头疼心慌,忍不住也想跳起来大叫大嚷。 穿过变得稀薄的烟障,从帐篷缝隙里望出去,远处黝黑连绵的丛林中,无数绿色光点在飘荡游弋,仿佛一双双眼睛朝这边打量,胆的人扫上一眼就紧紧闭上眼,拿毯子蒙住头。 月亮最终完全躲进了云层,黑暗笼罩大地。 虫鸣声渐渐低下去,可以听到丛林里传来什么东西咀嚼和啮咬的声音,竖起耳朵听,它消失了,当你刚要入睡时,它又出现了! 古怪的毒虫恶物,阴险的索命陷阱,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自以为是的上官……这一切,要到什么时候结束啊? 为什么,我们非要和那些野人过不去呢? 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回家!回家! 懦弱者鼓足勇气,把帐篷掀起一条缝,却看到一队凶神恶煞的巡值军曹提着明晃晃长刀走过来,吓得赶紧掖紧帐篷躺回去,在黑暗中,默默地把眼泪往肚里咽。 黑暗中,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沉重叹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二章 风起 8 帐篷门帘被猛地挑开,一名身材矮,满脸杀气的军曹手按刀柄,一脚踏进门来:“谁在叹气?” 静悄悄无人应声,连天地间的虫鸣这一刻都似乎停止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军曹缓缓扫视四周,月光从他背后映照过来,把他长长的影子投在帐篷里每一个人的脸上。 “朝仓大人有令,夜间叹气、妄语、流泪、哭号者,死!老子再问一遍,刚才谁他妈叹气了?” 静悄悄无人应声。 军曹狞笑着,一步跨到刚才偷偷朝外看的年轻人身边,单手捽住他衣领,一把把他扯起来:“是你子吧?” 年轻人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痕,吓得语不成句:“不,不,不是我,不不不……” 叭的一记耳光,年轻人给打得连转了两个圈子,一头扎倒在地,没等爬起来,肚子上又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都痛苦地蜷缩起来,在地上挣扎。 军曹恶狠狠道:“老子说是你,就是你!”他环视帐篷内或沉默不语或簌簌发抖的众人,嘿嘿笑道:“你们这些外姓贱种,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想半路上偷溜对不对?不砍几颗脑袋下来,你们是不会听话的。” 外面突然响起惨叫,只响了半声便戛然而止! 军曹侧耳倾听一下,冷笑道:“听到没有?这就是不遵大人号令的下场!听说你们都是些软脚虾,老子今儿就给你们见见血,壮壮胆!”说罢,嗤冷一声,钢刀出鞘,大步朝年轻人走去,左手揪住他头发,右手高高举起钢刀,一刀砍了下去! “住手!” 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军曹握刀的手被牢牢抓住! 这人是个大个子,比矮的军曹足足高出两头,手腕都有他胳膊粗细,这手一抓,好似一把合拢的铁钳,军曹使足了力气使劲扭动也无济于事。 大个子愤怒地质问道:“他还是个孩子!想家了,哭了,咋啦?他又没出声,你非砍人不可?你子不是爹生娘养的?”说着,猛地一推,把对方推得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 军曹后退几步,站稳身子,嘿嘿冷笑道:“刚才叹气的,是你吧?胆子不啊。” 大个子双手抱胸:“是老子我,怎么着吧?” 周围伙伴一看不好,赶紧围过来,把他护在当中,有人拼命扯他衣服,示意他说几句好话;也有人从腰里摸出些铜板,凑到军曹身边,一脸谄笑道:“大个子睡莽撞了,没醒过盹来,满嘴里胡呲,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哎哟!” 军曹抬腿将那人踹了个跟头,雪亮的长刀刀尖点着大个子鼻子道:“老子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好鸟。今儿你死定了。井上家的吧?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那点破事,一帮地痞无赖穷汉混混,见有人撒钱招兵,贪那两个钱就把命卖了。下贱种,炮灰命,老子砍了你是叫你早投胎,这是行善!” 见没人开口,军曹得意洋洋,又道:“老子是朝仓家正儿八经的武士出身,把你们这群地瓜秧子脑壳一个个砍下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你们这群猪猡、白痴,闹到这个样子,一人一刀,少不了啦。老子心好,给你们指条活命的道儿!” 没人开口,所有人,包括那个打着哆嗦的年轻人都用愤恨的目光瞪着他。 “听好了,”军曹刀尖点着大个子的鼻子,“谁把这头犟驴的脑袋砍下来,谁就能不死!” “不能杀他!”年轻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到军曹跟前,扑通跪下,仰头喊道,“哭的是我,叹气的也是我,和大伙儿没关系!要杀杀我吧!” 军曹咳嗽两声,扁扁嘴,呸的一口浓痰吐到年轻人脸上:“早这样多好!跪稳了,老子来啦!” 呼的一声,一床毯子蒙到了军曹脸上!军曹慌忙甩了刀,手忙脚往下扯,没等扯下来,扑哧一声,长刀连他带毯子一起捅了个对穿! 大个子手里提着滴血的刀,指着跟着军曹一起进来的两个卫兵大叫:“别让他们跑了!” 两个吓傻了的卫兵一看不好,拔腿想溜。睡在帐篷口的弟兄反应极快,一起伸腿,两个卫兵摔了个狗啃屎,其中一个半截身子已经摔出帐外,被人抱着腿拖了进来。大个子手起刀落,两颗脑袋滚落尘埃。 鲜血横流!地上厚厚的白色药粉给洇湿,白红交织,看起来像妖魔狞笑的脸。 “咋……咋办?”有人嘴唇哆嗦,“咱们,咱们死定啦!” “住嘴!”大个子横了那人一眼,高大的身材加上滴血的钢刀,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跟着他转动。 “弟兄们,从咱穿上这身皮第一天起,就受尽了窝囊气!今天不宰了这几个家伙,早晚给他们宰了!朝仓步勇是个白痴,只会叫咱们去送死,朝仓家的人一个个都是大爷!老子不干了,老子要回家!” 年轻人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回家,俺也要回家!” 有人道:“咱怎么回去,没有向导,不认识路!” 马上有人接口:“俺认得!来时俺都记在心里了!俺记性好,打出娘胎就没记错过事儿!” 大个子果断点头:“成,你带路,甭管碰上毒虫还是陷阱,都是自个儿倒霉,没人怪你!” 有些动作快的已经开始窸窸窣窣收拾东西。 有老成的低声道:“不能这么出去,外边有哨兵,给发现了,都死!” 大个子道:“那就让哨兵顾不上咱们!” “大哥你说吧,咱咋搞?” 大个子俯身抓了一把厚厚的药粉:“俺见不少民夫都背着这玩意,隔上几个时辰就有人往上淋水。恐怕,这东西容易着火,谁有引火的家什?” 有人赶忙递上火镰火绒,大个子从帐篷角抓了一把粉,道:“拿毯子来!” 两床毯子围上,把光遮得严严实实,唯恐火光透出去,引来哨兵。 火苗晃动了几下,扑的熄灭,只留下一缕黑烟。 “不着!” “别咋呼!没事,能成!”有人欣喜地低声道,“入秋不久,林子里湿气重,地上潮湿,药粉也潮,地上的能这样,帐篷顶上肯定行!” “看样子这东西烟气重,”有人补充,“咱得准备点湿布把脸蒙起来,一来防烟,二来防瘴气!” 有人提出疑问:“这些帐篷扎得不算结实,一脚倒,灭得快啊!” 大个子咬牙道:“只要乱起来就成!要是不行,朝仓狗囤药粉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咱给他一锅端!弟兄们,咱们——回家!” 众人的拳头无声地握紧,在空中有力地挥舞了一下:“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三章 风起 9 “火起!”哨兵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 朝仓步勇本来就半睡半醒,乍听火起,猛然坐起,胡乱套了衣服,抽刀出鞘,走出帐篷观望。 一出门,只见营地北侧一片火海! 朝仓步勇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劫营,必须赶快调集还没有陷入混乱的部队进行反击。 本次出兵,各家兵员素质良莠不齐。朝仓家出动的虽然不是百战精英,但好歹是堪战之兵,至于井上和德富两家,本来就心不甘情不愿,又都抱了保存实力的想法,派来的大多是些老弱,有些干脆是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新兵。更奇葩的是,井上家居然拿钱雇佣了一帮泼皮混混塞过来充数! 在望路町集结时,朝仓步勇就深刻体会过这帮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点卯三通鼓响,居然有人在忙着聚众赌钱,真是闻所未闻。要不是血淋淋的人头悬着,让他们听话是想都别想!所以他对这两家的兵队从来不抱什么希望,打仗?不给老子添乱算好的了!充个人数壮壮声势就好。 行军时,朝仓军在中,两家杂鱼在侧;扎营时,朝仓军在外,杂鱼在内,这是以猛虎统御群羊之势。虽然遇到了些麻烦,但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不像劫营! 朝仓步勇眯缝眼睛观察了一会,发现虽然井上家营地起火,但并无蔓延之势,驻守在外侧的本家部队也没有告急。 莫非是被野人潜进来了?也不大像! 自己已经安排周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除非野人从地底下钻过来!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是不心走水,要么是营啸。 井上家的鸟人,脑袋压得肩膀难受了么?老子砍的不够多? 正当他准备亲往查看时,一道冲天的火柱在营地中央爆发开来,顷刻间映红了半边天! “大人,不好了!”一名武士狼狈地冲过来,嘶声吼道,“辎重起火,井上家兵队崩溃,四处逃散!” “什么?”朝仓步勇一把揪起那名武士,“什么着火了?怎么回事?” “虫粉,驱虫药粉着火了!井上家监守自盗,放火烧了大营,到处乱喊野人杀来,现在井上家兵队军心大乱,几近解体!德富家兵队,开始不稳!” 朝仓步勇怒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接着大声传令道:“命令泉贤一由北向南,弹压井上家溃兵,敢乱跑者,杀!命令上野相太由南向北,弹压德富家兵队。余者随我去救火!” “嗨!”数名传令兵大声叫道,匆匆离去。 本家兵队,就是训练有素,转瞬之间,整顿完毕,朝仓步勇亲自带领百余名武士,直奔火场。 还没到火场,就听到一片哭爹喊娘声,到处都是乱跑乱冲的溃兵,一边乱窜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疯了似的喊野人来了。有几个不长眼的居然直愣愣的朝她这边扑来,被一箭一个,全钉死在地上。 “野……野……野人,来了……”一名井上家溃兵眼睛圆睁,似乎怎么也不相信同袍会向他放箭,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几个字。 朝仓步勇冷冷地哼了一声,看也不看这名溃兵,跨过他的尸体,快速向火场前进。 烈焰腾空,金蛇狂舞! 朝仓步勇心里咯噔一下:囤积药粉的营帐,已经保不住了!现在只剩下各人随身带的分量,要么,一鼓作气攻下野人村,要么,灰溜溜地退回去? 决不! 该死的井上家!回去之后,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火烧得这般猛,难道起火之初,无人扑救么?怎么回事? 朝仓步勇正在思忖,突然眼角处寒光一闪,猛一偏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一箭正中身后一名手下胸口! 这一箭力量好大,被射中的家伙给带着噔噔退了两步,当场气绝! “什么人?” 熊熊烈火旁,一支沉默无言的队伍,渐渐显出了身形。 这支的队伍有三十多人,全是一袭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眼睛在外面,人手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四人一队,平举长刀,缓步向前推进,每出一步,步距几乎完全一致;每出一刀,四刀同至,溃兵被杀得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在队伍两翼,数名猎手手执长弓,不断地开弓放箭,箭无虚发,将有威胁的目标一一射杀。 朝仓步勇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不是野人,这些家伙是训练有素的武士!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年轻姑娘,头缠一条白色抹额,身着一件纯黑紧身武士服,手持一黑一红两把太刀,缓缓朝这边逼来。 姑娘的嘴角,有一条长长的三角形伤疤。 朝仓步勇不由得倒退了两步:“荒木梅?黑衣队?” 姑娘狰狞地笑了:“朝仓狗,记性不错么,两年前你溜得快,这一回,看你往哪里跑!” 朝仓步勇打了个寒噤,两年前的恐怖记忆一下子在脑海中苏醒了。 南海道朝仓家与山南道荒木家是死对头,两道常有交兵。论战斗力,朝仓军不是对手,正面对决常常是败多胜少,幸好地盘够大,本钱够多,总能拖得对手疲惫不堪,最终退兵。 如果说荒木军是强军,那黑衣队就是强军中的精锐,传闻入选黑衣队的,都是家主荒木雄彦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队里的头目都是他的亲传弟子!和这帮人正面对上,有死无生! 两年前,也是同样的一个夜晚,荒木军夜袭突破了朝仓军大营,打先锋的就是黑衣队,直扑中军大帐,所到之处,真是滚汤泼雪,六军辟易,连主将都被他们讨取了!领头的,是一名白布抹额、嘴角有疤、挥舞双刀的少女! 那一战是前所未有之惨败,光有名有姓的战将就死了二十多个! 所幸自己当时第一次跟着上战场,无人认识,情急之下换了一身兵衣服,混在溃兵里,从那女将眼前溜了过去,侥幸得脱。但黑红双刀和嘴角那条伤疤却深深刻在心里。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那女将挥舞着双刀扑上来,一次次将自己砍得惊叫坐起! 而今,那恐怖的场景,居然又一次变成了现实! 朝仓步勇双腿禁不住哆嗦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了一声:“顶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四章 风起 10 荒木梅心中燃起熊熊火焰。 按照聂清风的命令,三天前,她与她亲手组建起来的黑衣队进入了临战状态,在林多喜与猎队——现在改名叫猎杀队——带领下,开进了黑海森。 寸功未立,自追随主公以来,寸功未立! 强烈的失落感折磨着她,她迫不及待地想用敌人的血来解脱这种折磨。 今日过午,前出探路的斥候带回了消息:朝仓军正向村子开来,人数八百上下! 机会来了! 傍晚,斥候队传回第二条消息:六百余名敌人在林中扎营过夜! 荒木梅与林多喜悄悄运动到敌人侧翼,准备夜袭,但林多喜侦查后报告说敌人有了防备,她只好下令后撤,改为伏击。 就在这时,敌人大营起火! 天助我也! 荒木梅激动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当即挥舞双刀,杀入敌营! 从她就与两个哥哥一起,向父亲荒木雄彦学习剑道与将道,哥哥们受过的苦,她一点不落全吃过,哥哥们会的剑技,她一招不差地全会,上了战场,她的排兵布阵既有男儿的豪气,又不失女子的细腻与谨慎——出阵未曾一败! 但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被重用的机会,因为她是女孩。 父亲没有轻视她,但同样不能轻视家老重臣们的意见。作为女孩,她必须老老实实接受命运安排,学那些她讨厌得要死的针线女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然后,等一个口含金钥匙的窝囊废来迎娶她,作为一件政治工具被交换出去。 武士应该死于战场! 火光中,一名武士高举长刀向她扑来,这家伙已经红了眼,一点招法都不讲,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来送死么? 黑红双刀滴溜溜打了一个旋,扑来的武士从她身边掠过,带着一道长长的血箭,一头扎倒在地。 一击毙命! 就凭你? 怀揣着自我实现的梦想,她离开了家,从此,除了“荒木”这个姓氏,家里的一切,与她再无瓜葛。 一路走来,无论是山贼、海匪,甚至从海底窜起的不知名巨兽,但凡挡在路上的,统统变成了刀下亡魂。 她乘上了前往关东的海船。在关东各地流浪,希望能找到一处让自己痛快淋漓挥刀的地方,然而,没有。哪怕是委身于一本道这种邪教,那些头目也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本领高强的刺客而已。 那是段灰色的日子,一片茫然与浑浑噩噩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戮与鲜血才能让自己呼吸畅快一点,直到遇到聂清风。 妇人之仁!婆婆妈妈!迂腐顽固! 说实在的,她不喜欢聂清风的性格,可就是这个不招人喜欢的家伙,爽快地把手下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为士兵的家伙统统交到了她的手里! 缺人?广目町所有能举刀开弓的人,除了学塾里的塾师,你想要谁就是谁! 缺兵器装备?广目町所有打造出来的利器,先给你的士兵装备起来! 时间短形不成战斗力?你的士兵全部脱产,各项待遇,都给你最好的! 荒木梅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真是个,让人又恨又爱的家伙啊! 一闪念的工夫,两名武士一左一右向她夹击过来! 荒木梅身子微微一蹲,脚尖猛然弹起,在一左一右两道闪起的刀光中间旋了过去! 起身时,身姿紧缩;落地时,双臂完全舒展开。黑红两道刀光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完成了一个上下交叠的、完美的圆,恰如一朵黑红双色的花朵悄然绽放! 两名敌人的尸体交叠倒地,每一具尸体都分成了均匀的三块。 一击毙命! 好功夫,好威势! 林多喜暗暗赞叹,老猎人的本能与剥云山铁墓中磨练出的直觉让他分外敏锐,弯弓搭箭,锋利的箭矢在火光映照下划出一条寒光闪闪的抛物线。阴影中悄悄开弓瞄准荒木梅的箭手还没反应过来,从天而降的箭矢就将他的左眼变成了一滩浆水,挂在长长的箭尾上,从后脑勺钻了出来。 猎杀队紧紧跟随林多喜。哪个地方的敌人稍稍有组织起来的迹象,立即一轮箭雨泼散;遇到以散兵方式逼近,企图冲击猎杀队的敌人,黑衣队毫不客气,一刀一个;那些自恃勇力、困兽犹斗的头目,一个个成了荒木梅的刀下鬼。 黑衣队三十二人,猎杀队四十一人,这七十多人就是聂清风手下全部的、可称为士兵的武装力量,或者说,是广目军的基干力量。为了打胜这一仗,倾巢而出! 朝仓军人数众多,也做好了面对夜袭的准备。如果阵势不动,荒木梅就算冲进去也损失惨重。但是,为了避免火灾引发大规模营啸,朝仓步勇把守卫北侧的守将泉贤一调走去收拢井上家溃兵了! 大火一起,朝仓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狐疑观望,又遭到突袭,被打得晕头转向,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泉贤一走了没几步,发现背后已经被冲乱! 荒木梅带领的广目军如同一柄重锤,不断将陷入混乱的朝仓军击溃,粉碎;然后驱赶溃军不停向南边的、已经陷入混乱的井上军挤压过去。 泉贤一见己方阵脚大乱,立即决定放弃北侧防线与井上军,向南侧上野相太部与德富家防线靠拢。 泉贤一带领的是朝仓家本部军马,调动灵活,又下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如果这个战术调整实现的话,完全能够保住南侧防线不失——就算朝仓军死掉一半,也还有三百多人,五比一的兵力对比,荒木梅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用手头上这点人去冲击坚固防线! 荒木梅紧紧咬住泉贤一队伍的尾巴,不让他有重整军势的机会。 泉贤一见摆脱不了,果断下令放火,企图以大火阻断荒木梅的追击,就在这时,林多喜突然全力突进,一箭将他射杀! 主将一死,朝仓军北侧主力彻底崩溃!杀红了眼的荒木梅不管不顾,绕过火场,继续驱赶溃兵去冲击朝仓军中军!这一冲,正撞上朝仓步勇! 朝仓步勇发出了声嘶力竭地吼叫:“顶住,给我顶住!”话音未落,撒腿狂奔,一头钻进溃兵群中,把茫然无措的亲卫和整个中军统统丢给了荒木梅。 这些战功,都是我的! 姑娘的嘴角浮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黑红双色的曼殊沙华,在地狱的业火中绽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五章 密云 1 当朝仓步勇带着残兵败将挣扎着回到黑海森边的营地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废墟,许多地方还冒着黑烟。 他二哥朝仓步义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见面,兄弟二人抱头痛哭。 朝仓步义在朝仓步勇走后继续着手布置营地,加紧防备。这个营地囤积了大量的粮草与建材,是为后面筑路队做准备的。他做梦也没想到,野人居然敢踏出森林,向他发动突袭! 兄弟二人都错误的估计了对手。从黑海森外围到广目町这四十里,按向导的估算差不多要四天。林和夫带领的斥候队地形熟悉,轻装简从,突进速度极快。当朝仓步勇大营起火,一片慌乱之际,他们已经抄近路潜伏到营地边缘,和朝仓军白天时那群伤兵差不多同时抵达。 这次进军是朝仓、井上、德富三家联合行动,人员组成复杂。伤兵入营,人喊马嘶,乱哄哄一团糟,斥候队五个人扮成民夫,没费多大力气就混了进去。 这座大营别的不多,粮秣辎重着实不缺,五个人先混了一顿饱饭,吃了一个肚儿圆,又趁东搬西抬的功夫把大营里里外外的虚实摸了一个通透,到了半夜,一把大火,给朝仓步义好好上了一课。 完事以后拍拍屁股,钻进黑海森溜之乎也。林和夫还觉得意犹未尽,要不是人手实在太少,趁乱来个突袭,说不定就把敌人一锅端了,没办法,不能太贪。 再说朝仓步勇,他被荒木梅撵了半宿,沿着来时路一路狂奔。一口气窜出十多里路才敢稍稍放缓,一点人数,差点哭出来。 井上家兵队全灭,德富家还剩七八十人跟着,本家还剩二百来人,人人都是灰头土脸,衣甲凌乱,兵器辎重丢个干净。逃跑时慌乱不堪,有不少人迷失方向,葬身于茫茫林海,最后跟着他的,才二百出头。 泉贤一被林多喜射杀,上野相太为掩护朝仓步勇撤退留下来断后,被荒木梅生擒活捉;井上、德富两家兵队长死于乱军之中,只剩下朝仓步勇落荒而逃。 朝仓步勇想想来时的意气风发,真个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已,连切腹的心思都动了好几回,只是一直没考虑好是回营地后切还是回南海道切,这才暂时按下,专心逃跑。 天无绝人之路,眼看树林渐渐变薄,大家都是满心欢喜,都以为眼看得脱苦海,谁料一出林子就吓傻了,出发时偌大的营地,已经变成了一堆灰烬! 等见了满脸黑漆漆的朝仓步义,这才知道被野人潜进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兄弟相见,真是泪飞化作倾盆雨,闻者莫不恻然。 两人正在嚎啕,有传令兵来报:“六少爷和市村大人带兵来援,人已经到营门外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 在朝仓六兄弟中,老六朝仓步正年纪还不到二十岁,是个只知道读死书的烂好人,偏偏书又读得不深不透,说句不中听的,狗屎做鞭子——文也不行武也不行,这个呆瓜来,于事何补?但说到另外一人,又不同了。 市村大人全名叫市村慎也,是追随父亲起家的老人,一直在西部边界提防荒木、藤野两家的侵袭,多次以弱胜强,逼得两家不得不罢兵求和。父亲对他信任有加,把朝仓家将近一半的兵力都交给他指挥,他怎么会来到此处?不过既然他来了,那些野人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正在寻思,朝仓步正已经大大方方地走过来了,见了两位兄长的惨相,未予置评,深深一躬:“弟拜见两位兄长。” 朝仓步义道:“六弟,你此番前来,是父亲派来论我两人败军之罪呢,还是特意来取笑我等?” 朝仓步正双手直摇:“二哥这话错了。弟这次来,有父亲和三位哥哥的口信要传达;弟不通兵事,换了是我,只有更惨。哪有取笑两位哥哥的资格?” 朝仓步勇沮丧道:“父亲知道我等战败么?十日前的口信,管什么用?” “其实,两位哥哥走后父亲一直不放心,总是怕你们贪功冒进。现在看来,两位哥哥确实有些急切了,父亲所料不差,他的口信,正合时宜。” 两人一起闹了个大红脸,还好满脸黑灰,看不出来。 原来朝仓庆升对自己家老二和老五的水平有数的很,都是急切性子,这次放他们出来,也未必没有让他们遭些挫折,磨练一番的意思,因此给他们配备的副手都是临敌经验比较丰富的,叮嘱他们一定要多听取这些老将的意见,约定扎下大营十日后进兵,结果两人一出门就把嘱咐忘到脑后。贸然进兵,刚愎自用,招致惨败。 见两人不说话,朝仓步正清清嗓子,道:“这是父亲的口信,‘世上没有常胜将军。一切听你市村叔叔安排,叫你们去挖土挑水,也得听着。”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既然提到“挖土挑水”,就意味着父亲不会重治两人的败军之罪,还是有机会的。 朝仓步正接着道:“这是大哥的口信,‘没有朝仓家过不去的坎儿,需要帮忙,言语一声。’” 两人一阵羞赧,没有意外,老大是确凿无疑的下任家主,两人为了这个位子,背后没少做动作,平时老大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俩,这次居然会温言抚慰,真让两人感动不。 “四哥说,只要找准门道,一通百通;事事都能做成的人,现在还没生出来呢。三哥么,还是那个样儿,他说,关东女子温婉可人,盼着你们给他弄回几个去暖床。还有,七妹也说了,你们要好好的保重,等你们回来,她唱歌给你们听。” 听了几个兄弟姐妹的话,两人又是感动,又是羞愧,脑袋怎么也抬不起来,眼泪倒是刷刷的下来了。 朝仓步正道:“就这些,剩下的,就让市村叔叔来说吧。”说完,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站到一旁。等候多时的市村慎也走上前来。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将,头发眉毛都花白了,穿着一领粗布衣,笼着双手,面带微笑。乍一看上去,跟墙根下懒洋洋晒太阳的老头没有什么区别。 知道老头是来收兵权的,两个败军之将不敢炸刺,规规矩矩鞠躬:“拜见市村叔叔。” “免啦免啦,”老头和气地挥挥手,“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回来说话。” 兄弟两人一溜烟跑去洗漱更衣,又一溜烟跑回来,站得笔直,等老头训话。 看看一副斗败公鸡模样的两人,老头呵呵笑道:“不错,后生可畏,勇气可嘉,回去以后,叔叔给你们俩请赏。” 朝仓步勇哭丧着脸道:“市村叔叔,您就别损我们了,我们都快全军覆没了,回去不被收拾已经是父亲手下留情,还说什么赏不赏的。” 老头一指莽莽森林:“如此雄关坚城,二百人就敢大摇大摆地在敌人眼皮子底下立寨,八百人就敢扑城,叔叔年轻时,可没有这副胆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六章 密云 2 市村慎也郑重其事道:“这么危险的一片林子,要是能轻松钻过去,关东早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你们两个糊涂蛋,说打过去就打过去,哪有这样的道理?想拿人头硬填这里,没有两万颗脑袋,门儿都没有!” 朝仓步勇大着胆子道:“市村叔叔,就四十里的距离,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吧?” “四十里不长,得看谁守!到现在你还以为,跟你交手的是一群野人?” 朝仓步勇赶紧摇头:“当然不是,侄确实看轻了他们。是荒木家的狗贼!” 市村慎也放声大笑:“到现在,你还没弄明白对面是谁?告诉你,堵在咱们面前的,是聂清风!” 一听这个姓氏,朝仓步勇和朝仓步义心里咯噔一下:“华夏人?” “无名卒,没啥大不了,就是斩杀了恶鬼阿尾钵,击败了华夏超一品高手修罗神君,又打破通云栈道,以一己之力逼得净心宗低头而已。” 朝仓步义颤声道:“和洲武雄?” 朝仓步勇兀自嘴硬:“这个名号,只有关东弱藩才会认。” 市村慎也冷笑道:“昨夜给荒木家的狗贼撵鸭子似的撵了半夜,莫非荒木雄彦亲临了?” “是他女儿荒木梅。” “比她爹咋样?” 朝仓步勇老老实实答道:“颇有不如。” “她爹名号是啥?” “关西剑术第一。” 市村慎也恶狠狠道:“和洲武雄名号传到关西,关西剑术第一连屁都没敢放一个!你这输得连兜裆布都丢了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一番怒骂骂得朝仓步勇脸色苍白,嗫嚅着倒退了几步,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市村慎也怒气未息,又道:“你们命大!昨夜要是聂清风带队,你们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他砍!区区千人就敢趟绿绝海,斗聂清风,还自以为稳操胜券,几年不见,你们两个从哪里学来的这番骄横气!” 见两个哥哥给骂得狗血喷头,朝仓步正心有不忍,劝道:“市村叔叔息怒,两位哥哥不知道对手厉害,中了奸计,吃一堑长一智,他们以后肯定会改的,您赶紧帮帮他们吧。” 市村慎也愤愤地瞪了两个不成器的家伙一眼,道:“你放心,骂两句死不了!想跟我学,先学挨骂!” 见六弟出来说情,两人赶紧顺杆爬,一起躬身:“市村叔叔,我们错了!” 市村慎也摆摆手:“从今天开始,你们跟在我后边,只留下眼睛和耳朵,许看,许听,不许讲话,要不然,就滚回南海道去!现在,去给我搬把椅子来。” 椅子搬来,市村慎也一屁股坐了,点着面前的黑海森道:“这里风景不错,想来里头风景更好。”说着又指指脚下,“我坐的这个地方,正是观景佳处,给我起上一所宅院,先住个半年再说。六你过来。” 朝仓步正正在一旁神游天外,突然听到呼唤,打了个哆嗦,赶紧跑过来:“听市村叔叔吩咐。” “你马上回去,跟你爹说,我要在这里长住,我享受惯啦,没钱谁给他干活?叫他把手头上那点浮钱都拉过来。” “这……” “这什么这,原话转达,一个字不许少!还有,告诉你爹,有舍才有得!” “嗨!” 当朝仓步正把战败的消息传回南海道首府富锦町时,朝仓家的家主朝仓庆升正在屋檐下盘腿闲坐,享受着午后煦暖的阳光,坐在他旁边的是种子岛京。 朝仓庆升对战败的消息并不意外,轻轻叹了口气:“种子岛,果然被你猜中,开头不顺啊。” 种子岛京笑道:“老二老五太年轻,沉不住气,还好人没事,此败于大局也没什么关碍。” 朝仓庆升苦笑着摇摇手:“人家手下留情啦。荒木家的丫头留下他们一条命,我是不是得给荒木雄彦送块匾?你说,那位和洲武雄,咱们又没得罪他,为啥不给咱们让路呢?” 种子岛京哈哈大笑:“你都打上门了,这还不叫得罪?老庆升啊,你要找别人的问题,得先找找自己的原因,我问你,这些年你在西边跟山南山北两道打来打去,现在又往东打,你图啥呢?” “天下布武,一统和洲,重建倭国,普皆安乐——老东西,你笑什么!” 种子岛京嘿嘿笑道:“安乐不安乐先不管,就说这一统,一统之后呢?和洲巴掌大的地方,建起国来,耗子耍刀窝里横么?老庆升啊,跟我你就别来这套啦,到那时候,一准要对华夏下手,对不对?” 朝仓庆升阴森着脸瞪着种子岛京,种子岛京满不在乎地吊着半拉眼皮与他对视。 瞪了半天没结果,朝仓庆升只好作罢:“那又如何?当年蒙兀能入主中原,为何我大倭国不可?” 种子岛京叹了口气:“以搏大,须得抓住时机,现在有何时机?” “华夏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恐怕命不久矣;太子染病身故,皇位极有可能传给皇太孙,而几位亲王正当壮年,手下又有虎狼之师,依我看,”朝仓庆升目露凶光,“华夏内战不远!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老庆升,你以为华夏君臣都是傻子?” “不是,但利令智昏!” “那你以为华夏的超一品高手是傻子?” 朝仓庆升微微一怔:“这二者有何关联?” 种子岛京紧紧盯着他,道:“华夏皇帝有令,凡有元力之武人,非援护队不得前往和洲。而聂清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此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朝仓庆升猛地站起来:“你是说,他是华夏朝廷派来的?” 种子岛京也猛地站起来:“不错!要么是皇太孙派来,要么是某个亲王手下!不管是谁派来,他此行的任务,就是要让和洲永远流血,让和洲永远不能一统,让和洲永远无法觊觎华夏!” 朝仓庆升的呼吸变得浊重起来,两条花白的眉毛也跟着一起一伏。 种子岛京看着老友微微佝偻的脊背,有些不忍,但还是咬咬牙道:“我们与他无仇,但是,不死不休!老朝仓,如果你想实现理想,就得先扳倒他!” “这种人,无法在战场上打败啊。” “你本来就不擅长打仗。” “种子岛京!” “别那么紧张嘛,我们不是早有定策吗?一纸诉状递到江户城华夏援护总队,自然有人会帮我们收拾他。” “若是他有朝廷背景,这么做岂不是告诉华夏我们要对付他?只怕适得其反啊。” “华夏好面子,总会做点姿态,比如令他去江户城接受调查之类,只要他一离开广目町——” 朝仓庆升眼睛一亮:“调虎离山?” “不错!” “但广目町没了,他还可以东山再起啊。” “非也,放眼和洲,只有广目町在行华夏之法,是他的根基所在,此处一灭,他还有何能为?” “唉,好吧,只是我答应了市村慎也那头老犟驴,东进之事全托付与他,这回出尔反尔,他可要尥蹶子了。” “尥就尥吧,反正挨他踢又不是一回了。再说,敌军主将不在,这不也是天大的战机么,说不定他还要感谢你呢,提前知会他一声就行了。另外,老庆升,你还得心一件事。” “什么?” “聂清风再自负,也不可能以为用一町之力可以与一道相抗,他必然有恃无恐。” 朝仓庆升一惊:“你是说华夏有可能干涉?不,华夏不会直接这样做的……” 种子岛京冷笑道:“你别忘了咱们背后,山南山北两道那两个好战分子!你真以为,那两个家伙会被一纸和约套住手脚?恐怕,聂清风与他们是有实无名的联盟关系!老朝仓,你有可能被夹击呀,怕了吧?” 朝仓庆升哈哈大笑:“让我朝仓庆升害怕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不做则已,既然做了,就义无反顾!我这就给江户城去信,让这位和洲武雄,滚回华夏和稀泥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七章 密云 3 “市村慎也摆出一副久住的模样,这是打定主意要把我们拖垮。” 张长云正在努力对付一条烤得酥脆的山鸡腿,说起话来有点呜呜啊啊的,聂清风费了一番力气才明白他说什么。 荒木梅道:“这个叫市村慎也的老家伙可不好对付,擅长防守,一缩起头来简直是个铁壳的乌龟,外号市村龟也,当年家里好多人都吃过他的亏。” 正在撕扯一块鸡胸肉的龙造寺大石嘟哝道:“正面打不赢,什么计谋也是白扯。他愿意在林子外头窝着就让他窝,等到下雪,冻死这老乌龟。” “哎哎哎我说胖子,你别不自觉啊,吃几块了?”林和夫拿筷子捅捅龙造寺大石,道,“一旦他把据点修好,就不怕下雪。老货挺精明,咋撩拨他都不进林子,一个劲儿地从后边往前运辎重,不好下口啊。” 自从品尝过龙造寺大石偷偷摸摸煮的肉汤,聂清风和身边几个人就成了伙房的常客,这里蔬菜没有多少,肉类从来不缺。正对聂清风胃口,渐渐地,一到开饭点,张长云等几人就自发凑过来,正好一边吃一边谈公事,两不耽误。 聂清风道:“没事,听大石说后头还有条蛇,一会上桌,我得尝尝——听说这个市村慎也除了给自己修宅子,还起了一大片给匠人住的工棚?他是不是想用大队压住阵脚,工匠慢慢修路,一路推过来?” 林多喜吊着左边胳膊,用右手端着一碗鸡汤走过来:“越是肯下笨功夫的家伙,越难对付。咱们人太少,想突击又怕中埋伏,看着他的路一寸寸朝前铺,心里还真有点不稳。照他这个弄法,顶多到过年,路就通开了。张先生您觉得呢?” 前几日的战斗中,林多喜抛下黑衣队掩护,孤身突进,一箭射杀泉贤一,为彻底击溃朝仓军立下大功,代价是左臂中了一刀,伤了骨头。回来后,伊头老太太给他处理了伤口,认为还是自然恢复更好,三个月内禁止他开弓放箭。 张长云道:“以张某之见,这是效仿当年王翦灭楚的办法。但又稍有不同。” 战国时秦国名将王翦灭楚,采用深沟高垒对峙的方法,使楚军放松警惕,然后一举攻灭。 这个故事在和洲虽然知者不多,但在广目町,由于华莲宗和尚经常把华夏典故编成故事反复讲演,大家耳熟能详。连孩玩打仗游戏都满嘴里“统一六国”“楚河汉界”的。 聂清风道:“秦国灭楚时,背后无人牵制;现在朝仓家背后还有山南山北两道虎视眈眈,把主力放在我们这边,朝仓庆升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所以说稍有不同。关西两家不动,市村慎也就沉住气慢慢修路,朝仓家有的是钱,他拖得起,我们拖不起。” 荒木梅怒道:“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朝仓家的脓包,我没觉出哪里厉害!上回能烧了他们大营,这回也能!” 张长云哈哈一笑:“荒木姑娘不要着急,以后有无数的武勋等着你取,现在,先听听咱们的千里眼顺风耳怎么说,林君,说说你打探来的消息。” 林和夫道:“老乌龟是个滑头,这次带人不多,可战之兵才九百余人,但全是朝仓家本部兵马,精气神都比朝仓二狗和五狗带的那批强了一大截。” 荒木梅冷静下来:“这些必定是老乌龟自己带出来的兵,熟门熟路,再想浑水摸鱼不那么好办。” 龙造寺大石道:“这次没跟井上、德富两家掺和在一块么?朝仓庆升老贼奸诈的很,倒霉事怎么肯自己干?” 林和夫道:“那两家倒霉蛋出钱、出民夫,老乌龟带着九百人看着他们修路,运粮草,打仗的事不让他们掺和。要不,咱试试搞他的粮道?” 张长云摇头:“既然是位善守的老将,怎么会放着粮道让你去搞?若有破绽,必是陷阱。不可轻言出战。” 林和夫不死心:“不放点饵料,老乌龟怎么能伸出头来?斥候队地形熟悉,稍微试探一下不要紧吧?” 荒木梅也道:“现在咱们还有地形熟悉的优势,一旦老乌龟摸清地形,咱们这点优势也没有了!就应该趁他立足未稳,给他一下狠的!”她停了一停,又道:“坐等敌人犯错,是最愚蠢的!” 张长云耐心解释道:“荒木姑娘不必着急。朝仓家财大气粗,兵源雄厚,即便粮道断了,照样能重建;我们吃亏吃在人手不足,只能走精兵的路子。就算是以一换十,也是大大的不值。” 他一指林多喜受伤的胳膊:“细川队长不在,林队长这一受伤,猎杀队的调度、新进人员的筛选训练都要受影响。出战一旦不胜,大局动摇,各位不可不慎啊。” 聂清风轻轻一拍桌子站起来:“自今日起,各位须严守军令,心提防,不可轻举妄动,”看看荒木梅和林和夫还是有点不服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句曾经让他痛彻心肺的话: “若违令出战,虽胜亦罪!” 荒木梅又有点着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拼消耗又拼不过,难道等死?” “阿弥陀佛,荒木姑娘,主公面前,不可失仪。” 大家朝门口一看,原来是圆规和尚来了。 张长云笑道:“圆规师父这几日跑了一趟归义城,辛苦啦,想必是带回了好消息吧?” 圆规也笑道:“主公洪福,张先生明见万里,此行收获颇丰。今年全村上下,可以过一个饱足年了。” 聂清风又惊又喜,忍不住站了起来:“与樱内诚亮——不,上田哲三谈妥了?” “条件优厚。上田大人向樱内大人请示,说今岁广目町遭逢饥荒,请求免除两年租赋,樱内大人准了。” 龙造寺大石冷笑:“这边本来就不打粮食,一年租赋也不值几个钱,他做了顺水人情,赚个好人当当;樱内诚亮也乐得朝脸上贴金,这条件,真是优厚。” 林和夫从背后狠狠捅了他一指头。 龙造寺大石一惊,看看聂清风面有不悦,赶紧道:“圆规师弟,俺刚才是说樱内诚亮和上田哲三不是东西,没有说你不是的意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圆规笑道:“师兄心直口快,弟知晓,只是,弟奏对未完,师兄若是有话,等奏对完毕,主公允了再说,如何?” “哎,好,好。” 圆规接着道:“除此之外,上田大人还为我等拨了一批府库陈粮,暂解燃眉之急,由拔刀队队长楯冈一铁亲自押运,现在已到村口,后续粮食,还会源源不绝转运。” 众人心中大喜,当初上田哲三认为聂清风居心叵测,处处与他为难,众人恨不得把这老家伙扒皮抽筋,没想到现在居然会调拨粮食过来。 张长云笑着对聂清风道:“上田大人忠勤王事,令人钦佩。我等也要更加勤勉才是。”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提醒聂清风,上田哲三这么做的出发点是为了保住樱内诚亮在北陆道的统治,他现在同时面对净心宗和一本道的压力,无力抵御南海道的入侵。你一旦倒了,樱内诚亮好不到哪里去,给你送粮食,是为了让你顶在前边死撑。别以为老家伙是突然了转性,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无论如何,多一批粮食,就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聂清风笑着点点头:“上田大人对我等确实不薄啊,采买粮食时,专为我等设了平准官,圆规你应该知道,咱采购的几乎是平价粮食;现在更好了,白送!要是再守不住这一亩三分地,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众人一起拱手:“恭喜主公!”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现在,咱们就和市村龟也比一比,看谁先沉不住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八章 密云 4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上田哲三站在花厅边,双手扶着窗台,向天边翻滚的黑云望去。 “南海道出兵啦,乱世,终于来啦……谁能笑到最后呢?安井,粮食,给聂清风送去没有?” “回禀大人,全数送到,是卑职亲手送到聂大人手上的。” “他说什么?” “见到是卑职,他吃了一惊,还以为是楯冈大人押送粮食。” 上田哲三淡淡一笑:“看来,这瞒天过海之计还不错,连聂清风也骗过去了,更不要说一本道那班人。” 安井道:“一本道自以为在大人这边安插几个探子,就能洞悉咱们的一举一动,谁料他们的鬼蜮伎俩,全在大人掌握之中!” 见上田哲三不说话,安井又道:“现在聂清风手里有了粮食,撑上个月,不成问题。咱们可以专心对付一本道。现在,楯冈大人神不知鬼不觉半途返回,想来织磨城已经被攻取了吧?” 上田哲三默默点头。 近来他的日子不好过。 北陆道在和洲七道中算是比较贫弱的,东边是被邪教一本道控制的东山道,双方征伐不断,纠缠不休;内部有净心宗这所谓的名门正派捣乱;北陆道藩主,大名樱内诚亮整日沉湎酒色,不思进取,还有个野心勃勃的聂清风正在蛰伏;现在,关西強藩南海道又来横插一脚,他真有种独木难支大厦的感觉。 织磨城是一本道的重要据点,上田哲三早就在打这里的主意。楯冈一铁连战连捷,在北陆道和东山道都打出了名头,只要他一出现,一本道必然死守不出,织磨城连番恶战不克,双方损失都很大。 这时,南海道自西侧进犯的消息传来,上田哲三心生一计,假令楯冈一铁押粮前往广目町,抵御朝仓军,暗地里却令他半途折返。一本道果然中计,误以为楯冈一铁已被调走,放松了警惕。 上田哲三盘算一下时间,现在楯冈一铁正在与一本道党徒激烈交锋吧?以有心算无心,此仗应该没有任何悬念。织磨城一拿下,后面没有雄城险隘,可以长驱直入一本道腹地!在持续不断的军事压力下,一本道这种强盗分赃集团维持不了几天! 持续近二十年的一本道之乱,就快要终结在我的手中了啊,不,是终结在主公手中,这样,主公的威名,就可以响彻关东,樱内家复兴有望了! “大人,大人?” 安井的轻声呼唤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问道:“何事?” “聂大人还说,请您务必提防净心宗,净心宗很有可能已经与一本道暗地勾结起来,意图对您不利!明枪好躲,暗箭难防——” 上田哲三一抬手打断了他:“本官知道!现如今北陆道大事务悉数由本官承担,不知多少人恨不得将本官碎尸万段,何止净心宗一本道?他还说什么?” “还说……还说……” “但说无妨。” 安井吞吞吐吐道:“他还说……万一事有缓急,可到广目町住……” 上田哲三哈哈大笑,笑了半天,喘匀了气,道:“这个聂清风,还真以为自己是不动明王下凡?一个的町守护,放出这般狂言,也不怕招人耻笑!” 正当上田哲三嘲笑聂清风不自量力的时候,楯冈一铁正带领着拔刀队走在织磨城中央大道上。 两侧房屋的火都已经被扑灭,冒着丝丝缕缕的黑烟。用布巾捂住口鼻的民夫正把压在废墟下的尸首一具具拖出来,扔到板车上运走。 在大火中失去家园的面有菜色的居民,绝望地跪着道路两旁,用木然空洞的眼神迎接趾高气扬的新征服者。 织磨城扼守一本道首府美津城的咽喉要地,此处一失,美津城门户洞开,后方再也无险可守,要抵挡北陆道军势,只有城下合战了。 守卫此处的一本道守将知道就算逃得一命也是切腹的下场,索性一把大火连自己一块烧了个干净。倭人的房屋大多是木结构,见火就着,给楯冈一铁留下了一片废墟。 走在楯冈一铁身后的丹羽面无表情道:“这些人,挺不过这个冬天。” 楯冈一铁问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存粮?” “这里原本是一本道修建起来抵御我军的要塞,后来一本道得势,战线前推,这里才渐渐有了民众居住。一本道搜刮起来天高三尺。谁家会有余粮?” 楯冈一铁的心沉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从一本道的魔爪下解救了这些百姓,他们就算不感恩戴德,最起码也会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可是,居然是这种情况! “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官军,和那些暴徒没有分别么?” “田租、口赋、徭役……在谁的治下,不是一样?楯冈君,你别想太多,他们是敌国之民,不是自己人!”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丹羽听不懂华夏文,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穷人的荒唐梦而已。”楯冈一铁说完,在心里又加了一句,“但我认为那一定会实现的。” “走吧,楯冈君,现在我们又不是穷人,管那么多干什么?”丹羽说完,看看楯冈一铁的脸色,又道,“等把一本道这些害人精统统干掉,天下太平,就好了,现在,先顾眼前吧。” 楯冈一铁低声嘟哝道:“看来樱内大人、上田大人都是这么想的啊,果然,只有主公,才是我要追随的人。唉。”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忽然,一名武士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楯冈大人,丹羽大人,我们抓到个一本道的探子,说有重要情报要报告。” “哦?”两人一下子来了兴致,“带他过来。” 少顷,探子带到,满面谄媚:“楯冈大人,丹羽大人,人这里有封书信,您二位一准感兴趣。是朝仓家写给净心宗的!” 两人微微一愣:朝仓家是关西強藩,净心宗是关东大宗,这二者有何关联? 探子继续道:“前几日有个南海道的客商在人店里住,害急病死了。人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一封书信。” 丹羽冷哼一声:“恐怕不是害病死的,是住店住死的!” 楯冈一铁道:“说实话,饶你不死!” “是,是,那是一封举荐信,举荐和洲武雄聂清风大人的。” 楯冈一铁疑云顿生:“举荐信?南海道举荐聂清风?举荐给谁?” “江户城,华夏援护总队队长,葛立武!说聂大人本领高强,如此在野遗贤,却连个评定的品级都没有,实在令人痛心。” 楯冈一铁猛一拍大腿:“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九章 密云 5 聂清风扬扬手中的加急书信,笑道:“楯冈君截获了南海道的密信,着急上火地让我赶紧想办法,这子就不想想,朝仓庆升那条老狐狸,会只派出一名信使?这不,他的告急书信和援护总队的公函同时到了。” 张长云笑道:“南海道对主公颇为忌惮,想借援护总队之手调虎离山;净心宗在大人手下吃过亏,推波助澜。主公,四面是敌,可不畏惧!” 聂清风哈哈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高深手段!” 荒木梅急道:“主公,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能笑得出来?有元力的武人,非援护队不能擅离华夏,一旦给您定上元力级别,您还能在这里做守护?” 聂清风满不在乎:“那又如何?我现在元力一点也使不出来,他们能查出什么?” 伊头傀作道:“关键不在于您有没有元力。就算您真的一点也没有,只要援护总队说您有,您就是通天彻地的大高手!” 聂清风撇撇嘴:“咱平时不是给葛立武这鬼烧过纸钱么,这厮拿钱不办事?” 张长云道:“葛立武背后是华夏四大家之一的葛家,葛家与皇太孙走得很近。别看他在和洲呼风唤雨,背后的靠山只要翻翻眼皮,就能夹死他。他不会为了我们那几件宝贝搭上自己的前程。” “如此说来,他没让我即刻启程去江户城,已经挺够意思了?” 张长云笑道:“正是,依张某之见,不但不能怪罪人家,还得好好表示表示。” 林和夫急了:“主公,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前几天打的大胜仗,我出手了吗?” 林和夫心头一动。 伊头傀作道:“人的名,树的影。您虽然没出手,可只要您在这里坐镇,谁也得掂量掂量;您要是走了,那市村慎也这只老乌龟还不——咦?” 聂清风和张长云一起笑起来,聂清风拿手指点点伊头傀作:“傀作,想到了什么?给大伙说说。” 老家伙的肉泡眼一下子亮了起来:“主公若不在,市村慎也的脑袋肯定要伸过来!” 荒木梅的拳头啪地朝掌心一砸:“到时候,砸烂老家伙的乌龟壳!” 林和夫有点犹豫:“没这么简单吧,老乌龟守得滴水不漏,这么稳健的家伙,会轻易进林子?” “会,”张长云自信地笑道,“他不进,会有人逼他进。” “谁?” 张长云笑着摇摇头,不答话,对聂清风道:“主公,虽然免不了去江户城走一遭,但还是要尽量拖延,做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来。让市村慎也看一看您的困境。去那边不妨多住几天,我也随您一起去。” “多住几天?为什么?” “未来得华夏天子之位的,或是皇太孙,或是燕王。我们必须知道,哪个是友,哪个是敌。此次去江户城,实在是朝仓庆升送给我们的机会,把握得好,一石二鸟,既能解眼前困局,又能得一强援。” 伊头傀作道:“主公和张先生都走了,万一市村慎也来攻,怎么办?” 张长云道:“道路未通,九百人想拿下这里,痴人说梦。市村慎也就算知道主公不在,也得等后方援军大队过来;若是铤而走险,我们依定计防守便可。” “好,”聂清风大声道,“等援护总队再次发函催促,我便动身。到时,民事由咫尺大师掌总,兵事由林多喜队长掌总,具体事务,就拜托各位了!” 众人齐声道:“遵命!” 与此同时,黑海森外朝仓军大营里,市村慎也刚刚得到聂清风即将被召往江户城的消息。他面无表情地在桌边正坐,一只手轻轻地叩击桌面,桌面上扔着那份盖了朝仓家大印的军报。 朝仓步义和朝仓步勇两个败军之将也看过这份军报,私下交流,都认为敌人群龙无首,正是进兵的好机会,但市村慎也说了,谁敢乱说话就滚回南海道,因此两人憋了一肚子金玉良言不敢开口,静静听着市村慎也敲桌子。 敲了半天,市村慎也抬起头对两人道:“你们老子搞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给我军定的送死日子么?” 这话太重,两人没胆接,大气也不敢喘地等着下文。 “现在形势对我军有利,已然反客为主。最着急的是敌人,不是我们,拖下去,一定有一战定乾坤的机会。至于这玩意儿?”市村慎也冷冷盯了一眼随手丢在桌上的军报,“狗屁!” 两人偷偷对视一眼,暗暗把这话记在心里。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不能拿忠勇将士的血去冒险。这封信,”市村慎也慢条斯理地拿起军报,慢条斯理地撕成碎片,“我就当没看到。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坚壁不战,连试探也不做,是怕了那个什么和洲武雄?” 见两人不敢作声,市村慎也自顾自说下去:“这十几天来,我军没有踏出营门一步,敌人已经习惯了看我军坚守,这时候,是不是应该突然袭击,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朝仓步勇大着胆子道:“侄有过这想法,但不知为何,隐隐约约觉得不妥。” “能有这种直觉,说明你有长进。出其不意,只有在敌军无备的情况下才有用。目前为止,敌军连一次骚扰都没有,说明他们正在全力戒备,贸然进攻,必败! “现在敌弱我强,不要行险搞什么计谋,堂堂正正推过去。我军营垒四周遍布破元结界,就算聂清风亲自攻来也不怕。但若是弄险,必败!记住,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报!军需官求见!” “让他进来。” 军需官大步流星走进来,看也不看朝仓步义和朝仓步勇,对市村慎也大声道:“市村大人,今日入营的米粮,比定量少了一百零七石。” 市村慎也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下官已经验过,总量不缺,但有的米袋里混了谷秕和糠皮,以次充好。” “知道了,你下去吧。” 军需官一离开营帐,市村慎也的眉毛马上立了起来:“真正混帐!拿笔墨来!” 身后两人赶紧捧上笔墨。 市村慎也在这里扎下大营以来,每日入营的粮草真如流水一般,望路町的存粮已不足以支撑,只好从更远处调拨过来。批次不一,产地不一,粮食质量良莠不齐很正常,有少数几个奸商要钱不要命,雁过拔毛,也是有的——一刀砍了就是,这种事情,也值得一军统帅大动肝火? 市村慎也运笔如飞,刷刷刷写完了信,命令手下快马加鞭将信送回南海道,回头对两人道:“你们两人不要在这里呆了,这里不再安全。带着那一百零七石黑心粮食滚回南海道去,现在,立刻,马上!” 两人傻了,不知道市村慎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市村慎也愤怒地瞪着两人道:“回去以后,告诉你们老子,这一仗想打赢,叫他亲自来这里坐着!打了败仗,别指望老子背黑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章 密云 6 作为家中的长子,下一任家主——的内定人选,朝仓步仁要求自己在处理任何问题时都要稳字当头,宁可无功,不可有过。看着眼前团团乱转的四弟朝仓步智,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四弟,你给我说实话,送往前线的粮食是怎么回事?” 朝仓步智的眼珠子一下瞪圆了:“老大,你这话什么意思?可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当时你可是点了头的!” “我当然知道,但我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敢以次充好!存粮不足,跟父亲如实禀报就好了,为什么自己搞一套?这不是惹祸上身吗?赶紧想想一会儿怎么跟父亲交待吧。” “失算,失算……”朝仓步智头上汗珠一颗颗沁出来,“没想到市村慎也这头老犟驴还真敢告状,我已经把欠的粮食补全发出去了,希望还来得及。” 朝仓步仁一步跨到他四弟面前:“你说什么?发出去了?” 朝仓步智沮丧道:“对啊,再不补,老犟驴还不来踹门啊?” “糊涂啊!”朝仓步仁哀叹一声,“你刚说了说存粮不足,市村慎也一催,立马补上,这不是摆明了故意针对他吗!” 朝仓步智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看到四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朝仓步仁心有不忍:“老四,其实这件事,根子在我这。老二和老五瞄着我这个位子不是一天了,可他俩性子太急,要是能改,我这个位子让给他们又怎么样?出兵关东这件事,是他俩起的头,无非是想借战功压我一头,你看不过眼,想给大哥帮忙,哥哥承你这份情。” 朝仓步智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老大,老大……” “可是父亲一点头,出兵关东就不光是他俩出头的事儿了,成了咱家的大局。谁要敢把这事儿搅黄了,父亲肯定饶不了他——” “老大,你甭说了。这事儿是我一手操办的,跟你没关系,我这就去给父亲请罪——咱俩不能都倒下。” 朝仓步仁轻笑一声:“没有我点头,粮食能发出去?你不过是被人蒙蔽,进了批差点的粮食而已。四弟,大哥有这个位子在,还能顶一阵;你要是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啦。” “不行,老大,我和老三还都指望你呢!还是我去吧!” “四弟,听话!” “没事,老大,我找人算过,最近这几天,咱们有惊无险!” 朝仓步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算过?四弟,江湖骗子的话,你也能信?” “当然不能全信,可那家伙说的挺有道理……我这就回去找他再算算,”朝仓步智不再废话,掉头就走,走到门口,回头惨然一笑,“现在除了找人算算,咱还能做什么?” 朝仓步仁本想叫住他,听了这句话,一下子僵住了,最后,只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一个时辰后,兄弟二人一起跪到朝仓庆升和种子岛京面前,两颗头颅深深伏下。 朝仓庆升把市村慎也的书信抛到他们面前,冷冷道:“粮草之重,无须多言。出兵前,我亲口答应你们市村叔叔,言听计从,现在,你们居然做出这等事来?” 朝仓步仁悲声道:“父亲,儿子一时糊涂……” “父亲大人,孩儿错了。此事全由我一手包办:新米在上,谷秕糠皮在下,除非逐袋打开验看,否则绝难分辨。大哥掌总,事务繁多,无暇在意这些细务,因此与大哥实在没有半分关系。孩儿愿意这就奔赴前线,做市村大人手下一马前卒,将功赎罪。” 朝仓步仁心别的一跳:老四真的要把责任全揽过去?他疯了么?这岂不是说,自己只要轻轻一点头,此事与自己就毫无干系了? 朝仓庆升与种子岛京对视一眼,在他们心中,老四虽然有几分鬼精灵,却没有担当,难担大任,怎么今日突然转了性? 朝仓庆升冷冷道:“你莫以为摆出一副认错姿态,就能大事化。你市村叔叔在前边出生入死,你背后搞出这么一出,岂不寒了前线将士的心?” “孩儿知错,请父亲重重责罚,冀能挽回前线将士万一奋进之心。” 朝仓庆升眯缝起眼:“你无一句自辩?” “没有,”朝仓步智坦然与父亲对视,“错就是错。”说着,他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字纸,双手高举过头,“请父亲过目。” 朝仓庆升接过字纸,并不急于观看,问:“这是何物?” “这是本月望路町粮食收支账目,里面用红笔圈出的,是孩儿做的假账。” “假账?”朝仓庆升呵呵笑道,“好,有出息!” 朝仓步仁的冷汗哗地淌下来,老四疯了! 父亲做买卖起家,素来将诚信二字看得极重,你以次充好已经犯了忌讳,换个外人,早掉了脑袋;现在你居然拿出对自己不利的铁证,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老四啊,到了这一步,大哥保不住你啦。你把责任都揽过去,这份恩情,大哥永远也不会忘了的! 果然,朝仓庆升冷冰冰道:“既然如此,去领十下军棍,要是不死,去军前效力!” 朝仓步智恭恭敬敬地向朝仓庆升磕了一个头:“父亲大人,种子岛叔叔,大哥,你们多保重!”说罢,起身往外走,没有一句话。 “慢,”种子岛京突然叫道,“既然粮草细务由你经手,为何故意留下这些把柄?” 朝仓步智转头,平静地道:“市村叔叔领兵在外,不知望路町存粮情况。望路町虽然存粮不少,但每日转运五六百石,便是粮山也要搬空。现在新一批秋粮还没有收齐,库中储备已然见底,一旦停止转运,恐怕士气不稳。” 种子岛京道:“以次充好,不是一样打击士气?”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以为,停运对士气打击更大。先以谷秕糠皮顶上,待新一批粮食入库,再补足余额。因此,以次充好的次数、数量、经手人,我统统做了标记。况且……” 朝仓庆升面色略略缓和,问道:“况且什么?” 朝仓步智苦笑道:“孩儿耍了点自作主张的聪明。” “说。” “军粮取用,都是按入库先后次序,逐一开封。按前线大营的粮食消耗速度计,便是吃上两个月,也绰绰有余,未必用得到这一批。” 朝仓庆升一怔:“前边储备了这么多粮食?” 朝仓步智从容答道:“自市村叔叔扎营至今这十一日内,望路町转运粮食六千六百余石,约合七十九万斤。” 朝仓步仁听傻了,他万万没想到,性子飞扬跳脱的四弟居然会拿出这样准确的数字,看父亲和种子岛叔叔的模样,似乎还相当可靠,局势要逆转么? 朝仓庆升和种子岛京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在两人心头一闪:囤积了这么多粮食,还为区区百余石杂粮发怒,市村慎也是否有些题大作了? 朝仓庆升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你市村叔叔迟迟不进兵,是在靡费钱粮啰?” 朝仓步仁心头一松:这个问题有考校的意味!老四闯过鬼门关了——这子,从哪学的这手? 朝仓步智坚决地摇头:“孩儿前几日翻看华夏史书,偶然读到秦将王翦破楚一节。王翦与楚军对峙一年多,据说连秦王内宫都节衣缩食以供给前线,最终得胜。感触颇深。如今情形,与之暗合,稍有动摇,前功尽弃。” 朝仓庆升目光紧紧锁定他的双眼,道:“以你之见,你市村叔叔如今的对策,如何?” 朝仓步智不假思索:“父亲大人见谅,孩儿眼中只有钱,不知兵,军务大事,不敢妄议。” “算你聪明,饶你五棍,不必去前线了,滚。” “谢父亲大人开恩!” 种子岛京突然来了一句:“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四郎能读华夏史,可喜可贺。” 朝仓步智身子一震,停住了脚步。 朝仓庆升的目光重新汇聚到儿子的脊背上,他看到儿子在微微颤抖。 他的语调重新变得冷而硬:“怎么了?回过头来!” 朝仓步智缓缓回头,两行清泪,默默垂下,一言不发。 朝仓庆升一怔:“你怎么了?” 朝仓步智悲声道:“父亲,您可记得,我们有几日不见么?您可记得,我们一家人,几日不曾团聚了么?” 朝仓庆升胸口一闷,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记不起,上一次全家围炉而坐,开怀畅饮是什么时候了! “孩儿不愿读什么华夏史,不愿做什么以次充好的下作事,更不愿打仗,去想什么布武天下,只想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能听歌唱曲,把酒言欢,笑语炎炎,只要能守住咱这个家,孩儿的心愿,就足了。父亲大人,种子岛叔叔,大哥,我去了。” 说罢,朝仓步智一个长揖到地,恭敬地、缓慢地,退出了大帐。 望着四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朝仓庆升闷声道:“老大。” 朝仓步仁赶紧应道:“在。” “你去……监刑,该怎么做,你有数。” 朝仓步仁心头一喜,道:“遵命!” 大儿子一出大帐,朝仓庆升一屁股坐倒在椅子里,手抚眉骨,沉默不语。 种子岛京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老庆升啊,既然答应了市村慎也,就别出尔反尔啦,反正,只要他在,怎么也不会闹得不可收拾。至于老大和老四么——” 朝仓庆升抬起头来。 种子岛京低声道:“最好查查他们身边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一章 长铗 1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张先生洞烛先机,神机妙算,我敬你一杯。” 聂清风和张长云离开广目町,走大路,经过护国忠王山,向东南方向江户城进发。在第五日傍晚,到达了江户城——华夏援护总队所在地。离援护总队要求的最终期限还有两天。现在,两人正坐在一家酒馆的间里对饮。 张长云笑着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道:“主公谬赞,愧不敢当。朝仓家五子争位,张某不过顺水推舟。况且,现在对市村慎也的牵制作用还极其有限,他仍在与我们对峙,谈不上什么神机妙算。” 聂清风往前凑凑身子,低声道:“潜伏到朝仓家的弟兄,安全么?是细川队长亲自过去了么?” 张长云道:“细川队长带队潜伏到南海道刺探军情,所选都是机巧聪慧之人,潜入朝仓家的,另有其人。至于细节,以主公之尊,还是莫要事事过问为好。” 聂清风有些尴尬,笑道:“难道不许问一句?” 张长云毫不客气:“不可。主公有主公的事务,细作有细作的事务,不可混淆。若只是好奇,大可不必有此一问。” 聂清风点点头:“我以前没有做过官,这些东西一概不懂,还望张先生教我。” 张长云道:“主公勿忧,张某必然尽到本分。” 两人聊了没几句,突然听到隔壁有人用华夏语大吼:“什么和洲武雄,狗屁!” 两人愕然。 虽然聂清风并不想要净心宗给的这个名头,但怎么说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离“狗屁”的境界可差太远了。骤然听到如此评价,不由好奇心大起,这是哪里来的狂徒,如此不知死活? 张长云都站了起来,想按住聂清风,却看到聂清风嘿嘿笑着把耳朵贴到墙上,也哈哈一笑,把耳朵贴过去。 隔壁那人喝多了两杯,嗓门颇大:“身为华夏人,却接了倭人的封号,还什么‘和洲’武雄,数典忘祖,我呸!” 聂清风神色如常,低声道:“少不了又是净心宗暗地里播弄了一番。” 张长云点头,低声道:“南海道与净心宗,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勾结得还真紧。净心宗越来越成为我们的绊脚石,得想办法除掉它。” “南海道被我们和关西两道夹击,我们又何尝不是被南海道和净心宗夹击?要除掉净心宗,谈何容易?” “上田哲三与一本道,这二者对净心宗皆欲除之而后快。我们可坐收渔翁之利。” 聂清风点点头,刚才一番对话,精力没放在听上,漏了不少,他也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无非就是一群未定级的菜鸟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什么听头。 隔壁大嗓门还在喋喋不休:“听说这厮把葛立武那傻缺当爹供起来,连舔带拍,还不是一无所获?爷爷我可是良家子,哪有这个热面孔去贴葛立武的冷屁股?这次定级,若是再定不上,定要回华夏去告他一状!” 屋子里响起一片乱哄哄的附和声。 聂清风嘴角挂上一抹嘲讽的微笑,这算是古代版的愤青么?自诩清高却又嫉贤妒能,愤世嫉俗却又热衷名利。放嘴炮天下无敌,谋实利百无一用。 后天就是定级大考,还在这里喝得烂醉,公然非议上官,蔑视武林名宿——老子把修罗神君都放翻了,谁敢说不是名宿——智商情商都突破底线的家伙,活该倒一辈子血霉。 张长云在一旁听的也是苦笑连连:“前些年来和洲的援护队,纵然不是人中龙凤,也是坦荡豪杰。可如今这几年,真是什么货色都有,也难怪倭人颇多腹诽。” 聂清风叹道:“援护队不是华夏武人精华所在么,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华夏朝堂之上,主持援护队一事的是皇太孙朱允榅,他为了对抗燕王,以权谋私,把援护队的精华都拉回华夏了,剩下的,”他冷笑一声,“您想,连葛立武都不愿意给他们定级的家伙,该是什么货色!” “望之不似人君……”聂清风一语未了,突然发现,半面墙壁微微透出绿光! 子弹时间发动,危机管理发动! 绿色,代表没有威胁——但是,至少说明,墙对面有人采取了对自己有明显敌意的行为。 时间流逝几乎处于静止状态,看来,墙后边的家伙和自己的水平差了十万八千里,属于动动手指搞定的杂鱼。 看这意思,是想直接把墙壁打穿?我无所谓,张长云可要倒霉了。 聂清风把张长云拉到一旁,挡在他身前,解除了子弹时间。 轰隆一声,木板墙木屑四溅,一条人影弯腰从打出的大洞里跳了出来,顶着满头木渣大叫:“谁敢说爷的不是?” 聂清风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蝇营狗苟之辈,还不快滚!” 跳进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才俊,醉意熏然,衣衫不整,发髻都被木墙挂散了,顶着一脑袋木屑,一手执壶,一手点着聂清风的鼻尖:“你这……贼子,敢指摘殿下的……不是,待我……替殿下……教训于你……” “既然如此,来啊。” 年轻人大吼一声,劈面把酒壶丢了过来,紧接着身子一晃,对准聂清风面门,一掌劈来! 聂清风偏头让过慢吞吞飞来的酒壶,使了个擒拿法,左手五指揸开,一把叼住年轻人右腕,右掌掌心向上,托住他右肘,轻轻向上一送! 只听嗷的一声,年轻人疼得右半边身子都掀了起来,聂清风毫不客气,当胸一脚,把他踢皮球一般从来时的墙洞里踹了回去。 咔嚓哗啦连声,年轻人摔得不轻,不知道撞翻压碎了多少家什,半天没动静。 张长云看呆了,聂清风一拍他肩膀,他才猛然惊醒:“主公,好功夫啊!” 聂清风笑道:“走吧,出去耍耍。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超一品!” “主公留神,下手不要太重,万一弄出人命,不好收场。” “我晓得,你放心就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二章 长铗 2 走到大堂,聂清风看到几名倭人正在老板的指挥下急急忙忙地把桌椅板凳朝墙边推,动作熟门熟路,看来对这种打架斗殴见怪不怪了。 倭人食客都清场请出门外,胆的溜得无影无踪,胆大的挤在窗口门口,伸长了脖子观望;靠墙坐得四平八稳、饮食如故的,全是一色的华夏武士,等着看热闹呢。 随着哇呀呀一阵怪吼,刚才被聂清风一脚踹飞的年轻人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浑身上下罩着一层淡淡的土黄色微光。看起来像是给自己套了层土系元力的护甲。 聂清风忍不住摇摇头。这家伙的临敌经验也太差了! 土系元力多是防守技,用得好了能将对手的攻击消于无形。但也有个致命弱点,影响速度——背着磨盘打架,能快到哪去? 且不说两人级别差得太远,假定聂清风是个和他同级别的对手,能一脚踢中他,至少说明速度足够快。本来速度就慢一拍,再给套上个影响速度的护盾,还想摸着别人的边儿?走以逸待劳、防守反击的稳健路子才是正道! 动作是张牙舞爪的,表情是狰狞可怖的,偏偏速度是慢吞吞的,要多可笑有多可笑。旁边居然还有人叫好,真让聂清风哭笑不得。 居然和这种货色交手,丢人啊! 聂清风不再等这慢吞吞蠕动的家伙,上步抢攻,身子一旋,已经晃到对手背后,双手按住他后背,借他前冲之势,力量微微一吐,咚的把他推出七八米远,一头扎到门外的石子路上,当场摔晕。 周围人响起一片惊叹声。 聂清风回头看着与倒霉蛋同来的一群阿猫阿狗,勾勾手指头。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这种挑衅动作,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懂聂清风轻蔑的眼神。当下又有一人低吼一声,双拳一顿,拳锋染上一层淡淡红光,直通通朝聂清风扑来。 火系元力,有攻无防,你这笨蛋进攻路线又是傻了吧唧的一条长直线,能进援护队,真是老天瞎眼。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进攻! 聂清风垂着双手,一副闲散的模样,等着对手来攻。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全力防守,对手扑来将至未至那一瞬间,聂清风突然猛跨一步,主动迎击! 嘣的一声闷响,聂清风一记寸拳轰在对手胸口,逆着他的扑击力量,一拳把他倒轰出将近十米! 对手被打飞的身体如同一块凌空砸下的天外陨石,将身后毫无防备的狐朋狗友砸得人仰马翻! 一片寂静中,有人在轻轻击掌:“好,这才是技击的真正路子,短、平、快!” 他身边的一名年纪稍长者道:“年轻人学艺不精,真正的元力技高手,没这么容易输。” 先前说话的那人道:“元力技再高,也要走技击的路子才有发挥余地。就像现在这位高手,技击出众,无需元力,照样克敌制胜;反之,那年轻人自恃身负元力,无半点技法可讲,落败也在意料之中啦。” 年长者笑道:“王老弟所言甚是,不过,元力者的身体较常人更胜一筹,这是不争的事实。有元力底子,修行武技也会快得多。” 王姓男子道:“论起对身体的研究,陈兄是大家,弟不敢置喙,刚才那两个落败的年轻人,陈兄觉得如何?” 年长者摇头:“心浮气躁,急功近利,修炼到上五品就顶天了。反观场中这一位,气定神闲,举止安详,刚而不暴,柔而不佞,陈某以为,他的修行之高,难以想象——这样一位高手,怎么会流落和洲?” “欲野无遗贤,难矣。” “王老弟有意招揽?修为越高,心志越坚,只怕人家的要价,燕王给不起呀。” 王姓男子苦笑道:“哎,只可惜这一身的好武艺啊。” 两人说话的工夫,聂清风已经噼噼啪啪打翻了六七人,全是一招制敌。对手水平实在太差,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 他这边觉得索然无味,被打的可红了眼,不知谁喊了一声:“这人是个妖怪,大伙一起上,斩妖除魔!” 众人齐齐发一声喊,铿锵连响,各举兵刃,一起扑上。好几人的兵器上还有灼灼光华跳动,明显是用了元力! 聂清风差点没笑出声来。 打不过就打不过,还要给别人扣上顶妖怪的帽子,这样,就算杀了,也不过是除掉了一个“妖怪”。 后日是定级大考,自己横空出世,肯定会挡了某人的财路官路——不杀了你,还有天理? 真正的四大家族门下子弟,哪用得着跑到和洲来?来这里的,都是些中门阀的子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家被父母惯,来和洲被倭人惯,骄娇二气,上通天,下彻地,稍有不如意,便无所不用其极——真正无法无天! 也罢,老子就代你们爹娘教训教训你们! 聂清风不躲不让,正面迎击!身子一侧,双臂一分一挽,一根齐眉棍,一杆红缨枪夹到了胁下! 对面两人没想到他突进速度如此之快,一愣之下,想往回夺,哪知一棍一枪像在对手身上生了根,全力一拽竟然没有拽动! 聂清风早认准了两人夺兵器的力道,待两人第二次发力强夺,双臂一松一送,在回抽力道上又添了一把力! 火上浇油! 两人全力夺兵器,重心不稳,聂清风这一松一送,两人脚下无根,双双向后仰倒! 身子还未倒地,惊叫只得半声,聂清风大跨步扑上,双拳变掌,一记平砍正中两人颔下,将两人在空中打晕。 两人虽晕,身子还在空中,直挺挺向后倒飞出去,身后两人怕遭池鱼之殃,急忙下蹲闪躲。身子刚刚蹲下,巨大的黑影就将他们笼罩起来! 聂清风跟着倒地的两人一起扑上,蹲地的两人还没等抬起头,聂清风双掌挟雷霆万钧之势向他们后脑拍落! 周围人齐齐惊呼出声,以聂清风刚才空手夺兵刃的力量,拍碎这两人的脑袋真是易如反掌! 眼看两座掌山就要砸得两人脑浆迸裂,聂清风手腕一震,改拍为按,纯以指尖力道轻轻一压,蹲地两人如遭泰山压顶,扑通倒地,昏迷不醒。 聂清风刚刚回过身,左右两把钢刀同时向他劈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三章 长铗 3 两把钢刀,一红一蓝,光华闪动,显然刀上附了元力,寻常人若是挨上,一刀两段! 聂清风右脚前出半步,猛一矮身,左脚一招扫堂腿正中左侧对手的腿,那人顿觉腿被一根铁柱狠狠砸了一记,刀光只闪了一半就仰面栽倒,丢了手中刀,双手抱腿,哀叫不已。 左边中腿这人刀光刚刚闪起,右边那人的惨呼已经响起! 聂清风前出半步的右脚,正好踩在那人脚面上! 这人刀术有两下子,怕一刀砍聂清风不死,把腰扭得像一根盘旋的钢条,借扭腰之力全力挥刀,谁料,聂清风一脚踩来,正好把他的右脚钉死在地上! 这下可糟了,这一招是以腰发力,上步出刀,现在脚被钉死,腰力已发,眼看脚踝就要被硬生生的拧断! 聂清风右脚轻轻一抬,左掌叭的一掌抽在他胯骨上,把他的身子抽得空中翻了两个圆圈,一头扎倒!脚踝跟吹气球一样的肿了起来。 这一掌抽去,把拧劲儿抵消了不少,虽说这厮至少半个月下不了床,可脚踝总算是保住了。 聂清风刚刚起身,身后风来!一名矮汉子单手握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恶狠狠捅向他的后心! 聂清风左臂好似一条灵蛇,一扭一探,正好压住那人肘弯,右手虎口微张,咬住对方手腕朝他胸口一压,那人啊的一声惨叫,匕首脱落。聂清风膝尖猛起,一记膝击正中他侧腹。侧腹迷走神经被击,那人当即昏厥。 匕首脱落才数尺,被聂清风一脚抽飞,在空中拉出长长一道残影,好似一柄标枪,磅的一声贴着一人的耳朵钉在墙上,那人双腿一紧一松,裤裆哗的湿透了,数枚飞镖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四周一片寂静,包括作壁上观的王陈二人,全吓傻了,只有或长或短的呼痛声不时响起。 聂清风出手时,王姓男子正在给陈姓年长者斟酒,这时,酒杯才刚刚斟满。 酒满自溢,潺潺的酒溪顺着桌面一路流淌,滴滴答答沾湿了衣襟,两人都恍若未觉,傻愣愣地看着聂清风。 聂清风一点感觉都没有,教训这些菜鸟,有啥意思啊?虽然老子没有元力可用了,只剩下拳脚,可你们这帮家伙水平也太渣了吧? 环顾四周,围观者众,俱都痴傻,连张长云都是一副呼吸不畅的模样。聂清风摇摇头,过去一拍他肩膀:“走了!” 张长云打了个哆嗦,醒过神来,看聂清风的目光简直是崇拜了,尽力压抑着声音道:“主公,有此神功,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易耳!” 聂清风嘿嘿一笑:“要我上阵去拼杀?” 张长云渐渐从惊愕中解脱出来,笑着摇摇手:“只是赞主公身手了得,并无他意。若是您要在战场上出手,那只能说,咱们给逼到生死关头,黔驴技穷啦。” 聂清风笑道:“我自有我的事务,战场拼杀,还是交给别人吧。” 张长云大笑。 聂清风道:“倭酒寡淡,又被这几个蠢材搅扰,实在扫兴,换一家店如何?” “敢不从命。” 聂清风一指满地打滚哀嚎的家伙:“这一地鸡毛,如何打理?” “一没有出人命,二没有重伤,算好的啦,伤者自认倒霉;至于打碎的坛坛罐罐,店主写个损折单子呈给援护队,还能狠赚一笔——谢您还来不及哩。” 聂清风笑骂一句:“这群贼厮鸟。”也不知是骂地上横七竖八的草包,还是骂一旁贼眼闪亮的倭人店主,或是财大气粗的援护总队。 两人刚要出门,背后一声呼唤:“兄台留步!” 一听这话,聂清风心里暗暗发笑,心道这么老套的词儿都出炉了,自己咋回话呢?汝观吾之骨骼,颇精奇否? 转过身来,两名男子正朝自己拱手行礼。 站在左手边那个,年纪稍轻,三十上下,国字脸,粗眉毛,眉骨极粗大,身材健壮,双拳有老茧,粗一看像个习武之人,但仔细观察会发现,此人无须,喉结不显,极有可能是名便装的宦官。 站在右手边的那人年纪稍长,约莫四十许,身材瘦削,一领士庶人穿的深衣飘飘荡荡,像披了一件道袍,他肤色微深,手脚粗大,像是个田间地头耕作的农人。 聂清风向两人拱手道:“二位仁兄请了,不知有何见教?” “兄台身手不凡,令我二人大开眼界,有心结交,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华夏聂清风,这一位是张长云,是我的长随。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两人大吃一惊:“和洲武雄?” 聂清风赶紧摇手:“两位莫要说这话,什么和洲武雄,倭人和尚捧杀的手段而已,聂某从不曾认可。面对母国来人,拿这等名头出来唬人,真是羞也羞死。两位若要再说什么五熊六熊,聂某掉头就走。” 见聂清风襟怀坦荡,毫无一点架子,两人不由心生好感。 年纪稍长些的男子道:“敝姓陈,陈一成,浙江苍南人,现在忝任苍南药局医官一职;这一位是王敬宏,福建漳平人,在燕王府当差。” “原来是陈兄和王兄,失敬失敬。” “陈某是个医官,医治过不少武林人士,多少识得一些擒拿格斗的手法,可是刚才聂兄的功夫,从未见过,不知聂兄的师父,是哪一位绝世高人?” 聂清风心中暗笑,我要说师从外星人,你们岂不是要吐血?还是按照老路子来:“聂某是个武人,十五年前来和洲闭关。现在刚刚出关,却不知怎的得了失魂症,除了姓名和身为华夏人,过往种种忘得一干二净。刚才那些招式套路,别说两位,连聂某自己都不记得了。” 谁知陈一成却点点头道:“陈某治过失魂症。这病症因人而异,有些静养几日,多与相熟的人说说话,多到熟识的地方走走转转,很快便痊愈了;也有些困病数年,忽然一日顿悟,复原如初,那些久治不愈,乃至康复无望的,才两三成而已。” 王敬宏道:“在下在燕王府当差,华夏北地的药材,常见不常见的有不少。聂兄若是需要药石汤剂,尽管开口;至于南方的,我想陈兄多半不会推辞。”他开口声音又尖又细,果然是名宦者。 聂清风道:“我等萍水相逢,怎么好劳动二位呢?” 陈一成道:“我等钦佩的不是聂兄的武功,而是聂兄的胸怀气度。方才这群宵,攻讦犯颜在前,行凶逞狂在后,换了陈某,非让他们吃一顿官司不可!” 王敬宏也冷哼一声道:“妖言诽谤,聚众滋事,有损华夏体面。若真要追究起来,连他们的队正队副,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聂清风感激地拱拱手:“多谢两位抬爱,聂某谢过啦——不知两位这次来和洲,有何贵干?” 王敬宏看看周围一片狼藉,笑道:“这里实在不是说话处,咱们换个清净处好好聊聊,如何?” “求之不得,王兄带路吧,请!” “请!” 四人正要出门,忽听外面有个粗嗓门大吼:“是谁打了老子的徒儿?滚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四章 长铗 4 四人走到门外,外面已经围了二三十人,个个衣袖高卷,手执兵刃,杀气腾腾。周围看热闹的倭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再一看,街道两边有些动作快的店面,连铺板都上了。 站在人群最前边的,是个红脸暴眼酒糟鼻的矮胖子,四十来岁,一身短打,头发剃得极短,不到寸许,根根挺立向天。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穿蓝布衣的瘦高个,风一吹,摇摇欲倒的模样。再往后,是一开始就被踢飞的那子,正一脸悲愤地指着聂清风。 胖子把四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你们是哪里钻出来的野鸟?敢对老子的徒儿下手?” 聂清风微笑道:“教不严,师之惰。令高徒出言不逊,逞强施威,聂某不忍这厮败坏阁下的名声,出手管了一管。” 红脸胖子阴沉着脸朝前走了一步:“你找死?” 聂清风笑得越发灿烂:“原话奉还。阁下若是一心求死,聂某开药铺的卖棺材——一包到底。” 旁边王、陈、张三人哈哈大笑。 聂清风脸上虽笑,无名火却越烧越旺了。 人善被人欺,在刚才的冲突中,自己已经保持了足够克制,麻烦居然还是不断地找上门。要是换了修罗神君、枯肠和尚或者寒鸦道人,你看这些乌龟忘八敢不敢! 老子明明想着和为贵,想着与人为善,想着以德服人啊,可碰上你们这些鸟人就是行不通。既然非吃罚酒不可,老子不灌你个胃出血不算完! “入娘的,爷爷这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泡酒喝!” 聂清风眼中凶光一闪! 两人正要上前,身后各出一人,把两人拉住。 红脸胖子那边是一条身高足有两米的巨汉,瓮声瓮气道:“师父,这种三脚猫货色,不用您老人家出马,俺就砸粘乎他。” 拦住聂清风的是王敬宏,他道:“聂兄少待,这些家伙人多势众,你还是省些力气,这些杂毛,兄弟收拾两个,不会抢了你的风头吧?” 萍水相逢,聂清风本不想让王陈两人掺和,但看王敬宏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陈一成泰然自若,也不好拂了人家一番好意,当下点头道:“王兄心,若是有些累了,就交给聂某来。” 王敬宏呵呵笑着点点头,走上前去,与巨汉对峙。 两人身高差异极大,巨汉一低头,就能把他的头顶看得一清二楚,他却毫不畏惧的与巨汉对视。 巨汉鼻息咻咻,好似一头巨大的蛮牛,见王敬宏仰头看来,也不搭话,一拳砸下去。 王敬宏将身一扭,贴着巨汉的拳锋溜了半个圈,正好绕到巨汉背后,伸出指甲,在巨汉腿上掐了一把。 巨汉一声闷哼,接连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王敬宏诡异地笑着,弯举着右手食指,举步进逼。 看着王敬宏不怀好意的笑容,巨汉打了个寒噤,呼呼两拳打出,试图逼王敬宏退后。 王敬宏轻轻向后一撤步,拳头便落了空,在拳头达到最大攻击范围时,以指甲在拳锋上轻轻刺了一下! 巨汉身子猛地一颤,右半边身子剧烈地打起摆子来,歪歪扭扭倒地,他不敢相信地用左手猛拍右臂,可无论怎么拍打,右臂只是抽搐! 王敬宏快步上前,用指甲在他腰眼上轻轻扎了一下。这下子巨汉如遭电击,全身抽搐,几乎缩成一团! 聂清风吃惊地问陈一成:“王兄这门功夫叫什么?指甲上有毒?” “无毒却胜似有毒。人全身的经络是相通的,此处受击,彼处会被牵连,再加上些微元力,对付这些家伙,足够了——手上没有几下功夫,怎么能在燕王府当差?” 说话间,与王敬宏对峙的又换了一人。这人使一口长剑,剑光霍霍,将王敬宏逼在圈外,一时无法靠近。 这人的功夫比刚才那只有蛮力的巨汉要高出不少,一口剑荡开虎虎生风,忽快忽慢,变化万端,王敬宏攻了几次攻不进去,围绕对手打起圈来,耐心寻找对手破绽。 剑手见王敬宏放慢速度,也渐渐放缓剑舞,准备打持久战。这一慢不打紧,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一头栽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众人大惊,低头一看,剑手脚下的土地上覆着一层蛛状白霜。 王敬宏拍拍手,白霜消退,看看倒地不起、嘴唇直打哆嗦的剑手,笑吟吟道:“剑耍得有模有样,顾此失彼,不是正路——你们莫怕,把他拖回去烤烤火便好。快来拖吧,保证不打你们。” 红脸胖子冷哼一声:“一条阉狗,也在这里乱嚎?爷爷来领教领教!”说罢,挪动双腿,晃晃悠悠走上前来。 一看胖子步伐,王敬宏心里咯噔一下。 体重越大的人,越不容易调整重心,这胖子走路左摇右晃,可重心却极稳,全身的肥肉甩来甩去,都像是用短绳拴在一根竿子上,绝不会东倒西歪。猛一看,好像一个移动的型漩涡! 硬茬子! 王敬宏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掌成爪,拉开架势。 聂清风突然叫道:“王兄且慢,这家伙,交给我来吧。” 王敬宏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兄弟就先退下,聂兄心。” 聂清风微笑着走上前,对准胖子直挺挺撞过去。 胖子横眉立目:“你这厮……”一语未了,聂清风一记左直拳打来! 速度不快,胖子浑身肥肉一颤,避开了这一拳,心头火起:向来是爷爷不讲理,怎么敢有旁人不讲理?张口便骂:“你这狗……” 又一记左直拳! “我干你……” 这次换成右勾拳。 骂声始终出不了口,把胖子憋得七窍生烟。好在对手拳速不快,自己身法又足够灵活,左闪右躲,没有中招。 刺拳、摆拳、勾拳……聂清风一脸严肃,跳着蝴蝶步,很认真地使用拳击技法与胖子对决。 一旁观战的王敬宏忍不住赞道:“这位聂兄的步法与拳术真是别具一格!可惜马总管不在,他若是知道有这样一位高手,说什么也要拉到船队里来的。” 陈一成笑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王老弟,你连别人来这里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着拉过来?你可要兜住,别心太急把人家吓跑了。咦,快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五章 长铗 5 聂清风突然变了风格,紧缩的身形猛地一振,左脚上步右脚高举过头,对准胖子脑袋就是一记凶狠的下劈! 咚的一声,尘土飞扬! 胖子双手光华闪动,架在头顶,强大的冲击力把他腰部以下直接拍进地里!只剩上半身露在外面,远远一看,好似一截肥胖的竹笋! “哇哇啊啊啊!” 胖子疯了似的吼叫,双脚一顿,双掌猛拍地面,肥大的身躯嗵地从地下蹿起! 自出道以来,何曾受过这种羞辱! 不死不休,今日不死不休! 他身子下落,立足未稳,聂清风从烟尘中腾身而起,一个膝撞砸向他胸口。 胖子后撤一步,双臂交叉护在胸前,勉强挡下了这一击,眼角余光扫到聂清风左膝抬起,像是又一招腿攻,急忙力凝两膀,全力招架。 谁知聂清风起腿是个虚招,左脚落地进步,扬起双臂,拳掌交加,如暴风骤雨般噼噼啪啪一连打出三十余拳! 虽然有元力护持,凶悍的力道依然砸得胖子东倒西歪,仿佛惊涛骇浪中一叶舟! 骤雨不终夕!胖子咬牙硬挺。 如此快的拳速,不可能维持多久,必然要有个收招的过程,收招的一刹那,就是胜机! 聂清风的拳势突然一滞! 机会!胖子等得眼睛都快红了,毫不犹豫,一掌朝聂清风咽喉劈去! 咦,人呢? 聂清风长大的身形突然缩得极,转身一个后撤步溜进胖子中宫,背紧贴住胖子圆滚滚的肚皮。胖子砍出的左掌从他左肩头伸过! 说时迟,那时快,聂清风右手拿住胖子左腕,左手扣住他左臂,一扯一甩,腰背猛一发力,一个过肩摔,咚的一声巨响,胖子庞大的躯体第二次拍进地里! 全场震怖! “和洲武雄,名不虚传!”王敬宏赞道,问陈一成道,“陈兄,刚才聂兄那几下功夫,兔起鹘落,风格迥异,似乎不是一门一派之功啊?” 陈一成也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略一思忖,道:“起初那种跳步拳法,从未见过,许是不传之秘;第二招凶狠的踵劈,与高丽技击术大略相似;第三招的快拳有些华夏南派拳法的意头,但属于何门何派不得而知;末招的摔技,既不同于唐手,又不似蒙兀跤法,柔中带刚,难道是据传源于蚩尤的角抵之术?” “如此说来,这位聂兄的授业师父,未必只有一人?” 陈一成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如此一来,事情有些复杂了。” “怎么?” “我见识过不少华夏武人,门户之见颇深,一门一派的精义往往秘而不宣,非后继者不传。这位聂老弟各派武技信手拈来,浑然天成,若非自幼习武,如何能融会贯通?” “那闭关一说呢?” “闭关能磨砺精进,却创造不出新流派——王老弟你想,要何等样人,才能叫许多高手摒弃门户之见,倾囊相授?又是何等样坚韧的心志,吃过多少苦头,才能学会学精这风格迥异的种种技击术?他是个汉人,定然与胡元亲贵无干,那么他的身份是——” 王敬宏道:“陈兄,这次来和洲,兄弟手下的水手听了些传闻,近乎无稽之谈……” “什么传闻?” 王敬宏警惕地扫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这位聂兄,据传,似乎,不姓聂,姓赵!” 陈一成脸色剧变:“前宋皇室!” 两人面面相觑,王敬宏干咽一口唾沫,低声道:“崖山之后,宋室倾覆,但难保不会有旁支流落和洲。真要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顷刻间,两人的眼前展开一幅画卷:崖山落日,扬帆出海;血海深仇,薪火相传;千锤百炼,炉火纯青。 “陈兄,此人的失魂症,到底是不是真的?” “最好是真的,也只能是真的,王老弟,这人,还是让他安安心心地做和洲的武雄吧!” 两人窃窃私语不提,聂清风把毫无还手之力的胖子按在地上,拳拳到肉,揍得哀哀嚎叫。 叫你仗势欺人! 叫你狗眼看人! 叫你目中无人! 打的就是你! 胖子一开始还左闪右躲,勉强支起元力护盾,后来连护盾都撑不住了,只好硬挨。聂清风手重,三拳下去,胖子已经头晕目眩,难以支撑,聂清风打发了性子,哪管胖子死活?一拳一拳又一拳,满腔的怒火随着噼噼啪啪地击打声越升越高,丝毫没有察觉,一缕暗红色的血,顺着胖子嘴角无声地流下。 周围的人都看出胖子要不妙,但无人敢上前劝解。开玩笑,这家伙武技如此凶悍,上去找死吗? 眼看胖子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突然人群外传来一声叫喊:“停手!”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众人心中一震:又来了个好手!忙不迭地让开路。 王敬宏与陈一成一起回头看,吃了一惊:“马总管?” 马总管大步流星走来,直直走到聂清风身后,抬手去拍他肩膀:“好汉,停手吧!” 聂清风打红了眼,想也不想,回头就是一拳! 马总管见来拳凶猛,猛一偏头,手掌一推一旋,用柔劲化解了这一招。 聂清风只打了一拳,没有追击。刚才这一拳实在有些唐突了,人家好意来劝架,万一一拳打上,怎么得了?再看看地上快变成擂椒茄子的胖子,不禁有些愧疚。 马总管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刚才这一拳,快,准,狠,自己从见过不少一流武人,有如此功夫的寥若晨星。还好只是一拳,若是连环出手,胜负难料。但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两名华夏一流武人当街互殴,杀伤人命吧!面前这人若是再度出手,那说不得要拼一拼了。 正琢磨着,聂清风已经微微躬身施礼过来:“这位朋友请了。刚才聂某狂性大发,没有伤到你吧?幸亏你阻拦,要不然,”他一指瘫软在地上的胖子,“这厮只怕要被我打死了。” 马总管笑着一拱手:“兄台有勇力,有仁慈心,马某佩服。道左相逢,这是缘分,如若不弃,找个地方酌几杯,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六章 长铗 6 马总管三十许年纪,生得人高马大。他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虽然没有蓄须,肤色白净,是名内侍,却步伐有力,声若洪钟。 聂清风见过的宦官,无论是早些的刘文轨,还是方才认识的王敬宏,都或多或少带着些阴鸷,而眼前这位马总管却颇有英伟雄烈之气,当下心生好感,但先前已经答应了王敬宏和陈一成,不好反悔,只好歉意道:“马兄弟,实在对不住,刚才我先答应了两位朋友一起,只怕咱俩要改日——就是那两位,”他朝人群中的王敬宏和陈一成一指,大声道:“王老弟,陈兄,一起来认识认识马兄弟啊。” 王敬宏和陈一成有些尴尬地走过来。 聂清风兴致勃勃地向马总管介绍道:“这两位就是聂某刚认识的朋友,王敬宏和陈一成了。我与两位萍水相逢,两位能为我助拳,真有侠者之风……”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两人讪讪地向马总管躬身行礼:“见过马总管。” 聂清风惊道:“你们,是一起的?” 马总管哈哈一笑:“不错,我们是一起的。居然分别认识了聂兄,你看,这不是缘分是什么?这下好了,两桌酒合成一桌吧。不过,刚才你说,这两人叫什么?” “王敬宏和陈一成啊?” 马总管有些不满:“景弘,以诚,既然是朋友,那就不要藏着掖着,干嘛不告诉人家真名?” 陈一成——应该叫陈以诚的中年男子一拱手:“马总管,咱们出来有要务,贸然使用真名,恐有不便。” 马总管一皱眉:“有什么不便?堂堂华夏男儿,干嘛藏头缩尾?”说罢转向聂清风道:“这两人是我的副手,谨慎微惯了的,诓骗了聂兄,聂兄千万包涵——聂兄,聂兄,你怎么了?” 聂清风进入了精神呆滞状态,嘴巴喃喃道:“二位,你们,叫什么?能否,再说一遍?” “王景弘,福建漳平人。” “陈以诚,浙江苍南人。” 聂清风面部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转向马总管,傻愣愣盯了他半天,问道:“阁下,确实,姓马?” 马总管一愣,不明白聂清风为何突然发了癔症,笑道:“聂兄怎么突然说起昏话来?不错,弟正是姓马。” “我早该猜到,早该猜到,早该猜到……王景弘、陈以诚、马……”聂清风喃喃低语几句,突然大吼道,“郑和,你是郑和!三宝太监,郑和!” 马总管吃了一惊:“聂兄,弟的名,正是三保,你何以知之?” 聂清风心里在狂吼:郑和,郑和!人类历史上独一无二的航海家啊!不错,既然这个时代有朱重八(朱元璋),有皇太孙和燕王,那也一定会有郑和! 他深深吸了口气,让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 在前世的华夏历史上,在郑和下西洋之前,郑和参与过许多大事,包括靖难之役中立下功勋,被朱棣赐姓为郑,从此马和成了郑和;他还曾以明朝使节的身份出使日本。 明成祖在位的永乐二年(140年),郑和出使日本。他此行目的有两个,一个是解决明初开始冒头的倭寇问题,向日本幕府晓谕明成祖旨意:“使其自行剿寇,治以本国之法。”另一个是“许以贸易”。 这一世的历史和原先略有不同。时间和政治环境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原本靖难之役从199年开始,140年结束,也就是说,郑和是在国内政治环境趋于稳定的情况下出使日本的。但是现在,国内靖难之役还没有开打,燕王还没有成为皇帝,那郑和此行的身份、使命会不会有区别? 见聂清风低头沉思,闷声不响,王景弘道:“这里不是说话处,咱们还是找个地方聊吧。” 众人响应,在王景弘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偏僻些的酒肆。 人少,酒菜上得快,众人先齐饮了一杯,马和开口道:“今日能结识聂兄这位武林高手,幸甚。只是,还不知道聂兄名讳呢。” 聂清风把自己的姓名与失魂症一事告知了马和。 听了他的话,马和道:“既然我等是朋友,那回程时捎上聂兄就是。说不定,回华夏以后遇到故人,什么都想起来了。” 聂清风笑道:“多谢马老弟好意,聂某出关以来,无时无刻不想着故国。只是,这里还格局放不下。” 马和一愣,继而一喜:“聂兄在这里,还有经营?” 聂清风道:“费了一番周章,在荒山野岭中谋了一个町的守护。” 王景弘与陈以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道:倭人一个町,与华夏一个村子差相仿佛,这守护一职,与村里的负责治安警戒的保长相当,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倭人官职,也值得一谋? 马和却兴致勃勃:“能得聂兄青眼,这个町必然有不寻常之处!” “这里的倭人,都说华语,穿华服,心向华夏。” 马和噌地一下站起来:“聂兄,可否带和前往一观?” “固所愿也。只是,从此地过去,少说也要四五日,恐耽搁了马老弟的正事。” 马和急切地道:“聂兄勿怪,能否指明,此地在何处?” “好说,拿纸笔一用。” 陈以诚忙去问倭人店主讨要纸笔,少顷,笔墨奉上,聂清风拿出学时简笔画的看家本领,挥毫泼墨,刷刷几笔,一副和洲行政图大体轮廓被勾勒出来。 现代人毛笔用得少,一看聂清风握笔的姿势,王陈张三人都暗自叹气。只有马和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张惨不忍睹的墨纸。 随着地图轮廓渐渐明晰,王陈张三人不再暗自发笑,而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过去交通闭塞,信息传递速度慢,因此,“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是对一个人极高的褒奖。信手几笔画出地图,绝对是一流的人才。看眼前这人,寥寥数笔就把和洲地图绘制的有模有样,若非下过一番苦功,胸中有一篇绝大文章,焉能做到? 聂清风画完,蘸蘸墨汁,在地图正中心的画了一个空心圆,搁下笔,指着圆圈道:“聂某守卫的村子,就在这里了。” 马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道:“此地扼和洲关东关西之咽喉,聂兄,请为华夏,守好此地!和洲各道,虚实如何,请聂兄不吝赐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七章 长铗 7 聂清风道:“和洲有七道,除关西山南山北两道之外,对华夏都不友好,此外还有些门派如净心宗、一本道之流,更视华夏为大敌。” “那这两道能否成为臂助?” 聂清风摇头道:“作壁上观可以,指望他们,不行。马老弟,你这次来和洲,是来刺探援护总队虚实的吧?如果是,那聂某可以明确告诉你,援护总队,已经剩下一个空壳,精锐都被调回华夏。燕王若执意问鼎,要心。” 马、王、陈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聂清风所料不错,马和此次来和洲,与前世历史上的出使倭国目的略有不同。这次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刺探和洲虚实。 随着当今华夏天子的身体每况愈下,燕王与皇太孙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虽然还没有扯破脸,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早晚的事情。和洲事务历来由皇太孙掌管,华夏武人的精华所在——援护队是皇太孙手中唯一可调用的精锐力量,从一年前开始,这些精锐就陆续调回华夏。 陈以诚强笑道:“聂老弟说笑了,当朝天子龙体欠安,各地的名医都在想方设法寻找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燕王听说和洲这边风物迥异,必有良方,差遣我等来寻药。至于其他,哈哈,哈哈。” 聂清风长叹一声,倒背双手,站起身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其实燕王继位与皇太孙继位,对聂某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战火一起,生灵涂炭,若是倭人趁虚而入,会怎样?” 王景弘道:“聂兄此言差矣,如今和洲一盘散沙,如何敢犯华夏?” “君不见昔日琉球惨祸乎?蒙兀北窜,国朝新立,倭人乘虚而入,琉球血流成河。天子是如何应对的?遣使责问而已。后来,将倭国定为不征之国。真是至为可笑啊。” 马和低声道:“聂兄慎言啊。” “无妨,这里是和洲,没有锦衣卫与东厂番子,怕他怎的?就算找上门来,我也不怕。” 聂清风停了一停,又道:“倭人性贪婪偏执,一盘散沙,也挡不住他们铤而走险。天罚之后,倭国分崩离析,各地豪强明争暗斗,民不聊生,人心思变,一个混乱的华夏,必然成为他们窥视的目标。到那时,国无宁日矣。” 张长云接口道:“所以我家大人以一町之力敌倭人一道,其意在势。倭人卷入越深越多,觊觎华夏的可能性就越。” 马和郑重其事地向聂清风一拱手:“聂兄高义,弟佩服!” 聂清风没有还礼,平静地道:“还请马总管给燕王捎个口信,若要起兵,须速战速决。聂某在和洲翘首以盼,等燕王登基的那一天。到那时,马老弟,你来得可不要太迟了。” 马和心中一喜:此人是支持燕王的!虽然他不愿意投身燕王麾下,但至少不会给燕王添麻烦。 喜过之后,是深深的感动。 孤身一人,去国万里,在四面是敌的环境中筚路蓝缕,挣扎求生。事成无人诵其功,事败无人知其名,依然慷慨激昂,宁死不悔,这才是真豪杰,大丈夫! 王景弘低声赞道:“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聂清风笑道:“聂某可没有谪仙笔下那般飘逸出尘,不过一凡夫俗子,终日做昏昏大梦耳!”看看三人敬佩的神色,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道:“梦做到这般地步,哪怕有一日醒了,也无憾了!张先生,拿笔墨来。” 张长云赶紧递上笔墨。 “纸,要大!” 陈以诚赶紧铺开一张巨大的宣纸。 众人都好奇地伸直了脖子,看聂清风又要留下什么墨宝。 聂清风先画了两个巨大的、中央向连的圆,看起来像是个被从当中剖开又没有割断的柚子。 马和屛住了气,紧张的看着墨色的线条在两个大圆中快速速延伸。 墨色的线条盘旋卷曲,一块块未知的大陆,一片片广袤的大洋,无边的未知世界,展现在众人面前。 包括张长云在内,所有人的心都狂跳起来! 墨色的线条继续延伸,勾勒出粗糙的山脉与河流,圈画出群岛与湖泊,标记出平原与沙漠。 马和的手指甲刺进了掌心,他恍若未觉,眼前的东西带来的冲击力,让他的身子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住! 聂清风运笔如飞,不一刻,一张粗糙简陋的世界地图呈现在众人眼前。 临到收笔,他抬笔上面一圈、下一圈,画了两个半圆,算是南极北极。最后,在大圆外的左下角写了歪歪扭扭六个大字: 天下全舆总图! 看着聂清风双手将这张涂鸦似的地图捧过来,马和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话都连不成句了:“聂、聂兄,你这是,这是……” “这份假图,赠予阁下。” 众人闻言一愣,费了一番心血的地图,怎么会是假的? 聂清风诚挚地道:“聂某当年学艺不精,这份地图,全凭印象信手涂鸦;再说天罚之后山川地理变化极多,其中不尽不实之处必然俯拾皆是。若无人亲往考证,这就是一份假图。” 马和的手颤抖着接过地图,那张纸仿佛有千斤重:“聂兄,此图价值……无法估量,你何必,何必……” 聂清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道:“当年聂某的师父曾说,世上共有七大洲四大洋,华夏虽大,但于全局观,不过一隅;至于这和洲,”聂清风轻笑一声,“牛毛而已。聂某曾神往不已,但于航海一途一窍不通,且无此才干,徒叹奈何。此图赠予阁下,也算圆了年少时梦想吧。” 王景弘的呼吸已经难以为继了,只好断断续续道:“聂兄,大才,若……投奔,燕王……他日,燕王……必不吝,封侯,之赏……” 聂清风大笑:“方才说过,聂某不过一凡夫俗子,岂敢有他想?只有一言,数十年来,不敢或忘。” 所有人都屛住气,静待聂清风的下文。 聂清风负手而立,目光远望窗外高远的云天,心头却涌起惊涛骇浪。 穿越以来,一次次面对坎坷磨难,一次次游走在生死边缘,一次次在迷茫和徘徊中挣扎,有时午夜梦回,他常常自问,在一场大梦中苦苦挣扎,做这一切,有意义吗? 有意义。 我经历过三世,虽然身份不同,经历不同,甚至性格也不尽相同,然而有个念头,却是永恒不变,至死不渝的! 心中的惊涛骇浪,化作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语,脱口而出! “常舞干戚,卫我家邦;煌煌华夏,君临万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八章 长铗 8 明月高悬,繁星满天。 王景弘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爬起来,喝了杯水,打算去庭院里坐坐。 白天那个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会无缘无故行善的,不是傻子,就是圣人。萍水相逢,三言两语引为知己,推心置腹,这种事,王景弘从来就不信。 但是,他这样做,能得什么好处呢?向燕王示好?他明确表示不愿投靠。获得华夏强援?那应该向皇太孙一系靠拢才对。 百思不得其解,王景弘决定不再想这件事,当他来到庭院,发现已经有人站在那里了。 是马和,看到王景弘过来,他笑道:“景弘啊,你也睡不着?” 王景弘道:“还不是那位聂兄害的。马总管,您这是……” “私下里就不要叫什么总管了,还是称兄弟吧——和从此再也不敢看天下英雄了。” “马兄谦和,又不曾妄自尊大,何出此言?” “和虽然驽钝,但说到履鲸波、涉狂澜,总有些自负。看了今日聂兄所画的海图,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王景弘摇头道:“马兄不必太过挂怀,他自己都说那图靠不住,何必当真?” 马和道:“以我看来,那图十有八九是真的。前宋海贸发达,若是皇室,有此珍藏,不足为怪。” “咱们这次来,可不是为了一张海图。” 马和正色道:“这张海图,比来十次和洲都要有用!‘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海上’,聂兄所言,真是说到了我心里去啊。” 聂清风又做了一次可耻的剽窃者,这话原本就是郑和说给明成祖的谏言,能厚着脸皮对原作者说出这番话,他向一个合格的穿越者又靠近了一步。 王景弘道:“看来马兄对他欣赏得很哪,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你说,他图什么呢?” “既然是前宋皇室,那么矢志复国,肯定不会错了。他以海图为饵,极有可能是钓咱们和燕王上钩。” 马和哑然失笑:“那你说咱们身上有何利可图?” 见王景弘语塞,马和又道:“他希望咱们帮忙的,无非是跟援护总队打声招呼,好继续留在和洲。你想,和洲残破,他若是包藏祸心,为何不回华夏,反而要留在此地呢?” 王景弘嘴硬道:“也可能是在和洲蛰伏,以图将来。” 马和摇头道:“如今和洲各藩争斗不休,他现在那点基业,就算能一统和洲,要用多久?八年?十年?我就不信,十年时间,华夏还不能安定下来。一旦华夏安定,十个和洲,也不是对手。我觉得,此人无争天下之心,他说的话,我信。” “那你真要按图索骥,一一去找么?” 马和微笑道:“扬威异域,万国来朝,固所愿耳。有了这张海图,真是胁生双翼!” 王景弘也笑着拍拍他肩膀:“只待一日长风起,扶摇便上九万里?到时候,算我一个。” “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去一趟援护总队,会会葛立武,顺便完成聂兄的托付。” 两人各自歇息去了,与此同时,聂清风和张长云尚未休息,正在讨论下一步的行动。 “葛立武是皇太孙一系,马和一行是燕王一系,让马和去跟葛立武打交道,为我们从中周旋,会不会适得其反?” 张长云道:“主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在平日,葛立武手握和洲援护总队大权,和洲华夏武人事务,一言而决,可谓和洲的土皇帝。但时至今日已风光不再。他对我等的牵制作用,恐怕也得很。这些事情,若不是亲身前来,张某也没有料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是为何?难道不是他一纸文书,我就得乖乖回华夏么?” 张长云道:“今日午后,张某打听了一下触犯主公虎威的胖子,结果,嘿嘿。” “怎么,难不成是哪位皇亲国戚?” “那是葛立武手下的第一高手,一个上五品。” 聂清风一愣,旋即叹了口气。 初来和洲时遇到的刘文轨他们,也是援护队,同样是葛立武名义上的手下。刘文轨在援护总队中算不上佼佼者,还是个下三品。几个月的工夫,援护队的实力,居然下降得这么厉害! “皇太孙为对抗燕王,把援护队精锐抽走,葛立武却不动,恐怕,这位孤家寡人,已经成了弃子;和洲,也快要成为弃地了。他现在失了朝中靠山,手下又无人,一纸文书,谁人肯听?” 聂清风无奈地摇摇头:“这位皇太孙真有远见。” 张长云笑道:“要不然,主公就得回华夏去赋闲,最好也不过是委个闲职,寄情山水。他无远见,是主公的幸事。明日我们只要从葛立武手中讨一纸‘无元力’的等级认定文书,就大功告成。” “能行么?” “十有八九能行。他现在得罪不起燕王,手下第一高手在您面前如土鸡瓦犬,不敢拿大。” “那么,事成之后,葛立武这厮,我们一脚踢开就是了。” “正好相反。不但不能踢开,还得刻意笼络。” “为何?” “世人都愿锦上添花,谁肯雪中送炭?葛立武现在困守和洲,手下无可用之人。这种情况下,主公若能表现些微善意,其必感激涕零。齐桓、晋文行尊王攘夷之策,故能称霸。我等行下春风,且待秋雨吧。” 聂清风无奈地摇摇头:“时势不利,心翼翼;时势有利,加倍心翼翼——何时能行得快意事!” 张长云微笑道:“既然志在天下,选了一统和洲的路,就把快意事都忘了吧。率性而为,行快意事的,统统身死国灭,在十殿阎罗面前反躬自省呢!” “我岂能不知,不过发发牢骚而已。” “发尽管发,只是莫要让他人听到。” 聂清风以手指点着张长云,苦笑摇头。 见聂清风无话,张长云又道:“我等出门已经六天,明日再耽搁一天,后日必须往回走。市村慎也那厮还在家门口堵着呢,等我等到家,又是四天。前后十余日,必然有变。” 聂清风道:“不必等后日,明日午后,我们去拜会葛立武那厮,事情一了,与马总管他们道别,即刻返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九章 长铗 9 第二天午后,聂清风与张长云前去拜见了华夏驻和洲的最高长官、已然成了一头缺牙残爪病虎——或者说病猫的葛立武。 不出张长云所料,葛立武果然非常客气,把二人迎进内堂,还叫师爷给一人端了杯茶上来——用的还是聂清风送的那套玻璃利口杯。回想半个月前,送他这宝物的时候,还要托关系找门路才递得上去,真是天壤之别。 葛立武四十多岁,两鬓微霜,看上去身材高大,不怒自威,脸上却挂着一副谄媚相,真是可惜了这好皮囊。 分宾主落座,葛立武开门见山:“聂老弟想要几品?” 聂清风吃了一惊。本来以为这种事要你推我让欲拒还迎一番才扭扭捏捏半推半就皆大欢喜,没想到直奔主题了。他这一愣,话没接上。 葛立武自嘲地笑笑:“聂老弟不要笑话,你的武名,在关东叫得响亮!不动明王,和洲武雄,哪个不知?老哥也不拿乔,实话实说,低至下九品,高至上三品,在这以内,老哥一言而决——你想要几品?” 聂清风与张长云对视一眼,道:“既然葛兄爽快,那我就直说,定个‘无’的等次,可好?” 葛立武一愣:“别人都是想方设法低品高定,怎么聂老弟往低跑?” 还没等聂清风答应,葛立武一拍大腿:“嗨,明白了,全明白了!甭说了,这事儿,好办。”说完,还朝聂清风使了个“你懂的”眼色。 聂清风笑道:“我可真有点糊涂了,还望葛兄解惑。” 葛立武道:“不是老哥吹牛,放在半年前,想低品高定的人海了去了,得发号签排队才成。这才九月,老哥手里的号签,都排到过年了。” 张长云笑道:“既然如此,一张号签价值几何?” “看要几品,下九品定中九品,一百二十两——没人做这亏本买卖,都是直接定到下七品,正好摸着援护队头头的边儿。前前后后加起来,三千两上下。” “葛兄真是生财有道。” “啥道不道的,在华夏,大爷太多,咱伺候不起,在这地方,咱是大爷,不抓住机会生发两个,还让不让人活了?可就从半年前开始,不一样喽。” “怎么?” 葛立武叹口气:“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天子龙体欠安,皇太孙和燕王不对付,老哥手下这援护总队,也不那么安稳啦。” “此话怎讲?” “皇太孙把品级高的统统拉回了华夏,拉回去干嘛,用屁股想也想出来了,那是要跟燕王死掐啊!谁敢定的高啊?这么一来,原本削尖了脑袋往这边钻,现下,哼哼,有些家伙,定金都不要了!不要正好!” 聂清风假意叹道:“真是哪行都有哪行的不易啊。” 这句话让葛立武十分受用,道:“聂老弟,你现在名气不,要是定成‘无’,恐怕有人说三道四,到时候,咱俩都不方便。给你定个中九品,咋样?” “这中九品,是个什么品级?” “能用元力使出个一招半式。吓唬吓唬人罢了。” “我与修罗神君激斗,元力尽失,现下能用的百不足一,定中九品正好。” “既然如此,”葛立武回头吩咐师爷,“取文书来。” 一会工夫,聂清风的空白文书取到。聂清风签上大名,葛立武从怀中掏出公印私章,一一盖好,双手交给聂清风。 聂清风赶忙接过,道:“多谢葛兄帮忙,感激不尽。” 葛立武哈的一笑:“现在我是败翎的鹦鹉不如鸡,以聂老弟如今的名气,我就是想调你也调不动,你何苦费这些周章?不瞒你说,乍一听你这和洲武雄要来见我,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这孤家寡人笑话的。” 聂清风连连摇手:“此言差矣。早想来拜会葛老兄,只是葛老兄日理万机,兄弟俗事缠身,未得其便,现在得着空闲,见上一面,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论起来,你还是聂某的上官呢。” 葛立武哈哈大笑,指着聂清风的鼻子道:“聂老弟,老哥得势时,巴结逢迎的话,听了一车又一车;现下成了没人管没人要的弃子,连手下那群骄兵悍将都快指使不动了。你偏偏这时候来,说实在的,老哥不明白,你就为了一张破文书?” 聂清风正色道:“想认识一下葛兄,交个朋友。葛兄春风得意时,未必瞧得起在下;在下气盛时,也没有把葛兄放在眼里。其实,咱俩,一样啊。” 葛立武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半天,吐出一口浊气:“老弟说得好。咱俩,算是患难之交了吧?” “患难之交,方见真情。葛兄在和洲经营多年,想来用度暂时不缺,兄弟这里有样宝贝,不知能不能入葛兄法眼。” 葛立武一下子站起来:“什么宝贝?” 聂清风指指桌上的玻璃杯:“这套琉璃盏,葛兄用得可还顺手?” “稀世珍品,一日不可或缺。” “有盏,岂能无壶?张先生。” 张长云应了一声,从身边包袱里取出一只玻璃茶壶来。 玻璃壶配玻璃杯,真是珠联璧合,顿时满屋生辉。 葛立武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聂老弟,你,你,你这是何意?” 聂清风失笑道:“还能有何意?送与葛兄,正好凑一套。” 葛立武艰难地干咽了好几口唾沫:“这是,送,送我的?” 聂清风抓起那把壶塞到葛立武手里:“既然是患难之交,那就不要计较这些阿堵物了,”他笑着端起玻璃杯:“以茶代酒,敬葛兄一杯。” 葛立武心翼翼地把壶捧到桌上,俯身抓起杯子,也不顾茶水烫口,咚的一声,干了个底朝天,擦擦嘴角的水珠道:“兄弟,以后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言语一声!” “那兄弟就不客气了,兄弟在北陆道的广目町有点场面,挡了南海道朝仓家的路,那些奸商整日里使绊子打闷棍,必欲除兄弟而后快。听说还告状告到葛兄这里?” 葛立武轻蔑地一笑:“倭人?倭人也他娘的算人?兄弟,你尽管收拾他们,他们放的闲屁,哥哥只当听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章 击蒙 1 聂清风一进议事堂大门,第一句话就是:“各位辛苦,市村慎也那厮怎么样了?” 这次去江户城,来回共十二天,聂清风与张长云昼夜兼程,快马加鞭,终于在第十二天东方破晓时,赶了回来。 聂清风离村子还有数里之遥,消息已经传了回来,村人无不欢欣鼓舞。咫尺等一干留守人员顾不上揉揉惺忪的睡眼,立刻集中到议事堂,迎接聂清风归来。 见聂清风发问,咫尺连忙道:“市村慎也依然紧扎营盘,坚壁不出,依然是每日囤粮,这十余日连路都不怎么修了,只是砍树。” 聂清风轻轻出了口气,自己不在,还真有点怕市村慎也乘虚而入,现在回来,可以松一口气了。 但随即,他又有些失落。朝仓家想调虎离山,他正好引蛇出洞。但现在,虎都回来了,蛇还没动静,真不愧是市村龟也,这都能沉得住气。 张长云问道:“怎么砍树?” “绕营一匝,无论大,皆砍。全力打造拒马鹿砦巨盾这些守备之具。” 聂清风一皱眉:“老家伙还真打算在这儿过年了?” 张长云道:“从修路变成砍树,其中必然有变,但现在情报不足,还不能断言。” 林和夫道:“他营地周围的树都砍光了,清出一大片空地来,半夜摸营,不太好办。” “那张先生以为呢?” “或者是对方的瞒天过海之计,或者,他在这里呆不久了。” “该如何应对呢?” “在我们的侧后方,有一条从黑海森中穿出来的路,但此路曲折漫长,没有十几天时间,绕不过来。我们只要在林中多派几人驻守便可,再说以市村慎也的心态度,多半也不会冒险。” 荒木梅道:“既然主公回来了,那我们先发制人,打一场硬仗怎么样?” 伊头傀作摇头:“不妥。我看过,他们营地周围遍布破元结界,一进去,元力没法用——老家伙真舍得下本钱哪——常规武力硬拼,咱一个换十个都不划算。” 圆规道:“近日町内人心有不稳迹象,有两户人家私下里跟净心宗有牵连,意图迁往护国忠王山去重新做僧奴——他们原本就是净心宗的逃人。” 这句话让聂清风起了警觉:“两户?” 圆规沉声道:“现在,只有两户。” 荒木梅怒道:“这些没骨头的家伙!” 聂清风一摆手:“人家又没犯法,想迁走还能拦着?” 张长云笑道:“主公勿忧,这不一定是坏事。以张某之见,主公应该亲自前往,与两家谈谈,若是他们执意要走,不妨送一笔路费给他们。临行前,再去送他们一送。” 聂清风点头,见众人依然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道:“各位不必气愤。趋利避害,自古皆然。面对朝仓家大军,我都有几分紧张,何况他人?不舍二百二,哪来三百三?不过,朝仓家大军压境,就算不来攻打,也会人心惶惶。久拖下去,会越来越不利。可有速胜之法?” 咫尺道:“我等压力大,市村慎也的压力必然也不,现在就看谁更能坚持,主公千万不可动摇,否则前功尽弃啊!” 张长云点头道:“咫尺大师所言是正理,主公,市村慎也的防守确实滴水不漏,但胜负未必在战场上分出来,当年赵国李牧威名赫赫,不一样死在秦国的反间计下?” 聂清风一喜:“先生可有成策?” 张长云道:“细川队长早已潜入南海道,想来,也该有消息传来了。若张某所料不错,市村慎也呆不久了。”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南海道望路町,朝仓家的长子朝仓步仁,正一脑门子冷汗地从父亲房里出来。 “我的妈呀,父亲非要盘出个二三四来,还好我实话实说,总算过关了,剩下的,让他老人家和种子岛叔叔琢磨去吧!” 上次他和老四挨了一顿训斥后,父亲对他们和蔼了许多,这算是因祸得福吧。看来老四说的那个江湖术士还真有点门道,有机会自己也去找他算算。 事后他认真反省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太心眼。军粮大事岂可儿戏?在这上头瞎搞,没被推出去砍头算不错了,要教训老二老五他们,完全可以找别的事儿嘛! 于是,他和老四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做起后勤保障工作来。 没曾想,干了没几天,又出事了! 望路町那边需要大批粮食,存粮开始捉襟见肘,只好采购。 在南海道三家当中,德富和井上两家实力较弱,这两家耕地多,大宗粮食买卖找他们做,质优价廉。 按照规矩,采购粮食的手下要多少捞两个,对大宗买卖来说,百十贯钱不算什么,朝仓步仁也懒得管,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懂,只要别耽误采买军粮的大事,你们捞点油水老子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可是这次事情有点大条。 德富家各大粮行一副吃定了他的样子,价钱足足朝上抬了三成! 朝仓步仁以为手下利令智昏,搞起吃两头这种作死的事来,后来一查,手下蛮规矩,没多拿一个大子儿,他一下子恼了。 这班奸商,坐地起价?买卖不是这般做的!死了张屠夫,就吃混毛猪?大宗粮食又不是你一家在做!咱一拍两散! 气呼呼的朝仓步仁命手下去井上家的粮行采购,井上家回的更绝:没有! 望着人家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粮食,手下差点吐血,问怎么回事。井上家回道上个月损兵折将,死伤将士的抚恤费还没捋顺;再说西边要防着山北山南两道,须积谷防饥,这是你家朝仓老大人下的令,谁敢随便卖? 想叫俺们做担风险的事?也成,德富家加了三成,俺这边也加三成,价格公道! 朝仓步仁恨得牙痒痒,索性派人去黑市上打听,结果把他吓了一跳,自从上次战败到现在这半个月工夫,黑市上粮食价格已经上涨了足足四成半,还在涨! 价钱涨得这么凶,要说背后没人捣鬼,打死他也不信,就在这时候,越来越神神道道的老四又找上门来,说根儿找着了! 当天晚上,朝仓家的希望之星,未来家主的继承人朝仓步仁亲自带队突击捣毁了一处非法囤积粮食的黑窝点,当场格杀敢抗拒执法的武装暴徒十余人,抄没粮食一千二百余石!并缴获相关账目、书信一宗。 审讯与调查的结果让兄弟二人大吃一惊。 井上和德富两家敢于叫板,其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有人强令他们不许出售平价粮食,说拖三个月,损失自然会有补贴。 此人是市村慎也的妻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一章 击蒙 2 市村慎也是朝仓家重臣,势力颇大,对他妻弟宠溺有加,他妻弟素来横行无忌、欺男霸女,在当地有断街猛犬的称呼,连当地官员,都要看他眼色行事。 朝仓两兄弟都是聪明人,岂能被这表面现象蒙蔽?这人只是泼皮无赖,背后没有靠山,如何敢打军粮的主意?市村慎也是一军主将,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当下穷追不舍,誓要查一个水落石出。 继续追查的结果,差点把两人吓尿,给这厮提供资金支持的,居然是朝仓家的老二、正在前线跟市村慎也搅在一起的朝仓步义! 到此,事情全部明了。 朝仓步义为了夺取家主继承人之位,表面在前线拼杀,背地里却指使手下破坏军粮征集工作。如果奸计得逞,朝仓步仁将无法按时按量供给前线军粮,前边他已经犯过以次充好错误,这次又出问题,神仙也救不了他! 内外串通!军商勾结! 这可是亲兄弟,居然如此狠毒,要置他大哥于死地! 忠勇睿智的老大老四陷入了两难境地,一边是手足之情,另一边是战事大局,孰轻孰重,两人都没了主意。 最后,老大一咬牙,决定再给老二一次机会,一边把平价粮食运往前线,一边悄悄销毁对老二不利的证据,想拖到仗打完。谁曾想,纸包不住火,这事儿让老爷子知道了! 朝仓庆升把朝仓步仁叫去盘问。在老爷子面前,朝仓步仁不敢隐瞒,来了个竹筒倒豆子,然后战战兢兢地等着父亲的怒火,谁知道瞪了半天,只换来了一句淡淡的知道了。 他一走出父亲的公邸,就看到老四在向他招手。 “老大,怎么样,我手下的江湖术士提供的消息,有用吧?我早说过,别看这些下九流的家伙,他们有的是鸡鸣狗盗的门路!” 朝仓步仁叹口气:“希望,这一次,他还能算准,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当兄弟两人正在盘算祸福得失时,备受朝仓家老四推崇的“神算”,正在一家酒馆里坐等酒菜上桌。 饭食很简单,一壶寡淡清酒,半条干硬咸鱼,两个醋酸饭团,这算命先生却像是在品尝琼浆玉液,珍馐佳肴,口抿酒,细嚼慢咽,太阳已经过午,算命买卖还未开张,却一点也不为生计着急。 少顷,一名青年猎人走进大堂,他身着一件灰粗布衫,腰挎猎刀,身背长弓,左手里提着一串山鸡,右胁下夹着一个包裹,包裹头上隐隐约约露出黑黄斑纹的皮毛。 一见到算命先生桌边放的布招儿,猎户眼睛一亮,噔噔噔走过来,也不管这先生乐意不乐意,在对面大马金刀一坐,二郎腿一翘:“吃着呢?来来来,给俺算算。” 算命先生翻翻白眼,不搭理他,自顾品酒。 “嗨嗨嗨,说你哪,抬起头来,买卖上门,还有不做的?” 算命先生无奈地叹口气:“你要算什么?” “俺解个梦。” “什么梦?” “一只龟。” 算命先生的眼睛倏地瞪圆:“什么龟?” 猎户拿手比划比划:“老乌龟。” 算命先生深吸一口气,道:“有多大?” “十寸大。龟壳碎了。” 算命先生的心狂跳起来:来了,这就是自己要等的人!他按捺住心中狂喜,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这梦解起来麻烦,真言不入六耳,可有清静处?” “你随我来。” 算命先生跟着青年猎人穿过大堂,来到后院厨房旁边的柴房里。一路上无人拦阻,看来这人是熟客了。 隔壁是厨房,锅碗瓢勺之声不绝于耳,打酒端菜的仆役川流不息,闹得沸反盈天,说话都听不大清楚。 青年猎人没有跟进来,看算命先生进去,从外面把柴房门掩上。 屋里,一名年长些的猎户在等着他,这人正是潜伏在南海道刺探情报的广目町探子头,细川纯。 一见老者,算命先生连忙躬身下拜:“桥本垄伍见过细川大人,遥祝聂大人安好!” “桥本君快起来。主公没有这许多讲究,大可不必如此。” 桥本垄伍起身,恭敬地道:“人现在已经与朝仓家的老四搭上关系,但要掀翻市村慎也还做不到。不过,假以时日,这条线一定能发挥大作用,请细川大人务必再宽限些时日!” “老家那边,压力极大啊。主公对你寄予厚望,也体谅你的难处,该怎么做,你该心里有数。” 桥本垄伍跪下连磕了几个头:“多谢主公赏识,多谢细川大人提拔!” 细川纯道:“听说你以前是井上家一个混吃等死的家老,怎么甘心混迹市井,连清贵的身份都不要了?现在,居然会弃朝仓家而投奔主公,我想听个明白” 桥本垄伍浑身一震,赶忙道:“细川大人真是消息灵通,连三十年前的事情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桥本家一直是井上家的附庸,近十年来井上家式微,几乎要被朝仓家吞并,在这种情况下,作为附庸的桥本家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连征琉球这种疯狂的举动,桥本家也不得不跟在朝仓家屁股后边。 在琉球,向来勇猛的桥本垄伍获得了一个“懦夫桥本”的称号,但这还不算完,当所有人都在欢庆征琉球这一投机的巨大胜利时,桥本垄伍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与井上家一刀两断,净身出户! 从高高在上的家老一下子变成一个靠手艺吃饭的、卑贱的匠户,巨大的落差把他和全家的幸福摔得粉身碎骨,实在揭不开锅,连匠户都做不下去了,只好卖弄唇舌,靠给人算命,招摇撞骗来度日。他老婆几乎窘迫到要去卖身。 桥本垄伍一点也不后悔,他敏锐地察觉到,朝仓家这艘大船,开始漏水了! 天罚之前,朝仓家以老实本分的商人身份出现,在与华夏的贸易中获利颇丰;但天罚之后,朝仓庆升动起了歪脑筋,居然四处撺掇串联,鼓吹对华夏下手! “老虎生病的时候都打不死它,那么,一旦它康复,下场还用问么?” 听了桥本垄伍的话,细川纯点点头道:“有道理。但这只能说明,你认为朝仓家不安全,天下豪强众多,为何独独投奔主公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二章 击蒙 3 桥本垄伍已经五十多岁,膝下只有一子,名叫桥本陇太。他在儿子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 儿子没有让他失望,继承了他的全部优点,聪明、勇敢、健壮。然而,正应了华夏那句老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儿子被选入了东征的第一波队伍——探路队。这是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说到这里,桥本垄伍又一次恭恭敬敬地跪倒,认认真真地磕了几个响头:“多谢聂大人三次不杀之恩,老头子铭感五内!” 桥本陇太的运气不好,又出奇的好。 探路队在黑海森和广目町斥候队的双重打击下崩溃了,十六人只有六人活着到达——准确的说应该是被俘获到——广目町,其中就有桥本陇太,他和几个伙伴一起被放了回来。 一家团聚,说不尽的喜悦与泪花,接风宴还没摆完,板着一张脸的朝仓家军曹闯进门,丢下一张东征向导的文书和两贯钱,喝令儿子于两日内去朝仓家大营报到。 桥本垄伍知道,这是让儿子去送死,但事已至此,他除了颤巍巍地给儿子打点行装,没有别的好办法;他的老伴又一次昏倒了。 朝仓步勇葬送了所有探路的部队,也没能打开通向关东的道路。 几乎所有的向导都被一箭射杀,身材高大、特别容易受到关注的儿子却毫发无损。事后分析起来,桥本垄伍知道这不是运气好,而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当天夜里,朝仓家大营被突击,朝仓军死伤惨重,留在营中的儿子在乱军之中下落不明。 当桥本垄伍准备变卖家产为儿子出殡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儿子回来了!一条腿受了伤,走起路来有些不灵便,但是,在桥本垄伍看来,这是天大的喜讯! 再也不必接受朝仓家的征召了! 从来不信佛的他虔诚地跪倒,面向东方,恭恭敬敬地拜下去,一来感谢佛祖保佑,二来感谢那位和洲武雄的仁慈与宽厚。 两行浑浊的老泪从干枯的眼眶里流下,桥本垄伍颤巍巍道:“三次不杀,聂大人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老儿纵然万死不能报其一!何况,朝仓家见利忘义,贪心不足,早晚覆亡,遍观和洲,无有能出聂大人之右者!老儿此时不追随,更待何时!” 细川纯似乎并没有被这故事打动,淡淡地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市村慎也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朝仓家五子争位,市村慎也一定会被卷入。一旦他和这件事搅上关系,休想全身而退。此人性子过于刚直,离间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只要朝仓庆升稍稍流露出提防他的态度,他在前线就呆到头了。” “就按你说的办,主公那边,我自然有交待,你可便宜行事,不要操之过急,退下吧。” 桥本垄伍深深鞠躬,退出去了。 细川纯静静地等了一会,扬声叫道:“隼人,进来。” 带桥本垄伍进门的青年猎人推门而入:“叔,啥事?” “盯紧老家伙,他不是圈里人,得提防些!” “俺知道了!” 正在长廊下晒太阳的朝仓庆升猛地打了个大喷嚏。 旁边的种子岛京被吵醒了,不满地道:“老庆升,安静,安静,心不静,怎么享受?” 朝仓庆升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飞虫钻了鼻孔,这个痒痒啊。” 种子岛京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我看哪,是钻到你心里去,把你的心都搅乱啦!” “好啦好啦,别打哑谜了,实实在在说吧,老大和老四查案的事,你怎么看?” 种子岛京嘿嘿一笑:“你想让我怎么看,我就怎么看。” “你什么意思?” “疏不间亲,你这帝王家事,与我这江湖郎中有什么相干?再说——” 一句“帝王家事”显然让朝仓庆升很受用,摇头晃脑了一番,问道:“你把话说完。” “胜者不会念我的好,因为他以为本该如此;败者怀恨在心,认为是我进谗言把事情弄坏;至于你,万一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岂不成了离间你父子之情——你脱鞋干什么?” “我揍你这拨弄唇舌的江湖骗子!” 两人大笑了一番,种子岛京收住笑,道:“老庆升,你动摇了。” “怎么会?我心如铁。” 种子岛京摇头:“你动摇了,如果你真的心如铁,这种事就不该问我。” “兼听则明嘛。” 种子岛京沉默了片刻,道:“此案虽然涉及市村慎也,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他私德有亏,与公事无干。” 朝仓庆升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第一个问题取得了共识,种子岛京继续道:“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先内后外,还是先外后内。” “详细说说。” “先内后外,就是让市村慎也退回来,先把家里的事情捋顺了,再拧成一股绳出去。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代价是,贻误战机,前功尽弃。” “那先外后内呢?” “给市村慎也充分的信任,把这件案子压下来,扫平北陆道,在关东占下一个立脚点,然后再回过头来解决内部问题。” 朝仓庆升道:“快吃到嘴的肉,就这么吐出来,有些不甘心,还是先外后内吧。” 种子岛京沉重地叹了口气:“你果然选了这条路。老庆升,以南海道之力,居然压不倒一个的广目町,问题出在你身上!” “我?我怎么了?” “父慈子孝,兄道友,弟道恭,那是寻常百姓家。你有六个儿子,又没有早早定下继承人,难怪他们争斗——你先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不认不行!你再这么拖下去,问题只会越来越多!” “够了,住嘴!” “好,不谈你的儿子们,说说市村慎也。他有本事,对不对?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他造反,该怎么办?” 朝仓庆升的冷汗流了下来。 现在市村慎也手中握有朝仓家最精锐的武装力量,他所在的地点与望路町连接,囤粮又充足,一旦掉头反卷,面对山北山南两道压力的自己根本无力抵抗! 种子岛京继续道:“那天四郎拿王翦灭楚的故事和现在这场仗做对比,我问你,你比当年的秦王政如何?” 朝仓庆升再自大也不敢跟秦始皇相比,摇头。 “市村慎也比王翦如何?” 还是摇头。 种子岛京道:“既然都不如,内部又不稳,凭什么认为,这场仗一定好打?王翦进兵时,多要良田美宅,示自己无反意,而坚秦王之心;秦王对他信任有加,终能灭楚。再看看你!” 见朝仓庆升默然,种子岛京叹息道:“其实你很清楚,市村慎也不会造反,那还紧张什么?说明从心底里,你并不完全信任他。君臣有隙,谗言必生。老庆升,心离间计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三章 击蒙 4 “这个桥本垄伍有两下子,顺势一推,市村慎也想呆也呆不住啦。” 听了张长云的话,伊头傀作道:“但现在市村慎也还好好地堵在家门口,再说,以朝仓庆升的心机,未必看不出离间计。除非他真相信市村慎造反。” “这是很简单的离间计,朝仓庆升当然看得出,此计的绝妙之处在于攻心。” “攻心?” “市村慎也有兵有粮,无名分;朝仓二郎与五郎有名分,无实力。若是这二者真的搅和到一起,会怎样?” 伊头傀作啪地一拍手:“二狗五狗成功上位,成为下任家主;市村慎也成为朝仓家第一武将!” “不错,如果朝仓家内部安定,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偏偏,”张长云诡谲地一笑,“朝仓家五子争位。” 圆规道:“朝仓家从来没有把我们看作大敌,就算战场上失利,也可以卷土重来,但内部矛盾一旦爆发,很可能一蹶不振。所以,朝仓庆升对这方面事情提防得很。” 聂清风道:“也就是说,现在,在朝仓庆升眼里,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跟五子争位挂起钩来?” “正是。他出兵关东,除了野心,还有借外战平息内斗的想法。但没有想到,主公居然能以区区一町与之相持。外战不成,内斗愈演愈烈。作为一道之主,他一旦动摇了,下面的人,又怎么沉得住气呢?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 聂清风连忙问:“什么好消息?” “下面刚刚报上来,山北、山南两道联合军在南海道西侧边界陈兵数千,进行攻防操演。操演由山北道藤野隆义统筹安排,两家一攻一防,打得不亦乐乎。” 众人闻言,喜上眉梢。 与朝仓家对峙已经快一个月了,山北山南两道消息再闭塞也该有所了解。朝仓家注意力东移,他们正好在西边动手。 圆规没有这么乐观,他道:“和约墨迹未干,山北山南两道便撕毁和约,信义何在?况且,山北道藤野家有‘忠仁武家’之称,怎么会做出这种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事来?” 张长云笑道:“两家何曾撕毁和约?军士操演而已。听说朝仓家遣使责问,藤野隆义引了一句《史记》里的话给顶回去了。” “哪一句?” “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 聂清风哈哈大笑。 鸿门宴上,刘邦命在旦夕,樊哙勇闯项羽大帐,当众质问项羽。在为刘邦开脱时,他说了这句话。意思是防备其他盗贼的出入和意外的变故。用在这里,一语双关。 等聂清风笑罢,张长云道:“市村慎也在西边跟两強藩打了多年的仗,颇有心得;朝仓庆升对市村慎也已经开始产生怀疑,正好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如果市村慎也足够聪明,那就应该令到即行,投身到对抗两強藩的第一线去。要不然,嘿嘿。” 聂清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藤野隆义和荒木雄彦没有让我们失望,不错,我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张长云道:“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主公千万不可麻痹大意。那两人不是好相与之辈,无利可图,他们才不会做哩!” 圆规问道:“那他们这次出兵——操演,有什么好处?” “试探。” 圆规打破沙锅问到底:“试探什么?” “看看朝仓庆升的反应速度,兵马的调动,粮秣的转运,还有,朝仓庆升对手下的控制力。” 伊头傀作道:“如果朝仓庆升反应慢,就要假戏真做了?” 张长云摇头:“两家并不打算假戏真做,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现在堵在咱们门口的,并不是朝仓军全部主力,人数虽多,但大多是民夫与弱卒,真正有战斗力的,还是市村慎也那九百人。” 聂清风道:“也就是说,朝仓家一直没放松对西边的防守。他们有余力同时打赢两个方向的战争。” “主公所言极是,这就是财大气粗的好处。哪怕连番挫败,只要根基不损,就能迅速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相比之下,无论是两強藩还是我们,都得心翼翼,输不起啊。” 伊头傀作道:“不管怎么说,市村慎也被调走,板上钉钉了吧?” “不错,经此一事,朝仓庆升的目光会转向内,在内部理顺之前,不会大举来犯。但是他必定会在我们门口继续驻兵,保持压力。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下一步,我们要看看派来的是谁,对症下药。” “能不能彻底打垮他们,整天被人家堵着,多难受!” 张长云笑道:“伊头先生莫急,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得适应这种形势。我们难受,朝仓家又何尝不是?以一道之力压制一町,居然不能取胜,岂不是示天下以弱么?恐怕接下来,朝仓庆升的麻烦,比我们多得多。” 见众人无人反对,张长云接着道:“至于战略态势,我们现在还不需要向西扩展,就让朝仓家在门口窝着吧。” 聂清风道:“保持一点压力,也不是坏事,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咱们既然走精兵路子,让那些新兵多上战场磨一磨,成长会更快。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他沉吟了一下,道:“张先生留一下。” 众人散去,张长云问道:“主公有何吩咐?” 聂清风站起身,慢慢踱了两步,叹道:“刚才你说,我们输不起,信然!我们的格局实在是太太了。” 这一个多月来,聂清风东奔西走,在与周边众多势力折冲往还的同时,深刻体会到了广目町的不足。 论起精兵强将,广目町有楯冈一铁、荒木梅这样出色的战将,有张长云、咫尺这样的智囊,有铃木鹿取、林父子与细川纯这样一流的斥候——或者说,特种作战人员——和情报人员,如果论起元力,伊头夫妇、龙造寺大石都是好手。 可是,广目町太了,几乎没有造血功能,承受不起任何损失;地理位置险要,但毫无回旋余地,一旦失败,就是满盘皆输的崩溃局面。不要说那些強藩,就连这最衰弱的北陆道,樱内诚亮的局面,都比自己要好得多!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大的战略方针,必须明确了,不能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四章 击蒙 5 “广目町太,稍有闪失,即刻倾覆,此非争胜之资,张先生可有以教我?” 张长云答道:“主公勿忧,此事张某已有打算。不要说的广目町,就连整个北陆道,都不是我等立身的良处。” 聂清风点头,道:“北陆道残破,若非上田哲三,早被东山道攻灭了;净心宗势力根深蒂固,与我等是敌非友。我等一无名分二无实力,就算入主北陆道,也不过勉强支撑几日而已。” “大人明见。出路不在北陆道,而在东山道。” “东山道?”聂清风有些奇怪,“那里不是一本道的地盘么?乌烟瘴气,难道去跟一群无知狂徒打交道。” “大人莫急,我们来看看关东形势。”说着,张长云走到墙边,拉开厚厚的帷幕,后面是关东地图。 “东山道地处和洲最北端,它东西两侧大部被东海道与北陆道包夹,西北、东北两侧是玄溟洋,最北端是风吼峡,过风吼峡便是虾夷地。” 聂清风道:“东山道被两道包夹,北陆道衰弱,倒也罢了;东海道号称关东第一强藩,为何不挥师西进,吞并东山道呢?控制东山道大权的是一本道,东海道打出芟夷乱党,诛杀邪魔的旗号,不是正好?” “东山道与东海道之间,有大津山阻隔,此山绵亘不绝,地势险要。此山的作用,就如黑海森对我等的作用一般。关东地势西高东低,东海道想攻过来,只能仰攻,想必不肯做这亏本买卖。” “原来如此。一本道虽是邪教,在东山道立足也十余年了,人心民意,未必在我。” “主公此言差矣。一本道走的是下克上的路子,得位不正,所行手段多是鬼蜮伎俩,为正人君子不齿,缙绅不附;其首领田森寿行刻薄寡恩,处处提防,非一本道中人,难得升迁,本地武士,多不肯出仕。” “待民众如何?” “与净心宗在伯仲之间。主公您想,一群盗贼流寇,教徒连当街勒索这等事都做得,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就奇怪了,一群盗贼流寇,如何屹立十余年不倒?” “一是天时地利,北陆道衰弱,无力讨伐;东海道有地利之失,不肯冒险。二是田森寿行,此人虽然无经世致用之才,却颇通掳掠分赃之术,每次进攻北陆道,大都满载而归,分赃又平,下属忠心办差——主公不见华夏当年蒙鞑之祸乎?一群只懂得烧杀抢掠的贼寇,入主中原,不也坐了九十七年的江山?” 聂清风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一看聂清风沉着脸,张长云心里咯噔一下:糟糕!主公若是前宋皇室,这话岂不是大不敬?赶紧躬身控背,拱手谢罪道:“属下失言,主公恕罪!” 他只道激起了聂清风的家国之叹,却不知聂清风只是在喟叹那个富裕辉煌王朝的覆灭而已。 聂清风摆摆手道:“我何曾因言罪人?只是想起往事,多少有些伤感。世道必进,后胜于今,我们这些人,未必走不出一条超越前代的路来!” 张长云又失声了。 宽宏大量、礼贤下士,华夏开国帝王大多如此,主公尤甚,在他身边待得久了,见怪不怪。自古以来,精通武艺的君主,多刚暴而粗疏,主公精通武艺,却能出口成章,字字珠玑,这就不是一般君王能做到的了! 当初一句“欲要亡其国,必先灭其史”,让自己心折不已,惊为天人,如今这“世道”一句,要阅遍多少沧海桑田,行过多少书山卷路,冷眼观过多少家国兴衰,才有此千年一叹! 苍天苍天,有如此主君,长云若还不能做出一番足以青史留名的功绩,真真枉为臣子了! 聂清风根本不知道张长云一瞬间的心念电转,他刚才引用严复的《天演论》也不是为了装模作样,纯粹是说顺了嘴,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见张长云突然不作声,还有些奇怪:“张先生,怎么了?接着说啊。” 张长云悄悄做了次深呼吸,平复一下激荡的心情,接着道:“如今北陆道是上田哲三在主持大局,他一直想终结一本道之乱,组建拔刀队,挖走楯冈一铁,甚至不惜任用主公来堵住朝仓家东进之路,都与此有直接关系。” 聂清风道:“听说现在北陆军高歌猛进,快打到一本道的老窝美津城了,看来要平一本道之乱,指日可待。” “不然,上田哲三对手太多,除一本道外,无论樱内家的臣子、净心宗还是引而不发的东海道,都认为,此人是块绊脚石。他现在的处境,与我们有些相似,如果战不能胜,必致倾覆。他的前途凶多吉少。” “那我们如何入主东山道呢?” “主公威名已然传遍关东,仁德武艺和洲无双;以一町之力扼关西強藩之咽喉,使其损兵折将,二易主帅而不能进一步,可谓知兵。上田哲三若受挫,必然会借主公之力攻一本道,这便是我等的机会!” “借平乱剿匪之名入主东山道?” “不错!” “上田哲三会允?” “除此之外,他无路可走!要么,与主公这懂规矩、讲礼节的君子打交道;要么,坐视精疲力竭的樱内家覆亡,二者必居一,他只能认了!” “那现在,我们该如何做?” “上田哲三那边,静候佳音即可,可遣荒木梅带黑衣队去援楯冈一铁,一来以示主公的公心,二来防备不测,楯冈一铁孤掌难鸣,压力极大,万一有失,也好有个照应,三来么,楯冈一铁这员有勇有谋的战将,也该回到主公麾下了,提前打个埋伏,帮他收收心,也是应有之意。” “甚好,朝仓家这边呢?” “朝仓军易帅已是必然。市村慎也走前,给继任者留了一座坚固的营盘。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继任者有可能会冒险。不可大意。” “那么把荒木梅调走,稳当么?” 张长云笑得很灿烂:“自初战完胜后,斥候队与猎杀队战意冲天,只恨对手龟缩,欲求一战而不得;道路未通,继任者若是强攻,那便是为主公的武勋锦上添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五章 击蒙 6 荒木梅带领着黑衣队在归义城一出现,就引起了轰动。 无数倭人争相涌上街头,想亲眼看看和洲武雄手下军士的军容。 黑红双刀牢牢束在腰后,纯白抹额紧紧扎在额头,鬓发如流瀑,星目若飞电,英姿飒爽,神采飞扬,荒木梅一出场就赢得了满堂喝彩。 她身后的黑衣队低调得多。 四十人,四人一行,排成十列,迈着矫健的步伐,紧随主官,昂首阔步,将归义城的石板路踏得咚咚作响,整条街道都被这整齐的步伐拍击得微微摇晃。 四十人全是一色纯黑:头盔、面甲、护颈、铠甲、束带、战靴,全是黑色,深沉厚重的色彩与沉默而整齐的步伐有如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压得路旁的喝彩声渐渐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 “好吓人啊。这些人一定都杀过人吧?” “那还用说?听说了么,南海道拉了一万人来和他们对砍,被砍得屁滚尿流!” “一万人?那得有多少啊?一万头猪冲过来,人也站不住吧?” “不到一万,八千总是有的,简直就是砍瓜切菜啊,嚓,嚓!” 旁边有人低声啐了一口:“尽胡扯!四十人砍八千,每人要砍二百颗脑袋——莫说脑袋,你去砍二百个西瓜试试?累不死你!” 一听此人精通算学,吹牛者不敢造次,赶忙放低姿态道:“那请您给说说,四十人,是咋打赢八千的?” “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知那领头的姑娘是谁的手下么?” “谁?” “打破通云栈道的和洲武雄,聂清风!” 听者一脸吓尿了的表情。 “这聂清风聂大人,乃是不动明王下凡,有大法力,大神通。这姑娘自然也精通法术,南海道贼兵来犯时,她施展法力,黑海森中林木化为身高丈二的树妖——呸,树仙,树干为身,粗枝为臂,这么一巴掌下去,啪嚓!贼兵就给拍成肉饼啦!”还用双手上下一夹,比了一比:“这么扁!” 听者目瞪口呆。 后边有不少人伸长脖子朝这边瞧,怎奈人实在太多,黑衣队走得又快,只能看到队伍影子一闪,心下郁闷,正好听到有人摆龙门阵,于是纷纷挤过来听。 有人对这种说法表示怀疑:“身高丈二的树仙,动作必然迟缓,若是有些贼兵身法灵活,岂不是要钻过来了?” 见自己所说的话被别人重视,这人更是得意忘形,口沫横飞:“身法灵活?高树自然是居高临下,一掌一个,那些低树就干看着?如此这般,”这人干脆演示起来,“横过身子,骨碌骨碌,将那些妄图躲避的贼兵一个个卷倒,统统碾成肉酱!” “哦!”众皆叹服。 “那些侥幸不死的,缺胳膊断腿的,活着也是活受罪,那些黑衣杀神,”吹牛者得意洋洋地指指远去的黑衣队,“一刀一个,送他们往生极乐啦,要不然,哪里来的这冲天杀气?你感觉到了么?” 被问的打了一个哆嗦:“感,感觉到……” “你呢!” 被问的一脸痴呆的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 “那你呢?” 被问的脑袋点得如同鸡啄米。 吹牛者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动明王法力,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不要想了,但不动明王保家宅平安、免一切大灾厄的咒符,我这里还有几张,是高价从广目町米商手里收来的,要不要?两千文一张,不二价!” “俺来两张!” “三张!” “老子先来的,两张!” “拜托,在下也不曾排在后面啊——老板,好歹留一张,拜求拜求!” 一片热火朝天中,突然有人道:“俺没有那么多钱,要半张成不?” 见有人捣乱,聂氏灵符经销商没好气道:“去去去,别捣乱——两千一张,绝无二价!”见那人身材粗壮,一脸倔强,硬戳在原地不动,经销商无奈道:“实在买不起,我也不与你计较,有一法,你可照办,也有些消灾辟邪的功效。“ “什么法?” “口诵真言‘聂大人神威,众邪魔避退’,每日早中晚各千遍!” 那人大喜:“俺诵两千遍!”兴冲冲去了。 打发走了捣乱者,经销商擦把汗,从怀里掏出一把灵符挥舞道:“还有货,别挤,别挤,排队,排队!” 且不说凡夫俗子们的闹剧,荒木梅在上田哲三的亲信,名叫丹羽的武士协助下,把黑衣队安置好,跟着丹羽去见上田哲三。 一番客套之后,上田哲三直来直去:“聂大人遣你来援,不打算要便宜粮草了么?” 来之前荒木梅已得张长云与咫尺面授机宜,早有一套说辞,当下微笑道:“我家大人说,此战能胜,第一功该是上田大人的。朝仓军攻势已颓,攻不能胜,无非相持而已。既然无战败之虞,往关隘处囤那么多粮草,徒增百姓负担。” 上田哲三呵呵笑道:“时穷节乃现,强敌在前还能心怀百姓,聂大人的胸怀,令人钦佩哪。荒木姑娘远来疲惫,先与手下休息几日,再奔赴前线不迟。” 荒木梅连忙道:“军情如火,聂大人差我等前来是为了军前效力。上田大人还是尽快为我等分派任务吧。楯冈君现在打到哪里了?” 见荒木梅坚持,上田哲三也不执拗,走到地图边,指着一处险要所在,道:“如今楯冈君带拔刀队驻守在织磨城,准备稍事休整后,与一本道奸徒决一胜负!” 荒木梅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占领了此处……后面是一本道的老巢,美津城吧?前出这么厉害,后面大队没有跟上,他形势不妙啊。” 上田哲三道:“织磨城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一本道除了正面迎击,别无选择;织磨城易守难攻,就算一时攻不出去,坚守待援总是可以的吧?” 荒木梅沉声道:“我要是一本道守将,就一把火将此城烧了。” 上田哲三心里咯噔一下:坚壁清野? “不错。一本道占领这里已经十余年了,说人人通匪也差不多。一把火烧成白地,百姓衣食无着,自然要把怨气撒在楯冈君头上。听说拔刀队是上田大人手下精锐,但人数不过二百?” “正是。” “以精兵临大国,利速胜。攻下织磨城,我军士气大振,楯冈君说什么也不能放弃此处。进不能胜,退退不得,守又守不住——”姑娘惨然一笑,“但愿我猜错了,要不然,他只有一死以全忠义名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六章 击蒙 7 论起处理政务,统筹安排,上田哲三真可谓轻车熟路,信手拈来,但他的军事才能不过中人之资而已,具体军务几乎全权委托给楯冈一铁。 他与楯冈一铁的配合可说是天衣无缝,一个攻城略地,披坚执锐无往不利,一个协调署理,转运粮饷源源不绝。 但是。 楯冈一铁太年轻,年轻人热血沸腾,豪气冲天,这是好的,但往往视危险而不见。现在,他和他所带领的那支百战百胜的拔刀队,被前所未有的、近在咫尺的武勋迷住了眼睛,自蹈死地。 后悔无用,上田哲三立即道:“既然如此,本官就不留荒木姑娘了,请您即刻启程,去援楯冈君。” 荒木梅咬牙道:“不用上田大人说,我也会去。如果他死了,我给他报仇。” 说完,姑娘啪地一旋身,连道别也没有,噔噔噔直出大堂。 望着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上田哲三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叫我怎么向聂大人交待呢?” 丹羽道:“大人不要心焦,胜负还未可知。当初楯冈君可是以少胜多,一战将一本道贼兵逐出我北陆道的,想必没有那么容易倒下吧?” “也只能如此想啦——外面是谁?” 外面有人在一边开怀大笑,一边大步流星朝里走。 一听这爽朗的笑声,丹羽道:“是安井。” 安井和丹羽,算是上田哲三手下的哼哈二将,老练将官,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才能。在楯冈一铁来之前,这两人是樱内家主要的将领。 推门进来的果然是安井,他哈哈笑着,两条眉毛不停地抖动,显然是兴奋到了极点。 见他这副样子,上田哲三奇道:“你不是在前线协助楯冈大人么?怎么回来了?” “回禀大人,一本道有人向我们投诚了。” 上田哲三吃惊不:“投诚?谁?” “一个叫西尾史郞的家伙,田森寿行下边就是他了。他派了使者来。” 丹羽有点不相信:“不对吧,一本道这种邪教的头目,哪个不是罪大恶极?就算投诚,也不免一死。临死反咬一口才对,怎么会毫无征兆地投诚?” 安井道:“田森寿行手下有两条恶狗,一条叫石原干二,奸诈无比;另一条,就是这个西尾史郞了,凶狠残暴。我和楯冈大人进兵,主要打击的就是这家伙。他迫于军势而投诚,也在情理之中。” 丹羽道:“若是西尾这厮真的投诚,那就剪除了一本道的羽翼,楯冈大人也不再是孤军突出。这是好事。就怕这厮三心二意。” 上田哲三道:“以本官看,此事多半有诈,不可轻信。安井,——刚才进来时可曾看到一位姑娘?” “嘴上有疤?” “不错,那是广目军派来援军的将领,荒木梅。你带一千名士兵和她一起回去。即行。” “遵命。那西尾派来的使者——” “见上一见,真伪自知,人在何处?” “在大堂外。叫他进来?” “不,本官去看看。” 三人走出大堂,一名一本道徒正跪在阶下等候,周围有数名武士看管。 上田哲三沉声道:“你是何人,受何人指派前来?” 一本道徒嘿嘿笑了:“你是上田哲三?” 安井和丹羽怒道:“大胆!” 见这厮如此无礼,上田哲三微感意外,道:“正是本官,你回答本官的问题。” 一本道徒继续嘿嘿笑道:“将死之人派来的将死之人,来见一个将死之人,还在乎什么鸟名字?” 安井暴怒:“大胆狂徒!来时你可不是这般说!”他急忙转向上田哲三,“大人,这厮……” 一语未了,安井眼角边黑影一闪! 嚓! 一颗人头高高飞起,颈中血如同一道喷泉,爆射起三米多高! 荒木梅如同一道闪过的流星,一刀削掉这人的脑袋! 人头还没有飞到最高点,荒木梅飞起一脚,将无头的尸身踢飞,尸体从院内直直地从墙头上飞了出去!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院子晃了三晃! 天空中噼里啪啦落了一堆碎砖与尸体残块,呛鼻的烟尘和尸体灼烧焦的糊味掺和在一起。 “保护大人!” 院内除了荒木梅、安井和丹羽,所有人全被巨大的震波拍倒,这时才勉强站起身来。 上田哲三面如金纸,眼前发虚,景物一忽儿远,一忽儿近;耳朵嗡嗡直响,似乎有人扶起自己,大声叫喊什么,可就是听不清楚。 过了片刻,虚影渐渐凝实,耳边听得也真切了。这才发现大家都是尘土满身,狼狈不堪。 院内一片狼藉,围墙几乎全塌,尸体从正上方飞跃那一段,墙体完全消失了,地下被炸得乌黑一片!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丹羽扶住他,道:“大人,一本道派来的不是请降的使者,是个刺客!身上一准绑了火药!您没事吧?” 上田哲三的脑袋不晕了,但肚里翻江倒海,一阵阵热流想往上涌,他拼命压了压,道:“不是火药,火药没有这般力道,携带也不便。” 荒木梅拿着一条断臂走过来:“大人请看,这手臂上的花纹,不是刺青,像是以元力绘制在身上的型阵法——这家伙是个死士!” 众人都吓了一跳,阵法居然能绘制在人身上? 上田哲三接过断臂端详,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什么,交给了丹羽。 丹羽仔细审视一番,道:“在下对阵法一道懂的不多,但看这阵法花纹简单,想来没有什么高深之处,自爆而已。但,越是这般,就越危险!” 众人心头一寒:这种阵法容易绘制,又利于隐蔽,若是遣数名死士冲入敌阵,与敌共亡,也是极难对付的手段——谁知道哪个是寻常士兵,哪个是自爆死士? 安井道:“战场上对敌倒还在其次,若是潜入敌方内部破坏,搞得人心惶惶,那才是防不胜防哩!这一本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上田哲三喘了几口气,对荒木梅道:“荒木姑娘,你何以知道这人有古怪呢?” 荒木梅坦然道:“我多少有几分元力,刚才与这厮擦肩而过,发觉这厮的元力波动极不正常,乱冲乱撞。元力者若是到了这个地步,命在旦夕,怎么会神色如常,行动自如?这波动若非己身所有,必然是带了什么蕴含元力的危险器物,他又是一本道打扮,我就起了疑心。” “荒木姑娘,这是你第二次救下本官啦,救命大恩,无以为报。” “上田大人您不要客气,都是您的福气——这刺客会是谁派来的呢?西尾史郞?” 上田哲三笑道:“八成不是。以本官之见,此必是一本道石原干二的计策,刺杀本官,以乱我军心,冀解美津城之危;嫁祸西尾史郞,以期夺取一本道大权;其三,明告天下,一本道虽不强,但这些奇技淫巧却足以威慑诸藩。这个石原干二,是比田森寿行更难对付的家伙啊。” 安井道:“一本道如此行事,必然人人自危,就算逞凶一时,其他势力也不敢与他们打交道了。” 上田哲三摇头:“下克上者无行。一群滥行人,反复无常乃是家常便饭,今日自爆,明日就摇身一变做了安分良民,能奈之何?一本道党徒众多,牵连又广,总不能一个个都杀了吧?如今大争之世,各藩言必称利,只要炸不到他们头上,又怎么会在乎呢?” 众人皆叹息。 丹羽道:“如此一来,楯冈君不就更危险了?我们还是快些去援助他吧!咦,荒木姑娘呢?” 荒木梅已经冲出去了。 她脚下如风,一颗心早飞到了织磨城前线。 楯冈一铁有勇有谋,但持身太正,对付这些鬼蜮伎俩恐怕力不从心! 呆铁,你可别死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七章 击蒙 8 “那个叫楯冈一铁的子没什么可怕的!” 说这话的,是一本道的一名头目。他正踩在织磨城的城头,望着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云海,看着脚下蜂攒蚁聚的一本道大军,豪情满怀,遂有此叹。 在被楯冈一铁压着打了足足有半个月后,一本道的反击终于开始了。 北陆军数量太少,连转输粮草的民夫算上,不过千把人,作为楯冈一铁直领部队的拔刀队,更是只有二百余。而一本道的反击大军足有万人! 这次是一本道二号人物西尾史郎亲自带队,号称要阵斩楯冈一铁,打回北陆道,活捉上田哲三。 进展顺利。在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任何计谋都是多余的,楯冈一铁望风而遁,连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一本道大军不费吹灰之力,收复织磨城。 “西尾大人只是故意示弱,认真起来,屁孩不值一提!” 自信心极度膨胀的头目又把上司的话重复了一遍,说得越多,越觉得这是真理。 “不费一刀一枪夺回织磨城!接下来,要按原路一路打回去!屁孩的死期到了!” 头目的三句话说对两句。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军,楯冈一铁表现出了几乎与年龄不符的冷静,没有贪恋攻取织磨城的武勋,果断撤退,以正常的行军速度撤退到二十五里外的一处险要隘口,在这里立寨,准备迎击敌人。 这处隘口被当地人称为针目谷,最窄处才容两车并行。山谷两侧是壁立千仞的高山,难以攀爬;一条溪穿过谷地,淙淙流过谷前的低地旷野,若不是战争,这片一马平川沃野本该是良田。而现在,有了溪的浇灌,旷野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野草,茎叶肥大,矮的没膝,高的过腰。 现在是九月,秋风渐起,谷间尤大,呼啸的风声在山间回荡,发出阵阵龙吟虎啸般的咆哮。谷外遍地的野草抵挡不住劲厉的秋风,一波波俯仰不止,荡漾起层层叠叠的黄绿波浪。 一本道追兵很快跟了过来,斥候见楯冈一铁占据了有利地形,全军龟缩谷中,无法进一步侦查,就把消息报了上去。 “那个没卵的毛头,捂得倒严实呵,你们,怎么看呢?” 一本道大帐中,端坐正中的是一名容貌秀丽的女子,浓妆艳抹,全身上下环佩叮当,珠光宝气。 她一开口,众人一起打了个寒噤,酸溜溜的声调让大家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家起来造反,为的不就是吃香喝辣,金银满屋,前呼后拥,捎带再满足一下生理需求?坐在帐中的,哪一个没吹过自己金枪不倒四时雄,夜战春风三百万?一嗲声嗲气的女子,怎么就让大家如同三九天饮了寒井水,饭碗里挑出绿头蝇? 因为这厮是个如假包换的纯爷们。 提起井尻千男,一本道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男不女的面首,捧西尾史郞臭脚上位的白痴,读了几本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烂兵书就自以为天下无敌的脑残! 这些话也就是在心里说说,当面说出来,铁定是要死人的。谁让这厮是西尾大人的宠臣——嗯,宠物。 其实无所谓,这厮的命令,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个笑话听,面上奉承两句就行了,私底下,咱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再说了,十比一的兵力对比,还能打输了不成?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看哪个倒霉蛋被抓出来去正面硬扛。那个叫楯冈一铁的子其实没那么不堪,滑起来像条泥鳅,硬起来像块铁!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正面交战,少不了要损失些人手。拿弟兄们的命去给这恶心巴拉的面首博前程?老子才不做这傻缺事儿呢! “怎么不讲话呀?说话!” 许是受不了这面首的恶心劲儿,有人硬着头皮道:“姓楯冈的子占了好地方,藏得又严实,咱得沉住气,慢慢对付他。” “怎么个慢慢对付法啊?” “他从北陆道过来的,粮草肯定跟不上,咱可以拖住他,派人去抄他后路。” “大伙儿觉得这个法子怎么样啊?” 见有人出头,点子也还算靠谱,众人也乐得顺水推舟,当下乱纷纷地一片应和声。 见自己主持的重大战略问题全票通过,井尻千男得意洋洋:“咱也是这么想的,嘻嘻。” 这一声嘻嘻瘆得众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道花花轿子抬来了,既然你还看得过眼,赶紧钻进去滚蛋吧! 井尻千男见众人恭顺,自我感觉良好,开始探讨战术问题:“那么,如何拖住,如何包抄?” 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到一开始出头的家伙身上,意思很明白:你点的火,你灭。 倒霉蛋心里这个苦啊,心说老子出头还不是为了你们这群鸟人。居然见死不救?战你们娘亲! 暗骂归暗骂,关还是要过,只好哼哼唧唧道:“那子占了谷地的险要地形,咱们硬冲的话要死不少人,没那必要,只要各队轮番上阵挑战,别让他跑了就行。等拖个七八天,差不多就迂回过去了。到时候来个胡同捉驴两头堵!” 井尻千男道:“这办法不赖,不过呢,咱们人这么多,十个打他一个都还有剩,六七天裹足不前,岂不是要让别人说闲话?” 一听这话,倒霉蛋心头一喜,赶紧道:“敢请井尻大人有话直说。” 听了这半文不白的话,井尻千男微微一笑,又把众人震落了一地鸡皮疙瘩,道:“我众敌寡,当以利诱之,乘机掩杀,可获全胜。” 众人心头大骂这厮傻缺。既然我众敌寡,除非敌将是个白痴,否则怎么敢冒头? 井尻千男冷哼一声:“就知道你们不信!你们可知道,这楯冈一铁最擅长的是什么手段?” 众人老老实实答道:“不知。” “卷集溃兵冲阵!让你来不及整顿,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兵法上,这一招叫做倒卷珠帘。当初久间障四大人,就是这样折在他手中的!此人屡次以弱击强得手,必然狂傲,如今虽然躲在山沟里,但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心思,我们大可以此诱他出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八章 击蒙 9 众人微微吃惊,难道这面首还真有两把刷子? 井尻千男道:“我们把军队一分为二,前军为诱饵,堵住谷口,分散扎营,后军集中,埋伏起来,待敌人来袭,前军收拢,后军杀出,叫他有来无回,一战可定,哼!” 良久,有人心翼翼道:“井尻大人,若是那子真的玩命,一头扎过来,咱收拢不住队伍,咋办?” 这话说到了大伙儿心里去,有些谋划,想想很美,做做很累。 大伙虽然都有了将领的身份,可谁没点自知之明?野路子出身,手底下又是一堆破落户,打打顺风仗,吓唬吓唬人还行,真刀真枪干起来,根本不够看! 假设按照面首的布置来,万一那楯冈一铁真的扑出来,谁能抵挡得住?看破敌人的长处和抵挡敌人的长处,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 一旦大局崩溃,你这面首还能爬到西尾史郞床上摇尾乞怜,俺们这些厮杀汉早成了刀下鬼! 井尻千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摆摆手道:“你们手下的兵,自己约束不了么?要你们何用?” 这话一出,大伙的心真是拔凉拔凉的,本来以为这不男不女的家伙会雄起一把,没想到是个外强中干银样镴枪头的货色! 有人不愿意把场面闹得太僵,赶紧转移话题:“那个,井尻大人,最近可是有日子没下雨了,干燥的很,咱们这大寨立在草窠子里,又正在山谷风口上,万一那子趁夜摸出来放火,您看咋防备呢?” 井尻千男面色一喜:“我等刚刚结寨,立足未稳,正是最容易被人偷袭的时候。这位兄弟所言正合我心,未虑胜,先虑败,好,好!你觉得,咱们该怎么防备?” 那人悄悄松了一口气,道:“咱这营寨离谷口太近了,压是尽压得住他,可他要来摸咱也方便不少——五里的距离,真是打个喷嚏,唾沫星子都能喷脸上。俺琢磨着,咱把寨子往后挪一挪,十里,您看怎么样?” 听了这番话,众人暗暗点头,拉开距离并非示弱,而是留出足够的缓冲区,反正这么多人盯着,他飞不走,还降低了己方被偷袭的危险,是个比较可行的方案。 井尻千男面露难色:“我也这样想,只不过,‘针锋相对,寸土必争’是西尾大人定好的计策,如何改得?” 那人有点不死心,劝道:“稍微挪一挪,又不是临阵脱逃,再说只要打了胜仗,还不是您指挥得好?想来西尾大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井尻千男冷哼一声:“那若是败了,是不是算咱指挥不力啊?” 那人的冷汗刷地流了下来,赶紧一并腿,一鞠躬:“对不起!” “大寨一动,军心动摇,此事不必再议,不过,”井尻千男慢悠悠道,“提防敌人火攻,倒是不错。我有一法,数日之内,可解此忧。” 众人赶忙竖起耳朵作聆听状。 “你们手下的兵士,大多都是些穷不死的泥腿子吧?别的不行,翻地割草的老本行总不会忘了?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今儿肯定完不了事,宽限一天,大伙儿盯紧点,明日日落前,把这片草给咱薅干净了!” 薅干净了! 薅干净! 薅! 晴天霹雳! 所有人全给这异想天开的点子雷得外酥里嫩,连最基本的语言能力都丧失了! 好半天,有人的眼珠子才开始转悠,一有点活气,赶紧四下打量,看有没有醒过神来的。 见自己的话如此有震撼力,井尻千男忍不住暗爽了一把: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你们这帮白痴,又怎么会懂咱的谋略? 他是暗爽了,可其他人不淡定了,开什么玩笑,这不是作死么? 有个中年汉子愤然站起,大声道:“井尻大人,咱这边是块洼地,土虽说不硬,可坑坑洼洼的到处是乱石头!野草疯长了十几年,地底下全是乱草根!一锄头下去连锄头都能别住!这么宽阔的一大块地方,猴年马月能薅完?俺不知道你做没做过农活,拔一亩地里的杂草,你知道要多久么?更别说,这里他奶奶的全是草!没腰的草!” 有个面相老成些的低声道:“一万多人,分散开去拔草,地盘怎么分,活儿怎么安排,等一一弄明白,少说大半天就没啦。咱们手底下这帮泥腿子,一旦撒出去,想拢回来可没那么容易。要是那个楯冈一铁趁拔草的时候来个突击,咱咋对付啊?” 不理会下属的咆哮,井尻千男稳稳地端起茶杯啜上一口,嫣然一笑,道:“大叔你消消气儿,与其有那个力气开骂,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保住自个儿的脑袋,我再说一遍,明日日落时分,营地周围要是还有一颗草,长在谁那一片儿里,谁死。这是军令。” 一瞬间,大帐里出奇的安静,只有一片浊重的呼吸声。 有个细眼汉子心翼翼道:“井尻大人,要说拔草,也不是做不来,只是,咱们这次出来,带的尽是些竹枪短刀,有些的腰里别的还是菜刀哪!没有趁手的家什,一天功夫,恐怕……”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他看到井尻千男脸上挂了厚厚的一层霜。 井尻千男猛一拍桌子站起来:“一万一千余人,跟不到一千人的敌军交战,吓破了胆,要整整七天无所事事,等,等,等你们一个个砍脑壳!知道西尾大人怎么说你们吗?”井尻千男声嘶力竭地喊道:“兵娇将惰,兵娇将惰!行起令来一个个朝后缩,争起功来一个个如狼似虎!养着你们这班吃粮不干活的废物,有个鸟用!” 他呼哧呼哧喘了几声,恨声道:“这个理由那个缘故,咱不听理由,不要解释!就一句话,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看看明天晚上,人头能剩下几颗!”说着,狠狠一甩手,扭着蛮腰,娉娉婷婷地去了。 中年汉子哀叹一声:“这是要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啊!西尾大人……呸,那个鸟西尾史郎,怎么派了这么一个驴球日的货色来带兵啊?” 细眼汉子阴恻恻道:“弟兄们,一天半功夫,神仙也薅不完这一大片,他要是把咱们都砍了,自个带兵么?这事儿,咱们得心齐,给他来个出工不出力!到时候闹得不可收拾,看看西尾大人是要咱们,还是要这条茅坑里爬出来的烂蛆!” “那没得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九章 击蒙 10 “张先生,以一击十能胜么?” 当一本道大军正辛辛苦苦拔草之际,远在百里之外广目町,聂清风正在与张长云探讨当前的局势。 张长云道:“那要看这一如何,十又如何。若是官军对流寇,莫说以一击十,以一击二十三十,也击得。主公可是担心楯冈一铁和荒木梅?” “是啊,两人的兵力实在是太少了,一本道贼军人多势众,地形又熟悉,我怕他们吃亏。” “主公勿忧。一本道一少精兵强将,二缺器械粮饷,三无大义名分,第四,内斗不已,有此四者,注定是土匪贼寇的格局。仅能为患一时,难成大事。楯冈一铁和荒木梅两人虽然不是名勋宿将,但指挥若定,上下一心,即便不能克敌制胜,全身而退想来不是难事。” 聂清风简单应了一句:“如此甚好。” 见聂清风面沉如水,张长云问道:“主公为何有忧色?算算时间,二人已经合兵一处,不必过分担忧。” 聂清风道:“我并非担忧此事。近来一本道与净心宗走得很近,我等被南海道捆住手脚,无法全力施展,总感觉,关东会有大变。” “我等不是早有定策么?取东山道为立身之资,现在北陆道衰弱,楯冈一铁就算取胜,也守不住,必然撤军;若败,更得采取守势,无论如何,上田哲三手上只有我们这一张牌好打。您还担心什么?” 聂清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不上为什么,我总觉得,关东会有滔天巨浪,局势,或许会发展到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地步……” 张长云拱手道:“只要善于弄潮,何等滔天巨浪,也如大道通衢。我们还是厉兵秣马,以待时机吧。” 微风屠不得暑热,正午时分,毒辣辣的日光从头顶倾泻而下,人站在太阳下,片刻工夫便头昏脑涨。 数千名一本道党徒,散布在针目谷外的洼地间,弯腰驼背地薅着似乎永远也薅不完的草。 傻缺,傻缺! 想想针目谷中躲在阴凉中悠闲自在的北陆军,再回头看看遮阳伞下乘着肩舆、还有专人打扇的井尻千男,人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恶气。 “给爷来碗水!” 一名满手破口满头汗的一本道徒跑到运水车边,恶声恶气道。 管车人同情地看他一眼,道:“自己看吧,还有多少,全是你的。” 口干舌燥的家伙探头一看,水桶里空空如也,桶底旮旯里隐约有晶亮的一层,他弯腰把桶放倒,摇了半天,水珠子也没有一颗。 他愤愤地踢了桶一脚:“水呢?” 管车人懒洋洋道:“省些力气吧,下一车还在十几里开外呢。” “十几里开外?不是说有条溪从谷里淌出来吗?” “今年邪乎,俩月没下雨啦,地都干透了,那条溪本来就不大,上游水枯,再一晒,还能淌出多少?” “忘八驴球日的!”又累又渴的家伙又踢了水桶一脚,也不知道是骂谁。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山谷内的北陆军,谷内阴凉,即便遇到烈日无风时,也不会汗流浃背。 针目谷北方有条叫且比川的大河,横贯东山道与北陆道。且比川有一条支流蜿蜒向南,越流越细,到了针目谷这里,就成了穿谷而过的溪,近两个月来天旱,且比川水位下降,溪的水量越来越。北陆军把溪一截,一滴水也没有流出去,正好满足自身用水需求。 数名斥候正趴在山坡岩石上,居高临下监视着谷外一本道军的一举一动,一边看还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队长,队长。下头送水来啦!” 听到身后喊声,斥候队长回头道:“知道了,咋呼什么?把水分下去。” 送水的队员把水一一分发下去,趴到队长身边:“队长,你下去歇歇吧,轮到俺了。” “等会儿,你看!”队长一指远处正在忙碌的一本道军。 队员凝神看了一会,不解道:“他们干嘛呢?这么热的天,出来拔草——那边冒烟了,放火?这是要作死么?” 队长赶紧嘱咐道:“你在这儿盯紧了,我去汇报,一旦有新情况,赶紧报告!” “遵命!” 与此同时,一本道军中也有人发现了浓烟,赶忙过来查看情况。 “搞什么?搞什么?谁他娘的放火了?作死是不是?” 赶来的是在军议上质问井尻千男的中年汉子,他本以为是失火,过来一看竟然是那个细眼汉子在指挥手下纵火。一惊之下,就是愤慨。 细眼连忙道:“没事,没事,这点火头,烧不起来。” “什么烧不起来!你看看周围,这么密的草,一不心,连大营一起烧了!” 细眼抬手一指:“老兄别急,你看,俺早打好了隔断。先让的们围着火场打出一圈宽五十步的隔断,这点火头根本烧不起来。” 中年汉子眯缝起眼看看,确实,火被隔断控制在比较的区域内,在隔断的后方,每隔二三十步还有一人专门盯着火头。 见他没话说,细眼得意洋洋道:“老兄,既然那面首没说不许放火,咱何必傻了吧唧的一棵棵去拔?你看看,日头都偏西了,顶多俩时辰,就到了规定的时间,不想点办法,等着掉脑袋?” 中年汉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总归是有点不放心哪,”不等细眼开口,他又急急地道,“不过,眼下也顾不得啦,脑袋重要,谢啦兄弟。” “好说,好说。” 细眼负责的区域清理起来极快,其他人纷纷有样学样,一会儿工夫,腾起十几处烟头,遮天蔽日。 烧着烧着,细眼开始觉出不对头了:娘的,有些懒汉,没打隔断! 说到投机取巧,哪个不会?既然一把火烧了干净,何必费那个劲儿去打隔断?火头一起,谁知道从哪烧起来的?再说了,此刻刚刚过午,还不到起风的时候,就算烧起来了也是慢吞吞朝前爬,到时候再打隔断又不是来不及,再说吧。 细眼的冷汗哗地淌了下来。 火场越大,火头越多,打起隔断来就越麻烦,各家自扫门前雪,无组织无纪律,一下子点起十几处来,咋打?总不能屁股顶着火苗去打眼前火头的隔断吧? 俺的娘咧,这可真是作死了! 他正紧张着,冷不丁被人一拍肩膀,吓得一哆嗦:“不不不,不是我!” 拍他的是中年汉子,俩人负责的区域挨着。中年汉子压低声音道:“老弟,事情不对啊,有些孙子玩大发了,搞不好,这他娘的要把自家大营给烧了!” 一缕微风从谷口吹过来,这缕微风在细眼看来,被九幽森罗殿的阴风还要可怕! 天照大神啊,您早不起风晚不起风,偏偏这个时候来一场,这是要弟兄们的命啊! 细眼擦了把冷汗:“大、大哥,你说,咋办呢?俺可真没想到啊!” “别慌,别慌,就算没这风,火头也压不住了,咋弄也是烧干净的下场,咱得让它乱起来!” 细眼的脑子里已经搅成了一锅浆糊:“乱?咋个乱法?” 中年汉子低声道:“火不是咱放的!” “不是咱?谁?” “楯冈一铁那兔崽子!他派人潜进来放了火!” “有人信吗?” “谁去查?怎么查?”中年汉子目露凶光,“一不做二不休,咱就喊楯冈一铁杀来了!老弟,别管这边了,不想掉脑袋,就赶紧安排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章 击蒙 11 起风了! 笔直的烟柱被平地卷起的劲风一扭,散成了如幕如遮的黑云,厚厚地一层,把刚刚过午的太阳都遮住了! 火苗突然间大起来,毕毕剥剥的声音连绵不绝,听得人头皮发麻! 粗壮的青绿色草茎耐不住高温烤灼,吱吱地吐出丰盈的汁液,汁液瞬间被烤干,升腾成一缕淡淡的白气,见证着草茎浑身上下燃起熊熊大火! 风越来越大了!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烈焰腾空,金蛇狂舞! 随风飞舞的火流星划破浓浓烟尘,飞花落叶般散落在密密实实的草叶上,钻入草茎底,无数烟柱腾起,无数火头腾起,无数惊慌失措的呐喊声与撕心裂肺的求救声腾起! “楯冈一铁来了,老虎来了!” “楯冈一铁来了,老虎来了!” 充满恐惧的叫喊声在黑沉沉的烟气中传得很远很远! 即便再怎么贬低,再怎么刻毒的诅咒,也无法抹杀在一本道军中悄悄流传的那个称号! 北陆之虎,楯冈一铁! 关东剑豪楯冈茂夫之子! 北陆道拔刀队统领! 初出茅庐便讨取了大将久间障四,第二战出奇兵攻克织磨城,几乎兵临首府美津城下!现在,一把大火烧了万余大军,要拿大伙的人头去填功劳簿了! 恐慌比火势蔓延得更快!分散割草的一本道军一片大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劲风更厉! 狂暴的火焰如同一头头穷凶极恶的猛兽,被劲风抽打着,张牙舞爪咆哮着朝一本道军大营扑去! 楯冈一铁早就发现了一本道军的异动。 分散割草?哪个白痴将领想出来的这馊主意!别说一群山贼流寇,就算自己手下这拔刀队,一旦全军分散,要集合起来也得费把子力气。这是下了个套给咱钻呢!后边必有伏兵! 现在形势严峻,敌人穷追不舍,一旦出了这针目谷,后面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必然全军覆没。只能在此固守。用这种低劣手段诱我出战?做你的千秋大梦去! 楯冈一铁刚刚打定主意,斥候就报告说敌人在分头纵火,这可让他吃惊不。 在他看来,敌将手段并不高明。 仗着人多势众,紧贴本方下寨,固然显得咄咄逼人,有猛虎攫人之势,可缓冲距离太短,不怕被偷袭么?况且,在草木茂密处扎营,防火乃是要务,居然自己放起火来? 楯冈一铁觉得有点跟不上敌将的节奏,于是决定亲自观察一番。 他刚登上山坡,就看到了一本道大营一片人喊马嘶的乱相,眼珠子一下瞪圆了,抽刀出鞘,使出全身力气吼道: “备战!” 精锐就是精锐,不到一刻,拔刀队集合完毕。 楯冈一铁将一条白色的抹额紧紧束在额前,大吼道:“弟兄们,一本道是一群犯上作乱的暴徒,你们知道吗?” “知道!” “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连自家治下的百姓居所,都一把火烧光,你们知道吗?” “知道!” “他们是贼军,我们是官军,他们的脑袋,天生便是我们的晋身之阶,现在,贼军自乱阵脚,功勋就在谷外,你们敢随我去取吗?” “敢!” 楯冈一铁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吼道:“拔刀队——” 所有人一起扯直了嗓子大吼:“披坚执锐,除暴安良!” 嗤冷一声,明晃晃钢刀掣在楯冈一铁手中,寒光闪闪的刀锋直指谷口:“板载!” “板载!” 浓重的黑色烟霾中,两百把雪亮的长刀的闪光,一瞬间压过了昏昏沉沉的太阳! 楯冈一铁真的杀出来了! 拔刀队踏着被火头清出的空场,站在上风处,向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睛的敌军缓缓压过去! 前面是宛如猛兽般咆哮的火头,后面是黑布遮面的汹汹杀神,一本道前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瞬间崩溃! 楯冈一铁紧握长刀,走在最前面,他压着步子,不疾不徐的行进。他的心却剧烈地跳动着:这次反击,极有可能赢得一次足以震撼关东的胜利! 不能着急。 现在己方处在上风头的有利位置,拜烈火和浓烟所赐,敌人远程部队的威胁被大大降低!自己面对的一本道前军差不多完全丧失了组织——咬住他们,驱赶他们去冲击松懈的后军! 还有一段距离,沉住气,还不到突击的时候! 最近连续作战,大家的身心都已经很疲惫了,虽然早早占据了有利地形,暂时得到修整,但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再者,就算用湿布包住口鼻,仍然不能完全隔绝烟气,这种环境下作战,太容易疲劳了。 要彻底把这些贼兵杀散!把他们杀破胆!让他们不敢再追! 这时候的井尻千男,午睡方休,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理理蓬松的云鬓,抬抬惺忪的睡眼,自言自语道:“这一觉真舒服,睡到黄昏了么?” 帐篷门帘被猛地挑开,一名大汉闯了进来! 有着一颗少女心的井尻千男顿时发出了足以让漆杯破裂的高分贝噪声:“啊——你——” 大汉根本没空去管他半露的香肩,吼道:“井尻大人,楯冈一铁有埋伏,放火烧散了前军,咬着前军尾巴杀出来了!” 噪音再上新台阶:“什么?” “前军乱套,乱哄哄朝这边冲,军阵开始不稳,咋办?” “为啥不反击?” “烟太大,看不见敌人,乌央乌央全是咱们自己人!井尻大人,乱军快冲进咱这后军大阵了,您快拿主意啊!” 井尻千男大喊:“传令,传令!后撤,后撤!” 大汉傻了眼:“井尻大人,咱们手下人没经过什么整训,能立住阵脚已经不容易了,万一后撤,站不住咋办?” 井尻千男双手在空中挥舞:“我不管什么站不站,先保住命,才能反击!把我的旗打上,把我的旗打上开路!” 主将大旗是军心所在,井尻千男大旗向后一摆,所有能看懂的兵队长心里全是咯噔一声:这面首要跑! 没卵蛋的货,老子战你娘亲! 出兵以来,便宜尽是你占,黑锅尽是俺们背;馊主意一个接一个,打了败仗溜得比谁都快!想脚底抹油?谁比谁傻?当下有人振臂高呼:“弟兄们,敌军势大,咱们迂回!”说着,一溜烟蹿得无影无踪! 虽然没几个人能听懂“迂回”啥意思,但大家都不是傻子,一看队长连刀都扔啦,大旗也不见啦,那肯定是情况不妙,还等什么,跑呗! 被杀散的前军还未压来,后军已然大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一章 虎啸 1 楯冈一铁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胸膛! 敌军居然自相践踏,一片混乱,这种情况下,就算孙膑吴起再世,也无可奈何了! 从敌人混乱的军阵中射来几支有气无力地箭矢,拔刀队连躲都懒得躲,漫无目的散射的箭矢如同一只只受了惊的蚂蚱,四处乱飞,落得无影无踪。 陷入混乱的暴徒武装不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对手,拔刀队不理睬四处逃散的贼兵,跟在席卷而过的烈焰后面,紧紧咬住贼兵业已溃散的前军尾巴,像赶羊一样压迫着他们去冲散贼兵的后军。 冲天的烈火威势不减,一头撞进一本道贼军的大营,片刻工夫,偌大一座营盘被烧成一片白地! 火势太猛,楯冈一铁只好下令暂停前进。 已经不需要追击了,遍地都是被烧死的一本道贼兵,还有些是被夺路而逃的同伙活活踩死的。 除了有几个被烟熏得头昏脑胀的家伙挡在路上,动了动刀,大部分人刀上连点血都没沾。 副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队长,这就完了?赢了?” 楯冈一铁点头:“赢了,撤。” 副手愣了一下:“不追下去吗?” “不追。前面地势平坦开阔,大伙又都累了,攻守皆不利,万一遭遇敌军大队,必危。撤。” 副手心悦诚服地一拱手,去下命令了。 其实楯冈一铁心里也有些遗憾,这场让敌人自乱阵脚的大火固然成了胜机,但也隔断了追击的道路,等大火熄灭再追过去,敌人肯定已经重整完毕,再说,自己的兵力实在少得可怜,如果拔刀队这样的精锐不是二百人而是一千人的话……算啦,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 这场仗打完,敌人必然胆寒,短时间内不敢追击,让副手带大队先走,自己带拔刀队留下来守上两三天,接着广布旗帜做出增兵的样子来布置疑兵,这样就可以稳妥地把队伍带回北陆道了。 这场仗打完,敌我双方都没有占到什么好处。一本道的损失显而易见,而且部队战斗力低下,外强中干的劣势显露无疑;北陆道则是无可战之兵,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夺下的一处处要地,因为缺少后援,只能一处处放弃,真是太可惜啦!这场声势浩大反击战,除了挣得了一点名气,没有丝毫实际的好处啊! 没想到啊,才出动了一千人的队伍,就榨干了北陆道全部的战争潜力吗?北陆道居然残破至此了吗?听说主公成功压制住了南海道东侵的大军,使其寸步难行,真是太险了,如果南海道大军从西面压过来,北陆道只有覆亡! 想着想着,他的心情越发沉重。 自己和主公面临的境地完全一样,哪怕胜利一千次一万次,也难以动摇大局,但只要失败一次,就会万劫不复! 该如何破此危局呢? 楯冈一铁心事重重,但脸上却不能表现出丝毫郁郁的神色——一军主将若是轻易动摇,军心必乱,他缓缓地压住阵脚,回到针目谷大营。 一进营门,手下激动地喊道:“楯冈大人,援军到了!” 手下话音未落,荒木梅微笑着走来,向楯冈一铁恭敬地行礼:“楯冈大人,在下广目町荒木梅,率手下黑衣队共五十人来援,请大人接纳。” “阿梅……不,荒木姑娘?”楯冈一铁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赶紧挥挥手驱散周围的手下,“你,你,你怎么会——” “广目町守护聂大人得知您在与一本道死战,派在下带人来援;在下此行,也得到了上田哲三大人的许可。” 楯冈一铁又惊又喜:“太好了,我这边正缺人手!你说黑衣队?荒木家的黑衣队,怎么到了广目町?” 荒木梅见周围闲杂人等都已远远散去,一张俏脸沉下来:“死没良心的呆铁!一走俩月,当起甩手大闲人,家里什么事都不管,都丢给我!” “那个,那个,嘿嘿……”楯冈一铁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傻笑着,对自己青梅竹马,他向来无计可施。 “不许笑!” 楯冈一铁立即板起脸。 姑娘被噗嗤一下逗乐了,她摇摇头,自豪地道:“这支黑衣队,是我新建的!用的都是广目町的人!” “真没想到,我走的时候,广目町连像样的武备力量都没有,全靠华莲宗的武僧充数,现在竟然连黑衣队都建立起来了?” 姑娘单眉上扬,眼角斜斜地飞起来:“怎么着?不服?咱比比,一对一还是列阵对垒,随你!看看是你的拔刀队牛,还是本姑娘的黑衣队狠!” 楯冈一铁呵呵笑道:“有力气,到战场上用吧。走吧,咱们去谈谈下一步的计划。” 荒木梅道:“樱内家的援军大约三百人也跟着过来了,领头的是一个什么家老的儿子,叫什么河野正二的。” “河野正二?”楯冈一铁皱着眉头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是哪位名将,问道:“这人怎样?”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从归义城到这,对我献了一路殷勤,手下嘻嘻哈哈全无一点规矩,乱哄哄地他也不管。我看哪,这家伙是来摘桃子的,你准备怎么办?” 楯冈一铁毫不迟疑:“试探一下,真要不堪用,架空他,别让他添乱!走,会会他去!” 斩钉截铁的话语让姑娘的杏眼闪了闪,微笑悄悄爬上她的嘴角。 可惜楯冈一铁背身走在前面,没有看到姑娘难得一现的温柔。 一见河野正二,楯冈一铁忍不住暗叹了一声,好相貌! 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目若朗星,唇若涂朱,文质彬彬,丰神俊朗。不过,相貌不能当饭吃,如今身处险地,若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还是让他退避为上。 见统军大将进来,河野正二赶忙起身见礼:“楯冈大人,在下河野正二,按上田大人号令,率樱内家本部三百人来援,听候大人差遣!” 看起来像是个懂事理的人,第一印象不错。楯冈一铁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自己走到上首去坐下,道:“那本将就不客气了,请河野大人率本部兵马,沿来时路缓缓退向翠山城。我等三日后在那里会合。” 河野正二不解道:“楯冈大人,我等这是要撤退么?听说大人在此坚守,令一本道损兵折将,又刚刚打了酣畅淋漓的一仗,为何不进反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二章 虎啸 2 楯冈一铁耐心地解释道:“一本道为害东山道十余年,要说只有一群村汉愚民,没有精锐,本将不信。可与其交手以来,一支精锐的部队也没有见到,一支也没有!” 河野正二笑道:“或许是大人神威无敌,拔刀队所向披靡,被消灭的就是一本道的精锐,只是大人不自知呢?” “非也,一本道只是拿杂鱼和挟裹来的、被迫从贼的百姓来消耗我等的实力而已!这次取胜,运气的成分很大,我等占了天时地利,敌将指挥失当,才有此胜,如果我等不见好就收,得陇望蜀去攻四下无险可守的美津城,那才正中敌人下怀!” 荒木梅道:“不错,我等远道而来,人困马乏,若是强攻坚城,敌人都不用截粮道,拖上几日,等援军四集,把你一围,插翅难飞!” 河野正二朗声道:“在下倒有一计,可破美津城。” 楯冈一铁和荒木梅都微微有些不快。 作为来援的客将,主将对你客气,是给你面子,不是让你蹬鼻子上脸的!既然来军前效力,就得服从安排! 既然主将确定了下一步的战略是撤退,那你所有的战术构想就必须基于此出发,而不是自说自话的替主将作主! 楯冈一铁沉着脸点点头。 河野正二道“我等远来,连战连捷,利在速战,不在久战。” 这话颇有道理,楯冈一铁和荒木梅都微微颔首。 “美津城是一本道老巢,已经营了十余年,更不要说此刻防备森严,各路援军正在赶来,正面攻打必定得不偿失。” 楯冈一铁开始有了点兴趣,这家伙说的跟自己所想一致,难道他真的有办法? “己方防备万无一失且援军将至,敌方已疲且退意明显,这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这就是我军的胜机!” 荒木梅急切地问道:“该如何做?” “敢问楯冈大人,我军粮草,还能支撑几日?” “七日。但我军最多再守五日,就必须撤回。” “为何?” “这次攻破织磨城,兵锋直抵美津城下,实在是侥天之幸,现在一本道必然在调兵遣将,意图将我等围歼,以期扳回一局;针目谷虽然利守,但即便从美津城出兵迂回到后方,五日也够了。如果不想被人瓮中捉鳖,还须尽早撤回——方才你问粮草,有何打算?” 河野正二双手扶膝,目光炯炯:“敌军新败,必然胆寒,龟缩不出,我等可以遣士卒四处抄掠粮草,做出一副粮草难以为继的样子,一旦敌人以为我等缺粮,无力进攻,守卫必然松懈,到那时,我等卷甲而趋,越过已经被烧成白地的织磨城,直扑美津城!只需一日一夜,大事定矣!” “好!”荒木梅忍不住喊了一声,她虽然隐隐约约觉得这计划有些冒险,但这种斩首剜心的战术实在太对她的胃口了! 楯冈一铁道:“万一扑城不下,如何?” “没有扑不下!只要计划周密,行事大胆,无不成!再说,我军现在身处死地,将士必然争先!到时,所有搬运粮草的民夫,也各执刀枪,一起上阵以壮声势!” “即便成功,一本道援军四集,我等如何撤退?” “非也,一本道不过一群指望分赃的暴徒,匪首田森寿行一死,内必生变!届时不要说围城,会不会有援军过来,都未可知!” 两个人,四只眼睛,一起盯在了楯冈一铁身上。 楯冈一铁缓缓站起身:“本将不许可。” 两人都愣了。 “再说一遍,本将,不许可。你们去整备,准备撤退吧。” 河野正二有些失望,但还是一拱手:“遵命!” 荒木梅眉头一皱,河野正二说的有道理,但楯冈一铁为什么连个理由都没有就否决了?这不像他!正打算询问,突然有名武士在帐外喊道:“楯冈大人,有个老头儿求见,说有紧急军情禀报!” “老头儿?请他进来。” 进来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者,一进大帐,扑通跪下,哭道:“老儿浜田苍斗,叩见楯冈大人,谢谢大人救我全家,老儿泣血拜请大人,速速移营,速速移营啊!” “老人家快快请起!”楯冈一铁赶忙把老人扶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能否详细说说?” 浜田苍斗是织磨城人氏,做了一辈子顺民,一开始给东山道大名川崎丸山纳粮完税,一本道控制东山道后,又做了一本道治下之民,前几天楯冈一铁打来,他连北陆道的旗帜都偷偷摸摸做好了,指望着北陆军一打来就挂出去,谁曾想一本道守将一把火把织磨城给烧了,房子没了,旗子自然没地方挂去。 一本道的良民,自然是北陆军的敌人。按照丹羽的说法,这些敌国之民,要么抄掠家产以充军资,要么驱于阵前去做炮灰。可是楯冈一铁不同意,不但没有大肆抄掠,还给这些衣食无着之辈发了几天口粮。 浜田苍斗早就有逃离的打算,但一本道对粮食控制得极其严格,每家每日发下的口粮仅够维生,他偷偷摸摸攒了又攒,还是不够,楯冈一铁赐下口粮,不啻于天降鸿福,他一盘算,路上勉强能够,当机立断,趁一本道尚未完全控制织磨城的混乱之机,拖家带口向北陆道逃去。 当全家有惊无险、平平安安到达北陆道后,他认为大恩大德非报不可,于是掉头回来寻楯冈一铁。 河野正二冷笑道:“听你谈吐,像读过几天书,只可惜年纪一把,膝盖骨倒是没见长,见谁都跪!” 浜田苍斗吓得一哆嗦又要跪,楯冈一铁一把拉住他:“老人家,你就这么说话,用不着跪!刚才你叫我速速移营,为何?“ “老儿自幼不学无术,唯独会观天象。昨夜老儿观天,得知近日此地将有大灾,敢请大人速速移营,否则全军将士必死无葬身之地啊!” 这话说得极其刺耳,荒木梅柳眉一立,喝道:“你这老儿,怎敢信口开河!江湖骗子,也敢来乱我军心?左右,给我打出……”话音未落,突然想起这不是在自家大帐中,再一看楯冈一铁满面寒霜,顿时噤声,不敢造次。 “老人家,你尽管说。有本将在,我看哪个敢动你一根汗毛!” 浜田苍斗颤巍巍朝楯冈一铁鞠了个躬:“大人哪,老儿自幼住在此地,见惯了寒来暑往,日升月落,于观天象一道略有心得。如今是九月,以往常观,不该如此酷热,且此地水源素来丰沛,今岁突然缺水,大河水浅,河断流,此事颇为蹊跷!” 楯冈一铁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那以你之见——” “若非大旱,便有大涝,抑或是山崩地裂!大人,谷间虽然阴凉,但低洼狭窄,此乃死地,速速移营,速速移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三章 虎啸 3 河野正二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荒唐,荒唐!你这老儿,必是一本道贼军派来乱我军心的,大人,请斩此人!” 楯冈一铁没搭理他,问浜田苍斗:“老人家,你有几成把握,近日会有大灾?” 浜田苍斗张开十指:“十成!不过——” “不过什么?” “日子不好说,或是今日,或是十余日后……” 他还没说完,荒木梅就冷笑一声:“那就是说,眼下我军有全军覆灭之忧啰?一场地裂,万事皆休,是也不是?” 河野正二笑道:“那也未必,说不定十余日后,一场铺天盖地大水将美津城连根拔起,一本道烟消云散,也未可知。”他脸色一肃,“空口白牙,危言耸听,若不是楯冈大人宽厚,早砍了你的狗头,还不快滚!” 老人的头深深垂下,气喘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慢!”楯冈一铁突然扬声叫道,“来人!” 副手一挑帘进来行礼:“属下在!” “全军移营,去南侧山坡上立寨。入夜前整顿完毕,不得有误!” “遵命!” 见副手去布置任务,楯冈一铁转向浜田苍斗:“老人家,多亏你及时提醒,免我军灾厄,这份恩情,无以为报,不知你是否愿意随大军一起行动,本将好时时征询。如何?” 浜田苍斗磕头如捣蒜:“愿意,愿意!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下去吧。” 那两个人傻了眼,因为老疯子几句疯话就下令移营?疯了? 楯冈一铁微微一笑:“两位,是否觉得本将所为,太过匪夷所思?要不要听听本将的想法?” 河野正二的面颊抽搐了几下,勉强一拱手:“谢大人抬爱,不过,在下刚到,情况不熟,还有撤退大计未曾部署,就不耽误大人的时间了。” 楯冈一铁颔首,河野正二快步离开大帐。 楯冈一铁转向荒木梅:“阿梅,你也信不过我?” 荒木梅冷冰冰道:“楯冈大人,您是一军主将,操生杀予夺大权,属下何敢有他言?” 楯冈一铁苦笑:“阿梅,你知道,我这是第二次带兵,不能不心……” “你还知道是新手?那更应该广开言路,察纳雅言,而不是刚愎自用,莽撞唐突,吃那些不着边际的飞醋!” 飞醋一词一出口,两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荒木梅的脸蛋红得像烧熟的螃蟹,想辩解,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把头低下去,不做声。 “阿梅,世上比我高明的青年才俊车载斗量,我有什么醋可吃?河野君的建议,放在别处,是上策,可在此处,却极其危险。” 荒木梅暗暗叹了口气,这个讨厌的家伙,他理解错了自己的话,偏到另一个方向去了,她微微别了别头,有些闷闷不乐地问道:“为什么?” “一本道的怪人,你忘了吗?” 荒木梅悚然一惊。 数月之前,暂时委身于一本道的她决定投奔聂清风,准备拿几名一本道头目的人头作投名状,偶遇楯冈一铁,遂拉上他一起动手,结果一交手发现对方功夫甚高,若非伊头傀作救援及时,两人几乎不保。 第二次遭遇怪人,是在保护上田哲三免遭一本道暗杀时。当时一本道遣来的刺客手臂上生有骨刃,断肢能瞬间再生,身法轻盈快捷,与结界师的结界配合,同样极难对付。 种种迹象表明,一本道在暗中研究改造人体之法,而且进展神速,现在时隔数月,只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更厉害了吧? 楯冈一铁沉声道:“被你割喉,刀刃切入一寸三分,居然不死;砍断一条腿,瞬间完好如初,更兼以武功高强,这种对手,到目前为止,一个也没有出现,你猜,他们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荒木梅不假思索:“美津城若被攻陷,一本道所谓的佛国就烟消云散了,只有退回比睿山去做土匪,他们必然穷鼠噬猫,死守不退。” 楯冈一铁道:“一本道内部矛盾重重,西尾史郎和石原干二两人争斗不已,我们这次进军的路线是专门挑选过的,只针对西尾史郎,石原干二乐得作壁上观,一旦攻到美津城下,他就不能也不会坐视了——怪人的研究又是他在主持,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实力,还用说?” “若是一本道大量使用怪人,除非主公在这里,否则绝难取胜。” 楯冈一铁点头道:“因此撤退才是正路。我等虽撤军,却也有利。此地百姓对我军敬佩有加,又从我军手中得到了好处,一本道再想笼络他们,撺掇他们造反,就没那么容易了;连番激战,一本道大败亏输,兵不精将不强的弱点暴露无遗,想来一直沉默的东海道也会有动作;以前一本道时常越过且比川来骚扰掠夺我们,此战之后,只要拔刀队还在,一本道再想来犯,就要掂量掂量。” “好吧,撤兵一事,就先放过你,老疯子的事情,你解释一下。” “其实浜田先生所说的事情,我略有所感,只是没有证实,他这么一说,我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最近确实反常!” “哼,听说地震之前田鼠会从洞里逃走,你有感觉吗?” “老鼠都知道趋利避害,难道还有不如老鼠聪明的家伙?” “你!” “好啦好啦,你来看。” 楯冈一铁在桌上铺开地图,指着数十里外的巨大河流道:“这是我们北陆道与东山道的界河——且比川,这条大河有条叫大黑水的支流,水流湍急,支流末端的黑尾溪一路蜿蜒向南,从我们现在驻守的针目谷穿过,一直流到谷外。我们正站在被溪水浸泡的地方。” “可是现在此处无水!” “不错,我向当地百姓打探过,这里素来水量充沛丰盈,从无缺水之虞,但今年不知为何,黑尾溪突然几近干涸!你既然从西侧来援,必然经过大黑水,我问你,那处水量如何?” “水流平缓,舟楫可行,搭浮桥也方便,有些地方水才没腰。” “岂止大黑水,就连且比川,也成了一条无波的静河!这难道不是反常么?” 荒木梅低声道:“你的意思是,老疯子没撒谎?” 楯冈一铁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我必须谨慎!咱们全军都聚在谷底又长又窄的谷道上,不管是地震还是洪水,一千三四百人,根本不够看的!” “移营也很危险,南侧山坡虽然平缓些,但无路可走,交通不便,与谷口有段距离。谷口不能不守,一旦受到突袭,南坡根本无法及时支援!就算从山上跳下来,谷道狭窄,一时半刻也展不开队形!我军饮水全仰仗流入谷中的黑尾溪,一旦谷口失守,山谷中道被占,我军将困守南坡,无法取水!” 楯冈一铁道:“无妨,我军不会久驻,今天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后队变前队先行,我们断后。今夜我守谷口,你带黑衣队去南坡——一本道新败,一两日内不可能卷土重来,我们暂时安全。那个河野正二,我总觉得他要搞出事端来,还是明日一早让他随后队撤回吧,论功行赏时给他个‘沉着老练,调度有方’的考语,多分润些军功就是了。” “算你说的有理,该死的呆铁,本来想骂你一顿,现在不知道怎么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四章 虎啸 4 “这个楯冈一铁!” 聂清风恨恨地一掌拍在桌子上。 楯冈一铁打了一个漂亮仗的消息传来没几天,马上传来了他在针目谷被围的消息。 局势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面对北陆道凌厉的反击,一本道措手不及,节节败退,好在地盘够大,有足够的战略缓冲时间,田森寿行与石原干二、西尾史郞一合计,定下了诱敌深入,一举歼敌于美津城下的计划。 西尾史郞妄图争功,轻兵冒进,所用非人,被楯冈一铁一把火烧得焦头烂额,但在当天傍晚,在石原干二调来的援军扶持下,迅速稳住了阵脚。 石原干二认为,楯冈一铁带领的拔刀队是北陆道最后的精华,只要将这些人消灭,上田哲三就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因此此次来援,不惜血本,几乎把所有的怪人都拉了出来。 既然对手是精兵,那我们也以精兵相对!敌人连战连捷,必然轻视我军,我军正好示敌以弱,将敌军诱出,一打尽! 与此同时,北陆军内部出现变故! 来援的河野正二以为楯冈一铁独断专行,心胸狭隘,偏听偏信,贻误战机,无视楯冈一铁军令,趁夜率部出谷,突袭美津城,在美津城下全军覆没,自己也被怪人活捉! 河野正二出身纨绔,刑具朝面前一摆,吓麻了爪,将北陆军虚实与战略和盘托出。石原干二与西尾史郞得知,大喜,当即兵分两路,石原干二亲率全部怪人,着力攻打谷口;西尾史郞率部迂回包抄,去断楯冈一铁后路。 北陆军危如累卵! 楯冈一铁立即调整防线,将所部一分为三:自己亲率拔刀队驻扎在谷口,全力抵挡蜂拥而来的一本道军;命令荒木梅带黑衣队退往黑尾溪渡口下寨,确保退路;命令副手带剩余兵士驻守针目谷南坡,两面策应。 得知楯冈一铁的部署,聂清风面如死灰。 楯冈一铁的调整非常及时,但他过分低估了一本道消灭他的决心与疯狂。 怪人是一本道利用铁墓开发出来的特战部队,在先期的刺杀与攻伐中已经积累了许多实战经验,前段时间上田哲三遭遇的自杀式爆炸袭击,充分说明,一本道已经开始探索怪人的多种应用手段! 拔刀队再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如何与被未来科技强化过的肉体抗衡? 一旦拔刀队溃败,南坡守军战斗力不及拔刀队,如何抵挡?针目谷一失,就靠荒木梅与那五十人的黑衣队,如何翻转战局? “张先生,楯冈君的部署,你以为如何?” 望着聂清风充满希冀的眼睛,张长云残忍地摇摇头:“难矣。若是属下,会放弃归路。全力向前。一本道以怪人击破河野正二部,上下皆视怪人为定海神针,若楯冈一铁与荒木梅二军合一,并力向前,说不定能覆军杀将,杀出一条血路来。可楯冈一铁不知怎的,兵力已薄,居然还分兵——完全不像他的风格啊。” 聂清风缓缓坐倒在椅子里,眉头紧锁。 张长云劝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年纪轻轻能以千破万,已经不容易了。再说,樱内家的河野正二擅自行动,违令出战被俘,对他打击很大,动摇之下出了昏招,在所难免。” 伊头傀作皱眉道:“为打赢此战,一本道连怪人都放出来了,看来对他恨之入骨,非除掉他不可。不过还好,荒木丫头也在那边,就算打不过,溜走总该没问题吧?” 聂清风恨声道:“部曲丢光,只身逃回,有什么用?以现在北陆道的实力,怎么拼也拼不出第二支拔刀队——我们更不用说,基本战力损去一半!” 屋子里的众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听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叩窗。 聂清风叹道:“咱们的消息传递,算快的了,从楯冈一铁被围,已经六天。六天围困,粮草断绝,或许此刻,大局已定了吧?” 林和夫愤愤道:“难道上田哲三那老狗就不能再派去援军么?” 张长云道:“一来他无兵可派,二来么,樱内家的家臣,皆视其为眼中钉,现在打了败仗,正是反攻倒算的好时机,不要说抽调援军,就连物资能不能送往前线,都成问题啦!” 聂清风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北陆之虎,就要虎落平阳啦。” 这一次,楯冈一铁凶多吉少。可惜一个德才兼备、有勇有谋的青年,壮志未酬,就要葬身在数百里之外那座山谷中了。 逝者已矣,生者当奋力向前! 聂清风的眼中,猛地爆出火光! 张长云与聂清风四目相接,用力一点头,翻身拜倒,大声道:“请主公亲征,击破朝仓军!” 所有人心里都猛地一颤:聂清风要亲自出手了! 先摧垮西侧朝仓军,解除后顾之忧;再从上田哲三手中取得讨贼的名分,打着为楯冈一铁报仇的旗号攻入东山道,占东山道为基。 聂清风一旦发起狠来,谁人能敌?朝仓军全军覆没,在旦夕之间,但如此一来,势必血流成河,聂清风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仁慈宽厚之名,毁于一旦! 再者,以一人之力,摧破千军,这样的武力,难道不会招致群雄忌惮么?用这种方式取得的胜利,能稳固么? 望着众人忧心忡忡的面容,聂清风轻笑一声:“各位,何必如此?请各位安坐,看聂某将朝仓军主将的人头取来。”说着,他轻轻起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天空连绵不绝、细密如织的雨丝,望着远处青黛滴翠的群山。 终于装不下去了啊,终于要像每一个穿越者必做的事情一样,大杀四方,流血漂橹,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啊,罢罢罢,既然早晚要做,想那么多干什么。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天空中有闷雷响过。雨越下越大了。 聂清风啪地关紧窗户,把秀美的雨景与千般愁肠一起关在窗外,沉声下令:“广目军,全军集结!出黑海森,与朝仓军,决一死战!诸君,努力!” 众人齐声大喝:“遵命!” “阿弥陀佛,主公请稍等片刻。” 众人抬头一看,咫尺老和尚捧着一只信鸽,浑身上下湿淋淋走进来。 “咫尺大师,前线有军报来?” 聂清风的心狂跳起来,伸手欲取。 咫尺和尚微微一侧身,轻轻推开聂清风的手:“主公莫急,这封加急军报,老衲也没有看过,吉凶难料,但无论如何,请主公镇之以静。” 聂清风用力做了几次深呼吸,稳住心神,让发热的大脑渐渐冷却下来。 冷静!无论是何等惨败,都有应对之策!何必患得患失?冷静! 颤抖的手指心翼翼地展开薄薄的纸条,里面是荒木梅清秀娟丽的字迹,只有八个字: “水攻得手,我军大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五章 虎啸 5 西尾史郞觉得自己快转运了。 自打进了九月,那个叫楯冈一铁的子没让他睡过一天好觉。人马不多,可个顶个都是狠角色,且狗屎运亨通,上回竟然给他搞出个一千破一万的大乌龙来,真真是老天瞎眼。 不过现在好了,这子势穷力竭,给石原干二团团围困在针目谷中,自己要做的就是堵了他的后路,别让他跑了。什么北陆之虎,狗屁!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楯冈子突围之前赶到了黑尾溪西岸渡口,堵住了对手逃路,这才能长出一口大气,好好伸个懒腰。 这几天的路太难走了! 东山、北陆两道交兵几十年,民穷财尽,哪有精力去修路?道路崎岖坑洼,颠簸难行,坐车都未必有走路舒服,又赶上下了两天雨,一发难走了。 一路上软硬兼施,好处许了无数,军棍打了无数,士卒们顶着飘忽的雨丝,一个个牢骚满腹,总算爬到了黑尾溪西岸渡口。 当天傍晚,西尾史郞带领四千人在黑尾溪西岸渡口下寨。扎稳营盘,他和手下讨论起下一步部署。 “西尾大人,黑尾溪不宽也不深,要是那个叫楯冈的子发了疯似的冲过来,咱们四千人,能堵住么?有个话叫什么归、归、归——” 有人提醒道:“归师勿遏!” “对,归师勿遏!到时候,死的都是咱们爷们,那个鸟石原干二躲在后边看笑话!” 西尾史郞冷笑一声:“不错,那厮从来不安好心,这回围楯冈一铁,他也未必会出大力!不过,楯冈一铁是非杀不可的,咱们四千对一千,虽然少了点,好在地形有利!连下了几天雨,黑尾溪涨水,渡河非船不可,水流平缓的地方,就这渡口一处!只要咱们堵在这,楯冈一铁前有大河,后有追兵,死路一条!” “大人英明!” “报——”突然一名军士急匆匆跑来,大声报告道,“北陆军荒木梅率领战兵二百、民夫四百,在黑尾溪东岸扎营!似乎在试探渡河!” 西尾史郞问道:“这个鸟荒木梅,是甚么鸡扒毛?” 有人低声道:“是山南道荒木雄彦的女儿,二十出头,使双刀,是个砍将。听说半个月前,在黑海森里,她带着一百来号人,硬生生砍崩了朝仓家的大营,连烧带砍,一千多条人命!朝仓家三个大将,一个砍死,一个活捉,剩下一个朝仓五郎,光着屁股逃了!吓!” 西尾史郞叹道:“又是个不能硬顶的主,老子点子也忒背了——你们说说看,咋对付呢?” 一名蓄着仁丹胡的手下道:“她急匆匆赶来,必然是给楯冈子照看后路的,见咱们立寨稳当,不敢硬抢,只好暂且立寨,等待机会。现在着急的是她不是咱,只要咱们沉住气,拖死她!” 西尾史郞捻须沉吟良久,缓缓点点头。 见他面有不甘之意,一名独眼手下怒道:“那丫头片子再能打,一人能抵一千人?要是楯冈一铁过来,心些倒也罢了,一个砍将,怕她鸟毛?二百战兵,四百民夫,管鸟用?咱这边足足四千人,不要叫别人笑咱们没了卵蛋!” 仁丹胡反驳:“敌人现在是挣命求活的穷寇,当头硬顶,傻了吗?” 独眼龙恶狠狠道:“吓破了胆、没头苍蝇似的穷寇,怕他个鸟?” “行了!乱个屁乱!”西尾史郞怒道,“都闭嘴!你!”他一指独眼龙,“说说你的办法!” 独眼龙鼻息咻咻:“敌人刚刚扎营,还没站稳当。她打定主意是守住后路,根本想不到咱会主动出击,咱趁黑摸过去把她搞了,咋样?” 西尾史郎不置可否,转向仁丹胡。 仁丹胡不屑地瞥了独眼龙一眼,道:“这几天连降暴雨,黑尾溪暴涨,只有这一处能渡河。现在敌我双方皆紧逼渡口下寨,隔河对峙。此形便是兵法中的‘挂形’了。” 西尾史郎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鸟形?说清楚!” “所谓挂形,就是敌军出击不利,我军出击也不利的地形,谁先轻举妄动,谁先死。敌人多半会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我军去攻,然后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西尾史郎“嗯”了一声。 见自己的观点得到上官首肯,仁丹胡一拱手:“我有上中下三策,供大人挑选。” 一群人都在肚里暗骂,一个贪墨被黜的芝麻官,也他娘的露出头来卖脸皮!且听你吹的如何,若是不入爷爷耳,心挨骂! 西尾史郎一惊,一喜,道:“望先生教我!” 见上官从善如流,仁丹胡精神抖擞,道:“上策是,我军暂且退后,摆出一副不愿与对方死掐的架势,待对方半渡,果断出击,可竟全功!” “那中策呢?” “中策是在此坚守,等石原干二打破针目谷,两下合围。此策的问题在于,石原那子只要静待楯冈一铁断粮,便可白白捡个便宜。” “下策又如何?” “让开道路,放北陆军离去,我等在两翼追击,逐次削薄,若行此计,北陆军多半要留下,但楯冈与荒木两人有可能得脱,届时,说不定还要被田森大人数落。” 西尾史郎思忖片刻,道:“上策太险,下策过于保守,中策可行。只要咱们坚守,无不胜。何必白白损折人手?弟兄们,咱们就在这里守上几天!” 主将拍板,下面无人敢不从,当下响起一片乱哄哄的应和声。 一片纷乱中,突然有人叫道:“这几天连降暴雨,上游水涨,我等所在,未必保险啊。” 有人阴阳怪气道:“你怎知明天不会突然雨过天晴?” 仁丹胡也笑道:“这位兄弟不要担忧,往年黑尾溪也常常涨水,如今这水位,不算太高。” 那人争辩道:“若是这暴雨持续下去呢?此处渡口东岸高,西岸低,不出三日,我军必危啊。” 众人哄堂大笑,连独眼龙也笑道:“你傻了不成?水位总不会一夜暴涨吧?只需稍微挪挪窝,还怕涨水?” 西尾史郎笑着摇摇手;“大伙莫笑,这位兄弟也是一番好意,怕我等泡在水里,哈哈。这样吧,咱们立好标尺,派几个人盯着,一旦水位上涨过快,赶紧通知,如何啊?” “大人英明!” “报——”又是一声长音,又一名军士匆匆跑来,“敌军正在催赶民夫向西北方转运粮草!人拉车载,队伍前后有二三里长!” “谁人领军?有多少人护送?” “荒木梅亲自带队,八十人左右!” 西尾史郎暗自盘算:总共二百战兵,去掉八十人,还剩下一百二,且无大将统领,若是来一轮突击的话,岂不是直接把渡口拿下了? 仁丹胡仰天大笑:“大人,果然被我等料中,敌方故意露出破绽,诱我军出战!属下敢断言,荒木梅必然还在对岸营中,只等我军自投罗!” “那你说,他们出动这么多人手去北边,做什么?迂回到我军侧后?” “非也,见我军不动如山,无机可乘,他们想找一处便于渡河的地点,只可惜呀,这黑尾溪,北方虽有几处狭窄处,可水流既深且急,平日里都行不得舟船,遑论今日?我等已然胜券在握,静待敌军自毙即可!” “好,就这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六章 虎啸 6 清晨,停歇了两天的雨又一次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荒木梅站在高高的河岸边,凝视着脚下被圈禁起来的、咆哮的水龙,不远处,数百名民夫光着膀子,喊着号子,顶着纷飞的细雨,不断加固着堤防。 愤怒的水龙一下一下撞击刚刚建起不久的堤坝,徒劳而返,于是它更加愤怒了,撞一下,退回去蓄一蓄力,再撞一下。 望着渐渐加高的水位,荒木梅的副手有点沉不住气了:“荒木大人,一旦决堤,会有危险,您是一军主将,还是下去吧。” 荒木梅道:“正因为我是主将,必须站在这里。这里是高处,民夫们在下面拼死拼活,我反要退缩?要撤一起撤。” 望着远处灰蒙蒙一片混沌的天空,看看渐渐舒展筋骨、张牙舞爪的黑尾溪——现在已经不能叫溪,得改称河——副手叹道:“您和楯冈大人真是神机妙算,一条溪流,居然也可以蓄水,即便是本地人也未必想得到。” 荒木梅微笑了一下。 那个叫浜田苍斗的老家伙猜得不错,一场巨大的洪灾,马上就要到来!这一次,要让一本道这些犯上作乱的贼子好好尝一尝,什么叫天地之威! 一切策略,都围绕这场即将到来的洪灾展开。 楯冈一铁在接受浜田苍斗的建议后,火速派人到上游调查大黑水与黑尾溪的水文状况,结果惊讶地发现,大黑水流经区域的六个大湖,有五湖已然壅塞,剩下一湖,即将蓄满!大黑水唯一的泄洪通道,只有这条黑尾溪! 东山道从来没有闹过大水灾。 在六大湖的分流与疏导作用下,大黑水成为东山道的良好灌溉来源,本来这里应该是千里沃野。原本东山道的大名川崎丸山,每年都不遗余力的派人进行疏浚河道的工作,力争把这里打造成粮食产区。但一本道乱起,川崎丸山成了傀儡,疏浚河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去做? 十余年无人打理,六大湖有的面积大大缩,甚至濒临干涸,有的壅塞,基本失去了泄洪蓄水的能力。而现在,失去了六大湖的分流疏导,在接连不断的降水催逼下,原本温顺的大黑水愤怒的咆哮起来,如同一条快要挣脱枷锁的怒龙,随时都会向下游扑去,给所有轻视它的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河野正二轻率出击被俘,没有使楯冈一铁动摇,他冷静地分析了当前形势,认为在一本道怪人的牵制与压制下,撤退几乎不可能。己方的援军一时半刻也指望不上,只能行险,利用这次洪灾的机会,水攻一本道! 他与荒木梅定下计策,兵分两路。荒木梅带黑衣队和一部分士兵、民夫去黑尾溪上游筑坝拦水,他在针目谷坚守拖住敌军。 东山道地势西高东低,黑尾溪一旦泛滥,必然冲破河道,灌向没有群山阻挡的南方,针目谷恰好挡在洪水的行进路线上! 想到此处,荒木梅几乎不能自已。 本次出兵,一本道出动两万余人,声势浩大,旗帜接天蔽日,号称要阵斩楯冈一铁,打回北陆道,活捉上田哲三;而我军前前后后总计不过一千二三百人,先一场大火,挫动敌军锐气,又坚守谷口,令敌久攻不下,现在,马上到了收的时候! “报!荒木大人,针目谷军报!” “报来!” “昨日傍晚,一本道头目石原干二,率怪人突袭针目谷!楯冈大人在谷内设伏,以黑沾油烧杀敌军三百余名!” “黑沾油?”副手奇道,“那东西不是光冒烟,不着火么?” 荒木梅道:“凡火无力,若是元力之火……你若亲眼得见,就知道什么叫烈焰焚天了。” 在广目町时,楯冈一铁曾对荒木梅讲过在迎华馆时的险遇,黑沾油着火,若非聂清风元力及时恢复,众人都要在烈火与浓烟中往生极乐了。 副手兴冲冲道:“如此说来,一本道又被挫败一次!荒木大人,您不高兴么?” “谷口一失,针目谷无险可守,山谷中道也必然被断,楯冈大人已经退守南坡,三面被围。” 副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那,我等赶快放水攻敌吧!” 荒木梅目光如刀:“不可!水势不足,再等两日!” “再拖下去,楯冈大人必不免!况且,我等上游筑堤,下游水减,恐怕敌军看出破绽!我军大营空虚,万一……” 姑娘绽放了灿烂的笑容,亭亭玉立的身姿在细密的雨中宛如一株含烟的芍药。 “敢于渡过急流,置身险地,背水一战的,只有英雄。贼军不敢!这场仗,我军必胜!” 副手猛地鞠了一躬,兴冲冲转身,大踏步去了。 姑娘没有离开,继续站在高高的岸边,注视着被堤坝拦阻的、翻滚打旋的滔滔洪水。 雨丝连绵,打湿了她的长发,打湿了她的眉,她的眼,汇合了她的泪滴,流过嘴角那条长长的三角伤疤,滴落在黑色的大地。 姑娘的目光转向东南方,望向同在沉沉天幕下、如针尖般大的针目谷。 “对不起……阿铁,我不能去救你。请你,用性命,去打开一本道的地狱之门吧!” 针目谷的南坡,已经变成了地狱之门。 高高的坡顶,是生死界限。 凡试图攀上坡顶的一本道贼军,全被斩杀。或枭首,或腰斩,或连肩带背卸成两段。 无数尸首横七竖八倒在一起,整面山坡都涂成了红色,被雨水打湿的山坡已经不能容纳更多的血液,成股成股的鲜血自坡顶流下,沿着山坡一路冲到谷底。 拔刀队战力超群,又占据了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将试图冲上来的敌军一批批砍翻在山坡上。 楯冈一铁带领十名亲卫,手提长刀,缓步巡行,哪边吃紧,就赶过去增援。 “大人,贼军又退下去了!”一名满脸是血的军士跑来报告,“这次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让乙队的弟兄下来休息,甲队顶上去。” “遵命!” 副手松了口气,道:“看来,咱们还能支撑几日,队长,你说,援军啥时候能到啊?” “最多两日。我军疲惫,敌军也已胆寒。援军一到,里应外合,破敌必矣!” 副手笑道:“如此甚好,这次的军功实在太重了,我问了一下的们,至不济的,还有五六颗首级入账,此战之后,归义城里要多一群土财主,暴发户啦!” 楯冈一铁大笑:“以后每日都能吃到白米饭和豆腐,人人过一过神仙日子!” 笑容背后,是深深的遗憾。 对不起,忠勇的将士们。这一次,真的要带你们踏上成神之路了。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敌人攻势越来越缓,并非疲不能兴,而是为了麻痹我军,让我们误以为还有坚守下去的希望。而我们在这里坚持的唯一意义,是吸引尽可能多的敌人围拢过来,好让铺天盖地的洪水,把他们一举消灭! 想到洪水,楯冈一铁忍不住问道:“竹筏扎得怎么样了?” 一名亲卫立即答道:“全部备好,只等您一声令下,绳子一拽,我们就可以顺水——呃,顺山坡而下了。” 周围的亲卫都忍不住笑意,楯冈一铁也不禁莞尔。 此次出兵,自己的威名可谓一时无两,军令更是畅通无阻,唯独编扎竹筏这一条,众手下多有不解。在山坡上砍竹作筏,有甚用处?还要浪费不少体力,但既然上面有令,那自然还是得不折不扣地执行。 楯冈一铁笑道:“或许再过几日,这竹筏统统变成五彩祥云,托着我等回家,也未可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七章 虎啸 7 “敌袭!” 哨兵的一声惊叫,惊醒了正在闭目憩的楯冈一铁。 他朝山坡下一望,数不清的敌人把并不宽敞的谷道塞得满满当当,万头攒动,好像一大群聚拢起来的黑蚂蚁。 从黒蚁阵中分出几大团,有条不紊地缓缓向山坡上铺来。 数日来,敌军把兵力充足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一波一波轮番上阵,想把拔刀队拖垮。即便楯冈一铁采用两班倒的方法,仍然被压得步步后退,现在,全部人员都集中到坡顶上,原本的三面接敌成了一面接敌,另外三面,要不就是无法攀援的险峰,要不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死地! 算算时间,荒木梅应该已经在上游筑坝蓄水了!再坚持两天,不,最好是三天! 不过,看看缓步上逼的敌军,楯冈一铁苦笑了一下,看来敌人的耐心终于消磨干净了啊。照这个打法,能坚持一天,就不错啦。 值啦! 看看山脚下这些恶棍吧,围拢了这么多过来,谷口处还在源源不断往里填,少说也有万余,凭我一个,换掉这么多混蛋的性命,值了! 对不起,主公,一铁愚钝,自蹈死地,今日捐躯赴难,再也不必纠结华与倭啦!明明想着,打完这一仗,就回到您身边的,看来,您的教诲赏识之恩,只有来生再报啦! 对不起,上田哲三大人,忠臣不能事二主,您的理想,只是守护樱内家,而主公的志向,却是守护天下。一铁今日死于此,也算对得住您啦! 对不起,阿梅。我骗了你,我明明答应了,要活下来,要再和你比剑,等来生吧……对不起,我喜欢你,前几天还做梦,梦到与你成亲,主公亲自到场,举爵而贺,胖和尚龙造寺、老色棍伊头、林兄弟、近藤姑娘还有妹妹纱希他们都在,一个个笑得见眉不见眼,嘿嘿,嘿嘿嘿。 各位,对不起了! 愿我之一死,换来关东朗朗乾坤! 念及此,楯冈一铁拔刀出鞘:“拔刀队——” 无数个声音齐声怒吼:“披坚执锐,除暴安良!” 黒蚁般的一本道党徒举着沉重地大橹(巨盾),缓缓拱上山坡。 山坡顶一片死寂,仿佛没有人存在。 越来越近,打头的一本道党徒嘴里又干又苦,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举盾在前,十足的炮灰。 石原干二那个鸟人说了,前锋上山,前进一步,五十文! 须得有命回去领!山坡上那头老虎可不好惹! 初次进攻,石原干二抽调了一批精锐,里面还混杂了不少怪人,意图出其不意,一战定乾坤。结果刚刚进谷,巨石落下,将队伍截为两段,紧接着四下火起! 所有人都傻眼了,这是什么火?下着雨居然还烈焰冲天?水泼上去,浮在水上烧! 大火整整烧了半日,烤肉的焦糊味在谷外都闻得到,三百多人全部葬身火海!第二波部队心翼翼摸过去,发现连堵住谷口的石头都烧酥了! 提心吊胆,直到全军开来,牢牢占住谷道,把敌人堵在南面山坡上,这才敢稍稍松一口气! 这个叫楯冈一铁的子,也太狠毒了! 娘的,能想这么多,老子还活着,还没死!前边会怎么样?弓箭热油还是滚木擂石? 正当撑盾的一本道党徒满脑子胡思乱想之际,天空中传来一阵密集的咻咻声! 所有人都吃惊地抬头望去,想看看这发出尖锐哨音的是什么家伙。 那是一片密集如雨的竹矛!足有三百余根! 带着尖锐哨音的竹矛从坡顶飞起,划出一道道尖利的抛物线,越过正在举盾冲锋的第一梯队头顶,对准后方的如雨直落! 作为后援的第二梯队,任务是趁敌人与第一梯队厮杀时冲上去痛下杀手,因此手中全是快刀长枪这一类玩意,连个藤牌都没有! 远处观战的石原干二瞳孔瞬间缩紧! 撕心裂肺的惨叫同时响起!第二梯队的人瞬间躺倒了一大半! 坡道狭窄——不,哪有什么坡道,有些地方还要手足并用爬着走,也不知守军是如何爬上去的——一次最多冲上二三百人,还必须猬集一处! 拔刀队正好二百,除了这些人,楯冈一铁还留下了一百五十余名寻常战兵,其余的战兵与民夫全部交给荒木梅带走,留下五日粮食,死守待援。 刚才这一轮投矛,守军全体出手! 一场带着森森死气的幽绿暴雨瞬间笼罩了第二梯队! 无数血箭飞溅而出!有些家伙被命中脑袋,连声音都没有就死掉了。巨大的冲力直接刺穿了头颅,把颈部肌肉和颈骨硬生生的扯断!呼啸的竹矛挑着碎裂的头颅,一头刺进松软的泥土,无头的尸身双手徒劳地挥舞几下,一头栽倒! 有些家伙没有这么幸运,竹矛穿身而过,将他们牢牢钉在地上,看起来就像一条条被鱼叉钉在溪底,拼死挣扎的鱼。 最倒霉的,是同时被两三根竹矛命中非要害处!大大的血箭飙射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土地,一时又不得死,声声惨叫挠得人头皮发麻! “要……要不要,救他们?”一名头目双腿打颤,心翼翼地问同样呆若木鸡的石原干二。 石原干二眼珠子已经不会转了,喉头咯咯作响,若论阴谋诡计,他自认为才具无双,但如此凶狠残暴的杀招,却见所未见! 听了头目的话,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强行压抑住张口欲呕的感觉,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用,那个声音……那个血……没救,没——唔,唔……下,下去!” 头目一头雾水地退了下去,他不明白,那个哨声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出血就没救。 只有近处观战者,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楯冈一铁的副手,带领普通兵士的兵队长,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据说这厮曾干过杀猪宰羊的活儿,最喜放血,一刀捅进猪羊喉咙,看着黑红的血咕嘟咕嘟流到盆里,是他平生第二快乐的事——第一当然是抱老婆。 楯冈一铁命荒木梅前往黑尾溪设防,自己带拔刀队去堵谷口,把在南坡驻守的轻松活儿交给了他,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上官,黑锅自己背,便宜交给别人,当下起了效死之心。 他不大明白什么排兵布阵的门道,但是好在心细,琢磨着既然居高临下防守,弓箭怎么也不嫌多,可弓箭总有用完的时候,得找点备用的玩意。趁着楯冈一铁在前方和敌人死掐之际,他命令手下的士兵把南坡的竹子全砍了,挑拣出顺手的,劈掉枝叶,截去竹根,一刀削出斜面,一杆竹矛就做好了。 看看一堆堆令人头皮发麻的竹矛,放血狂犹不满足,狞笑一声,喝令进行二次加工,于是,所有竹节,全部打通!中空的竹矛,变成了恐怖的杀人利器! 听着尖锐的哨音与凄厉的惨叫交织在一起,看着无数条大大的血箭飙射而出,天上雨地下血交相飞溅,闻着咸腥芬芳的气息,放血狂放声大笑,大呼痛快。 过瘾,过瘾! 抱老婆?也就那么回事了!弟兄们,捅他娘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八章 虎啸 8 一轮竹矛雨过后,一本道攻坡第二梯队横七竖八倒下一大片,整个第三队给吓得裹足不前。 这可苦了第一队,他们的任务是攀上坡顶与敌人纠缠,第二队会及时跟上,冲入敌阵痛杀。谁想头顶上一阵矛雨,没把他们怎样,倒把缺少防护的第二队穿了个稀里哗啦,军阵脱节! 有几个傻乎乎的家伙双手举着盾拱上坡顶,抬头看,面前是寒光闪闪的钢刀;回头望,坡下是一地惨呼嚎叫的惨相,再下边,第三梯队一个个呆若木鸡,后援是肯定指望不上了。 合着老子是傻缺,端着盾牌和人家玩命?你们看笑话?战你娘亲,老子不干了! 有人把盾牌一丢,把脑袋一抱,身子一猫,大叫一声:“哎哟妈呀,俺中箭啦!”在拔刀队惊讶的目光中,一头撞下坡去! 有人带头,其余有样学样,山坡上顿时响起一片齐刷刷的惨叫,爬上去的,将上未上的,连那些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还在慢吞吞朝上蹭的家伙都放声惨叫,好像真的挨了一阵箭雨,紧接着,大伙儿有志一同,咕咚咕咚一起滚下山坡,好似一根根翻滚的黑萝卜。 石原干二见了,真是咬碎一口钢牙,但士气已沮,无可奈何,只好下令暂且后退,重整旗鼓。 拔刀队又获得了一个半时辰的喘息时间。 “队长,敌人退下去了,援军……什么时候到?” 望着队员急切的眼神,楯冈一铁笑道:“怎么,这还不到一个上午,还有整整一天半,撑不住了?” “没有,撑得住!” “下去告诉大伙,轮换,抓紧时间休息。刚才来的这波还是杂鱼,有劲儿的在后头!” “遵命!” 望着手下仄仄歪歪的步伐,楯冈一铁暗叹一声,大家太疲劳了,现在完全是在靠毅力坚持,终于到了意志与肉体决死斗争的关头!让贼军看看我等钢铁般的意志吧! 包围自己的是一本道二号人物石原干二,怪人就是由这厮主持开发的,急着消灭我们,普通部队攻不上来,下一步,就该投入怪人了吧?来吧! 交战双方好像约好了一样,一个半时辰刚到,震天的战鼓又一次响起,大堆大堆黒蚁似的一本道贼军又骚动起来。 这一次,攻坡的队伍人数少了许多,只有百余名,队形也变得稀稀拉拉。队伍中混杂着数名身高两米余,身形瘦削,走路一跳一跳的怪人。 楯冈一铁的副手带领手下投矛两轮,只取得了二三十人的战果,竹矛刺在怪人身上,如击败革,被远远弹开。 “用普通士兵为怪人分散压力,由怪人来完成突击吗?来吧,这两三个月的功夫,让我看看你们有什么新本事!拔刀队,进!” 拔刀队得到指示,齐齐立起,长刀出鞘:“喝!” 啪啪两声,两只干硬枯瘦的指爪搭在粗硬的山岩上,爪一用力,把怪人的身体拉了上来。 两左两右,四把钢刀同时招呼过来! 拔刀队用的是广目刀——广目町出品刀,在整个关东都是有名的利器。当初上田哲三为了难为聂清风,要求他十余天内上贡二百把。现在拔刀队用的,就是这一批。连番激战数日,广目刀依然寒气森森,锋刃雪亮! 嗤嗤嗤嗤四声,怪人两肋几乎同时中刀,衣服被切得稀烂,但皮肤只留下一道淡淡地白痕! 四名拔刀队员大惊,全力一刀居然是这种效果?这厮皮也太厚了吧! 一错愕的功夫,怪人长长的双臂猛然荡起,食指指尖黑光闪动,直奔四人咽喉! 四人大惊失色,完了! 嚓的一声轻响,颈血四溅!喷了四人一头一脸! 怪人身体,软软委顿在地,一颗枯瘦的头颅骨碌碌滚下山坡。 四人睁开眼,刚好看到面沉如水的楯冈一铁收刀回鞘。 “队长!” 楯冈一铁有元力在身,寻常刀剑不能伤的怪人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一记居合斩砍掉了怪人脑袋,救下四人,但另一侧防线又已告急! “投入战斗的这些家伙,比上次与阿梅联手对付的那几个逊色了许多,难道上次那几个是怪人中的精锐?这次带上战场的不过是泛泛之辈?” 没时间多想,楯冈一铁拔步前冲,啪啪几步赶到正与怪人纠缠的五名队员身边。 刀光如密雨中的闪电,乍现即收!又一名怪人在一蓬爆起的血雨中被腰斩。 有队员们舍生忘死地缠住怪人,楯冈一铁完全不必担心防守,专心突击。 居合斩每次出手,必斩一怪人于刀下!转眼间,十余名怪人一一倒下。 最后一名怪人是个长着蚱蜢般反关节的家伙,见只剩下自己,困兽犹斗,硬吃了队员三刀,下蹲蓄力,猛然跃起,跳出包围圈,以泰山压顶之势向楯冈一铁扑来! 怪人身子还在空中,尖锐哨音响起! 十数根竹矛一起命中,虽然无法造成有效伤害,但巨大的冲击力仍然把他的身体推得空中变向! 有了这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楯冈一铁稳稳地调整了姿态,上步,拧腰,抖腕,出刀,怪人的身体在空中分成了均匀的两半! 血雨腥风! 楯冈一铁全身浴血,右肩上还挂着一段肠子,白布抹额早变成了红色,浓厚粘稠的血从头顶流下,盖住了一只眼。 在他看来,半个世界已经变成血色,一阵阵浓重的铁锈腥气直冲鼻腔;南坡边缘,死伤枕藉,大多是一本道贼军的尸首,也有北陆军士兵与拔刀队队员。 一本道冲击南坡的怪人队,全军覆没! 还有什么妖魔鬼怪,敢来一战? 楯冈一铁使尽了力气,扯直了嗓子怒吼:“邪魔反贼,速来受死,速来受死!” 丁零当啷连声,侥幸未死的一本道党徒肝胆俱裂,手中刀枪纷纷掉落。 “鬼、鬼、鬼……”有人哆嗦着指着凶神恶煞般的楯冈一铁,“鬼啊!” “有鬼,有鬼!” “不死的鬼啊!” 山崩地裂!败兵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没命地掉头逃跑!把后续冲坡的军阵冲得七零八落! 楯冈一铁利用这短暂的间歇,迅速指挥拔刀队重整军势,被溃兵冲乱的一本道军阵又迎接了一轮竹矛雨的洗礼! 一本道军如潮水般退去,重新瑟缩着退回了谷道。 南坡变成了红坡。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岩石,每一颗草,统统涂成了鲜红! 崇敬的声音从拔刀队中低低地响起:“鬼铁!” 声音越来越大:“鬼铁。”“鬼铁。”“鬼铁!” 畏惧的声音同时在一本道军中扩散开来,如同瘟疫,把楯冈一铁的新名字战栗着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鬼铁!” 功败垂成,远处观战的石原干二再没了儒雅风度,歇斯底里地大吼了一声! 计谋不是不精,作战不是不勇,战法不是不对头,可是,每次都只差一点点,一点点! 该死的混蛋,怎么就杀不掉他,杀不掉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九章 虎啸 9 见石原干二满面怨毒,他的副将籾井忍不住提醒道:“石原大人,请息怒啊。我们需要您的睿智,不可因为挫,乱了阵脚啊。” 石原干二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居然,被你劝告了,呵呵,呵呵呵,你说,该,怎么办?” 籾井道:“我军连续冲击不下,士气大受打击,敌军虽然疲惫,士气却高。再冲下去,只能造成无意义的伤亡,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暂缓一下?” “不行,这是打垮北陆军的最好时机!不能让他们有喘息之机!” “我们人这么多,就算他们有援军,也不怕。”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这次出兵,家里空虚,万一东海道趁虚而入,单凭那几个精锐怪人,根本挡不住,必须尽快拿下此处。而且,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籾井一愣,奇道:“您怎么突然说起预感来?这可不像您的作风。” 石原干二苦笑道:“那个楯冈一铁明明知道顽抗是死路一条,为何不早早撤走呢?难道还想着把那个叫河野正二的草包救回去?或是指望聂清风从天上跳下来救他?又或者,南坡有条穿山而过的秘密通道?” 籾井挠挠头道:“这个……不好说,确实,留下来,除了带着手下送死,没有任何意义啊!” “看不透的敌人最危险。我现在只能猜,所以我觉得,是不是该不计代价,一举拿下,然后迅速撤退。” 籾井劝道:“欲速则不达,现在天色将近黄昏,道路湿滑,对我们太不利了,让大家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全力进攻,如何?” 石原干二叹口气道:“只能如此啦,传令,原地扎营。明日再战。” 随着一声令下,一本道军收拾同伴的尸体,缓缓退下去,在谷道中扎营,战场上的喧嚣渐渐安静,北陆军又获得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副手兴冲冲地报告:“队长,贼军退了!” 楯冈一铁凝神观察了一番:“敌军准备生火做饭,看来,白天的战斗到此为止啦,大家做得很好,心夜袭,各哨务必提高警惕!” “遵命!” 楯冈一铁悄悄作了一次深呼吸,他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放松,现在大伙的体力几乎耗尽,若是一本道狂攻不止,能不能撑到晚上都难说,这时候如果自己露出一丝半点的疲态,对士气的打击将是无法估量的! 我没有疲劳的权利! “那些竹筏,怎么样了?” “安安稳稳在那吊着呢,还有专人看守,您放心吧,”副手停了一停,笑道,“那东西是大家伙儿的命根子,谁也不敢怠慢。” 楯冈一铁问道:“我记得,前几天你们还悄悄笑话我——别紧张,我不搞秋后算账那一套——如今怎变了调子?” 副手赔笑道:“俺也是听下头人瞎猜,不过听着有理,就没说啥。要说的不对,您可别发火。” “这有什么好发火的,快说。” 副手抬眼看看周围,见没人靠近,压低声音道:“荒木队长带着手下和民夫朝西北边去,是去筑堤放水吧?咱在这边死掐,把贼军都拉过来,一场水,呼隆!给他来个连根断!到时候洪水滔天,咱不得坐竹筏走啊?” 楯冈一铁赞道:“有见地!不过呢,你们是怎么把荒木队长离开跟筑堤放水联系起来的?说不定荒木队长走,是去清退路、搬救兵呢!” 副手嘿嘿笑道:“您考俺?这山谷是洼地,又有条溪流过,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溪水才涨了俩手指头那么高,要说上游没人做手脚,打死俺都不信!” 楯冈一铁大笑:“好,见微知著,谁说我们北陆道无人?随随便便一个士兵,就有这等见识,谁还敢看我们……”一句话未说完,突然僵住,脸色也变得铁青! 副将一呆:“咋,咋了?” 楯冈一铁一指山坡两侧高高吊起的竹筏:“几时吊上去的?” “按您的吩咐,一早吊上去了,您放火烧谷口的时候就完工啦,现在得有四天了吧。” “大家要被我连累得身处险地了!此皆我之过也!” “为……为什么?” “石原干二诡计多端,既然你们能从溪水不涨推断出水计,他未必不能,再看见这竹筏,必然有所准备!我之过也,我之过也!” “他能咋准备?看出来又咋样?俺就不信,知道水来了,还不赶紧跑?” “石原干二凶狠刻毒,被他看破,只怕洪水未到,我们先……” 副手哈哈大笑:“队长,你怎么事到临头,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死又怎样?咱们一千来人把两万贼军拖成这个鸟样,这功劳,谁人有过?值啦!咱们不过先走一步,说不定,黄泉路上走慢点,回头还能看见一万多只落水鬼大呼叫地赶着去投胎哪——犯上作乱的家伙,死后多半要入畜生道啦,嘿嘿嘿。再说了,贼军把山谷塞得严严实实,就算掉头往外跑,没有个两天功夫,能跑出去?” 见楯冈一铁沉默不语,副手又道:“俺原本是个屠夫,因为身架子长得大些,给樱内大人相中,提拔做了个足轻,后来几场仗打下来,当官的一个个都死了,轮到俺当官,死不了了。” 听他说得有趣,楯冈一铁不禁莞尔。 副手叹了口气:“可是打仗尽是输啊!自打当兵起,就没记着樱内家打过胜仗,您看看,叫一本道的土匪压成这个怂样!逃跑比冲锋快,装死比战死多,俺也逃跑过,可俺也想,万一有一天,这帮土匪跑到俺家门口,要祸害俺婆娘和娃,俺跑还是不跑呢?” 楯冈一铁用力地拍拍屠夫结实宽厚的肩膀。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从您开始带拔刀队,北陆道的丘八们,腰杆子挺起来了!您有个外号叫北陆之虎,听说过么?您不好意思认,可您手底下的拔刀队,知道他们给自个儿起的外号叫什么吗?虎牙!俺们这些寻常兵士,羡慕得要死!“ 周围响起一片应和声,楯冈一铁一看,不知不觉间,围拢了好些兵士过来,既有拔刀队的队员,也有寻常兵士。 屠夫接着道:“俺手底下有个兵,二十大好几了,没个婆娘,家里给他说了门亲事,姑娘家起初以为是拔刀队,满口答应,后来一听是樱内家的兵,立马反悔,那子一拍胸膛,吼道:‘老子是楯冈大人手下的手下,算不上虎牙,起码也是根老虎的鸟毛,这次出兵,不砍下十个贼兵脑袋,自个儿把那话儿割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章 虎啸 10 包括楯冈一铁在内,一起放声大笑。 有个拔刀队队员见上官也大笑起来,忍不住凑趣道:“这可麻烦了,不知这位兄弟,凑够数没有?若是没有,弟兄们可以帮帮忙。“ 屠夫笑笑,道:“俺代他多谢弟兄们好意,他够数啦,十三颗贼军脑袋,够啦,够啦……” 楯冈一铁肃然起敬,樱内家士兵,多懈怠懒散,平日疏于整训,战时一触击溃,这人阵斩十三敌,光这股拼劲与狠劲就了不起!他忍不住问道:“这好汉现在在哪?我要向上田大人要人,把他调到拔刀队来。” 屠夫笑着朝山坡最后方一指:“那里,俺亲手埋的他。”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楯冈一铁的笑容定格在脸上。 屠夫用力地咧开嘴笑,仿佛害怕一闭上嘴,就会嚎啕大哭起来:“嘿嘿,他用十六处刀伤,换了十三颗脑袋;最后一下子,还扑倒了一个怪人,自己的肚肠,也给怪人搅了个稀烂——您甭难过,那怪人被您一刀剁了脑袋,现在,那脑袋正摆在坟头供着呢!” 人人都用力握住刀柄,握得指尖发白。 “俺知道,肠穿肚烂,一时还死不了,还能说几句,那兄弟一边往外吐碎了的肠子,一边说了最后一句话,‘俺算得上,是老虎牙了吧’。” 无声的泪水,从楯冈一铁眼眶中滑落,继而汪洋恣肆,一发而不可收。 楯冈一铁哽咽道:“算,为什么不算!算!” 屠夫大叫了一声:“队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弟兄们不想再逃跑了,不想再装死了,不想再给人瞧不起、戳着脊梁骨骂了!跟着您,当一回爷们,行不行?” “啊啊啊啊!” 楯冈一铁在仰天大吼,无数人随着他一起仰天大吼!吼声在针目谷间回荡,被呼啸而过的山风高高举起,如同令百兽震怖屏息的,猛虎的咆哮,震动天地! 山间谷道一处耸起土丘上的营帐里,石原干二猛地立起:“来人!” 籾井急匆匆冲进来:“大人?” “上头那帮人,鬼叫什么呢?要冲下来?” “没有,蛮老实的。许是觉得死期不远,乱叫两声?” 石原干二侧耳倾听一阵,摇头道:“哀而不伤,有决死之意。唉,只怕,明日一早,又要血流成河了。我们手下,何时才能有这样忠勇而血性的敢战之士呢?” “大人莫急,咱们有的是工夫。咱们盯得紧,上头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就能发现,您别担心了,明日有恶仗要打,还得靠您坐阵指挥,今晚您早点休息吧!” 石原干二摇头:“我现在感觉非常不好,非常非常不好!总有种被盯上的感觉,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有——去把那几个跳山坡的懦夫给我提来。” 籾井一愣:“那几个怂包,您找他们干什么?” 石原干二道:“楯冈一铁把坡顶护得严实,上去的,大多死了,虚实难料。我记得有几个胆鬼露了一下脑袋跳下来,总该看到了什么吧?” 籾井道:“那么高的山坡,跳下来,腿都快顶进肚子里去了,恐怕,过不来——属下替您去问一声?” “也好,你就问,山坡上最古怪的物事是什么,别让他们想,数三个数,不开口的,瞎琢磨的,直接砍了!快去快回!” “遵命!” 少顷,籾井摸着后脑勺回来了:“他们说的都一样,说山坡两侧陡坡上都摆了不少竹筏。” “竹筏?有多少?” “他们没数,但都说十几只是有的。” “这又是搞什么名堂?”石原干二在营帐里走了几圈,越走越觉得烦闷,索性走出大帐,到土丘顶观望。 此刻,日头已然落下,月亮尚未升起,雨停了,涂满鲜血的南坡在一片沉沉暮霭中变成苍黑的颜色,石原干二仰头望,突然有种错觉,这哪里是一座山坡,分明是高大巍峨的浮世山! 一千三百人,在两万大军压迫下,坚守五日,死伤枕藉,依然坚如磐石;两万大军,被这座的山坡扼住咽喉,无法前进一步! 守军可谓勇士,围坡五日,粮草该消耗得差不多了,援军又指望不上,这样的坚持,有何意义呢? 你们确实把我军的主力调动出来了,后方空虚,难道是给东海道的岛村直伸创造趁虚而入的机会?哈,别做梦了,你们的主公樱内诚亮若有这等眼界,还至于被净心宗那群贼秃骑在脖子上拉屎?退一万步说,就算岛村直伸偷袭得手,一本道烟消云散,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 秋风一吹,石原干二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自己居然会被打出火气,那个楯冈一铁,还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呢。不能让他活着,困死他吧。这场雨给我军制造了不的麻烦,自己的营帐在土丘上,雨水浸不到,在谷道扎营的士卒可倒霉了,晚上要睡在泥水里吧?等等,水? 石原干二的目光一下子落在谷底浅浅的、才能没过脚面的黑尾溪上。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来人,来人!” 籾井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大人,在!” 石原干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目眦欲裂,头发根根立起,显得狰狞可怖:“传我将令,全军撤退,后队变前队,火速出谷,火速出谷!” 籾井一愣,急忙道:“不成啊大人,天色已晚,晚上看不清楚,仓促移营,万一乱了套,就全完啦!再说这几日在泥水里睡不好,大伙都乏了,刚吃罢饭躺下,要是强拉……”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缺乏维生素,夜盲症很常见,在黑漆漆的夜里移营是非常危险的,一旦诱发营啸,什么危险都有可能发生! 石原干二呼哧护持喘了几口,稍稍平静了几分。籾井见状,赶忙又劝道:“现在援军正源源不断往谷里灌,咱现在往外出,肯定会在谷口拧成一个大疙瘩!到时候进进不来,出出不去,危险!” 石原干二沉声道:“你说得不错,速速召集将官军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一章 腥风 1 片刻工夫,大大将校围涌到石原干二帐篷里,听候长官训示。 石原干二开门见山:“敌人要水攻我军,我军命在须臾!诸君速速安排撤军事宜。” 下面一阵交头接耳,有人问道:“石原大人,您何以知道敌人会用水计呢?我们听明白了,安排起下面也简单些。” “近几日连降大雨,却不见黑尾溪涨水,此必是有敌在上游筑堤拦水,敌人又在山上作筏,若不是为了躲避洪水,还能怎么解释?” 众人一惊,又是交头接耳一阵,还是刚才发话那人道:“黑尾溪上游是大黑水,大黑水沿途有数个大湖分流,这里会流下多少水来? “川崎丸山自被赶下台,不理政务已有十余年,河道一事,是谁在管?”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办理河务费力不讨好,谁去自讨苦吃?当下纷纷摇头。 石原干二道:“那就是说无人理会。十余年下来,万一湖泊干涸壅塞,我们这个方向,岂不是大黑水泄洪的唯一通道了?” 有人道:“大人所言有理,但上游有西尾史郎大人驻扎,今日午后他刚派人来报,说与他隔河对峙的北陆军荒木梅部无异动,一切正常。” 石原干二冷笑一声:“昏话!连降大雨,隔河对峙,他如何侦知敌人无异动?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他被楯冈一铁一把火烧得焦头烂额,心生惧意,听说荒木梅武艺精湛,更加畏首畏尾,只求隔河拒敌,不敢主动出击。只要荒木梅不去攻他,他这平安就一直报下去!” 有人大声道:“既然大人认为敌人会用水攻,那多半如此,但我等都挤在这山谷里,天色又晚,如何出得去呢?万一山坡上的家伙趁乱冲下来,咋办?” 石原干二朗声道:“针目谷有两个口,我们来时从东南方口入,现在我们不掉头,正直向西北方出谷,就说西尾大人势单力薄,去援他;前队拔营,中队跟上,中队拔营,后队跟上;后跟上的,负责盯楯冈一铁——他没几个人了,不敢下来!我会派人通知谷口和谷外的援军,让他们后队变前队,回美津城驻防,就说防备东海道袭扰。出谷后,沿西北侧山脚回美津城,虽然绕点儿远,但那边地势高,不怕水淹,你们可听懂了?” “懂了!” “现在是酉时,给你们两个时辰安排,亥时拔营,敢徘徊拖延者……” “报——”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跑来,“田森寿行大人有手令送到!” 石原干二接来一看,眉头一下子皱起来:“田森大人要我等进兵?将敌一举围歼?” 众人一阵窃窃私语。 石原干二不轻不重地把手令拍在桌子上,众人赶紧闭嘴。 “歼灭山坡之敌,为死难弟兄们报仇,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这是乱命。” 众人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田森寿行一手创建一本道,威望极高,性子又刚烈固执,在教中说一不二。虽然这几年年纪大了,多少有些英雄迟暮的味道,但仍然不是石原干二可以随口非议的。 两万对一千三,连战连败,人死了无数,敌人还活蹦乱跳,搁谁身上不火大啊?不把敌人挫骨扬灰,也太怂了吧?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那手令里写的是啥。 石原干二手指敲敲桌子道:“把我军吸引到谷中险地,敌人的第一个战略目标已经实现;如果他们水攻成功,那我们就再也没有可称为战兵的部队,剩下的,只有那些愚蠢粗笨的农夫,就算手里拿着刀枪,也不会打仗。一本道就会名存实亡。” 众人心翼翼地望着他,听他意思,是要抗命么?活腻歪了? “你们不用怕,照我的安排去做,有什么事,我一身当之。至于围歼敌军,手令里又没有说非在此地不可——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安排吧!籾井你留一下。” 众人散去,石原干二手指一送,那份手令飘飘荡荡落到被众人践踏的又是泥又是水的土地上。他倒背双手,缓缓踱了两步,直接从手令上踩了过去,自言自语道:“田森大人,我敬佩您,创立一本道,入主东山道,西击北陆道,东抗东海道,您是个英雄。可是,您年纪大啦,脑袋不清醒,西尾史郞几句谗言,就让您任意干涉前线指挥权——” 籾井大气也不敢喘地看着石原干二一边冷笑,一边说着疯话。 背后非议教主,要被处斩!况且,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此事与西尾史郞有关,在这样的重大问题上睁着眼说瞎话,石原大人要做什么? 石原干二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微微一笑:“籾井,有一场大富贵,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取?” 那还用说?只要说半个不字,必然人头落地! 籾井噗通跪下:“大人尽管吩咐,的一定玩命!” “不用你玩命,你只要带着你的手下,跟我回一趟比睿山就行了。” 比睿山是一本道总坛所在,田森寿行居所。 籾井的心狂跳起来,他试探着道:“我等领兵在外,若无田森大人命令,擅自返回……” “我要回去找田森大人,当面说清楚,连战连败,非是我等不用心,全是西尾史郞之过。希望田森大人收回成命。想来他定会体谅我等的苦处。” 籾井颤声道:“若是……不呢?” 石原干二笑得灿烂无比:“不,他会的,一定会,必须会。” 籾井的脑袋嗡的一声,这是要回去逼宫!造反!夺权!他眼睛发花,嘴唇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 但是,似乎,可能,会成功吧? 这次反击,一本道几乎抽走了所有的可战之兵,家里空虚,比睿山在东山道腹地,无被攻之虞,防备不严,只有田森寿行身边的精锐卫队需要对付。 咝,如果成了呢? 仿佛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石原干二道:“你不用担心田森大人,他身边的人,我早有安排,”见籾井还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他索性将手一指南坡:“你以为,怪人就只有这种水平?会被楯冈一铁一刀一个?告诉你,这些只是障眼法,那些精锐之士,现在,已经到了比睿山,为我等打前站去啦。” 籾井阴森森地笑了:“田森大人这些年来辛苦了,该歇歇啦。有些事情,还是我们来分担吧。” 石原干二微笑道:“这就对了,籾井,赶紧带上你的人,跟我去东南边的谷口去巡视一番。” 籾井一愣:“那这谷中的一万多弟兄——” 石原干二道:“刚才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再麻木不仁……怪不得谁,能活着回来向我输诚的,才是忠智之士;其余的,乌合之众,连自保都不懂,除了把对手捧成名将,还有什么用处?” 籾井心里一颤,一万多条人命,说不要就不要了,自己跟着这家伙,可得心! “你立刻回营安排,两刻钟后动身,我们回比睿山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二章 腥风 2 半夜里,楯冈一铁突然坐起,他毫无征兆地惊醒了。 短短几天的时间,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苍老了二十岁,下巴生满了刚硬的扎须,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头发已经被干结的血块粘成了一绺一绺,嘴唇上生了一串串燎泡。 明天是第五天,粮草告罄,水倒是不缺,接雨水就是,算算时间,上游的水,蓄得差不多了,最晚到明天傍晚,铺天盖地的洪水就会把这里淹没。 今夜敌人如此安静,一反常态,根本没有进攻的打算,连用滥了的鼓噪疲兵之策都没用。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吗? 拔刀队二百人,留下来的樱内家普通士兵一百二十二人,三百来人的队伍,打到现在,只剩下八十多人了啊。大家毕竟不是神,还能举起刀就不错了。或许明日一早,敌人会全力进攻也说不定。 青山处处埋忠骨。弟兄们,跟我一起长眠于此,一起青史留名吧! 楯冈一铁系好衣服,钻出营帐,顺手抄起门口篷布下的竹杯,咕嘟咕嘟灌了一气,擦擦胡须上的水珠,抬头望天。 半月缓缓行走于浓厚的乌云缝隙之间,若隐若现。 这几天的雨连绵不绝,却不大,现在突然停止,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数十里外的阿梅,应该也在等待这个机会! 一滴水珠,突然滴在脸上! 楯冈一铁抬头望,他以为是头顶篷布的积水,探手出去,发现濛濛细雨又一次飘落下来! 云中有隐隐雷声,低沉,威严。 起风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风把细雨变成细密斜织的雨幕,山坡上值守弟兄手中的火把被吹得一阵阵瑟瑟发抖。 雷声越来越响亮,宛如巨人的脚步,咚咚的步步逼近,每一步,都震得人心发慌。 一道长长的闪电,如同利剑,划破了浓重的云层,将四下里照得亮如白昼! 轰隆一个炸雷在所有人耳边爆响,整个针目谷似乎都摇晃起来! 雷声如军鼓! 千军万马的呐喊声骤然响起,数不清的又白又亮的硕大雨点,好似无数支利箭,从浓厚的云层中激射而下! 雨点击地,腾起大团大团的雨雾,数不清的雨滴汇成道道激流,倾泻如注,卷集着坡上的泥土与碎石,变成一条条张牙舞爪的泥龙,向聚集在谷道里的一本道贼军猛扑下去! 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楯冈一铁几乎想大吼大叫来宣泄激荡的心情,但他刚刚张开嘴,副手就顶着大雨扑了过来:“楯冈大人,敌军,乱了!” “或许是诱敌之计,不可轻动!” “敌军旗帜散乱,自相践踏!未见敌主将大旗!” “什么?”楯冈一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我去看!” 两人呢冒雨登上南坡最高处的巨岩,努力睁大眼睛向下方谷道眺望,敌人灯火凌乱,人喊马嘶,慌慌张张,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石原干二弃军潜逃了!敌军找不到主将,一片大乱!” 楯冈一铁一瞬间就明白了石原干二的心思,他看破了水计,但是,这么多人猬集谷中,一时半刻难以逃脱,于是丢下大军,带亲信逃离——难道你不知道,葬送这么多性命,就算逃得此时,还能逃过田森寿行的军法? 机会! 楯冈一铁猛地抽刀出鞘,雪亮的刀锋如同墨夜冷雨中的闪电:“弟兄们,跟我——” 后面的话喊不出来了。 他与副手对视一眼,都苦笑着摇了摇头,把刀插回去。 现在是发动突袭的最佳时机,可是,可是啊,还剩八十几个人,怎么突袭? 四下漆黑,暴雨如注,一片大乱,真冲下去,敌人没砍倒多少,自己先被踩到泥水里去了,算啦,老老实实守着吧! 可惜逃了匪首石原干二,这厮阴险狡诈,必为后患。唉,未竟全功,未竟全功啊! 不过,弟兄们的命,看来是保住啦,总算不幸中的万幸! “队长,队长!”一名拔刀队队员跌跌撞撞跑来,不等站定,就扯开嗓子大喊,“洪水,洪水来了!” 楯冈一铁抬眼望去,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 一道足有十余米高的浪头,咆哮着,从西北角的谷口扑进来,向东南方谷口扑去!在浪头身后,是一道同样十余米高的厚重水墙! 巨大的雷声在脚下响起!那是狂暴的水流冲击山谷所发出的声音! 仅仅一瞬间,脚下的谷道变成了一条奔涌的河流!谷道中的一切,旗帜、营帐、火把、军阵,全都无影无踪!使劲睁大眼睛望去,如同开锅一般喧嚣的河面上,似乎有密密麻麻的黑点在载沉载浮,是一本道的贼军吗? 不知不觉间,北陆军的士兵们自发聚集起来,向楯冈一铁这边靠拢,拔刀队也是。 已经没有必要布防了,敌军全军覆没就在眼前,天地之威,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 山谷在微微摇动,强大的水压如同天神的巨手,把山谷向两边用力撑开,感觉下一步,这山谷就要炸裂了! “队长,队长!”又一名队员急匆匆跑来,“水!水涨起来了!开始朝山坡上漫了!” 众人心头一紧!水位提高如此之快!再这样下去,整个山谷都会被淹没的! 洪水可不认人,不管敌军我军,统统掀翻! 大伙的目光纷纷向山坡两侧的竹筏望去。 幸好我们的大将高瞻远瞩,早早造好了逃生的竹筏,要不然,按照水涨的速度,顶多一个时辰就会没上山坡,到那时说什么也晚了。 楯冈一铁冷静地下达命令:“守好竹筏,现在不到放的时候,待命。” 耐心!水面离山坡太远,现在放下去,只能撞到山岩上,粉身碎骨! 不到一刻,一名监视水位的队员急匆匆跑来:“报告,水至半坡!” 楯冈一铁眼睛微闭:“知道了。” “报!第一道防线,被水淹没!” “退,继续观察!” “报!第二道防线,被水淹没!” “再退!” “报!营地被水淹没!” 楯冈一铁猛地睁开眼:“全军集合!” 北陆军仅剩的八十多人,全部集中到高高的山岩附近。 带着森森寒气的水流从人们的脚面上覆过,把死亡的气息吹进每个人的鼻孔。 楯冈一铁缓缓举刀。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眼睛望着那把无数次决定了大家生死的长刀!大将不下令,没人敢动! 洪水没至腿,长刀猛然挥落:“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三章 腥风 3 广目町! 这个只有百余户人家、五百余百姓的町,名震关东! 自和洲武雄聂清风成为此町守护以来,西抗强藩南海道,以区区数百兵士扼其咽喉,使其不能进一步,二易主帅,损兵折将;东击邪教一本道,火烧水淹,两万贼兵烟消云散,一本道摇摇欲坠! 这是何等的武勋! 广目町人外出,一改老实巴交低眉顺眼的模样,下巴都要扬到天上去。 “老大,快看那个卖柴的傻缺,仰着头走路嘿,咱收他两个净街钱吧?” 归义城的地痞头目一巴掌把手下拍到路旁:“那是广目町的,死开!” 广目町的村民兴高采烈,但中层高层可不这么想。北陆道大胜一本道军的消息带来的喜悦,持续了还不到半个时辰。 张长云站在大幅的关东行政区图前,双眉微蹙。台下右侧,聂清风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聂清风身后,荒木梅、林多喜、伊头傀作、龙造寺大石、咫尺、圆规师徒,个个神情严肃。 张长云的手指沿且比川游走了一圈:“各位,今年的洪灾,许是关东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灾!据探子回报,且比川故道全毁,两岸泛滥成灾,洪水先向西,再折向东南,东山道大半地区受灾,洪水横冲直撞,一路冲入东海道境内!” 伊头傀作沉声道:“东海道有条南北流向的大河,叫乐旭川,河道宽广,水流很大,向南流入玄溟洋。洪水到了那里,还停不住?” 张长云沉着脸摇摇头:“洪水夺乐旭川河道,连毁四道堤坝,自西向东将东海道一划两段,自占海城前二十里冲入玄溟洋!” 众人忍不住一阵交头接耳。占海城是东海道首府,人烟辐辏,十分繁华,已经百多年没有遇到大水。这一下子要损失惨重了。 全流域洪灾! 聂清风眉头紧锁,问道:“各藩损失如何?” 张长云用手指画了一个圈,把北陆道包起来:“北陆道地势高,没有被淹。受灾最惨的,是一本道盘踞的东山道,美津城全城被毁,受灾民众六万余;其次是关东第一强藩东海道,下辖十五国中六国被淹。这六国是东海道赋税最丰,人口最多的六国!” 荒木梅以手遥遥点着地图,道:“现在关东的情况,是三藩比烂么?” 张长云道:“可以这么说,北陆道几乎没有损失,但民穷财尽,无力进兵;一本道控制下的东山道损失最大,先是主力被我们一场大水冲得七零八落;紧接着又变成千里泽国,光是安抚灾民,就够他们忙一阵;这几年来东海道一直厉兵秣马,以待时机,没想到来的却是一场大水,眼下治灾为先,恐怕一时无暇西顾。” 众人眼中精光一闪:此用兵之机也! 荒木梅道:“我军连战连胜,士气正旺,一本道兵挫势削,我们该一鼓作气,替天下拔除这颗毒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主公!” 聂清风不置可否,望向林多喜。 林多喜的一条胳膊在与南海道交战时受了重伤,现在仍然吊着,他目前的任务是盯住西边黑海森外的南海道军。见聂清风朝自己看来,道:“最近南海道没有进攻的迹象,敌军大营很安静。” 聂清风道:“背后有敌,不宜贸然进兵,一旦被两面夹击就危险了。” 圆规道:“我们可以与上田哲三取得联系,目前一本道势力衰弱,他决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只是此役损失巨大,有心无力,我们主动出头,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这是一石二鸟的机会:既打击了一本道,又削弱了我们的力量,何乐而不为呢?” 张长云笑道:“是一石三鸟,还可以借调兵防备南海道之机把势力渗透进广目町。” 龙造寺大石嘟哝道:“那咱们不亏大发了?” “不然,有舍才有得。东山道的广阔天地与广目町一隅,你要哪个?” “要大的。” 众人一阵轻笑,张长云又道:“况且,我们这广目町,就那么容易渗透么?我们行的法,上田哲三行不了。僧俗一体,守望相助之法,他只能想,不能做。若是他把北陆道土地分予农人,第一个要他命的,就是樱内诚亮!” 聂清风道:“张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去替上田哲三收拾半死的一本道,上田哲三派人来接手广目町?” “不错,我们准备搬家,这里的一切,连人带物,打包带走。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要面对的,是大半个东山道流离失所、嗷嗷待哺的灾民啊!我们能给他们带去一场一场的胜利,却变不出粮食——您莫指望上田哲三,以残破的北陆道,供我们一町自然没问题,但供给大半个东山道?呵呵。况且,也没有以己国之粮供敌国之众的道理。” “阿弥陀佛,”咫尺宣了一声佛号,沉声道,“如今是九月,天气还热,大涝之后,极易生出瘟疫,一旦瘟疫横行,更是雪上加霜!若说一本道会尽力防瘟治瘟,老衲是不信的。” 荒木梅愤愤地道:“也就是说,就算我们拿下东山道,也只能是替一本道背上包袱,对不对?以前打的那些胜仗,因为这一场洪水,统都是白费工夫,对不对?” 圆规劝道:“打仗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为了制造问题。攻下东山道站不住脚,反而把自己的老家丢了,这是赔本买卖,为什么要做呢?” “失去了这个机会,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 下面开始了热烈的讨论,聂清风没有管他们,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地图上的东海道上,轻轻伸出手指,点在东海道与东山道的交界处:“你说,东海道有没有可能出兵攻一本道呢?” 张长云轻轻摇头:“多半不会,刚刚受灾,难道岛村直伸不顾治下之民的死活?” 聂清风走到他身边,道:“东海道受灾,真的有那么严重吗?我的意思是,以东海道数十年大治的局面,会因为一场洪灾而停下脚步吗?” 张长云一怔:“主公是说——” 聂清风的手指从东海道最北端开始,画了一个大圈,把东山道、北陆道全包进去,最后回到东海道最南端:“如果东海道借此机会,出兵统一关东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四章 腥风 4 张长云的脸色变得凝重,座位上的众人也停止了争吵。 张长云道:“主公所想,乃是所有状况中最坏、却又极有可能发生的状况,我等不能不防。” 聂清风道:“东海道出兵,必先攻一本道,邪魔乱臣,人人得而诛之;占东山道后,必定进攻北陆道,北陆道衰弱,肯定抵挡不住。” 荒木梅怒道:“那我们呢?来一个,砍一个!” 张长云道:“荒木姑娘不可意气用事。我军弱,借黑海森地利抵御住南海道军,已是极限,若是背后被东海道捅一刀,后果不堪设想。” 伊头傀作道:“我们虽然身在北陆道,可谁愿意为樱内诚亮殉葬?东海道岛村直伸若是打来,也未必会把我们怎么样。” 咫尺道:“不然,岛村直伸此人素来主张对华夏强硬,征琉球之事他也有份。我等推崇华夏,必不为其所容。” 林多喜恨声道:“西边有狼,东边有虎,天下之大,难道没有我等容身之处?” 张长云问伊头傀作:“不知上田哲三的身体,可曾好些了?” 上次上田哲三遭遇一本道怪人的自爆袭击,虽然在荒木梅的保护下逃得一命,却被震波伤及内脏,近二十天来,更是频频咯血,身体每况愈下。 作为半个盟友,聂清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命精通医术的伊头老妇人火速前往归义城,帮上田哲三调理。 伊头傀作答道:“那家伙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整天给樱内诚亮擦屁股,累个半死;又整日里书山文海,身子活力极差,就算没有这一炸,也活不了几年啦。不过呢,既然老太婆过去,吊住命是没问题的。张先生担心这厮一死,北陆道会乱?” “上田哲三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出我们的作用。如果他能继续给我们提供支援,我们完全可以如收拾南海道一般与东海道周旋;若是他死了……各位,坊间传言荒木姑娘一人砍崩了南海道大营,你们信么?” 聂清风问道:“那张先生以为,我等该如何应对眼前错综复杂的局势呢?” “要稳住。现在关键在于一本道和东海道两方,得看他们如何动作……” “主公,主公!” 林和夫一叠声高叫着跑进议事堂:“一本道内讧!” 众人一惊,洪灾之后,一本道损失极大,局势有变是一定的,这内讧是怎么回事? 聂清风挥挥手:“别急,慢慢说。” 林和夫平复一下呼吸,大声道:“刚刚打探到的消息,石原干二潜回老巢比睿山,以精锐怪人武力逼宫,软禁匪首田森寿行,对外宣称他重病不起;处死头目西尾史郎,罪名是作战不力。现在石原干二大权独揽!” 张长云道:“这个石原干二,不是易与之辈:当初净心宗内部变乱,就是此人挑唆起来的;两次行刺上田哲三,甚至对主公下手;主持怪人孼生培育一事,撺掇修罗神君与我等为难;田森寿行将他从一介布衣提拔为一本道僧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对他信任有加,他却恩将仇报,在田森寿行身边安插怪人;他看破了楯冈君的水计,却置万余手下于不顾,趁机溜回比睿山造反。此人阴险狡诈,行事不择手段,偏偏嗅觉极好,数次投机算计,无一不成,是我等的大敌啊!” 聂清风冷笑道:“东山道遭逢洪水,一本道实力大损,这厮能造反成功,全靠怪人。那些怪人在聂某看来,不过土鸡瓦犬。待我直捣比睿山一本道老巢,把这厮人头提来!” 众人初听此言,多有摇头者,但略一思忖,人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聂清风的武力可以说独步天下,碍于声望,不能时常出手。即便在南海道大军压境,广目町危如累卵之际,也没有亲自出手去取敌将人头,但一本道不同,是邪魔外道,是造反的暴徒叛逆,杀之有功。 咫尺抢先开口道:“主公一身担关东安危重任,老衲以为,不宜轻身犯险。” 圆规难得地与师父唱起了反调:“师父所言有理,但既然主公能只身踏破净心宗二百年来无人能过的通云栈道,区区比睿山,想来不难;其二,一本道内讧,人心不稳,石原干二想一手遮天并不容易,防备必然有疏漏;其三,俗话说先到为君,后到为臣,若行动稍迟,恐为他人所乘。” 荒木梅在地图上的东山道和东海道之间来回扫视,等圆规说完,朗声道:“圆规师父所说的‘他人’,多半是指东海道的岛村直伸吧?若无东海道,以我等连胜之师对敌惶惶败军,取胜容易;但,一本道一灭,我等就要直接面对东海道大军,主公去刺杀石原干二,岂不是为他人火中取栗?即便石原干二死了,也改不掉东海道强而我军弱的事实。在下支持咫尺大师的意见。” 林多喜点头道:“刺杀不是正路,如今主公声望如日中天,若行此事,恐怕难孚众望;再说此人阴险狡诈,岂不知狡兔三窟的道理?另外还有一重危险,即便主公亲自出马,也不保险。” 聂清风一皱眉,道:“你可是说铁墓?” 林多喜沉声道:“不错!既然这厮主持怪人一事,对铁墓研究必然很深,主公若草率行事,必中圈套——我同意咫尺大师的意见。” 现在有三人反对聂清风刺杀石原干二,聂清风把目光投向剩下的四人。 伊头傀作摩挲着下巴,眯缝着一对肉泡眼道:“再狡猾的狐狸也要露出尾巴,不试试怎么知道?况且,刺杀他的一定是主公么?谁有确凿证据呢?北陆道、东海道,甚至原本田森寿行的忠心手下,任何人都有可能做这件事嘛。俺支持圆规师父的意见。” 龙造寺大石道:“东海道就算想把整个关东吃下去,也得一口口地来。放着邪魔外道不去收拾,跳过东山道来对付咱这些大大的忠臣,没有这种道理!再说,难道石原干二死了,一本道就不过日子了?说不定找出个石原干三干四干五干六——啊啊,总之,俺,支持圆规师弟。” 林和夫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刺杀这种事何必主公出马?俺去就行了,一来,俺的功夫虽然比主公差得太远,但说到潜伏突袭,还是有些心得;铁墓俺也去过,主公不也见识过……呃,那个,俺说错了,主公恕罪!” 聂清风微笑了一下。 林和夫说的是在剥云山铁墓的时候。当时聂清风正在向赫连云云打探铁墓的来历,没留神周围,被这子从背后一枪轰碎了半边身子,险些丧命。 聂清风抬抬手示意口无遮拦的年轻人别在意这些往事,继续说。 得到鼓励,年轻人精神抖擞,继续道:“另外,主公名声太大,根本不可能出其不意。俺就不同了,只在跟南海道交手的时候露过脸——还是化装摸营;东边认识俺的人一个也没有,如果俺去,说不定连装都甭化。俺还有天神之眼,凡发热的活物一个也跑不了,主公放心就是。” 这个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聂清风望望张长云,微微颔首。 张长云向众人道:“既然敌人内乱,我等不能错失良机。林和夫队长。” “在!” “许你带人潜入东山道刺探军情,但务必牢记两点。一,不许进入铁墓,怪力乱神之事,常理不可度之,我们不能未战先损大将。” 林和夫心中涌起一阵感动:“遵命!” “二,刺杀一事,务必先探清对方虚实,再行下手,若敌军守备森严,不可勉强!” “谨遵号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五章 落樱 1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上田哲三倚靠在软榻上,轻声读着手中的抄本。丹羽和楯冈一铁侍立一旁。 自从上个月开始,上田哲三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时常在睡梦中咳醒,拿手一捂,全是血。 数十年如一日的忘我工作,他的身体到了崩溃边缘,一本道的刺杀,几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倭国的医疗水平很差,对他这种严重的内伤几乎无能为力,如果不是聂清风及时派人来,他早就一命归西了。 北陆道大名、上田哲三的家主樱内诚亮面对这位老臣,第一次板起脸来下了死命令,要求他回家养病,上田哲三无奈之下,只好暂时放下手头工作,老老实实休养起来。 广目町来的老妇人果然有两下子,上田哲三服下几粒秘制的丸药,再饮上几副苦兮兮的连舌头都麻掉的药汤,咯血的症状居然奇迹般地减轻了,身体快速恢复,十天不到的时间,他已经能在别人的搀扶下,到庭院里慢慢走动。 合上手中抄本,上田哲三问道:“这是广目町蒙童的读本?” 楯冈一铁答道:“不,这是十二三岁孩童的读本,蒙童读的还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上田哲三又问:“以前不曾听过这篇美文,是何人所作?聂清风?” 楯冈一铁道:“正是聂大人,但他不承认。” “一个武人,能粗通文墨已属不易——若把时间都用来吟风弄月,如何去打磨筋骨?何况此文清新雅致,有超凡出世之意,与他的性格大不相同。不过,是谁所作并不打紧,若是广目町的孩童都学这等离世隐居的妙文,我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丹羽道:“看来华莲宗的咫尺住持颇重文治么。” 上田哲三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能办起学塾,至少说明此地民众吃得饱。唉。” 楯冈一铁当然明白上田哲三这一声叹息的含义,连忙劝道:“上田大人,治一道与治一町岂能相提并论,再说北陆道今日的问题,也不全是您的责任。” 上田哲三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楯冈君,丹羽,扶我起来吧,躺得太久,起来走走。” 两人慢慢把上田哲三扶起来,搀着他走到窗前。 窗外阴霾密布,细雨濛濛。一阵阴风灌来,上田哲三打了个寒噤。 “整整一个月啦,雨下个不停。这时节接连阴雨,今冬百姓的日子要难捱啦。” 丹羽安慰道:“我们北陆道算好的了,平日里有大人住持,河务从未松懈,如今主公又按大人的嘱托扎扎实实的做防洪赈济工作,纵然有些损失,也不会太大。东山道那边才叫苦呢,那班匪徒只会抢劫勒索,不事生产,在他们治下的百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楯冈一铁也道:“东海道那边才是无妄之灾,东山道堤坝一决口,洪水下去把他们给淹了。岛村直伸大人现在也忙得焦头烂额。这样看来,反倒是我们最好,一无洪涝,二无兵灾。” 两人说这番话本意是给上田哲三宽心,却没发现背对他们的上田哲三眉头越皱越紧。 “匪徒性凶暴,易铤而走险。今冬东山道必然大饥,届时,一本道会如何行事呢?本来,一本道连番受挫,主力尽失,已经被我等压制得差不多了,饥荒一起,百姓饿着肚子,怎么讲忠孝节义?还不是要屈身事贼?再说东海道,岛村直伸若是出兵攻灭一本道,东海、东山两道便连为一体了,到那时,必然野心膨胀!” 楯冈一铁劝道:“上田大人不必担忧,聂大人不会袖手旁观,东海道若有异动——” 楯冈一铁话没说完,突然看见一名近侍急匆匆走来,面有喜色,似乎有话要说,但见到自己在这里,又闭口不言。 他赶紧一拱手:“上田大人,您有要事,在下还是先回避为好。” 上田哲三一摆手:“无妨,一起听听。”说着对那近侍道:“讲。” 近侍喜孜孜道:“上田大人,主公大喜,六夫人,有了身孕,已然两个月了。” 三个人目瞪口呆! 沉稳老练如上田哲三也不例外,他两只眼睛焦距都散了,呆若木鸡。 对北陆道来说,对樱内家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多年征战,北陆道樱内家早已人丁凋零,樱内诚亮年纪一把,无儿无女,连亲戚都在无休无止的战争中死伤殆尽,他又执拗,不愿过继子嗣。为了早日解决这一问题,樱内诚亮四处出击,日日拼搏,光名正言顺的正室就有六位。 他求助于净心宗,金银珠宝施了无数,法会道场办了无数,秘药偏方使了无数,虎狼之药吃起来如同嗑瓜子,把净心宗和尚当作救世主捧上了天,孰料天不遂人愿,越折腾越是一无所获。最后,他居然想出找和尚借种的荒唐办法! 消息传来,几乎把上田哲三气得吐血,但这毕竟是主公家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净心宗和尚恃宠而骄,作威作福。 净心宗在北陆道势力日张,坏事做了无数,连樱内诚亮在哪里过生辰,他们都要插上一手,而樱内诚亮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对这些蛊惑人心的家伙言听计从。 这种情况,直到聂清风踏破通云栈道,才稍稍有所改观。最近北陆道在军事上取得了接二连三的辉煌胜利,樱内诚亮的声望重新高涨,净心宗保持了缄默,似乎重新找准了自己佛门的定位,不再朝樱内诚亮的权势伸手。 上田哲三对净心宗一直不放心,总想找个机会收拾它,但最近事务繁忙,腾不出手,于是一直拖了下去。 现在,终于要结束了! 无论孩子是哪位夫人所出,无论孩子是男是女,甚至,连孩子的父亲是否樱内诚亮,都没有关系! 主公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从此不必去和那些狡诈阴险的和尚纠缠,不必整日沉湎酒色、纵情犬马,可以振作起来,刷新格局,使北陆道雄踞关东了! 至于净心宗么。 上田哲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们等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六章 落樱 2 证实自己怀孕之后,樱内昭惠的人生,一下子变得金闪闪。 当天,她就从又窄又破的屋里搬出来,直接搬到了樱内诚亮的内室,一拉开门,就看到了樱内诚亮那张十天半月都见不到的、挂满灿烂笑容的鞋拔子脸。 “夫人,你,有了?” “嗯。”樱内昭惠很心的低声答应。 樱内诚亮大笑着搓了搓手:“太好了,太好了,你想吃点什么?” “主公,现在不是用餐之时。” 樱内诚亮豪气大发,一拍胸膛:“什么时不时的!我老婆想吃就吃!你现在是两个人,得多吃点。另外,别主公主公的,叫夫君!” “是,夫君。” 樱内昭惠忍不住偷眼打量起樱内诚亮来。 平心而论,樱内诚亮有一副好皮囊,方面大耳,鼻直口方,虽然年纪大了些,五十多岁,但身子骨还算硬朗,现在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看起来显得年轻了不少。 真是……驴粪蛋子外面光啊。 作为一地大名,居然连老婆都要推给净心宗的和尚,你不配做男人!在你眼里,我算什么?满足你传宗接代愿望的生育机器罢了,嫁给你这三年来,受尽了各种非人的折磨,听说我有了身孕,马上换了一副面孔,你有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性?你还厚颜无耻地让我喊你夫君?呸! 樱内诚亮不知道妻子内心的怨毒,兴奋地兜起圈子来,还一边自说自话: “夫人有了身孕,为何不早告知……不不不,这是我的过错,整日忙于公事,冷落了夫人,是我不对,以后我肯定不会了…… “这第一个孩子,必然是个能继承大业的男孩,得起个好听的名字——两个月大,还有点时间,要好好斟酌…… “净心宗那群贼秃着实可恶,居然说老子不能生育,去他娘的!出家人居然敢以这等无耻谰言来毁伤老子的清誉,给老子走着瞧…… “最近下面人总算起了奋进之心,南海道算什么?一本道那群狂徒算什么?不是一个个收拾的服服帖帖?不,不是他们奋进,是我从天而降的孩儿,带了福气来!必然如此,当然如此!未出娘胎便有如此神通,待到出世,哈哈,哈哈哈哈……“ 樱内昭惠低低地叫了一声:“夫君。”她双手交叉,轻轻覆在尚未隆起的腹上,“我有些累。” “什么?”樱内诚亮一惊,“怎么?要不要紧?” “不妨事,就是,有点精神不济……” “那你快些歇息吧!我这就出去。另外,广目町那个老太婆,她给你诊治,手段如何?” “妙手回春,原本心烦意乱,服了两次药,好多了。” 樱内诚亮兴奋地搓搓手:“我就知道不会错,上田哲三你知道吧?吐血吐得哇哇的,吃了她几次药,好了!以后,我叫那老太婆跟着你!” “多谢夫君。” 樱内诚亮嘿嘿笑着快步出门,唯恐走的慢了耽误妻子休息,临出门还回头望了一眼,柔情蜜意浓得几乎化不开。 少顷,伊头老太太拉门进来:“孩子,有什么不舒服么?” “没有,只是,夫君突然判若两人,有些不适应。” 老太婆冷哼了一声:“他不是心疼你,是心疼他那未出世的孩儿!自始至终,他就没把你当回事!” 樱内昭惠平静地笑道:“我知道。他怎么对我,那是他的事,我只要宝宝就好了。” 老太婆同情地望她一眼,道:“你别担心。老身给你查过啦,你的孩儿身体强健,而且,有个秘密,你千万莫说与别人。” 樱内昭惠一怔:“什么秘密?” “他身上,有元力波动。” 樱内昭惠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老太婆接着道:“有元力在,这孩子将来必然筋骨强健,身强力壮,寻常疾病灾厄,根本打他不倒,你这做母亲的,将来可省了大劲儿啦。” “伊头夫人,您可不要哄我开心。” “哪个哄你?实话实说。另外,老身多嘴问一句,这孩子,不是樱内诚亮的,对么?” 见樱内昭惠低头不语,老太婆道:“从未听说,无元力的父母能生出有元力的孩儿。既然你没有,樱内诚亮没有,那这孩儿的元力,从哪里来的?” 樱内昭惠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想起了两个月前护国忠王山上那疯狂的一夜。 “不错,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孩子父亲的名讳,现在不便告知。” 她停了一停,又道:“女子恳请伊头夫人,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老太婆幽幽道:“纸包不住火,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到那时,你怎么办?” 樱内昭惠摇摇头,低头注视自己的腹,目光温柔:“我不管,我只要孩儿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老太婆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就以后再说吧。现在你很危险,知不知道?” 樱内昭惠点头。作为樱内诚亮众多正妻中地位最卑微的一个,抢先怀孕,这个风险,她完全明白。但是她除了心防备,还有什么办法呢? 见她沉默不语,老太婆道:“现在,整个和洲,能保护你的地方只有一个。” “哪里?” “广目町!和洲武雄就住在那里!” 樱内昭惠毫不犹豫地点下头。 即便身在内室,她也听说过近来外面传得最多的两句话: 和洲武雄,名动天下!北陆之虎,威震关东! 这两个人,她都认识。 北陆之虎楯冈一铁,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大男孩,自己偶然见过几面。年纪轻轻就能统领大军,打得一本道抬不起头,阳光、帅气、有才干,这才是女孩子梦中的情人啊,可惜,两个人的人生轨迹注定不在同一条线上。 至于和洲武雄聂清风…… 樱内昭惠的呼吸稍稍急促起来。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让她脸红耳赤的夜晚,忘不了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竹榻上那具强健得不像话的、充满了阳刚男性气息与爆炸性力量的躯体,以及…… 那一声强横霸道、又充满威严与堂堂正气的“滚”! 樱内昭惠的脸蛋一下子变得红通通,她忍不住用一只手捂住脸颊,仿佛真的被抽了一耳光。 如果他是孩子的父亲,该有多好! 被那样有力的臂膀搂抱,被那样有力的躯体压制,被那样有力的……啊——伊头夫人还在面前呢,我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樱内昭惠猛地回过神,就看到伊头老太太瞪圆了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 “伊头夫人,伊头夫人?” 过了半晌,老太婆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问道:“孩子,怎么一提到和洲武雄,你就变了个人?难道说——” 您误会了! 樱内昭惠给吓了一跳,这玩笑开大了!她刚想辩解,身体却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垂下头去,羞答答道:“大约两个月前,我去护国忠王山听净心宗的师父讲经,在那里,遇到聂大人……” 老太婆不禁打了个寒噤:“怪不得,你的孩儿元力波动如此明显,怪不得!孩子,那你更得去广目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七章 落樱 3 此时,在广目町的聂清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喜当爹”了,正在与咫尺、空迢和尚张长云谈论刚刚发生的另一件大事:净心宗住持奉鄯坐化,奠源大权独揽。 空迢和尚是前净心宗住持,后来由于受奠源暗害,险些变成活死人。多亏聂清风相救,现在已经改了法号,自称能忍,现在在聂清风手下负责剥云山深处的分基地建设。他熟知净心宗内情,因此聂清风把他叫来征询。 聂清风问能忍和尚:“能忍大师,如此说来,奉鄯大师的坐化,未必是奠源和尚搞的鬼?” 能忍点头道:“不错,奉鄯师弟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即便是轻微风寒,也容易卧病不起。因此贫僧去华夏游历时,虽然他是代住持,但大权都掌握在代副住持奠源手中。” 聂清风点点头,怪不得作为住持职位的第一继任者却放任第二继任者揽权,原来是体弱多病,有心无力。 咫尺和尚也道:“奉鄯师兄年事已高,上个月还遣人送书信来,坦言自己大限将至。想来,此事与奠源师弟没有什么关联。” 张长云道:“奠源刚被主公收拾过不久,再加上近来北陆军连战连捷,公家声望高涨,想来不敢在这节骨眼上面玩什么花活儿。张某仔细盘问过来送信的净心宗使者,其言谈举止并无异常之处,看来,奉鄯大师真的是寿数已至,身赴灵山了。” 能忍道:“如今的净心宗,连遭大变,已经是没牙的老虎。看在往日情分上,主公可遣人去吊丧。” 聂清风道:“虽然我与奠源住持不睦,但一码归一码,该全的礼数不能少了,我这就遣人前往,张先生,你觉得,让谁去比较好?” 张长云不假思索:“可遣伊头傀作与龙造寺大石两人前往。另外,听说樱内诚亮也派人前往协助治丧,领头的是上田哲三,护卫是楯冈一铁,让伊头傀作他们去见见楯冈一铁,这员大将该回到主公麾下了。” “那好,就这么定了。最近南海道那边,有什么异动吗?潜伏在那边的细川先生有没有发来消息?” “暂时没有,我们的两个盟友发来祝贺信,无非是些溢美之词,没有多少用处。” “还有什么其他不寻常之处么?” “山南道荒木雄彦给荒木姑娘写了一封家信,一并送来。主公要看看么?” 聂清风赶紧摆手:“我看别人的家信做什么!” 另外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论年龄,聂清风是荒木梅的长辈;论职务,是她的上官;论形势,现在正是各藩合纵连横,争天下之机,有些话不能明说,写到家信里,藉女儿之手转递也是正常——一封家信,有什么看不得? 虽然不大明白现代人的思维,张长云还是尽量往好处想,一拱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主公所言,正合此理。不过,荒木姑娘已主动把信向我等出示了。里面有句话,很有意思。” 聂清风不满地盯了张长云一眼:“什么话?” 张长云假装没看见聂清风的眼神,坦然道:“信中有句话说:‘闻近日关东风雨急,西云东雨,老父翘首盼儿归。” 能忍道:“此语有所指。以老衲之见,西云,指南海道大军压境;东雨,指东边一本道大兴刀兵,东海道虎视眈眈;风雨急、盼儿归一语,直言我等形势危殆,劝女早作打算。” 聂清风苦笑一下:“看来,荒木先生对我们的前途,不看好得很哪,荒木姑娘什么态度?准备回去?” 张长云道:“荒木姑娘已经打发信使回山南道了,只捎了一句话回去。” “什么话?” “梅开岭上伴青松。” 细细咀嚼简单话语中的含义,无言的感动在聂清风心中流淌。 咫尺叹道:“梅是自指,岭指主公与广目町。青松一语,或指爱慕之人,或指高洁之志,或兼而有之。梅开岭上,登高望远,洁名远播,可谓得其所,又取深固不摇、矢志不移之意;伴青松,意吾道不孤,有明主良朋可依。” 张长云喟叹道:“荒木姑娘以高洁之梅自况,不知主公可有风雨不动的山岭之志?” 聂清风豪气顿生,大声道:“莫说风雨,便是天崩地裂,我也不惧!” 张长云接上刚才的话头,道:“主公神武,将士用命,南海道大军顿兵于黑海森之外,无寸土之功,本来攻势已缓,但一场洪灾下来,关东再度重创,不排除南海道卷土重来的危险。荒木先生来这封信,难道是探听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消息?” 聂清风道:“现在情报不足,很难判断——有没有其他方面的消息?” 张长云笑道:“山北道有一点,与主公相关。” 看张长云的表情,聂清风知道不是坏事,也笑道:“什么事,藤野隆信还想从我们这里买刀?一分钱一分货,找我,我也没有折给他们打。” “藤野隆信只是单纯祝贺,他侄女倒是给您送了点礼物。” 聂清风一下子想起在护国忠王山上遇到的那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来:“是藤野诗织吧?她送的什么东西?” “一只巴掌大的手刻檀木鼎,鼎身上刻有不动明王偈语: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檀木本身难得,质地又坚硬,一刀刀刻出来,再刻出鼎文,不知要费多少力气。 张长云道:“看来,这姑娘把您当作定鼎和洲的大英雄来崇拜了呢,送鼎,寓意极深啊。” 聂清风敏锐地察觉到,张长云说的是“姑娘”而不是“姑娘”,他立即打断道:“孩子玩闹之物,礼物收下,心意领会,至于其他,不必多言——其他消息?” 既然主公强行中断了这一未展开的话题,下属当然不好再说什么,张长云摇头道:“目前没有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提防南海道,关注一本道和东海道的下一步行动……” 张长云话音未落,外面守卫大声道:“主公,圆规师父求见。” “请他进来。” 圆规一进门,朝众人匆匆一礼,匆匆道:“主公,两位师父,张先生,在江户城采买的师弟发回消息,关西日高宗与关东净心宗法会,有异常。” 和洲有两大宗派,关东净心宗,关西日高宗,两宗彼此攻讦,都想做和洲第一大门派。已经争斗了百余年,每年都要在江户城举办法会,在佛学问题上质疑辩难,力争压倒对方。这种纯学术研究的会议,普通人是没有兴趣参加的——两帮和尚在一起打嘴仗,连饭都不管,掺和那个做什么! 能忍问道:“什么异常?” “净心宗承认日高宗和洲第一大宗的地位!” 在座众人的眉头都皱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争了百多年的名头,说不要就不要了,为什么? 能忍道:“自主公护国忠王山一役后,净心宗全力收缩,先是把大片膏腴之地奉还于公家,接着又不再对樱内诚亮指手画脚,现在,更是放弃了对第一大宗名号的争夺,如此收缩,确有古怪。” 咫尺道:“以奠源师弟的性格,不谋虚名,必有实利;不谋于外,必谋于内。难道是,他在谋划什么?” 聂清风道:“他能有什么谋划?实力大损,名望大跌,还能有何能为?” 从刚才就沉默不语的张长云突然抬起头来:“他手中还有一张牌,足以把整个关东掀翻。” “是什么?” “樱内诚亮!” 张长云大叫道:“樱内诚亮危矣!上田哲三危矣!广目町危矣!关东危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八章 落樱 4 “老色棍?胖子?你们怎么来了!” 正在护国忠王山本愿寺禅房歇息的楯冈一铁见到来人,又惊又喜,上前一步就要拍打他们肩膀。 来人正是伊头傀作与龙造寺大石,见楯冈一铁上前,两人齐齐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恭恭敬敬拱手行礼:“见过楯冈大人。” 楯冈一铁惊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伊头傀作眯缝起眼,阴阳怪气道:“上下尊卑,不可废也。您是上田哲三大人手下红人,又是北陆道拔刀队的队长,我们一个更夫,一个和尚,只怕受不起您这一拍。” 龙造寺大石也嘿嘿笑道:“北陆之虎,威震关东,我们哪敢高攀?能见俺们,这已经是老大恩情啦。再说,您现在在上田哲三手下混的风生水起,只怕,早忘了广目町的苦日子是怎么回事啦。” 楯冈一铁怒道:“你们两个,说什么昏话!一铁并未背叛主公,只是暂时在上田哲三手下办差,早晚要回去;上田大人也说了,等办完现在手头的活儿,我就回广目町去!你们以为,一铁是那种见利忘义、贪慕权势的人么!” 那两个人望着他,眨巴眨巴眼,突然同时爆发出狂笑,笑得前仰后合。 伊头傀作狂笑道:“胖秃,你输了!这子发火了,你输了!拿五十文来!” 龙造寺大石笑了一阵,摇头道:“还真被你料中,这子果然发火,算啦,五十文拿去!” 楯冈一铁大喝一声:“呸,你们这两个不正经的,给我注意一点!” 一番闹罢,三人坐下,开始谈正事。 伊头傀作首先问道:“听说你这次上山,是护送上田哲三来办白事的?主公和张先生认定,净心宗要对樱内诚亮不利,已经火速派人前往归义城送信了。” 楯冈一铁道:“是。不过上田大人没有来。本来说好,是上田大人自己来,但不知为何,樱内大人临时起意,执意要亲自前往,还带着有了身孕的六夫人一起。既然他来,那上田大人就留在归义城了。” 伊头傀作和龙造寺大石目瞪口呆:“是……六夫人……有了身孕?” 樱内诚亮老婆怀孕的事,在北陆道传的沸沸扬扬,都说老树终于开花了,至于第几个老婆,谁在乎? 可这两人不同!如果近藤香和圆规在这里,一样会傻! 别人不知道内情,可他们知道! 这孩子,是伊头傀作的! 那天晚上,找和尚借种的六夫人走错了门,摸进聂清风屋里,没说两句就给聂清风骂得光着屁股跑出来。正好被伊头傀作四人看见,老色鬼当即起了色心,当天晚上就把这位六夫人就地正法了。 伊头傀作自从意外获得元力后,一直无法生育,引为平生憾事,后来索性发下天下布种的大宏愿,御女无数,真论起来,连樱内诚亮也颇有不如,只是两人结果都一样——一无所获。伊头傀作与六夫人你情我愿,对他来说,除了满足旺盛的生理需求,只剩下破落户泡了贵妇人的畸形心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是,她居然怀孕了?是老子的孩儿?娘哎!她怀了老子的种啦! 龙造寺大石同样目瞪口呆,老色棍不能生育,在广目町人尽皆知,怎么一下子反过来了?他忍不住嘟哝道:“难道主公是送子观音——啊,菩萨,啊啊,罗汉?” 楯冈一铁眼中猛地爆出火花,双手啪地撑在桌面上,整个上身全部前倾:“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龙造寺大石给吓了一跳,求助似的看看老色棍,没用,老色鬼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他只好咽口唾沫,道:“主公来这里参加佛法大会的时候,在这里禅房住过一夜,那天晚上,六夫人来摸主公门……” “然后!”伊头傀作猛一拍桌子,“她就有了!” 这磅的一拍把两人吓了一哆嗦,突然复活的伊头傀作双目圆睁,眼珠里全是血丝,一字一顿道:“那孩子,是,主公的!” 一句话说完,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软绵绵地倒坐在椅子里。 楯冈一铁呆呆地看着突然爆发又迅速蔫吧下去的伊头傀作,机械道:“我也没说……是你的呀,你急什么——胖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确认?” 伊头傀作如同一根弹簧,嘣的一下坐直,用几乎可以杀人的目光恶狠狠盯着龙造寺大石。 面对莫名其妙来自两方的压力,龙造寺大石头上冷汗下来了:“啊?啊,啊——总之,她,进了,主公的,门,这是,千真万确,没错,千真万确!”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虽说时间短了点。” 楯冈一铁低声喝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伊头傀作抢道:“近藤丫头和圆规和尚。” 楯冈一铁松了口气,他一指伊头傀作:“这件事,很简单,老色棍,看你一副急吼吼的样子,八成是你做的好事,对吧?” 伊头傀作嘴角神经质地抽搐着,没有答话。 楯冈一铁低声道:“可是,我倒宁愿相信,这个孩子,是主公的。” 龙造寺大石傻愣愣道:“为什么?” 楯冈一铁道:“樱内诚亮整日沉湎酒色,身子骨早就淘空了,恐怕,没有几年活头。届时,他的继承人,会是谁?” 楯冈一铁一指伊头傀作:“如果是你的孩子,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后,你告诉我,他的命运,会怎样!” 伊头傀作无言以对。 “但是!”楯冈一铁加重了语气,“如果这孩子是主公的,那你们说,会怎样,会怎样!” 两个人已经无法思考了。楯冈一铁接着道:“主公不以华倭大防为意,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么,这个孩子无论姓聂还是姓樱内,都无所谓,他的生母是樱内家的夫人,他的生父是和洲武雄,那这孩子的地位,将来主公的地位,还用问么?” 龙造寺大石傻乎乎道:“可是,樱内家女人如抹布,这样一来,主公的声誉……” 楯冈一铁一把揪住胖子的衣领,低吼道:“你告诉我!秦朝的始皇帝,姓嬴还是姓吕?” 胖子咕噜咽了口唾沫:“反正,吕不韦,死得可惨……” “哼!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们心里知道就可以了。老色棍,孩子是你的,但是,首先,得是主公的!你明白吗?” 伊头傀作神经质地笑起来:“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哈哈,哈哈哈哈……佛祖,佛祖,饶恕我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九章 落樱 5 两壶热茶下肚,失魂落魄的伊头傀作渐渐清醒过来,勉强问道:“那么,楯冈子,你这次来,是给樱内诚亮和他老婆当保镖的?” 楯冈一铁答道:“可以这么说。怎么,你们有什么发现?” 龙造寺大石摇头:“按理说,一道之主,不该这么随随便便跑到寺院里来,叫上田哲三来一趟就行了。” 楯冈一铁无奈道:“可樱内大人兴致甚高,非要亲自来一趟,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伊头傀作冷笑一声:“我看哪,他是来显摆的。给净心宗的和尚当了这么多年傀儡,好歹靠着几场不属于他的胜利挣脱出来;又借着不属于他的孩子摘掉了净心宗给他戴上的不能生育的帽子,得意的很呢!不来抽他们几个耳光,不臭骂他们一顿,怎么甘心?” 龙造寺大石也道:“就是,这种怂人,上田哲三跟了他,真是白瞎了人才。还好咱们主公不是这样——老色棍,别喝啦,那是水,不是酒,喝多了,半夜一趟一趟上茅房,把俺吵醒了,看俺怎么收拾你!” “要你管!”伊头傀作明明喝的是水,却有些醉醺醺的意思,“再给俺,来一壶!” 龙造寺大石低声骂了一句,夺过茶壶去屋外打水。 屋里只剩下楯冈一铁和伊头傀作,楯冈一铁拍拍他肩膀:“老色棍,你甭难受了,至少,说明你那话儿还管用,这不比什么都强?你自己都说了,樱内家女人名声不好,怎么,你相中她了?须得心你老婆的烧火棍!” 伊头傀作趴在桌上摇晃着脑袋:“可是,第一个,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啊……或许,只有这一个呢?” 楯冈一铁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和洲人,有元力的,大多没有子嗣呢?” “管那么多干什么……” 话音未落,啪嗒一声,房门紧扣,龙造寺大石一脸紧张的背倚在房门上。 “怎么了?” “外面的和尚突然多起来了,有几个看上去凶巴巴的,腰里好像有家伙!” 两人顿时紧张起来,楯冈一铁悄悄从窗缝里望出去,外面和尚确实多了,行步匆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伊头傀作惊道:“怎么回事,这是要干什么?” 楯冈一铁眯缝起眼睛:“事情,有点不妙啊。” “净心宗要对樱内诚亮下手?” “多半如此。” “有什么好处?” 楯冈一铁摇头:“我也不知道,若樱内诚亮一死,北陆道一乱,对谁最有好处呢?一本道?绝不可能!东海道?对了,就是东海道!” 伊头傀作道:“你的意思是净心宗与东海道勾结?若是如此,樱内诚亮是非死不可,这一回,他真是送上门了!” 龙造寺大石愤愤道:“见风使舵,这净心宗,已经无一点道义可言了!” “现在不是道义不道义的问题,”楯冈一铁冷冷道,“若要北陆道乱,不但要樱内诚亮死,他的妻子儿女,统统要死!造成没有继承人的局面!” “那上田哲三呢?” “上田大人树敌太多,樱内大人一死,谁还听他的?难道要他造反?此计甚毒!” “我们不能让樱内大人死,要是保不住他,至少,”楯冈一铁望望伊头傀作通红的眼睛,“要保住六夫人!” 龙造寺大石一拍胸膛:“那没得说!俺这二百多斤,今天就撂在这儿了!” 伊头傀作做了几次深呼吸,一躬到地:“两位兄弟,老头子,多谢了!” 楯冈一铁走到窗边,再次观察情况,回头道:“你们带了多少人来?” “没有,就我们两个。” “也好,灵活机动。我这次带了五十名拔刀队队员。咱们各自回屋,别让这些家伙看出端倪。老色棍,你去找六夫人,她不会不见你;胖子你去探探路,我估摸着,大路肯定封了,就算不封也肯定有埋伏,等老色棍把六夫人叫出来,你们走通云栈道出去!先斩后奏,樱内大人那边,我去说!” 两人急切道:“那你呢?” “我去联络樱内大人,带拔刀队给你们断后。你们的脚程,可得快一点!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快!” 楯冈一铁刚出门,就见到一名拔刀队员急匆匆赶来,老远就大声道:“队长,队长,净心宗的宴席已经摆好,等您去开席呢!” 楯冈一铁大笑:“那当然好,走走走,咱们大人和夫人,入席了吧?” “大人入席了,夫人说有些疲倦,留在禅院客房,咱们弟兄们都在偏厅,另开一席。” 楯冈一铁暗叫一声运气,看来事情还有挽回余地,急忙对队员耳语几句。队员听了,先是惊愕,但很快镇静下来,自信地一笑:“队长放心,咱们弟兄,有擒龙缚虎的本事,几个堕入魔道的和尚,不足惧!” “如此甚好,速去安排,不得有误!” “遵命!” 望着队员远去的背影,楯冈一铁紧紧腰间长刀,从怀中取出一条白布抹额,紧紧扎在头上,朝远处广目町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大步向饭堂走去。 一进饭堂,正面上手坐着樱内诚亮,正得意洋洋地倒背着双手踱来踱去,脸上泛着病态的、兴奋的潮红;下首数名着红色袈裟的和尚一脸尴尬,有几个被奚落得头都抬不起来了,眼眸中隐隐有凶光;净心宗住持奠源没有出席;席间除了几名执壶送菜的仆役,再无他人,门外不见有人守候,房屋四周也没有元力波动, 楯冈一铁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放,看来敌人不打算在宴席上下手,这样又有了些缓冲时间。 一见楯冈一铁,樱内诚亮大笑道:“知道他是谁么?知道么?这便是我手下第一猛将,北陆之虎,楯冈一铁!来,一铁,来我身边坐!” 楯冈一铁暗叹一声:我的樱内大人哪,你只顾贪图口舌之利,连最起码的君臣之仪都不要啦,你可知别人要图你性命啊! 众僧连忙起身,瞬间高帽与马屁齐飞,谀颜共谄容一色。 楯冈一铁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盛气凌人模样,大摇大摆来到樱内诚亮身边,大喇喇坐了,朗声道:“在下来晚一步,先自罚三杯。”说着,抄起樱内诚亮的酒杯,一口闷掉,又把自己面前的杯子喝干,看看几个和尚坐得稍远,够不到杯子,索性抓起桌上酒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把铜壶当啷一扔,拿衣袖胡乱抹抹嘴角流下的酒水,倨傲地一抬下巴:“够了吧?” 他这番做派把包括樱内诚亮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樱内诚亮尤甚,他没想到,一个下属,居然如此狂狷无礼,要在平时,早喝令手下拖下去打板子了,奈何这是在净心宗,总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收拾亲近手下,于是赶紧想词,琢磨怎么给这个愣头青圆场。 几个老和尚脸色也很难看。净心宗得势时,樱内诚亮连老婆都要送上山来的,在座的有好几人还给她们说法,一说说一夜呢!如今净心宗衰落,这厮可算扬眉吐气啦,刚才这一阵臭骂啊,地下的祖宗都快睁开眼啦,这他娘的怎么说?沙滩一躺三年半,今日浪打你翻身?你不要脸,你这手下也是一十足的浑人! 还不等众人开口,楯冈一铁在众目睽睽下抽刀出鞘,一刀将面前桌砍成两截:“他娘的,你们这群贼秃,摆这种要命的宴席,要作死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章 落樱 6 楯冈一铁怒吼道:“爷无肉不欢,肉呢?!” 大名来访,在座作陪的和尚级别不是副住持便是首座,僧纲里面最起码也到了僧正、权僧正一级,打眼一看,一屋子红色袈裟晃得人眼晕。 当着一群高级别和尚的面公然宣称要吃肉,这跟一耳光甩在脸上有什么区别? 被下属冲撞,樱内诚亮心中不忿,但看看一帮和尚骨都着嘴巴作吃屎状,心里却又开始暗爽:他奶奶的,这么好的噱头老子刚才咋没想到呢?不过,拿吃肉这种丢人的事来恶心这帮贼秃,爽是爽了,可你自己就不要脸面了么?唉,年轻就是年轻,欠考虑,欠考虑啊。那该咋说好呢? 没等他想出词来,楯冈一铁低声对他道:“大人,刚才夫人说,她自个儿在房里,孤零零一个人,不放心,想见见您。” 樱内诚亮放声大笑,心道这婆娘,真是身子越贵,胆子越,拍拍楯冈一铁的肩膀,道:“好吧,我去见一见她,你随我来,”说罢起身,朝一众脸色铁青的和尚道:“我有要事,暂且离席,也就个把时辰吧,给你们机会,重新整治一席!”说罢,摇头摆尾的去了。 樱内诚亮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却没有往深处想一想,楯冈一铁是外臣,如何能得知他内室的情况?净心宗何以如此老老实实,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出得门来,走到僻静处,楯冈一铁轻轻一拉樱内诚亮:“大人留步!” 樱内诚亮一愣:“怎么?” “净心宗要对我等下毒手!” 樱内诚亮大吃一惊:“什么?怎么会?我军天下无敌,他们敢——”一语未了,突然停住! 近几个月来,净心宗一反常态,安静得异常!往常那种颐指气使、飞扬跋扈的做派几乎一夜之间抛到九霄云外,必有所谋! 北陆军能打是不假,但如今跟随他上山的只有五十人! 看看他的脸色,楯冈一铁加了一句谎话:“方才,属下见到,东海道的使者,从奠源住持的房间出来。” 樱内诚亮恶狠狠地咬牙:“这群贼秃,是要谋了我,拿北陆道呈给岛村直伸,去换自己的地位!” “大人英明,此地不可久留,我等速速下山;夫人那边,属下已有安排,由忠义之士先行带离,现在,正等着与您会合。” “好,我先回房一趟。” “大人?” 看着楯冈一铁迷惑的眼神,樱内诚亮自信地微微一笑:“回去取刀。伙子,你还不知道吧?一对一,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樱内诚亮这边在紧锣密鼓地安排,樱内昭惠也从伊头傀作和龙造寺大石口中了解了情况,直吓得脸色发白。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伊头傀作道:“夫人勿忧,主公已有安排,速速随我来。” “可是,可是……” “夫人放心,”伊头傀作神色复杂地盯了她的腹一眼,“我害谁,也不会害你们!”说着转头对龙造寺大石道:“胖秃,我来开路,你专心护好她。” “晓得,老色棍,你行不行?别一出门就跪了!” 伊头傀作猛地拉开门,回头恶狠狠道:“就是跪了,也把你们一脚一个,踢下山去!走,走,走!” 一出门,两名净心宗僧人便堵上来:“三位意欲何往?” 龙造寺大石大嘴一咧:“两位师弟,俺们去撒尿,拜托闪闪道。” 一名僧人道:“二位尽管去,只是樱内夫人有身孕,一举一动须心,擅自离开,樱内大人怪罪下来,僧吃罪不起,呃……” 一句话没说完,伊头傀作闪电般绕到两人身后,一人一掌,两人当即昏厥。 “少废话,快走,去通云栈道!” 这里是护国忠王山的最高峰托日峰,三人从无念禅院出发,要沿着羊肠道走里,才能到通云栈道的第九层。 若是以伊头傀作和龙造寺大石的身法,不消盏茶功夫就能到,可带着樱内昭惠,就不一样了。 女子怀孕,头三个月最为关键,一旦剧烈运动动了胎气,胎儿不保。两人不敢冒险,一前一后护着樱内昭惠,缓缓而行。 走不几步,樱内昭惠头上见汗。她头一回怀孕,对此事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怎样走算快,怎样走算慢,忍不住问道:“我这样走,慢么?”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这咋回答啊? 伊头傀作道:“别急,沉住气。山上的好手,都被主公收拾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多半是些杂鱼,我们对付得了;你不会武功,又是女孩子,净心宗盯得不紧;再说,他们也没想到咱们会走通云栈道这条路,走慢一点,没事。” “阿弥陀佛,不见得吧!” 话音未落,一声佛号,山岩后转出一名目露凶光的精瘦和尚,身披一件赭黄色僧衣,一双前臂特别粗壮,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铁锈似的硬斑。 和尚露脸,也不搭话,抬手一击,将坚硬的山岩砸得四分五裂,腾起老大一团烟雾。 “想溜?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着下去!” 伊头傀作冷冷道:“滚开!” 和尚双掌啪地一拍,拉开架势。 “滚!” 和尚不为所动,此时无风,山岩破碎的烟雾笼罩了他的身形。 伊头傀作怒吼一声,纵身扑上,烟雾里呼喝连声,乒乒乓乓打斗声不绝于耳!两条身影兔起鹘落,拳拳到肉声绵密的如同爆豆! 樱内昭惠看傻了,没想到,这个老色鬼的身手如此了得!或许,他真的能带给自己安全? 骤然间烟雾中红光一闪! 一声惨叫! 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伊头傀作冷硬的声音在烟雾中响起:“胖秃,让她闭上眼,走过来!” 樱内昭惠闭上眼,扯着龙造寺大石的衣襟,战战兢兢向那团渐渐变淡的烟雾走去。 从烟雾中穿过的时候,浓重的血腥气熏得她几乎晕倒,脚下凹凸不平粘粘滑滑的也不知踩到的是什么脏器,强烈的恶心与呕吐感不断地压迫着她,想把她压倒。 一只粗糙砂砺的大手在她手腕上轻轻捏了一下,那熟悉的微微刺痛的摩擦感一下子让她睁开了眼,恶心与呕吐感潮水般退去,她看到了伊头傀作有些狰狞的面孔。 “老色棍,没事儿吧?”龙造寺大石关切地问,“你用元力了?” “没事儿,这厮拳脚有两下子,没有元力;元神目,一下,分尸。要都是这种货色,咱就省事儿了。” 龙造寺大石望望细长盘曲的羊肠道,道:“这条路太窄,碰上对手,只能一个一个打过去,老色棍,咱俩轮着来,你可撑住啊!” “怎么着也比你强!速战速决,挡路者,”伊头傀作目露凶光,“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一章 落樱 7 伊头傀作与龙造寺大石一前一后,将樱内昭惠护在当中,沿着羊肠道,缓缓向托日峰下行进,他们的目标是通云栈道第九重天的出口。 龙造寺大石问道:“老色棍,后边追兵该来了吧?” 伊头傀作头也不回地大声道:“你盼着来咋的?” “算算时辰,该赶上来啦!” “那还用说?肯定是楯冈子和樱内诚亮在后边玩命堵着呢!咱得快点!” 樱内昭惠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她一句话也不说,急急地挪动脚步,尽最大的努力朝前走。 “别急,别急,调匀呼吸,沉住气,心摔……慢着!” 随着伊头傀作一声断喝,樱内昭惠和龙造寺大石同时停下脚步。 龙造寺大石急问:“咋了?” 四下里雾气升腾,眨眼功夫,三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伊头傀作道:“这里有阵法,我去找阵眼破阵,胖秃,你护着夫人,千万心!” “你也心!”龙造寺大石喊完,对着近在咫尺却已看不见的樱内昭惠大声道,“夫人心,你原地静坐一会,这阵法像是个惑人心智的阵法,不管遇到什么,以平常心待之,千万莫要自乱阵脚,切记,切记……” 龙造寺大石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樱内昭惠吃惊地打量四周,周围全是一片白茫茫,眼不能视物,耳不能闻声,除了脚下土地,一无所触,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中一块漂浮的地板上。 雾气很快便散去了,樱内昭惠吃惊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长廊中,两侧有碧池玉莲,茜草修竹。每走数十步,就有一名顶盔贯甲的武士静立守卫。 这是在哪呀? 樱内昭惠手扶立柱,朝远处观望,层层叠叠的假山池沼遮挡了视线,这园子,好大!她朝池中望去,不由惊叫了一声! 自己的面容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两鬓已然微霜! 这是,怎么回事?是龙造寺师父说的那个什么惑人心智的法阵影响么?我这是在梦中? “娘娘,陛下等了一阵子啦,您速速移步吧!” 低低地劝告声响起,一个低眉顺眼的老太监神色安详,满脸堆笑,躬身控背,说不出的恭敬。 樱内昭惠吓得差点咬到舌头:“什、什、什么陛下、娘娘?” 老太监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道:“今日陛下雷霆震怒,直言要将那事作个了断,一会儿见到陛下,请娘娘务必慎言,否则,否则……”后面的话,他吞了回去,不敢再说。 樱内昭惠越听越糊涂,陛下是谁?我什么时候成了娘娘?“那事”又是什么事?她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着老太监走。 穿堂过户,数不清的碧瓦飞甍,鳞次栉比;看不尽的亭台楼阁,园水榭,金碧辉煌,五光十色,把樱内昭惠看得目不暇接,神游天外,等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一所书房前。 门口侍卫见到她来了,立即大声通禀:“娘娘驾到!”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房内响起:“进来吧!” 侍卫打开门,一道阳光从屋内猛地盖在她眼上,她忍不住拿手挡了挡。 屋内人不少,一齐起身,大声道:“参见娘娘!” 樱内昭惠把手放下,她吃惊地发现,屋子里有好几个熟人。 左边上首那个面如冠玉、英姿挺拔的,不正是楯冈一铁么?他也老了,头发有了星星点点的白霜,但年轻时的锐气依然遮掩不住,整个人朝那里一站,如同一把出鞘的尖刀。 右边第一个,是上田哲三!他更苍老了,背都佝偻了下去,但一双眼睛依然精光四射。 上田哲三之下,是一名身披袈裟的四十余岁僧人,神态端庄安详,宝相庄严——这不是自己在护国忠王山那一夜时,在聂清风门外遇到的四人中的一个吗? 此外屋里还有好几个人,都是她不认识的。看衣着非富即贵,这些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要干什么?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爱妃来了?坐。” 立即有侍从为她端来一个锦墩,樱内昭惠坐了,一颗心却怦怦跳得厉害!那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她定睛细看,高高在上的,果然是聂清风! 她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聂大人,一统和洲了吗?做了天皇?我成了嫔妃? 巨大的幸福感立刻攫住了她,她几乎快晕过去了。 更让她想不到的还在后面,门外侍卫高叫:“太子殿下到!” 聂清风威严地一抬手:“宣!” 一名年轻英武的青年迈着稳健的步伐,跨进门来:“儿臣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起!” 青年起身,又向众臣行礼:“参见各位大人!”屋内众臣也纷纷还礼。 这就是我腹中的孩儿?已经,长大成人了? 见人已到齐,聂清风道:“各位都是国之重臣,都是一路跟随寡人出生入死、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忠义之士,寡人能坐江山,各位居功甚伟,今日之事,少不了,要靠各位。” 上田哲三不买账,大声道:“陛下,国事与天下事,我等义不容辞,但陛下家事,我等如何敢置言?即便要谈,也该请太子和娘娘避让。” 聂清风一摆手:“帝王家事即国事,上田卿无须多言。” 上田哲三闭了嘴,用担忧的眼神注视着樱内昭惠。 聂清风道:“今天这里没有外人,寡人就直言了。坊间有传言,太子非我亲生,你们怎么看?” 话音未落,太子怒气冲冲跳起来:“父皇,这是哪里来的无耻谰言!该夷三族!” 楯冈一铁一声轻叱:“殿下,心失仪!” 太子面红耳赤的住了嘴,胸膛激烈地起伏着,求助的眼光向樱内昭惠望来。 樱内昭惠紧张得几乎要站起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上田哲三之下的那名僧人道:“陛下,愚妇村氓,妄言帝王家事以逞一时口舌之快,历代皆有,若事事追讨,窃以为有伤陛下仁德之明。” 聂清风笑道:“圆规啊圆规,你自执掌天下教化之职以来,心肠也软了?此事绝不是口舌之快那么简单!铃木鹿取何在?” 楯冈一铁队中有一人越众而出:“臣在。” “说说你得来的消息!” “臣遵旨。”铃木鹿取开口前,先向樱内昭惠微微颔首表示歉意,然后道:“众所周知,娘娘早先曾被北陆道贼寇樱内诚亮掳去,于是坊间传言道,在娘娘被陛下解救前,已有身孕。方今太子殿下,该姓樱内,不姓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二章 落樱 8 樱内昭惠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群臣一阵窃窃私语,但很快平息下去,看来他们对这种传闻早已有所耳闻,只有太子一脸悲愤,鼻息咻咻,双拳不断握紧又放开。 铃木鹿取朗声道:“经微臣多方查证,此事纯属子虚乌有。樱内诚亮在掳走娘娘之前,已经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只是这厮身患隐疾,早已不能人事,多方求医问药皆无结果,至死未育一子,何以到了娘娘这里,便有侥幸?” 见众人情绪稍安,铃木鹿取继续道:“况且,太子殿下数日前刚刚通过元力品级认定,乃上四品,颇有陛下龙虎之姿。樱内诚亮那厮一点元力也无,硬说太子是他所出,岂不荒谬!故而,微臣可以断定,太子与樱内诚亮绝无一丝半点的干系!” 房中响起一片附和声,众人皆以为然。樱内昭惠与太子不约而同地长长松了一口气。太子朝铃木鹿取感激地一拱手:“多谢铃木大人!” 聂清风突然沉声道:“铃木鹿取,你说完了!” 铃木鹿取沉默片刻,艰难地答道:“没有!” 聂清风缓缓立起:“为何不说!” 铃木鹿取咬着牙道:“臣!不敢说!” 聂清风猛一拍桌子:“你统领锦衣卫,可知锦衣卫之职为何?” 铃木鹿取不假思索,大声道:“朝廷心腹,天子爪牙!” 聂清风缓缓坐回椅子:“寡人恕你无罪,说!” 铃木鹿取知道这一关无论如何过不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坊间传言乃朝中有人故意放出,混淆视听,以……离间……天家之情……动摇国本!”最后几个字,他说的无比艰难。 楯冈一铁连忙出列:“陛下,自和洲一统,华倭一体,已成深固不摇之势,百姓普皆安乐,何来动摇国本一说?铃木君所言,未免危言耸听!” 上田哲三也立即道:“臣附议!陛下一统和洲后,为示华倭一体之公心,立娘娘所出为太子,无论华倭皆赞叹陛下仁德爱民之心,些许流言,谈何动摇国本?老臣以为此事不宜深究,请陛下三思,三思啊!” 铃木鹿取方才最后那句“离间天家之情,动摇国本”一出,众人头皮俱都一凛:不管那个朝代,一旦坐实这种罪行,可就不是夷三族能抹平的了,肯定要大兴诏狱;若是株连大起,只怕人人自危!当下众臣齐声道:“请陛下三思!” 樱内昭惠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聂清风冷冷地盯了她一眼,目光转向铃木鹿取。 铃木鹿取头上冷汗如泉,他统领锦衣卫,专司监察,众臣哪个不怕?刚才自己说话吞吞吐吐,就是在向大家暗示:犯事之人位高权重,兄弟也不敢轻动! 陛下不会犯错,若是他稍有迟疑,“三思”起来,岂不成了自己故意掀起大狱,诬陷忠良?弟兄们,不是我狠毒,我也是逼不得已啊!当下牙一咬,大声道:“陛下!现有钦犯龙造寺大石、伊头傀作二人押至门外,听候发落!” “宣他们进来。” 房门一开,两名披枷戴镣的囚犯跌跌撞撞走进来。正是龙造寺大石与伊头傀作! 除了聂清风和铃木鹿取,所有人都惊呆了,不能发一言! 樱内昭惠身子一软往后倒,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满眼都是惊疑。 两人来到屋子中间,神色平静,拜伏于地:“罪人龙造寺大石、伊头傀作,叩见陛下!” 聂清风一指快昏死过去的樱内昭惠,冷冰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寡人说清楚!有半句谎话,定将你二人千刀万剐!” 龙造寺大石一抬手,阻止了要出列辩解的楯冈一铁与上田哲三,道:“陛下,太子是娘娘所出,却非您所出,在您临幸娘娘之前,娘娘已有身孕啦。” 晴天霹雳!群臣大哗! 楯冈一铁怒吼道:“龙造寺大石,你疯啦!” 聂清风轻轻一抬手,群臣立即噤声,他冷冰冰道:“说下去!” 龙造寺大石平静道:“当年,在护国忠王山上,娘娘与您萍水相逢那一夜,并未在您房中过夜,您可还记得?”见聂清风点头,他继续道:“您可知,她从您房中出来后,伊头傀作去了娘娘房里。” 聂清风声音发颤:“竟有此事?” “有。后来樱内诚亮身死,北陆道大乱,娘娘与上田大人一起投到您的麾下,后来,为招揽北陆道离散将士之心,您与娘娘结为秦晋之好,您可记得?” 上田哲三怒道:“什么招揽人心,一派胡言!” 聂清风一摆手:“确实如此,无须多说——你,接着说。” “后来,娘娘诞下一子,”龙造寺大石抬手,先指太子,再指跪拜不起的伊头傀作,“那便是太子,是伊头傀作之子。” 太子目眦尽裂:“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这妖僧,该杀,该杀!” 聂清风猛一拍桌子:“住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皇!” 太子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儿臣……知罪!” 聂清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飘:“伊头傀作,确实如此么?” 伊头傀作一直不敢抬头:“是。” 楯冈一铁道:“陛下,仅凭这厮一面之词,难以确定吧?” 龙造寺大石平静道:“还有一人,那夜也在场。” 聂清风忙道:“谁?” “为救主公而香消玉殒的近藤香,她临终前,留下一封书信。陛下总信得过她吧?” 聂清风的嘴唇在哆嗦:“书信……何在?” 龙造寺大石望向铃木鹿取,铃木鹿取忙递上书信道:“陛下,书信在此,捕获这厮时,从他身上搜到的。” 聂清风不答话,手抖抖地拆开信,等看完信,他面如死灰,半晌不吭声。 良久,聂清风充满希望地目光朝樱内昭惠投来:“爱妃,你告诉寡人,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母后,母后!”太子紧张地摇着快昏过去的樱内昭惠,“你说实话,说实话呀!” 我为什么,还不昏过去! 樱内昭惠恨不得把自己打昏,可是,事已至此,有什么用呢? 她的手似乎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最后,终于,颤巍巍指向伊头傀作:“他,是太子的,生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三章 落樱 9 一切瞬间定格。 聂清风的微笑,太子的惊怒,伊头傀作如释重负的笑容,龙造寺大石平静的如一泓秋水的眼眸,以及群臣或震惊或无奈或悲愤的表情,统统定格了。 看不见的风暴在房间里酝酿。 聂清风解下佩剑,拔剑出鞘,当啷一声,把它丢在伊头傀作脚边。 伊头傀作平静地道:“谢陛下。”说着就要去拾剑。 “慢着,天子剑,不是给你的。” 伊头傀作的手缩了回去,他和众人都以为,聂清风要赐剑令他自裁。 聂清风倒背双手,慢慢踱下来:“你何错之有?你与昭惠珠胎暗结时,我还没有对她动情呢。” 众人傻愣愣地听着聂清风自言自语说着这君不君臣不臣的傻话。 聂清风走上前,亲手扭断两人的枷锁,把他们从地上拉起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变回了那个的广目町守护。 他拍打着龙造寺大石的肩膀:“胖秃,这么多年了,山珍海味吃了无数,可最忘不了的,还是当年你煮的那锅竹鼠汤,真香啊!” 龙造寺大石的眼泪流下来:“陛下,臣知情不报,酿成大错,死罪!” “以后,想再尝尝你的手艺,只能在梦里啦,大石,念在多年君臣的情份上,我不杀你,你走吧,去华夏,去西洋,去亚美利加,去我永远找不到你的地方,永远别回来!” 龙造寺大石恭恭敬敬地跪下,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响头:“谢陛下,罪臣,走了,陛下,保重!”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的看着龙造寺大石孤单地离去,目光汇聚到伊头傀作身上。 聂清风微笑着拍打拍打伊头傀作佝偻的脊背,道:“老色棍,你还记得,当年你发下的誓言么?天下布种,哈哈,哈哈!” 伊头傀作讪笑道:“当年,糊涂,唉。” 聂清风大笑:“可我没想到,你布种布到老子家里来了!”说着,一脚把老色棍踢了个跟头。 伊头傀作嘿嘿笑着爬起来,聂清风这一脚更像是开玩笑,根本没用多大劲。他自知必死,也就放开心,该说说该笑笑,似乎也变回了当年那个广目町更夫。 “多少年了,只要晚上有你四处偷窥,老子从来不担心,被人偷袭。咱们这些人里,你老得最快啊。” 伊头傀作紧紧咬着牙,无声的泪水从饱经沧桑的脸庞上滑落。 樱内昭惠也想哭,可她哭不出,直觉告诉她,聂清风的笑容和宽厚背后,隐藏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聂清风走回座位,笔走龙蛇,刷刷刷写了几行字,轻轻搁笔,道:“上田哲三。” 上田哲三急忙出列:“臣在。” “拟旨:近日宫中病起,昭惠皇妃、太子,染病身故。” 众臣又一次傻眼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上田哲三和伊头傀作一起跪地大吼:“谢陛下宽宏!” 聂清风看看跪地流泪的伊头傀作,看看呆若木鸡的樱内昭惠,再看看目瞪口呆的太子,惨然一笑,道:“你们三人,才是,货真价实的,一家子。君子,成人之美……”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手指一松,那张未盖皇帝印玺的白纸飘飘荡荡落在地上,与寒光闪闪的天子剑落在一处。 樱内昭惠想笑,又想哭,她已经完全混乱了,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聂清风转向满面泪痕的太子:“皇儿,你来。” 太子愤愤地走上前去,端端正正地跪在聂清风脚下:“父皇!”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皇儿啦,”聂清风喟然长叹,“我自广目町起兵,大百余战,终于一统和洲,虽以天下苍生为念,但杀戮极多,或许,这便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吧!” 太子痛哭失声:“父皇!” “这便是我们这一代人所背负的宿命啊!让这些冤孽,就终结在我们手中吧,你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选吧。” 太子抬起朦胧的泪眼:“父皇。” “你的生父,”聂清风指着伊头傀作,“就在那里。地上有诏书,也有天子剑。你选吧。选了诏书,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昭惠皇妃和太子,只有相依为命、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或是,选那把剑,刚才这噩梦般的一切,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今后,不会有人再提起,也不会有人敢提起!” 太子的目光在诏书和天子剑之间徘徊良久,最终,一咬牙,弯腰拾起了天子剑。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到伊头傀作身前,将闪烁的尖锋,对准了他枯瘦的、布满血痕的胸膛。 樱内昭惠的呼吸几乎停止了,她想大喊大叫,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众臣全都保持沉默,这是太子自己的选择。 望着胸口寒光跳荡的天子剑,伊头傀作笑了,道:“我的儿子,自从知道你娘怀了你,我无数次梦中想你,想着你喊我爸爸的模样,想着能抱着你到处去玩,想着教给你一身的本事,可是,终究,是一场梦啊。你能不能,喊我一声爸爸?” 樱内昭惠的呼吸完全停止了! 太子的泪水滚滚而下,打湿了衣袖,天子剑在剧烈地抖动,一如他翕动的嘴唇。 “我,我……爸爸……” 伊头傀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吼! 鲜红滚烫的热血四下飞溅!溅到了樱内昭惠的脸上! 樱内昭惠惨叫一声,身子倒栽过去! 她没有栽倒,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夫人,夫人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 刚才是一场噩梦,噩梦啊! 樱内昭惠回过头,是伊头傀作那张丑脸。这一刻,她发现这张丑脸帅得一塌糊涂! “怎么了,怎么了?夫人没事儿吧?”胖和尚龙造寺大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他们都还在,孩子还没有出世,我还在护国忠王山上,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醒啦。刚才的梦境,似乎不甚美,不过,只是一梦,无须在意。” 说话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龙造寺大石一见老和尚,赶忙下拜:“弟子龙造寺大石,拜见师祖。” 见老和尚不似歹人,伊头傀作放松下来:“刚才的阵法,是大师布设的?敢问大师法号?” “老衲法号玄空,是净心宗前大僧正,已经在这里隐居数十年啦。前不久,与和洲武雄聂施主,有过一面之缘。刚才的阵法,确实是老衲布设。看三位的样子,是要急着下山吧?请随老衲来。” 龙造寺大石道:“多谢师祖,不过,我们被奠源一伙追杀,这样慢吞吞走,会不会……” “你们放心,既然老衲有通云栈道第九重天守卫的名头,名声在外,想来,几个逆徒,还不敢有什么欺师灭祖的举动。只可惜净心宗啊,数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樱内昭惠插嘴道:“大师,女子有一事相询。” “樱内夫人请讲。” “您让女子做的那个梦,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非也,非也。那是夫人您自己的梦境。至于预示什么……”老和尚看看偏西的日头,笑道,“老衲有几句疯话,请夫人勿要见怪。” “大师请讲。” “老衲以为,人不独活于一时,亦不独活于一世。譬如此刻,有无数个老衲,活在无数个护国忠王山上,同时说了无数遍这句话,但,说完之后,各人所言所思所为,却各个不同。此刻,这一世的老衲与三位一同下山,或许另一世的老衲,正回身与逆徒战成一处呢!” 樱内昭惠与伊头傀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龙造寺大石却若有所思:“歧路亡羊?不,歧路亡羊,羊只得一只;而师祖所言,却是无数只羊,走在无数条不同的路上,不管走哪条路,寻羊者都能得到一只,只是,此羊非彼羊?” 玄空欣慰地看了龙造寺大石一眼,对樱内昭惠道:“因此,夫人所梦,非梦也,而是另一世的现实,借由老衲之手,在夫人面前呈现而已。” 樱内昭惠急切地问:“那,它会变成现实吗?” “阿弥陀佛,他世未必非今世,女施主,你可知和洲武雄聂大人?” “当然知道。” “前不久,他来到老衲这里,也做过一场大梦,在梦中他时而皱眉,时而盛怒,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叹息惆怅,以他之能尚如此,可见,必是经历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可梦醒后,他激昂奋发,不但未曾为梦所累,反而做出了一番大事业。” 龙造寺大石道:“师祖的意思,是放下执念,尽力而为。不必在意前世因,亦不必在意他世果,心净,而后诸世皆净,而后脱出轮回,得大圆满。” 樱内昭惠拜伏于地:“女子明白了,多谢两位大师点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十四章 落樱 10 当樱内昭惠在三人保护下沿通云栈道缓缓下山时,无念禅院通向通云栈道的路上,楯冈一铁正带领拔刀队,与樱内诚亮合力激斗奠源手下的一众恶僧。 只是,他们虽然长刀在手,却没有冲上去交战,而是站在后方,傻愣愣地看着樱内诚亮以一己之力,抵住了蜂拥而来的敌人。 这还是那个贪酒好色、胸无大志的北陆道大名樱内诚亮么? 长刀弧光闪闪,宛若晚霞中飘落的片片樱花,每一花落,必有一名恶僧颈血狂喷,倒地不起! 见一对一不是对手,两名使长枪的恶僧一左一右夹击过来! 楯冈一铁上前助战,樱内诚亮大吼一声:“退后!” 话音刚落,樱内诚亮身形一晃,刀尖幻化成两片樱花,左一闪,右一闪! 两道颈血同时喷溅,化作漫天火红樱花,在夕照中飞落! 紧接着,樱内诚亮掉转长刀,虎吼一声,以一记凶悍霸道的横斩,将两名已经丧命的恶僧连同手中长枪一起拦腰斩断! 道口挤成一团的恶僧吓得连连后退。 樱内诚亮回头,以拇指轻轻拭去脸上血迹,对楯冈一铁微微一笑:“如何,年轻人,樱内家的刀法,是否有可观之处?” “樱内大人,夫人还在等着您呢,这里我来守住,您快带着弟兄们撤吧!” 樱内诚亮嗤笑一声:“年轻人,你的谋略,我欣赏;可刀法还太嫩。今天,让你开开眼。” “大人……” 两人一交谈的工夫,一名身形长大,手提一柄巨锤的恶僧凌空跃起,巨锤高举过头,以泰山压顶之势,当头砸下。 巨锤还未砸下,身子还在空中,樱内诚亮消失了! 人呢? 樱内诚亮突兀地出现在恶僧背后!动作此之快,又是如此之慢!楯冈一铁似乎都能看清他嘴角的一抹冷笑。 五条细细的红线在恶僧的颈、肩、胯处一闪! 一颗首级、两条手臂、两条腿,一起与躯干分离!空中绽开了一朵五瓣的血色樱花! 樱内诚亮踩在无头尸身的脊背上,轰隆一声落地,双眸被鲜血映成赤红! 长刀缓缓划了一个大圈:“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不要说那群恶僧,就连经历连番血战的楯冈一铁和拔刀队都惊呆了!如此残忍凶暴的刀法,闻所未闻! 樱内诚亮满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赤雪樱。凡逢此招者,都能亲眼得见自己的鲜血如雪片如樱花般飘落,啊,何等的凄美!” 他回过头,对楯冈一铁微微一笑:“樱内家虽然荒唐,可是,男人,皆死于战场!以敌之血,以我之血,祭樱之魂,正是樱内家刀法的无上奥义啊!楯冈子,你给我看仔细,听仔细,我只做一遍!”说罢,他双脚一错,拉开架势,直挺挺冲入敌阵! 楯冈一铁大惊,一把没有拉住,想也没想,举刀冲上,护卫樱内诚亮的侧翼。 “身形矫捷若风中之樱,飘落无声!”樱内诚亮身子微微一侧一扭,从数把钢刀缝隙中闪了进去,“残红满地!” 手腕翻动,五点寒芒几乎在同一时间落在五名对手的脖颈上,五道血箭迸射而出,五条性命化作刀下亡魂。 “樱随风舞,翩然不止,步法亦不止,前力不尽,后力已生;眼中先有全敌,次有一敌!” 樱内诚亮脚跟一旋,脚尖一摆,半转身,正好绕到一名身形长大敌人侧后。周围敌人怕误伤同伙,刀势一缓,樱内诚亮举刀上扬,一刀刺入那敌左侧脖颈,手腕一扭一挑,噗的一声大响,一刀挑断大动脉,强大的血压把鲜血足足喷射出五米多远! 余敌被血箭遮挡视线,略一止步,樱内诚亮得势不让,手中刀寒芒再闪,六人咽喉中刀,抛弃兵刃,双手徒劳地捂住咽喉,轰然倒地。 “刀势如樱舞漫天,攻无不至,敌无所遁!” 樱内诚亮如同一个在崎岖土地上飞旋蹦跳的陀螺,行进轨迹根本无法捉摸,攻势又霸道凌厉,敌人阵型太密,被砍得鬼哭狼嚎。 最后一刀,樱内诚亮长啸一声,将一名意图转身逃跑的敌人自头盖骨至胯下硬生生劈作两半! 敌人如潮水般退去。 樱内诚亮缓缓后退几步,垂下手中刀,他已经五十多岁,经过这样激烈的拼杀,体力消耗大半,圆睁的怒目,也渐渐低垂下来。 “大人!”楯冈一铁冲上来扶住他,“你怎么样?” 樱内诚亮嘿嘿一笑,冲着净心宗恶僧退却的方向一抬下巴:“一群鼠辈,能奈我何?此地狭窄,他们施展不开,便是来一千一万,又有何妨!放手,我不必扶!” 经年累月的醇酒妇人,彻底掏空了樱内诚亮的骨髓,此刻不计后果的爆发,人人都知道,他在疯狂地燃烧所剩无几的生命——他已抱定了死志。 见众人面有忧色,樱内诚亮满足地笑了:“我樱内诚亮承袭父职,做了北陆道的大名,一直在跟东山道打,打,打。打到所有亲戚都死光,成了孤家寡人,还在打。众叛亲离,没办法,只好低三下四地去抱和尚的大腿,最后,”他自嘲地一笑,“居然要死在和尚手里。真是报应啊。” 楯冈一铁低头道:“大人,您不要这样说。” 樱内诚亮哈哈大笑道:“为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如果我是个富商,或许,还能糊里糊涂地活下去,可我是一藩之主,糊涂若此,只有死路一条啦。连我都没想到,北陆道到了如今这种分崩离析、连和尚都会造反的地步,居然还会有你和上田哲三这样的忠义之士,实在是我的福气啊。” 楯冈一铁猛地抬头,刚要开口,就被樱内诚亮一抬手打断:“住嘴!我时间不多了,听我说完!” 樱内诚亮缓缓环视群情激愤的众人,感慨道:“诸位,不管怎么说,北陆道,完了。毁在我的手里。可是,你们,还在!只要有你们这样的忠义之士,北陆道复兴,就有希望!”他微笑着看看如火的夕阳,道,“我虽不免一死,可我,终于,有后了!我有后了!只要他还在,樱内家,就没有死绝!楯冈一铁!” 楯冈一铁连忙跪倒:“属下在!” 樱内诚亮将刀缓缓压在他的肩头:“你转告上田哲三,让他和我六夫人,一起到广目町去,有聂清风在,那里,是安全的。聂清风是那里的守护,他做的很不错,你和上田哲三,去辅佐他,告诉他,把我失去的土地,夺回来,还给我儿子!” 楯冈一铁眼睛发酸,大声道:“属下谨遵号令!” 樱内诚亮大吼一声:“还不快滚!” 楯冈一铁带领着拔刀队沿着路,迅速而有序地向通云栈道方向撤退了。楯冈一铁最后向远远的山坡上望了一眼,那里,北陆道大名,被整个和洲嘲笑挖苦了一辈子的樱内诚亮,傲然挺立,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净心宗恶僧! 楯冈一铁恍惚中看到,在如火的残阳中,有一株身披血色绸缎的绯红之樱,正缓缓飘落,写下它一生中最凄美的篇章。 华夏洪武三十年九月十八,和洲北陆道大名樱内诚亮,战死于护国忠王山本愿寺无念禅院。 (第四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一章 险滩 1 当上田哲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晨曦初露。 第一眼看到的是床前坐着的安井,他倚靠着椅背,闭着眼睛,脑袋一晃一晃地打着盹,满脸倦容,让一个武人显露出如此疲态,他该是多久没休息了啊,让他多迷糊一会儿吧。 上田哲三心翼翼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单,尝试坐起来,失败了,他现在一丝一毫的力气也没有。只好老老实实地躺着,仰头看着粗糙的房梁和茅草的屋顶。 自己这是在广目町啊,归义城,那个自己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回不去啦,主公已然成神了! 上田哲三身体一直不好,前段时间与一本道交战,楯冈一铁在前面刀对刀枪对枪,他在后方全力支撑,既要稳定内部,又要节衣缩食供给前线,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把他压到了崩溃边缘,吐血吐到都快习惯了,如果没有聂清风派来的大夫,他死定了。 洪灾到来,一本道损失惨重,被迫撤军,他还没有松过一口气,北陆道大名樱内诚亮,就被一群下克上的恶僧谋害,这个消息给了他最后一击。摇摇欲坠的他终于不堪重负,倒下了。 看这个样子,是安井他们把我护送到了广目町吧。 上田哲三深深吸了一口气,意外地闻到一种淡淡地清香,他转过头,床边桌上正燃着一根细细的熏香,香味很特别,淡而不薄。大脑喜欢这种感觉,它变得镇定、清醒。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感觉消失了,肺部火辣辣的感觉也消失了。难道自己服食了什么续命的灵丹妙药? 上田哲三苦笑了一下,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主公一死,北陆道必然大乱,西边的南海道想东进,把关东作为后方;东边的东海道肯定也不甘寂寞,关东三道乱了两道,这么好的局势,怎么可能不出兵?的广目町,能支撑几时?到时候,我们这些丧家犬,再做一次阶下囚?还不如死了的好! 房门吱呀一响,楯冈一铁静悄悄走进来。 声音虽轻,还是把安井惊醒了,他猛地跳起来,手按刀柄:“谁!” “我,没事——大人,您醒了?” 安井一愣,赶紧回头,惊喜地叫道:“大人,您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我——” 上田哲三不客气地把安井拨拉到一边:“楯冈君,现在形势如何?” 楯冈一铁摇头:“形势很不乐观。樱内大人离世后,归义城一片大乱。现在,除了早年间被樱内大人赐死的三夫人和正在此处避难的六夫人,其余四位夫人都宣称,自己接管樱内家。” “哼,无耻!一群无才又无德的谄媚惑主之辈,能应对当今形势?少不了要勾连外臣、乃至外藩以自固!” “大人所言不差,大夫人差人前往南海道,二夫人投书东海道,四夫人病急乱投医,居然给一本道下书,五夫人直接去护国忠王山住下了。” 上田哲三哈哈大笑,笑声里全是悲壮:“好,好,好啊!主公尸骨未寒,他的未亡人纷纷与敌国做成了一处!” 安井劝道:“这些主母,呸,水性杨花的女子,过惯了前呼后拥、锦衣玉食的日子,怎么肯吃半点苦头?大难临头,肯定各找出路,您不必和这些家伙一般见识。” 楯冈一铁道:“安井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田大人不是生这些女子的气,而是气她们身后之人。你想,背后若无家老重臣支持,她们怎么会想到如此行事,又怎么敢如此行事呢?现在,樱内家已经彻底分崩离析,上下解体,北陆道大乱不远,这才是上田大人最担心的地方!” 上田哲三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主公临死前,将身后事托付于你我,可如今之局,谁人能破?以这的广目町?更何况,那聂清风胸有异志,心机深沉,岂会为我等奔走?楯冈君,有多少人追随你来?” 楯冈一铁不假思索:“只有拔刀队与百余名普通兵士,余者……” 上田哲三长叹了一声。 楯冈一铁继续道:“拔刀队原本二百人,征一本道损折一百一十二人;得知樱内大人死讯,切腹者四十六人,追随在下来广目町的,只剩四十二人。连同其余兵士,共计一百五十八人。” 上田哲三潸然泪下:“复国一事,遥遥无期,上田哲三先后服侍过两代家主,如今,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樱内家历代祖先?楯冈君,安井,你我也一并切腹吧!” 楯冈一铁毫不犹豫:“上田大人恕罪,在下恕难从命。” “为何?” “在下的主公,是聂清风聂大人,不是樱内大人。切腹一事,六夫人切了,是追随亡夫;安井和拔刀队切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下切了,算个什么事?” “你!” “不但在下切不得,您也切不得。横刀一割,最是简单不过,然而后人过您的墓地,会怎样说?‘看哪,这就是那个上田哲三,上不能报君,下不能护民,稍有挫折,即行自戕,心志极大而器量极,宜深为后者鉴。’若有此评,您在九泉之下,就有面目见樱内家历代祖先了?” 上田哲三气得浑身发抖,一手点着楯冈一铁,一句话也说不出。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现在樱内家有板荡之危,若您纯以愚忠为意,如何对得起您北陆第一能臣的名号,如何对得起樱内大人临终的托付,如何对得起北陆道饱经离乱的百姓?” 一席话说得上田哲三面红耳赤,那只举起来的手也渐渐低垂下来。 安井悄悄从背后向楯冈一铁伸出大拇指。 上田哲三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楯冈一铁很清楚这死要面子的老人在想什么,道:“既然樱内大人委您以托孤重任,您便是暂时归于聂大人麾下,也不为贰臣了。只要行事全出自公心、忠义心,何必在乎坊间议论!至于如何看待那些切腹尽忠的弟兄……聂大人曾给在下讲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聂大人先祖流传下来的故事。胡元南侵,宋室倾覆在即,崖山落日之际,两位大臣的对话。” “什么话?” “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可卜,程婴、杵臼,吾与足下分任之。” 简简单单两句话,却如一道闪电击中了上田哲三的心房,他顿时呆若木鸡。 见两人神情肃穆,安井忍不住问道:“啥意思?” 上田哲三低声解释道:“这段话化用了华夏春秋时赵氏孤儿的典故。这两位大臣以忍辱负重抚养少主的程婴与一死以效臣节的公孙杵臼自况,当时胡元兵围崖山,张世杰将军战死,宰相陆秀夫抱皇帝跳海,这些人,就是那酬圣主的死者了。” “那生者呢?” “话中提到,‘南海之生死未可卜’,想必,是扬帆出海,逃避北元追杀了。安井,你说,这两个,哪个是忠臣?” 安井不假思索:“俩人都是!打不过就歇歇再来呗,要是大伙都死了,还有啥将来可图的?” 楯冈一铁向两人一拱手,大声道:“上田大人见微知著,管中窥豹;安井兄弟一语中的,在下佩服!二位可知这故事的结局么?” 上田哲三急忙问道:“死者如何,生者又如何?” 楯冈一铁微笑道:“生者,聂大人未曾言及,但他说,既然这故事能流传下来,生者的子孙后世,自然是代代繁衍,生生不息!至于死者,他留下了一首诗。” 上田哲三直接站了起来:“能记诵否?”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章 险滩 2 聂清风缓步走在广目町外的路上,他刚从渊净的工坊回来。张长云和近藤香走在他身后。 聂清风回头问道:“这几天上田哲三的情况怎么样?” 张长云笑道:“老头子挺可爱的,第一天醒来时发了点脾气,有点败军之将的丧气,还有点不食周粟的傻气,不过听了主公的故事,当天就好多了。这几日他该吃吃该喝喝,闲得无事在村里四处溜达,身体恢复得不错。看来,再过一段时间,此人就能为主公效力了。不过,他内心还是忠于樱内家的。” 聂清风爽快地一笑:“我知道。放在华夏,这厮算是两朝元老了,一夜之间改旗易帜,谁受得了啊?慢慢来。那位六夫人呢?” 近藤香道:“她人很好,很坦诚,也很热情,不摆夫人架子。她很担心肚里的宝宝,整天往伊头夫人那里跑,弄得伊头夫人很烦。” 聂清风忍不住微笑了,他想起自己在现代社会的那个家,老婆刚怀孕时,也是这样紧张——自己不也是一样?他道:“第一个孩子,总是很紧张,以后就好了,想来,伊头夫人也会体谅。饮食起居还习惯吗?” 近藤香连连点头:“很好,很好,她很喜欢我们这里的饭食,她对我说她以前也是穷人家的女儿,一点也没有不适应。不过……” “不过什么?” “她知道我名字以后,看我的眼神就有点奇怪;还有看龙造寺师父也差不多。” 聂清风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记得,在护国忠王山的时候,那天晚上,你、龙造寺、圆规还有伊头不是跟她打了个照面吗?她准是怕你们乱说。” 近藤香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好像,不是。她看圆规师父就没有那种眼神。” 张长云奇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主公可否告知?” 聂清风把那天晚上樱内昭惠借种摸错门一事简单陈述了一遍,道:“这种事无论搁谁身上都会尴尬,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咱们也没时间去琢磨她想什么,伺候好她,别让樱内家绝后就行了——虽说那孩子是伊头傀作的。” 张长云沉吟道:“此事颇为复杂,主公不可轻下结论,若是用得好了,将是我们一大助力。” 聂清风有点不耐烦:“有什么复杂的?伊头傀作当着我、近藤姑娘、圆规、龙造寺的面亲口承认,是他做的;算算时间,正好,樱内诚亮又不行,这还有什么复杂?” 张长云停下脚步:“主公,您现在是有志于天下的潜渊之龙,不是胸无大志、畅游于清澈溪水中的锦鲤,有些东西,必须舍弃。比如,清誉。” 聂清风怒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说那孩子是我的?你要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近藤香心里咯噔一下,自从担任广目町内务司一职以来,她拼命学习华夏语言文字、典章制度,唯恐拖了大家后腿,伤了聂清风的脸面,对华夏典故也开始有了了解。指鹿为马说的是秦二世时的大奸臣赵高。主君用这种话语直斥臣子,可见已经极其不满了! 张长云却泰然自若,朗声道:“主公莫急,你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樱内夫人会怎么想,怎么说,怎么做,那就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了。” 聂清风一愣,愤愤道:“有近藤姑娘等这么多人证在,怕她撒谎不成?” 张长云笑道:“近藤姑娘他们是您的手下,怎么敢忤逆您的意思呢?” 聂清风怒道:“那去剥云山找赫连姑娘做个da检测!” 张长云大笑:“什么滴恩诶,闻所未闻,这种全天下只有您听说过的仙法一样的手段,谁人会信呢?” 聂清风哭笑不得:“我还甩不脱了?” 张长云皱眉道:“您以为这是坏事吗?您怎么会这样想呢?若孩子是您的,您会失去什么?而您得到的却是什么?” 张长云百思不得其解,主公在这方面,似乎有特别的洁癖。这时代的男人,哪个没有三妻四妾?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莫非是嫌樱内家女人名声太臭?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冷笑一声道:“主公,人言可畏,又不可畏。若是您一统和洲,天下布武,哪个敢乱嚼舌头?若是不成,身死国灭,我等一切烟消云散,哪个百姓会有闲情逸致去翻这种旧账?” “停!”聂清风一摆手,“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为了区区一道,是非曲直都不要了?占孤儿寡母这种便宜,还算男人吗?我有老婆,有女儿,我不能做对不起她们的事!好了,此事,以后不许再提!”说着,气呼呼转过头去,大步朝前走。 近藤香看了在聂清风背后无奈摇头的张长云一眼,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胜利感,步伐突然变得格外轻快,每踏出一步,都像在跳舞一般。 “主公,张某有一事不明,请示下。” 聂清风头也不回:“若是刚才那事,免谈。” “是关于渊净的元力机器,方才见到他的新作,主公眉飞色舞,就连打败了南海道、一本道,都没见过主公如此兴奋。张某不明白。” 聂清风呼地转过头来,两眼放光:“你肯定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那项发明的意义呢?” 广目町的发展现在有两个中心任务,一是荒木梅主持的黑衣队训练,二是渊净主持的元力机器开发项目,在投入上,后者甚至胜过前者!只不过,后者从来没有拿出过什么重大发明。 在大量的资金与人力支持下,渊净终于拿出了一个足以震撼这个时代的发明:阵法发动机。他成功的把阵法产生的毁灭性的、爆发性的能量转化为比较平稳的、持续释放的能量,以此来带动先前发明的元力动力机。 这个发动机功效低得可怜,阵法产生的能量,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白白散失掉了,剩下的只能让一台打制刀具的冲压机运转五分钟。而它的成本却高得可怕:布设阵法的材料是一笔不的开销,为防止能量散逸造成事故,还要在外围布设防御阵法;最要命的一点是,它的效率与布设阵法的结界师水平有直接关系,但是水平低的结界师玩不转,水平高的结界师不愿做这种事!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货不过是渊净这个骗子搞出来哄主公开心的玩具,但聂清风完全相信,假以时日,做出单兵火箭来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这完全是这个时代人自主探索的结果! 异世界的工业革命,不,元力革命就要开始了么?聂清风想一想这划时代的作品,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要冷静,要冷静,坚冰已经打破,航道已经开通,道路已经指明,静待花开,静待花开!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蒸汽机的应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从出现原型到瓦特改良蒸汽机,用了差不多一百年时间!要冷静! 绕是如此,聂清风还是忍不住洋洋自得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要与手下分享一下美好的前景,大声道:“你们想过吗?如果我们的生产统统换成高效率的机器,数不清的原材料会运来,数不清的产品会流出,数不清的财富会滚滚而来,我们会变得无比强大!届时,整个和洲,不,整个世界,都会围绕我们运转!” 张长云毫不客气地给头脑发热的聂清风泼上一盆冷水:“抱歉,主公,这永远不可能,您想想就算了,千万别说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章 险滩 3 “敢问主公,原材料从何而来?数不清的产品卖到何处去?” 张长云所提出的,是原料产地和市场的问题。 当年大英帝国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连续发动两次战争,聂清风可没有自大到以为广目町已经有了大英帝国的本事。 张长云虽然不知道资本主义是什么东西,但不妨碍他抓住问题的关键:“这两个问题,我们现在解决不了。其他还有人手不足、转运困难等问题,最要命的!”他加重语气道,“群敌环伺,我等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搞这些了!” 聂清风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现在上田哲三反过来要托庇于广目町,失去了一言九鼎的家老地位,自然无法给广目町提供支持,特别是粮食!广目町周围山高林密、土地贫瘠,粮食无法自给。卖了刀换粮食,这是传统的收入来源。 樱内诚亮死后,樱内家名存实亡,剩余的家老们联合起来排挤上田哲三,各立山头,把樱内诚亮那几个老婆推到前面,有身孕的六夫人,必然成为争夺对象,广目町这里很快就会不安全。 广目町的武力很强大,但经济是短板,一旦敌人对这里进行封锁,切断粮食供应,这个冬天就过不去! 打出复兴樱内家的旗号,挟六夫人以令诸侯?这样武力和名分都有了! 肯定不行。 南海道的大军,还在西边静坐观衅,等待时机呢! 本来心情不错,这么一想,聂清风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张长云看出了他的焦躁,劝道:“主公勿忧,其实,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张长云笑笑:“或许,是上天不愿看主公过这等平平淡淡的、温吞水一般的日子,故意安排这些磨难出来;也是在提醒我等,所有的路,都走不通,必须另辟蹊径了!” “张先生已有定策?” “想法是有一点,还不成熟,等到合适的机会,自然会言无不尽,主公恕罪。算算时间,归义城派来要人的使者也该到了,我们还是快去见见他吧。” 走进议事堂,归义城来的使者已经等在那里。 使者跪下磕头,神态十分恭敬:“人拜见聂守护。” 聂清风心里暗笑一声,这厮开口提及自己的职务,却不提更响亮的和洲武雄名号,分明是在提醒自己要服从上级命令,淡淡地抬抬手:“免了,有事快说。” 使者继续保持恭敬神态:“主公被奸人所害,樱内家群龙无首,希望六夫人回去主持大局,如此北陆道万安,百姓万安。” 聂清风身子往后一倚,下巴轻轻一抬,道:“我要是不放人呢?” 使者傻眼了。 来之前他被家老们反复灌输,聂清风是个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只要咬死君臣大义,再拿北陆道百姓来堵他嘴,必然无往不利。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耍起无赖! 使者道:“聂守护镇守黑海森,又保护六夫人平安,于樱内家有大功,若聂守护不嫌弃,可一同前往归义城,必有厚报。” 聂清风冷笑一声:“摆下鸿门宴等着我?门都没有!你说必有厚报,那我来问你,如今的樱内家,是谁在当家,我这‘厚报’,该找谁领?” 使者连忙道:“当然是大夫人暂时统领……” 一语未了,门外侍卫大声道:“归义城使者到!” 聂清风瞥一眼一旁偷笑的张长云,扬声道:“进来!” 两名鼻青脸肿的使者一起走进来,愤愤对视一眼,一同跪下叩拜:“聂守护武运长久!” 聂清风奇道:“两位怎么这般模样?难道是路上遭了什么猛兽?” 两人互相指着鼻子,异口同声道:“这乱臣贼子做的好事!” 先前来的使者怒道:“两个乱臣贼子,有什么脸面在聂守护面前招摇?聂守护,快些将这两人打出去……” 话音未落,侍卫又高声叫道:“归义城使者到!” 先前进来的三个使者面面相觑,聂清风放声大笑。 笑罢,聂清风指着跪在下面的甲乙丙丁道:“六夫人住在我这里,她怀着樱内诚亮最后一点骨血。樱内家,眼看就要遭逢灭顶之灾,你们还要斗来斗去。我就一句话,有什么本事,冲着我来,别欺负孤儿寡母。” 使者甲咬牙道:“聂守护,如此一来,您可就彻底的孤立无援了!”他把“彻底的”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聂清风微微一笑:“多谢你好意提醒,我也告诉你,世间有浩然正气,绝不是几个卖主求荣、蝇营狗苟之辈能动摇的。现在,给老子滚出去!” 望着抱头鼠窜的甲乙丙丁,近藤香不无担忧地道:“主公,我们会不会,压力很大?” “自我来到和洲,哪件事压力不大?别怕,车到山前必有路。” “主公!”门外侍卫进来禀报,“有个姓王的华夏人来访,说是您的朋友。” “姓王?”聂清风猛地一激灵,“我知道是谁了,快请!不,我去迎!”说着急匆匆跳下座位往门外跑。 来人一定是郑和——不,现在还叫马和——的副手,王景弘! 才跑两步,王景弘推门而入,笑道:“能得和洲武雄降阶相迎,我这面子,可大的很哪!” 聂清风大笑,一把拉住王景弘的手:“王兄,王兄,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王景弘笑呵呵道:“自江户城一别,兄弟无时无刻不惦记聂兄的消息,听说聂兄数次以少胜多,于狂风巨浪中屹立不倒,实在是佩服之至。这次兄弟来,一是道别,二是道谢。” “道别?王兄要离开和洲了么?这才几日?” “算算也一月有余啦,马总管的差事都办完了,得回去交差。虽说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看和洲风土人情,总比朝中那些睁眼瞎子好得多。马总管事务繁多,抽不开身,派我来与聂兄打个招呼。” 聂清风遗憾道:“王兄说走便走,聂某也来不及给你准备什么临别赠礼……” 王景弘道:“聂兄太客气了,我等这一走,或许三年五载都不会再回来,聂兄孤身一人飘零异域,千万千万保重身体。我等行过的最后一藩是东海道,虽然刚刚遭过洪灾,却处处厉兵秣马,意图西进。以东山道之衰弱,必然抵挡不住,东山道若败,聂兄这北陆道,未必有泰山之安啊,宜早做打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景弘摇头:“乱世方起,以一人之力逆天而行,难矣。即便雄心万里,也须审时度势,恕兄弟直言,广目町格局太,若被南海、东海两道夹击,必致倾覆。聂兄一人,自然无惧,但聂兄手下这批心向华夏的倭人,还能剩下几个?” 聂清风长叹一声:“聂某也深感忧虑,王兄可有以教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往何处去?” 王景弘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张地图展开,手指一指:“就在此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章 险滩 4 “这还要多谢聂兄送给马总管的那张海图,图上说,和洲北方有一大岛。我等别后,马总管亲率船队,一路向北,果然遇到这个称为虾夷地的大岛!” 王景弘展开的是一张倭国北部的地图,在茫茫的大海上,一座硕大的岛屿特别醒目,上面写了三个大字——“虾夷地”。 在聂清风原本的那个时代,这个地方本来属于阿伊努人的聚集地,到16世纪末,倭国人渡海建立了福山城,窃据此地,蔑称当地人为虾夷人。明治维新时,倭皇把此地改了一个名字——北海道。生活在此地的阿伊努人被屠戮、被驱赶,他们的文明几乎被完全毁灭。 直到聂清风穿越前,几乎所有稍懂历史的人都很清楚米利坚强盗对印第安人做了什么,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丧心病狂的倭人对阿伊努人做了什么! 聂清风的心跳开始加速。 虾夷地是仅次于倭国本州岛的第二大岛,南北长八百里,东西长足有千里,面积占全倭国的五分之一! 论起物产,在前世,此地是倭国重要粮食基地之一,渔业、畜牧业都极其发达,矿产资源也非常丰富。至于发达的旅游业,还是算了,目前来说没有意义。 从地图来看,和前世略有不同,津轻海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被称为风吼峡的陆峡。也就是说,现在的虾夷地,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岛”,交通应该会相对便利。 从目前战略形势来看,席卷整个和洲的大动荡即将到来,原本制定的坐而观衅、乘势而起的战略必须调整,具体来说,那就是东山道去不得了! 如果能占据此地,那可真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见聂清风面有欣喜之色,王景弘叹道:“聂兄那张海图,虽然有些岛没有标注,有些位置略有偏差,但大岛的轮廓形状大致不差;和洲如此,想来他处也差不多。此图乃稀世珍宝——马总管本想为华夏留下此岛,但与我等商议之后,觉得还是交到聂兄手中为好。” 聂清风一惊,连忙道:“聂某既然将此图献上,是希望华夏能占据此地:此地居倭国北方,三面环海,易守难攻;一旦倭人有异动,提一劲旅,自北而南,可一举荡平,兼以华夏水师神威无敌,水陆并进,平倭只在旦夕之间!再说先到为君,后到为臣,既然是华夏船队先到此地,哪有交于我手的道理!” “聂兄忠义之心,连马总管都叹为观止,兄弟更是望尘莫及,只是,聂兄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王景弘轻轻叹息一声道:“当今天子,奉行海禁之策,寸板不许下海。若非奉旨,我等也只好老老实实呆在陆上。” 聂清风愤愤地一拍桌子。 “再说,如今燕王与皇太孙有隙,前途未卜,以兄弟愚见,五六年内,对和洲,恐怕鞭长莫及。与其被倭人捷足先登,还不如交与聂兄为基,”王景弘停了一停,又道,“况且此地是聂兄祖上先到,聂兄就算自立为王,又有何不可?” 见聂清风还要推辞,王景弘意味深长地道:“聂兄曾言,于全局观,即便华夏,也不过一隅耳,遑论虾夷地?难道华夏天朝,非要一城一地都要牢牢攥在手中,才肯罢休?是聂兄心胸太大,还是华夏气量太?” 聂清风猛然警觉,这话隐隐有了警示的意味了!人家意思很明白,你连虾夷地和和洲都不放在眼里,难道有志于天下? 天地良心!我聂清风,何时有过问鼎华夏江山的念头! 想做件好事,为什么这样难! 王景弘轻声道:“聂兄,其实,包括马总管在内,我们对你都佩服得很,只是,水至清则无鱼,你若是纤尘不染,于实利一介不取,岂不是平白惹人怀疑么?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君子可以礼让三先,但该争时,也得当仁不让!若是聂兄同意,想来,燕王也会很开心的。” 聂清风苦笑了一下。 不愧是深得明成祖器重的能臣,郑和与王景弘对他心思的把握,实在是太到位了——我有可能成为他心中潜在的威胁么?所以,把这块暂时拿不到手的土地作为空头支票送给我,让我安安心心的做一方土豪,免得我心有异志? 聂清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不知聂兄,意下如何——” 张长云劝道:“主公,若是占据此地,进可攻,退可守,总比困守在广目町、四面受敌好得多。” 王景弘趁热打铁:“聂兄若做了此北地之主,翌日燕王荣登大宝,与聂兄约为兄弟之国,兄弟齐心,上下一体,岂不美哉?” 算啦,聂清风心道,毕竟人家是一番好意,再说,自己从来没有去华夏争位的想法,把实利拿到手再说,至于别人怎么评价我,管不了那么多啦。于是他朝王景弘拱拱手:“多谢王兄为我指了一条康庄大道,聂某有几句话,请王兄带给马兄和燕王。” 见聂清风接受了自己的提议,王景弘心头一松,赶紧答道:“聂兄请讲,兄弟洗耳恭听。” “我知马兄之心不在陆而在海,若将来马兄能扬帆跨海,务必带好两绿一黄。” “何为两绿一黄?” “两绿为绿茶、绿豆,一黄为黄果。” 黄果即橙子,橙子这个称呼要到后来才有。 “这是为何?” “坏血病,先口中流血,次尿血、便血、眼中流血,最后全身出血而死。人在海上,若不能及时吃些新鲜蔬果,难免此厄。而新鲜蔬果极难保存,因此常饮绿茶,食用绿豆、黄果,可保无恙,不过,绿豆须发出豆芽,方能有效。” 绿豆本身维生素含量极低,但豆芽却极高。可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发豆芽需要大量淡水,远洋航行淡水珍贵,人喝尚且不足,如何去喂绿豆?关于郑和船队豆芽的问题,在后世也没有确切结论。聂清风想了半天没有答案,只好选择相信古人的智慧。 “至于燕王,请王兄转告他,运来天地皆同力,凡事顺其自然即可。” 王景弘面有难色:“聂兄所言自是正理,但,能否详细说说?” 聂清风沉默了好一阵子,道:“以聂某之见,继位者,必皇太孙也。他空有名分却无精兵强将,手下齐泰、黄子澄空谈误国、优柔寡断、不通兵事,所恃者,无非耿炳文、李景隆二人,前者年且七十,后者轻狂,难堪大用。燕王不必担忧。” 此言一出,不但王景弘,连张长云都吓了一跳,身不在华夏,对华夏内情却如掌上观纹,难道真是贤者生而知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章 险滩 5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上田哲三来到广目町已经十多天。他已经能拄着拐棍,在村里四下走动。 村里从来没来过家老这么大的官儿,村人起初对他敬而远之,后来发现他和别的老头儿一样,也喜欢蹲墙根晒太阳,也喜欢手谈哼曲儿,还喜欢帮着童们扒开草窠捉蟋蟀,觉得他没有高高在上的老爷架子,渐渐喜欢上了这个说话和气、慈眉善目的老头儿,于是“上田大人”变成了“上田先生”,到后来,干脆变成了“上田”,上田哲三似乎也喜欢上了这种淳朴敦厚的民风,忘记了自己曾是樱内家家老的身份,整日里游来荡去,和一群老头东拉西扯。 这天艳阳高照,日头煦暖,上田哲三越发觉得身轻体健,连拐棍都没拄,溜溜达达出了门,直奔每日必去的棋摊。 还没走到近旁,已经有人招呼:“上田君,上田君,来,来!” 上田哲三走过去,伸长脖子朝里瞅。 棋枰上,黑子白子纠缠不休。执白子的老头棋风凌厉,白子十分强势,左冲右突,大开大合;执黑子的老头儿棋风稳健,黑子看似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但棋势连绵厚实,棋形虽拙,但只要占住的地盘,白子便无机可乘,就算偶尔被提掉一二黑子,也于大局无补。 乡野村夫,下里巴人,不讲究什么观棋不语,吵吵嚷嚷,你支一招,我讲一步,仿佛个个胸怀百万甲兵;两个下棋的眉头紧锁,仿佛是一道之主,面对对手的汹汹来势和手下众多谋士的锦囊妙计,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看看这两人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上田哲三暗暗好笑,想想自己,又笑不出来。 自己在面对净心宗与一本道时,也是这副神情吧?看看这盘棋,执白一方的棋势棋形与自己在关东下的这一局何其相似啊!自拔刀队组建以来,战场争胜未曾一败,可谓能战,但最后依然落得满盘皆输的局面,连主公都没保住! 话说回来,如今聂清风统领下的广目军何尝不是如此?以一町抵住南海道一道的攻势,已经近乎神迹了,可这又能如何?一旦东海道西进,两强夹击之下,必成齑粉。 村人都知道上田哲三下棋有两把刷子,有人问道:“上田君,你看现在这局棋——” 上田哲三摇摇手,示意那人不要作声,以他的棋力,无论执黑还是执白,杀败对手轻而易举,但他想看一看,白子与黑子将如何选择。 现在局面对白子极端不利,根本打不进黑子腹地,自己后院起火,为了不让黑子断掉根基,只好在中盘全力厮杀,以凌厉的攻势拖住黑子,想积胜为大胜,扭转形势。 白子不可以犯任何错误!黑子根基稳固,稍有闪失,也不至于全盘倾覆;甚至有几枚黑子还打入了白子腹地。白子只要一着行错,必败无疑! 拔刀队连战连捷之下,自己放松了警惕,被净心宗谋害了主公,满盘皆输!现在,轮到聂清风来执白子了,就算你再能打,广目町势单力孤的大局是无法改变的,你也会陷入长期的缠斗之中吗? 选择广目町开局,难度太大了!好比下棋,开局让别人九子,你以为你是国手,别人都是臭棋篓子? 怎么看都是必输之局啊! 眼看执白子的老头儿思考时间越来越长,落子越来越迟疑不决,周围有人开始不满地嚷嚷起来。旁边那人第二次问上田哲三:“上田君,你看现在——” 算啦,开局不利,无力回天,推枰认输吧。 上田哲三这样想着,就要开口,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东北角好大一块空地,咋不下在那里?” 众人一看,是个四五岁的娃,哈哈一笑,也不在意。有几个等着接手败军之将的老头可能等得有些焦躁,没好气地把娃朝人圈外撵,上田哲三见了,赶紧把娃拉到身边,问道:“宝你说,这局该咋下?” 娃先恭恭敬敬地朝上田哲三鞠了个躬,然后很认真地道:“俺不会下棋。只是奇怪,中间都下得那么密了,为啥不朝没有棋的地方摆呢?” “哦,这个呀,你看,白棋不敢去呀,家里有好几枚黑棋呢,万一给黑棋占了家,怎么办呀?” “占了家,白棋就输了吗?” 上田哲三暗笑,这孩果然什么都不懂,他耐心解释道:“下这种棋呀,除非一边主动认输,否则呢,就得下到最后数地盘,谁占的地盘大,谁赢。” “那,白棋去那边盖个新家,来不及了吗?” 上田哲三笑道:“当然来——”他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此时棋局刚入中盘,白棋还有翻盘的可能! 上田哲三开始快速盘算起白棋去东北角另起炉灶的可行性来,想着想着,他忍不住拍了一下手:“好棋!” 执白的老头儿绞尽脑汁一无所获,早就竖起耳朵听着上田哲三这边的动静,既然高手赞了娃的方略一声“好棋”,那还有错?当即奋起手臂,啪地将一枚白子重重拍在棋枰东北角:“到你了!” 一见如此落子,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嘘声一片,还有些如释重负,开始争执下一个上台的是谁。 执黑的老头儿哭笑不得,拿手指点点棋枰:“你就下在这里?趁早认输吧!你连根都被俺搜啦,凭你赢的那几目可怜巴巴的棋,于大局有什么关碍?” 执白的老头儿根本没明白上田哲三这句“好棋”好在哪,一子落下,自己也觉得颜面无光,只是嘴巴不肯认输:“你来,有本事,你便追来!叫你认得,什么叫砍瓜切菜!” 执黑的老头儿嘿嘿一笑:“俺不懂什么砍瓜切菜,倒知道一句华夏的俚语——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那啥不落泪。”两人年纪都不了,老儿到了紧要处口下积德,避开忌讳,倒有些君子之风。 执白的老头儿嘴硬到底:“少废话,该你了!” 执黑老头儿毫不犹豫,一子落下,去占白子老家。 白子见黑子直通通撞进来,干脆开门揖盗,不管不顾,自顾自的在东北角又落一子。 执黑老头儿惊道:“你真不要老窝了?” 执白的老头儿发狠:“你不是要去搜根么?随你!反正也保不住几目棋了,只要这边做活,让给你又何妨?我告诉你,这局棋,要么,你认输;要么,你追过来,咱在这边要真刀真枪拼一场!” 围观者中开始有人叫好,那几个准备接手上台的老头儿也不再争执,大伙都想看看后半局的精彩对杀——就算白棋败了,也是虽败犹荣。 上田哲三哈哈大笑起来。 娃不解地问道:“老爷爷,你笑什么?” 上田哲三摸摸娃的脑袋,笑眯眯道:“爷爷笑他们下得都没有你好,我也没有你下得好!” 娃喜孜孜道:“真的么?俺不会下,老爷爷能教俺么?” “今天爷爷还有事,等有空吧——你今日没有去义塾读书?” “先生说了,十四岁以下散学,十四岁以上留下,听林哥哥讲蛇,”娃说着,撅起嘴来,“以后接连十日,还要讲黑海森里别的妖魔鬼怪哩!俺也想跟着学,可先生不许。” 上田哲三知道“林哥哥”指广目町斥候队队长林和夫,年纪虽轻,却能在黑海森中畅通无阻,生存与狩猎经验极其丰富。 广目町的义塾由华莲宗主导,要求极其严格,塾师都是从僧众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德才兼备之人;所教授的学识要一一上报咫尺住持,由他亲自审订,然后方许起讲;教书时,还有专职的学纲僧时时巡视,稍有疏失便会记录在案,事后轻者面斥,重者杖责——广目町的教法,比北陆道的官法还要严酷许多。 林和夫一介武夫,入学塾这清净地讲这些蛇虫一类的腌臜事,咫尺住持居然还同意了,这必然是聂清风的意思。他要广目町诸少年学习黑海森中的怪虫恶物,想做什么?难道是……好个聂清风! 上田哲三笑容绽放的同时,身后人群中响起一阵接一阵喝彩声。 无须回头,此局,白棋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章 险滩 6 广目町的会议一般都是范围的、专门性会议,专人参加,其他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很少有需要全体高层一起参加的会议。 这次不一样,要重新明确下一步的战略走向,聂清风一声令下,除了在剥云山铁墓里的赫连云云,甚至包括上田哲三,全员到齐。 聂清风首先开口道:“今日一早,华夏驻江户城援护总队发来信件。” 张长云问:“可是葛立武那厮?” “不错,上次我等没有落井下石,这次有了回报,是东海道的消息。” 江户城就在东海道,华夏援护总队所在,虽然援护总队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但名头还在。葛立武虽然没有原先那般滋润,但闲事不管,倒也逍遥快活了许多,整日里逮着一众倭人头头脑脑打秋风,消息颇为灵通。 “葛立武发来信件,说东海道出兵,去攻打一本道了。” 众人的表情十分复杂。 一本道是邪道,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贼乱党,东海道此举可以说名正言顺。但话说回来,为什么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偏赶上关东洪灾,东山、北陆两道衰弱时出兵? 上田哲三道:“老夫虽然巴不得一本道早日覆亡,但若是此时覆亡,对我等实在不利。一本道若败,下一个倒霉的,就该轮到北陆道了。” 聂清风道:“上田大人所言不错。东海道虽然出兵,却未与一本道交战。” 张长云啊了一声道:“莫非,一本道放开道路,全军缩回比睿山了?” “正是!” 下面众人一阵交头接耳。 如果东海道和一本道交兵,多半是一本道全军覆没,东海道伤筋动骨,观战的北陆道还有一点喘息之机。但一本道这一收缩,就不好讲了。 一本道现在势穷力竭,还死抱着它这颗歪脖树不撒手的家伙,必然是些穷凶极恶、冥顽不灵之辈,再说穷鼠噬猫,比睿山易守难攻,恐怕东海道的岛村直伸不会有跟一本道死掐到底的打算。 从另一个角度讲,东海道出兵,肯定以一统关东为目标,那么,一统关东之后呢? 关西南海道已经向关东伸手,而这只手一旦伸进北陆道,想再抽出去,就不那么容易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如广目町现在这样,把它堵在关东门外,岛村直伸必然会暂时放过一本道这头病猫,全力西进,控制一盘散沙的北陆道! 众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地渐渐沉了下来。 见大家沉默不语,聂清风道:“樱内诚亮死后,北陆道危如累卵,我等已经无法长期坚持下去,不知各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楯冈一铁现在是广目军的大将,地位还在荒木梅之上,可以看作是武人的代表,他朗声道:“我军战斗力虽强,但人数实在太少;新加入的兵士还没有完全融入广目军的作战体系,恐怕很难同时应对南海、东海两道的压力。看来,需要早做打算” 荒木梅补充道:“我军连番与南海军交战,南海军已开始适应我军战法,越来越谨慎心。市村慎也虽然撤走,但继任者并没有轻兵冒进,萧规曹随,继续规规矩矩地修路。照这个速度下去,明年开春,就能打通——黑海森已不足恃。” 武将一致发出赞同之声,他们直接参与军事斗争,对双方的力量对比有清醒地认识。 聂清风把目光投向文臣这边。 文臣这边,华莲宗住持咫尺起身道:“自前几日主公逐走使者,与北陆道决裂,我等实际上已经孤立无援。北陆道不肯再卖给我们粮食,黑市虽有,但量太,难以支撑。” 聂清风问道:“粮食还能支撑多久?” 咫尺向上田哲三微微颔首,对聂清风道:“多亏前些日子上田大人鼎力相助,我等多少囤积了一批粮食,若是这种只出不进的情况继续下去,以每人每日两餐计,最迟不过明年正月。” 聂清风道:“不知大师计算时,是否把樱内家来的兵士一并算上了?这些人困境不离不弃,都是忠勇之士。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咫尺连忙道:“算上了,算上了。无一遗漏。” 圆规和尚道:“最近在外采买的师弟行事也诸多不顺,处处受人刁难,原本畅销的刀剑农具,如今几乎一件也卖不动了。” 上田哲三望望聂清风,见他微微点头,许自己发言,捋捋长须,道:“以本官……老夫之见,原樱内家众人贪图广目町的武力,却不敢来犯,只好采取封锁之策,妄图把我军饿毙,逼迫大人低头。听说您与关西強藩山南山北两道有盟约,但如今两道鞭长莫及,再说,盟约只在实力对等时有用,如今您势穷,他们能不能想起来,就难说了。” 上田哲三一番话说到了聂清风心里去,他从来没把山南山北两道与自己的不牢固的联盟看作救命稻草,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他懂。 让他感到欣慰地是,这么短的时间,上田哲三能够放下心结,为自己出谋划策,很难得了,这老家伙人老成精,如果他和张长云能配合起来,绝对是一流的参谋人才。不知他会提出什么建议,当下问道:“现在我等形势极不乐观,上田先生可有良策?” 上田哲三不假思索:“一个字,走!趁我等手中还有些余粮,士气未竭,早早撤离此地!万一拖到冬天,道路难行,存粮断绝,被两强夹击,纵然想撤,也来不及了!” 楯冈一铁问道:“那该往何处去呢?” 上田哲三微笑着望向聂清风:“想来,大人已有定策了吧?” 聂清风朝近藤香点头示意,近藤香把聂清风身后的帷幕拉开,后面是两张大幅地图,一张倭国行政图,一张虾夷地地形图。 两张地图等大,巨大的虾夷地一下子就占满了众人的视野,议事堂里响起了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不等众人说话,近藤香迈着轻盈的步子,把一份份早就抄写好的资料递到在座众人手中。 众人还没有从地图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手里被塞了资料,等低头翻阅,更不得了,议事堂里一阵阵响亮的吸气与惊叫声如同玄溟洋的波涛此起彼伏。 虾夷地! 论大,此地一地,便顶整个和洲五分之一大! 论地形,山有险隘,海有良港,既有广袤平原,又有河流湖泊。 论形势,地处东北,居高临下,俯瞰和洲,若得此地,进可攻、退可守! 上田哲三一目十行读完资料,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声道:“此秦之巴蜀,宋之苏湖也,天赐不取,必受其咎!” 荒木梅道:“主公可是要远征此地么?属下愿往!” 楯冈一铁一拱手:“属下愿往!” 咫尺道:“佛法普渡众生,生番自然也渡得,老衲愿一同前往。” 顿时议事堂里人人眉飞色舞,纷纷表示聂清风这一建议英明得紧。 看到这么多人赞同自己的主张,聂清风忍不住有些自鸣得意,看来老子的点子还是不错的么,这算不算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溢? 还没等聂清风爽完,下面突然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我不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章 险滩 7 众人一看,原来是整天摆弄瓶瓶罐罐的渊净,捎带着,坐在他下首的铁匠头儿木下完造也面色尴尬,想说话又不敢,只是搓手。 这两人身份有些特殊,说不是广目町的高层吧,他们好歹各自负责一个部门;说是吧,经常是事务缠身,没空参加会议,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这俩人不来开会那是正常,开会不发言是正常,这回一反常态,跟主公唱起反调,是什么节奏? 渊净怒道:“主公,你说过,我有什么需要,尽管找你,怎么出尔反尔起来!” 聂清风奇道:“我何曾出尔反尔?” “你说去虾夷地,看看地图,广目町才米粒大,虾夷地离此少说也有千里之遥,一路跑,怎么做研究!再说,这里研究用的家什都是多年才攒起来的,到了那边,去哪找这些东西!” 木下完造也道:“有些铁匠年纪大了,肯定不愿走。再说,多远啊。万一路上有个头疼脑热不爽利,不是叫主公白白落埋怨么。” 聂清风笑道:“既然两位一起提出来,我正好一并答了。先告诉各位,此地离我们广目町可不是千里之遥,而是四千八百里!非智勇兼备者不能至!即便去了,那里也未必是人间天堂!” “那还去个什么劲儿?” “地大才有物博,渊净,你不是常常抱怨缺这少那吗?挪个窝儿,你想要什么材料,就要什么材料!再说实验环境,要高温的,火山成不成?要低温的,冰原怎么样?哪还用得着点炉子堆冰块?” 渊净依然不满意:“你说这些,我都懂。可我就不信了,天下大名,就没一个识货的,卖给谁不是卖?” 他这话一出,顿时人人侧目! 自古以来,君择臣的标准是以忠不以贤,你本事再大,敢表露一点不忠试试? 伊头傀作赶忙大笑道:“主公勿恼,这子整日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鼓捣瓶瓶罐罐鼓捣傻了,不要说上下尊卑,连他自家姓什么都快忘了!” 龙造寺大石也笑道:“这厮说话全不走脑子——渊净,就你这傻劲,除了主公不与你一般见识,换个人试试?早砍了八千六百遍!” 上田哲三不搭腔,冷眼旁观。 有本事无脾气的人乃奇花异卉,不可多得;有本事有脾气的人能成事,亦会因脾气而败事,聂清风,你眼力向来不错,提拔的都是人杰,这子能入你眼,说明有些门道,现在,你该如何收拾他呢? 聂清风一点也不恼火,对近藤香道:“把表单拿给他看看!” 渊净一脸好奇地接过近藤香捧来的厚厚一叠单据,打开封面,在第一页上扫了一眼,猛地跳了一下:“哎?” 见他双目圆睁,一脸撞了鬼的模样,众人十分好奇,都伸长脖子,想看看表单上写的什么。 聂清风慢悠悠道:“渊净,自从你投到我麾下,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广目町两个烧钱的大项,除了荒木姑娘的黑衣队,就数你的研究花钱多!全町将近一半的收入,都填了你这个无底洞!现在你说要拍拍屁股走人,你自己琢磨琢磨,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么?” 渊净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表单上的数字,他干十辈子苦工也偿还不起。 伊头傀作道:“你说想找个识货的,那好,你拿着这单子去找,我倒要看一看,还有哪家大名,肯要你这牛脾气臭嘴巴的家伙去做这烧钱的活路!” 张长云见渊净面色难看,道:“渊先生,单子上的数字,想来不了,可主公还是无怨无悔地信任你,这可是万金也难买呀!你整日里嫌缺这少那,换个上官,他就能满足你?是选择跟着主公,经历一番磨难后开出一片新天地,还是换一家势力,在敷衍和嘲讽中碌碌一生,你选吧。” 你一言,我一语,把渊净气得头发根根立起,啊的大叫一声,撒腿冲出去了。 楯冈一铁赶忙起立:“主公,可要追他回来?” 聂清风一摆手:“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别理他。等他想明白了,自己会回来。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再不懂事,我也没办法,请便!”说罢他转向木下完造:“木下先生,广目町能支撑到现在,您这铁匠头儿功不可没。这一回,是您自个儿的意思,还是大伙儿的意思?” “是,是俺自己琢磨的……” 荒木梅道:“木下先生,区区四千八百里路,有何难?我等以一町敌一道,岂不比走这点路难得多!难事能做到,简单事怎么会做不到呢?” 木下完造道:“荒木姑娘,您是剑豪之女,如今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说话自然有底气。可我们这些人,都是只有一膀子蛮力气的铁匠和庄稼汉,一家老都指望着哪,万一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死一个就是死一家呀!本来俺不想说啥,可这是要命的事儿啊!” 聂清风劝道:“刚才大伙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谁也不愿意在这儿等死。我们要是一走,留下的人咋办呢?你光看到四千八百里路不好走,就没想想,留下来,甭管是南海道过来,还是东海道过来,能放过你们吗?” 咫尺和尚道:“南海道在我等手下连番受挫,怨气冲天,留下来的,命运可想而知,木下先生,您要三思啊。” 一直没有开口的林多喜忍不住道:“跟着走,说不定死不了;留下来,就算侥幸不死,也只好趴在地上当狗了。一日三餐,顿顿精米细菜;娃娃能到义塾里念书;听说是铁匠,村人个个交口称赞;因工受伤,村里养老,万一不幸,名字还要刻到功勤碑上——这等待遇,舔屁股也巴结不来!” 上田哲三闻言吃了一惊,原本以为广目町以冶锻立身,对匠户比较重视,没想到居然有这等待遇,便是归义城里的豪商名,也未必有!好你个聂清风啊,把这些匠户的胃口养得这般刁,哪个大名伺候得起? 不过话说回来,工商乃是贱行末流,即便在华夏,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聂清风把匠户抬上了天,这是什么由来?华夏重工商的朝代,似乎只有前宋了吧——这厮真是前宋遗民? 事工商者逐利,大难临头,未必能团结一心。听刚才这个匠户头儿的意思,颇有此意,这可有意思了。聂清风,你是不能对这些人用强的,否则前面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若不用强,有一个匠户跑到外藩,你的坚甲利兵,就要为外藩所有,你会如何应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章 险滩 8 聂清风对木下完造的问题早有准备,道:“木下先生可以回去统计一下,看看哪些人自愿留下。这是大事,让大家多考虑考虑,不愿走的,我不强求。三日内,把名单报给近藤姑娘。如何?” 木下完造忙不迭地应声:“够了,尽够了!” 上田哲三一愣:这就完了?难道聂清风不担心机密技术外泄?他正要提醒聂清风,突见张长云微微摇头,似乎有话要说,于是闭口不言。 见无人提出异议,聂清风站起身,扬声道:“既然如此,我等就要准备远征虾夷地了!咫尺住持、圆规师父、张先生。” 三人连忙起立:“听候主公吩咐。” “你们三位负责组织僧俗民众:咫尺住持,您既是华莲宗住持,又是本町的村长,威望极高,您来掌总;圆规师父,您是华莲宗首徒,僧人的组织协调,由您来做;张先生,钱粮一事一直由您负责,本次远征的大管家,非您莫属。” “谨遵号令!” 聂清风的目光转向楯冈一铁:“一铁,你是广目军统军大将,在关东又有北陆之虎的名号,本次远征的先锋一职,由你担当。” “遵命!” “荒木姑娘。” “属下在,请主公吩咐。” “这次远征,队伍里掺杂大量百姓,行军速度必然迟缓,万一被南海军衔尾追击,后果不堪设想。断后的任务,我交给你。” “请主公放心,就算南海军有千军万马,我也能杀他个七进七出!” 聂清风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我不要七进七出,不要当阳长坂,不要什么赵子龙张翼德!我只要你们按计划执行,一个个平平安安地活着!你们听懂了么?” 所有武人一起大吼:“愿为主公效死!” 接下来,聂清风按早已与咫尺、圆规等人拟定好的计划,安排了其他人的任务。 伊头傀作负责巡视与监察。 伊头老太负责医疗卫生。 龙造寺大石负责全队伙食。 上田哲三负责统领老弱妇孺与匠户、猎户队伍;渊净与木下完造为副手。 在听到安排上田哲三时,大伙的目光都向他投来。 在制定远征计划时,咫尺预计会有大量老弱妇孺随行,这些人没有战斗力,行军速度又极其缓慢,但谁人没有家?如果老营的事情解决不好,会严重影响士气,所以,有丰富行政经验的上田哲三就成为不二人选。 上田哲三微笑着点头,十分认可这个安排,他知道,只要这件事情做好了,就迈出了融入广目军体系的第一步,对未来复兴樱内家,是极大的助力。 见上田哲三欣然接受,聂清风十分满意,他接着布置: 上田哲三原手下副将安井、丹羽二人仍为副将,归楯冈一铁指挥,负责统领樱内家归附士卒。 斥候队与猎杀队合而为一,由林和夫统领;林和夫兼任远征向导官。 听到这里,林多喜忍不住道:“承蒙主公青眼,提拔犬子,只是,他现在正在东山道执行任务,如何能担当此任?” 聂清风道:“告诉大家两个好消息,第一个,和夫今日一早送回消息,十日内必然返回。一本道收缩,东海道进兵,现在东山道内乱成一团,这是我等的机会;第二个,早早前往虾夷地的铃木鹿取也有消息了!” 众人一阵议论纷纷,伊头傀作喜上眉梢,大声问道:“难道铃木先生已经完成了任务?” 聂清风掩不住嘴角的笑意:“猜得不错!他不但成功封闭了铁墓,还带领月忍在那里找到了一处良好的立身之所,现在,正带着一群土人大兴土木呢!” 这一下子议事堂里开了锅,人人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早先铃木鹿取来到广目町时,因为他是月忍宗主,名声并不怎么好,又因为年纪太轻,能力也没有得到证实,他主动申请外派,理所应当,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出色的完成任务! 一番兴奋后,众人纷纷把崇敬的目光投向了聂清风。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没想到,早在数月之前,主公刚刚获得广目町守护之职的时候,就已经在虾夷地埋下了伏笔!这一下子,就不用担心人地两生、衣食无着了! 聂清风道:“有些村人不愿意走,至于这些人,我不强求。想做南海道或东山道治下顺民的,可以;那些不想做顺民的,林先生。” 林多喜起立:“属下在。” “你带他们去剥云山,我令能忍大师在那里的开辟了一块乐土,你确认全部人员到达后,把那里封闭起来,严禁出入!在我回来之前,为了确保安全,”聂清风加重了语气,“我允许你们调用铁墓中的一切手段!但不得踏出剥云山!一切事务,听赫连姑娘安排。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但,不知主公要去多久?” 聂清风缓缓扫视下面坐得笔直的众人,自信道:“我欲以五年为期,各位以为如何?” “主公英明,武运长久!” “至于潜伏在南海道的细川先生等人员,我已派人通知他们继续潜伏,以待时机。自今日起,各位要勇挑重担,各负其责,做好拔营起寨的准备,只等我一声令下,便踏上征途。诸君努力!” “遵命!” 军议结束,上田哲三与张长云走在最后。 上田哲三问张长云:“张先生,聂大人宅心仁厚,不愿亏待匠户。但那些匠户万一被敌人挖走一个,广目町的诸多利器不是白白便宜了外人?” 张长云道:“上田先生不必担心。广目町的制器之术,别具一格。以制刀为例,天下皆知广目刀犀利,却不知为何犀利。早在主公来之前,此地的制刀之术已十分复杂,大大工序足有百余道之多,以一二人之力,绝难完成。” 上田哲三不由想起当初自己刁难聂清风用的手段:要广目町在二十日内拿出两百把好刀。结果聂清风很轻松地完成了任务,当时自己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家伙懂什么不可外传的点铁成刀秘术?想到这里,他连忙摇手:“老夫只是好奇,既然聂大人胸有成竹,张先生不回答也无妨。” 张长云微微一笑:“上田先生这样讲,未免太客气了。从今往后,我等都是一家人,何必分那么清楚?广目町的秘术,无非是分工、机器两招。天下大名,人人行得,却又行不得。” “请细言之。” “先说分工,听说上田先生颇重武备,在归义城时用过分工之策,有此事乎?” “不错,人手一道工序,熟能生巧,工效提高何止十倍,但,”上田哲三无奈地摇摇头,“那些匠户,出工而不出力,产品量少质差,”他停了一停,又道,“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拿两百把刀的事情来难为广目町了。” “上田大人说得是,即便有一二匠户流落外藩,也只精通一两道工序,打不出成品;就算把工匠们一勺烩了,旬月之间,出一两把利器容易,要出百把?难!要说原因么……我有一言,上田大人莫怪。” “请讲。” “您如何看待那些匠户,把他们当人么?” 上田哲三奇道:“他们何以不是人?” 张长云嘿嘿笑道:“张某以前也是匠户——追随主公前,曾在鹿下町酿酒。张某自以为,有华夏的酿酒之术,至少可以衣食无忧吧?谁知,一穷二白,几乎要上街讨饭——这是把人当人看么?佛说众生平等,可倭国各藩一面口念弥陀,一面视匠户为犬羊,驱赶之、敲扑之、屠剥之,匠户们不造反,已然给足各位大人老爷面子了!” “如此一来,但是,若是以厚币卑辞结纳之,如何?” “就算哪家大名一时屈尊折节,可大名的手下呢?他们会如何看这些匠户?这些匠户的子孙,能否如这些大名的子孙一般,在学塾里念书,将来有个晋身之阶呢?路不平,有人铲;人不平,有谁管?既然广目町这里还算公平,何苦去做旁人门下犬羊?” 上田哲三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长云叹道:“广目町今天的局面,也不是一日之功。华莲宗的经营引导,主公的文治武功,将士们忠勇奋发,缺一不可。说实在的,这里比您那个乌烟瘴气的归义城,要好太多了。” “那机器一说,又当何讲?” “拿同一款式广目刀的铭文来讲,不知您发现没有,铭文的位置、大、笔画粗细,几乎一模一样,这就是机器之力了。如今的机器还很粗糙,生手熟手制作出的产品也还有细微差距,按主公的意思,以后,制器可以统统交给机器。” “所以聂大人才会器重那个渊净?”上田哲三摇头,“老夫倒以为,这机器再精妙,也抵不过数百千人合力——有伺候机器的工夫,什么兵器铠甲打造不出来?” 张长云笑道:“所以主公才会器重那个渊净。也难怪渊净那厮发火,他正冥思苦想,琢磨造一台能产生元力的机器,似乎有了点眉目,这一下子,要推倒重来了。” 上田哲三若有所思:“这点子虽然异想天开,但若能实现,也不失为利国利民的重器。强敌环伺之下,还有闲情逸致琢磨这些,广目町的百姓对聂大人放心的很哪!” 张长云哈哈一笑,道:“总而言之,广目町的法子,别人学不了,便是依样画葫芦,也画不成。再说,那些真正紧要核心的东西,都掌握在贴底人手中,这些人,是绝不会背叛的。” 上田哲三点头:“那老夫就放心了,我看,这广目町虽,门道却不少,仅仅制器一途,就有这许多讲究,后面若得闲,还要向张先生多多请教。” “岂敢岂敢,张某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咦,那边出了什么事?” 上田哲三顺着张长云的手指望去,前面围了一堆人,看上去喜气洋洋。 “林君?”张长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急匆匆朝人堆跑的林多喜,“怎么了?” “我听说,我家那臭子回来了!” 张长云赶紧放了手,对上田哲三道:“去看看?” 上田哲三还没应声,就听到前边有人大吼:“多喜哥,你儿子了不得啦,把一本道贼头儿石原干二宰啦,还带了个姑娘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章 泥城 1 时间退回到十五天前。 林和夫只觉得所见并非人间。 他正趴在山坡上,俯瞰美津城——如果这里还可以算作城的话。 眼前是一片连一片浸泡在烂泥中的断壁残垣,在残破的废墟间,有许多粘土状的人形怪物步履蹒跚地晃动着。这些是可怜的美津城居民。 大旱之后有大涝,大涝之后有大疫,这几乎是定理。还没等侥幸躲过洪灾的居民缓过一口气,可怕的瘟疫又降临到他们头上! 能逃走的都逃走了,剩下的,都是染了瘟疫,无力逃走的,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到来。 从外观上看,他们像一群群僵尸,他们目光呆滞、赤身露体、形销骨立,成群结队的从一片废墟向另一片废墟游荡,试图从废墟下面找到一点可吃的东西,他们所到之处,除了泥巴和砖石,不会剩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夜幕降临了,无数星星点点的绿色光点成群结队的游荡,那是吃人吃红了眼的野狗群在徘徊,寻找落单的难民。 难民与野狗,这就是美津城现在剩下的活物,就连老鼠也不常见——都被难民从鼠洞里扒出来吃掉了。难民没有那么多讲究,会俯身从泥坑里饮水,会与野狗抢夺食物。就在上午,年轻的猎人亲眼看到两场难民与野狗的战争,难民一胜一负。胜方大快朵颐,不同的是,难民没有野狗那么强健的脾胃,有些吃了充满腐臭气息的野狗肉,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其余的人木然地看了倒霉蛋一眼,继续默默啃着属于自己的野狗肉。 这些人,已经没有希望了。林和夫在心里默默道。 东海道不会管他们,一本道不会管他们,乱成一团的北陆道更不用说,主公鞭长莫及——就算没有瘟疫,他们也熬不过这个冬天。 十天前,铺天盖地的洪水席卷了东山道的大部分地区,一本道的重要据点、所谓的国都——美津城被彻底摧毁。据逃难的人讲,石原干二造反,杀了首领田森寿行和另一名头目西尾史郎,自己独揽大权。洪水一来,石原干二见势不妙,率领贼兵退回了一本道的发源地比睿山。 现在,美津城成了一座死城、空城,没有任何调查的价值。然而林和夫的目光,此刻并不在美津城,而是投向了紧贴美津城的一座巨大营寨,营寨上空的东海道战旗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东海道出兵了,看来,他们放过了龟缩山中的一本道穷寇。他们的目的,不用说是继续西进去攻击北陆道。既然被我遇上,不去摸摸底细怎么能行? 林和夫有项特别的本事——天神之眼。当发动这项技能时,所有热源都将无所遁形。这让他在黑夜中如鱼得水。利用黑夜的掩护,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营寨旁边潜伏下来。 夜空中,东海道的大旗高高飘扬,四下是林立的刁斗;一座座营帐保持着死一般的沉寂,一队队巡哨的士兵警惕地来回巡视,无数的火把仿佛无数闪动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风声、唧唧的虫鸣声、火把跳动的扑扑声,不时响起的巡哨士兵脚步声,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林和夫耐心观察了一会,发现营寨外围防卫颇严,与南海道军那种混乱的组织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看来,要冒险闯一闯了。 他发动了天神之眼,利用超乎常人的视觉,躲过刁斗上阴冷的视线,避开一队队士兵的监视,再心翼翼地从数个暗哨的空隙中溜过去。 前面布置了数十座营帐。营帐草草搭就,很粗糙,帐门篷布都高高挑起,空无一人,除了带一张破旧床单的简陋茅草床再无其他,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既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目标,不找麻烦,绕过去就好。 一阵风吹过,他缩了缩脖子,猛然回头——无人。 判断失误,太紧张了?连续快速行军导致体能和精神状态都下降了么?他暗自嘟哝着,盘算该如何穿过这片危险地带。 一阵喧闹声传来,一队衣衫褴褛的女子在明晃晃刀枪的威逼之下,哭哭啼啼朝营帐走来,三三两两的钻进营帐。随后,一队队东海道士卒排着整齐的队伍,也三三两两两钻进去,紧接着,营帐内响起不堪入耳的呼叫,既有男子纵情的狂吼,亦有女子哀哀的悲啼。 他继续静静地潜伏,即便心里充满了对东海道军的鄙视,也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这些境遇悲惨的女子,必然是东山道一本道治下之民。一本道为避洪灾,躲入深山,把这些无辜的女子抛弃,如弃敝履。 营外烂泥里的饿殍中,或许有她们的父兄;野狗群争相撕扯吞食的,或许是她们的子女。这些孤苦无依的女子年龄不一,穿着不一,但现在,她们的下场都一样,作为东海道军的发泄工具而存活下去。 人类的残忍与脆弱,在这一刻表露无遗。 乱世人命如草,何况尊严? 但愿,广目町不会遭遇相同的命运! 趁着这阵纷乱,林和夫悄悄接近营帐,利用营帐阴影的掩护前进。他竭力让自己变得冷漠,竭力让自己变成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他救不了这些女子,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 东海道军,是一群禽兽。有朝一日,我会把你们统统宰掉! 有两个人朝这边过来了! 他连忙隐身在一丛茅草后,手中涂了泥的锋利猎刀黑黝黝没有一点反光,要宰掉这两个毫无防备的对手,轻而易举,但那样自己就暴露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手。 两人没有发觉近在咫尺的死神,径直从林和夫身边走过,在一棵树边站定,裤子一拉就开始放水。 一人语调轻松道:“真没想到,能碰上这种好事儿!这趟出兵,值了。” 另一人赞道:“可不是!听说这些娘们里头还有不少官太太阔姐,这回可过瘾了。” “不知道下回得等到啥时候。” 对方嗤笑一声:“等着吧,反正这一批要不得了,今晚完事,统统,”他拿手在脖子上一比,“咔。” “为啥?俺还没过够瘾呢,再来一遍也行啊。” “这么多弟兄等着,一遍完事,你还敢要?不怕那玩意儿烂成海参?再说了,石原干二那无胆匪类,主公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巴巴地把这么多妞送过来了,就这一批?后边肯定还有。” “哎,等着吧。你说,当官儿的有没?” “那还用说?少说得一人俩吧,”说话这人撒完了尿,四下警惕地打量一番,低声道,“跟你说个事儿,你嘴巴可得严实点儿!” 听者连忙探过头来:“啥?” “一本道贼头儿田森寿行死了,你知道吧?” “知道,咋?” “他闺女田森杏奈,现在在岛村大人屋里哪。” “你说那个绿毛?是田森寿行他闺女?” “你见过?” “见过,”听者吧唧吧唧嘴,“确实,挺撩人的。挺水灵个妞,一宿下来,还不变成块破抹布?唉。” 说者嘿嘿笑道:“你吧唧嘴干什么,一个臭大头兵,还有什么想头不成?等主公爽完了赐下来,别说抹布,尿布也轮不到你!” “说得也是,算啦,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 林和夫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章 泥城 2 林和夫忍不住怀念起剥云山外黑海森里那个傻乎乎的丫头来,凭着几件铁墓里盗来的宝物,凭着自己那点二把刀的本事,凭着一股呆呆的傻气,就敢钻黑海森、闯铁墓,真是傻得可爱啊。 虽然她父亲田森寿行是个天下人皆曰可杀的犯上作乱之徒,可她没有罪啊!如果没有她,自己怎么能与父亲团聚,怎么能活着见到主公,怎么能有今日众人敬仰的地位! 可是,对不起,我不能救你。 我的主要任务是探听一本道的虚实,不能为了你,影响了主公的大计!这样吧,我看你一眼,如果你死了,将来,我会替你取下东海道大名岛村直伸的脑袋;如果你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就送你个痛快。 夜色已深,各帐都已一片寂静,唯有中军大帐旁边一座亮着灯火,林和夫悄悄接近那帐篷。 岛村直伸对自己的防御未免太自信,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他蹑手蹑脚摸过去,眯起眼睛朝里面瞧。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田森杏奈,两三个月不见,姑娘清减了许多,颧骨都有点微微突出了。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苍白的脸上还有泪痕。 坐在她对面的中年汉子看上去四十多岁,身形瘦削,叼着一杆旱烟袋喷云吐雾,这就是东海道大名岛村直伸了。 “田森姑娘,令尊的事情,只能说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词儿来。令尊有才干,有手腕,可惜,偏偏走了下克上这条路,被石原干二所谋——犯上作乱者,死在犯上作乱的下属手中,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田森杏奈瞪着他,不说话。 岛村直伸继续道:“看田森姑娘的样子,不过十六七岁,不知,你可了解令尊的大志?” 田森杏奈别过头去,不说话。 岛村直伸也不恼,继续道:“看令尊行事,对有钱人厌恶得紧,他创建邪宗,拉人入伙,宣扬及时行乐,把有钱人当作猪羊宰割,一干穷鬼,趋之若鹜。颇赢得了一群亡命徒的追随,你可知此法的妙处与不足?” 姑娘继续以沉默对抗。 “如今和洲,各藩明争暗斗,民不聊生,富人高高在上,穷人度日如年。一个劫富济贫、乃至杀富济贫的强人出现,振臂一呼,吸引力极大,旬日之内便成燎原之势。但,必败无疑,哪怕令尊能活过来,再来一次也不成;哪怕换了我岛村直伸,也不成;换谁,也不成!” 田森杏奈终于忍不住了:“为什么?” “我从未听过,一群土包子造反能成。和洲不像华夏,民智未开,统领天下的,可以是大名,但治天下,必靠缙绅。令尊拿缙绅开刀,天街踏尽公卿骨,甲第朱门无一半,一众暴民固然欢欣鼓舞,可结果如何呢?且不说千头万绪的民政细务,拿兵事来说,最后这几个月,令尊是不是连战连败?有头脑的缙绅不愿加入,有气节的武士不愿加入,纯靠一群暴民一拥而上,这样的队伍,欺负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成,碰到真正的硬茬子,一触即溃!” 田森杏奈沉默。她是个很单纯的姑娘,一直生活在父亲的羽翼下,背负着一个一本道圣女的虚名,整日与铁墓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为伴,生活很简单,很快乐,对军国大事一无所知。岛村直伸说的这些,她一大半听不懂。即便觉得有几分道理,也不知该赞同还是该否定,于是继续沉默。 岛村直伸吧嗒吧嗒抽了几口,道:“与缙绅为敌,便是与天下为敌。即便在华夏这种干强枝弱的大国,也历来是中枢威权归皇帝老子,地方料民之事归缙绅——只要缙绅老老实实别心怀异志,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的和洲,天皇、幕府统统都没了,你看各藩明争暗斗,背地里还不是这些缙绅们贪心不足作出来的祸事!”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令尊不要缙绅,甘愿与天下为敌,我猜,他或许想为和洲找一条不一样的出路。逆天而行,逆大势而行,我是该骂他不识时务的笨蛋呢,还是该赞他一声知难而进的英雄呢——外头的年轻人,你说呢?” 在外面偷听的林和夫大吃一惊,自己摸过来,连守卫都没发现,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当下手就摸上了刀柄。 岛村直伸仿佛能看见他的一举一动,朗声道:“能摸到这里,肯定是聪明人,不会做傻事,我没叫守卫拿下你,已经很有诚意了,进来吧,我们谈一谈。” 林和夫一挑布帘,进门后先朝岛村直伸鞠了一躬:“林和夫,拜见岛村大人。” 岛村直伸微微一愣:“你是广目町那边过来的?一个人?” “不错。俺走的黑海森。” 岛村直伸笑道:“了不起,东海道虽大,却无一人愿意走绿绝海,能用你这初生牛犊的,必然是英雄好汉,我猜,你是和洲武雄聂清风聂大人的手下?” “是。斥候队,林和夫。” 岛村直伸一指旁边的板凳:“坐。”看林和夫坐了,他道:“我与聂大人虽然素未谋面,但久闻其名。不知他怎么会派精锐斥候来摸我的大营?” 林和夫道:“这不是主公的意思,是俺临时起意——俺本来是去一本道办事儿的,正好您的大营堵了路,俺就抄近道了。” 岛村直伸微微一笑:“年轻人真会讲话。能从绿绝海里游过,还在乎再绕一绕?实话实说,我不为难你。” 林和夫嘿嘿笑道:“那你先回答俺一个问题呗。” 岛村直伸对这憨厚中带有几分聪明的年轻人有几分好感,也不追究他的以下犯上之罪,道:“请讲。” 林和夫的脸色顿时变得狰狞,双手咚地拍在桌子上,上半身前倾,怒气冲冲地对岛村和伸道:“你把俺媳妇儿抢来,要干什么?” 岛村直伸吃了一惊:“尊夫人在此处?人在哪里?” 林和夫恶狠狠一指一旁已经变成泥塑木偶的田森杏奈:“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一章 泥城 3 这两个人一定认识!但田森杏奈肯定不是这个林和夫的老婆! 他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偶然的! 岛村直伸知道聂清风这个人,他和洲武雄的名气太大了。他征询过手下,手下都说能打穿通云栈道的家伙绝对是武力超凡的人物;再加上以区区一町之力能逼得关西強藩南海道寸步难行,说明这人的战略战术安排也没有什么大错误。 武力超凡、行事稳健,再加上地形熟悉,如果这家伙拥有一道,绝对是难缠的对手。至于现在么,他的整体实力太弱,还不足以成为东海道的直接威胁。他派人来刺探情报,无非是想摸清自己对他的态度。 现在关东局势对东海道整体有利,吃掉东山道不是问题,关键是消化,那个死而不僵的一本道必须想办法解决;樱内诚亮死后北陆道一团糟,以武力吃下自然没有问题,但如果逼迫太紧,万一聂清风倒向关西的南海道,那麻烦就大了。再说,他是个华夏人,攻灭了他必然会有后患,不如卖他个人情? 不过,岛村家的人情,是那么好拿的?不出点血还行? 岛村直伸嘿嘿地笑了。 林和夫也在嘿嘿地笑。 老天开眼!杏奈丫头没傻乎乎地跟我唱反调,就这样,只要你老老实实配合我的步调来,说不定我真能把你弄出去,你可千万别犯傻! “岛村大人,我老婆,没什么事儿吧?” 岛村直伸抬手朝外面点一点:“外头慰安所里的情景,你都看到了?” “鬼哭狼嚎的,听到一点儿。” “你老婆一直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如果这样下去,我不介意榨干她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像外面那些可怜的女人一样。还好,你来了,虽然方式有点出乎意料。” 说着,岛村直伸站起来,也不管两个年轻人,自顾自道:“我听一首华夏短歌: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唉,乱离人,不及太平犬。这境况用在你们身上,颇为贴切,不知对与不对?” 林和夫傻笑:“岛村大人说话文绉绉的,俺听不懂。” 岛村直伸呵呵笑道:“大意是感叹夫妇分离,身世飘零。你一个性命朝不保夕的斥候,居然跟一本道匪首的女儿走到一块,若是你的上司——和洲武雄知道,岂能饶得了你?” 林和夫继续傻笑:“岛村大人,俺和俺媳妇儿定亲的时候,俺丈母爷还没造反哩。俺们是娃娃亲,邻居。” 岛村直伸暗笑兔崽子睁眼说瞎话:你一口北陆道口音,跟东山道的女子定亲?还邻居?糊弄鬼呢?跟老子玩这些花儿活,你差远了! 心里虽笑,脸上却一本正经:“生逢乱世,不忘糟糠,千里寻妻,也算一段假话——佳话了。” “岛村大人是在夸俺么?谢谢岛村大人。” “谢先不忙,你擅闯军营,我没有把你拿下;还让你们夫妻团聚,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呢?” “不知俺能报答您些什么呢?” “你去帮我杀一个人。” “谁?” “石原干二。” 林和夫和田森杏奈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岛村直伸道:“一本道匪首——石原干二。怎么,没听说过?” 田森杏奈浑身打起哆嗦来,目光一下子转到林和夫身上,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攥得指尖失去了血色。 岛村直伸慢悠悠道:“我听说,这家伙算计过和洲武雄,你作为他的手下,为主公出这口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再往大里说,一本道之乱已经持续多年,关东三道深受其害,现在的一本道,早已烂透,只要石原干二一死,这荼毒关东的邪魔外道就要烟消云散了——这是公。” 看看死死拽住林和夫的田森杏奈,岛村直伸笑笑:“于私么,你的岳父死在他手里。女婿给丈母爷报仇,天经地义。你宰了他,一举多得,怎么,你还有顾虑不成?” “俺没啥顾虑,就有一条,杀了他,对您有啥好处呢?您不说明白,俺不干。” “年轻人,你听说过怪人么?” “听说过,是石原干二那厮不知道用什么邪法培养出来的怪家伙。俺还宰掉过一个。” “一个?哈哈,年轻人,如今石原干二手下的怪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田森姑娘,你熟知一本道内情,你父亲被谋害时的景象,你亲眼见过,我所言非虚,对不对?” 田森杏奈的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林和夫没多想,轻轻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她放松下来,林和夫没松手,继续抱着她。 岛村直伸又道:“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一旦传播开来,绝非天下之福。年轻人,我实话告诉你,论正面对决,我岛村直伸不怕任何对手!但是,这些歪门邪道的玩意儿,我心里没底,不能放任它们发展,所以,你必须去,把这颗毒瘤铲除掉!” 林和夫点点头:“俺明白了。但是俺自个儿办不了,您得帮帮忙。” “要什么,你说。” 林和夫一指田森杏奈:“俺要她。” “没问题。凡为我岛村直伸做事的,我不会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后顾之忧,还要什么,尽管说。” “俺没有来过东山道,地形不熟,更没有去过一本道的老窝比睿山;石原干二身边的防守肯定很严密,不能轻易冒险。” “不必去比睿山,五日后,石原干二要与我谈判,地点就选在离此不远的美津城废墟,你可以化装成随员,择机行事便可。” “美津城废墟?” “不错,这是他提出来的地点。我已经派人细细查探过此地,没有什么机关暗器。” 林和夫眉毛一挑:“那里有瘟疫!一旦爆发可了不得!你有药吗?” 岛村和伸挥挥手中的烟袋锅:“年轻人多虑了,我岂能不知大涝之后有大疫的道理?既然我军敢堂而皇之地驻扎到美津城旁,自然已做好万全准备!再者说,石原干二也要去哪里,他不怕瘟疫,难道我就怕了?” 林和夫皱眉道:“俺还是不放心。石原干二那厮阴险狡诈,绝对有阴谋,大人您英明神武,自然不惧,俺可是区区兵。” “你探听到什么消息了?” “没有,但是感觉很不好,很不好。这样吧,俺要带媳妇去一趟比睿山,拿点东西,这就动身,来回三天工夫。回来后,俺不用扮随员,照样收拾石原那子。”说着,林和夫朝田森杏奈比了一个端弩发射的动作,“媳妇儿,俺那宝贝,你带了没?” 田森杏奈傻乎乎地摇摇头。 林和夫叹道:“那没办法,只能回去一趟了。” 岛村直伸在鞋帮上磕磕烟袋锅子:“行,你们去吧。” 林和夫一愣:“您不派个人跟着?对俺这么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你是个重情义之人,肯定不会撒谎骗我,来,拿着,”岛村直伸把烟袋锅子递给林和夫,“你拿着它,大摇大摆从门口出去,不会有人拦你。三天后回来,还给我。” 林和夫感激地拜倒:“多谢岛村大人!” 一出东海道军大营,田森杏奈一把拉住林和夫:“林君,我们快逃走吧!去广目町,聂大人一定可以保护我们的!” 林和夫摇头:“不行。我答应了岛村直伸,必须宰了石原干二。他说的没错,这个石原干二是个祸害,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主公不在这里,我们封闭不了铁墓,那就把操纵铁墓作恶的人宰掉!” “岛村直伸是和石原干二一样的坏蛋,他做的那些事,”田森杏奈怒气冲冲地指指慰安所的方向,“你没见到吗?” 林和夫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们没得选择,只能用一个坏蛋干掉另一个坏蛋!这个岛村直伸,是个厉害家伙,但是,我未必会遂他的意,咱们走着瞧吧!媳妇儿,带我回一趟比睿山铁墓,我去拿点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二章 泥城 4 “凭这块木板,就能干掉石原干二?” 当林和夫和田森杏奈如约返回时,岛村直伸有点吃惊。他本以为两个年轻人得脱牢笼,会一去不复返。其实就算一去不回也没什么,就当是送给聂清风的人情好了。难道说,这个林和夫真是下了决心,要宰了石原干二给丈母爷报仇?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个道理他懂,可冒着生命危险潜回比睿山一趟,就拿了这么块灰扑扑的木头板子,值么? 林和夫一摆手:“您甭操心……俺收拾他……睡……”说着,居然站在那里打起鼾来。 岛村直伸挥挥手,让手下把他带下去休息。 林和夫一觉睡了一整天,第二天过午,他精神抖擞地站到岛村直伸面前。 岛村直伸道:“后日就是与匪首石原干二见面的时间。你准备怎么做?” “您和他会面的地点,我已经知道,只要他准时出现,就难逃我手。” 岛村直伸眉头一皱:“你在那里布设了结界?” 林和夫摇头:“没有,太容易被发现,再说,您不也在那儿么?总不能连您一起收拾。我准备从远处下手。” “远处?年轻人,那个地方是一片开阔地,方圆四五百步,就算是床弩,射程三百步,顶天了,怎么也够不着啊!” “这个,就是看家的本事,吃饭的手艺了,您甭多问。等您跟他面对面的时候,认准是他,给俺打个手势,比方说抬抬手啥的。到时候俺就动手。” “好吧,到时候看你的。去休息吧。” “不,岛村大人,俺这就要去埋伏了。” “现在去?还有整整两天呢!” “早去早好,不能误了您的大事。” “那就去吧,需要什么,言语一声。” 林和夫转身离去,悄悄捏了捏怀中的长条形的木板。这灰扑扑不起眼的家伙不是什么木板,而是铁墓中特产的兵器——落魂!遍数和洲,只有寥寥几人见识过它的威力! 床弩能射三百步?岛村直伸,你的见识,毕竟还是太短。落魂的第四形态,那种长管鸟铳的形态,主公管它叫“狙击步枪”的,能射两千三百步! 抱歉,主公,俺答应过你不进铁墓的,可是这一次,天赐良机!不能错过! 抱歉,岛村直伸,你给了俺足够的信任,俺却不能回报你。要死的,不是石原干二,而是你! 如果你死了,群龙无首的东海道和实力衰落的东山道应该会僵持一段时间吧!主公可以赢得更多的准备时间! 如果顺利,甚至可以把石原干二和岛村直伸这两个家伙一起干掉! 那么,干掉之后,怎么撤离呢? 我很久没用落魂了,前天在铁墓靶场里打了几发,总算找回一点感觉。一千三百步,不能再远,否则没准头,两人会面地点在美津城废墟,向北一千三百步是一片密林,在树上埋伏。 击毙两人后,我和杏奈将成为整个东海道和东山道追杀的对象,必须尽快撤入黑海森,从林子里回广目町。 杏奈丫头,你可得老老实实听话!任何一个细节出点漏子,咱俩都完了! “林君!” 突如其来叫喊把林和夫吓了一跳,一看是田森杏奈,赶忙道:“怎么了?” 田森杏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道:“你很紧张吗?” 林和夫哈了一声:“死在我手底下的生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不就是打爆一颗脑袋么,这有啥?” “你出汗了。” “没啥,有点儿热——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 “好了。咱们走吧?” “走。” 两人走到东海道军营门口,岛村直伸意外地站在那里。 “岛村大人?找俺?啥事儿?” 岛村直伸笑道:“两位,你们肩负关东安危,能不能铲除一本道,就看两位的本事了,祝两位武运昌隆,马到成功。” 林和夫皮笑肉不笑地应道:“谢谢,谢谢大人,媳妇儿,还不快谢过大人?” 田森杏奈赶紧弯腰:“多谢岛村大人,多谢。” 拜别之后,两人从容离开。 林和夫脸色苍白,手在衣兜里一个劲儿地打哆嗦,他有种错觉,全盘的计划,已经被这老家伙看穿了!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岛村直伸微笑了一下,摇摇头,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你一定会辜负我信任的,和洲武雄的手下,果然既忠且勇啊,可惜,还是太年轻啦。让我们看看,谁会笑到最后吧。” 走着走着,走在前面的林和夫突然停下脚步,后面的田森杏奈猝不及防,咚的撞到他背上,差点儿把鼻子撞扁,痛得眼泪汪汪蹲下去:“林君……呜——” 换做平时,林和夫肯定赶紧回头来扶她,可这一次,林和夫连头也没回,自言自语道:“没这么简单,老家伙肯定有后招——杏奈丫头,咱不能去林子!” “为什么?”田森杏奈揉着通红的鼻头,站起来。 “对主公来说,宰了他,肯定比宰了石原干二好处大!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能想明白,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怕到时候,我们还没动手,自己先倒霉了!” “那干掉石原干二呢?” “也不行!石原干二一死,东海道肯定能轻松推平东山道,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主公!” “那我们逃跑吧!” “不,虽然危险,但这也是个机会!你觉得,石原干二会跟岛村直伸谈什么?他没几天蹦达头了,岛村直伸还愿意跟他谈,他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田森杏奈的脸一下变得煞白:“铁墓里的东西?” 林和夫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不错!知道主公是和洲武雄,岛村直伸还敢进兵,必定有恃无恐。一本道现在能拿得出手的,能让岛村直伸不必担心主公武力的,除了铁墓里的东西,还有什么?” “如果我们刺杀石原干二成功了……” “比睿山铁墓里的东西,都是岛村直伸的。” “要是失败了……” “岛村直伸绝对会把我俩交给一本道,就说你从广目町找来刺客,为父报仇。以石原干二阴险刻毒的性格,绝对会把气撒到主公头上,到时候,铁墓里那些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统统都会用到主公身上去!” “那我们可怎么办呀?” 林和夫冷笑:“岛村直伸有他的计谋,我也有我的算计,杏奈丫头,咱们不去林子了,去美津城废墟埋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三章 泥城 5 林和夫和田森杏奈一前一后,缓缓向伏击地点匍匐前进。 两人身上蒙了一层涂满泥浆的篷布,弓着腰前进,乍一看,像两座不起眼的土丘。在几乎变成泥沼地的美津城废墟中,这样的土丘太常见了,不会引人注目。 田森杏奈觉得很苦,她全身都浸泡在带着腥臭气味的泥浆中,又软又粘,泥浆里夹裹着细碎的石子不时从细嫩的肌肤上划过,又疼又痒,她很想站起来抖一抖,再赶快泡个澡。 呜,好想要干净的热水啊,好难过,好难过,好——咦? “林君,林君……”她悄悄地呼唤,抬手扯扯林和夫的脚后跟。 林和夫在她前面,撅着屁股,一拱一拱朝前进,一有情况,立即停下,像一条在泥巴里蠕动的大肉虫。 “又要干吗?杏奈丫头,再扯后腿,我就扔了你,不管了!” “呜……林君真坏,欺负人……你看那个,好奇怪呀!” “别抬手去指!你个笨蛋!说方向!” “你东北边……一群人在吃……呜!干嘛踩我头……” “我看到了,闭嘴,笨丫头!再多嘴我就把你脑袋踩肚子里去!” 林和夫凝神观察,在他的东北方向,大约二百米处,有一座被洪水泡塌的房屋,现在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房屋只剩一半的墙根下,围着十几个肚皮下垂、骨瘦如柴的家伙,和他一样全身上下沾满泥浆。这些人面目模糊,连男女的性征都区分不大出来了,他们正围在一起,对着什么东西大吃大嚼。不远处,还有数个目光呆滞、踉踉跄跄的家伙正在靠近,看起来是想分一杯羹。 “林君!林君!有个家伙……过来了!”田森杏奈想叫,又怕被林和夫踩脑袋,只好压着嗓子,哀求似的呼唤。 不远处,一名目光呆滞的泥人晃晃悠悠朝两人藏身处走来,他的眼睛直勾勾瞪着前方围拢成一团大快朵颐的众人,显然也想快些加入到行列中去。林和夫和田森杏奈,正好挡在他行进的路线上! “我知道,别动!安静!屏息!” 泥人越来越近了! 田森杏奈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那对了无生气的眸子,向天翻白,瞳仁几乎不见了!这人瘦得可怕,看起来像是骨头架子上蒙了一层皮;肚皮瘪瘪的下垂,好像一只破口袋。 泥人走得更近了! 他身上有无数大大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露着粉红色的肉茬,而有些已经溃烂成一团紫黑色的浆糊!他的右腿肚少了一大块肉,不知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干瘪的肉皮仿佛风干的树皮,吊在伤口上,一晃一晃的。 “格格格……”田森杏奈的上下牙忍不住打起架来。 “别……动……” 林和夫的声音如蚊蚋、似梦呓,然后了无声息。 泥人的喉咙里传来奇怪的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步履蹒跚地从田森杏奈身边走过,还被她的脚绊了个趔趄,泥人也不管,站直了,继续咕噜咕噜的低吼着朝前方的饕餮盛宴走去。 危机解除。 “林君,他们……怎么了?他们在吃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些家伙,有点邪门儿啊,什么瘟疫能把人脑子都弄坏了?腿肚子上少了那么大一块肉,筋都快断了,还能走路?不想那么多啦,咱绕过去。” “你说了好多话!哎哟!” “笨丫头,闭嘴!快爬!” 前方是一座破败的天守阁,大约有三四层,一半已经倒塌,剩下一半,在偏西的日头映照下拉出长长的阴影。 林和夫警惕地四下扫视一番,回头道:“甭爬了,猫腰,慢慢起身,贴墙根,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贴着一米多高的破碎围墙缓缓行进,踏着一地的碎砖和泥浆,钻进了天守阁。 脊背贴到坚硬的石墙上,身体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林和夫轻轻吐出一口气,确认一下周围没有敌情,缓缓把伪装篷布掀开。 “笨丫头,我上去看看,你在这等我。” “不,一起!” “听话。” “就不!那些人,好吓人!万一上来怎么办?” “那你脚下心点,别稀里哗啦的!” “嗯!” 天守阁有四层,房顶不见了,一大半地板已破碎倒塌,第四层四面墙倒了三面,只剩下东墙还倔强地立着,墙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看来,这里是先遭了洪水浸泡,又被劫掠焚毁。 林和夫心翼翼地走到尚未倒塌的角落,居高临下俯瞰,周围一切,尽收眼底。 位置不错。 他摸出猎刀,把砖缝里湿软的泥灰挖出来,心地抽掉两块墙砖,制作了一个简单的射击口,然后把落魂切换成狙击形态,从射击口向外观察了一下射界,觉得还算满意,对田森杏奈点点头:“可以了,今晚就在这过夜。你去布几个真视结界,咱得防着点,心野狗野猫什么的溜上来。” 田森杏奈没动弹,好奇地指着窗户问道:“那有窗户,你为什么要费力挖砖头呢?” “咱们站得高,从上往下看,容易;从下朝上看,也很清楚。石原干二敢把会面地点选在这儿,肯定有算计。心行得万年船,咱不能冒险。” “那,时间还早,我布几个大威力的防御结界不好吗?” “不好,白天都这么安静,晚上更不用说,一旦弄出响动,周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说不定都会围过来。用真视结界,早点发现危险,悄没声息地解决,是最好的办法。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姑娘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林和夫拿手指在地板上画起图形:“一楼楼梯口,二楼两道楼梯中间,三楼走廊拐弯的地方,这,这,还有这,统统布上,要多久?” 姑娘骄傲的一挺胸脯:“一个时辰!” “挺厉害么,老色棍布一个真视结界,不用元神目得大半个时辰呢。” 姑娘一头雾水,听不懂老色棍是谁,但得到林和夫的夸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布阵的材料,还有多少?” 姑娘得意地拍拍鼓鼓囊囊的顺袋:“岛村直伸给了我好多符纸和朱砂,他一定以为没有高级材料就布不出高级结界,哼哼哼,你放心好啦,包在我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四章 泥城 6 当田森杏奈布设好结界返回的时候,林和夫也做好了数个高低不一的射击口,逐一检查了射界,正抱着狙击形态的落魂靠在墙角闭目养神。 听到轻快的脚步声,林和夫睁开眼道:“好了?” 田森杏奈用力一点头:“嗯!” “你先睡一会。我守着,一会儿轮换。” “这才什么时辰呀?睡不着嘛。” “赶快,别啰嗦!你不睡我睡!” “睡就是了嘛,凶什么呀。” 田森杏奈撅着嘴巴,嘟嘟哝哝地钻到墙角处,扯过满是泥巴的伪装斗篷盖在身上,闭上眼。 她本以为自己睡不着,连日来,她遭遇了一场又一场的巨变:父亲被石原干二谋害,自己被囚禁,又被作为筹码送给岛村直伸,再到现在意外地被林和夫救出来,真是如同一场大梦——怎么可能睡得着? 谁知道,一闭上眼,她真的睡着了!或许,是太累、太紧张的缘故? 有人把最深沉、舒适的梦称为黑甜乡,不是没有道理。她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连梦都没做一点,一觉醒来,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着懒腰,揉揉惺忪的睡眼,才猛然发现,已经是明月高悬。 另一边的墙角里,林和夫正倚着石墙,一只手抱着落魂,另一只手托着一个饭团朝嘴里送,见她醒了,笑道:“怎么样?睡的还行吧?” “我怎么会睡着了?还睡了这么久?” “我就知道你睡不着,所以在篷布上洒了点定魂草的粉末,你一喘气,热气一嘘,药力发作,安安稳稳睡上四个时辰。” “你好讨厌,不过还是谢谢你——那你一直没有睡吧?赶快睡吧,我守着。” “等会,吃完再说。”说着,林和夫静悄悄地享用起饭团子来。 明亮的月光把周围照得一片雪白,好像在泥沼上覆了一层浓霜。周围静极了,只有树梢轻轻摇动,那是风在心翼翼地走过。被痛苦折磨了一整日的美津城废墟,睡着了。 田森杏奈悄悄地瞥一眼林和夫,他孤独地、静悄悄地坐在角落的黑暗里,一边口咀嚼着干硬的饭团,一边打量正享受着银色月辉的世界。 在夜的黑暗里眺望月色的守卫者。 田森杏奈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黑暗为年轻猎人的脸庞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他脸庞的棱角似乎也变得柔和了。 这个家伙,比在剥云山时更沉稳了啊,似乎见到什么都不害怕呢。倒是自己一惊一乍的,让他笑话了不少次,可恶!人家可是堂堂的一本道圣女,不许把人家当傻瓜! 田森杏奈有点赌气地朝那片黑暗看去,惊诧地发现,那里没人了! 她惊讶地刚要站起来,一下子看到,林和夫正盖着伪装篷布,匍匐到一个射口旁,举着落魂,心翼翼地向外观察。 坏家伙,又吓唬人家! 她刚要开口,就看到林和夫悄悄摇手,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赶紧闭上嘴巴。 林和夫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向地面弯了弯,又勾起来,朝他的方向曲了曲。 她会意地点点头,慢慢伏低身子,趴在地上,把身子躲在阴影里,一点一点地向林和夫挪动过去。 林和夫朝她翘翘大拇指,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田森杏奈虽然很好奇,但强忍着不说话,也学林和夫的样子,侧耳倾听。 远处传来低低的犬吠,那是吃人的野狗。犬吠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清晰。 林和夫轻轻按住她的脊背,摇头,示意她不要站起来看,然后,慢慢地把落魂递到她手中,指指落魂背槽上的千里镜。 田森杏奈学着林和夫的样子,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落魂的铳口从射口中探出去,顺直,然后,心翼翼地把眼睛贴到千里镜上。 千里镜的镜筒上有一圈黑色的柔软胶质,正好完美的与眼眶贴合起来。它似乎能与使用者心意相通,自动调整远望与近观。 视野中,三四百步外,十几名聚集在一起的难民正一瘸一拐地在月光下行走,在他们对面,是数只狂吠的野狗。野狗毛发直立,尾巴高举,犬齿外翻,显然已经暴怒。难民置若罔闻,继续蹒跚前行。 灌木丛中一阵簌簌声响,紧接着,数不清的野狗一起跳了出来! 这些人完了,统统要变成野狗的腹中之物了。 田森杏奈把眼睛从千里镜上移开,想把落魂递给林和夫,却见他摇摇手,指指外面,示意她继续观看。 姑娘不明就里地继续观看下去,在她看来,接下来无非是一场残酷的血肉宴席,有什么好看的?但在林和夫眼中,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林和夫发动了天神之眼,现在,在他看来,整个世界全都变成了亮灰色的虚影,一切物件,只有轮廓。唯有能产生热量的活物,才是白色。 现在,那些难民的身体,只有心脏处是白色! 一只野狗扑了上去,紧接着所有的野狗全扑上去! 血肉横飞,野兽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出来! 林和夫死死地盯住被扑倒在地的难民,他知道,事情绝不会就这么完了! 突如其来地响起一声野狗的哀鸣!在群犬的咆哮声中,这哀鸣是那样的怪异! 一只野狗的左后腿被一名倒地的难民咬断了! 咬断它腿的,是一名六七十岁的老人,两眼翻白,了无生气,干枯的嘴唇里,东倒西歪的牙齿七零八落,让人看了都觉得他除了豆腐恐怕咬不动别的东西,可是,居然硬生生咬断了一条狗腿! 野狗还没来得及跳开,另外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一把拽住它的前腿,紧接着,无数只手争先恐后地伸来,无数张口凑过来,狠狠地咬下,不管它身上沾满泥浆的皮毛,不管它身上恶臭流脓的疮疤。 眨眼工夫,这只野狗被撕扯成了一块破抹布,污血汩汩流淌,染红了地面。 其他野狗并没有发现这个异常,依然在撕咬,咀嚼。 一只凶性大发的野狗扑倒了一名妇女,在她腹部撕开一个大洞,探吻进去,贪婪地撕扯新鲜的、热乎乎的肠子。把鼻尖探进去,它惊讶地发现,这猎物的肚子里是冷冰冰地、僵硬的!它挣扎着想把嘴巴抽出来,来不及了。 妇女瘦弱干瘪的手臂好像弯曲的铁棍,力气大得出奇,紧紧握住它的两条后腿,把它倒提起来,紧接着,异化的、强壮有力的下颔猛地闭合,不输给它的锋利牙齿有力的咬下,在它的脊背上开出一个森森的血洞。 野狗的哀嚎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数只在外围的野狗发现不妙,夹着尾巴逃跑了,凡是近身撕扯的野狗,全灭。 田森杏奈全身筛糠似得抖个不停,她已经没有勇气探出头去看。虽然隔着三四百步,她似乎能听到咯吱咯吱地咀嚼声。 林和夫脸上的肌肉扭曲得可怕,正在大快朵颐的难民身上,最后一点白色也消失了。 这些家伙,不是活人,是活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五章 泥城 7 “格格格格……”田森杏奈上下牙一个劲地打架,哆哆嗦嗦道,“林君……我们……怎么办?” “什么瘟疫,能把人变成这个样子啊……肠穿肚烂,照样活动自如,一旦被抓住,野狗都挣脱不开,如此可怕的韧性和力量,这些活尸,如果出现在战场上——这八成又是石原干二搞的鬼,杏奈丫头,比睿山铁墓里有传播瘟疫的东西吗?” “不……不知道……我只进了很少几个房间。” “必须把这件事告诉主公,请他来解决!” “那我们快逃走吧?” “不!我们必须收拾掉石原干二,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他多活一天,就会制造无数麻烦!比如,这场瘟疫!” “你是说,他借洪水后的瘟疫作掩护,散播了这种把人变成活尸的新的瘟疫?” “没错!”林和夫咬牙切齿,“这家伙罪无可赦!岛村直伸,先放一放。现在,必须守好这里,别让那些活尸坏了我们的大事!” 两人正说着,一只慌不择路的野狗,哀鸣着朝天守阁方向跑来! “林君你看……哎呀!” 田森杏奈忙乱之下,失手把落魂从射击孔里滑了出去!长长的落魂翻滚着,从四层楼的高度跌落,落进草丛! “笨蛋!”林和夫呵斥了一句,拔腿朝楼下疾奔。 “对、对不起……”田森杏奈一句话没说完,林和夫已经跑下楼去,她急忙追了过去。 林和夫刚刚从二楼楼板破口纵身跃下,野狗就冲进了大门! “呜——”野狗威胁地咧开嘴巴,露出白厉厉的牙齿。 林和夫拔出黑黝黝的猎刀,与野狗对峙。 “呃。呃,呃——”野狗的背后,天守阁倒塌围墙的破口出,传来活尸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吼叫,它们一摇一摆地追来了! 没有时间了! 野狗猛地一沉腰,左一扑,右一扑,连续两个变向之后,腾空而起,朝林和夫的咽喉扑来,血淋淋白厉厉的尖牙在月光下闪动着银白色的死光! 嚓的一声轻响,锋利的猎刀尖锋自下而上刺入了野狗的肚皮! 林和夫蹲踞在地,右手持刀柄,左手托右腕,看着野狗的身体从头顶掠过,肚皮一分为二,腥臭的污血和内脏一股脑儿的滚出来。 野狗的尸身扑通倒地。 林和夫刚松了一口气,猛然间,背后伸来一双胳膊,一下子按住了他肩膀!他整个身子都被强迫半转,面向偷袭者。 是一只活尸! 活尸脸皮完全腐烂,一点也看不出容貌,一只眼球不见了,留下一个深深的黑色孔洞,一条眼索从里面垂下来,一直耷拉到嘴里;脖子破了个大洞,缺少声带的喉管发出漏气的嘶嘶声;抓着他的两条手臂皮肤斑斑驳驳如同老树皮,表面覆盖着一层紫黑色的硬壳——不知是什么液体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好大的力气! 林和夫的肩膀被捏得咯咯作响,上臂完全动弹不得,他猛起膝尖,狠狠一击正中活尸双腿间要害处——没用,除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活尸没有任何疼痛的反应。 “呃呃呃呃——” 确认猎物被捕捉到,活尸兴奋地张开血盆大口,它的舌头不见了,一口七零八落的烂牙根散布在牙床上,喉头处还卡着一只干瘪的眼球。 “滚你娘的!” 林和夫怒吼了一声,猎刀在掌中打了个旋,反手上刺,一刀刺进活尸右腕,手腕一扭一拨,喀喀两声,把活尸右腕腕骨与尺骨桡骨挑活了节,紧接着猎刀一旋一割,嗤地卸掉了活尸右手,猛地向左一偏头! 咔的一声,活尸一口咬了个空,把自己闪了个趔趄,带着林和夫一起踉跄了几步。没等它站稳身形,林和夫如法炮制,又削掉了它的左手,从活尸的禁锢中脱出! 林和夫一得自由,立即反击,刚要扑上,突然听到身后田森杏奈喝道:“低头!” 他想也没想,猛一低头,就听到慑人心魄的呜呜破空声响起,一道冷风贴着后颈扫过!抬头看,一张巴掌大的符纸好像一把锋利的四四方方手里剑,打着旋朝活尸脑袋飞去,符纸上朱砂赤红如血,好像一条细细的血蛇,散发着妖艳的血光! 扑的一声,如入腐土,符纸将活尸坚韧的颈部一削两段!一颗烂透了的脑袋骨碌碌滚出好远! 符纸去势不减,划了一道锋利的弧线,又斜斜削断了一根门柱,消失在夜空中,门柱一倒,整扇大门轰隆倒砸下来,把企图从正门冲入的活尸正正砸在下面。 “式神·斩岩龙!” 田森杏奈左手捏着一大把符纸,右手高举着一张,威风凛凛道:“林君,退后!” 林和夫傻愣愣地看着气势全开的姑娘,一时间忘了说话。 田森杏奈不搭理他,右手符纸在掌中迅速燃尽:“结界·缚灵火!” 十几只活尸,在门口挤成一团。随着姑娘手中符纸化为灰烬,门口五颗红色光点悄无声息地一闪,五道火柱从地下爆射而起,一直顶到楼板,火柱阵中,无数条焰蛇游动,眨眼间,只余下红黑两色,红色是火,黑色是灰! 姑娘得意地打了个响指:“这下子,什么瘟疫也不会剩下……哎呀,讨厌,快放下!” 林和夫一把把她抱起来转了两个圈:“杏奈丫头,你太牛了!” “人家是阴阳师嘛,才不会怕这种慢吞吞的家伙,怎么样,人家是不是很厉害?” 林和夫把她朝地上一放,转头朝门外走。 “你干什么去?” “去把落魂捡回来。” “人家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嘛!” “是。” “嘿嘿。” “很厉害的笨蛋,在这等着!” “呜呜,又欺负人家。” 一会儿,林和夫抱着落魂回来了。 “外面怎么样?” “东南边有一群活尸。我把它们引过来了。” “啊?我们换个地方吧?” “没关系,有这些活尸作掩护,我们不会被发现。现在,这里是安全的。” “它们要是冲上来呢?” “没关系,我试过了,这些家伙是瞎子,别弄出大的响动,就没问题。杏奈丫头,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 “没,没,没事,一会儿就好。放心吧。” “那么,赶紧休息一下,就等明天正主儿登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六章 泥城 8 未时一刻,在西斜太阳的照耀下,和洲关东两巨头,东海道岛村直伸与东山道的实际控制者、一本道大僧正石原干二,在美津城的废墟泥沼中会面了。 石原干二首先笑吟吟地拱手:“岛村大人,别来无恙啊。” 岛村直伸端着烟袋锅子抽了两口,从鼻孔里朝外吐烟:“好说,好说,当年欲托庇于净心宗而不得的鱼虾,如今长成了一头巨兽。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石原干二笑道:“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不过说起鸿运当头,还是岛村大人更胜一筹,出兵的时机,刚刚好。无论在下的一本道,还是内斗不休的北陆道,甚至远在关西的南海道,都惶惶不可终日——天下人皆骂我石原干二可杀,其实您与在下没有什么分别。” “石原君,你百般请求,我才答应见你这丧家之犬一面,难道你只有这些无用的废话?” 石原干二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岛村大人,一本道兵挫地削不假,可说在下是丧家之犬,未免不智!我想听您说句实在话,从您的大营走到这儿,两刻钟的路程,您,损折了多少人手?” 岛村直伸面上猛然变色! 一夜之间,行走于美津城废墟之间的难民,全变成了活尸!虽然行动缓慢,却个个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凡接近者,一旦被抓住,无一幸免,全被咬死!而且,活尸的数量越来越多!有些倒毙于路已经两日的死者,居然也爬了起来! 岛村直伸的卫队豁出命去,给岛村直伸杀开一条血路,回到大营。眼看约定时间要到,岛村直伸一咬牙,把随军的阴阳师拉出来开路,一路用结界铺地,总算是到达了约定地点,没有失约。 听石原干二的意思,活尸之事,与他又关,这是怎么回事? 石原干二道:“一本道,从未做过丧家之犬。在下深知,一本道良莠不齐,投机者众;外部,北陆道净心宗、家老上田哲三皆视我为贼寇,必欲除之而后快,您在东海道,也一直厉兵秣马,虎视眈眈,不解决这些问题,一本道如何能一飞冲天?” 岛村直伸冷冷道:“你好大的手笔,我倒要听一听,你如何一飞冲天!” “岛村大人只看到在下连战连败,却没有看出,在下是在丢包袱,以退为进。自数月前败于北陆道拔刀队之手后,我便下令主动收缩,给净心宗和上田哲三互相撕咬腾地方,最后,樱内诚亮死,上田哲三败,而净心宗,也成了乱臣贼子。 “我的第二败,利用这场洪灾,全军退回比睿山,一面夺权,另一面,也把那些草民、羸兵之类的累赘统统丢掉,还顺手送给岛村大人一个人情。想来,岛村大人志在关东,不会刻意与一群死守山中的穷寇为难,是也不是?” 岛村直伸抬手朝周围画了一个大圈:“这些活尸,就是你龟缩山中做出来的好事?” 石原干二微笑:“不错,这是在下的力作。若是战场之上,杀出这样一队死士,会如何?”他故作姿态地摇头叹息:“可惜,时间还是太仓促,现在只能弄出这些没有神智的不死不活的家伙,连敌我都分辨不出,可惜。不过呢,对付如今天下诸侯,也尽够了。” 岛村直伸勃然作色:“你要把天下人都弄成这样的活尸?” 石原干二失笑:“怎么会?在下好端端一个活人,怎么会忍心看天下如此?只要老老实实听话的,在下自然不会亏待他;若是执意与在下作对,”他微微一笑,“就等着活尸围城吧。” “你如此行事,不怕遭天谴么?” “在下便是天——您莫要笑在下信口雌黄,既能治活人,又能统领死者,这不是天,是什么?” “既然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各自带兵厮杀一场,看看是你的死人得天下,还是我的活人得天下,”岛村直伸目露凶光:“我可告诉你,你这么做,是与天下为敌!只怕到时候,天下所有诸侯,都要除你而后快!” 石原干二仰天大笑:“与天下为敌?岛村大人,一本道自创立之日起,那一天不是与天下为敌?”笑了一番,他收声道:“可是,在下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便宜不可让一家占尽,这样吧,岛村大人,咱们合作,活人,归你;死人,归我。您做不到的事,交给我来,咱们横扫天下,如何?“ 岛村直伸阴沉着脸:“然后你再把我变成死人?” 石原干二双手直摇:“不不不,在下何敢如此?别忘了,和洲虽,还有华夏呢。待到把华夏也吞掉,天下归一,在下也就用不着做死人头领啦,您说,如何?” 见岛村直伸沉默不语,石原干二知道他已动心,趁热打铁道:“此事事关重大,您也不必急于给在下回答,在下在比睿山中静候佳音,等您考虑周全,遣人告知即可。为表示诚意,再告诉您两个秘密,其一,这些活尸虽然凶恶,但只要事先服食避邪药物,它们便不敢扑上来;其二,被咬之人会变成活尸,是因为活尸身上的疫气自血入体,只要不见血,便无须担心——这秘密,在下可是等闲不会告诉别人。” 岛村直伸笑道:“这种秘密,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年轻人,你的心机与狠劲儿,我佩服得很,但是,自古以来,有走邪路得天下者,却无走邪路治天下者!一味追求奇技淫巧,只怕最后,你要死在奇技淫巧上!” 石原干二微笑:“多谢岛村大人指点,只是,若论奇技淫巧,和洲除在下外,恐怕不作第二人想。” 岛村直伸哈哈大笑:“你若不信,抬头看看,老天绕过谁!”说着,他手臂高举,向天一指,“你看!” 石原干二有些诧异地抬头,天空中除了几朵乌云,一无所有。 就在他刚刚回过头的时候,劲风扑来! 一枚带着死亡气息的灼热金属弹丸,从四百五十步外呼啸而过! 时间瞬间静止! 石原干二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右臂与胸腔分离,拖着一条长长的血带,一头扎进茂密的草丛,不见踪影。 巨大的疼痛感如同一柄重锤,瞬间粉碎了他的意识。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手臂飞落的草丛里,钻出了十余只全身腐烂的野狗——它们,也变成了活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七章 调整 “情况就是这样,现在,整个东山道,恐怕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生化实验场。失控的病毒到处肆虐。病毒有可能向东扩散到东海道,向西扩散到北陆道——整个关东,将爆发一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化危机。” 剥云山的铁墓——前人类时代的华夏地下研究所里,聂清风正一脸严肃的与赫连云云交谈。 林和夫带回来的消息彻底把他打傻了,作为现代人,他很明白病毒的可怕,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科技力量,要毁灭这个时代真是轻而易举——那自己还怎么完成外星人交给的任务! 赫连云云道:“您不要紧张,上次您在护国忠王山研究所取回的二级权限帮了大忙。比睿山研究所同样是葛荣昌负责的,有了他给予的二级权限,虽然研究所的核心内容无法破解,但查阅一些子计划还是没有问题。 “这种病毒不是给人而是给生化战兽用的。它是葛荣昌主持的烛龙计划的早期阶段性成果之一,葛荣昌试图通过它来增强生化战兽的体细胞。把这种病毒用在人身上,效果很差。您没必要过于担心。” “为什么?” “这种病毒看起来很可怕,会对人类造成严重的、不可逆的损伤;被感染的人类会产生强烈的饥饿感,从而产极强的攻击欲望,但进入人体的病毒很不稳定,只能存活一年半,传播方式也只有血液一种,最后,”姑娘自信地笑笑,“它所有的资料:样本、疫苗、研究开发计划等,统统掌握在我们手里。在我看来,这就好像是一场季节性流行感冒,没什么可怕的。” “你确定?” “百分之百。我这么说吧,这是一种被阉割的病毒。以我们现有的手段,完全可以控制它。只要在广目町的饮水中添加一点药物,就可以有效预防感染。” 聂清风惊讶道:“只需要一点口服药?就这么简单?” “对呀。这种病毒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绝对是恐怖的天灾,但对我们来说,它完全不是问题。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您,都不需要使用研究所合成药物,只用现在常见的草药进行初步加工,都可以有效地抑制它!”她停了一停,补充道,“这种病毒甚至可以成为一种助力,我们可以等病毒进一步扩散,把所有对手都打垮,然后,您以救世主的身份君临天下。” “那我和丧心病狂的葛荣昌有什么区别?我们要全力避免前时代的科技成果扩散,你可千万别看了封建时代人的创造力!以封建时代的方式在封建时代争霸,这是最稳妥的方式。” 姑娘声道:“您真固执。” “什么?” “啊啊,没什么,下一步您准备怎么做?” “本来只有一件事:去北海道——不,虾夷地建立根据地,现在又多一件,我必须去比睿山,封闭那里的研究所。当初华夏设立的研究所竟然成了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真是讽刺。全和洲的研究所封闭情况怎么样了?” “和洲关东、关西地区各四处。关西地区,尚无确切情报。关东地区四处,有三处在我们的直接控制下,一处的位置已经确定,目前在密切监控中。” “具体说说。” “我们直接控制的有剥云山研究所,护国忠王山研究所,还有远在两千公里外的虾夷地研究所;在监控之下的是比睿山研究所。聂主任,您最头疼的事情,就快解决了。关东地区的四处研究所,由葛荣昌负责,我们是客场作战,很被动。关西地区的四处就不同了,那是您负责的项目,系统一定记录了您的信息,只要查明位置,封闭起来不难。” “也就是说,接下来比睿山研究所一行,是在关东的最后一战了。” “对,到时候您就可以心无挂碍地前往虾夷地。” “不,兵分两路,咫尺和尚他们带大队走,我带几个人去比睿山研究所,然后在黑海森会合。” “您辛苦了。这就要开始长途跋涉了吗?” “是啊,我会在虾夷地研究所跟你联系的。你守着家,心些。” “您放心吧,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想打这里主意,我分分钟教他做人。” 两人道别,聂清风走出研究所,能忍和尚与林多喜正等在门口。 能忍和尚先开口道:“主公,别业人员已经安排妥当。老弱妇孺共计一百三十二人,全是本乡本土人员。” 林多喜道:“原猎杀队留下二十人,作别业护卫队的骨干,另有不愿与家分离的精壮匠人、猎户三十七人,还有五十二名原樱内诚亮手下兵士,不愿远行,也一起留下,所有这些人,在下已把他们统一编制为护卫队。可保别业无恙。” 聂清风点头道:“我这一去,没有年,不会返回,有什么事情,你们只能靠自己。” 能忍和尚点头道:“主公放心去吧,此地山高林密,就算是广目町人,想找到也难如登天。况且还有善守的林先生主持武备,赫连姑娘掌管的铁墓坚如磐石,可保万无一失。我等留下,其实是享福,倒是主公,这一走,不知要经历多少霜刀雪剑,刀山火海,千万保重!” “能忍大师,林先生,二位保重!” 一回到广目町,聂清风立即召见咫尺、张长云和上田哲三三人。 “东海道的进军路线,调查清楚没有?” 张长云道:“斥候队传来情报,东海道军已经绕过美津城、织磨城等瘟疫爆发地区,正沿西南边大路行进。” 上田哲三道:“如果岛村直伸的战略目标是整个关东,那他首要的敌人必然是准备向这里伸手的关西強藩南海道。他下一步的进军路线,必然是快速穿过几乎变成无人区的东山道,渡过东山道与北陆道的界河香途川,长驱直入北陆道境内。然后兵分两路,一路急行军直扑此处,另一路扼守护国忠王山方向的、从黑海森中延伸出来的那条路。” 聂清风道:“现在北陆道境内还有没有能抵御他进兵的势力?” 上田哲三摇头。 张长云道:“净心宗现在是一群弑君作乱的贼人,不再是名门正派,据说与南海道还有来往。这种包藏祸心之辈,岛村直伸必然一举将之荡平。至于剩下那些各自为战的家老,必然被各个击破,就算想做忠臣,也不可得。” 咫尺道:“主公英明,早早做了准备,若是现在才手忙脚乱地组织撤离,恐怕就来不及了。现在各队都已整顿完毕,共计五百三十二人,只等主公一声令下,便出征虾夷地。” 聂清风点头道:“你们做得很好,张先生,你把行军路线再明确一次。” “遵命,”张长云道,“我们此次的进军路线是这样的,从广目町出发,沿大路向东,走护国忠王山,有主公在,净心宗的恶僧必然不敢拦阻;过了护国忠王山,我等折向北方,进入黑海森,贴黑海森边缘向东北方前进,这样可以绕过疫区——与东海道军正好一北一南,互不碰面。接下来,出黑海森,到达东山道北部地区,那里地广人稀,又时时被虾夷人洗掠,一本道强占东山道这么多年,也没有建立起对那里的有效控制。穿过东山道北部,就剩下最后一道关口——风吼峡,现在被一群土人生番所占。过了风吼峡,就到了虾夷地。全程四千八百里,估计耗时八个月。” “太久。” “主公,我们走的不是一条直线,而是绕来绕去;地形也非大道坦途,经常要翻山越岭,开路架桥,还要时时与敌人交战;队伍中也不全是能战之兵,有些百姓夹杂其间,八个月时间,比较稳妥。” 上田哲三也道:“八个月,差不多日行十里,再快了,恐怕有人掉队。初进军时,士气高涨,会走得快,越到后面,越是疲惫,士气低落,再兼以水土不服,八个月时间不算长了。” 聂清风笑道;“我没有责怪各位的意思,只是,众人都以为疫区走不得,我却有防治疫病的良方,管保各位一个个生龙活虎地走过疫区!” 三人闻言一惊,继而一喜,咫尺道:“若是不必绕行黑海森,从瘟疫爆发的无人区中走大路穿过东山道,那至少可以省出两个月的路程,在黑海森中行进,日行五里,还不知能不能走得到!” 张长云笑道:“还有一重好处,我等能从疫区穿过,周围势力必然视我等为神人,不敢轻视,走起来会轻快地多。” 上田哲三却没有这么乐观,皱眉道:“药物果真有效么?这可是弄险!” 聂清风道:“上田先生请放心,我祖上颇通岐黄,如今虽然无法让关东人人免遭疫病,但叫自己人走过疫区,还是十拿九稳。几位可以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具体调整路线,另外,计划还有一处调整,到了疫区,我不与各位同行。” “哦?主公意欲何往?” “我要去一本道老巢比睿山,一本道这些年所用的鬼蜮伎俩手段,全是窃取自我家产业!这一次,我要好好与他们算算这笔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八章 铁流 1 山北道的二号实权人物,大名藤野隆义的亲弟弟藤野隆信这两天正在发愁。 父亲去世后,兄长接过了家主之位,一同接过的还有“忠仁武家”的封号,以及沉甸甸的责任。兄长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当家以后,更是等闲不说一句话,整日里除了政务,就是剑道。 最近的局势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多年宿敌南海道主力东移,企图冲入关东,而关东第一強藩东海道针锋相对,大军西进,估计不出半月便可形成对峙胶着之势,如此一来,山北道的压力可以大大减轻。可兄长的表情却一天比一天严峻! 一切都是因为来自关东的那封信。 几天前,素无瓜葛的东海道大名岛村直伸遣人送来一封信,信中说,祸乱关东多年的一本道,终于被赶入深山,再难作恶,其匪首石原干二被和洲武雄聂清风手下斥候击毙。信中还以惊叹的口气对那位斥候的身手大大褒奖了一番,特别是,在八百步开外以一支怪铳将匪首一击毙命! 不止兄长,所有接到这封信的和洲大名,全坐不住了! 八百步! 也许是岛村直伸吹牛,但既然不怕别人笑话,总不会相差太多,没有八百步,五六百步或许会有。最犀利的床弩也不过三百步的射程,聂清风手中的利器,居然能射五六百步之遥?那岂不是说,他想取谁的性命,就能取谁的性命? 谁愿意头上悬着一把利剑过日子?这样的利器,似乎不宜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吧?是不是,该派人到广目町去看看? 藤野隆信能理解兄长内心的焦灼,山北道与聂清风有盟友关系:聂清风在东边拖住南海道,山北道在西边动手。但是,聂清风倒是把南海道拖住了,自己这边却没动手!这相当于坑了盟友一回,现在,盟友已成众矢之的,更面临被南海、东海两強藩夹击的危险,自己这边仍然无动于衷,这已经不是坑盟友的问题,而是摆明了不要脸的背信弃义了! 可是,要怎么做?为了一町,出动全部兵力去跟做好万全准备的朝仓家拼个你死我活? 第二件事,也与那封信有关。岛村直伸还说,一本道困兽犹斗,凶性大发,为了对抗王道之师,居然丧心病狂的施放瘟疫!染病者数日内即变为活尸!活尸见活物便咬,现在,关东的东山道,已经成了无人区!东海道,北陆道都有人化活尸的报告!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北陆道一众名躲入城砦,闭门不出,惶惶不可终日,普通百姓大多冒着生命危险逃入黑海森避瘟;与北陆道隔黑海森对峙的南海道当即停止筑路,后撤三十里,拉出隔离区,无论人兽,凡接近者一律格杀。只有要地不要命的东海道绕过疫区,疯了一样的向西推进。 人化活尸,活尸噬人。藤野隆信叹了口气,关西不像关东,人口稠密,只要有数人身染瘟疫,旬日之间便成燎原之势! 南海道的隔离措施一旦控制不住局面,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山北道!到最后,整个和洲都会变成人间地狱! 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名仆妇快步走来跪下:“奴婢拜见二老爷,姐依然不饮不食。” 藤野隆信手抚眉骨,摇摇头,还有一件愁事在等着他呢! 父亲过世前,为大哥定了一门亲事。婚后,大哥大嫂伉俪情深,后来育有一女,起名藤野诗织。大嫂去世后,大哥忙于政务,无暇抚养女儿,自己又没有娶亲,无事一身轻,便帮衬一二,对诗织视若己出。一来二去,侄女对自己,比对大哥还要亲近些。 诗织从聪明伶俐,知书达礼,对长辈言听计从。可是近来,突然闹起脾气,旁人问起,一言不发,终日里只是喃喃念经!对她父亲也是一样! 兄长大怒,责令她面壁,面壁罢了,依然是一言不发,最近几日,甚至不吃不喝! 这下兄长可慌了神,他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畏惧,唯独对这女儿无计可施,总不能真看着女儿绝食而死,于是找到自己,希望自己能帮忙想想办法。 一看侄女这模样,肯定是心病,可是一言不发,谁能猜出心病在哪?一贯的乖宝宝突然犯起倔来,连自己的帐都不买了,谈了两三次,每次都一样,要么闭口不言,要么默默诵经! 不行,最后跟她谈一次,若这次再徒劳无功,只好用强了! 藤野隆信一咬牙,站起来,朝藤野诗织所在的房间走去。 房门刷地一开,规规矩矩正坐在地板上的藤野诗织抬起头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诗织,你……” “叔父,我有话要问你。” 藤野隆信脑袋嗡地一下,只觉喜从天降:侄女开口了!赶忙道:“你说,你说!” 藤野诗织指指面前盘中的食物:“叔父若是答上来,我就把这些都吃掉,然后去向爹爹请罪。藤野家的名号,响彻关西,敢问叔父,这名号是什么?从何而来?” “忠仁武家。当初藤野家武名显赫,数次扶危定难,天皇为彰扬忠君爱国之精神,特赐此封号。” “天罚之后,天皇、幕府荡然无存,倭国亦成过眼云烟,忠仁何在?” “忠于万民,行仁义于世。武人刀剑,若力有所及,则为保民护民而举,若力有不逮,则保境安民,以待圣人出,此即忠仁大义所在。” 藤野诗织虚弱地微笑了一下,垂下头去。 藤野隆信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道:“诗织你有话直说,别打哑谜。” “不过欺世盗名,自欺欺人而已。” 藤野隆信又惊又怒,一下子站起来,双目如电,朝身后从人一扫,几名仆妇站战战兢兢,倒退出去。 见从人退下,藤野隆信低声喝道:“你说什么昏话!让你父亲听到,饶不了你!” “有求于人,奉若上宾;一旦无求,弃若敝履。如此薄情寡义,忠仁究竟在哪里?” “你这是从谁那里听来的无稽之谈?” “叔父不必为我开脱,这是我自己的真心话。当我们在护国忠王山被困,命悬一线时,是谁力挽狂澜,救我等脱离险境?当我们被南海道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遣使求和时,是谁愿意以一町拖住他们的手脚,好让我们从容应对?可我们是如何报答别人的!” 藤野隆信故作轻松道:“我道什么事呢,你是说你聂叔叔吧?我们并无负于他啊,你看,在护国忠王山时,他救了你我不假,可叔叔也为他出谋划策,帮他对付净心宗、一本道;前些日子,南海道扩张,不光压制我们,也要对他下手,他帮我们,那也是自救为先——有来有往,各取所需,谈何报答?” 藤野诗织头垂得很低,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低声道:“叔父,我等有难,别人倾力相助,别人有难,我等袖手旁观,就是摆出一千条一万条理由,也说不过去!今日我们坐视聂叔叔败亡,恐怕翌日我等危急时,也一样求告无门!只怕还要被人指着脊梁骨说,‘看哪,那就是藤野家,背信弃义,背盟毁约,一朝败亡,好一个忠仁武家’!” 藤野隆信沉声道:“诗织,你过分了!” 藤野诗织惨然一笑:“叔父恕罪,侄女所言冲撞长辈,于礼不合。然而,先有道,次有德,而后仁,下者义,最末礼,若失之于道,礼还有何用?” “你!” “叔父啊,”藤野诗织拜伏于地,哀声道,“南海道朝仓家穷兵黩武,兴不义之师,被聂叔叔以一町之力压制;一本道横行无忌,凶残暴虐,天降洪灾诛灭之;与南海道和约虽大,却是各怀鬼胎,图一时苟安的权宜之计;与广目町盟约虽,却是大道所在,失大道而图利,冀一时之幸而失长治久安,窃以为君子不取也。侄女泣血拜求,恳请叔父与父亲更虑之!” 藤野隆信一时说不出话,抬手点了又点,最后,放下手,微笑了一下,道:“诗织,你是不是读华夏书读得太多,有点食古不化了?道德大义,自然是顶顶重要的东西,可如今大争之世,空谈仁义,难道要你父亲去学妇人之仁的宋襄公,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藤野诗织悲哀地抬起眼睛:“春秋无义战,宋襄公举兵不过是为一己之私,岂能与大义相提并论——广目町,山北道大,所以,就可以牺牲广目町,向南海道换取一时苟安?不知南海道的朝仓庆升会怎样想,不知山南道的荒木雄彦叔叔会怎样想!” 藤野隆信面色铁青,他怎么会不明白侄女的意思:你今天为了山北道扔了广目町这个盟友,明天会不会为了山北道,把山南道这个大盟友给扔了? 他怒道:“山北道是我等立身之本,不先考虑自身,难道先去管别人?力微者不重负,智拙者不细谋,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方今天下,只有先自强后助人的智者,哪有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先顾别人的傻瓜?便是你聂叔叔,也是一样!” “他不会!” 藤野诗织猛地瞪大了眼睛,大叫了一声! 藤野隆信被吓了一跳! 侄女一直温文尔雅,休休有容,一派淑女风范,怎么听了一句非议聂清风的话,会如此失态?简直就像一只突然炸了毛的大猫! 乱了,全乱了,今天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来劝解的,怎么跟侄女顶起牛来了?她孩子心性,难道你也是?有些事情,等年长些,自然而然就明白了。聂清风,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武人罢了,这件事,让她自己想明白,比自己当面硬杠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他气平了八分,微笑道:“好好好,不说他,不说他。他现在被两强夹击,恐怕,满脑子都是如何自保,别的,什么也顾不上啦。” 藤野诗织坚定地摇头:“他是不动明王下凡,一定与别人不同!” 唉,还在嘴硬,算啦,只要你肯吃东西,说什么也随你吧。藤野隆信随口敷衍道:“对,不同,不同——站住!瞎跑什么!” 后面这句话是对门外一名仆役喊的,兄长以军法治家,下人在内宅中不得随意跑动,若有违反,定当杖责。他眼角余光看到那仆役满面喜色,撒腿狂奔,不由奇怪,故而喊住。 那仆役连忙跪倒在地:“不知二老爷与大姐在此,人该死!” “什么事这么急?” “南海道传来关东的加急消息,和洲武雄聂清风大人,将治疗尸瘟的祖传秘方公之于众,分文不取!” 藤野隆信的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一把抓起那人,追问道:“有效?” 那人虽然被抓,嘴巴却笑得合不拢:“方子写得明白,该用何种药材,配比如何,煎制多久,怎样服用,条分缕析,明明白白!南海道、北陆道瘟疫已得缓解!有效,有效,有……哎哟,谢二老爷,人去报与老爷听了……” 藤野隆信的嘴巴一直大张着,傻了一样。 另一边,藤野诗织开心的笑了,边笑边流泪,脸上涂抹得像只花猫,她很没有淑女风范地直接用手抓起食盒里的食物猛吃猛塞起来,一边嚼还一边嘟哝着什么。 藤野隆信细听,还是那四句不动明王的偈语: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九章 铁流 2 公布解除尸瘟的“秘方”,给聂清风带来了巨大的声誉,但他此刻无暇顾及此事。他正与广目町五百多僧俗军民踏上漫漫征途,前往和洲最北边的虾夷地。 队伍离开广目町,沿町外大路向东北方缓缓前进。头三天,风平浪静,到第四天,队伍走到护国忠王山附近,麻烦来了。 “启禀主公,中队接敌!” 这次长途行军,咫尺、张长云和上田哲三这三人领导组把队伍分成前、中、后三队,前队和后队是战斗队,负责开路和断后,分别由楯冈一铁和荒木梅负责;中队是辎重与保障队,百姓和民夫主要集中在这里。 听到斥候的报告,聂清风有点诧异,现在瘟疫还没有完全解除,自己队伍又这么庞大,哪家不开眼的盗匪会找不自在?而且前队没有报告敌情,中队反而报上来,难道是被打了埋伏? “是哪里的敌人?” “从护国忠王山冲下来的净心宗恶僧!” 张长云道:“自樱内诚亮死后,净心宗龟缩山上,全力防守,与东海道暗通款曲。他们下来骚扰,是想拖住我等脚步,为岛村直伸献一份投名状。” 咫尺道:“看来,他们并不知道岛村直伸走了南边那条路,这一番做作,可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上田哲三叹道:“关东变成今日的局面,与这些恶僧脱不开关系,现在居然对百姓队出手,亏得还是一群出家人!现在迎敌的是谁?” “左副先锋安井。” 上田哲三对聂清风笑道:“他对净心宗可是憋了一肚子火,让他杀上一阵也好。” “可要支援?” “不必,净心宗挑百姓队下手,分明没有与我军正面交锋的勇气,些许宵,安井足矣。” 上田哲三判断得不错,此刻,净心宗下山骚扰的一众恶僧已经被安井砍散了! 安井虽然不是什么名将,不如楯冈一铁那般少年成名,声名鹊起,好歹也是沉稳老练的老道将领,因为是上田哲三的家臣,长期担任亲卫一职,所以净心宗对他并不了解,只道是个家养的奴才,会两下刀枪。结果一交手,被打得大败! 聂清风的队伍只有五百多人,数量不大,调动比较灵活。其中将近一半都是上过战场的可战、敢战之兵。战兵的骨干由黑衣队、拔刀队精锐充当,有楯冈一铁、荒木梅这样出色的战将统御,又有林和夫这样出色的斥候哨探巡查,再加上聂清风的赫赫威名,区区一群恶僧,还真没放在眼里。 眼看一群恶僧气势汹汹冲来,安井指挥若定,先一轮箭雨三叠射泼上,敌军队伍顿时被截为两段,首尾不能呼应,后军畏首畏尾,前军心惊胆战;不等带头恶僧惊魂稍定,安井带着原樱内家的老部下发动了反冲击! 自樱内诚亮一死,原本樱内家的士兵成了天下笑柄:主将被人杀了,兵却一个个活得好好的。他们心里憋了一股火,投效聂清风,也多少有些与净心宗重新一较短长的打算,现在逮住洗刷耻辱的机会,无不奋勇争先。这是天赐良机,要让安井取这东进路上第一功。 一个反冲击,净心宗前军全军覆没!后军肝胆俱裂,丢下刀枪逃跑,安井岂能放过?又一轮箭雨,留下二十多具尸体。安井没有头脑发热去追击,下令收兵,放出警戒,打扫战场。 此战净心宗损失六十多人,广目军三人轻伤,中队的伤兵营开张了。 望着收缴上来的净心宗军器,聂清风皱起眉头,除了带倒钩的狼牙箭一类军国之器,还有未来得及发射的火器! “这净心宗,真是野心不,私藏这些东西,等于谋反——连火器都有!” 张长云拿起一支狼牙箭,细细端详,道:“事情不止于此,这是华夏的军国之器,您看这箭杆,白蜡木,再看箭羽,雕翎!这东西,纵是有钱,也没处买去。” 上田哲三将另一支箭递来:“这支也是一样。这些箭十分沉重,虽然射程不过百步,却能破甲!” 聂清风点点头。广目军的标准配备是竹甲。竹甲都用渊净发明的浸泡液处理过,十分坚韧,寻常弓箭很难穿透,这次的三个伤兵就是被这种重箭射伤。 咫尺递来一张弓:“您再看这张硬弓,握把很有意思。” 聂清风不懂这个,直接问道:“有什么门道?” “和洲弓道,多是跪姿发射,握把大多在弓身下部;这张弓握把在中,很明显是华夏弓。” “三位的意思是,净心宗是故意送这些东西来给我们看的。” 张长云道:“不错,奠源那厮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在华夏,有靠山!叫我们做事三思,不要把事情做绝。” 聂清风冷笑一声:“谁在朝中负责和洲事务,谁就与此脱不了干系!这肯定又是那位拉走和洲援护队的皇太孙所为!这扶不起的阿斗!这群该死的恶僧!” 上田哲三笑道:“我等当务之急是赶路,不是跟这些恶僧怄气,聂大人若是咽不下这口气,不妨将这些军国之器送给岛村直伸看看。” 聂清风一愣,旋即暗道一声这老儿好毒! 净心宗现在声名狼藉,只有卖身投靠,倒向东海道一途。东海道要安抚关东人心,总不能请一本道出山,除了净心宗没得选择。双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若是让岛村直伸知道净心宗暗中与华夏来往,两头下注,会如何? 东海道南海道两藩大战已不可避免。净心宗有华夏支持,一旦东海道受挫,可以立刻倒向南海道!若是鏖战正酣,内部出现一个心怀叵测的内鬼,哼哼,樱内诚亮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岛村直伸可不是养虎贻患的樱内诚亮! 见聂清风默许,咫尺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上田哲三道:“大师何必如此?一群恶僧,伤天害理,坏事做绝,这是上天欲借聂大人之手除之,有何放不下?” “净心宗开宗立派数百年,于教化人心建树颇多,就这样毁在一群不肖宵手中,真是可惜。” 张长云笑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我等还是励精图治,专心走路吧!” 接下来一段路程,净心宗和广目军都保持了克制,没有再发生冲突。 一天半后,广目军队伍离开了护国忠王山,下一站是归义城,那个局势混乱冲突的地方。 出发前,就如何平安穿过归义城,大家进行了反复的讨论。不外乎两种观点,一,绕城而过,不与城中任何一派势力发生关系,免得横生枝节;二,入城,在城中进行短暂的停留与补充。 随着樱内诚亮死,上田哲三被排挤,原本蛰伏的家老重臣们纷纷沉渣泛起,兴风作浪;而樱内诚亮原本那些夫人们则各自选边站队。现在的归义城,已经成为一个狂乱的漩涡。 聂清风不想跟这些寡廉鲜耻的家伙扯上关系,更何况有身孕的樱内家六夫人和上田哲三还在队伍里。但是上田哲三提出,各派势力互相牵制,不一定敢对广目军出手,而且,聂清风完全可以用不干涉归义城内政作为筹码,换取一定数量的补给。 归义城是北陆道境内最后一座给养比较充足的城市,再向东,就是一片残破的乡村,支撑不起补给的重任,刚刚走了百余里,前面还有漫漫长路,上田哲三认为不应该过早的消耗队伍宝贵的粮食。 再三考虑之后,聂清风还是选择放弃归义城。这里面不确定因素太多,最主要的问题是在数百里外,东海道军正全速赶来,己方行军速度又太慢,一旦不能及时避开东海道兵锋,这五百多人能平安逃脱的,或许只有寥寥几人而已,不能冒这个险。 于是,队伍在归义城外进行短暂休整后,又一次踏上了征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章 铁流 3 “开饭,开饭!” 龙造寺大石挥舞着大勺,大声吆喝,把木桶敲得咚咚山响,他身后,十余口大锅一字排开,热气腾腾。每口锅旁边站了一名伙夫,同样手执木勺,准备分发饭食。 楯冈一铁咚咚咚走上前来,一抬手,每口锅前都站了六人,人人一手执木碗,一手握木筷木勺,依次走上前,等候伙夫舀饭,舀满饭碗,还要欠身道一声谢谢。 队中最前一人为队官,他出列等候,待火伴人人舀满饭碗,最后一个上前,跟在离开的伙伴队尾,朝前面走去。 上田哲三站在一旁看着,他问咫尺和尚:“大师,这是前队在用餐么,人数似乎少了许多?” 咫尺道:“是前队。吃饭是按照前中后队次序,前队后队都是战兵队伍,他们用餐须留下一半人留守,轮换就餐。” 张长云补充道:“现在我等还没有完全离开归义城区域,不能放心,等到了安全地区,各队就可以集中就餐,只放出斥候哨探就可以了。上田大人,这五六日下来,您可还习惯?” 上田哲三笑眯眯道:“习惯,习惯,与各位同吃同住同走路,老夫觉得神清气爽、身轻体健。只是饭食有些特别。” 张长云笑道:“上田大人在归义城时,美食佳肴不知享用了多少,这行军路上的粗陋饮食,自然不能相比,让您见笑了。” 上田哲三赶紧摇手:“张先生说哪里话来!这野菜杂烩的大锅饭食,吃来别有一番风味,伙夫颇为用心,差不多是顿顿不同了,行军路上能做到这一步,其中辛苦,难以言表——老夫不是嫌弃饭食不好,只是,只是——”他拖了个长音,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斟酌了一番,终于鼓足勇气道:“此中肉类颇多,若是百姓,倒也罢了;叫那些武士战兵也整日价吃这些东西,似乎不妥?” 张长云道:“主公是华夏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自古皆然。华夏与和洲颇有不同,在华夏,肉类价格昂贵,寻常百姓人家,想吃还吃不大起哩。至于和洲,一是百姓吃不起,二是习惯使然,由来已久。” 咫尺道:“贫僧对此事由来也略知一二,和洲僧侣地位超然,当年所谓天皇、幕府还在时,即将僧侣奉若上宾,僧侣不食肉,于是自上而下人人效仿,争以食肉为耻。其实想来,此事甚无谓。” 张长云又道:“肉极易饱腹,战兵既要走路,又要打仗,体力消耗极大,拳头大的饭团一顿少说也要六七个,若是吃肉,不过二三斤便足了。肉类晒干腌制好,又便于携带保存,实在是必备军需。” 上田哲三道:“原来如此,老夫受教了。只是改口味易,改风俗难,百姓往往认死理,叫他们偶尔吃吃,还可以说一时权宜,顿顿食肉,会不会有怨言?” 咫尺道:“这也无妨。广目町百姓中地位高的有两种人,一是铁匠,二是猎户。铁匠整日流大汗出大力,常吃肉食;猎户钻山探林,什么獐鹿麂兔都是口中美食,他们吃得多,百姓对此就不大抵触;再加上华莲宗时时引导,僧人不以食肉为耻,主公又率先垂范,百姓自然没有怨言。” 上田哲三愣了一下:“华莲宗僧人也食肉?” 张长云道:“有何食不得?口有荤腥,心有佛祖,身行善事,总比那些口中仁义道德,却对百姓行敲骨吸髓之事的欺世盗名之辈好得多。不知上田大人以为然否?” 三人正聊着,前队已经取食完毕,第二波来取餐用餐的是中队——百姓队。 前队后队都是战兵,纪律严明,秩序井然,除了接过饭食时那一声谢谢,静寂无声。百姓队就不一样了,嗡嗡之声不绝于耳,队伍也有些散乱。 上田哲三心道:百姓不习行伍,不知约束,兼以众口难调,这一餐饭吃下来,没有一两个时辰,如何收拾停当?起初几日,大伙精神紧张,再加上有几分新鲜感,还能听招呼,这五六天走下来,俱都疲了,要如何收拾? 按他所想,现在天将过午,百姓乱糟糟用完饭食,再乱糟糟整顿队伍上路,过上两个时辰,天色渐晚,又要安排扎营露宿,这一日才能走几里路? 他多虑了。 细细观察就会发现,百姓队伍虽然有些闹哄哄的,却不凌乱,同样是排队等候舀饭,推搡打闹,无事生非者,一个也无。有两种人,在队伍间来回穿行。 每条队伍旁边,都有一名平民服色的长者,臂扎一道红布,如战兵的队官一般,来来回回巡视不已,或指指点点,或谈笑风生,也有的照脖颈上一巴掌扇个趔趄,被扇者还要满脸堆笑,唯唯诺诺。 这必是村中有威望的乡老,有他们在,队不生乱。至于那些不开眼的刺头么,上田哲三的目光转移到另一批人身上。 每条队伍旁边,都有两名华莲宗的僧人,个个身强体壮,面色冷峻,手提一根黑红双色粗木棍,缓缓巡视。哪处有乱象,不需动手,冷冰冰目光一扫,那处立刻安静。 上田哲三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聂清风从旁边走过来,问道:“上田大人为何叹息?” “聂大人,广目町,果然不一般。怪不得,怪不得……唉!倘若北陆道处处都如广目町一般,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此言差矣,若处处都如广目町,北陆道根本撑不到今日。” “为何?” “广目町无田连阡陌者,无万金豪富之家,甚至,”聂清风压顶声音道,“那些土地,没有一丝一毫,归农人所有。多亏樱内诚亮大人的‘德政’,许广目町以刀剑抵赋税,否则,难以为继。” 上田哲三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你是说,广目町不需缙绅、士人,也可维持?” 聂清风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道:“不错。往深里说,在广目町,没有缙绅、士人,但华莲宗却化身为一个更大的、无处不在的缙绅、士人,统帅一切,”他抬手一指那些怀抱黑红木棍来回巡视的戒律僧,道,“您看,不患寡而患不均。每人碗中都是一样的饭食,一般的多少,谁会有怨言?无大富大贵之家,亦无缙绅士人,一切事务由华莲宗主持,大家公平分配,谁人会有怨言?” 上田哲三道:“人人平均,不合天道,就算能行一时,却无法持久。勤者不得赏,懒者不受罚,长此以往,实力必然衰落,那时想平均亦不可得;若是奖勤罚懒,不须多时,定会有富贵之家产生——总不能强行剥夺这些人的财产吧?” 聂清风道:“此中因由,三言两语难以讲清,我还是给上田大人讲个故事吧。” “洗耳恭听。” “十五年前,和洲遭遇天罚,有一户铁匠为避饥荒,举家逃往广目町。这位铁匠制刀手艺出众,心气甚高,一心想通过自己的本事,为全家挣个衣食无忧。他费尽心血打了几口好刀,想拿到归义城去卖个好价钱。第一次满载而归,他十分高兴,又打了数口好刀,第二次去,这一次,却惹上了麻烦。” “什么麻烦?” “刀好,入了归义城市霸的眼。” 上田哲三沉默不语,归义城中土豪劣绅欺行霸市的手段,他见识得多了。外人来到,饱受欺凌不说,稍有不慎,人财两空。 “归义城中豪强对他威逼利诱,要他卖身投靠。铁匠不干,先是有人捣乱,生意做不成,后来,因为大字不识一个,被假合约骗得倾家荡产。” “假合约?” “谈好的三万钱,到了纸上,变成三百钱。官员与豪强乃是一路,他力争不胜,求告无门,锒铛入狱。” 上田哲三暗暗叹息一声,聂清风所讲的,无非是这个时代千千万万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的共同缩影:“然后呢?” “铁匠的老婆孩子一起跳井,也是命不该绝,被街坊救下。此事惊动了华莲宗的住持咫尺大师,他与当时净心宗住持空迢是至交好友,写了一封信给他。空迢大师立刻派人前往归义城,当天铁匠就被放了出来。” 上田哲三不由苦笑了一下,主公好佛,与净心宗打得火热,缙绅豪强不敢得罪和尚,居然还有此好处,真是令人无语,他问:“然后呢?” “那位铁匠感激华莲宗搭救之恩,愿全家托庇于华莲宗做僧奴,并将祖传制刀技艺献上。” 上田哲三暗笑,华莲宗所为,虽然救人危难,但难免有趁人之危、居心叵测之嫌。 聂清风似乎看出他所想,微微一笑:“咫尺大师坚辞不受。铁匠感于恩德,将祖传技艺公之于众,凡广目町铁匠,都可来学,但,须以自家技艺相交换。” 上田哲三心头一动。 “这倒促成了一桩美事,在华莲宗的主持下,全村十三位铁匠齐聚一堂,切磋技艺,开诚布公,互不藏私。后来,决心抱团求生。” “抱团求生?” “各施所长,各尽所精,制炭者专制炭,治炉者专治炉,剖钢者专剖钢……其余如成坯、锻打、出锋、淬火、磨光、抛光、制鞘等等,各有专人负责,区区一把刀,实在凝结了众多匠人的心血。” 上田哲三喟然长叹:“广目刀名闻天下,背后还有这许多故事,真是闻所未闻——如此宝刀,就不怕再次遭遇巧取豪夺么?” “众铁匠一致决定,他们只管制刀,至于卖刀,统统交由华莲宗去做!” 上田哲三赶忙问道:“无利不起早,华莲宗肯做这赔本买卖?若是从中上下其手,何人能制?” “双方事先谈好价钱,铁匠派专人跟随前往,可保公平,卖刀得钱,回村后统一分配。分配之法,也由大家公推得出:哪项手艺价值几何、哪家出力耗时多少、哪家人口多而劳力少……桩桩件件分说清楚明白,与华莲宗代表白纸黑字写成定例,遵循而行,虽然各家所得各各不同,谁又能说,这不是平均的良法呢?此事,对这些铁匠,对广目町和华莲宗影响极大。” “我猜,此事之后,其他人如猎户、农人、手艺人,也都要抱起团来。” “正是,上田大人或许会想,对华莲宗来说,只需跑一趟腿,便有无数好处,真是平地拾鱼一般,是也不是?” “不错,无本的买卖,就算合约写的再清楚明白,做得多了,铁匠们难免有不平气——我等辛辛苦苦,出许多大力,流许多大汗,卖刀得钱,却要白白分与和尚一份!” 聂清风笑道:“华莲宗同样有法度,卖刀分得之钱,用来采买物资几何、修缮寺院几何、修桥补路几何、兴办义学几何、抚恤鳏寡孤独几何……一一有案可查,十三家铁匠公推德高望重之人,时时查阅。” 上田哲三忍不住拍了一下手:“原来,广目町的义学,是这样办起来的!” “若把华莲宗比作缙绅,则天下没有比这更霸道蛮横的缙绅了,无论劳作生产、采买购销、读书写字,乃至婚丧嫁娶,它统统要管,可广目町的百姓对它却敬畏有加,您说这是为什么?” 见上田哲三沉默不语,聂清风意味深长地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同的是,华莲宗所获,多半反哺百姓,百姓得了实利,自然念他们的好;看看归义城中的衮衮诸公,恨不能把羊都一一宰杀干净——樱内大人之死,连同他那几位夫人算上,城中可有一人为他痛哭失声?反倒是这穷乡僻壤的无知乡民,义愤填膺,无他,只因当年樱内大人曾许诺,允许广目町以刀剑等奇珍异宝抵赋税,仅此一点恩德而已。” 说着说着,聂清风激动起来,他忍不住指着正在排队打饭的村民,对上田哲三大声道:“这些人,没有读过什么圣贤书,也不晓得什么忠孝大义,有些人甚至一辈子没出过村,听说华莲宗要走,一个个拖家带口,不离不弃,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碗里有口吃食,心里有个奔头?这些大人老爷们口中的穷鬼贱民,索取不过如此,却要搭上一辈子的辛苦劳作乃至数辈人的性命,为什么,大人老爷们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一章 铁流 4 夜深了,广目军大营中,堆堆篝火早已熄灭,连一丝烟气也无。四处静悄悄地,只有风声虫鸣应和着,在不是响起巡哨士兵的轻轻脚步声中,此起彼伏的沉沉鼾声显得格外安心。 上田哲三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走到帐篷口,向往张望。 他是平民队三巨头之一,又是大病初愈,所以格外优待,让他自己睡一顶帐篷,就算半夜起来,也不会惊扰旁人。只要别出去乱走违反军纪,一切自便。 夜空中的积云已经完全散开,月明星稀,竹影摇风。 若是在往常,他说不定还要诗兴大发,吟哦几句,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白天时与聂清风的对话。 他读过《孟子》,知道民贵君轻的道理,也知道唐太宗水能载舟的比喻,他常常想,还来得及,只要先把一本道、净心宗这些潜在威胁解决了,就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来解决民生问题,辅佐主公把北陆道变成人间天堂。 失败了。 聂清风说得很明白,老百姓确实坚忍,但不能让他们一忍再忍!所以,一本道才有屡败屡战的资本,所以,净心宗才会气焰日渐嚣张! 老百姓所要的,不过是一碗饭,和一个奔头啊! 可我给了他们什么!北陆道重臣,居然还比不上一群山沟里的和尚!上田哲三啊,亏你还有脸以能吏自居! 是什么迷了我的眼,让我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明白呢? 社稷依明主。主公非明主,这没有错,那么,是我的忠诚错了吗?难道我应该换一位明主去辅佐吗?作为一个家臣,一个家老,一个被主公寄予厚望的重臣,有这样的念头,是犯罪!是背叛!是大逆不道!我应该付出十倍、百倍努力去完成主公的嘱托,这才是忠诚! 可站在百姓的角度来看呢? 我一次又一次的付出,不过是满足了一次又一次的穷奢极欲!主公越是开心,百姓就越是不开心!这二者根本是对立的!即便是打赢了一本道,顶住了南海道,也不过是为主公和其他家臣换得了继续享乐和作威作福的机会! 民贵君轻,民贵君轻!这么说来,我一直在本末倒置吗?我最引以为豪的忠诚,难道全错了吗? 他正在纠结,咫尺和尚慢悠悠过来了:“阿弥陀佛,上田大人,您还没有休息啊?” “多谢大师挂念,有些心事放不下,大师也没有休息?” “老衲起夜解手,见这边一灯如豆,担心上田大人身体,就过来看看。” 上田哲三低头长叹一声:“白天聂大人所言,真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回首往事,感慨颇多啊。”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已而已而,管它作甚?且看眼前吧。” “眼前路在何方?” “只管行去。” “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不必客气。主公虽然有时行事匪夷所思,言谈近乎妄语,然事后细思,却发现颇有深意,内中蕴含绝大文章。实不相瞒,老衲在广目町推行的诸多改良之法,有不少是从主公只言片语中获得的启发。” 说到这里,咫尺和尚笑笑:“有时偶得空闲,主公也会与张先生、老衲一起谈论些趣事。主公谈些治国理政的方略,要我等畅所欲言,真是叫人好费一番脑筋,”他摇摇头,“但这些方略,主公自己也承认,多半是行不得的。” 上田哲三好奇心大起:“能叫咫尺大师与张先生费一番脑筋,是何等样题目?可否告知一两道浅显些的,也好让在下打发打发这漫漫长夜?” “那好,请听题。一本道气焰方张之时,若是打出旗号‘三年免征,一民不杀,平买平卖’,该如何应对?” 上田哲三略一思忖,笑道:“此策精妙在于争夺民心,此策一出,只怕东山道大半民众要从贼。东海道岛村直伸有得头疼了。不过呢,此策道也。一本道能减税,难道各藩不能减?官府的减税,总比贼寇的减税靠得住,再辅以大兵进剿,徐徐图之,不怕一本道翻了天去,不过多延几日性命而已。” 咫尺赞道:“上田大人果然一语中的,不过,这题目的难处,还在后面。” “哦?在下洗耳恭听。” “继方才一策后,一本道又出一策,‘均田免粮’,如何?上田大人,上田大人?” 笑吟吟洗耳恭听的上田哲三已经傻了,呆愣愣站在那里,仿佛一具木偶。咫尺喊了两声,他恍若未闻! 咫尺刚要第三次开口,却见上田哲三摇摇手:“不要讲话,不要讲话,大师,夜已深了,您快些休息吧。”说着,失魂落魄地钻进帐篷,把灯吹熄了。 在他背后,咫尺悄悄地微笑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顶着黑眼圈的上田哲三找上张长云和咫尺,劈头就问:“聂大人既然说此策是错的,那必然是有了解决之道吧?” 张长云一愣,看看咫尺的模样,问道:“大师把主公那些怪问题抛给上田大人了?” 咫尺笑道:“老衲见上田先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担心他元气未复,为心魔所乘,就把主公的题目抛了一道‘均田免粮’出来,哈哈——不错,主公已有应对之法,只是,眼下还行不得。上田先生对此可有什么心得?” “此策甚是厉害,有一块自家的土地,不纳粮,这是天下农人毕生的梦想,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抓住了天下农人之心。一本道若大张旗鼓推行此策,恐怕天下震动。天下田土,多在缙绅手中,分缙绅田与农人,于己无损而响应者众。田森寿行若早行此策,关东多半不保。” 张长云问道:“那么,依您之见,该如何应对?” “拖。此策的破绽,在于难以实行。一碗水难以端平,何况分田土?各地田土肥沃贫瘠不一,民众多寡不同,如何平均?再者,免粮一说,似乎有‘免赋’的意思在,若是不收赋税,国家如何维持?不收实力衰弱,收又失信于民。再说,贼寇多无远见,得势便猖狂,比如田森寿行,窃据东山道后,对百姓敲骨吸髓,较原先的川崎丸山犹有过之!纵然知道此法,实行起来,只怕也要变模变样,到最后,养肥了一众贼寇头目,却苦了百姓。只要官府沉稳应对,战事不败,贼势日削,五六年内,当可平息祸乱。” 上田哲三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有些气喘,平平气,又道:“聂大人这道题,背后有深意。那便是,天下田土,该是谁的?田土能不能均,该不该均,如何来均,皆由此生发而来。在下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二位——” 张长云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田土,自然是皇帝老子的。故而百姓要揭竿而起,另立新王,重分田土——从贼者众,正如主公戏言:‘吃他娘,喝他娘,开了大门迎大王,大王来时不纳粮!’” 咫尺大笑。 上田哲三摇手:“两位不要搪塞,在下是真心求教——这居然是个死结!” “请细言之。” “若说田土该归缙绅豪强,那便承认了天下百姓生来便该当牛做马,该当被兼并凌虐。可纵观史籍,多少朝代一朝倾覆,都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一贫如洗,最后天下大乱。田土归于缙绅豪强,或能得数十年乃至百年平安,然终归是取祸之道。 “若说田土归于百姓,初期必然天下太平,可各家生发之道不同,人心各异,数代之后,必有新富者、新贫者——又一遍轮回。” 见他一脸纠结,张长云道:“其实这个难题,我二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听主公的意思,对北魏时的均田制似乎颇为推崇,但又有不同。” “均田制?”上田哲三一皱眉,“战乱方平,大片田地抛荒,官府手中有田,自然好做;世易时移,官府手中田分摊殆尽,民间积蓄渐渐丰实,必有以田私相授受者,法不能禁——岂不又是回到老路?” 咫尺呵呵笑道:“上田大人,你与主公相处还短,长些时日,你就知道,他常常拿这些问题来难为人,你也不必太过较真。治世不一道,此时良策,彼时或许就成了恶政,还是因时而动为好。” 上田哲三却不肯罢休:“不行,凡题目必有答案,大政要务,若搞不清楚,寝食难安,我这便去问问聂大人。”说完掉头就走。 张长云与咫尺相视一笑,张长云道:“看来,老先生今晚又要彻夜难眠啦。我们反复跟他讲,广目町与他处不同,有些事,我们做得,别人做不得。他不明白这一节,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豆来!” 咫尺道:“方今和洲,各藩都在找一条康庄大道,就连一本道、净心宗之流也莫不如此。我等走在这条路上,目的不也正在此?相信跟着主公,会走得顺畅一些。” “报!”一名传令兵跑来,“前方接敌,主公有令,中队止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二章 铁流 5 两人一愣,现在队伍已经离开归义城区域,接下来要进入的是北陆道地势相对比较平坦的平原地区,自从一本道收缩之后,这一带局势比较稳定,除了樱内家的残余势力,没有其他势力存在。这敌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张长云问道:“敌情如何?” “两名敌方轻骑,尾随队伍,被发现后仗着马快,徘徊不去。现在一名被擒,一名逃脱。” 咫尺道:“归义城以东,没有高山大泽,过了前方的丘陵,再向东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一旦被包围,后果不堪设想。这一带的守护是渡边胜雄,此人有关东骏足之称,在樱内家地位有些特殊。” “如何特殊法?” “渡边家的骑兵是樱内家唯一的高速机动力量,有一定的战斗力。自从渡边胜雄的祖父起,对樱内家一直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表面上与其他家臣一样恭顺,但实际上游离于本家之外,听调不听宣。同样,各方势力对他也比较谨慎,包括一本道,进攻北陆道时,总会避开渡边家的领地。” 张长云笑道:“不过是挑拨离间的伎俩,想给樱内诚亮造成渡边胜雄与一本道有秘密和约的假象。也就是樱内诚亮这种白痴,否则,把与一本道接壤的地区交给这个渡边管就行了,反正本来也没多少。可惜,樱内诚亮舍不得这点利,又担心别人的忠诚,只能把这些精锐束之高阁啦。能被一本道忌惮,看来这渡边胜雄有两下子。咫尺大师,劳烦您在中队照看一下,在下去主公那里一趟。” “请。” 聂清风正在跟楯冈一铁议事,上田哲三急匆匆跑来:“聂大人,心渡边胜雄。” 上田哲三本来想找聂清风谈谈关于土地问题,半路上遇到两名士兵押着垂头丧气的渡边家斥候。广目军军法极严,但凡拿住敌方斥候,必须直接交与队长,不得私自讯问;遇到不相干人员问话,不得理睬,否则以通敌泄密论处。 上田哲三自然不会去干犯军法,他曾是樱内家第一重臣,对北陆道内各地势力了如指掌,一看被擒斥候的服色,暗叫一声要糟,赶紧一路跑去见聂清风。 一见到聂清风,上田哲三连忙道:“聂大人三思,此时不宜与渡边胜雄刀兵相见!” 聂清风故作惊讶:“这厮派斥候刺探我军情报,敌意已经很明显了,难道我还要请他喝茶不成?” 楯冈一铁道:“主公,此人辖地不在此处,斥候出现在这里,多半是为了防备周围势力渗透。要不然,以现在樱内家各自为政,一盘散沙的乱局,以他手握一支强军的实力,早该进兵归义城了。看来,他还有几分忠义之心,不一定会与我等为难。” 上田哲三道:“再走一两日,就会进入他的辖地,一片平原。这种地形,若是被骑兵突袭,我等危矣。再说,老夫不曾见过广目军对抗骑兵的训练,一旦交锋,必有损伤。请聂大人三思!” 见上田哲三一副急切的样子,聂清风笑着摇摇手道:“一下子来五百多人,谁心里不得犯嘀咕啊?刚才楯冈君说此人心中还有一分忠义,既然如此,我不打算与他为难。” “如此甚好,不知聂大人如何打算?是绕行,还是借道?” “借道。我已派丹羽前往接洽了。” 当聂清风准备向渡边胜雄借路通过时,渡边胜雄这边也正在讨论聂清风一行。 “大哥,我看这件事不行,让他们绕道算了。五百人,可是一大帮,那聂清风、楯冈一铁都是亡命之徒,一旦放他们进来,来一手反客为主,咱们怎么办?” 说话的是渡边胜雄的兄弟渡边拓哉,他今年刚刚二十岁,年轻气盛,眼里揉不得沙子,做事处处争先。 渡边胜雄点点头:“和洲武雄,北陆之虎,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之辈,肯定要提防。二弟所言有理。” 他话音刚落,一个花白胡子道:“二少爷此言大有道理,不过老夫有一点疑问:若是这两人发起性来,恃勇强攻,我等如何应对呢?” 渡边拓哉怒道:“听说那聂清风做了一个什么鸟村子的守护,好歹也算有职位在身,难道就全然不要脸面、恃武力强夺他人基业么?” 花白胡子笑道:“其实此事简单,若论正面对决,我们可有一人能与聂清风、楯冈一铁相敌?若是没有,凭你用遍千般算计,也只是一场空。” 渡边拓哉朝前欠欠身:“既然如此,那聂清风为何要拖家带口,向东逃窜呢?” 花白胡子道:“南海道觊觎关东已非一日,聂清风以一町敌一道本已不易,北陆道又乱成一团,听说东海道也自东往西进军,他此时不走,难道等死?老夫以为,以此人的身手,天下皆可去得。可他非要带上一大堆男女老少,可见,此人对百姓关爱有加,是个仁者;而百姓也不愿做他人的治下之民。他现在势穷力竭,无处容身。逼迫过紧,是为我们树立一个强敌,应以和为贵。” 一席话说得在座众人频频点头,渡边拓哉不服气:“难道我等要向丧家之犬摇尾乞怜不成?” 这句话说得极其刺耳,有人忍不住想,聂清风若是丧家之犬,那我等算什么?守门猛犬?看得起对手就是看得起自己,连这种道理都不明白,真不该这位二少爷参与这种军议。 花白胡子耐心道:“今岁有灾,幸得我等还备有一批军粮,将士不致有饥馁之苦,有些没有必要的仗,实在不必去打;没有必要树立的对手,更不需要去招惹。退一万步说,区区五百人,有一半还是百姓,放他们进来,还怕翻了天去?他们进来,岂不成了我等的人质?” 渡边胜雄点头道:“龟田大人所言甚合我意。就这样吧。派个人去,与广目军接洽一下。” 花白胡子道:“主公,广目军的使者已经到了,正等着您接见。” “哦?快请。” 当天晚上,在渡边胜雄私邸中,龟田和渡边拓哉与渡边胜雄就即将到来的广目军进行了进一步商议。 渡边胜雄先道:“两位,我等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把北陆道握在手中。现在北陆道一盘散沙,无人能挡我军兵锋,但我等若是直扑归义城,恐怕被人说三道四;若是迟缓拖延,恐怕被别人抢占先机。这次广目军前来,会不会成为机会?” 龟田道:“白日军议时属下建议和为贵,其实正有此意。聂清风队伍中,不仅有战兵、有百姓,还有原樱内家家老上田哲三,以及百余名原樱内家的兵士!主公若是能留下这些忠义之人,那可是大有裨益!” 渡边拓哉点头道:“对啊,大哥,我军骑兵虽然无敌,步兵却不堪战,若是留下这些精锐步兵,我们的实力会更强大!” 渡边胜雄笑道:“龟田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尽管来,慢些走’——是不是?” 龟田笑道:“正是!聂清风名动天下,想来必定会爱惜羽毛,不会轻易做夺人基业之事。我们不妨多留他些时日。他留在此处,谁人敢来攻?” 渡边拓哉皱眉道:“这么想,未必太一厢情愿了吧?你说留下他就能留下他?” 龟田道:“聂清风不愿留下不要紧,只要他手下那些百姓愿意留下就行了!” 渡边兄弟两人一起笑起来。 “留下他们,好处还不仅于此。还有一人,也在队伍中,此人可以说是至关重要!” “哦?是何人?” “樱内诚亮已有身孕的六夫人,樱内昭惠!” 渡边胜雄猛地跳起来:“你说什么?” 只要把这位有身孕的六夫人握在手中,就等于抓住了名分大义——樱内诚亮没有别的子嗣,无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将成为毫无争议的继承人,那么,保护并抚养这位继承人的忠义之士,将来的地位,还用问么?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多,双方一个不想多事,另一个心怀鬼胎,居然一团和气,聂清风顺顺利利地带队进入了渡边胜雄的下辖的鹰平城。渡边胜雄对他十分客气,不但特别圈出一块土地供广目町军民休息,还提供充足的给养,更颁下严令,城中军民,不得去骚扰客人。 聂清风一行在这里舒舒服服地一住就是五天,麻烦来了。 “请问主公,乐不思蜀一词,所说是何事?” 聂清风有些吃惊地看着一脸严肃的荒木梅,道:“荒木姑娘,怎么突然有此一问?难道聂某与蜀汉后主刘禅有什么相似之处?” “我军在这鹰平城已经奄留五日,再不上路,属下几乎以为,主公要在此处终老!” 望着愤愤的姑娘,聂清风与张长云相视一笑。 聂清风道:“荒木姑娘不要着急。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地。渡边胜雄留我等在此,日日好吃好喝伺候,目的有二,一是妄图分化我军为他所用,二是扯虎皮作大旗,凭借六夫人的特殊身份,取得入主北陆道的资格。” 张长云道:“我军自离开广目町以来,风餐露宿,披荆斩棘,无一人退缩,可谓能共患难。那么,若是过上一段富足安乐的日子,还能不能走远路?又或者,会有些人心志不坚,贪图富贵?” 荒木梅道:“说说轻巧,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又一再挽留,我们总不能破关而出吧?若是撕破脸,难免被人说忘恩负义;若是拖下去,不正好中了他的奸计?” 聂清风笑道:“此事我自有计较,荒木姑娘只管整顿约束部下,且宽心等待几日。” 荒木梅见问不出什么,只好鞠了一躬,悻悻去了。 望着姑娘郁闷地离去,聂清风对张长云道:“张先生,我军大肚汉颇多,不知这渡边胜雄,还能管得起几日。” 张长云道:“今岁关东大灾,大饥荒就在眼前,各地豪强纷纷想法积谷防饥。渡边胜雄对我等大方,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他手下未必有他的眼光。我等且耐心等待,机会就在眼前。” 话音未落,一名传令兵来报:“启禀主公,渡边城主有请!” 聂清风应了一声,与张长云一同前往鹰平城议事厅。 一进前厅,渡边胜雄忙不迭地站起来:“聂大人,这几日尽是些粗茶淡饭,怠慢之处,多多担待!” 聂清风笑道:“渡边城主太客气了。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五百来人人吃马嚼,可是一笔不的开销,五日来不知靡费多少钱粮,您若是有什么用得着处,尽管开口。” 渡边胜雄一听此言,喜上眉梢。 这几日来,他承受的压力很大。正如聂清风所言,五百多人的开销,可够他喝一壶的,这些人一个个仿佛饿死鬼投胎,跟没吃过饭似的,不管手卷还是饭团子、寿司还是米糊,来者不拒,直着嗓子朝下塞啊!平头百姓一餐饭吃下去,比他这里的战兵还要多两成! 本来计划得挺好,好吃好喝伺候着他们,把他们中的敢战之兵拉过一批来,最起码,原本樱内家的那些战兵过来该没问题吧?谁曾想,这帮人一个个都如浸了油的泥鳅,大吃大喝称兄道弟一点儿都不含糊,一谈起改旗易帜,只推说要听上面的意思,任你开什么价码也只是不应! 渡边胜雄能沉住气,下边人可坐不住了:这帮鸟人一点活儿都不干,还整天有好酒好菜,这是逃难的,还是来充大爷的?老子也忒他奶奶的孙子了!不收拾收拾你们,你们不知道山神爷爷的那话儿是石头做的! 谁曾想,这帮混吃混喝的兵痞刁民吃喝功夫了得,手脚也委实利索。两日里打了三架,广目军两胜一平——那一平还是逮住一帮在街上闲荡放风的刁民。 这下子渡边胜雄想不动都难了:怎么着,真把老子当冤大头了?吃孙喝孙不谢孙?这时候,龟田出了个主意,鹰平城东北方有一伙土匪,让聂清风带战兵去平了他们,剩下民众,正好拿作人质。渡边胜雄一听,满口答应。 他本来还愁怎么跟聂清风开口,没想到聂清风居然主动提出要为自己效力,这真是想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当下把剿匪平乱的想法和盘托出。 听了事先安排好的计划,聂清风微笑道:“区区盗匪,何足道哉。兵贵神速,我这便带队出发。” 渡边胜雄一愣,看看西斜的太阳,道:“聂守护,盗匪的武力在您看来不值一提,可是,天色将晚,等整队出发,抵达战场,肯定入夜了。难道要夜战?” 龟田也道:“那些盗匪盘踞彼处多年,地形熟悉,又是据岗而守,夜战攻山的话,恐怕贵部多有损伤,还是先修整一夜,养精蓄锐,明日进兵吧。” 聂清风笑着摆摆手:“不必,这些盗匪正堵在我军东征路上,就算渡边城主不提此事,我也不会放过他们。在此住了五日,东进的道路,已经探地差不多了,临行前灭掉这些家伙,就算给渡边城主的临别赠礼啦。” 渡边胜雄又是一愣,旋即一喜:“聂守护要走?” 张长云道:“渡边城主治下物阜民丰,我等在此五日,都胖了。再不走,恐怕一个个就走不动啦。剿灭盗匪后,我等便上路。不过,我等出兵期间,随军的民夫、百姓,就有劳渡边大人费心照料一二了。” “这不消说,必然不会少了他们一根毫毛。”渡边胜雄心里补充了一句:然后拿你手下的战兵来换! 龟田笑眯眯一拱手:“祝聂守护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聂清风也笑眯眯一拱手:“借龟田大人吉言,凯旋之日,少不了还要来叨扰。” 少顷,聂清风的营地中卷起滚滚烟尘,一大堆如狼似虎的战兵向东北方蜂拥而去。 渡边胜雄轻声道:“走了?” “走了。”从外面回来的龟田低声答道,“可战之兵,一点没剩,全带走了。” “谁人留守?” “全是文官:上田哲三、咫尺和尚、圆规和尚。主公放心,我已布置下去,任他们插翅也难逃!主公?” 渡边胜雄的手在神经质地颤抖着:“我军有多少人?” 龟田一怔:“主公?” “回答!” “一千。” “一千战兵,把二百战兵围得死死,不敢下手;只好等人家走远了去欺负百姓,算什么关东骏足!” “主公何必拘泥,那聂清风武力冠绝天下,正面对敌,实在无谋。成大事者何必拘泥节?” “也只好如此了,你的计谋,可行?” “可行,那子年纪轻轻,身手却俊,再加上他与聂清风有仇。此去必定成功!” “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身上,是否太过冒险?” “当然不是。接下来,主公可以面见樱内夫人,告诉她,只有留在此地,与我们在一起,才有复兴樱内家的希望。否则,跟着聂清风,就算不会客死他乡,也会坐失良机——一旦归义城大位之争尘埃落定,谁还会记得排名最末的可怜寡妇?只要她留下来,就算聂清风走了,我们照样入主北陆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三章 铁流 6 近藤加满用仇恨的目光打量着前方巡逻的广目军士卒。 自从那个叫聂清风的华夏人出现,他的命运就改变了。这个该死的家伙夺走了姐姐,夺走了他唯一的亲人! 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迎华馆的大火,已经过去了数月。他有家难回,因为实在没有脸去面对险些被自己的愚蠢害死的姐姐。 都是聂清风的错!如果没有他,我怎么会这么惨! 他在各地流浪,一次次展现自己出色的操控影子的能力,希望得到哪位大人的认可,好把自己收入麾下,去找聂清风报仇,但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 他的影子,没有半分攻击的能力,除了迷惑敌人,毫无用处!他出身贫家,身体素质很差,连一个足轻的资格都捞不到。 他气得几乎发疯,凡是能与聂清风为敌的事,他拼命去做。 在护国忠王山上,他向净心宗的和尚报告聂清风的行程,结果,通云栈道被踏破,成就了聂清风和洲武雄的名号。 在黑海森里,粗知地形的他为南海道军带路,结果,随行的南海道军不是迷失方向,就是落入陷阱,连他自己,也被俘获,因为还未成年,所以被抽了十鞭子,赶走了。 连同在迎华馆那次,一共三次受辱了,奇耻大辱! 聂清风,爷爷非杀了你不可!就算杀不了你,也要毁掉一切你心爱的东西! 天无绝人之路,渡边家的龟田家老慧眼识人,收留了失魂落魄的他。 现在,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 近藤加满轻轻捏捏衣袋,硬邦邦,圆溜溜,那是龟田家老高价从南海道商人手中买来的纵火利器,只要一发,就能把整片森林统统烧成灰烬! 聂清风,你不在,你手下的狗腿子也不在,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爷爷要看着你珍爱的一切,变成一堆灰! 近藤加满正在咬牙切齿,突然间,脖领一轻,被人从背后提了起来。 “鬼,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近藤加满大吃一惊,他四肢离地,胡乱踢腾,拼命挣扎,可背后人的大手像铁钳,他扭来扭去挣不开,只好放弃抵抗。 喧闹引起了巡视的广目军士卒注意,两名士兵走来:“你们在干什么?” 背后人赶紧陪笑:“孩子不懂事,胡跑乱跑,给您二位添麻烦了,对不住,对不住。” “这是禁地,没事不要乱跑!” “是是是,一定好好教训教训他,您二位忙着,忙着,哈哈,哈哈。” 士兵转身离去,近藤加满全身的汗都出透了,他既感激,又忐忑,回过头来。 刚才抓他又救他的,是两名鹰平城的士兵,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老头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脸上皱纹层层叠叠,虽然长相看起来猥琐,但一双似睡非睡的半掩眼眸却隐隐透出精明,刚才就是他,一把把他提起来,双拳遍布厚厚的老茧,这肯定是个有经验的健锐老卒。 那名青年又不同,没有老卒那么魁梧,猿臂蜂腰,眼中精光四射,锐气十足,双手虎口、拇指、食指有老茧,提着一杆长枪。 老卒蹲下身,在近藤加满后脑勺上啪地甩了一巴掌:“不知道宵禁么?天都黑了,还不回家?” 一巴掌把十四岁少年的逆反心理抽起来了:“要你管!” 青年士兵乐了:“哟嗬,还是头犟毛驴?鸟毛还没长全呢,就想偷偷摸摸烧人家大营,恐怕门还没摸进去,自个儿先成酱驴肉了!” 近藤加满大吃一惊,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此行目的的? 老卒从衣袋里摸出两枚黑乎乎的圆球在他眼前扬了扬:“火龙丹可是南海道特产的利器,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你偷偷摸摸揣着这玩意儿过来,不是来烤肉的吧?” “还我!”近藤加满猛地蹦起来,劈手去夺,还没等伸直胳膊,膝弯被青年士兵抽了一枪杆,咚的一声栽倒。 老卒呵呵笑道:“子,广目军的大营,那么好烧?除了明哨和移动哨,还有暗哨,刚才那个地方,早不知被人家盯了多久啦!再看看你,笨手笨脚,再往前爬两步,铁定给人家发现!再说了,这边是下风头,从这边放火,烧自己么?活腻了你?” “要你管!” “想死也随你,去吧!” 老卒说着,把两枚火龙丹丢还给他,向青年士兵招呼一声,两人自顾去了。 走不多远,气喘吁吁的近藤加满从后边赶上来:“前辈,前辈,您二位等等!” 两人回头,老卒笑道:“怎么,想通了?” 近藤加满重重地点头:“请两位教教我,怎么做才行?” 老人对视一眼,老卒道:“其实,要烧他们大营也不难,但这些人和我们无怨无仇,又是渡边大人的上宾,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近藤加满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和聂清风的恩怨说了一遍,两人一边听一边惊叹。 年轻士兵道:“既然你姐姐现在是聂清风手下的重臣,那也不算辱没了她吧?换个女子,别说让她出仕,就算能给个名做侧室,那也是天大的福分,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近藤加满怒道:“你姐姐才去给聂清风做妾!” 年轻士兵理直气壮:“我要有个姐姐,别说做妾,为奴为婢都是福气!” “不要脸!” “猪脑子!你姐姐是自愿跟去,又不是被强抢,她自己都没说啥,你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 “和君。”老卒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声。 青年士兵住了嘴,和近藤加满愤愤地互瞪一眼:“哼!” 老卒道:“你的事情,我知道啦,看来,你是非要聂清风死不可了?” 近藤加满重重地点头,补充道:“就算杀不了他,让他难受也好!” 老卒哑然失笑:“然后你就想趁他不在烧他大营?真是活腻歪了,好吧,我问你,这火龙丹,你从哪里搞来的?你一口北陆道口音,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子,再看看这身破破烂烂的打扮,没可能跑到南海道搞到这种价值千金的玩意儿。” 近藤加满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 老卒笑道:“你不愿说就算了。我叫伊头作,他是我侄子林和。我们叔侄两个是给渡边家拉来当炮灰的,命大,六七年都没死,以后,也不打算就这么死掉。看你年纪轻轻,一准是给别人骗了。你想不想听,要是想,我就说说,要是不想,你去放你的火,我们去巡我们的哨,咱各走各路。” 对于这老成健卒,近藤加满还是很想听听他的意见,于是点头道:“您说。” “你要想给别人尽忠送死做死士,那另当别论;要是想留着命,万事得多长个心眼儿。你属于哪一种?” “后边那种。” “嗯,伙子,你记住了,但凡有人支使你做玩命的事儿,必须得搞明白,他为啥要这么干,你干了这事儿,有没有退路!要不然,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跟今晚这事儿似的,就算你命大没给射成刺猬,烧了广目军大营,平平安安回到主事人那里,也难逃一死!” “为啥?” “为啥?聂清风回来,看到大营给烧了,要渡边家给个交代,你说,渡边家敢跟他正面硬杠么?” 近藤加满想了想,一脸黯然地摇摇头。 “那少不了要交出凶手,你说,到时候,谁是倒霉蛋?” 近藤加满心头一凛。 林和冷笑道:“选你这傻子去做注定不成的事儿,还不是因为你跟渡边家不沾亲不带故,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死了没人埋?这黑锅呀,成了也是你背,败了也是你背!” 近藤加满冷汗下来了。 伊头作慢悠悠道:“放火的玩意儿那么多,为啥偏偏要给你带南海道特有的家伙?还不是要栽赃给南海道,把他们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你要是这么去送死,说不定聂清风还要拍手称快,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呢。” 近藤加满咬牙切齿:“龟田……龟田老不死!” “你甭骂他,骂有个鸟用?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不是你报仇心切,会这么容易掉到圈套里?年轻人,听我一句劝,要除掉聂清风,急不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 “前辈,我该怎么办呢?” “渡边家,你是回不去了,回去是送死——龟田那老家伙人面兽心,阴险毒辣,你知道了他的计划,他肯定不会让你活着。要活命,你得想法往西跑。” “往西?” “没错儿。东边不远就到东山道,那边闹尸瘟,你不想变成活尸吧?东海道太远,一时半刻,到不了。不如往西走,刚才你说给南海道军带过路,至少,黑海森,你还能走两步,对不对?” 近藤加满点点头,又道:“可是,要怎么才能逃出鹰平城呢?” 伊头作笑道:“法子,不就在你手里吗?” 望着手中两枚黑黝黝沉甸甸的火龙丹,近藤加满顿悟地笑了。 渡边家赖以称雄的,无非是犀利的骑兵,战马和草料,是最最重要的东西,如果这些玩意儿着火,鹰平城想不乱都不行! 伊头作低声道:“别在一处放火,先去不大紧要处放把的,再去要紧处来把大的,然后,大摇大摆出城!” 近藤加满拜伏于地:“多谢前辈指点!” 伊头作叹道:“其实,你选了这条路,可太难啦。你姐姐拼命劝你与人为善,你从来没谢过她;我帮你指了条杀人放火的阴损缺德路,你反而给我磕头,唉,弄得我心里,还真有点不大自在。” 近藤加满愣怔了片刻,赶紧又一个头磕下:“前辈不要这样说,路在我心中,走哪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与前辈无干!近藤加满对天发誓,今日之事,若泄露半个字,叫我死于乱箭之下!” “好啦,祝你一路顺风,快去吧!” 近藤加满咚咚连磕几个响头,起身去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伊头作跟林和唏嘘不已。其实,这两人就是广目军的伊头傀作与林和夫。 聂清风和张长云认为,出征盗匪是个离开鹰平城的好机会,但全军出城必然引起渡边胜雄的怀疑。反复思考,最后,决定相信上田哲三与咫尺的管控能力,留下平民队,择机出城。同时,派得力干将提防渡边胜雄。伊头傀作与林和夫就这样暗中折返,潜伏下来。 两人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天大的机会,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林和夫笑道:“这样蒙骗一个少年,弄得我心里,还真有点不大自在。” 伊头傀作冷笑道:“敢与主公为敌,莫说少年,婴儿也不能放过!” “我等还是快些回报吧,剩下的,听主公安排。” “你脚程快,去追主公,告诉他回师接应;我去告知上田哲三和咫尺大师,让他们做好准备!”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四章 铁流 7 鹰平城起火时,聂清风正坐在山贼头目的虎皮交椅上爽着呢。听说伊头傀作用反间计烧了鹰平城,他傻眼了! 这老色棍也太能干了吧? 偷鸡摸狗是他的特长,在街上寻衅滋事,五日内策划了三起打架,借机把鹰平城守卫的服装、腰牌、军器,各队的驻防、反应速度等等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这些不过是道,可这老子居然真的摸进库房和马厩这些重地放起火来! 从后面冲进来的张长云和跪在地上禀报的林和夫同时大吼:“主公,速速折返!” 张长云大叫:“此破敌之机也!急击勿失!” 林和夫也叫道:“主公,快回去接应咫尺大师他们!” 聂清风留下的“平民队”并不是毫无战斗力的新丁,近三百人的队伍中,有五十多名华莲宗武僧混杂其中;另外,本次随行的民众,大多身强力壮,在临行前的一两个月,还接受过一些简单的军事训练。这样的队伍,从一片混乱的鹰平城破围而出,问题不大,但是一旦对方稳住阵脚,衔尾追杀,必然形势不妙。 聂清风大叫:“荒木梅!” 全副披挂的荒木梅如同一阵旋风冲了过来:“属下在!” “后队变前队,折返鹰平城,接应平民队!敢有对平民队下手的,格杀勿论!” “遵命!” 看着荒木梅离开,聂清风缓缓起身,踱起步来。 张长云道:“敌人自乱阵脚,我军全师而退,过关有惊无险,主公为何不快?” 聂清风苦笑一声:“白吃了人家五天饭,临走还了人家一把火,说不过去吧?” 张长云哑然失笑:“这与我们何干?火又不是我们放的,再说,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要不是渡边胜雄包藏祸心,哪会有祝融之灾?” 聂清风道:“渡边胜雄固然咎由自取,鹰平城的百姓却无辜,这个冬天,他们怎么熬?” 张长云道:“盗匪当街行凶,捕快该先擒贼,后救助百姓,若逃了盗匪,遭殃的就不止眼前百姓了。如今要务是一统和洲,此事若不成,还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受难,主公,莫因一时不忍,失了大志啊。” 见聂清风依然眉头紧锁,张长云加重了语气:“另外,若无这场大火,将为主公添一强敌!东边尸瘟仍在,渡边胜雄必然西进归义城去夺北陆道大权;北陆道实力,不及东海道多矣,一旦岛村直伸大军到来,此人必然卖身投靠。既然这支精锐骑军无法握在我等手中,不如趁早毁去,免得资敌。” 聂清风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那就这样吧,等与平民队会合,即刻上路!” “既然如此,我等先在此地修整,请主公稍事休息。属下告退。” 聂清风一屁股坐在虎皮交椅上,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自己果然还是无法完全硬下心肠,视人命如草芥啊,难道身处这个时代,真的要舍弃全部的道德与恻隐之心,做一个冷血帝王吗?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举首西望,鹰平城方向,还有数条若有若无的烟迹,也不知,这场大火,给他们留下了什么。 远远的,咫尺和尚、上田哲三与荒木梅正朝这边快步走来。 “主公!我等回来了,平民队万安,无一伤亡。” 聂清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决定不再为鹰平城的事伤脑筋,只要自己人没有伤亡就好了,别的,管不了那么多啦! 他赞赏地点点头:“不错,咫尺大师,上田先生,你们二位辛苦了!不过,渡边胜雄没有率队追击吗?” 两人相视一笑,上田哲三道:“聂大人,那渡边胜雄虽是勇将,可是利令智昏,以为我等手无缚鸡之力,居然只带两名亲卫,大摇大摆来到我军营地,要带六夫人走,结果,被咫尺大师的护卫拿下。” 聂清风一怔,不由赞道:“两位身处虎穴,指挥若定,擒敌渠帅,聂某佩服。” 咫尺和尚笑道:“主公过誉了,其实,我等原本不愿用这些道,但念及平民队安危,不得不出此下策,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无法保全自己,如何能救天下?” 上田哲三也道:“擒住此人,其手下群龙无首,必然不敢急追。这厮原本是老夫的下属,咫尺大师神机妙算,兼以老夫余威尚在,平民队这才能徐徐脱身。” 聂清风知道二人是在借这件事向自己进谏,道:“聂某明白了,那么,此人现在如何?” 上田哲三道:“平民队与荒木姑娘的援军接上头,就把他放走了,留着他,岂不是还要浪费一份饭食?” 聂清风大笑:“吃了人家五日好饭,居然一份饭食都不愿给,人家回去,必然不服,一定会派兵来讨饭,那该如何是好?” 荒木梅笑道:“主公放心,楯冈君和林君已经守住路口,只等渡边胜雄的瘸腿马队来到,叫他们知道厉害!” 这时候,楯冈一铁和林和夫正站在大路当中聊天,两人身后道旁的荆棘棵中,有影影绰绰的身影晃动——猎杀队的队员正在寻找合适的伏击地点。 “楯冈哥哥,你说,能有多少敌兵追来?放他们直冲本阵,合适么?要不然,我带猎杀队的弟兄去拦阻一轮?” 楯冈一铁道:“林兄弟,敌人可战之兵有一千,其中骑兵三百,步兵虽多,却不堪战,仓促之间,能追上我等的,只有马队。马厩被烧,战马或被烧杀,或四散惊逃,两三个时辰的工夫,能收拢多少?” “咱们没练过跟骑兵对阵,我怕猎杀队弟兄沉不住气啊,一旦弓箭拦不住,楯冈哥哥,拔刀队可就危险了。” 楯冈一铁微微一笑:“无妨,你看这周围地形,除了一条官道,不是密林就是荆棘棵,战马无法驱驰。敌人虽然怒火冲天,但战意却不坚——大营被烧,主将被擒,他们此来,八成是为泄愤,给他们泼上一盆冷水,清醒清醒,就知难而退了,不会与我等死拼。来犯之敌因怒而兴兵,不智,定是渡边胜雄的兄弟渡边拓哉,今日,为兄要教教这厮,当年手握竹枪的华夏步兵,是如何收拾蒙鞑铁骑的!” “楯冈哥哥,你还会华夏的打仗法子?” “当年有幸在华夏的江宁大学堂里念过几年书,学了些皮毛,今日,正好用来一试。天时地利人和尽皆在我,此战我军必胜!” 林和夫点头称是,退下去准备了。 不一刻,西南方远远腾起烟尘,拉成一条长长的烟带,直向这边扑来。渡边家的追兵到了。 渡边拓哉一口钢牙几乎咬碎,该死的聂清风!老子撵上,一个个送你们见阎王! 压住,压住,冷静,冷静!现在还远,不能打马疾奔,要不然,没了马力,就没法冲阵了! 前面有个缓坡,马匹到了那里,肯定要减速,敌人多是步兵,必然在那里结阵据守。聂清风武力近乎鬼神,冲他本阵是不可能了,就吃掉他断后的后队,给那些马匹和将士报仇! 二百战兵,不可能都留下来防守,除了开路的先锋,守平民队的中坚和两翼的斥候外,留下来的,不会超过一百人,我这五十骑兵,尽吃得下! 缓坡就在前面,前方道路开始变得狭窄,两边的荆棘棵也开始变得密集。 这种地形,要没有埋伏,那真是有鬼了!但是,就有埋伏,我也不怕! 渡边拓哉钢刀一举,背后渡边家士兵会意,纷纷腿夹马腹,缓缓调整为密集阵型,开始提速,准备一冲而过。 出现了! 对面缓坡上,孤零零一名敌将,手持长刀,挡住去路。 螳臂当车!就算你后面再蹦出十人来,也休想挡住提起马速来的骑兵! 五天来,渡边拓哉一直在细心观察聂清风的战兵,他发现,有精锐的武士队和射手队,但没有枪兵队,这样的队伍,在平原地区和本家的骑兵对上,绝对是有死无生。 对抗骑兵,步兵必须结成阵势,以长枪对抗。步弓对着甲的轻骑兵杀伤有限,再说,轻骑兵也可以发挥驰射的优势,在远处打乱步兵的阵型,然后冲进去屠杀。 对面的敌将很狡猾,地形选择很巧妙。这样的地形,骑兵无法展开,只能排成密集阵型前进。 等我的马队冲到缓坡一半,开始失速,你潜伏在斜坡反斜面的射手队一轮抛射,打乱我的阵型,让我人马自相践踏,然后你的武士队冲下来收割? 别做梦了! 渡边拓哉大吼一声:“举!” 所有骑兵一起举弓向天! 先下手为强!我的手下人人披甲,而你的手下没有! 渡边拓哉双腿一较劲,脚踩马镫直起半个身子,钢刀高举过头! 一个“放”字还没有脱口而出,眼前一花,视膜上,全是一片灼热的金红色! 太阳,太阳升起来了! 楯冈一铁身披万道霞光,站在缓坡坡顶,同样把长刀高举过头,重重挥下! “放!” “放!” 两声厉喝同时从双方统帅口中爆出! 百余支箭矢在天空中织成一片箭云,微微一滞,然后向斜坡前后两侧同时铺下去! 斜坡两侧同时响起惨呼! 渡边拓哉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千算万算,没料到太阳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升起!自己这一方正好迎着阳光,刚才一轮对射,吃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五章 铁流 8 正如渡边拓哉所料,楯冈一铁与林和夫将猎杀队埋伏在缓坡的反斜面,但并非集中在道路上,而是分散在道路两旁。 射箭是技术活,如果单论射术,一边是训练有素的轻骑兵,另一边是经年累月弓不离手的猎户,难分高下。林和夫心细,预先安排好了射击诸元,等楯冈一铁一声令下,不管看不看得到人,只管朝事先确定好的角度放箭;渡边拓哉匆匆追来,只能命令手下凭借经验向反斜面道路位置放箭,猎杀队又分散在道路两侧,因此大部分箭矢都落空了。 渡边拓哉一看敌军箭矢飞行的轨迹,就知道对方采用了分散队形,这一轮对射,可以说吃了亏,但是不要紧,这么近的距离,弓手射三箭就是极限了,刚才只倒下六七人,还都在后队,冲过去没问题!再说,到了这个时候,掉头已不可能!只有冲过去,砍散对方,才有求生的希望! 他猛夹马腹,吼道:“进!” 渡边家骑兵全体甩掉弓箭,拔出雪亮的钢刀,排成尖利的锋矢阵冲上斜坡! 楯冈一铁第二次挥刀:“放!” 这次的箭响,不是尖利的咻咻声,而是沉闷的呜呜声! 渡边拓哉心猛地一抽:破甲重箭!他想也没想,扯直嗓子喊了一声:“隐!” 随着他一声叫喊,所有骑兵全采用“镫里藏身”的姿势,人马一体,躲避从天而落的重箭。 楯冈一铁看在眼里,心中微微叹息一声:能做到这个地步,该下多少年的苦功!可惜啦,这支精锐骑兵,今天要全军覆没了! 如果说刚才那一轮对射是疾风,这一次就是冰雹! 经过渊净浸泡液处理过的重头竹箭坚逾钢铁,威力巨大,当初在黑海森与南海道军激战,林多喜就是用这种重箭一箭射杀顶盔贯甲的守将,前胸后背的甲胄如同纸糊一般,一穿两洞!但这种箭问题也很突出,过于沉重,射程很近,对弓手的体力影响很大,所以并不常用。 冰雹正正砸在渡边拓哉的后队——又是后队,也不知是弓手们的射术不够还是有意为之,顿时溅起一片血花。凡被射中的骑手,无一不是翻身落马,被后面沉重的马蹄踩成肉泥!被射中的马匹一声悲鸣,带着直没至羽的长箭重重跌倒,连背上的骑手一起摔得筋断骨折。 二十骑,二十骑的性命没有了啊! 渡边拓哉牙咬得几乎出血,双眼满满都是血红:不死不休,不死不休!等老子冲上坡顶,你们这些混蛋,一个也别想活! 还剩二十骑。 楯冈一铁都不需要刻意去数,打眼一看,就知道对方的兵力已所剩无几,他不仅暗暗赞叹了一声对方的血性。 背后响起三声短促的竹哨声,是林和夫在兴奋地求战。两轮齐射,己方六人轻伤,换下对方三十条人命,这战果把他全身的血液都点燃了。按照计划,前两轮齐射逼迫对方变阵、失速,第三轮,要射对方的前点,一个不留! 楯冈一铁把手中长刀轻轻左右摆了摆,示意取消第三轮射击,敌军都是勇士,让他们死得其所吧! 闷雷般的蹄声敲击着大地,仿佛催战的金鼓咚咚作响,楯冈一铁孤独的站在坡顶,面对着即将一拥而上的骑兵。 机会稍纵即逝!骑兵即将奔上坡顶! 这个时候,如果广目军弓手再放箭,就有可能把楯冈一铁这大将一起射成刺猬! “破!”渡边拓哉扯破了嗓子,发出了最后的攻击指令。 “嗤冷——”所有骑兵一起翻身上马,抽出了雪亮的长刀,二十把长刀在阳光下闪闪跳动,化作一片冷光跳跃的刀林! 多年的苦练使渡边拓哉练就了一身娴熟的马上功夫,即便双目被刺眼的阳光扎得热泪齐流,他也能牢牢地锁定静立不动的对手! 讨取他,讨取他!只有讨取他,才能稍解我心头之恨! 还有二十步! 猛然间,胯下黑鬃马突然仄了一下身子! 这匹战马是通人性的灵驹,陪伴渡边拓哉多年,绝不会在大敌当前的时候闹乱子,刚才这个突然的动作,差点把他掀下来,多亏渡边拓哉腰力了得,顺势一沉腰,勉强保持着平衡,刚刚回稳重心,黑鬃马又来了一下! 地上有鬼! 身后的一名士兵没有他这么幸运,马失前蹄,一头扎在地上,颈椎粉碎。 接二连三地马嘶响起,一匹匹战马在凄厉的嘶叫声中倒地! 有些骑手确实身手矫健,在这种斜坡上,在已经失去速度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硬生生地催马跃起,躲开前面倒地的袍泽,但是,落地的同时,胯下战马同样发出长声嘶鸣,倒地不起。 地上没有鬼,只有无数个的陷坑,不大,才碗口般,但折断战马一蹄,足矣。 陷坑制作很简单,被洪水浸泡过的土地还没有干透,两三锹便能挖出一个,陷坑一面平直,一面是个斜坡,从剖面看,是个一个锐角插入地下的等腰直角三角形,另一个锐角向敌。 这种陷坑,敌方战马只要踩上,非折断马蹄不可;而我方追击却完全不受影响! 华夏的竹竿兵,在一次次用血肉之躯与蒙鞑铁骑的对撞中,越来越娴熟,越来越强悍,而在对抗中无数的血泪,凝成了无数简单而实用的经验与技巧,最终从凶残的胡虏魔爪下解放了自己的家园。而今,这些技巧,在倭国的土地上,再一次大放异彩! 渡边拓哉没有空去想这些,现在,他什么也听不到了,眼睛里唯一能看见的,就是楯冈一铁嘴边那一丝冷笑。 他双腿猛夹马腹! 你给我去死吧! 锋利的马刀高举过头,做好了挥砍的准备! 楯冈一铁稳稳前跨一步,右手轻轻握住长刀刀柄。在瞳孔中飞奔而来的一人一马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就在马刀将落未落的一刹那,他突然动了!拔步疾奔! 他一直保持静止,包括两军对射时,都没有挪动一步,现在突然动了,还是疾若风火的前冲,节奏的突然变化,让同样前冲的渡边拓哉微微一愣。 胜机! 就在心念一闪之间,自上而下扑来的武士与自下而上冲来的骑手狠狠冲撞在一起! 渡边拓哉的面前,绽开了一道红白交织的光华。 好像元日夜间绽放的烟火,好像积雨云中乍现的闪电,好像暮春细雨催散的樱花,一瞬间,万物皆灭,只余下视膜上璀璨的红白色彩! 辉煌过后,是一片浓重的漆黑。 楯冈一铁保持着出刀的姿势,没有回鞘,不需要调整姿势了,在刚才的斩击中倒下的,是渡边家最后一名骑手。 在双方即将冲撞时,楯冈一铁利用上步拧腰的时机,与钢浇铁铸一般的马蹄擦身而过,避开了骑手的俯身挥砍,然后稳稳地发出了一记自下而上的、斜斜的挑斩。 渡边家追击的骑兵,全军覆没。 楯冈一铁轻轻叹了口气,左手高举过头,向坡下一指,在重重的脚步声中,二十名全身披重甲的拔刀队员手持足有六尺长的斩马刀,在阳光中出现在坡顶,好像二十座移动的黑色铁塔,沉默地,缓缓地向已毫无抵抗之力的残敌压过去。 在猎杀队出色的掩护下,他们从容地完成了披甲工作,接下来,就要开始收割。 在离开广目町前的最后一个月里,在聂清风的命令下,广目町彻底变成了一具疯狂运转的军事机器——既然无法用刀剑甲胄换取生活必需品,既然此地已不可守,那还不赶紧把所有的生产力全部转化为军事实力? 少而精的广目军,完成了鸟枪换炮的蜕变,其中最精锐的拔刀队、黑衣队、猎杀队全部完成了换装。整合之后的拔刀队,既可以担任快速突击的轻装步兵,又可以胜任破阵的重装步兵角色。 楯冈一铁大吼:“缴械免死!” 当啷一声,一名本来还握紧马刀准备抵抗的渡边军骑兵抛下了兵刃,紧接着,其余还活着的骑兵纷纷效仿,向压过来的重甲步兵投降。 楯冈一铁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高喊:“广目军!” 无论是斜坡前的拔刀队,还是斜坡后的猎杀队,全部高举兵器,齐声高喊:“万胜!” 两个时辰后,聂清风一行接到了后卫的捷报。 听完传令兵的报告,聂清风笑道:“俩子干得不错,头一回配合,能打出这种战绩,不容易。给他们记上一功。” 张长云道:“这一仗,不仅是打赢了渡边家这么简单。这说明,咱们的队伍配合越来越娴熟;有这些上过战场,打过胜仗的老兵做骨干,只要将来人手齐备,打造一支强军出来,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梦想啦。” 聂清风道:“那个渡边拓哉,怎么样了?” 咫尺道:“楯冈施主下手有分寸,用的是刀背。只是把他打落下马,折断一臂。医兵已经处理过,估计两三个月便能恢复如初。人已经放回去了。” 聂清风点点头:“好,收拾了渡边家,那些心怀鬼胎的豪强,也该知道收敛了。前面的路,应该会好走不少。” 上田哲三道:“路肯定会好走不少,再往前走百余里,就是东山道的地盘啦。” 聂清风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活尸横行的疫区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六章 疫沼 1 东山道是一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先是与北陆道交战数十年,民穷财尽,紧接着一本道造反,夺取政权,弄得乌烟瘴气;前不久又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最后,是包藏祸心之辈引爆的生化危机。 现在,这片土地上,危机四伏。除了到处游荡的活尸,还有错综复杂的各种势力:原东山道大名川崎丸山手下的残余势力、一本道的散兵游勇、各地结寨自保的豪强,当然也少不了打出“保境安民”旗号四下抄掠的土匪,最后,还有可能会遇到敌友难辨的东海道岛村直伸的部队! 聂清风就要带着五百人的队伍,从这片混乱的土地上走过。 在进入疫区之前,在华莲宗僧人和原广目町乡老几乎是人盯人的监督下,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统统灌了一大碗苦得舌头根子发麻的绿色药汤,据上面说,这是祛瘟辟邪的良药。 上田哲三对此将信将疑,一本道放出来的尸瘟和普通瘟疫完全不同,这种草药汤剂,能管多少用呢?不过想归想,作为平民队的大佬之一,执行命令肯定要不折不扣,他也带头灌了一大碗。 聂清风对药物放心得很,来之前赫连云云已经向他保证过,目前广目军所使用的药物完全可以有效杀灭这种看似可怕、实际上却有严重缺陷的病毒。为了让他打消疑虑,出发前半个月,还悄悄在广目町的水井中投放了口服疫苗。现在,就算被活尸咬上一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现在聂清风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此地的一本道残余势力,为此他跟田森杏奈交流了一番。她这个一本道圣女虽然是个对教中事务不闻不问的吉祥物、乖宝宝,但圣女名号还在,必要时把她抬出来,或许会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田森杏奈是个阴阳师,身体没有常人那么结实,再加上连遭剧变,精神压力很大,跟着林和夫逃回广目町后,大病了一场,这段时间一直坐着肩舆走路——与有身孕的樱内昭惠一个待遇——现在脸色还有点苍白。 田森杏奈再次对聂清风不计猜嫌收留自己表示了感谢,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并表示如果有一本道残余势力拦路,她可以出面应付一下试试。 见姑娘懂事,聂清风很高兴,安慰了她几句,话还没说完,传令兵来报告,有一本道使者求见! 在大帐里,聂清风接见了一本道使者。 来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须发凌乱,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见聂清风和田森杏奈过来,赶紧下拜:“罪人河野见,拜见和洲武雄聂大人,聂大人武运长久!” 聂清风平静地道:“不必多礼,请起。不知老人家是哪一位大人手下,所为何来?” 他话虽然是对着老头说的,眼睛却望向田森杏奈。 姑娘傻乎乎地答道:“我不认识他。” 老头刚站起来又跪下了:“老头子下贱得如同犬羊一般的人物,怎么敢劳动圣女大人圣听?既然圣女大人与聂大人同行,自然是平安的,前些日子有些人胡扯什么您被东海道岛村直伸抓去,老头子回去,定要撕烂他们的臭嘴!” 聂清风咳嗽一声,老头赶紧回归正题:“老头子此来,是代全坞堡三百余口老老少少,向有大仁德心,大慈悲心,大法力的不动明王化身、和洲武雄聂大人求救的!” 尸瘟爆发后,够资格跟随石原干二躲入比睿山深处的,只有忠于他的少数精锐,余者全被抛弃在泥沼废墟间,自生自灭。 人总要争取生存,在活尸的压力下,一些被抛弃的一本道党徒和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百姓团结起来,建立了数个比较坚固的坞堡,以残破的刀枪盔甲,与日渐强大的活尸对抗求生。 聂清风问道:“既然我已经把对付尸瘟的药方公诸于世,为何不照章而行?”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老头差点落下泪来:“大人哪,您的一片好心,却成了我们的催命符啊!” 一旁端坐的楯冈一铁呵斥道:“你这老汉,说什么昏话!” 聂清风一摆手:“让他说完!” “这里原有十数个大不一的坞堡,平日里互通有无,同气连枝,倒也能勉强支撑,可药方一到,为凑齐药方上的药材,各坞堡明争暗斗,互相攻伐抢夺,到如今,只有三个坞堡还能勉强支撑,其余的,要么做了刀下鬼,要么成了活尸的腹中食!” 林和夫眯起眼睛:“一处坞堡被活尸围攻,难道别处不管?” 老头泣道:“坞堡中必有药材储备,等活尸噬城后,邻近坞堡便去搜刮……一处被攻,他处不但不救,反而额手相庆!人间地狱,莫过于此啊!”说罢,老头放声大哭,闻者无不恻然。 聂清风心下不忍,问张长云:“张先生,我军还有多少药材?” 张长云道:“主公尽管放心,我军药材储备充足,以目前用量计,便是在东山道走上两个来回,也尽够了。” 田森杏奈急忙道:“那赶快给老伯一些吧——”她话没说完就被张长云冷森森的目光压回去了。 张长云朝聂清风一拱手:“主公,这药,给不得。” 聂清风望向一旁的上田哲三,却见上田哲三也沉着脸点了头! 再看咫尺,老和尚两条浓眉蹙在一起,手捻数珠,一言不发。 见田森杏奈又要着急开口,林和夫赶紧道:“主公,既然咱们药品充足,稍稍帮帮他们,似乎……” “不可!”楯冈一铁干脆利索的打断了他,“此例一开,我等就寸步难行了!整个东山道各处大坞堡、山寨、市镇、关隘,都来打秋风,到那时,你怎么办!” 林和夫目瞪口呆,不能发一言。 俗话说善门难开,善门难闭。广目军的药品再充足,还架得住整个东山道的难民一拥而上?到时候自身难以为继,难民还是潮水般涌来,怎么应付?告诉他们今日售罄,明日请早?狗急尚且跳墙,何况被活尸逼红了眼的人?寸步难行,一点都不夸张! 张长云慢悠悠道:“尸瘟一事,原是一本道自作孽;至于坞堡争斗,此消彼长,与我等更是风马牛不相及——这位老先生,你从活尸围堵中冲出,来到这里,着实不易。只是,你想过没有,就算你从我军处取得药材,顶住了活尸,还能顶得住别个坞堡的合力攻打?只怕没有药材,倒还能多活几天。” 聂清风轻叹一声,而后沉默不语。 见聂清风沉默,老头急了,膝行几步,大叫:“聂大人,救命,救命啊!坞堡一旦被攻破,三百多口老老少少身化活尸,对聂大人有害无益,有害无益啊。” 张长云嗤笑一声:“一本道与我军对抗,双方是敌非友,现在天假尸瘟之手灭之,与我等何干?我军甲坚兵利,药材充足,莫说你全坞堡三百多口,就算整个东山道全变成活尸,又能奈我何?” 田森杏奈怒视张长云:“张先生,你这样说,未免,未免……” “未免不近人情?田森姑娘,在下是主公的手下,遇事不先为主公谋,不先为广目军谋,难道要为敌方出谋划策?各为其主,这与人情不人情,有什么关系?” “你!”姑娘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聂大人,如果您见死不救,算什么和洲武雄!请允许女子离开,与这些难民同生共死!”说着,她走到老头旁边,和他跪在一起,“请聂大人开恩!” 聂清风有些不快:“田森姑娘,你这是要强迫我接受你的主张么?” “女子不敢,但女子想做自己的主,不可以吗?” 林和夫急了:“杏奈丫头,你疯了?” 咫尺和尚道:“此事不可草率,主公,我等先商议一番,两个时辰后,给他们一个交待,如何?” 聂清风点头道:“正合我意,和夫,带她下去休息。” 林和夫赶紧一拱手:“遵命!”拖起田森杏奈就往外走。 一出门,田森杏奈气呼呼道:“那个张先生真讨厌!冷血!” 林和夫双手一摊:“你别生气嘛,谋士不都是这个样子么,前些日子还互相算计,恨不得要对方的命,现在要把自己保命的东西分给对手?按张先生那个脾气,没给那老头添堵这就算不错了!” “就是讨厌!就是,就是,就是!” “那你说怎么办?自己的路不走了?” “不管!一会聂大人要是不给他们药,我就留下来帮他们!” “别胡闹!” “才没有!” “林兄弟,田森姑娘,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两人转身一看,原来是十几日不见的圆规和尚,他全身上下又是泥又是土,衣袖都扯破了,手臂上还有好几处擦伤。 林和夫打量了他一番,道:“圆规师父,可有十好几天没见着你了,看你弄得这个样子,干嘛去了?” 圆规哈哈一笑:“受主公之托,僧和伊头老施主先行一步,在东山道西边的几座城池附近找了点东西,蛮有意思。急着赶回来复命。” 林和夫没问他去找的是什么,他知道问了圆规也不能说——广目军有规定,外出执行秘密任务,在返回向负责人汇报完毕并得到许可之前,不得与他人谈起任务有关的任何内容,于是只是点了点头:“辛苦啦。” “多谢。看两位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田森杏奈把刚才大帐里的事情噼里啪啦说了一遍,撅着嘴道:“和尚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圆规微微一笑,道:“不论是张先生、上田大人和师父说什么,最后还是要看主公的意思。若是刚才你说属实,主公还在摇摆之间,但是,”他摇摇头,“田森姑娘,恕贫僧直言,你刚才那番话,是要逼着主公接受你的意见么?” 田森杏奈一缩脖子:“我哪敢?” “言语冲撞,咄咄逼人,以下犯上,敢问田森姑娘,您是在藐视广目军法度呢?还是对自己一本道圣女的身份念念不忘,想东山再起?” 田森杏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林和夫赶紧一步拦在打哆嗦的姑娘身前:“喂喂喂,和尚,过分了啊。她就是个心直口快的黄毛丫头,哪里懂你那些弯弯绕?别吓唬人啊。” “阿弥陀佛,僧岂敢?田森姑娘若要言谈举止不逾矩,不妨多与荒木姑娘和近藤姑娘走动走动。” 田森杏奈赶紧道谢:“我知道错啦,谢谢圆规师父,一会我就去给聂大人道歉。可是,可是,那些人——” 圆规笑道:“无妨,僧带来的消息,或许可助主公一臂之力,请二位静候佳音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七章 疫沼 2 一见聂清风和咫尺,圆规立即行礼:“拜见主公,师父。赖主公洪福,此行幸不辱命。附近几个一本道粮仓的位置,都确定了。田森寿行执掌一本道时,掠夺百姓口粮以充军资,在东山道各处都修建有大型粮仓,者千石,大者数万石。无田森寿行命令,任何人不得启用。后来洪灾一起,这些粮仓大多被毁,紧接着田森寿行又被石原干二谋害,一本道龟缩回比睿山,此事就无人问津了。这附近,就有两个。” “存粮情况如何?” “地上部分全毁,地下部分情况不明。被水浸泡的可能性很大。” “伊头傀作没有用元神目探查一番?” “探查过,但外层泥沼太厚,元神目钻不下去。” 咫尺道:“自洪水退去至今,已有月余,东山道地势低洼,处处泥沼,粮仓密封得再严,难保不会浸水。况且,此地尸瘟横行,一旦粮食被浸过尸体的脏水泡了……” 聂清风心头一紧:绝大多数东山道灾民没有对抗尸瘟的药物,被感染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带有病毒的粮食被灾民发现哄抢,瘟疫极有可能第二次爆发! 这些粮仓,有可能成为有效的补给点,也有可能成为一颗颗会突然爆炸的炸弹! 见他眉头紧锁,张长云道:“主公不必担忧,既然尸瘟疫气只能存活一年半,就无须太过挂怀,此地麻烦甚多,我等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上田哲三也劝道:“聂大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地又不是我等治下,何必为此伤脑筋?” 明明知道上田哲三是一番好意,但聂清风还是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不是治下,就可以见死不救,坐视不理么?圆规,远的我们帮不上忙,近处,就说你和伊头傀作探查过的最近的那两处,离我们多远?” “不远,一个十余里,一个二十余里,但是,要绕路。” “不能绕路,大队行进是要务,分几个人去收拾一下。打开看看,万一粮食有问题,一把火烧干净!用黑沾油!” “若是粮食无虞呢?” “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分给百姓!” “遵命,不知这次,派哪些人手参加?” “你和伊头傀作带路,丹羽为主官,带二十名原上田家的兵卒;林和夫为副,带十名猎杀队员,还有田森杏奈,前往粮仓!” 张长云突然发声道:“还是不要让林队长去为好。” 上田哲三也道:“老夫也这样想,若是让荒木姑娘带领猎杀队走这一趟,会更好些。” “为何?哦,怕他顾及私情,耽误公事?” 上田哲三与张长云对视一眼,道:“不止于此,林队长在猎杀队中威望极高——” 他话没说完,聂清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上田大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和夫威望再高,猎杀队还是广目军的猎杀队,不是林家的猎杀队,如果因为这个就要求换将,我看还是让林和夫上比较好。” 上田哲三反对:“聂大人,广目军白手起家,战法独到,又连战连捷,具备强军的雏形,一支军的魂魄,往往是成军时定下的,若是从胎里带出些不好的毛病来,等到长成再改,可就难了。” 聂清风默然不语。 张长云笑道:“年轻人爱冲动,最近林君确实有些忘乎所以。这次换将,会让他好好冷静一番。他若是能看出端倪,深思自省,说不定,这个打猎的子,也会成长为楯冈君一样的,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主公,此事操持得好,我军和林君都会受益。至于年轻人心里那点不快——主公对如今的一本道怎么看?” “田森寿行在时,还有几分问鼎天下的气派;换了只知弄些歪门邪道、播风弄雨的石原干二,阴损有过之,但匪气越来越重,只能是没牙的病虎,不足为惧了。” “也就是说,田森姑娘这过了气的一本道圣女身份,不会影响我等的大业了?” “张先生想说什么?” “此事了后,若是两个年轻人有意,主公不妨为他们撮合一二。” 聂清风大笑,心里低低叹息一声,又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把戏。他打心眼里不愿意这样做,但是,如果对大家都有好处,为什么不呢? 张长云敏锐地发现了聂清风眼中的落寞,他当即道:“主公,此事若成,还有一样好处。” “什么好处?” “我军成军时,不过是一群落魄武士、铁匠、猎户、僧人的大杂烩,后来越战越强,终于有了行伍的样子。拔刀队善正面破阵,黑衣队善侧击突袭,猎杀队百步穿杨,善压制狙杀,但是,各队之间配合运转还不够流畅自如,不知主公可还记得与南海道军在黑海森那场夜战?林多喜队长的胳膊,是怎样受伤的?” 聂清风一愣。 当时荒木梅的黑衣队和林多喜的猎杀队相互配合推进,打乱南海道军的阵脚,以倒卷珠帘之势驱赶乱军去冲击对方本阵,眼看对方的军势就要在敌将的控制下稳定下来,林多喜急了,抛下友军,独自突击,一箭射杀敌将——主将单人突出,这是十分危险的行为!如果不是荒木梅急忙跟上,他就不是折断一只胳膊这么简单了。 张长云严肃地道:“步兵认为弓兵该协同配合,唱主角的是自己;弓兵以为自己挑大梁,步兵该保护周全,双方步调不一,若不是正好打在敌人的软肋,立时就要了帐!各将虽然各擅胜场,但对友军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总得心中有数,才不至于自乱阵脚。” “我军现在,还有这个毛病么?” “主公勿忧,那之后,属下已在军议上与各将谈过此事,也加强了对此的训练,情况有所好转——前些日子与渡边家对阵,楯冈君和林君的配合就十分默契。所以,利用此次进兵的机会,让各将各部都有所磨练,正合时宜。” 上田哲三微笑道:“此次进兵,我等可不是仓皇逃窜,而是稳稳推进,一边走路,一边练兵——聂大人,老夫现在充满了好奇,将来的广目军,会有怎样的战绩!” 聂清风轻快的吁出一口气:“那就按两位说的做吧。” 当天下午,原上田哲三部下,现东征副先锋丹羽带着特别行动队,抵达了离队伍最近的一本道秘密粮仓所在。 除了午后白惨惨的日光,周围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色彩,天与地像是被用湿泥封了一遍,连树梢上的叶片都挂着半干的泥巴,有些干透的泥巴夹着烂掉的叶片从树梢上摔下来,吧唧一声,瘆人。静寂无声的断壁残垣间,不时有风吹过,发出变调的呜呜声,仿佛无数冤魂低声长嚎。 每个人都放慢了脚步,害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一只元神目晃晃悠悠飞来,全身上下闪动着绿光。伊头傀作把它接在手里打量一番,再环顾四周,转头低声对丹羽道:“丹羽大人,粮仓就在前面地下。” 粮仓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地上部分已经全毁,只留下破碎的墙基,通往地下的入口被厚厚的淤泥封住。 丹羽与安井一样,是原上田哲三手下家臣,行事沉稳老练,他一打手势,原樱内家士卒们各执刀枪,五人一组,三组借助断壁残垣的掩护缓缓向粮仓逼近,两组保护田森杏奈布设结界。 在他身后,荒木梅也双刀出鞘,做好了掩护的准备。猎杀队的十名精锐射手分不同角度或跪或卧,手执强弩,瞄准粮仓入口,一有不对,立即击发。 开路的三组士兵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淤泥到达了粮仓地下入口,围着入口缓缓绕了一圈,示意安全,后面的两组士兵护着田森杏奈慢慢靠过来。 田森杏奈心翼翼挪动脚步,布下一个又一个结界点,大约半个时辰,一个观测结界布好了,她围着结界绕了好几圈,停下脚步,轻轻呼出一口气。 圆规连忙问道:“田森姑娘,如何?” 田森杏奈展颜一笑:“太好了,虽然泥巴很厚,看不到下面,但没有元力反应,看来不会有什么厉害的机关暗器,好像也没有被水泡过,大家可以开挖了!” 圆规松了一口气,朝丹羽点点头,丹羽一打手势,原本护卫田森杏奈的两组士兵放下刀枪,去一旁取了铁锹镐头,开始清理粮仓入口处厚厚的淤泥。 淤泥中夹着些碎砖烂瓦,不是很好清理,但士兵们熟能生巧,开始的时候慢吞吞,适应之后就变得轻车熟路,淤泥层越铲越薄,铲掉半人深后,镐头也逐渐能用得上了。 嘭的一声闷响,一把镐头好像刨到了什么,这声音与敲击石块的当当声截然不同,大家精神一振,找到了! 数把铁锹一起伸来,三下五除二,把镐头落点周围的淤泥铲得一干二净,露出一整块厚厚的木门。 “有了!”一名士兵大叫。 丹羽大叫:“你们先上来!”见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泥坑里爬出来,他朝伊头傀作点点头。 伊头傀作慢慢走上前去,溜到泥坑底部,在木板四角各塞了一根绘制着繁复花纹的细竹管,又手足并用的爬出来。见众人都已隐蔽好,他催动元神目,触发了竹管上的法阵。 轰隆一声巨响,木门四角的销子变成了碎末,无数木屑和淤泥飞溅得满天都是。 尘埃落定,数名士兵一起去取了撬棍,齐心合力把失去了连接的木门撬起,然后将木门架到一边。 底下,是一个黑洞洞的巨大洞口,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有个胆大的士兵站在洞口边往下望,猛然间,他尖叫了一声! 在洞的最底层,有一对血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八章 疫沼 3 士兵发出一声大叫,一屁股栽倒在烂泥里,他想转身跑,可是手脚发麻,动弹不得! 洞底红点迅速变大,随着吱的一声大叫,一只野猪般大的巨鼠从洞中扑出,筷子般的牙齿朝士兵脖子咬来! 噗噗两声,一左一右两支利箭如同长了眼睛,准确命中巨鼠后腰,把它凌厉的攻势拖缓了一缓,不等巨鼠发出尖叫,一张薄薄的黄色符纸一掠而过,刷的一声,巨鼠的脑壳被削飞了半个,失去了准头的尸身咚的撞在士兵身上,咕噜噜滚回洞中。 “京介,快上来,上来!”坑边上的士兵大声吆喝,那个叫京介的士兵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也不见他动弹。 荒木梅大叫:“他腿软了,拉上来!” 两名士兵应了一声,顺着泥坑边缘溜下去,一人一条胳膊,架着京介朝上走,没走几步,背后传来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叽叽声。回头一看,黑洞中,无数红点正翻滚着朝上涌! 三人同时爆发出一声大叫,京介腿也不软了,拼命朝上跑,没跑两步,脚下一滑,刷地溜了回去,旁边伙伴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胳膊,死命一提,京介猛一缩脚,哧啦一声,鞋底被尖牙撕掉,露出光溜溜的脚底板。两人第二次发力,京介借势一蹿,三人一起摔倒在坑边上。 三人一回头,就看到两只巨鼠的脑袋顺着坑沿探出来,惊呼声还没有响起,从天而降的利箭就把这两只巨鼠钉死在坑边。然而更多的吱吱声在坑底响起,不知多少巨鼠要从洞口钻出! 一黑一红两道刀光骤然闪过,一只踏着同伴身体跃出泥坑的巨鼠在空中被削成三截,紧接着双色刀光连闪,所有从坑中探出头的巨鼠,全被削得像坑沿一样平,惨叫着栽倒回去。 荒木梅紧握双刀,在坑边高速游走,哪个位置的巨鼠探出脑袋,就一道刀光罩过去。她大叫:“封洞,封洞!不能让它们出来!” 巨鼠十分狡诈,见无法突破荒木梅把守的一侧,吱吱叫唤着,试图从反方向的坑边爬上来。 丹羽大吼:“放箭,用火箭,用火箭!” 数支拖着长长焰尾的利箭从数十步外呼啸而来,瞬间在泥坑旁边立起一道火焰的栅栏,巨鼠攻势为之一滞,但火焰入水,威力大减,眼看就要熄灭,吱吱声再次高涨! 伊头傀作助跑几步,高高跃起,十指张开,数根细细的竹管从手中抛出,打着旋落进坑底。巨鼠真是穷凶极恶,有的竹管不等落地,就被当空一口吞入腹中! 竹管上,遍布密密麻麻的花纹,那是手工绘制上去的结界回路。 竹管纷纷亮起诡异的红光! 轰轰轰数声炸响,血肉横飞!一片吱吱的惨叫声中,巨鼠翻滚着退回洞去。 “好!”丹羽大叫一声,“再来!” “没了!”伊头傀作叫道。 “没了?这么好用的东西,怎么不多备几根?” “没那么多元力去绘制结界,也没那么多工夫——丹羽大人,老鼠逃回洞去了,咱咋办?总不能下去追!” 丹羽走到坑边,用手中长枪挑起一只巨鼠,细细观看:“这老鼠,怎么都不长毛的?只有一层灰扑扑的皮?皮还这么结实——田森姑娘,麻烦你布个结界,把洞口封起来吧。” 田森杏奈应了一声,开始着手布设结界。 荒木梅道:“我听林君说起过,他射杀石原干二时,发现这里的野狗也不一样,跟中了尸瘟的人很像!” 众人一起打了个寒噤。丹羽连忙问道:“你是说,这尸瘟不但会把人变成活尸,对这些野狗野猫野鼠也有影响?” 荒木梅一指挑在枪尖的老鼠:“这样的老鼠,有谁见过?不是尸瘟,还能有什么?” 圆规走过来道:“听主公说,尸瘟疫气要经过鲜血传播,这些老鼠是怎么染上的?” 伊头傀作道:“这个容易,活尸喜欢吞噬活物,或许老鼠被活尸咬过,也未可知,要不然,带有疫气的野猫野狗咬了它们,不就把疫气也带到它们身上了?” 田森杏奈哆嗦了一下,道:“那这些家伙,是不是得叫尸鼠了?人被活尸咬,也会变成活尸,那老鼠被尸鼠咬,会怎么样呢?尸鼠要是咬了人呢?啊啊,对了,如果乌鸦啄了带有疫气的尸体,会不会变成尸鸦?再去咬别的鸟?别的鸟再去咬人呢?大家怎么不说话?” 伊头傀作的脸阴沉得可怕:“还有什么话可说?姑娘,如果你说的变成现实,整个和洲,都要变成地狱了!”说着,他转向丹羽:“丹羽大人,既然这粮仓里面钻进了尸鼠,粮食不管有没有浸水,必然也沾染了疫气,吃不得了,更不能分发给民众,咱们还是快些把这里收拾掉,向主公回报吧!” 丹羽点头称是,但又有些担忧:“老鼠擅长打洞,粮仓底部,必然已经千疮百孔,如何才能将这些尸鼠一打尽呢?” 圆规道:“丹羽大人多虑了,百姓家用的粮囤,大多是土坯、竹席、泥墙,老鼠钻洞不难,和洲的大型粮仓都是仿华夏隋唐时的官仓:先挖窖坑,坑底坑壁皆以火烤硬,然后敷以草木灰,上铺木板、席子,垫上谷糠,再铺一层席子,如此方能储粮。光是烤硬的坑底坑壁,就不是老鼠能轻易钻动的。” 见众人点头,圆规又道:“东山道先有洪灾,后有疫情。此仓被淤泥封盖,说明尸鼠必是后来借由外面的鼠道钻入其中的;尸鼠凶猛,见人且不惧,自然无需费力去掏那许多洞出来,只要封住鼠道,堵住此口,一把火即可。” 丹羽不由赞道:“圆规师父真是见识不凡,可是,这鼠道,去哪里寻呢?” “丹羽大人过奖了,贫僧也不知道鼠道在何处,但是,既然淤泥如此之厚,连伊头先生的元神目尚不能窥得底部全貌,区区尸鼠若非取巧,绝无可能钻透。以此推断,在附近高坡之上的淤泥薄处寻一寻,或许会有收获。” 众人分头去寻,不多久,果然在一处高坡的背阴处发现了一条狭长的石缝,深不见底。 丹羽弯腰观察了一番,直起身子道:“此必是尸鼠出入的通路了,但是,如此细长,就算把火把丢下去,也烧不死几只。” 圆规道:“不必用火,烟熏即可。不少弟兄身上都带了黑沾油块,用来起烟放火,再好不过。我们这便开始吧?” 丹羽点头,一声令下,数名士兵架起柴堆烧锅,将随身携带的黑沾油块投入锅内熬煮。 方砖似的黑沾油块渐渐融化,一股刺鼻的气味腾起,人人都大皱眉头,纷纷倒退几步,躲到上风处,只有那几名蒙着口鼻的士兵用长树枝在锅中不停搅动。 见青蓝色的烟气开始腾起,伊头傀作上前,用元神目摆了一个型的风吼结界出来,结界中卷集而起的急速气流不断的把毒烟吸入石缝中。 火焰越来越大,青蓝色的烟气也越来越浓,起初如雾,现在如同束成条的长长幕布。浓烟好似一条条昂首吐信的长蛇,顺着石缝一路直钻下去! 黑沾油的烟气极其厉害,当初在迎华馆,援护队中了鬼冢森的算计,即便有元力在身,还几乎被熏得睁不开眼,站不住脚。更何况区区老鼠? 这群巨鼠发现这一粮仓已有些时日,因为巨鼠凶猛,其他活物不敢靠近,没有天敌,巨鼠越发无法无天,除了来时的鼠道,并没有去挖新道。现在毒烟灌入,大大的老鼠慌了神,吱吱叫着乱刨乱抓。粮仓内壁都是用火烤硬的,坚硬光滑真如瓷器一般,急切之间怎么刨得开?当下巨鼠群乱成一团,待要逃跑,两头又被结界堵得死死,安乐窝变成死囚牢。 工夫不大,一只只巨鼠全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外面丹羽不知详情,还以为巨鼠钻得太深,烟气不足,下令加油添柴,又足足熏了一个多时辰,伊头傀作放了两只元神目进去探查一番,确认巨鼠全军覆没,这才作罢。 丹羽道:“尸鼠虽然除掉,但尸体和那些沾染了疫气的粮食还得清理干净,若是再被什么野狗野猫刨出来吃了,可是大大不妙。” 圆规道:“正好黑沾油已经烧热,倒进去,一把火即可。” 两名士兵架起烧锅,心翼翼地将烧融的黑沾油液顺着石缝徐徐注入。荒木梅正要以元力之火将之点燃,田森杏奈连忙拦住:“荒木姐姐省些元力吧,我来!” 荒木梅点头,田森杏奈大步上前,双手各捏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少顷,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两蓬飞灰,消失在瑟瑟风中。接着,她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线条来。 旁人看不懂这些鬼画符,伊头傀作却震惊不。老家伙擅长鼠窃狗偷之道,对结界也颇有研究,结界不是泥巴,岂能想圆就圆,想扁就扁!但在这姑娘手中,刚才布设的观测结界在迅速变化,其中蕴含的元力,居然老老实实跟随着树枝画出的线条在流动! 这岂不是说,只要这姑娘愿意,她可以把任何结界随心所欲的改造出自己想要的效果!真不能看了她! 观测结界中的元力流动进一步加速,元力因子碰撞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逐渐摩擦出了火气,丝丝缕缕的火气被简单的线条引导着,左三右四各归各位,渐渐凝聚成两条盘旋的红色长蛇。 田森杏奈微笑着,挥舞着手中的枝条,仿佛一个技艺高超的耍蛇人,正带领配合多年的宠物表演。在她的指挥下,两条火蛇头相绞、尾相缠,摇头摆尾,盘旋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丹羽的冷汗下来了,他上过战场,亲眼见识过阴阳师的厉害,现在这两条火蛇,一看就威力不凡,一旦有闪失,只怕方圆数里要变成一片火海,这姑娘,居然一声不吭搞出这么危险的玩意儿!她罩得住么? “大家,去远处看吧。” 听她话的意思,像是放一个大号的烟花。众人忙不迭地退开,凝神屏息,看着她接下来的行动。 见众人退到安全距离,在粮仓入口处堵截的士兵也已散开,田森杏奈又在地上画了一个不完全封闭的圈,圆圈开口朝向石缝。然后,她丢掉树枝,拍拍手,溜溜达达走到众人身边,手指朝在圆圈上空盘旋的两条火蛇一指,大叫道:“去吧,焚风旋蛇!” 两条火蛇没有反应,依然在盘旋。 田森杏奈尴尬地摸摸头,吐吐舌头:“那个,可能要晚——” 话音未落,毫无征兆地,两条火蛇将身一扭,刷地钻入石缝!然后,无声无息。 姑娘比刚才还要尴尬,干笑道:“哈哈,哈哈,那个,威力可能——” 咚地一声闷响,仿佛一个巨雷在众人脚下炸响,大地猛地打了个哆嗦! 一道粗长的火苗从石缝中爆射而出!一瞬间,石缝正对处的泥沼被烧成了硬壳! 火苗还未熄灭,一声沉闷的爆鸣声传来,就像有只看不见的巨手,自下而上在地下粮仓中狠狠揍了一拳。从粮仓入口到石缝之间这狭长的地带,猛地向上隆起了数尺,继而重重砸下,无数股灼热的气流从碎裂的泥土缝隙中喷射而出,轰地把周围的树木点燃了! 树木上挂满的泥浆,刚刚遭遇第一股热流,就被烘干变成了硬块,在自重与龟裂的张力作用下化作无数碎块,摔落在地,露出了树干树枝树叶原本的样貌,但树木还没等从泥浆的禁锢解脱中喘过一口气,第二股热流紧接着袭来,树木自身的水分立即被蒸干,变成枯木,焦炭!热流咆哮席卷不止,焦炭被点燃,燃起熊熊大火! 远处的丹羽心惊胆战地看着这绽放的红莲业火,回头道:“这么猛的火,不可能有老鼠什么的活下来了吧?” 伊头傀作的话语近乎梦呓:“不可能啦,连泥巴都烧成陶瓷了。你要不放心,等火灭了咱再查一遍,甭管是粮食还是老鼠,剩下啥俺吃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九章 疫沼 4 “病毒的存活期是一年半,但和洲撑不到一年半!这个时代没有疫苗,更没有完善的医疗保障体系,和洲如果完蛋了,比和洲人口密度大得多的华夏怎么办!” 聂清风的咆哮,在营帐外老远都听得到,守卫早就远远的撤开,主公正在用华夏秘术与数百里外的赫连姑娘商议大计,任何人不得靠近。 傍晚时,派出去的两支分队都有了消息,一喜一忧,喜的是在二十里外的大型粮仓中起出了一批未被水浸泡的、保存完好的干净粮食,聂清风留了一批自用,剩余的分给了附近几个坞堡,几个坞堡的堡主千恩万谢,就差跪下来宣誓效忠了;忧的是在离队伍比较近的、十余里外的粮仓中,发现了被病毒感染而产生变异的巨型老鼠! “病毒会被野生动物传播,如果发生了变异,怎么办!” 桌上摆着一只前科技时代华夏军方的简易个人终端,终端投出来的赫连云云的影像十分清晰,姑娘看上去并不像聂清风那样焦急。 “聂主任,您别太担心,这个时代很落后,没有抗生素、没有过量辐射、没有工业污染,病毒变异几率也很低,速度也会很慢。要彻底消灭它不是什么难事。” “怎么消灭?难不成让整个和洲的男女老少排队来打预防针!” 赫连云云皱起眉头:“聂主任,您冷静一下,这病毒真的没什么可怕,大不了,我们把微粒化的解药用火箭发射到云层中,通过大气环流来消灭它;再说,这种病毒的基因完全被我们所控制,它所有可能的变异方向都经过充分的推演与论证——要不然葛荣昌也不会拿它来强化生化战兽了——要开发出克制它的药品,只要您点头,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聂清风呼呼喘了几口粗气:“抱歉了,云,我失态了。我对这东西,不放心,一点都不放心!” 姑娘劝道:“没关系,因为您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嘛,对这些低级的技术手段缺乏充分认识,有点困扰很正常。” 聂清风平静了一下心情,道:“现在是十月底了,天气开始转凉,如果鸟类被感染,病毒随候鸟迁徙传播到关西地区,怎么办?” “无须担心,您不是把解药的配方公诸于世了吗?关西的各强藩完全有能力应对。我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制造和传播病毒的源头。那个敢窃取华夏科技机密的家伙,是这一切事件的元凶,必须除掉他!” 聂清风点头道:“看来,我必须尽快去一趟比睿山研究所,和一本道的恩怨,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那个石原干二,我总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死。” “同意,还有一点,比睿山研究所是当年葛荣昌控制的重要据点之一,里面一定有不少未公开的机密资料,如果您能成功解密,一方面可以彻底解除病毒的威胁,另一方面,您身体的异常变化之谜,说不定也可以解开。” 聂清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云,抛开那些数据不谈,就我现在这具身体,你说,我是人类么?” 姑娘笑道:“您怎么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不是人类,难道是别的?” 聂清风低头看看双手:“人类的身体,怎么可能这样强悍?我感觉,这具身体是一架专为战斗而制造出来的杀戮机器,而我不过是被嫁接到机器上的一个灵魂。” “这也正是我不解的地方,我对您的身体进行过无数次扫描,但结果都明明白白的显示,这就是一具正常人类的躯体,不是什么合金材料、液态金属、仿生机械,”姑娘叹了一口气,“我只能暂时理解为,您是一个超人。或许,等您找回前世毁灭前最后两个月的那部分记忆,或许会解开这个谜吧!去比睿山研究所调查一下吧,说不定,您会想起些什么。” “好,你把路线图和比睿山研究所内部结构图给我发过来,顺便试试看能不能远程控制它。” “图纸没有问题,但我的权限等级太低,只能控制研究所外围的防御系统。里面还得靠您自己。我会继续尝试,您一定要心,随时保持联系。” “好,随时联系。” 聂清风走出大帐,叫来传令兵道:“速去唤张先生、咫尺大师、上田先生和楯冈、荒木、林三位队长来议事。” 少顷,人员到齐,聂清风道:“各位,从明天起,我要前往比睿山一本道总坛,去封闭那里的铁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一应大事由咫尺大师决断。” 林和夫道:“主公,铁墓中危机重重,俺和您一起去吧!” 聂清风摇头:“你身担向导斥候双重重任,轻易走不开;再说,没有人比我对铁墓更熟悉。这次出征前我已说过,到了东山道,我便与各位分头行动。” 楯冈一铁道:“主公,前方路上,要么是无人区,要么是一些结寨自保的豪强,怎么也不敢打咱们队伍的主意,各部配合协调也越来越娴熟,抽调出几个人去,问题不大,您只身前往,太危险了。就算我们帮不上大忙,给您打打下手,总可以吧?” 聂清风态度很坚决:“我意已决,铁墓凶险,你们跟着进去,不但帮不了我,反而让我束手束脚施展不开。这次叫你们来,是知会一声,不是让你们献计献策!另外,我也并非孤身一人,我有些秘术,可以与剥云山铁墓中的赫连姑娘联系上。你们大可放心。” 听到聂清风这样说,众人不好再劝,只好道:“祝主公武运昌隆,一路顺风!” 第二天一早,聂清风与广目军大队脱离,提着一把长刀,背了一袋干粮,只身踏上前往比睿山的旅程。 穿越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孤身上路,走的虽然是大道通衢,但洪灾和瘟疫已经几乎把东山道变成了无人区,鸟兽皆无,一片飒飒秋声中,聂清风踏着淤泥与落叶,独自前行。 聂清风现在虽然没有元力,但功夫还在,许久没有用过的子弹时间和危机管理这两个金手指也还管用,所以他不怕什么盗匪活尸,按照地图指示的路线,昼夜兼程,赶往比睿山。 整整五天,除了一群试图攻击他然后被全灭的活尸,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又走了两天,路上开始出现行人,到第八天的时候,他遇到了一支商队,一番攀谈后,他得知这支队伍是前往比睿山的,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了一改,清字去掉三点水,风字撇和横斜钩捋直,变成青冈,以流浪野武士的身份加入了这支队伍。 商队的管事叫北条恭平,是原一本道的一名头目,不知在哪里搜集了一批药材回比睿山,随行的还有不少老弱妇孺。这些人希望跟着这支队伍,重新回到一本道治下,好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苛政猛于虎,但当死亡步步逼近,有苛政的地方是天堂。 这支队伍大约有二百余人,分成两队,前队是北条恭平的队伍,包括押运药材的十二三名骑兵,三四十名步兵,还有二十余名民夫。后队其实不归他管,是缀在队尾的希望求得苟活希望的老弱妇孺。不时有人倒地死去,北条恭平没有理会,也没有驱散他们,就这么任由他们远远的跟着。 聂清风被分配在队尾,提防那些难民突然暴起,这个活儿的本质就是用多少有点战斗力的炮灰来制造缓冲区。虽然以那些连饿带病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难民来说,就算暴起了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损失是能少一点就少一点。 夜晚降临,队伍停下来,准备宿营。聂清风这编外人员被安排了一个时辰的巡查任务,他抱着刀,懒懒散散地沿营地边缘溜达。 他身边的同伴叫北谅介,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青冈君,你是哪里人?感觉你口音怪怪的。” “华夏。” 这答案把年轻人噎了一下,吭哧了半天才尴尬地道:“啊,啊,那个,厉害!你都擅长什么功夫?” 这回是聂清风噎了一下,萍水相逢,大大方方把自己的专长告诉你?你傻还是我傻?这么胸无城府的年轻人,能活到现在,着实不易,或者说,是因为傻得可爱,所以别人不忍心难为他?他故意板着脸道:“你应该问,我有哪些不擅长的功夫,还比较好回答一些!” “啊,这个,这个……咦,你的刀真漂亮!多少钱?” 聂清风哀叹一声,兄弟啊,我现在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不是绝世美女,你这么纠缠不放,有啥意思啊?你闲的难受,不能让我也跟着一起难受啊! “广目刀。” 年轻人的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这让聂清风享受了半分钟的安宁,半分钟后,年轻人用几乎膜拜的语气道:“我可以……看看吗?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传说中的、价值连城的宝刀——咦?咦咦!” 聂清风郑重其事地把长刀塞到他手里:“拿稳了,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什么时候看够了,什么时候还我。条件是,闭嘴,让我安静一会。” 年轻人欢喜得快疯了,双手接过,闭紧嘴巴,呜呜啊啊地猛点头。 聂清风苦笑一下,摇摇头,大步朝前走。 他走了没几步,从年轻人身后传来一个蛮横的声音:“拿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一章 疫沼 6 “我叫白川朝美,江户人。我父亲是白川光,江户城有名气的阴阳师。他总能出色的完成委托,只有一次,他去抓一个采花贼失手,被对方溜走,从而背负了骂名。” 北谅介一下子瞪大了眼:“采花贼?阴阳师会输给这种家伙,不大可能吧?” “一个叫伊头傀作的家伙,他也是个很厉害的阴阳师。” 聂清风突然咳嗽了两声,见两人奇怪地看过来,赶紧摆出一副冷峻的面孔道:“没事,继续说。” “式神和结界释放都需要准备时间,可那个伊头傀作,他释放起来几乎不需要准备,出手速度太快了。而且,他似乎精通各种结界,即便落入了陷阱,也可以迅速找到破解之法溜走,是个狡诈阴险的家伙。三次被抓住他,三次都逃掉了。父亲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快速释放式神和结界的方法。” 聂清风道:“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多少阴阳师穷其一生,也不得其门而入。” 白川朝美的脸色黯淡下来:“是啊,他花光了全部的积蓄,燃烧了全部的生命,最后,也没有找到快捷的释放方法。但是,”她抬起眼睛,“他并不是一无所获。” 北谅介指指散落在地上的肥肉层:“是……这些东西吗?” “父亲既是阴阳师,也是出色的医生,他常常感叹,人的身体是一具最完美的机器。有一天,他突发奇想,能不能把结界事先布设在身体上,用身体来引导元力的运行。他制造出了一种……嗯,肌肉,像真的一样,把结界画在它上面来实验。虽然成功了,但是,跟真正的人体,总是有不同。所以,还是要想法找真人来进行。” 聂清风踢踢那堆脂肪——看起来像脂肪——的东西,赞道:“以现在这种技术水平,居然能造出这种玩意儿,真是匪夷所思。” “疯子,真是疯子,”北谅介道,“用真人实验,如果失败,人不就完蛋了!” “一开始他想使用死囚,但当官的不同意。” 聂清风道:“恕我直言,令尊的想法,开始走邪路了。心若不正,手段越高明,就越容易走上毁灭别人和毁灭自己的道路。” 白川朝美露出悲伤的神色:“您说的对。这时候,有人找上他,说可以给他提供实验的志愿者,甚至,有元力的人也可以。那个人,叫石原干二,一本道的匪首!” 北谅介愤愤道:“这家伙是个卑鄙的混蛋,洪水一来,他扔下同袍,自己逃了!谋害了田森大人,又什么都不管,只知道躲在深山里。要不然,东山道怎么会乱成现在这个样子!还好,他被广目军宰了!” 聂清风拍拍年轻人的肩膀,示意他安静,对白川朝美道:“令尊同意了?” 白川朝美抽泣着点点头,擦擦眼泪道:“他得到了实验材料,然后,死了。” “怎么死的?” “实验很不顺利,被实验者总是像爆竹一样,炸得四分五裂。父亲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设想,是错误的,体内的元力跟体外的元力是两个体系,不可以交融,贸然连接起来,除了炸得粉身碎骨,不会有任何结果!白白送掉了许多人的性命,他一夜间白了头发!” 聂清风道:“令尊开启的,是一扇恐怖之门啊。” 少女把头埋到双膝之间,用胳膊紧紧护住,呜呜的哭起来。 北谅介不明白:“什,什么恐怖?” 聂清风道:“一本道的死士。在身上画满结界回路,冲向敌人,自爆。可以在战场上使用,也可以用来刺杀。” 北谅介打了个寒噤。 “数月前,北陆道重臣、樱内家家老上田哲三在接见一本道使者时,遭到伪装成使者的死士刺杀,几乎不免。” “啊,我知道这件事!这种手段,这种手段,未免,未免……” 白川朝美道:“石原干二说,天下大乱,百姓生不如死,与其当牛做马,还不如起来抗争,有尊严地去死!所以,父亲才……” 北谅介冷笑道:“可石原干二自己却没有去死的勇气!这个该死的骗子!抗争是为了更好的活,不是让自己,让那些无辜的人一起去死!再说,炸死几个作威作福的家伙,有用吗!” 聂清风第二次示意年轻人安静:“有良心的阴阳师,一定会给天下一个交待。看看白川姑娘现在的样子,再想想一本道现在的状况,答案很明确了。” “什么答案?什么交待?” 白川朝美的声音从臂弯里传来:“他在自己身上画了结界,然后,把他所有的研究成果,和石原干二一起,一起……” 北谅介愕然:“你是说,前段时间比睿山深处的地震?是你父亲自爆引起的?呃,对,对不起,我……” 聂清风叹息了一声:“从此,世上不会再有死士,可石原干二,我相信,他还活着。” 白川朝美眼中含泪,抬起头来咬着牙道:“对的!死掉的,只是一个替身,他还活着,所以,我要想办法,除掉他!洗刷白川家的污名!” “但是石原干二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轻易不现身,所以你就想找些能把他吸引出来的东西,比如,”聂清风把长刀归鞘,“这把刀?” “不错,可是,我错了,”少女咬着牙,紧紧盯着聂清风,“广目刀天下闻名,能持有这种刀的野武士,一定有两下子,早知道,再忍一忍就好了!” 聂清风笑道:“白川姑娘,石原干二是个野心勃勃、企图夺取天下的狡诈之徒,这种人,头脑一般都比较清醒,不太容易被蝇头利打动。而且,看你的装束,不过是一个的军曹,怎么能买得起这价值千金的宝刀?再者,刀是武人的第二生命,没有特别的理由,怎么会突然拱手让人?这么多疑点,你以为,石原干二会见你?最后,为一个奸徒,白白送掉父女两人的性命,值吗?” 少女惨然一笑:“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拿我的人头,去成就你的武勋吧!” “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呢?” 少女不解地看着他。 “一本道没有几天蹦跶头了,杀了你也换不来什么。白川姑娘,我们的目标,都一样。” 白川朝美又惊又喜:“你也要杀石原干二?” “石原干二是现在一本道的匪首,只要宰了他,一本道之乱,就结束了。这样的武勋,足可以震撼整个和洲,所有人都会传诵我的名字——相比之下,你的人头实在不算什么。” 北谅介愕然:“青冈君,你还真是现实呢。” “当然,好好学着点吧!白川姑娘,石原干二同样会害怕死士的袭击,对吗?” 少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呆呆地望着他。 “所以,不管是谁,想见到他真人,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但有一个理由,可以让他的真身不得不出现。” “什么理由,请告诉我!” “我捕获了企图刺杀他的死士——已故的可怜阴阳师白川光的女儿。” “哎?”北谅介吃惊地道,“青冈君,你不能这样做!” 聂清风没搭理他,继续道:“你见过我的速度和刀术,没有人可以逃脱。说不定你都不必死呢。这样一来,你报仇的成功率大大增加了。” “这样太危险了!”北谅介怒道,“怎么可以把无辜的女孩子当成诱饵!” 聂清风置若罔闻,用刀鞘拨起少女的纤细精致的下巴,冷冷道:“没错,我是在利用你,把你作为我的晋身之阶,但是,这同样是你的机会,不是吗?现在,你选吧,是跟我合作,还是我们各干各的?” “青冈君,”北谅介的声音近乎哀求,“你刚才说过,世上不该有死士了!” 白川朝美的目光渐渐透出坚定,坚定又渐渐变成狂热:“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一切事?” “是的!” “那么,向我的徒儿——北谅介,献身吧。用你的身体,帮他踏出强者之路的第一步。” “听您的吩咐。”说着,少女开始动手解开脖颈以下的伪装。 北谅介大吃一惊:“哎哎?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年轻人,你的表现,令我非常满意!我决定收你为徒了。” “不不不!青冈君,献身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聂清风大笑:“她连死都不在乎,还在乎这个?强者支配一切,这就是乱世的法则!真理!铁律!当一个人心中只剩下复仇,一切的秩序、伦理、道德,统统可以抛弃!只有这样,才能化身为魔鬼,为仇敌降下比死亡还可怕的灾难!” 北谅介打了个寒噤,悄悄地把掉在地上的短刀握在手里。 聂清风继续道:“我的徒儿,要在乱世中踏着别人的尸骨活下去,心狠手辣必不可少。你对付女人的经验几乎为零,既然眼前有个长相不错的女孩自愿献身,何不成全她?这样,你们两个就都没有遗憾了。” 停了一停,聂清风诡异地一笑:“反正都是要死的人,过一过瘾有什么不可以——北宝宝,这句话,可是你所在的一本道军的共识啊!一本道军中,真的有正人君子吗,我不信。” 北谅介脸色苍白,手中短刀在不停地颤抖。 见北谅介只哆嗦不说话,白川朝美忍不住道:“谅介君,别耽搁时间好吗?我是第一次,请温柔一些……算了,怎样都好,能快点吗?” 看着少女空洞的眼神,听着淡漠无起伏的声调,北谅介狠狠地用短刀指着聂清风的鼻尖,大叫:“你,你杀了她,毁了她的灵魂!你是魔鬼,魔鬼!” “我是强者,是你的师父,把刀放下。” “你不配做我师父!啊啊啊!” 笨手笨脚的年轻人狠狠一刀朝聂清风刺来,聂清风躲都懒得躲,一个蹬脚把年轻人顶出四五米远,捂着肚子痛苦地翻滚。 聂清风用刀鞘抵住白川朝美正要解开贴身衣的手,白川朝美不解地望着他。 “北谅介,你不认为,只有强者,才能结束乱世,让大多数人活下来吗?为什么,敢反对我呢?” 北谅介艰难地跪起一条腿,刚才的动作把腿上的刀伤撕开了,鲜血又开始流淌,他喘了几口气,咬牙切齿道:“你这冷血的魔鬼,只会把所有人,都当作,实现你野心的祭品!你跟石原干二,没有区别!” 聂清风无声的笑了:“那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才能结束这个乱世呢?” “和洲武雄,不动明王下凡的和洲武雄,聂大人!只有他,才是结束乱世的希望,而不是你这种魔鬼!“ 聂清风仰天大笑,声震林木。 “你,你笑什么!” 聂清风止住笑声,冷冷道:“让你留下来,说不定会影响我的计划,现在,滚吧,滚到那个假仁假义、婆婆妈妈的聂清风那里去吧!我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疼!” 北谅介用仇恨的目光与聂清风对视了好一阵子,愤愤道:“早晚有一天,你这种货色,会被聂大人铲除干净——哎哟!” 他被聂清风劈面摔来的布包打了个趔趄。 “滚,带着你的破烂儿快滚!” 北谅介吃惊地盯着手里的不属于他的布包,傻傻地看了聂清风一阵,一无所获,只好把目光转回到白川朝美身上。 刚才两人的打斗与对话,少女一直在静静地等待,这时,她的大眼睛里,居然有了泪光。 “白川姑娘,”北谅介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几个词从喉咙里挤出来,“别死,别死呀!” 少女微笑着,用极细微极细微地动作,点了点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谅介君,快走,快走。” 望着北谅介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密林中,聂清风回头道:“好了,白川姑娘,碍事的家伙走了,现在,跟我这魔鬼,一起到地狱里转一遭,怎么样?” 白川朝美木然地点点头。 聂清风一把抓住她的肩头把她拉到眼前! 少女吓了一大跳,旋即绝望地闭上双眼,没有丝毫抵抗。 梦呓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不会死,白木家的家纹,会一代代流传下去;你和你父亲的研究,会成为救人济世的良方。” 白川朝美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冷血的中年大叔,他的脸上,居然满是温柔的微笑! “刚才,你答应了那伙子,要活下来;现在,答应我一次,好好的活下来,可以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二章 魔王 1 北谅介强忍剧痛,一口气跑出三四里,倚在一棵大树上,打开聂清风丢过来的布包。 布包里的药粉十分强力,片刻功夫,鲜血不再渗出,清凉的感觉从伤口扩散开来,凉丝丝的舒服。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把一些稀奇古怪的药丸和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邦邦饭团拨到一边,布包夹层里,有张纸,拽出来,心地展开,是张简易的地图,借着月光,定睛细看,他爆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叫喊! 这是一张草草手绘的东山道与北陆道地图,地图上,数个粗粗黑黑的醒目箭头,首尾相连,箭头一端指着此地;箭尾一端,指向北陆道的广目町! 北谅介的眼前,仿佛架起了一座希望之桥。 青冈君——不,青冈大人,不是魔鬼,是广目军的人!是聂大人的手下! 只身一人,就敢穿过活尸肆虐的泥沼,直捣龙潭,这是何等的胆识和武艺!他一定是那支百胜强军的重要人物,不是大将,也是副将! 我要回去帮他! 不,不行!我笨手笨脚,又受了伤,只会成为累赘!青冈大人赶我走,是不愿看着我一起送死!不可以,辜负他的好意! 刚才的那些话,是您故意试探我的吗?我的答案,您还满意吗? 北谅介恭恭敬敬地朝东边跪下,缓缓地、庄严地叩首下去。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站起身,北谅介取出布包里的绷带,把伤口缠紧,转向西,目光坚毅。 既然先锋已到,大军必然在后面不远处。 我要把这个消息,送给广目军! 当北谅介望见广目军军旗时,聂清风也望见了比睿山铁墓的入口。 北条恭平毕恭毕敬地朝聂清风弯下腰:“青冈先生,请,石原大人已等候多时了,”他停了一停,感激地道:“再次向您表示一万分的感谢!” 昨天晚上真是太险了!那个死掉的阴阳师白川光的女儿,居然化装混进了队伍!如果不是这位身手不凡的青冈先生及时发现并拿下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搜集起来的药材就要被付之一炬了! 聂清风倨傲地哼了一声,一扯手中绳子,另一端的白川朝美痛苦地哼叫一声,踉踉跄跄跟着他走向铁墓。 聂清风和白川朝美演了一出戏,一个是报仇不成反而失手被擒的阴阳师之女,另一个是野心勃勃、渴望以刀剑扬名立万的浪人,现在,序幕已经结束,正戏开场! 铁墓坐落在山谷中,两峰夹壁,岩壁上密密麻麻全是藏兵洞和垛口,无数闪动着寒光的锋利箭矢随着两人的脚步缓缓移动。白川朝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前方的守卫知道两人要来,提前搬开了拒马,锁拒马的铁链解开铺在地上,铁环有聂清风的手腕那么粗。 走过三道拒马,前方路变得狭窄,石子路也变成了石板路。数名高矮胖瘦不一的守卫或坐或立,看上去懒懒散散,和方才看到的杀气腾腾景象大不相同。 感受着道路四周结界散发出来的强大元力波动,看着守卫们看似不经意,实则凌厉而有杀意的目光,聂清风淡淡一笑,这些守卫的元力不过是上五品水平,连净心宗布置在通云栈道的守卫都颇有不如,根本构不成威胁。 手中绳索传来迟滞感,聂清风回头扫了胆颤心惊的少女一眼,冷冰冰道:“别罗嗦,走!” 前方是一条巨大的隧道,黑森森的入口横在眼前。好似两山之间趴了一条巨蟒,人要从巨蟒的口中走进去。 聂清风微微觉得有些意外,既然比睿山研究所已经成为一本道的禁脔,再怎么自负,也该尽量心防备,为什么作出这种开门揖客的姿态?看看山体两边剥落的岩石,明显是新凿开的,这与石原干二狡诈心的性格完全不相符啊。 走进隧道,头顶灯火通明,不是油灯火把,而是数排吸顶式隧道灯! 聂清风眉头皱了起来,照明系统已经被破解了么?还有至少一部分供电系统也被破解了!这个石原干二,到底做到哪一步了!盗窃了多少华夏的机密! 看着头顶无火自燃的长明灯,白川朝美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但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面,一辆没有车夫、没有马拉,没有车厢、连车轮都没有的扁平车子——倒不如说是盒子——迅捷无声的驶来,停在两人面前,车开口说人言道:“请上车。” 白川朝美吓了一跳,她踮起脚尖朝车里张望,想看看说话的人藏在哪里。 聂清风表情严峻,在前排座坐稳,示意白川朝美也坐上来。 两人坐好,车子如来时一样,迅捷无声地向比睿山研究所深处飞驰而去。 车子越来越快,头顶的隧道灯渐渐由点变成段,再连成长长的直线。即便在这样的高速行驶中,坐在前排的聂清风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流的冲击,空气自动地躲开飞驰而来的车子,只留下两人需要的、轻柔舒适的微风。 这些高科技的创造,已经被石原干二这个倭人窃取了啊,这个混蛋,操作得还真熟练呢——你死定了! 聂清风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他不得不作了几次深呼吸来平复心情。 车子缓缓减速,停进月台。月台两侧各有二十余块冷光栅栏,每一块栅栏上方都亮着红通通的警示灯。离两人最近的一块自动熄灭,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长长的通道,栅栏顶上的红灯转绿。同时,脚下每隔五米,就亮起一个醒目的绿色箭头,为两人指示方向,一直延伸向通道深处。 跟着绿色箭头在金属通道中走了大约五六分钟,前方无路,只有一间无门屋,两人走进去,屋内天花板放射出柔和的冷光。两人站稳,一条从墙壁中射出的紫色光线从发梢到脚底迅速地扫了一遭,消失了。 聂清风松开了手中的绳索,转头道:“白川姑娘,不必再演戏了,你辛苦啦,休息一下吧。” “哎?”这突如其来地转变让白川朝美吃了一惊,“为、为什么?” 墙壁中突然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因为在华夏高超宛如神灵一般的检测手段面前,任何伪装都无所遁形。” 白川朝美惊恐地四下打量:“谁,谁在说话!出来!” “当然,贵客驾临,我怎么能躲躲藏藏呢?请稍候。” 青年男子话音未落,四周的墙壁开始变薄,变淡,最终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来时的通道。两人脚下的金属地板迅速向四周延伸,变成漂浮在虚空中的一座巨大平台,在这块银灰色平台周围,是无尽的纯黑色虚空。 两人把目光从周围的虚空中收回,对面,已经站了一个负手而立的长衫青年男子,满脸洋溢着热情的微笑:“聂大人,护国忠王山一别,已有数月,饱经风霜,风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石原干二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和问候,另外,我是该作揖呢,还是像现代人——不不不,应该说像您所在的那个时代人——一样的,跟您握手?” 白川朝美傻掉了,“聂”这个姓氏如同一道闪电击中了她。 “你,你是……” “我是聂清风,和洲武雄,广目军统领,抱歉,白川姑娘,一直对你隐瞒身份。” 不等白川朝美开口,石原干二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白川朝美脚下的地板突然碎裂,她惊叫一声跌下深渊! 身在空中,刚刚下落数尺,碎裂的地板重新汇聚成一块数尺见方的平板,托着她远远离开两人所在的平台。 “聂大人,不,聂主任,接下来我们要说的内容,还是别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搀和为好,您说呢?” 聂清风望去,白川朝美离平台并不远,也就五六米的距离,可无论她怎样大叫大喊,声音一点也传不过来。 他平静地道:“什么现代、主任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石原干二微微一笑:“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您就别装糊涂了。我们一样,脑袋里,都住进了另一个灵魂,对吗?” 见聂清风不搭腔,他自嘲地一笑:“严格说来,也不完全相同。您是华夏科研二部的主任,占据了一个超一品高手的身体;而我的脑袋里,住进了一个叫葛荣昌的华夏人灵魂。”他拍拍脑袋:“这个居心叵测的老家伙想占据我的全部大脑,还好,我的意志力比较强大,把他压制住了。在交锋的过程中,他了解了很多我这个时代的事情,相应的,我也知道了很多聂主任你所在时代的事情。” 葛荣昌这个名字在聂清风听来,不啻于一声惊雷! 石原干二轻轻地拍拍自己的右胸,抚摸着右臂,感叹道:“聂主任,你手下的斥候,真是出色呢,居然能穿过活尸横行的沼泽,潜伏在意想不到的位置,从三百多米开外,一发子弹,打碎了我半边身子,啧啧。要不是当时我已经接受了葛荣昌的建议,强化过这具身体,那一枪,就要了我的命啦。但是,我不恨你。” 聂清风冷笑道:“我该为你的大度鼓掌么?” “不不不,”石原干二连连摇手,诚恳地道,“因为我犯规了。” “犯规?” “从您出现到目前为止,您的所作所为,似乎想竭力地把您那个时代残留的一切痕迹抹去,不想让这些高科技的东西来影响和洲与华夏的历史进程,不知我所说的,对不对?” 见聂清风沉着脸不说话,石原干二又道:“以我得到的情报来看,您就是这样处理剥云山研究所的,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把那些高科技的东西拿出来武装自己的队伍;后来,在处理净心宗那群恶僧时,也是如此,仅仅封闭了护国忠王山研究所。所以我自认为,我了解了您的一片苦心。” “你说。” “要有节制的使用力量,不要让脆弱的世界毁灭。而当初的我,只沉醉于力量的甜美,滥用力量,犯规了,所以,那一枪,挨得不冤。可是,抱歉,聂主任,我这个可耻的偷,要继续做下去,因为,你是华夏人,而我,是倭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三章 魔王 2 石原干二道:“聂主任,在你看来,倭国,应该一直匍匐在华夏脚下,对不对?你觉得这公平吗?凭什么大国可以称王称霸,享受荣光,而国只能俯首帖耳,任人宰割?” 聂清风沉声道:“这没有公平不公平!既然你拥有了我那个时代的一部分记忆,应该明白,国发愤图强,一样可以有所作为!你以为,华夏的土地,是天上掉下来的?你以为,华夏的上邦地位,是神灵的恩赐?哪一点,不是华夏民众一手一脚、一滴血一滴泪地打拼得来!你说倭国不愿匍匐在华夏脚下,那就带着你的手下去做啊,看你能创造出什么奇迹来!石原干二,我奉劝你一句,规规矩矩打好你手上的牌,而不是想法子作弊!要不然,你会被踢出去的!现在,你离被踢出去,还有一步之遥!” “有道理,但我不认同。天下虽大,资源却有限,华夏块头这么大,哪里还有我们的生存空间!” “无耻谰言!既然是国,就该想想怎么利用好有限的资源,走自己的新路,而不是满心怨毒,埋怨别人挡路,盼着别人倒霉,整天琢磨着下黑手!再说,华夏何时做过让你活不下去的事情!” “说到资源,”石原干二轻轻跺跺脚,“现在我们脚下的,不就是最好的资源?这是复兴倭国——不,日本的最好资源啦。聂主任,其实,您封闭这些研究所,还不是为了让华夏可以用常规的实力来碾压一切对手?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作弊吧?那么,为什么我不能使用这些力量,为我的国家谋福呢?” 聂清风冷笑一声:“借口!嘴上说为国谋福,还不是为一己之私!石原干二,我警告你,研究所里这些东西,你最好别乱动,一旦搞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你就是全人类的罪人!” “您为什么对我如此不放心呢?当天下一统的时候,华倭之别自然就没有了,大家都同样生活在一片天空之下,难道不好吗?难道我的气量如此狭窄吗?” 聂清风仰天大笑:“田森寿行待你不薄,可你造反砍他脑袋的时候,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连他你都容不下,还谈什么包容天下!石原干二,我再说一遍,被滥用的力量,会毁掉这个世界!” 石原干二大声道:“毁灭又如何?譬如樱花,绽放虽短,可那种凄美,不是被人永久传颂的吗?只要日本能站立于世界之巅,哪怕只有一瞬,不也是值得的吗?” 聂清风也大声道:“这就是倭国永远无法站在世界之巅的原因!” 石原干二笑吟吟道:“看来,各自的立场都很坚定啊,我们两个,注定要倒下一个,是这样吗?” 聂清风拉开架势:“试试看?” “别急,聂主任,我知道,你的身体强化过,一般人根本不是对手,可是,我这具身体也不是泥捏的。再说,跟修罗神君激战之后,你的元力似乎完全没有恢复,现在的您,不过是个身体结实一些,功夫强悍一些的武人罢了。您真的要鸡蛋碰石头?” “谁是鸡蛋,还不一定呢。” “那么,为示公平,我不用元力,就只用拳脚跟您对战吧。我来了。” 一个“了”字未落,石原干二身形一晃,身后拉起一条长长的残影,直扑过来! 子弹时间发动! 危机管理发动! 闪动着赤红色光芒的拳头在聂清风眼中急速变大! 聂清风猛一偏头,让开这一击。拳头带起的呼啸气流划过面颊,如同刀割!数根头发被劲风扯断,飘飘洒洒落下。 两人错开身形,石原干二单眉微抬:“唔,好快的速度,不用元力还能躲开这一下,果然不好对付。再来!” 红光闪动,一亮一暗,石原干二左右两拳先后打来。聂清风左一闪,右一躲,避开这两击,正觉得无甚厉害处,对方脚尖突然爆发出黑光,聂清风急忙后撤,一记剜心刺踢堪堪在胸口前两寸处收招! 石原干二惊讶地“咦”了一声:“聂主任,您的功夫真是特别呢!按理说,为闪躲前面的两拳,身体已经失去了重心,这一脚应该百分之百命中才对,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为什么还能躲开?给我的感觉,就像下棋悔棋一样。这样的高速度,为什么一开始不用呢?” 老子有金手指会告诉你?聂清风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石原干二自失地一笑:“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活,您不说也无所谓,再接一招吧。” 石原干二双手十指弯曲成钩,先劈面一爪,待聂清风偏头闪躲时,右爪自下而上猛撩,左爪紧随右爪一记横扫,撕向聂清风的颈部。 面对杀气腾腾的黑光,聂清风不敢大意,沉着应对,撤步,左掌一推一格,将对方手臂架开,右沉的身子无论如何也避不开最后一击了,他猛地发力,右拳直冲对方腰腹! 以命换命! “嘶!” “扑!” 聂清风右肩爆出一蓬血雾,石原干二胯部挨了一拳,噔噔噔倒退出七八步远,右膝一软,右手拄地,大口喘起粗气来。 喘了几口,石原干二呸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死死盯着聂清风。 为了闪躲刚才致命的杀招,他强行改变了出手路线,右侧胯骨被聂清风的拳锋擦了一下,当即粉碎! 和洲武雄,果然名不虚传!刚才这一下要是打实,非给打成两截不可! 我还有大好前程,谁跟你这疯子同归于尽! 还好这具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比较强,这种伤害可以迅速恢复。要怎么对付这家伙呢?正面对决,看来有难度啊,自己是不是有点托大了? 聂清风偏头看看被割裂的右肩,的感觉传来,被切断的肌肉、血管、神经在迅速自我修复,看看石原干二,他也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石原干二,刚才让了你三招,现在,轮到我了。” “请赐教……” 一个“教”字没有说完,聂清风身形一晃,不见了! 好快! 石原干二的瞳孔瞬间缩! 瞬间爆发的危机感好似无数根钢针,扎得他头皮发麻! 这么短的时间,他受伤的右臂不可能恢复如初,从左路发动攻击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这家伙的力量太强悍了,即便是受伤的右臂,也足以造成毁灭性的伤害,他一定在算计我!攻击一定从右侧来! 但是……没时间了! 石原干二猛一缩身,摆出了防守架势,下定决心硬吃聂清风一招。 咚的一声,聂清风重重一脚正抽在他架在脸前防守的双臂上! 好像有人在耳边放了个巨型爆竹,空气爆裂的嘶鸣和踢击产生的震波把脑袋打得晕晕乎乎,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思维,一切感觉似乎都离自己远去! 该死,两只手都折断了!最要命的是身体无法自如行动! 该死的,那个叫葛荣昌的家伙不是说,强化过的身体,完全可以跟聂清风一较短长吗?为什么如此脆弱! 最先恢复的是视觉,眼前依然没有聂清风的影子,一愣之时,一只巨掌挟雷霆万钧之势从头顶劈下! 听觉恢复! 巨掌破空的呜呜声让人心悸!一切仿佛都变慢了,他似乎听到了近在咫尺的聂清风全力劈击的那声大喝。 快恢复,不然死定了! 行动能力恢复! 石原干二竭尽全力,把折断的双臂交叠架在头顶! 巨掌劈到! 轰隆一声巨响,鲜血溅起三四米高!聂清风一掌把石原干二硬生生地劈进地板! 石原干二双臂齐折,从肌肉中崩裂刺穿出来的长长尺骨桡骨残段宛若一把把利剑,刺穿了脖颈,又在劈击产生的巨大冲击力作用下轻松绞断大动脉,把一道长长的血箭从腔子里逼了出来! 双臂折断,下一个倒霉的是他的颈椎和脊椎,暴烈霸道的力量挟泰山压顶之势砸下,粉碎了颈骨,脆弱的脊椎顶不住强大的压力,破裂变形,里面的脊髓液如同被捏破泡芙中四溅的奶油,四下溅溢! 石原干二的上半身被砸成了一团浆糊,糊进了地板里,一截白棱棱的脊椎还戳在外面,白得刺眼。 聂清风厌恶地盯了石原干二的尸体一眼,轻轻击了两下掌,四周的黑色虚空迅速变淡,显露出金属墙壁和完整的地面,这里本来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场地,黑色虚空什么的,都是石原干二搞出来混淆视听的光学伪装。前世时葛荣昌曾经赋予聂清风所有自己管辖研究所的二级权限,解除光学伪装轻而易举。 “不堪一击。”聂清风冷笑。石原干二原本就不是个精通战斗的家伙,就算换了一具改造过的躯壳,拥有一部分条件反射似的本能反应,毕竟无法灵活运用。自己虽然不是什么真正的高手,好歹也真刀真枪拼杀过数场,对敌经验比较丰富,收拾这种家伙,轻而易举。 看看场边,白川朝美还在隔音罩里大喊大叫,把她放出来吧。聂清风向场边走去。 聂清风刚刚转过身,巨大的电子合成音就响了起来:“聂主任,您果然有两下子,看来,用人类的形态是没法战胜您啦——您不会以为,一巴掌就把我拍死了吧?” 聂清风猛回头,石原干二血肉模糊的尸体,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四章 魔王 3 白川朝美一个劲儿地打哆嗦,仿佛刚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她是个阴阳师,是个对元力十分敏感,对结界和式神了如指掌,却对拳脚功夫一窍不通的阴阳师。 说实在的,这场无数武人终身也难得一见的对决,她只看到了一幅幅不连续的画面。两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眼睛只记录下两条交错纵横的残像,只有两人短暂对话的时候,大脑才勉强跟上,紧接着又被闪电迅雷般的动作抛下,开始新一轮的苦苦追赶。直到石原干二被聂清风一掌拍碎,才有时间整理刚才的打斗过程。 “居然有这样的不可思议对决啊,那个石原干二,怪不得能篡权成功,怪不得能在父亲玉碎的绝杀之下活下来!” “刚才的对决,两个人都没有使用元力,只有单纯的拳脚比拼,居然还能造成这样可怕的伤害。如果换做是我,就算做好了充分准备,能对付得了吗?” 在她心中,一直有一份骄傲,阴阳师是无敌的存在,除了卑鄙的暗算,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打败一个做好准备的阴阳师。但刚才这场对决,开始颠覆她的认知。 “那样恐怖的力量和速度,一瞬间就能突破结界啊!就算事先布设好了结界,能在他们的攻击下坚持多久呢?更可怕的是,恐怕,阴阳师还没来得及发动结界,就会被他们打死的!” “聂大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石原干二更年轻,只有二十多岁,也就是说,他们只用了二三十年,就变成了这种鬼神一般的存在!难道,世上居然存在这种匪夷所思的修炼方法吗?” “如果人人都掌握了这种修行方法,大家都能开山裂石、排山倒海,那还要阴阳师干什么?不,远不止如此,看看周围这一切吧,无火自燃的天灯,无马自走的车子,纯钢铺就的通道,眨眼间便能探知人身份虚实的紫色灵媒,还有这困住我我却无能为力、连元力都无法调用的透明琥珀囚牢,他们一抬手、甚至一个念头就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算什么,把天地造化,都变成人类的奴隶吗?” 这时,聂清风向她走来,她脑子乱哄哄的,不知道解脱禁制后,该说什么。 猛然,聂清风停住了脚步,惊愕地回头望。白川朝美也吃惊地发现,石原干二的尸体消失了! 巨大的合成音停止后,四周一片静寂,聂清风警惕地扫视四周,双拳紧握,做好了迎敌准备。 头顶传来哗哗哗一阵波涛翻滚的声音,高高的穹顶化作无数片抖动的鱼鳞,如同拉开的幕布一般涌动着朝两侧退去,露出黑漆漆深邃的星空,散布于黑天鹅绒的幕布般星空之上的,是无数颗微微颤动的寒星。其中一颗银白色的在迅速变大,越来越大,直直砸向地面! 咚的一声,巨大的重力势能冲击得整个实验场都摇了一摇,一头足有三米高的巨兽晃晃脑袋,从自天而降砸出的金属凹坑中缓缓爬出来。 聂清风心里咯噔一下。 从百余米的高度掉下来,直接砸在坚硬的金属地板上,就算是块铁只怕也要变形。三米高的大块头,自身的重量就不老,再加上落地的冲击力,骨头早变成碎渣了,可这厮居然一点不受影响,这绝对不是血肉之躯能做到的。 巨兽缓缓摆动几下脑袋,站直了身子。它全身银白色的皮肤上流淌着金属光泽,双臂粗大,十根指爪每根都足有半米长,眼,阔口,满口丛生的利齿好似刀剑,双腿虽然短,但能在刚才剧烈的冲击中毫发无损,谁都不会怀疑这双腿的力量。 巨大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聂主任,对生化战兽——不,应该说我了——你不陌生吧?听葛荣昌说,前世你曾与它几度交手,最后,还是没能从它手中拯救你的华夏,对不对?” 聂清风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全神戒备。 “华夏的最高战力,专门用来惩戒我大日本帝国元力者的终极智慧型兵器,在六千三百万年前,曾经把人类逼上绝路,现在,这一世,要成为撕碎华夏第一高手的恶魔了,这是不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聂清风冷冷道:“野心家变成野兽,我倒觉得这个讽刺意味大一些。” “要感谢葛荣昌,他慷慨地提供给我这个重生的机会,既然华夏的科技可以把人改造成这种杀戮机器,那自然也能把杀戮机器再变回人。” 聂清风冷笑:“石原干二,你倒是真不含糊啊,可是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葛荣昌还有把活生生的人变成生化战兽这种技术!”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合成音恶狠狠道,“你知道,为了实现这种可能,我付出了多少吗?活尸病毒的细胞强化!肌体细胞改造!连大脑都反反复复动了十几次手术!每一次都让我几乎死过一回!” 聂清风继续冷笑:“那太好了,如果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你就要保持这个造型来君临天下了。我倒很想看一看,你准备给自己造一顶什么样的皇冠!还是说,你准备在山洞里,接受一群怪物山呼万岁!” “这个不劳您担心,我都没有想到,前世华夏的科技,居然高到了这个地步!在今天之前,我已经至少十余次在生化战兽和完美身体之间切换过,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太完美了,太完美了!请试想一下,若是所有大和民族的子民,全都能在这两种姿态之间自如切换,那将是何等的伟大!天下还有哪个民族是我们的对手!” 聂清风大笑:“能在人和畜生之间自如变换的民族,石原干二,你称这样的民族‘伟大’?”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有能战胜其他民族的,才是伟大的民族!” “只怕你带给你民族的,是前所未有的黑暗!” “我倒觉得,这对日本来说,是绝妙的机会。既然你拒绝了我日本与华夏合而为一的计划,那就只好看着我重现大日本帝国的荣光吧。这一次,大日本帝国,不会重复前世的错误!世界上,只能剩下超神入化的大和民族!” “那就来试试吧,我要看一看,你是如何带着半人半畜生的民族实现伟大的!” 扩音器嗡嗡地轰鸣声停止了,生化战兽的一双眼睑外翻——有点像鲨鱼突击前的样子——上半身压低,做好了扑击准备。 这么久的蓄力过程?聂清风心里嘀咕,速度越快,越不容易变向,对手也就越容易闪躲,现在两人——一人一兽都在实验场中央位置,离墙壁极远,想用墙壁反弹变向也不可能。难不成这厮能改变物理法则? 子弹时间发动! 危机管理发动! 五条如同实质一般的黑线瞬间贯穿身体,对面伏低身体的生化战兽全身变成纯黑色! 整个实验场的元力因子疯了一样朝这边涌来! 元力加速?无阻力通道?危险! 聂清风使出全身力气,朝右侧狠狠一闪! 眼前一花,巨大的黑影无声无息一闪而逝! 聂清风刚才站立的位置,十条深深的爪痕触目惊心! 直到生化战兽把爪子从地下抽出来,巨大的风压才呼啸而来,把聂清风被扯碎的衣袖吹得高高鼓起! 聂清风低头看了一眼失去衣袖的左臂,半条肱三头肌不见了,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淌下来,强大的细胞再生能力再一次发挥作用,肌肉、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复原,完好如初。 生化战兽缓缓转过身来,合成音再次响起:“不愧是曾经与生化战兽战成平手的男人!好快的反应速度!连元力加速攻击都能闪过,聂君,请放心,你死后,我一定善待你的尸体。” 聂清风道:“也请你放心,你死后,我一定让你尸骨无存!” 生化战兽迈开一对短腿,噔噔噔直扑过来,聂清风也不后退,当头迎上! 一对巨爪扬起,对准聂清风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拍击。 聂清风早看准了破绽,将身一拧,硬生生地改变了移动轨迹,从巨爪交叉的缝隙间钻过去。刚刚过去半个身子,一张血盆巨口对准他的脑袋,恶狠狠咬下! 嘭的一声闷响,自以为必中的生化战兽下颚被聂清风一记侧踢击中,硕大的脑袋带着身体朝左侧偏倒下去,眼睁睁看着聂清风的脑袋从数根尖利如铁锥的利齿边擦过,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等它身体倒地,聂清风腾身而起,如影随形,紧跟它的身体疾进,脚尖一探一勾,寻到它的颈椎,以左脚尖为支点,脚跟猛跺,使个寸劲,咔嚓一声脆响,它的颈椎应声而断! 聂清风以落实的左脚为轴,右脚高高举起,用了一个跆拳道的下劈腿动作,扑的一声,一脚正正劈中它天灵盖!咔嚓的头骨碎裂声听得人牙酸! 聂清风双腿同时发力,一个翻身腾跃,倒纵出十多米远,稳稳落定,沉声怒喝:“石原干二,爬起来,我知道你死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五章 魔王 4 石原干二晃动了几下硕大的脑袋,缓缓曲起一条下肢,双爪用力撑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站起来,站直身子,还抽搐似的摇晃了一下。 巨大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不错么,聂君,刚才的攻击真让我大开眼界啊,不过,我开始有了点火气呢。你觉得,用这种单纯的物理攻击,能击倒我吗?就算把我打成碎片,我也一样可以恢复如初。” 聂清风冷笑道:“看你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也就只好凭那点可怜的恢复能力死撑啦。空有一身蛮力却不会使用,还吹什么切换十几次。” 聂清风虽然嘴上不认输,心里却在犯嘀咕:颈椎被拧断,脑子都被拍成浆糊了,晃晃脑袋就没事儿了?这么强悍的恢复能力,确实不好对付,况且,这家伙元力都没怎么用呢,这么僵持下去,吃亏的一定是自己,得想个办法收拾它! 石原干二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眼睑再次外翻,下肢微微一弯,做出了扑击的准备动作。 聂清风猛一沉腰,也做出了反击的准备。 他这个动作让石原干二微微一滞,心里多少有点奇怪:聂清风一身怪力不假,手脚也极其灵活,但是失去了元力,也就基本上失去了击败自己的希望,他做出这种反击的预备动作,还想用两败俱伤的方法取得优势?这不是送死么?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道:“聂君,你没有元力,恢复能力又不如我,还要玩命?” “少废话,有种就来吧!” “你这虚张声势的心理战拙劣的可笑!” 石原干二下肢一弹,庞大的身躯好似离弦之箭,带起呼啸的风声,直向聂清风扑去! 见石原干二扑来,聂清风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石原干二差点气得吐血:好么,摆了半天架势,放了不少狠话,掉头跑了?你还真以为,我速度不如你?好吧,猫戏老鼠的游戏玩得差不多了,刚才也让你占了点便宜,你也可以毫无遗憾的去死了! 经过刚才激烈的战斗,聂清风的体力明显下降了,越跑越慢,石原干二两个腾跃,就追上了傻乎乎跑直线的聂清风,一声咆哮,双爪对准聂清风的脑袋狠狠拍下! 聂清风的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他猛地垫步,硬生生地收住脚步,一声大喝,凝聚全身的力气,狠狠一脚踹向从空中扑下的石原干二咽喉! 石原干二大吃一惊! 他早就估算好了提前量,按照聂清风的速度和行进轨迹,再过一秒钟,就可以看到他脑浆崩裂的美景,可是没有想道,这家伙居然如此轻松地改变了行进轨迹! 聂清风这一停一转身,正好把两只巨爪让了过去,锋利的巨爪打了个空,现在,石原干二的胸口、咽喉的要害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 石原干二发出一声嘶吼,他扑击力量太大,空中刹不住,只能眼巴巴看着聂清风飞起一脚朝咽喉踢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梗起喉头。 咔嚓一声脆响。 巨大的身躯扑击带来的强大势能和足以开山裂石的踢击力量同时作用在咽喉软骨上,软骨瞬间变形、破裂!颈椎第二次倒霉,当场粉碎! 石原干二硕大的脑袋仿佛被折弯的向日葵花盘,后脑勺直接压到了脊背上! 颈椎粉碎,头部以下全部部分立即失去了大脑的指挥,在空中就变得疲软! 聂清风不会给他恢复伤势的机会,身子一晃,如影随形,紧贴着石原干二因撞击而浮起的身体,奋起右膝,对准他凸起的胸骨,狠狠撞下去! 嘭的一声闷响,如击败革,液态金属肌肤产生的反作用力顶的聂清风膝盖生疼,但那个声音——不用怀疑,石原干二胸腔内的所有器官,在这一撞产生的压力和冲击波作用之下,全变成了浆糊! 追击还没有结束。 聂清风双手十指倏地弹开,仿佛十根锋利的长钩,扑的刺进了石原干二粗壮的双臂!那双长达两米的、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巨爪,在这一刺之下,居然如同腐土烂泥,毫无反抗之力!十指刺入,直接勾住了他的肱骨!向聂清风面前一拖! 聂清风右脚脚尖勾紧,脚掌前送,一脚踏中石原干二已经变成一滩烂泥的胸膛,双手同时发力,使了个寸劲,一声怒吼,就听嘶嘶两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啸叫,石原干二的一对巨爪,被硬生生地从躯干上扯了下来! “啊啊啊!”聂清风腰劲一紧,一记凌厉的回旋踢,正中石原干二腰腹,三米多高的液态金属巨兽,好似一条破口袋,被一脚踹出十几米远! 远处的白川朝美吓得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可怕了,太可怕了!到底哪个才是怪物啊? 聂清风一脚踹飞石原干二,一秒钟也没耽搁,几个腾跃,就来到了白川朝美身边,双手啪啪一拍,牢牢密封她的透明合金罩刷地打开。 聂清风大声地,一字一顿地道:“跟着,绿色,箭头,跑!” “什、什么?”白川朝美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摆脱出来,有点傻乎乎地。 “跑!” 这一声霹雳般的怒吼吓得她花容失色,没敢多想,跟着脚下逐次亮起的绿色箭头,撒腿就跑。 “别用元力!”聂清风的大吼从背后传来,她头也不敢回,跟着绿色箭头一路狂奔,恨不能一步踏出这恐怖的铁幕。 目送着女孩逃走,聂清风目光冰冷地回过头来,石原干二瘫软成一团的躯体开始缓缓扭动,慢慢立起,一瘸一拐地走到断裂的利爪前,用下肢踩住,利爪消失,在肩膀断口处,重新生成两只利爪。 “聂君,你的格斗技真了不起,居然能把我这样的躯体拖住将近一分钟!但是,这恐怕,是你的极限了吧?我说过,单纯的物理攻击,没有效果。现在,那个女孩已经逃走,你也不需要有什么顾虑了,拿出真本事,我们来好好拼杀一场吧!” “不可能,我就不信了,把你撕成碎片,你还能复原!” 合成音哈哈大笑:“聂君,你明明是从前世而来,为何自己却不信前世的科技呢?我的身体再生和你完全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借鉴了你的再生方式,只是,我们身体结构不同,液态金属细胞,远比你的血肉之躯更强悍,恢复速度也更快!你可以把我看作一块有智慧的、无双的金属!你就是把我变成粉末,也一样可以再生!” “少在这里信口开河,金属如何能拥有细胞那样的活性!” 巨大的生化战兽居然像人类那样耸了耸肩膀,合成音继续道:“事实就是如此。所以,或许你认为,变成这种形态,是对‘人’这个词汇的背叛,可我却认为,它是跨越了无数世代的、最了不起的进化与升华!”合成音停了一停,继续道:“因此,这才是人类最终的进化方向!刚才我说的,半人半战兽的形态,那半人的部分,才是违反进步的罪恶部分!应该彻底抛弃!” “这就是我拼了命也要毁掉你的原因。” 生化战兽缓缓摆动巨大的脑袋:“聂君,你冷静下来想想吧,如果全人类都变成这种形态,什么疾病、痛苦,甚至死亡,通通都会离我们远去,只有变成这种形态,我们人类,才能最终变成自己的神灵!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你难道不明白,你难道不明白!” 聂清风怒道:“石原干二,看看你的人生,看看你的立场,对于你说出这种无知的话,我完全能理解。你出身贫寒,空有做人上人的想法,却一直被压在最底层。选择一本道作为进身之阶,光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你的投机心理,接下来,你的一举一动,无论是护国忠王山上对我献殷勤,还是谋害田森寿行夺权,甚至现在丧心病狂地释放活尸病毒,把自己改造成畜生,没有一处不是疯狂的投机!你觉得,抱着赌徒心理的家伙,能为人类谋一条康庄大道?你还没睡醒吧!” “倭国,这个寄生在东亚大陆旁边,肿瘤一般的国家,每一滴骨髓里都透出深深的投机味道,善于抄袭剽窃,改头换面,奉行拿来主义,是的,可以,完全可以,但是!你们从来没有想过,丢掉的那些,被你们认为无用的那些,有什么深层次的作用!所以,你们的文化,你们的精神,只能是洋葱一样,剥掉一层又一层,一点核心都没有!剩下的,只是一片急功近利的虚无!这样的民族,就算得势,也不过是一群目光短浅,凶残狂暴的赌棍!你们带来的,只有毁灭!” 聂清风咬牙切齿,又道:“刚才你说的这些话,我听出了葛荣昌的味道,你和他的论调,如出一辙!人类经历了数百万年的进化,才有了今天稳定的基因与基本完备的形态,生老病死这些自然的反应,是完全与自然界相适应的!也是完全与现在社会结构相适应的!而你,只看到了生化战兽强悍身体的你,居然想用盗窃来的、不完全的科技来颠覆这一切?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说这研究所是葛荣昌慷慨送给你的大礼,前世我跟他交手多次,他是什么角色我清楚得很!他会白白送你这种礼物?从前那个时代,科技高度发达却最终走向了毁灭,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就连我,现在都没有完全搞清楚,你居然想绕过这一切,自行其是?你疯了吗?” 生化战兽再次发出咆哮,合成音最后一次响起:“你要战,便作战!成王败寇,打不赢我,说什么也没用!” “来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七章 魔王 6 望着被刺穿在巨爪上的聂清风,石原干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感叹道:“果然,战斗才是最快的学习方式啊!如果不是聂君你,我还不知道,有元力病毒这回事,那么,我只要不用元力,就没问题了吧?” 巨大的痛楚激发了聂清风的细胞潜能,大脑开始有意识地抑制疼痛的刺激效用,确保可以在最不利的条件下集中精力思考。 “聂君,你输了。是的,我胜之不武,但是,历史总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你放心,在我说完话之前,我会帮你修复身体,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掉。让我们就这样聊天吧,看着你这副血淋淋的惨象,我打心眼里舒服。” 石原干二把聂清风举高,得意的看着殷红的鲜血汩汩流下,把长爪染红,道:“你一定在奇怪,我是怎么躲开元力病毒的。我没躲开,刚才那个我,确实被你杀死了。现在,是另一个我,在后边,还有无数个我等着跟你较量呢!还记得在实验场里头顶那些星星吗?那不是星星,是无数个培养槽,每一个里面,都有一具调试好的,随时可以出击的我。我——应该说“我们”——共享思维,共享经验,甚至共享环境,共享除了伤害之外其他一切!” 石原干二狞笑着把聂清风拉到眼前:“这一切,人类那脆弱的身体,能做到吗?你和你所代表的高等级猴子们,早就该被消灭了!这世界的主宰,只能是我们大和民族的优秀分子!” 聂清风艰难地作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高等级猴子……倭人,倭人啊!封建时代,你们恨不能把骨髓都换成华夏的;到了近代,你们鼓吹‘脱亚入欧’;到了现代,你们向丢了两颗原子弹,宰杀你们十几万人的美利坚摇尾乞怜,直到今天,都还是个半殖民地国家!现在,你居然向我们制造出来的、连自主意识都没有的杀戮兵器顶礼膜拜,还反过来以身为人类为耻?鬼子,你真他妈刷新了老子的认知下限啊!” “去死吧!” 石原干二狂吼一声,挥动巨爪,一爪将聂清风钉进墙壁! 聂清风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结束啦! 老婆,女儿,我马上就见到你们了。可是,我有点不甘心哪!居然一时大意,被一个日本儿给干掉了,外星人说咱们那个世界只过了一秒钟,要不,你们,再稍微等会儿? 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是射击冠军,蒙着眼睛打枪,也打不过业余选手啊!要是元力还能用,该多好! 睁开眼,自己正站在一片空旷的黑暗中,自己全身上下闪动着微微的亮光,除此之外,一片漆黑。 “人死了,就是这个鸟样儿?外星人,还不赶紧接我回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聂清风,你怎么搞成这个熊样?还什么外星人?还有点华夏科技人员的血性么?别让我看不起你!” 话音刚落,一名身披敞怀白大褂,着墨绿色军装的老者缓缓走来。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 “怎么,稍有点挫折,就失魂落魄到这种程度?当年你可不是这样的货色!我是葛荣昌,你现在在我的意识之海里。” 聂清风大吃一惊:“葛荣昌?” “不错,我就是那个你最恨的人。就是那个你们所有人眼中的叛国者、为了一己之私屠杀同袍、视千千万万华夏同胞如待宰猪羊一般的冷血刽子手。” 聂清风大吼一声,一拳把葛荣昌打了个对穿!用力过猛,自已也一跟头摔倒,从葛荣昌身体里穿了过去。 葛荣昌的身体晃动一下,旋即恢复正常:“我说了,我们现在是精神体,谁也奈何不了谁,省点力气去对付外边那畜生吧!” 聂清风冷冷道:“意识之海只有在身体接触的情况下才会发动,难道你跟研究所联动成为一体了?” 葛荣昌一点头:“不错。六千三百万年前,我失败了,生化战兽也失败了,因为,我完全没想到,你真能做到天人合一这个地步。其实,在最后一战之前,你能与自然同化的表征已经很明显了。我一直以为,联动这种事情,不过是两个元力者在特殊条件下一种脑电波的相互影响,现在看来,远远不止于此啊,你是个‘人’,却能跟剥云山研究所中央控制器这种‘物’联动,而不必借助那些繁琐复杂的技术手段,这不就是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第一步吗?既然你能做到,那我自然也做得到——我跟研究所联动了,要没有我帮忙,你以为,光凭一个二级权限,能这么容易地启动防御系统?” 聂清风直勾勾地盯着他:“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葛荣昌摇头叹道:“看来,你果然丧失了最后一战、以及那之后的记忆。怪不得,你会被区区一只二代半的实验体收拾得这么惨!快去收拾掉那畜生,我有话对你说。” “你行你上啊!老子现在连点元力都没有!” “蠢话!”葛荣昌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他衣领,“你现在这具身体,就是六千三百万年前沉睡的那一具!是唯一的完美人类,完美物种!是突破一切自然科学乃至伦理学、哲学的极致之作!是能毁灭世界,又能重建世界的钥匙!”葛荣昌呼呼喘了几口,说出了一个科研人员不该说的话,“是神!” 聂清风目瞪口呆。 葛荣昌继续愤愤道:“一个神灵被一头低贱的畜生打得落花流水,可笑,简直可笑!现在,给我滚回去,把那头畜生宰掉,立刻,马上!” 聂清风茫然道:“神?我?要怎么收拾石原干二,骂死?还是一口唾沫淹死?” 葛荣昌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你只要记着,自己无所不能,就行了。” “你这跟没说有什么两样!你这个……” 脑袋嗡的一声,聂清风睁开了双眼。 石原干二狰狞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周围激烈打斗的痕迹都在。 “我……是个……神灵?”聂清风极度不自信。 石原干二放声大笑:“如果死人也算的话,聂君,快了!咦?” 他吃惊地发现,涂在巨爪上的聂清风的血液痕迹在迅速扩大,眨眼功夫,已经蔓延到全身! “对你的身体而言,我的血液,是外来者,是抗原,会被你强大的免疫系统排除掉,但是,如果反过来呢?” 剧烈的痛感从血色感染的肌体处传来,石原干二忍不住惨叫出声!聂清风的血液,正在蛮横地改造他的体细胞,液态金属细胞被迅速转化为磷脂、胆固醇与核酸——向正常生物细胞的方向转化! “液态金属细胞具有完美的记忆能力,无论受到何种伤害,它总能自动高效的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这就是你强大恢复能力的物质基础。如果,我让它记忆了一个错误的形态,会怎样?”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石原干二银白色的躯体,就变成了银白与暗红交织的颜色,看起来斑斑驳驳,像是一个由一堆肉块和金属堆积起来的组合体! 聂清风平静道:“石原干二,从挑动净心宗内乱开始,一直到丧心病狂的释放活尸病毒,你的罪恶,罄竹难书,我不是喜欢折磨人的心理扭曲者,但是,如果让你这么便宜就死掉,怎么对得起死在你手下的千千万万的冤魂!” 石原干二的银白色肌体正在冒出一片片湿乎乎的黑色组织,好似雨后的蘑菇一般,一丛丛,一簇簇!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石原干二放声狂吼,但紧接着,他就吼不出来了,他发现,自己的咽喉处,也破了这样一个黑乎乎的、烂透了的窟窿! “没什么,细菌感染造成的湿性坏疽而已。每一处,都直接通向你的内脏。倘若发生在四肢,或是单一脏器,还可以通过引流清创或切除来多活几天,现在这种多内脏同时并发的状况,恭喜,你可以直接拿到病危通知书了。” “聂清风,你,你怎么会,这样残忍?” “挑动净心宗内乱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残忍?抛下数万手下,自己躲避洪水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残忍?释放活尸病毒,看着东山道百姓在痛苦中挣扎、腐烂,最后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而你为了收集实验数据,不惜到处抢夺药材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残忍?今天,你就是烂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以偿还百分之一!” 石原干二用变调的声音嘶吼:“我有无数个身体,我不会死,不会死!” “晚啦,”聂清风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冰原上凛冽的寒风,“你的身体,不是科技的杰作吗?不是可以共享除伤害之外的一切便利条件吗?这些坏疽,这些恶性的坏疽,在你的身体看来,并不是坏事啊!它只把它们当作正常的细胞凋亡,而不是坏死,不是坏死啊!在它看来,那些正常的细胞,才是应该排除掉的、坏死的部分!” 坏疽的面积在扩大,带着阵阵腥臭的恶液开始汩汩流淌,一只巨爪从肩部烂透了,如土委地,扑通一声,掉落尘埃。 “聂清风,不,聂大人,聂先生,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我让一本道剩下的精锐,都加入您!我愿意做牛做马来偿还罪孽,我熟知和洲内情,求您……啊啊啊——” 聂清风缓缓摇头:“以刀剑杀人者,必死于刀剑之下。挑动战乱、抛弃手下,还可以用野心膨胀、利令智昏来搪塞,但是,释放病毒这种灭绝人性的勾当,天地不容!在我那个时空,也有一个倭人石原,也犯下与你一样的罪行,他侥幸逃脱了正义的惩罚,而这一次,我聂清风,不会让正义再一次落空!带着你的罪恶,下地狱吧!” “不啊啊啊啊——” 伴随着最后一声厉鬼般的嘶吼,石原干二,这个恶贯满盈、血债累累的恶徒,就这样化作了一滩脓血和腐烂的肌肉组织,继而被研究所通道认定为一堆生化垃圾,经过自动清洁系统,送入了处在地下数十公里深处的高温焚化炉。 聂清风静静地在通道里站了一会,一句话也没说。 葛荣昌的声音在通道里响起来:“来核心区吧,我们好好谈一谈,聂主任,不,完美人类,救世主,还有——毁灭前世的魔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八章 魔王 7 聂清风在金属通道中踽踽而行,陪伴他的,只有回响的足音。 “欢迎回来,聂清风主任!” 随着悦耳的电子合成音女声响起,比睿山研究所核心区的大门打开了! 聂清风缓缓走进大厅,在椅子上坐下,周围电子仪器林立,各色指示灯闪烁不停,但他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葛荣昌的全息影像出现在眼前,同样坐在一把椅子里,平静地看着聂清风。 沉默了许久,葛荣昌道:“怎么,战胜了对手,反而不开心了?你一定发现了什么,对不对?” 聂清风低声道:“按照常理,我的血液感染了石原干二的体细胞,是抗原,理应被他的免疫系统排斥,但事实却刚好相反。免疫系统把他健康的细胞干掉了,所以,我才能顺利的给他种下坏疽。” “正是如此,”葛荣昌赞道,“因为其余的分身与他共享一切便利条件,他把坏疽当成了正常的细胞凋亡,分身也一起被干掉,你这一招用得不错。”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免疫系统没有自己的思维,不会背叛,怎么产生这种反常现象呢?只有一种可能,”聂清风停下脚步,“石原干二的身体,开始被我同化,如果不是被坏疽干掉,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完全变成我。” 葛荣昌笑道:“对了,你已经发现玄妙之门了,优胜劣汰,这是自然法则,接着说下去。” “我是‘完美’人类,细胞也同样是‘完美’与‘极致’的范本,所有被我细胞侵入的物种,因为它本身‘不完美’的特性,会被淘汰,或者,被强制改造为‘完美’,是不是这样?” 葛荣昌大笑:“说的太对了!我还可以更进一步告诉你,这个过程,是完全被你控制的!你想淘汰对方,还是想同化对方,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聂清风沉着脸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拿‘联动’来说,你记得马天星和阚方成吗?” “那两个挺能打的傻子?” “不错,他们之间可以实现‘联动’,两个人的配合天衣无缝,就好像是一个人!” 葛荣昌点头:“其实我原本也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来看,这种技术手段,显然是人与人合而为一的基础。” “人与人的联动,原理并不复杂,无非是元力交融与脑电波信号协调,双方的身体都是独立的,唯一的。从这个层面上讲,没有任何危害。但是,后来我在研究所与生化战兽对战时,与研究所这种‘物’发生了联动,问题就大了。这说明,人与物联动,合而为一,也是有可能的!” “但人毕竟不是物,也未必能发挥‘物’的全部作用。” “话虽然这么说,但至少说明,有这种可能!如果把‘物’的外延扩大到整个自然界,那么,会得出什么结论?” “那将是十分荒谬却恐怖的,我即自然,自然即我。这接近于华夏古代哲学中的‘天人合一’。” 聂清风一摆手:“二者有本质区别!天人合一除了物质层面,还包括心性的修养和完善,人与天地自然是和谐统一的整体,而现在这个‘天人合一’,是完全以技术手段实现的!它的后果也是无法预料的!” 葛荣昌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自然没有问题,与自然合而为一的手段也没有问题,但人类本身却有问题。就好像,一辆自行车贸然骑上高速公路,对不对?能在高速公路上看风景的,只有汽车——像你这样的,完美人类。” “错,我不是什么完美人类,或许,从技术和生物学角度来讲,是的。但我的心性和修养完全的达不到容纳天地的地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天和地没良心、草菅人命,而是说,天地自然,既不会特别偏爱某人某物,也不会特别憎恶某人某物。故而自然界是丰富多彩的,多物种并存共生、和谐相处的;而我不行,爱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这么说吧,如果我化身自然,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你这叛国者!” 葛荣昌大笑:“分析的不错,接近事实真相了!请继续。” “换一个角度分析,如果人人都达到这种水平,世界会怎样?人人皆自然,就没有自然了。因为既不能从任何行为中得利,也不会从任何行为中受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由原本协调而又冲突的相交线变成了一堆密集的不相交线条,人类社会也就没有了!也就是说,自然在被人化的同时,也把人类彻底物化了。” 说到这里,聂清风直勾勾地瞪着葛荣昌:“因此,所谓‘完美人类’,无法为人类打开天堂之门,反而敲响了灭亡的丧钟,是不是?” 葛荣昌仰天大笑,笑声久久不息,笑着笑着,渐渐转为悲声,继而泪流满面:“我们、我们到底研究出了什么啊!” 沉默许久,聂清风抬头问道:“我不信,前世我既然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怎么可能仅仅和生化战兽战成平手?世界又怎么会最终被核弹毁灭?” “你还不明白吗?那核弹不是对准生化战兽,而是对准你!” “不可能!”聂清风愤而立起,“我是为华夏和全人类而战,核弹怎么可能对准我?” 葛荣昌耸耸肩:“很简单,卸磨杀驴,防患未然。”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华夏会容许一个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独裁者存在?不趁着他虚弱之时一举消灭,难道等着他恢复状态,君临天下?那可是会比法西斯、黑死病、极右翼势力这些东西更可怕的势力!你别跟我说,因为你品行高尚,不做独裁者,华夏就会放过你!” 聂清风木然,无言以对。 葛荣昌说的不错,谁会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独裁者的善心上? 我为了打败生化战兽,挽救人类,才不得不选择了终极进化这条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葛荣昌站起身,缓缓踱了几步,背对聂清风,道:“物极必反。‘完美’是反自然的状态,从某种意义上讲,当事物到达完美状态时,也就该毁灭了。按照刚才的分析,即便人人都能做到如你一般的天人合一,也只能走向无可奈何的、必然的毁灭。” 聂清风继续沉默,葛荣昌又道:“你为所有人付出了那么多,回报你的却是核弹。真应了卸磨杀驴这句老话,不同的是,不光把驴杀了,连自己也一起杀掉了。我不明白,华夏亏欠你这样多,你还打算为华夏而战,哈哈,这种狗一样的忠诚,是哪里来的啊?” “葛荣昌,你这种极端的利己主义者永远也不会明白!” “我是极端利己主义者?”葛荣昌放声大笑,“我在格物研究院当主任的时候,你还在学校里背公式呢!为什么我要选择背叛?那是因为,我预见到了人类不可更改的、悲惨的结局!看看现在吧,如果不是我的未雨绸缪,如果不是你的运气够好,我们那个时代的一切痕迹,就要彻底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现在的事实是,我们所保卫过的那个华夏,已经没有了!现在封建时代的这个华夏,与我们那个不同!难道你要去向那些愚蠢的皇帝折腰下拜做顺民吗?” 聂清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过去,无法重来。但是,至少,我可以为这一世的华夏,这一世又一次走到危险边缘的华夏,争取一个走向不同道路的机会!葛荣昌,我问你,在你心里,华夏是可有可无的吗?你就不想用自己的能力,为华夏开出一条避开险滩暗礁的航路吗?” 葛荣昌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道:“那又如何?不过是又一次悲剧重演!科技,科技!只要科技的发展足够快,人类只能一次又一次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这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 聂清风用力摇了摇头:“我不同意!没有不可解决的问题,现在无解,是因为我们的认识不够!我们无法预见未来,至少可以,让人类发展的方向,稍微远离危险一点点!你知道,社会发展有自己的特性,起步时的一点点,结果或许是天壤之别!退一万步说,就算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至少要无怨无悔!” 葛荣昌沉默了。 聂清风又道:“事物发展,不可能只有一种结果的!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世界在野心家手中再毁灭一次?葛荣昌,别跟我说你要做隐士,要不然,你就不会唆使石原干二释放活尸病毒!” 葛荣昌嘿嘿地笑了:“聂清风,你睡了六千三百万年,现在,要跟我开始第二局么?你输定了。人类的自私与贪婪,再加上匪夷所思的科技,嘿嘿,依我看,这个世界的历史,最多剩下十年。与其白白等待数百年,还不如让它就此毁灭!” “但我却相信,人类会找到一条协调好科技与社会进步关系的道路!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如果五年内,我不能一统和洲,找到一条稳妥的社会发展之路,那时,你释放生化战兽也罢,投放病毒也罢,都由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有点意思,你说。” “从今天开始,五年之内,你要保证,你控制的研究所,彻底封闭,别给我捣乱!” “你输定了!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九章 会合 聂清风一走出研究所,就看到了高高飘扬的一本道大旗正从山崖上被扯下,往前看,是狂奔而来的林和夫与楯冈一铁。 “主公,主公,您还好吧?怎么样?” “我没事,”聂清风指指飘落的一本道大旗,“这是怎么回事?” 楯冈一铁答道:“主公神威,击杀一本道匪首石原干二,从此,世上再无一本道了!” 林和夫也接口道:“对啊,现在剩下的一本道力量,由田森姑娘接手。田森姑娘已经下令,让他们向我军投诚!主公,这可是难得的精锐啊!” 聂清风一皱眉:“你们怎么知道我击杀石原干二?” 两人对视一眼,楯冈一铁笑道:“多亏赫连姑娘及时向我们通报情况,我们才找到进山的路线,及时控制大局。” 聂清风奇道:“赫连姑娘?她远在剥云山,怎么能跟你们通报情况?” “据赫连姑娘说,铁墓之间有感应,一处被封闭,其余各处都会有所察觉。既然石原干二藏匿于比睿山铁墓深处,铁墓被封闭,他自然是被击毙了。另外,伊头先生的元神目神机百变,有一项本事就是能接收信息。虽然此地离剥云山有两千里之遥,通讯时断时续,但总算是把话说清楚了。” “好。既然如此,召集军议。” 林和夫道:“主公,我们是来打前站的,张先生、咫尺大师他们与本队还在后面,少说也要二三日才到,您刚刚血战一番,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聂清风道:“如此也好,你们无须担心我。和夫,你快去迎张先生他们,给他们报个平安;一铁,你去帮田森姑娘收拾一下局面,这些人原本是石原干二死党,贸然投诚,我担心其中有诈,再说田森姑娘毕竟年轻,你多帮衬一下。” 两人领命,刚要离去,田森杏奈和白川朝美两个姑娘手拉着手,眼圈红红的走过来下拜:“多谢聂大人为我们报仇雪恨!” 一个是前一本道大僧正的亲生女儿,另一个是身负父仇的执着少女,聂清风原本还担心两人见了面会打成一团,现在看两人一副好姐妹的样子,应该可以放心了。他赶紧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两位请起。现在一本道已烟消云散,不知两位有何打算?” 田森杏奈又磕了一个头,仰起泪汪汪的脸:“杏奈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了,恳请聂大人收留!还有,这些投降的手下,您也不能不管,如果让他们到处跑,说不定又会去乱杀人!” 林和夫刚要说什么,脚背被楯冈一铁踩了一脚,楯冈一铁从容道:“主公,属下有个思量,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田森姑娘所言有理,现在山中这些一本道残余党徒原本都是石原干二的铁杆,杀人放火的恶事做过不少,就算向我军投诚,我军也不能贸然收编,一来不利于我军正道之师的声誉,二来我军成军不久,规章条例还不完善,这些人散漫惯了,万一带进些杂七杂八的毛病就不好了。” “有理,可有对策?” “石原干二一死,这些人没了主心骨,一盘散沙,又不事生产,只能继续去打家劫舍。如今东山道已经快变成无人区了,就算劫掠,也没有多少油水可捞,早晚只有两条路,要么变成活尸口中食,要么被活活饿死。以属下看,不如让田森姑娘带领他们,把东山道的局面重新收拾起来。” 林和夫看看低头不语的田森杏奈,再看看若有所思的聂清风,一咬牙,道:“不行,万一,一本道死灰复燃,怎么办?依属下之见,这些人,该,全部,处死!” 聂清风微微有些意外,田森杏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聂清风感到意外,是因为林和夫对田森杏奈有点暧昧的意思,向来是关怀备至,怎么这一次突然转了性?但想想也就释然了,儿女情长固然重要,会不会影响主公的大计才是关键——能做出这样的回答,这个年轻的猎人,又成长了,不错,只是,你这样说,可是又往心上人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啦。 田森杏奈含泪道:“聂大人,求您给他们一个机会!” 聂清风道:“田森姑娘,一铁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这些人,我是不会要的,但是,也不会杀他们,慢——”他一摆手止住了又要下跪的田森杏奈,“我把他们,交给你。” 田森杏奈吃惊地抬起头来。 “如今的东山道,除了活尸,只剩下零星挣扎求生的坞堡,不少坞堡缺医少药。我军远道而来,不能长住,给的援助也是杯水车薪。不知你愿不愿意带领手下,帮他们找一条活路?” 田森杏奈流着泪连连点头。 “广目军的队伍还要一路向北,走到这里,才刚刚走了一半。就算到了虾夷地,也不是个月就能安顿好的。接下来的两年里,你都要靠自己的聪明才干。你觉得,你能走出一条令尊想走却没有走成的路来吗?” 田森杏奈跪下,用力磕了一个头:“谢谢聂大人,杏奈会努力的!您也要保重身体!” 聂清风解下手腕上的个人信息终端递给她:“这个,你拿去。” 田森杏奈吓了一跳,双手直摇:“不不不!这是大人您祖传的宝物,也是您跟赫连姐姐说话的唯一办法,我怎么能要呢?” “你有元力,能使用它。我把它留给你,如果局面支撑不住,就跟赫连姑娘联系,按她的指示做。记住,千万别做什么杀身成仁的傻事,我聂清风用不着女孩子献身,手下首席阴阳师的位子,会一直给你留着。你把东山道的局面收拾一下,等我回来。”聂清风最后微笑了一下,“你要好好的。” 田森杏奈泣不成声,最后一次拜伏于地:“谢谢……谢谢——主公……” 聂清风的目光落到一旁发呆的林和夫身上,伙子从刚才说完那句话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直到现在。聂清风瞪他一眼,朝哽咽的田森杏奈使个眼色,示意他好好安抚她一下。 林和夫呆呆地挪步上前,扶起田森杏奈。 可怜的姑娘眼睛哭肿了,红红的,像桃子,眨巴眨巴,呆呆地望着林和夫。 林和夫傻乎乎道:“杏奈丫头,别哭啦。我……你……就、就这样吧,主公他,我得跟主公走,对、对不起啦,就这样,就这样吧。忘了我吧,忘了吧。” 姑娘默默地流着泪,突然一下子扑到林和夫怀里:“和夫哥哥!” 林和夫傻了,张着两只手,动也不敢动,只听到心脏砰砰乱跳,跳得越来越快! 聂清风怒道:“你傻了?抱她!” 林和夫条件反射的抱紧了怀中的姑娘,手臂一接触姑娘柔柔的身子,他触电似的哆嗦了一下,想放手,看看聂清风一脸怒容,没敢,使劲搂住。 “亲她!”聂清风大声道。 这回伙子听话,对准姑娘红红的脸蛋,一口啃了下去! 一旁的白川朝美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刺激的限制级画面,吓得叫了一声,慌里慌张地捂眼睛。 林和夫彻底放开了,啥也不知道了,就知道抱着怀里的姑娘不撒手,头碰着头,一边哭一边叨咕叨咕地不知道说些啥。 直到怀中人给铁一般的胳膊箍得有点儿疼了,挣扎起来,他才后知后觉的讪笑着松开手,扑通给聂清风跪下:“主公!” 聂清风没搭理他,对田森杏奈道:“田森姑娘,我这手下是个臭打猎的出身,配不上你,但是,我保证,两年,最多两年,他会带着能配得上你的功勋,来东山道娶你,到时候,我来给你们证婚!” 林和夫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多谢主公成全,属下……属下有死而已!” “又哭又叫,成何体统?一铁!” 楯冈一铁眼里好像也有点水光一闪,听到主公呼唤,赶紧站直:“属下在!” “别让这俩人在这儿现眼了,给他们找个清静地方,冷静冷静去!” 楯冈一铁呵呵一笑,轻轻一拍正在从姑娘眼睛里找影子傻子:“林君,走吧!主公放你个短假,可别让大队人马过来看见你这丢人样啊!”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聂清风轻轻嘘出一口气,转向白川朝美:“白川姑娘,石原干二已经授首,你的大仇终于报了,接下来有什么想法吗?” 白川朝美坚定地道:“聂大人,大恩不言谢,朝美当牛做马,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请让我追随您吧!田森姐姐是首席阴阳师,我做第二可以吗?” 聂清风忍不住笑了:“有这样的志气当然好,不过,我也要考察考察你。这样,我的大队中有一个叫渊净的家伙,他虽然不是阴阳师,对于元力却很有研究,你去找他,如果你能完成三项他交给你的任务,我就让你加入。” 白川朝美自信地一挺胸:“没问题,我一定不会辜负主公的期望!” “现在叫主公,是不是早了点?” 女孩子自信道:“我相信我自己没问题!请您拭目以待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章 静水 1 两日后,广目军大队跟上来,聂清风与张长云、咫尺一行会合,各自通报情况。聂清风没有直说铁墓中的经过,只简单地说五年之内铁墓不会成为威胁。 伊头傀作和林和夫等人虽然很不放心,但既然聂清风已经安排妥当,也就不再多问。 现在已经是秋末冬初,队伍一路向北,一阵紧似一阵的朔风让所有人都裹紧了衣裳。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条大河拦住了队伍的去路。 望着面前静静的流水,聂清风问道:“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浜田苍斗在楯冈一铁水攻一本道时立下大功,观天象的本事在广目军中流传开来,又是东山道本地人,熟悉地形,所以被划归到林和夫的斥候队中,担任向导兼天气预报员的工作。 听到聂清风发问,他连忙答道:“启禀主公,前面这条河叫静黑水,是东山道东北部最后一条大河,南北流向,向南流入东海道境内,沿途汇集十余条大河流,最后汇入东海道第一大河乐旭川,流入玄溟洋。” “能渡么?” “不太容易,河面虽然无波,河底却到处是漩涡暗流,乘船渡河极为危险。” “绕路呢?” “主公恕罪,老儿是织磨城人,比睿山以东的地形不太熟悉,不敢胡言乱语。还是北君说说吧。” 北谅介上前一步,恭敬道:“启禀主公,静黑水上游水浅岸窄,可跋涉而过,但我军现在位置靠南,绕路的话,要多走十余日。” 林和夫起身请罪:“主公,没能及时探知地形,是我的失误,请主公责罚!” 一看聂清风的脸色,浜田苍斗连忙道:“前些日子洪灾厉害,静黑水河道有变,我军又是从洪水泛滥区绕路行来,路线有些偏差,在所难免啊。” 北谅介心头一紧,知道给同僚惹了麻烦,赶紧补救:“是啊主公,我们现在的位置,已经是静黑水最窄处了,林队长已经很努力——” 聂清风一摆手打断了他:“好了,现在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我军不能在这里久驻,最多五天,和夫,探路的事儿,我交给你了。五天之内,想法过河!” “遵命!” 一出大帐,北谅介赶紧截住林和夫:“林队长,我,我……对不起!” 林和夫诧异地看着他:“咋了?” “刚才……我说错了,您大人有大量……” 林和夫哈哈一笑:“我道什么事儿呢!你要是胡说八道,我肯定揍你。但你刚才说错没有?作为斥候,没把该办的事儿办好,害得大伙进退两难,挨两句骂是轻的!这跟你说不说有啥关系?” 见北谅介还有些于心不忍,林和夫笑道:“你还真是个实在人,要觉得过意不去,给我帮帮忙呗。” 北谅介大喜:“有什么用的着的地方,您尽管说!” 第二天傍晚,一份详尽的静黑水调查报告呈到了聂清风面前。张长云、咫尺和尚跟上田哲三正在跟聂清风讨论渡河问题。 咫尺和尚先道:“目前各队状态良好,御寒防雨的一应器物也准备充足。” 上田哲三补充道:“一本道覆亡后,我等周围既无追兵,亦无当面之敌,聂大人不必太过心急,按部就班行进,即便绕几步路,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张先生觉得呢?” 张长云点头:“属下已经看过这份报告,听浜田苍斗说,再过六天,此地将有大雨,水位一涨,更过不去了——人不着急,老天却着急。” 咫尺和上田哲三的眉头都皱起来。 “渡过这条河,前面是苔原冻土带,粮食、药品、御寒物资的消耗都会大大增加。我军虽然准备充分,但因为一条河浪费宝贵的贮备,实在不值。能早一日渡河,便早一日。” 聂清风点点头,道:“报告里说,静黑水沿岸原本有十余座桥,现在只剩一座叫白石桥的,离此六七里,守将是东海道将领板仓由名,此人如何?” 咫尺道:“此人是岛村直伸手下新秀,声名不显。不过,既然是新秀,想来没有胆量违抗岛村直伸的军令吧?” 东海道大名岛村直伸在出兵东山道前曾经告诫留守的手下,如果遇到聂清风带队前来,务必客气,只要不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大举进攻,就要让开道路,不许发生摩擦。 张长云道:“岛村直伸现在拼命地攻城略地,也是在跟西边的南海道抢时间,害怕把我们逼急了,搞得他后院起火。我军不是来与他为难的,能不交兵是最好。不过,咫尺大师说板仓由名会执行岛村直伸的命令,我看倒未必。我们早晚会成为岛村直伸的敌人,现在他对我们友好是因为无暇顾及,又怕手下人与我们交恶得不偿失,可他不在此地,那些手下会怎么想、怎么做,就不一定了。” 上田哲三赞同:“防人之心不可无,心为上。现在唯一的途径,是渡过白石桥,板仓由名已经把那里遮护得严严实实,来往行人密切盘查,我等要想通过,恐怕要费一番周折。” 聂清风道:“此人现在对我等的态度还不明确,我看,还是应该先光明正大谈一谈,把话说明白,他要是不许,再想别的办法。” 四人正在交流,忽然传令兵来报告:“白石桥守军信使前来下书!” “请。” 信使进门,先恭恭敬敬跪下磕头:“拜见聂大人,各位大人。我家将军有书信在此。” “拿来我看。” 信使呈上书信,袖着两手退下去站好,在聂清风读信时,一直保持着恭顺的姿态。 看完书信,聂清风眉头微微挑起:“这么说,你家将军,愿意借道?” “是的。我家将军说,聂大人是仁德之人,广目军是仁义之师;主公又有明令,不许与广目军为难。” 聂清风十分欣慰,道:“板仓将军深明大义,我十分佩服,将来必有以报之。那么,何时与贵军接洽,谈谈借道的具体事宜呢?” “我家将军说了,此事无须搞那么多繁文缛节,聂大人想走,几时都行。不过——”使者面露难色。 一听使者拖的长音,张长云与咫尺、上田哲三交换了个眼色:戏肉来了。 “不过什么?” “今日天色已晚,桥上湿滑,行路不便,不知可否明日?” 聂清风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不急这一时。这样吧,明日卯时,我等过桥,如何?” 使者赶紧道:“多谢聂大人。” “我要谢你们将军才是。” 使者离去。张长云嘿嘿一笑:“主公,果然,这桥不是那么好过的。” 上田哲三也忍不住拈须微笑:“聂大人的武力冠绝和洲,板仓这厮不敢硬顶,就想到拖字诀:摆出一副恭顺谦和的面孔,先用仁义之师的大帽子挤兑住咱们,再制造些不大不的麻烦,一日拖两日,两日拖三日,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待到咱们粮食药品耗尽,伤病满营,求到他头上,那嘴脸,有得看哩!” 咫尺和尚道:“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对方不怀好意,但我军不可贸然出手。得做好两手准备。” 聂清风笑道:“要文斗,也要武斗?” “正是。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主公名声在外,贸然动手,恐失天下人之望,还是要镇之以静。” “那么,以三位看,过此河须几日?” 三人交换一下眼色,上田哲三道:“以老夫之见,二三日太急,五六日,该差不多。只要我等过了河,前方路便好走了,就是下雨也不怕。另外,老夫有一不情之请。” “请讲。” “老夫要借楯冈队长和十名拔刀队员一用。” 聂清风毫不犹豫:“十名是否太少,二十名吧!” “聂大人不问问,老夫要他们做什么用?” “上田大人自到广目町以来,对我等助益颇多,从未提过要求,此时提出,必有要事——您尽管放心去做。” 张长云也道:“是啊,如今除了对面的板仓由名,再无敌人,楯冈队长、荒木队长他们都可以腾出手脚,您若是有需要,尽管提就是。” 上田哲三点头:“老夫要去寻访一位故人,少则一两日,多则三四日。那么,老夫这就点将出发了。各位保重。” “万事心!” 当上田哲三带队离去的时候,林和夫与北谅介正趴在冰凉的河滩上向白石桥方向张望。 自从北谅介知道那位“青冈君”就是聂清风后,全身的热血都在燃烧,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广目军,而广目军也没有因为他曾经屈身从贼、在一本道手下混过生活就歧视他,让他也加入了斥候队,他与林和夫很对脾气,在知道对方才比自己大两岁后,更是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来。 但是,人样儿可以以后再说,这肚皮,快不成样儿了! 这河滩上的石头硌得慌!又冰凉冰凉的! 来河滩上潜伏之前,林和夫提醒他做好准备,他知道河滩上夜间风大,冷,还特意穿了好几件厚衣服,开头还不觉得什么,学林和夫的样子,静悄悄趴着,可时间一长不成了,丝丝缕缕的寒气顺着肚脐眼一路钻进肠子,好像一把把锋利的钩子,拖着肠子四下乱抽,又像是一窝老鼠,在肠子里一拱一拱的。 他悄悄弓起背,刚一动弹,就被林和夫发现了,笑笑,低声道:“怎么,撑不住劲儿了?” “没,没什么,有点……想放屁。” “这才哪跟哪呀?没事儿,这边离桥远着呢,今晚没月亮,那边的守卫看不见咱们。你上岸吧,活动活动,别冻出毛病来。” “不。” “哟嗬,还挺倔。听命令,一会儿我也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一章 静水 2 一个时辰后,浑身直打摆子的北谅介摇摇晃晃回到了营地,脸色乌青,嘴唇发紫,一进帐篷,一骨碌趴倒在草榻上。 林和夫噌噌两下扯掉他的鞋袜,倒了捧酒,也不顾他一双臭脚,一巴掌拍在脚心上一阵猛搓,搓得他呲牙咧嘴。边搓边道:“伙计,我知道你想立功,可功劳不是这么立法。光想着玩命是不成的!一个好的斥候,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这么摸敌情?” “人以国士……格格……待我,我必以……格格……国士……报之……” “行啦行啦,别说那没用的了,还好今晚上只是摸摸河道地形,要是摸哨你来这一手,还不把弟兄们都害死?坚强和逞强不是一码事好不好?又没本事,又不听招呼,你说这种人我要他来干啥呢?” 见北谅介骨嘟着嘴不说话,林和夫笑道:“伙计,别嫌我说话难听,这是帮你呢。进斥候队容易,想高人一等,先得把那点脾气磨没了。我说话不怕得罪人,甭管是你,还是伊头老色棍,甚至楯冈哥哥,我都是有啥说啥。咱们广目军,走的是精兵路子,你看楯冈哥哥的拔刀队、荒木妹子的黑衣队,还有我手底下的斥候队,哪一个不是刀尖上打过滚,血海里泡过澡的主儿?那些没本事有脾气的货色,早就死得连骨头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北谅介默默点头。 “碰上主公,是你的造化,但路怎么走,看你自己个儿了。今天我把话说明白了,没有第二次,你好好想想。明天晚上,我要再去,你还去么?“ “去,为什么不去!“ “好,这回你可得心些。这样吧,你跟着我走,我准备啥家什,你就准备啥家什。” 北谅介闷闷不乐地点点头,林和夫知道他心里还有点情绪,笑笑出去了。 一出门,正碰上聂清风和张长云,他赶紧行礼:“拜见主公、张先生,这么晚了,你们还不休息?” “没什么,四处走走——白石桥布防情况怎么样?” “外松内紧,看似没几个人,其实暗哨不少。不下狠手想摸过去,身手利落的,十几个人差不多,五百多人想过去,办不到。还有,桥上有结界。” 聂清风一愣:“结界?” “是。我问过北谅介,这白石桥是当年一本道之乱爆发前,川崎丸山亲自抓的工程。在他严令之下,手下仁表义文赴华夏重金聘请巧匠,花了两年多功夫在静黑水上修了一大堆桥,最结实的就是这白石桥,全部青石砌成,长一里半,宽处能容三车并行。” “这与结界有何关系?” “主公您想,岛村直伸带大兵在外,剩下那点人,又要看家,又要来东山道这里抢地盘,在咱们对面驻守的,六七百人,顶天了。跟咱们人数差不了多少。这么宽、这么结实的桥,咱们一轮突击就过去了。板仓由名怎么可能这么放心的就搁上几个哨兵守卫?桥上必定有防御结界,或是能瞬间将桥毁去的家什,我们不能不防。” 张长云道:“林队长或许还不知道,一个时辰前,板仓将军的信使刚走,说愿意借道与我方。明日即可过桥。” 林和夫一愣,忙道:“肯定有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主公,张先生,我没有证据,但是,直觉!直觉告诉我,明日过桥肯定有危险!” 张长云慢条斯理道:“这样不好吧。主公已经答应了板仓由名,明日卯时过桥,想来那边也做好了准备,到时爽约,岂不有伤主公清誉?” 林和夫急了:“万万不可啊,主公,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上桥,想退回来可就难了!咱们不能拿弟兄们的命去赌啊!跟不知根不知底的家伙交心,那不是仁义,是犯傻!” 聂清风与张长云对视一眼,道:“和夫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我们再准备准备。和夫,你要尽快摸清白石桥的布防情况。快去休息吧。” “遵命!” 望着匆匆离去的林和夫,聂清风对张长云道:“对方准备充分,看来这一回,还真要费些周章。” 张长云笑笑:“板仓由名是算准了主公爱惜声誉,不肯动武。跟这把软刀子较量,得用些非常手段。我们去跟荒木队长谈谈吧。” “张先生,我们和板仓由名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他有什么理由跟我们过不去呢?” 张长云停住脚步,正视聂清风,道:“有件事不知主公知道不知道,现在,我军的威名比我军的脚步还要快。” “是么?”聂清风老老实实道,“我倒没怎么觉得。” 张长云笑笑:“主公不在的这二十余日,各处坞堡来投奔主公的百姓,已经有八九百人之多了。” “这么多!”聂清风吓了一跳,现在东山道饱受洪灾与尸瘟之苦,快变成无人区了,一下子冒出八九百人来,确实让他吃惊不,他连忙道:“这可不行,我军养活不了这么多张嘴,与其跟着我军冒险,还不如在坞堡中据守。洪灾已然退去,尸瘟也会消退,情况会好起来的。” 望着聂清风急切的表情,张长云长叹了一声:“和洲各藩,无一不是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像主公您这般凡事先为百姓考虑的,一个也无。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您放心吧,这些百姓,都被劝返回各处坞堡啦,将来,这些人会有用的。” “先说眼前,我军声望日隆,与板仓由名有什么相干?” “岛村直伸临走前曾下令:东山道土地、人口,留守各将恣取之。” 聂清风点头:“各将为了巩固自身地位,必然殚精竭虑。东山道地广人稀,这倒不失为迅速占地的良方。” 张长云道:“以静黑水为界,西侧——就是我军走来的这一侧,百姓或死于洪灾、尸瘟,或结寨自保,不敢外出,剩下十之一二,都逃过静黑水以东去啦。治下添了这么多百姓,板仓由名只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可我们一来,就不一样喽。” 聂清风颔首:“我明白了,板仓由名是担心我军一到,百姓仰慕,纷纷来投,人心不稳。” “把主公堵在静黑水以西,是最稳妥的做法。就算堵不住,也要想办法让主公声誉受损,让百姓误以为您与其他大名都是一丘之貉。” 聂清风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我不是贪慕虚名之人,但是,这厮若是敢对百姓下手,我定要让他记住,聂字是怎样写法!” “刚才林队长说桥上可能有结界,以属下愚见,板仓由名多半会采用断桥的做法。” “断桥?”聂清风摇摇手,“没什么用处,能过桥固然是捷径,实在不行,绕路总可以吧?” 张长云停下脚步:“板仓由名必然也是这样想的。主公,倘若队伍走到一半,桥突然断了……” 聂清风心头一紧,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那可就要被分而治之了!他连忙问:“倘若如此,我军该如何应对?” 张长云还没有开口,前方营门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喧闹! 聂清风和张长云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后队,这里是负责断后的荒木梅部辖区。不等聂清风发问,全身披挂齐整的荒木梅急匆匆赶来:“属下拜见主公!营外有二百余名百姓聚集闹事,妄图冲营,哨兵正在弹压!” 聂清风的眉毛顿时立起来:“百姓?弹压?” 还没等荒木梅解释,一名侍卫匆匆忙忙跑来:“启禀主公,大群活尸正迫近后营!” 张长云急道:“此事有蹊跷!附近百姓,大多已逃到静黑水以东,零星百姓如何能汇集起二百之众?活尸无处觅食,又怎能汇聚成群?” 聂清风怒道:“事情不是明摆着吗?百姓仰慕我军,尾随者众,引来活尸!你们敢见死不救?” 荒木梅大声道:“属下不敢!请主公示下,如何应对?” “收容百姓,临机处置,有条例在,还要我教!” “遵命!”荒木梅转身,刷刷抽出双刀,“黑衣队,起!” 三声急促竹哨响过,一座座帐篷布帘挑开,一哨哨黑衣黑甲的士兵迅疾而又安静地鱼贯而出,不一刻,已整队完毕。 “迎敌!” 队官口中竹哨响了一长两短三声,军鼓也响了一声。 啪啪连响! 被雪亮长枪逼在营门外、不得其门而入的百姓们吃惊地看着,数十只一虎口粗、一搾长的竹筒从营地中弹出,从自家头顶掠过,摔碎在十余丈开外的地面上,又黑又粘的油脂溅洒得满地都是。 活尸不理会,踩着粘稠的黑油,蹒跚向前。 竹哨响了一长声。 原本对准百姓的、张满的锋利弓矢纷纷抬高。 短哨声响! 数支绑有细细竹管的箭矢从天而降,齐刷刷插在浇满黑油的地上,嘣的一声轻响,竹管炸裂,极细极细的元力之火一闪即逝!然而这一闪,却把平静的地面瞬间变成了沸腾的火山! 带状的黑油突然变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凡是敢从它身上踩过的活尸,统统被它点燃成一堆堆扭动的人形火球,然后在刺鼻的焦臭气中变成一堆堆黑灰。 有十余只活尸侥幸避过了火焰,摇摇晃晃朝百姓们扑来。 一声尖利的鸣镝声响,利箭从天而降,将打头一只活尸的头颅一箭射成了碎裂的西瓜。 鸣镝声未落,一轮箭雨泼来,将其余活尸一只不剩洗了一遍!有几只活尸一时未死,被长箭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手足还在抽搐。 广目军大营前的鹿砦搬开,挪出一条容两人并行通过的狭窄通路,队官雄赳赳气昂昂走出来,大声道:“两人一组,遇旗行,逢哨止,违者,格杀勿论!入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二章 静水 3 “聂清风完了。” 白石桥守卫长官板仓由名哈哈大笑。手下一众将佐也笑逐颜开。 “这个聂清风哪里都好,就是在百姓一事上太放不开。在乱世中,仁德毕竟是最无用的东西啊。只要紧紧抓住他这个软肋,不怕他不低头。” 一名将佐大声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在百姓中混入细作,到时候鼓噪起来,嘿嘿,真想看看这位和洲武雄抓瞎的样子啊。” 也有人道:“大人所言极是,既然他要名望,那就要好了。拢共五百来人的队伍,能带多少辎重?就算起出了一本道藏下的粮食,一下子加上二百多张嘴,困在岸边——各位,你们说,他什么时候会来跪舔呢?” 众皆大笑,排在队尾的一名老者突然道:“倘若聂清风是有仁德之人,那么算计他的我等,算什么呢?” 一时间人人侧目,有不少人对他还怒目而视。 板仓由名的眉毛渐渐立了起来。 旁边一名年纪相仿的老者悄悄捅他一下。 老者不为所动,翻翻眼皮,道:“恩惠虽然算不上真正的仁德,但比起一毛不拔,乃至谋财害命的如何?” 有人低声冷笑:“煞风景的肥料商又跳出来了!” 说话的这名老者叫野阪参,出身东海道寒门,早年为谋生计做过肥料商,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东海道大名岛村直伸赏识,提拔起来,但这厮嘴巴太臭,屡屡开罪同僚,因此仕途不顺。 板仓由名眯缝起眼睛,向前微微欠身:“请问野阪大人,什么叫一毛不拔,又是什么叫谋财害命呢?” 野阪参从容答道:“各位去白石桥头看看便可,西侧逃来的难民,一点赈济也无,这算不算一毛不拔?守桥兵丁如看门恶鬼,但有人过,不盘剥得干干净净,决不罢休,昨日午后,一伙难民恳请过桥,遭兵丁抢夺,自相践踏,当场踏死六人,守卫不但不维持秩序,反而一旁大笑,敢问各位,这算不算谋财害命?”他停了一停,冷笑道:“难怪难民有传言:桥下水是桥上泪,道边骨是道中砖!” 板仓由名假模假样问左右:“竟有此事?看来是要好好整顿一番军纪了,如今大敌当前,等收拾了聂清风,再来理会吧。” 野阪参淡淡地笑了笑。 他不笑还好,一笑有人按捺不住了,叫道:“野阪参,我们都知道你是卖肥料出身,该不会看到了当年伙伴,于心不忍了吧?” 野阪参大笑:“我有没有看到伙伴,不劳各位操心,倒是主公的伙伴,看到不少!” 不少人被噎得直翻白眼。岛村家是农民出身、在战场上立下功勋才渐渐兴盛起来,直到成为关东豪强。现任家主岛村直伸,还喜欢抽旱烟呢! 野阪参道:“不说聂清风,单说他的手下:楯冈一铁,北陆之虎;荒木梅,南海道军视之为恶鬼!华莲宗住持咫尺,”他乜斜着众人,伸出两根手指在众人面前抖着,“以区区二百来个和尚,在关东第一大宗净心宗的压制之下,屹立数十年不倒!原樱内家家老上田哲三,以一己之力维系樱内家,外有强敌,内有掣肘,尚能东击一本道,西抗南海道——各位,你们中可有一人,能与他们任何一位相提并论?区区一群化装成难民的细作,就想把这些人困死在对岸?哈哈哈!” 方才捅他的老者又悄悄踩了他一脚,野阪参这次听了劝,重重叹一声,不再多言。 众人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板仓由名一张脸黑得好似锅底:“野阪大人,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阿嚏,阿嚏!”野阪参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两个大喷嚏,当下人人侧目。 野阪参拿手扇扇:“好臭好臭!屎味屎味!”说罢缩缩脖子,裹裹衣领:“天气凉啦,这把老骨头受不了,且回去喝两杯暖暖身子,各位,告退,告退啦。”说着,也不管板仓由名的脸色,自顾摇头摆尾地去了。 野阪参回到营帐,真个摆开酒具,自斟自饮起来。 少顷,侍卫传报:“志贺大人来访。” “带了何种下酒菜?” “呃……腌萝卜。” “请他进来。” 不等侍卫通传,方才两次提醒他慎言的老者——名叫志贺雄之的走进来,劈头就骂:“你这老货,我一番好意只当放屁么?” “放屁倒还有点味——只得腌萝卜?” 志贺雄之愤愤地把萝卜朝桌上一丢:“板仓由名已然搜刮得天高三尺了,还指望什么!” 眼看一根萝卜要咕噜噜滚下桌,野阪参赶忙一把按住,笑道:“能得这顺气的玩意儿,甚好,甚好。”说着朝侍卫一丢:“快去切来!” 志贺雄之气呼呼朝座位上一坐,瞪他一眼,也不开言,两人就这么枯坐着。 一会儿,侍卫端上一碟萝卜片,野阪参先夹了一片塞进嘴里嚼嚼,点头道:“这东山道的萝卜,别有一番味道,你也尝尝。”说着给志贺雄之斟满酒杯。 志贺雄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也夹块萝卜丢进嘴里:“不及我们东海道的有味道,但为了能尝尝南海道的天妇罗,也只好将就了。” “只怕,天妇罗吃不到口,连腌萝卜也没得吃喽。” 志贺雄之一皱眉:“老货,慎言!难道你信不过主公的方略?” “主公雄才大略,自然没的说,如今关东局势对我等又极为有利,但是,主公手下这帮人,一群蝇营狗苟、尸位素餐之辈,哎!” “你这是骂人兼自骂么?” 野阪参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我野阪参承蒙主公提拔,谋了一官半职,自家嘴巴臭,好得罪人,自家也知道,可是,要我放着毛病不挑,闭上嘴巴不讲,怎么对得起主公呢?” “把大伙骂一个狗血临头,上下不和,你就对得起主公了?” “和个屁和!和他娘的稀泥吧!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当今能拨弄天下的大名,只有主公与南海道的朝仓庆升,可是,主公却出了昏招!财帛动人心,一旦将士们沉湎于圈地敛财,军势如何复振?退一步讲,我们现在,是站在被一本道荼毒过、被洪灾席卷过、被尸瘟芟夷过的别国土地上,百姓是最实在的,什么名望仁德,也比不上一袋米、一碗药,本来这是我军收百姓之心的好机会,可你看看现在闹成什么样子!” 志贺雄之摇头:“此论不公。聂清风曾以区区一町力抗南海道一道,首要便是占了黑海森地利。现在主公率主力轻装急进,不就是为了把南海道堵在黑海森以西?刚才你也说了,接下来数年之内,必然是我军与南海道的较量。南海道要提防背后的山南、山北两道;我们则要消化整个关东,把东山道、北陆道统统变成稳定的后方!不趁现在占住地盘,难道千里迢迢从东海道把粮食军器朝北陆道运么!” “那就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么?就算把关东的地全占了,处处是漏风撒气的窟窿,有什么用!当年华夏楚汉之争,项羽军势不可谓不强,地盘不可谓不广,连战连捷;而刘邦鲜有胜绩,可项羽一败便一蹶不振,还不是后方处处起火!雄之君啊,我怕得要命啊!我怕主公如此轻率,万一后方有失,那可是万劫不复之局啊!” 志贺雄之也忍不住叹口气:“谁说不是呢?不过,这还是要靠主公拿主意啊!光凭你我两张嘴,能说出什么来?” 野阪参呵呵苦笑,渐渐转成悲声:“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你可知道,占了东山道后,主公居然强掳良家女子以塞慰安所?” “此事莫要再提。” “为何不提?为何不提啊?雄之君,若是慰安所里有你的妻女姐妹,你怎么想!” 志贺雄之怒道:“你醉了!” “我没醉,主公醉了,醉倒在一统和洲的大梦里啦!主公,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主公了。” 志贺雄之冷冷道:“怎么,要说良臣择主而事么?” 野阪参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雄之君,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半截入土的人了,就是想做贰臣,也没人会要!罢罢罢,就陪这些蝇营狗苟之辈朝黄泉路上走吧!你放心,以后,野阪参不会再给你踩我脚面子的机会了。” 志贺雄之走到帐篷口,望着外面渐渐透亮的天光:“过一会,聂清风就该带队过桥了。希望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野阪参已经有了醺然醉意,道:“必然会……节外生枝。你我且高坐看戏,看看板仓由名这厮,能演一出什么大戏出来吧!” “报!”一名传令兵跑来,“聂清风派来信使,说百姓鼓噪生事,今日不过桥了。” 野阪参哈哈大笑:“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细作鼓噪这种下三流的手段,还想收拾聂清风?” 志贺雄之道:“我看倒未必。现在对聂清风来说,过桥是当务之急,他不过桥,等得了一天两天,还等得了十天半月?” “正好相反,现在,不急的反而是聂清风。你看着吧,猫戏老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三章 静水 4 “无耻,无耻!” 送走广目军的使者,板仓由名跳脚大骂。 前几日安排了细作,要他们化装成难民,试图混入聂清风大营,鼓噪生事,开头很顺溜,借活尸群的掩护,没费多大力就钻了进去。可聂清风大营仿佛一个无底洞,进得去出不来。到现在整整一天时间,杳无音讯,广目军大营一直静悄悄,他都怀疑这些倒霉蛋是不是已经被一刀一个咔嚓了。 刚才聂清风派使者来说了两件事:第一,昨日夜间入营的难民鼓噪生事,纠缠不清,今天不过桥啦。第二,这帮难民太能吃,俺们粮食不够啦,借点吧? 听了这两条,板仓由名差点笑出声来,无所谓,你过桥又不是我过桥,你愿意在对岸空费钱粮咱就这么耗着;至于第二条,广目军和东海道军到目前为止虽然还没有正面交手,但也只差撕破脸皮而已,大摇大摆来我这里借粮?是你脑袋坏了,还是我脑袋坏了? 他正要一口回绝,使者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面孔教训起他来,直愣愣地问他是以何种身份堵在桥头。 这问题把他噎了一下。要说自己是东海道军将领,那跑到东山道地盘上来设卡算怎么回事?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耳。道理大家都懂,可总不能真个不要脸了说老子就是牛占了别人地盘有种你咬我啊。 见他吭吭哧哧说不出来,使者给他找了个台阶下,说东山道连遭大难,民不聊生,板仓大人果断出兵帮助维持秩序,虽然于礼法不合,但毕竟是有功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刺挠,可又不好反驳,板仓由名只好点了头,这一点头,麻烦来了。 使者顺杆就爬,振振有词道既然您是来维持秩序的,就不能放着难民不管。现在河对岸的难民大爷是俺们广目军这外路人在节衣缩食的伺候,有这种道理没有?要不你们就麻利让路,把难民放过去,咱们两便;要不就拿粮食来,总不能让俺们替您填这无底洞! 开玩笑! 放难民过桥?你们趁机抢桥怎么办?算了算了,拿十石粮食意思意思,就当打发叫花子,赶紧滚蛋! 板仓由名自以为仁至义尽,使者却不干,说给得少了。 板仓由名大怒,一石是一百二十斤,十石还嫌不够,你养猪么?当爷爷是开善堂的?当下喝令左右推出去砍了,手下连忙劝阻,说若斩了使者,聂清风一怒之下全力来攻,恐怕损失惨重,先绕他一命,看他如何说。板仓由名只好气哼哼地命令把使者拖回来。 森罗殿门口走了一遭的使者全无惧色,一五一十地给板仓由名算起粮食价钱,说粮食本来就不便宜,再千里迢迢从北陆道一路带到这边,价钱腾跃十倍都不止,现在只要平价粮食一换一,没让您补差价已经够意思了;另外那些难民有不少人身上还多多少少带着尸瘟疫气,俺家大人又白白搭上不少药材——这玩意现在是有钱也没处淘换,这笔账还没跟您算呢,俺们付出这么多,您一毛不拔,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 板仓由名听得一个头有两个大,看看一众手下,也都一副苦瓜脸,这厮说的句句在理,东海道军毕竟不是无赖,这事儿要是传到岛村直伸耳朵里,还不定怎么着呢,可就这么给讹走一批粮食,真是不甘心。 有手下不忿,抽刀叫道不服来战。使者坦言道你有地利我有人和,鱼死破大家都没好处。和有和的路,战也有战的法子,两条道儿随你挑,爷们奉陪到底。 这句话说到了板仓由名心里去,就算把聂清风收拾了,有啥实实在在的好处呢?现在的核心任务是抢粮抢地抢人!傻子才跟聂清风死掐呢! 没奈何,板仓由名只好放下身段跟使者讨价还价,一番激烈拼杀,最终说定,白石桥守军向广目军一次性支付一百二十石粮食,广目军此后不得以难民为借口进行勒索! 条件谈妥,板仓由名出了一身大汗,这使者太难缠了,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好似一条浸了油的泥鳅,聂清风从哪掏出这么一位来? 他还没缓过一口气,使者冷不丁又抛出个问题:这粮食俺们啥时候来搬呢? 你们来搬?想刺探老子的情报,门都没有!板仓由名一口拒绝。 那,可就得辛苦您送过来了? 这……行…… 那好,事不宜迟,今日午后在桥西头交割,如何? 就依你,快滚! 板仓大人从善如流,宅心仁厚,此后必然平步青云,一顺百顺,的这就滚。 使者前脚刚滚,板仓由名就破口大骂,骂聂清风无耻,手下一众将佐也一脸的苦大仇深。 这时野阪参出列,众人心头一紧:这厮又要开骂! 野阪参没有开骂,平静地道:“板仓大人不必恼怒,无非攻心计而已。这招用过一次就不好用了,我军除了一点粮食,什么损失也没有;聂清风的形势没有任何起色,反而被拖延了时间,从整体上看,我军还是占有优势的,您担心什么?” 板仓由名愤愤道:“我不担心,别人都骑到头上来了,你说担心不担心!” “那我军可有能正面胜过聂清风者?若有,直接打破广目军大营,一了百了。” 板仓由名脸皮再厚也说不出这种话,只好哼哼两声作罢。 “好比谈买卖,谁先沉不住气降价,谁就吃亏,现在双方还在互相试探,千万不能因为蝇头利失了方寸。” 经他这么一说,板仓由名发热的脑袋渐渐冷静下来:“不错,聂清风虽然讹了些许粮食回去,但也不得不承认我军对此的实际控制。也就是说,他不大可能撕破脸皮,大举进攻。” 有人道:“鸡子临死还要蹬蹬腿呢,逼迫太紧,万一这厮狗急跳墙,还不是咱们弟兄倒霉?” “就是,咱们和他又没多大仇,为了几个泥腿子,犯不着,放他们过去得了。” 志贺雄之道:“现在的问题是,将军,您若是想消灭他,恐怕不好办;要削弱他,方法倒有。” 板仓由名无奈地叹了口气,干掉聂清风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原本想收拾他一下,给他添点恶心,拔高一下自己的声望,反而给他收拾了,现在要主动低头,这口恶气怎么咽得下? “那,各位说说,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让聂清风觉得,咱是怕了他吧?” 众人交头接耳一阵,都觉得棘手,纷纷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见无人搭腔,志贺雄之道:“要让聂清风这么轻松地过去,我心里也多少有些窝火,但正面硬挡又挡不住,不如这样,让他留下点东西。” “唔,什么东西?” “当然是广目军现在拿得出手的东西,比如,广目刀的打制技术。” 众人都啊了一声,广目刀名闻天下,若是能把这项技术拿在手里,东海道军的战力必定会提高一大截。 板仓由名低头思忖了一下,道:“这可是广目军看家保命的活路,人家能这么轻松地拱手相让?” 志贺雄之笑笑:“聂清风既然有仁德之名,就得做出选择。倘若不许,那就是把刀剑看的比难民的性命还重。他现在是丧家之犬,再失去名望这根救命稻草,还有什么?” 一席话说得板仓由名微微颔首,觉得这是老成谋国之言。看来,这两个招人烦的老家伙也不是全无用处——要不把他们的座位朝前挪挪? 有人质疑:“放他过去,会不会把咱们好不容易占下的地盘搞得一团糟?” 野阪参道:“聂清风这支队伍战力极强,好比洪水,当头硬堵是不行的,还是疏导为上。如果老是这么卡着不放他过去,只怕适得其反。” 见野阪参没有大嘴巴,而是老老实实出主意,板仓由名打心眼里高兴:“野阪大人说说,怎么个适得其反法,又该如何疏导?” “聂清风的仁德之名已传遍和洲,虽然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不值一提,但那些不开眼的泥腿子无不趋之若鹜。不知您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我去就山?什么意思?” 板仓由名话音未落,突然大营后爆发出一阵喧闹! 他狠狠一拍桌子:“何事喧哗!” “报!”一名军士气喘吁吁跑来,“营后难民聚集,吵嚷着要过桥!” “营后?”板仓由名惊道,“从东往西跑?往闹尸瘟的无人区跑?疯了么?有多少人?” “现在只有一千,还在聚集!” 板仓由名吃惊地站了起来:“疯了,都疯了!” 野阪参平静道:“因为那个有和洲武雄名号的沽名钓誉之徒在对岸。在他那里,能活命,能吃饱,仅此而已——这便是我去就山的意思。” 一众手下瞠目结舌。 野阪参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道:“仁德啊仁德,能顶什么用呢?顶不了一碗饭,也顶不了一件衣,乱世中被弃之如敝履的玩意儿,可就是有人傻乎乎地抱着不放。板仓大人哪,快作决断吧。” “对!”有人高叫,“快做决断吧!趁乱民还没有造反,赶快弹压啊!” “放屁!”志贺雄之怒吼,“聂清风到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一旦流血,不说那些红了眼睛的难民,聂清风趁势杀来,怎么办!大半个东山道,就要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板仓由名冷汗一下子下来了! 东海道之主岛村直伸带主力直扑北陆道,去抢黑海森出口,堵截南海道。剩余力量基本都撒出来放到东山道各处去攻城略地抢地盘了,老巢东海道基本是不设防状态,这时候聂清风要是把东山道一占,那后果…… 见板仓由名犹豫不决,野阪参大叫:“放聂清风过桥,速放聂清风过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四章 静水 5 广目军大营里,张长云、咫尺和尚、楯冈一铁、荒木梅四人正在交谈。 张长云首先开口:“楯冈君去了这一日一夜,辛苦啦,可有什么收获?” 楯冈一铁道:“有劳张先生牵挂,属下与上田大人花了一日一夜的功夫,为主公找了一个人回来。” “哦?是何人?现在何处?” “是原本东山道大名川崎丸山的一名手下,对破眼前此局或许有帮助,不过此人年纪大了,赶回营来,体力不支,跟上田大人一起去休息了,今日晚些时候张先生一见,便知端倪——不知这一日之内,白石桥那边有什么变故吗?” 张长云笑道:“聪明反被聪明误。板仓由名想给我等捣乱,却给自家惹了不的麻烦。现在正为一群难民头疼呢。” 咫尺和尚点点头:“张先生神机妙算,老衲佩服。” 张长云摇头:“时间这样紧,什么妙计也来不及施展。东岸那些难民,是自家聚拢起来的。” 咫尺一愣:“这么说,不是张先生的计谋?” “不是,是主公仁德所致。仁德此物,乱世中无所用,却又是最有用的东西。用得不好,身死国灭,为天下笑;用得好了,割据城池,纵横寰宇。现在,摆在火上烤的,变成板仓由名啦。” 楯冈一铁忍不住道:“张先生,板仓由名会不会凶性大发,残杀难民?” 张长云答道:“若我军不在,多半如此。但现在么,其不但不敢杀一人,反而还要拿出些手段来安抚。要不然,他们这些来路不正的家伙就会有幸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吊民伐罪!” 楯冈一铁略一思忖,喜上眉梢。 荒木梅一捅他:“什么来路不正,吊民伐罪又是什么说头?” 楯冈一铁低声解释道:“来路不正,是说板仓由名师出无名。他是东海道将领,趁东山道受灾,强占了此处,这等乱臣贼子的行径,与强盗一般无二。”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是不错,但岛村直伸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乱臣贼子,他的手下豁出去不要脸怎么办?” “岛村直伸现在在关东已经是能呼风唤雨的势力,别人说什么多半不会在意,但他对主公的武力颇为忌惮,还勒令手下不准找我军的麻烦。现在的局面,更像是板仓由名不自量力造成的。” “明白了,如果他把事情搞砸,与我军大打出手,我军怎么样不好说,东山道形势糜烂是一定的,抗命加大局崩坏,岛村直伸饶不了他。” “名不正则言不顺。强盗闯进别人家里,赶走了主人,放火烧了屋子,还对赶来救火的邻居挥舞刀枪,哪有这种道理!” “那吊民伐罪呢?” 楯冈一铁冷哼一声:“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是率兽而食人也。这群吃人的强盗说理说不过去,对阵又打不赢,只要主公登高一呼,那些聚集在静黑水以东、怨气满胸的难民必然揭竿而起!” “太好了!” 楯冈一铁叹道:“但主公多半不会如此。” “为什么?那些吸人血吸得脑满肠肥的臭虫早就该一个个拍死!” “你想把广目军变成第二个一本道么?” 荒木梅一时语塞。 “对主公来说,做这件事再容易不过,可这样一来,势必变成整个和洲的敌人,鼓动难民造反,你想想田森寿行的下场!现在,引而不发,才是最好的办法!持续用难民来对板仓由名施加压力,直到他让路为止。” 说完这句话,楯冈一铁的神色居然有些落寞。 荒木梅敏感地发现了他的表情,问道:“这不是挺好么?我军可以兵不血刃,渡过静黑水,也在百姓心中种下希望的种子,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开心的?” “这样做,对我军最有利,可是,这样一来,”楯冈一铁摇摇头,“包括主公在内,谁真正关心过难民的死活?难民不过是我军实现目标的筹码——这跟其他大名有什么分别?” “呆铁!住嘴!” 荒木梅差点吓傻了:你脑子被门夹了?居然敢说老大跟其他大名是一丘之貉?情急之下,连外号都喊出来了。 咫尺和尚忍不住轻叹一声:“乱离人,不及太平犬。此天意也,非人力所能为。” 楯冈一铁眼中落寞依旧:“多谢大师劝告,在下也知道,乱世当有乱世的手段,不能为了别人,把自己搭进去;换了在下来做,或许连主公的十分之一也做不到,可是,可是……唉!” “呆铁!”荒木梅有点生气了,“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主公把你从一个的通译提拔成大将,给你一飞冲天的机会,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现在我们这支队伍里,没有人比我更早认识主公。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主公虽然没有对我耳提面命,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与我心中的大道相符,故而我认定,和洲局面,非主公这样有大仁德心的英主不能收拾!可是,可是……我们坚持了那么久的理想,就要因为这样一座桥而放弃了吗?我想知道,主公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张长云微笑着欠欠身子:“楯冈君,自相识以来,我觉得,你是个做事非常认真,且有始有终的人。我们所有人,都认可你为主公奉献的热血和汗水。你是想,让主公做些什么吗?” 荒木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自恢复真实身份以来,张长云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和气谦逊,不笑不说话,而现在他的微笑,却如同三九天的寒风! “属下不敢,一铁是臣,主公是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绝不敢忘!张先生之言,不敢领受!” “年轻人,”咫尺突然换了个称呼,“人总会遇到些与理想不合,却不得不咬牙去做的事情,因为不这样做,你连实现理想的机会都没有呀!” 楯冈一铁斩钉截铁道:“属下相信主公的选择!即便要属下向那些难民挥刀,也会毫不犹豫!”他在心里补了一句:然后以死殉之。 张长云恢复了客气的微笑:“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有时候,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怎么想、怎么说,其实不重要,关键是怎么做,况且还有口不应心的时候呢!刚才这些话,咱们之间说说就罢了,出了帐篷,全都忘掉!” 楯冈一铁感激地一鞠躬:“多谢张先生栽培!那,眼下——” “眼下很简单,我军静坐,观敌自乱便可。通知各队,随时开拔,过桥。” 张长云一语未了,帘子突然掀开,龙造寺大石一头扎进来:“不好了!主公跑了!” 众人一惊,张长云连忙道:“莫急,慢点说,主公怎么了?” 龙造寺大石喘了几口,道:“主公跑到白石桥上去了!” 张长云一皱眉头:“怎么回事?” “外面不得了了,东岸一千多难民想过河来咱们这边,守桥的恶狗不放行,现在全跪在河滩上,扯着嗓子朝这边哭啊!” 张长云一下站起来:“我军不是已有定计,静待时机么——你们怎么不拦着点?” 龙造寺大石一脸委屈:“主公一发起性子来,谁敢拦——俺是说,谁拦得住啊?你们快去看看吧,这会他怕是都跑到桥上去了!” “主公怎么说?” “他说,我们能等,那些难民,不能等!” 一时间,帐篷里一片寂静! 咫尺和尚忍不住高声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张长云满脸都是苦笑:“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走吧,去白石桥看看!荒木队长,你带黑衣队守住大营,楯冈队长,你带二十名拔刀队队员,与我们一同前往,速去准备!” 两人同时起立:“遵命!” 楯冈一铁逃也似的转身出门,他怕一走得慢了,眼泪流下来,给人笑话。 主公,主公!我楯冈一铁这条命,从今往后,都是您的! “呆铁,呆铁!怎么不说话?” “哎,哎?哦!阿梅,什么事?” 荒木梅看着楯冈一铁眼圈红红的样子,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好啦,现在,你可以无怨无悔地去死啦?” 楯冈一铁深情地回望:“陪我一起好不好?” “滚!” 此刻,聂清风已经缓缓逼近白石桥西侧。他的心中,只有咆哮翻滚的怒火! 守卫西侧桥头的东海道士兵早已逃过桥去,集中白石桥东岸桥头。靠近东侧桥头的河滩上,无数难民挣扎着,朝这边伸出如同芦柴棒一般干细黑瘦的手臂,绝望地挥动。 一千多人,不算多,但一千多具骷髅呢?一千多具蒙了皮的骷髅集中在桥头岸边的河滩上,灰蒙蒙的一片! 他们,有的肚皮瘪塌塌,显然是饿了多日;有的却高高隆起如鼓,那是吃掉了大量粘土、硬树皮、烂草根等等无法消化物品造成的;骨瘦如柴的母亲,目光呆滞,脖颈上吊挂着早已死去多时的、枯瘦得如同一只老鼠的婴儿;瘦骨嶙峋的矮汉子,背着一具风干得如同薄片一般的尸首——不知是他的父亲还是母亲——倔强地不肯放手,挪两步,拍拍尸首白棱棱的指骨,呢喃几句,再挪两步,再呢喃几句。 聂清风脚下,无声的静黑水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汩汩流过,同样无声的白石桥,静静地横跨在静黑水上,成为黑色水带中唯一的白。 天地间只剩下静静流淌的黑,沉默无语的白,与垂死挣扎的灰。 低低的声音从灰色群中响起,是衰弱的、几乎能被静静波声所掩盖、却不肯消失的、不知练习了多少遍的、走腔走调的华语! “聂大人,救我,救我!” 咔嚓一声脆响,聂清风踩断了一根戳露在泥土外的、惨白的臂骨,踩着这破碎的白骨,他终于踏上了白石桥西侧的桥头。 仿佛打开了地狱之门的开关,无数变调的、哀怨的死者与生者的声音同时响起,回荡在静黑水两岸: “聂大人,救我,救我,救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五章 静水 6 守卫白石桥的东海道士兵看到了这惨状,隔河对峙的广目军士兵看到了这惨状,还有闻讯赶来的广目军一众干将,也都看到了这惨状。 咫尺和尚只看一眼就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眉峰紧锁,低声诵经。 上田哲三定力好,看起来不动声色,但微微翕动的嘴唇和颤抖的胡须出卖了他的内心。 张长云反应最为淡然,面部古井无波,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的指缝中,有鲜血流下! 他永远忘不了儿时所见。 那是蒙鞑肆虐中原、为所欲为的时代,无数百姓,就是这般被奴役、被驱赶、被屠杀,繁华处没有活人,只有一群群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行尸走肉!荒凉处更不必提,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子嚼父骨,母烹儿尸!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点,相同的难民,唤醒了沉睡已久的记忆,张长云的眼中,血红一片! “长云若不能助主公取和洲,天殛之!” 一向安静守序的广目军大营上空,似乎有风吹过,旌旗刀枪皆微微摇动。 “楯冈哥哥,斥候队整备完毕!这种破桥,一轮突击拿不下,你砍我脑袋!” 楯冈一铁深呼吸了几次,冷冷注视正咬牙切齿的林和夫:“不许可!” 林和夫一指对岸:“可这些混蛋……” 楯冈一铁紧握刀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痉挛,但嘴巴斩钉截铁:“不许可!听号令!” 林和夫的目光投向正走上白石桥的聂清风。 聂清风强压满腔怒火,一步一步,踩着坚硬的桥石,向东岸逼近,每一步,似乎都把整座白石桥震得微微摇晃。随着他步步逼近,猬集在东岸桥头的东海道士兵颤抖着后退,让出了一个半月形的大圆弧来。 “来,来啦!” “傻愣着干什么?叫阴阳师,叫阴阳师,断桥,断桥!” “不许断桥!想找死吗?” 一声大吼,震住了乱哄哄的士兵们,回头一看,是志贺雄之来了。 “后退,后退!结阵,结阵!等将军来,等将军来!”志贺雄之吼了几句,见军士们乱哄哄、慢吞吞结阵的样子,一咬牙,硬着头皮朝聂清风迎上去。 他走了没几步,更大的声音突然同时从静黑水两岸爆发出来! 志贺雄之跟聂清风同时回头,看向本方队伍的方向。 更多的难民出现在静黑水东岸,大声叫喊着朝这边扑来。 静黑水西岸,广目军大营中,先前入营的二百余难民,连同混在里面的细作一起,跌跌撞撞扑上西侧河滩,与对岸的千余难民相对大喊起来! “娘,娘!这边有饭,饭……”一名汉子扯直了嗓子狂吼,三声,嗓子就喊劈了,只能呜呜啊啊地叫唤,疯了似的捶打胸膛。 一名青年大叫:“里美,我没死!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看我,看我啊! 河对岸的难民中,没有人回应他们,所有人又都在回应他们,无数干瘦如枯枝般的手臂,向对岸的亲人挥舞着,低沉如九幽鬼魅般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一个特别尖利高亢的声音突然从东岸难民中爆发:“回去!莫送死!回去!” 这声音只响了一下就停止了,想来,是叫喊者燃烧尽了最后的生命,颓然倒地了。然而这一声,却换来了更多相同的、此起彼伏的叫喊! “回去……莫……送死……回……” 声音很快完成了统一,东岸鬼魅群在齐声低吼,声声劝回头。 低沉的吼声,一下子就把西岸的叫喊压了下去,西岸难民队伍瞬间鸦雀无声,继而人人嚎啕大哭! 泪飞化作倾盆雨! 张长云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列阵。” 楯冈一铁猛地抽刀出鞘,四尺寒泉在惨白日光下幻化出一道冰虹:“广目军,列阵!” “万胜!” 咚咚连响,十余块一人多高的沉重包铁巨盾重重楔入泥土,举盾的拔刀队队员全身着黝黑铁甲,组成一面厚重的盾墙。 盾墙刚刚落地,一片整齐的铿锵之声响起,其余拔刀队队员全体长刀出鞘! 一瞬间,东岸立起了一片寒光森森的刀林! 刀林背后传来整齐的咔咔声,一张张劲弩张开,寒光闪闪的四棱破甲锥直指对岸躁动混乱的东海道军。 刀林中的楯冈一铁拉下头盔的面甲,臂向前一顿:“进!” “杀!” 盾墙拔起!广目军前锋,缓缓向桥头逼近! 另一侧的志贺雄之回头大叫:“将军来了没有?” 一名武士大声道:“将军突然身体不适,诸事务暂由野阪大人代理!” 志贺雄之悲叹一声,再不说话,继续朝聂清风走去。 看看队伍逼近桥头,楯冈一铁刀尖一点:“止!” 林和夫越众而出,疾奔到盾墙后,抽出背后长弓,瞄也不瞄,一箭放了出去! 鸣镝带着尖利的哨音,在桥头两侧守军的众目睽睽之下,越过西侧桥头,越过聂清风,越过志贺雄之,旋转着,一头钻入志贺雄之身后的青石桥板。 一箭之地!此箭之内,有死无生! 志贺雄之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尾羽还在微微颤动的长箭。他知道,这是广目军在示威,接下来,很可能就是广目军的全力突击! 东海道军的阴阳师瑟缩着躲到了混乱的阵后——弓箭另说,广目军的怪铳能在八百步外击杀石原干二,也自然能击杀他们。 话说回来,就算把桥断了,盛怒之下的聂清风难道不会绕路?主力不在,有能挡住广目军的兵锋? 有死而已。 看破生死,志贺雄之反而轻松了,举步上前去迎聂清风,脸上居然还不自觉地浮起一丝解脱的微笑。 对面走来的,是一座沉默的火山,没人知道,这座火山会什么时候爆发! 天空中的云幕,也缓缓压过来! 聂清风缓缓止步,轻轻举起左手。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静黑水的淙淙声告诉人们,时间并未静止。 左手落下,聂清风如电双目紧紧钉住志贺雄之。 志贺雄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见礼:“聂大人,久仰,久仰。” 聂清风冷冷道:“你就是板仓由名?” 志贺雄之摇头:“非也,我家将军身体不适。老儿志贺雄之,军务参赞。” “换个能做主的来。” “老儿便可。” 聂清风抬手一指东岸河滩上群鬼般的难民:“这就是,你们做的好事!” “非也,洪灾非我等之过,瘟疫非我等之过,极尽敲骨吸髓之能事是一本道,同样非我等之过,我等,可说是见利忘义的人,但要说是谋财害命之辈,老儿不敢苟同。” 聂清风冷笑:“你倒推得干净!” “守桥兵丁,心狠手辣,凡过桥难民,无不极尽盘剥之能事,可草菅人命却一次也无!其实由不得聂大人不信,眼下此惨剧,老儿百口莫辩,只好把这几日的守桥兵丁砍了,替聂大人出出这口怨气。” 志贺雄之一句话刚说完,早有十余名赤膊军士,各执长刀,从军阵中推出十几个垂头丧气,一脸死相的兵丁来,押至河滩上跪下。随他一声令下,十余颗脑袋齐刷刷滚落尘埃,大片鲜血喷涌而出,顷刻染红了河滩。 聂清风冷森森道:“你说错了,不是为我出气,是为这些百姓出气!你以为,砍上十几个替死鬼,就能让这些百姓活下去?” “当然不能!”志贺雄之朝身后一摆手,数十名士兵两人一队,抬着数口大锅从营中鱼贯而出,锅里是半生不熟的糙米野菜粥。 河滩上的难民蜂拥而至,不顾菜粥尚开,也不用碗筷,插手便捞,双手被烫得皮开肉绽也在所不惜。 白石桥两侧,恸哭与低吼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啜泣。 见聂清风沉默不语,志贺雄之赶紧道:“聂大人,敝军刚占据此地不久,立足未稳,又是求利而来,实在没有闲暇去管这些百姓,但如今,既然此地已为敝军所有,这些百姓也自然是东海道治下子民,再也没有让他们饿肚子的道理。饭食会有,药物也会有!请聂大人拭目以待,老儿把话撂在这儿,倘若再有一例敝军欺凌百姓之事,这颗脑袋,就请您收下!” 聂清风怒道:“你少拿这些废话搪塞!我若一走,还不知这些百姓,要受多少苦!” 志贺雄之觉得自己的膝盖快撑不住了,但他现在是代表东海道军在说话,是绝对不可以跪下的,因此咬牙死撑:“聂大人,老儿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承诺了。”说着,他猛地掏出刀,一刀劈掉左手指! 聂清风一惊,条件反射地想上前扶他,但最终没有上前。 当啷一声,沾血的刀掉落在青石桥面上。 志贺雄之大口大口吸气,强迫自己不被钻心的疼痛压倒,颤巍巍俯身拾起断指,将它举向天空:“天照大神在上,志贺雄之在此发誓,刚才所说,若有违背,教我五雷轰顶而死,来世罚入畜生道!” “你以为,断根手指,就能抵消你们对百姓犯下的罪孽吗?” 志贺雄之惨然一笑:“老儿百死莫能赎其罪,只有全力以赴,期有一二补救之功,话说到这个份上,您再不信,敝军只好闭目屏息以待和洲武雄之雷霆怒火了。” 聂清风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而志贺雄之也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对视良久,聂清风向桥东狠狠一挥手:“广目军,过桥!” 广目军齐声大吼:“喝!” 志贺雄之一躬到地:“恭送聂大人!” 从志贺雄之身边经过时,聂清风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莫忘了你今日的誓言!” 志贺雄之全身汗出如浆,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老儿谨记!” 当聂清风带着广目军和西岸难民踏上静黑水东岸时,难民们立即忙碌起来,各自寻找自己的亲人,没有人再理会他。 聂清风并不在意,广目军同样不在意,他们就这样在难民们的欢笑与泪水中,在东海道军敬畏的目光里,静悄悄地通过了白石桥,踏向远方苍黑色的广袤大地。 当最后一名广目军士兵从东岸桥头走下时,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了一声:“谢聂大人赐活!” 一瞬间,火山爆发了! 数不清的难民一拨拨翻身跪倒,叩首不止,声音起初嘈杂,到后来,形成了整齐划一的高叫:“谢聂大人赐活,谢聂大人赐活!” 深秋的一滴寒雨从浓厚的云幕中落下,紧接着,无数细长的雨丝纷纷落下,洒在静黑水两岸,洒在广目军的铁甲上,也洒在聂清风坚毅的面颊上,然后,顺着脸颊流下。 听到这喊叫,广目军几乎人人落泪,队伍几乎是在泪水和雨水中行进了,但胸膛却挺得更高,脚步也越发坚定,将大地敲击得咚咚作响。 林和夫揉揉鼻子,悄悄捅捅楯冈一铁:“主公,他哭了?”他不敢说长句,害怕被楯冈一铁听出喉头的哽咽。 楯冈一铁眼圈红红的,抬头看看洒下绵绵秋雨的天空。 “苍天有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六章 仁表 荒木梅愤怒地将一棵枯树一刀两断:“就这么放过这群畜生?没用!” 圆规和尚劝道:“荒木姑娘息怒,主公的处置虽属无奈,但也是最佳的方法了。” 荒木梅又是一刀,倒霉的枯树变成了三段:“十几个兵痞的脑袋,加上一根手指头,就换了那些难民的命吗?” 龙造寺大石从一边颠儿颠儿地跑过来,把断裂的树干敛起来:“正愁没劈柴,多谢,多谢——这鬼地方全是苔藓,找点劈柴还真不容易。” 荒木梅没搭理插科打诨的胖和尚,问圆规:“主公既然是仁德之人,为何不让那些难民随行?” 圆规正色道:“荒木姑娘,主公是否仁德之人,自在人心,不是你我这样的下属可以随意置评的;另外,以贫僧看,让那些难民留下,才是害了他们。” 龙造寺大石刚要走,一听这话,赶紧把铮亮的大脑袋伸过来:“就是就是,你可不知道,那些家伙多能吃啊!一顿能吃两顿粮,才做了两顿,就把咱们……” 圆规呵呵一笑:“龙造寺师兄,主公说过,‘莫要歪楼’,另外,平民队对今晨的饭食似乎有些说法,您若得空,还是去看一趟为好。” “啥?”龙造寺大石两条大眉毛一挑,“敢嫌弃俺煮的饭食?得去看看!你们聊!”说罢,抱着柴火,一溜烟跑走了。 排除了不稳定因素,圆规接着道:“在接济难民方面,东海道有力无心,我等有心无力。既然东海道占了此地,难民的包袱自然是他们来背。我等就这五百来人,能救多少?不如相忘于江湖。” “哼,原来主公也有无奈的时候!” “那是自然,主公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仙。荒木姑娘,您可有应对之法?” 荒木梅很霸气地一甩手:“说这个干嘛?我又不在那个位子上!” “既然您拿不出好方法,空抱怨一场,于事何补呢?再说,主公绝非一走了之。” “都走出百八十里了,还不是一走了之?” “还记得上田先生和楯冈君找来的那个神秘人物么?” “他是谁?” “原东山道大名川崎丸山手下,静黑水所有桥梁的修建者,此地最高长官仁表义文。” 荒木梅吃了一惊:“他是仁表义文?就在我军之中?” “川崎丸山在时,仁表义文是东山道难得的廉吏,颇得百姓爱戴,就连一本道,也不敢把他杀掉,怕激起众怒,只是囚禁而已。张先生和上田先生本来打算用仁表义文来压板仓由名,只要仁表义文一口咬定板仓由名是擅离防区,强占别家土地,板仓由名就不具备占据此地的合法性,我军愈加师出有名、理直气壮!不过,后来突然爆发的难民潮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这张牌,还是留到以后打出来比较好。” 荒木梅点点头:“好,有此人在手,除我军之外,进入东山道的一切外部武力,皆为乱臣贼子——”她停了一停,惋惜道:“要是川崎丸山没有被一本道害死就好了。” 圆规不禁莞尔:“荒木姑娘真是贪心呢,哈哈。不过这也无妨,死在一本道手中的东山道官员不知凡几,只要仁表义文的官位足够大,威望足够高就行了。” 荒木梅若有所思:“若是单单我军,倒也罢了,此人在我军手中,东海道必然如芒刺在背,稍有乱动,我军随时可以南下,到时候把匡扶正义、吊民伐罪的大旗一打,哼哼!” “正是,如此一来,东海道还怎么敢对难民恣意妄为呢?” “哎,好是好,只是,东海道明里不敢胡作非为,暗里的盘剥勒索,恐怕少不了啊。” “这是一定的。所以,我等须精诚团结,发奋图强,早一日在虾夷地站稳脚跟,就能早一日为天下百姓仗义执言,绝不能有心无力之事再次发生!” 当两个年轻人在讨论仁表义文时,仁表义文正在跟上田哲三单独会谈。 “上田君,真没想到,我居然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啊,还是你带人来救我。当年你我的赌约,看来胜负已分,你赢啦。” 上田哲三哈哈一笑:“不过是年少轻狂的玩笑而已,非要认真起来,也只能是平手——都没了主公,一个成了丧家犬,一个做了阶下囚,谈什么胜负?” 仁表义文笑笑:“说得不错,如今天下,想为百姓做些事可真难!” “谁说不是呢,当初我们分道扬镳,你选了埋头做事,想积少成多,一点一滴地刷新改良,而我想先澄清天下,再扶危济困,结果——” “结果都累倒了!” 两个老人同时大笑起来。 笑了一番,仁表义文先止住,道:“这位聂大人,布局关东的手段和眼光,颇为不凡呢。” “哦?说说看。” “关东三道:北陆道,东山道,东海道。现在北陆道、东山道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早晚是岛村直伸的囊中之物。岛村直伸以东海道为基,出兵吞并两道,然后以整个关东之势西进,与关西朝仓家决胜负,问鼎和洲。” 上田哲三点头:“不错,岛村直伸对时局的把握非常准确,实现野心的可能性很大,但他有自信以残破的关东去战胜富庶的关西么?南海道可不那么容易对付。” “上田君,你这动不动给人下套的脾气能不能改改?你岂能不知南海道背后尚有山南山北两道掣肘?如此一来,其实双方实力相去不远,算势均力敌吧。接下来的数年,岛村直伸的目光,必然紧盯西面,关东会形成西强东弱,外紧内松的局面。这,便是聂大人的机会。” 上田哲三呵呵笑道:“仁表君,不错么,我还以为,你修了这么多年桥,脑子里装不下别的。” 仁表义文没搭理他的调侃,继续道:“聂大人只需在虾夷地坐而观衅即可。以我看,最多三年,关东关西便会筋疲力尽。到那时,只需率一支强军,自北方呼啸而下,各地苦不堪言的百姓必然赢粮影从,到那时,一切名正言顺!” 上田哲三微笑:“你以为,一个‘打’字,就能讨平天下?” 仁表义文摇头:“这便是聂大人的厉害之处,老上田,我下边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你可别跳!” 上田哲三哈了一声:“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北陆道第一权奸,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不与你一般见识,快说!” “我听说,北陆道樱内家有身孕的六夫人,正在广目军中?” 上田哲三脸色一变就要立起,又忍住了。 “姑且不管那孩子姓什么,只要他们母子平安,将来,这北陆道归谁,还真不好说。此其一也。” “其二呢?” 仁表义文先指自己,后指指脚下:“东山道有名有姓的官员,死的死逃的逃,官位够大的,说话还有几个人听的,除了老头子,恐怕没几个了吧?老头子现在,就在广目军中!也就是说,只要我熬三年不死,东山道百姓就能看到,仁义之师来救他们脱离苦海啦!” “还有东海道呢?” “刚才已经说过,如今关东,北陆、东山两道残破,岛村直伸要争雄天下,不死命搜刮东海道,还能怎么办?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要从百姓口中夺走衣食,百姓们很快就会惦记起那个处事公道,威名远扬、肯为一群难民落泪的和洲武雄来!” 仁表义文停了一停,总结道:“聂大人能不能一统和洲,我不敢轻下结论,但做关东之主,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我且拭目以待吧。” 上田哲三撇着嘴摇头。 “怎么?我有说的不对处?” “你所有的推理,都建立在一个前提条件下,而这个前提,恰恰是最难实现的!” “什么?” “在虾夷地立足!知道虾夷人么?” “我岂不知?披发文身,兽身人语,屠食人肉,时时南下洗掠。” “仁表君,你是东山道官员,应该最清楚,川崎大人被一本道乘虚而入,原因是什么!” 仁表义文叹了口气:“单单对付虾夷人,就流尽了鲜血,耗尽了精力。哪里还有闲暇顾及其余?只恨东山道没有长城啊!” 上田哲三神色严峻:“在广目町时,聂大人还可以与周边势力折冲往还,心周旋,可到了虾夷地,与一群野兽,有什么道理可讲?杀不过他们万事皆休,就算杀过,不过是重演东山道旧事而已。” 仁表义文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抬头道:“既然聂大人能带领手下走过三千里漫漫长路,想来些许生番,不是什么难缠的对手吧?” 上田哲三重复了一边仁表义文说过的话:“拭目以待,且看将来吧!仁表君,你准备怎么办?” 仁表义文笑着一摊手:“能怎么办?梦虽已碎,心却未死。年纪有了一把,功劳一点也无,这样闭眼,怎么甘心?只要聂大人看得起这把老骨头,我就豁上再做两年。老上田啊,你也趁早改口叫主公吧!” 上田哲三勃然作色:“忠臣岂能事二主?帮忙可以,变节投效,绝对不行!” 仁表义文哈哈一笑:“你这老家伙,忠来忠去,我看你是忠于自己的脸皮!好好好,莫恼莫恼,我不说,不说还不行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七章 苔风 1 楚特柏知道,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被三个粗壮高大、身上穿竹甲的奥雅斯(阿伊努人口中的魔鬼)用绳子绑住双手,踉踉跄跄地拖着,在茫茫的苔原上走着。 楚特柏是村子里顶顶聪明的人,好几次发现了奥雅斯包围村子的阴谋,早早发出预警,让村子逃过灭顶之灾。但是这一次,自己深入奥雅斯的地盘太远,终于被抓住了。 接下来会怎么样?听说这些奥雅斯并不喜欢吃人肉,但是会把人抓去折磨取乐,如果不是立即杀死,总会有机会逃跑的吧? 前面三个奥雅斯在肆无忌惮地大声讲话。 “片山君,这次收获还可以嘛,这家伙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一千五百文轻松到手了,哈!” 叫片山的明显是三人中的头目,他答道:“别高兴太早,岸本,你是头一回参加‘虾夷生猎’吧?一千五百文虽说不算少,但能拿到手的有一千文就不错了。” “是啊是啊,”另一人附和道,“多做几次就知道了。每次捕了虾夷奴来,上头总会说,手有伤啦、眼睛瞎啦、腿脚有毛病啦——总之就是说你捕来的都是次品啦,片山头儿说的不错,有一千文就算不错了。” 岸本怒道:“怎么可以这样!做这活儿可是要担风险的!他们坐在暖和的屋子里喝酒,反过来还要克扣我们的猎奴钱,真是没有天理了!” 片山平静道:“克扣猎奴钱是常有的事,看开就好。看你的样子,还在怀念在岛村大人手下当兵的日子吧?现在,你已经不是军人啦,该为自己活着了!”他停了一停,又道:“其实,钱不是最重要的,在这个无法无天的地方,保住命,才是第一位的!” 山崎道:“片山头儿说得没错,抓一个两个虾夷奴,没啥意思,你要是能摸着虾夷村子,那才是大买卖!” 楚特柏听不懂三个奥雅斯的话,他一直在悄悄观察周围的地形,思索脱身之法。 他并不担心手腕上的粗绳子,在护腕里,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只有一寸长无柄刀,这是他四个月前为一位神人指路,作为报偿,神人送给他的,别看它又轻又薄,却十分锋利,只要用两个指头捏住,轻轻一拉,就能轻易划破最厚实的熊皮!用来切割绳索,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不太容易啊,周围地形太平坦了,没有藏身之处,而且,据说这些奥雅斯都会骑马! 三个奥雅斯是步行过来的,说明他们的巢穴不会很远,如果被带进巢穴,逃出来的机会就更了! 天色已经晚了,看来它们要赶在入夜前返回巢穴,那么,就趁太阳落山时逃走吧! 脑子一转,脚步就慢了,拽着绳子的奥雅斯猛地一扯绳子,把他带了个踉跄,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楚特柏连忙低下头,绝对不能与它们对视,那只会招来更残忍地毒打,忍耐,一定要忍耐! 咚地一声! 巨大地冲击力把他撞得向左后方倒去!好在绳子扯着,没有被一家伙撂倒。 走在最后的奥雅斯抡起粗木棍,狠狠抽了他一棍子,右臂吹气球似的肿起来,揍他的奥雅斯还大吼了句什么,意思是让他快走。 该死!这条胳膊有麻烦了!骨头裂了! 一条胳膊使不上劲,该怎么办! 走在最前面的奥雅斯突然大声叫唤了几句什么,紧接着,另外两个紧张地四下张望起来! 怎么回事?他们发现了什么? 他还没想明白,就被一条结实的长绳绑成了粽子,嘴里也被塞了个破布团,然后被粗暴地踢倒,按在一蓬茂密的醋栗灌木丛里。 四人现在正趴在一处高坡上,前面,是一条不知干涸了多久的河道,刚刚潜伏起来,一面赤红如火焰的旗帜就跳进了楚特柏的眼睛。 一大群奥雅斯大摇大摆地沿着河道开了过来。 身旁三个奥雅斯动也不动,有一个连呼吸都屛住了。 两拨奥雅斯不是一伙的!抓我的这一拨很害怕下面那些! 楚特柏的心脏疯跳起来! 这是机会吧,这是机会吧! 从这里滚下去,应该会得救吧? 河滩虽然比较缓,还覆着层厚厚的苔藓和地衣,但是,如果下面藏着比较尖利的石头,脑袋会碎的! 现在不行,贸然露头,就算不撞在石头上摔死,也会被射成刺猬! 下面那支队伍不长,行进速度很快,前锋很快就走到了四人潜伏高坡的正下方,照这个速度,不一会儿就会完全走过去,到那时就晚了。 正当楚特柏暗暗焦急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出现了! 高坡斜前方一块不起眼的岩石下,突然蹦出一只野兔! 野兔如同一支离弦的灰箭,跑着之字噔噔噔连窜三下,正好蹦到高坡下! 它的好运到此为止,一支真正的利箭嚓地命中,被一箭射穿的野兔带着长箭,骨碌碌滚下坡去。 楚特柏瞪圆了眼睛,紧紧盯着野兔摔下山坡的路线;同时,左手悄悄借绳结的掩护,从背后把右手护腕中的薄刀顶出来,开始心翼翼地锯绳子。 一名身背长弓的奥雅斯噌噌两步跳上河岸,捡起那只中箭的肥兔子,欣喜地点点头。 楚特柏看着那人的动作,暗想:箭术凑合,身手还算矫健,差不多算得上村子里成年战士的水平了——我想这个干什么,刚才那只肥兔子啊,谢谢你啦,你的英勇献身,给我探明了道路,现在,我不用担心摔死啦。 射杀兔子的那名奥雅斯眯起眼睛朝河岸上望了望,又踩着岩石攀了几步,爬到刚才野兔出现的位置观察了一番,兴奋地朝下喊了几句什么。 这窝兔子完啦,雄兔的牺牲,一点价值也没有啦。 绳结已经从内部被锯断了两根,现在只要一扭手腕就会脱落! 楚特柏拼命压抑着快变得粗重的呼吸,趁身边三个奥雅斯高度紧张、无暇他顾的时机,争分夺秒地锯起绑住胳膊的绳子来,把嘴巴中的布团向一根粗壮的灌木枝送去。 队伍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奥雅斯朝兔子杀手喊叫了两声,兔子杀手悻悻地吧唧吧唧嘴,迅速攀下河滩,汇入大队,没有再回头看唾手可得的战利品一眼。 太好了,既然连毫无抵抗力的母兔和兔都不去杀死,对人肉也一定没有兴趣,至少,不会比抓住我的这几个家伙差! 天遂人愿,一根细细的枝杈正好勾住布团一角,楚特柏心地、极慢极慢地摆动脑袋,让布条在枝杈上绕了两圈。 生死在此一举! 楚特柏深深吸了一口气,直到肺部再也容纳不下更多的氧气,微微一屏息,猛地一甩头! 口中布团嘭的被醋栗枝挑飞!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声:“救命!” 喊叫的同时,他左臂用力一顶,啪啪两声,绳结跳开,他用左臂紧紧护住脑袋,双腿猛地一弹! 下落的瞬间,那三名奥雅斯惊讶的喊叫声同时响起,与此同时,左腿一凉!鲜血飞溅! 楚特柏像刚才那只兔子一样,扯着一条长长的血带,骨碌碌从河岸高坡上滚下去! 他看到,随着下方队伍一声短促的叫喊,数十支羽箭向自己呼啸而来! 羽箭从头顶掠过,落在高坡上,钉在三个面如土色的奥雅斯身前! 他的左腿和右手全失去了知觉,脑袋也一阵阵发紧,眼前发黑,他使劲撑住眼皮,可眼皮太沉了,怎么也顶不住,沉重的黑幕轰隆一声落下。 他最后的感觉,是有人把他抬了起来。 林和夫收下了斥候队员打来的肥兔子,但拒绝了掏兔子窝的想法。秋末冬初是打猎的好时机,可下绝户手就有点儿缺德了。这只兔子正好给馋肉的主公打打牙祭。 他正赞叹这地方兔子真肥,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喊就在头顶响起! 猛抬头,一个矮的人影带着一长溜血雾从坡顶滚下来!坡上还有三个手持长刀傻愣愣站着的人影! 他先是一惊,继而大怒:整日打雁,反叫雁啄瞎了眼!只有老子打别人埋伏,竟然给别人打埋伏了!还有没有天理!想也没想,大手一挥:“抓活的!” 一轮威吓射击过后,六名如狼似虎斥候队员两路包抄,老鹰捉鸡似的把三个贼头贼脑的鼠辈揪了下来。 看看这三个贼眉鼠眼的家伙随身的家什,林和夫明白,这是碰上当初的同行了,这三个人也是出来打猎的。不能怪打前站的子没搜索彻底,这地方太大,又极为平坦,想隐藏大部队是不可能的,几个猎人误打误撞跑到队伍行进路线上来不足为怪——只要被耽误咱们大队行进就成。不过,刚才跳河滩的矮子是怎么回事?还从背后挨了一刀,这是唱的那一出啊? 正犯嘀咕呢,聂清风跟仁表义文两人赶过来了。聂清风打眼一看倒在地上牙关紧咬、人事不省的矮子,眉头一皱:“阿伊努人?” 仁表义文赶紧道:“聂大人明鉴,这人正是虾夷——不,阿伊努人。不过,”他看看聂清风阴沉的脸色,“大人您看,此人须发皆长,颇类生虾,故而和洲大多称他们为虾夷人。” “带他下去治伤,把那三个家伙提来,我要亲自讯问,还有,”聂清风冷冷道,“自今日起,对这些虾夷人,广目军上下人等,一律以‘阿伊努’称之!敢有违者,笞二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八章 苔风 2 聂清风前世时了解过倭国的民族关系史,知道阿伊努人是生活在倭国北海道与东山道的少数民族,对大和族的态度时降时叛,游移不定,直到19世纪,明治倭皇维新之后,阿伊努人的生存空间才被逐渐压缩到北海道,最终只剩下万把人,再也无力反抗。 古代倭国习惯上阿伊努人分为三部:内附大和朝廷的称为“熟虾夷”,在东山道北部的称为“生虾夷”,分布在更远的北海道及其他地区的则被称为“都加留”。 现在问题来了,这个时代明显与原本不一样,按照古代的倭国五畿七道划分,现在队伍都走到东山道的陆奥了,却连一个阿伊努人都没看到。这是为什么?于是,他把张长云、上田哲三和仁表义文找来,向他们询问。 仁表义文做了多年的东山道官员,熟知内情,略一思忖,道:“大和族与阿伊努族之间的恩怨已经持续数百年了,大和视阿伊努为不讲道理的蛮夷,阿伊努视大和为横行霸道的强盗。大和强时,阿伊努或内附,或远避;大和衰弱混战时,阿伊努常常南下抢掠——其内部各部落也时常相互攻杀。” 上田哲三道:“如此说来,这阿伊努与华夏的秦汉时的匈奴、宋时的契丹、蒙兀颇有相似处。” 张长云道:“说匈奴、蒙兀犹可,契丹后来可是效仿华夏典章制度的,似乎不能相提并论——仁表大人还是接着说吧。” 仁表义文道:“一本道乱起之前,川崎丸山大人还健在时,东山道西有北陆道,战火绵延;东有东海道虎视眈眈,北部常有阿伊努人侵扰,苦不堪言。川崎大人把能试的方法全试了一遍,武力也好,怀柔也罢,这些阿伊努人软硬不吃。最后,没办法,只好行了‘虾夷生猎’之策。” “何为‘虾夷生猎’?” “东山道地广人稀,川崎大人许地方豪强各募精兵,会猎虾夷,所获丁口财物,留七纳三。” 上田哲三忍不住摇头:“如此一来,岂不把自家治下的子民也变成了盗贼?豪强势力日张,中枢何以应对?怪不得一本道一起便成燎原之势,唉。川崎丸山看来是病急乱投医,居然行此下策!以老夫之见,对这种恩义难结又不服王道的蛮夷,当行羁縻之策,以夷制夷,分化瓦解,再辅以移民实边,高筑藩篱,镇以精兵,徐徐图之。” 聂清风不由暗自赞叹一声,上田老家伙果然人老成精,他所说的方法,跟另一个时代倭国的明治倭皇采取的办法极为相似。他望向张长云,发现张长云也在默默点点头。 仁表义文苦笑一下:“我也曾向川崎大人进言,可一个主管修桥铺路的地方官,能济得甚事——虾夷生猎之策,自川崎大人后,一本道的田森寿行、石原干二继续推行,不要说生虾夷,就连早年内附的熟虾夷,也纷纷逃往虾夷地——呃,阿伊努地了。” 张长云道:“如今一本道已经覆灭,占据此地的是东海道岛村直伸的手下,看起来,这虾夷生猎之策是愈演愈烈了?” “如今占据此地的,都是东海道豪强,名义上归岛村直伸管辖,实则各成局面,多是些听调不听宣的家伙。” 聂清风道:“岛村直伸居然能容得下这些家伙?” “形势不同,如今他忙着去东山道南边和北陆道抢地盘,忙都忙不过来,那还有心思管这东山道北部的苔原冻土?各方豪强,你争我夺,杀戮不断。大和与阿伊努之间,豪强之间,阿伊努各部之间,冲突不止,也不知哪些是狼,哪些是鹿。越往北走,越是凶险!” 张长云微微一笑:“看来,前方虽然有平路,却非坦途,主公,我们得有随时拔刀的觉悟啦!” 仁表义文道:“现在挡在我们前面的,是有东海怪蛇之称的高市彻,此人是东海道豪强之一,富商出身,曾想借献金、献土入仕,但因性极贪馋,又参与过征琉球之役,为岛村直伸不喜,故而重金招募了一批私兵,在此地作威作福,这厮可不是几句仁义道德就能打发的。” 聂清风点头,刚才审问那三个奴隶贩子的时候,仨子还大喊大叫,说什么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放人回去必有赎金,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鸟,武大郎玩夜猫子。 在一片混乱狂暴的土地上跟这种货色谈仁义,那可就真是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了。 “先礼后兵,挡我者死!” 众人同时起立:“遵命!” 帐篷门一掀,伊头老太太的徒弟纱希钻进来,有模有样地行礼:“主公,阿伊努人醒了。看看吗?” “嗯,带路。” 聂清风在纱希地带领下来到安置阿伊努人的营帐,在帐外,听到伊头傀作跟林和夫的声音。 “来,跟我说,”爱捉弄人的伊头傀作一只手指着自己,“爷爷——爷——爷。” 阿伊努人用手指着自己:“耶——耶——” “不是不是,”伊头傀作使劲指自己,“我!爷——爷!” 阿伊努人用力挺起胸膛:“我,耶耶!” 一边的林和夫笑得直不起腰。 伊头傀作悻悻道:“这厮脑子不好使,算了,叫名字。”他又一次指自己:“伊头大老爷!” “鱼头——打捞——耶。” 林和夫快笑断气了,一只手指着伊头傀作,一只手捂着肚子,张着大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伊头傀作悻悻地瞪了林和夫一眼,道:“你行,你上啊!” 林和夫正色道:“你那点手段不成,看我的吧,起开!”他上前照着阿伊努人的肩膀轻拍了一巴掌:“喂,伙计,我叫林和夫,你叫什么?” 阿伊努人茫然地眨巴眨巴眼。 “跟我说,——” “削——” “不错,真聪明。第二个字,林——” “鳞——” “嗯,很好!和夫!” “伙夫!” 伊头傀作爆发出一阵夸张的狂笑,弯下腰用力捶打着地面,好似一头兴奋地猩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削鳞伙夫,哈哈哈哈!” 林和夫愤愤地瞪他一眼:“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鱼头!” “那换一个,来,矮子,说,大和。” “大——祸。” “大和!” “大祸!” 伊头傀作和林和夫头上的筋斗快爆起来了:“大和!大和!” 阿伊努人冷冷道:“大祸,大祸。” 帐篷外的众人听了,都忍俊不禁,聂清风笑了一阵,主动上前挑起帐篷门帘:“你们两个,在唱戏么?” 两人赶紧行礼:“拜见主公。” 那个阿伊努人见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吓得一下子蜷缩成团。 林和夫一指瑟瑟发抖的阿伊努人:“主公,这子装傻充楞,拿咱们寻开心呢!” “我都听明白了,你们哪,是拿着别人当傻子!一上来就没把别人当人看,怎么指望别人尊重你?要是换一换,你们势穷力竭,落到一群阿伊努人手里,把你们当猴耍,你们干不干?” 聂清风话音未落,阿伊努人突然叫了一声:“达……恩!” 众人一楞,只见阿伊努人从床榻上蹦到地上,伸手指指聂清风脚面,再踮起脚指指他额头,大叫:“达恩!”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张长云道:“看起来,他像是在说,主公身材魁伟,英姿挺拔——呃?” 阿伊努人蹦到张长云面前,如法炮制,也指了他一遍。 张长云那个尴尬啊,正想找几句词圆圆场,上田哲三却微微点了点头:“不错,他就是在说主公和张先生个子高。” 屋里众人中,两个华夏人个子最高,聂清风一米八五,张长云一米八;剩下的大和族人中,林和夫是战将,体格强健,稍高些,一米六五的个头,其他如上田哲三等文官,平均一米六左右。 但个头又能说明什么?阿伊努人也从来没有把个头高的人当神灵来拜过! 站在地下的阿伊努人身材显得特别矮,还不知道有没有一米五,他转动脑袋四下打量,一下抓过床头木架上的竹杯,拿手指蘸了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画起来。 众人都围拢过来,看他画画。 “船?帆船?大帆船?”林和夫一眼就认出了他画的内容。 阿伊努人继续作画,在帆船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在圆圈里画了几棵树木,长角的鹿,还有几只尖耳朵的狼,然后从船舷处画了一块长长的板和圆圈连起来。然后指指自己,再指指圆圈。 “这是——圆圈是说虾夷地,不,阿伊努地……大帆船到了阿伊努地——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上田哲三点点头。 粗糙的画作还在继续,这一次,在跳板上画了几个长手长脚的人,圆圈里也有一个,又画了几个跪在圆圈里的矮人,正向圆圈里那个长手长脚的人叩头。 画完,阿伊努人指指跪拜的矮人,再指指自己;然后,指指长手长脚的人,指向了聂清风和张长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九章 苔风 3 在兴奋的楚特柏带领下,广目军迅速向北方挺进,经过两天的行军,他们在一条溪边扎下营地。前面是隐蔽的阿伊努人的村子,再向前会引起他们的不安,楚特柏忙着跑到村子里报信去了。 少顷,村里来人迎接,令聂清风惊讶的是,来人有二三十个,大部分跟他一样,也是身形长大、着明代服饰的华夏人! 为头的一个朝聂清风一拱手:“段书斌拜见聂大人!在下是马总管帐下一名百户,奉马总管号令,在此恭迎大人!从今日起,我等听候您的吩咐,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聂清风又惊又喜,一把拉住段书斌的手:“段老弟,我们一路走来,人困马乏,在这边又人生地不熟,少不了要麻烦你啦!快给我们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段书斌把数月来的经历原原本本向聂清风讲了一遍。 数月前,郑和——现在还没有被赐姓郑,还叫马和——船队在聂清风那张海图的指引下,一路探索,到达了虾夷地。 面对寒风呼啸的苔原和身材矮的土著居民,马和十分兴奋,聂清风的海图——如果那简笔画也算海图的话——虽然简单,但大体没有错误,找到新的大陆、甚至绕地一周是完全有可能的! 船队在虾夷地作短暂休整,补充淡水,准备回国。 身材高大的华夏人一下船就引起了阿伊努人的注意,在经历了数百年与倭人的攻杀后,这些虾夷地的原住民对外来者总抱有明显的敌意。但经过几天观察,发现这些大个子,似乎不是来抢劫和杀人的,没有深入内陆的打算,他们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 他们说话跟那些倭人完全不同! 他们会用黑黑的苦水治病!用针扎也可以?不用放血! 他们很和气!可以拿肉和皮毛换刀剑弓矢! 马和早知道自己的船队正在被阿伊努人窥视,也大体知道阿伊努人与倭人之间的恩怨,他采取了不干涉的态度。 一件事改变了他。 一支倭人的捕奴队袭击了阿伊努人的村落,激战之后,村落里的老弱妇孺遭到屠戮,战俘被打上奴隶的印记带走。 经过十几天的相处,船队与这个村落建立起了基本的互信,水手们可以吃到新鲜的肉食,甚至还有阿伊努人邀请他们去村子做客。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马和派去与村子联系沟通的信使目睹了这场屠杀,向马和进行了汇报,倭人的残暴激起了全队人的怒火。 马和不太愿意轻易介入倭人与阿伊努人的冲突,这毕竟是倭国的内务,再说他现在还担负使者之职,与外邦轻启战端,这责任他负不起。但倭人的言论引起了他的警惕。 屠杀进行的时候,信使激于义愤,向捕奴队的头目表示了愤慨,但倭人傲慢地拒绝了,还三分劝告七分威胁地告诫信使要夹紧尾巴做人,既然能忍得下琉球惨祸,何必为这种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找不自在? 对于这种近乎疯狂的言论,马和起初勃然大怒,继而迅速冷静下来,既然这厮找死,那就索性成全他。轻启战端固然是罪过,但放任上国威严遭番邦蔑视,更是大罪! 复仇心切的阿伊努人主动要求带路,在他们的指引下,王景弘带领队伍在茫茫苔原上找到了奴隶贩子的营地,一轮突击,奴隶贩子全军覆没,三十多名血债累累的刽子手被当场格杀。有几个妄图凭借地形熟悉逃窜,被更熟悉苔原的阿伊努人一个个从藏身洞穴里拖出来,当众割断喉咙。 仇虽然报了,死去的亲人却无法复活,家园也被毁掉,剩余的阿伊努人只好向更北方迁徙。 这场有限冲突的规模太了,马和也不打算写进航海日志中,但是倭人的表现却让他倍感意外,如今的华夏,已经不是三十年前蒙鞑为祸时那个衰弱的、内乱的华夏,而倭人还是一样的凶残和自大! 如果用狼子野心来形容倭人,真是一点都不为过,看看他们对阿伊努人所做的一切吧,与他们在琉球所做的一切何其相似! 倭人,豺狼性,畏威而不怀德!置之不理,必成华夏大害! 教训倭人不难,但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凶残,如何抹去呢?如果无法抹去,能否找到一条使倭人彻底臣服的道路呢? 船舱里的如豆孤灯下,马和在苦苦思索。 没有时间啊! 波诡云谲的华夏朝堂,充满诱惑的未知之海,还有眼前这混乱纷争的和洲,该怎么办呢? 他脑际灵光突然一闪,聂清风! 华夏朝堂之上的事情,有燕王应对;海洋的神秘,由我来揭开;至于驯服倭人的重任,聂兄,对不起啦,看来,非你莫属了! 一番深思熟虑后,马和唤来了王景弘,命他带上虾夷地地图,前往广目町,去找聂清风,以和洲之事相托。参与进攻捕奴队营地的二十名水手,由段书斌带领,跟随阿伊努人行动,等待聂清风的到来。 马和船队与阿伊努人洒泪而别后,段书斌带领队伍跟随北迁的阿伊努人一起转移,需要阿伊努人仰视高大的身材令他们叹为观止,而在新的村落定居下来后,来自华夏的饮食、医疗、服装更是让落后的阿伊努人大开眼界,惊为天人。在此处,华夏人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卢仁贝”,这个词语在阿伊努语中有“维持正义之神”的意思。 说到这里,聂清风忍不住道:“段老弟,既然我等来了,你们就找个机会回华夏吧。” 段书斌一怔,惶恐道:“聂大人,我等难道有什么不是处么?” 聂清风赶紧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水手远航辛苦,家中父老妻儿望眼欲穿,同船伙伴俱都归国,你们迟迟不归,他们不是要担心么!” 段书斌心头升起一阵感动:“请大人放心,我等俱是无牵无挂之人,以海为家;也都是激于义愤,自愿留下;再说,马总管已经帮我们销了军籍,我们如今都是死人了!您尽管放心就是。” 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聂清风不禁长叹一声:“马兄啊,你这份人情,我何时才还得起!” 段书斌道:“马总管临行前有言,和洲凶险万分,聂大人孤身在此,四面是敌,他是母国来人,却没有一柄刀枪、一颗子药、一件衣物的援助,实在是惭愧之至,叫我等留下,希望能为聂大人一统和洲出一份力,也好稍减内心愧疚。” 一旁的张长云道:“既然马总管是一番好意,那主公就不要推托了吧。不知段兄弟能否给我等说说此地形势?” 段书斌从身后拉出一个阿伊努少年:“这是前任酋长之子,名叫杜里克,他父亲在率部抵抗捕奴队时战死,掩护他和部众逃出生天。” 杜里克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瘦,见段书斌说完,赶紧上前跪拜,大叫道:“卢仁贝——!” 段书斌道:“他现在跟着我学说华语,阿伊努语跟华语夹七杂八的,口音也不正,意思是拜见公平神王。” 聂清风朝少年虚虚一抬手,示意他起来。杜里克起身,兴奋地朝聂清风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 段书斌道:“他的意思是,这里天寒地冻,不是说话处,若不嫌弃,到他们村子坐坐。” 聂清风点头,于是一行人在杜里克的带领下朝隐蔽的阿伊努村庄走去。 段书斌边走边道:“上次袭击叫这村子元气大伤,只有少数精壮逃走,虽然我们救回了一些被抓的村民,但还是有一多半人被害。现在只剩下十几户人家,拢共才一百二十二人。” 聂清风道:“这可有点麻烦了,我带领的这广目军拖家带口足有五百多,岂不是要把主人吃穷?” 段书斌点头:“大人若想在此休整几日,那没有问题,但久住的话,不大好办。再说此地仍属东山道领地,残余的一本道土匪、东海道的捕奴队时常出没,可以把此地作为前哨,还是要向更北方去。从此向正北方约八百里,便是风吼峡,过了风吼峡,就到了生虾夷和都加留的老巢——虾夷地了。彼处地方数千里,正好大展身手。” 张长云道:“现在才秋末冬初,这边已经寒风刺骨,再往北八百里,气候只有更加恶劣,如何大展身手?” 段书斌道:“听这杜里克说,和洲最冷处便是风吼峡,一年四季狂风呼啸,滴水成冰,但过了这道峡谷,里面别有洞天,处处绿草如茵,气候宜人,火山、温泉所在皆有,平原山脉一应俱全,真是人间仙境。” 张长云奇道:“若有此佳处,为何倭人不早早占下,反而留给阿伊努人呢?” “阿伊努人分裂为大大数十部,彼此间时常攻杀,但若是倭人进来,各部同仇敌忾,群起而攻之。就拿我现在所在这阿伊努人的牙合部来说,不是没有北迁虾夷地的打算,只是路途过于遥远,力有未逮,才不得不在此如地鼠一般凿穴而居。大人,属下有一不情之请。” 聂清风道:“请讲。” “广目军大队一来,此地已然暴露,我等与这些阿伊努人只能跟随广目军一起行动,不知大人能接纳否?” 聂清风不假思索:“这不必说,都是自家人,岂能抛下袍泽不理?” “既如此,还有一事,不知大人队中,盐还剩下多少?” “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章 苔风 4 倭人对阿伊努人所犯下的罪行,除了虾夷生猎,还有原始的经济手段控制,比如对食盐的控制。 东山道大名川崎丸山在位时,他控制了风吼峡以南大部分盐田,那些交通不便,不利于控制的直接毁弃。阿伊努人的传统制盐方法比较落后,在风吼峡以南地区又受到倭人的控制与压榨,大部分食盐要依赖倭人的供给。 自从川崎丸山采取虾夷生猎的措施后,倭人与阿伊努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双方都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以倭人商队为中心的贸易却从来没有终止过。倭人对阿伊努人提供的优质皮毛十分感兴趣,而阿伊努人则需要大量的食盐,这成了双方交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管理者,无论川崎丸山还是后来的田森寿、石原干二,乃至现在的东海道豪强,对此都视而不见,这些肥得流油的商队提供的不菲税收,是官府的一项重要收入,不拿白不拿。 奴隶要,皮毛要,税收也要。如此无耻,令多了两世记忆的聂清风都叹为观止。 现在,这些商队摇身一变,成了捕奴队的耳目,有些干脆撸起袖子,自己做起捕奴贩奴的勾当。每一次食盐交易,阿伊努人都要付出刻骨铭心的代价。 段书斌道:“大人,这个村子已经没有盐了,有些人已经开始出现水肿,不知广目军中——” 聂清风望向张长云,张长云从容答道:“解燃眉之急没有问题,但我军毕竟走了远路,物资储备也不多,再加上一百二十张嘴的话,呵呵,不怕段老弟笑话,再过十天,咱们一起浮肿。” 聂清风道:“既然捕奴队能时时来侵扰,说明他们营地不远,何不就粮于敌?” 张长云心头一震。 一直以来,聂清风总是给人谦和宽厚的感觉,很少吐露锋芒,到目前为止的交战,多以守为主,而这一次……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聂清风嘿嘿一笑:“张先生以为,聂某是那种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穷酸腐儒?对这些草菅人命、杀人越货的奴隶贩子,我可从来没什么耐心,有一个算一个,杀了干净!你跟段老弟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尽快解决这件事!” 张长云的八颗牙闪闪发亮:“谨遵主公号令!” 根据段书斌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在阿伊努村落边徘徊的队伍有两拨,一拨是高市彻的手下,另一拨是隶属鹿岛商会的一支商队,两拨都不是什么好鸟。在发现广目军到来后,两拨都加强了戒备。 张长云知道这一战将影响他们与阿伊努人的关系,因此慎之又慎。他制定的计划是兵分三路,左路以楯冈一铁为主将,率领段书斌、杜里克、林和夫去对付高市彻的手下;右路以聂清风为主将,率领荒木梅、楚特柏、龙造寺大石去收拾鹿岛商会的队伍;咫尺和尚与上田哲三、仁表义文、伊头傀作守卫驻地。段书斌手下的二十人懂阿伊努语,分散到各队担任通译。 人员安排完毕,随张长云一声令下,左右两路人马借夜色掩护,在熟悉地形的阿伊努向导带领下,悄悄逼近敌人营地。 楯冈一铁这边进展十分顺利,队伍中有林和夫在,敌人所有暗哨皆无所遁形,要么被斥候摸过去一刀割喉,要么被阿伊努人的夺魂香熏晕在藏身洞里,气孔一堵,有一个死一个。 眼看前边就是敌军大帐,有名阿伊努战士复仇心切,手脚不稳,踏响了敌人布下的金丝响铃,清脆的铃声把半个营地的敌人都惊醒了! 高市彻这批手下都是些亡命徒,虽然没有经历过战阵,却个个手上沾过血,凶悍之气不输于百战之师,另外这几日也听说一支外来队伍抵达,暗自提高了警惕,睡觉都睁着一只眼,警铃一响,不少人衣服都没穿,先抓起手中刀! 见偷袭不成,楯冈一铁当即决定强攻,他大吼一声,紧握长刀,身先士卒,突入敌阵! 对面一敌口吐酒气,摇摇晃晃举刀劈来。这厮灌多了黄汤,连步法都乱了,楯冈一铁旋身让过,右手握刀柄朝后一推,一刀鞘点碎了这厮的脊椎骨,紧接着脚腕一拧,手腕一抖,就看一道雪亮刀光从鞘中吐出,一记犀利的居合斩取下迎面扑来的两颗首级。 居合斩虽然锐不可当,收刀回鞘却是个破绽,趁楯冈一铁收刀之际,一名使长枪的敌人恶狠狠一枪朝他胁下刺来。 一道矮精瘦的黑影从侧面一闪而逝,直从长枪凶徒的胯下穿过,腾身跃起,蕨手刀寒光连闪三闪,一刀断筋,一刀剜心,一刀抹喉! 杜里克踩着长枪凶徒的尸首轰然落地,双眼一片赤红! 不够,不够,不够! 他刚刚十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去冰森林猎杀大熊,他立志要成为村子里身手最矫健的战士,在父亲赞许的眼光中,他的武技如同他的声望一般,在村子里飞速成长着。 然而,凶神恶煞的奥雅斯把一切都毁了! 父亲战死,村子被烧掉了,朋友们有的被像猪羊一般杀死,尸首挂在树上,有的脖子上锁上铁链押走。而他,这立志做最矫健战士的少年英雄,只能如胆怯的地鼠一般,躲在树洞里瑟瑟发抖!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楯冈一铁惊诧于阿伊努少年矫健的身法,刚回过神来,就看到段书斌立起双拐,如同一头发了狂性的蛮牛,顶着一名凶徒,轰轰轰一连冲出十几步远,咚的把他拍进被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坯墙壁里。 段书斌背后好似长了眼睛,刚站直身子,双手朝背后一格,当当两声,火星四溅,一左一右两把斩来的太刀被拐隔开,他猛一转身,借旋身之力啪地把双刀震开,双拐连打,当当当当四声,一名凶徒被打得连连后退,守势一松懈,被一拐敲中脚面,足骨顿成齑粉,忍不住惨呼出声。 段书斌没有追打这名受伤的凶徒,回身一记势大力沉的双手下劈,将意图偷袭的右边那名凶徒长刀砸成三截,浑铁铸就的沉重双拐去势不息,连同这家伙的锁骨一起砸碎,紧接着抬膝一撞,咔嚓一声脆响,颅骨粉碎。 击毙这名凶徒,段书斌从容回手,单手一拐,将还未直起腰来的断足凶徒脑袋打爆,红白之物飞溅得满天都是! 随着一声狂吼,一名独眼武士双手紧握长刀,跳到楯冈一铁面前。 “你是何人?为何要下此杀手?” “北陆道楯冈一铁,来为阁下送终。” 独眼武士又惊又怒:“你是倭人,还是个武士,为何要吃里扒外!” “欺凌弱,草菅人命,为一己之私,置他人性命于不顾,天良丧尽,恶贯满盈,阁下这种货色,乃是武士之耻。阁下是自行了断,还是我来动手?” 独眼武士没有答话,突然大吼一声,拔步前冲! 楯冈一铁冷笑一声,跨步上迎,一看步伐就知道,这厮不是对手! 就在两人即将撞击的一霎那,独眼武士突然一扬手,一团黄烟嘭的炸开!楯冈一铁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了! 卑鄙! 大意了! 早该知道,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不可能讲什么信义! 楯冈一铁念头刚刚一闪,滚烫的热血就泼溅到脸上! 耍诈的独眼武士仰天栽倒,脖子上还贯穿着一支雕翎箭。 二十步开外,林和夫正弯弓搭箭,将有威胁的目标一一射杀,见楯冈一铁看来,微微一点头,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火箭,点燃箭头,一箭射中夜空中瑟瑟发抖的高市彻大旗。 大旗在烈焰中燃烧,继而轰然倒塌。 和左路相比,右路的战斗可谓平淡无奇,鹿岛商会的这支商队本来想趁阿伊努村子衰弱,捡个现成便宜,没成想反倒让便宜给捡了。无一人是聂清风的对手,荒木梅和龙造寺大石都没怎么动手,敌人已经土崩瓦解。 问题出在战后,一众见利忘义的奸商听说和洲武雄就在眼前,纷纷下跪,许下各种好处,说得最多的一句是:“不动明王,慈悲为怀,饶我不死,必有厚报!” 聂清风只觉得悲哀。 屠杀阿伊努人时,你们心如铁石;贩卖奴隶时,你们心如铁石;把盐攥在手心里,发丧尽天良的昧心财时,你们心如铁石,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你们的铁石心肠呢! 你们以为,我是个贪慕虚名到了是非善恶都分辨不出的迂腐之辈? 你们的所作所为,在后世善于颠倒黑白、巧舌如簧、可以把殖民强盗都吹嘘为推动社会发展英雄的西方史家嘴里,或许还要冠以“资本积累的原罪”一样冠冕堂皇的辞藻,可在我看来,对你们的同情,就是对所有有良知人类的残忍! 华夏人也罢,倭人也罢,阿伊努人也罢,只要还属于“人”这个范畴,就该有最起码的良知!你们无情地抛弃了它,现在面对强者,又祈求它——你们这群卑鄙无耻的、残忍狡诈的畜生! 今夜,我代表所有生活在这个时代,还有良知的人们,我代表所有被你们屠杀、贩卖、欺凌的弱者,我代表存在于未来,为那些被屠杀、被虐待、被摧毁的弱者长歌当哭的、良知未泯的,却对无奈的历史抱以深深叹息和无奈的人们,向你们宣布 死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一章 苔风 5 鹿岛延吉是鹿岛商会的会长,他把一家的货栈,逐渐经营成东山道北部最有势力的大商会,其间辛苦,非常人所能知。 买卖人,赚钱是第一要务,同时,还要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四民排行是士农工商,仁义道德,轮不到我这贱商末流来讲,至于跟在谁身后发财,怎么发财,谁在乎! 于是,川崎丸山在时,他是诚实守法的老实商人,与川崎丸山打得火热;一本道造反作乱时,他与一本道暗通款曲,后来又为田森寿行、石原干二竭心尽力的经营粮秣辎重;东海道军霸占此地的时候,所有商人中,他第一个向东海道军输诚,高市彻来到此处,他亲自迎出十里开外。 看风转舵的本事,已经深深地融入了他的骨髓。每一次选择阵营,都是一次把全部身家性命押上的赌博,没有回头路,一旦错了,万劫不复,但幸运之神似乎一直在眷顾他,迄今为止,他还没输过。 所有人都羡慕他的好运气,所有人都嫉妒他毒辣老道的眼光和城墙般厚实的脸皮,真是个聪慧机智的商人啊! 看着对手一个个倒下,鹿岛延吉的内心深处除了庆幸,还有深深的无奈。 我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啦,乱世的序幕,才刚刚拉开,还能遮护这个商会多久?好运气还能持续多久?家里的两个子,能应对错综复杂的局势吗? 当进行虾夷生猎的商队被广目军全灭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整整一个白天,他把自己反锁在密室里,任凭两个儿子把房门敲得山响,任凭哭喊着要抚恤的死者家属把大门堵了个严实,任凭各种版本的传言满天乱飞,人心惶惶,他只是不应声,直到儿子们撑不住了,试图破门而入的时候,他才冷冷地隔着门回了一句:“我还没死,天还没塌,闭嘴!” 傍晚时分,他出来了,第一句话是:“抚恤的事情,照章程办。”紧接着道:“给我更衣,我要去见高市大人。” 高市彻分开众人,推开鹿岛延吉的两个儿子,道:“不必啦,我已经来了!” 鹿岛延吉一愣,赶紧道:“草民拜见高市大人。” “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鹿岛君,要是不介意,你得跟我再进去谈谈。” “正有此意,请。” 密室的门再一次反锁。 高市彻毫不客气,一落座,劈头就问:“聂清风那厮疯了,见人就杀,不留活口,你怎么看?” “这话不对,虾夷人,他就没杀。” “你这不是废话么,他明明就是打着给虾夷人出头的幌子,要把咱们连根拔起!他才好做北地王!” 鹿岛延吉摇摇头:“敢问高市大人,您了解聂清风么?” “现在没有时间管这些,火烧眉毛了,还有空去琢磨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聂清风是广目军的灵魂人物,一句话就能改变广目军的走向。不了解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不了解他想问题办事情的方法,怎么对付他呢?” “好,你说。” “他并不想在此称王称霸,只为过路。他手里有尸瘟药方,有足够的药材,以现在他的实力和声望,在东山道打出一片天来并不难,干嘛非得大老远的跑来跟咱们过不去?他多半是想去虾夷地。” “那为什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痛下杀手?这混蛋不是号称不动明王下凡,慈悲为怀吗?” 鹿岛延吉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 “敢问高市大人,您对虾夷人痛下杀手的时候,打没打过招呼?” 高市彻又惊又怒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跟你没干过似的!” “您且息怒,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说,我们能凭借武力狩猎虾夷人,他就能凭借武力狩猎我们——弱肉强食的道理,哪个不懂?至于慈悲为怀,哪个被屠的虾夷村子没哀求过咱们?”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聂清风做事有个弱点,务求师出有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华夏人本身的毛病,你看看他所有打过的仗,全都是别人去招惹他,他才还手。只要抓住这点,对付他其实不难。” “他走他的路,咱发咱的财,瓜青水白,互不沾边,哪里得罪他了?” “不动明王下凡,慈悲为怀。” 高市彻被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噎了一下,但这次他没发火,想了想道:“你是说,他多管闲事?这个……咱们离他远点,等他滚蛋,再接着干,怎么样?” 鹿岛延吉一挑大拇指:“高市大人高见,我也这么想。惹不起,躲得起。” 高市彻摇摇头:“这世道,主人要给客人让路!” 鹿岛延吉笑道:“您这话说的,主人本来就得给客人让路么——光让路,还不够。得备一份厚礼,去赔礼道歉。” 高市彻惊道:“老家伙,你疯了?是咱们的人死了好不好?” “可咱们的人错了,当着一个慈悲为怀的家伙的面杀人越货,他要无动于衷,怎么对得起慈悲为怀这四个字?这事儿,咱们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要收拾他,办法多得是,但现在,最起码,现在,咱们只能躲着他!” “老子才不干这丢人现眼的事儿呢,凭什么?” “就凭咱们打不过他。你还别不服气,这种一根筋的老实人发起毛来,那真是不要命的!他要是红了眼追着你打——” “打就打!这地方他有老子熟?拖死他的!” “他手下有虾夷人,现在,牙合部的虾夷人见了他,比见了亲爹还亲呢!” 鹿岛延吉一句话堵住了高市彻的嘴,接着道:“您武功盖世,手下都是一等一的精锐,这我承认,可是呢,比净心宗如何?比南海道如何?比一本道如何?好,大的咱不说,比的,比鹰平城的渡边胜雄如何?比白石桥的板仓由名如何?这些人的下场,您忘了?” 高市彻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岛村大人带着主力去北陆道抢地盘,临行前留下话,说千万千万,别跟聂清风为难——您先甭急,我知道,您不是岛村大人的直属手下,就是个想靠手中刀腰里钱建功立业的自由自在的伟丈夫,可是,既然岛村大人都说别去找不自在,咱们又何苦鸡蛋碰石头?现在,石头就要自个儿砸过来了,还不赶紧服软,真等着淌一地鸡蛋黄?”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鹿岛延吉笑道:“咽不下,也得咽!高市大人,听我一句劝,退一步海阔天空。况且,只要咱们显露出足够的诚意,说不定,坏事变好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二章 苔风 6 见高市彻离去,鹿岛延吉的长子鹿岛昌问道:“父亲,您准备怎么对付聂清风呢?” “你说说看。” “躲聂清风远点,反正他要到虾夷地去,在这儿呆不了几天;虾夷地离这里有八九百里,我就不信,在那边他还能把手伸过来。” 鹿岛延吉捋捋胡子,不置可否。 次子鹿岛进道:“我倒有个想法,不过……” “别婆婆妈妈,说。” “咱把虾夷生猎的活路停了吧。” 鹿岛延吉还没说什么,老大一下子不干了:“老二,你知道虾夷生猎是多大的一块财源么?商会里头的行东,十个里有九个在做,咱们咬咬牙无所谓,他们能干吗?“ “大哥别急嘛,我就是那么一说。” “接着说,老大你别插嘴。” 得到父亲的允许,鹿岛进道:“聂清风是个好管闲事的主儿,又清高孤傲得很,再看看他做事不留活口的狠辣劲儿,单纯把他当个老实人,肯定吃大亏。大哥说他要去虾夷地,在这儿呆不了几天,我同意,可他要是回来呢?” 不等鹿岛昌说话,鹿岛进又道:“他带了五百多人去虾夷地,总不成是去观景的。这些年虾夷人没有南下,主要是各部相互混战牵制,一旦他把这些虾夷人捏在一起,你说,最先倒霉的,是谁?” 鹿岛昌一摆手:“他没这么大本事!” 鹿岛进笑笑,没接这话,又道:“打得过,咱们说什么都行,打不过,说什么都白搭。另外,咱们和高市彻不一样,他是杀人越货的土匪,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买卖人——不过是迫于他的淫威而已。” 停了一停,鹿岛进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再说了,大哥啊,把人当作货物买卖,这可是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啊。有良心的人都不该做。” 他大哥傻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老二,这事儿,整个东山道……” “我知道,以前是咱们做的最多。咱们改还不成么?” “可,可那些行东……还有高市彻那边……” “那些行东不要紧,咱给他们说明白,要么,等着被人家替天行道,要么,老老实实做正当买卖;至于高市彻那边,他坑咱们坑得还不够苦?仗着手底下有一帮亡命徒,胡作非为,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大哥啊,我这么跟你说吧,凡是咱们打不过又绕不开的,别说倒贴上去做朋友,叫爹都行!” 老二的话彻底把老大的认知给颠覆了,他直愣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更让他震惊的是,他老子居然微微点了点头! 鹿岛延吉道:“老二,你可别光说不练,这么的吧,你带上份厚礼,去给聂大人陪个不是,就说咱们糊涂,该死,以后不敢再这么干了。别的,什么也别说。” 老大义愤填膺:“爹,是他杀了咱们的人啊!” 那两个人一起笑了,鹿岛延吉道:“老大,这事儿,你就甭管了。你也带上份厚礼,去找高市彻——见了面可得叫高市叔叔——跟他好好说,聂清风就是个过路的,忍一忍,千万别轻举妄动。” 老大有点不放心:“他能听么?” 鹿岛延吉耐心道:“他听与不听,跟咱们没关系。其实,哼哼,不听最好,跟这帮强盗打交道,我也快够了!” 鹿岛进的办事效率很高,当天下午就追上了广目军,他代表鹿岛商会所释放的强烈和解意愿出乎广目军上下的预料。他走后,广目军高层就此召开了一次型会议,专门商讨应对之策。 聂清风首先发言:“各位,我等初到此地,情况不熟,我看,让段贤弟先来说说吧。” 段书斌向众人一拱手,朗声道:“各位大人,鹿岛商会与高市彻狼狈为奸,坏事做尽,这次被我们抹掉整整一支商队,五六十人,居然主动跑来求和,有悖常理,须防他们使诈。” 仁表义文点头道:“鹿岛商会的会长鹿岛延吉是个老奸巨猾之辈,从不做没有好处的事情,一旦被他抓住破绽,万劫不复。这老家伙的嗅觉极其灵敏,善投机钻营,从川崎丸山到田森寿行、石原干二,再到岛村直伸,直到现在与高市彻合作,与他讲和,那是与虎谋皮。” 他的一席话赢得了众人特别是楯冈一铁、荒木梅等武将的赞同,接下来他们纷纷发言,认为现在我军实力强劲,除非岛村直伸主力回师,否则不要说高市彻、鹿岛延吉之流,就是一路南下杀入东海道都没有问题,完全没有必要跟鹿岛延吉玩什么虚与委蛇的花招,对这种丧尽天良的奸商,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就是了。他若是懂得好狗不挡道的道理,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听完大家或义愤填膺或自信满满的发言,上田哲三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诸位,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这次来道歉服软的,只有鹿岛商会,高市彻没动静,老夫以为,他们俩,未必就是一条心。不知这鹿岛商会,是一开始就如此丧心病狂,还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 段书斌道:“据牙合部的阿伊努人讲,一本道覆灭之前,鹿岛商会还没有做过虾夷生猎的勾当,直到岛村直伸出兵占了东山道,才开始肆无忌惮。但是,杀一人与杀一百人,有区别么?” 上田哲三道:“攀附强者,是商人的天性。石原干二虽然疯狂,但东山道至少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共主,鹿岛延吉还能勉强应付;而现在东山道群龙无首,一盘散沙,他除了与最有力者合作,别无选择,与高市彻勾结在一起,也就不奇怪了。” 咫尺和尚道:“上田大人的意思是说,现在他向我军示好,是看好我军的前途?” “现在这样说还为时过早,在我军意图未完全明确之前,他不会跟高市彻决裂。高市彻的使者没来,他却派了二儿子过来道歉,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这两人,我军可以分而治之!” 楯冈一铁欠欠身:“上田大人,这样说,会不会有些一厢情愿?如果是这两人联手演戏呢?” “错。只要他们一天不放弃虾夷生猎,我军就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这与演不演戏没有关系。我军救了牙合部,现在牙合部都跟在我军身后,如果我军把到风吼峡为止的这八百里走完了,东山道所有的阿伊努人都跟过来,他们还怎么活?” 聂清风道:“他们是活不了了,我军也没活路啦。今日一早,龙造寺大石跟我说,跟在后边的牙合部太能吃,把我军当作一座会走路的粮山了,弄得百姓队颇有怨言。” 张长云道:“龙造寺君所言不仅仅是粮秣补给问题,此事非,等上田先生说完咱们再议。” 上田哲三道:“现在时候未到,我们给鹿岛商会和高市彻的压力还不够,还需要再等几日,与鹿岛商会相比,我更在乎高市彻,这厮到现在都一动不动,或许有变——” 上田哲三一句话还未说完,林和夫突然冲进来:“主公,各位大人,不好了!高市彻那厮,把阿伊努人的人头,垒成了京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三章 苔风 7 两座人头砌成的金字塔形京观伫立在道路两旁,静寂无声,默默地注视着聂清风。 道路上,有六个用血写成的大字:“你救不了他们。” 字是特意用华语写成的,已经变成了黑色。 刺骨的寒风从苔原上空呼啸而过,仿佛无数怨灵在齐声哀嚎,地上的血字仿佛钢浇铁铸,与青黑色的刚硬冻土紧紧融合在一起,撕不开,扯不断。 夕阳西下,如血的夕照为一左一右两座巨大京观披上一层厚厚的血色长幕,长长的血影仿佛两座高墙,把他牢牢夹在当中。 所有人头的眼睛都向他看来,扭曲的嘴巴,无声的惨呼,他耳边响起声声泣血: “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因你而死?” “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他身形晃了晃,一个踉跄,倒退了一步。 在他身后拄着膝盖大口喘气的林和夫赶紧扶了他一把,聂清风回手把他轻轻推开。 听到林和夫的见闻,聂清风疯了一样地狂奔,疯了一样的催促林和夫带路,疯跑了一个半时辰,到了这里。 高市彻把手中俘虏的阿伊努人屠戮一空,人头砌成京观,摆在路上,向他示威,他无可奈何。 空气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绞紧,他觉得呼吸困难,身子摇摇欲坠。 林和夫目眦尽裂,咚地一声跪下,吼道:“主公,高市彻这混蛋,该死!您下令吧,我去探路!我非把这混蛋抽筋扒皮不可!” 狂怒在聂清风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高市彻,不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我聂清风誓不为人! “和夫,不用你带路,你回去,告诉张先生,让大队先走。我过几天赶上。” “主公,主公!” 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叫喊,楯冈一铁等人赶了过来。 定睛细看,除了楯冈一铁,还有伊头傀作、龙造寺大石,他们身后,段书斌和杜里克居然也在,这两人的速度和耐力有点出乎聂清风的意料。 后来的人看到两座人头京观,也都惊呆了,原本想好的话,全憋在肚子里。 杜里克爆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怪吼,手足并用地爬上了最大的京观,用瘦弱纤细的十指,一下下刨起坚硬如铁的冻土来。 “最上面的人头,是他爹的,”段书斌低声道,“挺和气的一老头,还跟我喝过酒……按照虾夷生猎的规矩,逮住酋长,向来是勒索一笔赎金,放了再抓第二回……” 聂清风惨笑道:“是我害的么?” 段书斌大惊,咚地跪下:“属下不敢,属下失言,罪该万死!” “是高市彻造的孽,跟你有什么相干!起来!” “主公!”楯冈一铁上前一步,恨声道:“高市彻这厮罪不容赦,恳请主公速速返回军中,主持大局,我军与之决一死战!” “大局?”聂清风愤怒地指着在京观顶端猛刨,十指流血依然不管不顾的杜里克道,“他们呢?他们都死光了,还要大局有何用!” “主公啊,你中了高市彻的奸计啦。”伊头傀作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聂清风一步跨到他面前:“我中什么计,中什么计!” 伊头傀作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高市彻见打不赢咱们,就使这种阴毒的办法来扰乱我军,您要是中计,被他牵着鼻子走,咱们麻烦就大啦!”他朝杜里克一抬下巴,“现在,阿伊努人,已经中计,靠不住啦。” 聂清风一惊,发热的大脑迅速冷静下来。 楯冈一铁赶紧劝道:“《孙子兵法》有云,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高市彻见我军力强,避而不战,又借京观来激怒主公,我等若是草率决断,贸然追击,只怕费尽心机一无所获,反而白白浪费了粮草,到那时上下离心,势必危矣!” 聂清风长长地吐出一口怨气,事已至此,发脾气于事无补,必须赶紧想应对之法。他突然想起大队来,猛然一惊:“糟了!” 众人连忙问道:“怎么了?” “你们不在,大队怎么办!” 众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楯冈一铁道:“主公勿忧,我们来时,张先生他们已经安排妥当,由荒木队长和伊头夫人安排警戒,原地驻守,明早启程。我们是返回,还是在这里等候,请主公示下。” “返回,去迎他们。”聂清风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段贤弟,你劝那子下来,走。不下来?拉下来!” 众人收拾心情返程,杜里克抱着父亲的首级边走边哭,哭了一路。夜半时分,远远望见静悄悄的广目军大营。这说明没有被偷袭,一切平安,聂清风松了一口气。 一进大营,张长云、上田哲三、仁表义文一起迎上来。 聂清风来不及客套,劈头就问:“高市彻这厮,如何收拾?” 张长云没有接聂清风的话,道;“张某还以为,主公会中了奸人的计谋,要吃些亏才能明白过来,没想到,主公居然——”他拖了个长音,微笑道:“我军破敌必矣。” 聂清风恶狠狠道:“我听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现在高市彻如此嚣张,我视为奇耻大辱,你若拿不出什么对策,哼哼。” 张长云笑道:“主公用典不当。此典出自唐太宗,当时李靖率兵攻破颉利可汗,除太宗心头大患,太宗因有此语,张某固然想做李靖,却不知那高市彻,够不够格做颉利可汗?” 上田哲三也道:“此计只针对主公一人,若您轻易动摇,岂不正中歹人下怀?宜先取密云不雨之势,后降雷霆不测之威。” “听上田先生的意思,已有定策?” “我等计较已定,但您若是心浮气躁,不说也罢。” “你们快说,我不发火就是。” 张长云道:“高市彻此计甚毒,乍看是妄图使主公怒而兴兵,实际还有一重阴谋在。现在阿伊努人与我军一起行动,此计便是针对他们的。” 聂清风一皱眉:“挑拨我军内耗?” “主公真是一语中的。我军若对此事坐视不理,阿伊努人必然寒心;我军若是理会,又找不到高市彻主力。若是广布侦骑,必然拖累大队行进,到那时,他坚壁清野,我军如何应对?” 聂清风默默点头。 张长云又道:“敌暗我明,我军目前形势颇为不利。此外,此计最毒辣处,现在还没有显露,但一旦显露,便是排山倒海之势!” 聂清风连忙问:“什么毒辣处?” 张长云沉吟了一下,道:“听闻近日阿伊努人中有人私传,杀尽倭人方得安。主公可曾听说?” 聂清风拍案而起:“这高市彻,好狠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四章 苔风 8 随着阿伊努人的加入,聂清风所领导的队伍,开始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支队伍从战兵到辅兵,再到没有战斗力的平民,清一色的倭人。而阿伊努人受倭人的民族压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双方产生矛盾是必然的。 随着队伍越来越深入阿伊努人的领地,加入队伍的阿伊努人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必然出现强枝弱干的现象。无论是倾向于倭人,还是倾向于阿伊努人,都会引起另一方的强烈不满,都不用外敌侵袭,内耗就会把广目军拖垮。 那拒绝阿伊努人加入可以吗?也不行。聂清风和广目军是以解放者姿态来到这里的,如果放弃了这层神圣光环,那跟其他势力有什么不同?反而可能因为主要成员皆为倭人而遭到阿伊努人的联合攻击。 就拿现在跟在队尾的阿伊努人牙合部来说,其实现在的基本态势还不错:马和的船队与段书斌的帮助为他们留下了亲切友好的印象,聂清风和广目军一到,解除了牙合部的灭顶之灾,聂清风领导的这帮倭人现在都得到“卢仁贝”(公平之神)的称号了,前期工作可以说已经相当到位。双方都在有意无意地竭力回避深层次的矛盾,但这两座京观,把阿伊努人对倭人的刻骨仇恨全激发出来,再也掩盖不住了。 即便是南海道大兵压境,东海道背后包抄,广目町几乎灭顶的形势下,聂清风都没觉得这么危险过! 聂清风低声道:“这个高市彻,不简单哪,这条毒计,正好打在我军的软肋上。” 仁表义文道:“属下也觉得蹊跷,这厮若能看到这一步,早一飞冲天了,怎么会只满足于做一个的豪强?或许,背后有人支招?” 张长云沉吟:“敢正面向主公挑战,可谓有胆量;行事狠辣果决,却又让我军无处下手,颇有四两拨千斤之妙——此乃劲敌。上田先生,您常与东山道、东海道打交道,这两处,可有这般人物么?” 上田哲三微微皱眉:“这等人物若是早早冒头,老夫岂能以支撑北陆道残局到今日?与他相比,什么田森寿行石原干二,不过下乘而已——不曾有过。” 一旁的咫尺和尚突然道:“老衲有一句话想问问主公,不知当讲不当讲。” 聂清风连忙道:“请讲。” “敢问主公,当年在华夏,可曾得罪过什么劲敌?” 聂清风一愣。 他的穿越属于“魂穿”,对这具身体前世在华夏的记忆少得可怜,除了知道在华夏有个老婆和一个女儿外,就是跟超一品高手修罗神君等人的江湖争雄。别人问起往事,他一概用失魂症来搪塞,得罪过哪些人,他怎么知道。他问:“大师怎么会想到华夏?” “老衲去过华夏数次,深知华夏器量格局,非和洲所能比肩。老衲观此人行事,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妙,细处落笔,大处着墨,与和洲诸强藩颇有不同,由是有疑,是不是华夏那边,主公的仇家寻上门来了?” 众人闻言一惊。 广目军实在太了,连华夏的一个村都比不上,自然不可能入华夏天子的法眼。那就很有可能是聂清风的个人恩怨问题。 见聂清风皱眉不语,大家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仁表义文忙道:“何人在背后指使,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想出应对之法,京观一事,未必捂得住。与其等阿伊努人鼓噪起来,还不如当机立断,先表明态度,此事是高市彻所为,与我等无干。” 上田哲三摇头:“这重关系,我等撇不清,要么,这便把高市彻提来,在阿伊努人面前斩首;要么,寄希望于阿伊努人明辨是非。” 众人都忍不住叹气,这两条难于登天。高市彻早不知藏到哪个地洞里去了,至于让阿伊努人明辨是非?一群蛮夷野人,叫他们弄明白倭人之间的分别?还不如找高市彻来得方便! 张长云道:“段百户,杜里克何在?” 段书斌道:“其父惨遭屠戮,他捧了父亲首级,去阿伊努人队中安葬了。” 张长云猛一跺脚,刚要发作,立时忍住,沉声道:“段百户,这件事着落在你身上,现在,立刻,马上,把杜里克提来,无论用什么手段,主公!”最后一句话,是对聂清风说的。 段书斌面有不忍:“这——” “十四五岁的少年,父亲、族人惨遭屠戮,必然方寸大乱,此时若有心人稍微拨弄几句,只怕酿成大祸,请他来这里,也是为了他好!” 上田哲三等人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知道现在除了挟天子以令诸侯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样做,固然会使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声与信任毁于一旦,但总比上下解体要好得多。再说一群蛮夷,还能事事顺着他们?自己的日子不过了? 段书斌望向聂清风,聂清风的指节攥得发白! 劫持胁迫阿伊努人首领,威逼他们就范,自己与那些从事虾夷生猎的倭人有什么区别!哦,有的,自己没有勒索赎金而已。阿伊努人的卢仁贝?还不如一开始就做杀人屠村的奥雅斯(魔鬼)! 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这些一路跟随我远征四千里的忠心耿耿的手下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不明内情的阿伊努人围攻下被削弱,被打败,最后被像狗一样的抛尸在茫茫苔原上? 终于,还是要以屠刀来对待那些不同的民族啊!今天,我可以囚禁胁迫他们的酋长,明天,我可以向他们举起屠刀,后天,我同样可以除掉一切我看不顺眼的倭人,到最后,我甚至可以杀光一切反对我的人!我有超越这个时代最强悍的武力,谁敢杀我! 一个声音在耳边反复大喊:再不决断,就来不及了! 满屋子人,都在静悄悄等待聂清风最后的决定。他的一句话,将最终决定之后广目军的战略走向。只要他点头,眼前危机立时可解!但这之后,广目军与所有阿伊努人,是敌非友! 段书斌等了又等,没有等到聂清风的回应,最后,他猛一咬牙,一抱拳:“属下领命!” 咫尺和尚低低地叹息一声,痛苦地闭紧双目,一只手缓缓地捻起数珠来,口中喃喃低语:“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段书斌刚要出门,林和夫猛地一挑帐篷门帘,大叫:“主公,阿伊努队中有变,十余人分散疾奔出营,似乎是信使,拦不拦?”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到聂清风身上,张长云、上田哲三、仁表义文三人同时大叫:“阿伊努人要反!主公,速速决断!” 聂清风紧咬钢牙:“不……可!” 就在聂清风话音未落之时,营帐外阿伊努人的方向传来一阵不详的嗡嗡声。 门帘第二次被挑开,一名段书斌安排在阿伊努队中做通译的士兵满头大汗,跪倒在地:“主公,各位大人,阿伊努人在杜里克帐前集结,捧着老酋长的首级,来讨要说法!属下无能,拦不住他们!” 楯冈一铁痛苦地摇摇头:“主公,夜间擅冲我本阵者,格杀勿论,请……下令吧!” 聂清风嘴唇在哆嗦:“他们,都是好百姓……” “一旦他们冲入本阵,百姓队那些,可也都是好百姓啊!主公!” 更大的声浪从不远处爆发出来,仿佛苔原上的豺狼长声嚎叫!广目军大营,第一次开始躁动不安! 荒木梅顶盔贯甲,手扶双刀,大步走进营帐:“主公,阿伊努人执兵刃逼近我军本阵,黑衣队请战!” 张长云等人对视一眼,一起跪倒:“请主公速作决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五章 苔风 9 聂清风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张长云等人,独自走出大帐,向阿伊努人队伍走去。 才一百二十几个人,真不多。这点人就算一起冲上来,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坚持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就在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结束了吗? 其实,在我内心深处,是如何看待阿伊努人的呢?同情,仅此而已吗?除此之外,他们不过是不通情理、无法交流、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一般的野兽之种群吗——如倭人一样? 我不信! 前方,是一片冷森森的刀阵,负责守卫本阵的黑衣队长刀出鞘,直面高举火把、缓缓压过来的阿伊努人队伍。 苍黑乌蓝的夜空下,百余根火把闪闪跳动,映亮了百余张挂着泪水的激愤脸庞。幸存牙合部的阿伊努人,无论男女老幼,人人一手举火把,一手执刀,缓慢地、坚决地向广目军大营逼近。 杜里克紧绷着脸,双手高捧父亲的头颅,径直向前方雪亮刀阵中那位卢仁贝王走去。 他一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杀尽倭人的! 段书斌安排在阿伊努人中担任通译的士兵还在尽最后的努力,竭力劝说身边的人不要冲击广目军本阵,但阿伊努人置若罔闻,原本言听计从的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紧咬的牙齿和坚毅的脚步。 聂清风轻轻推开护卫在身前的楯冈一铁,主动迎上去。 他所到之处,寒光闪闪的刀阵波分浪裂,开出一条通路,在森森然如林的刀阵中,全身无甲、赤手空拳的聂清风,坦然迎上前去,站到杜里克面前。 无声的泪水从阿伊努少年脸颊上滑落,他缓缓跪倒,瘦弱的双臂颤抖着,把老酋长的头颅高高捧起,恭敬地捧到聂清风面前。 “卢仁贝……王……” 阿伊努人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一切文化传承都要靠口口相传,能说出几个华语文字,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老酋长的头颅就在眼前,即便用石灰封过,依然能看出面庞上深刻而粗硬的线条,微闭的眼睛和紧紧咬住的嘴巴。 但是,为什么,他的眉宇之间隐约有种释然? “报……仇……报仇……杀……倭……” 生涩的华语从杜里克口中吐出,缓慢,坚定。 杜里克,你在努力地学华夏语言文字,我很欣慰,但,为什么你学会的第一个词,是报仇呢?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同民族之间,只有弱肉强食、彼此杀戮一条路好走么? 我的手下要我拿下你,然后,像驱赶猪羊一样役使你的族人,我不愿意这么做;现在,你把我当做神灵,要我带手下帮你报仇,对倭人大开杀戒,我同样不愿意这么做。 我不信! 上天要我来到这个世界,赋予我超人般的力量,不是为这个世界带来杀戮和毁灭的! 我该何去何从! 华夏历代英灵,阿伊努世代信奉的天地众神,给我答案! 聂清风双手抢过老酋长的头颅,高举过头,长长地大吼了一声! 劲厉的夜风从众人头顶呼啸而过,广目军赤红如血的中军大旗在风中猎猎飞舞。 风寂声息,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阿伊努人手中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没有奇迹,没有天意,也没有什么启示。只有老酋长安详的、微闭的双目与聂清风对视,似乎在等待他最终的决定。 刚才举起头颅时,用力太猛,头颅的下颔微微摇动,聂清风猛然发现,老酋长的口中,露出黄黄的一点! 他口中衔着东西! 聂清风身后的林和夫、段书斌、楯冈一铁他们都看到了,纷纷指着那一点黄颜色大叫起来。 让他在被斩首前如释重负的,让他嘴巴紧咬、用生命来守护的秘密,是什么! 聂清风手臂颤抖着,用手指拈住那一点黄颜色。 是一块绢帛!光滑细腻、薄如蝉翼的绢帛! 跪在地上的杜里克仰着头,吃惊地看着聂清风从父亲的口中,抽出一块绢帛。 越抽越长,越抽越长,最后,聂清风手腕一抖,一整块四四方方、完完整整的黄颜色绢帛从老酋长口中抽了出来! “血书,血书!”段书斌大叫。 是血书,早已干涸的血迹变成深黑色,有些被反复浸泡的血迹已经晕染开,在亮黄底色上织出一层层浓淡不一的红晕。 张长云嘴角抽搐了一下:“阿伊努人,怎么懂得织造绢帛?” 段书斌急切地转头道:“那是半月前,我与杜里克的父亲喝酒时送给他的!” “阿伊努人有语言而无文字,怎么会写血书?” “不知道,看不清,不知道写的什么!” “是华文,是华文!”眼尖的林和夫叫道,“阿伊努人怎么会用华文写字?” 段书斌快速回答:“他们没有文字,不会记事,我们在这里呆了这几个月,教会了他们几个简单华文——写的什么?” “不知道,主公挡着一截,看不清!” 聂清风瞪圆眼睛,看着这张华夏织造绢帛上歪歪扭扭的图画和文字。 一共两行字画。第一行,开头是一个矮的火柴人造型的个子,跟在一个大个子后面;后边是歪歪扭扭的“卢仁贝”三个华文。第二行是同样歪歪扭扭的五个字,只能认出两个,一个是“杀”,一个是“坏”后面三个字笔画太多,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聂清风把血书郑重其事地覆在老酋长的头颅上,然后,用双手,把它捧还给杜里克。 杜里克接过血书看了一眼,眼睛就瞪圆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转身大喊了一句阿伊努语。 话音刚落,阿伊努人毫不犹豫,高举手中刀,同声相和! 聂清风回头看段书斌,段书斌连忙翻译道:“跟卢仁贝,跟卢仁贝!主公,他们不会与我等为难了,后半句,还有后半句!” 聂清风的心猛地揪起来! 后面有三个笔画极多的模糊文字,结合后句的上半截来看,是要杀什么人,至于杀什么人,血书上怎么写,已经不重要,关键是,杜里克如何解读! 杜里克迟迟没有喊出后面半句,而他的目光,也没有盯着那三个已经无法辨认的文字,而是越过聂清风,越过张长云和段书斌,投在一众倭人的身上。 他看到了楯冈一铁。这个倭人,很会打仗,被他围住的那些祸害人的奥雅斯,一个都没跑掉! 他看到了林和夫。这个倭人,很会射箭,几乎可以和村子里最好的猎手相比,他的箭术,救了好几个弟兄。 目光继续向后,还有些倭人也赶来了,哦,那个头发短短的,叫“和尚”的老萨满,说话一直很和气,安排饭食也很公道,我们吃什么,他自己也吃什么;那两个花白头发的短胡子老倭人,好像是队伍里的大官,虽然不常见,但他们把二十张鹿皮也换不到一斤的宝贵的盐,慷慨地送到我们每个人的手里!还有最后那个,胖乎乎的和尚萨满,每次打饭,总是多给我们一勺! 倭人都是会杀人的奥雅斯,但这些,是卢仁贝王的手下,是好的奥雅斯! 杜里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跟卢仁贝,杀坏奥雅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六章 苔风 10 “时来天地皆同力,主公真有神人相佑也。有这绝命血书在,牙合部已成我军爪牙了。” 聂清风没有为仁表义文的马屁而激动,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阿伊努人与倭人的矛盾暂时被转移了,虽然只是暂时的、局部的转移,总归是转移了,这个机会看似偶然,实则有它的必然性。 第一,华夏对阿伊努人公正平和的态度,如果没有马和与段书斌扎扎实实的前期工作,牙合部的老酋长怎么会把部落的未来,轻易托付给一个强大而陌生的势力? 第二,倭人长期以来的民族压迫政策,视阿伊努人为蛮夷,驱赶、掠夺、攻杀,这一次的屠杀政策,成了仇恨总爆发的导火线——差点把自己新生的这支部队炸得粉身碎骨。老酋长十分聪明,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留下了明智的建议,将“倭人”与“坏倭人”区分开来,而且,最让聂清风钦佩的是,他果断地将“坏倭人”的最终解释权,交到了自己手里。 万事开头难。倭人与阿伊努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文的武的招数用了不少,也没有哪支部落真正归心,反观自己,虽然钢丝走得心惊胆战,但收获还是颇为丰厚:阴差阳错地拥有了一支忠于自己的阿伊努部落——这岂不是又一个广目町么!用他们跟其他阿伊努部落去打交道,肯定事半功倍! 见聂清风没应声,仁表义文还以为自己马屁拍得太露骨,惹他不快,赶紧接着道:“眼前的麻烦看来暂告一段落了,但高市彻那厮肯定还会用类似的招数,阿伊努部落那么多,也不见得个个都会有绝命血书。我等还是要赶快想出应对之法。” 聂清风点点头:“各位,你们有什么好办法,都说说看。” 上田哲三缓缓走到桌边,看着地图上巨大的虾夷地,与东南边露出的东海道一角,手指轻轻在虾夷地入口风吼峡和东海道之间移动了几个来回,抬眼望向段书斌:“段百户,高市彻手下,有多少人?” 段书斌毫不犹豫地答道:“直领不过百,仆从三千余。” 上田哲三沉默不语,段书斌又道:“此处地广人稀,能拉起百余人,已是数得着的豪强,高市彻直领兵卒甚多,当别家忙着抢阿伊努人地盘时,他却专门对着倭人下手,到最后,别人抢来的地盘、手下的士兵,统统归了他。” 楯冈一铁道:“这么做不怕别家联合起来,一起收拾他?” “这厮做事颇有章法,开头攻灭了两家,后来宽松得多,只要你承认他老大的身份地位,他就不碰你,说不定还有些布匹盐巴的蝇头利。遇到几家撕扯得不可开交,他还会居中调停,一来二去,就成了场面。” 上田哲三点点头:“如此说来,这厮还真懂些分赃的门道。不过,终究是一伙乌合之众,成不了大气候。” 张长云笑道:“不错,一群杀人越货坐地分赃的贼寇,乌龟性,不足惧。” 楯冈一铁问:“何为乌龟性?” “见了赃物伸脖子,见了官差缩脖子。” 众人大笑。 林和夫道:“现在这厮缩起脖子看我们笑话,该如何应对?” “想法叫他伸出脖子来,”上田哲三敲打敲打地图,“此处土地贫瘠,天寒地冻,没有多少粮食出产,要么从东海道转运,要么从阿伊努人手中夺取。” 楯冈一铁眼睛一亮:“我等去断他粮道?” 张长云、上田哲三、仁表义文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起微笑着摇头。 楯冈一铁有些不好意思:“三位大人,在下是个武人,运筹帷幄的事情,还是不要考校在下了吧?” 聂清风也道:“说说看,听刚才各位这么一说,我也想打高市彻粮道的主意。” 张长云笑道:“要断粮道,何必我等费力?段百户,你对此地颇为熟悉,离此最近的阿伊努部落,还有哪几支?” “百里之内,没有了。百里之外西北方一支,叫哚娄部的,约二百人上下;其余都是些三四十人的部落,游猎过活,居无定所。” “叫杜里克带上得力手下,你和他去哚娄部走一遭。就说高市彻要尽屠阿伊努人,头皮五百文一张,牙合部大部已惨遭屠戮,请他们联合周围部落,去袭高市彻粮道。” “这……空口白牙,如何能说得动?” “许倭人虾夷生猎,不许阿伊努人报仇?牙合部开出赏格,一颗‘坏奥雅斯’的首级,换两石铁竹硬弓一把!铁竹狼牙箭十支!还有,盐巴一两!” 铁竹弓是在广目町时,由怪才渊净开发出来的利器,寻常竹板在特质浸泡液中泡过,坚韧较钢铁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竹子质地有别,浸泡出来的射程与力道也大相径庭,手感不好,不是积年的老射手根本无法驾驭,不易推广,故而没有量产的价值。但是对世代渔猎的阿伊努人来说,这不是问题。 聂清风一皱眉:“倭人与阿伊努人的矛盾刚刚消停一阵,贸然行此法,只怕不妥吧?” “主公勿忧,除了我军,现在还在此地恋栈不去的倭人,要么是见利忘义的鹿岛商会之流,要么是高市彻这等双手鲜血累累的罪大恶极之辈,死有余辜。另外,哪些倭人是可以杀死的‘坏奥雅斯’,还不是主公说了算?” 楯冈一铁道:“张先生,军械好说,这盐巴,可是有钱难买呀,我军库存也不多了。怎么能用在这个上面?” 张长云道:“楯冈君你放心,一两一颗脑袋,一斤十颗,一百斤就是一千颗,若真能以三百斤盐剿灭高市彻部,那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况且,这盐巴,无须我军破费,鹿岛商会若不想变成‘坏奥雅斯’,就不能袖手旁观。” 段书斌道:“那班奸商可是个个鹭鸶腿上割肉,蚊子肚里刮油的主儿,能老老实实就范?” 张长云道:“再奸再滑,也是商人,挣钱第一,你说,他们愿意高市彻骑在头上么?各位放心吧,若是顺利,十日之内,叫各位看到高市彻这厮的人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七章 苔风 11 一支三十余人的队伍在寒风呼啸的苔原上艰难跋涉。 劲风扫过,如粉如沙的雪末迷得人睁不开眼,所有人都裹紧了毡帽和厚厚的棉衣。 “该死的天气!该死的虾夷奴!”有人低声咒骂着,对准一名虾夷人狠狠一脚,“快走!蘑菇什么!” 被踹的虾夷汉子踉跄了一步,嗜血的眼神恶狠狠地瞪了踹他的倭人一眼,旋即迅速低下头去,把仇恨的眼睛揣进怀里。 队伍里,八名虾夷人被绳子捆绑成长长一串,被前面的倭人牵着走。被踹者是虾夷队伍中身形最长大的,他这一摇晃,整个队伍都被波及,跟着摇了摇。 “省省吧,田中君,你嫌走得不够慢?看着天气,一会儿可能有暴风雪,快到营地了,不想死就赶快!” 一名头目沉声呵斥,叫田中的倭人嘟嘟囔囔骂了几句,不做声了。 “老大,老大,等等,事儿有点不对啊。”一名猎奴队员从后边赶上来。 “怎么?” “这几个虾夷奴,挨了打都不吭一声,连耳朵都不用割,也太老实了吧?” “就这事?这么冷的天,谁还有力气嗷嗷叫?” “这几年,虾夷奴一个个贼精贼精的,想抓一个活口都难,这一下子抓了八个精壮,怎么会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头目的眼睛眯缝起来:“你别说,还真是。” “老大,别听他胡说,”田中把脑袋伸过来,“哚娄部和咱们走得近,还帮咱们一块儿猎过虾夷奴,他们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想到咱们会突然下手吧?突袭得手,抓了八个,这有什么?再说了,顶多再四五里路就到大营了,总不能停下吧?” “说的也是,田中,你带几个弟兄去前边高坡搜一搜,看有没有埋伏,心行得万年船,快到家了,别在这时候出事。” “好咧。”田中领命,带了四五个人朝风雪深处走去。 一众倭人都是多年猎奴的老手,见一支分队快速前进,知道是去探路了,队伍要暂停前进,纷纷解下腰间家什,或举刀看住虾夷奴,或举弓四处张望,做好随时接敌的准备。 功夫不大,前方远处高坡上,有红色布条隐隐约约闪了闪,那是约好的信号,表示平安无事。头目一声令下,队伍继续开拔。 在坡顶,队伍和田中他们会合,自始至终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状况,头目送了口气,这处高坡是前方最后一处有可能隐蔽伏兵的地方,这里没有,前面就是真没有了。 风雪渐渐大起来,雪不再如粉如沙,而是一层层,一片片,好似把把刀,割得脸颊生疼。好在营地的轮廓也逐渐显露出来,众倭人响起一片欢呼,被捆绑的阿伊努人抬头朝前看一眼,默不作声地把脑袋更用力地垂下。 这是高市彻设立的一处大型营地,他在这里足足安排了一百名直属手下,连同来往的仆从队伍,平日里每天足有五六百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对虾夷人,高市彻采取的是分化瓦解之策,虾夷人没有形成自己的国家,更没有民族观念,彼此间相互攻杀,这给高市彻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他用极的利润如一点盐巴,几件铠甲等玩意儿就可以很容易地诱骗那些头脑不灵光的虾夷部落,让他们冲锋在前去替他做虾夷生猎的勾当。 在这种罪恶行径中,对他帮助最大的,就是哚娄部,这个有二百多人的大部落与他一直保持比较密切的联系,好几次给他带路攻灭周围的部落,甚至有两次是自己亲自动手,把成串的虾夷奴恭敬地送进他的大营。 这一次,轮到你们自己了。 聂清风的到来给高市彻敲响了警钟。五十名精锐猎手,居然一个都没跑出来,这爱管闲事的和洲武雄果然有两下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些年捞得也尽够了,有这些家底,还怕招不到兵?你们都来虾夷地争夺吧,爷爷要回东海道去拉起支兵来,给岛村直伸助威去——一旦岛村直伸拿下整个关东,富庶肥饶的土地多得是!南海道不是一天两天能打败的,这时候我在后边帮他一把,将来老子的地位,还用说?你们这群傻缺,就在这里喝风咽雪跟虾夷人玩命吧!哦对了,还可以捎带手地跟聂清风比试比试,爷爷不奉陪啦! 哚娄部的命运,已经注定啦! 你们周围的部落,都被你们吞并得一干二净,剩下那几个,死的死逃的逃,你们成了这里最大的虾夷部落,很开心吧,哈哈,老子更开心! 做完这最后一票,爷爷就收手! 既然是最后一票,那当然要有始有终。于是,在不经意间,为了方便与哚娄部的贸易,三个大型营地,统统挪到了哚娄部附近。 潜伏在草丛中的饿狼,终于向猎物亮出了森森的獠牙! 这样寒冷的天气, 第一支猎奴队带着八名虾夷奴意气扬扬地走进了营门。 风雪变得更大了,吹得人几乎站不住脚,营地中高市彻的黑尾旗在狂风吼叫中瑟瑟发抖,望楼上的火堆连一丝热气都没有,负责瞭望的士兵蜷缩在楼角,尽可能多的把身体隐藏在木墙后。 头目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我的决断,真是英明啊。这样寒冷的天气,没有多少人会出门,虾夷人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发动突袭,哈哈。高市大人,且看我辉煌的武勋吧! 真是安静啊。整个大营似乎都被冻住了,静悄悄的。 一名留守士兵跑过来:“拜见大人。” “免了,叫后边弟兄过来,把这几只虾夷奴收监,好生看管。” “遵命。”士兵应着,去牵拴住阿伊努人的绳子。 “慢!”头目突然一抬手拦住他,“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人,人是……那个……”士兵有些害怕地慢慢后退,一双手藏到背后。 头目猛地抽出长刀:“戒……” 一个“备”字未出口,噗的一声,鲜血四溅! 士兵身形猛地一展,右手一划,随着一道淡蓝色的银弧闪过,头目颈中血如喷泉般喷射出来! 士兵右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枪,枪尖上,还留着一点殷红! 枪芒一闪即逝,士兵左手又起,手中握一根三尺长的铁棒,只一棒,头目脑浆迸裂! 所有猎奴队员全吓傻了! 士兵双手家伙刷刷舞了一个大圈,咔的把铁棒和短枪拧成了一杆长枪,紧接着是一声大吼:“广目军北谅介在此!此地已被我攻占了!” 瞬间喊杀声四起,蜷缩在四周望台上的士兵猛然起立,弯弓搭箭,四周看管阿伊努人奴隶的猎奴队员全都双手捂住颈部,踉跄倒地,脖颈上贯穿着一支支利箭! 这些士兵,平均身高还不到一米六,全部面有刺青,颔有长髯——阿伊努人! 随着一声怪吼,假扮成俘虏的楚特柏从护腕中抖出薄如蝉翼的切刃,在寒风中抖出一条细细的银蛇,四名猎奴队员颈血狂喷,倒地不起! 一进营地,楚特柏就悄悄用护腕中藏着的切刃把大伙手上的绳子割裂了一半,现在连着的只有细细几支麻而已,对能赤手与熊角力的阿伊努战士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其余七名故意被俘的阿伊努战士,或拾起地上长刀,或捡起尸首上的箭支,与倭人拼杀起来,有些力大的,来不及捡兵刃,狂吼一声,赤着双手就扑了上去,如同格杀巨熊时一般,咔嚓一声拧断了手中倭人的脖子!把破麻袋似的尸体一丢,又扑向另一个目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九章 破冰 1 听到高市彻的死讯,阿伊努人的哚娄部与牙合部拍手称快,广目军上下也一派喜气洋洋。 聂清风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许久,然后把张长云、渊净和段书斌三人喊来,责问他们自爆死士的事情。 聂清风不悦道:“我记得曾经说过,不许搞这种自爆刺杀的歪门邪道!” 渊净道:“主公,那高市彻罪大恶极,他这一死,大快人心啊!” “杀他的方法多得是,为什么要选这一种?是故意抗命,还是没把阿伊努人当人看?” 这帽子太大,渊净戴不动,他求救似的望向张长云。 张长云笑道:“主公勿恼,那位捐躯赴难的阿伊努勇士并不是什么自爆死士,只是机缘巧合。” 聂清风冷冷道:“张先生,你说话向来光明磊落,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为何这一次遮遮掩掩起来?” 张长云挽起衣袖:“主公请看。” 聂清风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张长云的前臂上,明明白白画着数条红蓝交错的曲线,从手腕一直延伸隐没到卷起的衣袖中。 “你这是……” “前些日子渊先生与白川姑娘一起,在型元力法器制作方面取得了一点的进步。在下有幸,成了试验品之一。” 有新发明出来?聂清风突然想起,自己有日子没到渊净那边去看看了,在行军途中还能搞项目开发,这渊净确实有两下子。 “其实此事与高市彻本无关联,前方五百里便是风吼峡,那里滴水成冰,寒风刺骨,若是不做好完全准备,损折在所难免。渊先生想试制一种便于携带的、易保暖的法器。” 聂清风点点头,渊净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在他的主持下,广目军早就有了强化液和以此为基础开发出来的型化战斗用法器,比如便于隐藏的监控结界,再比如可以安装在箭矢上的引火发火装置,甚至威力爆炸装置,制作保暖用具是完全有可能的。 渊净接口道:“便于携带,块头就不能大,保暖性能保证不了;反过来,足够热的法器,块头又太大,成本又高,还不如生火取暖。这时候白川姑娘帮了大忙,她家有种手艺,能把法阵画在人身上。我们一合计,觉得这样做可行,就试了一下,喜忧参半。” “怎么个喜忧参半法?” “喜的是此法可行,您看张先生,现在只穿了一件单衣,却并不觉得冷。忧的是法阵绘制太过于繁复,稍有不慎——”渊净双手比划了一下,“咚!” “你是说,高市彻之死,是他无意间破坏了阿伊努人身上的法阵?” 渊净点头:“其实就是一场范围的元力反噬,跟自爆死士一点关系都没有,您多虑了。” “是么?”聂清风平静道,“我怎么觉得,你提供给所有人一个丧心病狂的机会呢?” 张长云道:“绘制法阵费时费力,除非刻意为之,否则难以实现,绘制之法只掌握在我军手中,您还担心什么呢?” “那么,那个阿伊努人是怎么回事?他也有元力?” 段书斌道:“以属下看,人皆有元力,不过有些人充沛,有些人微弱。至于阿伊努人,也是如此。不知主公发现没有,阿伊努人中,多有纹身刺青,男子纹身,女子纹面,虽以我等观之,相貌古怪,但在他们来看,获得纹身刺青的资格,乃是一项殊荣,非有勇力者不能为。属下还发现,这些有纹身的,元力反应比无纹身的要明显得多。” “你的意思是,阿伊努人的纹身,实际上是一种法阵的雏形?” 渊净点头:“有异曲同工之妙!区别在于,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纹身的效果也很差,对身体潜能的激发很不充分。但是,这对我们是一个很大的启发,能不能把二者结合在一起呢?一个绘制简单,一个效果好,如果成功,那前途不可估量!” 段书斌道:“前日参加突击高市彻营地的阿伊努人中,有四人绘制了结界,一人受伤被俘,自爆而死,其余三人安然返回。” “现在我军手头上掌握的人体结界绘制技术,有几种?” “目前只有一种保暖结界。” “推广了?” “等待主公许可。” “可有抑制元力反噬之法?” “有,属下已亲身试过。如张先生所说,除非刻意为之,否则反噬的机会几近于无。再说,这种结界可以擦除。” 张长云补充道:“绘制之法只有渊先生、白川姑娘懂得,我们可以登记造册,何者于何时何地绘制了结界,又于何时何地擦除,如此一来,可保万无一失。” 聂清风道:“此地离风吼峡已经不远,保暖结界,是一时权宜之计。此术事关重大,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许进行保暖结界以外的研究!” “遵命。” 渊净与段书斌退下。张长云对聂清风道:“主公,为何您对自爆死士一事如此念念不忘?蝼蚁尚且偷生,谁肯轻掷性命,平白无故去做这种蠢事呢?” “我们眼中的蠢事,在别人看来却未必。如果一个人生无可恋,那还会在乎别人的死活吗?我总担心,这些研究,有朝一日会把我们自己给害了。” 张长云不禁失笑:“主公多虑了吧,恶人横行,好人遭殃,争不能胜,诉不能赢,如高市彻这般,把阿伊努人逼得没了活路,行极端之举,或有可能。我军向来公平公正,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颂扬,又怎么会对我军不利呢?”他停了一停,又道:“凡事有利有弊,这是常理。以保暖结界一事来说,此术若能推广,岂不是为天下苍生谋福?岂能因噎废食?” “有道理,但愿,是我多虑了。”聂清风轻轻叹了口气,转换了话题,“说说眼下形势吧。” “高市彻一死,其手下必然分崩离析,鹿岛商会必然坐大。鹿岛延吉知道我军的厉害,拖后腿的可能性不大。接下来的首要任务,是全力穿越风吼峡。” “粮秣被服如何?” “被服好说,有保暖结界,可解决百余人的取暖问题。关键是粮草,高市彻这一搅和,耽误了行程,救助阿伊努人,又消耗了不少。此地是苔原冻土,粮草搜集颇为不便啊。不知……”张长云沉吟道,“自即日起,饭食改作两顿,如何?” “不可!天气寒冷,半饥半饱地走路,如何捱得过去!” “不肯减顿,那只好在鹿岛商会和阿伊努人身上动动脑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章 破冰 2 “行下春风,就有秋雨。我真没想到,穷凶极恶的鹿岛商会居然会做起吃素念佛的事情来,主公真是神人。”段书斌边走边说,“那班家伙,可是把虾夷生猎这坏事做绝了的。” “是啊,”北谅介也叹道,“我以为,咱们干掉他五十多人,就算不报复咱们,背后使绊子肯定少不了,结果他们反而巴巴地上赶着给咱们送粮食和盐巴来——要不说主公是不动明王下凡,见者发菩提心呢。” 林和夫冷笑:“这等奸商,心里只有钱,我看,他们不是冲着主公的恩德仁义,而是主公的武力。他们怕了,就过来巴结。现在咱们强过他们,所以他们才求饶讨好,有朝一日咱们走短了,你看吧,肯定是另外一副嘴脸!” 段书斌笑道:“咱们为什么要走短了?心些,走不短不就行了?商人谋利,只要咱们能源源不断地给他们提供利益,他们就会一直巴结下去。” “咱们现在要啥没啥,能有什么利益可图?” 北谅介道:“林兄,我是这样想的,鹿岛商会的老大鹿岛延吉是个聪明人,他恐怕看出来了,咱们要在北地久住。以咱们以往的战绩来看,败亡的可能性很,如果能在虾夷地立足,那就是要跟他们做长期的邻居啦,得罪了咱们,不想过日子了?别的不说,逃到虾夷地的那些阿伊努人,哪个跟他们没过节?到时候主公一顶‘坏奥雅斯’的帽子给他们扣上,哼哼,他们的商队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有道理,北君,我也这样想过,但没你说的这么细。段大哥怎么看?” 段书斌道:“我也想过这件事,按理说,鹿岛商会算是敌人,突然热脸来贴咱们冷屁股,确实有点想不通,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华夏战国时候吕不韦奇货可居的故事,你们听说过么?” 段书斌以为,这两个倭人虽然身手和见识都不错,但对华夏典故就未必了如指掌了,本来打算等两人摇头,就给他们普及一下华夏古代史,结果两人一点头:“听过一点。” 这让段书斌吃惊不:“华夏的故事,你们倭国也知道?” 林和夫笑道:“在广目町做猎户时,听华莲宗的师父讲古,多少知道一些,那吕不韦是大商人,相中了秦国落难的王子,说:‘此奇货可居也’,花大价钱帮他登上王位。” 北谅介道:“在下是东山道武士之后,家父曾为在下选过通晓华夏古籍的师父,他也讲过这一段。说吕不韦眼力非凡,落难王子登上王位后,没多久就薨了,吕不韦摇身一变,从一介商人一跃而成秦之相国,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直到始皇帝登基才收拾了他。” 段书斌目瞪口呆,他本以为,这两个倭人青年能用华语跟自己交流,已经是极限,没想到,他们对华夏的了解居然如此之深,换做自己,对倭国古史的了解,能有这般么? 林和夫又道:“不过,主公又不是秦之王子,也没有秦国这样的现成基业可以展布,鹿岛商会对主公示好,难道是看好主公的前途?” 北谅介微笑道:“如果主公能在虾夷地立足,成为虾夷共主,那么,与虾夷地毗邻的东山道,就完全处在主公的马蹄之下——以东山道之残破,两三年内,无恢复可能,更无人能挡主公兵锋,能与我们交好,这可是万金也换不来的——区区五十条人命,算什么?” 段书斌一挑大拇指:“你们两人,年纪轻轻,见识真是不凡,将来必成主公肱股之臣。” 北谅介谦虚地笑笑:“段大哥过奖了,其实对鹿岛商会来说,这才刚开了个头。” “请讲。” “东山道固然残破,虾夷地的形势也未必乐观,阿伊努人以渔猎为生,不尊王化,纵然一统各部,也难以支撑大规模战争,甚至粮草军械自给自足都成问题。若是从无到有一点一滴积攒,必然贻误战机。在这种情况下,主公必须寻找一名能搞到粮草军械的掮客。恐怕,这个位子,才是鹿岛商会需要的!” 林和夫忍不住叫了一声:“妙!若是他们得了这个差事,整个东山道,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啦。” “还不仅如此,主公占虾夷地,他们能在东山道呼风唤雨;倘若主公占了东山道呢?那鹿岛商会在关东的地位就再也无人能撼动,若是主公占了整个关东……” “乖乖,这鹿岛延吉的野心,还真不!” “聪明人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老家伙投机了一辈子,这么大的机会摆在眼前,没理由不抓住,五十条人命和整个商会的前程相比,算什么?给死者家属发上厚厚的一份抚恤,也就压下去了。” “怪不得,鹿岛延吉那老贼,把自己家的老大都派到咱们这儿来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段书斌突然一摆手:“噤声!伏地!” 三人一起悄悄的卧倒潜伏,心翼翼地往前张望。 林和夫的眼力最好,刚才光顾着聊天,没注意前方的情况,现在被段书斌出声提醒,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索性发动了天神之眼,注视前方。 在天神之眼的作用下,一切热源无所遁形,不远处,一条的白色身影正连蹦带跳的朝这边飞奔,似乎是个身材矮的阿伊努人。在他身后不远处,数条白影紧紧跟随。 暗灰色的长影从后方白影手中呼啸而出,钉在白影身前,白影似乎被吓得窒了一窒,但紧接着再一次发足狂奔。 三人心头一抽:“虾夷生猎!”紧接着,怒气在三人心中升腾而起。 主公说过,凡从事虾夷生猎者,皆杀!高市彻已然粉身碎骨,鹿岛商会跪地求饶,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公然蔑视主公?当下段书斌抽出双拐,北谅介握紧长枪,林和夫腾身跃起,一声怒喝,一把将两石强弓拉成满月! 鸣镝声响!利箭如利齿暴张的飞蛇,自空中扑下,带着长长的哨音,一头刺入坚硬的冻土!扎在追兵身前丈许处! 数名追兵的功夫也都不凡,箭未落地,猛一拧身子,硬生生地煞住了身形,最前面一人,脚尖离箭矢不足三尺。 白影微微一停,见到三人,随着一声惊喜的叫喊,如乳燕投林,一头扑进段书斌的怀抱。 这是个十二三岁的阿伊努姑娘,还没有到纹面刺青的年纪,粉嘟嘟的脸已经被冻得乌青,打着一双赤脚,在段书斌怀里瑟缩着,偷偷朝追兵方向望去。 段书斌沉着脸,打量追兵,在他心里,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已经是死人。 等他看清追兵,心头一紧! 追兵,居然也是阿伊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一章 破冰 3 “风吼峡以北的半岛,称为虾夷地,历来是虾夷人——不,阿伊努人的居所。彼处的阿伊努人分成大大十余部落,互相攻伐,但若是外人去了,必群起而攻之。” 聂清风的大帐里,鹿岛商会的二少爷鹿岛进正在给聂清风讲述他所知道的虾夷地概况,旁边张长云、上田哲三、仁表义文也在座。 短短六天时间,鹿岛商会连续两次为聂清风补给粮秣、被服等急需的防寒物资,捎带着还给追随聂清风的阿伊努牙合部与哚娄部提供了一批价值不菲的盐巴。 无论是迫于广目军的武力,还是真的幡然悔悟,鹿岛商会的做法让不少人颇感意外。但鹿岛延吉的一个做法让大部分人打消了疑虑:这些物资不是免费的,可以先以聂清风的信誉作抵押。 得知此事后,聂清风欣然同意。商人逐利,如果鹿岛商会白送物资,那才是真正要担心的。亏本买卖,不可能长期维持,有来有去,方能细水长流。既然对方敢采取这样的措施,说明是真心想做买卖,也可能是看好广目军的前途而进行的风险投资。 鹿岛延吉的次子鹿岛进负责押运物资,这子办事很利索,连第一次的赔礼道歉算上,他跟广目军打了三次交道,算是熟人。聂清风向他询问虾夷地的情况,见广目军老大如此礼贤下士,鹿岛进兴奋不已,就在聂清风大帐中滔滔不绝起来。 “过去倭国——不,和洲——把阿伊努人分为生虾夷、熟虾夷和都加留三等。居住在东山道南部,与倭人交往密切的,称为熟虾夷,这些人对和洲态度不一,亲近些地甚至住在城里,与倭人一般耕织买卖;疏远些的依旧操持渔猎的老本行,遇到荒年,还会勾结生虾夷南下抢掠。” 聂清风问道:“我等从东山道南边一路走来,怎么没见到几个‘熟虾夷’?” 鹿岛进苦笑:“不敢欺瞒大人,虾夷生猎的命令一下,无论生熟,要么被割了脑袋,要么做了奴隶、炮灰,现在东山道南部,已经快找不到阿伊努人啦——也难怪残存的阿伊努人对倭人恨之入骨。” 张长云问道:“那此处的阿伊努人,是生虾夷,还是都加留?” “风吼峡以北,全部可以看作是‘都加留’,不尊王化,不识礼仪,动辄厮杀,时时南下抢掠,东山道深受其害。此处的阿伊努人多半是生虾夷,牙合部与哚娄部能听从聂大人调遣,足见聂大人天纵之才,但那些‘都加留’尽是些见利忘义、不知廉耻的野人,甚至生食人肉!千万心。” 聂清风道:“那么,以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不好说,人没有带过兵,万一有个闪失……” 张长云笑道:“无妨,你去过虾夷地,熟悉情况,既然商队去得,军队自然也去得。” “那,若有不是处,请各位多多包涵。” “请讲。” “虾夷地极其广阔,都加留虽多,却不是处处皆有,况且他们仅懂得渔猎采集,居无定所,若能择一处水草丰美安稳处,立下坚固营寨,站稳脚跟,徐徐扩张,必有效用。” 聂清风问道:“往常鹿岛商会也是如此做的吧?为何没能站稳脚跟呢?” “成本太高,所获者无非鹿皮兽肉,海鱼地衣,得不偿失,再说也没有人愿意在苦寒之地与食人生番打交道。” 上田哲三问道:“既然商队去过,那么,与谁做买卖,又是哪些货物,比较抢手呢?” “风吼峡以北,有一支贺夜部与我等有些交情,对弓矢盔甲、布匹盐巴,来者不拒,”鹿岛进看看聂清风脸色,见他一脸平静,大着胆子道,“大人若想在虾夷地立足,不妨试试以夷制夷之策。” 聂清风一摆手:“好啦,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鹿岛进恭敬地一躬身,退出大帐。 见鹿岛进退出大帐,仁表义文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前方阿伊努人敌我难辨,贸然前往,恐有不测。方才鹿岛进说以夷制夷,我看,可行。不妨让牙合部或哚娄部在前面开路——都是阿伊努人,说话会方便不少。” 上田哲三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两部刚刚加入,还没有完全归心,急着让他们做马前卒,未必妥当,稍有闪失,恐有伤主公仁德之名。” 张长云道:“叫杜里克和戈里金来问问,说不定,他们也想早日到虾夷地呢。” 戈里金是哚娄部酋长之子,今年十六岁。广目军消灭高市彻营地,解除了哚娄部的灭顶之灾,哚娄部敬为天神,在酋长的坚请下,戈里金跟随广目军一起行动——这与华夏古时候的“遣子为质”有相似之处。 张长云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吵吵嚷嚷,伊头傀作一挑帘进来,一脸无奈:“主公,杜里克跟戈里金争风吃醋,为一个女奴打起来了。吵着要您做个决断。” 聂清风道:“正好要找他们,叫他们进来。” 俩人一进来,大家都是一愣:杜里克右眼肿的剩下一条缝,戈里金左边腮帮子高高肿起,像塞了个核桃,衣服全扯破了,东一条棉花西一根布条,一脸泥灰,像是两个刚打完架的叫花子。他们身后跟着气急败坏的段书斌——他来充当翻译。 一见聂清风,两人老老实实地跪下:“拜——卢仁贝——王。” 聂清风冷冷地看着两人,不答话。 两人倒也实在,聂清风不叫他们起来,就老老实实耷拉着脑袋跪着。 这下聂清风窘了,本来想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子一个下马威,结果人家不懂这个,这可咋办? 张长云偷笑了一下,对段书斌道:“段百户,问问他们,为什么打架?” 段书斌用阿伊努语跟两人交谈起来,起初两人还你一句我一句,后来声音越来越高,不搭理段书斌,又吵起来,也不跪了,跳起身来,恶狠狠互相对视。 段书斌大怒,吼了一句,什么,两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重新跪好。 段书斌朝聂清风他们一拱手:“主公,各位大人,前日属下寻路时,意外救下一个被都加留追赶的阿伊努女孩,她的部落被别的部落吞并,家人都被害了,只身一人逃到这边。”说着恨恨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愣头青,“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都看上了那女孩,非要决个胜负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二章 破冰 4 “杜里克,你知错么?” “俺……先看到,无错!” “戈里金,你比杜里克年长,怎么以大欺?” 戈里金不懂华语,听了段书斌的翻译,手舞足蹈地朝聂清风哇啦哇啦一通。段书斌愤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照实翻译:“按阿伊努的规矩,他打不过俺,就得滚!没见过这么赖皮的。” “放屁!”聂清风盛怒之下,爆了句粗口,“你们知道你们是什么身份么!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么!火烧眉毛了,还为这种屁大的事纠缠不清!” 这次不光戈里金,连杜里克都一脸茫然,不过俩子都知道,老大发怒了,悻悻然重新跪好,两双眼睛却不闲着,目光如飞刀,嗖嗖地飙来飙去,恨不得一刀把对方宰了。 段书斌无奈,劝道:“主公,他们,不懂这个。” 跪在地下两个矮人,一个不到一米四,一个刚刚一米五出头,站着没有聂清风坐着高,一跪下,快找不着人了。俩人看上去像两个学生,实际上都可以快算作成年人了。 你们咋这么不懂事呢! 聂清风开始头疼了。 这不仅仅是雄性动物本能的问题,折射出来的情况很多。 阿伊努人没有统一的国家,没有完整的民族意识,各部落的经济发展水平非常低——这都是他们后来被倭人征服的原因。 长期的氏族公社生活导致他们不守纪律、自行其是,自我意识过剩……怪不得倭人曾经说过:“虾夷……男女交居,父子无别……承恩则忘,见怨必报……或聚党类而犯边界,或伺农桑以略人民。” 杜里克、戈里金,这都算是阿伊努人中的佼佼者了吧?连生物本能都压抑不住么?阿伊努人啊,你们让我说什么好呢?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奴役他们,驱逐他们,甚至……屠杀?既然选了这条路,不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也得咬牙死撑下去啊! “主公,主公?” 聂清风疲惫地揉揉太阳穴,一抬头,看见咫尺和尚站在面前。 “大师年事已高,走这么远的路,想来也疲惫得很了,不去歇息,来这里做什么?” 老和尚笑得很宽厚:“来叫此二人回去读书。” 聂清风一怔:“读书?读什么书?” “《童蒙须知》。这两人在队中无事,必然惹是生非,前几日见老衲与诸少年进学,非要装乔模样,跟着读书。老衲见这两人虽属蛮夷之类,却颇有向学心,因此为两人特设一班。” “大师身负僧纲重任,还要亲力亲为,教这两个蠢货?” 咫尺笑笑,“老衲抡不得刀,放不得箭,只好在教化一事上略尽绵薄。这两人虽然愚钝,但天性纯良,不过野性难驯,偶尔发作罢了。这个不教,那个不教,到最后,他们只好拿野性作了人性,拿无礼当做守礼,做一辈子不尊王化的蛮夷。” 见聂清风默然,咫尺又道:“去虾夷地立足,是千年以来无人能做到的大事,行非常事须非常之法。千年以来,倭人官府换了无数,无论威压怀柔,手段统统用尽,对阿伊努人依旧一筹莫展,老衲思来想去,只有教化一途,不曾试过。” 聂清风心头一动。 既然阿伊努人的民族意识尚未完全觉醒,与倭人的矛盾就不会如后世的十字教与绿教那般闹得不可开交。咫尺和尚所说的教化,未必不是一条解决问题的新路。 “不过眼前么,老衲还是先收拾这两个孽徒——你们两个,只顾玩闹,今日的新书,诵熟了没有?没有?伸出手来!” 两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老老实实地把手举高。 咫尺脸色一沉:“左手!” 俩子垂头丧气地换了左手。 聂清风、张长云忍俊不禁,右手要留着写字,如何打得? 咫尺毫不客气,扬起戒尺,啪啪啪啪,一人两下,真打。 俩子给打得龇牙咧嘴,抖肩拧腰,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偏生还要做出心悦诚服领受状,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咫尺七十多岁的人了,能有多大手劲?俩子整日风刀里钻,雪原上滚,皮糙肉厚,几下戒尺,顶得甚事?无非是学生逃避惩罚的那点花招罢了,看张长云和上田哲三忍笑摇头的样子,多半是想起少年时往事了吧? 满屋子人个个忍笑忍得辛苦,咫尺打完,眉毛一立:“还不去诵书?” 两人如蒙大赦,跳将起来,朝聂清风鞠了一躬,夹着尾巴逃跑了。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大笑,聂清风目瞪口呆:“大师,我还没问话呢,你就把人放跑了?” “老衲失察,这便把他们叫回来。” 看着一脸慈祥的老和尚,聂清风不由想起那些给捣蛋学生在校长面前打掩护的班主任们,长叹一声:“算啦,不过,军中私斗,杖责二十,这规矩,须给他们讲清。下次再犯……” “老衲领命,这便去了,主公保重。”咫尺说罢,袍袖一摆,溜了。 聂清风苦笑着摇摇头,发现满屋子的人都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不由奇道:“各位,怎么了?” 段书斌心悦诚服地一拱手:“主公英明!” 聂清风莫名其妙:“英明?有何英明处?” “在下头一回听说,阿伊努人,能学诵华夏文章,写华夏文字。子曰有教无类,此其谓也。” 聂清风鸡皮疙瘩掉一地,这马屁拍得太过分,直接拿自己跟孔子比了,赶紧摇手:“段贤弟言过其实了,我不过一介武夫,何曾有教化之功?” 上田哲三低低叹了一声。 聂清风赶紧请教:“上田大人为何叹气?” “聂大人,老夫说句实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请讲。” “鬼神之说,老夫素来嗤之以鼻,不动明王下凡,纯属无稽之谈。” 屋里人心里咯噔一声,这老货,发什么神经?不动明王下凡,是一群和尚出自不同目的搞出来的说辞,聂清风虽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过,你现在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啥意思? 聂清风点点头:“上田大人所言,与我所想一般无二,请继续说。” 上田哲三缓缓扫视了众人一圈,道:“但一路行来,老夫在聂大人身边待得越久,就越是怀疑,难道世上真有天命眷顾者?” 张长云等人露出思索的表情。 “武勋先不提,东山道灾民,视聂大人为再生父母;一本道残党,心悦诚服;鹿岛商会,恣行不法,天良丧尽,遇到聂大人,规规矩矩做起正当生意;再看看这些桀骜不驯的阿伊努人,居然会去读华夏文章。这不是天命,又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三章 破冰 5 聂清风一摆手:“上田先生这话不对,我不信什么天命,三分运气,七分人谋。与其把这些事情归功于聂某一人,还不如说是各位呕心沥血、煞费苦心的报偿!” 仁表义文叹道:“若无主公,我等还不知在哪里呢,又怎能济济一堂,一展平生所学?论出谋划策,张先生首屈一指;论行政细务,上田兄当仁不让;若说修桥补路这些民生庶务,在下自认为也能对付两下,可我们这些人,都聚拢到主公帐下,甘心为主公奔走驱驰,若非天意如此,又当做何解释?” 聂清风呵呵笑道:“运数由天定,成败在人谋。我们还是先谈谈人谋吧——段贤弟救下的那个姑娘是什么来头,又是谁在追杀她?” 段书斌道:“那姑娘名叫胡斯科,身材虽,年纪也不大,却已经嫁为人妇了。风吼峡以北有两支阿伊努部落,一支却史部,一支撒蓝部,两部争斗已持续了数十年,这胡科斯是撒蓝部酋长的老婆。追杀她的,是却史部的斥候,奇怪的是,以她慢吞吞的速度,那几个斥候完全可以把她当场击杀,但他们却没有这么做,仿佛只是驱赶她向南跑。” 聂清风道:“也就是说,这撒蓝部,已经被却史部灭掉了?” 段书斌道:“此事颇为古怪,两部向来势均力敌,上个月时还打得有来有往,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撒蓝部说被灭就被灭了?” 上田哲三道:“不错,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我们一来出事了,必然有鬼。段百户,你通晓阿伊努语,又是救下她的人,可探听到什么?” “她说,黑色的乌鸦魔在保护却史部,可怕;却史部,不杀,大家都向这边逃。” 众人面面相觑,阿伊努人没有统一的宗教信仰,他们认为万物有灵,形形色色各路神祗满天飞,十分混乱。更让人郁闷的是,对神灵的解释权,不独独掌握在酋长或是萨满手中,任何人都可以宣称“神灵附体”。这个叫胡斯科的少女所说的“黑色乌鸦魔”到底是什么东西,恐怕很难说。 还有一重疑点,阿伊努人部落间的战争,战败一方往往被掠为奴隶,这种打了胜仗却只驱逐,不奴役,更不屠杀的做法是头一次听说。 见大家都不开腔,聂清风道:“自从一本道石原干二死后,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少多了,没想到在这苦寒之地,居然又冒出来。我定要看一看究竟。” 张长云沉吟道:“撒蓝部厮杀数十年,一朝覆亡,可见,那‘黑色乌鸦魔’必然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恐怕,主公又要出手了。不过,他为何不愿正面与主公对决,而要在背后搞这些花招呢?” 上田哲三道:“聂大人武力超群,连华夏超一品高手修罗神君尚且折戟,遑论他人?背地里使些为人不齿的手段,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有一点不知各位注意没有,从踏入东山道北部开始,各派势力,都在或明或暗与我军作对,比如高市彻,一个有几分胆色的亡命徒而已,也敢向聂大人挑衅;在挑衅之后,他的应对简直是漏洞百出,倒像是……身不由己。” 仁表义文道:“上田兄,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上田哲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转向段书斌:“段百户,请问这撒蓝部,有多少人?” “确数不知,但远远不是现在追随我军的牙合部、哚娄部这样的部落可比的,少说也有千余人。” 众人一惊。 仁表义文忙道:“这么多人,若是都向这边逃来,必然迎头撞上我军,我军救了牙合部和哚娄部,已经有点自顾不暇,再添上一千多张嘴……主公,这可是大麻烦啊!” 上田哲三平静道:“而且,现在调转方向已来不及——风吼峡就在眼前,无论朝哪边走,都是走回头路。我军一路走来,已经疲惫不堪,士气一垮,队伍就垮了。敌人可不战而胜。” 仁表义文点头道:“而且也能顺手打击主公的声望——能救的救,不能救的置之不理,哼哼,此人居心,真是险恶的很哪!” 上田哲三道:“如果老夫的推测是正确的,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同一人在操纵,那此人将是一个比奠源和尚、朝仓庆升、石原干二更可怕的对手。他对主公,对我军的弱点,了如指掌:操纵高市彻,筑阿伊努人京观,以激怒主公,挑拨我军与阿伊努人的关系;攻灭撒蓝部,驱赶撒蓝部败军来拖垮我军,他的每一招,都正好打在主公和我军的软肋上!” 段书斌忍不住道:“上田先生有些言过其实了吧,主公武艺天下无双,我军更是一等一的精兵,软肋在哪里?” 上田哲三道:“聂大人的软肋不在武而在心,我观聂大人行事,多求以德服人,素来先礼后兵,这样一来,固然是堂堂正正,天下称道,可也束缚了自己的手脚。那个看不见的对手只要不断地制造令他左右为难的麻烦就可以了,好比人头京观一事,就是在逼他选择:是要倭人,还是要阿伊努人,无论如何选,结果都是残酷的——所幸牙合部老酋长深明大义,我军躲过了分崩离析的境地;现在,又是一道难题:一千多张嘴,要,还是不要!” 聂清风轻轻叹了口气。 上田哲三继续道:“至于我军,走的是精兵路线,一路行来,以行代训,以战代训,越行越强,越战越勇。而我们的对手也深知这一点,故意拖着不与我军交战,采用各种手段,动摇我军士气——听说最近随着阿伊努人的加入,广目町出来的老兄弟们颇有些怨言?照此下去,不必长久,两三个月后,我军还有当初的精兵样貌否?” 张长云点头:“上田先生所言极是,此人必然对主公、对我军有极深的了解,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逼得我军手忙脚乱,疲于应付。此乃劲敌,主公万万不可大意。” 聂清风苦笑:“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哪还敢大意?各位,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看怎么应对马上到来的一千多张嘴。唉,也不知这是哪路大神,要与聂某为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四章 破冰 6 “自即日起,全队节食,每日三餐改为两顿,自聂某做起,先队官,后战兵,次百姓,具体条文由各队队官晓谕知会。无论华、倭、阿伊努各族一视同仁,各队须严查军纪,如有欺凌难民等作奸犯科事者,斩!” 聂清风的新律条一出,广目军一片哗然,几名队官紧急凑在一起商议。 事出突然,聂清风根本没有跟战兵队几个队官通过气,直接下了命令,比起三顿改两顿,这更让几名队官忧虑。 荒木梅愤愤不平:“主公这件事情欠考虑,我们是军队,又不是开善堂的,凭什么要省下自己的口粮喂这些野人?把弟兄们饿瘦了,叫那些矮子上阵么?再说了,这么大的事,主公为什么不与我们商量商量?” 楯冈一铁劝道:“不要心焦,主公虽然没有明说,但一直以来,打仗都是靠我们这些人支撑,上田大人、咫尺住持、仁表大人,甚至张先生,从来不对我们指手画脚;同样,百姓队的民事庶务,也不用我们操心。兵就是兵,民就是民。救济难民一事,原本就不归我等管辖啊。” 荒木梅怒道:“救不救济我管不着,可不能为了外人夺了自家兄弟的衣食!” 楯冈一铁耐心道:“三餐改两顿是一时权宜,等过了风吼峡,站稳脚跟,只怕吃四五顿也有,为何不能先忍一忍,挺过这段路呢?再说了,主公带头改,下头的弟兄们都没有二话,你挑头吵嚷起来,这可有点不成话了。” “我挑头?”荒木梅猛一跺脚,“我为了谁啊?好心当成驴肝肺!” 林和夫打圆场:“其实吧,俺倒觉得,吃两顿没啥大不了啊,原先在广目町的时候不一直吃两顿吗?多吃了几天饭,一下子改回去,受不了啦?另外,荒木妹子,刚才有句话可不大中听。” “哪句?” “外人。要细论起来,除了楯冈哥哥和近藤妹子从迎华馆开始就跟着主公,咱们哪个不是外人?” 荒木梅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道什么呢,就这个?没说你!说的是那帮阿伊努矮冬瓜!” 林和夫道:“黑海森足够大,才能容下百鸟百兽,俺琢磨着,现在这些阿伊努人,还算少哩,等进了虾夷地,满眼都是。将来,咱们手下的阿伊努兵,肯定少不了。早晚得琢磨怎么跟他们打交道啊。现在把他们当外人看,不大妥当吧。” 伊头傀作道:“是这么个理,荒木队长,你想啊,与其叫咱们的弟兄冲在前头,还不如叫这些蛮夷做炮灰哪,早晚是些送命的货,不给他们点好处还成?再说咱们现在形势不好,主公整日价犯愁,这节骨眼上,咱们就别给他添乱了吧?” 荒木梅对伊头傀作虽然没什么好感,但这话说得入耳,她眉毛一挑:“说的也是,那该怎么办呢?这些事现在还看不见影子,饿肚子可就在眼前了。” 一说到吃,众人都有些犯愁,他们这些战兵平日里后勤供应充足,粮米菜蔬尽他们先吃,除了每日要被逼着吃一次肉有些不爽,饭食总是有质有量,一路走来,有不少家伙还胖了好几斤,现在一说要饿肚子,都有些惴惴。 楯冈一铁是大将,大伙没法子,都去看他,可他也是一副窘相。 战场补给,最好的方法是就粮于敌,损敌人辎重粮秣以资我军,但眼下这个地广人稀、天寒地冻的状况,去哪里找敌人? 他冥思苦想了半天,颓然摇头。 荒木梅咬咬牙,道:“要不,实在不行,只好,拿鹿岛商会开刀?” 这话一说,在座众人的脸色都很古怪。 要说还是原来那个坏事做绝的鹿岛商会,大伙立刻抄家伙把它办了,还能捞个好名声,但如今鹿岛延吉真的做起正当买卖,隔几天还送一批物资,虽然是聊胜于无,却也表明了忠顺态度,更何况,他家老二还在聂清风手底下当人质呢。 作恶时放他一马,行善时一刀砍了,有这样的道理么?这馊主意要是敢报上去,聂清风绝对轻饶不了。 荒木梅自己也觉得不靠谱,撇撇嘴,不开腔了。 坐在最下首的北谅介突然道:“属下倒有个思量,不知当讲不当讲。” 楯冈一铁忙道:“有什么不当讲的,聚众公议,无论对错,皆免责。讲。” “在下曾被迫从贼,在一本道旗下苟且偷生。一本道虽多行不法,但有些手段却颇为独到,比如分路就粮之法。” “哦?何为分路就粮?” “各队队官带领,四下抄掠,遇到富商大贾,名声不好的,砍头示众,抄没家产,一半自留,一半分与百姓——后来全都装进队官的腰包——倘若遇到尽是些穷汉,只好自认倒霉,自家掏腰包填上开拔花销。但是,行此法以来,各队队官鲜有自掏腰包的,多半吃得脑满肠肥。” 荒木梅冷笑一声:“那当然了,一应花销统统自负,岂能不殚精竭虑?” 楯冈一铁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咱们也行这分路就粮之法?” 北谅介表情沉重:“正是!但是,此法有伤天和。高市彻匪帮覆灭后,东山道北部有粮食的只有两种人,一是鹿岛商会旗下商队,二是四散的阿伊努部落,或二三十人一伙,或四五十人一伙……” 楯冈一铁长叹一声:“明白了,我们要分头去向这些部落下手是吧?” 北谅介苦笑着点点头:“正是。听说高市彻匪帮虽垮,残余分子仍然活跃,对阿伊努人恨之入骨,屠村灭族之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众人脊背一寒,好狠毒!这计策是要广目军分头行动,化装成高市彻残余势力——反正在阿伊努人眼中,倭人都一个样子——四处屠灭星散的阿伊努部落,抢走粮食,杀光人口。广目军而精的作战编制与强悍的队作战能力,简直就是为此量身定做的;而那些连高市彻力量都抵挡不住、只能四处躲藏的阿伊努人部落来说,想抵抗广目军,简直是痴人说梦。 伊头傀作喃喃道:“有点太缺德了吧?再说,高市彻这地头蛇都找不到他们,我们仓促之间,怎么找得到?” 大伙一起看北谅介,北谅介骑虎难下,只好一条道走到黑,咬牙道:“不会的!我们找不到,但阿伊努人可以!我们让杜里克、戈里金带路,把那些与他们有嫌隙的部落洗一遍!主公如果问起来,就说是阿伊努人内部争斗,两人公报私仇!另外,以行代训,也是我广目军的练兵法门。各部分头出去,操演雪原战斗之法,也是情理之中,不会引起主公怀疑的!” 门口突然传来轻轻的击掌声:“真是好策略,好计谋!” 众人抬头一看,聂清风正微笑着走进来! “主公!”众人大惊,齐齐跪倒。 北谅介汗出如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五章 破冰 7 聂清风步履轻快,径直走到上座坐下,道:“都跪着干什么?起来。” 听聂清风口气不重,楯冈一铁心里反而打起鼓来,赶紧道:“近日队中缺粮,我等升帐议事,看看各队有什么好法子,不知主公驾到,万望恕罪。” 聂清风哈哈一笑:“我知道,队中缺粮,你们也沉不住气了。能出主意为我军分忧,很好,很好。” 聂清风越是不发火,北谅介心里就越紧张,刚才那缺德冒烟的主意肯定一字不漏被听去了,主公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恼火哩,要是臭骂一顿,甚至拖出去打一顿,都无所谓,可这么云淡风轻的说话,等会发作起来,肯定是雷霆震怒,算啦,自己惹的祸,自己来吧。 他一咬牙,大声道:“属下言语无状,谋划阴毒刻薄,有伤主公仁德之明,请主公重重责罚!” 所有人都屏住气,等着聂清风的回应。 聂清风没有着急回答,先沉默了片刻,扫视一遍众人,而后道:“都起来。” 楯冈一铁率先站直,荒木梅等人也先后起立,只有北谅介拜伏于地,一动不敢动。 “北君也起来。” 听到聂清风点名,北谅介不敢执拗,乖乖站好。 “广目军的规矩,许公议,不许私议。你们升帐议事,所论又是我军急务,各尽所言,何过之有?” 楯冈一铁心头一松,偷眼望望大伙,大伙也是悄悄交换眼色,都在暗自庆幸。 聂清风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没有理会,继续道:“至于北君所言,虽然有些过分,但也仅仅是言语而已,我不会因言罪人。你们可听好了,仅仅是言语而已。” 众人心头一凛,齐声答道:“遵命!” 军议上畅所欲言,值得鼓励,出馊主意也无妨,但若是不经上级批准,擅自达成协议,自行其是,那就远远超出聂清风的容底线了,他绝不容许倭人下克上的劣根性在自己队伍里发作。 北谅介低声道:“主公一片爱护之心,属下感激涕零,但,缺粮一事关系重大,敢问主公,可有应对之法?” 聂清风自信地笑道:“有。今日来见各位,是来与各位开灶的。大石,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聂清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火头军大佬龙造寺大石提着两个布包走来,朝众人点点头,算作打招呼,解开布包,拿出里面的物事,每人分发了一个,也分给聂清风一个。 拿在手中的是一只木盒,抽开盖子,里面有一只木碗,一把木勺,一双筷子。碗里是一整块热气腾腾的大肉,浓黑的汤汁把一阵阵厚重的油香气灌进大伙的鼻孔。 楯冈一铁等人顿时大皱眉头,而段书斌眼睛一亮:“鹿肉!” 聂清风拿筷子点点碗中肉块:“别发楞了,吃!这,便是今日第一顿,吃不饱的,活该饿肚子!吃!”说罢,夹起肉块,用碗托着,带头大嚼起来。 段书斌毫不犹豫,提起筷子就上,对他来说,这样大块肉可是难得的美食佳肴。 汤汁味道十分浓厚,又很咸,似乎用了不少酱汁;肉是大块的里脊肉,顺着肉纹切成四四方方大块,有些硬,段书斌第一口吃着味道不错,第二口咬得贪了,竟没咬断,上下牙锯了一锯,这才咬断肉丝。 等第二口下肚,他哈出口热气,道:“滋味尚可,火候略大,有些硬,我等吃不是问题,百姓若吃这个,不知牙齿肠胃是否消受得了——各位怎么不吃?” “呃,吃,吃!”楯冈一铁赶紧夹起肉块,啊呜咬了一大口,表情有些扭曲。 各人见主公和大将都开始大嚼特嚼,也只好纷纷低头吃起来。荒木梅口的嚼着,一点儿金戈铁马的豪气也没有,特斯文。 见众人吃相文雅,龙造寺大石忐忑道:“呃,那个……是不是,很难吃?” 一众倭人相视苦笑,楯冈一铁道:“大石,谁要说这肉不好吃,我第一个不同意。但是,嗯,这些年来……” 林和夫道:“这些年来,大伙吃素吃惯了,归根结底,还是当年倭皇那条狗屁‘禁肉令’的缘故。偶尔吃吃可以,但当做饭食大口来吃,难免心里有疙瘩。” 楯冈一铁和荒木梅同时叹了口气。 楯冈一铁道:“我固然知道,这条法令,实在是迂腐,可身为武士,总归,总归是……” 段书斌有些不解:“肉能垫饥,一斤肉足顶二三斤粮食,在华夏,放开吃肉,寻常百姓只能想想,怎么这和洲有肉却不吃,真是怪哉。” 聂清风道:“身为武士,有些东西,是难以割舍的。段贤弟,我这么说吧,假若有一天,有人要你剃光前额头发,结起老鼠尾巴一般的丑辫子,向留着一样丑陋发式的野人折腰下拜,你肯不肯?” 段书斌哈哈大笑:“主公真会说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随意毁伤?真要有那一天,属下还不如自己抹了脖子痛快。” 聂清风向楯冈一铁他们一指:“这就是,他们为何时至今日,吃起肉来心里仍是疙疙瘩瘩。推己可以及人,既然我们不愿剃发留辫,他们自然也不愿吃肉——一时权宜可以,要真正打心眼里认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楯冈一铁大声道:“主公宽宏,我等铭感五内!” 北谅介道:“不过,如主公所说,剃发留辫是蛮夷鄙陋之俗,华夏贵胄行之,是以夷变夏,大逆不道;吃肉可是华夏风俗,似乎不能相提并论吧?” 这子,晓事!聂清风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见聂清风微笑,北谅介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抖擞精神道:“其实和洲并非人人不愿食肉,只是少数人一时想不开,其实,效仿华夏,有什么不好?在下加入广目军时间虽然不长,却见到处处是蓬勃向上的新气象,所行军法民法,皆是前所未有的善法、新法,离经叛道的事情多了,只要秉持一颗救世救民之心,又何苦在吃肉这等事上自欺欺人?” 楯冈一铁苦笑了一下,当初在广目町面临断粮危机时,主公曾身先士卒食肉,自己也不得不跟随,那是一时权宜;而这一次,主公是要借第二次粮食危机强行破除倭人不食肉的风俗啦。算啦,主公有令,武士岂能不从?再说了,向华夏学,又有什么丢人的? 想到这里,他朝聂清风一拱手:“主公放心,此事包在在下身上,凡广目军战兵,三日之内,管教他们一个个大口吃肉!” “一铁,你可要搞明白,这不是一时权宜,而是确凿不移的移风易俗法令!以后日日皆然,你能叫手下们心悦诚服么?” “请主公拭目以待!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担心,主公找不到那么多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六章 破冰 8 当广目军全军上下开展轰轰烈烈地吃肉运动时,离此数百里外的白石桥守军处,得到了鹿岛商会的一批商品和物资,大将佐忙着抢夺属于自己的那份财物,连守将板仓由名也不例外,草草见了鹿岛商会的代表一眼,就带着醺然的醉意,陶醉在上好的全套鹿皮卧具的温暖里了。 一片混乱当中,鹿岛商会的代表悄悄退出大帐,来到军务参赞志贺雄之的屋子里。 志贺雄之跟野阪参两人都在,一见来人,他们又惊又喜:“昌,你怎么来了?你父亲呢?” “志贺叔叔,野阪叔叔,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吧?这鹿皮围腰和护手是给您二位的见面礼,千万别客气呀。” 志贺雄之笑道:“这么大老远的带东西来,真是太客气啦,替我向你父亲问好吧——聂清风这人还好相处吧?” 鹿岛昌一愣:“您怎么知道我们没跟他硬顶?” 野阪参道:“你能平平安安来见我们,只有一种可能,你爸爸改了买卖,吃素念佛了,对不对?” 鹿岛昌心悦诚服道:“两位叔叔,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们一样聪明呢?” 两人一起大笑,志贺雄之道:“你到我们这把年纪,懂的事情自然就多啦。” 野阪参也笑道:“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人,别整天琢磨些用不着琢磨、也不该琢磨的事儿,自然有机会变聪明。” 鹿岛昌心头一紧。 志贺雄之道:“昌啊,我们跟你父亲是老相识了,他再有本事,总有老的一天,你是老大,只要安安稳稳为商会做事,还怕会长这个位子飞走?” 鹿岛昌尴尬道:“我哪有这样的想法?弟弟比我聪明得多……” 野阪参打断道:“这话不错,他是比你聪明得多,把好事都抢了!” “好事?他现在,为了家族,在聂清风那边当人质呢!” “聂清风将来的地位不可估量,能在他手下做事,稳赚不赔。与这相比,商会不过是个买卖。” 志贺雄之点头:“他主动离开商会,也是在告诉你,不想跟你争会长的位子,你弟弟足够聪明,你可别做什么犯傻的事情!” 鹿岛昌感激地一鞠躬:“谢谢两位叔叔!” 志贺雄之道:“这件事就先到这里,我来问你,本次运粮过来你带了不少鹿皮,这东西可不好找。现在已是秋末冬初,鹿群该陆续迁徙到虾夷地去了,你从哪里搞到的?” 鹿岛昌谦逊地笑笑:“两位叔叔,这鹿皮是聂清风卖给我们的,一张鹿皮换十石粮食,父亲说这买卖做得。” 志贺雄之拈须微笑:“岂止做得,你们可赚翻了!苔原鹿成群活动,警觉性极高,想猎一头都不易,完整皮毛极为难得,再加上今年冬天极冷,鹿皮价格居高不下——昌,留下点皮货,别在这边都吐完。继续过桥朝西走,在那边,一张能顶这边一张半!” 鹿岛昌惴惴道:“桥那边,安全么?” 两个老家伙对视一眼,笑道:“你来时用来保平安的方法,接着用就成!” 鹿岛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路上盗匪不少,我备了面广目军的旗帜,那边好使么?” 志贺雄之道:“怎么会不好使?桥西边有不少坞堡,当初聂清风帮他们起出了一本道留下的粮食,他们现在不缺吃,只缺穿;再加上感念聂清风的恩德,见了这面旗,肯定不会为难你!” 野阪参把手揣进鹿皮护手里,感受绒毛带来的温暖,感叹道:“广目军果然有两下子,能想出拿皮毛换粮食的办法,捎带手的让你们也赚了一笔。看来,这聂清风,还懂得有财大家一起发的道理。你们商会,这次可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啦。” 鹿岛昌苦笑:“什么大树啊,都快没粮食吃了。就算这拨货物全脱手,来回也得一个月——他们早饿死了,现在,聂清风逼得没办法,疯了似的打猎吃肉啊,啧啧啧,他手下还真可怜。” 野阪参道:“你正好说错了。聂清风现在不愁吃,他让你来做鹿皮买卖,用鹿皮换粮食,不是为了解燃眉之急,而是图将来。” 鹿岛昌一头雾水。 志贺雄之道:“苔原鹿难猎,那是对倭人说的,在虾夷人看来,这不算什么。聂清风一次出手这么多鹿皮,手下必然有一大帮虾夷人——少说也有五六百吧?” 鹿岛昌心悦诚服道:“志贺叔叔猜的不错,现在聂清风手下有三支虾夷部落,一支牙合部,一百来人;一支哚娄部,二百出头;我走时还有一支从风吼峡以北迁过来的虾夷部——撒蓝部,这支部落少说也有千把人。三个部落去掉老弱病残,算算能开弓射箭的精壮,五百人差不多。” 志贺雄之又道:“如果以为虾夷人会拖聂清风后腿,那可是大错特错了。没有聂清风时,他们也没饿死!这些虾夷人或渔或猎,就是没有一个种田耕地的!我猜,聂清风这样做,他为虾夷人提供保护,虾夷人给他提供肉类、皮毛这些东西作为交换。他饿不死,而虾夷人,也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区别只是他和手下改改口味而已。” 野阪参道:“还不仅如此,他这一手,看似平淡无奇,却把整个东山道都盘活了。” “怎么说?” 野阪参抬抬手:“我现在手上套的,不是聂清风的恩惠么?他用鹿皮为引子,把东山道西边的粮食和东边的皮货穿起来了,把虾夷人和倭人穿起来了,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你说,东山道上上下下,哪个不念他的好?” 志贺雄之补充道:“昌,记住,跟住聂清风,千万别放手!” 这时候,聂清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有心人眼中的绩优股,正在对着桌上的一封信冥思苦想。 这封急件是田森杏奈发来的,落款却是江户城华夏援护总队队正葛立武! 这封信来到他手中,可不容易,几乎跨越了半个和洲! 龟缩在江户城醉生梦死的葛立武发现了重要情报,他找到了聂清风安排在江户城的情报人员。情报人员获得情报后,用飞鸽传书的方式通知了隐藏在黑海森深处剥云山中主持别业大局的能忍和尚,能忍见事关重大,立即与赫连云云跟林多喜通报,赫连云云使用铁墓与聂清风的个人信息终端连线——信息终端被聂清风留给了驻守在东山道中部、收拾一本道残党的田森杏奈,田森杏奈火速派出信使,追赶聂清风。最后,在耽搁了将近整整一个月后,这封信件,终于送到了聂清风的案头。 先后两拨华夏来人,意图对聂清风不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七章 破冰 9 作为被架空的华夏驻和洲援护总队队正的葛立武,他现在的生活过得轻松而谨慎。 受皇太孙朱允炆的命令,援护总队接连下令,召回分散在和洲各处的援护队精锐,返回国内,统一编制。表面上看,这是为了整顿军备,实际上,朱允炆另有打算。 洪武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没多少时日了。继任者要么是朱允炆,要么是驻守在北平、为国守藩篱的燕王朱棣。朱允炆对军事一窍不通,手下有没有什么出色的战将,一旦双方撕破脸,吃亏的一定不是朱棣。 常规武力方面,朱棣完胜,但在有元力的武人方面,朱允炆有优势,他是皇太孙,是国之储君,有普通藩王无可比拟的人望。他下令调回和洲的援护队,也有加强实力的意思,更何况,重病缠身的洪武皇帝,也允许他这样做!至于和洲这种番邦下国,由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朱棣会怎么想,不得而知,葛立武可一肚子不爽。原本自己是和洲的土皇帝,呼风唤雨,自在得很,日子过得轻松惬意,这一下子成了光杆老将,堂堂上国驻和洲的大员,居然要看倭人的脸色行事?朱允炆,老子跟你没完! 形势比人强,眼看葛立武就要从一方大员变成帮派头目,聂清风出现了,他为葛立武提供了帮助。俗话说现官不如现管,倭人本来就是媚强欺弱的货色,和洲武雄一发话,葛立武的生活又渐渐有了起色。 葛立武没有为表面一团和气的现象迷惑,他进行了深入的思索:无论自己还是聂清风,虽然远在和洲,但都与华夏国内的大环境分不开。自己的弃子身份已定,无论向国内的哪一派投诚,都不会有任何作用。唯一能有帮助的,就是手头这个援护总队队正的名头,自己若是周天子,哪个来做齐桓公呢?因此与和洲现存的实力派搞好关系,是唯一的出路。 现在和洲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无论关西关东,都在打仗,无论选择哪一派,都会得罪其余派别,一旦下错注,华夏那边回不去,这边又得罪了赢家,那这大半辈子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反复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与聂清风保持密切联系——都是华夏人,天然亲近,有什么不可以?强者不可能甘于寂寞,就算暂时只是一个里正大的芝麻绿豆官,也必然要乘势而起!刘邦当年不过也是个亭长! 聂老弟,你可千万要争气!老哥哥下半辈子的幸福,就靠你了! 聂清风远遁虾夷地的消息并没有让葛立武惊慌失措,他注意到,安排在江户城的广目町细作依然悠闲自得,时不时跟自己保持联系,通报一下聂清风现在的行程,这让葛立武暗暗高兴,聂清风绝不是像南海道和东海道吹嘘的那样“落荒而逃”,而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撤退。打虎不死,哼哼,你们等着吧! 前几天,一份报告引起了葛立武的注意。 从华夏来了两拨不速之客,两拨人的行为都很古怪。 现在在葛立武手底下混的家伙,功夫不怎么样,认人的本事可不差——这年头,华夏来人,要么是顶着圣旨来的钦差使节,要么是敢跟禁海令对着干、不把自己命当回事的能人。甭管哪一种,葛立武都得罪不起。 第一拨是两人同行,一老一少。老头是个目露凶光、狠巴巴的瘸腿老道;少年容貌俊朗,丰神如玉,但绝不是绣花枕头,隔开八丈远,都能感觉到如同海潮般澎湃的元力波动。两人四处打听聂清风的下落。 那少年没人认识,认识凶老道的人可不少。这老道是货真价实的超一品高手寒鸦道人!当年华夏有四大超一品元力高手:修罗神君、寒鸦道人、枯肠和尚,再加聂清风。这老牛鼻子行事亦正亦邪,谁的帐也不买,据说当初在聂清风手底下吃过亏,这次来和洲打听聂清风下落,来者不善。 有本事的人脾气总是大些,根本没把葛立武放在眼里,连招呼都没打一个,自顾置办行李,整理行装,在江户城休息了两天,马不停蹄地上路,一路向东北方行去。不用问,肯定是追赶聂清风去了。 葛立武还没来得及通风报信,第二拨人马到了,这次来的人葛立武认识,是皇太孙朱允炆手下,叫李闻升。在华夏时,两人有过一面之缘,现在可有十多年没见了。 两人相见,寒暄了一番,李闻升这次来,是为皇太孙在和洲置办产业的。他问葛立武,和洲哪处对华夏恭顺,哪处气候宜人,可作天家居所。 葛立武心头一动,国内形势有变! 狡兔三窟,仅得免死。皇太孙这是要给自己预留后路?哼哼,留后路是不错,但这么早就急急忙忙凿洞,岂不是说,你根本没有在争位斗争中获胜的决心! 当然,人没有这么傻的。置办了产业,来不来就不一定了,到时候皇太孙或来和洲,或出海外,再不行,找个地方躲起来做和尚,也是可以考虑的么。 想通此节,葛立武将和洲虚实和盘托出。而李闻升的回答也让他暗暗心惊,这厮野心不,他不止是要给皇太孙谋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还想扶持一批忠于皇太孙的倭人起来,一旦华夏有变,这批倭人,便可以成为皇太孙的强援! 李闻升,我老葛不是什么好鸟,贪墨的额度,剥皮实草五百回也不够;祸害的姑娘,名字缀起来能成一军,可是,老子可没做过这么数典忘祖的狗屁事!拉倭人回去杀华夏人?亏你想得出来! 没等葛立武想好怎么答复,李闻升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聂清风是燕王手下,他来此处,就是要收拾和洲,好为燕王张目的!作为皇太孙亲自点名提拔的援护总队队正,老葛,你的立场可要坚定! 葛立武目瞪口呆,信口雌黄指鹿为马的本事,老李,你超过俺太多了! 聂清风要是燕王手下,早回华夏去砍得你们人头滚滚了! 葛立武调查过聂清风当年在华夏的恩恩怨怨。超一品高手,要说没点江湖人的恩怨情仇是不可能的。救过燕王的命,那纯属偶然,当年燕王受洪武皇帝钦命,外出就藩,那时他才二十多岁,行事还不够纯熟老练,险些被蒙鞑好手刺杀,机缘巧合之下,被聂清风救下;后来聂清风跟毕葛倪马四大家族扯破脸,大开杀戒,燕王替他打了掩护,收拾善后,算是还了这份恩情。从此两人再无交集,说聂清风是燕王手下,你嘴巴有病还是我耳朵有病? 葛立武心里打鼓,嘴上却没有丝毫放松,拍胸脯说自己受皇太孙大恩,自然要以死相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聂清风不是好鸟,必遭横死。李闻升得到了满意答复,心满意得的走了。他前脚刚走,后脚葛立武就刷刷写好了急件,通过聂清风临走留下的秘密渠道,把密信送了出去。 聂老弟,寒鸦老道去找你麻烦,想来你能应付得了,但这李闻升,他背后站的可是皇太孙啊,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你不但要对付倭人,还要心华夏本土的势力,哥哥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你千万千万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八章 破冰 10 “华夏人滚出去?”聂清风吃惊地问,“他们确实是这么说的?” 杜里克愤愤地一锤胸膛:“他们……找死!” 荒木梅怒道:“区区蛮夷,也敢蔑视上国,主公,我去收拾他们!” 上田哲三道:“居然敢蔑视华夏,连一本道气焰最为嚣张之时,也不敢放出这种狂言,何况荒鄙野人?此必是有人挑拨,主公不可因怒兴兵。” 仁表义文和段书斌都点头。仁表义文道:“现在我们到了虾夷地的大门口,阿伊努人有些紧张。却史部再强,再占地利,也挡不住我军兵锋,但,屠灭却史部,只怕其他各部会联合起来与我军为难啊。” 段书斌道:“阿伊努人各部情况不一。那些与倭人接近的熟虾夷开化较早,比较好说话;生虾夷就有些剽悍,不大好打交道,像杜里克的牙合部、戈里金的哚娄部,如果不是势穷力竭,会不会跟我们走到一处还很难说;至于风吼峡以北的撒蓝部、却史部这样的‘都加留’,那真是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砍人的。如果我们屠灭其中一部,其他部落必定视我等为凶神恶鬼,越发寸步难行了。“ 聂清风转向张长云:“张先生的意思呢?” 张长云笑道:“蒙童进学,《三》《百》《千》尚未记熟,便能写出洋洋洒洒的雄文,除了找人代笔,别无他途。阿伊努人男女交居,父子无别,倭人斥为蛮夷,自家浑然不觉,却能喊出对华夏的大不敬之语,恰如蒙童考中状元。主公不赶紧抱来赏几块糖瓜糕点,反倒要打人家屁股,不妥不妥。” 众人大笑。 聂清风微笑问道:“那以张先生之见,该如何?” “蒙童高中榜首,塾师必有大才。不去找他,找谁?” 上田哲三点头:“阿伊努人性倔强刚直,外来者能在旬日之间得其信服,此必智与力兼备者也,要揪出此人,恐怕不易。” 张长云道:“此人似乎对我军进驻虾夷地极为抵触,处心积虑与我军为难。葛立武来信中提到,目前可能与我等为难的,或是与主公有旧恩怨的江湖人,或是皇太孙朱允炆手下。长云斗胆问主公一句,您可有直面过去与将来的勇气?” 聂清风坦然道:“聂某自认为对得起天地祖宗,无论过去有何功德罪愆,一身担之;无论将来有何艰难险阻,一心平之!张先生不必顾虑聂某,尽管直言!” 张长云微微一笑:“有主公这句话,此事易耳。我等尽可以在此驻扎,只叫牙合、哚娄、撒蓝三部过风吼峡去收复故土便可。” 众人精神一振。 撒蓝部的家园在风吼峡以北,是被却史部打败赶到这边,收复故土势在必行;牙合、哚娄两部迫于高市彻与鹿岛商会的虾夷生猎之策,不得不向北迁徙以避祸,也是理所当然。这样一来,却史部抵御华夏侵犯的借口就不存在了——这明明是阿伊努人内部的斗争,与华夏有什么关系? 聂清风没有为张长云的妙计击节赞叹,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想到了当初五月花号上的那群强盗、偷、异教徒和破落户,一在北美大陆站稳脚跟,立即掉头屠杀他们的恩人——印第安人。难道我们只能如那群强盗一般,以屠杀来对待原住民么? 他想到了倭寇在华夏大地上恣意横行、烧杀淫掠的岁月里,那些一身黑狗皮,满脸谄笑,一口一个“太君”的伪军。难道华夏与阿伊努的关系,也该像如此这般? 他想到了蒙鞑的民族分化政策,他想到了后世大行于世的代理人战争,他想到了一个个被撕裂的国家和民族。 站在我对面的敌人,是谁?从挑拨高市彻筑起阿伊努人头京观起,直到现在煽动民族间的对立与仇恨,他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这种极度疯狂的、却远远超越这个时代大部分人认知水平的毒计? 只要我一着不慎,立刻就会从众人景仰的救世主,沦落为与其他大名、豪强一模一样的竞血的青蝇、争穴的黑蚁!穿越以来我辛辛苦苦维持的一切,就要瞬间崩塌! 创造这个世界的外星人说过,这个世界,有且只有我一个穿越者,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与我,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必须把这个家伙揪出来! 聂清风猛然立起,大声道:“张先生所言,正合我意!段书斌、杜里克,立即将此事,晓谕阿伊努各部,那些失去土地的,无家可归的,我聂清风和广目军,替他们做主!” “遵命!”“是!” 两人领命而去,张长云又道:“主公,行此计需要耐心,阿伊努人不通战阵,若是两相攻伐,多半旷日持久,我军现已疲惫至极,军心虽尚可,民心却可能不稳,平民队那边,务要安稳!” 聂清风点头:“不错,我军不能自乱阵脚,平民队那边,上田先生、仁表大人,就交给你们二位与咫尺住持了,望你们——” 聂清风一句话未说完,伊头傀作突然闯进大帐,满面焦灼:“主公,咫尺大师病危!” 晴天霹雳! 满帐篷的人都傻了! 聂清风一把抓住伊头傀作,惊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怎么样?” 伊头傀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贱内正在,给他救治,一时半刻,还不打紧,但是,但是,贱内说,也就日的事情了!” 聂清风一把推开伊头傀作,一头冲出帐篷。 荒木梅难以置信地问道:“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病危?” 伊头傀作痛心疾首:“咫尺大师七十多岁的人了,走了这许多路,再加上华莲宗住持的职位压着,平民队事务管着,还要操心那两个阿伊努蛮子的学业,铁人也要垮掉。老太婆说,他能挺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上田哲三沉声道:“为何早不垮晚不垮,偏偏在此时?可有诱因?” 伊头傀作颤抖着,掏出一块干硬的鹿肉:“各位,近日,你们可曾,口舌生疮,脾胃不和?” 众人一惊。 广目军缺粮,以肉代之,营养失衡的问题,开始逐渐显露出来,最先打倒的,是那些老弱病残。 “老和尚清淡惯了,主公下令食肉以来,老和尚身先士卒,有一块,吃一块……”他不忍心说下去了。 荒木梅上前一步:“文官不是都有额外供给的干菜么!” “老和尚统统分给那些想吃菜而不得的义塾学生了!” 张长云怒吼:“快去咫尺住持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九章 破冰 11 聂清风一进咫尺和尚的帐篷,就看到他正斜倚在铺了鹿皮垫子的榻上,一脸安详地给弟子圆规安排什么——圆规是华莲宗首徒,这时候安排,多半是身后事了。圆规泪流满面,却一声不吭,静静听着。 见聂清风进来,圆规连忙起身行礼,咫尺起不来,欠欠身,聂清风赶紧上前扶住:“大师,大师,您别起来。躺着就好,躺着就好!” 聂清风后悔不已,数日来,咫尺和尚一直没有参加军议,自己怎么就没有发觉!老人的肠胃特别容易出问题,自己为什么要强迫他吃肉! 见聂清风无话,咫尺令圆规离开,对他笑道:“老衲寿限将至,抛却皮囊,身赴灵山,这是乐事。主公为何如此?” 聂清风握住老和尚干枯瘦硬的指爪,道:“大师为华莲宗、为广目町、为广目军、为和洲与华夏操劳了一世,可,可……” 咫尺轻轻拍拍聂清风的手:“主公啊,人固有一死,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又有什么好悲伤的?有些话,不吐不快,有唐突处,还望主公包涵。” “大师请讲。” “主公以为,倭人与阿伊努人,何者贵,何者贱?” “无贵贱之分。” 咫尺目光炯炯地盯着聂清风:“那华夏人与倭人呢?” 聂清风脑子嗡的一声! 无论是谁,包括聂清风在内,都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聂清风以华夏人身份统御众多倭人,要在和洲另立山头,这是自古以来绝无仅有的事情,他一直不肯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手下们,也很知趣的不去提,只醉心于一场接一场的胜利。似乎这个问题从来不曾存在过。但到现在,再也绕不开了。 想想前世那些惨痛的记忆,聂清风多么想说老子恨不能来个东京十日名古屋三屠什么的,至不济也要放句死了的鬼子才是好的鬼子之类的狠话,但望着咫尺老和尚诚挚的眼睛,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精神分裂,自己绝对是精神分裂了! 老和尚眼中焕发出神采:“主公可知,老衲虽然言必称华夏,但内心深处,还是个十成十的倭人,老衲也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若有一天,和洲也能攀上如华夏一般的高峰,该有多好!” 聂清风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咫尺自失地一笑:“是啊,一切不过镜花水月,正如老衲以前跟主公讲过的那样,若是倭人掌握了华夏一般的地位,那真是天下万方的噩梦了。倭人性多偏执、狭隘、鼠目寸光,骤获高位,必恣睢以害苍生,最后把自己也白白送掉。和洲的出路在何方,这,才是老衲真正担心的问题!幸好,遇到了主公。” 聂清风道:“大师,我聂清风不过是一介凡人,华夏与倭国的恩恩怨怨,凭我一人之力,如何解得开?走到此处,我真觉得,有些山穷水尽了啊。” “没有山穷水尽,哪得柳暗花明?主公啊,时穷节乃现,此时,我军上上下下,都在看着你,等着你的回答啊。你一句话,能把广目军送上云端,也能叫它粉身碎骨!” 聂清风苦笑:“我只看到粉身碎骨的惨状,要说什么,才能把它送上云端?” “咦,您刚才不是首肯了么?华夏人与倭人,同等贵贱。” 聂清风苦笑,刚才?刚才是老子看你没几天活头了,哄你开心!你还当真了?他轻叹一声道:“就算我肯,您说,华夏人肯不肯?倭人肯不肯?” 咫尺的双眼平静得如同无波的古井:“华夏人在哪里?倭人又在哪里?主公,这里是和洲,所有人,都是和洲人。” 聂清风楞了半晌,道:“请大师解惑!” “您觉得,和洲臣服于华夏,全部倭人皆为华夏人之奴仆,可破此难题么?” 聂清风真想说要有这么一天老子绝对喝酒喝到胃出血,但他现在不是热血愤青,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不能由着性子胡说八道,于是想想道:“不可。” “为何?” “没有人天生便是奴仆命,无论华、倭、阿伊努各族皆同。以蒙鞑胡元伪国为例,蒙人高高在上,南人的性命不过值一头驴钱,才九十八年,便分崩离析,北窜大漠。一时臣服,未必一世臣服;一世臣服,未必世世臣服——贵中华,贱夷狄,虽能图一时平安,终非万世基业。” “主公所言极是,佛家说众生平等,与此略同。那,主公布武和洲,一统各藩,然后维新图强,反客为主,压制华夏,推行三族共存共荣之新政,如何?” 聂清风惊讶地望着面带微笑的老和尚,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大师,您没忘记自己是个倭人,我聂清风可也没忘了自己的祖宗!反攻华夏?您疯了?” “以夏变倭痴人说梦,以倭变夏数典忘祖,主公,如此说来,我们走进了死胡同,出不来啦?” 聂清风语塞。 华夏与倭国,一千多年的恩怨纠葛,一千多年的爱恨情仇,宛如亘古不变的绵延冰川,岂是一己之力可以打破的?征和洲容易,服和洲却难!再反观自己,稍有不慎,一顶汉奸的帽子当即扣上,永世不得翻身! 夹在华夏与倭国之间,行事何其难也! “今日和洲,不是倭国;而您,也不是华夏。就算您一统和洲,也不算以夏变倭;就算您穿倭服说倭话,也不算以倭变夏。主公啊,自打您来到和洲,这和洲,就已经变啦,您应天时而生,要的就是领着大家,走出一条前人未曾走过的新路来!” 聂清风一怔:“大师的意思是——” “是华夏,又非华夏;不做倭人,却要先从倭人做起。既然主公将来是和洲之主,必定先有做和洲人的觉悟。” 聂清风面色一沉:“大师的意思,是叫聂某忘了祖宗墓庐所在,一心做个土王虏酋?” 咫尺摇头:“非也。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是功是过?北魏孝文帝改弦更张,效仿汉法,是功是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章 破冰 12 聂清风不假思索:“有功有过。” “对何者有功?何者有过?”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御外侮,有大功,但自此赵非赵矣;孝文帝改革变法,富国强兵,百姓安乐,有大功,但国兴而鲜卑亡。”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夷狄于华夏,多有攻玉之效,华夏之所以为华夏,万邦景仰,不在于抱残守缺,而在推陈出新,生生不息。因此蛮夷的长处,常常化作注入华夏强盛源头活水的一掬清流;而蛮夷学华夏,却常常弄到化夷为夏。和洲强,华夏自然不甘于人后。” 聂清风心头一动:这可以算作问题倒逼改革么?如果自己真的成为和洲之主,是否可以把和洲作为一块试验田,主动去探索那些华夏未曾走过的路呢? 见聂清风只是沉吟,并不答话。 咫尺微笑道:“主公可是担心,天道轮回,百年之后,一旦华夏弱而和洲强,琉球惨剧将重现?大可不必担心。华夏不是和洲能撼动的,就算事有非常——”他停了一停,直视聂清风的双眼,“难道主公对华夏,如此没有信心?” 一语惊醒梦中人,聂清风猛地抬起头来。 他坚信,有些东西,是不会随着时代、乃至时空的变迁改变的。譬如华夏的精神。 蛮夷肆虐中原,窃据权柄时,华夏不曾屈服;列强斩木揭竿,瓜分豆剖时,华夏不曾屈服;倭寇为患,几乎把华夏逼到亡国灭种边缘时,华夏不曾屈服;强敌环伺,贼夷必欲倾覆我而后快,在全世界范围内拉起反华同盟,气焰嚣张时,华夏同样不曾屈服! 一次次的苦难,在华夏人心里留下一块块永不磨灭的伤痕,同样,也变成一块块象征民族奋进与崛起的勋章。华夏就这样一次次从苦难困顿中昂然立起,一次次变得更完备,更强大,一次次更接近华夏一词至美至善的最终含义。 巨龙终将遨游天际。 聂清风的眼神变得清澈而坚毅。 在我来的那个时代,这条巨龙曾经在麻木与困倦中沉沉睡去,这一睡,就是百年,以至于豺狼虎豹忘记了它的威仪,恣意横行。而这一世,幸好幸好,它还没有开始沉睡,只是稍稍有些打盹,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在它即将入睡时,提醒它一下呢? “华夏若龙,那么和洲便是托举它的长风与密云。” 咫尺和尚欣慰地笑了,他似乎有些疲惫,低声道:“如此,甚好。愿主公早有凌云驭风之能,擘电为旗,鸣雷为鼓,一展胸中抱负,老衲,必为主公,善祝善祷……一路行来,真是有些……乏啦。” 聂清风眼睛有些发酸:“大师,我安排一下,您随我过风吼峡,铃木鹿取已在那边等候,我们去打开铁墓,我延您二十年寿数!我看哪个敢拦!” 咫尺和尚费力地微微摇头:“多谢主公啦……生死有命,主公有包容天地的志向,有翻云覆雨的手段,二十年之后事,可知也,何必用那些祸福难料的手段,何必贪恋尘世浮华?徒增业报耳。” 聂清风知道,咫尺和尚决心已下,要以正常死亡的方式来与这个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世界告别,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能悲哀地静立在榻前,向静静合上双目的老和尚行注目礼。 “主公……”老和尚眼睛闭着,口中还在喃喃低语。 聂清风连忙俯下身去。 “华夏法,诚善法也。然和洲民智未开,生搬硬套,反不为美。宜有所损益,相实而行,徐徐而行。至于和洲乱事——”老和尚胸膛起伏,努力吸了几口气,突然用尽力气,大叫道:“事到万难须放胆!” 望着耗尽了全身力气,气若游丝的老僧,聂清风热泪长流,一躬到地:“谨受教!” 一出帐篷门,张长云等人都围上来:“主公!” 聂清风喉头哽咽:“咫尺大师已是弥留之际,让他歇息几日,不要去打扰他。” 张长云神色怆然:“大师一世劳苦,也该歇歇啦,该歇歇啦。不知华莲宗与平民队,如何安置?” 聂清风道:“华莲宗由咫尺大师首徒、圆规和尚执掌,平民队的事务,暂由上田先生统御。” 上田哲三上前一拱手:“谨遵主公号令。人生百年,孰能不死,咫尺大师心愿已了,生已尽欢;当此之时,我等当勇猛精进,不可过于悲伤,免得让大师心生牵挂,徒增他灵山之路上坎坷。” 这一声“主公”让所有人心头一震:上田哲三,松口了! 上田哲三一直以战死的北陆道大名樱内诚亮托孤之臣自居,对聂清风虽然尊重,但只称“聂大人”而非“主公”,直到今日,方才改口,看来,咫尺老和尚的境遇,对他影响很大。 聂清风也怔了怔,没想到这倔强的老头会在这个时候向自己输诚。不等他开口,上田哲三又道:“既然主公以平民队重任相托,下官不敢不从,现有一要事,须得主公拿主意。” “请讲。” “前些日子队中缺粮,主公带头食肉,暂缓断粮之危,现在要等阿伊努牙合等部攻破风吼峡,没有十天半月,绝难做到,为平民队计,请主公带头吃菜。” “吃菜?”聂清风十分疑惑,“天寒地冻,哪里有菜吃?” “有,只是色香味俱无,怕主公不肯吃。” “有便吃!” 上田哲三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黑砖头样的家什:“菜蔬在此。” 众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看起来像一堆头发切碎压成的砖块! 段书斌从上田哲三手中接过这块黑漆漆的家伙,闻一闻就大皱眉头,有一种酸叽叽的呛鼻味道,想来滋味也不怎么样。他顺手递给聂清风。 聂清风接过来,翻来覆去看看,问:“这是什么东西?能吃么?” “这是撒蓝部酋长的未亡人胡斯科的主意,她说,有一年撒蓝部遭逢雪灾,食物无所获,就从雪下找到这些东西,勉强可吃。此物是雪下干透的地衣,铲来洗净,煮透,烤干,粉碎,打坯,就成了这般模样。” 上田哲三停了一停,道:“献上此物前,杜科斯已经试吃过,无毒。” 仁表义文一皱眉头:“但倭人与阿伊努人饮食迥异,万一阿伊努人能吃,我等却吃不得,又该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一章 破冰 13 上田哲三笑道:“主公身体强健,百病不侵,何不先试试?” 聂清风恶狠狠剜了上田老头一眼。 上田老头笑眯眯道:“主公吃完,下官来吃,下官吃完,各位,无论文臣武将,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要吃;吃完后,再请主公于用餐时辰,在众人面前大吃特吃,而后,缺粮缺菜之忧可以稍解。” 聂清风毫不犹豫,接过菜砖,咔哧咬了一口。马上,他就后悔了! 树皮草根观音土,鞋底皮带杂树叶,这些玩意聂清风统统没吃过,有时候异想天开会设想一下咽到肚子里是什么感觉,但口中的这玩意,彻底刷新了“难吃”一词的底线! 乍一看,这货像是一块厚墩墩的黑砖头,仔细看,又像块染成黑色的大块干脆面,咬起来第一口,咔嚓咔嚓的脆响也挺像那么回事,可与唾液一混合,麻烦来了! 这家伙,居然不会变软,好像含了一嘴砖头末子!无数把纵横交错的锉刀在从不同方向、用不同力道狠刮口腔上皮细胞。咽还咽不下去! 与干硬异物的斗争才刚刚开始,另一股势力异军突起,是突如其来的苦涩!厚重的苦涩仿佛一架有力的千斤顶,吭哟吭哟地把舌头根子硬生生撬起来,堵在嗓子眼上。 不能吐!咽下去! 聂清风向自己发出无声的咆哮,尽最大努力把舌头捋直,猛一伸脖子,咕噜把砖头末子咽下去。食道里没有味蕾,去祸害可怜的胃吧,嘴巴好歹是解脱啦。 见聂清风呲牙咧嘴的表情,人人胆寒,楯冈一铁忍不住问道:“这……这地衣菜,如此难以下咽?” 上田哲三淡淡地道:“据胡斯科说,撒蓝部擅长放牧,此物他们常常拿来喂马喂羊。豆饼中掺上一成此物,通肠润便。” 聂清风恨得咬牙切齿,别人穿越,大半年的功夫下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声色犬马该享受地统统享受了,自己可好,吃糠咽菜倒也罢了,还要吃牲口吃的东西,还有没有天理! 见他一脸愤恨,上田哲三不慌不忙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虾夷地近在眼前,这点苦吃不下?再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初越王勾践为复国,可是连夫差的便溲都尝过,眼前这区区地衣,有何吃不得?” 一席话说得人人羞愧难当。 “别人走不了的路,我们走得了;别人吃不了的食物,我们吃得了;别人受不了的苦,我们受得了;如此,天下何处不可去?何事不可为?又有何人,敢挡在我军面前!” 说着说着,上田哲三激动起来:“前方的风吼峡,是挡在我军的最后一道关卡!只要过了此处,和洲各藩,还有谁敢撄我军兵锋!” 聂清风赞许地点点头,掂一掂手中的菜砖:“这东西有多少?” “足支三月。” “好。即日起,全军上下,人手一份!” 聂清风的目光投向东北方阴云密布的天空,目力极处,地平线附近,隐约有一条连绵起伏的墨线,和洲的最北端,虾夷地的入口,风吼峡到了。 终于到了。现在,牙合部、哚娄部与撒蓝部的三部联军,已经与挡路的却史部交手了吧?那个潜伏在最深处的敌人,也该露出头来了! 葛立武发出的警示中,那个独腿的道者必是寒鸦道人无疑。数月前,他与自己在护国忠王山一别后返回了华夏,当时他对自己不徇私情,国事为重的做法还大加赞赏了一番,为什么这次又毫无征兆地突然返回和洲?看来问题出在与他同行的那个华服少年。 寒鸦老道脾气极臭,谁的帐也不买,行事亦正亦邪,能与他同行,这少年是什么来头?他数次耍弄阴谋诡计,非要置广目军于死地不可,他与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 一切的谜底,马上就要揭开了! “报!”一名斥候急匆匆跑来,“主公,风吼峡中有两名敌人,正越过牙合部军阵,向我军快速逼近!” 众人听了都感到意外,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不说聂清风有和洲武雄的称号,单看广目军,自开始远征以来,从无败绩,无论什么样的对手,都不敢正面挑衅。这一次,敌人居然直挺挺地迎头撞来?好大的胆子! 张长云笑道:“主公,看来,这次要您出手了。敢直奔我军大营而来,必然有恃无恐。” 聂清风冷笑一声:“来得正好!” 上田哲三劝道:“我军按兵不动,只以阿伊努部为前驱,敌人诡计落空,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因此孤注一掷也说不定。主公千万心。” 聂清风刚刚走出广目军大营,就看到不远处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疾驰而来! 聂清风朝楯冈一铁招招手,示意他带拔刀队后撤。飞驰而来的黑衣人独腿,必然是寒鸦老道,这厮是超一品高手,十个楯冈一铁也不够他一只手,张长云猜的不错,只有自己能对付得了他。 楯冈一铁一看两名对手的身法,就知道自己远远不是对手,也不逞强,只是在聂清风擦肩而过时低声提醒了一句:“主公心。” 聂清风微微一点头,脚下发力,将两人拦在阵前。前面那人果然是多日不见的寒鸦道人,聂清风一拱手:“道长,多日不见,您又清减啦,为何去而复返呢?” 寒鸦道人冷冷地瞪着他,半晌才愤愤道:“姓聂的,老道上辈子一定是把你千刀万剐过,才欠下这许多人情!你们家婆婆妈妈的事情,真如狗皮膏药,等闲粘上一点,撕下来须得扒一层皮!早知如此,当年老道真不该被你们夫妻救下,还不如自家抹了脖子痛快!” 见寒鸦老道上来噼里啪啦发了一大通牢骚,却没有扑过来动手的意思,聂清风肚里有些奇怪,脸上仍是一副笑吟吟的神情:“道长何出此言?上次道长不与聂某为难,放聂某过关,聂某感激不尽,今日能在此地重逢,真是缘分,若不嫌弃,到大帐里来喝一杯水酒暖暖身子如何?” 寒鸦道人冷哼一声:“少废话,老子欠你们的,今天算是彻底还完了,从此以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一指静立一旁冷眼旁观的华服少年,“人,我给你带来了,剩下的,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聂清风大惑不解,自己何曾要老道从华夏带人过来?这华服少年是谁? 少年缓缓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问道:“阁下,可是和洲武雄、华夏超一品高手,上讳聂、下讳清风的?” 聂清风点点头:“正是。阁下是谁?来此有何贵干?” “来为母亲报仇。” 聂清风一愣:“令堂是——” 一句话未讲完,就听华服少年怒喝一声,长剑出鞘,一条银龙在呼啸寒风中破空而来! 好快剑! 聂清风心念电转之间,长剑已递到身前三尺! 子弹时间发动! 危机管理发动! 无效! 聂清风大吃一惊,自穿越以来,除了对付同等水平的修罗神君,这两项金手指百试不爽,即便是对上修罗神君,也不至于完全无效,难道这少年的功夫,比修罗神君还要高出许多? 一念未了,剑尖已经抵住咽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二章 破冰 14 寒光闪闪的剑锋直逼咽喉,微微抖动的剑身说明剑手的内心正在剧烈波动着。 聂清风吃了一惊,但也仅仅是一惊而已。无所谓,你只要往前轻轻一递,老子立马就回家了,来吧! 长剑指喉,聂清风反而平静下来,端详着眼前的对手。 这少年大约十五六岁,身材修长,肤色白净,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颇为俊俏。一身纯白锦缎纤尘不染,身后背着一个包袱。 好相貌。聂清风暗暗赞叹,可惜,长得有些阴柔,一副女子相。 面前的少年并不急着一剑刺死他,也没有放下手中剑,聂清风也不急于闪避,两人僵持着。 少年薄薄的嘴唇翕动了几次,仿佛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旁边的寒鸦老道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气氛开始变得奇怪,一点也不像寻仇的节奏。 站在聂清风身后全神戒备的楯冈一铁悄悄摇摇手指,向不远处潜伏在雪下的林和夫发出暂停攻击的指令。 在聂清风走出大营之前,林和夫已经提着转换为狙击模式的落魂潜伏在营外的藏身哨洞里,为聂清风保驾护航。对手速度太快,他的眼睛还没跟上,剑尖就顶上了聂清风的咽喉。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笨蛋,食指虚扣落魂的悬刀,随时准备击发。 得到楯冈一铁的指令,他缓缓放松食指,从虚扣变成了轻扣。 确实,原本杀气四溢的一剑,在顶到聂清风喉咙口的时候,突然变得死气沉沉。 他没有动手的意思! 少年的喉头蠕动几下,缓缓放下剑,缓缓归鞘,缓缓取下包袱,取出一样薄薄的物事。 那是一块檀香木的灵位,上书“先妣聂母倪孺人闺名珈生西莲位。” 少年转身,背对聂清风,把牌位端端正正地摆好,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地,向灵位叩拜。 看清牌位上的字,聂清风脑袋嗡的一声,麻烦真的来了! 自己魂穿的这具身体,早年在华夏是有妻女的。无论是咫尺和尚,还是寒鸦老道都提到这一点。特别是寒鸦老道,在护国忠王山时,明白无误地告诉自己:你的老婆是华夏东海倪家的二姐,闺名叫倪珈的! 当时自己正忙着对付净心宗,没空管这些;从护国忠王山下来,又要忙着对付南海道的威胁,种种桩桩麻烦事纷至沓来,这些个人私事无暇去处理,现在,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自己一直没想好,该用何种面目,出现在陌生的妻女面前,一直没想好,该用何种心态,去面对她们,而现在,不用想了,人家找过来了! 如果牌位上写的是“自己”的亡妻,那么眼前这个少年是…… 跪拜的少年直起身子,背对聂清风,芊芊素手解开了发髻。如瀑青丝霎时铺到腰际——这是个扮作男装的少女。 聂清风的呼吸都停止了:这就是我素未谋面的女儿?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面前这个女孩子,一定是敌人假扮的吧?我的女儿不可能已经这么大了吧?我还不老啊!我的女儿一定是乖巧懂事的,怎么可能做出拿阿伊努人的人头垒京观这种残忍至极的事情! “你,你是……” 少女缓缓转过身,垂下头,樱唇微启:“爹爹。” 聂清风身子晃了晃,倒退了一步:“你,你……” 少女眼中的仇恨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幽深如海的哀怨,她低吟道:“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 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诗》!聂清风苦笑了一下。 这个时代的华夏有点不一样,没有晋朝,也没有陶渊明,如果这个少女知道这首诗,一定是从“自己”或“自己”的妻子那里听来的。 穿越以来,最早听自己说《桃花源记》和《桃花源诗》的,是楯冈一铁,后来又加上广目町的百姓和学童,他们都以为,是自己假托华夏古圣贤之名写的。也就是说,这个少女,确实是“自己”的女儿。 姑娘,我该如何,面对你呢? “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 少女完成了她的吟诵,完全正确,满分,然后她抬起头,直视聂清风:“最后一句,有您的名字,也有我的名字。爹爹,我是契儿。” 聂清风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在护国忠王山时听寒鸦老道说过,自己和倪珈有个女儿,大名叫梦华,名叫契儿的。当时自己还觉得奇怪,这是什么怪里怪气的名,原来是取自这个“自创”的典故。 “契儿,契儿,你,你……” “爹爹,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 少女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娘和我,一直在等你。她说你一定会回来找我们,一定会回来,会回来……” 聂清风有些手忙脚乱:“我,我在闭关,出关以后,又……” 少女愤怒地瞪着他:“娘听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亏我们那么信任你!如果不是寒鸦伯伯,你要在这里藏一辈子,是吗?” “契儿,你听我说——” 嗤冷一声,寒光闪闪的长剑再一次擎在少女手中:“我没有你这样狠心的父亲!” 剑光一闪,长剑从聂清风的肩上刺了过去! 聂清风大感意外,这么近的距离,女儿的武艺如此高强,怎么会刺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契儿脚下一个踉跄,身子直挺挺地栽了过来! 聂清风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抱住她。她面色苍白,昏倒在了他的怀里。 “队医,队医!”聂清风扯直了嗓子喊。 广目军的大营,又一次躁动起来,人人心中既不安,又兴奋,几个高层也是如此。 “以主公的身手,居然躲不开公子的一剑!”林和夫一直在兴奋地团团转,好似一头在磨道里疯狂追逐胡萝卜的毛驴,“虽然匪夷所思,但是,但是这是事实,就算与主公有再多过节,公子毕竟是公子,一定会留在军中的。到那时,嘿嘿嘿……” 荒木梅摇头道:“别高兴得太早,听她的意思,主公好像是抛弃了她们母女,虽然,主公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但在公子心里,一定把主公恨透了。她还会为主公做事吗?我看可能性不大。” 楯冈一铁叹了口气:“现在,是福是祸,还很难说啊,我担心的还是主公,他还能淡然处之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三章 破冰 15 聂清风倒背双手,站在女儿的榻前,却并不回头,只是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榻上的女孩子一直用毯子遮着半张脸,露出两只眼睛,紧张地盯着聂清风的后背。 聂清风一直没有回头,等了许久,直到女孩子忍不住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聂清风开口了。 “我不是聂清风,你也不是我的女儿。” 女孩子的眼睛眨了眨,泛起泪光:“爹爹……” 聂清风背对她摇摇头:“别演戏了,你不是我的女儿。不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没问题吗?我的创世神,不,外星人大人?” 女孩子格格地笑了,一下掀掉毯子坐起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子弹时间和危机管理无效,这很不寻常,即便在对战修罗神君的时候,也只是效果大打折扣,不至于一点作用也没有。现在完全失效,难道说,你十五六岁的年纪,功夫比修罗神君还要强?” “这很难说,说不定您的女儿天赋异禀,出手不凡呢。” 聂清风点头:“有这种可能,但是,你说的《桃花源诗》说明,你绝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个时代没有晋朝,没有陶渊明,《桃花源记》和《桃花源诗》是我带到这个时代来的,也就是说,之前那个聂清风,并不知道这些,更不可能说给他老婆和女儿听。既然这个时代只有我这一个穿越者,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是创造这个世界的家伙。” “说的对!”女孩子笑嘻嘻地跳下床,“怎么样?神的代行者,你过得很惬意嘛!” “惬意个屁!”聂清风咬牙切齿道,“喂牛喂马的东西老子都吃了,这还叫惬意?穿越者里面没有一个过得比我惨的!你给我个说法!” 女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事情开始起变化了,你的回家大计可能要拖后。” 聂清风眉头一皱:“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么?” “不是不够好,是太好了。现在我已经出了保级区,成为新秀啦。但是,人怕出名嘛,好多人盯着,还有考核组那帮人,也老是鸡蛋里挑骨头,认为我给你的条件太优厚。” 聂清风哼了一声:“霸王条款。” 女孩双手一摊:“规则是别人定的,我也没办法——我直说吧,其实你的行为超出了系统预期,让考核组十分意外,所以呢,他们强行接手了我的控制权,按照你的性格特点,故意设定了倭人屠杀阿伊努人的剧本——我背了黑锅,真是可恶啊。但令人没想到的是,你的行为又把他们眼球惊掉了一地,按理说你应该是盛怒之下把武力发挥到极致,把倭人收拾掉才对,为什么你仍然能压制情绪?” 女孩子跳下床,模仿着聂清风的样子,倒背双手围着他绕了几圈:“其实我也想不明白,弄来弄去,你一个的办公室职员真的开始有乱世枭雄的样子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时势造英雄?” 聂清风冷笑一声:“那我还真要多感谢你!” 女孩子大度地一摆手:“没关系,别客气!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现在这个世界,已经不是自由运行了,考核组会随时添加变量来进行修正,你要心!” 聂清风一惊:“什么意思?不一定什么时候再来次天罚?” “那个不至于。可能会提高你对手的能力,比如那个筑人头京观的点子,就是朱允炆的手下李闻升出的。这个李闻升,是由考核组某成员直接控制的。” “怪不得!”聂清风恍然大悟,在民族意识尚未完全形成的时代,能通过挑拨民族间仇恨的方式来从根本上对自己进行打击,这绝对是超越时代的见识和手段。自己和一众手下还颇费了一番脑筋。 聂清风问道:“那么,这个李闻升,会不断采取类似的手法对我进行攻击?” 女孩子点点头:“不错,你现在是和考核组在较量,怎么样,怕了吧?” 聂清风胸中升起一股豪气,大声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还有收拾不了的敌人!” 女孩子赞许地笑道:“好!不愧是我选中的人!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去北海道——不,虾夷地种田,龟缩防守;二,南下去攻击东海道,现在就加入即将到来的和洲战国时代。考核组经过讨论,同意给你三年稳定发展的时间。无论北上还是南下,都不会有太大的风险。你选哪条路?” “北上。” “北上?继续跟这些阿伊努人打交道,在华夏人、倭人和阿伊努人三族的矛盾中纠缠?说实在的,我不太看好阿伊努人的文明,要不然,在你来的那个时代,他们也不会沦落到全族拢共才不到两万的下场。” “北上。我现在考虑的,是能不能找到一条发展的新路,不是去重演争霸战争的老路!再说,东海道的岛村直伸虽然和我算是半个敌人,但他没有把事情做绝,还下令直属手下不许与我为难,趁他不在去攻他老窝,不太合适。” “爹爹,真是仁德之人呀。”女孩子笑嘻嘻道。 聂清风嘴角抽了抽算作是笑了笑,道:“你准备怎么办?暴亡,然后回去?” 女孩子不干了,嘴巴撅得半天高:“你这人也太不像话了吧?我辛辛苦苦亲自来通知你,你居然要人家暴亡?白叫你那么多声爹了,你有没有良心啊?” “你本来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呜呜,好绝情的爹啊——” “少废话,你要怎么做,快说。” “以你女儿的身份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跟着你,扮演一个武艺高强但经常惹祸的女儿!”女孩子奸诈地笑道,“我发现,旁观者和当局者的感觉真是完全不同呢,我都开始喜欢上这种感觉了!而且,”女孩子难得的严肃道,“有时候,给你捣捣乱,也是为你好。” 聂清风摇头:“我知道你们在用各种方式限制我,比如元力的限制。现在你这样一个武林高手一下子加入我军阵营,岂不是更加剧了不平衡性?” 女孩子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当年刘备手下有五虎将加卧龙凤雏,不照样壮志未酬?” “好吧,契儿,既然如此,”聂清风恶狠狠道,“敢对父亲挥剑?罚你面壁三天!” “啊?爹,契儿知错啦!念契儿年幼无知,放过契儿吧——” “抱腿也没用!面壁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四章 潜龙 1 七十载精修,行妙法,结众缘,北地苦行证般若。 刹那间辞世,了夙愿,传后学,西方参禅敬如来。 站在咫尺和尚的墓前,望着聂清风的挽联,铃木鹿取轻轻叹息了一声。他身后站着三名忠心耿耿的月忍。 玲奈轻声问道:“主上,怎么了?” “咫尺大师,我追随主公之前,就听说过他。他的人品和才学,我是非常钦佩的。没想到,广目町一别,竟成永诀,他做了我们当中第一个献身于主公大业的人啊。以后,这祠堂里的位置会越来越多的——哦,我没有激流勇退的意思,你们不要想太多。” 惠子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大师古稀年纪辞世,又曾追随主公,也算死而无憾了,您不要太悲伤。” “是啊,逝者已矣,生者当发奋。主公授我等以保卫监察之职,我等须勇猛精进才是。麻美,这几日倭人和阿伊努人相处如何,有没有闹什么乱子出来?” 麻美答道:“没有。主公禁止双方寻仇,看来法令有效,没想到,那些阿伊努蛮子也会听命令,真让人意外呢!” 铃木鹿取道:“其实阿伊努人能听主公号令,是理所当然:牙合部与哚娄部都是主公救下的,又曾与主公同进退,对主公言听计从;撒蓝部在主公帮助下收复了故土,能与却史部并立与虾夷地,自然也不会闹事。却史部就更有意思了,主公新近收服的那个黑老鸦一般的独腿道人,却史部呼之为鸦神;而主公之女武艺精湛,却史部上下无一不服,服从号令顺理成章。” 玲奈点头,轻轻踩踩地面:“现在控制这里的甬白部,是由主上您扶持才强大起来的,自然也不会有二心。” 铃木鹿取点点头,插了一句话:“我们现在是主公手下的同僚,不再是原先的宗主与僚属关系,以后不要再叫我主上了,叫大人吧。走,我们出去谈。” 一行人走出祠堂,铃木鹿取接着刚才的话题道:“现在,虾夷地中的阿伊努各部,势力最大的几支,都已臣服与主公,下一步,主公八成要统合各部,为踏出虾夷地作准备。” 玲奈有点意外:“这么快?” “作准备。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虾夷地虽大,物产颇丰,但地广人稀,国力不强,主公的梦想绝不是做个番邦土王。决胜场,还是在和洲本土。” “那主公会怎么做呢?” “如《易》所言,潜龙勿用。现在我方力量还未整合完毕,和洲的乱局也还没有完全展开,就算主公手下有精兵强将,也不会贸然行事。藏锋守拙,待机而动,是最好的做法。” 麻美有点不开心地嘟起嘴巴:“我们在这里干等了八个月,好不容易把他等来了,又帮他安顿队伍,又忙了一个月,还要等下去啊?” 玲奈道:“你急什么?现在主公的事业刚刚起步,我们只要按部就班的做就好了,千万不能给主公添麻烦。” “憋死了!” “阿弥陀佛,心急吃不得热豆腐。麻美大人还是像铃木大人说的那样,静待时机为好。” 四人抬头一看,前面走来两人,是圆规与伊头傀作。 铃木鹿取笑道:“圆规师父,听说华莲宗现在正忙着给阿伊努人传授华夏语言文字,您忙得不可开交,怎么有空来这里?” 圆规向四人微笑致意:“多亏四位在这里事先做好了准备,我等远征过来,才不至人地两生,现在各位大人各司其职,各项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贫僧也可以稍稍喘口气了。今日偶尔得闲,来祭拜一下师父。” “原来如此,看来,阿伊努人学华语华文,进展颇为顺利?” “阿伊努各部原本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现在见到华夏语言文字,艳羡不已;主公之女以华夏北地口音为范编制了一套音范,更献上‘拼音’识字妙法,用力少而得功多——这不光是为阿伊努各部,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现在阿伊努各部都在努力上进呢。” 铃木鹿取笑道:“大师言过其实了吧?我与阿伊努人相处也不短了,其民渔猎为生,不尊王化,除了与我打交道的那几个头人,其余逼得紧了,才勉强识几个倭文,说几句倭话,华夏语言文字虽然精妙,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吧?” 圆规道:“主公行‘任材选官’之法,学会华夏语言文字的,方可担任官职。” 铃木鹿取一愣,旋即狂喜:“担任官职?好,好,好!太好了!” 三名月忍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为阿伊努人能担任官职而高兴。 铃木鹿取回头解释道:“主公如果还是那个的广目町守护,又怎么会有委任官职的权力?你们看吧,要不了多久,这虾夷地就要改名字了,广目军就要改名字了,而我们这些人,也不再是布衣、浪人了!” 圆规笑笑没有说话,他是出家人,对功名利禄看的很淡。 伊头傀作道:“最近几日,主公与张先生和上田大人他们连番讨论,我看哪,主公有称王的意思。” 铃木鹿取笑道:“希望如此,我们这些人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有个好出身,好前程?伊头先生,您今天怎么有空来此?” 伊头傀作道:“今天来,是跟你们道别的。” 铃木鹿取一愣:“怎么,您要去哪?” “我要先去东海道,跟岛村直伸签个协议:三年之内,双方和平共处;再去江户城,跟华夏援护总队的队正葛立武大人去攀攀交情。” 铃木鹿取想了想,道:“那就恭祝伊头先生一路顺风了。刚到虾夷地不久,就得主公如此信重,大人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好说,好说,老头子这一走,铃木老弟,保卫监察的要务,可就着落在你身上啦,千万心,现在我等立足未稳,各方势力又都在蠢蠢欲动,务必心哪!” “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既然如此,老头子告辞啦,再见,再见啦!” 伊头傀作说完,一溜烟地走了。 三名月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玲奈道:“这位老先生,怎么说完话就跑了?好像不愿在这里多呆似的。” 圆规长叹一声:“阿弥陀佛,我们一路走来,用了八个月,如今又休整了一个月,就快十个月啦,他非走不可。” 包括铃木鹿取在内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十个月就非走不可?这是什么意思? “哦——”麻美狡黠地拖了个长音,“这个色色的大叔一定是欠下了什么还不清的情债,躲出去了吧?” 圆规苦笑了一下,没有再多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五章 潜龙 2 “哇——哇——” 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在从产房中传来,在产房外焦急等待的众人一下子都站起来,面有喜色:“生了,生了!” 少顷,接生的伊头老太太从门内探出头来:“生了,男孩!母子平安!” 聂清风忍不住狠狠挥舞了一下拳头。 众人也是一片欢腾,纷纷议论起来。 樱内诚亮的六夫人樱内昭惠,在经历了十个月的期待与痛苦之后,在走过了将近五千里路后,在虾夷地,产下了一名男婴。 孩子的诞生,意味着广目军这个大家庭又增添了新的力量,而且,这是来到虾夷地的第一个孩子,具有特别的纪念意义。 上田哲三和楯冈一铁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上田哲三捋捋胡须,笑道:“好,好,樱内家有后了!” 楯冈一铁没说话,心里却乐开了花。孩子是已故的北陆道大名樱内诚亮的六夫人所出,是板上钉钉的北陆道合法继承人。虽然北陆道现在还被一群鼠窃狗偷之辈强占着,但以主公的英明神武,收复是迟早的事情;这个孩子,在主公的羽翼之下,必定会平安从容地长大,到那时,这孩子,就成为北陆道的下一任统治者! 楯冈一铁抬起头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突然看到了一旁静立的近藤香,她的眼里,欣喜中带有忧色;再看看一旁的龙造寺大石,他的表情也很纠结。 是啊,怎么能不纠结呢? 孩子的生母,是北陆道的主母樱内昭惠,孩子的生父,却不是北陆道的主公樱内诚亮!而是广目町打更的更夫——伊头傀作! 老色棍主动请缨,去华夏援护总队所在地江户城了。虽然保护葛立武也是份重要的工作,但你就忍心连孩子都不看一眼,这么匆匆逃走吗?孩子总会长大的,将来,你和他要如何面对这残酷的事实呢? 这个秘密,除了当事人,只有我、龙造寺大石、近藤香、圆规和主公知道。伊头傀作,你不敢说,我们四个不敢说,主公不会说。但是,纸包不住火,早晚有暴露的那一天,到那一天,怎么办! 另外,主公,对不起。 现在私底下有人在传,说这孩子,是您的。这流言,我们没有去穷追不舍。甚至,樱内昭惠也在有意无意地透露类似的信息——她似乎有意,让您成为孩子的父亲呢! 这种手段是可耻的,但是,却是最符合现在广目军利益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事实不是这样,却不能说出来! 现在揭露出来,不妥。至少,等您统一关东之后吧!先放一放,先放一放。一会儿,得跟那几个人通通气,别冒出什么不该冒的东西来! 聂清风并不清楚手下肚子里这些弯弯绕,他还在为自己的成就感到兴奋:怎么样?一个孕妇,顶风冒雪走了这么远的路,还能母子平安,老子的运气,是不是已经逆天了?这说明什么?老子才是天命所归!跟我走,有肉吃,就是这么简单! 他搓搓手,兴奋地道:“孩子起名没有?叫什么名字?” 周围人闪电般地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近藤香低声道:“还没有,请主公赐名。” 聂清风一愣,赶紧摇手:“我就是一问,没别的。孩子父亲不在了,叫什么名字,得看他母亲的意思。” 伊头老太太从产房里走出来:“没关系,孩子他娘说啦,能得您赐名,是她们娘俩的幸事。” 聂清风有些犹豫:“这不好吧?” 上田哲三一摆手:“主公为属下子女赐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有什么呢?” 仁表义文也道:“论公,樱内夫人是广目军的一员;论私,您于她们娘俩有救命之恩,有什么起不得?再说,和洲武雄亲自起名,这是何等荣耀?想来,以后这孩子也定会发愤图强,扬名四海的。” 聂清风沉吟半天,道:“等这孩子长大,和洲的局面,应该也安定下来了吧?叫樱内盛和怎么样?” “好名字!” “好,好!” 一瞬间人人交口称赞,无数高帽朝聂清风飞来,聂清风苦笑着摇摇手,指指产房,示意产妇需要休息,要大家噤声,众人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产房里,樱内昭惠抱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儿,泪流满面。 终于跟上了主公的脚步,儿子,我们彻底安全了! 为了你,妈妈可以去做一切事情! 你等着看吧,妈妈会帮你扫除一切障碍的!你会成为真正的北陆道之主! 旁边的伊头老太太幽幽地叹了口气:“孩子,主公已经走啦,你身子虚弱,还是歇息一下吧。” “多谢伊头夫人,要是没有您……” “老身如何,无需牵挂,倒是你,要考虑清楚,将来要如何做哟。提醒你一句,孩子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只要他一天不松口,你就一天不能恢复孩子应有的姓氏,这里头的厉害,你可知道?” 樱内昭惠有些害怕:“什、什么厉害?” 伊头老太太死死盯着她:“别装傻!如果这孩子真的姓聂,那么,将来他的地位,就不是北陆道之主了,而是天下之主!可你别忘了,主公在华夏,是正儿八经有家室的人!现在的公子,乃是主公的嫡出!老身奉劝你一句,无论现在与将来,最终决定的,只能是主公!你千万千万,别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 樱内昭惠抱紧了刚刚出世的孩子,串串眼泪无言地落下。冰凉而苦涩的眼泪落到孩子的脸上,无知的婴儿扯开嗓子,又一次哇哇大哭起来。 聂清风离开产房,一路来到新建的议事厅,张长云正在里面等他。 说是议事厅,其实就是一间宽敞些的茅屋,用的是简单的阿伊努冬季房屋式样:在一块干燥点的平地上挖出一个一米五深的地穴,周围立起台柱,台柱上架椽子,椽子上再铺茅草为顶,地面上也铺了厚厚的干草用来防寒。 走到门口,聂清风不禁失笑:自己现在还真有点蛮荒部落酋长的派头了。 一进门,张长云早已在等候,让聂清风意外地是,他那千里寻父的女儿、大名聂梦华、名契儿的创世神女儿也在! 还没等张长云开口,聂梦华开口就是气鼓鼓的一句:“爹爹,听说你偷偷给契儿添了个倭人弟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六章 潜龙 3 聂清风怒道:“你从哪里听来这种昏话!” 契儿嘴巴撅得高高:“好多人都这么说!要不然,大老远地你为啥非带着她不可?为啥她的孩一下生你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还张罗着给他起名字?爹爹,我可不想管那个倭女叫娘!” 一旁的张长云被彻底雷翻了,机械性地张张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 主公的这位公子——女公子——真是太桀骜不训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些女子的必修课都去哪了?要放在华夏,早下狠手收拾了。主公对这位女公子,算是娇惯到家了! 再说,主公家事,岂是我这外人能掺和的?这位女公子,确实有点过分! 聂清风勃然大怒:“这是你该说的话吗?我做什么,还要你管?” 聂清风现在颇感无语,这些事情,统统都是你这玩心不退的外星人搞出来的闹剧,把我强行安了个角色塞进来,还煞有介事地编排我的不是?从头到尾,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另外,一股怒气也从他心头升起:这也未免太不把老子当回事了吧? 老子有仁慈心,不错;老子处事大局为重,不错;老子宽宏大量,不错,但你们以为能随随便便对老子指手画脚,让我背莫名其妙的黑锅?想都别想! 想到这里,他大声道:“我聂清风身正不怕影子斜,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若是不信,去问问圆规、近藤香他们!至于你,没大没,面壁去!” “又要面壁,又要面壁!”女孩子气鼓鼓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想摔门,没敢,扔下一句“坏爹爹”走了。 聂清风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手抚眉骨,默然不语。 见聂梦华出门,张长云劝道:“主公,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黄河尚有澄清日,何必急在一时?至于公子,她十五年没有享受过父爱,对您心存芥蒂,也在情理之中,您也别过于苛责了。” 聂清风悄悄翻翻白眼,没办法,这出苦情大戏还得装模作样演下去,道:“当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丢下她们娘俩,自己跑来和洲,十五年没回去,是我对不住她们。她对我可不止是心存芥蒂啊,就算是被李闻升蒙蔽,故意与我作对,可你看看,人头京观都筑起来了,这是恨我入骨啊!” 人头京观一事影响太大,搞不好聂梦华会阿伊努人记恨一辈子,聂清风和聂梦华商议许久,编了这样一套说辞: 华夏的皇太孙朱允炆早想假公济私,在和洲培养个人势力,因此派手下李闻升来和洲,李闻升把聂清风作为最大的障碍;他在路上结识了聂梦华,聂梦华正因为父亲抛弃妻女久别不归感到愤懑,在李闻升的挑唆之下做出了傻事——“把你父亲满脑子一统和洲的美梦打碎,他自然会回到你身边。人头京观是打击他的最有效手段,你还等什么呢?” 聂清风对此一点也不感到内疚,既然那个什么李闻升已经成了考核组控制的傀儡,早晚要给自己添乱,那这黑锅你不背谁背? 张长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破开这坚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且看长远吧。” “是啊,也只好如此啦。”聂清风苦笑着摇摇头,“当初我还说你,结果一转眼,报应到自己头上来了。真是造化弄人。” 张长云失志潦倒时,曾化名为重信,在护国忠王山下的鹿下町醴房做酿酒工,为遮人耳目,还娶了个倭女为妻,生了个女儿。他待妻女十分刻薄,被聂清风好一顿收拾。后来,他与妻女的关系渐渐和缓,结果聂清风这边反倒出了问题。 两个大男人一起尴尬地笑了。 “主公啊,这些儿女情长,我们还是先放一放,说说眼前之局吧。” “好,好,”聂清风忙不迭地道,“张先生有何以教我?” “属下听说,当初朱重八起兵反元时,曾问策于朱升,朱升答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后来朱重八凭此策坐了天下,不知主公以为此策如何?” “稳中求进,我军也可行得。” “主公所想与属下所想略同,但属下以为,华夏与和洲不同,放到我军这里,有个字该改一改。” “哪个字?” “缓改为速——主公宜速速称王。” 聂清风眉头一挑:“为何?如今虾夷地尚未平定,贸然称王,岂不为天下笑?” “敢问主公,众多倭人一路追随您来此,难道个个都是真心认同您的理念,为传播华夏文化着想么?” “那自然不是。” 张长云点头:“恐怕他们心里,还是顾念身上衣裳口中食更多些。和洲各藩明争暗斗,百姓苦不堪言,跟着您走,好歹有条活路——大多数人,并不是为您的仁德感召,而是别无他途可走!不知这一点,您是否同意?” 聂清风无奈地点点头。 “如今虾夷地已到,阿伊努各部也渐次臣服,只要再把风吼峡要道一卡,万无一失,有此泰山之安,谁还肯努力进取?” 生存问题一旦解决,接着就是发展问题。偏安苟且、富即安、贪图享乐的思想都会抬头,如果解决不好,坐而观衅弄不好就成了坐以待毙! 张长云又道:“人心逐利。阿伊努各部对主公奉若神明,不光是主公的武力,还因为主公对他们一视同仁,敷以衣食,教以文化,让他们平生第一次过得有了人样儿,他们有了盼头!那么,追随您的那些倭人,您又能给他们什么盼头呢?您若是只做个蛮夷土司,恐怕,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聂清风微微颔首。 见聂清风首肯,张长云接着道:“反观虾夷地外的和洲大部,一众蝇营狗苟的倭人你争我夺,乌烟瘴气,他们尚能一个个割据州县,我等这仁义之师为何不能?” 门口突然传来轻轻击掌声:“说得好!” 两人转头一看,是上田哲三和仁表义文来了。 二人朝聂清风行了个礼,上田哲三直通通地问张长云:“张先生,前几日我们所谈的事情,你跟主公讲了没有?” 张长云微笑:“刚刚得空。主公的意思呢,还在两可之间。” 上田哲三一听,当即对聂清风进言道:“主公,自和洲天罚以来,鼠窃狗偷之辈窃据权柄,仁厚义勇之人却沉沦下僚,天道不伸久矣,百姓受苦久矣,主公称王,正合天意民心。” 聂清风道:“贸然行事,不会树大招风?” 仁表义文笑道:“主公啊,北地风大,历来都是从北往南刮,从南往北倒灌,属下不曾与闻。主公离开和洲来到虾夷地,不知多少豪强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是听闻主公称王,必然会再松一口气:这自恃勇力的聂清风,终于去和不通教化的蛮夷打交道、做番邦蛮王啦!莫说称王,便是称帝,恐怕他们也要一边大笑一边叫好哩!” 聂清风嘴角的微笑一闪即逝。他想起了咫尺老和尚临终前的话:“事到万难须放胆!” 砰! 聂清风一掌拍在桌上! “召集各队队正议事!自今日起,再也没有虾夷地,只有北海道——不,北海国!” (第五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一章 天马 1 按华夏历法,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广目军走过了四千八百里漫漫长路,到达了和洲最北端的虾夷地。一个月后,虾夷地更名为北海国,聂清风成为国主。 巧合的是,几乎在与聂清风成为国主的同时,华夏一代雄主、洪武皇帝朱元璋,病逝了。 对于朱元璋亲自点名的“不征之国”,华夏朝堂历来兴趣缺缺,更没有多少人去关注其北方蛮夷之地的时局变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皇帝辞世这件大事吸引了。 而令所有华夏朝臣都感到意外的是,这个地处和洲最北端冰天雪地的蛮夷之国,居然不远千里派来了使臣吊唁,顺便向华夏朝廷表达了他们对华夏的谦恭友好态度。 一个穿汉服说汉话的蛮夷之国并没有引起朝中众臣的太多兴趣——恰如唐时的渤海国,这又有什么呢?相反,他们对使臣表露出来的那种谦恭而不谄媚、友好而不阿谀的态度感到惊奇。 不卑不亢的态度,是否意味着这个新生的蛮夷国,在试图取得与华夏对等的地位?还没等大伙想明白,使臣居然提出了一个险些让大伙笑场的问题:希望将来在合适的时机,能与华夏通商! 继位不久的建文帝非常明确地给出了答复:海禁是先皇定下来的规矩,这一点绝无可能。他还友善地提醒使臣:与华夏这样一个物产丰盈的大国交易,你们很难从中获利——如果你们可以不计海路损失的话——倒不如和你们南边的倭人打打交道。 北海国使臣似乎没听出建文帝话语中的揶揄与蔑视,他诚挚地向所有人表示感谢,一点也不为自己主要任务的失败而感到沮丧,然后从容离开。他自始至终保持着从容不迫、彬彬有礼的姿态。镇定从容淡然处之的态度颇让一些人心生好感,但大多数人则是感到好笑,认为这个人与他新生的政权一样,无知、狂妄而自大。 朝会散后,闪亮登场的北海国成了分散大家沉沉哀思的丑,不少人都在继续着朝堂上的嗤笑和非议。 但也有人对北海国使臣表现出兴趣,比如正在京城做人质的燕王长子朱高炽与朱高煦。 “大哥,你觉得,这北海国,怎么样?” 朱高炽有些肥胖,走了几步路,有点气喘:“二弟,慢点儿,慢点儿,别急。北海国新立,一切尚不明朗,我们能怎么样?” 朱高煦的性子比较急躁,他笑道:“大哥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不少。” 朱高炽警惕地看看四周,低声道:“二弟,咱们现在是人质啊,身不由己,千万慎言。” 朱高煦不以为然:“大哥你太心了,其实也没什么。当年父王刚刚就藩时遭蒙鞑沿路伏杀,正好让聂清风碰上,并肩抗敌,有了点交情。” 朱高炽哦了一声:“后来呢?” “这个聂清风虽然是个市井游侠儿,却对蒙鞑恨之入骨,蛮对父亲脾气。后来蒙鞑三番五次试图给父王使绊子,都被这家伙化解。父王想给他个官做,他抵死不肯,后来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过了这十几年,他摇身一变,成了国主。你说这人得有多能打?” 朱高炽哈地一笑:“侠以武犯禁,好游侠儿多半做不成好国主。” “可是我看那北海使臣华语流利,进退得宜,倒像是教化昌盛之地出来的人物。” “一国新立,其下必有英才,这不奇怪。若要说今日之事,为兄有两点想法。” “大哥快说。” “一来,这聂清风志向不。其国新立,就敢与华夏谈通商之事,这说明,在他心里,华夏与北海已经不是父子之国甚至兄弟之国,而是……平起平坐的邻里关系!” 朱高煦哈了一声:“强者为尊,这家伙能打,胆子自然就大,不过,这一次,确实大得没边儿了。” “其二是那个使臣,他对我华夏的官制律令极为熟悉,不啻积年老吏;对朝中各位大人的诘问质询,应对颇为从容。” 朱高煦不以为然:“大哥说的这些,是人之常情,若不懂这些,开口便得罪人,还做什么使臣?” 朱高炽摇头:“不是这般说,他对华夏朝堂上各派势力颇为熟悉,这说明,远在千里之外的这个北海国,对华夏朝堂洞若观火,胸有成竹。” 朱高煦一惊:“不至于吧?” “再看他的服饰,他说的虽然是流利的华语,服饰也相似,但细观又有不同:有云霞纹,亦有不知名的箭头纹,偏生还颇为得宜。中可以见大,观衣可以知人。要说北海国纯行华夏法,我看未必,或许——”朱高炽拖了拖音,以猜测的语气道,“北海国对华夏法,有所损益?” 朱高煦一愣,旋即大笑:“大哥开什么玩笑,华夏法乃至高至善之法,有所损益?难道北海国个个都是神仙?” 朱高炽停下脚步,颇有深意地望着他的二弟:“至高至善之法,是天上掉下来的?再说,你以为如今的华夏法,至高至善?陛下的刀,都快架到父王的脖子上了!” 听了兄长的话,朱高煦忍不住叹了口气。 形势对父王越来越不利。 据可靠消息,建文帝身边重臣齐泰提出削藩,紧接着,户部侍郎卓敬上疏请改父王封地于南昌,虽然这些建议最后都被陛下驳回,但明眼人都知道,削藩是早晚的事。大哥和自己,再加上三弟朱高燧,不都是因为父亲要自证清白,才送来做人质的么? 朱高炽接着道:“别人看我掌上观纹,我看别人雾里看花;这北海国,绝非寻常蛮夷可比。聂清风建国一月,便有与华夏平起平坐的雄心壮志,若给他三年,那还得了?所幸北海国远在海外,否则,须尽早斩草除根!” 温文儒雅的大哥居然会说出如此干脆决绝的华语,朱高煦不禁楞了一下,旋即笑道:“所幸远在海外,哈哈,大哥啊,现在想这些,没有用处,还是先想想父王现在该怎么办吧。” 朱高炽道:“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法从这里脱身,父王几番发来密信,里面都是悔意,说不该把我们置于险地。万一事有缓急……” 朱高煦胸膛一挺:“大哥放心,万一有变,我和老三护着你杀出去!” 朱高炽哈哈大笑起来:“好,二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一挥手,推倒南京城墙,再一搓脚底板,日行千里,我们即刻便回北京去了!” 朱高煦也大笑起来。 二人尚未笑完,老三朱高燧远远跑来,大老远地就朝这边挥手。 “大哥,二哥,今儿中午甭回府吃饭啦,有人请客!府里粗茶淡饭,还要看人脸色,什么吃头!” 两个哥哥对视一眼:“谁请客?” “北海国使臣!他刚才遣人来下书,说请朝中各位大人吃饭,我们三人也去。” 朱高炽有些奇怪,按理说,人质都是些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角色,他一个外国使臣,对我们表示亲近,有什么用处? 不等他说话,朱高煦急忙道:“去去去,为什么不去?白吃一顿,也是好的!萝卜青菜,我脸都吃绿了!” “好吧!”望着两个弟弟急切的眼神,朱高炽点头道,“咱们去会一会这位北海国使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章 天马 2 当燕王的三个儿子在北海国使臣下榻处享用异国风味美食的时候,聂清风正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的调皮女儿,骑着一头高大神骏的白马,在校场中意气风发地飞奔。 一个马上倒立,再来一个镫里藏身,再来一个……正在做的这个是体操里的托马斯回旋么? 聂清风头疼似的捂住脑门,这调皮的外星人在加入这个游戏之前,一定把自己所有的骑术剑术算术之类等等术全改成了最大值!现在当着自己这么多手下的面显摆,臭丫头,这是要显示你青出于蓝么? 聂梦华人马一体的矫健身手已经彻底把场中的武将们征服了。楯冈一铁梦呓般地哼道:“主公,恕属下直言,公子的骑术,可比您高出太多了。” 不说实话会死么?连你也不会做人了!聂清风愤愤地想。 一旁荒木梅大声道:“主公现在是一国之主,不宜事事亲为;公子身手如此强悍,覆军杀将,易耳!” 话音未落,眼前白影一闪,聂梦华以一个倒立接七百二十度前空翻落地结束了她的梦幻表演,双臂高高举起,胸脯骄傲地一挺:“爹爹,如何?” 聂清风不轻不重地击了几下掌,冷冷道:“不错,不错,要不要给你升国旗奏国歌?” 见聂清风说话不对味,脸色也不好看,周围的人识趣地自动散去。 聂梦华的嘴又撅起来:“爹爹,契儿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夸一句?” 聂清风的腮帮子在抽搐:“你别给我添乱就行。” “人家哪有?给你争取了多好的条件呀!骑兵,骑兵哎!你们地球人的军事论坛上,不是都说骑兵厉害嘛。” 聂清风怒道:“和洲平原少,根本不利于骑兵作战,更要命的是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去养骑兵!你从考核组那里给我争取来良马高产这种条件,有个毛用啊!你咋不要个粮食高产呢?败家闺女!” “可,可是,有总比没有好吧?” “不能转化为实力的优势没有实际作用,”聂清风耐心地解释道,“我们北海国地形复杂,各种地形都有,但平原大多支离破碎,对骑兵很不利;再说,我们要不要为了良马去调整发展方向呢?养骑兵消耗太大,弄到最后,骑兵不成形,步兵的优势也失去了,有利条件反倒变成不利条件。” 聂梦华垂头丧气道:“还以为你会高兴,我真的这么笨吗?” 见少女闷闷不乐,聂清风宽慰地笑笑:“没关系,你也是一番好意。当初系统限制的我们直接交流次数,不是有三次吗?你只用过一次,你加入进来,那两次自动转化成与考核组交流了,现在用掉一次,还剩一次!” 聂梦华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我再到考核组那里去闹!他们要是不从,我就把这个游戏搞砸!” 聂清风哭笑不得:“别,千万别——我家还回不回了?下次注意点,你去争取条件之前,先跟我通通气,集思广益之后再做决断也不迟。” 聂梦华朝白马招招手,白马通人气地踏着碎步款款走来,低头偎在她身边,聂梦华双手抱着马儿脖子,爱怜地用光洁细腻的额头蹭蹭马儿脑袋,哀求似地对聂清风道:“那这些良马,去退货吗?” “还能退货?要。” “啊?” 聂清风哈哈大笑:“看看你那样儿!算啦,既然有了,就好好用!再说,现在用不上,未必将来用不上!出去散散心吧!” “谢谢爹爹!”聂梦华催马飞奔,白衣飘飘,马似流星,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广目军——现在该叫北海军——大营,来到了大街上。 按照仁表义文的规划,这里将新建一座叫瀚观的城市,现在她站的地方,正是这条城市的中心主干道。 虽然,现在还没有多少人,但在不久的将来,这里一定会成为北海国西部首屈一指的大城市的!这种看着自己的城市一天天成长的感觉,也是局外旁观者无法体会的! 真好玩! 她刚从满脑子幻想中清醒过来,胯下的白马就滴溜溜打了个旋,一个六七十岁的瘦老头一头从马身旁冲了过去,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老头站稳了身子,一脸错愕,似乎没想到马居然会自己躲开。 聂梦华微感意外,这么大一匹马站在路旁,你难道看不见?还没等她发问,老头一低头,一闭眼,呀呀大叫着,对准白马,一头撞过来! 白马是匹灵驹,岂能让他得逞?马头一偏,马尾一甩,身子优雅的一摆,第二次闪了过去,老头闭着眼,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 聂梦华又惊又怒:这老头干什么呢?正想开口质问,有人在一旁大喊:“快来人哪,马踩倒人了,马踩倒人了!” 很明显,这老家伙是个专业碰瓷的,团伙作案:一个负责碰瓷,旁边一群帮腔。 刚建立的北海国虽然穷困,但国主的名号响亮,局势安定,没有哪家不长眼的势力敢来挑衅;为了招徕人口,上田哲三又实行了许多优惠政策,比如居住期满一年自动获得国民资格等等,再加上现在已经是五月天气,风吼峡附近的气温也开始缓步回升,最起码多穿几件衣服就冻不死人了,所以每天都有拖家带口来到瀚观城的。 人一多,问题就多。 与北海国直接相连的是和洲的东山道,这里原本就混乱不堪,有些倭人破落户、无行的浪人也看中了这块乱世桃源,绿头苍蝇似的嗡嗡叫着扑过来。 老头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一声高一声低,听起来真像受了严重伤害。 “马踩人了,马踩人了!”团伙作案,分工明确,有隔开聂梦华和老头的——他们看到了聂梦华身佩长剑,有四下大喊聚众的,还有站在外围踮脚眺望放风的,更可笑的是几个矮粗壮的汉子,装模作样地捋起袖子,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扑上来的样子。 聂梦华虽然不知道碰瓷是怎么回事,但她不傻,一看就知道这帮人在合伙设局讹人。当下冷哼一声,也不答话,轻轻捋捋马儿的鬃毛,马儿轻轻打了个响鼻回应她,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丝毫不为越围越多的人群而慌乱。 “姑娘,赶紧下马,给大老爷陪个不是,再把马留下,就让你走!”有人大喊。 聂梦华倨傲地扬起下巴——这动作与聂清风完全一样——她连话都没说,只是鼻孔里哼了一声。 “你知道大老爷是谁么?”那人冷笑,“他可是鹿岛商会会长的亲哥哥!就是北海国主,也要卖他三……两……嗯,一分面子!” 聂梦华微微一笑,明艳照人的笑容顿时在围观者中掀起了一阵涟漪,她樱唇轻启,用再端正不过的华夏语,反问了对方一句: “知道我爹是谁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章 天马 3 “谁闹事,谁闹事?”一身黑色藤条甲的楚特柏带着几名同样身着黑藤甲、手提铁尺的阿伊努巡捕分开人群走来,气势汹汹地走来,看有不长眼不让路的笨蛋,一铁尺就砸过去。 一看黑甲和外面写有大大白色“巡”字的号坎,周围人忙不迭地让开。这些阿伊努巡捕可是凶恶得紧! 看着众人胆怯畏缩的眼神,楚特柏只觉得自己仿佛飘到了云端。 一个不幸被倭人俘虏的奴隶,居然也会有今天!看看吧,这些凶狠的倭人,现在一个个在爷爷的铁尺下颤抖! 北海国新立,一切部门都要从头做起,基本的警察力量,就由原广目军中部分人员转业而来。通晓三族语言又有胆识的段书斌做了第一任公安部长,考虑到民族构成比较复杂,他在挑选手下时,华族、倭族、阿伊努族都有一些。 但是,由于此地是阿伊努人的传统势力范围,阿伊努人巡捕的数量明显多于其他两族,素质良莠不齐。另外,他们对倭人从来没有好感——除了对隶属北海军的那部分。 聂清风为阿伊努人撑腰的做法让各部感动不已,而公平公正的处事方法,更是让原本尚处在氏族公社末期的阿伊努人大为心折。他卢仁贝王的称号,在阿伊努人中不胫而走。 现在,楚特柏满脑子都是两个词:报恩!报仇! 楚特柏老远就看到了聂梦华,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卢仁贝王的女儿,下凡的仙女,自从自己离开北海军,穿上这身黑皮以来,就再也没见过。怎么今天会出现在街道上?难道是来检查我工作的? 走到近旁,楚特柏打眼一看瘫软在地上的老头,再看看周围一群贼眉鼠眼的倭人,心下明镜也似。 “大人,俺,俺……”老头哽咽着,强忍着额头上的冷汗,“被马……踩了……”见楚特柏是个阿伊努巡捕,老头还特意用阿伊努语讲的。 围观者大多是阿伊努人,周围响起一片鄙夷之声,有人愤愤道:“这老倭奴,惯好害人,自打上个月起就在这条路上坑蒙拐骗,怎么没给马一脚踩死呢!” “拉倒吧,照你这么说,马碰着他了?俺可是看得清楚,这老不要脸的撞死鬼自家朝马身上撞!撞了两回都没撞着!” “哦,对哦!”先前那人恍然大悟,“你看,这些倭奴就是狡猾,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下套子了!” “巡捕来了,一会——” 两人还未说完,突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去,一张倭人特有的大饼脸横在面前。 “相好的,”这倭人皮笑肉不笑道,“如今世道可不太平,说话走路,都得心,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巡捕来了,也是一样,你们说对不对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忍气吞声地转回头去。看巡捕怎么处理这件事。 楚特柏没搭理装腔作势的老头,朝端坐马上倨傲的聂梦华一鞠躬:“公——” 聂梦华一摆手:“不。” 聂梦华不想把聂清风抬出来,她不想做仗势欺人的事情,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很想知道,这种事情,巡捕会如何处理。她翻身下马,大声道:“巡捕大人,女子路过此处,被这老头讹诈,请大人为女子主持公道。”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地赞叹声。 楚特柏知道聂梦华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还用问? 楚特柏面带微笑,在哼叫不已、却还能抽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四下贼溜溜打量的老头身边蹲下,拿铁尺拍拍老家伙的脸:“你,没事吧?” 老家伙冷汗流下来了。 这虾夷奴巡捕跟这个华夏女子认识!这回麻烦了。 欺生容易。一看这姑娘的眼神,就是没经过世面的雏儿,虽然装扮坐骑都不是凡品,身份非富即贵,但你撞人在先,老子占住理,还怕你不乖乖就范?就算你事后咂摸过味儿来,老子早躲得远远的了! 北海国新立,要忙的事情一大把,你这没死人没受伤的案子,谁有空去理会?拖上一阵,老子回来,照样逍遥快活! 老家伙还有一重考虑。他是鹿岛商会会长鹿岛延吉的兄长鹿岛延富。 因为分家,兄弟两人早已分道扬镳,而鹿岛延富毫不客气地把兄弟应得的财产据为己有,在挥霍完所有财产后,又厚着脸皮求到当时已有名气的兄弟门下。 鹿岛延吉没有满足他兄长的无理要求,于是鹿岛延富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坑蒙拐骗这条不归路。 现在鹿岛商会是北海国颇为倚重的帮手,许多急需的物资要靠他们来转运,于是鹿岛延富的心思又活络起来:这岂不是说,聂清风这北海国主,也有求于我兄弟?那我这做大哥的,谁敢动我一指头? 于是,刚刚建立的瀚观城里,多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撞死鬼!” 但是,老家伙心里在嘀咕,看刚才巡捕和华夏少女那点眼神交汇,两人的交情似乎不浅啊,还是个阿伊努巡捕……搞不好这次有点棘手了,马就算了,让她赔个千钱,放过她吧。 想到这里,鹿岛延富挤出丝谄笑:“大人,大事……没有,就是这条腿,哎哟,疼得厉害,恐怕,得将养一阵了。” “哦,”楚特柏同情地点点头,“我看看,这条?” 老家伙做出一副强忍剧痛的模样,咬牙点点头。 “是得好好将养将养,”楚特柏点头,把铁尺递给身后的一名弟兄,顺手把他手中的藤棍接过来,道,“叫姑娘赔你两个?” 老家伙一怔,赶紧道:“也没大碍,没大碍,千,不,一两千钱就行了。” “不不不,”楚特柏摇头,“还是照千钱的来吧。” 话音刚落,夹了铁芯的藤棍呼啸而落!嘭的一声闷响,正正砸在老家伙腿的迎面骨上! 一声不似人类的哀嚎从老家伙喉咙里挤出来! 那条腿吹气球似的肿胀起来! 所有人,包括聂梦华在内,全傻了! “叫你娘叫!”楚特柏一棍捣在老家伙肚子上,把后半声惨叫硬生生砸回肚子里,“讹你娘讹!还叫?叫一声,老子抽一棍!” “楚头儿,老东西不抗揍,别打死了!” “晓得,把抗揍的给老子拿来!” 周围巡捕一声暴喝,眨眼间就把六七人按倒在地。有几个子一看不好想跑,掉头想溜,被围观的群众当场拿下,聚而殴之,那个威胁别人的饼子脸也在其中,拳脚齐下,瞬间饼子脸就成了猪头肉。 楚特柏他们早就盯上了这些讹人的货色,不止一人吃过这碰瓷团伙的亏,正在琢磨怎么一打尽,谁料天赐良机,择日不如撞日! 这班倭人,把好好的人心都作践坏了!该死,一个个都该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章 天马 4 “草菅人命!” 聂清风愤怒地拍着桌子,聂梦华、楚特柏,还有刚出炉没几天的公安部长——按这个时代改叫提刑司指挥使——段书斌,全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承受着聂清风的怒火。议事厅里,张长云、上田哲三、仁表义文和圆规和尚这几个民政方面的大佬都在,一个个面沉如水。 “就算是碰瓷,也罪不至死!六十多岁的老人,负六十斤重枷,当街枷号至死?你们威风得很哪!” 也难怪聂清风发火,楚特柏当初差点给鹿岛商会的虾夷生猎给弄死,报仇的心一天都没熄过;聂梦华是个孩子脾气,不知道重枷的厉害,跟着瞎起哄;围观的大多是阿伊努人,哪个没吃过倭人的苦头?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正好拿这帮不开眼的家伙撒气。于是乎,在有心者的纵容和无知者的狂欢中,碰瓷高手鹿岛延福,卒,享年六十三岁。 聂梦华低声嘟哝了一句:“老家伙坑人可多了,恶有恶报。” “一派胡言!”聂清风大怒,“既然你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就该知道仁德为何物!我告诉你,你的理再大,大不过人命!” 聂梦华有点不服气:“乱世该用重典。咱们北海国新立,就该立起规矩来,来这么一下子,看谁还敢胡作非为——其实也很有示范意义嘛。” 一看聂清风的脸色,张长云知道聂清风又要发火,赶紧打圆场:“公子此言差异。法令不可过于严苛,当初暴秦有令:盗采他人桑叶一钱者,黥为城旦!结果赭衣塞路,盗贼蜂起,二世而亡。” 聂梦华十分识趣,赶紧道:“谢谢张叔叔,我真的不懂。刚才要是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主公多多包涵。” 听张长云接过话头,再加上女儿态度比较诚恳,聂清风心头火暂时压了压,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上田哲三解释道:“张先生所言极是,法令不是越严越好,譬如行窃盗取十文,鞭笞、监禁皆可,砍手断足就没有必要,反而会令那些更凶残的不法之徒铤而走险。” “为什么?” “他们会想:‘盗取十文尚且砍手断足,我这杀人放火,又该如何处置?自首是死,被捉也是死,还不如杀一个赚一个!’” 仁表义文道:“当初若是没有误期当斩这一说,恐怕也就不会有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 圆规点头:“三位说的不错。暴秦虽然二世而亡,至少还有天下一统,至少还有书同文车同轨,至少还有北击匈奴南定百越;而我们现在有什么?若是草率行之,只怕无暴秦之功,却有暴秦之过。以贫僧看来,我北海的军法已颇为完备,但缺一部民法。阿伊努巡捕多是由各部落战兵转业而来,心中无法,行事全凭自身好恶,执法必有偏颇,还是要尽快制定出民法来。” 聂清风点头:“不错。我看,这件事就着落在张先生身上吧;梦华,你不是自诩满腹经纶学富五车能文能武吗?你来做张先生的副手,尽快制定出我北海的民法!” 两人躬身领命:“遵命。” “段书斌,楚特柏。” “属下在。” “你们两人,一个御下不严,一个行事操切,罚俸半年!” 两人一起跪倒:“谢主公宽宏!” 聂清风问段书斌:“听说被枷死的首犯,是鹿岛商会会长的兄长?鹿岛商会那边怎么说?” 段书斌赶紧道:“鹿岛商会会长鹿岛延吉亲自过来了一趟,说被枷死的确实是他的哥哥鹿岛延福,但兄弟两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分家,各过各的。他还说他这个哥哥无法无天,时常打着鹿岛商会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有好几次都是自己惹出祸来,商会不得不擦屁股。好几次他都想大义灭亲,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聂清风摇头:“毕竟这次我们有过失,改日我要去拜访一下这位会长。” 上田哲三连忙道:“主公不可,有主公扶持,鹿岛商会在北海国才能一飞冲天,报恩还来不及,怎么敢有二心?况且,若非他兄长心术不正,又怎么会有杀身之祸?主公是一国之主,岂能自降身价,为过失向一介贱商末流折腰下拜?” 聂清风看看一众手下,大家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好作罢,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先放一放,北海军接下来的动向,是北上南下:兵分两路,北上一路,从翰观城出兵,直到玄溟洋,要在一年之内,将所有的阿伊努部落,都归拢到我军麾下!南下一路,出风吼峡,在峡谷入口筑庆森城,护卫我国咽喉要道!各位,你们可心中有数?” 上田哲三道:“此事我等已然知晓。民政琐事,由我等负责;粮秣军资,必源源不断供给,主公尽管放心去。” 张长云道:“尽管如此,主公也须速战速决。我们立国已有月余,虾夷地中无论熟虾夷、生虾夷,乃至都加留,都已知晓,到现在还在观望犹疑的,多半是不尊王化的粗鄙野人,旬日之间,教化难以奏效,不若当机立断。” 聂清风道:“我会给他们机会,若是不领情,我不强求;若是阻挠我军大计,那就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了。今日就到这里,散了吧,吃饭去。” 现在已经是晌午,会议结束,大家一起朝饭堂走去。 饭堂就在议事厅后,一进大门,大家从木架上按编号取了自己的碗筷杯勺,排队去打饭,心下都有些忐忑。 作为北海国的头头脑脑,吃的自然是龙造寺大石精心打造的特供食品,不过这“特供”常常是坑死人不偿命。 地衣咸菜,有谁吃过?又咸又涩又糙又硬,聂清风吃一口能顶半顿饭,上田哲三这种文士,舔一舔,能省两顿。 干贝煮螃蟹,乍一听名字,聂清风还暗自咽口水,吃到嘴里口感也确实不错,但腥味太重!一直到半夜里,肠胃都被顶得一个劲朝上嗝气!要是寻常人多吃几口,还不定怎么翻江倒海呢! 确保吃不死人后,龙造寺大石脑洞大开,各种奇思妙想纷至沓来,诸如什么鹿肉炖苔藓、松针焗蘑菇之类都见怪不怪了,现在就算端上一头清蒸抹香鲸,估计众人也会淡淡地道一声好大,然后面不改色地分而食之。 没错,众人现在做的,就是神农尝百草的活儿——吃了觉得味道不错,能顶饿,制作方便的,才会在全军推广。 今儿中午这顿,会是啥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章 天马 5 龙造寺大石衣袖高高卷起,端着一口大锅走上来,锅盖盖得严严实实,只看到蒸蒸白气从锅盖缝隙中冒出来,看不见里头的物事。 一看这架势,要么是没啥滋味的煮菜,要么是清汤寡水的蒸菜,众人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 龙造寺大石嘿嘿笑了几声,揭开锅盖。 里头是五六条长长的、黑乎乎绿洼洼的条状物,看起来像海草,又像抻长的面团。龙造寺大石从背后抽出菜刀,耍了个刀花,刷刷刷一阵挥舞,每一条都被分割成大均匀的十二三段,给每人的食盒里都放了两段。 仁表义文眉毛微抬:“这是寿司,还是手卷?” 上田哲三很淡定:“吃吃再说,别抱太大希望。寿司手卷,那也得好食材好佐料好料理,如今我们这里,能占哪一样?” 张长云笑道:“寿司手卷这些东西可是稀罕物,在下在北陆道的时候没吃过几回;这一路远行,有东西吃便不错了,何况这些?闻起来不错,主公,尝尝再说!” 聂清风看看盘子里还在冒热气的绿色不明食物,心头打鼓:闻着香有什么用?你忘了上次余味虐肠三日的干贝煮螃蟹? 楯冈一铁拿筷子心翼翼夹起一块,端详一阵,问龙造寺大石:“胖子,这是寿司吧?里头一粒米也没有?” 龙造寺大石笑得奸诈:“尝尝。” 他越笑,楯冈一铁越不放心:“胖子,外头这层绿了吧唧夹不断的玩意,不是海苔吧?难道是海带?不对,哪有这么宽这么长的海带,莫非是海草?” 龙造寺大石笑而不答。 林和夫把不明物体平放在餐盒里,拿筷子戳戳:“胖秃,这里头黑乎乎支棱棱的一团是啥?不是头发吧?” 龙造寺大石翻个白眼,直接下手抓起他餐盒里那块不明物体,扔进嘴里,咯吱咯吱大嚼起来:“不吃拉倒。这锅刚蒸下来,俺都没舍得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中午饭就是他了,不吃饿着!来吧! 聂清风一咬牙,夹起一块不明物体,啊呜塞进嘴里,他楞了一下。 味道……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嘛。 外头那层绿色的物事十分坚韧,但蒸得通透,牙齿一嗑便断开了,有淡淡的海草清香;林和夫说的那团“头发”味道倒是熟悉,八成是一个月前断粮时不得已吃的地衣菜,蒸来吃,倒也松软弹牙,气味也没有那么冲;还有两段肉,一段鹿肉,一段鱼肉,鹿肉烂软,鱼肉硬实,稍稍一用力,两段肉、连同地衣菜、海草,一起嚼烂,咕噜咽下肚去,舒坦! 聂清风诧异地抬起头:“大石,不错么!” 龙造寺大石眉开眼笑:“还成,还成,多谢主公夸奖。” 上田哲三微微点头:“海咸陆鲜,荤素齐全,用料少而份量实,不错。” 仁表义文赞道:“鹿肉的膻气被海草吸走,鱼肉的腥味被地衣压制;两种肉蒸后变得松软,正好弥补了海草和地衣干涩的口感,最关键的还是这种味道,鲜甜适口。不曾见过这种食材与味道的搭配。” 聂清风不禁莞尔:“仁表先生还是老饕?” 仁表义文笑笑:“惭愧,以前在东山道川崎丸山手下,也过了一段醉生梦死的日子。论起吃,也算有心得。” 聂清风笑着把第二块食物吃下肚去,咂咂嘴道:“做这么一锅出来,费不少工夫吧?” “没有多少,食材都是事先找好的:外边那个绿色的,是海边常见的平安草,洗净蒸煮便可;地衣菜大家都吃过,要多少有多少,不必多言;肉是鹿肉,鱼是鲑鱼,这两样阿伊努人吃都吃腻了。海草、地衣无论干湿皆可用,易于保存;肉若是风干,保存时间长些,不过影响口感。现在大伙吃的,就是风干后又蒸透的,肉质发硬。只有烹调时添加的酱汁须事先调好。上锅蒸透,用不了两刻钟。” 楯冈一铁与林和夫对视一眼,心头暗喜:若是弟兄们平时都能吃到这个,那可是天大的喜讯。 张长云道:“如此说来,此物甚是便利,哪怕是天寒地冻,架锅一煮,大军可无饮食之虞矣。” 聂梦华道:“我等所在的瀚观城以北,有暖流经过——呃,海水较暖,气候宜人,但瀚观城以南,特别是风吼峡以南地方,一片苔原,生火不易吧?那时食物若是冻硬,又无法生火,如何是好?” 龙造寺大石笑道:“公子不必担心,那时您尚未加入我军,我军吃的压成砖块状的地衣菜,既可吃,又可作引火物,一路艰难,才过了风吼峡。现在么,请看此物。” 说着,龙造寺大石从衣袋里摸出根食指粗细的黄澄澄竹管,捧到众人面前。 聂梦华拈起竹管,诧异道:“这是死物,上面居然有元力波动?在上面镌刻了法阵么?” 龙造寺大石微笑点头:“正是,竹管两头堵严,内封黑沾油,外刻引火法阵,密封发火,便是破敌利器;捅开一头,便是引火良物——别看这手指头样的家伙,一根此物,足支十五人饭食的大锅蒸煮一个时辰。 聂清风父女惊讶地站起来。 聂清风惊喜道:“有此利器,我怎么不知道?” “此物是近几日才开始量产,因为实在是微末技,没敢惊动主公。” 聂梦华兴奋地几乎跳起来:“量产?这怎么能叫微末技?请问龙造寺师父,这是如何做到的?” 龙造寺大石摸摸后脑勺:“俺也不懂,这是渊净和白川姑娘搞出来的物事,主公若是感兴趣,不妨去问问他们——各位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味道不美。” 段书斌又吃了一口,眉头微皱,好像在想什么。 龙造寺大石赶紧问:“怎么,有什么不对?” “没有不对,只是,这个味道……是酱油?” 龙造寺大石一挑大拇指:“段指挥使真是厉害!” 聂清风诧异道:“酱油?我怎么没吃出来?” 段书斌道:“与倭人的淡味酱油不同,这有点像华夏的浓酱油,调稀之后又加了不知道什么佐料,就成了这个味道。这种法子,卑职在马总管船队的时候,曾经见过有厨子这样做过。” 龙造寺大石哈哈笑道:“段指挥使所言一点不错,当初僧在护国忠王山时,有华夏水手到过山上,机缘巧合之下,僧就学了这么一手,原本还当作不传之秘的,谁料今日被段指挥使揭破啦,哈哈。” 仁表义文道:“怪不得,这么一来,这烹调技法就既不同于华夏,也不同于和洲了?” 龙造寺大石道:“确切的说,调味的技法,用的是华夏之法;卷制蒸炮的技法,是倭人的方法;所选的食材,是阿伊努人的食材——也算是三族合一了吧。” 张长云笑道:“各取三族之长融为一炉,脱胎换骨,真如我北海国一般,叫‘北海卷’如何?” 众人皆点头称赞:“好名字!” 聂清风自豪地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我们食材有限,佐料也只得寥寥数种,大石便是有心制作美食,也颇有掣肘之难。将来随着阿伊努各部渐次归附,倭人远来,那时候,我们北海国的食物,必定是天下美食之集大成者!” 众人齐声叫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章 天马 6 建文元年的正月来到了。 南京城内没有多少喜庆气氛,因为洪武皇帝刚刚驾崩,新皇仁孝,哀思难遣,故而一应节日庆典皆已停办。如此一来,整座城市显得有些凄惶不安。 正在南京城内做人质的燕王的三个儿子日子尤其难熬。 去年七月,他们的叔叔、燕王的同母兄弟周王被以谋反的名义逮捕,全家押往南京,废为庶人,紧接着,又被赶往云南蒙化。 这是要对父亲下手的前兆么?如今,朝廷一面安抚父王,一面更加频繁地调动军队,其意不言自明。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燕王长子朱高炽站在檐下,望着斜斜的雨丝,听着云中传来的隐隐雷声,忍不住叹了口气。 父王的信越来越少,就是有,也不过简单问问平安。馆驿的条件越来越差,现在,想喝口热水都要自己下厨去烧,只有埋伏在馆驿四周的锦衣卫只增不减。大家都视我们三兄弟为必死之人了么? 父王,不要管我们三个啦。您顾念父子之情,当今天子却未必顾念叔侄之情啊,与其如周王一般全家任人鱼肉,还不如舍弃我们三个,为全家挣出一条生路来! “大哥,大哥!” 兴冲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三弟朱高燧。 “什么事?” 朱高燧没注意到大哥眼中的忧郁,兴高采烈道:“没什么,吃饭去!到饭点儿了,开饭开饭!” 朱高炽苦笑着摇摇头,如果结局已经注定,还不如像三弟这般,心思单纯,一心习武,余者不问,过一段轻松自在的日子! 朱高燧有些诧异:“大哥你怎么了?走啊,去北海国使臣那里蹭一顿去!听说今日那边又有新菜品,不去尝尝,可惜了!” “又去麻烦人家?老三,你真把北海馆驿当成自己家了?” “有人心甘情愿做冤大头,不宰白不宰。再说了,你还指望咱这馆驿有什么好饭食?能多吃一顿好的,就是一顿!” 朱高炽大笑:“说得好!能多吃一顿,就是一顿!叫上你二哥,咱们走!” “甭叫啦,他早去占位子了。” 洪武皇帝驾崩后,北海国是所有周边国家中第一个来吊唁的,这让它在新出炉的建文帝心中加分不少:一个蛮夷之国,刚刚建立,不惧风涛,来向先皇表示哀悼,态度又恭顺,这是多好的标兵呀!至于朝见时闹出的不知深浅、贸然请求通商的错误,这有什么?蛮夷嘛,只要知道谨守下国臣节就好了,何必在细务上太过较真呢? 更让建文帝高兴的是,自己刚继位没几天,北海国立即上书,言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换了,使臣自然也要换,喻破旧立新。 听了这拙劣的马屁,建文帝几乎要大笑,表示换不换使臣是你们的内务,华夏不会随意插手,自便。心情大好的建文帝也顺便同意了北海使臣增加使团人数的请求。 还别说,使团规模一提起来,朝贡的物品花样也多起来。有三样东西,是朝廷上下都交口称赞的。 第一是精致刀具。北海国上贡一种叫“蕨手刀”的短刀,虽然短,但切金断玉,异常锋利,不逊于倭刀——附带一提,北海使团对倭人全无好感,每次朝见,只要倭人在场,必然要明争暗斗一番。北海会馆与大和会馆光武斗会就比试了好几场,倭刀凌厉,蕨手刀精悍,各有胜负,要不是正逢国丧,恐怕整个京师的百姓都要去看。 其二是皮具。据说北海国苦寒,野鹿甚多,鹿皮制品比较常见。北海国进贡的皮具制作精美,保暖性能极佳。建文帝除了赏赐臣下,自己还留了一套全身行头,晚上还一个人穿起来看看,暖和是暖和,只是华夏天子着蛮夷服饰,大感怪异,赶紧脱了,以后只穿散件。 其三是美食。华夏泱泱大国,饮食自然也是睥睨天下,区区蛮夷粗鄙之食本不放在眼里。但北海国食物确实有独到之处,以鱼、肉为主,口味独特,有不少食材还是专门从北海国内带来的。北海会馆那边,常常是三日一宴,五日一大宴,广撒请帖,不拘官位高低,但凡于“吃”之一道略有心得的,都可侧身其中。有不少官员都曾到北海会馆一饱口福。 朱高炽兄弟三人自在北地长大,于肉类可说是情有独钟,无论烧烤、炖煮、酱焖,各种烹调手段无一遗漏,第一次去北海会馆,一语道破鹿肉烹制的瑕疵,令洋洋得意的北海使臣大为惊叹,惊呼华夏饮食果然博大精深,自此不敢自夸,三兄弟从此成了北海会馆的常客。 最近北海国使臣换了人,由原来那个名不见经传却能说会道的年轻人换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名叫张云的中年人。人家走马换将,还不知道会怎么看待人质三兄弟,三兄弟也不好意思腆着脸去蹭吃蹭喝,直到今日重新接到邀请函,才放下心结,再次前往。 两人一进门,张云和早早来到的朱高煦一起迎上来,张云满面春风:“见过大公子、三公子,在下上任以来,事务繁多,一直无暇拜会三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朱高炽连忙拱手:“阁下是海外使臣,身份超然,我兄弟三人不过客居京师的闲人,空背了一个公子名头,何德何能得大人青眼。” 张云笑道:“这便要开宴了,我们先入席,请!” “请!” 这时雨已经停了,宴会就摆在院子里,北海会馆厅堂不大,院子却不,十余张长条桌围成四方框,每张桌上都摆了切成薄片的大鱼大肉和时令果蔬,还有两口铜火锅。锅中热气腾腾,汤汁或红亮、或银白,波翻浪卷,叫人食指大动,有不少人已经坐下,垂涎欲滴,望眼欲穿,只等主人开宴。 一看这摆设,老三朱高燧忍不住笑道:“我道什么美食,原来是火锅,北海国也好此物?” 张云道:“敝国大部在苦寒之地,少了此席上春风,寒冬实在难熬。这几日京师阴雨连绵,在下忍不住,就置办了这样一桌,听说三位是北地老饕,专请三位来指点一二。” 朱高炽还没有说什么,老二朱高煦已枯等了半日,早就不耐烦了,一把拉住他:“大哥,快坐,快坐,大伙儿等你开宴呢!” 等我?朱高炽诧异地向四周望去,发现今日在座的,大多是宗室子弟,其中不乏与他们三兄弟境遇相似的齐王、代王、湘王等藩王的子弟。 朱高炽低声提醒两个兄弟:“宗室结交外臣,可乎?” 一旁有人大笑:“失意猫儿难学虎,败翎鹦鹉不如鸡。一群待罪之人,还有什么结交头?除了这蛮夷鄙陋之地的下臣,还有谁来结交?就算你们想偷溜出京,他们也未必敢收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章 天马 7 当下宗室们人人面露不忿,却不敢发作。有人低声问身旁同伴:“这信口开河的死囚是谁?” “噤声!这人来头颇大,曹国公李景隆!李文忠公过世后,曹国公爵位由他袭承,此人颇得陛下赏识,万万不可开罪于他!” 朱高煦目露凶光,低声对朱高燧道:“这厮是个草包,上了战场,看我一刀取下他首级!” 朱高炽狠狠踩了胡说八道的老二一脚,对李景隆呵呵笑道:“多日不见,曹国公神采如故,可喜可贺。今日我等都是食客,是来逞口舌之欲的,不是来争口舌之利的;若是节外生枝,只怕主家面子不好看哪。” 张云笑得如花般灿烂:“朱公子所言不差,今日之事,我等只论吃喝,余者不谈,不谈!各位,请!” 眼见主人发话,李景隆也不好再说什么,冷哼一声,举箸夹菜。 张云笑吟吟地望向朱高炽,朱高炽也笑嘻嘻地看过来。 张云暗暗赞了一声:胖子晓事! “主家”一句,一语双关,表面上看是劝李景隆不要欺人太甚,内里的意思,却是提醒对方:现在人家来到华夏,是客人,我们这主家,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做出兄弟阋墙的事情,白白叫外藩笑话,失了华夏体面,伤了天家威严! 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心志刚强,大局为先,好! 果然虎父无犬子,主公对燕王极为看重,对三子中的长子朱高炽极为看重,果然! 张云便是张长云,他受聂清风指派,来华夏担任北海国使臣。他这次来,肩负着一项极其重要的使命:在四月份之前,营救燕王三个儿子!让他们平安逃出南京! 张长云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和聪明人打交道,总归会简单些,朱高炽啊,乖乖地随着主公和我写的剧本起舞吧,没有掌声,但你们可以保住命! 一时间,宴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大家似乎把刚才的不快统统忘到了脑后。 只有朱高炽不同,他并未急着动筷,而是盯着桌上摆的各类食材出神。 朱高煦正捞住一块涮好的鲑鱼,一边吹一边道:“大哥,怎么不吃?这玩意在北地可不多见!吃啊!” “你们先吃,还有这么多,不急。” 老三朱高燧伸过头来:“大哥看什么哪?” 朱高炽没回老三的话,笑呵呵地朝张长云拱拱手:“张大人,平时北海国的火锅,便是用这些食材么?” 张长云道:“也不全是,如今这一桌,是国主钦点的食材,逢年节时,才规规矩矩摆上这些,其余时候,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听说是北海国主钦点食材,在座众人都是一愣,仔细端详起来。 朱高燧拿筷子一样样点着:“芹、蒜、葱、芫荽、韭、鱼、肉——这些还有什么讲头不成?” 张长云笑道:“各位都是华夏贤达,饱读诗书的,谁能看出这里头的讲究,在下这把刀,便赠予他。”说着,摸出一把装潢精美的短刀轻轻放在桌上。 众人眼睛一亮,北海刀价值不菲,便捷耐用,贡品大多入了天子私帑,这样一把短刀,少说也值七八千钱。但来做人质的,多是各藩庶子旁出,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精通混吃等死的,有几个能看出其中诀窍?当下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一旁的李景隆见张长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不忿,冷哼一声:“化外蛮夷之地,居然在华夏显摆什么讲究,简直可笑!” 张长云微笑:“李大人,敝国虽然鄙陋,但饮食礼节却是效法华夏,眼前这些,并非是敝国国主瞎编乱造,难道李大人不知?” 一句话把李景隆噎得面红耳赤,张长云的意思很明显:这是跟华夏学的,你如此大放厥词,要么无知,要么没把华夏礼节放在眼里——两顶帽子,你准备要哪一顶? 还是朱高炽出来解围:“张大人,李大人,在下倒有个思量,不知对不对,若有差池,还望两位包涵。” 李景隆有些狼狈,挥挥手:“说!” 朱高炽笑道:“其实李大人必然早已想到,既然有意相让,那在下便惠承您的一番美意了。食材取谐音:芹,勤勉也;蒜,取能算;葱取聪慧;芫荽,谐音缘、随,取贵和也;韭,取长久也;鱼取有余,这肉么,朴厚而能养也。” 在座众人,包括李景隆在内,都不由发出惊叹,也不知是在赞北海国主用心良苦,还是在赞朱高炽机智善辩。 张长云大笑:“朱公子所言一点不差,在下佩服,佩服!” 朱高炽感叹道:“在下也是偶然听府中下人说起,潮汕一带有类似风俗,故而大胆一猜,侥幸中了。” 张长云笑着摇摇手:“不论如何,中了便是中了,没有侥幸一说,这彩头,朱公子拿去便是。” 朱高炽接过刀,并未揣进怀里,而是恭恭敬敬捧给李景隆:“此谜李大人必然已经猜中,只是不说,在下只是说出来而已,何德何能敢受?” 李景隆捻须微笑:“你倒很会做人,本官就不客气了,你去坐吧。” 朱高炽连忙鞠躬:“谢李大人。” 朱高炽体型较为肥硕,起身不便,又是燕王长子的身份,李景隆居然连屁股都没动一动,这已经是逾制了,又厚颜无耻,贪人之功,宗室人人心中暗骂,却也无可奈何。 朱高煦、朱高燧兄弟二人恨得咬牙切齿,而朱高炽面色如常,微笑着归位坐好,拈起筷子,斯斯文文吃起来。 张长云始终面带微笑,一言不发。待酒过三巡,众人都已面红耳赤,才将筷子轻轻一放,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个动作立刻被坐在旁边的朱高炽发现了,他故意歪歪身子,假借酒意道:“张大人,何故叹气?” 张长云也醉了,说话不那么客气:“各位大人都盯着美食佳馔,却无人识这北海箸的妙义!” 一旁朱高煦探头过来:“一双筷子,有什么鸟妙义?吃个饭还做出这许多文章来!” 张长云嗤的一笑,摇摇头,大声道:“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北海国虽然立国晚,可文治武功,件件不甘人后。我看在座诸位,未必能有一人识得。便是朝中衮衮诸公,也未必有几人能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八章 天马 8 朱高燧一拍桌子:“张大人,你牛皮吹大了!不就一双筷子么?不要说朝中大老,就是俺,也能说个一二三!” “请讲!” 朱高燧洋洋得意:“这筷子长七寸六分,正合七情六欲!饮食男女,口腹之欲尽在于此,对也不对?” 张长云微笑颔首,却不予置评。 李景隆冷笑一声:“无知之徒,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拿这二来讲,筷子成双,可称一,又可称二,正合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理。不知是也不是?” 张长云微微动容,轻轻击掌道:“李大人所言,鞭辟入里,颇合此意,在下敬李大人一杯。” 李景隆满饮一杯,颇为矜持地朝众人点点头,踌躇满志。 张长云笑笑,又道:“不过——此二者,华夏常义也,敢问各位,寻常箸有方有圆,而此箸上圆下方,上粗下细,是何意?上红下黑,又是何意?” 这次是朱高炽冷笑:“这有何难?上圆下方、上粗下细,谓天圆地方,天覆地载之意; 上红下黑,红为赤,赤者,五行主火,黑者,五行主水,烹饪之事,无非水火,以此立意耳。另,我观此物,与衙役所执杀威棒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是贵国新立,贵国主以刑名事入饮食事,意在警示百姓,常记水火无情,切莫以身试法?” 周围众人,包括李景隆在内,被震慑得一时说不出话。 张长云大惊,起身离座谢罪:“化外野人,坐井观天,贻笑大方,望朱公子多多担待!” 朱高炽也有些醉了,口齿有些不清:“不管贵国打的什么主意,切记,华夏天威难测,天威难测!宜潜身缩首,心侍奉,不可自作主张,包藏祸心!切记,切记,切——哇!” 一句“切记”还未讲完,大胖子朱高炽喉头一哽,哗地一口吐了满桌!吓得旁边朱高煦餐盘都飞了,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一盘刚涮好的芹菜啪嚓正扣在曹国公李景隆头上! “混蛋,混蛋!”李景隆大怒,“荒唐,荒唐!” 张长云一看李景隆要拔刀,赶紧一步插到两人中间,隔开两人,大吼:“左右,左右,速速扶朱公子下去醒酒!速速带李大人去换衣服!” 朱高炽喝大了,醉醺醺地,二百多斤一条大胖子醉成了一滩泥,几名从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他扶上床。躺在床上,他高一声低一声哼叫着。 “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啊……” 众人面面相觑。 换好衣服的李景隆怒道:“你早该死了!” 朱高煦一步顶过来:“李大人,过分了啊,谁没喝高过?我哥都这样儿了,您好意思么?” 李景隆一肚子火,却又无可奈何,这是北海使团的馆驿,不是他的私邸,不敢造次,只好愤愤道:“上国的体面,都被你们丢尽了,告辞!”说罢拂袖而去。 有人道:“我看大家喝的也都差不多了,今日尽兴,就到这里吧?” 叫朱高炽这么一闹,大家都没了兴致,当下纷纷附和。张长云赶紧说了几句告罪的客气话,说改日再约,不欢不散,把客人送出馆驿去。 等他回来,房间里只剩下人质三兄弟,朱高燧不无担忧地指指躺在床上哼叫的大哥:“大哥他……” 张长云劝道:“两位公子不必担心,大公子在我这憩片刻,二位若是不放心,在此稍候,等大公子醒了,一同回府不迟。” 朱高煦拉把椅子坐下:“我们俩就在这等着。” 张长云笑道:“二位请便——大公子,大公子,我这里有醒酒汤,你要不要来一口?” 朱高炽还在哼哼:“我……一不能……释朝廷疑心,二不能……侍奉父王左右……不忠、又不孝……有什么活头……” 张长云贴近朱高炽耳边,低声道:“大公子,我这里有醒酒汤,加了药的醒酒汤。” “什么……药?” 张长云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当归,里面加了当归。” 朱高炽的哼叫声突然一停,继而变得更大了,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清澈无比,哪里有一丝醉意! 他一把攥住张长云的手:“快,快,拿来!” 张长云笑呵呵地轻轻拍拍他肥厚的手背:“不过,我北海的当归,可颇有价钱!” “先解酒……先解酒……解酒啊!” 朱高炽的心疯狂地跳起来,他仿佛在沉沉黑夜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又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这个北海国使臣,或许,会成为我们兄弟三人的救命稻草! 朱高炽根本没醉,一开始他就在对张长云不断进行试探。 酒桌上,他说华夏天威难测,宜潜身缩首,意思是告诉张长云:现在建文帝对我父王步步紧逼,因为我们三个,父王投鼠忌器,只好伏低做;而我们三个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也分外难过,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成了誓师祭旗的三牲! 张长云的反应让他喜出望外:制造了一个两人单独贴身交流的机会——接近的侍者都是北海使团的手下,能跟着张长云远涉万里波涛,冒着生命危险来华夏的,自然不会轻易泄密。 朱高炽进一步试探,不忠不孝一语,一半是无奈,一半是哀告:若是哪位有心人能活我兄弟三人,便是全了忠孝二义,将来必有以报之!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张长云一句“当归”,明指药材,暗指他对朱家三兄弟的看法:你们该当回北平去!这一下,燃起了朱高炽求生的希望,他大呼解酒,其实是大呼解救! “好,好,好,”张长云连说了三声好,却连摇了三下头,眼睛微微向外一瞥,示意隔墙有耳,然后大声吩咐左右:“快去拿醒酒汤来!”然后笑道:“北海酒虽然味道不及华夏醇厚,后劲却大,初尝不知深浅,爽口豪饮,故而易醉。宜细水长流,慢慢品尝,直到饮至酒酣,一饮而尽,方有腾云驾雾,举霞飞升之感。” 张长云在委婉地提醒朱高炽:现在逃出南京是不可能的,要沉住气,耐心寻找机会,一旦找到,立刻脱身。 朱高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叹道:“此酒入喉入心,甚妙,可在下酒量不济,也不知要饮多久,才能练起来。” 张长云笑笑:“其实不难,只要平心静气,先缓后急,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便可。另外,”他意味深长地道,“北地风寒,敝国如此,想来北平也差不多,在酿酒法上互通有无,岂不两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九章 天马 9 淅淅沥沥的雨化作一片灰蒙蒙的雨幕,盖在聂清风的窗前,远方的一切都变得晦暗难明,恰如他所熟知的历史。 历史,已经改变了。 在前世,华夏建文元年七月初五,靖难之役爆发,三年后,燕王朱棣获胜。 在这场战争爆发前,有一个的插曲:燕王为了救出在南京做人质的三个儿子,用尽了手段,包括装病甚至装疯,最终骗取了建文帝的信任,成功的救出三子,从此,他再无后顾之忧。 然而这一次不同。朱棣称病时,建文帝只遣使慰问,对释放人质一事只字未提;朱棣装疯,建文帝同样无动于衷,甚至说皇叔若病,京中有太医,若不方便来京,可遣太医去。 这还是原先那个仁慈宽厚的建文帝么? 朱棣和聂清风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 对聂清风来说,建文帝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这个建文帝与华夏历史上那个如出一辙:改制放权,提高文官集团的权力与地位,这样一来,他就成了华夏四大家的代言人,而四大家对自己的观感并不好。要不然也就不会出现当年四大家联手围攻自己的事了。 另外,建文帝推崇古制,改变了朱元璋在位时的一些比较酷烈的统治措施比如严刑峻法等等,虽然看起来是开明的,实际上却倾向于保守。到那时,锐意改革而又日趋强大的北海,会不会成为他的眼中钉呢? 最后还有一点,建文帝那边,也有了一个金手指:被外星人考核组控制的李闻升!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给自己添乱!这次建文帝果断拒绝释放燕王三子,很可能就是他的主意!如果建文帝坐稳了江山,很难说不会在这厮的蛊惑下与北海为难!区区北海,怎么能抵得住华夏的重压! 聂清风不由恨恨道了一声:“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一旁侍立的上田哲三听了一愣:“主公所言是谁?” “李闻升!此人阴险狡诈,是我北海大敌,但是,自高市彻覆灭后,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已逃回华夏去了?” 原本那个真正的李闻升,来和洲的主要目的是为建文帝寻找一块安身立命之所,这说明,他十分不看好建文帝的前途;如果考核组控制他和聂梦华加入己方基本是同一时间,那么,这个新的李闻升返回国内,只有一种可能:他有自信保住建文帝的位子! 燕王三子的事情,只是个开始! 见聂清风沉默不语,上田哲三道:“主公不必担忧。现在玄溟洋风急浪高,和洲能到华夏的海路只剩两条,一条掌握在江户城援护总队葛立武葛大人手中,也是最最主要的一条;另一条掌握在我们手中,是当初华夏马和马大人所开出的新航路。凡来往华夏的人员,若非经过我们这瀚观城,就只好老老实实走江户城,经葛立武大人备案。现在葛大人那边没有消息传来,说明李闻升尚未返回华夏。” 聂清风轻轻松了一口气,道:“其实他人不回去,还是可以把消息传回去嘛,我看,现在燕王三子的危险处境,八成是这李闻升扇阴风点邪火闹出来的。” 上田哲三道:“还好主公明见万里,事先派张先生返回华夏。有张先生在,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算算时间,现在他已与燕王三子接上头了,说不定更进一步,与燕王取得了联系,我们着急也没有用,还是耐心等待消息吧!” 一边的仁表义文突然发声道:“主公,属下以为,我们可以向燕王,提提条件。” 聂清风一惊,转身看向仁表义文:“仁表大人,在华夏洪武帝子孙中,最为善战的,非燕王莫属,我以为,将来华夏天子,少不了是燕王的,向他提条件?” 仁表义文微笑道:“在华夏君臣眼中,我等蛮夷而已,既然是蛮夷,那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燕王共有四子,除幼子夭亡外,其余三子皆在京师,现在已是釜底游鱼。主公若能施展翻天妙手,就不仅仅是救人危难了,而是存亡续绝的大恩情!何不趁此机会,加强一下我们与燕王的关系呢?” 聂清风微微颔首:“有道理,接着说。” “听上田兄讲过,当初主公先发现虾夷地,准备将这片土地赠予华夏,但当时燕王却极力反对。以在下看来,一是当时华夏洪武皇帝还在,若是占了此地,是为朝廷增添力量,对他反而不利;二是主公的前宋皇室身份,若是连此地都不放在眼里,回华夏问鼎天下的可能性极大,把此地留给主公,有拴住主公手脚的意思。” “不错,”聂清风道,“当时来与我洽谈此事的王景弘也是这般说。” 仁表义文点点头:“由此可见,这位燕王,实在是心机深沉,若是主公表现得一介不取,两袖清风,反而招致他的怀疑。不如趁此机会,为我北海争些实利,堂堂正正地提出我们的交换条件来!” 聂清风脑际突然划过一道灵光,一个词语脱口而出:“燕王扫碑!” 上田哲三与仁表义文面面相觑:“扫……碑?” 聂清风的笑容里满是苦涩,这两人又不是穿越者,怎么会知道靖难之役后发生的事情?怎么会知道百姓遭受的苦难? 燕王朱棣,骁勇善战,在镇守北方时为国立有大功,但也因此遭到朱元璋的猜忌与提防。他不得不在谨慎微与压抑中谋求发展,长期的隐忍让刚强勇敢的他开始出现一定程度的心理扭曲,当成为九五至尊,再也无人能制后,这种压抑的心理全部爆发出来! 逆我者亡! 建文帝的孤忠孽臣方孝孺,名声遍及天下,时人称为“读书种子”,在起草即位诏书时,让朱棣下不来台,于是,被腰斩,祸及家人。 聂清风不知道朱棣有没有诛他十族,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无数人为方孝孺求情,甚至包括一直对朱棣忠心耿耿、在靖难之役中为朱棣立下汗马功劳、朱棣的第一谋士与他唯一认可的诤友、和尚国师姚广孝! 没有用,杀! 对士大夫尚如此,对那些内战中忠于建文帝的百姓呢? 有一种观点认为,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打的借口是清君侧,祭扫皇陵之碑,因此又把靖难之役称为“燕王扫碑”,至于后来的“燕王扫北”,是指朱棣成为皇帝后,进一步向北进攻,扫除北元残余势力——二者不是一回事。 在“燕王扫碑”中,北方百姓遭受了深重苦难,最厉害的,当属河北、山东两地。这两地大部分地区忠于建文帝,再加上民风彪悍,守将悍不畏死,给燕王带来了极大的麻烦,甚至遭遇挫败!最后不得不调整进攻方向才最终攻下南京。兵灾之后,燕军对两地百姓进行了报复性的大屠杀,十室九空。后来,朱棣不得不迁山西之民来此二地。后世河北某些地方,还流传着“要问祖先来何处,洪洞县里老槐树”的说法。 “燕王不要这些人,我要!” (作者按:燕王扫碑一事,未见于正史。民间杂记,众说纷纭,但兵灾一起,玉石俱焚,百姓流离失所,在所难免。此处说家言,望各位勿要较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章 天马 10 “大哥,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弄这些!” 朱高煦急哄哄地冲进伙房,一眼看到朱高炽扎着围裙,高高卷起袖子,正俯身从巨大的汤锅里向外舀汤;而朱高燧也一般装束,正一脸讪笑地在旁边拉风箱,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全是黑灰。两人分明是两个伙夫,哪还有一点亲荣显贵的燕王公子模样。 听到老二进门,朱高炽笑笑:“二弟啊,放心吧,我和老三三更起身,跟张先生去港口买了鱼和肉,现在正是火候,耽误不了你开早饭,来,尝尝!” 朱高煦一步跨过来,咬牙切齿瞪着他大哥:“大哥啊,你知道么,父王密谋起兵的事情暴露了!咱们三个完了!” “哦,那陛下为何没有拿咱们仨祭旗呢?” 一句话把朱高煦堵得差点没喘过气来,他呼呼喘了几口,怒道:“老大,你跟我说这个,没用!说不定,来拿咱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老二,别急,沉住气!越是危急,越要冷静!来,先吃块肉。” 朱高煦也不用筷子,直接下手抓过朱高炽捞起来的肉块,一口吞进嘴里,气哼哼地。 “如何?味道与北海会馆相比,是不是差不多?” “要死也做个饱鬼——凑合吧,那边火候好些。老大,你真下定决心等死了?” 朱高炽朝伙房门口望望:“老三,再添把柴火!” 朱高燧赶紧把火苗催大,呼呼作响的风箱声和波翻浪卷的汤汁沸腾声掩盖了伙房里的对话声。 “使劲儿拉,别停下!”朱高炽嘱咐了朱高燧一声,转头对朱高煦道:“老二,现在,陛下以为我们三个是必死之人,必然会放松警惕;一时半刻还不会杀我们,只要我们在父王举兵之前逃脱就行,你千万千万不能着急!刚才我的手艺怎么样?” “老大,你疯了?怎么满脑子吃吃吃的?吃饭的家伙都快保不住了!” 朱高炽正色道:“咱们的命,就着落在这吃上了!你给我照实说,我的手艺怎么样!“ 朱高煦楞了楞,吧唧吧唧嘴:“还行,味道和北海会馆的差不多——这北海菜没有那么难做嘛。” “做不难做,关键是点子,北海菜量足,味重,不同食材混合在一起,每种都能显出它的特点,却又浑然一体,这是它的长处。北海菜用鱼用肉极多,我做了这一锅,”朱高炽指指大锅,“刚买的鱼和肉又没有了。这几天张先生和我约好,天天起早,去江边早市买鱼买肉。一个人拿不过来,从明天起,你们俩三更起身,和我一起去!” 朱高燧插嘴道:“我懂,大哥,咱们趁买鱼的工夫逃走,对不对?” 朱高煦冷哼一声:“锦衣卫和镇抚司是吃素的?江防水师是吃素的?我看,还是得咱们自己想办法,还好,我有准备。” 朱高炽一愣:“准备?什么准备?” “我买通了济川卫的一名旗!今日晚间是他值巡,今天晚些我们去吃酒,半醉之后,去江东门,他带我们出去!” 济川卫是这时候的南京守备十七卫之一,驻地在南京城江东门外。江东门外有径流直通长江。 朱高炽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朱高煦得意地笑笑:“老大,你别以为我除了打什么都不会,这不,我早有准备——” “你准备什么!”朱高炽低低地吼了一句,“这种事情,怎么不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 朱高煦愕然:“我,我……” 朱高炽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呀,就不想想!现在朝廷上下都把咱们仨当做砧板上的肉,除了张云这什么的都不懂的番邦使臣,谁敢和咱们沾边儿!一个旗,下三流的人物,也敢拿你的钱?只有一种可能,这厮是锦衣卫的耳目!” 朱高煦目瞪口呆:“那,那我们的计划不就暴露了,该怎么办?”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不过,事情还不算太糟,老二啊,”朱高炽拍拍朱高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大哥知道你有本事,有想法,但这种大事,咱们一定得事先通气,合计好了,再做决断!” “成,老大,我听你的,你说咱怎么办吧。” “济川卫旗那边,你加紧联系。要做出咱们仨表面轻松,暗地里却如热锅蚂蚁一般的样子来!当他们都以为,我们把这条路当救命稻草的时候,我们走北海使团的路子逃离南京!” 朱高煦和朱高燧大喜:“老大,这么说,北海使团那边有消息了?” 朱高炽呵呵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从明天起,你们俩三更起身,和我一起去江边早市!” 当兄弟三人商讨逃脱大计的时候,皇宫禁苑之中,当今的九五之尊,刚刚继位没多久的建文帝朱允炆,也正在与几名手下谈论燕王三子的事情。 “妄图瞒天过海,谁知欲盖弥彰!” 正在冷笑地是顾命大臣、当朝兵部尚书齐泰,他与一旁的太常寺卿、翰林学士黄子澄都是力主削藩的干将,也是最得建文帝赏识的臣下。 建文帝微微点头,道:“对燕王三子之事,两位可畅所欲言。” 齐泰道:“燕王三子之中,长子朱高炽痴肥,不通兵事;三子朱高燧无知,不足为患;唯有次子朱高煦阴险狡诈,心机深沉。短短几日,居然被他打通关节,妄图逃走,不能觑。” 建文帝微微颔首:“不错,魏国公也说过,他这个外甥颇为狡诈,须心提防。” 魏国公指(这名字打不出我也是醉了,百度半天才知道为什么。各位书友,请与老茶一起拼读:西余——徐,喝吴诶——辉)祖,朱元璋手下开国功臣徐达的长子,是朱高炽他们的舅舅。这位舅舅显然心系正朔,对三个外甥的境遇并不同情,也可算某种程度的大义灭亲吧。 建文帝又道:“既然两位爱卿都以为燕王必反,那这三个苟且偷生的鼠辈,是否也不必留了?” 黄子澄与齐泰对视了一眼,道:“燕王必反不错,但以微臣看,燕王三子,暂且不必动。” “哦,这是为何?” 齐泰道:“燕王反迹已显,现在正忙于整兵备战;朝廷虽然已有调度安排,但兵马尚未完全调拨妥当,此时若斩燕王三子,只怕教燕王铤而走险,困兽犹斗。” 建文帝微微点头。 黄子澄道:“况且,无论如何,燕王三子总算还是皇亲国戚,燕王未反,杀之恐怕难堵悠悠众口。” 建文帝笑道:“卿之所言,甚合朕意——朕不杀无罪之人,燕王一日不举反旗,他的儿子、朕的兄弟,便可保一日平安。唉,朕的这位王叔呐,不削藩要反;削藩也要反,百姓刚过了几十年太平日子,又要再遭兵火!” 齐泰道:“陛下仁厚,是百姓之福。既然燕王早晚必反,与其等他积蓄力量,还不如逼他一逼,尽早殄灭!” “齐卿可有方略?” “齐王、湘王、代王,此皆燕王羽翼,陛下可先行翦除。” “黄卿的意思呢?” “此计大妙,有敲山震虎之功,也是给燕王的最后一个机会。他若能幡然悔悟,恪守臣节,说不定,还可以与他的三个儿子在天牢里相见!” 君臣三人相视而笑。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愤怒的声音:“诚哉斯言!行得此策,好教百姓得知,登基的新皇,是个弑叔杀弟的英主!好,好,好!” 君臣三人大吃一惊,向门口看去,门口站着一名四十多岁的瘦弱中年男子,双拳紧握,怒目圆睁,一副倔强模样。 齐泰与黄子澄对视一眼,心中惊诧莫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他们一同大力支持削藩的天子师,华夏大儒——方孝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一章 天马 11 方孝孺噔噔噔走进书房,强自压一压怒气,道:“微臣拜见陛下。” 建文帝赶紧欠欠身,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方师所为何来?” “来考校陛下读史。” 旁边齐泰与黄子澄一怔。方孝孺是天子师,怎么这时候突然想起师生问答来了? 方孝孺不管一旁两个人,直通通问道:“微臣要问一问楚汉相争之事。当初项王执刘太公,意图逼沛公就范,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建文帝不是傻子,一听就知道,这是拿项羽在影射自己在燕王三子身上做文章呢! 楚汉相争,项羽抓了刘邦的岳丈刘太公,扬言刘邦不投降就把太公给煮了。结果刘邦十分光棍,放出狂言道咱俩结拜过,我岳丈就是你岳丈,你要非煮不可,别忘给我留碗汤喝。项羽大怒,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把刘太公放了。 建文帝犯了难:这还不简单?项羽犯二呗!可……要是这么说了,自己眼下这事,又怎么说得过去呢? 黄子澄也听出方孝孺话里有话,赶紧解围:“方大人,楚汉相争,乃是敌国;燕王却是谋逆,岂能一概而论?” 方孝孺根本不搭理他,对建文帝道:“陛下,项王拿刘太公威胁沛公,却不知意在争天下者,何曾为一人而偃旗息鼓!臣再问陛下,倘若项王果真烹了太公,又当如何!能得天下否?” “那个……不能。” “为何?” “背弃人伦,失天下人望;且与楚汉相争之大局无补。” 方孝孺面色稍缓:“陛下深知此理,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也。再论眼前,燕王当真要反,即便杀三子,又有何用?若燕王不反,陛下岂不冷了各藩报效之心、白白背负了杀弟的骂名?” 黄子澄一下子抓住方孝孺的话尾巴:“方大人,有件事我们要弄清楚,是燕王自己要反,不是陛下逼反的!” 方孝孺冷冷地盯了黄子澄一眼,第二次无视他,对建文帝道:“反与不反,在燕王;杀与不杀,在陛下!倘若燕王真个要反,可令一上将率朝廷堂堂之师一举荡平,何必做那些平添骂名的鬼蜮伎俩!” 齐泰是兵部尚书,听到方孝孺提起兵事,自认为到了主场,赶紧道:“方大人有所不知,燕王手下的北军连番与蒙鞑交战,个个如狼似虎;反观朝廷军队,承平数十年,难免有些懈怠,为百姓计,稍稍使些手段,也在情理之中,倘若百姓有怨言,在下……”他扭头看看黄子澄,见黄子澄也目光坚毅地点头,他一咬牙,“与黄大人一身担之!” 方孝孺第三次无视了两人,继续咬着建文帝不放:“陛下,臣闻读史以明智,却不曾听过读史以害心!陛下年纪尚轻,须知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时局越是危急,越应该正道直行!否则,君行不正,臣行不忠啊陛下!” 建文帝十分狼狈:“这……这……方师教训得是,朕不杀兄弟就是!” 方孝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旁的齐、黄两人可不淡定了,齐泰有了几分怒气:“方大人,如何决断,在于陛下,你我臣子,拾遗补阙可以,怎么能替陛下做主?” “方才所言发自肺腑,若是二位因此记恨,方某也无话可说。不过,二位可听过这几日北来的传言么?” “什么传言?” 方孝孺紧紧盯着两人:“朝廷有权奸,只手要遮天。囚断北归燕,捂死苍天眼。” 建文帝又惊又怒,不由站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无耻谰言!锦衣卫为何不拿人!” 这一次他享受了跟齐、黄两人一样的待遇,不搭不理。方孝孺继续盯着两人,道:“两位,如今只是儿语、市井言,若再这般下去,哼,保不齐会有‘诛晁错,清君侧’!”他沉默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冷:“其实这些谣传,在下原本是不信的,原本是不信的!陛下,微臣告退!”说着,也不顾君臣之礼,草草一拱手,气呼呼走了。 “方师,方师……方师慢走……唉!” 望着起身欲追,最后却只好颓然倒坐的建文帝,齐泰低声道:“陛下,方大人方才所言,全是一片公心。并非刻意针对我俩,请陛下莫要担心。” “是啊陛下,”黄子澄道,“方大人与我俩只是‘术’有不同,在削藩之一‘道’上,却无二心。” 建文帝摇摇头:“朕知道!方师是个纯臣,人品才学,当世无双,就是这脾气,唉!燕王三子之事,朕已亲口答应方师,还能怎么样?算了吧。” “陛下,缚虎容易纵虎难啊,如今燕王反意已明,即便放了三子,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做人质,牢牢扣在手中!” 建文帝没了主意:“可是,可是方才……” 齐泰叹口气:“陛下,您尽管按方师说的去做。这件事就交给我们两人吧!” “这,这……两位爱卿——” 黄子澄昂然道:“只要为了华夏江山永固,便如晁错,又如何!” 从书房里退出来,齐泰对黄子澄道:“黄兄,三个鼠辈,我看留不得了。” 黄子澄面沉如水:“可是陛下也很为难,即便我二人背上一个不忠的骂名,把三个鼠辈除掉,这笔账还是会算到陛下头上去啊。” 齐泰笑笑:“三个鼠辈不是早就想逃脱么,不妨给他们一条生路,然后么,呵呵呵。” 黄子澄大喜:“妙,欲擒故纵!三个鼠辈咎由自取,谁也怪不得!不过——”他停下脚步,拉了个长音,“听说最近三个鼠辈与北海国使臣走得很近?” “近又如何?北海国使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他们装上船吧?再说,后日他们便要回国了,两日之内,能布置出什么来?到时候,差人去查查他们的船便可。” “这似乎不妥吧,我华夏待外藩历来客气,虽然对外藩人、物盘查颇严,却也没有贸然登船一说,若是陛下得知……” “事急从权嘛,再说了,区区新立之国,蛮荒之地,查便查了,还敢有什么怨言不成?此事我来做。” “如此甚好。还有什么异动没有?” 齐泰冷笑一声:“三个鼠辈自知大难临头,难逃一死,索性放浪形骸。前日又去北海馆驿混吃混喝,那张云也是个拎不清的人物,居然还一人送了他们一套虾夷服饰!三个笨蛋晚上穿起来,在馆驿里又唱又跳,发了癔症一般。” “衣服可有古怪?” “他们回馆驿时喝得酩酊大醉,赶车的车夫是锦衣卫所扮,把人和衣统统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有。” “嗯,还有什么?” “这几日三人都早早起身,与张云去江边码头买肉买鱼。” 黄子澄表情严肃:“须提醒江防水师,务必严把关卡,万万不可令他们逃脱。另外,北海使团如此大张旗鼓,不避猜嫌,是心中坦荡,还是瞒天过海之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二章 天马 12 清早的江边十分热闹,来来往往的渔船,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叫卖声,交织在一起,绘出一副繁华祥和的景象。 张长云倒背双手,不紧不慢地溜达着,时不时在鱼摊肉铺前驻足,翻看货色,相中的,挥挥手,身后从人上来付钱取货。他身后跟着燕王三子。 朱高炽表情十分自然,跟着张长云仔仔细细学挑选的法子,还不时询问几句;朱高煦朱高燧就不大自在,不时四处张望,有些紧张。 张长云又挑选了一条足有十五六斤重的新鲜大鱼,朱高炽问:“张先生,北海做鱼的法子,难道非大鱼不可吗?” 张长云扭头道:“不一定。北海那边多是海鱼,肉质较硬,耐久煮;这边都是江鱼,肉质鲜嫩,硬按北海的法子来,说不定就变成一锅浆糊。选大一些、肉老成一些的,烹制起来才比较容易。” 朱高炽看看才装了不到一半的鱼筐道:“这一溜摊儿快走到头了,恐怕没有多少好货了吧?” “这两日阴雨,打渔的少,去码头附近看看,那边有家店货色不错,但要价不低,平时我不大去那里。” 朱高炽心头一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既然来了,去看看也好。” 张长云在前面带路,码头离这里还有段距离,朱高炽体胖,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喘一喘,张长云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他。 朱高炽每喘息一次就借机打量四周情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总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不紧不慢地跟着。是锦衣卫还是镇抚司?这是明处,在暗处,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心中暗笑一声。 见朱高煦和朱高燧有些心焦,张长云笑笑道:“三位公子,来到江边,可知江边吃鱼的规矩?” 朱高煦奇道:“吃便吃了,还有什么规矩?” 张长云道:“鱼刺扎口,那是自作自受,不怪厨子。”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还值得说什么规矩? 张长云笑笑:“这是规矩,请三位,务必牢记。走吧。”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到了江边码头,货船、商船络绎不绝,更多的是渔舟。码头道路两旁,二三十家店面一字排开,都是做生鲜水产买卖的。 朱高炽叹道:“一座码头,就有如许景象,南京真是繁华地方,北平比不了。” 张长云微笑:“大公子这话说得,跟没来过南京一般。你们兄弟三人,不是已经住了半年了么?” 朱高煦插口道:“我们是在馆驿里住了半年!笼中鸟,哪有看景的兴致!” 朱高炽不满道:“老二,慎言!” 朱高煦愤愤地闭上嘴。 朱高炽道:“张先生,我这二弟脾气耿直,嘴上缺个把门儿的,您别往心里去。” 张长云呵呵笑道:“无妨无妨,朋友相交,还需打着墨线说话?到啦,咱们进去。” 朱高炽抬头一看,自己正站在一间三层楼的大店面前,店前竖着丈二的大旗,旗上书一个大大的“倪”字。 “东海倪家的店面?四大家之一,果然手面阔绰,一家鱼店,也做得如酒楼一般。” 张长云道:“华夏四大家,张某虽然远在海外,亦有所耳闻。倪家家大业大,在江浙一带颇有势力,虽说这几年家道中落,但依然不失为豪门。” 正说着,里面出来一人,朝张长云一拱手:“张先生来了?到了门口,怎么不进来坐?” 这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古铜色面皮,肩宽背阔,筋肉虬结,上身穿一条敞着怀的短扎衣,下身穿一条粗布裤,裤腿高高卷起,打着赤脚。 张长云也笑着拱拱手:“倪兄好财运!看看这来来往往的人,张某想进,只怕耽搁了倪兄生意。张某这次要的,”张长云压低声音,“可是大鱼!” 一听这话,倪姓汉子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笑道:“张先生真会开玩笑,我倪腾蛟这里没有的,你到哪家去,也找不到!不过,话说回来,”他朝前倾倾身子,“我这儿要价可不便宜!来,里边说话!” 四人穿过厅堂,走进一间狭窄的间坐下,有厮端上茶水。倪腾蛟抄起茶杯,一口灌了个底朝天,道:“张先生说要大鱼,要什么样儿的?多大?” 张长云回头看看朱家三兄弟,回头笑道:“海鱼,百五十斤的!我要做北海料理。” 倪腾蛟瞄一眼朱高炽他们,眉头一皱:“近日风急浪高,莫说海上,江上行船也要心,百五十斤的海鱼,不好办哪。” 张长云笑道:“倪兄捞不到的鱼,还有哪家能捞到?倪兄多费费心。”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推过去。 一看那叠厚厚的桑皮纸,倪腾蛟瞳孔猛然一缩,一把按住张长云的手:“且慢!” 张长云没有缩回手,笑吟吟看着他。 倪腾蛟沉声道:“张先生,论起买卖,咱们可就不能论交情了。如今海禁,下海捕鱼,这么大的鱼,一旦上头怪罪下来,别说我这身板担不住,就是家主,也担不住!” 张长云笑着轻轻拍拍倪腾蛟按在自己手上的巴掌,示意他放松,道:“张某如今是北海使臣,岂能不知华夏律条?若是海鱼为难,百十斤的江鱼,总可以吧?” 倪腾蛟缓缓把手缩回去,坐直身子,面有不解:“海鱼与江鱼,岂能相提并论?罢,罢,都是你自家事——不过,近来这江鱼,可紧俏得很。现货只得一条,还被人早早定下了。” 张长云眉毛一抬:“被人定下了?” 倪腾蛟赶紧摇手:“张先生莫怪,是西北马家的人,只有两个,吃不下那么大一条。那俩人蛮好说话的样子,我去跟他们说一说,匀些出来,此事全包在兄弟身上!”说着,他把银票分成两叠,其中一叠推还给张长云:“对不住了。” 张长云笑着摇摇头,又推回去:“只要货色好,价钱多少,张某不在乎。” “好!”倪腾蛟一抱拳,“那兄弟就祝张先生一帆风顺了。另外,不知这三位朋友,懂不懂江边吃鱼的规矩?” 朱高炽脑际灵光一闪,想起了张长云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赶紧道:“鱼刺扎口,那是自作自受,不怪厨子。” 倪腾蛟大拇指一挑:“张先生带来的朋友,果然晓事!走,看看鱼去!” 朱高炽的心疯了一样的跳起来,手指甲几乎要刺进肉里去! 难道,逃出南京的机会,就在眼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三章 天马 13 窗外的雨,又一次淅淅沥沥下起来,远山、江水、石子路都掩映在濛濛细雨中,天地间混沌一片,看不分明。路上披蓑戴笠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 五人并未出店,从间出来,顺着过道朝二楼的伙房走,穿过烟熏火燎的伙房,沿通向一楼的侧梯下到底,在一处窨井旁停下,倪腾蛟在窨井盖上不轻不重敲了三下,窨井盖无声无息地开了。 倪腾蛟晃亮火折子,静悄悄在前面领路。 里头极冷,让人忍不住缩脖子。四下黑漆漆,只有走在最前面的倪腾蛟手中那一点豆粒大的火光,走在后面的人只能看见前面人的背影轮廓。这里像是鱼仓,浓重的腥气掩盖了一切气味,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混杂着血的味道。 朱高煦一开始还试着数步数,算方位,结果几步路下来头昏脑胀,只好放弃。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倪腾蛟突然停下脚步,灭掉了火折子。 黑暗瞬间把众人吞噬。 一片寂静中,倪腾蛟的声音仿佛地狱里的恶鬼,阴森森的:“诸位,到了这里,咱们就实话实说,灯火一亮,回头无望!你们可想好了!” 众人齐声应答:“想好了!” 朱高炽一愣,除了他们五人,这里还有两个人! 倪腾蛟啪啪击了两下掌,四下里顿时灯火通明! 众人不约而同地眯缝起眼睛,突然亮起的光线让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受到了强烈刺激,脑子一片空白。 朱高煦最先睁开眼,发现众人正站在一个阴森森的岩洞中,头顶还有水一滴滴渗下来。这里是岩洞的开阔处,仿佛一座大厅;厅分上下两层,在上层的洞壁缝隙中,无数寒芒精光闪动,那是布置在高处的机关暗器;众人所在的下层,是一整座巨大的阵法,脚下各色线条纵横交错,稍有不慎,立成齑粉!对面岩壁上,十数个黑漆漆的洞口仿佛一张张恶魔的巨口,不知通向哪里。 倪腾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己方这边只剩下自己兄弟三人和张长云,对面站着两名青衣男子,一名身形长大,猿臂蜂腰,斜背一把弯刀;另一名身材较纤细,腰挎长剑,元力波动十分明显。 朱高炽朝两人一拱手:“两位兄台,可是西北马家……” “住口!”倪腾蛟的声音突然响起,震得大厅嗡嗡作响。 倪腾蛟从二层石阶后缓缓走出来:“你们来我这里吃鱼,都是客人。但你们彼此之间,却不是朋友!不该问的,别问!” 朱高炽的心狂跳起来,他几乎要兴奋地大叫大嚷!蛇头,这倪腾蛟是个蛇头,是个通吃黑白两道、同时做正邪两路买卖的蛇头! 我们有救了! 鱼一定指船,江鱼一定指江船!吃鱼就是坐船走! 只要过了长江,不,不行,过了江也很危险,江浙、乃至山东、河北南部,都是朝廷的地盘,至少要到直沽! 可是,建文帝不是傻子,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我们三人进来没出去,肯定惹人怀疑!到那时,把船一堵…… 他这一激动,心里一盘算,就没听见倪腾蛟后边说什么,朱高煦在后边催促道:“老大,快走,咱们有半个时辰整备,半个时辰后,上船!” “整备?走便走,有什么好整备的?” 倪腾蛟大声道:“你们给我听好了!江边吃鱼的规矩,都懂!一旦遇上什么三长两短,我老倪是六亲不认,还要反手帮着官差把你们拿下,到时候,可别说我老倪心狠!” 所有人一起默默点头。 倪腾蛟啪啪两声击掌,两个洞口旁边亮起火把,他抬手一指:“你们俩,这边。” 两个西北马家人默不作声地钻进洞,消失不见。 倪腾蛟朝朱家三子一抬手:“你们,这边。” 张长云带着朱家三子,钻进洞去。 洞壁不宽敞,朱高炽几乎是挤过去的,好在通道不长,走了百余步,拐了四五个弯,前面看见了洞口,钻出去,发现居然是一间的居室!里面有三男一女四人正在等候。 见四人进来,三名男子一同下拜:“拜见三位公子!” 朱高炽问道:“你们是谁?” 为首一人道:“我们原本是燕王麾下马和马总管的手下,现在正为北海国效力。此次我们三人过来,是来做三位公子替身的。” “替身?” “锦衣卫无孔不入,三位大摇大摆来此,若不出去,必然封锁江面,四处大索,我等三人扮作三位模样,跟着张先生出去,直奔北海使团官船。如此,建文帝必然不疑有他。” 朱高煦忍不住击了一下掌:“好!” 朱高炽道:“三位之恩情,本公子铭感五内,但,”他低头看看自己肥胖的肚腩,苦笑一下,“本公子这副体型,谁人能替?” 张长云朝一直默不作声地少女一指:“这位是北海国阴阳师,白川朝美,有她在,此事容易。” 白川朝美华语会的不多,向朱家三兄弟点一点头,把一只大木箱打开,取出里面的物事。 “这是……肥肉么?”朱高炽看着少女手中那一坨坨、一条条白花花的物事,吃惊地道。 白川朝美朝旁边三人一点头,三人毫不犹豫,把衣服刷刷脱了个干净,底裤也不留。 朱家三子身子微微后仰了一下,当着一个妙龄少女的面,脱得一干二净,这有些过了吧? 白川朝美反应十分平静,似乎司空见惯,拿起一坨肥肉,朝为首那名男子肚皮上按去。 男子肚皮上画了数条红蓝色条纹,白川朝美手中的肥肉也画了红蓝条纹,她把颜色相符的条纹对准按上,那白花花的肥肉就好像长在肚皮上一般,再也掉不下来。 起初手慢,两三条之后,白川朝美手速加快,到最后,几乎是噼噼啪啪地朝身上甩,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个肥头大耳的朱高炽出现在眼前! 朱家三子齐齐惊呼出声! 朱高煦瞪大了眼,看看假朱高炽,再看看身边真的朱高炽,一句话也说不出。 “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也!”朱高炽喃喃道,“本公子还以为,对面是镜子——姑娘,你是如何得知本公子体量的?” 张长云微笑:“还记得在下为三位量体定做的虾夷服饰否?” 朱高煦一拍手:“原来如此!老张,你可太阴了!” 张长云从木箱里取了一套倭人服饰递给朱高炽:“大公子,把你的衣服,交给这位兄台吧。” 朱高炽二话不说,换了衣服,把自己原本的衣服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给替身:“这位兄台,请受高炽一拜!你们两个,还不过来下拜!” 朱高煦与朱高燧一愣,也赶紧折腰下拜:“谢三位救命之恩!” 既然是替身,必定会有泄露之时,届时下场可知;就算不泄露,燕王举兵之日,便是三人命丧之时。 三人不躲不让,受了三位公子这一拜。假朱高炽坦然道:“燕王的知遇之恩,我三人这便算是报偿了。请问张大人,我三人身后,能入忠烈祠否?” 张长云回答简短有力:“能,武人第一。” 三人一同哈哈大笑:“如此,此生无憾矣!各位,告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四章 天马 14 船开了,朱家三子卧在船底暗仓中,静静听着船底淙淙的水声,旁边,两个西北马家人一直沉默。 “大哥,外面雨下得不,这种天气,江防水师也懈怠,不会特意出来巡查,再说,这种蛇头都是手眼通天的,肯定早早打通了关节。” “看这样子,我们逃出京师,是无忧了。我考虑的,不是逃命,是北海国主。你们觉得,张先生如何?” “颇为机智,他的布置,我们看来平常,却时时出人意表。就拿那身虾夷衣裳来说,谁想得到是偷偷量咱们身材。为后面找替身做准备的。” “能得张先生这样的人辅佐,你们说,这北海国主,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朱高煦和朱高燧对此兴致缺缺,含糊应了几声,他们更关心的是现在船到了何处,但身在舱底,只能侧耳倾听船底的长江波涛之声。 见两人不应声,朱高炽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天马行空,卓尔不群。” 朱高煦没听明白:“什么?什么天马行空?” “北海国国主行事,颇让人琢磨不透啊。二弟,按理说,北海国新立,该刻意去巴结朝廷才是,可他却向我等示好,图什么呢?就算他看重的是我们身后的父王,可父王又能给他什么?以张先生之智,必然能看得出,如今朝廷才是强势的一方,他凭什么敢把赌注压在我们这边呢?” 朱高煦笑道:“大哥多虑了,示不示好是他的事,咱们又没许他什么,只要回到北平,管他娘的——看什么看?还看!挖了你们狗眼!” 后面这句话是对在另一边侧卧的两个马家人说的,自朱高炽口中纳出那句“北海国主”,两人的眼珠子就在他们身上滴溜溜乱转,现在听到朱高煦发怒,把眼睛重新垂下去。 “老二,别太过分!” “过什么分?姓倪的说了,上这船的,哪有朋友?” “住口!” 朱高煦悻悻闭上嘴巴。 朱高炽朝两人点头致意:“两位,对不住了,我这兄弟脾气急。” 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年道:“无妨,我们也要过江。听口音,你们是北地人,燕王手下?” “是啊。不知两位是……” 青年道:“我姓麻,我朋友姓陶,想到北海国去。听说这边有私船能出海,看能不能碰碰运气,现在看来,只好去北边再找蛇头了。” 朱高燧奇道:“既然两位从西北来,为何不直接走北地去直沽,还要绕道南边?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青年笑笑道:“我们是马家人,马家与北方的毕家有些不对付。” 朱高炽道:“原来如此,这些大族间的恩恩怨怨,闹得百姓走路都不方便,真是可气。” 姓陶的青年哑着嗓子道:“谁说不是呢,就拿北边来说吧,燕王虽说是个厉害人物,可惜只知道打仗,经济民政,还不是交给布政司去打理,布政司是毕家的地盘,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河北、山东两地,毕家的眼色,比燕王的号令管用得多哩!” 朱家三子的表情都不大自然。 麻姓青年一沉脸:“陶老弟,慎言!” 陶姓青年悻悻闭嘴。 朱高炽道:“两位千里迢迢要到北海国去,看来这北海国必有出众之处,将来若得闲,一定要去看看。” 麻姓青年道:“还没请教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一语未了,突然听到头顶有人用力跺船板,还没等五人反应过来,头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鲜红的血顺着头顶板缝,一滴滴流下来! 五人大惊,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噤声不言。 他们不说话,头顶有人冷冷道:“五个潜防逃关的鼠辈,滚出来!” 麻姓青年缓缓起身,缓缓推开头顶盖板,率先爬上去,剩下四人也先后爬上去。 一上去,看到一具船夫打扮的尸首躺倒在船板上,船舱内无人,船尾处站着一名身材瘦削,面色阴森的中年汉子。 朱高炽胖脸上的肥肉颤了两下,笑道:“这位官爷,我们几人随身带了点玩意,本想带到北边,发笔财,您看……” 中年汉子嘿嘿冷笑:“你们这班奸商,还以为能逃过锦衣卫的眼睛?拿来!” 朱高炽朝朱高煦使个眼色,朱高煦从怀中摸出一把装潢精美的蕨手刀,双手捧着,缓步上前:“官爷,您看,这东西……” 中年汉子的眼睛一下子焕发出光彩:“好东西!好东西!拿来!” 蕨手刀短,张长云临走时,送给三人每人一把,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朱高煦慢吞吞走上前去:“官爷,您看,这刀——” 尾音一拖,刀光一闪! 先下手为强! 什么奸商,这中年汉子必然是来捉拿三人的官差,到了这图穷匕见的时候,还想让我们麻痹大意,好一举拿下?亏得爷爷机警,且吃我一刀! 这么近的距离,又是暴起伤人,大罗金仙也躲不过去,受死吧! 朱高煦一刀斩出,中年汉子的身影不见了!他一愣神之际,中年汉子又在原地出现,横肘一击,正中他胸口! 一道血箭从朱高煦口中爆射而出,他被一肘轰出五六米远,重重摔在船板上! “老二!” “二哥!” 朱高炽极为震惊,二弟的功夫,可是得到父王首肯的!在这锦衣卫番子面前居然连一个照面都走不过去! 中年汉子冷冷道:“叫你们三个死个明白!老子是锦衣卫百户毕作方,你们三个的狗头,是副都指挥使李闻升大人、兵部尚书齐泰大人点名要的!至于你们两个,”他横瞥了一旁静观的麻、陶两人,“打着马家的旗号,一路招摇撞骗,下船后少不了一顿棍棒!一边老老实实等着!” 朱高炽心中暗叫不妙。麻、陶二人的功夫显然不弱,如果他们加入战团,说不定还有一战之力,现在毕作方一句话把两人择了出去,凭刚才交谈那点交情,谁肯为三个萍水相逢之人出头去得罪高官! 但是,若是不把这两人拖下水,自己这边三人,万无生理! “两位莫听这番子信口胡龇,船工何辜?惨遭屠戮!今日我等若束手就擒,必遭横死!联手抗敌,或有生机!” 麻姓青年大笑:“被锦衣卫指挥使和兵部尚书点名,再看看你们这副狼狈相,你们恐怕是燕王的三个儿子吧?傻子才来趟这浑水!” 朱高炽面色苍白,毕作方哈哈大笑:“晓事!胖子,看到没有?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才是聪明人!” 朱高炽咬牙道:“两位若肯相助,他日燕王,必有——” 麻姓青年一摆手:“燕王尚在数百里外,官差可就在眼前,现在船到江心,四下茫茫一片,死了也没人哭!你还是省些力气,早早束手就擒吧!也免得连累我等!” 毕作方朝麻陶二人拱拱手:“请让开些。”他对二人十分满意,话里居然也用上了敬语,举步朝朱家三子逼去。 脚步刚一挪动,只见金光一闪! 毕作方转头,吃惊地看着身后的麻陶二人:“你们,你们……” 一语未了,毕作方轰然倒地。 麻姓青年笑吟吟地把背后弯刀归鞘,道:“让你死个明白,老子是西北马家第八房长孙马天星,北海国主聂清风的首徒!师父要保的人,就是老子要保的人,琦华,给他治伤!” 叫琦华的人应了一声,这一开口,朱家三兄弟才知道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她年纪虽然不大,治伤手法却高,一道蓝莹莹光幕一罩,朱高煦的血流顿时减缓了不少,呼吸也不像方才那样浊重了。 朱高炽感激涕零:“多谢两位救我兄弟三人!” 马天星一摆手:“其实你们仨是死是活跟老子没啥关系,不过刚才有句话,老子听了受用得很,才出手救你们一救。” 三兄弟面面相觑,朱高炽问道:“敢问,是哪一句?” “天马行空,卓尔不群!回去告诉你们老子,皇帝位子上那个姓朱的子,越来越不成话了,弄得马家和毕家斗来斗去,俺们又不是藩王,要他来播风弄雨!这贼厮鸟,早晚把天下弄坏了,燕王要反,就赶紧反他娘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五章 奔雷 1 马天星踏上瀚观城街道的时候,天已擦黑。两旁林立的街灯次第亮起,好似两条金黄色的灯龙,路上行人在柔和的灯光照耀下来来往往。 马天星的眉头皱起来:“师父是怎么回事?一成了国主,居然如此挥霍无度!” 陶琦华还在观赏瀚观城夜景,突然听到这煞风景的话,感到诧异,她问:“这怎么了?不是挺好的吗?大家走路多方便!” “这十里长街处处有灯,开销必然极大!若不是处心积虑、取全国之力供之,哪得这般景象!” 陶琦华撇撇嘴:“那又如何?这瀚观城是北海国首府,若是弄得如乡村集市一般,岂不白白惹人笑话!” 马天星不同意:“昔日隋炀帝好大喜功,洛阳街头树木都要用丝绸缠裹,不顾他处死活,结果不免缢死江都!暴君死不足惜,只苦了天下百姓!” “弄个灯而已,有什么嘛。把师父比作隋炀帝,过分了啊。” “不行!”马天星的倔脾气上来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师父立国,筚路蓝缕,岂可因骄奢淫逸毁于一旦!师有过而弟子不谏,是弟子过也!我是师父首徒,我不出头谁出头!那边有家客栈,你去那里等我,我到王宫走一遭!” “等等!”陶琦华一把拽住他,“你无凭无据,人家会放你进去,难道硬闯?” “老子要去,谁能拦得住!” 正当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旁边过来一名黑衣阿伊努巡捕,开口是流利的华语:“两位,可有什么事要在下效劳的?” 陶琦华赶紧道:“这位大哥,我们想问问王宫怎么走。” “王宫?这里没有王宫,只有政事堂。你们找王宫干嘛?” 马天星硬邦邦道:“找你们国主有事!” 巡捕愣了一下,后退两步,上下打量了马天星一番:“不知您是哪位?仙乡何处?” “华夏马天星,你们国主是我师父。” 巡捕一愣神,赶紧道:“原来是华夏的马公子,现在天色已晚,想见国主也难,不如跟我先到巡捕房坐坐,我跟上面打个招呼,让他们出面找人,总比二位这样乱闯好些,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也好,那就劳烦大哥了。” “好说,好说,请随我来。” 三人沿着长长的街道,一路朝巡捕房走去。 陶琦华道:“刚才多谢巡捕大哥,不知大哥高姓大名?” 这阿伊努巡捕身高不到一米六,比陶琦华矮着半头,跟身高一米九的马天星更是没法比,陶琦华叫大哥,心里觉得有些别扭。 巡捕道:“我的阿伊努名字叫楚特柏,改制后随汉姓,姓楚,还叫楚特柏。” 陶琦华问道:“改制?什么改制?” “立国头一年,国主便下令改制,姓名、语言、文字、服饰、民俗,如华夏法。不愿改者,恣听之。” 陶马两人面面相觑,陶琦华追问:“这般宽松的法令,谁会愿意改呢?” 楚特柏道:“改也由他,不改也由他,不过么,总归是改了好处多些,”他笑着指指身上的黑衣,“穿着树皮兽皮,如何做得这差事?大伙都不是傻子,原本看那些穿棉拥裘的倭人,都羡慕得不得了,现在看看华夏衣冠典章,更觉得是天降鸿福,那些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老皇历,谁还去留恋它!” 陶琦华道:“那要是坚决不改呢?” “这样的人也有不少,不过,大都在瀚观城以北。原本此地被倭人蔑称为虾夷地,那些住在最偏远最荒凉地方的虾夷人被称为‘都加留’,到今日,还有些都加留不服王化,偏偏还羡慕得要死,时不时南下来抢掠一番。” 马天星怒道:“这般货色,真如匈奴、蒙鞑一般,该杀!” 陶琦华盯了马天星一眼,意思是你说这个,他一个阿伊努人,怎么听得懂。 谁知楚特柏居然点点头道:“不错,颇为相似。不过呢,这些都加留的人数毕竟少,又分为大大数十部,互相攻伐,以我看,要不了几年,他们自己便消亡了。” 马天星撇撇嘴,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不服王化的蛮夷,必须剿灭,譬如野草,你不去斩草除根,一年年总烧不尽。 楚特柏又道:“国主宽厚,对这些骚扰边境的都加留多是驱逐了事,但最近这些家伙有合流的趋势,我想国主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马天星一拍巴掌:“这就对了!有些家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过那些都加留也不是吃素的,如麻雀蝗虫,忽聚忽散,想抓住他们,颇为不易。再说,战端一开,这刚刚建立起来的城市免不了要失色几分。” “割却恶痈,阵痛而已,总好过时时流血!” 楚特柏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想当初,在倭人眼中,自己也是这“都加留”的一员啊,不过一年时间,真是天壤之别,算啦,过去的事情,想它做什么! 楚特柏不作声,马天星嘴巴却闲不住,又回到点灯的问题上来,大声道:“街道两边这么多灯,光点灯灭灯的人工,就得花不少钱吧?” 楚特柏笑笑道:“马公子你初来乍到,不知内情,这些灯,其实花不了几个钱。” 马天星顺手拍拍一根灯柱:“这灯柱是纯铁铸就,一根灯柱,价值不菲,按二十步一根算,这条长街,少说也要二百余根,这是多大一笔开销!这些还不是要摊到百姓头上!” 楚特柏噎了一下,有些奇怪地望着马天星:“要说这些铁家伙的造价,在下还真说不上来,不过立在这里既好看,又明快,也没人说不好啊。更没听说过,哪家因为这个倾家荡产的。这些铁家伙都是在瀚观城北边的石狩港那边造好运来的。柱身、柱头,连同上面的灯头都是一次铸造成型,用不了多少人工。至于点灯么,也不是人来点。” 马天星心头一阵狂跳:这么多又粗又大的铁家伙能一次铸造成型,精细些的铠甲军器,想来也问题不大吧?只要有足够的铁矿,北海国就能在旬日之间,武装起一支大军来! 楚特柏踩踩脚下地面:“至于点灯么,也不是人来点。这下头,在铺路之前,就预先摆好了永固的元力结界,联通到铁柱中去,点燃里的灯芯,铺设时好费了一番功夫,但维护起来,却是简便省力。两位,两位?” 马天星和陶琦华已经傻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六章 奔雷 2 陶琦华问道:“请问楚大哥,这阵法有整个城市这么大么?” 楚特柏答道:“当然没有。对阵法我懂得不多,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兴业部百工司问一下。” “兴业部?” “兴业部全名叫殖产兴业部,由上田哲三大人统领,下属的百工司司长叫渊净——这俩人平日忙得脚不点地,不一定见得到,但百工司设有专人负责解答百工技艺方面的疑难,你去了便知。” “这样的技术可以外传吗?” “常识性的东西当然没问题,需要保密的你问了也不会说。” 陶琦华与马天星面面相觑,当初在迎华馆,援护队被鬼冢森算计,落入阵法当中,险些全军覆没,如今听说阵法居然能为百姓谋福,都是心生感叹。 楚特柏笑笑:“两位初来北海,不知北海的情况。虽说立国才一年,却是日新月异,问题多得很,机会也多得很。有人来到这里是为了躲避战乱,也有些是为了一展胸中抱负,我看两位谈吐不凡,想来必是人中龙凤,不知愿不愿意留在北海呢?” 马天星毫不犹豫:“那当然!” 楚特柏嘿嘿笑道:“既然如此,去巡捕房写个具结文书,登记一下。”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条条框框,文书里写得明白,若是有一技之长,办起手续来更是利落,前后不到十日即可。此外还有两条,一是在北海定居满一年,二是一年内无不良记录。” “不良记录?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譬如阁下是位商家,那自然要诚实经营按章纳税,不可偷逃税款、以次充好;若是武人,须谨守武训,不可挟武犯禁,私斗杀伤;其余各行各业,都有规定,若有违反,寸步难行事,更甚者,驱逐出境。” 马天星笑道:“这条法令颇为清高,听起来似乎出自师父的手笔,只是这样一来,北海国有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这有什么,果真是英才,怎么会连遵纪守法这点事情都做不到?蝇营狗苟之辈,该去哪去哪。” 三人说着走着,很快进了巡捕房。 巡捕房名字有房,却非陋室,而是前厅后院、三进三出的三层楼房。大门两侧是两只石头狴犴,取公平无私、察奸辨恶之意。 一进大门,马上有人向楚特柏打招呼:“楚头儿回来啦,街面上咋样?” 楚特柏用阿伊努语回答:“没啥,老宋,这有两位华夏来的贵客,可能是国主的弟子,你去安排个好点儿的住处,跟上边说一声。” 一听熟悉的阿伊努语,老宋心里咯噔一下,瞄了两人一眼,转身快步走进大厅。 三人走进大厅,里面聚集了一大堆人,一群身材矮的阿伊努人围着里头一个更矮的,听着他咿咿呀呀愤怒地吼叫,听声音,吼叫的似乎还是个老者。 马天星问道:“这些个乔男女,是做什么的?” 楚特柏无奈道:“这些家伙是阿伊努撒蓝部的,领头的那个,是撒蓝部头人胡斯科的老爹,闹好几回了,哭着喊着要办学。” 马天星奇道:“办学是好事,有什么可闹的?” “他要办的是阿伊努学塾,教阿伊努学!阿伊努人哪有什么学?摆明了是跟国主对着干,谁知道这老货是不是喝多了熊血,烧坏了脑子!” “聚众滋事,还不赶紧拿下?” “国主初到虾夷地时,撒蓝部有拥立之功。再说现在许多阿伊努人尚未完全归附,拿下容易,善后麻烦,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国主吧。” 马天星冷哼一声:“师父就是太心软,惯出这许多毛病!换做是我,早一个个砍了脑壳!” 陶琦华鄙夷道:“所以你永远做不了一国之主。” 马天星大窘。 陶琦华接上一句:“还好我不在乎。” 马天星顿时满面春风。 楚特柏带两人穿过厅堂,走到后院,指指两间开着房门的房间,道:“现在天色已晚,想见国主,多半要明日了。先在这边委屈一晚,如何?” 马天星一抱拳:“多谢,有劳楚兄弟了。” “好说,好说。里面洗漱卧具,都已收拾妥当,一会儿有人来送晚餐,我还有点事情,两位请便。” 楚特柏告别两人,走回大厅,厅里聚集的闹事的撒蓝部众人已被疏散,大厅重新变得空荡荡。他直上二楼,在二楼一间偏房门前站定,轻轻叩响房门。 里面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进来。” 楚特柏推门而入,坐在他对面藤椅上的有两人,一是现在北海国内务司的大头目铃木鹿取,谍报一事由他负责;二是楚特柏的顶头上司,提刑司指挥使段书斌。 “外面遇到一点状况,来得迟了,两位大人恕罪。” “不必多礼,坐,国主弟子亲临,楚大人不去招呼,好吗?” “铃木大人开玩笑,空口白牙,如何能信?为这种事惊动国主,实在没有必要,观察一晚再说。” “好,今日我来,是告诉楚大人一件事,你的巡警队里,有内鬼。企图与北边的都加留里应外合,攻破瀚观城。” 楚特柏一下站起来:“什么?” “在倭人和华夏人看来,所有阿伊努人都差不多,都一样长发纹身,阿伊努原本的六大部又各不统属,混进几只外来的苍蝇臭虫在所难免,和楚大人无关。” 楚特柏的冷汗流了下来。 铃木鹿取道:“此事牵连甚广,巡警队、鹿岛商会甚至北海军都有人参与,今日我来,是跟楚队长打个招呼,一会儿动手拿人,好有个准备。” “铃木大人放心,可需要在下协助?” “不必,你我在这里静坐看戏即可。” 楚特柏有些忐忑地坐下,双手搓了又搓。 看他有些紧张的样子,段书斌微微一笑:“你不要紧张。刚才铃木大人已说过,此事与你无关,事情是这样的——” 楚特柏赶紧摇手:“大人且住!事关机密,在下不敢与闻!” 铃木鹿取道:“既然我来找你言说此事,说明此事已尘埃落定,不必担心。请问楚大人,你可知近来我国首要之事为何?” “阿伊努人归化之事。” “不错,此事一日不解决,主公的抱负就一日难以施展。最近,瀚观城以北的都加留有合流之势,你该是知道的?” 楚特柏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这些都加留老死不相往来,有些甚至是世仇,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合流,要说没人背后捣鬼,谁信?我的手下查了又查,发现我们西南边的邻居嫌疑最大。” 楚特柏一皱眉:“东海道的岛村直伸?主公不是与他有三年之内互不侵犯的协约么?” “岛村直伸的信用,一直以来还算可靠,怎么突然间做起这种事来?他的背后,还有一支更大的势力,许给他更多的好处,所以,这厮铤而走险了。” “是谁?” 铃木鹿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当今的华夏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七章 奔雷 3 “上次我们救走燕王三子,朱允炆震怒不已,认为区区蛮邦也敢插手上国内务,胆大妄为,碍于上国体面,不好直接发兵攻打,于是采纳齐泰与黄子澄的建言,用以夷制夷之法,唆使和洲各藩攻击我们。” 在巡捕房三楼一间会客室里,聂清风和张长云正在交谈。 今晚北海国有大动作,准备把潜伏在阵营内部的奸细一打尽。这是立国以来第一宗间谍大案,涉及多个军政部门,聂清风十分重视,亲自坐镇。具体细务已经由铃木鹿取等人安排妥当,只等半个时辰后发动。现在两人居然有了点空闲,借此机会,谈论起目前的形势来。 听了张长云的话,聂清风笑道:“这位天子,果然是软耳根、急性子,这么搞下去,早晚保不住屁股下边那把龙椅。不过以夷制夷这一手确实歹毒,岛村直伸已经坐不住了。” “他早就坐不住了,我们是顶着他腰眼的一把尖刀。当初跟我们签订互不侵犯的协议,是无奈之举:他主力西移去跟南海道争地盘,老窝空虚,我等要踏破东海道,真不费吹灰之力。届时关东之主就是主公您了。” “哪有这样容易?我们家里也是一堆烂摊子,就光看这些桀骜不驯的阿伊努人吧,你看看撒蓝部,闹成什么样子!胡斯科那个老爹,一准是受了旁人的挑唆!再看看北边那些都加留,也不知道岛村直伸是怎么跟他们勾结到一起的!” 张长云笑道:“倭人为了虾夷人的事,头疼了快一千年啦,您这才一年,还早哪。有句话叫慈不掌兵,您一定听过。” 张长云话里有话,聂清风岂能听不出来,眉头一皱:“怎么,最近下面有什么说法?” “上个月旭川筑路队惨祸之后,北海军有不少弟兄请战。” 聂清风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旭川位于北海国中部,是少见的平原地形,地域广大,十分适合发展畜牧业,大家一致认为,拿下此处好处极大,原本居住在这里最大的部落却史部归顺聂清风后,附近只有零星部落存在。于是却史部自告奋勇,组建了筑路队,在民政司组织下开回老家。 起初进展很顺利,与周边的部落相处也比较融洽,于是筑路队放松了警惕,结果遭遇偷袭,三百多人只有六七十人逃回,领队的仁表义文几乎不免。而联合偷袭他们的部落把物资掳掠一空,一把火烧了营地后立刻抽身远遁。 这件事对北海国影响很大,大家私下里都认为聂清风对都加留太过宽容,导致这帮野人无法无天——就连曾经同是“都加留”的撒蓝、却史、贺夜等部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原广目军出身的楯冈一铁、林和夫等人,桌上的请战书若倒,能把聂清风埋起来! 聂清风手指轻轻叩击起桌面。张长云耐心地等待回答。 “看来,我确实是太过宽容了呢。” 听到聂清风这样说,张长云暗自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聂清风一摆手打断他:“我意已决,出兵!楯冈一铁为主帅,林和夫为前锋。要么不做,做就要干净彻底,半年之内,瀚观城以北,我不想再听到阿伊努语!” 张长云默然不语,眼神有些游移。 聂清风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道:“有话直说。” 张长云道:“半年时间,未免太急。” “时不我待,”聂清风解释道,“华夏那边,我们的人已经与燕王接上头,燕王同意,一旦战事爆发,那些受战火荼毒的百姓,可以把他们迁来和洲。若不赶紧解决内部问题,到时三族杂处,还不定惹出多少祸端来!” “话是这般说,可半年时间,只怕下面人行事操切,做起来,变了味道!” 聂清风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做事情,哪有那么容易的!我自认为,无论对倭人还是阿伊努人,已经仁至义尽,从此之后,在北海国内,只有北海人!” “不错,不错,做事须得水磨工夫,也须快刀乱麻。全听主公吩咐!另外,大厅里那个闹事的老头,主公见是不见?” “这次参与作乱,为都加留通风报信的歹人中,有没有撒蓝部的人?” “有。” “把人给我择出来,交给老家伙,让铃木鹿取盯着他处理,按章程来!至于什么阿伊努学塾,想办,可以,找教化司圆规备案,给我一条条往细里审!办学若有逾矩,封!” “谨遵号令!” 房门轻轻响了三下,聂清风抬头道:“进来!” 铃木鹿取推门进来:“启禀主公,已收,落歹人共六十三名,如何处置,请主公示下。” “这还要问,按章程来!” “要不要放长线钓大鱼?” “现在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还钓什么鱼!我就是要告诉那些铁了心与我作对的家伙,冥顽不灵,死路一条!” 铃木鹿取嘴角露出一丝阴恻恻的微笑:“属下遵命!” 瀚观城的春夜,安宁而静谧。在这个静静的深夜里,马天星睡得很沉,外面起了大风,他也没有听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把他唤醒了,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坐起来。 从华夏西北出发,兜了个大圈子,又坐船出海,一路来到和洲,直到今晚,才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好觉。 简单洗漱后,他和陶琦华一起吃过早饭,来到大厅里。 大厅里冷冷清清,与昨天那种热火朝天的感觉完全不同,一种诡异的紧张感在四周弥漫开来。 “事情有点不对啊。”马天星低声嘟哝道,“有血腥味!” 陶琦华一缩脖子:“怎么会!这种地方怎么会!” “我直觉向来很准,昨天晚上肯定出事了!找个人问问——哎哎,这位大哥,你们楚大人现在在哪?” 被拉住的巡捕忙不迭地朝二楼一指,来不及答话,匆匆离去。 “谢谢啊!”马天星大声朝巡捕的背影道了声谢,和陶琦华一起到二楼去寻楚特柏。 一进房间,楚特柏正在和一名年轻的白衣女子交谈,见两人进来,楚特柏道:“两位来啦,昨夜内务司缉拿歹人,没有惊动两位吧?” 马天星一愣:“缉拿歹人?这不是楚兄弟的活路么?” 楚特柏道:“事关谋反,就不是我这巡捕房的事情了,得内务司出手。现在大局已定,不过街面上可能会不太平,两位还是在我这里暂住几日,如何?” 马天星哈哈笑道:“师父是国主,胆敢谋反,便是与老子为难!楚大人,可有用得着马某处?” 楚特柏赶紧摇手:“马公子初来乍到,还不熟悉情况,贸然出手,只怕国主那边面子也不好看,还是静候佳音为好。” 还没等马天星开口,楚特柏旁边那白衣女子冷冷道:“师父?我怎么没听爹爹说过,他收过你这等大咧咧的弟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八章 奔雷 4 马天星双手抱胸,身子朝后一歪,偏着脑袋问道:“你是何人?” 白衣女子笑道:“我是国主之女聂梦华。你是谁?” “华夏马天星!” 聂梦华撇撇嘴:“没听说过,看你背着刀,像个练武之人,要不这样,我们打一架,你要赢我一招半式,我就姑且承认你是爹爹的弟子。” 马天星给气乐了:“哟呵,姑娘,还打架?我赢了你,挣好大脸面!巡捕房里打架,你当我是傻子?” “当然不能在这里,敢不敢随我来?” “有何不敢?” 陶琦华从后面拽了他一下,马天星回头道:“放心,咱俩身无长物,有啥可图的?就算是陷阱,我也不怕!” 马天星跟着聂梦华来到了一处演武场,聂梦华一指场边的兵器架:“你随便挑!” 马天星看看足有百余丈宽阔的演武场,有些奇怪:“这么大的场地,难道是跑马用的?” “你管那么多!打不打?” 马天星脸色沉下来:“你真要鸡蛋碰石头?” “哈,谁是鸡蛋还说不定呢!去挑兵刃!” 马天星不再多费口舌,去挑了一把流线型的长刀——他盯这把刀好久了,那自然的弧度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眼球,看长度,似乎是把马刀,要是有匹好马试试就好了。 见马天星选了兵器,聂梦华挑了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站在两丈开外,问:“如何?” 马天星挽了个刀花,拉开架势,点点头:“来吧。” “我过去了?” “婆婆妈妈干什么!要来就——” 一个“来”字没说完,眼前突然蹿出一条又细又长的银龙! 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银龙已经顶住咽喉! 马天星难以置信的看着寒芒闪烁的剑锋,喉头蠕动两下,张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这妞也太牛了吧?出手速度这么快?剑光一闪,人到了? 聂梦华笑吟吟地撤掉长剑:“不服气?再来?” “好。” 马天星提起一口气,稳稳拉开架势。 刚才这妞一定是用元力了,这一次,老子也用!突然袭击谁不会啊? “好了?” “好——呃!” 与刚才如出一辙,一个“了”字没说完,剑尖又递到喉咙口。 “好快剑!”马天星忍不住赞道,“平地上,我打不过你,认了。” 聂梦华冷笑道:“莫说平地,你就是上房顶,也不是对手!” “不用房顶,给匹马就行。” 聂梦华嘿嘿笑道:“你是西北马家的人吧?听说擅长马上功夫?要是再输给我,你的面子往哪搁呀?” “不劳你操心!” “行,这可是你说的!” 当两人抖擞精神,准备再来一场马斗时,浑然不知场边有数人正在注视他们。为首的正是聂清风,他身后,还有楯冈一铁、林和夫和北谅介三人。 “公子的身手,只怕比主公毫不逊色,这次马君要吃苦头了。要不,我叫停他们?” 说话的是楯冈一铁,他和马天星早在迎华馆时就认识,现在一年多不见,突然见到故人,既欣喜,又有些担忧。这两人,一个是主公的爱女,一个是亲传的弟子,谁伤了谁都不好办。 聂清风摇摇手:“无妨,让他们闹去,我想看看,他们能达到什么程度!” 说话间,两人都选好了战马,聂梦华选的还是自己骑惯的那匹白马,骑在马背上,意气扬扬。马天星选了一匹身架矮的枣红马,并不急着上马,轻轻捋着马儿的鬃毛,嘴巴贴在马耳朵上,叨咕叨咕不知在说什么。聂梦华见了,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一伸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宣花斧,单手提起,另一只手朝马天星勾勾手指。 这动作把满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聂清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额头上! 搞什么啊! 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外星人又要臭显摆啊?刀枪剑戟拿什么兵器不好偏偏拿这玩意儿,你看看你现在那形象!有点淑女的样子没有?让我这当爹的情何以堪啊! 马天星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宣花斧是浑铁打造,少说也有十斤,一伸手取下来,好臂力!看这女孩的样子,似乎颇为轻松! 想归想,别人叫板,这边得应,马天星牵着马缓缓上前,取下一根长长的马槊。马槊长一丈三尺,柘木为杆,精钢为首,双侧开锋,锋刃足有二尺长,寒气森森。 聂梦华忍不住嗤笑一声:“竟然选这种兵器?还真是世家子弟!这玩意儿前宋之后就没人用了!” 马天星双手轻轻一用力,坚韧的柘木杆顿时弯成了弓形,不由赞道:“好!槊好,马也好!姑娘,你可要心了!” 聂梦华不搭腔,双腿一夹马腹,提着大斧就朝马天星扑过去! 马天星胯下的枣红马并不高,还不到五尺,马天星身材高大,骑在上面显得有些可笑。他似乎并不在意聂梦华的扑击,而是慢吞吞地加速,双眼紧紧盯着聂梦华的一举一动,正正地迎上去。 聂梦华悄悄地微笑了一下:赢定了! 且不说我的武艺是这个时代的王者,就算对冲,现在你也不是对手——马速提不起来了! 骑兵对冲,如果排除远程兵器的影响,胜负就在双马错镫的一霎那,马速越慢,越容易被敌人命中。 十余丈的距离对提起速度的战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一眨眼就走完了,马天星还在慢吞吞地提速,长槊也没有完全端平,松松垮垮地单手提着。 还有丈余! 聂梦华吐气开声,猛地把大斧举过头顶! 就在这时,眼前银光一闪,槊锋如同一条游动的长蛇,直朝她咽喉扑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想得美!但是,不得不防呢,算你赢好了。 聂梦华大斧下压,去拨打槊锋。斧重而槊轻,一铁一木,两下一撞,长槊非崩裂不可,届时聂梦华只要回手一斧,便可将马天星拍到马下。 马天星当然不会让她得逞,双臂一扭,猛地使个寸劲,槊锋不变,槊杆弯成了半月,看样子,是要借槊杆的弹性把聂梦华抽下马。 想得美! 聂梦华根本不在乎:姐胯下这匹白马可是系统派送的灵驹,是所有北海良马中的佼佼者,当初碰瓷老头原地冲撞都碰不到它分毫,相比之下,你骑的那匹就是渣渣! 心头一闪念,白马紧跟着作出了动作,一个微微侧身闪躲的动作,但是,令人意外的事发生了,这个动作没做到位! 不可能! 聂梦华大惊:我的骑术可是开了金手指,点满了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骑兵对冲,胜负只一瞬! 围观众人只听一声长长的马嘶,就看见聂梦华被马天星一槊从马鞍上抽落! 马天星把长槊一丢,探身一抓,一把揪住聂梦华的束甲带,单臂发力,一把把她高举过头! 聂梦华惊恐地大叫了一声! 马天星一抛一接一按,把她牢牢地按在鞍前,仿佛刚刚擒来的一只白羊。 这时,枣红马刚好提起速度,马天星策马飞奔,完全撒开双手,纯以双腿控马,一手按住聂梦华,一手拳头紧握,在头顶挥舞,大吼:“有我无敌,有我无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十九章 奔雷 5 聂梦华像泄了气的皮球,撅着嘴坐着,双手捂脸,脸煞白,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聂清风在笑呵呵地不作声。马天星和陶琦华刚刚知道这姑娘确实是师父的亲生女儿,好生尴尬,陶琦华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马天星不知道说什么好,摸着后脑勺嘿嘿地傻笑。 聂梦华的声音从手指缝里传来:“这回是侥幸!要不是我的马突然不听话,怎么可能让你赢了?” 马天星无奈地道:“是是是,公子教训的是……” “是什么是!”一边的聂清风不乐意了,“天星,给她讲讲!仗着自己会两下子马术,就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上了战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呃,那个,师父,公子的骑术确实出类拔萃……” “你不用给她说好话,我还不知道她?得意便猖狂!你好好给她讲讲!” 师命难违,马天星只好摆起先生面孔,道:“公子,你的骑术和功夫都是一等一的,但是加到一块,就打了折扣——你还达不到‘人马一体’的境界。你骑的那匹马,真是神马,可惜,它一直在受委屈。” “胡说八道!”聂梦华怒气冲冲道:“我对它可好了!” “那你为什么由着性子打马?为什么选那么重的兵器?” “是我骑它,又不是它骑我,催它快跑,抽两下又怎样?它身子那么结实,加上三十斤分量,怕什么?” 马天星摇摇头:“我看,你只有骑它的时候才对它好。战马是娇贵之物,上战场,你是主人,平日里,它是主人!我问你,你亲手给它喂过几次草料?洗刷过几次?”他停一停,又道,“我的长槊,是精心挑选过的,锋刃够长、够亮,你的马害怕,害怕你会不顾一切地撞上来——不爱惜马力,又怎么会在意马的性命?” “它自作主张了?怪不得让了半步。” “不全如此。你不是说十斤份量无所谓吗?我告诉你,骑兵身上带的家伙,一两一钱都要算了又算。你突如其来这么一加分量,它的动作,自然会打折扣,还有,你的力气极大,十斤的大斧舞动起来全不费力,可马能不能吃得住劲儿,就难说了。这种兵器,步战确实犀利,但骑战么……恕我直言,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 “梦华你听到没有?”聂清风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切莫因为骄娇二气把自己害了!还不谢谢你马大哥!” 聂梦华老大不情愿:“谢打了!刚才多有得罪,马大哥别往心里去啊。” 马天星赶紧拱手:“好说,好说,公子的功夫,让人大开眼界,只要稍稍用心,必然是出色的战将。” “好了好了,梦华你退下吧。我还有事情和几位大人商议。” 聂梦华急切地道:“那,扫北的先锋一职——” “等在马上胜过你马大哥再说。” 聂梦华骨嘟着嘴巴去了。 马天星有些局促,搓搓手道:“师父,是不是,我把什么事情给搅和黄了?” 聂清风笑道:“没有,扫北的先锋一职,本来就该是你的,来,我们去政事堂好好谈谈,琦华也一起来!” 众人刚要离去,突然有侍卫来报:“主公,渊长官和白川长官求见。” 聂清风道:“让他们过来,”然后转头对众人道:“各位,你们先去政事堂等我,我稍后便到。” 众人离去,渊净和白川朝美快步走来,面色忧郁。 自北海国立国以来,渊净终于有了稳定的研究环境和充足的研究材料,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话都少了许多,专心研究他的元力机器;白川朝美跟他也差不多,除了前些日子去华夏参与营救燕王三子外,也是等闲见不到人。 这次两人一起过来,是不是研究又遇到了瓶颈? 一见到聂清风,渊净就直通通道:“请主公屏退左右!” 聂清风笑道:“这么一大片空荡荡校场,还有什么左右可以屏退?有话请讲。” 渊净道:“我们搞出了不得了的东西,但是,未知祸福,请主公定夺。” “你怎么吞吞吐吐起来?直说。” 白川朝美看了渊净一眼,道:“主公,还是我来说吧,其实,我们只是有个想法……” 聂清风挥挥手:“任何想法我都支持,说!” “主公听说过天人合一吧?” 聂清风对这个词真是太熟悉了,天人合一是中国古典哲学的一种境界,也是一种为人处世之道;对他这个穿越者来讲,还有好几重特殊含义:科技时代华夏高科技项目的代号、人类元力实验的最高级别、以及可能导致人类灭亡的原因之一。现在,这个词从自己手下的头号科研人员口中冒出来,他没来由地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渊君的研究,从‘物’出发,我的研究,从‘人’出发,二者殊途,但是同归,物要有人才能尽其用,人要有物才能尽其才。” “这与天人合一是两回事。” 白川朝美没回答这句话,继续道:“渊君提出了一个想法,把天地万物都看作是包含元力运作的‘宗’,而人与物就是生活在这个‘宗’当中的‘个’。过去的研究,都局限于发挥‘个’的作用,却忽视‘个’与‘宗’的关系,如果从这方面入手,‘个’能否调用‘宗’、甚至与‘宗’融为一体呢?元力,是架起‘个’与‘宗’的桥梁,但,我们俩不知道,也不敢去看,桥的那一端,是什么。” 聂清风悚然动容! 自己这封建时代的手下,搞出来了什么理论啊!如果这理论实践的话,会不会重蹈科技时代的覆辙? 但是,这毕竟是他们自己的研究成果啊!况且,自己这个拥有前世记忆的老大在,还会容许和纵容错误一再发生,最后毁掉一切吗? 历史发展,有无限种可能,自己来这里立国,不也是探讨一种可能性吗? 想到这里,他点下了头:“我支持你们!继续研究下去!” 渊净道:“这样,我们需要借用几位一流的阴阳师,比如田森姑娘和陶姑娘。她们两人一个专精结界与式神,另一个精通恢复系法术,都通过调用‘宗’之元力来实现‘个’的作用,我们想从这个方向入手来研究。” 聂清风道:“陶姑娘没问题,但田森姑娘远在两千里之外的东山道比睿山,如何来帮忙?” 渊净道:“不需要她亲自到场,只要在千里眼法阵里按我的要求做,我们看得到就行了。” “千里眼法阵?什么东西?” 渊净得意地笑笑:“架设法阵,人在阵中,纤毫毕现,纵然远隔千里,亦可瞬息传声传像!百工司最近刚刚研发成功的,主公,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章 奔雷 6 前方,是一片乌黑苍蓝、波涛涌动的大海。 背后,是缓缓逼来的黑色重甲骑兵。 这支溃兵,已经无路可退。他们只剩下不到百人,几乎人人带伤,有些还要靠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刃,向天咆哮,发出凄厉的嘶吼。 远方的骑兵人马皆披甲,黑色面甲下,一双双冷酷的眼睛透出摄人心魄的寒光,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马天星站在队伍最前面,单臂平端长槊,寒光跳动的槊锋指向面前这支背水的必败之军。 一支破甲锥向他射来,有气无力,落在马天星马足前一丈开外。 马天星大声下达了绝杀令:“一个不留!” 一旁的北谅介连忙道:“将军,这些家伙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要不要活捉?” “他们在向我放箭,你没看到?一个不留!” 北谅介再不犹豫,双腿一夹马腹,长枪舞成一团寒光,朝敌军阵中直扑过去!在他身后,百余名重装骑兵如同一面平地立起的黑墙,挟天崩地裂之势重重地砸下! 只一轮冲击,敌军摇摇欲坠的军阵就被彻底踏碎,血肉横飞! 最后一名敌兵见逃生无望,索性拔腿疾奔,蹿上一块巨岩,看样子是要跳海。 嚓! 背后飞来一道闪电,穿心而过,将他钉死在巨岩上! 马天星劈手掷出长槊,将那名试图跳海的敌兵一槊穿心。 劲厉的海风将浓重的血腥气送进众人的鼻孔,最后一名敌军也已被杀,此战,北海军获得了完胜。 马天星紧握拳头,仰天大吼:“自今日起,世上再无都加留!” “再无都加留!”“再无都加留!”所有人齐声高喝。 建文元年七月初二,最后一支反叛的都加留部落被北海军歼灭于北海国最北端的根室。自此,不服王化的都加留,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剩下的,只有和平生活在北海国内、讲汉话、穿汉服的阿伊努人。 从四月起兵,到肃清北海国全境,北海军只用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初生的猛虎,发出了它的第一声咆哮。 “现在,我们的北方安全了。” 北海军大本营会议室里,楯冈一铁这样说道。 聂清风点头道:“很好!接下来,我们的目光,要开始向南看!楯冈君,你来讲讲目前的形势。” 楯冈一铁走到大幅关东地图前,把教鞭指向最东北角的北海国与和洲关东地区相连的那条窄窄地峡:“各位请看这里,这是我国的南大门风吼峡,地势极为险要,现在荒木将军率领黑衣队驻守在这里。从四月开始,东海道军开始向此地增兵。” 聂清风道:“大家有什么想法,都说说看。” 仁表义文叹道:“看来,这岛村直伸,真的是利令智昏,忘恩负义啦。当初从我们这里拿治疗尸瘟的方子,嗝都不打一个,如今,哼哼。” 上田哲三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那时虾夷地还是一块未经开发的蛮荒之地,如今瀚观、庆森、旭川、石狩四城雏形已成,三族和平共处,局面为之一新,他肯定忍不住。” 张长云道:“还不止如此,自从我们救走燕王三子,与建文帝交恶以来,建文帝便挑唆和洲各藩对我等采取敌对行动。我想岛村直伸敢来挑衅,与此也有密切关系。” 楯冈一铁愕然道:“听说这位华夏天子是个忠厚仁慈之人,怎么会如此行事?” 聂清风道:“天子忠厚仁慈,他身边的人却未必,不过各位尽管放心,会有人替我们清君侧的。” 聂清风所指的,是即将爆发的靖难之役,今天是七月初二,如果历史还按照原先的轨迹行进,六天后,靖难之役就会爆发,燕王朱棣打出的旗号就是清君侧! 建文帝那边,有一个开金手指的李闻升。无论是初到虾夷地的人头京观、向建文帝示警扣住燕王三子、联合各部都加留挑起北海国内乱,一直到现在鼓动建文帝挑唆和洲各藩与自己为敌,都隐隐约约有他的影子。 李闻升,你确实狡猾,知道把自己隐藏在幕后,甚至,现在你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但是,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阻挡我! 无数个偶然联结在一起,组成了历史的必然,而必然是有规律的。无论你怎样挣扎,只要燕王起兵没有改变,只要建文帝继续对齐泰、黄子澄、李景隆这些只懂空谈的书生委以重任,历史最终还是那个样子,这就是历史的惯性,这就是历史的规律,它是不会因为几次阴谋而改变航向。 我们都试图改变历史,但我却拥有你没有的条件! 从来没有人,在虾夷地立国;从来没有人,把阿伊努人当人看;从来没有人,在这样一个蛮荒之地大刀阔斧地推行改革,从政治到经济! 你的所作所为,只是为那个坐不了几年龙椅的皇帝添砖加瓦,我所做的却是白手起家,推倒重来——我培养起了一支历史上不存在的强大力量!这就像下围棋一般,我这边多了一粒棋子,整盘棋都会不同! 我熟知的历史,你也知道,所以你以为,可以抢在我前面不停地给我找麻烦?三年,只需要三年,你所追随的这个无能的皇帝,就要在激烈的战争中败下阵来,从此不知所终,我很想知道,到那时,你的下场,是什么! 张长云等人不知道聂清风的想法,张长云道:“听主公的意思,燕王不但必胜,还有速胜的可能?以微臣看,北军虽强,其势却孤;且建文帝有中枢大义,是民心所在,众望所归,只怕燕王会有些麻烦。七八年内,恐难分胜负。” 聂清风道;“官军势众,却久不习战;将领更是昏聩无能。至于民心,燕王手下有一位道衍法师,俗家姓姚名广孝的,曾说过一句话,令聂某喟叹不已。” “什么话?” “贫僧只知有天道,不知有民心。” 所有人都被这霸气无比的教唆震慑得说不出话。 良久,上田哲三苦笑道:“看来,燕王将来,必将是一位霸主。” 聂清风道:“因此,我等要迅速强大起来,诸位,我等当前第一要务,是守住庆森城,为我国再赢得一年发展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一章 奔雷 7 “大川先生,大川先生,不好了,荒木恶婆娘全城大索,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怎么办!” “不要慌,我们富禾商会做的是正当买卖,聂清风是个要脸的人,没有证据,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些铁甲是陷阱,谁会把这样的军国重器堂而皇之地摆出来售卖?我们商会的伙计,没有傻乎乎地去买吧?” “没有!” “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说话的商队首领大川周名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面对惊慌失措的手下,他表现得从容而镇定:“你去安排一下,让大家继续忍耐,一定要沉住气,恶婆娘只会砍人,疯过一阵就没事了。” 大川周名,表面上是东山道富禾商会的首领,实际上,他是东海道大名岛村直伸的手下,肩负着渗透和搜集北海国情报的重任。 北海国新立,有大量的物资需求缺口,这正好弥补了东海道的出口需求,所以大半年以来,富禾商会在贸易当中获利颇丰,在庆森城声望日隆,甚至一些官员也与大川周名时有往来。 只是,触角也就只能伸到庆森城了啊,真是可惜,聂清风明显是把庆森城当做一座要塞来进行建设的,城中居民的数量还没有士兵的数量多。在这样一个敏感的地方进行情报活动,是十分危险而艰难的。庆森城以北的风吼峡、以及再向北边的北海国首府瀚观城,自己这有东海道背景的商会很难接触到,只有鹿岛商会有资格通行——曾经最大的奴隶贩子、虾夷生猎坚定不移的支持者和追随者居然获得了聂清风的青睐,真是造化弄人! 最近形势越来越紧张,种种迹象表明,北海国有向东海道动手的意思。这让大川周名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东海道的实力强于北海国,但问题是主力不在国内!岛村直伸把主力拉去西边的北陆道跟南海道死掐去了!这种情况下,聂清风无论是直接攻击脆弱的本国,还是截断岛村直伸的归路,都可以轻松得手! 谁能想到,这个华夏人居然可以在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内,在蛮荒苦寒之地立国!还把所有剽悍不畏死的虾夷蛮子统统收到了麾下! 主公啊,你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啊!现在骑虎难下:如果草率退兵,千里回援,容易被南海道衔尾追击不说,还容易被聂清风围点打援;如果不退兵,聂清风只要稍微动一动,老家就会地震啊! 华夏人的皇帝给出的价码确实令人心动:攻灭聂清风,可尽有其地。但是,主公啊,与北海国接壤的大名,只有我们啊!一旦失败,华夏皇帝会向我们提供援助吗?再说,西边与南海道开战,东边再招惹聂清风,两线作战,您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啊? 您离开东海道已经一年多了,太久啦!在您印象中,虾夷地还是那片不毛之地吗?您真应该来这庆森城看一看,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啊!这些家伙,在公然卖铁甲啊!这种军国重器,放在华夏也是禁止交易的,他们居然堂而皇之地拿来公开售卖! 从瀚观城传来的消息,那边对元力的应用十分广泛,特别是在机器上,机器造作,省时省力,假以时日,就算与天下为敌,也并非没有可能! 或许,向聂清风开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吧!趁现在我们的实力还在,趁聂清风羽翼未丰,将其一举消灭,恐怕,这就是您的打算吧! 大川周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命令道:“持我的名刺,去拜访荒木将军,就说我希望能与她就贸易一事做深入的交流,至于北海国急需的物资,我们可以多让利一些。” “但是阁下,再让利的话……” “没关系,岛村大人那边,有我顶着。只要打败了聂清风,一切都有回报,去吧。那个婆娘只会打仗,在贸易和金钱的战场上,她不过是个蒙童,没什么可怕的。” 这时候,荒木梅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挥舞双刀,四处砍人,她正坐在客厅里,高兴地与从瀚观城来的两位客人喝茶。 这两人都是熟人,一个是北海军的总大将楯冈一铁,另一个是鹿岛商会的二少爷鹿岛进。楯冈一铁这次带来了一千五百多名士兵,这样,庆森城的守备力量大大增加了。但是,让总大将亲自驾临,不可能仅仅是增加守备力量。 鹿岛进是只身一人前来,他喝了一杯热茶,道:“荒木将军,售卖铁甲这种陷阱,骗不过大川周名这只老狐狸。我猜,落的只是些梦想发财的虾米,对不对?” 荒木梅无奈地笑笑:“我这方面,不大擅长啦……”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富禾商会确实是东海道的耳目,但他们确实也能提供一批我军需要的物资,更重要的是,留着它,将来可以有效地牵制鹿岛商会,避免鹿岛商会一家独大。” 听到身为鹿岛商会二少爷的鹿岛进这样说,荒木梅傻眼了:“这,这,你不是——” 鹿岛进笑道:“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我蒙主公垂青,成为民政参赞,自然要尽心竭力。另外,任何买卖,到了一家独大的地步,也就快做到头了。大川周名虽然居心叵测,但富禾商会在东海道名气颇大,将来主公要攻略东海道,少不了它的助力。留着它比消灭它要好。” 荒木梅撇撇嘴:“但是,现在大川周名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偷鸡摸狗的勾当,难道不能收拾他一下?” “当然要收拾,不过现在还没有织好。我猜,下一步,他会主动找您,谈谈关于物资采买的事情。然后,以让利为诱饵使您放松警惕,摆出一副‘打仗与我这商人无关,我只管发财’的样子,最后,选择合适的时机,里应外合,拿下庆森城。” “有道理,我们怎么办?” 鹿岛进与楯冈一铁对视一眼,笑道:“他太慢了,所以,楯冈将军这次带了不少人来,帮他一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二章 奔雷 8 建文元年七月初五,靖难之役爆发。朱允炆启用年近古稀的老将耿炳文为大将军,率军十三万北伐,朝廷军队人多势众,气势如虹,于滹沱河大败北军,燕王不得已,下令全线后退。 “看起来,聂主任,您这一注下得有点问题啊,燕王,似乎不像原本历史上那么英明神武,建文帝,也不是那么白痴嘛。” 聂清风站在千里眼法阵前,看着法阵中的赫连云云一边喝奶茶,一边轻松随意地闲谈。 他笑道:“历史的发展有必然,也有偶然,确实,原本历史上,是北军趁夜突袭并打败了南军先锋,然后席卷了滹沱河北岸驻守的南军。南军大败后,建文帝接受黄子澄的建议,任用更加不堪的李景隆为将——看来,那边有人在捣乱。” 赫连云云放下奶茶杯子,伸了个懒腰:“无所谓,就算将来建文帝把燕王消灭,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至于您,我想不会有兴趣做封建帝王吧?” “不错,我们的最终计划,是封闭所有研究所,跟华夏朝堂变化无关。” “不用。您又是远征又是建国的,忙得轰轰烈烈,我这边也没闲着,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华夏那边所有的研究所我这边都能联系上,已经全部设定为托管状态,远程封闭他们没问题。 “什么?”聂清风大喜,“你和华夏那边联系上了?” “当然,再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可以不必担心和葛荣昌的五年之约,他已经不成为威胁。” 聂清风吃了一惊:“怎么?” “他对研究所的控制管理权是五部委联合授予的,也自然可以取消。” “前世毁灭之后,哪里还有五部委?” “我在调查华夏研究所的时候发现了五部委联合下发的指令记录,很有意思。其中一条是宣布葛荣昌为叛国者,停止他的一切职务。也就是说,如果这条指令发出,他就只能是一个在封建时代苟延残喘的糟老头子。” “听起来不错,但为什么没有发出?” “因为当时世界已经被毁灭了。” 聂清风遗憾地耸耸肩:“那么,现在呢?” “决定权在您手里,只要您点头,我立刻把他变成丧家之犬。” “老家伙阴险得很,现在,立刻,马上去做!不要杀他。我还想见他一次,跟他谈一谈。” “是!另外,还有一条消息……关于前世您的死因……其实不是生化战兽,恰恰相反,是您把生化战兽打败了。” 聂清风点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在与生化战兽对战时落了下风,华夏万般无奈之下,调用盘古计划的热核武器,结果玉石俱焚。” “现在看来,”姑娘吞吞吐吐道,“似乎……不是那么回事,结果都一样,但是——” “但是什么?” “那些热核武器,瞄准的是您!” 聂清风默然不语。 在比睿山研究所遭遇石原干二和葛荣昌时,葛荣昌曾经提到过这一点,前世毁灭的直接原因,是自己。当时,自己并没有完全相信,现在看来,老家伙所言不虚。 沉默许久,聂清风自嘲地苦笑一下:“我知道,完美人类,人类的救世主,也是终结者。可我到现在都没发现这具身体完美在哪里!” “那是您还没有找到使用的方法。天人合一,化身为自然,天地万物皆我,我无所不至,无所不能。爱之可使之生,恨之可使之死——是至善,也是至恶,是生存的希望,也是毁灭的丧钟……” “停!这种咏叹调我快听吐了,你这样说,有什么依据?或许我现在发生变化了也说不定?” “从我们恢复联系开始我就在观察您和您的手下,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什么?” “您知道蜜蜂吧?一种社会性昆虫。它们受蜂王的激素控制,除非蜂王死去,否则,所有的雌蜂中永远不会出现新的蜂王。”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元力。您想想,所有的元力者,几乎都是血脉相承沿袭下来,从这个世界产生,一直到您苏醒,没有一个例外。” 聂清风打了个寒噤:“你、你不会是想说——” “没错,即便是在沉睡期间的您,也在以某种我现在还无法解释的方式,操控和影响这个世界,除非您允许,否则不会有新的元力者产生。比如楯冈一铁,比如马天星,再比如实力迅速提升的陶琦华,他们或从无到有,或实现了质的飞跃,但一切都是由您控制的!” 聂清风瞠目结舌。 “更可怕的还不止这些,比如,元力者的传承——生育问题,也被您牢牢地控制着。”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聂清风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您别急,听我慢慢分析。第一个是伊头傀作,他也算是这个时代的元力强者,但无论想出什么办法,也生不出一个孩子,但遇到您之后,一下子就让樱内昭惠怀孕了。这说明什么?” “我没对那老色棍做什么。” “我知道,或许是某种您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方式,解除了对他的部分限制。如果这是个特例,我们再来看看另一群很有意思的人,以铃木鹿取为首的‘月忍’。” 前世毁灭了,研究所还存在。六千三百万年的漫长时光,让某些研究所露出了地表,或是辐射、或是其他化学物质泄漏,让研究所附近的生物发生了明显变异,被这个时代的人视为怪物和妖魔。“月忍”就是一批元力者自发集合起来,与变异生物作战的和洲本土势力。 赫连云云道:“月忍传承数百年,每个人都可称为绝世高手,但人数却少得可怜——为什么?因为他们是元力水平比较高的人,受您的控制程度也就比较高!铃木鹿取和他手下三个女孩子,全都没有后代!而至于您么……” 赫连云云的表情变得凝重:“您的女儿,您的亲生女儿聂梦华,她的元力水平,似乎比您还要强大,现在和您的差距,仅仅是应用水平的区别。我是否可以认为,她,是您潜意识指定的下一代蜂王?” 聂清风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赫连云云叹口气:“您可以制造元力者,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消灭元力者。除非您死去,否则,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天人合一的完美人类要如何死去?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总而言之,”赫连云云面色凝重道:“您是这个时代元力的最高峰,永远不可能,也不会有人超过您。当然了,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断,缺乏科学依据。” 聂清风猛地站起来:“难道毁灭科技时代的我,封建时代武功独步天下的我,还有现在重新苏醒、独立建国的这个我,一切的行为,都只是‘完美人类’自我意识活动的结果?难道我就这样被一个永生不死的躯壳永远束缚着?难道现在存在的这个世界,完全依赖于我的意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三章 奔雷 9 赫连云云低声道:“如果从最悲观的角度来看,是的。” 聂清风沉默片刻,道:“我要去找葛荣昌谈一谈,你先把华夏那边的研究所处理好。” “您找他干什么?” “了解前世毁灭前一个月,与前世毁灭后的情况。那时你正在被改造为‘相柳’,对一切情况都不了解;我又失去了所有记忆,所以只能找老家伙了解情况。当然不是现在,我得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再说。” “悲剧也有意义吗?” “至少可以知道不该怎样做!” “明白。华夏那边,我会尽快处理好。” “另外,你要帮我做一个评估,关于北海国元力科技发展的评估。我感觉,这个世界的工业革命大门就快在北海国开启了,祸福难料。” “这方面您不要太过担心,现在的北海国具备的只是元力产业革命的雏形,而且,如何应用是掌握在您手里的,想来您也不会去疯狂开发那些足以毁掉世界的科技吧?” 聂清风叹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北海国现在四面是敌,万一哪天我顶不住压力一点头,咚,这个时代又完蛋了。” “好的,三天之内,我会把详细的报告交给您。华夏那边,靖难之役开打了,燕王开局不顺,您怎么看这件事?” “刚刚开局,棋错一招,还有扳回来的可能。我们耐心等待吧。” “您似乎很有信心?” “历史有它的惯性,改变它不是那么容易,最起码,华夏的政局和主要历史人物没有太大变化。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是,同一条河流的流向却大致相同。” 赫连云云笑道:“您说得对,我发现,您和科技时代的您越来越象了。” 聂清风哈哈笑道:“我本来就是我。好了,我得日理万机去了,你快忙吧!” “再见!” 聂清风一出门,张长云和上田哲三一起迎上来:“主公,庆森城有变!” “怎么?” 张长云道:“昨夜富禾商会勾阿伊努人中的都加留残党作乱,企图在城内纵火。” 聂清风眼睛眯起来:“不可能!庆森城守备森严,楯冈一铁又刚刚带兵去援,怎么会给他们纵火的机会?伤亡怎样?火势如何?” 上田哲三道:“没有伤亡。火头不少但火势不大,只烧毁两间库房,看起来,像是个陷阱。” “我们去政事堂谈吧。” 三人一进政事堂,林和夫、马天星、铃木鹿取等人已经在那里等候。 聂清风道:“昨晚庆森城的事情,大家已经知道,有什么想法?” 马天星恶狠狠道:“岛村直伸这厮找死!敢来捋我们北海的虎须?” 林和夫比较冷静:“我觉得有点奇怪,按理说,岛村直伸主力不在老窝,不应该这么着急地跟我们撕破脸。” 铃木鹿取道:“我同意林君的看法。我猜想——只是猜想啊,既然纵火没有什么实质损害,会不会,是楯冈将军他们引蛇出洞的计谋?” 张长云道:“如果没猜错,下一步,荒木将军会借此机会对富禾商会下手,顺带把他们与东海道的关系挖出来,这件事,就会变成我们与东海道之间战争的开始。主公,华夏那边开始了,我们这边,也开始吧!” 在北海国建国之前,无论是阿伊努人,还是因生计所迫不得不来到此地的倭人,对东海道这个恶邻,没有任何好感。 惨无人道的“虾夷生猎”养肥了利欲熏心的奴隶主,在东海道,阿伊努人是商品,是会走路会说话的工具。其实还不止阿伊努人,那些居住在此地的倭人,也遭遇同样的命运。 自从北海国建立以来,东海道一直视北海国为蛮夷之国,不停地骚扰和侵犯边境。如果不是聂清风有远见,及时修筑了庆森城,又在风吼峡布置了守卫,北海国真要国无宁日了。 聂清风与东海道大名岛村直伸没有什么过节,但也没有什么交情。自从北海国与建文帝交恶以来,东海道一直积极响应建文帝的挑唆,跃跃欲试,试图充当反北海的急先锋角色。现在,一个机会出现在聂清风眼前:是你先挑衅,老子只是自卫反击! 但是,有句话说得好,你可以决定什么时候开打,但什么时候结束,你说了不算。北海国内部的关系才刚刚理顺,元力产业革命的步伐也刚刚迈开,这时候如果对外战争失败,打击将是致命的。按聂清风的构想,最少要再忍一年,起码等元力机器生产上了轨道、部队基本完成换装再试着对外扩张,可现在,机会来了,要不要调整原本的计划? 聂清风摸摸下巴,道:“论整体实力,东海道强于我们,特别是稳定的政治局面和比较发达的经济,一旦开战的话……” 马天星毫不犹豫:“主公放心,东海道地形平坦,便于骑兵驰骋,末将只要带五百轻骑,就能让东海道狼烟处处,手忙脚乱!到时主公率军自正面取泰山压顶之势进攻,一正一奇,必获全胜。” 上田哲三微微点头:“现在岛村直伸主力远在千里之外,我军宜速胜,先拿下东海道岛村直伸老巢,再返身迎战岛村直伸。就算他不怕南海道从背后追击,百里争利,必蹶上将,何况千里?” 张长云也表示赞同:“不错,届时我等主力由瀚观城移至庆森城,扼住风吼峡天险,进可攻,退可守。一旦攻东海道不顺,还可以围点打援,吃掉岛村直伸的疲敝之军!天时地利皆在我,我军必胜!” 聂清风一皱眉:“各位,难道没有人在意取胜后的危机吗?现在关东唯一有能力顶住南海道的,只有岛村直伸,一旦东海道崩溃,我军要直接面对关西强藩南海道!再说,拿下东海道,需要很长时间来消化。一旦做成夹生饭,我们本来就不强的实力会被进一步削弱,到那时攻攻不动,守守不住,岂不是又一次重演黑海森之战?” 上田哲三道:“此事我与张先生已经商讨过,我俩都认为,要使和洲尽快一统,非行险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四章 奔雷 10 ,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建文元年七月初八,朝廷军队渡过滹沱河,大军兵锋直指燕王朱棣的老巢北平,另一路则进攻北方重镇永平。朱棣无奈之下,令长子朱高炽守北平,亲率大军去救永平。 燕王的形势危如累卵,难道这场靖难之役,不到一个月就要结束了吗? 建文帝眉开眼笑,百官欢欣鼓舞,都认为,燕王——现在应该叫反贼——没有几天了。 与此同时,和洲的战火也在继续燃烧着。关西关东两豪强:南海道与东海道,正在黑海森一带展开攻防战,胜者得到关东,成为天下之主。 战争已经持续了一年零两个月,谁也看不到尽头。战况从一开始的激烈渐渐转入平缓,多条战线都出现了长期对峙的势头。 当大家快要习惯温吞水消耗战的时候,北方突然刮起了一阵凛冽的寒风! 北海国南下!在苦寒之地蛰伏了一年半的聂清风终于行动了! 七月初八,北海国自庆森城出兵,兵分两路,一路由楯冈一铁、林和夫率领,向西南方向攻略东山道出羽国;一路由荒木梅、马天星率领,向南攻略东山道陆奥国! 东山道正堵在北海国南下的必经之路上。是东海道门户。原本东山道以北只有虾夷部落,构不成致命威胁,出羽、陆奥两国是倭人与虾夷人活动的缓冲区,这是大家都接受的心照不宣的事实。但谁也没想到,北方苦寒之地,居然会崛起一个强大的虾夷国! 岛村直伸还在北陆道与南海道军撕扯,根本无暇回顾;东海道守备力量又因为在关东抢地盘扩张太快,导致兵力分散,只好指示各地豪强靠拢,集中力量以自保。这更给北海军提供了充足的活动空间,那些还未来得及靠拢、还在为争夺领导权而内斗不已的豪强,根本抵挡不住呼啸而来的北海军,短短半个月时间,出羽、陆奥两国,全插上了北海军的旗帜! 北海军势若奔雷,兵锋直抵东海道门户——常陆国! 入夜,繁星满天,轻风微拂。 南海道大名朝仓庆升与自己的好友种子岛京正在庭院里纳凉。种子岛京面前摆着一杯香茶,而朝仓庆升面前放的却是一碗苦药。 从去年冬天开始,朝仓庆升的身体就不大好,时常感冒,年轻时四海漂泊、饱经历练的身体似乎有点不堪重负的意思了。特别是听说,和洲最北端出现了一个武力强大的、以虾夷蛮子为主的北海国,他更是好多天都茶饭不思——与当面之敌、东海道岛村直伸的大军对上,他都没有这样发愁过。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他的身体多少有了点回复的迹象,但仍然不能停药。听说北海国出兵去攻打东海道,抄岛村直伸的老窝,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重新出现了笑模样。 “种子岛啊,这个聂清风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呢?对他来说,就算吞并了东海道,干掉了岛村直伸,关东还有北陆、东山两道;没有岛村直伸在前边顶着,抢地盘能抢得过我们?” 种子岛京点头:“确实有点让人看不懂,按理说,他应该至少再发展一年——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万一岛村直伸被打崩,局面更窘迫。还不如现在出兵,能多拿一点就是一点。这样一来,老庆升,东海道这关东最富庶的地区,你可能吃不到嘴啦。” “岛村直伸在东海道经营多年,我们就算打下来,也未必站得住,听说北海国重武轻文,送给聂清风,让他头疼去吧!东海道地形不好,平原太多,只要把北陆、东山两道拿在手里,推平它不费吹灰之力。再说,我们西边,还有山南山北两道,没那么多功夫跟东海道为难。等消灭岛村直伸,我们财货东进,战兵西移。” 种子岛京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叹什么气?” “老庆升啊,我在想,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呢!今天与昨日,何其相似啊!” “怎么说?” “两年前,在黑海森,聂清风不自量力,以一町敌我们一道,被岛村直伸抄了后路,灰溜溜跑路,你看如今,岛村直伸在这里和我们对决,轮到聂清风抄他的后路了,你说,这算不算造化弄人啊?” 朝仓庆升突然从老友的话里听出了一种英雄迟暮的落寞,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放岛村直伸一马?” 种子岛京点头:“我一直在想,岛村直伸再怎么混蛋,他也是个倭人,而这聂清风,却是个琢磨不透的家伙,他要是一统关东,可比岛村直伸一统关东麻烦得多!” 朝仓庆升默默地端起药碗啜饮了一口,苦涩的药汤一入口,他才想起来这是药不是茶,想吐又没舍得,一皱眉头,咕噜吞下去,放下药碗道:“我们跟岛村直伸打了一年多,人死了不少,钱花了不少,就这么放过他,有点不甘心。” “放过他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他财力不足,无法长期消耗,等和聂清风对决完,无论胜负,都不会再成为我们的威胁;反倒是聂清风,我们对他的北海国几乎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你重武轻文的考语是从哪里来的——让岛村直伸回去摸摸底细也好。一旦换成聂清风,你有自信打败他么?” 朝仓庆升弹起眼珠:“赳赳武夫而已,将军决胜,何止在战场?” “是啊,可你要是顶不住他当头三板斧呢?还怎么跟他耗?算啦,老庆升,赶紧把药喝了,你还能多对付几天!” “你这张臭乌鸦嘴!” 三天后,七月十一,东海道军开始缓缓后退,与南海道军脱离接触。 敌前退兵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搞不好就会被别人衔尾追击,打成追击歼灭战。当初淝水之战,苻坚就是这么挪动军阵,结果一一溃千里。 岛村直伸做出这样的战术调整是十分危险的,但这一次,南海道军与他保持了意外的默契,原地按兵不动。甚至为了避免擦枪走火,直到东海道军撤离三天后,才缓缓越过黑海森,向北陆道境内推进。 二十年了,南海道军终于在机缘巧合与妥协下,踏上了关东的土地。 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五章 取鹿 1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什么,大川周名疯了?” 听完玲奈的汇报,原月忍宗主、现在北海国内务司的司长铃木鹿取哈哈一笑:“你们怎么搞的?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了,把人家逼疯,太过分了吧?” 玲奈赶紧道:“我们没逼他,只是关起来,他自己突然发疯,疯的还挺厉害,连自己的大便都……不放过。” 铃木鹿取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他知道我们在调查他,害怕了,想保住一条命。老家伙很能装啊,要不是潜伏在南海道的细川先生偶然间查到他的底细,我们还真错过了这条大鱼。反正,他知道的东西也榨得差不多了,我去跟他道个别吧。” “大人,您……” “怕什么?一个拿商会会长身份作掩护的高级细作而已,早晚是死,我早一点送他上路,主公不会说什么的。我去休息一下,亥时叫醒我。” 亥时一刻,铃木鹿取提着一壶酒和一个食盒,带着几名狱卒,悠闲自在地来到内务司大牢最深处的牢房门前。 他往门前一站就皱起眉头,扑面而来的便溺臊臭气冲得人站不住脚,往里看,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正四仰八叉躺在翻倒的马桶边呼呼大睡。 他咧嘴一乐,大声叫道:“来呀,给发疯的大川会长洗洗干净,换个地方!” 两名狱卒答应一声,上去拖起大川周名就走。 少顷,神情憔悴的大川周名被带到一间干净的牢房,牢房里灯火通明,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看起来倒像一间会客室。 大川周名头发、胡子还是湿淋淋的,刚才老家伙还要装傻卖呆,一桶凉水当头浇下,虽然是夏天也受不了,嗷的一声跳起。紧接着又被剥得一干二净扔进水池,洗涮了好一阵子才拖出,换上干净衣裳带过来。 在他面前桌上,摆着酒杯菜,铃木鹿取坐在桌对面,斟满酒杯等着他。 “大川先生,坐。” 老家伙目光呆滞地坐下,低头看着斟满的酒杯,不说话。 “请!” 老家伙呆呆地端起酒杯,定定地看着杯中自己憔悴的倒影,突然啊的大叫一声,把酒朝铃木鹿取泼去! 飞溅的酒水还没沾到铃木鹿取的鼻尖,就变成了凝结成了一道横跨在空中的弯月般的冰泉! 铃木鹿取出手极快,一把接住跌落下来的酒冰,把它随手立在桌上,看起来像一座冰雕成的垂柳,笑道:“这下美酒佳肴秀景俱全,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不瞒您说,论功夫,这北海国,除了主公和公子,让我铃木鹿取佩服的人还真没几个,您要跟我来这一套,那我就省事儿了。” 老家伙傻呆呆看着他,不说话。 铃木鹿取道:“您是个高级细作,犯的事情又是意图颠覆的谋逆大罪,死定了。要不然,您进的就不是内务司牢房,而是巡捕房的牢房了,这俩地方的区别,您准能分出来吧?这么跟您说吧,这一顿,就是您的断头饭。我来呢,是为了跟您聊聊天,让您黄泉路上走得别太寂寞。您要继续装傻充愣,我无所谓。” 老家伙眼珠微微动了动,还是不说话。 铃木鹿取又笑了:“您装得还真像,连自己大便都吃了喝了,要换个人,没准儿真让您给蒙过去。可您别忘了,我做内务司司长之前,是月忍的头子,什么贱招损招没见过?您要是假疯,那最好,省得我自个儿唱独角戏;要是真疯,我就当自言自语解解闷——我可有一肚子话憋着哪,疯子又不会泄密,正好!您说对不对,鬼冢茂先生?” 一听鬼冢茂这个名字,老家伙的眉毛突然抽动了一下,旋即又垂下眼去,不作声。 “关西西海道有两大家,一是武田家,二是鬼冢家。后来鬼冢家落败,两位公子不知所归,现在呢,都有下落了:老大鬼冢森,摇身一变成畑川町迎华馆馆长,后来与妖怪阿尾钵合为一体,被主公所杀;老二鬼冢茂,带了一笔家私,做起买卖,现在居然爬上了东山道富禾商会会长的位子,现在正在我面前。” 铃木鹿取端起酒杯朝对方致意,见对方依然没有反应,不客气地一饮而尽,接着道:“两位虽然是兄弟,喜好却大不相同,鬼冢森好奇技淫巧,妄图一步登天;而阁下却好屠龙术,最喜钻研典章制度、体系沿革,所发之论十有八九能够应验,”他忍不住摇头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大川周名——应该叫鬼冢茂——缓缓挺直了腰杆,目光也由呆滞变得清澈:“阁下也是倭人,为何替华夏人张目?就不怕遗臭万年么?还是说,阁下曾做过月忍,因而自甘下流、以无耻为无畏?” 铃木鹿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鬼冢先生,您终于肯跟我好好讲话了,请!” 鬼冢茂也不客气,端起酒杯:“请!”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铃木鹿取道:“鬼冢先生,在下的名字,您一定知道,您可知,在下的祖父、月忍的前代宗主为在下取这么一个名字,有何深意么?” “鹿取者,逐鹿而取。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阁下的祖父,对阁下期望甚高,可惜,可惜。” 铃木鹿取怎么会听不出老家伙话中的讥讽意?他不理睬,笑笑道:“是啊,可惜在下自幼好武,极善偷鸡摸狗,祖父万般无奈,只好把月忍宗主一职给了在下。在下虽然逐鹿无望,但能为逐鹿者前驱,倒也不算埋没了这个名字,您说是不是?” 鬼冢茂冷哼了一声,不搭腔。 “方才您说,在下为华夏人张目,这一点不敢苟同。在下初次遇到主公,是在护国忠王山武斗大会上,当时若非主公出手制住修罗神君,在下与几名忠心手下、看台上千余看客,皆成齑粉矣!救命之恩,是不是应该报答?这与是不是华夏人,有什么关系? “再说如今,”铃木鹿取指指脚下,“这里是北海国的土地,主公是北海国的国主,在下与主公一样是北海国人,忠诚王事,与是不是华夏人,有什么关系?” 鬼冢茂愕然:“难道聂清风不以华夏人自居?” s515下红包雨了!中午1点开始每个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六章 取鹿 2 铃木鹿取道:“和洲各藩的大名,没有一个比得上主公宽厚仁慈,也没有一个人的野心,比主公更大。他们无非是想一统和洲,更有甚者,妄图蛇吞象,对华夏下手,而主公的内心深处,希望超越华夏,走一条新路出来。” 鬼冢茂淡淡一笑,懒得搭理他,自顾喝酒。 铃木鹿取笑道:“鬼冢先生是不是以为,我在痴人说梦?” “这里是内务司的大牢,你的马屁,传不到主子耳朵里去!” 铃木鹿取并不恼怒,道:“既然您知道这个道理,更显得在下是诚心诚意说这番话的,对不对?与在下相比,您倒是复杂得多呢,西海道出身,借东山道商会会长身份的掩护,同时为南海道和东海道提供情报。” “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等我把话说完。您搜集的情报,颇有意思,不只是军马粮草,还包括民政庶务,一年内修路造桥几何,冶铁炼钢多少,打了多少粮食,甚至婚丧嫁娶风俗无一不包。工夫做得这么细,您颇有远见呢。怪不得,北陆道一盘散沙,东山道盗匪克上,而东海道却稳如泰山;主公初到虾夷地时坎坷颇多,除了那个叫李闻升的华夏人,您在其中,也很是做了一番手脚,对不对?” “可惜,还不够狠辣!” “要砍倒一棵百年古树是不容易的。有些人砍枝叶,有些人砍树干,而有些人,他去破坏树根。”铃木鹿取意味深长地盯着鬼冢茂道,“覆军杀将、屠城灭国,不是难事,但使其上下离心,自蹈死地而不自知,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了,您这条砍树挖根的老狐狸,我叫您一声关东乱源,不冤枉您吧?可惜,北海与关东不同。” 鬼冢茂嘿嘿冷笑:“聂清风做得好缩头乌龟!庆森城里里外外如铁桶一般,要不然,老夫的商队,早进了他的老巢瀚观城了!可是你别高兴地太早,除非他愿意做个蛮荒酋长,否则,迟早要与外界互通有无,到那时……” “到那时,就是鹏抟九万,振翅摩云之时。” 鬼冢茂哈哈大笑,铃木鹿取笑嘻嘻地看着他笑。 “年轻人,”鬼冢茂笑罢,摇摇头道,“你做一条猎犬,真是物尽其用。老夫自叹不如,可惜了,你的眼光,不过如此而已。以老夫看,最多五年,这北海国,便要倾覆!” “哦?请说说看。” “其一,北海国地广而民稀,民稀则国用不足。北海军就算再能战,能支撑多久?其二,北海国民大多是虾夷蛮子,反复无常,就算以武力压服一时,也难服其心,到时只要稍微挑拨,管教你北海上下离心!” “好算计,还有吗?” “聂清风要解此二难,非穷兵黩武不可。他的武力当世罕有敌手,手下数将也多是亡命悍勇之徒,在关东乱局中,以武力破局,不失为一招妙棋。东海道富庶,拿下东海道,可支两年国用,可稍安蛮夷掳掠恣睢之心。但这也就是极限啦。一路向西,西侧是残破的东山、北陆两道,不但榨不出什么油水,反而要倒贴不少。到了关西地面,南海道财力雄厚,拖也拖死他;山南、山北两道是同盟,又都以武著称;西海道水军独步和洲,这些,都不是一年半载能解决的问题,到时前进不能,后方起火,安得不败?最后,还有一重足以致命的威胁!” “什么?” “华夏!听说聂清风与华夏当朝天子交恶,建文帝挑唆和洲各藩对聂清风群起而攻之,确有此事?” “确有此事。” “树大招风。聂清风的武力越是强大,就越容易招人忌惮。他现在兵出东海道,岛村直伸必然回师救援,而正与他交兵的南海道,不但不会从背后牵制,反而要为他提供方便!和洲各藩,未必没有相似的心思,就算各藩皆败,你就敢保证华夏不会一怒之下直接出兵?” 铃木鹿取一愣,旋即笑道:“鬼冢先生前边所言字字珠玑,最后这句未免一厢情愿。华夏洪武皇帝早年亲口定和洲为不征之国,现在新皇即位还不到一年,怎么会做出这等违背祖训的荒唐事来?” 鬼冢茂森森一笑:“你别忘了,华夏朝堂之上,建文帝身边的齐泰、黄子澄,皆是空谈误国之臣,一月之内连削三藩,这等蠢事都做得出,难道征不得和洲?到那时你们怎么办?祈求上天再来一场神风?” 铃木鹿取笑道:“听起来我北海必败啊?其实,鬼冢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哼。” 铃木鹿取自斟自饮了一杯,道:“此事说来话长,让我从您落说起吧,您知道,是什么害得您身陷囹圄么?” 鬼冢茂的眼睛抬起来:“老夫确实想知道,因为老夫自认为,没有什么露出马脚的地方。” “五天前,庆森城的筑路队丢了一张图纸,是从庆森城到风吼峡的施工图。图纸上提到了元力机器的名字,还列出了几种需要的元力材料。” “元力机器?” “由兴业部百工司开发出来的取代人力的机器,目前已经是第二代了。” “这又是什么奇技淫巧的玩意儿?” “先别急——因为图纸本身不值钱,普通人捡到也没有用,捡到图纸的人很快就还回来了。但这家伙不太老实,把图纸复制了一份,拿去找买家了。紧接着,在东海道的鹿岛商会意外的接到了采购元力材料的委托——当然不是同一家商铺。现在北海国已经出兵征讨东海道,东海道人心浮动,谁会有心思搞这些建材?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顺藤摸瓜,您这条大鱼,就这么落入中啦。” 鬼冢茂苦笑了一下:“鹿岛商会是富禾商会的老对头啦!怎么可能不落井下石呢?” “您误会了,鹿岛商会现在是我北海国的下属机构,会长鹿岛昌还在内务司挂名呢!” 没有理会鬼冢茂一脸错愕的表情,铃木鹿取感慨道:“您想尽了办法,试图钻入北海国内部,试图搜集兴业部的情报,可您没想到,真正有用的东西,居然是被您斥为‘奇技淫巧’的元力机器。也正因为它,您才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从某种意义上说,您的手下企图复制元力机器这件事,比您以往所做的一切坏事,要严重地多!” “机器如何取代人力!无聊!” 铃木鹿取看看窗外黑蓝的天空,道:“离天亮还早得很,让我来给您好好讲讲吧!这样,您上黄泉路的时候,就会感叹,您曾经站在一个多么伟大的时代入口,却无缘得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七章 取鹿 3 铃木鹿取看看鬼冢茂的表情,笑道:“我知道您不信。这也无妨。如果说北海国里哪位同僚最让人眼红,最有权势,非百工司的渊净司长不可。” 鬼冢茂眉毛一挑:“他?” “是啊,兵部楯冈君要钱,主公推三阻四;民政部上田先生要钱,主公不情不愿;就连兴业部要钱,主公都是一副痛不欲生,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样子,唯有兴业部下属的百工司,要什么,给什么!” 鬼冢茂叹道:“原来,聂清风想靠这些奇技淫巧的东西来翻盘?” “说得不客气一点,是的。而且,从一开始在北陆道广目町起家时就是如此,直到今日,整整两年的努力,终于,开始有回报了。” “有什么用?机器之物,不能吃又不能喝,还能开着它去上阵打仗?” 铃木鹿取笑道:“假以时日,未尝不可啊。您听说过广目刀么?” 鬼冢茂微微点头,广目刀吹毛断发,切金断玉,天下闻名,作为堂堂商会首领,这点事还是知道的。 “一把广目刀,价值数千钱乃至万钱不等。广目町凭此,一直到被南海道与东海道夹击不得不迁徙以来,从未饿过肚子。再者,您想,既然打得了名刀名剑,锄头犁铧,自然不在话下。广目町商队每去一趟归义城,总是满载而归。而归义城各大商家,经营的,也多是经过倒手的广目町刀剑农具。” 鬼冢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咱们不说刀剑,单说农具。广目町农具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一把锄头,只卖百三十钱,抛去材料、运费、人工,毛利不过四十五钱,就这,还常常挤兑得其他商贩走投无路。若是卖五十钱,如何?” 鬼冢茂悚然动容:“你们要逼得其他商家没了活路?” 铃木鹿取狞笑道:“好教阁下得知,当时若不是主公与咫尺大师心善,二十五钱的价钱,也喊得出!哼哼,二十五钱的锄头,只怕归义城要人手一把!到那时,满归义城,只剩广目町一家农具!” 鬼冢茂的冷汗冒出来了。他经商起家,如何不知道倾销的厉害?但兀自强道:“你们造不出那么多锄头!广目町那几个铁矿都是贫矿,如何出得了许多矿石!” “机器造作,用工少而出力极多!那时的元力机器,还不过是一个试做的雏形;而广目町也正如阁下所言,短板甚多,至于今日么,嘿嘿。” 鬼冢茂完全明白铃木鹿取这一声“嘿嘿”背后的含义。现在聂清风已经是北海国主,手下虾夷蛮子没有五万也有三万,矿山要多少有多少,一旦他南下把东海道拿在手中,他的市场也会随之扩大!接下来,潮水般的廉价商品会瞬间淹没东海道所有商家,不想被淹死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武力推翻聂清风的统治,要么与他合作,成为他商品输出链条中的一环! “咯嘣,咯嘣。” 对面响起了铃木鹿取咀嚼花生的声音,可在鬼冢茂听来,却像是恶鬼在咀嚼骨头。 和洲的乱战之局已经开启,接下来,将是一个疯狂消耗资源——从行政、人力到军事——的时代,谁的实力比较雄厚,谁就能坚持到最后,成为赢家。没有人会怀疑北海国的攻击力,唯一的希望就是它的穷兵黩武坚持不下去,但如果铃木鹿取所说属实,那么北海国的最后一块短板也就补齐了! 北陆道能臣上田哲三,曾经以一己之力支撑樱内家,在内有昏君与净心宗掣肘,外有南海道与东山道双重重压下屹立二十年不倒!这样一个人主持北海国民政,期望他犯致命错误,很难。 有“北陆之虎”、“鬼铁”之称的北海名将楯冈一铁,自领军来,未尝一败;“双刀罗刹”荒木梅,黑海森一战,单人砍崩南海道军大营;还有神出鬼没的林和夫、善用骑兵的马天星……这些战将,放在哪一国,都是不容觑的对手,现在,全都聚集在聂清风的麾下! 聂清风手下幕僚张长云诡计多端、算无遗策;东山道仁表义文,擅长经济;华莲宗住持圆规,专精教化;华夏人段书斌处事公正,颇得虾夷之心,掌刑名;眼前这个铃木鹿取出身月忍,谍报工作无孔不入——聂清风啊聂清风,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些英才,会心甘情愿地追随你! 武力上无法打败,经济战又不是对手,和洲各藩大多对此一无所知,还在自相残杀,而北海国却在一日千里、飞速地提升着自己的实力,再加上元力机器……五年之后,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鬼冢茂双肩颤抖,无声地笑了,然后呵呵苦笑,继而放声大笑,直到笑出眼泪,笑到全身几乎脱力,抄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了个底朝天,把酒壶一甩,大叫:“不够,不够,拿酒来,拿酒来!” 铃木鹿取潇洒地打了个响指,门外狱卒连忙进来,他向狱卒吩咐几句,少顷,狱卒提了一整坛酒来。 铃木鹿取笑道:“鬼冢先生,现在,以您来看,五年后,大厦将倾的,会是谁呢?” 鬼冢茂不说话,自顾自取杯舀酒,一杯又一杯,不见停歇。 见他不说话,铃木鹿取也不再多话,哈哈一笑,一推桌子,长身而起:“永别啦,鬼冢先生!” 七月十五,鬼节,东山道富禾商会会长大川周名癫狂病发,卒。 大川周名之死的消息传到聂清风耳朵里,他什么也没说,因为这时候,一条更重要的消息把他和全部北海国高层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了。 “各位,昨日在江户城保护葛立武大人的伊头傀作发回了华夏的消息:建文帝罢耿炳文兵权,换曹国公李景隆为将!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说罢,聂清风哈哈大笑。这时候他心里想的是,这就是历史的惯性吧?在原本的历史上,耿炳文是因为打了败仗才被撤换的,而这一次,未败而换将,个中缘由,真是叫人感叹哪! 他正想发感慨,有人就配合了,用难以置信的声调大叫:“不可能!建文帝就快赢了,怎么可能做出临阵换将这种糊涂决定来?” 众人定睛一看,说话的正是主公的宝贝女儿,聂梦华。 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聂清风却心知肚明。 熟知历史的,除了自己父女两个,还有一个建文帝的手下,由外星人考核组直接控制的锦衣卫副都指挥使李闻升!他虽然没有回华夏,却可以把消息传回去。因为他对历史的了解不亚于自己,所以对燕王的一切布置安排了如指掌,如果不出意外,建文帝在情报上有着燕王朱棣无可比拟的优势!建文帝初期的胜利,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而现在,是什么让建文帝改弦更张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八章 取鹿 4 张长云道:“建文帝手下有哼哈二将,一是兵部尚书齐泰,二是太常寺卿、翰林学士黄子澄,撺掇建文帝削藩,与燕王为敌,这两人是急先锋。” 听了张长云的话,聂梦华点点头:“我知道呀,我是说,耿炳文打得很好啊,现在朱棣主力被一分为二,一部被牢牢套在永平,一部被迫龟缩北平城,首尾不能相顾,眼看就要被讨平,这么好的局面,建文帝怎么会想起临阵换将来呢?” 聂清风有些不悦:“梦华,现在是军议,讨论我军下一步动向,至于建文帝怎么想,不必多言。” 聂梦华老大不痛快,撅着嘴不说话。 看女儿一脸纠结的样子,聂清风无奈,只好说了一句:“现在主持战事的耿炳文,是兵部尚书齐泰举荐的,与黄子澄无关。好了,没有别的事情就退下吧。” “搞不懂这些弯弯绕。”聂梦华声嘟哝了一句,退出会议室。 一出门,正遇上圆规和尚,她朝圆规鞠了个躬:“圆规师父好!” 圆规赶紧还礼:“公子万安,不知主公的军议可曾结束?” “还没呢,看样子,还要半个时辰,您找父王有事吗?” “下月是北海国立国以来第一次华语大考,阿伊努学子学起华语来颇为不易,国主若是亲临考场,定然是一桩文教盛事,我想问问主公,看他能否得空。” “那师父要等一会了。” “无妨,我看公子眉宇间有忧色,不知——” “与军议机密无关,只是有些不明白,建文帝何以会临阵换将呢?” 听聂梦华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圆规点头道:“原来是此事。齐泰与黄子澄争宠,如此而已。” “什么?什么争宠?” “耿炳文是齐泰举荐,若扫平燕王,天子必然重齐泰而轻黄子澄。所以黄子澄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耿炳文拿到平燕大功;李景隆承袭父职为曹国公,其父善战而他却无寸功可言,与黄子澄一拍即合。” “这两人,不都是主张削藩么,怎么自己斗起来了?” 圆规笑道:“那是燕王威胁尚在,如今燕王在永平被围,老巢北平也危如累卵,倾覆在即,此刻不争功,还等何时?” 聂梦华撇撇嘴:“难道建文帝不懂临阵换将乃是大忌?” “建文帝性懦弱,最喜臣下一团和气。燕王已是釜底游鱼,若是朝廷因此闹到文武失和,反而不美。或许,他也担忧齐泰一系坐大,于是各打五十大板,也算是帝王平衡之术吧。” 圆规停一停,道:“这位建文帝如此行事,并非英主啊。燕王只要挺过此劫,天下谁属,还真不好说。” 聂梦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返回居所。 中午时分,聂清风找到她,屏退左右,开口道:“怎么样?外星人大人,现在知道,改变历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吧?” “我不明白!”聂梦华皱眉道,“这没有理由啊,李闻升送回的情报明明准确无误,可建文帝还是做出了近乎白痴的换将举动——这完全不合常理啊!” 聂清风笑道:“换做是你,说不定要给这位洞察先机的李闻升一个国师职位,供起来呢!” “别拿什么历史的惯性这一类套话来糊弄我!”聂梦华不高兴了,“到底怎么回事?你派人去捣鬼了?” “没有。这一次,李闻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他是被考核组控制的,被外星人控制的,不是地球人,尤其是,不是华夏人!根本不了解华夏人的思维!” “你说清楚!” “李闻升所做的,只是死板的把忠于历史的消息传递出去,认为这样是最有利于建文帝的,一定会被接受——事实上初期也确实如此。但是,他忘了最致命的一点。” “是什么!” “华夏天子,是上天之子,不需要言出必中的方士!不需要谶讳伪说!” 聂梦华目瞪口呆。 聂清风慢悠悠道:“李闻升是锦衣卫副都指挥使,天子爪牙,朝廷心腹,如果这样一个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或者近乎未卜先知的能力,哼哼,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他的下场了。” “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明明这个人对己方有利,为什么反而要收拾他!” 聂清风苦笑道:“一旦坐上龙椅,考虑问题的方式必然不同,一切行为的出发点只有一个:保住屁股下面那把椅子。你看建文帝,控制燕王三子是如此,削藩是如此,对付燕王是如此,挑唆和洲各藩围攻我们同样是如此。现在,李闻升的一切忠心行为,都没有错,但在另一个层面上,他的未卜先知,却形成了对皇权的威胁,或者有可能形成对皇权的威胁,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都不用我收拾他。” 聂梦华一屁股坐倒在椅子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李闻升对历史的把握,比我高明了不知多少倍,可惜,他毕竟是个外星人,事事都以有利为优先目标考虑,却忘了那句老话——伴君如伴虎!” 聂梦华把脑袋深深地垂下去,这一刻,她突然感到恐惧,好像一只兔子,她自认为已经很了解它,却突然发现,这是一只披着兔子皮的猛虎! 这还是我创造出来的哪个世界吗? 聂清风叹道:“庆幸吧!你穿越进来的身份是我的女儿,可以用刁蛮脾气和天真烂漫解释你的无知,可以用凄惨身世博取众人的好感,可以用强大的武力在全天下人面前招摇过市而不被嫉恨和算计,如果你穿到建文帝那边,单凭天下无敌这一点,就足以让他用尽一切能用尽的手段,来除掉你这个对皇权威胁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聂梦华的喉头剧烈地蠕动着,聂清风端了杯茶水递给她,她一饮而尽,一双眼睛空空洞洞,焦距都散了。 聂清风梦呓般的话语从很远处传来:“所以,我从来不敢轻易使用自己的力量。至于你,如果不想被从这个游戏里早早踢出去,最好也考虑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十九章 取鹿 5 “聂清风,聂清风。” 谁?谁在叫我? 聂清风试图睁开眼,但眼皮有千斤重,怎样努力也无济于事,只好听着朦胧中传来的声音。 “是我,葛荣昌。” “你?” “你忘了吗?你来找我,问我前世毁灭的情形。” 哦,想起来了。 聂清风的眼睛自动睁开,发现自己站在一片五彩霞光之中。 这是哪里?我不是在虾夷地研究所的通讯器前面吗? 葛荣昌的声音继续传来:“难得糊涂,本来,你可以不必再经受一次灭世时的痛楚,但你偏偏要搞清楚,能看到你难受,我太高兴了。” 他嘴上说着高兴,可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高兴的意思。 “聂清风,你赢了。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和华夏那边的主基地联系上,而且,在那里,你的权限比我高,现在,你只要简单地停止比睿山研究基地的供电,我这与基地融为一体的意识,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在我搞清楚之前,没有那个必要。” “也就是说,你终于有求于我了?真不容易!那么,就让你看看我们那个时代最后的景象吧!” 五彩霞光瞬间消失,聂清风自空中坠落!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嘶吼,聂清风无动于衷,淡淡地问道:“这是什么,你给我放的全息影像么?” “不,这是残存在你大脑中的记忆,我读取了它,把它放给你看。或许,你沉睡之前剧烈的痛苦,让你选择性失忆,把它永久封存起来。” 聂清风不再说话,他似乎是从地球的大气层高速向地表坠落。 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赤红色斑点,一瞬间,无数赤红色斑点和焦黑纵横的斑带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这是什么?” “地表。灭世之后的地表。岩石圈以上几乎全毁,你现在看到的,是地球的软流层。” 聂清风吃惊地看着眼前残酷而凄美的画面。 “这就是你临死前——不,沉睡前——的景象。” 聂清风还没来得及细问,一条细细的喷泉般的红色火柱从遥远的脚下迸发,直扑而来,一瞬间,火柱的顶端膨胀到数公里宽,瞬间吞没了他! 没有痛觉。 看着赤红鲜黄半流质岩浆从身边呼啸而过,聂清风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日珥?” “软流层变得极不稳定,原本均匀的软流层如今到处是破洞,失去了它的阻隔,地震波畅通无阻,现在你看到的,就是被地震从下地幔中挤出来的岩浆——或许是从地心表层也说不定。” “没有人幸存?” “你和我,还有你手下那个化身生化兵器的女研究员。” “科研基地呢?那里肯定有人活下来的!” “不可能啦。科研基地再深,也不可能深入地幔以下,照这个情况,地心都未必保得住,还指望它?地球,我们曾经的家,现在,就像被捏在顽童手中的葡萄,葡萄皮已经被捏破,就看何时浆水四溅了。” 看着眼前烈焰焚天的景象,聂清风沉默了。 葛荣昌喟叹道:“地球的寿命至少还有五十亿年,可在我们手中,在人类诞生到现在的六千三百万年,就已经终结了。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自私而短视的人类啊,让我说什么好呢?” 聂清风沉默不语。 葛荣昌笑道:“看看眼前的景象,你是否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如果末世终究要到来,或许,变成生化战兽一般强悍的存在,在这种世界里苟延残喘,会好一些?嗯?” 聂清风依旧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难受。这件事,跟你有直接关系。为了对抗生化战兽,你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成为了一个近乎全能的神,没有力量可以束缚你,没有人可以打败你,成了一个比生化战兽更加可怕的存在!于是,趁你大战之后的衰弱之机,雨点般的核弹落了下来,结果,带来了眼前的景象。” 聂清风的身体下落速度开始减缓,穿过浓厚的硫磺云,他看到了下方有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鲜红与焦黑、亮黄色纵横交错的,漂浮在熔岩之上的饼干样半流质物体。 “那是什么?”他问。 “亚欧板块。像不像一只涂满了番茄酱,然后被一脚踩扁的蛋挞?高出的那块扭曲的酥皮边儿,是喜马拉雅山脉。聂清风,看看,看看,看看我们都研究出了什么!我们都做了什么!” 葛荣昌伤心地吼叫起来,这一刻,这个曾经被认为是叛国者的老人,老泪纵横。 聂清风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无声的泪水从眼眶中流下。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补天,祝融共工不周山大战,烛龙划分光明与黑暗……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哪里?五大计划,五大计划,带来的不是福祉,是灾难,是灾难!” 热核武器,毁天灭地的盘古计划;古人类基因改造与自我完善的女娲计划;元力义肢开发与应用的祝融计划;病毒基因进化与改造的共工计划,还有把人类推向毁灭边缘的生化战兽培养计划——烛龙计划。 这些本来可以为人类造福的! 难道一切都毁灭在我的手中了吗! 聂清风再也忍不住了,双手用力撕扯着头发,仰天大吼,眼泪甫一飞出眼眶,立刻被高温蒸干,一点痕迹也不留,唯有撕心裂肺的吼叫,如惊雷一般,在毁坏的地球上空回荡。 过了很久,葛荣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抬起头来,聂清风。事情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聂清风吃惊地抬起头来,他看到葛荣昌的模糊影像正站在面前。 “都这样了,怎么挽回?” 葛荣昌沉默许久,苦笑了一下:“虽然很不服气,但是,不得不承认,你做的,比我好。” 聂清风莫名其妙地听着葛荣昌这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话。 “我考你一考,作为一个近乎全能的神,看到眼前的景象,前世的你,会怎么做?” 聂清风的脑袋有点呆滞:“我……会怎么做?” “我相信你得了失忆症,但既然你的脾气性格没有改变,你还是会做出像前世一样的选择,告诉我,就是现在这个北海国主的你,看到眼前景象,会怎么做?” 聂清风心头一动:“我明白了!” “虽然历史无法改变,但你却一直存在,”葛荣昌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就是连接两个时代的钥匙!去吧,完美人类,为那个毁灭的时代,开启新生的大门!” 聂清风露出微笑:“谢谢。” “等等。” 聂清风回过头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你面前,我有个前世未曾完成的心愿,你帮我完成。” “说。” “找出前世毁灭华夏和米利坚的凶手、一切阴谋的源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章 取鹿 6 聂清风一惊。 一切的源头,不是米利坚对华夏的基因武器攻击吗? 灭绝人性的基因武器引起了华夏的强烈反弹,共工等五大计划相继开启;而米利坚害人终害己,变异的基因武器泄漏,不到两年的时间,除拥有华夏血统的人之外,灭世。 难道这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玄机? 葛荣昌道:“我一直在怀疑,在米利坚与华夏的背后,有一只黑手,一直暗中推动一切。许多人都怀疑这一点,无论是华夏高层、早已背叛的我,还是咬定不放的你,都在试图找到元凶,但是,我们之间的斗争牵扯了大部分精力,没能及时揭开背后的玄机,最后变成了这种各方皆输的结局——包括那个幕后元凶在内,他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那混蛋是谁?” “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有充分怀疑的理由。是谁提出元力多核心理论,为天人合一提供了实验理论基础?是谁试图复制完美古人基因,以摆脱共工与祝融两大计划的控制?又是谁唆使倭国右翼叛乱,引开了我们的注意力?想想这些,其实答案很简单。” “你说鬼冢森?前世倭国的元力科技研究者;这一世,被马天星和陶琦华在迎华馆宰掉的奸徒?” “我们可以再世为人,为什么鬼冢森不可以?还好,我们比他幸运,最起码,我们还拥有前世的记忆。” “如果一切都是鬼冢森在幕后捣鬼,那他岂不是把倭国也一起算计进去了?” 葛荣昌哈哈大笑:“聂清风,你毕竟还年轻。右翼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他们的疯狂,绝对是全人类独一无二的!” 聂清风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了,那么,要从哪里找起?” “你与生化战兽的最后一战,在北海道,但你遭到核弹攻击的地点,却在北陆道黑海森附近。那里,是这一世的你苏醒的地方,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迎华馆?为什么?” “我的直觉。想想当时你遭遇的一切吧,所谓的阿尾钵神,不过是个研究所逃逸出来的实验体,鬼冢森与它合二为一,岂不正好用另一种方式、在另一个时代,再一次证实了他的理论!” 聂清风目瞪口呆。 葛荣昌沉重地道:“你苏醒以来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为了避免这个时代重蹈前世的覆辙,要尽一切可能封存所有前世遗留的科技产物;尽一切可能砍断所有危险走向的历史分支,用另一种全新的科技发展模式去引领这个世界。可总有些野心家试图走终南捷径,比如我,比如石原干二,比如鬼冢森,以后这样的人,还不知有多少,鬼冢森死没死,我不知道,你必须去证实!彻底干掉他!然后,用你的军队去一统和洲,用你的实力去驯服和洲,用你的思想去引导和洲!让它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走在该走的道路上!” “葛荣昌!”聂清风大叫,“我发誓,五年之内,和洲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插上北海军的战旗!” “去吧!”葛荣昌朝脚下翻腾涌动的熔岩之海奋力一指,“去拯救这个世界!” 聂清风化作一颗银色的流星,一头钻入沸腾的岩浆海。 沸腾的岩浆与他融为一体,每一道奔涌的浪涛,每一块浮动的岩石,每一条破碎的、深不见底的裂隙,在他的脑海中纤毫毕现。 海量的信息瞬间冲入大脑,而这海量的信息,在脑中所占的份额,还不足沧海之一粟! 不够,不够,不够! 聂清风如同过一道银色的闪电,眨眼间,突破了软流层,冲入地幔,心念电转之间,他已经穿过地幔,到达破碎的地心。 站在固态的金属核心当中,聂清风放松了身体,成为圆心他,感受到了破碎圆周的痛苦与愤怒。 对不起,自然,我来迟了。 聂清风体表的细胞开始疯狂的分裂和繁殖,近乎无限的自我复制和增生一瞬间就把他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巨大球体,继而爆裂,无数细胞组织和细胞四下飞溅! 细胞在疯狂地变化,变化为一切接触的物质:铁、镍、硅。瞬间增加的固态物质为不稳定的地核重新提供了平衡,坚硬的固态物质渐渐下沉凝结,将半流质的外层地核重新推举上浮,重新形成稳定的地核。 的地核容纳不下以几何级数暴增的细胞,聂清风的细胞突破了地核限制,潮水一般涌入粘稠的、缓缓流淌的地幔。 世界即我,我即世界。我是有意识的自然,自然是无所不在的我。 聂清风的心中一片空明澄澈,拥有无限发展进化可能的全能细胞突破了一切物质间的界限,自主而迅速地修补着被震波搅成稀粥的地幔。地幔最上层的部分温度迅速冷却,成块成块的花岗岩与玄武岩开始从赤红如血的岩液中析出,迅速粘连、固化,重新组建成稳定的岩石圈。 一处岩石圈被狂暴的地震突破了!扑地一声大响,一道凶猛的岩浆从脆弱的石壁下喷涌而出,在一片苍黑青蓝的岩圈上立起一条桀骜不驯的血柱。 聂清风心念一动。 数不清的岩石仿佛有生命一般,一拥而上,硬生生地把岩浆堵了回去!咆哮的地震波不甘失败,左突右冲,寻找着新的薄弱地带,然而岩石前仆后继,将那些巨大的岩石破洞塞得严严实实。将凶猛的岩浆彻底封印在岩石圈下。 聂清风微微一笑。在岩石圈中,为岩浆开出了数个细细的管道,岩浆的愤怒得到纾解,咆哮声渐渐低下去。 岩石圈的表面,覆盖上了尘土,起初如烟似雾,继而如粉如沙,继而粘连成块,向左右前后延伸,向高低上下生长,硬者下沉与岩石圈联为一体,软者上浮为土壤。 聂清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了出去。 一片死寂的世界中,第一次有了狂风呼啸。 突如其来的飓风向东、向西、向南、向北,席卷天地! 风暴没有停息,卷集而上,蒸腾的热力与磅礴的力量扫荡了浑浊的、充满硫磺味的大气,将远处亿万年前发出的、如今刚刚抵达的新鲜日光,接引到乌黑恐怖的新世界来! 风暴渐渐止息,一层全新的、稳定的大气,温柔地覆盖在地球的最外圈,把致命的射线、乱闯的陨石,一起挡在外面,恰如新生婴儿的襁褓。 万事俱备了。 不,不,还差得远,还有宇宙间最美的花朵! 雷霆大作! 空中的雷霆、天外的射线、地下的火山,一瞬间,同时齐发! 无数肉眼看不见的氨基酸、核苷酸、单糖、脂肪酸,随着电闪雷鸣与狂风暴雨,浩浩荡荡,向宛若一锅热汤的原始海洋进发!在其中搅拌、混合、熔铸、凝结!形成了第一份蛋白质与核酸! 聂清风深情地望着孕育着原始生命的原始海洋。 “万物由我,而非我。你们,该有自己的生活,该有自己的未来,不需要超自然的意志干涉,下面,我还剩下最后一件事。” 聂清风太累了,他想睡觉了。想睡,自然而然就睡了,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好似从未醒过。 葛荣昌静静地漂浮在遥远的太空,静静地注视着远方的景象。 他看到高山隆起,大河奔流;他看到海洋咆哮,火山喷涌;他看到无数绿色斑点在海洋中汇聚,他看到许许多多四脚的鱼类向陆地进发。他看到那颗黑暗而死寂的星球,重新变成蔚蓝。 他用颤抖的声音,吟诵起耳熟能详的古文:“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 “前世的罪孽,都已赎清,所有的工作,都已完成。永别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完美人类,永别了,我的敌人,我的战友,聂清风!快快醒来,去拯救另一个时代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一章 取鹿 7 不远处,有个明亮的光点在轻轻摇动。 那是什么?聂清风费力地睁开眼,他觉得浑身乏力,腰酸背痛,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中,自己化身为盘古,开天辟地后,睡着了,一觉数千万年。 全身动弹不得,只有那个光点在摇动。 “聂主任——聂主任——”是赫连云云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我是在虾夷地的科研基地,与葛荣昌作远程通讯时睡着了! 意识一恢复,仿佛从高速列车上突然被甩出窗外,呼啸的风声猛然间响起!那颗摇动的光点迅速变大,扑面而来, 眼睛一花,所有风声都停止了,意识完全回到身上,他睁开眼,看到四周鲜红如血的光线,听到通话器里赫连云云焦急地叫喊。 “云,我……怎么了?” “您突然没声音了,一切生命体征也完全停止,通讯中断,连电源都自行切断了,我怎么连接也连接不上。 聂清风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为什么,我全身上下,动一动就疼得要死!” “这个,正在分析,请稍等。” “葛荣昌呢?” “他的脑波完全消失了,比睿山研究所核心区电力供应中断。看来,这叛徒选择了自我了断,省得我们动手了。” 聂清风无声地叹了口气:“现在外边形势怎么样?” “张长云和上田哲三在外面等您,有最新的战报。估计两路军队都会有捷报传来。” “那就好,”聂清风疼得说话都有点困难了,得往外挤,“做梦……做到浑身疼,也算……奇葩了吧?” “身体要受到大脑控制,潜意识被激发的人,身体会做出无法解释的行为,一瞬间变成超人也是有可能的。您的身体本来就很强大,说不定——” “什么超人,我现在……是个废人!”聂清风扶着墙壁艰难地挪了几步,呼哧呼哧直喘,还好房门是自动门,要不然,一个抬手动作就能难住他。 “葛荣昌给您看了什么?或许您看到的东西激活了您大脑中的某些区域,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呃,扫描结果出来了,没有任何问题。” “没问题?”剧烈的疼痛传来,聂清风身子一晃,咚的一下,单膝跪地了,他猛一咬牙站起,“老子,都快走不动了!救护系统呢?给老子来辆车!” “那个,那个,或许,系统认为,这种疼痛是身体的合理反应?您的元力,是否有恢复迹象?” 自从与修罗神君黑海森一战后,聂清风的元力就无法调用,只留下子弹时间和危机管理这两个金手指,而在那以后,他也没再出手过,缺乏元力支持的他,反应速度连聂梦华都比不上。 “完全……没有了!不是‘不能用’,是‘没有’!是不是,以前打得太猛,这具身体,要崩溃了?” “您的各项生命体征,确实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扫描不到您存在‘痛苦’的感觉。您等等,我马上把您弄出来。” 聂清风脚下的金属地板缓缓抬起,下缘还原成液态金属,然后塑形成运输车,载着聂清风向通道外驶去。 一出研究所大门,张长云、上田哲三和铃木鹿取一起围上来:“主公,您怎么样?” 聂清风艰难地摆摆手:“守卫背叛,一番激战,大势已定,无妨!” 铃木鹿取一扶聂清风,顿时脸色发白:“主公,您的元力……” “不知为何,一点不剩!” 张长云与上田哲三对视一眼,目光闪动。上田哲三道:“主公,南路军马将军传来捷报,我军势如破竹,一路攻到东海道首府占海城下,各地皆不战而降!” 张长云平静道:“西路军情形也差不多,一路高歌猛进,各地豪强慑服,更有主动上表请降者。” 聂清风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前些日子,北海军兵分两路,同时出击:南路军由荒木梅和马天星率领,突击岛村直伸的老窝东海道;西路军由楯冈一铁与林和夫率领,攻略东山道。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北海军这背后一刀,可算是扎扎实实地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岛村直伸领兵在外,守家的多半是些老弱病残,要能顶得住北海军的精锐那真是有鬼了,就算抵抗,也不过是把东海道打烂,无论能不能扛得住,岛村直伸都会失去争霸天下的资本,还不如麻利地投降,坐等岛村直伸回来。 马天星和荒木梅带领的南路军如此,楯冈一铁和林和夫的西路军更是轻松。自己的四千里远征走的就是这条路,那时势穷力竭,尚且把沿路那些势力吓得屁滚尿流,敢挡路的全部灰飞烟灭,现在是大军出征,谁敢作死? 见聂清风并未露出欣喜的神色,张长云和上田哲三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一旁铃木鹿取有点奇怪:我军大胜,形势大好,为何这三人却没有什么喜色?正要开口,就听聂清风问道:“现在岛村直伸,到了哪里?” “回撤速度极快,已经攻到东山道原一本道总坛比睿山。” 聂清风哈了一声,笑道:“这厮,急眼了,他知道田森姑娘与我们的关系,想围魏救赵,哈!” 田森杏奈是原一本道大僧正田森寿行的女儿,一本道覆灭后,受聂清风指派,以比睿山为中心四处招徕流民,试图以此为基地稳定混乱的东山道,为聂清风大军到来做好准备工作。当时聂清风与她约定了两年期限,现在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上田哲三点头:“岛村直伸远来疲惫,且不说赶不回来,就算回来了,疲惫之师也当不得我军一击,故而攻击我军在东山道的飞地——我军西路军正好即将到达那里,若是见死不救,必然寒了忠心下属的心,去救又会打乱整体部署——如此一来,就造成一个局部的、反客为主的态势。” 聂清风道:“大场面一丢,想靠打闹翻盘,不好办。田森姑娘不是岛村直伸对手,加上一本道剩余的怪人也不成,不能让她做无谓的牺牲,马上告诉她,立即撤离。她和手下地形熟悉,化整为零往山里一钻,我就不信岛村直伸有那个闲心去围着她转圈!他真要敢作死,就告诉楯冈一铁,西路军调整方向!把岛村直伸给我干掉!彻底断了东海道那帮家伙的念想!” 见三人对话暂告一段落,铃木鹿取问道:“刚才听说我军高歌猛进,这是大喜事,为何主公和两位大人不见喜色呢?” 聂清风一口气说了一大段,有点气喘,朝张长云抬抬下巴,示意他解释。 张长云道:“铃木大人,我军进展速度过快,并非好事。无论是南面束手的东海道,还是望风而降的东山道各路豪强,恐怕都存了保存实力,观望坐视的想法。岛村直伸回军,全力一击,也是相当可怕的,我军一旦应对不当,有可能满盘皆输。到那时这两道的势力可就不是谄媚嘴脸了。就连我北海国内部,各派势力也会蠢蠢欲动!” “明白了,我军步子迈得太大,走不稳。” “正是,现在,岛村直伸必须击破我军,才能解眼前危局;而我军要歼灭他回师的部队,才能彻底打消各路豪强的侥幸心理,把关东真正的收入囊中!这一战打好,一统和洲,三年足矣!” “那我军有几成胜算呢?” 上田哲三拈须微笑:“少说也有六七成,不过么,”他与张长云又对视了一眼,“主公若是肯配合一下,说不定,赢面会更大!” 聂清风一愣:“我?配合?” 上田哲三呵呵笑道:“我和张先生都以为,主公的伤势,还可以再重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二章 取鹿 8 东山道静黑水守备长官板仓由名迎来了一生中最黑暗最痛苦的时刻。屁股上剧烈的疼痛和内心的挣扎绞成一团,让他连续三天夜不能寐。 他是东海道大名岛村直伸的手下,两年前,东山道大乱,群龙无首,岛村直伸默许大家去东山道圈地。于是他带了手下兵马,怀揣着雄心壮志上路了。 一切都很顺利,控制静黑水两岸后,唯一渡河的通道——白石桥掌握在他手里,财源滚滚,随后爆发的躲避尸瘟的难民潮更是让他的实力飞速膨胀。虽然在聂清风手下吃了亏,但后来他惊喜的发现,这个华夏人把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的竞争对手一扫而空,目前在东山道,除了自己,没有更强的势力存在了! 他甚至在想,如果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下去,会怎么样呢? 天子宁有种乎?我板仓由名,可不仅仅是一个守备的命! 这个秘密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会悄悄从内心深处鬼鬼祟祟探一下头,也就是探一下。岛村家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即便从背后看上去,也是一样,从白石桥经过的辎重队比他的战兵队还要多十倍! 强大的部队浩浩荡荡从白石桥开过去,把他所有的梦想无情地踏进泥水。 不可能的,东海道数十年经营起来的实力,绝不是我这敛了点浮财的新秀可以挑战的! 忍耐,忍耐,可是忍耐到何时是个头啊? 人不能燃烧,就只有冒烟。岛村直伸在西边跟南海道打开了花,他老老实实躲在后方,在沉默的绝望中,专心致志经营敛财大计:过桥费几何、过路费几何、车马舟船费几何;该拿多少孝敬,自留多少,分给下属多少,一笔笔帐算得清楚明白。 前两天,岛村直伸不知跟南海道谈了什么条件,疯了似的掉头往回赶,大家都在琢磨,八成是老家东海道被聂清风端了,急着回去拼命,大伙可得心点,第一,北海军士气正盛,又是名将楯冈一铁带队,别去找死;第二,岛村直伸急着往回赶,火烧眉毛,急火攻心,这时候千万别找不自在! 这道理板仓由名懂,可一众手下没往心里去。两年雁过拔毛无法无天逍遥快活的日子过下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三天前,岛村直伸的辎重队又一次从白石桥经过,大家都认为岛村直伸急着返程,一定跟随第一波部队早早过桥了,谁想到这货居然混在辎重队里头。 过桥钱!不交?也行,给爷磕仨头,老老实实游过去! 这位大哥,这是辎重,前线将士性命所系,还望行个方便。 白石桥的规矩,影子打眼前过,也得瘦三分! 我姓岛村。 你姓鸟村关老子鸟事? 守桥兵丁的强盗嘴脸全落在岛村直伸眼里,守桥兵丁当场掉了脑袋,板仓由名御下不严,玩忽职守,军棍二十! 军棍不是闹着玩的,正儿八经地打,五棍皮开肉绽,十棍一命归阴!亏得板仓由名战将出身,皮糙肉厚,咬着牙堪堪顶到一十六棍,一闭眼昏了过去。等悠悠醒转,岛村直伸早走了。可苦了他,一连三天,解手都得趴在床上! “岛村直伸,岛村直伸!老子为你做了两年看门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聂清风,也不曾如此辱我,咱们走着瞧!” 刻毒的怨火在心中熊熊燃烧,与伤口处剧烈的疼痛一起折磨着他。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么简单的道理,别人都懂,你会不懂?还真以为老子不敢咬你?等你和聂清风前面掐起来,老子从背后把你粮道一断,哼哼! 但是,如同他先前的野心一样,只能悄悄想一想。 聂清风远,岛村直伸近,万一岛村直伸突然回头,谁都救不了他。再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种事一旦做了,就意味着背叛!拿来示威也不行! 岛村直伸毕竟是主君啊!下克上,下克上,该死的下克上! 板仓由名快发疯了。 房门刷的一响,两个糟老头子鬼鬼祟祟溜进来。一个是臭嘴巴野阪参,一个是九指鬼志贺雄之。 板仓由名一喜:“两位大人来啦?哎哟,这屁股……快请……坐!” “谢大人。” 野阪参嘴巴臭,谁都不待见他,可这厮说话常常一语成谶,当初若早听他言,就不会和聂清风顶牛顶到不可收拾;志贺雄之虽老,却颇有胆识,敢在桥头与盛怒的聂清风对峙,用一根手指换来大伙平安,九指鬼的外号从此而来。 原本两老不受板仓由名重视,但上次与聂清风对峙后改变了这种看法,时时垂询。自己现在能成东山道一霸,两个老家伙功不可没,现在不请自来,难道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野阪参开门见山:“听说主公带队直扑比睿山,北海军的西征军也正在路上,东山道战火又要重燃,不知大人希望哪个赢,主公、聂清风、还是南海道?” “当然是主……嗯?这关南海道什么事?” 志贺雄之道:“倘若主公与聂清风两败俱伤呢?” “啊!明白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错,不错,确实该把南海道也考虑进去的。唔,以南海道的实力,确实有这个可能!我和聂清风之前有过节,现在主公又因过而视我为见利忘义之徒,似乎,南海道获胜的话,还比较有利?” 两老对视一眼,一起摇头。 野阪参道:“南海道商贩们目光短浅,岂能认得大人这匹千里马?一旦伸手过来,大人这降将不过是个富家翁而已。” 板仓由名笑道:“说得对,我板仓由名好歹也算关东数得上的人物了,岂能朝关西的市侩们摇尾乞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主公一统关东,我等也跟着沾光!” 志贺雄之道:“主公能不能一统关东且两说,我等眼前便有麻烦。” 板仓由名顿时紧张起来:“又有哪个不长眼的要过桥钱了?” “那倒不是,主公与南海道鏖战经年,敌前退兵而敌不追,岂不是有蹊跷么?” 板仓由名点头:“那是自然,据说要割关东一块地给南海军——反正这些地本来也不是主公的,慷他人之慨,有什么心疼?” 志贺雄之朝门口张望一眼,野阪参会意,走到门口探头出去张望一番,确认无人,把房门紧紧关上。 志贺雄之凑到板仓由名跟前,压低声音道:“据可靠消息,主公以静黑水为界,以西全部割让给南海道了!” 板仓由名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大人,屁股……” 板仓由名一抡胳膊:“命都保不住了,还要什么屁股!” 他好似一头困兽,在房里走来走去:“该死,该死!如此一来,我们这里就是将来的战场!可怜此地百姓,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野阪参沉痛地道:“谁说不是呢?聂清风不好对付,主公纵然胜了,也是惨胜,说不定还会继续割地;败就更不用说了,这里必然变成北海军与南海道军拉锯争夺的战场!大人,此事宜速作决断啊!” 板仓由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目光越过窗户,落在营地中央高高飘扬的岛村家大旗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三章 取鹿 9 东海道军的攻击力十分强大,只用了短短十五天,东山道比睿山以西地区所有的村庄、坞堡一扫而空,任何敢于抵抗者,统统变成了刀下鬼。于是,刚刚在洪水和瘟疫肆虐过的土地上安定下来的百姓,又一次汇聚成难民潮,向最后的安身之所比睿山蜂拥逃去。 另一方面,自东往西而来的北海军正昼夜兼程,向这边赶来。 北海军领头的大将是楯冈一铁与林和夫,“林君,田森姑娘不是岛村直伸对手,如果我们再不加速行进,比睿山很可能保不住。” 林和夫咬牙道:“她手下还有些怪人,还能撑几天!我们行军速度已经够快,再加速,等到了比睿山也是疲敝之军,怎么跟岛村直伸斗?” 楯冈一铁叹了口气,对手下道:“传令,按原定行军路线前进,避开比睿山!” 现在,聂清风跟岛村直伸都瞄准了对方的软肋:聂清风去攻东海道,岛村直伸就来打比睿山,双方都有不得不救的道理。聂清风的战略优势十分明显,而失去比睿山,同样是他不能承受之痛:两年来招徕流民、安抚东山道人心的努力就此化为乌有!东山道将彻底变成混乱之地! 从比睿山战局来看,主力回师的岛村直伸占有优势。大量难民向比睿山汇集,他们没有战斗力,还要大量消耗守军本来就不多的存粮;东海道军已兵临比睿山下,北海军却还在数百里外——典型的以逸待劳、围点打援。 按照聂清风最初的构想,田森杏奈手下有一定的战斗力,对东山道、特别是比睿山一带地形非常熟悉,完全可以采取灵活机动的作战方式,放弃比睿山,跟岛村直伸兜圈子,岛村直伸主要目的是回师解除东海道危机,不会有太多时间与她周旋,这样,就算他成功回师,后方也时刻暴露在北海军的威胁之下。 但所有人都忽略了岛村直伸的狂暴,他一路走来,烧掉了所有的村庄、坞堡,来不及逃走的百姓,统统被害!越是到比睿山一带,破坏得越彻底! 岛村直伸的计策也很明显:尽可能破坏聂清风的战争潜力。即便东海道保不住了,我也要把东山道砸得稀巴烂——一拍两散就是! 另外,这个方法还可以逼迫田森杏奈固守比睿山:你如果放弃这些百姓,无论是你、还是你背后的聂清风,都不过是见死不救的野心家;你如果不放弃,那就跟着这些人一起殉葬! 现在,失去了北海军的牵制与援助,比睿山危如累卵! 一声尖利的哨响,山坡上飞下数十根短竹管,每一根都带着嗤嗤声响与爆燃的火星。山坡下东海道军士兵连忙就地趴倒,轰轰轰一阵巨响后,除了正在爆心的倒霉蛋,大部分人安然无恙,摇摇头,甩掉盖住脑袋的尘土,继续艰难地向山坡上爬。 对比睿山的攻势已经展开八天,山上守军的招数也用的差不多了,无非是滚木擂石、热油金汁那一套,前几天甩下来的这种会爆炸的短竹管子不太好对付,但也就是造成了一点麻烦:声音听起来挺吓人,其实炸不死几个,习惯之后,勇敢些的举着面大盾就顶过去了。 攻势还算顺利,但岛村直伸心情并不轻松,他站在远处,向笼罩在蒙蒙细雨中的比睿山望去。 “主公,南峰已经攻下!一本道贼兵全部授首!” “是么,稍事休整,再攻北峰。” 或许是语气太过淡漠,一旁的幕僚忍不住道:“主公,南峰已下,最多三日便可踏平比睿山,为何主公不见喜色?” “田森杏奈是当年一本道匪首田森寿行的女儿,年纪虽轻,却是个出色的阴阳师,对结界、式神颇有心得;后来石原干二篡位,又搞出不少专精杀戮的怪人死士,他死后,这些怪人都归顺了田森杏奈。可是到现在为止,一个结界、一名怪人都没有出现!” “主公的意思是,守军未尽全力,而这南峰,也很可能是故意放出来的诱饵?” 岛村直伸没有回应,抬头看着纷飞的细雨:“不能不防啊。聂清风的手下,都不是善茬!” 幕僚笑道:“二十出头的丫头片子,有什么计谋本事?不就是布些结界么?就剩下最后一座山头,拿人命堆也堆上去了!” “楯冈一铁和荒木梅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当初对战一本道,针目谷一场水攻,一万多一本道贼兵喂了鱼虾!” 幕僚大声道:“主公放心,此地地形,我等早已探查明白,四周都是高山,就算水来,我军登高躲避便是,何况周围数十里也没有什么大河大湖,就凭老天下这四指的雨水,水能攻到哪里去?” “一切心为好,我们来的本意,也不是为了攻比睿山。” 幕僚赶紧道:“那是自然,咱们的目标,是北海国的西征军!” 就在岛村直伸组织进攻北峰时,北峰上,田森杏奈也正在召开军议。 垦荒屯田、招徕流民、防备盗匪、整军备武……两年的时光,原本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稳重、坚毅而果敢的女头领,现在,她正在为三位手下敬酒。 “岛村直伸的目的,一定是西征军!想以我们为诱饵,打乱西征军的步调,然后以逸待劳!我们不能让他如愿!三位叔叔,你们,你们……” 一名身形足有两米的瘦长如竹竿、十指缠绕扭曲好似章鱼触须的汉子笑道:“大姐,您别难过,我们被改造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本来就该死,要不是您在聂大人面前说情,我们早死了百八十回,现在,就死一回,有什么舍不得?哥几个,你们说呢?” 一名手长过膝、双腿关节反长的汉子笑道:“可不是!咱们除了杀人,不会别的,也从来没人念过咱们的好,现在杀几个东海道狗贼,能救山上这七八千口的老老少少,值啦!” 另一人身形粗壮如,双臂膨大足有水桶般粗细,要弯着腰把双拳搁在地上,抬头道:“大姐放心,俺们这几个都是老油条了,就算和元力者对上,也未必落下风,说不定,俺们仨能把岛村直伸的脑袋拿回来呢!” 竹竿汉子笑道:“好啦,弟兄们,别唧唧歪歪啦,大姐都快哭了,快干了这碗酒,咱们上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四章 取鹿 10 风雨如晦。一阵阵白亮亮的雨点被狂风卷集着,洒向寂静的战场。 比睿山山上山下,到处是破裂的战旗、折断的刀枪、横七竖八的尸体。 在经过两天试探后,东海道军终于向比睿山发起了总攻,田森杏奈组织手下残余的一本道军队拼死抵抗,双方在山上山下展开了激烈厮杀,损失都很大。攻方拥有几乎源源不断的兵力,而守方则依托山路的有利地形予以猛烈反击。 中午时分,雨渐渐大起来,守方非常疲惫,大雨中攻山,对仰攻的一方来说更是不利,双方不约而同的收兵。 “田森杏奈快撑不住了!怪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东海道军大帐里,一名浑身浴血的战将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嘿嘿笑道。一道长长的裂口从他左额一直划到右唇角,看起来狰狞可怖。 旁边一名儒雅些的老将善意地提醒道:“别忘了,我们的目标可不是端掉土匪窝,而是对付聂清风!可别把力气都用完了!” “放心,老子有的是力气!” 岛村直伸微微颔首,问道:“现在来援的北海军到了哪里?” “离此地还有二百里。北海军善走,若是抛下辎重、卷甲而趋,两日之内就到了。” 岛村直伸摇头:“疲敝之军,来有何用?楯冈一铁绝不会如此。” 疤脸武将嘿嘿笑道:“就算慢吞吞来,他们也不是对手!” 儒雅老将道:“北海军来东山道,似乎是为了接管,不在于与我军争胜。他们完全可以放弃比睿山。迂回到我军后方,然后与聂清风带领的北海军主力夹击我军。现在这样星夜赶来,不但解不了比睿山之围,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这个楯冈一铁,是怎么想的?” 疤脸武将冷笑:“聂清风是个婆婆妈妈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手下也都一个德行!放不下那群投效的土匪呗!还有,那个叫田森杏奈的妞,似乎挺不错,嘿嘿嘿——” 岛村直伸淡淡一笑:“打下来,是你的。各位,我们的计划,就是把聂清风的有生力量一点点调出来吃掉,他远在北海,赶不过来,等我们打回老家,把他堵回虾夷地喝风去!” “不过,”疤脸武将有些犹豫,“那聂清风是个有名的亡命之徒,与他正面对决,儿郎们恐怕多有损折啊……” 儒雅老将把一张纸头拍在他手里:“刚刚发来的八百里加急,你刚才去攻山,不知道,看看吧。” 疤脸战将连忙展开纸头细看,上面只有一行字:“聂清风风疾发作,不能视事。” 疤脸战将抬头,满眼怀疑:“可靠?” 连同岛村直伸在内,众人一头。 “北海国新立,根基不稳,需要一个强人镇住,传出这样的消息,无论是真是假,对北海国的伤害都很大。以此欺敌,颇为不智。” 岛村直伸道:“无论是真是假,我等围点打援的计策不会改变,该怎样做,还怎样做。另外,务必盯好北海军动向!” “遵命!” 与此同时,比睿山北峰最高处,一间不起眼的茅屋里,卧病的浜田苍斗正静静倚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厚厚的雨幕。 “父亲,您感觉好些了吗?”他的儿子浜田节问道。 浜田苍斗呵呵一笑:“最近这几天,觉得身轻体健、神清气爽。田森大人送来的药真是有效呢,只是,为了我这回光返照的糟老头子,真是不值得啊。我问你,人能胜天么?” 浜田节心地回答:“先要知天。” “明日天气如何?” “雨,午时雨停,有风。” “后日呢?” “或雨。” 浜田苍斗不置可否,指指窗边桌的抽屉,浜田节连忙过去,打开抽屉。 抽屉里,一块普普通通的浅灰色页岩静静地躺在里面,浜田节把它握在掌心,捧到父亲跟前。 “页岩不透水,何以湿润?” 浜田节低头看看手心里沾上的潮湿黄土,低声道:“峰顶多雨,山间多泉,比睿山性湿,兼阴雨连绵,不足为奇。” 浜田苍斗露出了微笑:“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观天观地亦如是。我的本事,都已经教给了你,此生无憾了。” “父亲!” 浜田苍斗一摆手:“人生百年,谁无一死?若是死得轰轰烈烈,也不枉活过一场。你知道为何为父给你取名叫‘节’么?” 浜田节扑通跪倒,泪流满面:“父亲!” “为父无节。先是做东山道川崎丸山手下,后来一本道乱起,改投一本道;主公大兵来到,又变节投靠,白白混了几日米粮,把你们送到北陆道躲避兵灾……凡认识我的人,都视我为厚颜无耻的人,信口雌黄的骗子。” “父亲!” “主公不以为意,对我解衣推食,令我为楯冈大人参赞军务,人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你可知,为父这辈子,最最得意之作是什么?” “针目谷水攻,攻杀一本道贼兵万余!” 浜田苍斗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为父一句洪灾将至,奠定了关东三道大局,开启了主公立国大业!纵观天下,有何人能及!” “父亲,请歇息吧!” 浜田苍斗一掀毯子站起来:“我还有日好活,我要用这日,再来一次,来一次让整个和洲都为之震惊的惊天大戏,哈哈——”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鲜红的血沫四下飞溅,染红了他短短的髭须。 “父亲,父亲!” “不妨,去请……咳咳……田森大人!” “您找她,要做什么?” 浜田苍斗沉重地喘息了几口,努力道:“为父,要削倒比睿山!快,快去!” 接连两天,东海道军发了疯一样,趁着雨势减,对比睿山北峰狂攻不止。 失去了南峰,北峰越发势单力孤。东海道军可以肆无忌惮地攀上南峰,大摇大摆窥探北峰防守情况,守军却无可奈何。还在南峰砍伐树木,打造巨型攻城器械,不分昼夜,向相隔不远的北峰狂轰滥炸。 守军在苦苦支撑,但远道而来的北海援军却在离比睿山只有区区二十里的地方停住,扎下大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淅淅沥沥的细雨中,岛村直伸的眉头,又一次皱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五章 取鹿 11 “田森杏奈不知兵,只会死守,主要威胁还是来自于楯冈一铁的那支北海军,但现在已经过了两日,在二十里外顿兵不前,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以为,这样可以牵制我军?” 岛村直伸在桌前来回踱步,烟袋锅的火头一明一灭,一明一灭。 儒雅老将道:“这样一来,他可以与比睿山残匪形成犄角之势。” “犄角之势,也要能攻得动才有意义,我东海道主力在此,他不敢来攻,也在情理之中。战又不战,走又不走,却是让人琢磨不透。” “或许,聂清风突患风疾,北海动摇,楯冈一铁也在举棋不定?” 岛村直伸猛地停下脚步,略一思忖,急忙道:“你接着说!” “比睿山覆灭在即,楯冈一铁这一千兵马虽然是精锐,但与我东海道军主力正面相搏无异送死。既然解不了眼前之围,保住实力乃是上上策。另外,北海国新立,问题不少,全靠聂清风威望支撑,此时他突然倒下,手下虽然人才不少,却无人可以服众。北海国内,或已生乱。” “上田哲三?” “北陆道叛臣担民生重任,已经招人眼红,此时跳出来,他不要命了?” “仁表义文?” “与上田哲三同,只会架桥铺路,威望还不及上田哲三。” “华莲宗住持圆规?” “圆规主持教化之职,未听说有教书匠可以成事。” “文臣不成,那武将呢?” “武将无非楯冈一铁、荒木梅二人。荒木梅只会砍人,不通政务;而楯冈一铁,不是正在此处举棋不定么!说不定,要急着回去清君侧呢!” 岛村直伸不由赞了一声:“有理!” 儒雅老将接着道:“他现在进退两难,进不能解围,退又恐比睿山陷落,落一个坐视友军覆亡的骂名,又放心不下国内政局,只好徘徊观望。以属下看,我军不妨假戏真做,攻下比睿山,促他一促!然后打一场追击战!” “兵无战心,将有退意……”岛村直伸露出微笑,吐出长长一口烟气。 “北海军善走,消灭他不大可能,但歼灭其一部,将其逐回北海却不难。北海军两路兵马,西路被我军逐回,剩下南路军,正在我东海道攻城略地,若不回军,就要被截断归路!趁聂清风无力出战,我军可一鼓作气,拿下庆森城,堵住风吼峡,叫聂清风乖乖做他的野人王去!” 岛村直伸的心跳开始加速!趁你病要你命,这种机会可不多见!说不定,这次返回东海道,蛰伏的时间不需要太久! “现在楯冈一铁不撤,无非是为了安定比睿山残匪负隅顽抗之心。我军宜分兵攻之,若其战意不坚,可将其逐走!那时无论是扫荡残匪,还是追亡逐北,都不在话下!不过,楯冈一铁诡计多端,追击不可过急,以防他反扑。” 岛村直伸眼中寒芒一闪:“传令,全力攻山!先扫荡比睿山残匪!破山之后,金银女子,将士自取!我要让聂清风看一看,他的仁德,能救得了谁!” “报!”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跑来,“南峰有数十名怪人发动突袭,森木队长战死!” 帐内众人都是一惊,儒雅老将眉头一皱:“南峰不是早早拿下了么?怎么会有怪人?” “怪人凿穴藏身,等我军上山后突然杀出,森木队长猝不及防,战死,攻城器械,全被捣毁!” “我军损失如何?” “战死三百,余者且战且退,现已退至山脚,怪人企图冲击南峰大营,未果!除三人逃回南峰外,其余已被全部击杀!” 岛村直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田森杏奈,你的第一张牌,已经打出来,胜利的天平,已经向我倾斜了! 大约一比十的交换比,这些怪人,确实战力超群,不过,面对我的大军,又有何用? 你手下的怪人是当初石原干二为篡位而精心准备的,战力超群,但也就只能用来发动突然袭击,战阵拼杀,除非像聂清风这种级别的高手,否则,几十个怪人,无济于事。换做是我,把他们放在北峰险要处以一当十,才是正理。 “吩咐下去,安葬阵亡将士,把怪人的脑袋挑在高杆,让大伙都看看!” “报——”又一名传令兵跑来,“北海军正在后撤!” 岛村直伸一下子站起来:“后撤?” “楯冈一铁率三百人断后,林和夫率余部沿来路撤走。” 疤脸战将大声道:“这厮寻死,我等成全他便是!大人,俺去拿这两颗人头回来!” 岛村直伸一摆手:“楯冈一铁诡计多端,安知分兵不是诱敌之计?比睿山旦夕可破,一旦我军追击不利,山上残匪必然再贾余勇。不必理会!” 东海道军不为所动,继续攻山的消息很快传来,楯冈一铁面沉如水,林和夫几乎把钢牙咬碎:“楯冈哥哥,岛村老乌龟识破咱们的诱敌计策了,没挪窝!” “岛村直伸是老将,老将沉稳,很少犯错误,咱们必须等待!” “可是,杏奈她……” “田森姑娘,远比你想象的坚强,不要看不起她!” 楯冈一铁抬头看着阴森森的天空:“时机,我们需要时机。” “等来等去,时机怎么会来?” “坚持,再坚持一下!岛村直伸,已经有了轻视我们的心思!在他心里,比睿山是一定会陷落的,我们是一定不敢主动进攻的,他只要不分兵,就一定是稳如泰山的!” “可是……” 砰的一声,武士有力的大手一把拍在猎人的肩膀上:“和夫!相信我,再等两天,就两天!两天后,如果还是这个样子,我们一起突击,直接突击岛村直伸的大营!” 林和夫正想说什么,突然有侍卫冲进门,大叫:“报,怪人突营!” 楯冈一铁猛回头:“是友军,接他进来!和夫,机会来了!” 少顷,一名双腿长着反关节的怪人在两名卫士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走进来,全身上下伤口无数,见到楯冈一铁,缺了上嘴唇的嘴巴咧了咧,只说了一句话:“浜田苍斗说,两日后,比睿山崩。” 然后,这名怪人昏死过去。 看着遍体鳞伤命悬一线送来消息的怪人,北海军两员大将唏嘘不已。 当初拔刀相向的敌人,如今成了生死相依的战友。 “和夫,你手下的猎杀队,全是精锐,对么?你即刻启程,两日内,带六百人迂回到东海道军西侧,不露痕迹,能做到么?” “一句话!”林和夫拍完胸脯,又有点犹豫,“楯冈哥哥,这样一来,你可就只剩下四百人了!” “放心,岛村直伸破山在即,不会来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六章 取鹿 12 半夜里,岛村直伸突然惊醒,他再也睡不着,装了一袋烟,边抽边走出大帐。 雨早已经停了,夜空中浓云低垂,云层后隐隐约约有月光透出,明日必然晴好。 比睿山残匪,黔驴技穷;北海国援军,望风而遁,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看不出动向的敌人是最危险的!楯冈一铁,你会用什么招数来对付我呢? 水攻?不可能,附近没有大河大湖,此处地势又高,最近虽然连续几日阴雨,但一直不大,石头山也蓄不住多少水。 缓兵之计,等待援军?似有可能,但聂清风病倒,北海动荡,就算派出援军,旬日之内也难以到达,届时,比睿山和这支西征军早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断我粮道?这是最有可能的事情。我大军猬集在此,每日粮草消耗不计其数,大部分物资运输要通过白石桥,如果白石桥有变—— 岛村直伸自嘲地摇摇头,怎么可能!白石桥守卫板仓由名是个既贪且馋、外强中干的家伙,自己大军离白石桥不过八十里,他若敢炸刺,回身就收拾了他! 不过,对付数量庞大的军队,截断粮道确实是好主意,楯冈一铁一定也考虑到了,要不,以板仓由名这厮为诱饵,骗楯冈一铁去攻,然后里应外合,一举歼灭? 他正在思索,突然听到前面营帐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顿时面露不悦。这个时辰,还不歇息,明日怎么打仗!难道不怕军法么? 这里是伤兵营附近,既然是伤兵,更应该早些休息,以期早日康复,早回战场! 里面响起咀嚼声,岛村直伸心头火起,用餐时辰早过,就算肚中饥饿,也得忍着!都来挑肥拣瘦,私下开灶,这兵还怎么带! 岛村直伸烟袋杆猛地一挑,撩起帐篷门,映入眼帘的景象把他惊呆了! 营帐里,六七名士兵正在把一名士兵按倒在地,大咬大嚼,那被啃食的士兵双腿还在不断抽搐! 挑起门帘的声音惊动了正在大快朵颐的士兵,他们纷纷朝这边抬起头来。 “呜呃……”低沉的吼声响起,两名士兵动作极快,起身扑来!一名双眼已经烂去,只余血肉模糊的两个孔洞,另一名嘴里还扯着半截肠子! 岛村直伸脑袋嗡的一声:“活尸!” 来不及多想,森森利齿已经逼近! 岛村直伸大喝一声,烟袋锅猛地一点,咔的一声将前头那具活尸颈椎打折,紧接着飞起一脚,正中那活尸胸口,把它踹得连同后面那具一起向后倒飞出去,正好砸断帐篷支架,咔嚓哗啦连响,倒下来的帐篷把活尸全缠在里面。 岛村直伸腰间长刀发出一声清脆的龙鸣,六道寒光同时在月光下绽放!六道黑臭的血柱从帐篷破口中倏地立起,崩溃。篷布下面的扭动停止了。 岛村直伸环顾四周,到处是惊慌失措的士兵,到处是或低沉或凄厉的嘶吼! “一本道,一本道,好,好!” 岛村直伸发出了怒吼! 大意了! 一年多前一本道散播的尸瘟,让整个和洲心惊肉跳!不说直接受灾的东海道东山道,就连远在关西、有黑海森阻隔的南海道都是一日数惊!后来聂清风公布了治疗尸瘟的药方,才逐渐缓解危局。数量庞大的活尸群或被剿灭,或找不到食物,自行腐化解体,时至今日,活尸一词早已成了历史,只有噩梦中,才会出现它们蹒跚而行,血肉模糊的凶相,可是现在,它们居然又出现了! “怪不得,田森杏奈让那些怪人来送死,原来,他们来之前,都已故意染了尸瘟!” 岛村直伸作了个大死。 怪人很难对付,要干掉一个,就必须用十个、甚至二十个普通士兵的性命去交换。不少士兵都暗暗夸大了怪人的作用,认为常人无法战胜。为了消除这种恐惧心理,岛村直伸下令,把战死怪人的头颅割下,挑在高杆上,立在营地中。 尸瘟疫气随着战场上飞溅的血液进入士兵体内;在雨水冲刷下,从腐烂的头颅中渗入地下,再从土壤中、受污染的水中,藉由不洁的被褥、雨水,悄无声息的进入伤口。 一场短促而猛烈的尸瘟危机,在伤兵营中爆发了!伤兵行动不便,战斗力低下,无论是走是战,有心无力! 当务之急,稳住军心! “敌袭,敌袭!” 尖利的竹哨划破夜空,听到熟悉的号令,混乱不知所措的士兵迅速冷静下来,按照遭遇夜袭的应对方案,在各自队官的带领下,迅速结成战阵。 数名连滚带爬的士兵使尽了力气,发足狂奔,背后的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些活尸,似乎不知疲倦,一个个力大无穷! 转过一顶帐篷角,前方现出一片整齐的枪阵! 士兵来不及欢叫,就地一滚,避开身后活尸的一次扑咬,起身一个腾跃,蹿进枪阵右翼,如林的枪阵微微晃动一下,恢复平静,喘息之间,枪阵中又多了一杆长枪。 活尸不知畏惧,直通通撞过去。 箭芒如雨!锋利的三棱箭镞带着森森寒气,撕开活尸的皮肤、腐烂的肌肉,直没入骨!有些活尸就这样一头扎倒。 弓手后退,迎上来的是尖利的投枪,中空竹枪威力巨大,十余具活尸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被一枪钉死! 最后一只活尸,吼叫着扑过来。 长枪击刺!无数杆长枪如同同时探出的蛇头,完成了一次精准的刺杀! 在组织有序的战阵面前,自始至终,活尸连一次进攻的机会都没有。 嘭的一声,一具活尸凌空飞起,好像一只被一棍抽飞的皮球,身体在空中解体,足足飞出二十多米,才零零散散纷纷落地。 疤脸战将单手提一面巨盾,另只手提一把短柄狼牙棒,一面前冲,一面大吼:“主公,主公!” “我没事!”岛村直伸威严道,“整备!”在他身边十步开外,密密麻麻的活尸尸首,摆成了一个完整的尸环——所有活尸,全是被一刀枭首。 疤脸战将欢叫一声,轰轰轰奔过来,护卫在岛村直伸身旁。 “主公,”儒雅老将手持一把蛇形曲剑,快步赶来,“各部已回复联络,活尸正被压制。” “好,去中军帐。”听着渐渐低下去的嘶吼声,岛村直伸淡淡一笑,“还真看了田森杏奈。以区区一座比睿山,居然能阻我军五昼夜,我受够了,明日日落前,破山。” “请主公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七章 取鹿 13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天刚蒙蒙亮,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响彻四野,东海道军向比睿山北峰发起了疯狂的进攻,一波又一波,打定了拿人命填山的主意。守军似乎知道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把所有守备战具全搬了出来,滚木擂石,钉拍火雷,弓箭投枪一股脑儿的朝下砸,连在山中避难的数千百姓也自发上阵,搬运器械——东海道军的脾性大家都知道,一旦山破,万无生理! 北峰打得热闹,南峰也不甘寂寞。这里曾反复易手,最后还是落入实力更为强劲的东海道军手里,沉寂两日的攻城器械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自清早战至正午,守军疲惫不堪,伤痕累累,被迫调整防线,守卫山腰险要处。攻方已看到了胜利曙光。 南峰后山山壁间的狭缝夹层中,两个的黑点,正缓缓移动。 这是两名怪人。 头顶,千仞绝壁上孤直怪松张牙舞爪;脚下,万仞悬崖底淙淙溪流闪亮若线;身畔是雾霭烟岚,阴风流云。耳边传来窸窸窣窣衣服摩擦山岩的声音,不时有细碎的山岩从空中掉落,翻滚着坠入深涧。 两名怪人十分特别,领头的一人,身材高瘦,双手十指盘曲若章鱼触须,每攀一步,十指将山岩吸得稳稳,仿佛在山岩上生了根;另一人,身形粗壮,双臂粗大如桶,手指一张一插,坚硬的山岩如同松脆糕饼,被抓出深深的孔洞,他把住孔洞攀援而上,碰上窄细难行处,直接将山岩挤碎,硬塞过去! 顺着一条罅隙攀了数丈,头顶山岩凸起成公鸡嘴状,章鱼指怪人双腿轻轻一弹,五指揸开,牢牢吸住山岩,另只手稳稳扳住从石隙中旁逸斜出的一丛灌木,身子一个倒纵,翻了上去,紧接着俯身下去,将巨臂人拽上来。 眼前是一面湿滑的岩壁,章鱼指怪人上前扯去藤萝,拂掉青苔,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穴来:“到了。” 巨臂人有些犹豫:“准么?这边洞可不少,万一不准,白费力气事,耽误了大姐的事情——” 章鱼指笑道:“我算得准,放心,只管开路便是。” 巨臂人应了一声,奋起双拳,一拳接一拳砸向石壁,每一拳出,必有无数山石被击成碎粉断块,碎粉被山风卷走,大块碎石被章鱼指扯出抛下山涧。 北峰与南峰正面杀声震天,南峰背面的击石抛石声全被掩盖。 章鱼指道:“岛村直伸这老家伙,被弟兄们摆了一道,学聪明了,把南峰用式神细细搜了一遍。大姐辛苦布设的结界一旦被发现,前功尽弃,只好先把结界停了。” “是啊,”巨臂人瓮声瓮气道,“要不然,咱们也犯不着冒这个险啦,通!” 随着他一声大喝,轰隆一声巨响,最后一块山岩被砸碎,两人进入了一个幽深的山洞。 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侧耳静听,还能听到潺潺水声。 “到了!”章鱼指喜道,“就是这里!快走!” 巨臂人应了一声,两人行步如风,沿着山洞直入山腹。洞中极黑暗,然而在改造过的眼睛看来,如同白昼一般。洞口狭窄,越往里面越宽敞,最后,两人来到一处洞中平地,好似一座大厅,地面上除了纵横交错的流水,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五色线条。 这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结界。 两人不懂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从背包里心地取出两块光滑的圆形球石,石头上同样雕满了密密麻麻的花纹与线条。两人按照田森杏奈的吩咐,把球石心翼翼地摆放在结界两侧的凹陷球台中。 结界的五色线条同时亮起来,一亮一灭,如是者三,最后长亮不熄。仿佛沉睡中的恶魔睁开了眼睛。 远处的岛村直伸全身一颤,他急切地问:“刚才怎么回事?” 儒雅老将笑道:“一次的地震,主公不要担心。” 和洲多发地震,单是有感地震,每天就有四次,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只要不是墙倒屋塌,没人在乎。 看着儒雅老将宽慰的笑意,岛村直伸暗自嘀咕,莫非是自己近来太过疲劳,精神紧张,连寻常地震也疑神疑鬼起来?他抬手扶住身边山岩,想借力歇息一下,谁知咔嚓一声,山岩碎裂,差点把他闪个趔趄。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手中掰碎的山岩:粗糙砂砺的页岩是一条条细长薄脆的岩页组成,页缝中夹着薄薄的黄土层,已经被雨水浸润,失去了它的粘合作用。手指用力一捻,岩页当即错位。 “主公,”儒雅老将看岛村直伸脸色突变,急忙问道,“有什么异常么?” 岛村直伸一摆手止住他,猛抬头,用打量陌生人的眼光,重新打量起即将被他征服的比睿山两峰来。 北峰高峻,色泽斑驳,是一座花岗岩、玄武岩与页岩共同组成的山峰;南峰较为低矮,土灰色,遍布黄土与页岩。两峰在数日来雨水接连不断地冲刷下,都变得有些灰蒙蒙。 “隐忍不发,隐忍不发,覆灭在即还隐忍不发,分明是有瞬间扭转战局的手段!我们不惧北海援军来攻,不惧怪人扑击,也不惧白石桥守军作乱,若是三者齐发呢?” 儒雅老将淡淡道:“主公多虑啦,我大军在此,就算三处同时发难,逐一击破即可。” “若是我军进退两难,困于绝境呢?” 儒雅老将失笑:“怎么可……”一个“能”字没有说完,他看到岛村直伸把那块页岩举在脸前,愣住了。 “比睿山极脆,若是山崩地裂,我大军困于此地呢?” 望着主公手中脆弱的页岩,儒雅老将的冷汗流了下来,但还在嘴硬:“和洲时常地震,若要山崩,早就崩了,还会等到今日?” “若是接连阴雨,再加上人为破坏呢?”岛村直伸恶狠狠道,“田森杏奈是个一流的阴阳师,无论式神结界,信手拈来,可是五日来连她的影子也不见,攻山将士,连一个结界、一发式神都没有见过,她在干什么,还用猜?” “属下不曾听说,有什么结界,能炸倒大山……”儒雅老将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他是个战将,不是阴阳师,这番话说得一丝底气也无。 岛村直伸不再多言,大吼:“传我命令,鸣金,鸣金!全军转进白石桥,与辎重队会合!” 就在急促的金声响起的同时,南峰山腹中,传来一声沉闷的爆音。站在北峰脚下,似乎都能感受到微微的震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八章 取鹿 14 岛村直伸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的比睿山南峰,从山腰处腾起一圈细细的、却十分清晰的烟尘,好像为南峰斜围了一条土黄色的腰带。 腰带迅速变宽,变淡,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喊杀声又一次变大,有些神经大条的士兵甚至没有在意刚才的震动和烟尘意味着什么,但更多的人开始悄悄向南峰观望。 低沉的嗡嗡声响起! 岛村直伸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会怎样,会怎样,会怎样! 滚石! 无数细碎的石头仿佛逃命一般,争先恐后地从南峰逃离,从峰顶或坠或滚,呜呜砸落! 这里离南峰还远,看起来手指肚大的石头,拉近来看,每一块都有圆桌大! 石雨飞落!正正砸入东海道军的军阵! 正在拼命仰攻北峰的东海道军绝没有想到,背后居然会落下这样一阵夺命的石雨!密集的巨石落地声与伤者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能够发出哀嚎,这是幸运者,更多的,连一声叫喊都没有,就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直接砸成了肉饼! 继巨石落下之后,无数细碎的土块、石子也纷纷扬扬的落下,虽然没有巨石那般雷霆万钧,但从山顶这样的高度落下,也足以打得人筋断骨折了。哀号一片的东海道军,又挨了一阵。 最幸运的,应该是正在攻山的东海道军先头部队,他们已经攻上北山山腰,南峰落石,伤不到他们,正好目睹了南峰落石和大营被击的惨状,当下人人心惊不已,攻势稍缓。 东海道军占领比睿山山前谷地,堵死了敌人外逃的退路,攻下南峰和北峰山脚后,为了便于为攻击部队提供后援,岛村直伸命令大营前移,逼到北峰山脚下。现在这一场落石,被直接砸死的人并不多,拢共一二百,但大营一片混乱,无法为攻击部队提供支援,这一波攻击只能无功而返,另外,死人好说,伤者难办,必须赶快收拢伤兵,不然士气就完蛋了。 岛村直伸吼道:“放弃伤兵,全军进攻,突击北山!” 此令一出,身边众将都愣了:怎么,不要伤兵?一场石雨,远未到伤筋动骨的程度,怎么主公跟输红了眼的赌徒一般? “违令者斩!”见众人面有犹疑,岛村直伸的眼珠子真的红了,猛地拔出腰刀! “遵命!”虽然不知道老大为何突然进入狂暴状态,但军令如山,还是赶快下去布置。众人刚刚转过身,就听见半天云中的南峰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雷公打鼾,又如恶鬼腹鸣! 在无数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比睿山的南峰,倾斜了! 巨大无比的山尖,在缓缓错位!下移!崩塌! 雷声响起!起初如闷鼓咚咚,然后如巨车辘辘,最后,化作一片千军万马厮杀呐喊声,朝这边恶狠狠扑来! “山崩,山崩,山……” 有人大吼,喊不到三声,就被巨大的轰鸣声淹没! 南峰斜斜断为两截!仿佛一根粗壮的木桩,被天神的无形之刃斜斜一刀斩断!被斩落的部分下锐上钝,先是滑落,后来跌落,最后,化作一柄硕大无朋的巨锤,自空中,狠狠砸下! 无论山上的守方还是山下的攻方,所有人都一起傻呆呆地望着这可怕而壮观的景象,忘了交战。 巨锤轰隆一声落下!重重地砸在山间谷道,随着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将营盘、旗帜、士兵、军械、粮草,一股脑儿的砸进被雨水浸泡、尚未完全干透的泥土里! 脚下的大地剧烈地震动着,眼中的一切都抖成了虚影!耳朵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窝蜂! 岛村直伸的脑袋一阵阵发晕,口唇发麻,他想发令,但一句话也说不出,身体像喝了酒一样左摇右摆不听使唤。 耳边有人在大喊,是疤脸战将,见吼叫无效,索性双手擒抱住他双肩,拼命摇晃起来。 “住手,住手,住……滚!” 儒雅老将冲上来,试图掰开他铁钳般的双手,见劝解无效,索性飞起一脚,把疤脸武将踹了个跟头:“你要把主公摇死了!” 岛村直伸没工夫追究疤脸武将的不敬之罪,咬牙道:“什么事?” “主公,主公,白石桥板仓由名,反了!我军粮道被断!” 岛村直伸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你说什么?板仓由名反了?不可能!必是楯冈一铁的诡计!以图乱我军心!传令下去,全力攻山,敢散播谣言者,立斩!” 果不其然,山上响起了一本道军整齐划一的喊叫:“天神降祸,山崩地裂!速速闪躲,可免业果!” 东海道军本来就纷乱的大营如同炸了窝的马蜂,乱作一团。 和洲穷苦百姓中识文断字的极少,脑子里充斥着神仙鬼怪等迷信观念,见山崩于前,人人心里都在打鼓;再加上一本道本来就擅长蛊惑人心,编造谣言,几句半文不白真不真假不假的韵文一出,不少人都开始暗暗四下打量,试图寻找一条逃出此地的退路。 第三波打击接踵而来! “报!北海国援军四百余人,由楯冈一铁亲自带队,在我军阵前挑战!” 这一下,众将都惊讶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算受到山崩的打击,东海道军依然是个庞然大物,四百人敢来扑营?活腻了? 难道,楯冈一铁有恃无恐,背后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 聂清风占了虾夷地,手下的虾夷蛮子少说也有三万,若是这些悍不畏死的蛮子统统南下……老天,中了他们的缓兵之计了!说不定,聂清风重病的消息,也是假的!说不定,是他亲自带队! 岛村直伸一口钢牙几乎咬碎。 大意了! 判断失误!敌人的拖延,不是为了等待北海援军,而是等待一个炸倒比睿山,打击我军士气的机会! 山崩不过寻常事!除了砸死几个人,没什么可怕! 板仓由名没胆量造反!人多疑,刚刚山崩,连查证都没有,就举起反旗? 楯冈一铁的进逼,是在赌博!在赌我军的犹豫迟疑!他背后根本没有援军! 所有这些,都是敌人为了打击我军士气布置的迷局! 我没有料到山崩,是我失误,但是,楯冈一铁,你可别低估了我岛村直伸的决心! 岛村直伸沉声喝道:“不要慌!敌军故布疑阵!他们没胆量进攻的!” “报——”一声凄厉的喊叫传来,“楯冈一铁率部突击我军,前锋抵挡不住,已然崩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十九章 取鹿 15 楯冈一铁握刀冲锋在前,他的感觉十分奇特。 一名手持长枪的敌将快步逼近,看动作,完全放弃了防守,企图用一次凶猛的刺击与自己同归于尽。 背对他。 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这么说,更古怪的是,身体居然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 转身的动作,正好避开长枪白光闪动的枪尖,紧握刀柄的右手与右肩恰好处在同一条圆弧上,接下来,一抹雪亮的刀光划过,从身旁冲过的敌将被拦腰斩断。 转身的力量,甩臂的力量,抖腕的力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平平淡淡的一刀,当者立毙,真正的居合斩! 楯冈一铁的心咚咚直跳:刚才这一刀,自己实现了境界的突破!这种水平的武将,已经不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了! 楯冈家的刀术奥义,我终于初窥门径了!战场上的突破,父亲,父亲,您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对面的数十杆长枪一起刺来,避无可避! 在旁人看来,楯冈一铁似乎处在完全的静止状态,动也不动。可在他看来,却是另外的景象。 他在高速运动,世界是静止的、破碎的,分割成无数个的、定格的画面,每一个画面里,都有一名面露狰狞、手持长枪刺来的敌兵。 这是什么? 他好奇地看着这些不连续的画面,对我发起的攻击吗?刚才发出了居合斩,我需要把长刀归鞘,才能做出格挡或闪避的动作,但是,这种感觉……似乎有其他的方法呢。 暖洋洋的热流游走于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张开了嘴巴,一起大喊:“冲起来!”“跳起来!”“让他们的颈血,变成樱花飘落!” 楯冈一铁再次遵循本能行动。 每一个破碎定格的画面里,都加入了一个楯冈一铁! 无数片血色的樱花化作漫天花雨,翩然落地,所有定格的画面瞬间合而为一。 楯冈一铁的刀已收在鞘中,对面的数十具尸体与飞溅的颈血一同轰然倒地! 赤雪樱,东山道大名樱内诚亮最后的剑技,在他身上重现了。 为了保护有身孕的妻子,樱内诚亮毅然决然地留下断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楯冈一铁用所剩无几的生命展示了樱内家最后的剑技传承。当时,楯冈一铁并没有看懂,而此时此地,他突然顿悟了! 缓缓飞落的鲜血落在他头上,打湿了紧缚在额前的、象征决死突击的白色抹额。抹额下,冷峻而不忍的目光向前,扫视了对面瑟瑟发抖的东海道士兵一圈。 第二次境界突破! “逃走吧,你们不是对手!” 现在,楯冈一铁的状态,达到了巅峰! “鬼……鬼……鬼铁!” 颤抖的东海道士兵军阵中,低低地声音越来越大,开始有人握不住长枪。面对武力深不可测的对手,单纯堆人命,没有任何意义! “阴阳师,阴阳师!”有的士兵胆怯了,扯开嗓子朝阵后狂吼。 立刻,青绿色的厚重结界树立起来,宛若莽莽森林,阻挡楯冈一铁的去路;更加狂暴的元力涡流,在结界内呼啸盘旋——威力巨大的进攻式神正在酝酿当中。 楯冈一铁全身的热流全部汇聚到了右手,灼烧的疼痛感只持续了一瞬就消失了,他吃惊地看到,右手与手中的长刀,统统变成了耀眼刺目的纯白色;长刀拖过的地方,燃起一条长长的火线! “焚天剑?阚方成?” 楯冈一铁惊愕地看着自己见过却从来不敢奢望过使出的招式,在手中出现。 那还是初识聂清风时,那还是在迎华馆做一个通译时,面对包藏祸心的鬼冢森的诱惑,阚方成背叛了援护队,背叛了聂清风,试图用这一招引燃黑沾油,将所有人活活烧死;而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迎难而上,杀死了这个空有一身元力却不会使用的叛徒。最后,在聂清风布下的万象引灵阵中,自己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第一次拥有了元力——那足以与神比肩的力量之源。 现在,充盈丰沛的元力正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 第三次境界突破! 烈焰焚天! 只一刀,厚重的结界如同一张薄薄的纸,被一刀划破!剧烈的元力反噬瞬间让体质脆弱的阴阳师吐血倒毙! 东海道军大乱! 与此同时,在百二十里外的白石桥,被岛村直伸打烂了屁股的板仓由名正吃惊地站起来,盖在屁股上的毯子掉了都没发觉:“怎么回事?谁跟谁打起来了?” 野阪参急道:“岛村直伸的队伍,跟冒充咱们队伍的北海军打起来了!” 板仓由名有点儿跟不上节奏:“什……什么……什么冒充咱们队伍?” 野阪参道:“是北海军,聂清风手下的北海军!来解比睿山之围的北海军!” “我知道聂清风派人来解围,可冒充咱们队伍是怎么回事?” “岛村直伸的粮道!现在他的注意力全被比睿山和北海军吸引过去,如果粮道被断……” 志贺雄之道:“粮道是否真的被断,已经无关紧要;计策是否被岛村直伸看破,也无关紧要,关键是,让东海道军知道,他们已经陷入断粮的境地了!” 板仓由名沉吟道:“也就是说,现在岛村大人的形势,相当不妙啊。老巢已经不保,正面对决,又不一定能吃得下北海军主力,粮道再这么一断……可是!”他怒气冲冲道:“这聂清风也忒不是东西了!这不是往死里坑老子吗!万一岛村大人一时糊涂,以为我真的造了反,那……” “其实……” “其实什么?” 野阪参眯缝起眼睛:“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报!”一名传令兵匆匆跑来,“冒充咱们队伍的那支北海军,快撑不住了!” 板仓由名的眼中,猛地爆出火花。 野阪参低声道:“大人,现在,两条路都摆在眼前:要么,咱们动手把这支北海军宰了,自证清白,继续忠于岛村大人;要么……” 板仓由名紧咬牙关:“忠臣,岂能事二主……”这句话后半段听不清楚,像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说话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背对两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野阪参与志贺雄之对视一眼,志贺雄之道:“大人,忠臣不事二主,可也有良臣择木而栖一说。现在,白石桥这两千多弟兄的前程,乃至项上人头,可都看您一句话了,您可要三思啊!” “报!”一声凄厉的叫喊传来,又一名传令兵一头撞进来,“比睿山南峰崩塌,岛村大人被困;北海军楯冈一铁率四百人突击本队,前军已经崩溃!岛村大人令我军坚守白石桥,保护粮道!确保大军退路!” “大人!”野阪参与志贺雄之同时起身! “一念可为天堂,一念可为地狱,务必,务必三思啊!” 板仓由名回过头来,目光沉静得如同一泓秋水。 “岛村直伸,身为东海藩主,关东大乱,无动于衷;尸瘟横行,坐视不理;起兵以来,凌虐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乃至强掳良家女子为慰安妇;与北海有三年睦邻之约,却背盟毁约,意图颠覆。如此尸位素餐、狼心狗肺、无德无信之人,我板仓由名,与之势不两立!传我将令,立即切断岛村直伸粮道,援助北海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章 取鹿 16 “主公,主公,全军大乱,赶快撤退吧!” 面对部下的恳求,岛村直伸愤愤地一跺脚。 功败垂成。 无论比睿山残匪、白石桥首鼠两端的板仓由名,还是楯冈一铁的援军,都不是东海道主力的对手,正如属下前面所说,逐个击破便是,但是三方面同时出现问题,还是让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还有突如其来的山崩。 聂清风的运,也未免太好了吧? 当初在针目谷与一本道死掐,后路都被堵了,眼看拔刀队那点人就要变成瓮中之鳖,一场铺天盖地的大洪水,成就了楯冈一铁的赫赫威名;如今这比睿山突然山崩……难道这当中,真有什么门道? 真有上天眷顾之人? 没时间想这些了,队伍已经乱作一团,必须赶快整备,前军已经崩溃,必须放弃!有溃兵在,楯冈一铁的突击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只要退出地震区,赢得一点喘息之机,就可以重整军势;白石桥的板仓由名,无论你反还是不反,你的脑袋,我要定了。攻下白石桥,与辎重队会合,士气就可以恢复,休整之后,再决胜负。 想到这里,他大声下令:“全军转向,转进白石桥!” 东海道军确实训练有素,即使遭遇了山崩的打击,即使不利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仍然可以条件反射似的执行命令。他们果断回转身,抛弃了还在泥水中、岩石下挣扎的受伤的同伴,向白石桥方向撤退。 望着重整完毕、缓缓退却的东海道军,楯冈一铁叹了口气。 老将就是老将,壮士断腕,一点都不犹豫。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重整完毕。仿佛没有受到任何打击。现在再追过去,必然一头撞在铁板上。 不管怎么说,比睿山之围,算是暂时解除了,算算时间,第二波援军,也该赶到了吧?主公绝不可能只让我们这一千人跟岛村直伸周旋的! “大人,比睿山友军来了!” 楯冈一铁抬头一看,田森杏奈正在一干怪人的护卫下从山上心翼翼地走下来。 “走,前队与我去迎接友军。中队与后队救人!” 同一时刻,白石桥渡口。 节节败退的林和夫已经能听到静黑水的波涛。 他用兵的本事,远远不及楯冈一铁。而且,他和楯冈一铁都低估了东海道军的反应速度。在得知白石桥板仓由名“叛乱”的消息后,岛村直伸立即派出了一支足有千人的快速突击部队,一日之内,抵达静黑水东岸、白石桥十里外! 突如其来的军队打了林和夫一个措手不及,按照原本构想,自己假冒白石桥守军背叛,无论是否被识破,只要消息传开,必然动摇敌军军心,如果岛村直伸处置失当,板仓由名真的造反,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一招同样十分危险。板仓由名手下足有两千,地形又熟,一旦这厮顽固地忠于岛村直伸,那就万事休矣,只能赌聂清风的威名,板仓由名要留条后路,不敢来攻。 短短一日,六百精锐,二百战死,余者几乎人人带伤!被压到静黑水岸边不足五里处,站在高坡向西望,都能看见白石桥了! 两把锋利的长刀一左一右朝林和夫劈来! 背后再也没有弓箭支援,所有的箭矢,全射光了,现在,精锐弓手只能作为轻装步兵使用,林和夫只能和敌人硬拼。 面对两名武士的夹击,林和夫抽出背后的落魂,迎头顶上! 两名东海道士兵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敌方大将身手敏捷,弓术出众,但武艺实在是稀松平常,如此一来,讨取他首级的大功,就要落在我的手中了! 轻微的锯齿旋转声传来。 两名东海道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己的身体高高飞起,不,是上半身高高飞起! 落魂的第一形态是一把飞旋的链锯,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盾牌,任何结界能抵住它的一击! 但是它需要元力驱动。连番激战,自己不但消耗光了所有的弓矢,连它内部贮存的、所剩无几的元力也快要用得一干二净了!挥出刚才这一锯,它还能用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如果是我自己,就凭眼前这些家伙,只要往山里一钻,谁也休想抓到我!可是,不行啊,我身后的这些勇士们,我不能抛下他们,独自逃命! 对不起,主公,以后的事情,交给您啦!对不起,杏奈丫头,我不能活着回去娶你啦! 林和夫平静的把落魂改为第二形态——短管巨铳。黑洞洞的铳口指向脚下,只等敌人扑上来,悬刀一扣! 老子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 背后有弓矢呼啸! 林和夫猛地转过头,他看到,一片黑压压的箭云从已经摇摇欲坠的军阵后升起,越过众人头顶,带着死亡的气息,正正压向正在呐喊突击的东海道军中! 两拨剑甲齐整的步兵,一左一右,越过本方军阵,向遭到突如其来打击,正陷入混乱的东海道军夹击过去! 白石桥守备长官板仓由名威武响亮的喊声响起:“弟兄们,让岛村直伸的禽兽军看看我们的厉害!” 板仓由名反了?真的反了! 林和夫摇晃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斜刺里伸来一只手,一下扶住了他。 “这位将军,好胆!” “你是……” “不才板仓由名。” “板仓大人,多谢,多谢,要不是你,俺这些弟兄……” 板仓由名笑道:“我还要多谢你呢,要不是你,我也不会下定决心。以后,我们就是同僚啦!” 板仓由名身后的野阪参问道:“不知聂大人现在何处?” “当然是在国都——瀚观城。” 野阪参与板仓由名对视一眼,有些奇怪:“那么,北海的援军,想来也快到了吧?” 林和夫笑道:“没有援军。西征军主力都在这儿了,剩下四百,归楯冈大人带领,正在与岛村直伸本队交战。” “没有援军?”两个人一起傻了眼,“没有?” 林和夫嘿嘿笑道:“确实没有,二位,要拿俺们的人头向岛村直伸卖好,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说话间,负隅顽抗的东海道军已经被宰杀的干干净净。 板仓由名一脸正气:“聂大人光明磊落,必然不会放着朋友不理!” 林和夫肚里暗笑,这板仓由名真是无胆匪类,但屁股坐得还算端正,再说人家好歹救了你,还能说什么?于是道:“岛村直伸的辎重咋样?” 板仓由名威风凛凛朝静黑水一指:“被运走的,十停中不过二三停,其余的,要么囤积在此,要么还在静黑水西岸。这些,在下分文不取,全充作聂大人西征的军资!” “多谢板仓大人。” “何必这么客气,你我二人年齿仿佛,兄弟相称如何?” “那俺就不客气了。板仓兄,岛村直伸肯定要回头,你准备咋对付呢?” “这个……” 野阪参赶紧道:“我军可退往静黑水西岸,隔河与岛村直伸对峙,把过河的那批辎重留给他。岛村直伸的主要目的是赶回东海道,不是与我军对峙,如此一来,他有了粮草军器,必然不会回头与我军死拼。只是,这批辎重,少不了要吐出大半。不知——” 板仓由名赶紧问林和夫:“林老弟,你看……” 林和夫无奈地叹口气,没办法,兵力太少,白石桥守军也肯定不是岛村直伸主力的对手,只能行此下策了。他点点头道:“这办法好。” 野阪参喟然长叹:“我本以为,贵部后方必然有大队相随,才敢有恃无恐,以千击万,没想到,居然……” 板仓由名由衷地赞叹道:“聂大人用兵如神,武勋卓著,把岛村直伸耍得像磨道里的驴一般。经此一战,关东之主,少不了是聂大人的了。只是放过了岛村直伸,可惜,可惜。” 林和夫如何听不出板仓由名叹息中隐藏的畏惧?东海道军残暴,如果不趁此机会一举歼灭,放虎归山,将来还不知要怎样报复! “板仓兄,岛村直伸若来,会走哪条路?” 板仓由名不假思索:“从这里到比睿山,可供大军行进的只有一条大路。林老弟,可是想趁其新败,打他的埋伏?这厮诡计多端,只怕埋伏不成反遭其害。还是按刚才咱们商量的法子稳妥。” “不,我就是要带着弟兄们去打埋伏,运气好的话,”林和夫笑着拍拍手中落魂,“把岛村直伸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一章 陨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言不虚啊。难道,我真的利令智昏了吗?” 星斗漫天,夜空无云。岛村直伸忍不住发了句感慨。 “聂清风对付我们的方法,与当初越王勾践灭吴如出一辙。吴王夫差自恃强大,北上伐齐,勾践乘势而起,灭吴。成为霸主的美梦,如此诱人,如此真切,让夫差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威胁,而我们呢?” 他身旁的儒雅老将道:“主公多虑了,夫差与越国战而不胜,才身死国灭,现在我大军主力完好,不几日便可取回辎重,稳定后路,重整旗鼓,关东之主,舍主公其谁?” 疤脸战将附和:“不错!聂清风病倒不能上阵,北海军弱,当不得我大军全力一击,只要我等顺利返回东海道,一切都好办!到时候先灭掉北海国,再转头向西!” “短视的君主,无法在乱世中生存。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很难弥补。我只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两人莫名其妙,都觉得岛村直伸今夜与往常大不相同。 “板仓由名骂我东海道军是禽兽之军,原本不该如此的。” “岂止不该,逮住这厮,老子要把他千刀万剐!” “他骂得对。” 疤脸武将给噎了一下。 “我是说,我们东海道军,原本可以担当救世主的角色。可是,可是啊,关东之主乃至天下之主的大利摆在眼前,蒙住了我的眼睛。你们想想,出兵以来我们做的那些事情,岂止禽兽,简直是——唉!” 儒雅老将劝道:“有些事情,我们也是不得已。收纳女子以供军用,是为凝聚士气;扫荡四野,是为防止一本道死灰复燃;换了谁在我们这个位置上,都会这样做的。” “那聂清风呢?” 疤脸武将哈哈大笑:“所以他像条丧家之犬一般被赶来赶去,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法施展,只好去蛮荒之地做野人王,哈哈哈!” 岛村直伸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夯货!” 儒雅老将也道:“主公啊,为了尽快结束战乱,我们不惜背上禽兽之名,这不也是弥天大勇吗?若是一番努力付诸东流,我们岂不真成了禽兽?再说,哪次战争不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您又何必在这上面想不开?” 经过两人这么插科打诨的一搅和,岛村直伸的心情渐渐好转了。他轻叹一声道:“好吧,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你们说,接下来,聂清风还会有什么招数?” 儒雅老将沉吟道:“攻击乏力,后援不至,除了在行军路上制造些麻烦之外,没什么本事了——我军新逢挫,须防他劫营,或是设伏。” 岛村直伸点头:“这倒不算什么。当面之敌无非是北海军残部与白石桥守军,拢共不过三千人,我军有两万余,无论劫营还是设伏,皆非上策。” “聂清风行事素来胆大包天,其手下也不免行险。” “三千攻两万,不是行险而是送死。再说白石桥守军新叛,军心不稳,要与我军正面对决?”岛村直伸摇摇头,“他们多半会退往静黑水西岸,切断白石桥,在东岸留一批辎重与我军,祈求我军不会犁庭扫穴。” 两名战将一头。 “因此,我军面前最大的敌人,就是北海军残部那四五百人。这点人手,更没有胜机可言。他们能做什么呢?” 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从夜空中坠落,直直地坠入远处的群山。 “乱世中的武人,就如同这流星,不知何时,就忽然坠落了啊!” “主公?” “我与聂清风,关东双雄,只能有一个站着,去迎接更大的挑战。” “您赢定了!” 岛村直伸好像没听到属下自信满满的话语,继续道:“为了胜利,我们付出了所有一切,包括本国百姓的支持,一年多来无休无止的征发,他们也该厌倦了吧?也会在背后,咒骂我吧?现在他们中,会不会已经有人在想:‘聂清风也不错,手下的虾夷蛮子,也不喜欢吃人’?” 两名战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为了救天下而化身禽兽,哈,多么美的借口!如果说聂清风是个伪君子,那我们就不得不承认,这个伪君子,做得比我们好。他抓了一把烂牌,却能打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很敬佩他。” “主公,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岛村直伸十分平静:“这是事实。所以我要趁他牌不好的时候干掉他——就是现在。” 儒雅老将笑道:“现在干掉他,最快的办法莫过于刺客了。” 岛村直伸也笑道:“有何不可?战场争胜,刺杀渠帅,本来就是堂堂正正的取胜之法。被杀者,只能埋怨自己疏于防范。不过,”他摇头道,“就算刺杀了聂清风,北海国这个怪物,也已经开始舒活筋骨,亮出爪牙了!再说,他未必没有刺杀我的想法。” 儒雅老将哈哈大笑:“在两万军中刺杀主帅?除非那刺客有专诸豫让荆轲聂政的本事!” “聂清风手下有名叫林和夫的斥候——现在这厮已经成了将领,他有支能击远的怪铳,能射五百步,当初在美津城废墟中,他就是以此铳一铳击伤了一本道匪首石原干二。” “此事我们知道。之前主公还以此为威胁挑唆各藩围攻聂清风,结果聂清风脚底抹油溜走,让大伙扼腕叹息了一番。五百步而已,我军大营极深,就是一千步,也到不了主公身边!” 岛村直伸微笑着点了点头:“出兵以来,我犯下了无数的错误,希望,这次不要再失误了!” 突然间,他看到远方山岭丛林中,有极细微的星光跳动了一下。 落下的那颗流星,没有死吗?流星落处,会有如流星一般美丽的花朵绽放吗?好像看看啊! 剧痛从胸口传来,岛村直伸低下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左胸处,盛开了一朵鲜红的血之花! 两名武将一起惊呆了! 岛村直伸的身体轰然倒下! “主公!” 死神的手,为岛村直伸的眼睛拉上厚重的黑幕。 在生命即将谢幕的一刹那,岛村直伸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关东之雄,聂清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二章 善后 1 建文元年九月二十七,东海道大名岛村直伸暴死于回军途中。同日,北海国援军五千人抵达比睿山,与西征军楯冈一铁部会师,截断东海道军归路。群龙无首的东海道军各自为战,少数战死,大半逃散,其余向北海军投降。 东海道无可战之军,岛村家派人至瀚观城洽谈请降事宜;东山道几乎变成无人区,唯一的地方势力是田森杏奈手下的一本道残部,已经全部加入北海军;北陆道还在为争夺大名打得一团糟,聂清风若是想要,只需提一支偏师便能一举荡平。 至此,和洲关东,只剩下聂清风北海军一家独大,与刚刚越过黑海森、立足未稳的关西强藩南海道对峙。 面对即将一统关东、士气正盛的北海军,南海道军保持了谨慎的沉默,缓缓收缩,把兵线控制在原北陆道广目町一带。双方似乎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都没有急着攻城略地。 或许,这是另一次大战前的平静? 全和洲的目光,集中到北海苦寒蛮夷之地的蕞尔邦——北海国身上。 自聂清风立国以来,四个月,一统虾夷地全境;半年,讨平关东第一强藩东海道。接下来,聂清风的兵锋,又将指向哪里? 聂清风很冷静。他知道,自己的步子迈得太大,必须停下来消化胜利果实。这次胜利,近乎军事冒险,如果不是岛村直伸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绝不会与关东第一强藩轻启战端。现在,虽然军事上大获全胜,但另一个新的问题摆在面前:东海道人,不服。 “聂清风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不是主公主力在外,十个聂清风,也动不了东海道一根毫毛!” “不错!要老子朝一群虾夷蛮子投降?呸!山本君,你怎么看?山本君,山本君?” 被叫的人慢慢地朝义愤填膺的同僚看了一眼,慢条斯理道:“我已经决定了,只要北海有一人在我东海道朝堂上作威作福,终生不发一言——现在,先试试。” “说得好!我们打是打不过了,但骨气还在!不管北海派来的是谁,我们给他来个不理不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新长官的车驾已经进城了,要去迎接吗?” “不去!谁愿意舔屁股谁去好了!” 说话者讪讪道:“早晚,要和他打交道,避而不见,真的好吗?” “哼,大不了辞官不做,让他自己去收拾烂摊子吧!” 新长官似乎知道不受人待见,一下车便一头扎进新起的富丽堂皇的私宅——看看这副德行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整整一上午没露面。 这一下,有点出乎东海道众臣的意料了,本想来个非暴力不合作,他却来了一手君不见臣,这叫什么事? 拖了一个上午,看看日头偏西,大家都饥肠辘辘呢,有人忍不住提议散了去吃饭,咱不能老这么拖下去,反正耽误了事情有新长官顶着。 此议甚公,大伙纷纷应和,正要活动一下正坐得有些酸麻的双腿,伸伸僵直的老腰,门外走廊上,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了姓惶恐地通报声:“北海上官……不,上官到!” 紧接着,走廊里传来仰天大笑声,充满了胜利者的颐指气使和人得志的飞扬跋扈。众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人。听这笑声就知道这厮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以为聂清风为了收拢人心,怎么也得派几个重要人物,不说上田哲三楯冈一铁,最起码也得是仁表义文一类的,难道聂清风真的派了个无节操的人来?他真的不在乎东海道的人心? 哗的一声,门被拉开,一人昂然直入,哈哈哈三声大笑! 东海道一众家老重臣连忙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模样。 来人冷笑一声,开口是流利的华语:“各位大人,认得我吗?” 一听华语,众人赶忙抬头,惊呆了! “葛……葛……葛立武,不不,葛大人?华夏援护总队的葛大人?” 来人正是华夏驻和洲援护总队队正,驻和洲最高武装力量指挥者——当然,名义上的,现在是光杆老将——在江户城混吃等死的葛立武! 葛立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众惊疑不已的倭人,继续冷笑:“咱们都是熟人了,打起交道来方便的很,我就直说了吧。各位,和洲乱起,华夏虽然忙于家事,一时无暇顾及,但总不忍见生灵涂炭。听说岛村直伸一命归西,北海大军有南下征讨之意,本官特来此地,行‘委任统治’之权。尔等可保住狗头,悠游自在啦。” 一众倭人面面相觑,有胆大的问道:“敢问葛大人,您的意思是,东海道,不归北海国管?” 葛立武环视四周,撇撇嘴:“连把椅子都没有,狐蹲狗踞,阳气不伸,难怪岛村直伸输得一塌糊涂,给本官搬把椅子来!” 一番鸡飞狗跳后,葛立武大马金刀朝椅子上一坐,道:“把岛村直伸的名字换成我葛立武,就行了,懂吗?” 如此直白不要脸的话,岂能听不懂?胆大的官儿继续问道:“那,北海国——” “嗤,尔等无胆匪类,知道什么是上国威仪么?华夏天威在此,谁敢放肆?不过——” 听说不归北海国管,众人心头一喜,不用看聂清风脸色,那自然是极好的事情,成为华夏的飞地,岂不是因祸得福?但葛立武这一声“不过”,把众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么,既然北海国尽在咫尺,你们又打不过,拿钱买平安的道理,该懂吧?” “岁币?” 葛立武哈哈大笑:“好大的狗胆哪!拿岁币来挖苦本官?呸!前宋虽然暗弱,与辽夏金还好歹打过几场哪,前前后后相持了二百年哪,你们呢?打的什么狗屁仗?三个月被人家打崩,本官听了都脸红!豁上这张老脸帮你们平事儿,还夹枪带棒的挖苦本官?行啊,中人调解值百抽五的例钱,翻一番,你们交给北海国多少,额外拿出一成,是本官的!要是不干,本官绝不勉强,等着跟北海国马天星的马队谈吧!” “大人息怒!大人哪,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三章 善后 2 当葛立武正在吹胡子瞪眼睛不可一世的时候,瀚观城里政事堂里,聂清风与张长云、马天星等人也正在谈论他。 “主公,让这么一个无节操的混蛋去管东海道,不好吧?”马天星是聂清风在迎华馆时收的徒弟,私下里还是叫聂清风师父,但众人面前还是规规矩矩喊主公。 聂清风道:“东海道安定了二十年,岛村直伸是有功的。除了几个家老不服气,大部分百姓还是希望过太平日子。贸然插手进去,那些不服气的家老必然要生出乱来。我们哪有时间跟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张长云笑道:“譬如做买卖,你刚把人家痛打了一顿,无论你开什么价,人家都觉得亏了,总得等心平气和了,才能痛痛快快谈价钱,你说是不是?” 马天星嘿嘿一笑:“张先生说得是。不过,东海道是好大一块财源,这么放给一个混蛋,有点……” 聂清风道:“我跟葛立武谈妥了,只要他答应取消东海道各地关卡,减免北海货物商品税收,其余的,由着他折腾。让他这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援护总队队正去跟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打交道,正合适。” 张长云道:“一口吃不成胖子,岛村直伸贪得无厌,活活噎死,咱们不能步他的后尘。我琢磨着,差不多一年半,东海道也就消化掉啦。” 仁表义文也道:“到那时,通往东海、东山两道的干道也差不多该完工了,托主公洪福,修路架桥,再也不必担心兵灾啦。” 马天星轻轻一击拳头:“现在东山道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干道一通,旬日之间,我大军可直逼北陆道!” 张长云点点头:“以本国与东海道为腹心,以东山为手足,在北陆决胜!”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上田哲三道:“各位,说起这位葛大人,他见风转舵的本事,当真是圆滑得很呢。以老夫来看,无论局势发展到哪一步,他都不会吃亏。” 聂清风笑笑:“正是如此,请讲。” “他是华夏朝廷正儿八经任命的驻和洲官员,无论和洲各藩胜负如何,都不能把他怎么样;而对华夏朝廷来说,他熟知和洲情势,一时半刻又不能撤换他,如今建文帝与燕王争胜,无暇顾及,即便胜负已分,也不好对他下手——他与主公关系甚密,便是新朝廷有意撤换,也要考虑和洲大局。” 陶琦华忿忿地哼了一声。马天星赶紧盯她一眼。 当年陶琦华还在援护队里做一个方士的时候,差点被来“督导”的援护队上官毁了清白,因此她对这些身居高位的城狐社鼠恨之入骨,听到这种人居然能稳坐钓鱼台,心中不忿,理所应当。马天星盯她一眼是在提醒她,大家都知道葛立武不是好鸟,但现在这厮算是主公帐下走狗,用他去咬东海道那群心有异志的家老正合适,别因为个人感情影响了大局,影响了你在主公心中的形象。 聂清风盯了陶琦华一眼,笑道:“各位,如此说来,大战之后,我等总算有几日闲暇了?” 上田哲三立刻正色道:“主公,和洲七藩,仅收其二,岂可有一日懈怠?” 聂清风哈哈笑着摆摆手:“上田大人,聂某不是懒政之人,我是说,有些政务军务以外的大事,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今天在这里,我们就定下来,不能再拖了。” 上田哲三一愣:“什么事?” 聂清风向门外扬声叫道:“都进来吧!” 大门敞开,外面数人两两成对,鱼贯而入,衣甲铿锵,冠带飘扬,神采奕奕。 第一对,楯冈一铁、荒木梅;第二对,林和夫、田森杏奈;第三对,北谅介,白川朝美;第四对是一对矮子,虾夷牙合部少主杜里克与撒蓝部现任酋长胡斯科。 陶琦华冰雪聪明,一看这些人,立马明白了聂清风所说的大事是什么,霞飞双颊,轻轻扯了一下马天星。马天星会意,也不管她羞不羞,一把拽住她的手,噔噔噔跑下去,与陶琦华并肩站在队尾。 上田哲三和张长云等人看到此处,哪里还不明白,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聂清风笑笑,叹道:“乱离人,不及太平犬。乱世之中,短相聚,长别离,却不离不弃,坚贞如一,弥足珍贵!各位,今日你等齐集在此,这婚姻大事,就由本王来做主了!” 聂清风缓缓走到楯冈一铁和荒木梅面前,正视两人的眼睛,道:“你们二人都是剑豪之后、青梅竹马,机缘巧合之下,重又相逢。但自从追随本王,各自担当重任,数次生离死别,本王心中有愧!” 两人一起大叫:“主公!” 聂清风一摆手:“本王计较以定,以后,你们两人,不会再分开了!” 两人同时跪倒,感激涕零:“多谢主公成全!” 聂清风扶起两人,走向林和夫与田森杏奈。他赞赏地看着两人,道:“你们二位,一个是原一本道圣女,一个是广目町猎户,居然能走到一起,真是天意!田森姑娘。” “主公!” “从前在比睿山分别时,曾定下两年之约:和夫两年后,会带着足够的武勋来迎娶你,你还记得吗?现在,他……” 田森杏奈大叫了一声:“主公!” 聂清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我不要什么武勋,不要什么功名,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林和夫的眼泪差点流下来:“杏奈丫头……” 聂清风赞许地点点头,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杏奈是个好姑娘,好好待她!”说着,大步走向下一对:北谅介与白川朝美。 “萍水相逢,这是缘分。北君,你的诚实、正直与坚忍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说到底,还是你救了自己;白川姑娘,法术本身没有过错,有错的只是使用法术的人。你能放下心结,全心全意为北海苍生谋福,我很欣慰!我听说,你们两人虽然一个在军,一个在民,但始终没有断了联系,对吧?” 白川朝美声音细若蚊蚋:“是。” 聂清风指指一旁喜得合不拢嘴的北谅介:“这个傻子,你愿意嫁给他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姑娘羞红着脸点点头。 聂清风大笑,走到已经按捺不住喜悦心情,在原地乱跳的杜里克面前:“子!” “哈!” “你终于把戈里金打败,把胡斯科抢到手了?” “啊哈啊哈!”杜里克笑得见牙不见眼。 “《北海民法》中有令:男十八,女十六方可成亲。你年纪不够!” “啊……啊?” “啊也没用!你今年才十六,两年后再说!” 杜里克一张脸顿时成了茄子色:“主公,难道,不许,从权?” “法便是法,没有从权!还有两年,要想抱得美人归,你好好努力吧!听说戈里金天天打熬筋骨,日日操演部下,要报一箭之仇,你可得心了!” 一旁的胡斯科眼波流转,笑眯眯看着杜里克。 聂清风不理摩拳擦掌的杜里克,转向马天星与陶琦华:“天星,琦华!” “主公!” “你们二人与我相识最早,现在又能追随我征战天下,你们重情重义,我也不会辜负你们,我为你们主婚!” “多谢主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四章 疑云 休息室的门叩响了,倚在椅子靠背上的聂清风睁开眼睛:“进来。” 张长云和上田哲三推门而入,张长云笑道:“月明星稀,良辰美景,又恰逢众将大婚,主公竟然未谋一醉?” 聂清风笑道:“吾之子房萧何未敢一醉,我又如何敢醉?” 上田哲三笑笑,自己拉过把椅子坐到聂清风面前,道:“方今关东已无敌手,不知主公对关西各藩怎么看?” “严格说来,不能说关东无敌手,关西的南海道,不就把手伸过来了么?南海道财力比我等雄厚得多,如果单纯拼消耗,我们是拼不过的,必须想别的办法。关西的山北山南两道,一直被南海道和西海道夹击,局势日窘,但与我等还有些交情,与这两道联系一下,或有奇效?至于西海道,太过遥远,与之保持关系即可。” 张长云道:“主公可是在想远交近攻的法子?效仿秦一统六国?” “不错。” “想法甚好,其实难为。关西四藩内部明争暗斗,但北海若是兵临关西,必然同仇敌忾。北海国与各藩不同,财货生发、法度律令、政制兵制、语言风俗迥异,各藩豪强未必会敌视主公,却一定会敌视北海。比如山南道藩主荒木雄彦,他是荒木姑娘的生父,主公若与他比剑,他必欣然接受;但若让他与阿伊努人同列,他必视主公为寇仇。” “不错,”上田哲三点点头,“主公攻击东海道,南海道不但不从背后牵制,反而纵虎归山,关西各藩对我等的态度,可见一斑。” 聂清风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谁说封建时代就没有的区别?鸡窝里冒出一只鹤,要么被赶出去,要么趴下身子学鸡走路,再不然,只有奋起,拆了这鸡窝! 张长云道:“当务之急,是解决堵在我军西进之路上的南海道。南海道藩主朝仓庆升行事稳健,不像岛村直伸那么冒进;在财货一途上,也颇有心得;南海军不强,但财大气粗,拖得起。山北山南两道几次进攻都被拖得筋疲力尽,不得不退兵。我军如果在北陆道与之交锋,漫长的补给线会叫我们苦不堪言的。” 聂清风道:“听起来,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松击败的对手。” 上田哲三道:“朝仓庆升有六子一女,六子中有五子为了争夺家主之位明争暗斗,我们不妨从这方面谋求弱敌。” 聂清风知道此事,当初南海道东进,与当时还是广目町守护的自己在黑海森连番激战。自己当时以一町敌一道,很大程度上占了朝仓家五子内斗的便宜。这一次,敌人还会犯同样的错误吗? “此事我早先安排过,细川先生已经乔装改扮打入南海道内部,如果他有好消息,不可能不通知我们。现在音信全无,我等不可轻举妄动。” 张长云道:“巧了,我等来见主公,正好有了细川先生的消息。” “哦,什么消息?” “朝仓庆升沉疴发作,政事暂由长子朝仓步仁统领。” 聂清风身子向后一倚:“真病假病,谁能预料呢?我看患病是假,借此机会选拔继承人是真!” “不错,一旦某些人心有异志,跳出来与朝仓步仁为难,很有可能被朝仓庆升踢出决策圈;或者,朝仓步仁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换一个人来继承家主位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上田哲三微微皱眉:“在选择继承人上,朝仓庆升历来优柔寡断,未必会如此行事。” 张长云道:“我北海军是敢战善战之军,三个月一统北地,半年拿下东海道,再加上主公赫赫威名,任何人面对我们,都必须心谨慎。朝仓庆升要发挥出他财货的优势,就必须首先稳定内部——不怕继承人是个笨蛋,只怕聪明人扯后腿!他没有时间跟我们慢慢磨蹭了!” 聂清风道:“南海道最近的行动,有些古怪,兵锋在北陆道广目町一带徘徊流连。对此,两位有什么看法?” 张长云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主公你看,广目町西侧是黑海森,易守难攻,拿下此地,算是有了一个立足点,但这个立足点并不牢靠,东边是直通护国忠王山的大路,便于向东进军,但从东面来的敌人也可轻而易举长驱直入。当初我们不就是为了避免被东海道军这样夹击才撤出广目町的么?” 聂清风点点头:“不错,无论怎么看,南海道军都应该趁我军无力西进之机大举东进,最起码,也要控制住护国忠王山要道,在此徘徊不前,确实让人费解。他们最远前出到什么位置?” “畑川町。” 聂清风心里咯噔一下,畑川町是他穿越到达的第一站,也是北陆道迎华馆所在,更是与鬼冢森激战的地方。南海道军前出到这个位置然后迅速后退,在广目町一带徘徊,难道发现了什么?他赶紧道:“难道南海道军发现了我军别业所在?” 张长云摇头:“不可能,赫连姑娘与林多喜先生那边没有进一步消息传来,应该不会露出马脚。况且,剥云山一带地形十分复杂,离广目町还远,更兼蛇虫瘴疠横行,本地人都望而生畏,南海道军不会轻易犯险。” “但愿如此,是谁领军?” “朝仓庆升的第五个儿子,叫朝仓步勇的。” “此人如何?” “庸才。黑海森一战,先被林将军吓阻,寸步难行,后被荒木将军突袭,若非手下死战,几乎全军覆没。” 上田哲三道:“朝仓家六子中,除老六性子懒散,不愿争斗外,老大与老四是一党,老二与这个朝仓步勇是一党,双方明争暗斗,但朝仓庆升还在,争斗还不敢摆到明面上。朝仓家的家臣,也暗自分为两派暗中较劲。且不说朝仓步勇是个庸才,光这内部掣肘,就够伤脑筋了。想在兵事上有所建树,哼哼。” “现在首要的是摸清朝仓家的意图,”聂清风沉吟片刻道,“我记得,黑海森之战时,朝仓步勇败绩,手下两名副将,一个战死,一个被俘,那个被俘的,好像叫上野相太吧?现在如何了?” “还被我军关押。此人不简单,居然不愿逃走,硬是咬着牙,以俘虏身份跟着我军走过五千里漫漫长路,一路到了北海。” 聂清风笑笑:“是个有志气的。这样,把他放回去。既然咱们暂时不打算与南海道开战,就先释放一点善意。” 张长云点头:“妙,不过,臣以为,若要麻痹对方,还可以做得更彻底一些。” “哦?” 张长云笑道:“只怕主公不肯。” 聂清风胸膛一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好!”两人同时大叫一声。 张长云笑得灿烂如花,让聂清风头皮有几分发麻,笑过一番后,他正色道:“既然主公有此觉悟,向朝仓家求亲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五章 对策 “好你个张长云!”聂清风怒道,“叫我去做女婿去换天下太平?” 张长云呵呵一笑:“倘若做女婿真能换来天下太平,有何不可?上田先生以为呢?” 上田哲三捋捋髭须,沉吟片刻,道:“此计未必不可行。” “计?” “还是张先生来说吧。” 张长云一点头,道:“诚如主公所言,我军步子迈得太大,一不留神便会重蹈岛村直伸覆辙,宜稳扎稳打,占一地,消化一地。北陆道地域广大,经济残破,虽有地形之利,却也是个沉重的包袱。不如先让南海道背起来。” 上田哲三补充道:“敌军内部不稳,倘若我大军压境,必齐心协力,敌难破也。不如示敌以弱,故意退却,把北陆道暂且抛给南海道,朝仓六子中,朝仓步勇轻薄刚愎,朝仓步仁名为仁厚,实则刻毒,重利面前,必然内乱。” 聂清风道:“但这与我求亲有何关联?” 张长云笑道:“焉知朝仓庆升不想找一强援?焉知朝仓家诸犬不想找一头猛虎为靠山?我北海兵威天下莫敢当,南海财货亦遍及天下,二者合一,和洲立定。” 上田哲三哭笑不得:“张先生!” 张长云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北海之去南海,六千里之遥,日行百里,往返也要两月。藩主之女外嫁,绝非事,等讨价还价停当,主公啊,没有大半年,你休想抱得佳人归。” 上田哲三与聂清风眉头同时一挑:“拖?” “我北海国创立以来,上下齐心,百业待举,奈何建文帝挑唆在前,东海道进犯在后,若非我军善战,形势必危。南海道财力雄厚,既不能速胜,必须长期相持。南海道大军进逼北陆道却不大举进入,也是想持续向我方施压。” 上田哲三道:“臣所想与张先生略同。我北海财力不及南海多矣,倘若把有限的财力都投到整军备武上,必然拖累国计民生,此消彼长之下,南海不胜而胜矣。” 张长云道:“主公慧眼如炬,提拔仁表义文、渊净,一善通盘规划,一善百工技艺,一年零两个月,修起瀚观、庆森两城,假以时日,北海财力必不弱于南海。唯一欠缺的,就是时间。” “不错!”上田哲三道,“东海道覆灭,南海道在关东暂无敌手,若能保持克制不与我军交战,必然回头西向,一边整顿内务,一边攻山北、山南两道。一旦两道覆灭,南海道素来与西海道友善,届时集整个关西之力大举压来,我如何抵挡?” 聂清风手指轻叩桌面,沉默不语。 “欲将取之,必先予之。我军要赢得缓冲时间,先要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主公,既然关西诸藩视我北海为蛮夷,不妨做一点蛮夷的样子出来给他们看看!” “如何做?” “主公亲率一军精锐,越东山,出北陆,压到黑海森,向朝仓庆升逼亲要人!” 聂清风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道:“我现在对外只称染病,如何能亲自带兵?” 张长云大笑:“身染重病,尚且要挣扎带兵逼亲,可见主公对朝仓庆升的女儿志在必得,哈哈!” 对自己这位无节操的谋士,聂清风除了苦笑叹气,别无他法。 上田哲三也受了张长云的影响,笑道:“主公啊,莫要想不开,听闻朝仓庆升的那个女儿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朝仓庆升视为掌上明珠,若此事果真能成,将来这南海道,或许主公不必动武,便能名正言顺拿到手呢!” 张长云见竿就爬:“主公手下众将,都已成亲,对主公感恩戴德,主公自己却打着光棍,委实说不过去。若知晓此事,说不定还会为逼亲先锋一职争斗起来!”说完,他与上田哲三一起大笑。 聂清风没有笑,快速盘算得失,少顷,他抬头道:“两位,假戏真做,也要全套行头齐全。贸然求亲,该许什么彩礼才好?” 上田哲三毫不迟疑:“北陆道。此地本来就是要放弃的,送给朝仓庆升又如何?他若觉得不够,再加上东山道!” “他若要了呢——”聂清风一句话没说完便自失地笑起来,朝仓庆升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到这个程度,东山道的百姓现在十不存一,剩下的要么是在田森杏奈庇佑下求活的难民,要么是从北海国新近迁去的移民,无不对自己感恩戴德;再说东山道离北海极近,就在北海军马蹄之下,朝仓庆升对一个北陆道尚且不放心,又怎么敢要东山道?说是给他,其实不过做做样子。 想通这节,聂清风点头:“这嫁妆不错。他若不肯嫁女——” “那便是蔑视主公,主公亲率精锐,在北陆道与之对峙便是,他家中六犬,又要相互撕咬了——这不正是我们的目的么!” 聂清风明白张长云的意思:你要跟我搞军备竞赛,我就拿精锐部队压住你的边境,只要你吃不掉我,就得一直这么耗下去,拼建设速度?已经开始应用元力机器的北海会输给你?只要现在不会爆发全面战争,早晚有一天形势逆转! 上田哲三道:“主公率军出征北陆,还有一重好处。北海虽然英才荟萃,但实在太过偏僻。不如借此机会,将重心西移。关西物阜民丰,水陆两便,宜早做准备,未雨绸缪。” 聂清风用力点点头:“好!就如两位所言!不过,”他有些迟疑,“万一,朝仓庆升允了呢?” 张长云与上田哲三同时爆发出大笑:“朝仓庆升百年之后,下一任朝仓家的家主,便由主公来做了!” “既然如此,”聂清风撇撇嘴,“上田先生,求亲的信件,就由您来代笔吧。” “这种事情不是由主公亲自来比较好么?” “我哪有功夫搞这些?反正成不了。这件事情,尽快完成。渊净那边又搞出了什么新名堂,我得去看看。” 聂清风一出门,正好迎头碰上兴冲冲的渊净:“主公,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黑乎乎臭烘烘的?聂清风狐疑地从渊净手里接过那团有点粘性和弹性的球状粘稠物,忍不住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黑沾油!从黑沾油里提取出来的!咱们的元力机器密封问题有望解决了!再也不用羊毛毡子和牛皮了!” 聂清风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六章 南国 1 建文元年的十月来到了。建文帝与燕王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曹国公李景隆势如破竹,一路直推到北平城下。北平城在燕王长子朱高炽的亲自指挥下,勉强维持;而另一路被围攻的永平城,燕王也不急着突围,双方就这样僵持下去。 在和洲又是另一番景象。 自六月起,北方崛起的强藩北海国,挟烈烈北风席卷而下,一路推平东海道,强势入主东山道,兵锋直抵北陆道东侧边界;而关西强藩南海道也不甘示弱,早早占据了北陆道的有利地形,意图给北海国当头一棒。 当全和洲都在屏息等待双方天崩地裂般碰撞的时候,却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北海国主聂清风,向南海道朝仓家求亲!不过,这求亲怎么看都带有威胁的意味,聂清风亲自带兵,逼进到东山道与北陆道交界处! 剑拔弩张的背后,双方都保持了足够的克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交战。 自从两年前南海道出兵攻击北陆道,揭开乱战序幕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进入短暂和平的状态——或许叫休战更合适,但无论如何,没有大战发生总归是件好事。最忙碌的是双方的使者,奔走于路,传递着各种或紧急或和缓的消息。 南海道的实际控制者、朝仓家家主朝仓庆升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药石汤剂用了不少,身体没有垮掉,也不见起色,恰如与北海军的对峙,不温不火地拖着。其实老头儿的身体还算硬朗,精神状态也不错,不知为何就是称病不理事,所有的事务一股脑儿地推给了下任家主继承人、长子朝仓步仁,自己做起撒手大掌柜,诸事不理。儿子们求见,只许谈家事,不许谈公事。 今天是个例外,因为他最疼爱的女儿朝仓雪来探望他了。父女两人都很开心,朝仓雪还给父亲清歌一曲,把老头高兴地连连拍手。 歌声方落,朝仓庆升叹道:“真快啊,一眨眼,雪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明年这个时候,就该出嫁了吧?以后再想看看你的歌舞,就难喽!” 朝仓雪温柔地回答:“父亲说哪里话?西海道离此不远,雪又会骑马,五六天工夫就回来啦!” 老头道:“你想得美!出嫁从夫,想回来看望老爹,也得夫家允了,定好日子才行。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这种话,叫人家听了,吓一跳!要说我这老头儿没有把女儿教好!” “不会的,武田叔叔对我可好了,我去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至于彰那边,我跟他说说就行了嘛。” 朝仓庆升叹口气:“雪,说心里话,你真喜欢武田彰那个废人吗?他虽然生了副好皮囊,可是贪花好色,嗜酒如命。连你武田叔叔,都不愿意搭理他!” 朝仓雪的神色有些黯淡,但马上就换上了自信的笑容:“没关系啦,成亲以后,我会帮他学好的!您年轻的时候,遇到娘之前,不也是——嘻嘻。” “哈哈,那不一样。扶我起来。” 朝仓雪赶紧上前,把朝仓庆升心地扶起来。 “我们去庭院里走走吧。” 女儿心翼翼地搀扶着父亲,慢慢走到廊下。 “你的哥哥们,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们已经长大,不能老是靠我出马。我也想开啦,彻底放手!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 “父亲请放心吧,雪能照顾好自己。” 老头儿没有回应,抬起手指着庭院道:“你看这些花花草草,我们南国,总是这样春光融融,它们根本不懂,现在已是十月。它们没有经历过风刀雪剑,一旦晚来风急,去哪里找被褥盖住它们哟!” “风暴到来的时候,参天大树会被连根拔起,可柔弱的草却安然无恙,不是吗?” “哈,休要狡辩。北海国主聂清风向我求亲,还把兵队摆在北陆道门口,装出一副逼婚的蛮子派头。你觉得呢?” “好傻,不喜欢。” “我倒觉得,他比武田彰合适。虽然年纪大了一点,可是,他的名望、地位,都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比拟的。” “父亲又在说傻话,他是我们南海道的敌人!” “雪啊,乱世的女儿命运多舛,如果再背负上沉重的家国仇恨,结局往往都不怎么美妙。你不要老想着为南海道做什么,你是女孩,要知道为自己考虑。” 朝仓雪有些赌气地扭过头去。 朝仓庆升缓缓地在台阶上坐下,背对着女儿,道:“我这大半辈子一直在打仗,有流血的,也有不流血的,到最后,突然发现,我连最心爱的人都留不住。” “父亲!” 老头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女儿继续说下去:“你妈妈一直在支持我,她不会打仗,也不懂商战,但是,最起码,我带着一身疲惫回家的时候,有一碗热乎乎的粥喝。”他回头一笑,“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可我当初,却没有细细品味过这种幸福啊,现在,只留下深深的遗憾。” 背后的女儿用力绞紧了细腻修长的手指。 “我希望你能嫁一户好人家,能疼你,懂你,护着你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可不好找啊!” “那我就不出嫁,一直留在南海道,留在父亲身边!” 朝仓庆升摇摇头:“你应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现在看来,只有两个人可以选择了,一是武田彰,二是聂清风。” “聂清风。” “哦?这么干脆?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一个月前我和武田彰已经有婚约了,我答应嫁给那个野人王,全天下就都会知道,他是个恃强凌弱的无耻之徒!” “唔,好想法,但是,你和武田彰的婚约只是我和你武田叔叔的一个玩笑,你也没有当场答应,再说又是在非正式的场合,远在北海的聂清风又怎么会知道呢?那时候,他的使者还在路上呢。” “我的目的并不在这里,这样一来,西海道必然盛怒不已,与我们的联盟就会更加稳固。我们就可以轻松剿灭山南山北两道,到时候,集合整个关西的力量,与野人王决战!说不定,我可以不必在蛮荒之地呆得太久,再说,我也可以帮助父亲收集北海的情报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七章 南国 2 朝仓庆升楞了楞,旋即哈哈大笑。 朝仓雪微微有些不快:“您笑什么呀!” 笑了一阵,朝仓庆升欣慰地叹了一口气,道:“雪啊,你能这样想,说明你想为家里分忧,我很高兴,可是,我不希望你这样做。” “作为大名的女儿,命运已经注定了,必须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甚至既不认识又不喜欢的人,去换取利益。”朝仓雪垂下眼睛,停了一停,抬起头来道,“对此,我早有觉悟了。如果这是宿命,我希望,让它更有价值!” “无论你嫁到西海道,还是北海国,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数十倍数百倍地放大,被各种别有用心甚至是聪明绝顶的人反复解读,做出种种充满恶意的诠释。你知道两年前战死在护国忠王山的北陆道大名樱内诚亮吗?” 朝仓雪点点头:“是个负心薄幸之人,连自己的妻子都要送到护国忠王山上,还不以为耻。” “人人都说他无耻,可他的那些妻子平日是如何做的,你知道吗?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很深的背景,比如,他的三夫人。” “三夫人?”朝仓雪一下子想起那个传遍和洲的惨剧,“被樱内诚亮当作妖怪烧死的那个?” “对,”朝仓庆升笑着点头,“那个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贤惠女子,其实,是我派过去的高级细作,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于是,被樱内诚亮借着看似荒唐的‘除妖’名义给烧死了。” 可怕的事实一下子把姑娘的脸吓得煞白,过了好半天,才喃喃道:“好可怜啊……”也不知是说那个女子可怜,还是说被蒙蔽了十多年的樱内诚亮可怜。 朝仓庆升转过头来,目光平静如水:“其他的夫人,我不知道,但看看樱内诚亮死后她们或求救于净心宗或托庇于一本道的表现,便知端倪。她们有哪一个会获得幸福呢?” 朝仓雪沉默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五音不全的朝仓庆升用嘶哑的嗓子低声吟唱起《诗经桃夭》中的句子来,唱过,还不罢休,怕女儿不懂似的吟诵道:“桃花盛开啊,灼灼的光华,女孩出嫁啊,和乐她的夫家。雪啊,出嫁是追求幸福的快乐事,要做一个好妻子,将来做一个好母亲,帮那个在前面为你遮风挡雨的人撑起一块属于你们两人温馨甜蜜的天地,而不是让他的梦里也染上血色!”朝仓庆升正视着女儿的眼睛,认真地道:“只要你认定,这个人是你看得过眼的、能陪你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人,就必须这样做!而不要考虑,他是不是你父亲的敌人!” 朝仓雪面色凄然:“可是,父亲……” “如果你嫁到西海道,我想,你一定会尽全力推动你武田叔叔加强与我们的关系;如果你嫁到北海国,你一定会尽全力拖住聂清风的脚步,为他制造各种麻烦,”朝仓庆升笑着摇摇头,“千万不要。” “为什么?” “你以为,你武田叔叔真的对我们好吗?西海道有强兵,我们南海道有钱,如果两道走到一起,谁说了算呢?到那时,你该如何自处呢?再看聂清风,他真的只是一个只会依靠武力和投机巧取豪夺的野人王吗?他派兵压住北陆道东界,真的只是为了逼亲吗?志在天下的人,不会因为一桩婚姻而改变初衷。” “正如张骞,即便被迫娶了匈奴人妻子,有了两个匈奴儿子,也没有改变归汉的决心;又如苏武,即便被发妻所抛弃,家庭破碎,也不曾向匈奴人低头——嫁给这样的男人,要想幸福,只有为他擦亮刀剑,为他包扎伤口,为他默默付出,与他生死相依,而忘却自己过往的一切,对吗?” “是的。”朝仓庆升微笑了一下,“他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哪怕,他向你的故国举起刀枪。” 朝仓雪的眼泪流下来:“我懂了,父亲,容我先行告退。” “去吧。等等!” 朝仓雪一下子转过身:“父亲?” 朝仓庆升背对她,没有说话,过了半晌,道:“如果你实在难以选择,今天后半夜,角门旁边,会有一匹好马等你。你可以逃婚,逃到一个我见不到你、听不到你更找不到你的地方去,像一个平民一样,去选择自己的路。” “谢谢父亲。” 朝仓雪庄重地跪下,向父亲磕了一个头,缓缓地起身,一步一步倒退出去,她快速转过头,不想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眼泪。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背对她的朝仓庆升已经老泪纵横。 过了许久,朝仓庆升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中透出坚定:“聂清风,我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让我们来一决胜负吧!” 与此同时,聂清风亲自率领五千精锐,驻扎在东山道与北陆道的界河香途川旁边。这次进兵,随行的有张长云、楯冈一铁、荒木梅、林和夫、马天星、戈里金等将。 站在波涛汹涌的香途川旁,眺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楯冈一铁叹道:“两年的工夫,我们回来了!” 荒木梅点头道:“这次,我们可不像走时那样了!那些蝇营狗苟、鼠窃狗偷之辈,给我等着!” 张长云笑道:“南海道和净心宗可不是鼠窃狗偷之辈,怎么对付,还得主公来拿主意,以我看来,要不了多久,南海道就会派人来接洽的,至于见风转舵的净心宗么,它的下场,恐怕不妙。” 话音未落,一名传令兵匆匆跑来:“张先生,南海道来人,主公请您过去!” 张长云一进大帐,就看到恭敬立于聂清风面前的南海道使者。 聂清风一抬手:“张先生,坐。”说着朝使者一抬下巴:“讲。” “聂大人,我家将军说了,对聂大人的要求,我们能做到的,必然尽量满足。想来,此刻,我家公主已经做出了决定,少待几日,必有消息,还请您稍安勿躁。” 张长云有些奇怪:“你家将军不是朝仓五郎么?他能代表朝仓庆升大人做决定?” 使者坦然道:“我家将军说话算话,既然他说允了聂大人的要求,那家里就一定会答应。” 聂清风笑道:“两年不见,这位朝仓步勇有长进么,还敢做起他老子和大哥的主了。” 使者没敢回聂清风的话,继续道:“我家将军还说,既然北海大军至此,想来盗匪贼寇不敢冒头,我南海军再停留下去也没有意义,近几日便要拔营返回南海道了,这北陆道,就是公主的嫁妆。” 聂清风和张长云目瞪口呆,这朝仓步勇简直是胆大包天!北陆道这种战略要地,朝仓庆升为止盘算了二十年的关东出口,费尽千辛万苦才拿下的东进据点,说不要就不要了? 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使者道:“我家将军还说,公主嫁到北海,从此南海北海就是一家,他这大舅哥自然要帮妹夫出气,当初播风弄雨、仗势欺人的一众奸徒,要逐一收拾,比如净心宗。” 聂清风站起来:“净心宗怎样?” “从此,世上不会再有净心宗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八章 南国 3 聂清风赶到护国忠王山的时候,护国忠王山已经变成了一座火焰山。 从下往上看,高大的山门,开阔的别院,突出的礼佛台,还有高踞在托日峰顶的无念禅院,统统在燃烧。粗大的烟柱从山后腾起——那是通云栈道的方向。 顶着灼人的热浪前进几步,无数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卧在地,无论男女老幼僧俗。有些是背后中箭,有些是被自相践踏而死。 朝仓步勇撤军前,屠了护国忠王山,然后一把大火,向整个和洲宣告了他的疯狂。 数百年传承的净心宗,覆灭了。 林和夫劝道:“主公,不可能有活人了!烟气太重,我们后退吧!” 马天星也道:“是啊,看这火势,一定是囤积了足够的引火之物,然后同时点起。那使者说火烧了一日一夜,我们在这里都有点站不住,那些无元力的僧俗百姓,自然也不可能幸免!现在过去,于事无补。” 聂清风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他望向张长云,在他的眼睛里也看到了惊疑。 朝仓步勇是个庸将,在争位的朝仓五子中,位置并不靠前,平时十分畏惧其父朝仓庆升,自从黑海森一战惨败后,蛰伏了许久才重新获得带兵的资格,为什么敢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举动? 净心宗虽然不是好鸟,但毕竟僧俗有别,而且,已经彻底投降,倒向了南海道,这样还对它下手,以后谁敢跟你混?再说,和洲的僧侣集团,力量比华夏要大得多。冒冒失失对僧侣集团下手,这是要灭佛的节奏么?这样做对朝仓家有什么好处? 轻易丢掉战略要地,屠山灭佛、杀人盈野,然后大摇大摆带兵回家,换个人早掉了一千次脑袋,朝仓步勇疯了?难道他敢与全天下为敌么?他的底气从哪里来? 张长云皱眉:“干脆果决,心狠手辣,也是种行事的方式,难道他想借此改变南海军温吞水的风气?可是这代价——古怪,真是古怪!主公,可要追击一番?” “不,朝仓步勇行事古怪,有违常理,不可贸然追击。先搜救生还者!” 一语未了,前面有人大叫:“主公,主公,俺找到一个老和尚,还有气儿!” 众将定睛一看,是北海军阿伊努部主将戈里金,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和尚,哼唷哼唷地跑来,大家赶紧迎上去,心地把老和尚扶下来。 “玄空大师?”聂清风一惊,“你怎么样?” 玄空是护国忠王山上资历最老、地位最为超然的老和尚,是前住持空迢、现住持奠源的师父。自离开住持一职以来,一直在护国忠王山后山通云栈道隐居。当初聂清风打穿通云栈道,到了第九重天,多亏玄空深明大义,送他过去,才成就了和洲武雄的名号。 老和尚情况不妙,全身上下没有明显伤口,但呼吸微弱,心跳减缓,已经是命悬一线了! 老和尚武艺超群,对元力的操控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就算元力还在时的聂清风,都不敢说稳操胜券,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聂施主,老衲,无关紧要。邪魔复生,聂施主,救和洲,救天下。” “邪魔复生?” 老和尚用力吸了几口气,艰难道:“朝仓步勇……已死,现在,占据他躯壳的,乃是,邪魔。” “大师!”聂清风一把攥住老和尚的手,“您放心,有我在,什么邪魔,也送它下地狱!” “聂施主,”老和尚声若蚊蚋,气若游丝,眼看还剩最后一口气,他猛地睁开眼道:“须记得,你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勿忘初心,勿忘初心,切记,切记,切……”一个“记”字尚未说完,双目一合,阖然长逝。 “大师,大师!” 无论众人怎么呼喊,玄空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不祥的预感在聂清风心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荒木将军,戈里金将军,传我命令,停止搜救,全军立即撤回香途川玉鸣町大营!” “遵命!” “楯冈将军,你与马将军随我前往畑川町迎华馆废墟!” 楯冈一铁和马天星脑子嗡的一声,那个恐怖的雨夜一下子在两人脑海中复苏了。 来不及细想,两人一起抱拳,大声道:“愿为主公效死!” 聂清风发出了第三条命令:“张先生!” “臣在。” “撤回大营后,立即与老家联系,命令聂梦华与田森杏奈放下所有工作,火速前往风吼峡,设置元力结界,封锁隘口,凡有一丝一毫元力波动者,一个也不许放过去,直到我返回北海为止!另外,让聂梦华告诉寒鸦道人,就算是我求他,让他不惜一切代价,立刻返回华夏,保护燕王!” “遵命。” 林和夫从未见过聂清风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更不清楚畑川町迎华馆废墟是什么地方,狐疑地望向楯冈一铁与马天星,发现两人都是一副心焦如焚的样子。 正惊疑间,聂清风点了他的名:“林将军!” “在!” “前往剥云山深处广目町别业的路,你还记得吧?” “记得!” “火速前往,把那里平安的消息给我带回来!” “主公,那里有铁墓,赫连姑娘可以直接与您联系!” “我没忘,但是,这一次的敌人,恐怕,连赫连姑娘也不是对手!贸然联系,很可能会暴露他们的位置!告诉她,把警戒级别给我提到最高!马上行动!” “遵命!” 布置完毕,聂清风阴沉着脸,与楯冈一铁、马天星一起匆匆踏上了前往畑川町迎华馆废墟的路。他心中一直有个阴影挥之不去,现在,这阴影终于成长为噩梦了。 南海军的动向十分诡异。 岛村直伸败亡后,北陆道和东山道都成了完全的真空地带,只要南海道军愿意,可以轻松把兵锋推进到东海道比睿山一带,但不知为什么,朝仓步勇带领的南海道军刚走出黑海森就停下了脚步,在畑川町一带徘徊。 畑川町的迎华馆地下深处封存了一个代号为“阿尾钵”的、科技时代华夏研究所开发出来的生物实验体,六千三百万年的时光与地球重构没能把它抹去,这个时代的倭人,误打误撞间把它挖掘了出来,当作神来膜拜。而有些居心叵测的疯子,居然试图利用它!比如迎华馆馆长鬼冢森,试图用它实现自己不老不死的愿望,甚至与它合而为一。最终这厮被马天星和陶琦华联手杀死。 如果这厮没有死呢? 如果历经前世毁灭而不死的家伙,除了自己和葛荣昌,还有别人存在呢?葛荣昌曾经与石原干二共用一个身体,那么,为什么鬼冢森,这个同样拥有两世记忆的家伙(尽管前一世的记忆未必觉醒),为什么就不能和朝仓步勇共用一个身体、甚至取而代之呢? 从现在这个“朝仓步勇”近乎疯狂的行径来看,这种可能性不是一般的大!如果变成了现实,那么,这将是比以往任何一个对手都疯狂、都更难以对付的敌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四十九章 南国 4 “这老五干得也太出圈了!” 南海道首府富锦城中,朝仓家的长子、代家主朝仓步仁正召集兄弟议事。 朝仓家家主朝仓庆升染病后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所有事务全部交给长子朝仓步仁去打理,朝仓步仁是个宽厚谨慎的人,各项事务处置井井有条,虽无太大建树,但也不犯错。他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病中的父亲和虎视眈眈的老二老五盯着,一旦哪里捅个漏子,别说去掉那个“代”字,能不能在家里呆下去都是问题,所以处理问题加倍心谨慎。 没想到,这次他的五弟、正带兵在北陆道抢地盘的朝仓步勇,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七妹嫁不嫁,嫁给谁,这种事,老爹还在,你大哥我还在,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目无尊长,越俎代庖! 一遇北海军,连试探都没有,直接放弃北陆道,全军退回黑海森西侧的望路町要塞,畏敌如虎,临阵脱逃! 走就走吧,净心宗的秃驴招你惹你了?你连杀带烧,一个活口、一间草屋都没留!五弟啊,你得了失心疯么?净心宗不是好东西,可是跟咱们无怨无仇,你跳出来充什么大个?这种事做出来,天下人会怎么看我们朝仓家! 首先说话的是老二朝仓步义,老二跟老五向来穿一条裤子,肯定要抵赖狡辩。 果然,朝仓步义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或许老五遇到紧急情况也说不定。再说,一封军报,简简单单几句话,能说明什么实际情况?还是等老五回来定夺为好。” 这话一出,老大的盟友,老四朝仓步智坐不住了,道:“将在外不受君命,也是为了大局,可老五这一出,哪有什么大局可言?北海军岂是易与之辈?就算有了天时地利,也未必顶得住,更何况老五这一逃,把父亲辛辛苦苦盘算谋划了二十年的东进大计搞的一塌糊涂!整个北陆道都扔了!还捎带手砸了咱家招牌!你看吧,要不了几天,整个和洲都会说,咱们南海道,跟东海道那群奸淫掳掠的土包子一个德行!” 老三朝仓步礼使劲儿点头,他除了贪花好色没别的技能,在两派竞争中也常常扮演墙头草的角色,天生酱油党,谁占上风他都鼓掌,两边都不待见——他说什么都白说。 朝仓步仁心里那个苦啊,要说他的态度吧,老五是绝对要严办的,要不然人人作起死来,这个家怎么带?老四所言,甚合我心,奈何屁股决定脑袋,自己坐了这个代家主的位子,就必须给所有捅漏子的家伙擦屁股,不但不能整老五,还得想办法给他打掩护! 老五老五,你还真是出手不凡! 这时候,老六朝仓步正开口了:“五哥再有错误,那也是咱五哥;咱们都姓朝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得先想办法把眼前这关过了,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朝仓步仁道:“老六,你的想法不赖,可是啊,道理哥哥们都懂,事儿该怎么办?你五哥大嘴巴,还能弥补;丢了北陆道,还能想办法拿回来;可杀僧烧寺这种事,怎么善后?怎么给天下人交待?” 朝仓步正好生尴尬,他本来就不善于谋略,不过是看五哥不在,怕形成对五哥不利的决议,才说了一句,这种事怎么善后,他根本就没想过,现在大哥一句追问过来,怎么回答? 正在纠结之际,突然听见一阵洪亮的大笑:“那就不要交待!我本来就没打算交待!” “五哥?”“老五?” 朝仓步勇一身轻甲,甲叶子上还沾着烟灰和血迹,精神抖擞,大踏步走进门,也不打招呼,照着朝仓步正肩膀就是一巴掌:“好六子,就你说了句人话,这份情,五哥记下了!” 朝仓步仁惊道:“老五,你不是在黑海森么?怎么回来了?” “老大,那边没什么事了。聂清风前锋来人不多,不敢追过来。我猜他多半会缩在北陆道西边边境一带。我蹲在那边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回来办点正事儿!” “你回来的够快的!” “不过五百里,放开了马跑,两日一夜就到了。兵贵神速,人太多了,动作慢,我这次回来,带了三百人,歇一晚,西进!” 屋子里一下鸦雀无声,所有人,包括朝仓步仁在内,都是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朝仓步正瞪圆了眼珠子:“五哥,你说,西……西进?咱们西边,可是山南道和山北道!” 朝仓步勇得意地一笑:“你们都想不到,他们自然也想不到。”他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月内,我要砍下山南道大名荒木雄彦的人头。” 所有听众全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 第二根手指又竖起来:“两个月内,我要吞掉山北道,让藤野隆义乖乖地把他的宝贝女儿嫁过来,从此山南、山北两道与我南海道合而为一。” 所有听众已经进入呆滞状态,有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第三根手指:“有此功绩,三个月后,西海道的武田兵部,也该考虑与我南海道的合并问题了。聂清风已经成为关东之主,时不我待!” 朝仓步仁总算从呆滞中恢复过来,惊道:“老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朝仓步勇自信道:“我当然知道,老大,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们南海军论兵源论军费统统都是和洲最好的,却一直没能踏出南海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霸气!一种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霸气!父亲最大的过错,就是太在乎天下人的观感!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既然有强大的力量,那就完全不必要在乎弱者的悲鸣,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只有这样,才能尽快一统和洲!” 朝仓步智爆发出一阵大笑:“三个月一统关西?老五,这不是霸气,是傻气!你得了失心疯么?今天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朝仓步勇微笑着摇摇头:“各位兄长,六弟,我带队走到北陆道畑川町的时候,做了一个梦,一个非常怪、又非常美的梦,那里面,和洲一统了,把华夏踩在脚下,不,不止华夏,还有南洋各国,甚至西洋的强国,也在我们的军威下颤抖!虽然梦醒了,但是,我却觉得,我有让这个梦一直做下去的本事!” 无人应答,朝仓步勇继续道:“屠灭净心宗,这只是第一步。我就是要先把墙头草都砍了,明白无误地告诉天下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骑墙者,死!同时,也以此来昭示,我南海道一统天下的决心!从今日起,南海军,有进无退!” 所有人都用看一个疯子的目光怜悯地看着他。 朝仓步勇也同样用怜悯的目光扫视众人:“夏虫不可以语冰,你们等着看吧!”说着,他仰天大笑,推门出去,走出好远,还能听到他豪放的大笑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章 南国 5 碗口大的马蹄轰然落地,如同半空中劈下的雷霆,将两名士兵一起狠狠践踏进泥土之中,鲜血和破碎的草茎、飞溅的泥浆喷洒得满天都是。巨大的冲击力将后面四名士兵一起震倒,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后面滚滚而来的马蹄踏成了肉泥。 马天星一马当先,高擎手中马刀,追击溃散的敌兵,胯下重逾千斤、批全身马甲的黑色战马如同一头浑身燃烧黑色火焰的恶魔,横冲直撞,将一切胆敢反身阻挡的敌人撞飞、踏碎! 前面数十名敌兵正在发足狂奔,但人怎么可能跑得过马?形如弯月的马刀轻轻一拖,一名敌兵后背被划开一条长长的裂口,鲜血迸射,一头栽倒。 没有人敢反身抵抗,任何人,只要敢停下来,且不说能不能扛住重甲骑兵的冲击,都要面对至少二三十把马刀的斩击,或许还会有犀利的骑弓攒射,失去统一组织的溃兵,结成军阵自保的可能性为零。唯一能做的,就是疯跑,祈祷雪亮的马刀落向别人而不是自己头上。 嗡的一声弦响,最后一名溃兵应声而倒,马天星面前,再无站立的敌兵。他把骑弓收好,冷哼一声:“不堪一击!” 陶琦华从后面赶上来:“马将军,这些北陆道贼臣的家丁不是什么强军,但也不可大意!” 马天星回头一笑:“放心,最后一家叛贼已然授首,大局已定。剩下的,数十巡捕足矣。” 自从南海道军撤走,北海军进逼以来,北陆道上下都处在一种微妙的紧张与忐忑中。 樱内诚亮死了已经快三年,北陆道各位家老重臣内斗不已,连个继任者都没选出来,只好玩起轮流执政的把戏,你方唱罢我登场,如此一来,政策毫无连续性可言,有问题拖着留给下一届——反正事情只要不是坏在老子手里,管你去死? 内政糜烂至此,肯定得找外援:一开始是投靠净心宗,想靠和尚们来维持;后来南海道大军开来,又转投南海道;巴结话还没说几句,聂清风回来了!带着兵队回来了! 一听是聂清风亲自带队,归义城的大佬们反而气定神闲:聂清风么,知道,君子,爱惜名声,那怕什么,欺之以方呗。甚至有人提出,樱内诚亮死前,有身孕的六夫人逃脱了,现在算起来孩子也该两岁了,是不是让聂清风把孩子送回来,毕竟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北陆道之主嘛,以聂清风之仁厚,不会坐视北陆道继续乱下去的。也有人提出,聂清风毕竟不是当年那个的广目町守护了,而是一国之主,万一他翻出当年旧账,怎么办? 这种鼠目寸光的观点立即遭到了否定。北海军远来疲惫,需要补给休息,主要目的是跟南海道争天下,不会有工夫找大家麻烦;另外,大伙都是积年老吏,缺了大伙这些熟手,一介武夫,如何治理得了北陆道?结论是,聂清风不会对大伙下手,顶多收拾几个倒霉蛋出出气,至于谁是倒霉蛋,看运气吧! 果然,聂清风依然是当年那个正人君子,人品过硬,听了归义城各位大佬的要求,果断答应,送还六夫人樱内昭惠与两岁的公子樱内盛和,令原北陆道拔刀队队长、如今的北海国大将楯冈一铁亲自护送,前往归义城。 事情顺利地有点诡异。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是正理;不管不顾,一口允诺,要么是傻子,要么是压根不想做这笔买卖。聂清风南下与南海道争天下,一统关东势在必行,怎么会允许冒出一个国中之国,让大伙继续作威作福? 归政那天,有一半聪明人称病不到。聂清风满不在乎,时辰一到,三声炮响,归义城中门大开,面带寒霜的樱内昭惠拉着蹦蹦跳跳的朋友樱内盛和,在同样面带寒霜的楯冈一铁护卫下,直入归义城。 一众大佬刚刚跪拜完毕,尚未起身,樱内昭惠就冷着脸取出一纸文书,上面公布了当初他们作奸犯科以害军,贪婪暴虐以害民,巧言令色以惑君,勾连外藩以自固等等十数条罪名,最后处理意见是“就地正法”!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有些官儿不甘心,跳起来想抗辩,被早已按捺不住的北海军士兵一个个拖下去,踢腾厉害的,当场一刀! 血流满地! 人人胆战心惊!这聂清风在北地做了两年蛮子头领,行事风格也变得蛮不讲理! 他们在心惊,聂清风却是满腔怒气。 碰上狠的,你们一个个奴颜婢膝,碰上老子这讲道理的,一个个趾高气扬。樱内诚亮身死国灭,北陆道分崩离析,你们这群城狐社鼠居功甚伟,现在时隔三年,还是如此恬不知耻!老子马上要进军关西,哪有工夫跟你们这些下三滥讨价还价?你们真以为,缺了你们就玩不转了? 聂清风手下有的是官,有的是人。 关东地区先后经历了洪灾、瘟疫、战火,大量流离失所的百姓形成庞大的难民潮,向最安全的东海道地区流动,能够安全到达东海道的,都是有能力、有远见者,其中不乏原北陆道、东山道的中下级官员。特别是东山道,在当初一本道的残酷统治下,许多官员纷纷外逃,也都汇集到东海道地区,指望岛村直伸收留。 流民好说,流官怎么安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总不能为了你把我的手下踢出去吧?正在打仗,各位先忍一忍,等本官光复了东山道,就还你们公道。 于是,他们这一忍,就忍到了岛村直伸死。 经过二十多年的开发,东海道已经变成关东最为富庶和稳定的地区,人口稠密,岛村直伸决定西征,也有开辟疆土,减缓人口压力的意思。岛村直伸死后,聂清风没费多大力气就全盘接收了东海道的所有资产,他手中现在握有完整的东海与东山道,拥有大量抛荒的无主徒弟,拥有足以轻松推平关东任何一家势力的强大军队和其所带来的、其他势力所不能给予的安定环境,安置过剩人口比任何一家大名都要容易。 无数百姓期盼着北海王能给他们一块梦寐以求的土地,无数官员渴望着北海王能给他们一个足以施展抱负的职位。当然,聂清风也很清楚,这种期待背后所蕴含的、足以让自己称霸和洲的力量。 北陆道的各位大人们,对不起,没有你们,老子一样能把问题解决得很好! 凡是从归义城侥幸逃脱的贪官污吏、蚂蝗硕鼠,只有两条路:要么,穿过北海军的封锁线,穿过黑海森逃往南海道;要么,回到自己的领地,带领那点家臣武士,跟武装到牙齿的北海军一决胜负! 十五日。 仅用了十五日,北海军平定北陆道全境,北陆道新上任的统治者,两岁的樱内盛和被抱在母亲怀里,向北海王聂清风表示臣服。 自此,北海军一统关东,聂清风成为名副其实的关东之主。 聂清风的目光,开始向关西投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一章 南国 6 建文元年十一月,燕王朱棣突破永平之围,率主力回师,与守卫北平城的朱高炽里应外合,共击曹国公李景隆军,李景隆见事不妙,趁夜先逃,南军大败。 这是靖难之役爆发以来朝廷军队的第一次惨败,震惊华夏朝野。然而,此事在和洲却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另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关西强藩山南道覆灭,大名荒木雄彦战死! 荒木家家主、关西剑豪、荒木梅之父荒木雄彦,被南海道军朝仓五郎——曾被认为是庸将的朝仓步勇讨取了首级。 朝仓步勇于十月底出兵,率三百精锐直接进攻山南道坚固防线,一鼓作气,十一月二十二,攻破山南道首府。朝仓步勇尤为神勇,每战必前,覆军杀将如探囊取物,就连荒木雄彦,被称为关西剑术第一的荒木雄彦,也没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招。 山南道覆灭。南海道的地盘,扩大了接近一倍。也因为朝仓步勇这种看似有勇无谋的掏心战术,在最短的时间内消灭了山南道的抵抗力量,山南道大部分地区没有遭受破坏,保存了相对完好的战争潜力。 现在,如果在地图上把南海道的疆域与它事实上的盟友西海道连接起来,那么就成了一个倒转的“凹”字,牢牢地把关西的最后一家大名——山北道藤野隆义包围起来。 面对突然爆发出强大攻击力的南海道,正面作战能力比山南道还要稍逊一筹的山北道保持缄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另外,南海道的传统盟友,西海道武田兵部也对此保持了缄默,仅仅是遣使祝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示。 关西佛教第一大宗日高宗表示,朝仓步勇身现大日如来法相。 被称为和洲武雄,背负不动明王下凡之名的聂清风听到这些消息,同样保持缄默,继续忙于迁移百姓和基础设施建设,似乎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有荒木梅,可怜的姑娘听到父亲战死的消息,哭昏过去三次。 十二月初八,得胜归来的朝仓步勇带着一百残兵,趾高气扬地返回了南海道首府富锦城,迎接他的当然是鲜花与掌声,入城后,他没搭理前来祝贺的兄弟姐妹——包括现任朝仓家代家主、他大哥朝仓步仁,直接闯进了卧病在床的朝仓庆升房间。 他一闯进门,把正在朝仓庆升身边服侍的朝仓雪吓了一跳。朝仓雪有些生气:“五哥,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冲进来了?” “七妹,你把老爷子伺候得不错么。快出嫁了,还不赶快忙你的事去?” 朝仓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哥,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雪,你五哥现在对力量的感觉非常好,所以,”朝仓庆升慢悠悠道,“礼法什么的,就可以先放一放了。” 朝仓步勇哈了一声,自顾拖把椅子过来,坐到他榻前,翘起二郎腿道:“爹,你说的没错,我现在赶时间。聂清风已经一统关东,一旦缓过劲儿来,那咱们这一盘散沙的关西就坏事儿了。我必须尽快整合关西所有势力。还有一点,他的病,是真的。他身体很健康,只是元力完蛋了,我不能给他恢复的时间。” “你对聂清风很了解么。” “当然,”朝仓步勇邪邪的一笑,“老对手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这次回来,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第一步,我必须成为本家的家主,老爷子,你最好识相点,把家主位子麻利地让给我,否则,我不在意来一次玄武门之变。只要你按我手的做,我保证老大他们还可以做个富家翁;你也可以颐养天年。” “如果我同意了,接下来呢? “我会在两个月内统一关西。” “等等,你不是说要趁聂清风病要他命么?为什么不先收拾他,就像你对付荒木雄彦那样?” 朝仓步勇怔了一下,笑道:“聂清风没那么容易对付,现在,我是朝仓家唯一的希望,必须先完成统一,再对付他。否则,一旦和他交战的时候实力受损,想再完成统一,就不那么好办了。”他停了停,补充道:“老爷子,你当了这么多年家主,对手下的虾兵蟹将还没个数儿吗?如果不是我,别说聂清风和他的北海军,光山南道荒木雄彦就够咱们喝一壶了!” “原来如此,接着说你的大业吧。” 朝仓步勇狐疑地皱起眉头。 自己这次回来的目的是夺权,如果有任何人——包括朝仓庆升在内——阻拦,他不介意送他去见阎王。但朝仓庆升的反应也太淡定了吧?简直就像预料到了自己要这么做一样,难道他还有什么布置? 怕什么!老子现在获得的力量,比聂清风还要强大,以这个时代人类的科技水平,什么布置,也伤不了老子的一根手指! 想到这里,他侃侃而谈:“现在山南道已经成为南海道的一部分,下一步要收拾山北道,山北道的藤野隆义比荒木雄彦聪明,一定有了防备,直接掏心斩首效果未必好,我可以向他求亲,”他嘿嘿笑着把椅子朝前挪了挪,“就像聂清风做的一样。他若不想重蹈荒木雄彦覆辙,就只能答应!到那时,我可以兵不血刃的吞掉山北道,如果他不识抬举,哼哼,多年的敌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心逼迫太紧,他投靠聂清风。” “有这种可能,但是,在大日如来的神威面前,他能躲多久?再说,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他滚得越远,我吞并起山北道来,就越没有压力。” “五郎啊,你这么能打,这么自信,会把你西海道的武田叔叔下坏的。” 朝仓步勇道:“他现在已经吓坏了,和我们的盟友关系也开始动摇了——从他不冷不热的遣使祝贺中我就感觉得到。这没什么,反正早晚要统一。如果他足够聪明,我可以留着他,等收拾完聂清风,最后再解决西海道的问题。” 朝仓庆升点头:“如此一来,不止关西,整个和洲都统一了,下一步,如果我没猜错,你该对华夏动手了吧。” “不错,老爷子,你平生的夙愿不就是把华夏踩在脚下吗?当年在琉球,你也没少发财对不对?放心,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是我的对手,聂清风也不行!整个世界,都将是我的!” 朝仓庆升呵呵笑着摇摇头:“五郎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获得鬼神一般的恐怖力量的,居然能在一月之内扫平山南道。没关系,我可以把家主位子让给你,你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想做的任何事,没问题!” “老爷子,既然你这么痛快,那摇头干什么?” “因为你的梦想,只是一个笑话。到最后,你会把所有一切都毁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二章 南国 7 朝仓步勇皱眉:“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对我的力量还有怀疑吗?” 朝仓庆升答道:“正因为你的力量,我才有所怀疑。”他指指自己的胸口,“你的心,足够强大吗?能驾驭得了这种力量吗?” “你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吓不倒人!” “听与不听,在你;说与不说,在我。五郎啊,一旦获得了力量,你整个人都变了,你看看,自从进门来你说的一切,做的一切,还像原来的你吗?你连自己都迷失了,能为谁带来胜利?能带领南海道走向何方?” “这不劳你操心!” “我承认这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但是,再傻的狮子,也不会把所有的羊都咬死。它每一次出击,都会审慎的、心翼翼地使用自己的力量。” “那是因为它力量不足。老爷子,你必须承认,华夏之所以是华夏,就是因为它有强大的力量,可以恣意挥霍!现在,终于轮到我们了,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朝仓庆升淡淡笑道:“别搞错了,获得力量的,是你,不是‘我们’,你谁也代表不了。你说的没错,华夏的力量强过倭国千倍百倍,我年轻时,也常常想,如果我们也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让倭国站在世界巅峰,该有多美!但现在,或许是年纪大了,进取心减退了吧,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有什么可笑?” “有时候,鹰飞得比鸡还低,可鸡却永远飞不到鹰的高度。” 朝仓步勇冷笑:“这话从一个处心积虑、谋划了一辈子要反攻华夏的老头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啊!” “这没什么。我问你,我们的典章制度、语言文字、风俗习惯是从哪里学来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佛教的母国在印度——不,天竺,不也是在华夏发扬光大了么?” 朝仓庆升的眉毛微微挑了挑:“五郎居然还知道远在万里之外天竺的事情,真是聪明睿智。华夏之佛源于天竺,却有所损益,自成一统;而我和洲之佛源于华夏,却为何尽冒出些净心宗一本道之流的异端邪说?你说,是华夏佛门妙用大些,还是和洲佛门的妙用大些?” 朝仓步勇冷哼一声,不作声。 朝仓庆升继续道:“其实华夏也并非一直身在最高层:五胡乱华,靖康之变,崖山落日……哪一次不是天塌地陷的劫难?劫难来临时,蛮夷的力量比华夏大得多,可为什么到了最后,总是以夏变夷,而不是以夷变夏呢?难道这就是华夏人所称的‘胡运百年穷’?” “老头子,你是倭人还是华夏人?” “难道倭人都是不知变通、眼中只有力量的傻子?我猜,你现在满脑子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种荒唐话,对不对?” “这是强者应得的褒奖!” “错!这是给疯子的褒奖!” “老家伙,”朝仓步勇目露凶光,“你最好别激怒我!” “人生难免一死,激怒你又怎么样?别人总不会说,是我逼你弑父?五郎,我说过,要审慎的运用力量。你总该听过‘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这句话吧?” “那是夏桀的力量还不够!” “错!一个文明是不是伟大,并非是看它毁灭了多少东西,而是看它创造了多少东西!只有创造出足以让天下人欢喜、让天下人敬畏,让天下人仰视而不知不觉以成为你的一份子为荣的成就,才是真正的伟大!唐时,我倭国派往华夏的遣唐使,以获得唐朝官职为荣,以言说华语为荣,以能写华文诗歌为荣,却不知,华夏派来我倭国的使者,有没有以得倭国官职,说倭话,写俳句为荣的?” “老头子,别在这里妄自菲薄啦,你怎么知道,在我的手下,和洲,不,大日本帝国不会创造出比华夏还要辉煌的文明来?” 朝仓庆升抬起眉毛:“喔唷,喔唷,我似乎听到了了不起的词汇呢,大——日本——帝国?老头子实在是孤陋寡闻,不知道这和洲,‘大’在哪里,又有何功德能大言不惭地自称‘日本’,还有那个什么‘帝国’,五郎啊,你要真能做到哪一步,呵呵,”他轻笑一声,“家祭无忘告乃翁。” “夏虫不可以语冰,老头子,你等着看就是了。” “希望你开启的,不是一个噩梦般的时代。” “放心,我有一套完整的计划,老头子,最后奉劝你一句,别搞什么花样,这样,我可以饶那些没用的兄弟姐妹一命——我可比秦二世仁慈多了,最起码,我给了你和他们这么一个老老实实的机会。” 一旁的朝仓雪几乎气炸了肺,银牙紧咬:“那还真要谢谢你了!”朝仓步勇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连‘五哥’都不愿意叫了。 “没关系,我的七妹。看来,你非嫁给聂清风不可了是吗?然后怎么样?用你的身体去取悦他,让他来跟我决一死战,从我这个疯子手里拯救天下?哈哈哈,如果这招好用,尽管去吧!或许,不久,我们又会再见面的。” 大笑声中,朝仓步勇再也不看自己的父亲和妹妹,推门而去。 他前脚刚出门,朝仓庆升就一下子倒在椅子里。 朝仓雪急了:“父亲,父亲!” 一抹暗红从朝仓庆升嘴角流下,老头自己抬起手背擦拭了一下,低头扫一眼,笑道:“没想到,我南海道败得这样惨啊,鹊巢鸠占,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什、什么?” “你五哥,已经死了,现在,一个恶魔占据了他的躯壳。南海道,很快就会变成地狱之国啦,雪,快去北陆道,找聂清风。” “找他?干什么?” 朝仓庆升居然还开起了玩笑:“不是说好了要嫁给他吗?” “父亲!您,您真是……”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朝仓庆升的眼中满是落寞,“女儿大了,总归要出嫁的。你听好了,我没有那个福气做吕太公,也不希望你变成吕雉,听懂了?” 朝仓雪泪流满面:“是,是。” “现在,快走,趁那个恶魔还没有改变主意。能对抗恶魔的,只有天神,去北陆道,找聂清风,向他求救,让他救救关西,救救和洲,救救天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三章 婚事 1 “主公,我回来了!剥云山别业那边,一点问题也没有!”林和夫一回到归义城,就急着向聂清风汇报。 聂清风有些诧异:“没有异常情况?” 林和夫用力地点头:“属下已经确认了,一点问题也没有!” “奇怪了,不可能没有动静啊。” 楯冈一铁道:“主公,或许我们多虑了,那个鬼冢森,早在迎华馆就被马、陶两位将军杀死了,臣亲眼看着他变成了一滩脓水,怎么可能复活呢?” 因为你不了解以前那个时代的科技有多么可怕! 楯冈一铁、荒木梅这些人的见识自然是不凡的,但毕竟只是封建时代的武人,跟他们讲科技时代的事情,没有半点用处,还不如跟林和夫伊头傀作这些人谈。 刚刚穿越到这个时代、在迎华馆大战时,自己还不清楚鬼冢森和实验体阿尾钵的来历,更不知道和洲居然会有前世华夏研究所遗迹。只是表面上干掉了鬼冢森就匆匆离开,现在,报应来了。 前段时间,自己跟岛村直伸较量时,南海道军的动向就十分可疑,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把兵线一路推到东山道,而不是停在北陆道的畑川町一带。领军的朝仓步勇再白痴,也不会犯这种贻误战机的错误。他的兵锋最远到达畑川町,只徘徊了几天就迅速撤回南海道,一个月后,他几乎是单枪匹马挑翻了山南道,如此可疑的行动,如此令人不可思议的武力,除了在畑川町那里遭遇了什么奇迹,没有其他可能。 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朝仓步勇已经通过自己所不了解的途径,获得了超越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实力——或许超过了自己也说不定。更为危险的是,如果他与鬼冢森这个拥有两世记忆的家伙合而为一,凭借他的身份和南海道的实力,很有可能会做出鬼冢森前世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来! 那才是世界末日! 聂清风越想越坐不住,是的,既然葛荣昌凭借研究所遗迹能成功的藏身六千三百万年,然后与一本道匪首石原干二合而为一,那么鬼冢森为什么不可以! 朝仓步勇——不,鬼冢森啊,你要跟我掀桌子吗?想通过你所掌握的科技,在这个时代称王称霸,恣意妄为吗?难道你不知道前世是如何被毁灭的吗?老子是绝不会让你如愿的! 还有一点十分可疑,葛荣昌临死前说过,前世毁灭的罪魁祸首就是这老子,但是,前世的倭国,实力简直不值一提,无论华夏还是米利坚,任何一方只要稍稍一动,它立刻粉身碎骨。鬼冢森,倭国的一个的右翼分子,他有什么能力,将双方同时玩弄于鼓掌之中?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又是如何狡诈地周旋于两强之间,使双方两败俱伤的? 必须收拾掉这家伙! “一铁,你下去吧,去叫伊头傀作来。“ “遵命。” 见楯冈一铁离去,聂清风对林和夫道:“和夫,确认剥云山毫发无损?” 林和夫从腰间摸出一只科技时代的通信终端:“赫连姑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好,你下去吧。” “是。” 现在,偌大的会议室内只剩下聂清风一人,他启动了通信终端:“云,在吗?” 终端中投射出蓝光,幻化成赫连云云的影像:“在,聂主任,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拨云山研究所和我们掌握的其他研究所都接收到外来的二级指令,要求开放权限,这是很明显的黑客攻击手段,我已经追踪到攻击者的老巢。” “在哪里?” “信号来自南海道的望路町,令人奇怪的是,那里并没有研究所遗址。” “前段时间我托林和夫捎给你的信件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用这种保密方式,您还真谨慎呢。” “鬼冢森诡计多端,我不想冒泄密的风险。你提到的那个不明信号源,很可能也是他搞出来的花样。” 赫连云云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被拒绝后,他好像并没有再次尝试。感觉好像是‘能撞大运蒙对是最好,蒙不对也无所谓’的样子。” 聂清风轻笑一声:“对前世华夏的遗产都不屑一顾了吗?难道这家伙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了?” “您说,他会不会自己搞一套新进化体系出来?” “他手头上有的素材只有那个失败的阿尾钵实验体,肌体合成这条路已经被证明走不通,他一定在考虑别的方法。” “如果我的元力还在,收拾这家伙不在话下——什么时候我才能恢复?” “这个……不好说,可能几个月,也可能一两年。” 聂清风无奈地叹口气:“一两年,那时候什么都完了。” “呃……您失去元力是在与修罗神君激战之后,或许,激烈的战斗产生的强烈刺激会有助于元力恢复?” “难道要我跟鬼冢森交手的时候才恢复吗?这也太冒险了!” “嗯,我也这样觉得,或许,换一种刺激方式会有作用,比如,心理上?” “我感觉你的主意开始不靠谱了。” “病急乱投医嘛,说不定有用呢。” “那你说吧,我撑得住。” “嗯——结个婚试试怎么样。” 聂清风一下子蹦起来:“你说什么?” “人生本来就是由很多方面组成的,如果某一方面长时间存在缺陷又无法——或是不愿——得到纠正,那就会形成严重的刻板印象,然后反复强化的刻板印象会成为严重心理障碍。我记得前世的时候,您没有结过婚;自从在这个时代复生以来,您一直洁身自好——不,应该说做苦行僧,我想您在这方面的心理障碍已经前无古人了,要不,试一下?” “试你个头!” “您的反应这样激烈,看来似乎可行啊——我的聂主任,我的北海王大人啊,为了这个时代,您就行行好结个婚吧!” 聂清风没好气地道:“和谁?你?” 姑娘狡黠地笑了:“求之不得呢,只怕高攀不起呀。唉,您的好多手下都说我是复生的女鬼,娶个女鬼当老婆,对您的大业恐怕没有什么好作用。不是有一个现成的朝仓雪吗?” 聂清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娶了她好处很多,说不定还可以起到麻痹鬼冢森的作用。” “没人在乎那女孩子的感受吗?” 赫连云云轻笑一声:“封建时代的政治婚姻,还什么感受不感受的!您不也是身不由己吗?” 聂清风悻悻道:“为了这点可能性,搭上无辜者一生的幸福。” “算了吧,”赫连云云这回没客气,直来直去道,“要是这点可能性都没有了,谁能压制住鬼冢森?说不定,这个时代从此就没有幸福可言了。再说,您应该会成为一个好丈夫的吧?难道您对自己没有信心?” 聂清风无奈地摆摆手:“那就这样吧……” “主公,主公!”外面突然传来楯冈一铁的高叫声,“不好了,伊头傀作,找朝仓步勇决斗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四章 婚事 2 朝仓步勇的脸上多了一条可怖的伤痕,从左太阳穴一直划到右嘴角。伤痕把挺拔的鼻梁一划两段,被割开的皮肉向上下两侧翻卷着,鲜血滴滴答答流下,为半张脸盖了一层血的帷幕。 伊头傀作倒坐在地上,大喇喇地叉开两腿,喘息着问道:“你为什么不躲?” 朝仓步勇满不在乎的摸摸伤痕,看看一手的血,笑道:“这样,你死得就有价值了——让我受了重伤,不是吗?其实,这种伤,我要想恢复,分分钟的事情。” “呵,呵呵,”伊头傀作用力梗了下喉头,把胃里泛起来的血压回去,他知道,这一回,自己真的要交待了,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现在自己还能坐在这里以嘲讽的姿势对他讲话,完全是敌人手下留情的缘故,“有价值?为什么,你这么好心?” “因为你是个倭人,一个真正的大倭国的勇士,敢直接向我发起挑战。这样的勇士,我必然要给他一个体面的结局,就像被我杀掉的荒木雄彦一样。只是,我不明白,你明明是个倭人,又有这么漂亮的身手,为什么甘心做华夏人的一条狗呢?” 伊头傀作嘿嘿地笑了:“你知道,爷爷是谁么?” 朝仓步勇笑着摇摇头:“或许你是哪里隐居的高人,误上了聂清风的贼船。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弥补的错误。” 伊头傀作哈哈大笑:“隐居?高人?告诉你,爷爷是广目町打更的更夫!” 朝仓步勇微笑:“英雄不问出处。” 伊头傀作叹道:“爷爷这辈子最喜欢在女人堆里打滚儿,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不知为啥,一直没那福气——你能把这事儿办了不?” 朝仓步勇撇撇嘴:“这个是自家运道,别人能帮上什么忙?” 当伊头傀作抬手放出元神目时,朝仓步勇大吃一惊,以为这又是一个科技时代的遗民,但一番较量之后,发现这老家伙是个地地道道的本时代人,不过是运气好误打误撞获得了一点科技兵器的使用方法。那么从前的科技手段,就不用给他多说了。要个孩子?哈,这是什么思想? “是啊,自家运道,”伊头傀作摇头叹道,“老头子更夫出身,不懂什么礼义廉耻忠孝节义,更不懂什么华倭大防,谁给好处,老子跟谁走;谁给的好处大,老子就他女马跟谁走!” 朝仓步勇冷笑:“要这么说,聂清风送给你一个孩子?” 伊头傀作得意地笑了:“托主公洪福,老头子有后了,亲的,自己生的,真正亲上加亲的亲儿子,两岁了。” 朝仓步勇失笑:“就这个?就这个,值得你为他连命都不要了?” 伊头傀作弹起眼珠:“怎么不值?你知道,孩子他娘是谁么?” 朝仓步勇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樱内诚亮的老婆,他的六夫人樱内昭惠!” 朝仓步勇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你说什么?” 伊头傀作哈哈大笑:“没错儿,现在北陆道当家的女主人,北陆道少主樱内盛和的亲娘樱内昭惠,是我私下里的相好!樱内盛和,应该叫伊头盛和才对!怎么样?子,服气了吧?” 朝仓步勇苦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怎么,聂清风还有拉皮条的本事?” “少说这种没用的屁话,要不是当初老头子追随主公,怎么会遇到这种好事?老头子当爹啦,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没有了,值啦。” “既然如此,活着享受人生岂不是更好?” “错!”伊头傀作竖起一根手指,轻蔑地摇了摇,“只有一桩事情放不下。你这连个老婆都没有的人是不会懂的。” “或许吧,能让您这样智勇兼备之士轻掷生命、一心赴死的理由是什么,我想知道。” “少来这一套,别搞得跟多高尚似的,老子自己的斤两,自己不知道?”伊头傀作奚落他一句,接着道,“因为老头子没本事啊。” “没本事?怎么会?您的身手挺不错的。” “哈,”伊头傀作看看原本属于自己,现在却围着朝仓步勇摇头摆尾打转的元神目笑道,“就凭这些不知从那个鬼窝里偷出来的垃圾、破烂,做着自己以为高人一等的下作事,做了大半辈子,这叫有本事?” 朝仓步勇微笑着,不说话。眼前的老家伙已经抱定死志,就让他在口舌上占点便宜吧。 伊头傀作接着道:“我那子,将来,必然要做北陆道之主的,如果得到主公赏识,爬得更高,也说不定。到那时,别人问起来‘你爹是谁啊’,他该咋说呢?总不能说‘我没爹’,或者是‘我爹是个打更的’!” 朝仓步勇笑道:“这倒是个问题。” 伊头傀作笑道:“所以,老子要来宰了你。这样,将来,那子就可以挺起胸膛来说‘我爹是个英雄’,跟荆轲一样的英雄!” 朝仓步勇道:“刚才还说不懂礼义廉耻忠孝节义,现在说荆轲,可见你并没有自己说得那么不堪嘛。” 伊头傀作没接这句话,接着道:“刚才你巴拉巴拉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老头子就问你一句,我要的这些,你给得了么?” 朝仓步勇耸耸肩:“给不了。我凭什么要给你这些?我又不欠你什么。人活一世,自己开心是最重要的,其余的,管他去死?” “是啊。所以,老子甘心做主公手下一条狗;所以,子,”他呵呵笑着指着朝仓步勇道,“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 朝仓步勇微笑着在伊头傀作面前蹲下:“还有遗言吗?” “黄泉路上,爷爷会走慢些等着你的!” 朝仓步勇点点头,站起身:“既然如此,我送你一程吧。” 背后黑色的影子一闪! 伊头傀作的人头,飞起半天高!无头的尸身缓缓倒下。 朝仓步勇一伸手,啪地接住伊头傀作的脑袋。 面上生机已经全无,但表情却是满足而惬意的。 “真想不到啊,聂清风,能让这样的人为你效死,我还真看了你——年轻人,出来吧。” 墙角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如果聂清风在这里,一定会惊呼出声:这不是在迎华馆误入歧途的少年、近藤香的弟弟近藤加满吗? “影杀之术的威力,你见识到了。怎么样?” 近藤加满五体投地,道:“主公神威。” “你是聂清风的老相识了,现在,你带着这位勇士的人头去见他,告诉他,如果他还有些胆识,就像这个伊头傀作一样来向我正面发起挑战,别跟缩头乌龟一样,让这样的忠勇之士白白送死。等你回来,我就把这影杀之术传授给你。不用多久,你就可以把你姐姐夺回来了。” “多谢主公。” 近藤加满接过伊头傀作的人头,倒退着,隐没入黑暗里。 看着墙角的无头尸体,朝仓步勇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 “女人?结婚?似乎,我也该去参加婚礼了呢。山北道的藤野隆义,你是不是按我的要求,把女儿准备好了?听说你女儿还蛮漂亮的,哈。脸上的伤口要不要处理一下——不,还是不要了,这样显得比较有男人味儿。或许,我还可以变化得再恶形恶状一些,真想看看,女人一边被吓得瑟缩颤抖,一边婉转承欢的样子啊!不,不止女人,和洲、华夏,乃至整个世界,很快都会用这样的面貌,在我脚下颤抖,哈哈,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五章 婚事 3 听到伊头傀作的死讯,聂清风沉默了许久。 老色棍,你用这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来寻求解脱么?你用这种近乎以卵击石的方式,来提醒我面前敌人的强大么?你用这种惨烈而凄美的方式,来告别自己那只见过寥寥数面,却连一声爸爸都不曾叫过、或许永远不会相认的亲生儿子么? 我是该称你为耿直忠介、捐躯赴难、视死如归的勇士呢?还是该骂你自行其是、抛妻弃子、逃避责任的懦夫呢? 放心地去吧,我会给你报仇的。 聂清风抬起眼睛,注视着眼前身形瘦削的青年,他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信使,三年了,少年已经成为青年,身材长高了,但会不会仍然是懵懂无知呢? “加满君,你姐姐还在我这里,她生活得很好,还担任着官职。” 近藤加满恭敬地鞠躬:“多谢大人关照。如果不是您,贫家女遭逢乱世,境遇可知。她算是一步登天了,大恩大德,人只有来世报偿。” “你还在恨我?我很奇怪,当初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近藤加满沉默了一下:“当初年轻不懂事,辜负了大人的一番美意。后来更是犯下大错,几乎让援护队全军覆没,能得到大人的宽恕,按说,该收敛了,但是,不行。” “为什么?” “因为,您的骨子里,还是华夏人。我是倭人。” “我明白了,”聂清风叹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或许,只有将来,数百年后的将来,你们才会懂得,到底是为了什么。” “数百年后的事情,谁会知道呢?我只希望,现在就拥有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去改变这世界。” “那么,你告诉我,毁天灭地的力量,会给世界带来什么改变?你要如何去驾驭它?你要如何保证它不会被滥用?加满君,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做过鬼冢森的帮凶,你做过南海道的探子,你企图在我军东进路上烧掉我军大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你,是希望你这和洲的年轻一代能在挫折中明白自己的错误,不要重蹈祖辈父辈的覆辙。可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下去,那你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近藤加满沉默了一会儿,道:“您比大多数华夏人都要宽厚,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不会滥用;可是,我们和洲人,不,倭国人,却希望,这强大的力量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靠某人的仁德来赐予!” 聂清风淡淡一笑:“加满君,你比三年前成长了不少。可是有件事你要弄清楚。” “什么事?” “我代表不了华夏,你也代表不了和洲,我们只能代表自己。” “您说得对,所以我投靠南海道,所以我投靠几乎发疯的朝仓步勇,只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 “你也认为他疯了,疯子能给你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不后悔。” “那就这样吧,你转告朝仓步勇,人在做,天在看。当初他没有得到的,现在,他也不会得到。” 近藤加满对聂清风的最后一句有点奇怪,但他什么也没问,点点头,准备离开,刚要走又转过身来:“聂大人,我能带我姐姐走吗?你是个好人,但如果这样固执,那么,你很快就要被毁灭了,我不想看她在你身边等死。” 聂清风并没有嘲笑这幼稚可笑的话语,淡淡地道:“你可以去见她,但带她走不行。” “明白了,刚才话语多有冒犯,请您多包涵。” “去吧。” 近藤加满鞠了一躬,出去了。 他一离开,张长云就从屏风后走出来:“看来,这朝仓步勇,还真是肆无忌惮呢,凭借着莫名其妙得来的实力,什么人也不在乎了。” “对于我尚且如此轻蔑,对于别人,可想而知,”聂清风笑道,“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刚刚好。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能不能正面胜过他。” 张长云道:“主公元力尚未恢复,贸然出手,只怕有失。公子身手矫健,何不令公子出战?” “梦华的功夫比我强,可是临敌经验太少,与马天星一战尚且落败,遑论朝仓步勇?况且,我们知道这一点,朝仓步勇老奸巨猾,必然也考虑到了。梦华肩负风吼峡守备要务,一旦朝仓步勇有其他的打算,我军后方失火,必然重蹈岛村直伸覆辙!” “我军战力冠绝天下,怎么会……”张长云刚一摇头,突然噤声不语。 如果朝仓步勇把那种鬼神一般的力量赐予手下呢?三百人攻灭一道,这种神话一般的胜利,如果不是朝仓步勇对他的手下做了手脚,怎么可能做到?自己的老家,果真万无一失吗?一旦把聂梦华这一最强守备力量调走,那么—— “所以,梦华不能动。我是北海国主,该承担的责任,必须担起来。” 张长云觉得有些不妙:“主公,你要做什么?” 聂清风展颜一笑:“其实,张先生,我跟这个恶魔一般的朝仓步勇,是一样的,我们,都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穿越……不,苏醒以来,居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没想到啊。” “主公之言近乎妄语,臣不敢与闻。” “我与朝仓步勇比起来,并非全无优势。朝仓步勇自恃武力,横行无忌,失道寡助,他的失败是注定的,只是,现在他的疯狂,还没有到达极限,还不到我出手的时候。另外,附在他身上的那个恶魔,赐予他力量的恶魔,我太熟悉了。” 张长云一愣:“主公怎么说起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别问为什么,我就是知道。那个恶魔的思路,太简单了,无非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一套,现在,从他的行为来看,在极端民族主义的基础上又加上极端个人主义,张先生,你信不信,我现在,可以预知这个恶魔的下一步行动。” 张长云理解不了什么是“极端民族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但不妨碍他听懂聂清风的意思,他一个劲儿地摇头:“太过玄奥,太过玄奥,主公,一旦变成面对面地厮杀,一切谋略和算计全然无用,只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您的战力尚未恢复,贸然出战,近乎送死!” 连送死一词都说了出来,可见这忠心属下面上虽冷静,心里却惶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聂清风心中升起无言的感动,他走下去,拍拍张长云的肩膀:“张先生,一路走来,多亏你出谋划策,放心吧,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我不会去送死的,既然他要蛮干,我们就给他来个出其不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六章 婚事 4 朝仓雪很想大哭一场,但她不敢,她害怕一旦哭起来就止不住,到时候脸蛋不好看,影响了那位北海王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可怜的姑娘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使劲抓着座垫,座垫蒙布都快被抓破了。 她伤心欲绝,在这个家里快乐地生活了十九年,第一次,发现自己像个不受欢迎的外人。 她的五哥,现在名动天下、有大日如来法相的五哥,把她像赶一条狗一样地赶出了家门,赶到北陆道,去嫁给那个叫聂清风的北海王。随行的,除了她的六哥和寥寥数十护卫,再无他人。临行前,想最后见父亲一面,都不可得。她另外的四个哥哥,没有一个来跟她说一句话——都很忙。 堂堂一国公主出嫁,没有一丝一毫的嫁妆,没有一字一纸的婚约文书,甚至连打前站的、给对面通知一声的信使都没有一名!被扫地出门,驱逐到未曾谋面的夫家,凄凉至此,绝对是和洲史上前无古人的头一遭了。 五哥啊,你到底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啊?就算你不顾礼法,不在意多年的兄妹之情,难道就不在意朝仓家的脸面么?这样草率地把我嫁掉,对你有什么好处?亏得我还想着到了那边怎么悄悄给你们帮忙,难道多年的兄妹手足之情,全是一场梦么? 朝仓雪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马车窗棂突然被轻轻叩响,她一把握住藏在座垫下的银妆刀,低声喝问:“谁?” 随行的护卫不是什么劲旅锐卒,现在已经开进黑海森深处,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行进了两天。一旦遇险,能保卫女孩子最后尊严的,只有这把可怜的刀。 外面响起六哥朝仓步正的声音:“七妹,你没事吧?外面挺好的,咱们一直沿着大路走,没事儿。再往前三四里,就到北陆道地界了。” “哦,谢谢六哥,”朝仓雪松了口气,“我挺好的,就是,有点儿想家。” “唉,现在想也没用啊,五哥那个样子,回也回不去。我倒觉得,咱们出来才是最好的选择。等过一阵子,他静下心来,就好了。都是一家人,勺子难免碰锅沿的,担心什么?七妹啊,你在车里坐一天了,下来走两步,透透气也好啊。” “好。” 朝仓雪下车,兄妹两人并肩而行,缓缓行进。 朝仓步正叹道:“我听说,那聂清风年纪不到四十,尚不算老;相貌也还过得去,他的身份地位,也不算辱没了七妹和朝仓家的威名。多往好处想想吧。” 朝仓雪勉强一笑:“其实,年纪相貌什么的,我不太在乎。只是,从此以后,寄人篱下,再也不能给哥哥们奏琴唱曲了。” “没那么糟糕,聂清风是个讲理的人,每年的省亲总不会缺了礼数吧?” 朝仓雪吸溜吸溜鼻子,带着哭腔道:“我这个凄凄惨惨的模样过去,人家怎么会瞧得起?不知道的,还道我德行有亏,被父家扫地出门!如此自轻自贱,自己都觉得无颜见人,人家怎么会瞧得起!还说什么礼数!” 朝仓步正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环顾四周,侍卫们早就知趣地远远散开。他挠挠头道:“不至于此吧,听说他在华夏有过发妻,但早已过世,现在还未续弦,若非重情之人,怎会如此?” “既然他如此重情,我这样嫁过去,又怎么能有好日子过?” 朝仓步正暗叹一声,七妹现在钻了牛角尖,把什么事都往坏里想,你说一句话,她有两句等着。算啦,现在本家闹到这个地步,叫人家看不起也是理所当然,且去看看聂清风怎么说吧。七妹啊,你要受苦啦。 正盘算着,前面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呼哨! 一名武士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报!六公子,前面有支队伍,百十人上下,看起来像商队,突然停下了!” “商队?”朝仓步正一皱眉,这里是黑海森深处,虽然南海道和东海道已经从东西两侧把路修得差不多了,但危险性依然存在,基本不会有商队选择这条路穿过黑海森去南海道。这商队又是相向而行,从哪冒出来的? 一念未了,另一名武士又来报告:“对面的头目自称是北海国鹿岛商会的代会长鹿岛昌,现在正带着礼物来拜会六公子,见与不见,请六公子示下!” 朝仓步正听说过鹿岛商会,知道这是北海国首屈一指的、与聂清风关系甚密的红顶商会,随着聂清风势力扩大到整个关东,鹿岛商会的商人也越来越活跃,就连南海道市面上,也出现了北海商品。但他对这次突如其来的拜访还是有点不放心:“礼物?” “属下已经验看过,几件皮具,还有数口刀剑与几把弩弓。这人身上没有元力波动,赤手空拳,只跟着两名搬礼品的仆役。” 看来不是找茬的,要是不见,难免堕了朝仓家的威风。朝仓步正点点头:“请他过来吧。七妹,你先回避一下?” 朝仓雪答应了一声,钻进车里。 少顷,一名二十来岁的华服青年来到朝仓步正面前:“鹿岛商会代会长鹿岛昌,拜见六公子。” “原来是鹿岛兄,久仰久仰。听说您正在东山道那边发财,怎么有空来这北陆道的深山老林里转转?” “六公子该知道,鹿岛商会背后是北海王聂大人,这官商一体么,好处固然不少,有些事情,少不得也要担待起来。我这次是奉了北海兴业司上田哲三大人的命令,来这里为筑路队运送补给的。” 朝仓步正大惑不解:“筑路队?” “听说贵国为了东进,花费巨资在黑海森中开出了一条直通北陆道的大路,后来与东海道岛村直伸交战,此路西段中断,北海国现在要做的,就是重修西段道路。” 朝仓步正吃了一惊:“北海离此数千里之遥,何苦跑到这里修路?况且,一旦修成,岂不是,岂不是……” 现在南海道实力强于北海国,北海国的东山、北陆的两道还没有完全消化,当务之急该是全力阻挠南海道东进才是,现在反而修路,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鹿岛昌笑笑:“在商言商,在下只管运货拿钱,其他一概不理。背后有什么深意,自有大人老爷们去操心。” 见鹿岛昌不愿深谈,朝仓步正也不好多问,换了一个话题:“难道鹿岛兄的补给,是从千里之外运来的?” 黑海森在北陆道与南海道的交界处,离富庶的东海道足有两千里之遥,如果到北海国,那更是有将近四千里路程。隔这么远距离运送补给,绝对不可能有人做这种傻事。 鹿岛昌坦然道:“东山道残破,地广人稀,两三年内粮食都是有进无出——我是先从东海道运粮到东山道,从东山道的工场买一批皮具刀剑之类的用具,辗转到北陆道换成粮食,再运到这里。” “鹿岛兄真是生财有道。不过,东山道似乎不以生产刀剑著称——” 鹿岛昌示意手下打开礼盒,将两把刀捧过来:“去年没有,今年有了。兴业司刚刚在东山道建了几座工场,农具兵器,都有出产。六公子出身豪门,烦劳您给掌掌眼,看看这两口刀剑,是否还能说得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七章 婚事 5 南海道富甲天下,什么样的刀剑没见过?朝仓步正虽然不是鉴赏刀剑的名家,但一流的刀剑也见过不少,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摩挲一番,又抽刀出鞘,细细端详一阵,道:“刀身用的是好钢,刀刃也颇为锋利,不过,刀镡刀柄做工不太精细,刀鞘只能算普通,恐怕卖不出好价钱。估价的话,两千六七百钱,顶天了。” 鹿岛昌笑道:“六公子果然慧眼如炬,这刀确是凡品。你再看这一把。” 朝仓步正接过另一把刀,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诧异道:“一样的?” 鹿岛昌继续笑:“你再看看。” 朝仓步正把两把刀并在一起,打眼一看:“一模一样?” 鹿岛昌笑得十分灿烂:“那是自然,同一炉钢水,同一台机器,造作出来,可不是一模一样?” “机器造作?”朝仓步正摇摇头,“与其要那些匠人辛辛苦苦摇动机器,还不如手工来的省钱省力,有造两把刀的工夫,四五把刀也制出来了。” 鹿岛昌道:“打造一把上好刀剑,没有半年工夫,想都别想,用机器么,数日之内,数十百把。” 朝仓步正微笑点头:“听说北海王是不动明王下凡,有大法力、大神通,造作刀剑这等道,自然信手拈来。” 鹿岛昌不由失笑:“六公子以为我在说笑?若是不信,可到东山道一观,那里到处都是正在新建的工场。到时便知。” “好说,好说。鹿岛兄,你的队伍要去哪里?” “刚刚送完补给,回广目町去。稍事休整,再去东山道。” “鹿岛兄的队伍护卫似乎不多,在这黑海森里行走,是否方便?” “放心,这里曾是战场,毒虫恶物或死或逃,又有这么宽的大路,怕它怎的?前方不远就是北陆道,有北海军守备巡视,盗匪绝迹,要那么多护卫做什么?我看六公子带了四五十名护卫,不知意欲何往?” “呃,我有点事情,想找聂大人商量。” 鹿岛昌一眼就看到了队伍正中那辆装饰华美的马车,联系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聂清风向朝仓家逼婚一事,心下雪亮,也不点破,拱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告辞了,祝六公子一路顺风。” “多谢鹿岛兄,也祝你日进斗金。” 两人告辞,朝仓步正拿着鹿岛昌送来的刀,沉吟片刻,向马车走去。 车窗帘一挑,朝仓雪急切地问:“六哥,怎么样?” “没事,鹿岛商会的鹿岛昌,过路而已。” “你怎么了?这样严肃?” 朝仓步正缓缓把刀身抽出一截:“你看这刀。” 朝仓雪吓得赶紧摇手:“我不看这个!六哥你说就好!” “这刀虽然不是名品,最低最低,一把也要卖到两千钱。若是机器造作一日真能出个百十把……刨去本钱,数十万钱唾手可得!一旦战事爆发,只要聂清风想要,随时能武装起一支大军!” 朝仓雪不以为然:“那个鹿岛昌是聂清风的手下,当然向着他的主子。什么机器一日能出刀百十把?六哥,他知道你的身份,肯定是故意扯谎,混淆视听,误导你回去传播谣言,乱我南海道军心。” 朝仓步正拍拍两把刀:“可这刀是实实在在的!要说事先约定见面,或许是刻意为之,提前做假;萍水相逢,转瞬之间,他现造也来不及呀!我觉得他说实话的可能性很大。” 朝仓雪轻笑一声:“六哥过虑了。就算他说的是实话也没用。” “怎么说?” 朝仓雪老神在在:“聂清风若真的能造,一日百把,一年就是三万把,和洲有多少武士?有多少人买?有造无买,他的工场岂不是要关门大吉?现在整个关西,除了被包围的山北道,有谁会去买他的刀?” “那自用呢?” “关东连番遭难,洪水、瘟疫、战火,十室九空,聂清风能拉起多少人来?” “有道理。” “不过——” 一个“不过”让朝仓步正哭笑不得:刚才还觉得你说的对,兜个圈子又回去了?算啦,只要你开心,说什么都行。 朝仓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既然做起刀剑轻车熟路,那做别的自然不在话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北海有这样强大的生产能力,如果给它五年,不,三年时间,说不定,关东真的能恢复生机呢!” “有道理。” “六哥!”朝仓雪面露嗔色,“你敷衍我!” “哪有,七妹金玉良言,六哥佩服之至,接着说,接着说。” “只要聂清风不肯西进与南海道争天下,和洲必然会有一段和平时期。聂清风在关东百姓中风评极好,六哥你想,君贤臣忠,将士用命,百姓爱戴,这不是中兴气象是什么?” 朝仓步正忍不住道:“他那不是中兴气象,是积蓄力量,以待时机!一旦准备完毕,少不了与关西大打出手!” 朝仓雪眼睛闪闪亮:“六哥,其实,如果和洲早早一统在一位强人手中,有什么不好!” 这句话把朝仓步正吓了一跳,怎么,这还没出嫁呢,就开始向着北海了?他赶紧道:“想想很美,做做难行!聂清风崛起虽快,根基却浅,这一点我都知道,更别说其他大名了。就拿五哥来说吧,你看五哥现在那个精神焕发的状态,像是会给他留三年时间的样子?说不定,不等他准备完毕,五哥就打过去了——其实和洲统一在五哥手里也算统一,你说的也没错。” 朝仓雪摇摇头:“五哥赢不了,你看这副护手。” 朝仓步正从妹妹手中接过刚才鹿岛昌送来的鹿皮护手:“怎么?” “你看护手锁边的针脚。” “裁缝做的好针线活,针脚细密紧实;线也是上好的粗麻线,耐磨又结实,不会脱脚。这有什么?” “所有的护手,都一样——你是说这也是机器做出来的?” “自从五哥篡夺大哥家主之位后,他有做出过一件这样的东西吗?没有。他除了不停的打仗来满足他扩充疆土的私欲,没有一丝一毫的建树!” “你的意思是——” “百姓们不傻,他们才不会支持那些穷兵黩武、行事荒唐的昏君暴君!五哥的失败是一定的!或许,我们离开朝仓家,是最好的路了!”她不禁有些神往,“你说,在北陆道,会有怎样的生活呢?六哥,你也和我一起留在关东吧,我们先去北陆道见聂清风,然后去北海国看看!” 朝仓步正笑着点点头:“我也想四处走走转转。在家呆得气闷!不过,我可不想整日陪着你愁眉苦脸。” “六哥真是的,谁愁眉苦脸啦?” “刚才是谁哭得像只花猫啊?” “讨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八章 婚事 6 朝仓雪悄无声息的到来打了聂清风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的和洲,聂清风雄霸关东,关西自然是南海道老狐狸朝仓庆升势力最强。聂清风需要时间消化新归附的东山、北陆两道;南海道尚未完成统一关西的任务,内部五子争位,掣肘颇多,关东关西短时间内爆发大战的可能性不大。 在聂清风看来,两强对峙不可能持续太久。北海国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元力产业革命的门槛,以元力法阵为主要驱动力、元力机器为主要标志的产业革命很快就会蓬勃兴起。到那时,十个南海道加在一起也不是对手,但是,但是啊!现在不行! 连年天灾人祸,关东地区经济遭到了严重破坏,毫不客气的说,现在,自己手下所有的地盘加起来,连同北海国算上,都没有南海道经济实力雄厚!南海道攻虽不足,守则有余,如果让朝仓庆升成功整合了关西,获得喘息之机,现在还很脆弱的关东无论如何挡不住。不能给南海道安心种田的时间! 所以,聂清风亲率精锐,一路压到南海道与北陆道边境,主要目的就是逼迫朝仓家把注意力从经济建设转移到军事斗争上来。为此不惜想出了先求亲后逼婚的办法。 朝仓庆升只有朝仓雪一个女儿,自视为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聂清风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怎么着,找茬是不是? 老子就是要找茬,就是要蹬鼻子上脸骑脖子拉屎!趁你现在军事实力不如我,打乱你的发展步调。 跟找茬的人有什么道理好讲?除非你把他打服气了。要说打架?聂清风笑了。 就南海军那个糟糕表现,当初老子手下只有区区一町都搞得你没脾气,现在有强军在手,怕你不来! 有人提出,朝仓庆升不是那么容易跟着我们步调走的,万一他真的答应嫁女怎么办? 聂清风大笑,他要嫁就嫁?哪有那么容易! 生辰八字合不合?彩礼给多少?婚礼在哪举行?仪式咋安排? 有一项不合老子心意,立马发飙给你看! 朝仓庆升,你是商战高手,但你一准没听说过啥叫丈母娘经济,这回咱反过来,玩一把姑爷经济吧——话说回来,想让老子叫你丈母爷?门儿都没有! 但是,包括张长云都没想到,朝仓庆升怂了!彻彻底底地怂了!干脆利落地怂了! 一辆马车,数十护卫,连同带队的朝仓家老六一共五十来人,悄没声息把人塞过来了!真是悄悄的进去打枪的不要。 老货,你的节操呢? 张长云在忍笑,聂清风的脸黑得像锅底。 “张先生,此事一直是你在谋划,难道,不打算给本王一个说法么?” 张长云呵呵笑着摇摇头:“平白得一佳偶,除了您要屈尊称朝仓庆升一声丈人外,我北海有什么损失?这是好事,还要什么说法?”笑罢,他脸色一肃,正色道,“主公,我不信朝仓庆升会如此行事,南海道内部很可能已生变乱!” “变乱是指……” “南海道那边,最大的变数是朝仓步勇。一月之内攻破山南道,匪夷所思。虽然不知这力量从何而来,但,无德行而有大力者,必恣睢以逞其意。” “你是说,现在南海道实际掌权者已经换成了朝仓步勇?” “极有可能。臣以为,公主出嫁是国之大事,绝不可能静悄悄好似私奔一般。朝仓步勇如此行事,意在断绝主公挑衅的可能性,好放开手脚整合关西。” 一旁的楯冈一铁冷笑一声:“整合关西?有那么容易吗?先说朝仓家内部。他排行第五,朝仓庆升指定老大朝仓步仁暂代家主,他反而鸠占鹊巢。我就不信,他的那些兄弟会乖乖听话!再说外部,除了南海道,关西还剩西海、山北两道,西海道是南海道盟友,但朝仓步勇如此嚣张,盟友会怎么想?一旦他整合关西,西海道往哪里摆?我看,这两道的盟友关系也岌岌可危了!” 说句不好听的,朝仓步勇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作死,除了断送他手中的大好局面外没有任何作用。照这个样子下去,不用聂清风动手,他自己就把南海道给玩死了。 这么简单的事实,他自己会不明白? 聂清风一点也轻松不起来。虽然对迎华馆废墟的搜查一无所获,但直觉告诉他,鬼冢森与朝仓步勇很有可能合而为一了。右翼分子的行事风格他太了解了,鼠目寸光,简单粗暴,不计后果! 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那么反过来,覆灭之前的敌人,是最疯狂,最危险的! 我是应该静观以待时机,还是现在果断出击,斩首剜心,一举铲除这颗毒瘤呢? “其实,我们还有一个方案,”张长云道,“主公在关西一无根基二无恩义,就算打败了南海道,收拾起来也是麻烦,不如让这个朝仓步勇做马前卒,先把关西趟一遍。等他搞到天怒人怨,我们再出手收拾局面。” 楯冈一铁有些不满:“坐视百姓受苦,无乃不可乎?” 张长云摇头:“观朝仓步勇行事,多是直接擒杀主将,正面摧破敌军。百姓受祸反而。时至今日,关西各藩上层,哪一个不是枝蔓丛生,勾心斗角?先叫这把邪火烧上一遍,未必不是百姓之福。” “隔岸观火固然是好,万一养虎遗患,对手做大,该如何是好?” 张长云笑道:“无妨。我看这位朝仓步勇自信得很,不要人帮,不要人扶,这已经不是马上治天下了,而是单人独骑治天下!猛则猛矣,要说大,”他呵呵笑着摇摇头,“我看哪,他大不到哪里去。主公,楯冈将军,你们猜,下一步,朝仓步勇会拿谁开刀?” 楯冈一铁不假思索:“那还用说?当然是山北道藤野隆义。” “可我听说,朝仓步勇似乎有意迎娶藤野隆义之女,以联姻的方式入主山北道?” 楯冈一铁冷笑:“他放出来的烟幕而已!做人家女婿去换,哪有攥在自己手心里稳当?既然荒木大人挡不住他的攻势,藤野大人也未必撑得住!到时候,借联姻为饵,突然袭击,一举攻破山北道!” “主公的意思呢?” 聂清风微微颔首:“我也这样想。西海道武田兵部是朝仓庆升多年的盟友,总不能拿着盟友开刀吧?想来想去,他也只有算计山北道一途了。怎么,张先生难道有什么别的想法?” 张长云摇头:“这朝仓步勇行事疯疯癫癫,纵然知道他的目标,如何做,却叫人费解。” “看来目前,也就只有静待时机一途了……” 聂清风一句话未说完,突然一名满头大汗的传令兵急匆匆跑来:“报!南海道细川先生急件!” 细川先生是细川纯,聂清风远征虾夷地前在南海道安插下来的高级间谍,时隔三年,他凭借自己的出色表现,从一个算命先生悄无声息地爬到了朝仓家老四朝仓步智高级幕僚的地位。 位子爬得越高,行事越得隐秘。像这种急件,如果不是天大的紧要事,他是不会冒着暴露的危险匆匆忙忙发出来的。 聂清风接过,展开,只看一眼,腾的跳起来。 “怎么了?”见聂清风一副震惊的模样,两人忍不住问。 “朝仓步勇弑父杀兄,自立为南海道之主!” 晴天霹雳!那两个人一起傻了! “报!南海道细川先生急件!” 又一封?聂清风没多想,高声道:“念!” “朝仓步勇突击西海道,杀武田兵部,西海道军政大权,落入朝仓步勇之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五十九章 婚事 7 “疯狗!” 看完密报,所有人心中都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聂清风不但没有发怒,反而笑了笑:“各位,看来这朝仓步勇,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呢。人一旦从某种低成本行为中得利,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重复。习惯铤而走险的赌徒心理,出现在对手身上,不是坏事。” “主公!”楯冈一铁急了,高声叫道,“这家伙连盟友都不放过,穷凶极恶,我们应当主持正义,为天下除此恶魔!荒木雄彦、武田兵部都是关西剑豪,出色的武人,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害,可见这个恶魔是极其危险的对手,除了主公,或许天下再无人能制了。” 张长云沉声道:“楯冈将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手虚实如何,我等还不清楚;主公实力尚未恢复,贸然出战,不妥。” 聂清风没有急着回应两人,手指轻轻叩叩桌面:“西海道是南海道的传统盟友,我们都认为,朝仓步勇会一边维持与西海道的关系,一边吃掉山北道,没想到,他竟然先把盟友收拾了。” 张长云道:“其实此事并不复杂。西海道强,山北道弱,当初攻灭山南道时,西海道仅仅遣使祝贺,西海道武田兵部对朝仓步勇这种一月间攻灭一道的力量忌惮的很,双方罅隙已生。朝仓步勇知道山北道早晚是口中食,与其留给西海道准备和反应的时间,还不如先突然袭击吞掉西海道,再回头对付山北道。看来,这次他又赌赢了。” 楯冈一铁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不错!看看朝仓步勇的手法,都是直扑首府,旬日之内,斩杀敌方大将,让对手群龙无首,陷入混乱。剩下的就是各个击破了。” “闪电战加斩首行动,在封建时代,效果异乎寻常的好呢。果然,作为一个铁杆的右翼分子,念念不忘地就是恢复当年的所谓的荣光啊,连战术都如出一辙。先稳定内部,再干掉动摇的盟友,避免陷入当年两线作战、最终被围殴致死的结局。鬼冢森啊,你比你当年的前辈,聪明了不少,也狠辣了不少。” 张长云和楯冈一铁面面相觑,刚才聂清风这一段话,除了一个“闪电战”多少能听懂一点,其余什么“右翼”、“两线作战”什么的,一概不懂,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好在聂清风没有让他们等太久,抬头道:“两位,若是我北海遭遇此战法,该如何应对?” 张长云先道:“我北海地域广大,只要有了防备,朝仓步勇没那么容易找到并斩杀我军首脑。兵贵神速,一旦突击不成,必然损兵折将。能跟随朝仓步勇一起突击的,必是锐士,来一批,损一批,朝仓步勇消耗不起。” “但是西海道、山南道,也不是国。现在山南道臣服,西海道被讨平,也是早晚的事。” 楯冈一铁道:“彼国虽非国,消息传递却不如我北海便捷。我北海有渊先生开发的远程通讯法阵,在北海境内消息瞬息传遍千里,朝仓步勇或许会攻击一处得手,但绝不会有攻击第二处的机会!” 封建时代的信息传递方式十分落后,无非是信鸽狼烟那一套,中枢突然被摧毁,各地不知具体情况,各自为战,只有被各个击破。这也是朝仓步勇得手的重要原因。如果他敢行险去攻北海国,分分钟教他做人。 不过,北陆、东山、东海这三道或许有点麻烦了。刚刚括入囊中的地盘,少不了又要被折腾一回。发展速度会大大拖后吧? 聂清风微微颔首,道:“那么,我军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楯冈一铁道:“最稳妥的,莫过于退回北海,朝仓步勇如此疯狂,吞掉西海、山北两道后,必然会向主公挑战。我们可在北海以逸待劳。但是——” 聂清风笑道:“但是如此一来,就成了我们怕他,且失天下人望,对不对?” 楯冈一铁无奈地点点头。 “本王哪里也不去,就在这等着,我要看一看,朝仓步勇到底有没有胆子来踹我的大营。” 张长云道:“这样一来,主公就得在大营中坐等了。也只有您能与朝仓步勇正面一较短长。不过,我们并非无事可做。朝仓步勇如此暴虐,必然四处树敌,我等大有可为啊。还有,现在,朝仓步勇只剩下一个可以突袭的目标了——山北道藤野隆义!” “藤野隆义本王不熟,但他的兄弟藤野隆信,当初在护国忠王山时与我等有一面之缘,还携手对抗过净心宗,算是有些交情,若是顶不住朝仓步勇,本王倒不介意帮他一帮。” “帮?主公,我军只有五千,倘若分兵,一旦被各个击破……” 聂清风大笑:“张先生勿忧,本王自己去帮他。” 张长云大惊:“主公不可!” 聂清风笑笑:“知道,知道,元力尚未恢复么,说说而已。在元力恢复之前,就在这里按兵不动吧!好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一走,大帐里变得空荡荡的。聂清风缓缓起身,在大帐里来回踱步。 现在所有的常规手段,都已无效,只能消极坐等了么? 我不甘心! “主公。” 怯生生的声音响起。不用回头,聂清风就知道,近藤香来了。 近藤香是与楯冈一铁一起从迎华馆出来的老人,广目军初建时,聂清风委以文书之职。从那之后,两人虽然时常见面,但说话的机会极少。 数年磨练,近藤香从原先那个胆怕事的侍女逐渐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北海能吏,在人前是一副干练果断的形象,骨子里却还是那个温柔娇怯的女孩。 “近藤姑娘,朝仓姐安置得怎么样了?” “遵照主公吩咐,已经妥为安置。” “朝仓步勇招呼也不打一个,把人送来,无礼之至。他可以无理,我不能无耻。在解决朝仓家之前,我不能见朝仓姐,你多陪陪她,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是。主公还有什么吩咐吗?” 聂清风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这些年来,辛苦你啦。” “啊,没,没什么,”突然听到主公这样讲,近藤香有点手足无措,“那个,那个,我已经很好了,很好了。主公辛苦。” “你弟弟怎么样?回南海道了?” 近藤香点点头:“对不起,主公,他还是……” “我知道,没关系。他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像他一样的倭人,数不胜数,不,有些甚至连他的境界都达不到,还是一派懵懂混沌。我希望,他们能快些醒来,要不然,真的会被时代抛弃了。” “时、时代是?” “没什么。慢慢来吧,”聂清风轻叹一声,“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好多人,来了有走,还好,还有你和一铁在,提醒我,这三年,不是一场梦。谢谢你们,陪我做这场梦。我在想,有什么可以补偿你们?” “不不不,”近藤香赶紧摇手,“能呆在主公身边,我们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幸运!没有,没有别的想法了——主公,有件事,嗯……” “什么?” “您,可不可以,嗯,对朝仓姐好一点?” 聂清风愕然,旋即哈地一笑:“我以为什么事呢,不是委托你安置她了吗?” “可是,她很可怜啊……” “比她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凭什么要单独对她好一点?” “那个,您不是,向她……” 聂清风摇头:“这种政治婚姻,不过是换取利益的工具,她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从我内心来说,她确实值得同情,但要说两情相悦,哈,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停了一停,聂清风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自己都觉得莫名奇妙的话来:“她还不如你呢!” 一句话出口,聂清风就想抽自己嘴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赶紧站起来道:“你别在意,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唔?” 近藤香芊芊素手轻轻压住他的嘴唇:“我知道,我知道的……我知道。”她的眼泪流下来了。 聂清风轻轻上前,环拥着她:“对不起,我……” 近藤香闭上眼睛,享受地伏在他怀里,片刻,轻轻从他的怀抱中挣扎出来,一边流泪,一边摇头微笑:“真想一直呆下去呢,没关系,没关系,已经很好了,很好了。谢谢,谢谢您!” 聂清风略带遗憾地望着她。 就这样吧,在这个血与火的时代里,那点擦肩而过的情愫,就让它化作永久的回忆,埋藏于心底吧! “近藤姑娘,我,刚才那件事,我,还是不能答应。” 近藤香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因为,我要去找另外一个女孩,一个同样等着我去拯救的女孩。能不能活着回来,都很难说,所以,我不能给朝仓姐任何承诺。” “您,你是要……” 聂清风悄悄地“嘘”了一下,微笑道:“请务必对别人保密。我从来没有失手过,对不对?现在,北海国已经强大起来了,即使没有我,也能正常运作,就让我,率性而为一回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章 婚事 8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要不了十天半月就回来。家里早已安排妥当,前线这五千人,张先生,就拜托你了。——聂清风。” 当张长云哭笑不得地拿着假条一声三叹气时,聂清风已经出了大营,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孤身一人上路了。他此行的目的,是山北道的首府信武城。 要想跟上疯子的行事节奏,必须先得理解疯子。 朝仓步勇行事如此简单粗暴,可供他选择的对手要么是自己,要么是山北道大名藤野隆义。朝仓步勇的算盘,无非是用最快的速度统一关西,然后和自己决战。 这几天,聂清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朝仓步勇为什么不直接向自己挑战,干掉自己这个最大的威胁呢?答案有二,一是他没有必胜把握,害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与鬼冢森这个老牌倭人右翼合而为一的话,思想和行为必然会受到影响,鬼冢森可是在地下和自己一样沉睡了六千三百万年,很清楚实力受损的后果,行事急切的他不可能冒这种风险。第二,无论哪个时代,倭人右翼的狼子野心都昭然若揭,不外乎让倭国取回正常国家地位,重归强国之列,然后建立所谓的“万世一系”帝国。因此,朝仓步勇要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天下无敌,他必须完成,或者说至少在形式上完成和洲的统一。 “朝仓步勇,你是最后一只拦路虎。干掉你,不管是武力统一还是和平统一,都只是时间问题。现在你满脑子都是我在一边打哆嗦一边祈求上天快点把元力还回来,可惜,你以为只有你会发疯?这回,老子陪你一起玩!” 聂清风出军营后,沿大路先向西进发,穿过黑海森,进入南海道望路町,望路町已经是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显得惶惶不可终日。在朝仓庆升的统治下,南海道实力获得了飞跃,在各藩中的地位明显提高,他本人也有比较高的威望。朝仓步勇篡位,朝仓庆升、长子朝仓步仁、次子朝仓步义、四子朝仓步智被杀,三子朝仓步礼被囚禁,各自派系的办事官员或死或逃,余者人心惶惶,南海道秩序大乱。富锦町原是朝仓庆升倾力打造的物资存贮基地,实行半军事化管理,现在居然出现了白昼当道打劫无人问的情形,叫聂清风好生感慨。 一片混乱中,聂清风十分淡定,收拾了几个不开眼的毛贼,简单休整一日,出富锦町,折向西北。奔驰两日后,抵达山北道境内。 山北道一片平静,边境守备队没有异常调动的迹象。看起来,朝仓步勇尚未动手——也可能是已经动手但消息没有传递过来。遇到盘查,聂清风只说自己是名为青冈的野武士,来找藤野隆义比剑的。守备不疑有他,放行。 关西原有两大剑豪,分别是山南道荒木雄彦与山北道藤野隆义。两人颇有不同,荒木雄彦自成为大名以来,一直秉承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理念,极少与人动手比剑;藤野隆义不同,常与外来武士比试,未尝一败。战败者能入他法眼的,多半留在了藤野家,成了家臣。 现在,荒木雄彦已然陨落,藤野隆义硕果仅存。他能顶住朝仓步勇的压力吗? 一路行来,聂清风暗暗摇头。百姓大多面有菜色,除了少数几座要塞,大多数地区贫穷而落后,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抛荒的田地。看来。与南海道的连年相持,已经把山北道逼到了极限,财源、兵源都濒临枯竭。纵然手中握有强悍的胜武军,也难以为继了。就算没有朝仓步勇逼宫,也会在两年、最多三年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聂清风一边留心观察山北道的情形,一边暗暗关注朝仓步勇的行踪,但一无所获,朝仓步勇似乎尚未到达山北道。他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达山北道首府信武城,异常的情况,发生了! 城门大开,无人守门! 聂清风心里咯噔一下。他是从东往西来的,如果朝仓步勇收拾掉了西海道,最便捷的路线是从西往东,两人正好在信武城会面,难道这时候,朝仓步勇已经拿下了信武城? 他暗暗焦急起来,催马前行。 刚刚走到城门口,呼的一声,城头坠下一个人来! 子弹时间开启!危机管理开启! 时间慢得几乎静止,那人的身体散发着几乎微不可察的淡绿色光芒——这说明对方有敌意,但对自己造成的危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聂清风打量着身体几乎静止在空中的对手。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遍体鳞伤,腰间刀鞘是空的,一双眼睛紧紧闭着,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 他是被人打成重伤,然后脖子上拴上绳子从城楼上扔下来的! 要是不出手,光下落的重力势能就足以让绳索拽断他的颈椎! 聂清风跳下马,抬手挥刀,被割破的空气尖啸着,形成一道锐利的锋刃,将年轻人脖子上的绳索一划两段;然后他从容跃起,在空中托住年轻人的腰,解除了子弹时间。 城头响起微微惊呼,聂清风在挥刀斩出风刃切割绳索的同时跳起接人,这一下身形兔起鹘落,利索至极。 被救的年轻人面色苍白:“谢,谢谢!中川保利,谢过救命之恩!” 聂清风一摆手:“好说,是谁打伤了你,还把你从上面抛下来?” 一语未了,子弹时间和危机管理再次发动! 一段足有两人合抱的、五米多长的巨大滚木挟风雷之声,呼啸而落! 聂清风想抽刀对空斩击,将木头劈开,但临时改变了主意,单手扶着中川保利,将身子扭一扭,从巨木边缘抽身闪过。 咚的一声巨响,半截巨木楔入地下! 好力量!聂清风暗暗赞叹一声。信武城算是这个时代和洲非常坚固的城防了,其他地方无非是天守阁加几条街道,再配上一圈木头围墙,而信武城却有完整的外墙与城楼。尽管如此,也它的绝对高度也还不到十米。这个高度,不可能一半木头都砸入地下,再配合它的速度来看,必然是上面有人把木头用力掷了下来! 一阵怪里怪气的笑声响起:“有意思,这野武士,有两下子,来和爷爷较量较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一章 婚事 9 轰隆一声,一头猩猩从将近十米的高度跳下来!一大团烟雾腾起,遮盖了聂清风的视线。 烟雾散去,对手露出全貌:身高将近三米,全身披着又粗又长刚扎黑毛,后肢粗短,前肢粗大,几乎与身等长,一双沾满血的巨拳在石板地面上神经质地捣来捣去。看起来像一只长了颗人脑袋的巨大猩猩。这人脑袋极,被肩部膨胀如肉瘤一般的肌肉扁扁地夹在两块膨大如屏风的肩胛骨当中,想看清他的脸都有些困难。 聂清风把身负重伤的中川保利放在身后,双手抱胸,倨傲地抬起下巴:“你是什么东西?” 猩猩人嘿嘿怪笑:“爷爷是朝仓步勇大人的手下史野志奥,这里的对手,太脆了,太脆了!你心点,爷爷的力气,天下第一!” 聂清风冷笑:“你倒好心。” 史野志奥嘿嘿笑道:“怕你死得太快,爷爷不过瘾哪。看你身手不错,叫什么名字?” 聂清风撇撇嘴:“野武士青冈。”说罢,朝对方勾勾手指,“来,来,来!” “你没有元力。也敢这样嚣张?” 聂清风哦了一声:“原来,朝仓步勇造出来的手下,是可以感知对手有没有元力的。” 史野志奥咆哮一声,挥拳扑上,轰的一拳把聂清风站的位置砸了一个数尺深的大坑出来,碎石泥土四下横飞! 史野志奥一拳击出,拳底不见人,他鼻息咻咻,四处搜索聂清风的位置。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史野志奥不回头,猛地一拧腰,巨大的拳头如同一块拴在铁链上的石头磨盘,呜的荡了一个大圆,朝背后抡砸过去! 这一拳速度极快,用力极大,把他自己都带得闪了个趔趄,短腿噔噔噔紧迈三步,稳住身形,拳头没有触感——又打空了! “老鼠!跳蚤!可敢跟我正面一战?” 被放在安全区域的中川保利暗暗心惊。这位叫青冈的野武士身法之快,难以想象!刚才那种快拳重拳,只要擦着碰着,立成齑粉!自己手下有好几十名忠勇武士都死在这样的拳头之下,被活活砸成一滩肉泥! “青冈君,敌人力大,不能硬顶!必须发挥身法的优势,消耗他的体力!” 中川保利现在受伤很严重,几乎无法讲话,只能眼睁睁看着聂清风与史野志奥周旋,干着急。巨拳呼啸落下的时候,他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但聂清风好似一片流水中的树叶,即将撞上岩石的一刹那,总能恰到好处的侧身闪避,与死神擦肩而过。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侥幸,三次四次呢?当看到聂清风如同穿花的蝴蝶一般在幢幢拳影中自如穿梭时,中川保利的嘴巴再也闭不上了! 这这这,这是何等的身法!简直是鬼魅幽魂!这已经不是闪躲了,是在戏弄对手! 突然间,聂清风眼中厉芒一闪!身形忽停! 刚刚适应聂清风闪躲节奏,算好了提前量,准备将聂清风一拳击毙的史野志奥全力一击打空了! 中川保利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对中下级武士来说,力量与身法是相辅相成的,只有肌肉达到一定强度,才能承受高速运动带来的冲击,但对于高级别的武士来说,二者就很难兼得,强悍而发达的肌肉会成为提高速度的桎梏,而片面追求高速度的结果就是不得不牺牲一部分力量,除非达到荒木雄彦或藤野隆义这样剑豪的级别,才能再次实现二者的浑然一体。 一般情况下,肌肉越发达,力量越强大,抗击打能力也会比较强,只要不是水平差得太多被别人一击打倒,总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追求速度的武士可能看起来占尽上风,但因为力量稍逊一筹,又不敢与对手正面硬碰,只要被抓住一次失误,就败局已定。 青冈君,心! 聂清风的身形闪了一闪,步跳跃,这次他的动作并不快,运动轨迹连中川保利都看得出来,他闪开了史野志奥气势汹汹的一拳,直接逼近对方的胸口。 陷阱! 中川保利还没来得及喊,史野志奥巨大的左掌当头拍下!一掌把聂清风连同他脚下的地面拍得粉碎! “嘿——唔?” 史野志奥刚刚笑了半声,一只拳头就在眼前变得越来越大! 聂清风闪过了他的右直拳,避开了他自以为必中的左掌拍击,轻轻跳起,右拳从容不迫地拉成一张弓,猛然轰出! 就连远在一旁观战的中川保利,都能听到那一声鼻梁骨粉碎的咔嚓声! 史野志奥那张又扁又瘪的瘿瘤脸被聂清风一拳打进肩胛骨!整个身体被打得后仰过去,两条短腿无力地踢腾两下,轰然倒地! 中川保利欢喜地几乎跳起来! 这样巨大的身体,倒地竟然没有掀起多少烟尘,可见只有自身的重量落地,那么这一拳的力量到哪里去了?毫无疑问,全部,全部由这家伙的身体接收了!青冈君,高手!或许,能赢,能赢的! 史野志奥发出一声狂暴的咆哮!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从嗓子里,倒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他猛地翻了个身,单手抓起方才嵌入地下半截的巨木,用力一抽,呼的把那根五米长、两米多粗的守城用滚木拔了出来! 轰轰轰轰! 如同顽性大发的孩童扯着枕头乱打,巨木雨点般落下,如同阵阵狂雷砸在地面上!而聂清风却如一缕微风,任你雷电如何狂暴,我无形无质,把握不住,拿捏不着,白驹过隙,影迹不留! “嗷嗷嗷嗷!” 狂性大发的史野志奥双手将巨木高举过头,狠狠砸下! 轰的一声巨响,烟尘斗乱! 烟雾散去,聂清风站在巨木下面,单臂稳稳托着砸下的巨木,面上露出嘲讽的微笑。 “障眼法?”中川保利刚刚泛起这个疑问,就自己打消了,聂清风脚下的地面,只有灰尘被强大的冲击力吹飞,完全没有破碎! “天神啊,天神啊……”中川保利喃喃道。 地面未碎,那就是说,巨木砸下的全部冲击力,完全由青冈君的身体接受了!那可是重逾数千斤、足以让城门破碎的力量! 青冈君的身体,居然强悍如斯吗?人类的身体,真的可以修炼到这个地步吗? 看着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的史野志奥,聂清风嘴角浮上一抹残忍的冷笑! 托举巨木的右手立掌,在巨木一端轻轻一拍。 被牢牢捏在史野志奥掌中的巨木害疼似的,轻轻地向后一挫! 在城上城下无数人目光注视下与惊呼声里,随着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史野志奥的右臂,带着长长的白色骨茬和巨大的肩胛骨板,整个被从右肩上撕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二章 婚事 10 史野志奥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震得所有人脑袋嗡嗡作响!然后,狼狈地踉跄后退,去捡那条断落的右臂。 聂清风没有追击,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对手。 “崇尚力量没有错,但是,把力量当作唯一可以取胜的资本,满脑子弱肉强食,那就和野兽没有分别了。” 史野志奥捡起断落的右臂,贴上断裂的破口,两侧的伤口中同时探出无数条柔软的黑色触须,彼此纠缠绞合,转瞬间,一条手臂完好如初。 聂清风根本不为这强悍的再生能力所动,继续道:“单纯论起力量,当然是野兽更强,但从来没听说过,野兽也可以统治人类——要么,它们自己先变成人,学会像人一样行事。” “少废话!” 一只巨大的拳头直通通打过来! 聂清风不躲不闪,迎头而上,拳对拳,一拳打在对手的拳头上! 咔嚓一声脆响,史野志奥的尺骨挠骨一起从手腕中挑出来,上面还裹缠着数条血淋淋或赤色或粉色的肌肉和筋腱。 聂清风没有给他反应时间,右拳变掌叼住他手腕,左脚上步,左掌托住对方手肘,轻轻一托! 喀喇一响! 史野志奥粗壮如桶的手臂,就在这一托之下,从手肘处反折了一百八十度! 聂清风飞起一脚,正中他胸口,庞大的身躯抵挡不住磅礴的伟力,如同在暴风中被连根拔起的枯树,倒飞出十几米远,拖着从口中喷出的、足有丈余长的血箭,重重落地! “力量天下第一?嗤!”聂清风冷笑,“大言不惭!就算是,又如何?百十斤豆腐从高楼上砸下,力量也不,可是只要一把刀,就能轻松切割开来!”他嘿嘿笑道:“朝仓步勇把你改造得不错么,可惜,就像你说的,太脆啦,太脆啦——”见史野志奥艰难地爬起来,聂清风邪邪一笑:“再生得怎么样了?别这么容易死啊,我才刚开始过瘾呢。” 一旁观战的中川保利已经激动得快抽了。嘴巴张得老大,全身打摆子似的哆嗦个不停,脑子里有个人在狂吼:“牛!牛!牛!” “嗷!” 史野志奥四肢着地,真如一头猩猩般狂奔而来!佝偻下身子,尽可能地缩自己的被击面。 聂清风身影一闪,消失了。 在哪? 怀中! 聂清风闪过了对方双臂的砸击,直接冲到对方胸口! 史野志奥立刻绷紧胸口肌肉,全身乌黑的毛发一瞬间全竖了起来,从猩猩变成了一只半立的巨大黑色刺猬! 预料中的强力打击没有传来,聂清风双手轻轻按住对方胸膛,劲道一吐:“走!” 刷的一声,史野志奥的身体被柔和而强韧的力道推得平平飞起! 聂清风鬼魅般在他背后出现!抡圆了右臂,好似用一根混铁棒去抽击一只劈面飞来的皮球! 中川保利不忍看,一侧头,只听喀喇一声大响,嗷的一声惨叫,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扑通声。 烟尘腾起又散去,中川保利回过头,看到史野志奥正仰面倒在地上,高一声低一声喘息,长一声短一声喘气。 他的身形极其古怪,肩和脚跟着地,明明是仰卧,屁股却怪异地离开地面,腹部朝天挺起,整个身体好似一块中部被蘸了水,两头折弯而未断的酥饼——聂清风刚才的拦臂一击粉碎了他的腰椎和骨盆。 聂清风拍拍手上的灰尘:“再生啊。你不是能再生么?不是连断裂的胳膊都可以接好的吗?怎么不灵了?” 史野志奥无力回应,只是哼哼不已。 聂清风怜悯地走过去,踢踢他的肩膀:“你和你的主子,以为得到了一点盗窃来的技术,就可以在这个时代称王称霸?再生是一种有用又无用的能力,看起来你成了一个不惧刀枪的超人,其实是变成了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再说,再生需要付出代价——身体开始不听话了,对不对?” 史野志奥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他低声嘶吼道:“这是什么妖法?” “你自作自受而已。再生的原理无非是加速新陈代谢,细胞新陈代谢需要能量,既然你没有从外界获取,那就只能消耗自身的存储。再生次数越多,身体就越脆弱,越不稳定。一旦超过了再生恢复的极限,你的身体,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你不会真以为,世上有可以无视伤害的人存在?” 聂清风怜悯地摇摇头:“连自己力量的来源是什么都不知道,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敢妄言强大?即便我不出手,早晚也会如野兽一般死去。你如果以后不要再战斗,或许,还能以这种怪物的形态勉强活下去。” 说完,聂清风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向一旁的中川保利走去。 “吼……吼……吼!”史野志奥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跟在聂清风后面,抡起一拳朝他头顶砸去! 聂清风连躲都没躲。 巨大的拳头在空中开始变向,偏过聂清风的头颅,偏过他的肩膀,轰然落地,右臂再一次与身体分离。 “什、什么?” 史野志奥难以置信地看着右肩的裂口,这一次,黑色的触须变成了又细又软的白色,看起来像一片刚刚发出来的豆芽,煞是可笑! “不可能,不可能!” 他歇斯底里地吼道,捡起那条右臂,徒劳地朝右肩上对接,然而,一点用也没有!更可怕的是,连对了三次,不但右臂没有接上,左臂也断裂落地了! 左腿、右腿,皮肤、毛发,所有体表的部分,争先恐后地脱离! “不……”一个“不”字只喊了一半,下颔脱落,声带破裂,这半个不字,成为了史野志奥留在人间最后的声音。 解体。 庞大的身躯,彻彻底底地解体了,分解成了一堆血肉脂肪。 聂清风不理背后的烂肉,径直扶起中川保利:“真是抱歉,我侧重于战斗,恢复的事情,不知信武城中有没有阴阳师?” “呃,那个,或许,还有……青冈君!”中川保利挣扎着推开聂清风,扑通一下跪倒,“请救救藤野大人,救救信武城吧,拜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三章 婚事 11 信武城,人间地狱。 从城门进去,正对聂清风的是隆武大道,直通天守阁的主干道。道路两侧立满了削尖的木桩,每根木桩上,都插着一具尸首,木桩从腹部刺入,从后颈穿出。所有敢于反抗者,一个不少地插在上面,仿佛两排黑红双色交织路灯,静静地迎接聂清风到来。 臭气扑鼻,一群群乌鸦拍打着双翼,带着不祥的死亡气息,盘旋在木桩顶,啄食着腐肉。 脚下的路是黑色,那是层层鲜血干涸后的颜色。无数的蝇子嗡嗡营营地打转,疯狂地享用着血肉盛宴。 静悄悄的,家家闭户,人人缩首,不敢说,不敢动,连开一下窗也不敢。街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活人。 聂清风看看面前的黄泉路景,叹道:“朝仓步勇果然出手不凡,各地一片祥和,国都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法炮制,短时间内,征服一道、甚至整个关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几时来的?” 现在,中川保利对这位叫青冈的野武士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他的任何问题,都是有问必答。听到他发问,赶紧道:“三日前!” “你说是藤野隆义让你走密道逃出来?” “是,本来想带诗织姐一起逃出来,谁知道,”中川保利苦笑道,“朝仓步勇手下的魔军,居然可以看穿墙壁和泥土!没办法,只好又退回天守阁去。我和几个弟兄断后,然后……幸亏遇到您。” “魔军?”聂清风冷笑一声,“当初是谁给他戴上大日如来下凡的帽子?” 中川保利愤愤道:“日高宗的那群和尚,颠倒黑白,人妖混淆!我家主公早想收拾他们,可惜太迟了!看看朝仓步勇做的这些事情吧!如果真有仙佛下凡,我宁愿相信北海王聂清风!这次我们如果能冲出去,本来也想去北陆道求救的,听说北海军就驻扎在那里。青冈君,如果能救出藤野大人,我们一起去投奔北海王吧!他是个仁君,一定会帮助我们收复国都的!” 聂清风平静道:“先收拾掉朝仓步勇……不,先收拾掉眼前这家伙吧。” “什么?” 一语未了,聂清风猛地一拉中川保利,扑哧一声腐肉爆裂声,一团红绿斑斓的软泥状物事从木桩上一具尸首腹中喷出,正拍在两人方才站立过的地方,瞬间就把那里蚀了一个大洞。 “这,这是什么玩意!” 红绿软泥缓缓从洞中爬上地面,看起来,像是地洞慢慢嘬出来的一坨粘稠口水,恶心之至。 红绿软泥发出一阵怪笑:“嘿嘿嘿嘿……居然,还有活人,敢往回走?” 中川保利怒道:“你是什么东西!” 红绿软泥道:“老子是朝仓大人手下战将芳贺徹,老子的本事,可不是门口那头蛮牛能比的!” 聂清风嗤的一笑,对中川保利道:“朝仓步勇的手下,竟然成了这个鸟样?看门狗好歹还有个畜生的样子,眼前这家伙,简直是禽兽不如。中川君,你能想象吗?朝仓步勇高高在上,下面一群黏糊糊的鼻涕在向他山呼万岁,那场景,一定相当有趣!” 听聂清风说得有趣,中川保利也感觉到聂清风稳操胜券,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声未落,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起! 芳贺徹猛地扯成了一张透明的、带有红绿斑块的、极薄的巨大皮月莫,劈头盖脸的朝两人盖下! 中川保利眼前冷光一闪,接着衣领被人提起,身子腾云驾雾似的飞起,落地后又被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然后直直地摔出去! 聂清风在敌人压来的同时拔刀上迎,一刀将敌人扯成薄月莫的身体划了个大口子,提起中川保利从裂口中跳了出去,落地的同时转身发力,把中川保利远远地甩到了安全地带——他留在这里只能送死,说不定还会碍手碍脚。 聂清风低头看看手中刀,坚硬的高碳钢刀身一边嗤嗤的冒着白气一边迅速弯曲、溶解,最后只剩刀柄,他当啷扔掉无用的刀柄,冷笑道:“强酸体液?合成速度不慢么。细胞强度也相当不错。” 芳贺徹从地面上自行卷起,翻卷成一团,重新化作一滩烂泥,嘿嘿笑道:“朝仓大人赐予的伟力,岂是你这野武士能懂的?你的身手不错,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聂清风笑道:“老子是堂堂正正的人,岂能去做一条畜生不如的鼻涕虫?” 芳贺徹并不着恼,道:“能打赢门口那头蛮牛,看来你有两下子,你是来找藤野隆义比剑的吧?这厮已经是釜底游鱼,不值得追随。扬名立万的机会就在眼前,你若是能投奔朝仓大人,还怕没有声望?” 聂清风大笑:“老子把朝仓步勇宰了,声望不是更大么?” 芳贺徹声音变得阴森森的:“既然如此,别怪我下狠手了!” “哪个怕你?来啊。” “你等着!” “别让我等太久。” “马上就来,快了,快了。” 聂清风有点不耐烦:“你在那罗嗦什么呢?” “想死也不急在这一时嘛。我要把你包起来,一点点的溶掉!” 远处观战的中川保利有点奇怪,从刚才的攻击来看,这芳贺徹的功夫比门口那头猩猩确实厉害不少,为什么只是扯这些没用的废话?难道他在谋划着什么? 中川保利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神细看,这一看不得了!他发现,青冈的侧后方,两根木桩上的尸体正在以极慢的动作扭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腹而出。两具尸体的嘴巴都大张着,从嘴巴里,两根半透明的粗壮触须正缓缓摆动着,朝青冈背后袭去! “心背后!” 突如其来的喊声让聂清风一惊,猛回头,两条足有胳膊粗细的触须带着淡淡的红影,一上一下,呼啸抽来! 聂清风向后猛一折腰,腿发力跳,用一个背越式过杆的动作从两根触须中滑过! 身子还未完全落地,前方的芳贺徹已经团成一团,叽的一声,一股带着恶臭的绿色脓水好似离弦之箭,朝聂清风脸上喷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四章 婚事 12 聂清风猛一摆头,刀刃般锋利的绿色脓汁擦着脸庞掠过!哧的一声把路边一具尸首连同木桩斜斜地一斩为二!上半截高高飞起,下半截瞬间烂作黑水。 一滴血珠从聂清风脸上的细细伤口中滑落,不等滴到地上,伤口已经愈合,消失无踪。 芳贺徹笑道:“原来你也是个拥有再生能力的。和门口那只猩猩一样。你的血,味道不错么。” 聂清风哼一声道:“我的血有毒,你不怕肠穿肚烂,尽管喝下去!” 芳贺徹嘿嘿笑道:“我这副身体,百毒不侵,任你什么毒性,我也只当美酒!反过来说,我的毒,你扛得住吗?” 一个“吗”字刚刚落地,芳贺徹身子一团一展,重新变成半透明月莫,与方才不同,这次他越展越大,越展越大,色彩淡得几乎看不到了,身子似乎扩展到无限大,几乎铺满整条大道。 芳贺徹的声音从聂清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你这个野武士,挺有意思。没有元力,身手却如此敏捷,本来不想杀你,但你居然对朝仓大人不敬,只好干掉你了。” “把本体隐藏起来了么。”聂清风暗暗盘算,这一手确实不好对付,自己现在无法使用元力,只能用眼睛和耳朵来寻找敌人,另外,就算找到他,又该如何攻击呢?还有,这家伙的身体有毒,不能直接接触——真是棘手啊! 该死的,朝仓步勇这货绝对是跟鬼冢森合而为一了,要不然,不可能搞得这么有针对性!完全是冲着我的弱点来的啊! 聂清风想着,一侧身,闪过了从背后无声无息扑来透明粘液月莫扑击,紧接着向右侧一跳,避开了左侧木桩上尸体口中喷出的脓血,最后腾身跃起,单掌拍下,凌厉的掌风把在脚下突兀出现的一团红绿色软泥拍成一滩浆水。 “好功夫!真是好功夫!”芳贺徹忍不住赞道,“人说武艺高超者全身是眼,对手一举一动尽在掌握,看来一点不错。我自认为行动已经够隐密了,没想到,全都给你看穿了,厉害!” “你这家伙,似乎每一次攻击都是本体发出的,但是,每一次攻击,你所使用的都不是你的本体,有意思。” 芳贺徹笑道:“你终于发现了?你可以轻松地干掉我,但是,我可以立即复生。从你脚下的地面,从木桩上的尸体,从地上的残尸,甚至,从你脸上的伤口里。嘿嘿。” 聂清风抬起眉毛,惊讶地“喔”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何不动手?” “我想看看,没有元力的你,还有哪些本事——咦?” 聂清风突然双臂同时一振,两道锐利的劲风化作无形利刃,将大道两旁路灯般的挑尸桩如同割草一般全部削断! 芳贺徹的声音停了一停,再次响起:“纯靠力量居然能造成类似元力的伤害,真是不得了。不过呢,这样想打败我,还差一点。你以为我是藏身在那些尸体里面吗?那可不一定。接招!” 聂清风猛一跺脚,腾身跃起,避开了脚下喷起的墨绿色脓柱,右掌朝地面猛斩一掌,一道三米长,一米宽的裂口仿佛恶魔张开的巨口,横在布满黑褐色血块的地面上,他借着挥掌的反冲力,翻个跟头,稳稳落地。 “哎哟哎哟。” 片刻之后,芳贺徹倒吸冷气的声音传来:“这应变能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猜得真准。没错,我确实等在你的落点附近,如果不是身体够结实,就要被这一记裂空斩分尸啦。还好,还好。让你看看,我的新招吧!” 话音刚落,聂清风就感觉到了元力波动,他大吃一惊,这种身体形态的家伙,居然还可以调用元力? “别紧张,”芳贺徹慢悠悠道,“我本来就有元力,说起来,战斗方式还更倾向于阴阳师呢。变成现在这种形态后,我发现,真是好处多多。布设法阵时,别人就抓不住了,就算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布阵,敌人也只能干瞪眼,就像现在这样,对不对?” 聂清风沉着脸,感受着空气中传来的元力波动。 “这样的形态,虽然不好看,但是,功能却很强大,可以是摧枯拉朽的武士,可以是行踪诡秘的忍者,可以是毁天灭地的阴阳师。角色的转换,只要动动念头就可以了。甚至,就算受到伤害,也不至于把命丢掉。唯一限制自己的,就是思想——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把对手送去见阎王,我现在,就深感自己想象力的匮乏呢。” “听起来,你无所不能了?” “不不不,”芳贺徹谦虚道,“还差得很远,我充其量只能算是这条大道的神灵,再远一点,目前的我就无能为力了。但是,我还会变得更强。” 聂清风忍不住冷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有朝仓大人皓月当空,我这萤火自然不值一提。” “那就拿出虫手段来让我见识见识吧!” “马上来,请稍等。结界马上布设好了。” 以聂清风为圆心,身旁十米方圆的地面同时亮起乌光,八个赤红色的光点拉成一张血色之,把聂清风困在当中。 “预测一下,你会被我腰斩。” “斩”字一出,八条细细的血线好似八条突然蹿出的长蛇,从光点中射出,直朝聂清风扑来! 远处观战的中川保利想都没想,大叫一声:“跳!” 聂清风狠狠一顿脚,轰隆一声,地面塌陷,他微微蹲伏,八条血线刚好贴着后脑掠过。 血线一绞缠,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就在聂清风的头顶,化作一道自下而上冲天而起的血柱,直冲九霄! 中川保利冷汗直流,如果刚才青冈君听了自己的话,现在已经在血柱冲击之下尸骨无存了! 还没等他说一句表示歉意的话,八颗光点突然开始高速旋转!每一颗都甩出一条极细的黑色丝线,好似八颗长了尾巴的陀螺! 芳贺徹放声大笑:“我说过,你会被腰斩……咦?” 聂清风身形一闪,贴到一颗闪动的光点旁边,奋起一拳,狠狠朝光点砸去! 砰的一声大响,光点摇动! 第二拳,光点跳荡! 第三拳,光点闪了闪,熄灭了! 聂清风右手皮开肉绽,但是,芳贺徹凄厉的惨叫,同时响了起来! 结界崩溃!光点、黑线、血色一瞬间归于无形! 聂清风一个饿虎扑食,左臂如同一柄锋利的铁铲,轰隆隆直探入地下,五指一探一抓:“给老子滚出来!” 一头半米余长的、全身上下滴答脓血的鱿鱼状怪物,被聂清风从地下奄奄一息地提了出来! 中川保利傻眼了:“这、这……” “这就是我们的对手,芳贺徹!” 芳贺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无力:“你,你怎么,怎么做到……” “你可以是任何角色,但你却不具备任何角色的素养和水平!结界在释放完毕之前,只要遭到破坏,都会引发元力反噬!三段式攻击的结界?哼哼,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你根本,就不懂得,如何使用力量!” “果、果真,如此么?” 聂清风冷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其实,你也一样。” “什么?” 就在聂清风一愣神的工夫,哧的一声轻响,从芳贺徹头颅伤口中喷出一股极其腥臭的纯黑液体,正正浇在他脸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五章 婚事 13 聂清风爆发出一声惨叫!一挥手把芳贺徹摔出去! 剧烈的疼痛传来,黑色液体一接触皮肤就疯狂的侵蚀起角质层,然后渗入肌肉,经由血液迅速流遍全身,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往常的各种伤害都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至于毒素,连尸瘟病毒都无济于事,可这黑色液体却不同,十分顽固,顽固地拒绝被身体同化!不仅如此,还疯狂地胁迫着所有与它接触过的正常细胞变成与它同质的存在! “该死的,真疼啊!好像,好像一瞬间,全身上下都布满了癌细胞一样!这准是鬼冢森偷偷摸摸搞出来的不知什么玩意!” 他在忍受痛苦,芳贺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它的本体十分脆弱,强烈的元力反噬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再加上聂清风刚才那一抓一摔,几乎把他扯得四分五裂,现在,他也蜷缩成一团,痛苦地蠕动着。 “没用的,就算你再强悍,也抵挡不住身体从内部开始的崩溃!”芳贺徹强忍剧痛,咬牙切齿道,“我可以慢慢恢复,你却没有这个机会!你早晚,会全身生满恶瘤而死!” 聂清风开始逐渐适应了痛感,同样恶狠狠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刚才老子抓你那一把,也给你送了点礼物!” “我百毒不侵,什么毒,也不怕!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你的胳膊,已经开始冒泡了,不是吗?” 聂清风低头看看右前臂,皮肤开始诡异的膨胀,一串串大大或青紫或鲜红的恶瘤坏痈正在皮肤下迅速生成。 “超级癌细胞吗?如果换了普通人,早完蛋了,要是再加上传染性——如此的疯狂,还真是,跟鬼冢森这种疯子科学家一个德行啊!” 聂清风的右手已经被前臂上下坠的各种大大肿瘤完全遮盖,一点也看不见了,现在整条右臂,看起来,像右肩上长出来一长串五颜六色的葡萄,沉甸甸地朝地上坠。 “你的右手没治了!其他部分,也快了!” “不见得吧!”聂清风已经逐渐适应了疼痛,虽然疼的呲牙咧嘴,但好歹能咬着牙把话说利索了,“你没发现,老子只有一条胳膊出事?” 芳贺徹一怔,定睛细看,果然,聂清风的一条胳膊已经不成样子,但身体其余部分却完好无损。 “不、不可能!难道你能操控毒素?” 聂清风冷笑道:“毒素是死物,用这个词儿,不过是你混淆视听、迷惑对手的花招罢了。你的‘毒素’,其实是活物,有生命、有思想的活物!” 芳贺徹脸色剧变。 聂清风继续道:“换了别人,莫说想不明白,就算想明白,也命悬一线,回天乏力了。可惜,你遇到的是我。” “那又怎样!”芳贺徹恶狠狠道,“它已经记住了你的味道,就算你把右手砍下来,它一样可以在你身体的任何部位复生!” “为了追求力量,为了取胜,你不惜变成这副鬼样子,真是够疯狂。你用的招数,也是一样。其实,就两个字‘趋利’。我承认,你在我体内埋下的活毒相当厉害,我居然驱除不了,但是,给它找块流放之地,却不难!” 说着,聂清风挥起左掌,立掌一割,将右臂沿肩窝切下! 断落的右臂坠落尘埃,好似一串烂掉的葡萄摔在地上,浆水四溅! 聂清风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右肩中迅速生出新骨,然后覆肌、生筋、蒙皮——数息之间,一条完好的右臂赫然出现在眼前,只有右手指是诡异的黑灰色。 聂清风举起那根指:“趋利避害、欺软怕硬,芳贺徹,这东西,跟你,跟你的主子多像啊!跟倭国历史上那些野心家多像啊!结局,恐怕也是一样,只能蜷缩在一隅,做着称王称霸的美梦!” 说着,聂清风朝芳贺徹轻蔑地一举指。 无人应声,芳贺徹又不见了。他趁聂清风斩断右臂的时候,又一次潜入地下,快速恢复身体。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响起来:“凭你说破天去,杀不了我,也是白费!” 聂清风双手抱胸笑道:“果真如此么?这句话我原样奉还!” “我刚才说过,我的身体,百毒不侵!任何毒素,只要入了我身,都会变成我的一部分!” 聂清风道:“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如果不懂得力量的本源何在,就不该贸然使用。你的身体,真的百毒不侵?刚才我说过,刚才抓你的时候,我也送了你一份礼物,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发作了。”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你很快就会知道。芳贺徹,有一种无毒之毒,你一定没听说过。” “什么?” “朊。” “软?”芳贺徹大惑不解,“什么东西?” “构成你身体的主要成分之一,蛋白质。” “什么蛋白质!你少在这里说些无意义的废话!” “超越常人的力量,必须要超越常人的学识辅助,才能发挥威力。因为它是你身体的建筑材料之一,所以,它不会被认为是毒素。而且,正常情况下,它非常非常缓慢,或许要十年甚至更久才会发作。” 芳贺徹哈哈大笑:“十年?真亏你弄这多玄虚,有什么用!” 聂清风嘿嘿一笑:“既然你能把癌细胞改造得能够瞬间爆发,为什么我不能把朊毒自我复制和发作改成分钟?我们俩的力量本质相同,你会的,我都会。不,应该说,这世界是我创造的,如果我愿意,所有的能力,我都可以拥有——包括你不会的。” 芳贺徹笑得几乎背过气去,喘了好半天,才道:“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玩的笑话!哈哈,哈哈哈!” 聂清风也笑起来,笑完后,不经意地加了一句:“你的笑声在发抖啊,有感觉到吗?” “怎么可、可、可、能?可、能!可能?” 聂清风嘴角挂起一丝讥讽的笑容:“你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发抖啊。这是朊毒发作的第一步,震颤。” “你、你、你说、谎!” “如果你现在有腿、能走路,就会发现,你走路不稳,步履蹒跚,甚至迈步不知远近,举足不知深浅,芳贺徹!”聂清风突然大喝一声,“你现在,眼睛在不受控制地看着脚下,对不对?” 芳贺徹的声音充满恐惧:“你、你怎么知道?” 聂清风冷冷一笑:“我怎么会不知道?朊毒发作第二步,共济失调!” “你、你、胡、说!我是百毒不侵,天下无敌,原地成佛,无限复活,——活,活,嘿嘿,活……” 聂清风平静道:“语无伦次,举止怪异,渐成痴傻,癫狂而亡。我本以为,就算是被我改造过的朊毒,也要过个两三年才能走到这最后一步,没想到,呵呵,看来啊,朊毒非常喜欢你这样的身体呢。变形吧,逃避吧,只要你还有脑组织存在,朊毒会一直纠缠你,直到你最终化为尘土。” 前方不远处一块地面突然膨胀起来,像开了锅的水一样翻滚沸腾,大量元力因子开始无序聚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挣扎,试图放出最后一击,但最终,随着波的一声轻微爆裂响,元力因子呼啸散去,一切归于寂静,只有一段数拃长的如同死鱼腹般灰白色的、干硬的触须硬梆梆的戳露出来。 聂清风回头向中川保利一笑:“中川君,我元力未复,耽搁了不少时候,让你见笑了。我们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六章 婚事 14 “中川君,我这样的力量,你想要吗?” 聂清风一拳把扑过来的犬头人身怪物打翻,一脚踩碎它的头颅,接着黝黑的右手指一滴毒血滴下,将尸体腐化成了一堆翻滚冒泡的烂肉,眨眼间化作一滩血沫,浸透了地板。 中川保利摇头:“青冈大人,您的实力深不可测,近乎鬼神,我只是一介凡人,岂敢有染指之心。” 聂清风笑道:“你不用怕,我不是魔鬼,只是强而有力者,送你一点力量,不费什么力气,更不需要你出卖灵魂——要不要?” 中川保利沉默了一下,道:“多谢您的一番好意,但是,我自认为心智还不够强大,骤然获得力量,只怕凶多吉少。” 聂清风感叹:“藤野隆义手下,还是有不少聪明人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以弱势与南海道相持到现在了。年轻人,守好你的本分,将来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谢青冈大人。藤野大人看来已经退守到天守阁最高处了,我们赶快上去吧!您的身体,不要紧吧?” “芳贺徹的毒很猛烈,一直想从我这根指头里跑出来,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力量来压制它。” “那么,正面跟朝仓步勇对决的话……” “我只有三成胜算。不过,我对这个‘朝仓步勇’还算了解,并非全无希望。” “嗯……我觉得,是不是,先去救助城内其他的忠勇之士比较好?到时候,反客为主,设下埋伏,打朝仓步勇一个措手不及?” “很好的想法,但朝仓步勇不会给我们从容部署的时间,一旦藤野隆义被害,谁能有威望迅速召集起忠勇之士?再说,中川君,不是我瞧不起你们,只是你们和朝仓步勇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集合起来,只能是徒劳地送死。还不如化整为零潜伏,等待时机。” “多谢青冈大人指点!哦,前面右转就是二楼楼梯!” 一上二楼,聂清风愣了一下,整个二楼覆满了粗粗细细的触须和厚厚的粘液,墙壁也全盖着厚厚的肉质层,无数有名无名奇形怪状的脏器分布在墙面上,一跳一跳地抽搐。 聂清风叹道:“力量啊力量,本身并没有错,一旦落入疯狂的野心家手里,看看,这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 中川保利对眼前的景象的吃了一惊,但也就是一怔而已,他现在对眼前这位“青冈君”的力量已经有了近乎迷信般的崇拜,相信这些把戏根本难不倒他。于是带着几分轻松地答道:“不过,力量也可以用来造福——像您所做的,不就是锄奸扶弱的善事吗?” “那也不一定啊,中川君,你凭什么敢肯定,我做到天下无敌之后,不会变得像朝仓步勇一样呢?难道,只能靠我个人的品行来自我约束吗?” “呃,这个……” 聂清风把右指的黑血又滴了一滴下去,整个二楼几乎沸腾起来。他回头道:“我们先下去休息一下,一会再上来。” “哦,好!” 两人掉头下楼,聂清风继续刚才的话题:“本来,像我这样的力量,是不应该出现的。它太过于强大,以致于什么制度什么分权统统都是屁话,唯一对付方法是阻止任何人获得它!反过来说,它无论出现在谁的身上,都会把这个人变成天下公敌,你以为,我想要这样的力量吗?” 中川保利沉默片刻,道:“那,现在这种力量已经出现了,要怎么办呢?” 聂清风哈哈大笑:“那还用说?当然是再找一个类似的强者,让双方同归于尽!”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聂清风的心底无限悲哀。 这才是前世那个科技时代毁灭的真正原因! 人类自己打造了足以毁灭自己的先进技术,企图彻底消灭对手,奴役自然,解放自己,却为自己敲响了死亡的丧钟!而这一世,会因我的到来而改变吗? “走吧,中川君,我们上去!” 踩着已经彻底钙化的、硬邦邦好似指甲一般的肉质层,两人顺利地穿过二楼,直上最高层。 一拉开最后一间房间的门,里里外外的人一起惊呆了。 屋子很大,老熟人藤野隆信倒在屋角,蜷缩成团,看起来受了不轻的伤;另一旁还勉强维持坐姿的大名藤野隆义,嘴角挂着一缕鲜血,脸色乌青。 屋子正中是一个青年男子,满脸杀气,正用一只手扼着一个女孩雪白的脖颈,像提一只待宰的鸡一样把她提起来,女孩的衣服已经被扯碎了大半,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屋子里如此安静,拉门的声音大得刺耳,除了眼睛微闭的藤野隆义,那三个人一起朝这边看来,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呢。”聂清风笑笑,他看到了蜷缩在屋角的藤野隆信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与随之而来的狂喜,这家伙肯定认出我来了。那就好。 接着,他正正衣冠,咳嗽一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屋子中间一脸愕然的青年男子,以铿锵有力的语调,义正辞严道:“放开那个女孩!” “哈?哈,哈!你来了,你居然来了,你怎么可能会来!”自从聂清风进门,这男子就一直打量着他,语调先是难以置信,接着是惊疑,继而狂喜,“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别这么说,”聂清风撇撇嘴,“还是说你有多想让我死吧,刚才那种话,叫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也对哦!”男子摸摸头,哈哈大笑起来,“失礼了失礼了,这么多年不见,心神激荡之下,说了让聂君困扰的话呢,哈哈!” “聂君?”后面的中川保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这即是说——” “有眼无珠的傻瓜,站在你面前的,是北海王、和洲武雄聂清风!” 中川保利一屁股坐在地上。 聂清风朝对方点点手指:“先把女孩子放下再说话。” 男子利落地把女孩朝墙角一丢,好像随手抛弃一只果核,没有再朝那晶莹雪白的肌肤多看任何一眼。 聂清风看看一旁继续沉默不语的大名藤野隆义,再看看爬到藤野隆信脚边哀哀哭泣的少女,道:“这姑娘,是藤野隆义的女儿藤野诗织吧?你搞什么名堂?” 男子一摊手,耸耸肩:“家庭暴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聂清风微笑了一下:“是么,我的身份,已经很明确了,但是你,我是该叫鬼冢森,还是叫你朝仓步勇?” 男子摩挲了几下青虚虚的下巴,皱眉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也罢,先暂时叫朝仓步勇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 “你和这姑娘成亲了?” “差个仪式而已,还没有同房,我的丈人对我俩的婚事很不满,我很生气,于是呢,决定当着他的面先把同房这件事做了。结果,老丈人受不了这种刺激,自尽了,这真是相当遗憾的一件事。” “朝仓步勇,你还真是敢想敢做啊。” 朝仓步勇嘿嘿笑道:“说得不错,你要再晚来几分钟,就能看到活春宫啦——别以为你比我高尚多少!你是怎么逼迫朝仓庆升的?” 聂清风失笑:“你自己无耻就好了,别拖上我。” “想想你也值啦,一文钱彩礼都没花,就把我那南国之花的妹妹搞到手了,怎么样?滋味不错吧?” “行者无耻,受者无礼。我还是觉得先恋爱后结婚的路子比较好,人毕竟不是畜生啊。再说,这么简单就到手,不够刺激,这次我要来点刺激的。” “什么?” 聂清风一指躲在角落里全身发抖的少女:“我来抢你老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七章 终曲 1 听了聂清风这句话,朝仓步勇先是愕然,继而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继而摇摇头道:“聂清风,你入戏还真够深的,真把自己当作一个北地野人王了?你和我都一样,都是愿意为了理想而承受一切苦难的人,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证实,彼此的理想,能否在这个时代变成现实!在这个前提下,一切个人荣辱得失,都可以忽略不计,你的目的,是干掉我,阻碍我重建大日本帝国的宏伟计划,是不是?那就直来直去嘛,何必去考虑这个时代土人观感,去给自己披上合理合法的外衣呢?” 聂清风笑笑:“确实,戏演到这个份上,我们俩的戏份已经差不多了,该一起退场了,就让我们一起来演奏血与火的片尾曲吧!” 朝仓步勇有些惊讶:“你这么快就准备退场了?还没开打就认输,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输的是你不是我。别说你赢不了我,就算你侥幸胜了一招半式,也无济于事。” “你这莫名其妙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啊?” “落后文明打败先进文明,但却最终会被先进文明同化和征服,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欧洲封建君主们打败了拿破仑,却败给蒸汽机;清朝的康熙皇帝流放了连珠铳的发明者戴梓,他的后人却不得不放下身段跟着西洋人去学那些被称为‘奇技淫巧’的洋枪洋炮。” “你的意思是,你手下那批野人,也能用引领这个时代?也能称得上‘先进文明’?别开玩笑了!野人就是野人,华夏有个成语叫沐猴而冠,你说,讽刺的是猴子,还是给猴子穿衣打扮的人?” 聂清风笑笑道:“我到北地两年,算到现在的话,快三年了。这三年,北地的第一批野人,学会了汉语拼音,还会认会写千把个华文。这可是你看不起的野人,不是倭人,更不是华夏人。” 朝仓步勇愕然:“是么?你的思路还真是古怪,不赶紧扫平天下,反而去做这些个东西。你很闲么?” “不。我问你,前世倭国是华夏的特别行政区,生活是繁荣而富足的,为何你们这些右翼还要背叛,别跟我说研究所造成危害什么的,对整个倭国来说,那点事儿根本不算什么。” 朝仓步勇冷笑:“那还用说?你们华夏人倒是准备好了纯金打造的项圈,可哪个倭人愿意当你们的一条狗?无论华夏还是米夷,都该被彻底消灭,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蕞尔邦尚且如此,那华夏这泱泱上国,就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你们?想想历史上你们是怎么做的吧,当你们人得志时,奴役、摧残、屠杀无所不用其极,但华夏强盛时,却从未做过以大欺的事情。” 朝仓步勇狞笑:“所以,华夏人的基因充满了羊性,你们一次又一次错失宝贵的机会!” 聂清风嗤的一笑:“那么,你告诉我,倭人的狼性,带给自己的是什么!” 朝仓步勇一时语塞。 聂清风大声道:“我告诉你吧,是一次又一次向强者摇尾乞怜的机会!这就是你刚才说的优秀的大和民族?这就是你刚才说的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朝仓步勇对聂清风怒目而视,但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聂清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两个,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都想着把它改造成自己想象中的天国,于是,我们就开始想办法把它强行扭转过来——比如用各种超越时代的科技,却忘记了历史发展有它自己的规律,违背规律,是要吃苦头的!” “科技是人类最美的花朵,是以搏大,以弱胜强的捷径!” 聂清风毫不迟疑地给他顶上:“但不以人为中心的科技是自取灭亡!我再问你,如果你现在手里有热核武器,会怎么用?” “当然是把你和你的所有一切统统核平!” “好,日后的北海道地区和大半关东地区将彻底成为废土——半个王道乐土不见了呵,我的世界之王,不知道会不会包含你的老家在内?” 朝仓步勇脸色有点发青。 “让我们继续狂想下去,核弹雨抹去所有和洲反抗势力之后,下一个目标是华夏——你要心,这么大的地盘如果统统用核平的方式,这颗星球多半保不住,你准备好飞向太空飞向未来了?去打造大宇宙共荣圈?” 朝仓步勇瞪着眼,不说话。 聂清风摇摇头道:“所以说,你和你的民族,就算侥幸站到了世界之巅,带来的也只能是毁灭和同归于尽,你的出发点错了,剩下的一切,都是南辕北辙。” 这次轮到朝仓步勇冷笑:“你的意思是,只有华夏,是至善至美之物,只有对华夏的爱,才是全人类的康庄大道?” 聂清风毫不犹豫:“当然不是。老子说过,‘夫唯不争,是以不去’。华夏的地位,不需要去争夺什么,好像众水归海,自然而然如此。至于其他的民族,远人不服,修德以来之。” 朝仓步勇爆发出一阵大笑,笑罢,摇摇头道:“聂清风啊聂清风,我不知道,你一个堂堂华夏国的科技人员,思维居然还停留在中世纪?” 聂清风也笑着摇摇头:“思维停留在中世纪的人是你啊。你们倭人,从来就没有认真研读过华夏,有的只是生搬硬套!修德服人,这句话很容易被人理解为软弱和无能,但是啊,它的背后,需要的是无与伦比的实力来支撑!强汉盛唐皆如是,可不是那‘宁与友邦不予家奴’、闭眼束手沉迷于上国迷梦里的大清!” 停了一停,聂清风又道;“我坚信,真正的华夏从不畏惧竞争,也从来不去刻意打压竞争对手——因为,所有的挣扎与心机,都是徒劳的,每一次竞争,都只会把华夏推向新的高度。每一种文明,都会盛开美丽的文明之花,哪怕你们倭人,也有可取之处,但在华夏文明的映照下,所有文明,都会黯然失色。” “夜郎自大!” “不敢当!举凡世界文明,特别是近代以来的西方文明,没有一种不是信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强盗逻辑,此率兽食人也。这点,你们倭人应该体会得最清楚。荷兰的教会、米夷的黑船、俄德法的三国干涉还辽,无不如此,对不对?” “哼!” “我认为,华夏最大的优势,在于它的谦和与包容。天下众星皆拱北,世上无水不朝东,为什么?因为北极星是北之极,众星自然环拱,不需要它做什么;海洋是众水最低处,万水自然奔流到海,也不需要它做什么、争什么。任何一种文化,都能与它和平共处,成为它的参照物,让它变得更加完善和全面。恐怕,对华夏来说,任何一种文明的消亡,都是一笔难以弥补的损失,这意味着它又失去了一次自我完善的机会,因此,它与以消灭与同化异种文明的西方文明不同,它希望尽力保持文明的多样性与复杂性。我想,正是基于此,华夏才成为世界上最不好战,最不愿意用武力去解决问题的国家!” “你还真是会做梦啊!既然如此,”朝仓步勇恶狠狠道,“为什么前世要对我大倭国必欲除之而后快?” 聂清风笑笑:“你们自己作死,这能怪谁?朝仓步勇,不,鬼冢森,我很想知道,前世的你,是怎样把全人类都拉上不归路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八章 终曲 2 朝仓步勇——现在应该叫鬼冢森呵呵笑道:“这件事是我的得意之作,你不问我也要讲。” “哦,是么,我还以为,你见到我就会扑上来大打出手。” “不不不,”鬼冢森双手直摇,“得意之作得让别人看到才有意义不是吗?可惜,我策划完之后,原本那个世界就完蛋了,没人能跟我分享,我一觉睡了六千三百万年,等待了六千三百万年,再不找个懂行的人讲一讲,我会发疯的。要杀你,也得在讲完之后。” “最好从头讲起,我怕我这野人王听不懂你的高科技。” “放心,我会讲仔细一点。从元力开始吧,元力其实是生物电的一部分,元力者的产生一靠遗传,二靠突变,前者是主要因素,这些你该没忘吧?” 聂清风点头:“还记得一点。” “元力者体内元力分化产生元力核心,可以提高元力存储量,加快元力的提取与应用速度,类似于人的第二大脑。有元力核心者与无元力核心者的差别,好像现代人类与类人猿在智力上的差别。元力者有且只有一个元力核心。这些你该记得?” 聂清风点头不语。 “那你知道全世界是谁最先提出了多核心理论吗?” “这一点,我很佩服阁下。” 鬼冢森笑笑:“只要功夫下到,成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有时只欠缺一点运气而已。” 聂清风笑道:“阁下还真是谦虚。” 鬼冢森嘿嘿一笑,面不改色地把这句话当作赞美:“承蒙夸奖。我发表这一理论的时候,就已经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了。华夏和米夷这两强绝不会放任这一足以动摇他们统治根基的理论存在,正如天主教会极端仇视哥白尼的日心说。” “这里我插一句,”聂清风道,“如果一项发明、一种理论能推动社会进步,那当然再好不过,但如果一下子把整个社会的基础连根拔起,恐怕结果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从个人的角度来说,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 “当年未能与阁下共事,真是毕生的遗憾。” “还好,否则将成为我毕生的遗憾。” 鬼冢森又被呛了一回,但他依然不着恼,继续道:“我知道公布这一理论等于自杀,但我非这样做不可。因为阻挠我、阻挠我大日本帝国复兴的除了华夏、米夷,还有当时的无能政府!” 聂清风微微有点吃惊:“你是说当时的和洲特区政府?那可全是正牌子倭人,一个华夏人都没有!” “不错!”鬼冢森有些激动,“正是这些麻木无能、摇摆犹疑的官僚!他们是扼杀民族精神的先锋!他们和华夏、米夷一样可恶,必须干净、彻底地把他们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才能为大日本帝国开出一条全新的道路来!” 聂清风冷笑:“俗话说不破不立,阁下为了砸碎旧世界所立下的决心还真不。” “这都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公布这一理论还有一项好处,我可以很容易判断敌友,果然,吾道不孤,即便是特区政府内部,也有不少人甘于冒着生命危险来掩护我。” “……也就是说死硬的右翼分子为数不少,继续。” “此外,另外一件事,让我下定决心这样做,它给我的计划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你还记得天罚病毒吗?” “怎么不记得,那场彻底改变世界的病毒危机——危机之后,世界上只剩下有华夏血统的人,其余的,全被病毒抹去了!” “你所说的天罚病毒,是第二代。第一代天罚病毒,是由米利坚国开发的,专门针对华夏的基因武器,它虽然隐蔽,看起来像变异的流感病毒,但毒性和传染性都不够强。” “果然是米利坚搞的鬼!” “没错,米利坚提供了病毒模板,制作和传播由我们来完成——这些狡诈的禽兽才不会自己去承担责任呢。但你大可不必为此而愤怒,他们毁灭得比华夏早得多,或许,这就叫害人终害己吧。” “什么意思?” “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科技工作者对这种病毒进行了改造,反其道而行之:改造过的天罚病毒完全反了过来,它只攻击没有华夏血统的人,而且传播性、变异性和危害性都大大提高了。通过后来在米利坚投放的结果来看,效果相当不错,世界上只剩下带有华夏血统的人了。” 聂清风皱眉:“你就不怕连倭人一并抹掉?” 鬼冢森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这是一场豪赌!我认为,倭人是秦时徐福东渡数千童男童女的后裔!” 聂清风一口老血差一点喷出来,用力忍着笑。鬼冢森恶狠狠地瞪着他。 过了好半晌,聂清风平复一下心情,笑着摇摇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一个铁杆的右翼分子,居然这样来解释倭国的起源——我还以为你会说两国一衣带水友好邻邦通婚较多什么的,哈哈,哈哈哈。” 鬼冢森没接这个话茬,阴森着脸道:“所以!这种病毒,是我亲自参与改造过的第二代,是依据华夏人基因模版改造出来的排他性最好的基因武器。威力确实不容觑,它爆发之后,连我这个改造参与者都吓了一跳。而病毒的特性,足以让全世界把怀疑的目光统统集中到华夏身上!” “闹了这么大的阵仗,只是为你的计划打掩护?大手笔。接下来呢?” “无论华夏还是米利坚,都不会允许出现一个强大的日本帝国。这是毫无疑问的。甚至,连威力巨大的科研计划也会被禁止。所以,必须营造出一种让华夏无比放心、无比安心的局势。” “明白了,利用第二代天罚病毒毁掉米利坚,摧毁几乎除华夏民族以外的所有民族,把倭人的力量压制到最衰弱的地步,使华夏放松警惕,然后通过秘密技术手段来翻盘?” “聂清风,你猜对了!世界两强,居然同时按照我的剧本翩翩起舞,这种美妙的醍醐味,古往今来,只有我一人体验过,哈哈哈!但你以为,我的计划到此为止了吗?这才是冰山一角,接下来,我要做的,是让大和民族,成为屹立于人类之巅的神灵!” 聂清风叹道:“隔了六千三百万年,你说起这种灭绝人性的话来,居然一点反省都没有,还吹什么神灵,看看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吧,与从前那个时代如出一辙!我提醒你,有些事,你能猜中开头,却猜不中结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六十九章 终曲 3 “鬼冢森,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的元力核心进化理论是正确的。元力核心具备自我发展与完善功能,有可能发生第二次、第三次乃至多次分化,每一次分化,都会让元力者获得飞跃,越来越接近于无所不能的神灵。既然这方面你已经走在了世界前列,为什么不扎扎实实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却舍本逐末地选择了使用科技与政治手段去达成你的目的?” 鬼冢森阴沉着脸道:“因为这条路太远了!日本国夹在华夏和米利坚两国之间,饱受摧残,去哪里找那么多元力者!就算出现一两个,也被你们登记在案,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监视,这条路怎么可能走得通?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抛出来混淆视听!” 聂清风撇撇嘴,冷笑道:“我虽然失去了这个时代的一部分记忆,但前世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和洲藏匿了大量元力者!在和洲右翼发动武装叛乱的时候,这些家伙让华夏常规部队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才有了热核武器的盘古计划与培养生化战兽的烛龙计划。说什么没有人,纯属扯谎!” 鬼冢森双手一摊:“此时此刻,说谎有什么意义?” 聂清风嘿嘿笑道:“你很清楚这一理论意味着什么,它有可能让水平低下的元力者变成水平高超的,也有可能让无元力的、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一跃成为人上人。如果继续研究下去,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华夏与倭国的差距进一步拉大,退一万步讲,抛开华夏不提,如果倭国人人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你们右翼分子宣称的这套军国主义破烂,就再也没有市场!” 说着,聂清风指着鬼冢森的鼻尖道:“说什么大日本帝国,说什么大和民族成神,你所追求的,只是你们右翼分子的天堂,只有你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 鬼冢森爆发出一阵大笑,笑罢,他摇摇头道:“聂清风啊聂清风,你还真是我命中注定的宿敌啊。你说得对,只有我和我的战友们,才是大日本帝国的主宰,只有我这样坚定的人站在最高处,才能为人类指明前进的方向!为什么,总有些凡人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的对手了解我!” 聂清风怜悯地看着几乎癫狂的鬼冢森,叹道:“老鬼子,过去那个时代,我一不留神,让它给毁了;现在这个,我无论如何,不能让悲剧重演一次。你说你能为人类指明方向,看看你一路来做的这些事情,你是把全人类推进火坑啊!” “否极泰来!现在你看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为了最后的胜利,为了统一的意志,为了无所不能的超人所统治的世界,这些,都不过是镇痛而已!” 鬼冢森咆哮一声,猛地瞪圆了布满血丝的双眼:“聂清风!你和你的国家站在最高处,又怎么能理解被践踏者的心情?你们用‘学术造假’的帽子摧毁了我作为科学家的全部荣光,从根本上否定论我的理论;你们逮捕我、囚禁我,虐杀我,企图从肉体上彻底把我消灭;你们肆无忌惮地在所有日本人身上加装监控芯片,企图把大和民族永远作为华夏的奴隶;你们顽固地封锁一切可能对你们造成危害的技术,阻碍全人类的发展进步,你们是人类文明最大的刽子手!” 聂清风丝毫不为这番几乎要声泪俱下的控诉所动,平静道:“我们只是在切除肿瘤,希望以此来挽救摇摇欲坠的人类文明。可惜,功亏一篑。这一世,我还要再做一次尝试。” 鬼冢森狞笑:“那就试试吧!你没有元力,我也不会用的,让你看看,什么是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 聂清风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一条疯狗,代表不了大和民族。也不是所有日本人,都信你这一套。” 鬼冢森一声狂吼,飞身扑上,一记直拳朝聂清风脸上打来。 聂清风左手向外一推一格,挡开来拳,挥起右拳,一拳揍在鬼冢森鼻梁骨上。 咔嚓一声脆响,鬼冢森脑袋带着身子朝后倒飞出去,咣的把薄薄的木墙砸了个大窟窿。这一拳把他直接从屋里打飞到门外的走廊上! 门外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聂清风,你敢,你敢!” 聂清风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拳头,没错啊,就是一记简单的直拳而已。鬼冢森挨拳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对方采取的欺敌行动,做好了各种应变准备,没想到,这么简简单单一拳,居然奏效了? 红影一闪! 鬼冢森拖着一条长长的残像,好似一发出膛的炮弹,从门外直挺挺冲撞过来! 聂清风侧身一闪,避开鬼冢森撞击,在对方身体擦肩而过的一刹那,轻舒左臂,一掌按住他后脖领,朝地上轻轻一拍! 咔嚓哗啦连响! 信武城天守阁打造的挺气派,最顶层铺着厚实的橡木地板。鬼冢森本来是朝前与地板平行飞行,被他这一按,直接向斜下方插去,好似一把钝头的凿子,被铁锤斜斜地打进地里! 坚硬的头壳轻易撞碎了厚重的橡木板,脆弱的脸皮却挡不住锋利的木刺,抬起头来,脸上顿时像蒙了张刺猬皮,下嘴唇上还钉着两块木片,一抖一抖的。 鬼冢森猛一吸气,脸皮就像生了气的河豚鱼,肚皮猛鼓,嘭嘭嘭嘭把扎进去的木刺全绷了出来。 聂清风捂着肚子,爆发出一阵大笑:“阁下,阁下的脸皮,还有这般妙用,高,实在是高!” “你找死!”鬼冢森再次扑上。 “找死的是你!”聂清风眼中寒光一闪,左手宛如铁锁,一把锁住鬼冢森右腕,右掌拿住他右肘,发力一托,咔地把他右肘折脱了臼;右脚朝他左脚后一插,别住他左腿;腰力猛地一发,使了一个“转身大捋”,刷地把鬼冢森甩了起来! 鬼冢森四肢连连划动,企图稳住身形,但重心已失,身在空中,除了胡乱踢腾几下,根本控制不住身体,聂清风得理不让,拔步赶上,偏头让过鬼冢森有气无力踢来的腿脚,右膝疾起! 一声沉闷的腰椎粉碎声响起,鬼冢森被一膝击出十余米远,在另一侧墙壁上又开了个大洞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章 终曲 4 聂清风拍拍手上的灰尘,笑吟吟道:“鬼冢森,我看,我们还是出去打好些。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是来拆房子的。” “聂清风,你敢,你居然敢……” 鬼冢森一语未了,聂清风主动出击,飞身扑上,直冲进刚才打出的大洞里。战场转移到走廊,屋内人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听到噼噼啪啪地殴打声与鬼冢森的咆哮哀嚎。 屋子里静下来。 藤野诗织掩一掩被扯碎大半的衣服,流着泪爬到藤野隆信身边:“叔父,叔父,你不要紧吧?聂君,来救我们了,他真的来了!” 藤野隆信双目已盲,嘴角流出的鲜血也已经凝成紫黑色,现在半躺在墙角恢复体力。听到侄女的声音,他低声道:“诗织,去看看,你父亲。” 藤野诗织泣不成声:“父亲他,已经……” 鬼冢森突入信武城后,大开杀戒。藤野兄弟合力也不是对手,双双重伤。鬼冢森要逼迫藤野隆义嫁女,以此取得统治山北道的合法名义。藤野隆义以禽兽不能治人为由断然拒绝,鬼冢森恼羞成怒,狂性大发,以当场对藤野诗织施暴要挟,藤野隆义不甘受辱,咬舌自尽。 “诗织,刚才来的,是和洲武雄吧?” “是。” “果然,只有他,能对付朝仓步勇这个被魔鬼附身的家伙。” “聂君……他能获胜吗?” 听到侄女没有说“聂叔叔”而是“聂君”,藤野隆信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诗织,扶我起来。” 藤野诗织赶忙扶着他,从半躺改成斜倚在墙角。 “邪不胜正,我想聂君必胜。只是,朝仓步勇未尽全力,聂君或许,咳咳,要,吃些苦头……” “叔父,叔父!” “没事,死不了。”藤野隆信费力地把一块浓稠的血块咳出来,吐到一旁,深呼吸几次,道,“聂君,果然,言而有信。当初在护国忠王山,他说,要来山北道做客,真的来了。” “聂君言而有信!” “是啊,咳咳,他欠下的钱,也该还了……你还记得,他欠我们多少钱吗?” “四串丸子,一共二百一十六文。还有后来叔父暂借给他的三千零五十文。” “怎么还多五十文?” 少女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脸上也浮现出神往的表情来:“当时我还有五十文零花,就一起放进钱袋里啦。” “诗织啊,他的事,你记得好清楚啊。” 藤野诗织眨眨大眼睛,愣了一下,待到看见叔父脸上促狭的微笑,忍不住颊飞双晕,娇嗔道:“叔父!” “有什么不好意思。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 “什、什么!看出什么啊!” “他率军远征前,你埋怨我和你父亲背信弃义,置他于不顾,还闹了一场绝食。我起初以为,你是过于拘泥正道,一时糊涂,后来发现,但凡说他不好,你就要发脾气。” 藤野诗织低声地哼哼道:“叔父明见万里。” “我和你父亲,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最终还是不肯。他是华夏人,心气必高,如何能低头叫你父亲一声岳丈?后来,他率众崛起于北地,又成了我们的对手……最后一点,人家肯不肯,还未可知,贸然开口,岂非自取其辱?” 藤野诗织神色黯然。 “不过现在,咳咳,山北胜武军已被朝仓步勇毁了,要保住山北道的地位,我藤野隆信,不得已,只好,把侄女嫁给这个野人王啦!他就是不要,我也得想法把人塞过去!” “叔父!” 藤野诗织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有些愠恼,又有点的欣喜。 虽然双目不能视物,但藤野隆信完全能感觉到侄女兴奋的心情,他摇摇头道:“你啊,别高兴太早,我听说,他还念念不忘亡妻,你就是嫁过去,也是为妾,还不是第一个!南海道的雪姬,你知道吧?已经去北陆道等他了!” 藤野诗织自信地摇摇头:“不会!雪姬妹妹那件事是朝仓步勇这个大魔头的乱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半点也没有,聂君将来必然是睥睨天下的人物,不可能不重视名分大义的!” 藤野隆信忍俊不禁:“你还真有自信啊,呵呵……哎哟!”这一声轻笑,不知怎的牵动了伤口,他忍不住轻叫了一声,把藤野诗织吓了一跳,赶紧给他检查,被他轻轻推开:“诗织,既然,你选了这条路,那一路上的风风雨雨,就要靠自己担起来了,你,有这个觉悟吗?” “是的。” 藤野隆信点点头,不再多言,口中喃喃不已。 “叔父,你在干什么?” “求佛。” “啊?”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来,不动明王那四句偈语还记得吧?” 叔侄两人低沉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此时,聂清风的境况远远没有叔侄两人想得那么窘迫,正好相反,他正追着鬼冢森痛打。开始鬼冢森还能还两下手,现在简直就是被变着花样地吊打,只能靠强悍的恢复能力硬挺,换句话说,这厮现在就是个人形沙包! 黑虎掏心,又一个黑虎掏心,再一个……窝心脚,咕咚一声,鬼冢森被从将近十米高的信武城头踹了下去,脸着地! 看着几乎变成一滩浆糊的老大,朝仓步勇手下魔军全傻了眼:一路上无往不利所向无敌的老大,居然被这野武士单纯以格斗技揍成这副德性?亲妈都快认不出了! 鬼冢森狼狈地摇晃着脑袋,把脸从地上揭起来,愤怒地向天咆哮:“为什么,这是为……扑!” 聂清风从十米高度自由落体,一记凶狠的膝击几乎把他烂乎乎的脑袋磕进肚子:“为什么?因为你本身就不擅长战斗!你这弱鸡、孱头、渣滓!”话音刚落,一记鞭腿把鬼冢森抽得连翻几个跟头,拖着一身被打得破破烂烂的碎肉飞出七八米远。 “不、不明白……” “不明白?因为你每一次的胜利,都是以强凌弱,根本没遇到过足以一战的对手!” 说起来,前世的聂清风和鬼冢森几乎一样,都是科研人员,聂清风还好一些,军方背景出身,多少接受过一点军事训练,又在后来的一系列逃亡与追踪当中百炼成钢;而鬼冢森一直窝在右翼分子的基地里,废物点心一枚。 再从战斗经验来看,聂清风在这个时代苏醒以来,与各种各样的对手交过手,甚至包括修罗神君寒鸦道人这些超一品华夏武人;而鬼冢森却仅仅依靠强悍的身体走立毙秒杀弱对手的路子,战斗经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还有一种因素,鬼冢森借用朝仓步勇的身体时日尚短,还不能做到如臂使指。 所以,现在单纯比拼格斗技的战斗,几乎是一边倒。 “没办法,没办法了。看来,聂清风,你的格斗技,我是比不上了。有句话叫成大事者不拘节,你听说过吧?” 聂清风冷笑道:“这就要为使用元力找借口了?这就是你们大日本帝国最引以为豪的武士道精神?” “历史不会苛责胜利者,你死后,我会好好褒奖你一番,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战斗到了最后。” “你这种渣滓永远做不了胜利者,放马过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一章 终曲 5 嘎嘎嘎一阵骨骼爆裂的声音,鬼冢森全身皮肤爆裂,身体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眨眼间,原本人类的身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披着外骨骼的人形怪物。 怪物身高两米,龙首细目,鳄吻蛇颈,棘皮鹰爪,前肢细,后肢粗壮,咽喉胸口等要害处覆盖有硬化骨板和鳞片,粗一看像一头缩版的霸王龙。 “聂清风,我承认你会两下拳脚,不过,这个如何?” 聂清风嘿嘿一笑:“我想起一句话。” “什么?” “从野兽变成人,用了百万年;从人变成野兽,却只要一瞬间。” “你找死!” “慢!”聂清风一抬手,止住就要扑上来的鬼冢森,正色道,“我来猜猜你塑形的原理,元力刺激细胞异常生长与分化,对不对?” “临死之人,脑子变灵光了么。” 聂清风没理会这句挑衅的话,继续道:“但是,你是如何控制细胞生长与分化方向的?记得在迎华馆时,你还只能以一坨烂肉的形态出现,现在进步了不少么。” “华夏有五大计划,你以为大日本帝国就没有吗?我们也有天照计划!在生命进化与基因控制方面,我们的实力丝毫不逊于华夏!迎华馆时,我的记忆尚未觉醒,与这个时代大多数麻木不仁的下等人一样!说起来,要不是那一次惨败,我怎么有机会唤醒沉睡的记忆呢。” “你被我的弟子轰得渣都不剩了,怎么活下来的?” “迎华馆废墟下面,确实有一个华夏研究所,说研究所不够确切,它是用来保存实验体阿尾钵的。我的身体被分解后,一部分体液侥幸渗透到地下,研究所认为实验体受到严重损伤,对我进行了修复。聂清风,我很奇怪,当时你为什么不对地下进行一番搜索呢?” 聂清风无奈地耸耸肩:“没办法,当时我前世的记忆也没有觉醒,还以为是和洲这个时代土生的怪物,叫你运气好逃过一劫。前段时间我回到那里去,一无所获,你一定处理过了对吧?” “那当然!” “还有,朝仓步勇带领南海道军到达畑川町的时候,你与他合而为一了,对不对?” “完全正确。我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身份来切入这个时代,而结果,你也看到了,相当不错!” 聂清风摇头叹息:“华夏的一切计划出发点,都是为了让人类更好的生存,而你们,”他用手点着鬼冢森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副熊样!什么天照计划,不过是剽窃了‘女娲’与‘祝融’的一部分成果!我告诉你,你的思路是错误的!你以为基因控制是捏面团,要圆就圆,要扁就扁?它会带来不可知的后果!或许人终将走上成神之路,但那必须是在走过亿万年自然选择与进化之后,而不是拔苗助长式的自我阉割!” “既然知道人类终将成神,技术上也完全能够实现,为何不人为加快过程?” “因为人不是畜生,不是实验室里的白鼠!或许有些文明将会消亡,但绝不应该由野心家来决定,谁存在,谁灭亡!” “靠嘴巴赢不了我!” “那这个呢?” “什么?” 鬼冢森一抬头,聂清风的拳头已经打来!他条件反射似的抬臂招架,突然想起,这具身体,不需要这样心的防守! 一愣神间,机会已失! 嘭的一声大响,肚腹被击!虽然有厚实的鳞片保护,但强大的冲击力还是把他带得倒飞起来。 聂清风身形如同鬼魅,微微一晃,已闪到他平飞而起的身下,一把拽住他尾尖,手腕猛地一拖,怒吼一声:“下来!” 咚的一声,鬼冢森庞大的身躯被尾巴扯着,重重地拍进地里。聂清风右脚高举,朝仰面朝天躺倒在坑中的对手狠狠一个下劈! 鬼冢森见势不妙,使劲朝旁边一滚,避开了这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一脚,身形还没有站位,抬爪一扬,一道极薄的元力刃带着刺耳的嘶嘶声朝聂清风站立的位置切去。 聂清风在背后出现,对准他毫无防备的脊梁骨,飞起一脚,把他向前踢飞出去。 半空中展身的鬼冢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起,落在刚才发出的、还在向前飞行的元力刃前方! 元力刃一划而过! 一声惨叫,鲜血四溅!鬼冢森两米多高的巨大身躯被从空中割为两截,轰轰倒砸在地。 “好功夫,真是好功夫!没有元力,却能给我造成这样的伤害!不过,这也就是极限了吧?” 看着身体飞速复原的鬼冢森,聂清风冷笑:“看看你这副熊样!空有一身元力却不会使用,你现在,只不过是一头稍微聪明点的野兽!比修罗神君、比石原干二差远了!” 说话间,鬼冢森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他笑道:“那又如何?聂清风,你的反应速度相当快,我都不知道你是如何避开我的攻击的,但是,最后赢的一定是我!你和我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误,而你只要犯一次的错误,就万劫不复!” 说罢,鬼冢森猛地一张口,一道亮银色的元力洪流如同一道亮银色光柱,瞬间分割了空间! 聂清风又一次消失,稳稳避开了这次凶狠的元力攻击。 鬼冢森这一击没敢用全力,他知道聂清风肯定有后手,虽说聂清风的攻击力不值一提,但总被人牵着鼻子走总不是什么舒服事情——他开始有些急躁了。 聂清风静悄悄出现在他脑袋正上方。 “什么?” 敌人突然突进到危险区域,鬼冢森的肾上腺素一瞬间疯狂分泌,全身的细胞都紧张起来,做好了迎接攻击的准备! 聂清风脚尖在他头上轻轻踏了一下,好似蜻蜓点水。 粗壮的上颚抵不住柔和而强劲的力道,向下闭合,正好拦在尚未宣泄完毕的元力洪流行进路线上! 嗤的一声,鬼冢森的整个上颚与大半个脑袋一起被烧成了焦炭,紧接着,在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被气化,凶猛的元力洪流突然受到干扰,愤怒地把全部能量一股脑儿地释放了出来! 轰隆一声巨响!鬼冢森尸骨无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二章 终曲 6 “这爆炸效果着实骇人啊,什么招数能打出这效果?看来,鬼冢森,刚才你那一招不是单纯的元力释放,还搀和结界在里面。要是挨上,就没救了。” 望着烟尘滚滚的地面,聂清风叹道:“我现在不能用元力,要不然,还可以给你个痛快!” “但是很可惜,你没这个机会啦。” 浓烟中传出鬼冢森的声音:“刚才那个造型,有利于战斗,但有损大日本帝国武士的威仪,正好换一换。” 聂清风心头一紧:这厮的恢复速度也太快了,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强啊!常规的方法根本搞不死他!如果元力能用,或许还可一搏,但目前这个情况,体内元力依然死气沉沉,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但还是一丝一毫也调用不了!该死!这样激烈的战斗也没能把它刺激出来吗? 心里快速盘算,嘴上不能落下,他嘿嘿笑道:“好极了,我想看看,你这铁杆右翼分子的审美观达到了什么新高度——扑!哈哈,哈哈哈!” 看清鬼冢森的新相貌,聂清风笑得前仰后合,几乎流出眼泪,他一边大笑,一边一只手指着对方的鼻子道:“这,这一身大便黄加屁帘子的鬼子打扮,就是你大日本帝国武士的威仪?” 鬼冢森冷笑一声:“聂清风,华夏的凡夫俗子也就罢了,你该不会认不出这一身吧?” 聂清风止住笑声,森然道:“我怎么会不认识?这身兽皮,老子永远也忘不了!” 鬼冢森穿了一身昭五式倭国陆军将校服。 “昭五式”全称是“昭和五年式”军服。昭和五年即倭历190年。装备部队一年后,东洋岛国的兽军披着这身兽皮,踏进了华夏国土。 九一八事变。 七七事变。 b1三事变。 南京大屠杀。 这身兽皮所到之处,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鬼子,弄这么一身出来,嫌死得不够快?” 鬼冢森得意地笑道:“聂清风,你元力全无,就算把嘴巴说破,能奈我何?你看着吧,我要穿着这身大日本帝国引以为傲的军装,砍下你的人头!以此来宣示大日本帝国在另一个时代的复兴!” “你连我都收拾不下,还说什么犭句屁大日本帝国?” “聂清风,你别得意,我早说过,你禁不起失误的,只要一次,你的人头就会变成我的战利品!我倒要看一看,你的体能和精力能支撑多久!” “你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鬼冢森大笑:“我是超人,而你不是!天照计划的核心,是挖掘身体每一个细胞的潜力,是人类力量发展的极限!而你们的女娲计划,却不过是把具有无限发展可能的细胞重新压制回凡人状态!” “你的技术一如你们历史上那个给全世界带去法西斯瘟疫的政权,挖掘所有细胞的潜力?我要试一试。” “放马过来吧!” 聂清风脚尖一勾,挑起一把战刀,他举刀前冲的同时,鬼冢森也抽出腰间长刀,怒吼一声,迎头冲上! 双方都没有闪躲! 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硬碰硬的一刀! 两人手中刀齐齐折断,全力一击斩击不中,一起闪了个趔趄! 两人回过头,两双眼睛同时恶狠狠地盯住对方。两人握刀的右手虎口都崩裂了,缕缕鲜血顺着刀柄滴滴答答流下。 鬼冢森主动进攻!手中刀嗖嗖舞成一团寒光,待到离聂清风三步远时,突然手腕一抖,削出一道元力波刃! 聂清风早有准备,向侧后方跳步避开斩来的波刃,借身体后挫之力腾身前扑,身化流星,直刺向鬼冢森咽喉! 鬼冢森猝不及防,被一刀扎进脖颈,从喉结刺入,从后颈穿出! 刀在喉中,鬼冢森嘴角浮起一丝奸诈的微笑。 聂清风心头一紧:要糟! “抓到你了!” 一个“了”字尚未说完,鬼冢森重重一拳打在聂清风胸口! 聂清风被打得直直地倒飞出十几米远,空中勉强调整姿态,落地后又噔噔退出七八步,才稳住身形。 “这就是……嘶嘶……你的……嘶……悲哀呀。”因为气管被刺破漏气,所以鬼冢森的声音带着金属啸鸣音,但很快啸鸣音就低了下去,插在喉咙上的刀也被强而有力的肌肉排挤着,一点一点地顶出来,最终当啷一声掉在地下。 看着捂住胸口,咳嗽不止的聂清风,鬼冢森笑道:“聂君,认命吧,你没有机会的。你所有的攻击对我都无效,这仗还怎么打?绝对实力的差距,不是靠意志和技巧能弥补的。”他停了一停,笑道:“当初在淞沪,支那军人身上绑了炸药,也无法阻挡我大日本帝国的坦克——谁让你们没有大炮呢?” 聂清风朝胸膛狠狠捶了一拳,扑的一声,吐出一团粘稠的血块,大口喘了几口粗气,咬牙切齿道:“可是,最终胜利的是我们!” “嘿嘿,所以,上天要我在此地复生,就是要弥补那些曾经令人遗憾的错误!” “自大、疯狂、脑残……所有右翼分子,都是一个鸟样!” “命在须臾啦,还嘴硬?” “命在须臾的是你!” “唔?” “刚才,我送了点礼品给你,现在,它已经跟你融为一体了!” 鬼冢森脸色突变:“什么?”他抬手一摸刚刚愈合的咽喉,意外地发现,里面多了一截手指! 聂清风抬起右手,张开给他看,五指只剩四指——右指不见了。 “对战芳贺徹的时候,他在我体内埋下了无法清除的超级癌细胞,只有我自己享受这待遇,不公平,你也试试吧。” 鬼冢森脸色瞬间发白:“这,这……”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的脖颈在迅速膨大,黑色断指中的超级癌细胞松开了细胞之间的连接,使正在疯狂代谢的、有极大蛋白质分解需求的癌细胞重获自由,紧接着,连一次呼吸的时间都用不了,癌细胞穿过他颈部血管与淋巴管的内皮,进入他体内的循环系统!在鬼冢森刚刚开始做出触摸咽喉这个动作的时候,转移的癌细胞已经穿过了他的循环系统,穿过微血管的内皮细胞,进入他全身的各处组织! 恶性肿瘤,可见与不可见的,在鬼冢森说出“这”字的同时,已经茁壮成长,生生不息,遍布了他身体的各个角落! 扑的一声,鬼冢森四肢同时爆裂!紧接着,所有内脏全部被硕大的肿瘤挤压变形,突然增加的体内压力把他失去四肢的身体撑得好似一只圆滚滚的皮球!但强悍的肌肉与皮肤依然顽固地束缚着内脏,拒绝将它们释放出来。 随着一连串低沉的闷响,不知是什么脏器破裂了,现在的鬼冢森,看起来像一截被砍掉一半的腐烂香肠。他的体表也开始腐化变质,最终,化作了一滩散发着腐臭气的烂肉臭水。 聂清风厌恶地皱起眉头,倒退了几步:“这真是要遗臭万年了!自己发明的恶物,把自己送下地狱,这种死法,鬼冢森,你真无愧于一个合格的右翼分子啊。我是不是该修个名为靖国的厕所把你打扫进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三章 终曲 7 击败鬼冢森后,聂清风稍事休息了一下,调转脚步向信武城天守阁走去。 刚走到门口,中川保利就兴奋地迎上来:“拜见聂大人!朝仓步勇的魔军已然溃散,是否追击?” 刚才聂清风与鬼冢森对战时,中川保利知道自己插不上手,就去收拢信武城中被打散的胜武军残部了。 聂清风摆摆手:“先恢复城中秩序。至于那些魔军,头目一死,余者不成气候,早晚会被剿灭。快去吧。” “遵命!”中川保利一蹦八丈高,兴冲冲地去了。 片刻之后,藤野隆信在侄女地搀扶之下来到聂清风面前:“有伤在身,不便行礼,聂君救了全城百姓,活我藤野家一门,大恩不言谢,只有来世做牛做马报偿啦!” “藤野兄说哪里话!尊兄弟二人不畏强暴,持守正道,聂某佩服得很。再说朝仓步勇如此凶残,助人便是自助。” 藤野隆信笑道:“一别数载,聂君依然是当初护国忠王山那个至诚君子,与当初一般无二。不知聂君对眼下的和洲有什么看法?” “当务之急是讨灭南海道朝仓步勇余党,安定关西四道。朝仓步勇凶残暴虐,连兄弟姐妹都不放过,其党羽也是罪大恶极,须趁其新败,一鼓作气殄灭之。” 藤野隆信点头:“那山南道与西海道呢?荒木兄与武田大人遭逢不幸后,两道乱作一团,该如何应对?” “山南山北两道本是盟友,又有姻亲关系,藤野兄可派一得力干将前往,稳住局面,安定人心;至于西海道,武田兵部生前曾是朝仓庆升的盟友,与我算是半个名义上的敌人,但远隔数千里,平时亦无过节,他家内政,不干聂某事。” 藤野隆信有些奇怪:“听聂君的意思,似乎不愿进兵关西?” “朝仓步勇荼毒关西,百姓深受其害,我可不愿做朝仓步勇第二。” 藤野隆信笑笑:“聂君,托朝仓步勇之福,此时四道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北海国若是举倾国之力南下,谁能抵挡?届时和洲一统,再徐图恢复,有何不可?” 聂清风摇头:“穷兵黩武,取祸之道。再说一统天下之法也未必只有武力。” 藤野隆信道:“恕我直言,关东屡遭大难,民生凋敝,经济残破;关西虽遭朝仓步勇之乱,名门望族大多凋零,但百姓受苦反而较少,譬如一株大树,削去一截树冠,树根还在,不要多久,又能生出新的枝叶来。一旦关西四道局面稳定,军势复振,关东关西势必重燃战火。以此观之,还不如趁现在武力统一来得实在。”他停了一停,道:“聂君若肯南下,敝国也可照应一二。” 如此明显地示好,聂清风怎么会听不出来,但真的如此吗? 形势的发展出乎所有人预料。朝仓步勇(鬼冢森)异军突起,采用闪电战的方法把关西四道的上层犁了一遍。结果最后败给聂清风,为他人做嫁衣裳。现在,关西四道领导层基本崩溃,正处在混乱状态中。此时聂清风如果率军南下,没有任何一家势力能够抵挡。 藤野隆信向聂清风示好是迫不得已。山北道原本经济形势就不容乐观,现在主力胜武军又遭到朝仓步勇突击,死伤殆尽,国都几乎被摧毁。除了向聂清风靠拢,没有别的选择。如此好的机会,聂清风不可能不动心,但是,现在,他绝不能接这块烫手的山芋。 第一,山北道藤野家有“忠仁武家”之称,这样一个政权,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巧取豪夺,都会落下骂名。聂清风在关东一言九鼎,威名远播;但在关西不行,特别是他还跟南海道打过仗。如果贸然吞并山北道,必然引起关西各阶层的一致反感。 第二,关西局势错综复杂,现在关东刚刚理顺,正是埋头大搞建设的时候,没有太多精力跟关西各方势力扯皮。再说了,自己在关西一点根基都没有,就算那些豪门大族表面上俯首帖耳,控制基层政权的还是他们,到头来,自己除了一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什么也得不到,还不如做我的北海王去呢! 第三,即便是藤野隆信的话语里,也隐隐约约透露出这样的意思:只要搞死了那个疯狗朝仓步勇,一切尽在掌握!看来,关西各藩的路还没有走绝,架还没有干够,他们绝不会尊自己这样一个蛮夷之地的国主为关西之主。贸然行事,很可能如朝仓步勇一般成为关西公敌。 大家都处于混乱状态之下的话,如果没有强力外来势力干预,当然是以武立国的山南山北两道比较有利,说不定可以改变两道对抗西海、南海联盟的长期不利境地。看来,藤野隆信正是想明白了这些,才会发声试探。 聂清风对此并不在意,关西早晚是自己口中食,何必急在一时?既然你们倭人觉得打仗没打过瘾,死人没死过瘾,老子也不是国际红十字会的。送你个顺水人情又何妨? 聂清风笑道:“隆信君是个实在人,我也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说,这次来管闲事,纯粹是因为看不过朝仓步勇嚣张跋扈、为非作歹。一统和洲听起来挺美,可打来打去,倒霉的还不是百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定理,可一统和洲的路子很多,也不一定非打不可。” 这番话一出,一旁扶着藤野隆信的藤野诗织眼睛一下子亮了,望向聂清风的眼神简直是崇拜。 聂清风朝她微笑点头致意,接着对啥也看不见的藤野隆信道:“退一步说,就算是武力统一,现在四道哀鸿遍野,我再带兵来洗一遍,坛坛罐罐砸个稀巴烂,藤野兄,我已经有了个野人王的名号了,不能再背一个破烂王啊。” 藤野隆信哈哈大笑,笑罢,摇摇头道:“聂君高风亮节,古之罕有,可你就不怕手下听了这番话寒心么?” 聂清风同样大笑:“听了寒心的,不配做我手下!”他正色道:“藤野兄,我把话说明白,除非关西再遭大难,否则,三年之内,北海军不会有一兵一卒踏入关西一步!” 藤野隆信愕然,旋即叹道:“聂君,你这天下武人之雄居然不愿走以武定天下的路子,真是出人意料。愚兄方才甚至在想,如此出尘脱俗耿介拔标之人,难道是天上陨落凡间的星宿?”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大笑:“因为他和我一样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三人大惊,猛地转头: “朝仓步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四章 终曲 8 来人正是朝仓步勇(鬼冢森)。 看着三人惊愕地表情,他哈哈大笑:“怎么样,没想到吧?狡兔三窟,仅得免死。我怎么可能不事先准备呢?聂君,你居然能用芳贺徹的手段来对付我,这应变能力,真是让我叹为观止,看来,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配做我的对手了。” 聂清风沉声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我说过,天照计划的核心,是把人体细胞的潜能发挥到极致,的癌细胞自然不在话下。猝不及防,着了你的道儿,还好,就算变成了癌细胞的细胞,也是我自己身上的,还不是我要它圆就圆,要它扁就扁?再说了,如果自己的身体自己说了都不算,还谈什么成为全人类的神?” “只怕你没等成神,先变成阴间一鬼!” “聂君,不要嘴硬啦,投降吧。我欣赏你的处事风格,只要我们联手,天下唾手可得,到时候我可以退居幕后,作为神来存在,而你则成为全人类的王者,最终全人类统一在同一面旗帜之下,也就没有纷争了。” “你还是早点变成鬼比较好。” 鬼冢森笑嘻嘻道:“没用的。你看,你的物理攻击对我完全无效,就算在我的体内种下超级癌细胞,也会很快被我同化——不管是什么,只要进了我的身体,就必须乖乖地听我指挥;你又没有元力,怎么算都是输,真要把宝贵的生命白白浪费在无意义地争斗上?” 聂清风摇头:“我倒不这么认为,想要干掉你,其实难度不大。再说,我并非没有元力,只是无法使用。” 鬼冢森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叫道:“啊呀,那可真是不得了了!聂君,你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呢?” 聂清风笑笑:“看来我不管用什么手段,你都胜券在握了?” “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有些事要安排一下。能否稍等?” 鬼冢森耸耸肩:“当然,无论是安排遗言还是料理后事,天我也等得起,只盼聂君惠赐一战。”说完,他自顾远远走开。 聂清风看看大摇大摆走到一边的鬼冢森,对叔侄两人笑道:“自大骄狂,死期不远了。两位,刚才我说话算话,请尽管放心。” 叔侄两人顾不得答应,一起拉住聂清风的手:“聂君,你要做什么?” 聂清风哈哈一笑:“我是不动明王下凡嘛,自然要惩处奸恶,那些阴魂不散的厉鬼凶魂,当然是要把它们渡回地狱里去。仙佛捉妖的手段,岂是尔等凡人可以得见的?速速为我准备两匹马。我要跟这打不死的老贼好好较量一番!” 藤野诗织急了:“聂君,不,你不能去!” 聂清风抬手想拍拍她脑袋,突然想起人家已经是待嫁的大姑娘了,这么做太唐突,抬抬手又缩回去:“诗织姐,你放心,我要带这老贼去他该送命的地方。这里人太多,我施展不开。去那个地方,我才能放手一搏。” “哪里?” “山南道西部一处地方。” “到底哪里?” 看着姑娘倔强而关切的眼神,聂清风心里一阵感动:“山南道安艺国和备后国交界的位置,放心吧,那个地方可以让我的元力毫无顾忌地释放!十个老贼,也不是对手!” 姑娘默默地放开手,泪水在眼眶里滚动。 聂清风安慰道:“别担心。这样吧,你可以去北陆道首府归义城等我,我手下大将楯冈一铁正带兵在那边布防。我收拾了老贼就回去。” 姑娘退后一步,用最庄重的礼节、最恭谨的态度向聂清风折腰下拜:“请务必带着胜利归来,拜托了!” 藤野隆信也一起下拜。 聂清风微笑着,受了这一礼。然后,他朝鬼冢森扬声叫道:“老贼,走吧!” 鬼冢森并不废话,跟着聂清风骑上藤野隆信安排过来的马匹,并辔而行。 “聂清风,我们这是要去哪?” “山南道。你的葬身之地。” “山南道?那是我展露神之伟力的第一站啊。自从我宰了荒木雄彦,那边就乱套了,现在全是盗匪山贼,去哪里干什么?” 聂清风叹道:“听听,你自己听听。你的犭句屁‘神之伟力’,造就出来的只有盗匪山贼!” 鬼冢森笑道:“你说这种没意义的废话,就能动摇得了我?没有镇痛,怎么会有进步?” 聂清风摇摇头,不再说话。 鬼冢森却来了兴致:“聂君,从这里到山南道,快马加鞭也要两三天,不如我们探讨一下各自的安排吧。两个半月前,大约是我刚攻下西海道的时候,我找了几名亲自点化——算了,又没有外人,用我们都听得懂的词儿吧——改造过的手下,赋予他们一项重要任务。” “什么?” 鬼冢森诡异地一笑:“去华夏,刺杀燕王。” 聂清风冷冷地哼了一声。 鬼冢森笑道:“如何,是不是神来之笔?建文帝懦弱不堪用,手下齐泰、黄子澄空谈误国,这是个昏君,可对即将建立大日本帝国来说,却是难得的贤君。我当然要帮他铲除政敌。就像当年你们华夏的满清政府,那可是得到世界各国一致交口称赞的政府呵。” 聂清风冷冷一笑:“你那几名手下身手如何啊?华夏高手众多,几只菜鸟只怕不够看。” “请放心。华夏高手虽多,但通元力的,大多是援护队中人,而援护队恰恰是皇太孙——哦,现在得叫华夏天子——负责,燕王手下的元力高手,最多不过中三品,还真入不了我那几名手下的眼。” 聂清风长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什么?” 聂清风微笑道:“巧了,聂某有位朋友,受聂某所托,比你的手下稍微早动身一点返回华夏,去保护燕王了。时间么,大概是三个月前,你火烧护国忠王山的时候。你该听过寒鸦道人的名号吧?” 鬼冢森面如死灰:“华夏四大超一品高手之一?” 聂清风哈哈大笑起来。 鬼冢森苦笑:“这次被你抢先一步了。算了,以后还有机会。还好,像你这样洞烛先机的人只有一个。杀了你,就可永绝后患了。” 聂清风撇撇嘴:“说得轻巧,鬼冢森,你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到了地方就晚了!” 鬼冢森哈地一笑:“我闭着眼睛都能扫平山南道!难道你那里还有什么帮手?” 聂清风笑笑:“用不着,到了那里,我自己就够了。” “山南道大了,总得有个具体地点吧?在哪?” “安艺国和备后国交界处。” 鬼冢森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似乎是我扫平荒木雄彦后,进军西海道经过的地方,多半成了无人区啦——那里怎么了?” 聂清风笑笑:“那里啊,在另一个世界里,有个不同的名字。” “什么?” “广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五章 终曲 9 “广岛?”鬼冢森莫名其妙,“那是什么地方?有什么隐居的高人?还是隐藏着什么天材地宝大补仙丹?” 聂清风微感意外:“这么有名的地方你不知道?” 鬼冢森摇头:“未曾听过。” 聂清风一阵无语,看来前面那个科技时代和自己身为职员的那个时代发展轨迹不完全一样,貌似科技时代那个时空中日本虽然被生化战兽修理得惨兮兮,但没吃过原子弹,不知道广岛长崎。那现在跟鬼冢森说这个,真是鸡同鸭讲了。 鬼冢森却来了兴致:“能入聂君法眼的,必然是好地方。说说看,那里有什么秘密?” 聂清风摇头笑道:“我从没想到过,居然会跟一个日本,还是一个他女马的铁杆右翼分子这么一边走一边聊。” 鬼冢森大笑:“这就是造化弄人了。其实我也看不起华夏人,太懦弱,太麻木,没有头脑,不会思考,就好像一根根会移动的圆木。但是,我绝不否认,华夏人中也是有精英和英雄的,这样的人,即便是对手,也值得尊重。相比之下,聂君,我对你的看法,很复杂。” “我也是你的对手,难道不值得尊重?” “当然。你的人品和武艺都不错,可惜做事太过理想化,不懂得审时度势,不懂得分辨敌我,所以在前世被华夏高层玩弄于股掌之间,被葛荣昌欺瞒、差点成了他实现计划的棋子,甚至被你手下的阚方成出卖,最后弄了个满盘皆输的局面。拿这一世来说,你错误地选择了我作为对手——又是一场必输的战争。” “不敢苟同。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思考前世毁灭的原因,华夏高层低估了盘古计划的威力,这只是很的一部分。关键是,人类的发展已经到了尽头。盘古计划最终启动,是为了对付我——经由女娲计划、由人类自主主导进化过程而非自然选择的完美人类。” 鬼冢森打了个哆嗦:“完美人类?这就是说,我的元力多核心进化理论,成为现实了?” 聂清风笑道:“墙内开花墙外香,华夏的四大发明不也是如此——先不说这个,你死在拘留所,应该是个幌子吧?世界毁灭前那一个月,你藏在哪呢?” 鬼冢森叹道:“有舍才有得,在拘留所死掉的那个,是我的真身啊!我的记忆被复制了一份,存储在北陆道西北部一个图书馆里,那里离华夏封存实验体阿尾钵的研究所不远。后来生化战兽灭世前,战友们给我重制了身体,转移到被部分摧毁的研究所里,在那里完成了记忆融合,但是,生理机能还没有恢复,研究所就停止供电了,苏醒以后,我发现脑子里还多了一份‘生活在封建时代的我’的记忆。” “也就是说,你和我一样,并不了解最终毁灭的景象。我从葛荣昌那里取回了最后一个月的记忆,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鬼冢森沉吟片刻,道:“你刚才说完美人类,就是说,你达到‘天人合一’的最终实验级别了?化身为神?” “物质决定意识。无所不能的神的需求和人肯定不一样,如果真能达到‘天人合一’的级别,永生不死,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所需所想所做根本无法捉摸,却又能任意改变世界——你不觉得恐怖吗?” “唔,这和我所设想的确实有点区别。” “不是‘有点’的问题,你再想,我也不过是个凡人,既然能在我身上实现,那一样可以在所有人身上实现,那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什么?” “两种,要么所有人都成为神,大家扯平;要么你成为全人类的独裁者,杜绝所有后来者成为神的可能性。” “不错,也就是说,要么世界在彼此交织的对立意识中被扯得粉碎——因为任何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说不定某个成神的婴儿觉得奶粉冲得太烫,无意识间挥挥手,嘭!” 鬼冢森拊掌大笑:“没错,那另一种可能呢?你的人品还不错,意志也比较坚定,为何对成为神灵如此没有自信?” “自然界应不应该有感情,应不应该对不同国籍、不同民族乃至不同政见的人有所偏爱?” “当然不行。” “这就是华夏古籍中所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然无心,在它眼中,所有民族、所有种族都不过是草扎的狗,一模一样——你说,我能做到这种心态么?我告诉你,老子要是成了神,第一步就是把你们这些阴魂不散的右翼统统灭了!那天心情要是不好,跺跺脚把你们日本这个破岛沉到太平洋底下去!” 鬼冢森哑口无言。 聂清风沉重地叹口气,道:“如果我做到这一步,那么,我和你有什么区别?地球上进化出生命,进化出人类这样的万物之灵,足足用了六千三百年,可是毁掉它,却只用了一个月,还是自己毁掉的。” 鬼冢森沉默了半晌,道:“聂君,其实,你和我,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前世你失败了,为什么,这一世,不能由我来试试呢?你知道,人类的发展走了多少弯路啊!有我们这些洞察先机的人在,完全可以避开那些险滩暗礁!” “拔苗助长式的进步,和前世有何区别?我宁可选择从头做起,从一点一滴积累做起,也绝不去碰触那些危险的、足以顷刻间让一切覆亡的力量!幸运地是,鬼冢森,现在我们说话的这时候,北边的那个野人国,那个我一手建立起来的北海国,已经走在前往工业革命的路上了,不同的是,元力机器取代了煤炭做动力的蒸汽机,完全是由这个时代的人,用这个时代的技术取得的进步。这,就是我赠与这个时代的礼物。” 说完这段话的同时,聂清风敏锐地发现,鬼冢森的眼中,有赞赏一闪即逝,甚至他还抬起手来,想拍拍聂清风的肩膀,但最终,还是随着一声无奈的长叹放了下去。 “聂君,有些事情,你做的还是不错。但是,我是不会放弃的,我们两人,只能有一个活着来领导这个时代。你准备好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六章 终曲 10 接下来的两天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赶路。第三天过午,他们来到了山南道安艺国一座大山前。 “就是这里了。”聂清风下马,在马屁股上轻轻刺了一刀,马儿吃痛,咆哮着跑得无影无踪。 鬼冢森也放走了自己的马,看看周围地形,笑道:“连坐骑都不愿意波及,聂君仁厚,泽被畜生。” 聂清风淡淡道:“只有对畜生不如的家伙,我才会狠下心肠。” 鬼冢森给噎了一下,咂咂嘴道:“我很好奇,聂君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这附近没有埋伏,也没有元力波动,难道是——风水?” “我没那么无聊。科技时代的华夏五大计划中,我主持的女娲计划是最受各方瞩目的,是斗争漩涡的中心。但你知道威力最大的是哪一个吗?” 鬼冢森不假思索道:“当然是烛龙计划,生化战兽几乎把全人类灭绝了。不过也多亏了这一计划转移了华夏的注意力,我大日本帝国的天照计划才能取得阶段性成果。” 聂清风摇头:“错了,是盘古计划。” “华夏传说中开天辟地的始祖神盘古?我知道这个计划,但一直到前世毁灭,这个计划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果——无疾而终。” “无疾而终?前世毁灭前的最后一个月,你是怎么度过的?你对外界的事情好像一无所知。” “我在地下掩体的实验室里。为了躲避华夏的搜查,也为了躲避生化战兽——那些家伙见人就杀,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第三代生化战兽具有完全的、不亚于人类的高智能,会发现不了你?” 鬼冢森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我那时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被彻底肢解,只保留脑组织。后来情况紧急,脑组织也被分解,伪装成实验体阿尾钵的细胞。生化战兽找到了实验室,认为我是个实验失败的存储样本,没有下手,我这才躲过一劫。我接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外界危险,强制进入休眠模式’,一直到朝仓步勇把我唤醒。” 聂清风一皱眉:“那么,这个时代,在迎华馆被干掉的,难道不是你?” “不是我。重名而已,不过——”鬼冢森也面带犹疑,“他死后,记忆却能转移到我的大脑中。他明明是一个与我完全不同的、单独的个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聂清风道:“我身上也有类似的情况。按说我沉睡了六千三百万年,但这个时代却有另一个我在行动,还娶妻生子,惹下一大帮仇家。我苏醒后直接占据了他的身体,两人合而为一。难道说,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还是说说盘古计划吧,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计划?” “末世那一战,我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实验级别,消灭了生化战兽,本来以为从此世界和平了,结果,”聂清风无奈地一摊手,“迎接我的是下雨一样的热核武器。刚才我解释过,如果人人都达到这个级别,人人都成为神,那世界就完蛋了,估计华夏高层也考虑到这一点,就动用盘古计划的成果,想把我这个危险因素彻底抹掉。” “把世界毁掉了?”鬼冢森皱眉,“什么玩意威力这么巨大?” “原子弹。利用核裂变链式反应释放的能量进行杀伤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后来,华夏对此又进行了改造升级,由核裂变改为轻核聚变。到了这一步,就可以称为热核武器了。” 鬼冢森眼珠微微转动,在快速思索这一武器的原理以及制造的可能性。 “=。” “那是什么?” “用来解释热核武器威力原理的公式。能量等于质量乘光速的平方。” 鬼冢森悚然动容:“居然有这种丧心病狂的武器?” 聂清风的表情十分微妙:“前面那个科技时代很有趣,基因工程十分发达,原子能开发和利用却十分落后,盘古计划虽然早就制定了,也取得了一定成果,但从未在实战中应用过,更没有对使用结果进行过评估,第一次大规模应用的结果,地表全部被毁,地表以下十公里内生命全部灭绝,彻底终结了人类的历史。” 鬼冢森冷汗流下来了。 聂清风继续道:“科技越来越发达,越来越进步,可是人类本身的发展却跟不上,再加上丧心病狂的野心家推波助澜,玩火自焚的可能性会越来越大。最终,极有可能会发展成玉石俱焚的皆输局面。” “但科技必然会发展的!” 聂清风大声道:“所以我要让它按部就班一步步来,而不是短视的拔苗助长!鬼冢森,我们那个时代已经完蛋了,我不能看着你再来一次!” 鬼冢森阴森森道:“多谢你的提醒。等我一统天下,我会心地进行调整,禁止从事这种武器的开发和运用。” 聂清风冷笑道:“果然,跟你们这些右翼分子说什么都没用啊。狂妄自大,冥顽不灵!用行政手段禁止科技进步?荒谬!让你的统治千秋万世吗?” “人类需要导师,需要唯一信仰,需要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之下!” “然后在自我封闭和愚昧中走向灭亡?人类什么都需要,唯独不需要法西斯!鬼冢森,你有两世记忆,而我,却有三世!那一世,我是个普通职员,那一世,你所吹嘘的大日本帝国建立了,成了蔓延整个东亚、东南亚乃至太平洋的地区的瘟疫,成了整个世界的梦魇,最后,在全世界反法西斯国家的联合下,这个邪恶的政权,无可奈何地投降了。我带你来这里,是因为那一世,在这个地方,敲响了你们覆亡的丧钟!” “什么?” 聂清风猛地打了个响指! 地动山摇!聂清风消失不见,在他站立的位置,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突兀地出现在鬼冢森面前! 地震并未停止,隆隆巨响好像无数怒雷在脚底滚过,弥漫的烟尘遮盖了视线。 鬼冢森狼狈地倒退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子,用手背遮住眼睛。 一枚赤色涂装的卵形巨弹在烟尘中缓缓现出身形,巨弹尖端,聂清风傲然屹立。 “鬼冢森,刚才说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六千三百年的时光过去,有些东西,居然从未改变过!” “这,这是……” “这原本是一个氢弹的试验品。这里是它的储存地点啊。现在,既然科技时代的华夏已经不复存在,那么,我拥有所有遗留研究所和军事设施的最高权限,如果我想毁灭和洲,真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你,你,你……聂清风,你疯了?” “我没有疯,我清醒得很。我们都不属于这个时代,就让我们一起离开吧!接下来,和洲会稳稳地走在正常的道路上。” 鬼冢森眼前,起爆计时器的倒计时正在显示“、、1”。 “不,不,不!” “一起跟这个世界说再见吧!” 倒计时归零! 一道绚丽的闪光! 氢弹不能直接被引爆,必须先由原子弹起爆带来的上亿度高温与高压来实现核聚变。 闪光亮起的同时,两人一起化作了尘埃。 第二道闪光亮起! 核聚变开始了。 和洲上空,升起了第二颗太阳! 核弹在地面引爆,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被地面阻挡,无处可去,愤怒地咆哮着冲向天空,高高的烟尘柱如同地面突兀耸起的山峰,直刺苍穹! 尘柱下方的地面,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那不是海水,是以每时六十公里速度向四面八方滚动延伸的核爆辐射尘。 巨大的蘑菇云如同一座巍峨凛然的山峰,耸立于天地之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七十七章 终曲 11 聂清风的眼前幻化出一片五光十色的光点。现在他的所有感官只剩下视觉,好像全身上下只留下了一对眼睛。 我死了吗? 按照外星人约定的条件,一旦我死了,就可以回家了。现在这个状况……难道我被氢弹轰了还没死? “你当然没死。”一个声音突兀地闯入脑海。 “谁?”聂清风不能说话,但不影响他思维。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白叫你那么多天爸爸。”随着一声轻笑,眼前的光点缓缓扭曲,化作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形象。 “聂梦华?不,现在得叫外星人大人了吧。” “还是叫聂梦华吧,我的原名很拗口。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啊,还不赶快醒来?大家都等着你呢!这个世界是科技时代的你创造的,你与星球是一体的,是星球意志,除非这颗星球毁灭,否则你怎么会死?” “星球意志?明白了,科技时代毁灭的时候,我用身体重塑了这颗行星,几乎所有物质都是由我来复制和重建的,只要还残存着任何一点物质,我就可以一千次一万次地重生!我即自然,自然即我!” 聂梦华拍了一下手:“太对了!完美人类,天人合一!现在人类什么的,已经完全无法阻止你了,你可以为所欲为,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鬼冢森呢?死了吗?” “干净彻底,一点痕迹也没留下,以后也不会有复生的可能了。” 聂清风长长出了一口气,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聂梦华不高兴了:“你就不想在这世界多呆一会吗?原本那个世界有什么好?回去做你的职员,继续洗尿布擦玻璃?” “因为那才是我真正的家,而不是一个恍惚的如同真实一般的游戏。” “至少你和这个世界的伙伴打声招呼啊!” 聂清风沉默了一会,道:“我该用什么面目出现呢?” “不动明王下凡嘛,斩妖除魔之后重新回到西方净土了。剩下的未了尘缘,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如何?”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是可以设定系统托管吗?” “当然可以,但是,如果设定为系统托管,系统会自动按照你的思维与行为模式对这个世界中的聂清风进行管理。而你则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只能以神的视角来观察,却不能再对这个世界施加任何影响。就算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北海国毁灭了,你也只能干看着!” 聂清风毫不犹豫:“设为托管吧,既然你能对我说这些,我想,你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至于我创建的国家,我有信心。” 聂梦华还不死心:“你还可以在这个一秒钟世界里继续称王称霸啊,还有至少两个公主等着嫁你,还有一堆忠心的手下——啊?” 聂清风竖起一根手指,微笑着在她面前摆动:“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得谢谢你,让我有了全新的生活,但是,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地。足够啦,足够啦!” “真是不求上进的人啊!” 聂清风哈哈一笑:“我都骑着核弹玩自爆拯救世界了,还不求上进啊?快让我回去吧。” “那好吧——你确定?” “你怎么就不死心呢?确定。” “哦对了!”聂梦华突然大叫了一声,把聂清风吓了一跳,她兴冲冲道,“你还有项福利没用呢!那个跟我直接联系不超过三次的条件,在迎华馆跟你联系用掉一次后,剩下的两次自动转化成向考核组提条件,我给北海国换来良马高产用掉一次,还剩一次呢!” 聂清风笑笑:“事到如今,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看看你的北海国后续发展也好啊!你可以换取调整时间流逝的权限嘛。” 聂清风心头一动。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虽然资本主义取代封建主义是历史的必然,不同文明在和平交往与冲突碰撞中融合发展是人类前进的必由之路,但是,如果能亲眼得见,历遍各个时代,那可比看纪律片与翻故纸堆有意思多了。 北海国率先进入了元力产业革命的时代,毫无疑问,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它在和洲会独占鳌头,最终必定会将和洲统一在北海国的战旗之下;而华夏,到目前为止还是循规蹈矩地走在历史发展轨道上,朱棣必将取代朱允炆,成为独一无二的永乐大帝。那么,面对着强大起来的、统一的和洲,华夏会有所改变吗?而自己一手创立、倡导的这个融合了华、倭、阿伊努三族的文明,会如何处理与华夏的关系呢? 那些与我一路同行的人们,他们的前途命运又会如何呢? 武功实现了飞跃、几乎登峰造极的楯冈一铁会激流勇退,继承其父的遗志去做一名剑豪呢?还是会继续留在北海军中担任大将一职,为天下而挥剑呢?荒木梅会一直跟随他,陪伴他吗?还有林和夫,当初的猎户已经成长为北海军中地位仅次于他们两人的大员了,又与田森杏奈结为夫妻,以后的生活应该会父子团聚,琴瑟和谐吧! 张长云、上田哲三、仁表义文这些文官应该会在自己的岗位上勤勤恳恳地工作,为北海国奉献全部的热情与生命吧? 马天星和陶琦华毫无疑问会继续追随自己,当和洲一统,无用武之地而自己又身故之后,他们会选择留在和洲呢,还是回华夏去呢? 圆规和尚会把华莲宗发展成和洲第一大教派吗?华莲宗在北海的文化教育事业方面贡献巨大,他会不会把和洲搞到无路不逢僧的境地呢? 铃木鹿取这位谍报头子、月忍宗主,他会和三位忠心的手下重新回到阳光下,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渊净、白川朝美、田森杏奈他们对元力机器的研究在和平环境下必然更上一层楼——什么时候北海国会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呢? ……真想看看啊。 想到这里,聂清风微笑道:“那就这样吧,我请求,设置系统为托管,同时获得调整时间流逝速度的权限。” 聂梦华笑道:“我马上为你申请,稍等!” 聂清风面带微笑,再一次进入了沉睡,他期待一个新梦的到来。 (第六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一章 神游 1 “先生,先生,醒醒,醒醒。” 谁在叫我? 睡得迷迷糊糊的聂清风睁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女孩子身影。 “你是……” 穿着一身导游制服的近藤香郑重其事地向聂清风鞠躬:“实在抱歉,您刚才睡着了,大家已经去下一个景点了,我们也走吧?” 聂清风往前看看,前面确实有举着红旗戴着红帽的影影绰绰人影在晃动,为数还不少,道:“那太抱歉了,我这就追上,您快去吧。” 姑娘恭谨地笑笑:“您多虑了,旅行社这次推出的是首次全朝日国历史旅游项目,我们提供的是全方位服务,每位华夏游客都有单独人员陪同讲解。请放心。” 聂清风呵呵笑道:“那就麻烦你了,近藤姐。” 这句话把近藤香吓了一跳:“先生,您怎么知道我的祖性是近藤?” 聂清风一愣:“哎?难道不是吗?你不是叫——”他指着姑娘的胸牌,一下噎住了。 胸牌上明明白白写着“金腾香”三个字。 见到顾客尴尬,善解人意的姑娘赶紧解释:“北海改制之后,所有的倭姓和阿伊努姓都可以改成汉姓,我的祖上把‘近藤’分开,‘近’从‘金’姓。至于第二个字,那就随意了。” “北海改制?” “北海国在公元199年推行的改制,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多个方面,也正是这次改制,把华、倭、阿伊努三族融合到了一起,形成了全新的国家和全新的文明。最终统一了和洲。” “姓名必须改吗?” “也不一定,比如北海国的开国功臣楯冈一铁,他就一直保留着倭姓楯冈,包括他的后人也是;他的妻子荒木梅将军倒是改成了‘黄’姓。” 聂清风轻叹一声:“看来,荒木姑娘是了无牵挂,决定彻底割断与以往的一切联系了啊。既没有从父姓,也没有从夫姓。” “咦咦,先生,你好像对过去那段历史很了解啊。说起来,您和北海那位传奇国主重名呢!” “你是说聂清风?华夏人多,千人重名万人重姓,这也没什么。对那段历史了解也没有多少,请带路吧,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坐旅行社的大巴,走黑海森公路去北海崛起的第一站:广目县广目村,当初叫广目町的。当时还是浪人武士的聂清风在那里遇到了他的第一批志同道合的伙伴。” 两人登上满满当当的大巴,汽车无声无息地开动了。 聂清风朝后看看,没发现有黑烟冒出来,好奇地问身边的金腾香:“清洁能源?” “是的先生,这里所有的车辆都是清洁能源,使用型化元力发动机。不像关西地区,那里归化晚,向关东学习得不够彻底,各别地方还使用黑沾油提炼出来的汽油柴油。不过这几年也有所改观了。如果您想了解更多这方面的内容,我们旅行社有专门的资料。” 说着,姑娘把一本厚如《现代汉语词典》的砖头书递过来。 聂清风一愣:“这个,免费的?” “免费的。” “贵社还真是财大气粗。” 姑娘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啦,其实,費用都包含在您的账单里,羊毛出在羊身上……啊啊,对不起,好像说了很过分的话。” 聂清风哈哈一笑:“没什么,别让你们老板听到就好。这本书我过一会看,这次的行程一共几天?” “十二天。环朝日国一周。” “朝日国?” 姑娘奇怪地看着他:“现在这个国家叫朝日国啊,两百多年前就改名了。您是从华夏来的,怎么会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刚才睡得太死,有点迷迷糊糊的。这里的名称沿革能烦劳你讲讲吗?” “最初朝日列岛没有国家,后来建立了奴隶制政权大和,经过向华夏隋唐学习,在公元7世纪后期改名为日本,意思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说到这里,姑娘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了?” “嗯,我个人觉得,有些自大……” 听了这番话,聂清风微微一笑:“再后来呢?” “大约在14世纪中后期,一场巨大的地质灾害改变了这一切。天皇与幕府没有了,各地大名各自为政,没有了统一政权,笼统地把除今天北海省之外的地方称为和洲。然后是聂清风在北海崛起,最后统一和洲,把这里改名为朝日国。和洲古代史就是这样了。” “近代史呢?” “北海国建立后,在聂清风的倡导和推动下在和洲各藩中第一个进入了元力产业革命时代。用了大约三到五年的时间,把关东地区整合到了一起。又过了十五年左右,通过经济扩张的方式完成了对关西的统一。” “这么久?” “是啊,按理说,以北海国强大的军事实力,推平关西很容易,但他偏偏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军阀,有这样的见识很了不起。统一之后不久,这位北海王就去世了,由他的女儿聂梦华继任。她在位时,继续推行重工商政策,大商会发展迅速。关东鹿岛商会、关西朝仓商会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扶持,发展很快。在17—1八世纪时,通过改革成为君主立宪制国家。” 聂清风点头:“大体明白了。我听说聂清风生前与华夏燕王过往甚密,华夏那边呢?” 金腾香有些神往:“北海王的眼光确实独到,在他刚刚崛起于北海时,就派人前往华夏,救出了燕王在南京做人质的三个儿子。在华夏那场称之为靖难之役的内战中,无论聂清风遭遇来自华夏的何种压力,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燕王一边——作为一个藩属国,支持宗主国被称为‘叛军’的一方,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的勇气了。但是,最后,他赌赢了。燕王成为华夏天子。华夏与北海国以及后来朝日国保持了相当长的友好关系。” “燕王——应该叫永乐大帝了,他可不是省油的灯。” “来自北海的元力机器推广到华夏,而华夏则把大量在内战中失去土地的流民和忠于建文帝的官僚整船整船运往北海国,双方的互通有无使得元力产业革命加快了步伐,当朝日国关东地区完成产业革命的同时,华夏那边第一艘以元力机器为动力机的木壳机帆船下水。接下来,就是马和——后来改名叫郑和——环球航行的地理大发现,华夏与朝日各自获取了足够广阔的领地以安置过剩人口,从而避免了战争的爆发。” 聂清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如果和洲与华夏发展差距太大,必然会掀起新一轮的相攻相杀,说不定会种下新的仇恨的种子,但是听刚才金腾香的说法,当初自己选择燕王,是无比正确的——华夏终于在贤君与精英阶层的领导下,步入了正轨,走上了一条偏离原本历史轨道却又稳健的发展之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二章 神游 2 经历了数百年沧海桑田,隐藏在黑海森深处的广目町遗址依然保存着原貌。但原本的安宁寂静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喧闹的人声和涌动的人潮。 自从聂清风带领新生的广目军顶住了南海道军的攻势,这一带就再也没有经历过兵火。朝日国建立后,这里作为聂清风白手起家的基础,拿到政府的特殊津贴,保留了原有的面貌。朝日的许多旅游公司都把这里作为系列旅游项目的第一站。 走进广目村,除了醒目的红色消防栓提醒聂清风现在的时代,一切恍如昨日。参天的古树,光滑的、长满青苔的井沿,低矮的茅草屋,还有排列如菜畦般整齐的华莲宗长生禅院。 聂清风问金腾香:“我们先去哪里?” “咦,您不先在村里走走看看僧俗和居的风貌吗?” 聂清风笑道:“这僧俗和居我也听说过,烦劳您讲一下吧,看看与我所知是否有别。” “和洲佛教源自华夏,地位颇高,和洲僧侣地位超然。聂清风生活的那个时代,关东净心宗、华莲宗,关西日高宗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除了华莲宗这后起之秀,净心宗和日高宗平分天下。可惜两宗主持心术不正,一个妄图以佛入政,建立的地上佛国,一朝覆亡;另一个品行不端,投靠朝仓步勇,大失天下人望,和洲统一后式微。只有华莲宗,以微末宗的地位,持守正道,紧附北海王骥尾,最终成为和洲第一大教派。” 聂清风微微点头,目前为止,除了附骥尾一句有拍马之嫌,其他与史实基本相和。 金腾香接着介绍:“僧侣在和洲地位超然,战国时期,佛门寺院占有大量田产,不少宗派都仗势欺人、兼并土地,甚至干预诸侯政事,比如净心宗。而华莲宗却走的是亲近百姓的下层路线,将逃亡来的百姓统一组织起来,教以垦荒百工技艺,在乱世中开辟了一块的乐土。” 聂清风补充道:“华莲宗与华夏关系特殊,创始人莲通和尚就是华夏人,后来历任主持都虚心向华夏学习,许多先进的生产技术比如冶铁、耕织,都掌握在华莲宗手中;再加上广目町地僻民穷,不太被人注目,许多政治经济方面的改革就可以放手一试。因此,华莲宗僧人与当地百姓之间并非封建主与农奴关系,而是一种初级的封建国家与国家佃农关系。还有一点,华莲宗返给佃农的福利相当高,因此‘僧俗和居’这种他处罕见的景象在落后的广目町出现了。这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与其说是它附北海王骥尾,还不如说是聂清风受了华莲宗的启发。” 金腾香瞪大了眼睛:“您专门研究过那段历史吗?” “感兴趣罢了。还有,从个人因素来讲,当时华莲宗的主持咫尺和尚与净心宗主持空迢和尚私交甚笃,又都怀有拯救天下苍生的大宏愿,只是净心宗沉疴日久,改良不便,于是空迢大师便为咫尺大师提供了不少助力,希望由而灵的华莲宗探出一条路来。否则,以当时广目町的微弱实力,只要一阵风过,就会被连根拔起啦!不能简单地认为,什么事都是聂清风做的——你干什么?” 金腾香拿着笔杆塞到聂清风嘴边:“请您务必多说一点!刚才这些,史书上都没有的!两位主持私交甚笃,您是怎么知道的?” 聂清风有些尴尬:“稗官野史,难登大雅之堂,无可奉告。” 金腾香轻轻叹了一口气,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聂清风,但也就是一瞬,她很快恢复了神采,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们去广目町的冶铁工坊看看吧!” 走进冶铁工坊前的广场,一座醒目的铜质雕像伫立在广场正中。 这是一组群像,雕塑了六七个人物。许多游客正高举相机手机咔嚓咔嚓的拍照,还有一个像是记者的站在雕像前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她身前的摄影师也正忙得不亦乐乎。 “这是……” 金腾香赶紧介绍:“这组雕像刻的是北海王起家之初,与工匠们同吃同住同劳作,打出第一把真正的广目刀。广目刀闻名天下,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史学界都认为,北海国重工商的风气由此而来,虽然具体时间已不可考,但这件事象征着和洲新时代的第一缕曙光,还是值得纪念的。” 聂清风缓缓走过去,扫视这些雕像。 群像正中,最醒目的是聂清风的形象,他两脚开立,稳稳站定,右手托一把长刀的刀柄,左手轻扶刀背,眼睛紧盯刀身,似乎在对着阳光观察刀身上的淬火纹,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金腾香介绍:“这位举刀观察的,就是北海王聂清风。您看他的穿着,还扎着铁匠的皮围裙呢!以当时华夏武人之尊,能放下矜持,和铁匠们同甘共苦,这份胸襟就很难得。” 聂清风苦笑着摇摇头:“夸得太高啦,他也是逼得没办法,当时他刚刚当上广目町的守护,北陆道大名樱内诚亮要他交两百把刀,打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继续做浪人去。他这么干,也算是收买人心吧——一个武人,不通百工技艺,能不添乱就不错了,我真心觉得,不该把他作为群像中心来处理。” “请您……务必低声!”姑娘一躬到地,“拜托了!” 聂清风看看四周,旁边的人投来的目光确实不怎么友好,他想想也对,如果一个日本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敢指手画脚大放厥词,那铁定要被扁成猪头。但是,明明老子才是历史的亲历者啊!算啦,入乡随俗吧。 他朝金腾香点点头:“请继续介绍吧,旁边这几位是——” “在北海王身前这位一脸欣喜的老人是广目町铁匠头儿木下完造,他勤勤恳恳地追随了北海王二十年,后来成为北海国兴业部的副部长。” “他身后这个一脸淡定的年轻呢?别人盯着刀看,他盯着炉子?” “当时隐居在广目町的元力发明家渊净,他发明了利用元力来控制炉温的炉温控制系统,这把刀就是安装调试完新系统后出产的第一把刀。后来他成了北海国兴业部百工司的司长,北海国科技史的第一人。” “北海王身后,这两个互相拍打肩膀、笑得跟开花馒头似的是谁?” “楯冈一铁和林和夫,未来的北海军元帅和大将,这时候一个是浪人,一个是猎户,但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北海王麾下。” “再后边这个老和尚……是华莲宗主持咫尺大师吧?” “对,出家人四大皆空,雕像面上古井无波,正符合出家人的身份,可是您看他藏在袖子下面握念珠的手。” “手?” “对,他的右手,抓得多紧啊!雕塑家用一串念珠和一只手体现了大师激动而兴奋的心情。因为这件事对广目町、对未来的北海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作为一位有远见的高僧,他不是为一把刀而激动,而是为了广目町的未来而激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和洲志》正文 第三章 神游 3 19八年,华夏历洪武三十一年,华夏洪武皇帝朱元璋逝世,皇太孙朱允炆即位。同年,华夏人聂清风在和洲以北虾夷地建国,国号北海。 199年,建文元年,靖难之役爆发。同年,刚刚建立的北海国南征,攻灭东海道,吞并东山、北陆两道,统一和洲关东地区。 1400年,建文二年,华夏内战继续,燕军开始反击,朝廷统兵大将李景隆丧师失地,节节败退。和洲关西山南道、山北道向北海国请求归顺,但聂清风拒而不纳。 1401年,建文三年,燕军南下,攻山东受挫,与朝廷军进入僵持状态。同年,和洲第一艘元力动力的木壳机帆船“鲲鹏”号海试成功。 140年,建文四年,燕军绕过山东,直扑南京,李景隆开城投降;宫中火起,建文帝不知所终,燕王取胜即位,废建文年号,恢复洪武年号,定次年为永乐元年。 同年四月,郑和船队北海,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并在移民与技术交流方面达成了一系列协议。 140年,永乐元年,第一批华夏移民约两千人来到北海。八月,第二批约三万名移民抵达。 1405——14年,郑和率领庞大船队七次远航。最终在14年绕地球一周,成功返回江苏刘家港,开辟了人类历史的。 看到这里,聂清风满足地叹了口气,缓缓合上手中的大事年表。看看眼前的“第一批华夏移民上岸处”石碑,心中百感交集。 离开广目町后,十天时间里,金腾香带着他在和洲各地游览了一番,参观了各地与自己前世有关的名胜古迹,现在还有最后一天了,他们乘坐高速铁路来到北海国首府瀚观城以北的石狩港,参观第一批华夏移民登陆的地方。 金腾香也感叹道:“北海国建立时主要民族是阿伊努族,但绝大多数领导层却是倭族。当时倭人的文化水平比阿伊努人高,以先进统治落后当然没问题,但随着阿伊努社会经济文化的快速发展,这种畸形的政治结构必然被打破,极有可能把新生的、脆弱的政权掀翻。随着大批华夏移民的到来,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地解决了。三族共和的政策为后来北海国的腾飞插上了翅膀——您知道来的华夏移民中都有谁吗?” “谁?” “曾经是华夏建文帝老师的方孝孺!” “那老儿不是因为忠于建文帝而被朱棣腰斩,捎带着还诛了十族吗——呃,没有,我记错了。” 金腾香奇怪地看了聂清风一眼:“听您说的跟真的一样。朱棣并没有那么残暴,他把那些内战中忠于建文帝的官员和百姓统统迁移到北海了。” “按照之前郑和与聂清风达成的协议?” “对,移民换技术。华夏向北海提供移民,北海向华夏输出元力技术。第一批来到北海的除了方孝孺,还有当时曾与燕王血战的盛庸、铁铉等名臣。第一批敢于吃螃蟹的人都是极有胆识和见识的人,这些人的到来,为新兴的北海注入了新的活力。” “精通吏治的封建士大夫和有建树的军事家,我想之后的北海朝局一定发生了明显变化。” “是的,在他们眼中,北海政坛就是一个草率搭就的草台班子,讥讽北海是野人山;而北海的第一批高层人士也看不上他们趾高气扬和迂腐的自大做派,笑话他们是酸葡萄。” 聂清风不由笑起来:“然后呢?” “最后双方握手言和,老夫子和外来者们不得不选择更开明和开放的心态去面对不断涌现的新事物新问题;而北海也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体制中的漏洞和缺陷。当永乐皇帝忙着搜捕反对者并把他们赶上海船的时候,当和洲关西四道还在为了争夺关西第一的地位大打出手的时候,关东地区内部正在发生剧烈、迅速却又平稳的化合反应,为后来兵不血刃地合并关西四道,完成事实上的统一奠定了基础。无可讳言,来自华夏的数目庞大的移民对北海后来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使北海文化呈现出一种百花齐放的、互相交融的多元化特质。” “听起来北海用技术换移民的措施颇有成效。” 金腾香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相信如此,现在大部分人也都相信如此。” “现在?大部分?” “大约在1八——0世纪的00年间,一部分激进的史学家提出了不同的观点,认为和洲长期以来生活在华夏的阴影之下,一直未能摆脱藩属国的地位。在14世纪末15世纪初的元力产业革命中,和洲独占鳌头,走在全人类的前列,本来有希望超越华夏,但凭空出现的怪胎北海国,特别是聂清风出卖元力机器核心技术的卖国措施把一切希望都毁掉了。” 聂清风一愣:“还有这种观点?” “是的。他们认为,如果聂清风能保留倭人纯净的大和民族血统,而不是掺加阿伊努和华夏因素,那么统一的、单一的民族国家会发展得更为迅速,进而打败华夏,独享地理大发现的红利。” 聂清风捧腹大笑:“我想这些家伙吃北海卷的时候肯定不会这么说。” 金腾香掩口而笑,接着道:“现在听起来是无稽之谈,但在当时有不少倭人信奉这种说法,给朝日与华夏的关系造成了不的冲击。” 聂清风道:“事出必有因,我想当时两国力量对比一定有所变化。华夏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吗?” 金腾香有些诧异:“您不是华夏人吗?怎么会不了解华夏的事情呢?” 聂清风尴尬地掩饰道:“呃,我想,听听这边的观点,官史的东西,你知道的,一家之言嘛。” “嗯。当时华夏内部出现了问题,永乐大帝在位时本来希望解决内部大家族争权夺利的问题,但方兴未艾的元力产业革命和地理大发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发展技术和海贸方面。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得到了巩固,双方都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克制。但接下来的几任皇帝或者是不思进取的守成之主,或者是昏聩无能的昏君,比如最后一任皇帝崇祯,他信心满满的过分集权引起了大家族的离心与不安,为了缓和国内矛盾,他找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聂清风心头一紧:“对外战争转移注意力?” “是的。” “天罚之后,世界只剩下华夏与和洲,难道是对和洲的战争?” “呃,这个,两国各有说法……” “我想听听这边的说法。” “啊,好的。在华夏帝国的东北边境生活着一支称为女直人的蛮夷,他们归帝国的奴儿干都司管辖,15世纪中后期,他们的活动范围开始扩大,特别是与朝日国的交往使他们实力发展迅速,开始试图向高丽半岛——华夏与朝日之间约定的缓冲地带——渗透,同时开始在帝国边境制造摩擦,意图叛乱。当时帝国的政策趋于保守,再加上一部分官员从自身利益出发,选择性无视甚至放纵这些‘野人’去占领高丽半岛这一缓冲区,给朝日国的边境地区带来了危机。” 聂清风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高丽半岛?朝日国出兵了?” “是的,”金腾香快速地扫了一下聂清风的脸色,心地回答,“因为,任何政府都不能无视自己的边境遭受无休止地骚扰……” “说重点!” “是。在多次照会华夏朝廷无效后,朝日国决定出兵扫平女直这一不稳定因素。于是向高丽半岛增兵——这个举动引发了局部冲突。” “结果?” “未分胜负,华夏与朝日损失都很大,双方都没有为了一群叛乱分子打全面战争的决心,最后,约定以北纬八°线为界划分势力范围。以北归华夏,以南归朝日。” 聂清风感叹了一下世事无常,问道:“这是和洲有史以来第一次与华夏战成平手吧?” “是的,战争结果让双方大跌眼镜,崇祯皇帝不得不引咎退位,直接引发了华夏长达数十年的朝局动荡与改革,最终与朝日一样建立起君主立宪制国家。而朝日国朝野上下则有些……嗯,狂热。” 聂清风道:“所以出现了那样一批自信心过分膨胀、敢于大放厥词的史学家。希望这种狂热不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后来主张对华夏强硬的一派甚嚣尘上,到0世纪0年代,他们中的少数分子企图通过兵变来建立所谓‘全面国防化’的极权统治,但是支持者毕竟是少数,只持续了三天就失败了,稳定而稳健的文官政治继续得到保留。后世有人怀疑,是文官政府故意放任这些极右翼分子发动政变,借此机会把对华夏的强硬派一打尽。” 聂清风笑笑:“然后,双方的关系就一直在紧张与缓和中起起伏伏直到今天?” “是的。您看,您能以华夏人的身份免签证来朝日旅游,这不就是双方友好交往地最好证明吗?毕竟我们两国并没有深仇大恨呀!” 聂清风正色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次兵变取得了成功,建立起极权统治,继而爆发了两国之间的全面战争,你觉得,还会有和平共处的可能吗?” 姑娘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只知道和则两利,斗则俱伤,社会总是会进步的,迷信武力一定会失败。不过,如果您说的这种情况变成现实,付出的代价肯定会更为惨痛吧。无论上层人士怎么想,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都希望永远没有战争,能和平的生活下去——没有人希望带着永远无法消弭的仇恨生活,无论以胜利者还是失败者的身份。” 听到一个平凡的倭人女孩子这样回答,聂清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这也是我的希望。我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了!现在,我彻底放心了!” 一个熟悉地声音传来:“清风,你说什么胡话呢?” 聂清风猛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擦玻璃,半个身子探在外面,他赶紧缩回来,看到了妻子那久违的笑脸。 “老婆?”聂清风连蹦带跳地跳下来,一把把老婆抱住,吭哧啃了一口。 “你你你,你干什么啊!” “我刚才做了个荒唐透顶的梦,有点儿长,你要不要听?” “一秒钟也能做梦,真有你的。写出来我看吧!” (全书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