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二十年》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一章 风陵山脉阿林山 在江南和中原的交接处,有一片绵延的山区,名为风陵山脉。风陵山的主峰阿林山,资源丰富,养活了山脚无数的村庄和城镇。这天,阿林山西南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子里来了一伙江湖人士吃饭歇脚。这些江湖人士不知从哪儿听说阿林山上有宝藏,拉住店小二嚷嚷着要他给出一条最快上山的路。可无论他们怎么问,店小二都支支吾吾百般敷衍。 原来,环绕着阿林山的半山腰有几块形状奇特的巨大石块。山脚的住民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无论从哪儿上山,只要看到这些石块就不能再往高处爬。至于为什么,众人说法不一。有人说是会触怒山神降下大灾;有人说是会鬼打墙,一辈子被困在山里。阿林山脚下最大的城镇,南阳城,的居民们则说是因为山顶有江湖大人物布下的幻阵,普通老百姓还是不要招惹为好。这一伙江湖人士对阿林山的传言都嗤之以鼻。领头人说,幻阵这种不入流小把戏,他们随手就能破掉,为了宝藏,他们还非要去闯一闯不可。 于是,他们吃完饭,又打包了一包干粮,就准备开始爬阿林山。他们越往高处爬,周围的植株就越密集,林内也愈发阴暗。好在他们是习武之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尚能清晰辨物。走了约一二个时辰,森林突然稀疏了起来,像是被人故意砍伐掉一样,出现了一大片近乎裸露的山坡。而传说中的巨大石块就散落在这片山坡上。 为首的人绕着其中一块石头走了几圈,没看出啥名堂,又往远处眺望了一下,目力所及的裸露山坡上都可以看见类似的石块。他向后招了招手,几个手下立刻散开向远处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些石块。片刻,手下们回来禀报:“老大,这些石块应该是个幻阵的边界。” 老大嘿的一笑:“边界这么明显的幻阵,想来也不是个什么难破的玩意儿。小六,上来看看怎么把这个阵破了。” 被点名的小六年纪轻轻,已经是乡里小有名气的幻阵师了。他应了一声,立刻凑上去琢磨了起来。 老大对小六十分放心,让小六一个人在那儿忙活,转头和其余兄弟们谈笑了起来:“哎,等拿到山顶的好东西,咱兄弟们就吃香喝辣!” “老大,那黑衣人跟我们描述的那可是江湖少见的宝贝。说不定啊,我们靠它建个帮派,比不上武林盟主的降襄山庄吧,和江南薛家平起平坐总是可以的吧~“ 老大一巴掌拍在小弟后脑勺:”丫异想天开呢!黑衣人要是说的是真的的话,这迷阵估计只是宝贝的第一道防御。咱们……“老大话说到一半,背后的小六突然喊道:”老大快看!“ 老大回头,看到小六前方的空气开始剧烈波动,远方的景色也逐渐扭曲。“老大,这个阵!要破了!”话音未落,小六整个人猛的向前一扑,栽进了扭曲的空气里。 在老大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被大气扭曲的树林停止在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下一秒,一只手飞了出来,手上戴着小六的娘给他缝的手套。然后是另一只手,一只脚……最后,是小六的头,眼睛还瞪着,脖子的断口滴滴嗒嗒地往下流着粘稠腥气的液体。 “小六!”老大手忙脚乱接下人头,不禁悲鸣出声。就在刚才瞬息之间,他的小六已经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团团的碎肉。”是谁!是谁杀了他!给我出来!“老大吼着举起斧头劈向扭曲的空气。 而空气在他举起斧头的一瞬间恢复了正常,在原来扭曲的地方伸出了一支套着青玉装饰的空剑鞘。老大看似气吞山河的一斧,砸在细长的剑鞘上,竟没有震动那剑鞘分毫。 老大心下一惊,刚试图抬起斧头,一柄还带着血迹的青玉色剑从另一个方向划破幻阵的空气,搭在他砰砰直跳的劲动脉上。老大不敢挪动,斜着眼睛瞟了瞟那柄剑,色泽似玉非玉,脖子上致命的凉意像是从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上传来,又像是刚刚拿起一块细嫩润滑的翡翠。他眼睛转回前方,看见方才被划破的幻阵空气中走出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尚未发育完全,身材纤细修长,比老大还要矮上几分,眼睛大而清澈,前半段形状圆润温和,眼尾却微微上翘,似乎眉眼含笑。 老大看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少年温暖的琥珀色瞳仁中,却没有感觉到丝毫暖意。那些沾在少年缠满绷带的右手上,天青色的长袍前襟上,还有白皙的脸上的血迹告诉他,就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肢解了他的小六。 老大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怒吼:“是你杀了小六!”他虽悲痛,但却没有失去理智,暗暗地估摸着如何为小六报仇。 少年微微眯了眼,抿嘴温和一笑,缓缓道:“在下本不过是下山一趟,无意听到了各位的谈话,冒犯了。” 老大听完心中怒火更甚,这目中无人的小子,完全忘记刚葬送了一条人命。老大一咬牙,收回斧头,侧身弯腰,后退两步离开青玉剑的剑锋,又高举着斧头猛然冲向少年,直取少年的天灵盖:“你为什么杀了小六!” 少年粉色的嘴唇抿的更薄,左手举起剑鞘从斧头侧面一压,人顺势往旁侧滑了一步。他垂下手中的剑,露出一副不想争斗的模样:“在下不巧听闻,诸位听信了一信口雌黄的黑衣人,来此阿林山寻觅宝藏的。关于黑衣人的样貌,可否告知在下一二呢?” 老大这一斧子都被挡偏,劈在了石块上。他看到少年垂下手中的剑,慌忙调整身形,转身就向少年又补了一斧子:“关你鸟事!小子,拿命来!” 听闻此言,少年的笑容消失了,原本温和的语调也冷淡了下来:“擅闯余惊风阁地界,本想多留尔等的命一刻,未曾想如此不识好歹。”他这次没有避开老大的斧子,而是抬起了右手。 惊风阁?老大的思维停顿了一秒。他虽然是为了躲朝廷的徭役刚刚从家里偷跑出来闯江湖,但惊风阁的名号他还是听说过的。武林盟主所在的正道之首降襄山庄,中立的惊风阁,和邪道的坎水宫,是这个江湖中最为权尊势重的三个帮派。众所周知,惊风耳目无孔不入。难道这山区正是惊风阁的老巢? 老大开口想问少年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想看向那个少年,眼前的景色却从山林瞬间变成了血红的天空。原来,是他倒下了,从喉头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蒙住了他的双眼。在他昏厥过去之前,他听到少年走过他身边。身后,他的兄弟们乱作一团,惨叫声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少年看也不看踉跄倒下的尸体们,从袖中摸出一张丝绢擦拭干净脸上和剑上血迹后回剑入鞘,又慢慢地拆下右手的绷带换上干净的新绷带。他回头看了眼山顶的惊风阁,虽然此时他只能看到被迷阵伪装过的森林和白雪。 良久,他转身轻功掠走,身影消失在树冠间。 阿林山确实是惊风阁所在地。惊风阁的地盘被多重迷阵左右缠绕,迷阵内部还设有巡逻护卫。阁主就在这铜墙铁壁里收集着从江南和中原传来的消息,再利用这些消息游走在正派邪道之间。几乎整个江湖都和惊风阁有着明里暗里的联系。 而那位少年,则是惊风阁下第五堂的少堂主严方任。 第五堂负责惊风阁的情报收集与拷问。少堂主此次下山,除了参加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外,还是为了一种南疆毒药。据悉,南疆那位天赋异禀的上代巫王临死前研制了一种极为奇特的毒药——花万转。只需小小一撮,便可使一名成年男子中毒。沾上这毒药的人会精力充沛,但神智恍惚,眼前时不时出现幻觉。那些幻觉可能是他过去的真实经历,也可能是他从未见过的奇闻。他的精神会越来越亢奋,他的肉体却被逐渐榨干。最终,他耗尽全部心神,枯萎死去。可惜,巫王没留下配方就突然过世,制作出的成品也在他死后不久消失不见。 花万转起初只是巫王做出来玩耍的小玩意儿,然而现在无数人想得到它。对于第五堂来说,花万转可能是情报拷问神药,也可能是燃烧他人生命的情报源。它的不稳定性和随机性带来了极大的诱惑。毒王死后,南疆因为这毒闹的天翻地覆,直到它消失,大家才慢慢平静下来。 但是现在,惊风阁得到消息,花万转重现江湖。 严方任此行正是来收集花万转的相关流言以及追查花万转下落。惊风阁前脚刚收到花万转的消息,后脚就被一群不知死活的小喽啰摸到了家门口。严方任叹了口气,既不知道花万转的外观,也不知道花万转的持有人,更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恰巧”出现给惊风阁添乱的黑衣人是谁。还是先到南阳城休整一番,为武林大会做下准备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二章 乐知 武林大会传统上是三年一开,历届由武林盟主主持。大会是为数不多能让不同阵营的帮派和谐相处的机会,对别人来说可能是江湖情报最为集中的场所,而对以情报为基石的惊风阁来说,不过是露个面例行交际的地方。 说是和谐相处,其实也有些大约算是小打小闹的伤亡。比如,上一场大会场子就没镇住,结果在某个夜里,点苍派和坎水宫斗械,点苍派就被坎水宫砍死了五六个。坎水宫迫于压力,把那代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命留在了那里。宫主表面心痛难当,实际上也心如刀绞,从此和点苍派结下了梁子。 三年前,严方任还只是惊风阁第五堂少堂主候选人之一,隐在堂主后面无甚存在感地走了个过场。今年是严方任第一次作为接班人露面,堂主第五荣特意嘱咐,一定要比平时还要谨慎,绝不可出了岔子。 此时,这位接班人正站在一间客栈前的街上,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这条街道普普通通,就是标准的江南大城的街。客栈普普通通,因为在南阳城里,就叫南阳客栈。让严方任在门口一动不动站了一个时辰的,是此时在客栈大堂里的人。 客栈里,一名身形瘦削的青年男子正杀气腾腾地一脚踩着凳子,上半身几乎压在了桌面上,手上的刀已经拔出来一半。男子穿着胸前绣着风卷大浪的墨紫色长衫,肤色苍白,五官看起来倒是有点俊秀,但那一双眼睛总是眼白过多,配上肤色平添几分死气。此时他怒气冲天地瞪着眼前的人,也没让人觉得脸上多了几分生机。 胆小的人早就溜走,缩到角落里吃着自己的饭,或者上楼躲进自己的客房里。胆大的几个一开始看不过去,还来劝架,现在也都坐下干自己的事情去了。南阳城作为风陵山脉第一大城,对这种程度的江湖纷争也是见怪不怪。 但严方任知道,虽然僵持了已经至少一个时辰还一滴血没见着,但一旦那位紫衫男子发作出来,那实在是麻烦的很。即使这位男子稍微易了下容,严方任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严方任不久前才在风陵山上碰过面的惊风阁阁主印乐知。周围人完全没有认出这是大名鼎鼎的惊风阁阁主,也难怪他们无动于衷。众所周知,印乐知的爱好之一就是易容缩骨,换的勤快时十天能有九天顶着不一样的脸和体态出现,人称“千面千眼”。更有甚者,传言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自己长什么样子。而这“千面”,不仅仅是指他易容出神入化,也指他千变万化的脾气。有些正道人士极其不耻印乐知的行径,倒不是因为他对情报的利用,而是他那能在匪夷所思的地方大动肝火的气性。 在过去的一个时辰的对峙中,严方任有一半时间都在盯着印乐知对面的人。不出他所料,阁主果然是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杠上了。印乐知奇妙的肝火气在面对女性,尤其是小女孩时,一点即着,十分严格。因此,他出任阁主后,阁里的人都不太敢把自己女儿带上山玩耍。 这个“走运”的小女孩估摸比严方任还要小上好几岁。她定下了南阳城的最后一间客房。换作别人的话,印乐知可能就秉承低调的习性,选择放弃住宿连夜赶路。但偏偏是被一个还没到佩戴钗饰的年纪的女孩打乱了行程,印乐知的怒火就熊熊燃烧了起来。女孩倒也令人惊叹,面对印乐知竟一直不动如山,不做出让步,不试图平息乐知的怒火,也不出言讥讽他的无耻行径,双眼半睁半闭,一副没睡醒的神态,所有的眼神变换都藏在了睫毛的阴影里。 如果和乐知对上的不是个小孩子的话,严方任也就转身走了。现在他不便出面制止,又不忍心看到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幼童被阁主残害。有的人看似镇静地杵了一时辰,实际上内心已经纠结到焦灼。他一直注意着是否有女孩的长辈出现把她带离这个危险的地方,也免去了他出面的繁琐,但没有发现任何迹象。他心中又不由得闪过一丝疑惑。女孩脸颊红润饱满,身上穿的暗纹烟粉色交领襦裙一看就是从严州城最大的丝绸坊定制来的,手腕和脚腕上戴一圈圈的黑色金属环装饰,右耳还戴了一只镶玛瑙的银耳珰,怎么看也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这样寻常人家买不起的衣服却被女孩穿的领口皱成一团,一头长发在几个金属环上缠了几圈就随意地披散着,也不像是有人跟着照顾的地大小姐。一个独自出行的富有女童,这本身就是个谜团。 这厢印乐知和一个小女孩对峙了长达一个时辰,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女孩却似乎毫无察觉,一只葱白小手夹着木筷,慢悠悠地衔起了一只离印乐知比较近的大虾。印乐知忍无可忍,抽出已经拔了一半的刀,高高举起,欲斩下那只手:“那最后一间房,你不让也得让!” 严方任大惊。他的保护欲,对女孩身份的好奇,和对收拾阁主大人闹出的烂摊子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推着他脱兔一般冲进客栈意欲阻止阁主的血腥行为。不料,女孩的手动作比他更快,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手腕一抖,甩出几道残影,反手把刀从侧面一推,顺势钉在了桌面上。桌子在刀面地冲击下剧烈地震动着,盘子里的菜被洒出来不少。发出女孩这才抬起头,用那双半阖的眼睛看向印乐知,稚气未脱的脸上还有着婴儿肥,下巴却是小巧尖尖的。如果是个成年人,这副半梦半醒的朦胧模样可能还有几分妩媚,放在这孩子身上,更多的还是困倦感。 不过大家都没有心思去研究女孩的神情。所有人都愣在当场,视线集中在被钉住地刀上。别说才堪堪止住身形的严方任,连印乐知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刚才那一刀确实没什么花样,毕竟想到那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但对方能在瞬间找出最佳出力点并且使出合适的武器与足够力气化解他的攻势,这背后的判断力反应速度和内力岂是一个普通习武孩童可以做到的。 严方任又走近了些,才发现乐知的刀是被几根黑色的长针钉在桌面,长针上了漆掩去金属光泽,存在感被降到了最低。他又注意到女孩手腕上叮叮当当的金属环似乎少了几只,暗自推测女孩方才在瞬间是用一手拆下几只金属环成针,再把针钉进了刀里。印乐知离得最近,他确实地看到了这一过程,却没来得及避过去。本以为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出来闯荡是不要命,现在看来,也是有些不要命的资本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江南的神秘女孩,有家底,有武功,说不定,也会和花万转的重现有什么联系。 严方任快速瞟了一眼阁主,从印乐知的眼神中,严方任看出印乐知起了兴趣,知道他至少不会取女孩性命,不禁松了口气。此时花万转的信息在江南中原一带只有惊风阁知晓,为了抢占先机,惊风阁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似线索。想到这儿,严方任面朝着女孩冲女孩露出安抚意味的温和笑容,手背在背后冲印乐知打了几个手势。印乐知以几不可见的动作点了点头,手腕一用力,把刀抽了出来。严方任这才往客栈的客房那里走去。女孩回头扫了严方任一眼,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地立刻转头又盯着印乐知,看他没有砍第二刀的打算,这才伸手拔出长针戴回手腕。 此时严方任已经走上了客栈最顶楼,听不见乐知和女孩是否还有对话。他翻上屋顶,一间房一间房地听过去,偶尔掀开瓦片仔细看看,最终选定一间房跳了进去。那间房里住的是刚从中原来江南交易的富商与他的小妾,很不幸,这位富商严方任还知道,上次来江南时买了惊风阁情报,结果没付尾款就逃回中原了。当时惊风阁在忙着巩固地位,也没人手去追这么个小人物,没想到这富商人宽胆大,又来了江南。 小妾和几年前倒不是同一个人。 严方任毫不犹豫地从背后把两人打晕,捆好,从窗户扔进后巷,从后巷拖到河边,丢进河边的小船,给两人脖子上各来了一剑,最后把船一踢,看着两人顺着河流漂走。从颈动脉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满船,顺着船缘流下,在水里游成一束丝线。 等他回到客栈时,印乐知已经住进了刚空出来的房间;客栈掌柜正在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怎么会把空客房数记错;那个小女孩要了一份新的大虾,刚刚吃完准备去自己在二楼的房间。严方任站在楼梯上看着被女孩关上的门,默默地下楼找掌柜买了一壶酒便出了客栈。 “结果最后,还是我要风餐露宿。”他想到,仰头灌了一口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三章 父亲母亲 上 当然,严方任也没有到风餐露宿的地步。他本来是准备往城外找个猎户木屋或者无人寺庙之类的地方过夜,结果路过南阳城里一户人家时,夕阳太美,墙头的石榴花太鲜艳,旁边的小橘猫冲他喵的太软糯,下一秒他就敲响了这户人家的木门。 来开门的是家里的男主人,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打扮像是正在外出游历,稍微放松了一些:“你是谁?” 严方任冲他露出笑容,作了一揖:“在下是华山派弟子,奉师父之命在外历练。白日路过南阳城意图歇脚,怎料城中竟无一间空房,不知可否借宿一夜?”同时假装不经意露出腰间装满现银的钱包。 男子看到他的笑容和钱包后警惕又消散了几分,笑了:“我说怎么看你不像这里的人,原来是华山派的少侠。正好我儿子出门采货了,他房间空着呢,快进来吧!”男子热情地把严方任迎了进去,招呼妻子再准备一份吃食,妻子连声应允,转身去了厨房。 饭桌上,男子道:“南阳城本来就有很多歇脚的外地人,这不,临近武林大会,从东边过来的侠士们都要经过南阳城,一房难求啊!” 严方任:“竟是如此。在下第一次下山,尚未去过武林大会,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还得叨扰二位。” “哎呀哪里哪里,我儿子不是出远门给家里的铺子采购货物了么,正好我们俩闲着呢。怎么,少侠不去武林大会?“ 严方任抿嘴一笑,看起来有点腼腆:“年纪尚小,师父不甚放心。” “哈哈哈,像少侠这样有礼的人,我要是你师父就放一百个心了。他娘,你说是不是?” 妻子在一旁接口道:“是啊。哎,你看他白白净净知书达理的样子,要是我们儿子能有他十分之一就好咯。”妻子看着严方任,眼神充满慈爱,不知道是不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影子。 男子一挥手:“就他?一辈子糙汉咯。不过好歹把家里生意越做越大,我们也是放心了。” 三人就这样聊着天,饭没吃几口,话说了一箩筐。男子自称做着天南海北的生意,见了不少江湖人士,拉着严方任交流见闻问东问西。严方任一直小心应付,维持着华山派的人设。直到入夜,妻子点上灯,撤下没吃完的饭菜,严方任这才被引到他俩儿子的房间住下。 床褥是新换的,晒得蓬蓬松松,还散发着阳光的气息。严方任一直假扮华山派弟子,回答男子一堆有的没的,也确实有点累了。从他记事起,他就在第五荣的照顾下和其他几个少堂主候选人一起长大,从小就知道,候选人有十几个人,少堂主却只有一个。像这对夫妻俩嘴上嫌弃,心里却宝贝得很的爱,严方任是从来都没有体验过。他靠在床沿上,不自觉地有点羡慕起这屋子的主人来了。 桌上的蜡烛燃着昏暗的火苗,严方任靠在床沿打着盹,不一会儿就会醒一次,闭着眼睛感知一圈周遭的环境,然后再浅浅地打一会儿盹。他本已习惯这样的睡眠方式,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在东方泛起鱼肚白,蜡烛即将烧尽时,竟歪倒进软绵绵的被褥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喵!!!”睡梦中,严方任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猫叫,他猛然坐起,看到窗外已经完全亮了,烛碟里只剩下融化的蜡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放纵自己睡了过去,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幸好一晚无事,也多亏那声猫叫唤醒了他。 他连忙起身出屋,正好看到墙头一个粉色的小身影跳下了墙,昨天他看到的那只小橘猫也喵喵着愤怒地追了下去。严方任有点摸不着头脑,想要跟出去看看,背后恰巧传来了女主人的声音:“少侠这么早就起了?昨晚睡得可还安稳?” 严方任只好转过身:“嗯,难得好眠一夜。在下着急赶路,这些碎银就……” 话说到一半女主人就笑出了声:“嗨呀,多大点事儿啊给什么银子!“手却诚实地把银子接过去掂量了两下,口中继续说道,”你别急着走,来洗漱一下,我给你准备点早点吃完再上路。” ”不……“严方任的拒绝还没说出口,女主人已经走了。严方任有点无奈,想着要不要就承个人情,用完早饭再走。此时墙外橘猫又尖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还有个猫在外面,立刻决定出侧门看看猫是怎么一回事儿。 一出侧门,就看到那只小橘猫正在上蹿下跳,一双前爪疯狂乱抓,指甲全伸了出来,一副气咻咻的战斗姿态。一个粉色的小身影被小猫追着东躲西藏,那人的体态比猫还要轻盈,脚尖甫一触地便已滑向下一步,四肢舒展,看似懒洋洋的,结果小猫每一爪都被那人恰好避开,失之毫厘,气的小猫的圆脸都要扭曲了。 严方任定睛一看,那贵重的粉色丝绸裙,乱糟糟的长发,不正是昨天南阳客栈那个小女孩吗? 在小女孩又精准地躲开橘猫的猛虎一扑时,严方任从猫的后方伸手揪住了橘猫的后颈皮,猫瞬间变成一具不能动弹的毛绒布偶。 小女孩这才得以停下来,半眯的眼睛冲着他盯了半晌,似乎经过一番努力思考才感觉依稀有点印象:“啊,是你。” “又见面了。”严方任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和一只猫打架?”面对小孩子时,严方任终于抛弃他造作的说话方式。 小女孩眼睛还是懒洋洋的样子,小嘴却撇了下来:“我看它好可爱,阿爸跟我说,觉得可爱到它面前直接抱住摸就好了。阿爸又骗我。” “……噗。”严方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温言道,“你一定是吓到它了。你看我怎么做。”说罢,他放开橘猫的后颈皮,左手挡住橘猫的去路,右手从猫的头顶一路顺了过去。猫先是被安抚下来不再躁动,最后竟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啊……”小女孩看着羡慕,也想伸手摸一摸。橘猫一看她要靠近,立刻龇牙咧嘴,恐吓地低吼着。小女孩只好失落地收回了手。严方任看着不忍心,松开了抚摸橘猫的手。橘猫在他身边绕了两圈,看他没有再摸的意思,悻悻地跳上墙头跑了。 小女孩看着橘猫甩着尾巴跑进院子,严方任问她:“下次碰到猫不要吓着它就好了。你刚提到你阿爸,我怎么没看到他呀?” “阿爸在我要跳墙头的时候就跑了。他说这户人家做的不是啥正经生意,可能会认出他来。” 严方任一时间无法接话,感觉有很多话题切入点,所有的切入点都不太常规。嗯?他注意到刚才小女孩的话:“不正经生意?”昨晚男主人不是说他儿子出门采货吗?对于阴影里的信息,严方任一向很有兴趣。 “什么漏舶之类的。从隔壁的……什么什么国?运个什么什么?……忘了。”女孩挠挠头,倒是兴趣缺缺。 “……什么?”这个答案出乎意料严方任意料,不禁疑问了一下。女孩以为他是没听懂,刚准备补充说明,却突然闭上了嘴,双手拉住严方任衣袖把他猛地往自己身边一扯。严方任身形要比女孩大上很多,女孩虽是双手抓的衣袖,实际上却调用内力并带动了全身的肌肉,竟轻松地把严方任拉到自己的身后。 严方任身体转了半圈,这才看到女主人站在方才身后的侧门,手上提着还沾着小葱的菜刀。刚才还满面阳光地问严方任喜欢吃什么,现在正阴测测地盯着他俩:“小妹妹,你刚才说了什么?” 小女孩打量了她几眼,偏过去头去,懒得理她。 女主人见一个小女孩竟一副看不起她的样子,心下恼火,转而看向严方任,捏紧了手中的菜刀:“我们萍水相逢,本是把你当成和我儿子来招待,没想到被你知道这种事。要是被别人知道,我们一家都性命难保。少侠,我和他爹都很喜欢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女主人都没给严方任插话的机会,严方任本想安抚下女主人的情绪,但那边已经举着菜刀冲了过来。严方任看女主人这般态度,知转圜余地极小。昨晚的饭菜是挺好吃,但他也不是坐以待毙随便交出性命之人,左手大拇指已经把剑从剑鞘中顶出一寸,随时准备抽剑。 这厢小女孩闻言早一手把严方任衣袖攥地更紧,一手反而松开了衣袖,一抖手腕,把几根长针夹在指间,整个人姿态还是松散的,却蓦地散发出杀气。严方任眼角余光瞟到小女孩又抖出了昨天那种长针,突然改变了主意,把小女孩往肩头一扛,转身就向城外掠了出去。 女主人不过是会一些拳脚功夫,根本追不上严方任的轻功。倒是小女孩被他整的一头问号,迎着风在他耳边吼:“你干什么!放我下去!我要杀了她!” “小小年纪喊打喊杀的作甚!” “……”小女孩沉默了片刻,又吼了起来,“你把我带走了,阿爸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严方任也沉默了,到底是什么样的阿爸教出来这样暴躁的小姑娘。半晌,他有点不平地说道:“小小年纪就教你杀人你阿爸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 “……” 几天后的严方任就有一丝后悔自己偶尔的口无遮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四章 父亲母亲 下 在严方任后悔的日子到来之前,他还是把小女孩一路扛到了城外的森林里。 他刚停下,小女孩立刻从他肩上跳下来,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严方任一把拉住她:“你去哪儿?” 小女孩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严方任没继续拉,只是起身跟在她后面:“你一个人不管去哪儿都太危险。” 小女孩不置可否:“没什么危险的,你们比起阿爸都差远了。“ “要是再碰上昨天那样的事情你要怎么办?”他指的是字面意义上的少女杀手印乐知。 “我自己能搞定。“小女孩高傲地抬起下巴,然后低下头努力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想起自己该说什么,转了个圈面向严方任又道,“不过昨天还是,谢谢你。” 严方任不禁莞尔:“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你阿爸又去哪儿了?” “不知道。”她说着,突然头一偏,脚下用力,踩着旁边一棵树的树干,几步就钻进了树冠,脚步却轻到树几乎没有摇晃。严方任先是细细看了女孩的轻功,回想起早上她躲猫时的身法,愣是没从惊风阁的数据库里找到对应的信息。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颗桑树,估摸着小女孩是上去找桑葚吃了。想到自己今早还没吃上东西,他也跟着小女孩跳上了树。 小女孩正在摘桑葚,看他上来走到她身边,也没说什么。严方任一手和她一起摘,另一只胳膊悄悄围在她身侧以防她摔下去,嘴里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可能是怕自己不回答的话他能一直问下去,只好回答:“瑞安澜。” “姓瑞?”严方任心想,这么特殊的姓,如果惊风阁的情报里出现过,他一定会记得。然而,他毫无印象。他可以保证,最近几十年的记录里,绝没有出现过瑞姓人士。 “瑞安澜,那你阿爸是谁呢?” 瑞安澜在树干上窝成一团,捧着一把桑葚,吃的头都不抬一下。这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严方任猜测是后者。看来这个小女孩,和你说话都看心情数着说几个字的。直问不行,严方任只好旁敲侧击:“你阿爸给你取这样的名字有什么用意吗?” 这次瑞安澜回答了:“阿爸说,如果有人问你这个问题,你就回答:这世界现在太过安稳,希望我能带来惊涛骇浪。平安中的波澜,不失为一种祥瑞。” “……”严方任再次失语。从目前的信息推测,瑞安澜口中的阿爸可能根本不姓瑞,只是为了凑那个用意才选了瑞为姓。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可能还有严重暴力倾向。当今江南中原一带的江湖由降襄山庄、惊风阁和坎水宫经过数十年的磨合才形成稳定的掌控局势,阿爸是这三个帮派内部人员的可能性极小。小帮派无法动摇这三足鼎立的根本。如果不是江南中原的人,很可能就是南疆那里来的。但南疆巫王不久前刚过世,南疆人应该无暇插足江南事务才对。剩下有威胁江湖的资本的帮派中,有哪些人可能教出瑞安澜这样仅十岁就能拦下印乐知一刀?严方任在自己记忆里排除着,却被一声惊叫扯回了魂。他忙定睛看像瑞安澜,看到她摊开双手,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裙摆。 原来是她不慎将桑葚汁滴在裙摆上,晕染出点点紫色痕迹。瑞安澜茫然的神情让严方任心中好笑:“洗不掉的。“ 瑞安澜闻言,手微微颤抖。 严方任伸手拍拍她的头:“下去吧,看看今天我们能不能到最近的镇子上,我给你买件新的。不过我买不起这么好的料子。” “哦。”瑞安澜依言跳下树干,甫一落地就抬头问,“是往西边走吗?” “是的。”严方任低头看到她小小软软地蹲在地上,语气都不自觉变柔软了。降襄山庄就在江南西部,严方任打算把瑞安澜送到顺路的镇子上,给她找个客栈,放出消息,好等她阿爸闻讯赶去。 仔细一想,这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心是真的大,到目前为止没问过他的名字,去向,身世,就这么跟着自己走。换做别人,指不定把她打晕了卖给人牙子。 两人就这么结伴一路走着。瑞安澜有时看到一些花花草草蘑菇什么的也会好奇,研究没一会儿就薅下来往嘴里送,吓得严方任拦下好几次。光他扔掉的毒粉褶菌就有三次,被瑞安澜偷偷吃掉的东西他都没看见是什么。好在她一直没有什么不良反应,看来没吃下去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离镇子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眼看瑞安澜薅不知名生物的频率越来越高,严方任不得不找了一块大石头,把瑞安澜抱上去坐好,严肃地叮嘱她不可以乱吃东西,他这就去觅点吃食来。 瑞安澜一开始还在顾左右而言他,严方任千叮咛万嘱咐,总算看到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这才放心离开。他走出几丈远,回头确认已经听不到瑞安澜那里的动静后,背靠在一棵杉树上,对着面前的空气说道:“出来吧。” 树叶簌簌地响了一阵,一个穿着伪装衣物,脸也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树上跳到了严方任面前,拱手道:“见过第五少堂主。” 严方任摆摆手:“第一堂从今早便随余走了一路,可是阁主有话要讲?” 惊风阁第一堂是印乐知直系下属,他们的出现一般代表着印乐知的意志。果然,来人点头道:“昨晚我们兄弟几个跟丢了那个小姑娘,今早才又追着她的踪迹。阁主大人对此较为重视,吩咐少堂主务必跟紧,调查其背景,可能与少堂主身上的另一件任务有关。” 花万转?确实,瑞安澜的出现有些过于巧合。严方任沉吟道:“既是如此,可有见过与其同行之人?” 来人摇摇头:“我们一直只见到她一个人。” “余昨夜寄居人家如何?” 来人顿了一秒,回答道:“我追着你们不久后看到那个方向起了黑烟,遣兄弟去看了一眼,烧光了。” “怎会?!”严方任失声道,“官府不管?” “兄弟说,看官府来人把两具烧得焦黑的尸体拖走后,就没出现过。少堂主,需要我们去查吗?” “……罢了。”严方任摇摇头,一面之交而已,怕是也没留下什么线索,“且回禀阁主,无须遣人跟随。余能处置。” 来人倒是答应得干脆:“是,少堂主。” 严方任心里惦记着还没给瑞安澜找吃的,正想打发来人走,来人又补充了一句:“阁主大人还有一事交代。” “嗯?” “阁主说,就算那是个孩子,也请少堂主当下狠心时不要犹豫,为了惊风阁的利益。”说罢,没等严方任回答,那人就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了森林里。 “……“这下看来,整个惊风阁怕是都知道自己的毛病了。 第一堂的人走了,严方任去采了些野菜,叉了两条鱼,打了点清水,便往安置瑞安澜的地方走。远远地看见瑞安澜等得无聊,整个人已经摊平在了石头上,手上也没拿什么奇怪的东西,似乎是乖乖听话的。严方任温柔地笑了,在他看来,虽然她的阿爸还身份不明,但她不过是个暴躁了点的幼童,不谙世事,像娇嫩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去呵护。 这样的孩子,怎么需要被毁灭? 又不是,像他当年那样。 一旦触及到了过去的几年,严方任整个人从指尖开始冰冷,眼前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黑雾。雾中,只有瑞安澜那里是明亮的。瑞安澜注意到他的归来,此时已经坐起身,小手急不可耐地拍打着石头,像是在催他过去。 他提步向前,指尖却依然冰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五章 三奇六仪 虽然有瑞安澜坚持不懈走走停停地耽误,两人仗着脚力不错,最终还是成功在天黑前抵达小镇。 就是这么不巧,这个小镇只有唯一一间小酒馆还剩一间空房。赢得了老板娘的喜爱的严方任在有五个人想入住的情况下定下了这最后一间。他倒是无所谓,但总得给瑞安澜安排好住处。严方任看了看天色尚早,牵起瑞安澜的手说:“走,先给你去买说好的新衣服。” “嗯。”瑞安澜心疼她的衣服,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到了小镇上的成衣铺,瑞安澜倒是对什么料子式样之类的没太多想法,基本只有在严方任问的时候才简短评论“还行”或者“不行”。反而严方任非常认真地在为数不多的选择中挑选着。这件淡红绉裙不错,那件碎花丝缎裙也挺好。严方任还挺享受这种难以抉择的状态。 正低着头看呢,瑞安澜突然拉了拉他的手,指着铺外不远处几个人说道:“他们穿的好奇怪哦。” 严方任抬头看了一眼,低下头温声道:“那些是中原来的人。”然后仿佛毫不在意地继续挑选,神经却紧绷了起来。如果他刚才那一眼没看错,那些是中原三奇六仪堡中日奇和阴土的人。三奇六仪堡十多年前在中原发家,这十年来一直想要进入江南一带,却效果不佳。要说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话,这个小镇子未免也太偏了一些。 严方任虽然视线不朝向那边,耳朵却一直竖着听着那些人是否有什么交谈。三奇六仪堡那些人正在街道上四处张望,几个阳土打扮的人匆匆赶来和他们会合,向一位日奇长老打扮的人用中原话悄声汇报着。严方任会一些中原话,隐约听到一些。 阳土的人道:“报告长老,那个人发现了我们,然后把我们甩开了。” 长老道:“发现你们倒是不出所料,不过没对你们下杀手就走了,实在是很奇怪。他有对你们说什么?” 阳土人回道:“没有。像是不想闹出动静一般,一眨眼就不见了。” 长老陷入了思索,严方任还等着他们再说两句,瑞安澜突然松开手向店外走去。严方任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连跑几步从后方按住她:“别出去。” 店外三奇六仪堡的人听到动静,发现了他们,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继续低声用中原地方话交谈着。瑞安澜被严方任按住一脸懵逼,隔着老远听不清也听不懂那些人在说啥,不禁又开始烦躁起来,露出一副要甩开严方任的模样。 严方任手拦在她身前,听到一位阳土的人跟日奇长老说:“长老,那是惊风阁新少堂主严方任,旁边那位不知道是谁,怎么办?“ 日奇长老奇道:“惊风阁那小崽子怎么在这里?不会也在是看到了那个人吧?” 阳土道:“也许惊风阁真得到了消息也说不定?” “惊风阁的狗们鼻子是真的灵。” 严方任听习惯了辱骂,日奇长老的话根本无法激起波澜,倒是已经在心中列出了关于“那个人”的几条可能性。 那边日奇长老不知道想到什么,猛一挥手:“快走,我们先别和惊风阁扯上关系。”说罢转身带着阳土阴土的人假装无事发生地要离开。严方任一看他们要跑,连忙回去付了衣服的钱,从一堆待挑选的衣服中随便扯了一件,再回头一把扣住又要自己往外跑的瑞安澜,干脆把她抱起来按在胸口不让她乱蹦达。这一番折腾后,等严方任出去时,三奇六仪堡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瑞安澜怒锤他肩膀一下:“你看你墨迹墨迹的,人跑啦!” “……是的是的都是我的错。”严方任象征性地拍拍瑞安澜头,抱着她继续走,“你也别看到奇奇怪怪的人跟看到奇怪蘑菇一样就跟过去了。我们先回去吧。”三奇六仪堡的人现在并不重要,临近舞林大会的关键时刻,他们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瑞安澜被他拍得无话可说,默不作声地趴在他肩上回小酒馆。 顺便用了个晚饭后,瑞安澜洗漱完毕,湿着一头长发坐在床边打瞌睡。严方任本来打算在桌边坐一晚上,结果看到瑞安澜又忍不住走过去,扔了一条手巾在她头上。瑞安澜猛然惊醒,刚抬起头,严方任手已经伸过去一顿猛搓:“头发还湿漉漉的就想睡了?明天风寒了怎么办?” 瑞安澜的声音被闷在手巾里,呜呜的:“阿爸说不用擦干啊。风寒是什么?” “……风寒会让你很难受。”严方任不想讨论常识内容,决定换个话题,“你今天怎么看到那几个中原人非要往外跑?” 瑞安澜一拍手:“我生气啊!我看到那衣服就生气!” “嗯?怎么了?”严方任继续问道。瑞安澜似乎越来越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倒是还挺好亲近的。 “我小的时候,有几个穿着那种衣服的人把我带出去,结果没及时把我送回家,错过了吃药时间,当天晚上就发高烧啦。怎么好的就不知道了,阿爸说我昏迷了好几天呢!” 这么可怜。严方任手下不禁轻柔了一些:“那之后呢?” “没之后啦!据说那几个人被阿爸剁吧剁吧扔回去了。之后阿爸看到穿那种衣服的人就砍,我也不高兴看到他们。” 这件事情严方任听着稍微有点耳熟。十年前,三奇六仪堡和几个江南的势力联合,本来很有希望在江南也占据一席之地。不料从某天开始,三奇六仪堡在江南的人依次不明原因地暴毙,从中原补充过来的新人也一直没能跨过风陵山,于是十年过去了,他们还在中原地带徘徊,虎视眈眈。 算起时间来,和瑞安澜口中的“小时候”也差不离。三奇六仪堡被拦在风陵山有一部分是惊风阁的功劳,这也是三奇六仪堡辱骂惊风阁的原因之一。不过经常惊风阁听说将有三奇六仪堡人抵达风陵山但最后一个人都没见到的情况。没想到,这和瑞安澜还有点关系。如果能从她口中问出详细信息,那惊风阁情报的空白处又可以少一块。 严方任刚想继续问,瑞安兰却甩甩头从手巾下逃出来,往床上一滚,给他一个后背:“困了。告辞。” “……”严方任无奈,收起手巾,把被子给她裹好,“晚安,好眠。”希望她不会梦到什么剁吧剁吧之类的。严方任这么想着,正要趁着瑞安澜熟睡的当口,起身出去探查一下成衣铺前那几个三奇六仪堡人的动向,却蓦地眼前一黑,往后栽倒了过去。晕过去之前,他脑里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被找上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六章 梦与醒 一片黑暗中,先被唤醒的是严方任的嗅觉。他闻到刚下过雨的青草气息,湿漉漉的翠竹清香。然后他听到了鸟儿的鸣唱,鞋踩在草地上轻微的声响,和风拂过竹叶的悉悉索索。 他看到阳光奋力挤过竹叶间的空隙,在他对面的少年脸上留下一片跳动的斑点。少年陶醉地吹着笛子,他微笑着哼着歌应和。不知不觉月满西山,心意相通的少年们也丝毫不觉疲倦,倚在桌边笑谈情怀。 随后,竹林破碎了,取而代之出现的是第五荣那心机深重的脸。 “你一定要打败他们,成为少堂主。以后我俩一起闯荡江湖,交尽美人名士。” 而第五荣告诉他,那位少年的长辈们的利用价值已被榨干,再也套不出一点情报。 “你若做隐在黑暗中的耳朵,我就当你阳光下的刀。你若在江湖纵横,我便在地下为你奔波。” 第五荣说,不能放少年一家离开,不能让外界知道他们这几年遭受的痛苦。而他们的孩子,也得除去。 “我可以为你,献出生命。” 献出生命的时刻到了。 就是现在。严方任颤抖地举起手中的剑,第五荣在他背后低语:“这只是一个开始。你连这关都过不了,少堂主的位置也与你无缘。” 严方任忍不住闭紧了眼睛。 之后,他洗了一晚上的手,洗的两手通红。第二天,他神态归于平静,只不过持剑的右手缠起了绷带,每次他都耐心地把沾了血的绷带一圈圈拆下,扔掉,换上全新的绷带再一圈圈缠回去。 “严哥。” 严方任循声望去,看到完好的少年坐在那里,唤了他一声后就不再言语,笑盈盈地看着他。严方任恍了神,举步向少年走去。刚迈出去一步,他感觉右手大拇指沾上了一滴水;第二步,水迹漫延到掌心;第三步,他抬起手,新鲜的血液从绷带地缝隙里疯狂涌出。他颤抖着手去擦,血却不越涌越多,慌乱中,血被他蹭到脸上,蒙住眼睛。朦胧中,少年似是不耐烦,站起身向他走来。 少年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触到他了。这时,他身上几大穴位一阵刺痛,他眼前一花,身体一下弹了起来。等他恢复清明时,眼前是趴在他胸口的瑞安澜地一张大脸,还没干透的黑发蹭在他脸上,粘腻腻的有点不舒服。 他喘了两口气,确认自己回到了现实,终于恢复了神智。顾不上自己,他把瑞安澜掰开,急切地询问:“你有没有事?” 瑞安澜愣愣地看着他,像在看个神经病:“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刚站起来就倒下。我看你像是中了那种叫什么天心咒的幻术,就尝试了一下,结果还真把你叫醒了。” 没错了,严方任想了想,又看了看自己慢慢从黑色褪回粉红的指甲,确实是日奇派的天心咒的特征之一。看来真的被三奇六仪堡找上门来,但他们人没直接露面,应该只是给个警告。他扶住额头,不知道是天心咒的副作用,还是被迫回忆了自己无能的过去,有点头痛。幸好人没追进屋来,不然他晕过去了,瑞安澜一个小女孩怎么对付那么多高手。 他突然觉得不对,转眼看向瑞安澜。瑞安澜此时已经又窝了起来准备睡觉,整个人团成一团倒在他身边紧紧挨着,倒像是想保护严方任一样。严方任看着好笑,捏捏她:“瑞安澜,你又怎么知道那是天心咒的?” 瑞安澜不耐烦地动了动,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很好认啊……” ……不是。严方任追问:“以前见过?” 这下瑞安澜连话都懒得说了,胡乱扭了扭,依然想睡觉。 严方任却不干了,他执着地继续问:“中天心咒会头痛吗?” 瑞安澜语气里充满了困倦:“我没有中过不知道哦。你头痛了嘛?” “没有,不痛。”严方任微笑。瑞安澜是看别人使用过天心咒,还知道天心咒的解法,但她又不可能是三奇六仪堡的人。回想起在南阳城,瑞安澜在瞬息间看穿了印乐知刀的走向。他手微微一动,碰到了自己的青玉剑,内心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侧过身,在瑞安澜耳边轻声道:“瑞安澜。” 瑞安澜呼吸轻而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严方任问:“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没有回答,瑞安澜真的毫无防备地,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当晚,严方任依然是靠在床沿,打着断断续续的盹度过的。打盹前想着自己的猜测多少还是不太可能,醒来的间隙还要思考怎么才能更大概率地让瑞安澜的阿爸寻到这儿来。看看熟睡的瑞安澜,他总觉得自己在操着本人都不操的心。 早上天刚蒙蒙亮,瑞安澜就坐起身来,两秒钟内切换清醒模式,一骨碌就要爬过严方任身边下床。 严方任问:“你又要去哪儿?” 瑞安澜说:“练武。” 严方任一头雾水:“你有没有觉得有点不合适?” 瑞安澜低头看看自己的内衣,才反应过来。严方任起身拿出昨天新买的衣服,摆在床边,说:“把衣服换上吧,我在外面等你。” 还没等他走到门口,背后瑞安澜喊住了他:“等等。” 严方任怕她已经开始换衣服,没有回头,站住问:“怎么?” “我不会穿。” “……” 最后,严方任不得不闭着眼睛,帮她一件件穿好了月牙白的中衣,杏黄色绣花百合裙,又给她披上了对襟褂子。穿到一半,瑞安澜问他:“我是不是什么都不会看起来很蠢的样子?” 这还是严方任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蠢,平时接触到的人,就算是谦逊,也不会真认为自己是个蠢货。他想想:“不是,你是幸福的。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总会遇到问题的。”至今为止,瑞安澜每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在严方任看来,都是一个从不操心生活的孩子会做出的。想来瑞安澜也是第一次遇到衣服还得自己穿,严方任竟有些羡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七章 运动完都要吃饭的 “穿好了。”严方任睁开眼,和预料的差不多,一身嫩嫩的颜色衬得她娇俏玲珑。 瑞安澜左抬抬手,右扭扭,仔细看过一遍后,丢下两个字评价:“好看。”说罢,又要往外走。 “别急。”严方任把她抱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梳头。”然后就托起她的头。 瑞安澜忙道:“别碰上面的环!”话音未落,严方任已经趁机捏了捏缠绕在发间的一个金属环。随着一声轻响,金属环弹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射出,擦着严方任的耳边飞过,钉进了身后的墙壁。 “小心点啦,说了不要碰,碰的还这么准。”瑞安澜见怪不怪,抬手把发里的金属环一个个解下来,“墙里那根我等会儿去拿。” 这个金属环的坚韧在南阳城已经见过了,没想到还能迅捷如暗器。面对如此奇兵巧器,严方任好奇心乍起,心下琢磨一定要找到机会近距离研究一下构造。 心里想着,手下也没停着。瑞安澜发未及腰,但一头青丝多到快握不住,严方任耐心地一缕缕梳,瑞安澜就从青铜镜里看着严方任埋头梳,不知想到了什么,嘻嘻地笑出声。 严方任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好不容易把她杂草一样的头发梳成瀑布一般顺畅,他才抬头看向镜子里的瑞安澜:“你是不是没到戴钗的年纪?” “戴钗还需要到什么年纪?”瑞安澜奇道,“平时都是这样这样把头发束起来,然后戴钗的呀。”瑞安澜比划着,大致是用发带把头发在头顶缠一圈,然后头发就在脑后拖一条长尾。严方任大概能理解这样方便活动,但是实在是不太能接受这种不合规制的发型。 算了算了,她开心就好。于是严方任也把她的头发那样缠起来,用的是自己的备用发带。在发现瑞安澜的钗在她抵达南阳城之前就丢了后,又拿出了自己镶银流云玉簪给她戴上。反正已经是这样的发型了,再用点男士发饰又能怎样。打点完毕,这才示意瑞安澜可以出去了。 瑞安澜对着镜子摸摸头上的玉簪,虽然严方任看不清她眼神,但觉察到她很雀跃。她取出扎进墙壁的金属针,蹦蹦哒哒地跳到门口,推开门,又旋回身:“簪子是送我了吗?” 严方任挥挥手,算是应允。其实本意只是借她用一阵子,但是看她喜欢的样子,不由地就答应了。 他穿上外袍,左边衣袂翩翩,右袖长不过肘,倒也是为了方便活动。他对着镜子缠上全新的绷带,慢慢地把自己的表情调整成温和的微笑,这才跟着瑞安澜后头出去。 严方任走出去时,正好看到瑞安澜的衣角消失在转角,便一路随着她来到酒馆后人迹罕至的小巷,站在她数十步外的地方看着她。 瑞安澜也不避讳,活动了一下就开始练,也没有用上金属环,只是单纯的练练招式。从严方任的角度看来,瑞安澜的身法主要追求的是灵巧柔韧,姿态舒展,整个人轻盈如羽毛,配上她的神情,倒像是在梦中舞蹈一般;到发力的瞬间又劲如崩弓,发如炸雷,收劲迅猛。一招一式看起来毫无规律可言,更像是随心而发。 严方任一边看,一边记。很快他就意识到,不知道是出于本能还是仍保有警惕,瑞安澜目前所展示出来的只是浮于表面的内容,于是他放弃了记忆。 过了约一个时辰,瑞安澜望向他,气息依旧平稳。睫毛一颤,似是顿有所悟,滑到他身边小手往他的青玉剑上一搭:“借用一下。” 严方任在她手搭上的一瞬间已经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指卡住剑柄,听到瑞安澜的话后直接攥住了剑。想来没有人会交出自己防身武器,并且严方任的剑其实说起来也是江湖上的名剑了。剑的材质乍看似水种翡翠,但触感又是实实在在的金属。这是惊风阁从地下搞到的从比塞北还要远的地域采集来的金属矿,运到已经隐退的铸剑名师那里打造而成,打造出来的成品在最薄的剑刃处呈现出浓艳清透的翠绿,较厚的地方则是泛着橙光的暗青色。虽然人称青玉剑,但除了剑鞘上的装饰外,和玉并没有任何关系。 平日里严方任都很爱惜他的剑,别的可以借,剑,不行。于是他一边按住剑,一边问:“饿了吗?想吃饭吗?” 瑞安澜撩了撩眼皮,收回手老老实实地站好:“饿。” 于是,身上钱在南阳已经用光的瑞安澜,黏在严方任身后去吃饭了。 两人要了几个包子,点了一盘水磨豆腐,将就着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瑞安澜还是不死心地盯着严方任的剑,嘴里还叼着包子,左手把右手腕上的金属环拆下再扣成环,推到桌子中央:“交换。” 平躺在桌上的金属环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这金属制品柔韧到可以弯曲成环又坚硬到可以刺穿钢刀,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严方任的手差点就伸了过去,但他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他完全无法预料青玉剑到了瑞安澜手上会被怎么折腾,被他克制住的手又按在了剑鞘上。 他问道:“瑞安澜,你有没有和你阿爸联络的方式?” 瑞安澜摇摇头,说:“阿爸在南阳城跟我讲,要是分开了,就到降襄山庄等他。” 严方任心想,降襄山庄不正是武林大会要举行的地方吗?这个小镇距离降襄山庄的大门也不过一天的距离。但严方任私心不想让瑞安澜去降襄山庄,一是不愿让她小小年纪就接触到江湖纷争,二是不想让她和阁主再碰面。在南阳城他机缘巧合和瑞安澜重逢,才得以送走跟踪的第一堂部下。如果让瑞安澜再和阁主有接触,可能会受到阁主的伤害。 问题是,他最迟明天就得出发,不然赶不上武林大会,他的下场会更惨。 瑞安澜看出了他的犹豫,有点不解:“你不是也要去降襄山庄吗?正好顺路呀。” “可是……”严方任愣了,原本温柔的眼睛闪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去降襄山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八章 第四堂炼药房 “你不是惊风阁第五堂今年刚选出来的少堂主吗?武林大会肯定得去的吧。”瑞安澜不解道。 严方任嘴角仍挂着笑意,眼神却冰冷了起来。他成为少堂主的信息惊风阁尚未对外公布,这也是他必须得出席这届武林大会的原因之一。昨天三奇六仪堡的人也不过是称他为“少堂主候选人”。他的声音稍稍尖锐:“你从哪儿听说的?” 瑞安澜似乎对别人的情绪变化十分迟钝,丝毫没有发现严方任的异样,反而有点犯了错被抓包的不好意思:“出门前背了一大摞阿爸给的资料,结果在南阳客栈看到你的时候根本没认出来,还是在猫咪小院那里看到你的剑锋才想起来。”她搓了搓手指,紧张地跟严方任确认,“你要是在大会上碰到了我阿爸,千万不要跟他告状。” 本以为这小女孩只是骄纵单纯,才什么都没问就随着他跑,看来是他被蒙蔽了。背的那些阿爸给的资料,里面究竟还在记载了什么。严方任的体温随着焦灼的蔓延而升高,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剑鞘上的翡翠,试图冷静下来。瑞安澜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回答,他缓缓开口,吐出一个字:“不。” “啊?”瑞安兰大概是第一次从严方任这里听到明确的拒绝,露出了难以接受又受伤的神情,睫毛掩盖下的眼睛隐约变得湿漉漉的。 严方任看得心烦气躁,但仍然努力避免被瑞安澜影响思绪。他挪开目光,试图缕清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瑞安澜却又凑上来:“那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告诉你,你答应我,好不好?” 瑞安澜倒是莫名有着卖情报的天赋,听得严方任好气又好笑。他想知道的事情很多,甚至想把瑞安澜口中那些资料都要到手。当今江湖谁不知道惊风阁是第一大情报枢纽,在惊风阁不知情的地方收集大量情报的人,要么是内鬼,要么是准备和惊风阁对着干的人。但要是设身处地为她阿爸想一想,自己收集的情报被女儿随随便便就要卖给惊风阁,怕不是知道了要气吐血。他又想到,如果他是瑞安澜这不管不顾的性子,怕是在惊风阁第一天就死透了。 瑞安澜看他不说话,挠挠头。她现在只知道要么动手把别人打趴就行,要么给别人他们想要的东西。揍严方任的话,她总觉得不太对;严方任看起来对她的信息很有兴趣的样子,结果又不要。她感到毫无办法。 还没等到严方任想好先问什么资料,瑞安澜又说话了:“那……带我去降襄山庄?” “不可能。”严方任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丢出了第二句拒绝。 严方任很少生气,也很少被人看出来生气。因为一个生气的严方任,只表现在连环拒绝你的一切请求。 瑞安澜真的没辙了。 然而严方任其实暗地里陷入了挣扎。把瑞安澜丢在这里的话,一是瑞安澜的人身安全他不放心,二是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放跑这样一个危险的情报源。而在目前的时间限制下,他实际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永远封住瑞安澜的口,要么带给阁主处置。假如武林大会不是大后天开始就好了,这样他就有时间在抵达降襄山庄之前问出所有他想要的信息,并且杜绝瑞安澜和阁主重逢的可能性。 恰在此时,店小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鱼小跑而来,脸上挂着谦卑讨好的笑,把红烧鱼放在桌上,忙不迭地鞠躬:“不好意思客官,上菜上迟了。” 严方任疑惑道:“余未曾……等等!”他眼角余光瞟到瑞安澜在动,慌忙伸手阻拦,已经迟了,瑞安澜早就夹了一块鱼肉吞下了肚。他猛地转头看向店小二,却发现小二虽然弓着腰面向自己,眼神却不时地往瑞安澜那儿飞。意识到不对,严方任不由仔细观察一番店小二。没有易容,化了点妆改变了五官的细节,使得整个人的气质都产生了变化。严方任耐心地在脑海中剥离小二的伪装,描绘出一张原本的脸皮。 那张脸,有点眼熟。严方任想着,这不是惊风阁第四堂的炼药房里打下手的弟子吗。 他的背后渗出一层冷汗。第四堂主要负责肃清,其中的炼药房每日都在分析江湖已有的各种药毒并研制新毒。那他端上来的鱼……严方任不敢再想,一手挥开瑞安澜的筷子,没等瑞安澜发作,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回房间收拾东西。” 瑞安澜看起来一脑门的问号。 “你不是要和我去降襄山庄吗?”严方任勉强笑了笑,“不把行囊收拾好就走?” “哦!”瑞安澜一改懒散姿态,跃下长凳就冲,“我这就去!” 严方任目送她的背影远去,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眼神已经变得冷漠。他没有回头,却是对店小二道:“余谓余一人可矣,何劳烦四堂插手?” 店小二仍是一副谦恭的样子:“小人的堂主说严少堂主总是顾及太多,授意小人助严少堂主一臂之力。” 严方任冷笑了一下,勾了勾手指:“解药。” 小二摇了摇头:“此毒新研发,还没做出配套解药。”眼看严方任笑容消失,他又忙接上话:“但严少堂主大可放心,此毒一口便可当即毙命。那女孩没有毒发,可能是恰好吃到没被毒污染的一块。” “当真?” 小二连连点头:“并不敢有一点虚言。” 严方任紧紧盯着他,看起来不像是撒谎的样子,舒了一口气,又展颜笑了:“既是如此,烦请第四堂不再干扰余。此人牵连甚广,余欲交予阁主亲自处置。” 小二点点头:“既然严少堂主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也不能做多余的事。便交给严少堂主了。” 严方任没有搭腔,一甩袖子,大步离开。他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年幼的孩童失去性命。即使这样只不过是把危险往后延迟,他也希望能多一天是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九章 尴尬 于是,两人当天便踏上了去降襄山庄的路。小镇买不到合适瑞安澜身高的马,严方任只得把瑞安澜圈在身前,两人同乘一匹。瑞安澜倒是很熟练地就靠在他怀里,半梦半醒地晃着。看起来两人是这么的和谐,实际上,他们自从出了小镇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毕竟年纪不大,严方任还没到脸皮贼厚的地步。在得知瑞安澜早就知道自己身份后,现在看到瑞安澜就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如果严方任开口提问,瑞安澜还可以巴拉巴拉说上一堆,而严方任沉默了,她也根本懒得主动说话,仿佛可以就这么靠着睡到天荒地老。尴尬的气氛化为了挥鞭的力量,这匹马跑出了马生最快的速度。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严方任终于打破了沉默:“天黑了,要休息吗?” 一直都在休息的瑞安澜问:“还有多远呐?” 严方任算了算,发现马跑的比他想象中快了许多,便回答道:“继续这么走的话,子时能到山庄。” “那继续走吧。” “……”敢情是不需要自己控制马不嫌累。不过严方任琢磨今天赶到降襄山庄也不错,可以在山庄好好休息一天。临近武林大会,山庄的仆人们都是日夜轮班,好接待四面八方在各种时间赶到的武林人士。 严方任又闭上了嘴,沉默地挥起了马鞭。瑞安澜在他怀里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后,呼吸逐渐平稳,又睡着了。说实话严方任是佩服的,她一天究竟能睡多长时间,路上也没吃什么东西,竟然也没喊饿。 更疑惑的是,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尴尬? 严方任想到这儿,便更不想说话了。路上随手摘了一朵桃花,本来想给瑞安澜玩,再低头看了看怀里后,又觉得自己事儿太多,转手把花扔在了路边。 中途瑞安澜醒来几次,抬眼看看严方任,偶尔眼睛稍微大了些,眼底倒映着亮晶晶的星辰。结果严方任都假装没看见,瑞安澜就嘟嘟嘴,不满地继续睡去。 就这样,两个人安静如鸡地抵达了降襄山庄,时间和严方任估摸的差不多,子时刚过。他们抵达山庄门口,严方任报上名号,就有司阍凑上前,想要扶他们下马。严方任先把瑞安澜抱给来人,结果瑞安澜在被司阍碰到后就醒了过来,拍开的手自己跳下了马,站在一旁困倦地揉着眼睛。严方任冲司阍摆摆手示意无需帮忙,也自己下了马,扶住瑞安澜免得她晃来晃去撞到别人。司阍就转而去安顿马儿。那只没见过世面的马儿跑了大半天,早就累的直喘气,一看自己不用跑了,颠颠地就跟着去了马厩。 毕竟是深夜,山庄里只在几条主路旁留了些昏暗的油灯,视野昏暗,也亏得来的都是习武之人,在这样的光线下还能视物。仆人们引着他俩往客房走,轻声问道:“请问令妹是否要和严少堂主住一间?” 严方任都来不及解释,只顾着连连摇头:“两间。” 仆人略带不解地看看他俩,也不方便多问,指了指两扇相邻的房门:“那便这两间可好?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请少侠早作歇息。” 严方任点点头,拍了拍瑞安澜脑袋,示意她进房间。瑞安澜斜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打开左边房门走了进去,随手甩上门。严方任有点无奈,便进了右边房间,轻轻合上门扉。 在降襄山庄,严方任终于放下了一点警惕,可以好好洗漱一番安心地躺下睡一晚。当他陷入柔软的锦缎被子里时,他暂时把那些烦心事儿都抛到一边,放松的大脑一片空白,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过了许久,隐约间他听到有人推开了他的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他床边。他猛然惊醒,仍然背对着房门躺着,一边绷紧了神经,仔细感知着背后的动静。等那脚步声靠近一些后,他辨认出来,那是瑞安澜的脚步。 他没有动,想看看这小孩半夜摸进他房间是要做什么。瑞安澜的脚步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飘忽,凑近床沿后,小手撑在床沿盯着严方任的背影看了半天,似乎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然后,她踢掉鞋子,爬了上去,把自己裹紧锦被里,后背贴着严方任的背,哼唧了两声,睡了。 严方任感到后背一块暖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的一点疙瘩都烟消云散。不知道瑞安澜是不是被她阿爸保护得太好,一个人睡不着也不说,非要大半夜的跟做贼一样溜进自己房间。他往瑞安澜那儿又靠了靠,发觉自己奔波了一天也疲惫不堪,便保持着和瑞安澜背贴背的姿势坠入梦乡。 第二天公鸡打鸣声把严方任吵醒了。他悄悄翻过身,看到瑞安澜还睡得呼噜呼噜的,便蹑手蹑脚跨过她,去了瑞安澜本该在的房间洗漱更衣。等他收拾完毕回来,瑞安澜还在床上躺着,并且姿势已经从侧卧变成了横躺,锦被也被她揉成一团。 严方任看不下去,非常想给她拾掇整齐了,于是掩嘴轻咳了一声。 瑞安澜并没有反应。 他思索片刻,左手食指挪了挪,推青玉剑出鞘了寸许。 瑞安澜听到了兵器的声音,一下就醒了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摆出了一副防卫的姿态。 严方任笑出了声,瑞安澜听到他的声音,姿态放松下来,嘴里嘟嘟囔囔地就要倒回床上。 “行了行了,醒了就起来吧。”严方任说着,把她捞出被窝,压着她去洗脸。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瑞安澜试图说话,声音被淹在水里。严方任只听到一串水泡的声音。 严方任又把她捞出来,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水:“你刚在骂我什么?” “你怎么跟阿爸一样,不练武的早上也非要把我揪起来。”瑞安澜被他一通按着脸呼噜,好不容易才抱怨出声。 “一日之计,惟在于寅。寅若不起,日无所办。”严方任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寅时都过了。” 瑞安澜拼命甩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别说粗话!”严方任推着她往凳上一坐,“梳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十章 水无心的女子会 费了老鼻子功夫,总算把瑞安澜收拾好了。瑞安澜也终于清醒了过来,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直往外面瞅。 严方任看穿她的心思,问:“出去转转?” “好的!”瑞安澜一把攥住严方任垂下的左袖,一副催着他赶紧走的样子。 两人结伴走出房门。山庄的客房都在山庄外围,距离武林大会的场地还要走上一个时辰左右,中间要穿过无数的亭榭回廊。山庄庄主沐瞿空爱兰,所以他们闲逛的路上种满各式各样的紫兰,白兰,蕙兰等,有的是山间随处可见的品种,有的则是沐瞿空花高价从各地收购而来。瑞安澜时而好奇地凑过去闻闻花,时而摸着柱子仰头张望,严方任一直提心吊胆看着,怕她又吃了什么不能吃的花,或者打坏了沐瞿空最爱的名贵兰花。不过这次瑞安澜倒没有下手,好像只是在印证着什么。 在缠着兰花的藤架之间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应该是登上了一座小山峰的山顶,视野所及之处为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湖面上盘旋着捕食的白鹭,时不时向湖里冲锋追捕猎物。湖边的枝头栖息着翠鸟,叽叽喳喳的吵嚷着。岸边围着一圈长廊,长廊中部又延伸出一条环形石制走道,把湖面分割成两块。再往远处,能看到对面山头倾泄而下的瀑布,两股水流在悬崖中部汇聚,重重击落与底部石堆,卷起千堆雪。颇为奇胜。 这景色和三年前没多大变化,因此严方任没怎么欣赏风景,更在意瑞安澜的表现。只见瑞安澜目不转睛,一会儿头跟着白鹭转,一会儿看看湖边,一会儿又伸着脑袋瞅瞅瀑布,嘴里嘀咕着“还真是这样子呢”之类的话语。最后,她扯了扯严方任的袖子:“我们去湖心的亭子吧!我想看得更清楚点。” 严方任自然是应允。两人踏上走道,发现亭子里已经有了一群女子在赏景。瑞安澜不知道看没看到那些人,也有可能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依旧拉着严方任往亭子走。走到一半时,严方任看清了那些人的装束和外貌,脸上立刻挂起了温和的笑。 那群女子,是这个江湖上最难缠的人,以水无心领头的坎水宫众女,以及以居寐为首的象牙塔众女。坎水宫的成员都是对内惺惺相惜,对外张牙舞爪。象牙塔的弟子们则是一直以禁欲冷漠的形象示人。共同点就是她们都伶牙俐齿,吵起架来放眼整个江湖都难逢敌手。这两个帮派的人因为同样厌恶和世人来往,反而互相惺惺相惜。 不太巧,他们正好碰到在这儿喝茶谈心的女子组。 女子组早就远远地看见他俩,也没有喝止他们。这两派人对严方任都印象尚可,大概因为严方任长相亲人,性格又较为温和。但对严方任的直系上司堂主第五荣,她们从来摆不出好脸色。 等他俩走近,水无心身边的侍女嬉笑道:“哎呀,严少侠怎么来啦?” 水无心也笑道:“本宫看惊风阁大队尚在路上,你倒是怎么先到了?” 严方任作了一揖,回道:“方任有事在身。” 水无心抬袖掩嘴一笑:“什么大事能让第五荣那老狐狸把你一个人放出来。本宫看呀……咦?这是谁?”水无心瞄到严方任身后四处看风景地瑞安澜,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严方任只好拽拽瑞安澜,把她视线扯回来,向水无心介绍:“她与父亲走散,只是方任恰巧遇见,暂时看护。瑞安澜,来见过坎水宫的宫主。” 被拉过来的瑞安澜欠了欠身,然后考究地打量着水无心,从头上的鎏金玉鸾步摇一直看到脚上的银白绣花缎鞋,在心里评判了一番。 “本宫还以为是你的妹妹呢。还在想怎么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水无心看瑞安澜长得水灵,不以为忤,反而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软软的脸,“本宫倒是也想捡个孩子。” 水无心手腕上的波纹石手钏戳得瑞安澜脸上凉飕飕的,忍不住蹙了蹙眉。严方任见她脑袋晃了晃,便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一点。 一旁的居寐也插进话来:“你还是这种路边捡阿猫阿狗的性子。第五荣那渣滓怎么教出你这样人的?” 居寐不愧是象牙塔塔主,一开口说得严方任和瑞安澜两个人都不想接话。 水无心优雅地端过茶杯抿了一口,缓缓开口道:“你刚说这孩子叫瑞安澜?本宫可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姓的人。你把她带到这里来作甚?” 严方任回道:“外间甚危。” 水无心翘着小手指,捏着茶杯盖撇去浮沫,眼睛瞟着自己的鞋尖:“你有照顾的心总是好的。好了,本宫接下来还要和居塔主说些姐妹间的私房话,你们还是不方便听的。” 严方任又作一揖:”如此,方任告退。“ 水无心没接腔,她身旁的侍女笑嘻嘻地道:“严少侠明天再带小姑娘来找我们玩哦。” 严方任笑了笑,牵着瑞安澜往岸边走。居寐等他俩走远,问水无心道:“水宫主,你觉得严方任到底在盘算什么?” “本宫到哪里晓得无所不知的惊风阁的心思。”水无心又抿了一口茶,拈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小口,“我们再说说严州城新进的缎子吧。” 严方任走到看不见湖心亭的地方,才对瑞安澜道:“上下有别,见到长辈要恭敬。” 瑞安澜嗤了一声,回道:“水无心?她没必要。” 严方任一挑眉:“怎么说?” 瑞安澜闭上了嘴不再吭声。 严方任不知道她和坎水宫怎么又有过节了,明明看水无心根本不认识她的样子。不过想想坎水宫的事务暂时不管也没啥关系,便也不再多问,对瑞安澜好声好气道:“我们再去别的地方走走?你还想看什么?” 瑞安澜思索片刻:“听说降襄山庄有座雕塑是大师手笔。” 严方任啊了一声,那座雕塑在正门到客房的路上,他俩还得走回头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十一章 又见印乐知 两人原路返回,慢悠悠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在他俩想去吃个午饭的中途,他们碰到了刚刚抵达的惊风阁众人。 为首的人虽然很明显是印乐知,但和在南阳城比起来,又换了一张脸。 印乐知看到他俩,停下了脚步。身后跟着的六大堂主和堂内弟子也都纷纷停下。严方任先冲第五堂主恭敬地鞠了一躬,第五荣咧嘴笑了笑,抬手招呼他过去。旁边印乐知压下第五荣的手,转头跟六位堂主说了些什么,堂主们点点头应允,便带上自己堂的人各自散去。见众人都已离开,印乐知冲严方任招招手。 严方任见阁主像是有话要对他私下讲,便转头对瑞安澜道:“你先去那边自己玩一会儿可好?” 自从在南阳客栈差点因为一间客房被印乐知砍一刀后,瑞安澜打心眼里觉得印乐知这人脑子有毛病,只想离得远远的。听严方任让她离开,正中下怀,头也不回地就跑去一边的花田了。 严方任看她一人蹦得欢快,便放心跟在印乐知身后走到一处没人的僻静角落。印乐知抬抬下巴,问道:“如何?” 印乐知的声音十分嘶哑难听,听说是年轻时时常变换嗓音,把嗓子搞坏了的缘故。不过严方任早就习惯,把一路上的事都跟印乐知简短叙述了一番。 印乐知听罢,道:“这么说来,这女孩就算和花万转没有关系,也是个不简单的人。说起来,花万转一事……” 严方任紧张:“属下无能,尚未得一丝消息。” “别害怕,我又不是在责怪你。”印乐知拍了拍严方任的肩膀,“早料到是如此。那那个女孩,你说她叫瑞安澜?你可有什么头绪?” 严方任张了张口,停顿了片刻,道:“属下有二三揣度,然皆无验证。瑞安澜行途中见者甚众,但皆不识此女。若谓众人之言行皆伪,未免过于牵着附会。除非……” 严方任还没说完,印乐知抬起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嘴:“不可在这儿明说。我也有一样的猜测。若是真的,就不能给那个女孩活路。” 严方任猛地睁大眼睛,没想到印乐知上来就把话说死,人却被印乐知两手控制住,动弹不得。印乐知看他这模样,道:“舍不得?” 严方任犹豫了,印乐知轻笑一声,挪开压在严方任嘴唇上的手指:“知道你的毛病。放心,真到那地步也用不着你动手。你就继续像现在这样对她,不,对她更好,让她愈发信赖你,知道了吗?” 严方任暂时松了口气,恭顺地道:“属下明白。” 印乐知搭在严方任肩上的手用力,捏的严方任骨头隐隐作痛,又半含警告半含鼓励地看了严方任一眼,这才离开。 严方任见印乐知身影消失在小道的尽头,才活动了一下肩膀,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痛感,至少被捏出了淤青。他把肩部的衣物拉拉平整,装作岁月静好无事发生的样子,过去找瑞安澜。 然后他就看到瑞安澜在上蹿下跳地抓蝴蝶,整个人又快又轻,蝴蝶躲都躲不开,被她一手一个圈在掌心。她把双手举到眼前,从指缝间观察一番后,又张开手掌,两只重见天日的蝴蝶忙不迭地振翅飞奔。 严方任扶额:这一路来,瑞安澜好好一身轻功身法,不是被用来躲猫,就是用来抓蝴蝶。也不知她这无忧无虑好奇心爆棚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瑞安澜见他孤身一人回来,扔下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就蹦跶过去:“你和那个脑子有毛病的人聊完啦?” “………” 严方任揉揉她脑袋,严肃道:“不可这般无礼地称呼长辈。”停顿片刻,补充道,“至少当面不行。” “哦。”瑞安澜不以为意,敷衍地应了一声,丝毫没有注意到严方任肩上的不适,“那我们继续走。” 严方任换了个方位,让瑞安澜拉住他没被印乐知捏的那半边身子的手。他俩一路走到瑞安澜之前说想去的地方,那里伫立着大量塑像,是降襄山庄几代积攒下来的雕刻成果。这些塑像记录了几十上百年来所有闻名天下的江湖人士的身姿容貌。其中费时最久最精细的一些,都是些平民百姓都能谈上几句的人物。比如现任庄主沐瞿空的父亲,是一位人人称赞的侠客,江南的老幼妇孺都可以说上几句他的事迹。印乐知和水无心的雕塑也赫然在列,只不过印乐知那张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雕的,严方任已经好几年没看到阁主捏那张脸了。 瑞安澜一座一座地看过去,期间各种点点头摇摇头。严方任在她身后默默记着她看每个雕塑用的时间,基本上都差不多,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这会儿瑞安澜又用相同的时间看完一座,严方任跟着她的脚步,视线往她刚才看的雕塑一瞟,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铠甲靴,一片片金属和本体毫无二致,弧度都经过精心打磨,连金属靴面上的划痕都被分毫不差地刻了出来。 严方任往上稍微瞟了瞟,视线滑到靴筒的尽头就收了回来,伸手盖住底座上的名字片刻,又松开手继续跟着瑞安澜往前走。 逛完雕塑,瑞安澜又想起来山庄哪里又有个什么东西。最后,他俩差不多被山庄外围几圈都逛了个遍。瑞安澜体力没有问题,但实在是困的不行,只能又被严方任抱起来,放在他没受伤的臂膀上坐好,打着盹被拎回客房。 饱睡一晚,严方任起来时看了看肩膀,指印已经消失了大半,疼痛也减轻到完全可以忍受的地步。于是他照例把瑞安澜按住一顿拾掇,打扮成一个无辜可爱的模样才放出门。 前来参会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往场地走,路上不少人跟严方任打招呼,严方任都一一按礼数回应。三年前惊风阁第五堂主带了好几个候选人来大会,今年只有严方任出现,结果如何不言而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十二章 大会序章 路上碰到的那些人或多或少都好奇地看了瑞安澜几眼,但见严方任没有主动介绍,瑞安澜也毫无开口的意识,也都打消了询问的念头。毕竟少管闲事总是好的,少管惊风阁的闲事是常识。 而一路上最无聊的还是瑞安澜。来跟严方任打招呼的或者是看她的人,她要么想半天也认不出来那么眼熟到底是谁,感觉像是忘了打小抄就得被先生打手心的笨学生;要么认出来后就想起这人在阿爸给她背的一堆资料里的黑历史,然后看对方的眼神就变得奇怪了起来。幸好她眼睛总是半睁半闭,别人从上方俯视她根本看不到她的眼神,不然估计觉得这孩子是个傻子。 别人看她则都是:没见过,不认识。于是她像修了闭口禅一样,当一个背景板,安静地跟着严方任抵达武林大会会场。 武林大会场地沿着汉白玉台阶被分为三大片区。台阶最高处的尽头是巨大的平台,台上摆了四张桌子,其中面向台阶的桌后坐着的是武林盟主,也就是降襄山庄庄主沐瞿空的位置。沐瞿空两边相对着摆放有两张桌子,他左手边坐着惊风阁阁主印乐知,右手边则是坎水宫宫主水无心。这三张桌子的主人已经就位,只剩下第四张桌子尴尬地摆在一旁,孤零零地空着。 顺着台阶往低处走,台阶的两侧也各有数个平台,是三大帮派的管理人员以及中等影响力帮派的帮主们的位置。再往下是一堆密密麻麻的圆桌挤成一堆,坐满了各种小鱼小虾级别的江湖人士吵吵闹闹。 严方任经过圆桌时,被几个年轻人拉住了手,围着他说了一些诸如“看在以往情分上帮帮忙”“看在过去的交情上借点钱”之类的话,严方任都微笑着一一耐心安抚再离开。 瑞安澜回头看了那些人一眼,对严方任道:“你跟他们扯了一堆有的没的,不还都是拒绝的意思吗?” 严方任低头看了她一眼,不想揉乱梳好的头发,便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别乱说话。” “哦。” 走到第二个平台时,严方任停下脚步,带着瑞安澜坐到第五荣旁边的位置上。第五荣看到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严方任,顿时喜笑颜开,拉过严方任细细询问一路上的见闻。严方任一一回答,第五荣时不时打断他指点两句。比如南阳城的那个商人,第五荣说下次碰到这种事儿,记得先把他的财产拿走再处理。连他们路上吃的一顿饭,第五荣都要提两句意见。瑞安澜在一旁听这些条条框框听得脑壳痛,掰着手指数这不能那不能这个要记那个要记,最后数的快要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个指头了。 严方任却是一脸不是装出来的恭敬,说完自己的话后就认真听着第五荣的每一句话,时不时点点头,答应两声。说了半天,第五荣终于结束了他的教育,瑞安澜见耳朵得以清净,就愉快地拿起了一个苹果,翘着脚咔哧咔哧地啃了起来。 那边第五荣早就注意到瑞安澜先前的不满,冷哼一声,嫌弃她的不知规矩。印乐知尚未告诉堂主们来龙去脉,第五荣也就完全不知瑞安澜跟着严方任来大会的缘由,只当又是严方任在路边捡的落单小孩。他回首向后面招招手,一个和严方任年岁相仿的精致女子走了过来。第五荣笑着对严方任道:“孩子,这是薛家大小姐薛琳琳,你们小时候见过好几次。” 江南薛家虽然和武林交往密切,本身却是不折不扣的乡绅,生计都靠着手上的大把店铺。因此。薛琳琳穿着和周围人格格不入,娇小的身躯裹在一层层曳地长裙里,外面还披着缀有宝石的鼠灰色绒披风,头上簪了一排镶玉嵌宝的步摇。 严方任差点被晃瞎了眼,表面上仍十分淡定,微微一笑,站起身:“见过薛大小姐。” “严哥哥太见外了。”薛琳琳行了个小礼,双腿并拢在第五荣另一侧坐下,手毫无差错的搭在裙上,“喊我琳琳就好了。” 严方任还没这么亲昵地喊过异性,不太习惯,拒绝道:“方任怕不合礼数。” 第五荣闻言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严方任,正好拍在严方任受伤的肩膀上,差点没把严方任表情拍崩:“有什么不合的!我已经和薛老说好,等一年后你俩就成婚!” 薛琳琳巧笑倩兮,低头作害羞状,头顶的钗饰随着她的动作又折射出一大片眩目的光晕。 严方任表情还是僵硬了一瞬,他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毫无心理准备。并且薛琳琳这千金大小姐的打扮,他眼睛还没完全习惯。 第五荣话音刚落,旁边瑞安澜咳了一声,然后咳了一连串。严方任听着她不像是装的,反而像是被卡了喉咙,连忙回头,看到瑞安澜小脸涨得通红,吓得他连忙捶背压腹一通处理。 另一边薛琳琳静静地看着,举止如同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没有惊叫,也没有慌乱,看瑞安澜咳出一块苹果,才悠悠然倒了一杯水递给严方任。 严方任夺过水,道了谢,忙扶着瑞安澜喝下去。瑞安澜咕咚咕咚喝完,总算缓过神来。瑞安澜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苹果给呛到,心里隐约有一丝羞恼的怒意。薛琳琳刚才慢悠悠地等都处理好了再给她递水这波操作她是没看懂,还有那个罪魁祸首第五荣。她气呼呼地面向他俩:“什么鬼玩意儿,一上来就给人安排联姻?还是这种土财主货色?” 严方任不知道她小小年纪从哪儿学来联姻和土财主这些词和她生活应该没什么关系的高难度词汇,总之对瑞安澜口无遮拦想啥说啥这点依旧很无奈,捏住瑞安澜的手,温言道:“别乱说话。” 瑞安澜“哦”了一声,抿紧了嘴。看来是打算依着严方任的意思乖乖巧巧地不说粗话。然而第五荣却没打算放过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十三章 小暴脾气 第五荣瞟了瑞安澜一眼,看瑞安澜不像是个听话的主,便转而沉声指责着严方任:“出门几天,我教的规矩全忘了?” 严方任听他口气变得严厉,慌忙跪下,低下头:“不敢,请堂主恕罪。” 瑞安澜看严方任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有点吃惊。想到严方任是因为自己被迁怒,抿了抿唇,捏着手指背过身,把对第五荣的不满投射到空气里。 第五荣见瑞安澜一副”知错“的样子,缓和了口气,对严方任道:“唉,你也辛苦了。”算是揭过不提。严方任确认他不再生气,才站起身。瑞安澜还是背着身,严方任就悄悄从背后戳瑞安澜让她转身服个软。 本来这样也就无事了,偏偏第五荣注意到严方任暗中袒护的小动作,心中不平。隔了一会儿,见瑞安澜没有服软迹象,他又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瑞安澜,道:“小小年纪疯疯癫癫的,毫无教养,哪来的野孩子。”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场内大部分人都听到。瑞安澜本来鼓着腮帮子,没答腔,听到第五荣说到后面两句时,突然暴怒,猛然回过身,睁大了双眼吼道:“你又说的是什么屁话!”她的眼睛睁开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瞳漆黑如深渊,眼尾的一抹红晕因为她的怒意而愈发夺目。 全场的人被她一声毫无修养的怒吼震慑,顿时鸦雀无声。第五荣被她吼了一嗓子,面子有点挂不住,心想不过是教育了她几句,怎么动这么大火气,还真是目无尊长。 而严方任的心理活动:这又是哪儿学来的粗话? 薛琳琳听到瑞安澜这么一吼,像是从未听过粗鄙之语一样,小白兔一般浑身一抖,顿时湿了眼眶,盈盈泪眼望向严方任。 严方任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别人会觉得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像一个十岁的孩子一样脆弱反而惹人怜惜。他选择先不管薛琳琳,赶紧站起来隔在瑞安澜和第五荣中间,按住瑞安澜,以免她又吼出什么奇怪的话让冲突升级。 瑞安澜才不管他这一套,拍开严方任的手往旁边跨了一步,转而指着严方任吼:“给我松开!” 严方任感到无辜。他明明是怕第五荣被瑞安澜惹怒,因为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变成那样的话局面便会难以挽回。可是瑞安澜这小暴脾气,反而先被第五荣点着了。 第五荣示意严方任退下别在这儿当和事佬,对他道:“没看薛大小姐都被吓成什么样了?” 严方任犹豫了一瞬,还想挡在瑞安澜面前,第五荣复瞪他一眼,严方任无法违背,只得走到薛琳琳身边,蹲下身说着安慰的话。薛琳琳泪眼朦胧地望着严方任,柔弱地点着头,顺势依在他怀里。 高台上,听到动静的印乐知转过脸来,冷冷地看着这一场闹剧,死气沉沉的眼中竟含有一丝对第五荣的警告。 水无心也侧过身,抿着茶,看看印乐知,又看看第五荣他们,唇边勾起一抹高深莫测地笑意。 第五荣感受到一股杀气,顺着杀气看过去,发现阁主脸色不善,也不好继续对一个小孩发作,便兀自转过身去,不理会瑞安澜。 而瑞安澜的脾气发作,容不得被第五荣忽视。看第五荣一副懒得和她计较的样子背过身,心里火起,一跺脚,踢翻第五荣身前的桌子,转身就往高台上去:“我不坐这儿了!” 严方任一惊,再往上的高台,除了沐瞿空的位置,剩下三个都不能轻易接近。而瑞安澜,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和沐瞿空这样的人物有交集的样子。再说,就算是沐瞿空,也不会放任他人在大会期间随意踏上象征武林统治地位的高台。严方任抬手把怀里的薛琳琳扶起来摆正,直起身往前跨出一步试图拉住瑞安澜:“别去上面!” 台下,围坐在圆桌的大哥大姐们安静了片刻,突然互相嬉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这小女孩完了。”“太不懂规矩了,不该去的地方也去。”“小孩!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家到妈妈怀里哭吧!” 瑞安澜听到这些言语,脚悬在空中未落下,脸色是越来越差,杀气越来越重,手腕上的长针陆陆续续地抖了出来。 印乐知见她的气息变化,脸色愈发微妙。 突然,沐瞿空重重地一拍桌子:“都安静!” 台下闹成一团的人们听到盟主的命令,这才敛了笑声,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等众人都安静下来,沐瞿空环视一周,缓缓道:“你们听,那是什么?” 大家纷纷凝神细听,这才发现,远处隐约飘荡来一阵阵有韵律的声音,像是沉重又尖锐的金属在汉白玉上划过,一划,一顿,一划,一顿,伴随着同样节奏的金属相击之鸣。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似乎是有人在不紧不慢地爬上那一级级汉白玉台阶。 方才还闹腾的众人都情不自禁地摒住了呼吸,仿佛空气在一点点收紧,桎梏着他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在沉重的压迫之下,众人对时间失去了感知。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出终于现在了入口的石柱之间。 来人逆着光,暂时看不清脸。他披着一件黑色大氅,袖口飞舞着两条拖地绣金飘带,小臂至手和下半身都覆满银色铠甲,上半身却是赤裸的,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他的脸隐藏在风帽的阴影里,几根玄铁链从左手手心垂落,拖在地面;右手握着一把造型诡异的刀。那刀的刀柄由多片双刃刀扭结在一起,他似乎完全不怕那些刀刃,白到发光的手指缠在刀柄之上。刀身漆黑,刀面很宽,但中间有两段长条镂空,导致刀刃十分纤细锐利。 来人在入口站了片刻,似乎很满意鸦雀无声的效果。当他拖动着刀一步一步跨上第二个平台时,沐瞿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天地无一,你迟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十四章 天地无一 “天地无一夜亦炎”,简称,“天地无一”。意思是,天上地上,无一人与其比肩。 天地无一本名亦炎苏。但这江湖上,大家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都不是很愿意喊出他的名字。久而久之,天地无一就成了他的专属代号。亦炎苏平时辗转于各地,做着一些没人知道的事情。一旦他露面,带来的都是石破天惊的消息或是匪夷所思的事迹。 二十七年前,亦炎苏初出茅庐,扬言挑战武林第一高手。没人看好他,但他十回合之内把对方砍成残废,一战成名。一夜之间整个江湖都知道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手持黑刀,废了第一高手。大大小小的帮派都向他发出邀请,他却没有加入帮派,独来独往。他的刀也成为江湖名器,据说是由一种叫影断钢的特殊金属打造而成。 二十三年前,塞北帮派潜入中原闹事,把亦炎苏在中原一处别院打成了半个废墟。当时人在江南的亦炎苏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个惨剧,立刻抛下江南事务,冲回中原,把闹事的塞北人都砍了头,顺便追到北疆把领头帮派的地烧成焦土,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至今北疆人不敢再来闹事。 二十年前,惊风阁上一任阁主刚上任时,胆子很大地请了亦炎苏。结果亦炎苏去了之后觉得他长相有碍观瞻,扛着他那诡异的刀把阁主直属的第一堂砍了个光,差点把阁主的脸皮也削了下来。上任阁主的的儿子印乐知挡在父亲面前,亦炎苏看了一眼,觉得印乐知倒是蛮好看的,就放过阁主,如入无人之境地下山了。他这举动造成惊风阁第一堂的巨大人才断层,直到印乐知上任后才缓过来。 十八年前,沐瞿空当任武林盟主,他的死对头托人给亦炎苏撺掇说,沐瞿空是几十年难遇地武林奇才,不把他砍了怎么能对的自己的名声。亦炎苏一想,是个理,当晚就去了降襄山庄,然后发现沐瞿空竟然闲暇时还酿酒,他的私酿酒一醉千日,于是和沐瞿空喝了一晚上酒就走了。这一来一回,反而使沐瞿空更受武林人士尊崇。 十三年前,亦炎苏在中原住了三个月,恰逢大旱,三个月滴雨未下,他很烦躁。当时中原第一大堡的主人在这个时候想来和他套近乎,言语间惹恼了他,整个堡本家被夷为平地。本家只有一个独女逃了出来,被坎水宫宫主收养。堡从此分裂成三奇六仪九派,势力一落千丈,陷入数年低迷。 十年前,三奇六仪堡的堡主在中原站稳了脚跟,意图渗入江南,找到亦炎苏想要合作。一开始关系还算融洽,但不知道后来出了什么事儿,亦炎苏和三奇六仪堡断了合作关系,并对他们的计划多番阻挠,导致现在三奇六仪堡还没有挤进江南三大势力的棋盘。 二十多年来,亦炎苏大多数时间都渺无声息,一旦他的名字出现在传言里,那多半是血流成河势力洗盘。大部分人希望他死的越惨越好,但也有小一拨人是他的狂热信徒,奉他为神明。 然而,大部分情况下,他只会在每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上露面一天,隔日就销声匿迹,以至于他的信徒们也无处安放可以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热情。尤其是过去的十二年里,除了三奇六仪堡一事外,亦炎苏没有任何动静。就连上一届的武林大会,他痘开始的时候没来,各大帮派汇报完毕后也没来,入夜后也没来。 亦炎苏登上第二个平台的台阶时,摘下了风帽。印乐知的死人脸在亦炎苏摘下风帽的一瞬间,更要灰白了几分。 这几年,江湖形势稳定后,惊风阁背地里在搞一项大计划。惊风阁已有全江湖最全最大的资料库,但印乐知仍不满足,他试图将触角伸到每一个帮派内部,甚至覆盖到塞北南疆。他深信,一旦他掌握了全江湖的情报,他就是不可战胜的王者。第五荣和严方任在这项活动里扮演了极为重要的情报收集角色,在花万转风声之前,这两人已带着第五堂的人手分别把中原和江南几十小帮派的底细挖了个底朝天。而严方任此次对花万转的调查正是惊风阁对构建南疆情报网的试探。 在这项宏大计划中,一个随时爆炸的不稳定因素,就是天地无一。亦炎苏是惊风阁情报网上的一个黑洞,一个无法掌控的因素。过去十年里他销声匿迹,惊风阁的计划也进行得颇为顺利。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亦炎苏又回来了。 除下风帽的亦炎苏,有着一张和高大魁梧的体型并不太相称的脸。他的肤色白如冰雪,脸型还保留了一些儿童的特征,线条圆润、额头饱满、尖翘瘦小的下巴、位置较低的五官,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冰冷漆黑的瞳仁、棱角分明的薄唇和英挺的鼻梁中和掉了娃娃脸的可爱。外加他总是低头挑眉冷笑或者抬高下巴露出蔑视的神情看人,导致他给人的整体观感还是十分符合他的那些事迹传说的。 他注意到印乐知的脸色,薄唇扯出一个嘲讽的冷笑,抬腿往高台走。瑞安澜站在他通往高台的台阶上,收起指间的长针,回身跑到亦炎苏的身边熟练地抓住了绣金飘带,和前几天攥着严方任衣袖的动作如出一辙。 这两人站在一起,从长相上能看出来相似的地方,比如相似的脸型,一模一样的眼瞳和鼻梁,还有面无表情时的厌世感。 严方任突然觉得有些尴尬,走回到第五荣的一侧坐下。他望向印乐知,印乐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亦炎苏配合瑞安澜的小短腿放缓了脚步,慢慢踱到高台上空着的第四张桌子前,拎起刀往汉白玉地砖上一插,刀直入寸许。亦炎苏转身大大咧咧直接坐在桌面上,左手握住刀柄,身子微微向刀一侧倾斜。瑞安澜在他旁边的桌面上盘膝坐下,手里还揪着他的飘带不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十五章 六年前的红玺 亦炎苏坐定后歪了歪头,目光往下扫视一圈,道:“方才爷还在山脚,就听到一帮胆大包天的乌合之众唧唧歪歪的,对我的澜儿说些屁话。都是谁,”他抬手勾勾手指,“自己站出来吧。” 圆桌区那里的人哪里敢跟天地无一叫板,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别说站出来,一个个都不敢动分毫,怕被亦炎苏点名。 沐瞿空尴尬地笑笑,试图打个圆场:“天地无一,你去年缺席,今年又迟到,不要一上来就失了和气。” 印乐知想到亦炎苏要较真起来,第五荣也会引火上身,也接口道:“有什么纠纷会后再说,三年一次的大会应该心平气和……”话音未落,亦炎苏头都没回,反手就是一铁链砸向印乐知。眼看铁链向面门袭来,印乐知嘴唇也苍白了几分,但他纹丝不动。那铁链也没打到他身上,而是砸在印乐知面前的桌子上。桌子顿时碎成千万片,激起一片烟尘。几片碎片擦着印乐知脸皮飞过,把易容的皮肉割开些许。印乐知忙用手指确认破口大小,然后粗略得把破损处修补回去。 亦炎苏不紧不慢地收回铁链,把链子搭在腿甲上,道:“让爷再听到你一句废话,爷把你棋盘砸了。” 台下第五荣和严方任一凛,面面相觑。就他们所知,惊风阁这几年谋划的最大棋盘就是他们在实行的大计划,难道天地无一在消失的这几年间又听到了什么风声? 沐瞿空招呼几个贴身仆人赶紧上场收拾碎屑。仆人们打扫完毕后,他四处看看,发现大家知道他与亦炎苏有点交情,眼神都放在他身上。他只好又尴尬地咳了咳:“方才我都没注意到这个小女孩。敢问她是?” 亦炎苏扬起头,笑了。他的笑多半情况下是这样的:紧抿着嘴,唇拉长成一条殷红的细线,弧度大到接近人类的极限,看起来极为阴森可怖。他头向沐瞿空那儿偏了偏,讥讽道:“没注意到?” “呃……疏忽了。”沐瞿空硬着头皮说道。 亦炎苏抬手拍了拍瑞安澜的头,把瑞安澜抱起来,道:“勉为其难地介绍一下,爷的女儿,瑞安澜。”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亦和瑞都是哪门子的一家姓,但那都不重要。重点只在于两个字,“女儿”。 严方任眉头紧了紧,又看了一眼印乐知。印乐知这次没有回望,而是冷冷地盯着瑞安澜。严方任有点慌,他们的猜测得到了印证,难道阁主真的打算……他又看向另一边的水无心,水无心刚刚放下她的茶杯,手拢进袖中,看着瑞安澜若有所思。 只有沐瞿空没有想旁的心思,他只是觉得,瑞安澜刚才爆发的脾气和亦炎苏大概是一脉相承。瑞安澜还小,还好哄些,但亦炎苏,那几十年的暴脾气,就难伺候了。 沐瞿空只能又开口和稀泥,谁让他是盟主:“这女孩跟着别人来的,在场的人自然是想不到她是天地无一的女儿。那天地无一此番可是来寻女的?” 言下之意,找到了就赶紧走吧,盟主不好当,留点面子行不行。 亦炎苏才不管,他这次来要讲的话还没讲完。走?门都没有。他侧身把更多重心靠在刀上,冷哼一声:“爷听说,三年前爷没来,坎水宫的小妖女可是和点苍派闹出人命了啊。” 水无心没想到自己在这种时候被点名,妖艳的脸扭曲了一下。水无心和坎水宫收养的女孩同岁,又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在同理心的作用下,她对亦炎苏有极深的厌恶。她故作镇定地端起茶杯,道:“没想到,天地无一还关心本宫这里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过是几个小人,狗眼看人低罢了。” 亦炎苏说的话其实说到底也算有几分道理。如果他在,一般不会闹出太大的事儿,谁知道会不会把他惹烦,直接无差别砍杀。 第五荣旁边正是点苍派的掌门,想开口和水无心辩驳,但又不想多说话,只能偷偷地吹胡子瞪眼。 沐瞿空只好又出去打圆场:“三年前那场大会没什么事儿,就是出来了许多新人,你错过了新秀风采还是怪可惜的。” 听到这话,亦炎苏突然来了兴致,直起身,一条腿往桌上一跨:“你道爷那次为什么没参加?可不巧了,和爷这次来要说的可以说是同一件事。” 沐瞿空看他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心里干着急,只能顺着他说道:“哦?什么事儿?” 亦炎苏被顺了一下毛,兴致更高,又百转千回地抛出一个问题:“你们还记不记得,六年前,爷说过什么?” 经过他这么一提,在场人努力回忆,于是想起来一事。六年前,亦炎苏突然放出风声,说他要找到失落几十载的令魂红玺刀。等找到后,会给在江湖各处藏匿出线索碎片,全部破解的人就可以得到令魂红玺刀。 传言中,令魂红玺刀本是一把可以夺魂摄魄的妖刀,通体血红,刀中似有光华流转,故被称为“红玺”。数十年前,江湖受不了这把刀的凶恶,把它送上了少林寺。少林寺的高僧王乙凭借一身本事,费了近七载的功夫,终于净化了红玺刀的戾气,但仍然无法完全抹去刀的存在,反而让红玺刀从迷魂凶器变成了护卫持有者魂魄的宝器。这下,江湖人又纷纷想得到令魂红玺刀,每天来往少林寺求见王乙大师的人络绎不绝,更有甚者,在少林寺门口就大打出手。王乙大师不堪其扰,带着红玺刀远赴边疆修行,从此销声匿迹。令魂红玺刀也随着他的远遁而下落不明。 从此,令魂红玺刀成了一个传说,一个已经无法辨别真伪的传说。而亦炎苏,则是想把这个传说挖出来,重现当年少林寺门前的混乱。 别人夸下找令魂红玺刀的海口,多半是会被耻笑上一两年。而天地无一说他要找,那至少有八成把握找到它。一时间人们都跃跃欲试,等着令魂红玺刀出世,想要抢在别人之前得到这把神器。有些人则忧心忡忡,怕亦炎苏砸破这个江湖的平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十五章 六年后的花开 而罪魁祸首亦炎苏丝毫不在意台下的反应,继续道:“看来你们是想起来了。结果爷找了快两年,愣是没找到。”台下人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这明明是个悲伤的故事,亦炎苏却兴奋地弹了一下刀,刀发出清脆的鸣声,似是附和:“爷当时挺不高兴的。然后南疆巫王那老头,在那时给爷寄了封密信,说他研究出个小玩具,请爷去耍一耍。爷一想,正好爷就去南疆看看有没有令魂红玺刀的线索,便动身前往。这一去,就错过了大会。” 台下人发出了了解的声音。 在一片此起彼伏“哦”的声音中,印乐知明知故问:“那小玩具,又是什么?” 亦炎苏回头冲他笑了足足有五秒钟,笑得印乐知只想闭上眼睛,才转回来继续说道:“那任巫王研究出个没啥用但有点意思的毒药。爷去看了效果,觉得那药有进一步开发的空间,就在他那儿帮他折腾了两年。最终,他做出来的成品是个前所未闻的幻毒。听好了,接下来爷告诉你们的,是在场大部分人这辈子对它了解的极限。” 印乐知这回看了严方任一眼,却看到严方任一动不动地坐在第五荣旁边,毫无触动的样子。 亦炎苏道:“那幻毒产生的幻觉,并不是不可能发生或者毫无理智的事,而是展示世上已有的秘密或是有关未来的预言。比如说,服了毒的人可以看到爷的弱点。当然,爷没有弱点。巫王实验了两年,也没看到。你们也就别想了。” “而上代巫王用自己做了一次幻毒的实验,实验过程中他看到自己即将身殁,就背着爷安排了后事。” 他说的越多,会场就愈发安静,只有他微哑的声音在回荡。 “上上个朔日,他身殁了。幻毒被他事先交给了新代巫王,新代巫王随即携带它出离南疆。” “那幻毒有名字,它叫……” 印乐知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花万转。” 从天地无一说到南疆的时候,严方任就听得断断续续。不是天地无一的声音不够清楚,而是他的听觉崩坏了。 天地无一刚出场时的压迫感没有让他害怕,他砸向阁主的一链没有击碎他的防备,但他刚才娓娓道来的花万转,反而让严方任有种被包围被压迫无法逃脱的无力感。惊风阁无法得知的,恰巧是他亲身参与的。 这人,果然对惊风阁是个极大的威胁。 瑞安澜,必定也不是他无缘无故送进江湖的”女儿“。 直到“花万转”三字落地,严方任才猛然惊醒。不能继续被这样压制。严方任心想,推青玉剑出鞘,往左手小拇指上狠狠划了一道。他的鲜血滴到青玉剑上,被迅速吸收,同时,一阵剧烈的疼痛驱散了他脑海中的混沌。 亦炎苏心满意足地看到台下从迷茫到混乱,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爷刚才说到新代巫王,那是两个月前的事儿了。那爷这两个月又在做什么呢?无需紧张,爷今天来,是给在座的送个人情,尤其是惊风阁的各位。” “花万转被转交在新代巫王手上,而新巫王拿到花万转就悄悄离开了南疆,目的地是江南。至于新巫王姓甚名谁,爷就不说了。反正花万转爷手上是一点没有,不用来找爷。” 印乐知手在桌下攥成拳,攥地指关节发白。本来只有惊风阁知道花万转的存在,有充裕的时间去行动。现在亦炎苏强行把所有帮派的信息拉到同一水平线,又在字里行间透露出花万转的神奇作用,对它的毒性避而不谈,他不用看就知道台下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动。他不能贸然揭露万转的毒性来减少竞争者,一是暴露惊风阁的暗中动作,二是总有人会想拿到毒然后用在别人身上,反而可能加重惊风阁的压力。 印乐知盯着在亦炎苏身边揉着飘带的瑞安澜。天地无一,你要搅我的局,我偏要破局给你看。 亦炎苏说完他想说的,放下瑞安澜,站起身后抽出插在汉白玉里的刀,带出几股碎屑。瑞安澜也随之蹦下桌面,紧紧地贴在他身边。亦炎苏拉出一个走程序不走心的假笑,收起手上的玄铁链,道:“今天爷和澜儿重逢,这大会,恕爷就不参加到底了。”说罢,带着瑞安澜就要走。 沐瞿空松了一口气,也走程式地露出官方笑容:“那我们也不多留,请天地无一自便。” 严方任望向天地无一身后的瑞安澜。 亦炎苏经过他身边,停下脚步,没有看他,却是向第五荣俯下身,挥手把黑刀插在第五荣身后的汉白玉柱上。第五荣被笼罩在亦炎苏身体的阴影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决定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却被亦炎苏掐着头盖骨强行抬起,深渊般的双眼深深地看进第五荣的瞳仁里。第五荣被迫抬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亦炎苏对视,然后慢慢地败下阵来。 一旁的瑞安澜短暂地松开飘带,拉出严方任藏在背后的左手,伤口边缘呈现出失血过多的白色。瑞安澜想摸,又不敢下手,悻悻地把手缩了回去 严方任刚想说些什么,亦炎苏松开快疯掉的第五荣,收回那深渊一般的目光,侧头瞅了瞅严方任,扯出一个诡异的非人笑容,转身离开。 其实第五荣是真的无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知道的并没有比圆桌大哥大姐们多多少,偏偏是他被亦炎苏来了个死亡凝视。 瑞安澜冲严方任比了比头上的他给的簪子,也转身追着亦炎苏跑远。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 之后各大掌门潦草地说了几句话,这次大会就在各自心怀鬼胎里匆匆结束。会后,印乐知秘密召见严方任,问他:“你怎么看?你觉得天地无一说的有几句真话?” 严方任据实以告:“属下以为,句句皆实。” “不,他有一句假话。”印乐知说,“是人就有弱点,而他的弱点,已经暴露。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严方任低下了头:“属下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十六章 中原之行 “最近一段时间,瑞安澜一定会被天地无一保护起来。“印乐知问道,”之后呢?” 严方任回道:“属下斗胆猜测,瑞安澜定是天地无一的谋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着棋。如此,瑞安澜若非在江南随天地无一推波助澜,便是在中原据点静观其变。” 印乐知点点头:“在我看来,后者更可能发生。你等会儿便回风陵山,准备一下就去中原吧。亦炎苏在中原有几处据点,你都去探查一下。顺便盯着三奇六仪堡那帮人,最近鬼鬼祟祟的。” “属下领命。”印乐知把事情交给自己的话,那还是没动杀心。他恨不得立刻动身,越早找到瑞安澜越好 严方任退下后,第五荣从墙后暗门走出。印乐知沉默片刻,对他说:“等他到了中原,你就找几个忠诚的人,在江南搜索瑞安澜。找到的话,直接带回风陵山,活着就行。” “是!”第五荣应道。 印乐知挥手让第五荣退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严方任啊,看在你还年轻,我再仁慈地给你一点时间。 严方任被印乐知支往中原,却不疑有他,连夜动身回风陵山。匆匆收拾好行李之后,他便从风陵山北坡下山,前往中原。 南坡山顶的雪已经基本化光,而北坡还残留着一点雪,比他下江南那会儿还要冷些。不过由于还没出惊风阁的幻阵范围,他只能用脚走,倒也不觉得凉。当他一路通行到包围着惊风阁的最外圈第一幻阵和第二幻阵之间时,他意料之外地看到了薛琳琳。 薛琳琳还穿着武林大会的一身,鬓发微微散乱,捏着精致的绣花小包袱,怯生生地站在那里,时不时冷得搓搓手。她看到严方任,眼前一亮,小声道:“严哥哥,守卫只准我走到这里。” 严方任虽然疑惑,但还是走上前去,柔声问道:“薛大小姐何故在此?” 薛琳琳扭捏了两下,拉紧身上的绒披风,回答道:“父亲说,他和第五堂主商议,决定让奴家陪严哥哥去中原。” 严方任摇摇头:“如此不好。中原之行,道阻且长,凶险万分。在下亦不得坏了姑娘清誉。” 听到了严方任的婉拒,薛琳琳看起来都要哭出来了:“那奴家…奴家也回不去了啦!父亲说一年之内都不给我回家。再说,再说,”她羞红了脸,嗫嚅道,“父亲说了,等一年后,我们就,就,成婚。” 严方任觉得自己头上快要冒出跟瑞安澜一样的一蓬问号了。他走的匆忙,都忘了在山庄问问堂主,什么时候给他定了门亲事。 但既然是第五荣吩咐的事情,严方任只能先应承下来,再说,总不能真让人一大小姐流落在风陵山这荒郊野外。他对薛琳琳道:“薛大小姐且随余下山。” 薛琳琳一听,展颜一笑,眼眶还红红的,拎起小包袱跟在严方任后面。 和南坡郁郁葱葱的密林不同,北坡几乎见不到几棵树,遍地都是黄绿色的细草。严方任踩在软软的草上,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薛琳琳跟在他身后,衣物和草地摩擦地簌簌作响。 第一幻阵的守卫给他们放了行,薛琳琳出了幻阵后左右张望着。严方任问:“薛大小姐寻觅何物?” 薛琳琳看了一圈,荒茫的草地上什么都没有,回答道:“奴家在找送奴家上山的马车,但是好像已经走了。” 严方任道:“步行下山即可。” 薛琳琳小声道:“奴家走不动,已经累了。” “……”严方任看薛琳琳眼巴巴地看着他,男女授受不亲,他又不能背着一大姑娘下山。他想到下山后还要被薛琳琳跟着跑遍大半个中原,不由叹口气,从袖中摸出一个信号筒。他盯着信号筒犹豫了半晌,久到薛琳琳都快要问他那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把信号筒往空中一抛。信号筒在半空中冒出大团红色烟雾,严方任抬头看了一会儿,便继续往山下走去,薛琳琳不懂什么情况,只好拎着包袱亦步亦趋。 这一路是薛琳琳长这么大走过的最长的路,连柔软的细草都扎得她脚底生疼,中途还被小石头绊得踉踉跄跄。严方任在前面听到她跌跌撞撞的时候,才会伸出胳膊隔着衣服稳住她,等她站稳了又立刻收回了手。 好不容易,两人走到了山脚。薛琳琳踏上山脚平整的小路时,差点没喜极而泣。 然后她发现这里离城镇还有很远很远很远时,她就崩溃了。 严方任看她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刚想说什么时,身后响起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严方任闭了嘴,循声望去,先是有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然后立刻笑了,回身向声音的方向疾走几步。 驾着马车的人也注意到严方任,一拉缰绳将马车停在路边,车未停稳就已飞身落地,冲严方任跑来。严方任张开双臂,来人顺势一头扎进严方任怀里。 严方任收紧手臂,抱紧来人,低声道:“阿青,好久不见。” 来人回抱住严方任,故意撒娇般地嗔道:“也不知道是谁,信都不写一封。”实际上手臂暗中用力,严方任猝不及防地被一勒,似乎听到自己肋骨“咔咔”哀鸣了两声。 不过严方任似乎习惯了来人的“撒娇”,面不改色。薛琳琳倒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看不出来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彼此。严方任转过身,对没头脑的薛琳琳介绍道:“余之友,阿青。” 提到阿青时,他脸上的笑容毫无做作成分,有着发自内心的温暖。薛琳琳看呆了,完全忘了刚才奇怪的氛围。脑里只有三个字:真好看。 严方任身边的男子冲薛琳琳鞠了一躬,道:“小生姓张,名蜃青。” 来人面容清秀,一双棕褐色的眼睛雾蒙蒙的。一头乌发被高高挽起,用白玉冠固定。身着一件没有一丝污渍的纯白直裰,肩部到袖口都缀有浅金色钩雷纹,中间夹杂着松鹤刺绣,背后背着一个大半个人高的黑檀木匣,木匣表面刻着九条交错折线。 张蜃青看向严方任,问道:“她是?” “江南薛家的大小姐,薛琳琳。” “原来是那个薛家的大小姐。”张蜃青点点头,“你竟然带着个大小姐来中原,难道说?”他促狭地挤眉弄眼。 “别乱说。”严方任无奈道,“堂主之命。” “哦。”张蜃青看没有八卦,立刻对薛琳琳失去了兴趣,对薛琳琳平平地说道:“薛大小姐请上车,小生送你们一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十七章 三奇青的十方泛存 没有仆人垫脚,薛琳琳费了老大劲才爬上马车。她本来以为严方任会和她一起,没想到严方任刚眼看她坐稳,便转身一溜烟跑到驾车的阿青左边坐下,气得薛琳琳在车厢里默默绞手绢。明明父亲说,严哥哥早就失去了所有朋友,她可以成为严哥哥唯一的知心人。这阿青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别说薛琳琳不认识张蜃青,整个江湖上知道他的人都寥寥无几。张蜃青这个名字算起来,已经十几年未曾出现。现在,人们只知道三奇六仪堡的三奇派系有位信使,负责三奇内部及与外界之间的通讯往来,人称三奇青。知道张蜃青这个名字的人,大部分都殒命于十三年前亦炎苏带来的大屠杀。 严方任坐在三奇青旁边,三奇青也不搭理他。严方任瞅了三奇青好几眼,见三奇青熟视无睹,终于忍不住把手搭在他的手上:“阿青,这几年你过的怎么样?” 三奇青平淡地“哦”了一声:“我先想想这是几年。” 严方任失语,低头戳了戳三奇青的手背:“我错了,阿青。” 三奇青收回手,把手藏进袖子里:“不,是我的爱情感觉出了错。严少堂主必然是比我这种不知名信使忙得多。” 严方任见他开起了玩笑,心放下半截,笑了:“别闹。过去几年我要是给你写信,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 “哼!我知道。我就是不高兴。”三奇青把手从袖中伸出来,“你此番跑来中原,想必也不是专门来见我。又有什么大事?” 严方任回头看了眼车厢里的薛琳琳,抬手放下了车帘。 被厚重车帘隔绝的薛琳琳,觉得自己头发丝里都写着两个字:多余。 严方任垂下车帘后顺势把手搭在三奇青右肩上,凑近三奇青耳边,把来龙去脉都细细分说,包括在小镇中了天心咒的事儿。 三奇青听到天心咒,一把拍开严方任的手,紧张地靠近,嘴里噼里啪啦一顿说:“天心咒?你中了天心咒?让我看看!” “没事儿。”严方任甩甩手,任三奇青扒着目测外加内力一番联合探查,“解了。” 三奇青见真的无事,这才坐回原位,道:“天地无一的女儿解的?确实厉害。” 三奇青的担心毫无掺假,严方任的手又趁其不备回到三奇青的肩上,问道:“三奇六仪堡为什么会到那么偏远的小地方?” 三奇青斜他一眼,说道:“我还以为你都猜出来了呢。听你描述,那是日奇的左长老。上上周,有人寄了封信给左长老,说消失多年的天地无一从一艘泊在东海岸的商船上登陆。左长老记恨十三年前的事儿,便派人去给天地无一使绊子,结果一路上跟丢了好几次,左长老一怒之下,亲自追踪。不过这么看来,他也跟丢了。”三奇青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左长老怕不也是个傻缺。” 三奇青在那儿笑,严方任嘴角也噙了一抹笑意,即使他内心毫无波澜不知道笑点在哪儿。等三奇青安静下来,严方任又问道:“我倒觉得左长老是为十年前的事儿。” “哦?”三奇青摸摸下巴,“十年前……不是三奇六仪和天地无一谈崩了的日子么?” 严方任换了个姿势,左肘撑在膝盖上方,三根手指支在脸侧,右手无聊地玩着三奇青衣袖:“你不知道天地无一在江南狙杀三奇六仪堡人的事儿?” 三奇青从严方任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怀疑,脸垮了下来,呵了一声:“我还真是个不合格的信使,真是对不起严少堂主了。” 严方任当即挺直腰板坐正,两手乖巧地搁回自己腿上:“阿青,我错了。” 三奇青依旧冷着脸:“你怎么又错了?明明是我的爱情死了。你快说你要去哪儿,我马上送你到地儿就把你踹下去。” 现在严方任身上每块肌肉都规规矩矩的,眼观鼻鼻观心,小小声说道:“天地无一在中原有几个据点?我都要去一下。” 三奇青扫了严方任一眼,目光惊骇,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一个字。严方任一动不动地等他说话,三奇青无话可说等严方任解释。两人僵持到最后,三奇青一拍大腿,狠狠地道:“你死在中原算了!拿着,等我一下。”他没好气地把缰绳往严方任手上一丢,转身掀开车帘想要进车厢。掀开车帘后他愣了一下,好似完全忘了车厢里还有个人,又转过头对严方任道:“你自己找死就算了,还要你的薛大小姐和你做一对亡命鸳鸯。” 严方任头上的问号窜得像雨后的蘑菇,茫然道:“什么我的?什么鸳鸯?” 三奇青已经钻进车厢给他留了个冷漠的后背,一边口里让薛大小姐往旁边稍稍,一边半跪着翻找着什么。他上半身趴在车厢里,歪着脑袋,摸来摸去,终于拖出来一个被小羊皮细心包裹的巨大方盒。 然后三奇青抱着这个和他上半身差不多大的方盒,半蹲着走出车厢,甩甩头把车帘又放了下来。 薛琳琳在车厢里,看着三奇青旁若无人的离去,内心五味杂陈。 三奇青把方盒放在腿上,一层层解开小羊皮,露出一个被分隔出好几层的木匣。他掀起第一层的盖子,木匣的第一层,一个缩小版的中原出现在盒中。原来这一层是一个制作精巧的沙盒,被染成不同颜色的木制模型表示着中原地带所有重要的城镇道路。虽然看起来不大,但细节十分逼真,和真实的中原几乎一般无二。 这个盒子是三奇青的一件宝贝,叫十方泛存箱。十方泛存箱从外部看平平无奇,没有半点装饰,乍看可以抽出的部分只有四层,实际上遵循规则的话可以拆解成十八层不同的盘,囊括了详尽的区域地图、星图星盘、紫薇命盘等。连惊风阁都不清楚十方泛存箱的具体构造,只能从传言中大概推测出少数几个盘的摆放。严方任认识三奇青这么久,也没见过全部十八个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十八章 下一站落星 三奇青检查了一下沙盒的状况,又从怀中取出几枚小旗在指间转来转去,问道:“惊风阁知道几处了已经?” 严方任从三奇青手中抽出小旗,往沙盒中放着:“天地无一在和南阳城相对的北阳城有一处别院,在更中心的长安城外也有一处庄园,西北角的启明城也有。这三处正好连成从东南到西北的一条线。” 插完三支旗,严方任摊开手,表示就知道这么多。三奇青从他掌心拿走最后一支,摆在沙盒的左下角:“你说的这三个,我除了北阳城都不知道。不过,这里有座城叫落星城,你晓不晓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落星城,严方任思索片刻,那是个毫不起眼的边缘小城,没有特产没有景色没有人文。前段时间它默默改了个名字,因为毫无存在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于是他诚实的摇了摇头。 三奇青说道:“哼,你果然还是得靠我。呐,最近,三奇六仪堡中的星奇总部往南挪了挪。“他指指落星城西侧的一个小模型,”原来是在那个地方。然后,总部刚迁移完毕,天地无一就去操作了一番黑色交易,买下和星奇隔河相望的城,改名叫落星城。” “……”严方任愣住,不是很能把有着阴森笑容的天地无一和这种行为联系在一起,喃喃道,“有点……” “幼稚?”三奇青接口道。严方任抿嘴笑了笑。三奇青挥挥手,落星城上插的小旗被掌风带得上下翻飞:“谁知道天地无一图啥。他买城其实花了不少时间,毕竟那是朝廷管辖的范围,所以他还费了点功夫打通上下关系。等名字改成后,他寄了封信给星奇长老。当时星奇长老拆开信看完后,脸都绿了,被膈应了好久。” 大部分江湖人不屑于朝廷产生交集,惊风阁是真没想到天地无一还能为了这看不出来有什么意义的事儿而大费周章的和朝廷打交道。亦炎苏盘下了整个城,自然也没有再兴建别院。难怪惊风阁对落星城一事一无所知。 倒是信使三奇青对这些了如指掌。 严方任琢磨,天地无一那样水平的人,下这么大血本的话,肯定已经安排了多方用途。他这样想着,便对三奇青道:“我们先去落星城,北阳城之后再去。” 三奇青一挑眉:“我不干。北阳城离这儿没几里路了,进了城我就要把你和你的大小姐一起扔下车。”他的音调突然提高,“你把缰绳还我!” 车里的薛琳琳绞着手指一脸迷惑:怎么两人还大声嚷嚷起来了? 很久以后,严方任发现,亦炎苏真的只是为了膈应三奇六仪堡。 严方任把控着马调转方向,往西边跑了好远,离北阳城都有十万八千里了,才把缰绳还给三奇青。三奇青在一旁被颠了半天,眼看着北阳城内的高塔越来越远直至消失,气的话都懒得说,手指一曲,把缰绳弹回严方任那里,摆出一副“随你便”的表情。严方任从善如流的反手抓住缰绳,拉停了马,硬是把缰绳塞进三奇青攥紧的手里,然后一声不吭地跳下车,往路边的草地走去。 三奇青瞅瞅缰绳又瞅瞅严方任,把缰绳随手一丢,回头卷起车帘对薛琳琳道:“薛大小姐也下来走动走动吧。”话音未落,他也跳下了车。 那边严方任已经躺倒在月季树的阴影下下,执剑的左手支在脑后,右手把玩着几枚凋落的月季花瓣,半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奇青走到在他身侧的草地上坐下,然后整个人往后一倒,四仰八叉地压在了严方任肚皮上。 被千钧重的身躯一压,严方任差点嗷了一声,手一松,几片花瓣飘在他脸上。他吸了口气,挪了挪,试图撑起上半身从三奇青身下挪出去。三奇青转头凉凉的瞟他一眼,他立刻一动不动,倒回原处,仰头望天。 三奇青看他又作乖巧状,也转过头去一起看天。今天天朗气清,几朵白云在蔚蓝的背景上摇摇荡荡,看得三奇青昏昏欲睡,不由闭上眼睛,对严方任道:“几年不见,还学会先发制人篡位夺权了。” 严方任笑笑没说话。 三奇青没听到回音,啧啧称奇:“你有这本事也对第五荣来一次。我就问你,甭管什么事儿,但凡第五荣说个不字,你什么时候多动一下过。” 严方任不好再装聋作哑,无奈道:“我哪能。” 三奇青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严方任的肚皮:“怂包!” 说完这句,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严方任像一块顽石一般躺着发呆,继续想着十八万里外的事情。三奇青躺得百无聊赖,从腰间摸出小刀丢向半空,割断几根高处的枝桠,几朵粉红月季向严方任脸上抛去。 严方任听到细微破空声,猛然回神,抬手夹住一朵,往三奇青头上砸去。三奇青不闪不避,月季往他头上一碰便碎成无数花瓣,随风而去。 三奇青噗嗤一声笑了,道:“挠痒痒呢,还没当年的你来劲。” 十六七岁的人总觉得自己成熟了,是个大人了,并不想听到好几年前的事儿。严方任抿着嘴,又是两朵月季往三奇青脸上飞去。 被遗忘的薛琳琳默默地找了个角落,在草地上铺上一方干净的帕子,端庄地坐下。看那两个成熟的男孩子互丢月季看了一会儿后,薛琳琳手上也多了一朵,精心保养的细嫩手指一片一片地往下揪着花瓣,嘴里念念有词。 三奇青说的是九年前。那年的冬天异常的冷,风陵山北坡早已积满及膝深的雪,矮小的灌木丛上挂满晶莹的冰丝,满山可见被积雪压塌的残枝。山里野生的动物们找不到食物,要么冻死饿死被雪封存,要么溜到山下的村庄偷一两口吃食。在这样一个呵气成冰的寒冷下午,幼年的严方任被第五荣扔出了惊风阁幻阵,独自一人站在雪地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十九章 出去冷静一天 第五荣在过去几年里收养了大量幼童,其中大部分都是在各地捡来的孤儿。第五荣把这些孩子们都圈在第五堂里培养,对他们严格要求,每天的时间表从识字读书练内功外功到吃喝拉撒生活琐事都排的满满当当,细致到洗澡几分钟分几批都规定好了。 那天用午饭的时候,严方任旁边比他小几个月的孩子大约是第六次吃完自己的份还在絮絮叨叨地喊饿。其他人都充耳不闻,埋头苦吃。严方任离他最近,被那小孩叽叽咕咕地折磨了好几天,实在是遭不住,把自己还没吃的一块肉和半个馒头推到了那人面前。那小孩立刻停止了碎碎念,草草道了谢,三下五除二把严方任给的食物吃完,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走了。 严方任吃了个半饱,也没当回事儿,便和众人去继续下午的训练。不料,训练刚进行到一半,一位传讯人匆匆走进,点名要严方任和那小孩一起跟他走一趟。 严方任一看情形,心中猜到了几分,就是没明白第五荣是怎么知道的。那小孩紧张地把训练用铁剑往地上“当啷”一丢,忙不迭地跑向传讯人。严方任先把铁剑放回原位,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跟着往外走。 果不其然,他们被带到了第五堂的小黑屋,第五荣负手立在屋里。见他们进来,第五荣沉声道:“跪下。” 第一个音刚出,身边的小孩已经条件反射地跪倒在地。严方任不想触怒第五荣,也跟着屈膝跪下,乖顺地垂下头,几绺棕褐色的发丝在眼前不听话地晃悠着。 第五荣看两人低声下气的样子,脸色缓和了几分,问道:“你们可知错在哪里?” 旁边的小孩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愣是没发出声音,眼看第五荣脸色要黑,严方任只好出声:“中午的时候,我不该未经同意就擅自把自己的食物分给旁人。” 第五荣淡淡地“嗯”了一声,打了个响指,门口守着的人立刻走了进来。第五荣对来人道:“方任看来已经知错,你等会儿遣人把他送回去自己屋里禁足三天。另一个,我看他的舌头长着也没用,把它割了吧。” 要被割舌的小孩一听,突然恢复了说话能力,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大声喊:“堂主!我知错了堂主!我不要被割舌!严方任!救救我严方任!” 严方任神色微动,在守卫正要把小孩拖出去时,他一把抓住了小孩衣襟。 “哦?”第五荣注意到严方任的动作,眸色一暗,寒声命令道:“松开。” 被抓住的小孩仿佛已经有了下半生不能说话的觉悟,嘴里的极快地重复着祈求:“救救我,救我。” 严方任听着那绝望的祈求在耳边挥之不去地回旋,手指微微动了一动,还是没有松开。 第五荣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步步走近严方任,抬手轻柔地把严方任额前散落的调皮碎发抚上头顶,然后手下突然用力,攥紧他的头发,道:“严方任,你又要不听话了吗?” 严方任被拽得头皮生疼,眼泪不自觉地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努力忍着剧痛,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方任……不敢……” “我看你倒是挺敢的。”第五荣冷哼一声,弯下腰,紧紧盯住严方任,对守卫道:“那个不仅不知错,还敢大声嚷嚷求饶的,拉出去剁了喂狗吧。最近大雪封山,好久没有新鲜的肉,狗都要馋疯了。至于严方任,让他出幻阵冷静一天再回来。” 那小孩一听自己连命都要没了,叫嚷地愈发拼命,被守卫忍无可忍点了哑穴。严方任没料到第五荣会动真怒,一时间神色木然,手指也无力地松开,垂在身侧。 空有口型发不出声的小孩被拖出去了。 第五荣松开手,轻声问严方任:“你是自己走还是像那样被拖出去?” 严方任愣愣地回答:“自己走就行。” 第五荣揉了揉他头顶:“希望明天你回来后能明白,在我这里,遵守我的规矩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严方任点点头,木偶人一样地出去了。 幻阵里的温度比外界总要宜人几分。严方任行尸走肉一般在守卫的看管下一路走到北坡最外层的幻阵,一只脚刚踏出去一步,他就从麻木状态清醒了。 看不出来外面是什么时辰,天色尚亮,但不见阳光,因为鹅毛般的大雪正在风中狂烈地飞舞着。 严方任身上只着训练时的单衣,被数九寒冬的风一刮,冰冷的刺痛一直深入骨髓。他踩在及膝深的雪里,贴近身体的雪被体温温暖而融化,打湿他的衣物,带走更多热量。刚站出去两秒,他就已经冷得浑身打颤。 他想到第五荣说的“冷静一天”,第一次有种自己会死的想法。 在死之前,他还是要挣扎一下的。不能一直站在这儿,只会被冻成人形冰棍。他想着,艰难地抬起一条腿,往前迈出一步。得先找个避寒的地方。 今年的雪特别大,北坡上平时显眼的地貌特征都被雪掩埋了起来。严方任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严方任也没有回头去找,多半早就被埋在雪下,等到来年春天雪融后才能重见天日。失去了鞋的保护,脚早被冻得青紫,脚底板被冰碴磨出一道道伤痕,每走一步,雪地上就留下几丝血迹,拼成一个不甚清晰的足印。 中午的半份饭早就消化完毕,没有食物可以为身体供能,现在的严方任,饥寒交迫,又一直盯着白花花的雪地,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往哪儿看都是耀眼的白光。 很快,他的大脑也近乎停止思考,机械地一步一步向前挪着。他觉得自己开始产生幻觉,看到八条腿的鹿从面前跳过,还有人面的蛇往山洞里游,那山洞里竟然还有火光。 火光……他突然反应过来,有火,就有了生机。力气蓦地灌注进他四肢,他向那朦胧的火光走去。 温暖的橙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时,他好像被人抱了起来,两脚离开了地面,不受控制地离火光远了一些。 他本能地挣扎起来,舞动着手臂想要靠近火光,却被人按住手臂紧紧困住,带着又远离了几步。有一个男声像是从天边传来那般遥远,对他说:“别动!我是要救你!冻成这样去烤火你是不想要这手脚了?” 严方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二十章 张蜃青到底是谁来着 等他再醒来时,他人在之前看到的那个山洞里。天已经黑透,有微弱的火光在洞壁上跳跃着。他试图起身,发现自己还有些无力,于是他又倒了回去,开始观察四周。 他身上已经被换成了干爽暖和的新衣,身上盖着不知道哪来的棉被,脚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过。被雪润湿的衣物则挂在火堆不远处烤着。火堆上架着几串滋滋作响的肉串,隐隐飘来的香味让严方任胃部一阵抽痛。他动了动手指,又活动活动脚腕,伸手摸摸脸和耳朵,都在,看来自己还全须全尾的活着。 洞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严方任绷紧了肌肉。脚步声渐近,一个白衣少年钻进了山洞。少年看到山洞暗处的严方任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警惕地盯着他,没被吓到,反而“呵”了一声“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少年好像正在变声,声音哑哑的。 严方任回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好像被人抱了起来。他眨了眨眼,小心地问道“是你救了我?” 少年在火堆旁坐下,拿起一串烤好的肉就大口嚼了起来“不然还能是谁?这荒郊野外,深山雪林,除了我和你这二愣子,还有谁?” 二……二愣子。严方任其实并不知道这词什么意思,但是怎么听都像是在骂自己。但严方任看少年不像在撒谎,面对救命恩人,他没什么脾气,于是安安静静地掀开被子准备坐起。 那少年看他要起来,举着还挂着两块肉的签子冲他直摇“躺回去躺回去,别逞强。” 严方任发现自己的四肢还是不太听话,软绵绵的,于是顺势又倒回了被窝里。 少年两口吃掉剩下的肉,又从火堆旁温着的小罐里盛了碗白米粥,凑到严方任面前。看严方任裹在被子里露出个小脑袋,白皙的脸上还有婴儿肥,忍不住掐了一把,看严方任皱着眉往后躲,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拿起勺子要给严方任喂粥。 严方任估摸着自己确实也拿不稳勺子,便任由少年折腾。少年手上不停,嘴里也不闲着,家长里短地问道“你叫啥?哪儿人?咋大雪天跑山里了?” “被赶出来了。”严方任咽下一口粥,“然后就迷路了。” “可怜的。”少年又没忍住,不顾严方任的闪躲,拍了拍他的脸,又问道“你家在哪儿?明天雪要是停了,我把你送回家去。” 严方任心想也不能让人把他给送回惊风阁啊,于是就摇了摇头。 少年愣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歉疚道“不好意思,不该在你刚被赶出来时问你这问题。” 严方任完全不知道这少年都脑补了什么故事,反正就先蒙混过关。少年又给他喂了口粥“那你先跟着我混啦!我叫张蜃青,你叫什么名字?” 张蜃青。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严方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怕不是脑子在雪地里被冻瓦特了。他半天没想起来,又觉得自己现在名不见经传的没必要捏造个名字,就老老实实报上了真名“严方任。” 少年转过头小声嘟囔着“这名字怎么奇奇怪怪的,听起来像个抠脚大汉。” 严方任“???”本来少年这音量普通人是听不见的,但严方任毕竟是在惊风阁经过了几年严苛的训练,把这句吐槽听了个正着。 然而张蜃青转回身时,严方任脸上是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喝完了粥,张蜃青抬手阖上了严方任的眼睛,也不管这个动作是不是不吉利,自顾自走回火堆“吃饱了就睡吧,你没死掉已经是奇迹了,好好休息一下恢复精神。” 严方任“………好。” 其实严方任从来都睡不踏实,一直都半梦半醒,梦里都在想张蜃青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对这个名字实在是印象不深,好像只出现过一次。 就这样朦朦胧胧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严方任仿佛听到有人轻轻抽出两把武器的声响,还有隐隐的此起彼伏的狼嚎。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严方任选择睁开眼看看。 眼睛一睁,他残存的三分睡意也消散无踪。火堆里余留的火半明半灭地挣扎着,影影绰绰照出洞口张蜃青猫着腰的身影。他一手持长剑,一手持小刀,背上多了个半开的剑匣,里面还插着几把长短大小不一的剑。 洞外黑沉沉的夜色里,陆陆续续亮起一对对荧绿的眼睛。在冰天雪地里被饿坏的狼群,大概是闻到严方任留下的血腥味,成群结队地前来追逐猎物。 看张蜃青这偷摸摸的架势,怕不是还想在不惊醒严方任的前提下击退狼群。 从狼群的规模和饥饿程度目测,严方任觉得张蜃青是过于托大。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比之前听使唤了不少,应该可以去助张蜃青一臂之力。但他准备先看看张蜃青怎么办。 狼群呈半包围之势向张蜃青逼近。张蜃青背后就是山洞入口,所以他毫不退缩,紧紧盯着狼群的一举一动。 狼群停下观望,其中几只野狼试探地踱近,突然发力从三个方向跃向张蜃青。张蜃青举起长剑,一剑平砍,削下最前方狼的两只前足。那只狼失去平衡,嚎叫着滚到一边,此时其他两个方向的狼已经冲到张蜃青面门,张蜃青长剑施展不开,先把长剑往背后剑匣里一插,矮身躲过一只狼,另一手把小刀用力扎入狼的腹部。小刀来不及拔出来,被狼带着消失在狼群中,他只能两手向后取出两柄更为短小轻薄的细剑,左手剑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向前推出,刺入最后一只狼的咽喉后,右手搭在左手腕上往下一压,右手剑顺着左手剑的方向迅速一割旋即收回,那狼的脖子便被割开一半,头摇摇欲坠地挂在身侧。 严方任之前觉得张蜃青那剑匣也似曾相识,琢磨了半天,直到看到张蜃青行云流水地取剑还剑,记忆的某一处才被触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二十一章 被保护着真的很舒服 据惊风阁资料记载,十三年前被天地无一灭门的中原第一堡,本家的剑术流派有一件武器名为天盘九格匣,匣中有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三长六短九把剑,每把剑的宽窄厚薄都微有不同。九把剑的搭配使用集三奇六仪九个流派心法的精髓。天地无一只杀人,不掠物,本家的奇珍异宝多被分家主们收走,倒是这天盘九格匣不见了踪影。严方任的好奇心被调动了起来,一件失落的武器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只想能再多看两眼。 方才张蜃青抽出戊、壬两把短剑,使出一招青龙入牢斩杀一狼后,把戊剑丢回剑匣,取出己剑,似是想用“游魂入墓”和“地网高张”等招式继续战斗。严方任见黑暗中明明灭灭的狼眼密密麻麻,担心狼群的车轮战耗尽张蜃青的体力。他才刚刚见到天盘九格匣,可不想这么快见它被狼群损毁,也不想见使用者没命,于是他掀开被子爬起身向洞口走去。 张蜃青听到背后有人走动,回头一看,看到严方任赤足踩在地上,离他只有两个手臂的距离,吓得音调都变了,高声喊道“回去!危险!” 严方任被他一喊,当即后退了半步。倒不是被吓的,而是张蜃青语气中那毫不做作的担忧让他瞠目结舌。他小小的脑袋转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自己这么个累赘,怎么他好像比自己还更在乎自己。又想到自己相比于张蜃青这个人,更在乎天盘九格匣,尚且稚嫩的心里泛起一丝愧疚。 正在此时,狼群见猎物暴露出了后背,一时间,十几只狼争前恐后地扑上前来。张蜃青感受到危险,急忙回头招架,还是被最前头的狼牙划破了手臂。严方任眼睁睁看着血珠随着狼牙的走势在空中飞旋出一个鲜艳的扇形,脑海中的千万念头被纷纷击溃,只余下和鲜血一样红艳的大字他不能流血! 这边张蜃青虽然受了点伤,但手上动作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一招“地网高张”解决了前翼的三头狼,手腕刚转换方向,严方任就从他身后小跑接近,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借助冲劲高高跃起,把张蜃青之前插回剑匣的乙剑又拔了出来。 “你!”张蜃青刚喊出第一个字,严方任手臂回收,凭着记忆中有关天盘九格匣的记录,照猫画虎地使出一招“伏吟”,人尚在半空,而长剑顺势精准地插入侧方一只狼的两眼中间。凭借着自身重量的帮助,严方任抓紧长剑向下猛力一压,把狼的头骨劈成了两半。 这回张蜃青愣住了,被狼血泼了满头满脸。严方任虽然动作并不熟练,也不准确,但确实是天盘九格匣的单剑剑法“伏吟”没错。 其余的狼发出恐吓的嚎叫,张蜃青胡乱抹了一把脸,也管不了严方任了,挥舞短剑尽量半挡在严方任身侧,把多数狼群引向自己。 砍了两剑后,他还是憋不住,对严方任大喊“你到底是谁?” 严方任双手拎着和他身形相比过于宽大的乙剑,懵懂地回道“啊?” 张蜃青又砍倒一匹狼,重复了一遍“你是谁?你从哪儿学的“伏吟”?” 严方任腾出一只手比比耳朵又比比嘶吼此起彼伏的狼群“听不清。” “……”张蜃青倒转短剑跨出一步刺向从侧面袭击严方任的一只狼,“你搁那儿跟我装傻呢?” 严方任笑了笑,张蜃青忍不住嫌弃地啧了一声。 在两人的配合下,幸存的狼越来越少,活着的狼看胜算渺茫,不再进攻,隐隐有退去之势。张蜃青因为一直明里暗里挡在严方任面前,身上还是挂了点彩,整个人早被狼血和自己的血浸透,头发和衣物泡在干涸的血里,直楞楞地支着。严方任倒是没怎么被狼碰到,但是他之前顺手拔出了乙剑,忘了那是天盘九格匣里最重的一把,此时手腕已经酸痛不已支撑不住剑的重量,虎口也被磨的脱了一层皮。脚底板和地面之间只隔了几层包扎的布,在他腾挪跳跃的过程中似乎也开始向外渗血。 张蜃青看在眼里,趁着狼群都在观望的间隙,向严方任那里靠了靠说“换换。” 严方任应了一声,踮着脚捧着乙剑准备往剑匣里放。几只狼见两人防备似有松动,后腿蓄力一蹬,想要趁机咬上两口,其中一只径直冲严方任咽喉扑来。 严方任一直用余光观察着狼群,注意到又有新的攻势,忙收回双手想要重新拿稳长剑,不料手腕已经不堪重负,在被突然加压时一颤,乙剑重重地砸在地上。 武器脱手,严方任一慌,恍了神。虽然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拔出癸剑,但就在这瞬息之间,狼和他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到他已经能闻到狼嘴里喷出的腥气。 而张蜃青在听到乙剑落地时当机立断直接掷出手上攻击范围最小的壬剑,壬剑直取一狼的左眼,随着“噗嗤”一声轻响,剑刃完全没入狼的头骨。他旋即去取丙剑,然而他刚给自己空出的手补上新剑,便意识到,严方任那儿似乎有点麻烦。 容不得他慢条斯理地想,他旋身从狼嘴下抢救出严方任,把他拦腰抱起,将小小的身躯按在胸口完全地护住,同时左手横剑身侧,试图只用单手化解狼的冲力。严方任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脸就被按进了张蜃青的胸口,眼前一片漆黑,全世界只剩下鼻尖腥臊的血气和少年尚未发育成熟的纤薄胸膛下怦怦直跳的心。 严方任触到张蜃青紧绷的肌肉,怕他一个人吃力,急切地动了两下想要挣脱出来,却被按的更紧。张蜃青略显急促但尚且平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乖,交给我。” 短短一句话,奇迹般地抚平了严方任的焦躁和忧心。他突然觉得可以完全地交给张蜃青处理,自己便宴然自若地享受这难得的被保护的时刻。 说实话,有人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滋味,比严方任想象中还要甜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二十二章 至少他们还在一起 被抱住的严方任看不见外界情况,只能在心里数着张蜃青又使出几招后,残存的狼蓦地发出长嚎,纷纷转身逃离。 张蜃青这才把严方任放开,收起手上的剑,慢悠悠巡视起残骸。他从狼的尸体上收回丢出去的剑和刀,还顺带翻检了一下,回头对严方任说“这只狼的皮还挺完整,要不要剥下来给你做件小衣裳保暖?” 严方任脑补了一下血淋淋的狼皮穿在自己身上的画面,连连摇头。 张蜃青兴致缺缺地把狼尸踢走,走回严方任身边,握住他的手。严方任的手小小的,却是粗糙的,掌心已经有和他年纪不符的硬茧。张蜃青看了看渗着血丝的红肉,道“等会儿找点药给你……”话说到一半,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严方任“……” 于是,张蜃青和狼群打了一架,虽然只受了些皮外伤,但是出了一身汗,衣服又被血染了个透,着了凉,夜里睡到一半还是发起了烧。 而严方任刚从被冻个半死的状态恢复一点,又光着脚上蹿下跳地助攻,也是精疲力尽,闷头睡了一晚还没缓过劲来,就被烧的迷迷瞪瞪的张蜃青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给他物理降温等一通忙乎。 等张蜃青体温好不容易退下去一些,严方任已经失去力气。两个人只好瘫在一处,不说话又过于无聊,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 张蜃青执着地想起来昨晚没得到回答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从哪儿学的“伏吟”?” 如果没有昨晚的事儿,严方任还是会继续装傻充愣,但他现在老老实实地回答“书上。” 张蜃青皱着眉小声嘀咕“不能啊……还有什么书记着这个?” “天盘九格匣乃剑术流派之失落武器。匣重逾两钧,三百年黑檀所制……”严方任一言不合就背了起来,张蜃青越听越不对,这记载也太过详细了。他抬手打断严方任,问道“哪来的书?” 听到这个问题,严方任沉默了,往后缩了一下垂下眼帘,又抬起眼,眼神在自己脚尖和他脸上梭巡。来回好几回合后,他终于下定决心,道“阿林山顶。” “阿林山顶?山顶有啥?”张蜃青歪着脑袋思索了一阵,迷茫的眼神突然清明,大声道,“你是惊风阁的人?” 他没忍住惊讶吼了一声,把本来就晕乎乎的脑袋震的嗡嗡直响,自己给自己翻了个白眼。 严方任不确定自曝身份是否正确,但在他幼小的心里,半天救了自己的命两次的人,约等于可以信任。 张蜃青上下打量他,没产生其他危险的想法,倒是还半信半疑“惊风阁怎么会有你这么点大的孩子?” 此时的严方任其实也不清楚第五荣养一群孩子是要干什么,更不想说些虚词诡辩,干脆抿着嘴不作声。 张蜃青看他不回答,估摸有啥难言之隐,也不逼他,自言自语了起来“我在风陵山脉里住的这几年,都避着惊风阁走,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救一次惊风阁的人。” 严方任紧张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你和惊风阁有过节?” 张蜃青脸纠结地扭曲着,承认道“算是……”看到严方任的小脸黯然失色,他立刻坚定地摇了摇头,改口道“没有!” 严方任这才展眉解颐。 张蜃青忍不住他那蠢蠢欲动的手,又去捏严方任的脸,严方任皱了皱眉,还是没躲开“你别回去了吧,我俩第一次见面你就这么掏心掏肺的,我怕你死在里面。” 严方任腹诽,这也没掏心掏肺啊,还不知道是谁第一次见他就直接把他护怀里了。回想起张蜃青让人安心的怀抱,他动摇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他不知道惊风阁以外的生存规则,也不知道出逃会不会殃及张蜃青,所以他拒绝了。 “好吧。”张蜃青放开手,后脑抵在墙上,一时无话。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他眼睛一转,向严方任身后飘了一眼,旋即定格在严方任脸上,认真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好好活着。” “啊?”严方任一时没理解他突然说这话的用意。这时,他听到背后有奇特的声响,“咔嗒”一声,然后近了一些,又是“咔嗒”一声。 那声响无论是音色还是时机都过于诡异,他顿时毛骨悚然,想要转过身去,而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因为他,下一秒,就又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眼时,面前已不是山洞,而是他熟悉的第五堂的屋顶。他似乎在一天的时限快到时被扔在了幻阵外围,被外圈守卫带了回来。 第五荣坐在床沿,微笑着看着他。见他醒了,第五荣宠溺地揉揉他的头,道“没想到你活了下来。严方任,你果然是优秀的候选人。” 地点转变太快,严方任思绪还停留在山洞和张蜃青上,一时间呆呆的,竟然没有回话。 第五荣估摸他在山里冻了一整天也不容易,第一次好心情地原谅了他,柔声道“你先好好休息吧。以后,你只要一直听话守规矩,我就不会对你生气。” 听到“生气”二字,严方任打了个寒战。 第五荣看出他的恐惧,满意地眯起眼睛,又对他嘘寒问暖一番后,总算离开了屋子放严方任一个人休息。从回过神时,严方任就觉得衣服里有什么东西,等第五荣走后偷偷摸出来一看,是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地留了一句话“活到我再来找你的时候。” 落款只有一个字青。 严方任盯着这张纸反复看了几十遍,把纸在手心揉成一团,拳头压在心口。他深吸一口气,起身点燃蜡烛,把这张纸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几片黑色的灰飘落,他伸手接住碾碎,又抬手放在嘴前,伸舌舔了舔被染黑的指尖。 而在经历濒死体验之后,严方任一看第五荣脸色不愉就发怵,求生欲驱使着他去讨好第五荣。不久后,张蜃青离开风陵山脉,以三奇青的名号活跃于中原,借助信使身份和严方任恢复联系,那又都是后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二十三章 落星城到底有什么 时间回到现在。薛琳琳孤零零地揪完一朵月季,得出严哥哥不喜欢自己的结论,气的把花枝扔的老远,又摘了一朵花重新开始数。 而那边两人闹了一阵,三奇青在人肉枕头上躺够了,一骨碌爬起来,拄着天盘九格匣睨着地上的严方任,用眼神催他起来。严方任还在躺着想事情,毫无反应。 三奇青觉得这孩子越大越讨人嫌,抬脚就要踢严方任。 严方任发现三奇青抬起了脚,一眨眼完成了从躺平到立正的变化,袖着手问道“现在去落星城吗?” 三奇青撇撇嘴,把光外壳就至少两钧重的天盘九格匣扔回背上扛好,扭头往马车走去。严方任觉着他这是默认,就默默地跟在后面,手又蠢蠢欲动地向三奇青的手伸去。。 等两人上了马车坐定,三奇青在准备开路前,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车厢,总觉得少了什么。严方任见他扭着头半天不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突然神色仓皇,柔软的声线也夹了一丝紧张“薛大小姐下了马车?” “……可能吧。” 严方任匆匆跳下马车去找寻。这要是把人弄丢了,下次见到第五荣时就是没了半条命的好日子。 很快,他一手虚扶着薛琳琳回来,三人又踏上了去落星城的路途。 之后的一路都没有发生波折,活人都没碰到几个。薛琳琳坐了好久马车,又累又闲,多次把车帘拨开一角想和两人搭话。严方任每次会好声好气地跟薛琳琳说上几句风俗逸事,然而严方任一面对薛琳琳就换成了并不通俗自然的语言风格,把薛琳琳一商贾之女听得疲累。而三奇青一中原人对江南那些大家都没啥感想,单纯就随着礼节性客套。等客套完毕,薛琳琳又听不懂严方任和三奇青讨论的都是什么话题,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氛围持续了大半个月,他们总算看到了落星城的东城门。 进了东城门,严方任站起身举目远眺,竟然就毫无障碍地看到了西边的城门。 三奇青拉紧缰绳,马的前蹄高高扬起,来了个急刹。严方任下盘稳重,丝毫未受影响,反倒听到车厢里有一声人肉和木板撞击的声音,应该是薛琳琳毫无准备,被急刹摆了一道。 严方任赶紧拉着三奇青下车,怕现在进车厢惹薛琳琳尴尬。 薛琳琳确实是差点被甩飞,心里本来隐隐期待严哥哥听到动静进来宽慰她,结果在车厢里等了半天都无事发生,只好委屈地自己把头钗衣物整理好,钻了出去。 出去后,她就被落星城的体量之小惊了一次。虽然以她的目力看不到西城门,但这两边支起摊位后就走不了马车的狭窄道路,和建筑材料的选择之随意,怎么看都只是个平凡的边缘城市。 三人弃了马车步行,很快就丈量完了整个城。落星城体量虽小,却靠着依山傍水的地理优势自给自足,民众个个生活闲散。三人在街上被各种注目,看来他们很少见到拿着剑的江湖人,背着个看起来就巨重又意义不明的盒子的青年,以及穿金戴银的富家女。 严方任走遍城里也没看到亦炎苏的痕迹,从民众对他们仨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也很少,或者压根就没见过亦炎苏。毕竟天地无一的装束和气场比他们三个人加起来还要奇特。 难道天地无一买完这个城就跑了? 严方任用眼神向三奇青传递着疑惑,三奇青露出一脸“我怎么知道”的表情。 走了一圈一无所获,薛琳琳又轻声细语地表达出想吃一顿热饭的愿望,严方任觉得一路上让大小姐风餐露宿确实过意不去,三人就在城里的小山坡上找了一家看着还算顺眼的食肆。 他们点了葱泼兔、紫苏鱼和一些时蔬,薛琳琳又要了一碟干果拈着吃。薛琳琳掩嘴吃着东西不好说话,严方任没找到任何线索一时惆怅,也不想吭声。三人突然陷入了沉默,严方任和三奇青纷纷选择侧头望向了外面。 从这家食肆望出去,看到的是城外的一座小山,山上树木不多,倒是有几片错落的湖泊,被阳光一照,反射着粼粼的光。 严方任眼睛无处摆放,便冲着那山放空。湖泊的反光出奇的亮,没一会儿他眼前就全是残留的光点。他懒得闭眼,就一直盯着那里看,看着看着,他觉察出一丝微妙的错位感。 他放下筷子,翻身跳上屋顶,薛琳琳举着吃了一半果干,探头想要看看严方任去干啥。三奇青扣扣桌子,对薛琳琳说道“薛大小姐,甭管他,继续吃。” 严方任在地势稍高处凝神细查,终于发现错位感来源于何处。今天一直有微风吹拂,那座山上的湖泊也该是碧波荡漾,而那反射的光却好似完全死寂。 三奇青趁严方任观察的功夫,把葱泼兔吃了大半盘,然后伸出头对房顶道“看完了吗?再不下来我就把兔肉吃完了。” 严方任饿着也习惯,随便三奇青吃,俯身道“阿青,我去那山上看看。” 三奇青又夹了片蔬菜“急什么,山又不会跑,下来吃饭。吃完了一起去。” 严方任轻巧落地,笑道“怎么?又怕我饿着?” 三奇青从鱼腹戳下一块嫩肉堵住严方任的嘴“就你会说话,快吃。” 在三奇青的严厉监督下,严方任吃完了剩下的菜,结了帐,三人才往对面山上走去。 等走近时,三奇青也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别说湖了,整座山都像是死的,不闻鸟鸣,不见兔奔,只有稀稀拉拉几棵树,而湖泊的面积却不同寻常的大,都不知道哪儿来的水。 再等他们站在其中一处湖的岸边时,薛琳琳吃了第二惊,严方任和三奇青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那哪是什么湖,是一整块嵌进山体的通透白水晶。严方任蹲下身往水晶里看去,湖泊大小的水晶毫无拼接痕迹,水晶内部鲜有絮状物,更多的是细小的天然结晶。白日当空,他却看不清纯净至此的水晶之下到底是什么,看来不是一般的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二十四章 落星城有人在无形炫富 薛琳琳对这样品质的水晶见怪不怪,但这么完整的一大片她也是从来没见过,不由自主就开始想这一块切割后能卖多少钱。 他们又到其他几处“湖泊”看了看,确认这漫山遍野大大小小的湖,全是水晶,只不过颜色略有不同。 三奇青顺着山坡往下看,山本身不高,和风陵山脉一比就是个小土包,但这满山的水晶着实震撼“难道这些都是……” 严方任想不到还有何人能在山体里嵌入整块水晶还不会被民众偷偷砸走换钱的,接口道“极有可能。我们找找看水晶下面有没有东西。” 三奇青道“那我俩分开找吧。” 严方任“好。“他又关切道”有危险记得发信号。” 薛琳琳一听三奇青终于要和严方任短暂分离,心下雀跃。 三奇青往半山腰的湖泊去了,严方任便继续往山顶走。薛琳琳拎着裙摆努力跟随其后,但这山越往高处越山石嶙峋,薛琳琳脚下滑了好几次,严方任在接连不断地伸手拉住惊叫将坠的薛琳琳后,忍无可忍,选择一直扶住薛琳琳,而薛琳琳便顺势满心欢喜地倚着严方任走。 一路寻到山尖,一时间没见到其它的湖。严方任仰头望向山最高峰的一圈峭壁,发现峭壁寸草不生,高处部分岩石似被水晶穿透,刺出凹凸不平的点点蓝色。严方任见石壁陡峭,便让薛琳琳在原地等他,自己蜻蜓点水一般踩着石壁上去查看。 他贴在岩壁上摸了摸突出的晶石,发现它们像是山体自有的晶矿一般,已和岩壁融为一体。等爬上石块,严方任一时间竟有腾空之感。 岩壁围成的一圈中间嵌着一块天空蓝的水晶,和岩壁上围几乎持平。水晶表面被打磨的光滑平整,完美倒映出头顶的天空,严方任小心地踏出一脚踩上湖面,心下意识地提了一下,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坚硬的水晶,而是虚无的大气。这块水晶并不完美,细看晶体里布着细密的冰裂纹一般的纹路,反而多了一丝脆弱易碎的美感。 薛琳琳爬不上岩石,眼巴巴地站在底下原地转圈。 严方任跪在湖面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向下看透一分,湖面上的倒影干扰性太强。他放下青玉剑,又向湖面凑近了几分,而湖面只映出自己空荡荡的琥珀色瞳仁。 这时,岩壁下传来薛琳琳的一声尖叫“严哥哥!”严方任一耸,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抄起青玉剑就飞奔下山。 薛琳琳花容失色,人倒是还好好的。见严方任回来,她顾不得矜持,埋头扑向严方任。 严方任见她抖得厉害,温言问道“何事?” 薛琳琳仰起小脸,颤颤地指向岩壁“裂……裂了,我还以为山神发怒,要把你吞进去了。” 严方任顺着薛琳琳的手指看过去,那里暴露在岩壁缝隙中的蓝水晶确实裂了一条缝。严方任一开始没注意过那次,刚才也没听到任何声音或者是震动,一时不太确定那条缝是不是原本就有。 薛琳琳信誓旦旦道“真的是刚刚才裂的!” 不知道是为了验证薛琳琳的话,严方任再次投去视线后,那条裂缝“咔咔”两声,又扩大了一些,已经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通过。 严方任总觉得水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极力邀请他们进去一样,便对薛琳琳道“余先唤阿青一道。” 山下的三奇青收到信号,须臾间就跑了上来。听严方任描述一番后,他说“那进去啊?愣着干嘛?” 于是严方任打头,三奇青殿后,三人依次钻进了裂痕,进入水晶内部。水晶入口是不规则的尖锐断层,再往里走则明显是人工雕琢的通道。通道并不是方方正正,而是被特意设计出了各式折角。山外的阳光在这些折角里穿行后,把内部投映得汪蓝一片,明亮程度和外界竟没有太大差距。 脚下的水晶被阳光照耀闪烁,久了之后便分辨不清哪里有凹陷突起。薛琳琳走的磕磕绊绊,好在是被两人夹在中间,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倒是严方任多次伸手隔住她和坚硬的通道侧壁,手被水晶撞得隐隐泛红。 在薛琳琳觉得自己眼珠都要被反光染蓝时,他们终于走完了漫长的水晶道。 她急切地想要出去,严方任却在水晶道的尽头骤然停下脚步,薛琳琳反应不及,一头撞在他后背上。 三奇青在后面踮着脚尖张望“怎么了怎么了?” 严方任缓缓伸出一个手指往前探了探“好热。” “啥?”三奇青疑惑道。 严方任在狭窄的水晶道里微微侧过身,让出一条缝,一股湿润的热气瞬间从缝隙里挤出来,遇到水晶道里的室温后,凝结成一团团的气雾。 薛琳琳顿时觉得衣服黏在了肌肤上,仿佛一秒穿越到了江南闷热的夏季。 三奇青是没怎么见过这种热浪,“哇”的往后跳了一步“什么玩意儿这么热!温泉吗?” “不是。”严方任没看到其他危险,便往前走了一步。他离开水晶道后,刺眼的“阳光”从道口涌进,惹得薛琳琳和三奇青连忙抬手捂住眼睛。 严方任站在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的强烈光照下,暴露在外的白皙皮肤已经渗出一层薄汗,整个人覆着一圈光晕,身形立在蒸腾的雾气中隐隐绰绰,连声音都变了遥远了起来“据说,南疆之地长夏无冬。在连绵的雨天到来之前,每日皎阳似火,焦金流石。” 他顿了一顿,似乎也被热的有点扛不住,又往前几步走到阴影里。 三奇青听说过南疆那里的天气,却没想到会热的他要融化。等等,为什么中原的山里会出现南疆气候? 不管为什么,他一根脚趾头都不想伸出去,抬头却见薛琳琳已经小跑着向严方任奔去,左顾右盼一番,只好把天盘九格匣举在头顶试图挡住一些光线,鼓足勇气向前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二十五章 还有人在开植物园 刚踏出去一步,他背后立刻被汗浸润。他欲哭无泪,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以后打死也不在夏天去南方,北方真好。 阴影下相对好受一些,但也热得人发懵。三奇青刚才不小心撞到严方任,被他体温烫的赶紧溜开,紧紧抱住自己的天盘九格匣。也就黑檀木盒还稍微凉快一点了。 “这里……为什么……会……南疆……”连说话三奇青都觉得烫舌头。 虽然严方任也是一身晶莹的汗珠,但矜持地忍着酷热站得笔挺,看起来比三奇青淡定一些。他碰碰头顶形成他们脚下一方阴影的藤蔓,说道“可能是在刻意模仿南疆的环境。你看这,”他示意三奇青抬头,“应该是南疆的金钟藤。” 其余两人抬头望去,藤蔓在上方密密麻麻地缠绕延伸。这里还容得下他们站立,稍微远些的藤蔓已纠结成密不透风的巨网。 金钟藤上开满了大片的黄色花朵,薛琳琳看着欢喜,摘了几朵插在鬓间,问道“严哥哥,好看吗?” 严方任扫了她一眼,微笑道“甚美。阿青,往里走些吧,可能会好点。” 其实严方任也不确定,反正干站着也没用,就随口一说。话音未落,三奇青已经拖着天盘九格匣往里走。再呆下去,紫檀木匣都要被烤成暖炉了。 再往里走,严方任看到更多只在书上读过或甚至闻所未闻的植物。光开了花的植株就足够光怪陆离,有的花瓣艳丽得离奇,有的花瓣排列形状与众不同,有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尸味,还有近十寸长的一串兰花。 大概是兰花吧,他也不太确定。 薛琳琳捏着小方帕擦了半天汗,也习惯了温度,逐渐被鲜艳夺目的花吸引了注意力,外加刚才被严方任夸了一句,现在很想再摘几朵更衬自己的花。 那边那朵好像不错,她想着,就要伸出手。 严方任一个箭步冲到她和花之间挡住“别碰,有毒。”他的动作很快,声音却还是温温柔柔的,波澜不惊。 薛琳琳不信那么美的花会有毒,不过严哥哥不让碰,她就不碰。 严方任环顾四周一簇簇的植物,他只能勉强认出其中一小部分,而这一小部分中,至少一半有剧毒。三奇青和薛琳琳对这些一窍不通,流连过久的话极可能误碰什么到致命的东西。其中一些品种可以说是价值连城,然而除了植物也没有其他值得多看的东西。他长腿一迈,越过几株花草,拉住三奇青“快走。”想了想,伸出另一只手把薛琳琳也带上。 薛琳琳受宠若惊,忙不迭跟上。 被严方任扯着,几人尽可能避开危险快速前进。走着走着,三奇青松开了怀里天盘九格匣,长吁一口气“是不是凉快了点?” “嗯。”严方任简短答应一声,脚步不停。这里早已不在是那赫赫炎炎,更接近江南春夏交接的感觉。周围的植物也常见了些,严方任能认出大半。平心而论,其中依然有超过半数可致死。如果不是头顶的水晶天花板提醒他这是在落星城外的山里,他都要把这里误认为惊风阁第四堂的小花园了。第四堂为了取材方便,专门开了片花圃种满了各种毒花草药,简直是瞎吃瞎拿的熊孩子的噩梦之地。 越往深处温度越低,慢慢向中原现在的气温靠近。严方任不愿多留,只顾闷头向前冲,想尽快走出这无边无际的森林不像森林花圃不像花圃的诡异地方。他只希望前面别继续变冷,冷成极北之地那样,那薛琳琳可能撑不过两秒。 幸好,走过一片中原特色的植被后,他们又到了尽头。 薛琳琳缀在严方任身后一路狂奔,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周围的景色,心里有点小委屈。而另外两人却不这样想。当他们脚下踩的终于不是柔软的土壤时,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 方才走到中途,连三奇青都紧张了起来,到接近中原的区域开始,三奇青也看出来,表面上人畜无害的园林,实际上危机四伏。 再说,挖空一座山的内部,模拟各地气候,种植各种奇葩植物,也太诡异了,总不能说是为了展览。 现在脚下踩着的是青石板,虽然依旧不是很常规,但至少是生活气息。 根据步速估计,他们应该已经走到山体中心。刚才穿越丛林时,那段路是生机盎然的,所有植物都在呼吸,他们鼻尖持久地萦绕着或浓烈或清淡的植物香气。这里的庭院却分外清寂,花香青草香都被隔绝,只余一丝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冷冽气息。 青石板铺满整个庭院,一直覆盖到远处的一排排房屋门前,除此之外再无一丝装饰。严方任用鞋尖蹭了蹭脚下的青石板,青砖表面原本应是光滑的,但现在遍布划痕。他低下头看了看,不像是自然磨损,倒像是刀枪斧戟砍剁而成。有的划痕极窄极深,周围扩散的细小裂纹被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看得出来,砍出这痕迹的人下力狠而精准。 方才的植物大杂烩喧嚣得可怕,这里反倒冷清得让人发毛。三奇青望着面前整整齐齐堆砌的青石板,总觉得踩上其中一块就会射出成排箭矢。 严方任也顾虑有隐藏机关,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更不敢让薛琳琳远离自己一丝一毫。 不过在这个庭院,他们依然是,一无所获。乍一看一览无余,实际上也没有任何藏匿起来的边边角角,连青石板上的灰尘碎屑都被一丝不苟地清扫干净。 他们只好把目光放在更远处的房屋上。在山体内部,基本没有什么防洪保暖避暑需要,因此那些房屋长得也是千奇百怪,竹制木制砖制的都有。 严方任和三奇青两人将武器出鞘,屏住呼吸,慢慢挪近打头的木屋。从黄花梨门扉的雕花镂空望进去,只能看到一面屏风。两人对望一眼,确认过眼神,同时伸手推开门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二十六章 是真的很有钱 从门外看去,屋内陈设都被那面烟雨图丝绢屏风遮蔽。进去绕过屏风后,发现屋内只有基本的家具,大部分也是上好黄花梨木制成一座梳妆台;一张书案,书案上有几个笔筒花瓶;一张架子床,床头摆着一张小小的方凳;窗台下放了一把玫瑰椅和卧榻,窗台上放了一排琉璃花盏。所有家具都比常规的要低矮几分,像是特意为身量矮小的孩子订做的。 一点光线从雕花窗流进,照亮了那一排琉璃花盏,在地面投射出大小不一的光斑。不知住的人离开了多久,花盏里的花已经有萎靡的趋势。三奇青先向窗台走去,挨个看,品头论足“奇特,奇特,在卧房养这么一排毒物。” 严方任扫了一眼,看到曼陀罗、滴水观音、乌头花和石蒜花排排坐在窗台上垂头丧气。 书案上也摆着红红绿绿的植物,凑近一看,是断肠草和南天竹。 “……” 严方任不想再看到花花草草,便随手拿起书案上的一沓纸。刚翻两下,他就愣了,轻声唤道“阿青。” 三奇青挪过来“咋啦?” 严方任把那叠纸递到他面前。 三奇青接过去,前三张是《兰亭序》的临摹,字迹还很稚嫩,写的人应该年纪不大,不过倒是很工整。第四张刚摹完几个字,就开始放飞自我,字迹瞬间潦草。三奇青努力辨认,写的都不是《兰亭序》了,好像是什么“要抄五遍不想抄,蒙混过关行不行?”旁边有两个朱砂批的十分凶狠的大字“驳回。” 三奇青想到自己小时候被按着练字偷懒就被打脱一层皮的悲惨遭遇,不禁感同身受。 除了习字,还有一些工笔画,一张纸上画了好几种花卉特写,旁边还用小楷认真写上对应名字。那些花都是在方才的危险丛林里出现过的。严方任发现,他之前以为是兰花的那一长串确实是兰花,叫钻喙兰。 每页左下角都有一个签名瑞安澜。 再往后的纸好像是更久之前的,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重复的字。一开始还难以辨认写的是什么,后面越写越熟练。三奇青往后看过去,发现写的都是两个名字。 瑞安澜,亦炎苏。 三奇青立刻抬起头往身后看看,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觉得背后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看来,这里真的是天地无一的住所。不仅是天地无一,他的女儿也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所以说,亦炎苏不仅买下了落星城,还别有心思地挖空了城边一座小山。别人奢侈起来是酒池肉林,天地无一是南藤北树一锅端回家。 一旦接受这是天地无一住所的设定后,沿途奇观就变得可以理解。严方任突然回想起当年瑞安澜随手抓毒蘑菇往嘴里送的场景,开始怀疑屋里放了这么多毒花毒草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在屋里转了转,翻起了梳妆台上的东西,可能是因为年纪尚小,台面上除了一面光滑的镜子,只有简单的几根竹制发簪和一些贴花装饰。薛琳琳不知两人都发现了什么,看这满屋的东西除了书法懂一些外,也就这梳妆台她能评论几句了,于是她凑过去也看了看,娇声道“这点东西,连我家的下人都不够用。” 严方任道“江南薛家家大业大,自然见惯此等小物。” 他又想到瑞安澜那梳妆水平,甚至觉得就连这些平时她也不用。 这间屋子也没有值得关注的事物,除了花花草草,半点也无多余事物,也就家具值钱了几分。 他们退出去,往下一个屋子前进。严方任想了想,还体贴地随手关上了门。 打开第二间屋子时,严方任听到薛琳琳小小的吸了一口气。他余光瞟去,看到薛琳琳的眼睛里竟有一丝惊羡。 确实,这样一屋子华裳,任何女孩子都会羡慕吧。屋里整整齐齐按高低放了一排排衣架,每座衣架上都挂满各式各样的衣物。虽然理论上瑞安澜还在长身体的阶段,一件衣服买来也穿不了多久,但基本上能见到的式样在这里都有,其中不乏一些得在严州城之类的大铺子里预留布料量身定做的成品。南阳城所见的粉色襦裙不过是平均水平。除了裙装,甚至还有裤装和充满异域风格的衣物。薛琳琳指着其中一件刺绣绸缎裙说“这件的料子可难得了,去年我家在全江南的铺子加起来也只不过拿到了三匹半。还有这刺绣,至少要绣上个把月。”她叹口气,“当初我跟父亲要一匹做衣裳,父亲都没答应。” 第三间屋子是红砖垒成,从外部看无一扇窗。推开厚重的石门后,薛琳琳都看直了眼。 墙上无窗,却支了几个架子摆着一把把夜明珠来照明。屋里立着和房顶齐高的箱柜,每个柜子里都打了无数四四方方的小格。靠近门口的柜子大概是为了方便取用,小格都被抽了出来,被夜明珠一照,金光闪闪。每一格都放着不同的东西,光头饰就有镶金嵌玉的华胜,流苏钗,玳瑁簪,烧蓝花钿,和一个就能放一格的鎏金步摇。有的一格里饰品的式样完全一样,只不过镶嵌的宝石颜色选择不同。后面的柜子里还有珠玉束腰、手串、手镯、戒指、耳铛、耳环,至少够不重样地用上几年。严方任依稀记得瑞安澜还没有穿耳洞,因此耳饰都被细心改造成了夹子的样式。 薛琳琳刚才还在吐槽梳妆台上东西太次,现在啪啪打脸。有些她都不知道哪里能买到,要不是她还残存着教养,她都想偷偷摸几个带走。 严方任想到自己被瑞安澜霸占的玉簪,横竖平平无奇,不禁汗颜。这屋子里随便拿几个都比他的玉簪贵重。 他又想到个问题,这些饰品都是有使用痕迹的。瑞安澜那手他已经见识过了,能把头发梳顺就算超常发挥。按天地无一的性子,这里平时不会有外人进出,也没有成年女性生活的迹象。难道说,都是,天地无一,给瑞安澜,梳妆挽发吗? 严方任仰着头想了想那温馨的画面,觉得还不如当作都是天地无一自己在用比较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二十七章 你们看完就可以走了 第四个屋子则是阴凉干爽,摆放的都是书格。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还有不少书脊簇新,写得名字却是失落古籍的书。严方任随手抽出一本,封面像是近几年的纸张,写着《古剑考》,还有署名“王乙”。严方任听说过这本书,是王乙大师寻找净化令魂红玺刀方法的那几年顺带写出来的一本书,世上应该只有在少林寺收着的孤本。他好奇地打开一看,墨迹也崭新,一笔一画剑拔弩张,气势汹汹,和传闻中王乙大师得道高僧的气质完全不符,倒是和第一间屋子里那“驳回”二字相似。从字迹外加封面平淡不带一丝尊敬的称呼来看,他大胆猜测,怕不是天地无一自己誊抄的副本。 他忍不住就倚着书格看了起来。书里除了古剑,还提及了一些珍稀铸剑材料。其中说道一种极北之地独有的金属矿,刚采出来是普通的灰色,但经过长时间高温锤锻后,会逐渐通透,变成翡翠色。用纯品制成的武器可削铁如泥,就算只普通铸铁里融入一点也可提高铁的品质,打造出来的刀剑更加锋利耐久,是极为凶悍的金属。严方任怎么看怎么像在说青玉剑的材质。 书里还推测了一番影断钢——天地无一所用的黑刀——的来历和特性。这部分字笔画有点抖,可能天地无一抄着抄着就乐了。严方任毫不在意地翻过。这种不找边际的猜测惊风阁内部已经烧了几打。 三奇青瞅他看得入迷,忍不住在他面前重重击掌“嗳,醒醒醒醒。” 严方任残存的教养让他把书放回了原位,而不是揣进自己怀里。 第五间屋子散落着一地的玩具,地上还平平整整压着一张纸。三奇青上前拾起,“啊”了一声,木然地放回原地。严方任上前捡起一看,是一张工笔画,风格和第一间屋子瑞安澜的写生练习相近,不过笔触要略微成熟一些。细节不够翔实,但能明显看出画的是天地无一和瑞安澜。画中的天地无一微笑着盘腿坐在庭院的青石板上,身边斜斜地插着黑刀,一手支着下颔骨,一手在半空中拿着什么玩具逗瑞安澜。瑞安澜用一模一样的坐姿盘在天地无一身前,非常给面子的伸手去够玩具。空白处写着“给阿爸”,落款日期是两年前。 纸张保存十分完好,但是侧面磨得有点发毛,能看出来是用心呵护并经常拿起来看得。严方任没有“啊”一声,但也木然地蹲下身,仔仔细细把画分毫不差地放回原处,其他东西看都不看,转身,迈出屋门。 三奇青早在外面等着他。这几个屋子展现出来的天地无一对他原本树立起来的形象冲击略大。本来严方任还怀疑瑞安澜是否真是天地无一的女儿,毕竟瑞安澜在南阳城被直接扔下,天地无一也实在是不像会有子女的人。但这些用心程度,很难说不是宠溺。 至少,严方任活了十六七载,也没见过这样不把钱当钱地全砸孩子身上的。印乐知不喜幼儿,水无心和沐瞿空事务繁忙均膝下无子女。本以为江湖首座们就都这样孤独终老,不料反而是最不可能的天地无一,过去十几年安安静静的简直像要隐退,结果是耗费大量资源养了个女儿。这还只是天地无一的一处居所,指不定其它居所比这还要夸张。 三奇青指指第六间屋子,道“后面还有好多房间,还看吗?” 严方任侧头看着三奇青,声音细腻得像春雨“好啊。” 不看还好,这一眼把三奇青吓了一跳。严方任的眼眸本来是像一块蒙满灰尘和划痕的琥珀,现在他的眼里似有水波荡漾,凝神抬眸看向三奇青时,盈盈的眼里反射着几点柔光,配上他较宽的眼皮和微微上挑的外眼角,有了一丝泫然欲泣的魅惑。 三奇青慌的手舞足蹈,急道“咱不酸他们啊!不眼红不眼红,不哭不哭。” 严方任莫名其妙“???” 薛琳琳也“???” 严方任推开第六扇房门,门转动时卷起的微风带着一张纸直扑他面门。他两指尖捏住,放到眼前。 纸的正面写着两个狂放的字“小心。” 严方任把纸反过来,背面同样的字迹写着“久留必死。亦炎苏。” 他手抖了一下。这一路上都没有任何机关,他们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警惕,而这张纸片把他们拉回了现实。 他们闯入的是天地无一的地盘。 身边的薛琳琳已经无声无息地倒地,被严方任一把接住。 严方任心念一转,道“不好!” 三奇青没看到纸,但已觉察出来情况,立刻就往来路奔去。严方任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抱起薛琳琳,随着三奇青而去。 他们想顺着来的水晶道离开,结果刚到森林的半途,三奇青一个急刹,回身拉着严方任又往深处跑。 水晶道口裂痕打开后一直无法合拢,森林最外层炎热湿润的空气和外界中原的春寒料峭互相碰撞,导致山体内部温度不断降低。种植的南疆植物被气温变化一激,开始大量死亡,又在水晶罩顶等构成的独特内部环境中迅速腐烂,散发出大片剧毒瘴气。 而瘴气一直在往山体深处飘逸。刚才三奇青走到半途,看到江南植物已经被熏得枯黄发黑,死的彻底。他盘算着人沾上瘴气也至少得脱层皮,才慌忙拉着严方任两人撤离。 但这样往里跑也只是一时之计。找不到第二个出口的话,搞不好他们都要被瘴气毒死在山里。 先跑再说,也没别的办法。 “能不能从上面出去啊!”三奇青喊道。他们发现另一侧就是各种房屋,最后一排房屋紧紧挨着山壁。三奇青抽出乙剑,用力劈了一下,发现山壁还挺厚的,至少一剑劈不穿。而且几乎都是石块,真要打出个洞还是要费不少力气。随着外界空气的灌入,瘴气弥漫的速度似乎还在加快,浓度却丝毫没有降低。砍山壁的话,时间也太难以预测了。 上面的水晶也非常厚重,不过至少比山壁的情况要简单。严方任把薛琳琳往三奇青那里一放“我上去看看。” 他屏气凝神,调动内息,足尖一点,沿着山壁攀缘而上,然后整个人像壁虎一样贴在水晶表面,身体和地面几乎平行。待他稳住身形,他小心拔出青玉剑,往水晶上轻轻划了一道。 金属和水晶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而水晶上只是多了一丝划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二十八章 拆完别人家就回老家 看来这条路也不行。严方任失望地正准备收剑入鞘,余光里好像有什么闪了一下,然后快速消失在视野里。 严方任向刚才的闪光点望去,又有几粒沙尘一般的光点飞速坠下。他回溯着光点的轨迹,发现是从那道新鲜的划痕上掉落的碎屑。以划痕为中心,水晶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着淡淡的闪光,不规律的一明一黯像是疼痛的喘息。仿佛在呼应水晶,映照在水晶里的青玉剑影像光华流转,从剑刃核心迸发出泛着橙色的亮光,像是燃起了一团的冷焰。 而严方任手上的青玉剑却毫无变化。 剑刃倒影急切地燃烧着。严方任想了想,又试着用青玉剑在水晶上划了一道。 这次水晶在剑下分外柔软,像嫩豆腐一样被轻易割开一条。严方任见有希望,手下加了力道,身形飘动,硬生生把水晶割了一大块下来。 被切断的水晶往地面坠去,把一座房屋砸成了废墟后,又炸裂成无数碎片,把方圆数尺内的房屋突突的千疮百孔。三奇青甩下天盘九格匣挡在身前,只听碎片叮叮咚咚地往匣上打,顿时有点心疼。 严方任钻进缺口,往高处又切削了几次,总算打通了厚重的水晶顶。外界微凉的新鲜空气撩起他的浅褐色发丝,挡住几分视线。 他也不做停留,顺着缺口往下滑了几分,直到能看到地面上的三奇青才停下,然后反手将青玉剑横插进水晶,一手借青玉剑更牢固地停留在水晶上,另一手伸向三奇青“上来!” 三奇青听到喊声,从天盘九格匣后站起身,顾不上清理匣表面的水晶碎片,赶紧背着匣和薛琳琳借轻功飞上去,路上还在对严方任喊道“搭把手!天盘九格和薛大小姐你要哪一个?” 严方任看地面上瘴气已经逼近,大有填满山体之势。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只想让三奇青人赶紧上来,稍稍提高了声音回道“随意!” 三奇青把右肩上的薛大小姐调了个更稳固的姿势,向严方任伸出左手“那你搭我一手总行吧。” 当三人从水晶顶逃出生天时,三奇青瞬感淡定,也不走远了,就地坐下,在水晶顶上清理起了嵌在匣壳上的碎片。天盘九格匣陪他走过那么多危险,一点破损就把他给心疼的不行“好惨的天盘九格。” 严方任往水晶下方指了指。 三奇青探头往下看了看。水晶太厚,从缺口只能看到一小圈山体内部,只见视野里的几座房屋全部在水晶炮弹下化为齑粉,比他的天盘九格匣惨烈多了。虽然不是他们先前进去过的那几屋,但冲着这里每座屋子都是个宝库的劲,三奇青打了个哆嗦,连忙缩回了头“希望天地无一不要查出来是谁把他家顶打了个洞。” 严方任“莫慌,就算查出来那也是我。” 三奇青一脸迷惑“不是你的话我慌个球球哦?” 严方任闭了嘴,手指捻捻衣角,转过身去看远处的落星城。 等他们回落星城时,发现落星城的民众压根没注意到山上的动静,不知道天地无一整了什么法子藏住山头的,说不定也是个大型幻阵。 进了城后,他们总觉得跟他们走前有些不同,并且突然觉得饿的前胸贴后背。抓了个路人问下时间,方得知距离他们进山已经过去了三天有余。奇怪的是。他们在山体内部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只喝了点随身携带的水也不觉得饿。现在出来后饥饿感突然恢复,空落落的胃也开始疼了。 他俩找了家店买了两碗热粥,然后端着粥上屋顶边吹风边慢慢吃。 严方任检查过薛琳琳,发现她只是身体娇弱,被山体内各种毒物轮番刺激后承受不住,实际上无大碍。于是,严方任有关好好安置薛琳琳让她醒来时不至于过于惊慌的建议都被三奇青拒绝,现在薛琳琳就被摆了个不拧巴的姿势,搁在他们脚边一起吹风。严方任默默给薛琳琳披了件外袍,免得被吹出风寒。 吃了有大半碗后,薛琳琳终于醒转。 她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情况?我在哪儿?”第二反应是“什么东西这么香?我为什么这么饿?”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跟薛琳琳提及她断片期间都发生了什么,只说她几天没进食体力不支,被他们带了出来,然后也给薛琳琳买了点易消化的食物暖暖胃。 吃完饭,又坐了好一会儿,三人才终于缓过劲来,往之前停马车的地方走。严方任和三奇青走在前面,薛琳琳身子还是软的,拉下他们好几步跟在后面。 严方任回头看薛琳琳的距离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吞吞吐吐地对三奇青说“阿青……”他很后悔当初一时冲动把三奇青也带上,没想到一上来就被天地无一摆了一道。现在他想让三奇青别再掺和这档子事,又怕三奇青觉得自己被嫌弃,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别说了!”三奇青忙伸出一只手,“来都来了,我得回家一趟。再钻进山里失踪几天我还不要被三奇六仪除名伺候。” 他说的“家”是河对岸的星奇总部。 见心思又被看穿,严方任展颜一笑“嗯。” 三奇青爬上马车抱出他的十方泛存箱,扛上天盘九格匣,轻松的仿佛那两样东西都跟羽毛一样。他努努嘴“马车留给你们,我先行一步。” 严方任冲他微微张开双臂。 三奇青一脚踢在他腿上“多大人了都还整这。”也不放下怀里的十方泛存,粗略地往严方任身上挤了挤,就算抱过了。十方泛存箱的尖角顶的严方任一口气都没接上来。 然后三奇青转身就走,留给严方任一个背影“记得回信。” 严方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三奇青走远。三奇青总觉得背后黏着两道视线,黏得背后凉凉的,赶紧几个起落快速消失在了城外。 顶着两个大箱子,跑得也是够快的。 严方任见完全看不到三奇青,才回身扶薛琳琳上马车。这次他理直气壮地坐在车厢外,再一次用车帘隔绝了他和薛琳琳。 驾着马车出了城,他四下确认无人后,摊开手掌。第六间屋子里飞到他脸上的那张纸一直被他团在手心,纸条被体温暖热,空白处显现出额外几行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二十九章 是不是精神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每一个字严方任都再熟悉不过,十几年来从未忘记。 纸上亦炎苏的笔迹拼成了几个名字,其中一个正是噩梦里困扰严方任多年的竹林少年的名字。还有几个多年来曾被他帮助或者是与他交心成友的人。他们被放在共同的一张纸上,严方任唯一能想到的共同点就是,这些人最终都直接或间接惨死于惊风阁之手。 他不知道天地无一如何知道这些无名之人的,也不知道天地无一的用意,只是怔怔地盯着名字出神。 身后车帘动了动,严方任回过神来,忙把纸条收好。薛琳琳掀开车帘,委屈道“严哥哥,我没人说话好寂寞,你陪我说说话吧。” 严方任这才正眼看薛琳琳,虽说是薛琳琳自己坚持跟上来的,但一路上也压抑自己的大小姐脾气,鲜有抱怨。能看出来她每天都有尽力收拾自己,奈何条件有限,人看起来还是比出发时憔悴了些许。严方任心里软了点,声音也略略放低“何以言之?” 薛琳琳小声说“其实父亲一开始并不同意我出来,是我求了他好久才答应的。”她说到这里,小心地抬眼望向严方任,怕在严方任脸上看到对她的轻浮的嫌弃。而她只看到自己的倒影被温柔地囊括在严方任琥珀色的眼眸中。 她稍稍放了心,继续说“这门婚事,也是我向父亲磨了几个月,父亲才去跟第五堂主提的。” 然后第五荣问都没问过严方任,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喜欢严哥哥几年了,非严哥哥不嫁。严哥哥如果眼里只有我,哪怕只有短短一瞬,我就满足了。但是严哥哥一路上总在看那位叫谁来着的……” 薛琳琳絮絮地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倚在严方任肩上睡着了。 换做别人,被一个大小姐暗地里倾心,怎么说也是会高兴的。而严方任不高兴,相反,薛琳琳言辞中的殷殷情意让他压抑害怕。 严方任听她呼吸渐渐放轻,眼中的光华慢慢褪去,轻手轻脚地把薛琳琳挪到车厢里放平,盖上毯子,又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薛琳琳再醒来后,觉得自己讲了那么多不知羞的心里话,特别不好意思面对严方任。严方任却神色如常,待她与之前别无二致,薛琳琳不由感动了一阵。 路上偶尔会收到三奇青的信,薛琳琳也会收到母亲寄来的家书。收到信的当晚,严方任就会就着火光把三奇青的信反反复复读几遍,都是些中原和三奇六仪堡的琐事。有时三奇青话多,连晚上家门口看到只野兔被他抓来烤了也要写。严方任很喜欢读这些小事,每次都忍不住笑。而薛琳琳一般也坐在火堆前读家书。看到一些母亲写的有趣八卦时,也会念给严方任听。只可惜,这样悠哉的晚上不多。 惊风阁也会有密信寄来,那就等不到晚上再闲适地看了。从密信里看,江南大大小小的势力都参与进寻觅新代巫王和花万转的竞争中。降襄山庄明面上没有动作,但暗地里也在探查。坎水宫和几个小帮派为了一点线索起了冲突,把那些帮派都连根铲除了。惧于坎水宫的发难,规模稍小的帮派,比如茜草帮,纷纷和其它势力抱团取暖。 不过,尽管大家都很努力,他们也什么都没找到。 而严方任探寻了大大小小好几个亦炎苏的住处,要么是被机关阻拦在外,要么和落星城差不多,就算找到点有价值的信息,那也和花万转或瑞安澜没有半毛钱关系。反倒是严方任手上的纸条越来越多,纸条上的名字在严方任生命中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近,好像早就猜到了他的前进路线一般。 纸条上的有些名字其实严方任已经没有太多印象,然而那些尘封的血腥记忆都被纸条一步步揭开。严方任夜里睡眠愈发不安稳,噩梦内容已经丰富到可以赶集。梦中残破的人们轮番上场冲他哭诉苦痛,责骂他的无用。即使他早已习惯半梦半醒地过夜,但一直被噩梦缠身还是让他精神萎靡了许多。 噩梦总是与惊风阁脱不了干系,以至于有一天收到惊风阁的密信时,他看到惊风阁的印章,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滚,扶着树稳了半晌才把恶心感压下去。 薛琳琳眼见他精神不振,在给母亲回的家书里饱含担忧地提起此事。她母亲无意间跟薛老提了一嘴,被薛老记在了心上,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受到怠慢吃了苦,之后又若有若无地向第五荣暗示严方任是不是精神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于是严方任收到一封第五荣的亲笔信,信中先是关切地询问他“是否身体抱恙,可还习惯中原的气候”;转而又教育他“薛大小姐才貌双全,家境殷实,两人的婚事对惊风阁和薛家是双赢的选择”,就算他有什么不满,也不能辜负第五荣对他的期待,“要以惊风阁的利益为第一优先”;最后严厉地让他“听话。小心狡诈的天地无一,有情况定要通知第五堂,不可有所隐瞒”。 读完这封言辞恳切又夹枪带棒的封信后,严方任感受到了第五荣的不满,尤其是看到“听话”二字后,不由惴惴不安,撑着头深刻地反省自己。虽不知天地无一为什么要关注他这样的小人物,但天地无一选了他意料之外的一处软肋施压,一时间打碎了他的防备。为第五荣披肝沥胆,为惊风阁竭尽忠心是他的本职所在。先前的那些事,他无法理解,但第五堂主和阁主做出那样的决策一定有他们的用意。 不过他还是隐瞒了纸条的事儿,以免第五荣多想。 他觉得自己跨过了心理上的坎,生理上也恢复了正常。噩梦却不听话,并没有放过他的迹象。 而薛琳琳只看到严方任白天的状况有所好转,没想到自己与母亲讲的私房话被七传八传引起了第五堂主的注意,竟然起了正面效果。她不由地更加勤快通报严方任的情况,无意间让第五荣事无巨细地了解了严方任的动向。 严方任出于礼貌,也不好管她家书都写了什么,每次只能在收到第五荣亲笔信后绞尽脑汁反省自己把第五荣安抚下来,晚上又做大量无用功暗示自己不去想那些噩梦,结果适得其反。他精神长期高度紧张,晚上睡眠不足,白天一方面亢奋的毫无破绽,一方面又因自己温和的性子拼命压抑由疲惫而生的暴躁,整个人摇摇欲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青玉二十年》正文 第三十章 爷又知道了 这一路上,纸条替亦炎苏传达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态度。但严方任认为,这些多半是事先准备好的圈套,只是产生一种实时监控的错觉。再说,知不知道动向无所谓,只要天地无一人还没找上门来,他就可以尽可能赶在天地无一销毁有用信息前收集资料传回惊风阁,并且先于他人找到瑞安澜。 意外之喜的是,他还探查到亦炎苏在中原的几处产业,稍微摸明白了一点亦炎苏都是从什么路数搞来的那么多钱。严方任琢磨着拆家没啥意义,能想个法子把人的产业给转移走也挺好。 今天,严方任又收到一张纸条。和以往不同,这次送到了薛琳琳身上。薛琳琳走在街上时被人故意恶狠狠地往身上一撞,撞来的那人长着一张完全的路人脸,一句道歉都没有地消失在了人流中。 薛琳琳被撞得狠了,娇声呼痛,严方任只好不管那人,俯身安慰她,怕她出什么差错。在弯下腰的当口,他发觉薛琳琳衣物间隙里多了张纸条。表面上装作一无所知,背地里他趁薛琳琳不备抽出纸张,把折起的纸展开了一角。 露出的一小角上墨痕崭新,还是那个熟悉的字迹。 他在薛琳琳走远些去打理自己被撞的歪斜的外饰时,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半蹲着打开纸条。上面没有别人的名字,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严方任,还有谁?” 严方任当即心“咯噔”了一下。如果说之前拆家拆出来的纸条只是在并不确定严方任是否会去的情况下提前设下,那这张纸条就意思十分明确“爷知道你那点小动作了。” 后半句话,有可能是对与同行之人是谁的疑问,那样的话倒不太危险。但且不说天地无一的搜查能力远不止只能得知严方任一人行动的程度,单凭他顶着“天地无一”这个名号二十余载的骄傲,就算不知道同行有谁,也不会问出这种无知的问题。 如果是一句反问…… “阿青!”严方任把之前的纸条内容和它联系在一起,心猛地一提,倏的站起身。 动作太猛,他眼前黑了一瞬,头有点发晕。他闭上眼睛,等自己适应。闭着眼睛的这会儿功夫,他也冷静了下来。三奇青是三奇六仪堡的人,惊风阁暂时也不知道他和三奇青的关系,就算知道,惊风阁的手现在还没那么长。 这只不过是天地无一的威胁。 而严方任一直都有两处不解。一是以天地无一的地位,按理说是不会注意到他这样的无名小卒,又怎么会在住处放了针对他的纸条。二是当天地无一发现有人在自己地盘上捣乱时,多半是会第一时间回来把他给料理了。然而亦炎苏没有这么做,只是用一张纸条间接地警告他。 他并不会自恋到觉得是天地无一破格看中了他的什么能力想要留他一命,反而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天地无一本人不在中原且短时间赶不回来,只能依托纸条传达。 而惊风阁方面的通信是说,江南也无天地无一与其女的踪迹。 天地无一又去哪儿了? 他还带着瑞安澜吗?那么小的孩子吃得消长途奔波吗? 此时的严方任,潜意识里将瑞安澜剔除出去,认为天地无一是唯一的推动人,却忘了瑞安澜才是亲眼见到他梦魇的人。 那边薛琳琳终于收拾好自己,回来时看严方任脸色略有阴沉,以为他又心情抑郁。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搜肠刮肚了半天,只能与他讲起了昨晚收到的家书。 “严哥哥,母亲跟我说,她和父亲也每夜都不得整眠呢!” “哦?令尊令堂所忧何事?”严方任听到薛琳琳要与他谈天说地,脸上的阴霾消散了些许。 “还不是家里店铺的事。最近江南的铺子都在忙着赶制一批新款,说都是仿照扬州扶双楼的新花魁所用的款式。”薛琳琳道 “新花魁?”严方任兴趣不大,但还是搭着话。 “是呀!听说那位花魁眼神特别勾人,善弹古琴,又上知天文下至地理,惹得公子哥们不远万里来为她一掷千金呢!现在江南的女子们也都在争相模仿她。” 严方任想到那帮公子哥们跟苍蝇一样拥上去的场景,笑了笑。薛琳琳嘟起了嘴“严哥哥可不能被那样的女人勾了魂去。” “……余不识此地此人,亦无心结识。” 薛琳琳压抑住自己想要上翘的嘴角“那你最好等下陪我回家时也别去扶双楼。” “???”严方任敏锐地察觉要素,“归家?” “是啊。”薛琳琳转转眼珠,“一年的期限快到了,母亲催我们赶紧回江南呢。” 严方任从纷乱的记忆里找了找有关一年的期限,然后想起,好像是第五堂主当时说的成婚的日子。 突然不想回去了。 但天地无一已经留下指名道姓的警告,接下来的探查难度和生命危险极有可能翻倍,也找不到瑞安澜。要是被发现没和薛琳琳一起回江南的话,生命危险大概能再翻一番。 因此,他随着薛琳琳一起向南,一路上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扬州城的薛家大院,亦炎苏也没再传来警告,自己的噩梦似乎也有减少的迹象。 又是一年春天,杨柳纷纷吐了柳絮,整个扬州城都是漫天飞舞的小白毛球。薛琳琳刚进城就吸进了几朵飞絮,忍不住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严方任不认得去薛家大院的路,一手扶在车门框上把车帘掀起一条小缝,询问薛琳琳怎么走。 薛琳琳指了一条路,然而那条路被挤得水泄不通。严方任往人群中心仔细一看,发现所有人都围在一家店铺门口。看了看牌匾,好像写的是扶双楼三个字。 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几个公子哥的仆人们在门口扭打在了一起,一时间劝架的叫好的趁乱挤进楼的都有。 “……”严方任看这混乱景象头又隐隐作痛,调转车头,决定多绕点路。 花了比预计多了不少的时间,他们终于抵达大院门口。在门口等的焦急的下人们忙将二人引进去。丫鬟早就为他们备下洗漱的热水,风尘仆仆的薛琳琳便依依不舍地和严方任暂时分别,随丫鬟回自己的别院。严方任也被带去自己的客房,草草洗漱了一番。 洗漱完毕,严方任散着一头湿漉漉的发丝坐下休息。他头发的长度只不过刚过肩头,发尖滴滴答答的水珠把他肩膀至胸口的薄衣打湿,半透明地贴在他身上,他也懒得去管,只是坐着把玩手上的流云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