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学鸳鸯老》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1章 东院这个孽障 花月最喜欢的就是将军府的清晨,庭院里玉兰吐蕊,打从树下过,就能沾上两分香,而夫人向来是最爱玉兰香的,一听见声响,就笑眯眯地招手让她过去。 花月行了礼,然后乖巧蹲扶住夫人的膝盖,任她摩挲着替她抿了鬓发。 “玉兰又开了。”庄氏心情甚佳,“今儿是个好日子。” “是,韩家夫人和姐辰时便到,内外庭院已经洒扫干净,厨房也备了五式茶点。奴婢打听过了,韩家姐擅丹青,礼物便准备的是将军的墨宝。” 花月笑得眉眼弯弯:“为这墨宝,奴婢可没少去将军跟前讨嫌。” 庄氏听得直笑,伸了食指来点:“你这丫头实在机灵,竟能把主意打到将军身上去,也算你有本事,能讨得来,我讨他都不一定给呢。” 食指点歪了地方,花月连忙撑起身,将鼻尖儿凑过去受这一下,然后笑得更开怀:“将军也是惦念着您,才饶了奴婢一命。前堂的屏风已经立好了,给韩夫人的礼数也都没落下,您可还有什么吩咐?” 庄氏满意地点头,拉她起来给自己梳妆,对着铜镜笑:“还能吩咐什么?你安排的定是周全妥当的。” 花月莞尔,捻起玉簪替她戴上,又理好她的裙摆。 镜子里的庄氏看起来娴静端庄,只是鬓边最近又添了几根华发,按理说这将军府深院里锦衣玉食的,夫人定是青春快活,可庄氏不同。 她有个天大的烦恼。 “对了。”摸到妆台上的簪花,庄氏突然想了起来,“景允可起身了?” 说烦恼烦恼到。 花月面上笑着,心里怄火不已。要不是生了李景允这么个混世孽障,庄氏哪里会三天两头地被气得难以安眠,以药为膳。 李景允乃将军府独子,京华有名的贵胄,少时便得皇帝赏识夸赞,大了更是俊美出挑,文韬武略都是王公贵族里拔尖儿的,外头人提起来,都会赞一句“公子爷厉害”,按理说有这样的孩儿,庄氏应该过得很好。 但很可惜,这位公子与庄氏天生犯冲,打便不亲近,长大后更是处处忤逆。庄氏爱子心切不忍责备,李景允便更是得寸进尺目中无人。 今儿是与韩家姐相面的日子,这厮竟然半夜想离府,幸亏她反应及时,派人守住了。 不过这话不能给庄氏说。 “来之前奴婢让人问过了。”花月笑道,“东院里传话说公子一早就起身了。” “这倒是难得。”庄氏欣喜,“那你先将厨房炖着的燕窝给他送去,我这儿不用担心,让霜降来伺候便好。” “是。”花月应下,弯着眼退出了主屋大门。 门一合,笑容尽失,她转身,阴沉了脸问丫鬟:“东院如何了?” “回掌事,院子里二十多个护卫看着,三个时辰没换岗。” “后门院墙呢?” “挂了六十六串铃铛,任是轻功绝顶,也不能悄无声息地越出去。” “公子院子里的奴才呢?” “全捆紧扔柴房里了。” 很好。 恢复了和善的笑容,花月交叠双手放于腹前,放心地带着人去送燕窝。 在将军府三年了,与这位公子爷斗法,没有人比她更熟练,谁都有可能被李景允钻了空子,但她绝对是滴水不漏,手到擒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花月自信地跨进了东院主屋。 然后…… 僵在了门口。 外头的守卫站得整整齐齐,屋子的门窗也都锁得死死的,照理说这屋子里应该有个人。 花月在空中比划了一个人形,然后手指落下。 该站着人的地方立着一副盔甲,空空的头盔里塞了枕头,早膳送来的新鲜黄瓜被切了长条,拉在上头,变成了一张嘲讽之意极浓的笑脸。 花月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拽过门边的守卫,咬牙:“这就是你们看牢了的公子爷?” 守卫被她勒得脸涨红:“殷……殷管事,咱们确实一直看着的啊。” 扔开他,花月走去窗边轻轻一推。 “吱呀”一声,看似锁得牢实的花窗陡然大开,朝阳洒过来,橙暖倾泄,照出从窗台到正门的一串足迹。 …… 练兵场不是什么好地方,血沫和着沙土凝固成深黑色,武器架上的刀剑散发出一股生锈的味道,和着刀柄剑鞘上的汗渍,打从旁过都能徒生几分暴躁。若是遇上休沐之日,这地界儿半个人影都不会瞧见。 可李景允怎么瞧怎么觉得舒坦,天湛山远,广地黄沙,连刮过来带着尘土的风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脚尖往武器架上一踢,抄过飞出来的长矛便挽了个枪花,指向旁边副将:“打一场?” 副将秦生拱手:“请赐教。” 刀剑都是开了刃的,来往之间没半分情面可讲。秦生自认天赋过人,身手不弱,可对上这锦衣玉冠的公子爷,竟是占不得上风。 长矛凛凛,劈开几道朝阳,狐袍翻飞,墨发掠过的眉眼杀气四溢。 花月远远看见人群,就知道那孽障定然在这里,她三两步上来拨开兵卫,正待发难,就见生花的长矛狠劈于剑锋之上,火花四溅,金鸣震耳。 李景允背光而立,手里红缨似火,眼神凌厉摄人,袖袍一卷黄沙,尖锐的矛头堪堪停在秦生喉前半寸。 花月怔了怔。 四周响起喝彩声,李景允一笑,正想说承让,结果一抬眼,他看见了站在一群新兵里的殷花月。 “……” “……” 肯定是眼花了,她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李景允一把拉过秦生就往反方向走。 “你府上最近可有什么事?”他边走边问。 秦生满脸颓势,嗓子还没缓过来,沙哑地道:“属下孤家寡人一个,能有什么事?” “那正好,待会儿我随你一起回去。” 脚步一顿,秦生无奈:“公子,您又擅自离府?” “笑话。”李景允冷哼,“将军府是我家,出来一趟而已,何来擅自一说?” “那殷管事可知此事?” 别开脸,李景允含糊地道:“她自然是知道的。” 话音落,两人绕过回音壁,正撞见站在路口的一群人,为首的那个交叠着双手放在腹前,一张脸清清冷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2章 你拿我没办法的 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李景允一把将秦生拽回了回音壁后头。 秦生被他一勒,直翻白眼:“公子……你怕什么……那是殷管事。” 就因为是她才怕啊! 呸,也不是怕,一个奴婢有什么好怕的?李景允就是觉得烦,天底下怎么会有殷花月这种人,鼻子跟狗似的,不管他跑去哪里,她都能很快找过来。 练兵场看样子是呆不了了。 “走,公子今日带你去栖凤楼玩。” 秦生纳闷:“您不是说殷管事知道您出来了吗?” “别废话。” “哦。” 扭头往马厩的方向跑,李景允急急地去解缰绳,结果刚伸出手,旁边就来了个人,轻巧地替他效了劳。 素手纤纤,干净利落。 “公子。”花月笑得温软可人,“将军有令,请您即刻回府。” “……” 风沙从马厩卷过,骏马打了个响鼻。 食槽里的草料散发出古怪的香气,四周寂静无声。 李景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可旁边这人反应比他更甚,随他退上两步,身后呼啦就涌上来十余护卫。 沉默片刻,李景允转头,像是才看见她似的,恍然,“瞧我这记性,府里今日还有事。” 又转头对秦生道,“明知最近府上忙,你怎好还拉爷去栖凤楼?” 秦生:“……?” 花月颔首,妥帖又温顺,丝毫没有追问之意,只侧身屈膝:“公子请上马。” 李景允爽快地点头,接了缰绳一顿,又扯了扯衣襟:“方才活动一番,身上出了好些汗。” 花月笑眯眯地看着他。 若是一般人接句腔,那他便说要在练兵场沐浴更衣再伺机跑路,可殷花月这又微笑又颔首的,活像在说:编,您接着编。 李景允觉得很烦,编不下去。 “走吧。” “您今日不该出府的。”花月笑着替他将马引出来,“韩家主母和姐一并过来,您若迟到,便是失了大礼数。” “怪我,一时忘记了。”李景允痛心疾首,“昨日副将说今早有晨练,约我来比划,我一时高兴,忽略了要事。” 他翻身上马,又回头看了看她:“你带人坐车来的?” 花月点头。 “那便上来,爷带你回去。”他笑着伸手,“马车那么慢,若是赶不上回去,他们倒要怪我。” 不该怪你吗?花月气得要命,将军府里忙碌了三日了,就算是看后门的老头也知道今日韩家人要来,这位记性甚好的爷,怎么可能是真忘记了! 但她毕竟是个奴才,再气也只能笑,拉住他的手上马坐去后头,紧紧抓住了马鞍尾。 “坐稳了。”余光往后瞥了一眼,李景允一夹马腹,骏马长嘶,朝路上疾驰而去。 四周景物飞快倒退,风吹得人睁不开眼,花月连连皱眉:“公子,慢些。” “不是赶时辰么?”李景允唏嘘,“你瞧瞧这都什么天色了,再慢便是失了大礼数。” 花月笑着咬牙,跟他较劲似的抓紧了马鞍,努力不让自己摔下马。 两炷香之后,马慢了下来,花月终于得了空睁眼,可这眼一睁,她当真差点摔下去:“公子,回去的路不是这条!” “吁——”李景允勒马,纳闷地左右看了看,“不是这条,那是哪条?” 花月要气死了。 日头已经高升,已经是到了韩家人过府的时辰,这位爷不在,她也不在,夫人那边该怎么应付? “公子请下马。” “我下马?”李景允磨蹭地拽着缰绳,“你认得路?” 这泼皮无赖的模样,与沙场上烈火挥枪的那位判若两人。 花月叹了口气,已经懒得与他贫嘴,右腿上勾反踢他的鞋尖,将他从马镫里踢出来,然后自己踩上借力,身子撑起,左腿从他头上跨过,落座到他身前。 浅灰色的裙摆越过头顶在面前落下,李景允只觉得手背一痛,缰绳就到了她的手里。 “驾!” 马头调转,往来路飞驰而去。 李景允有些怔愣,这动作来得太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终于他回过神的时候,前头已经能看见西城门了。 他脸色很难看。 “殷掌事。”他伸手掐住她的腰侧,“身为奴才,没有你这样冒犯主子的。就算有母亲在后头撑腰,你也只是个奴才。” “回公子的话,奴婢省得。”她头也不回地敷衍。 “你省得?”他咬牙,手上力道加重,“你分明是有恃无恐。” 花月已经没心思与他说这些了,心里盘算的全是待会儿该怎么圆场子,眼下赶过去,许是要迟上几炷香,但只要找些合适的说法,那…… “你是不是觉得,还赶得上?”身后的人突然问了一句。 花月浅笑:“公子不必担心,奴婢自有办法。” 只要天还没塌,任何事情都能有转圜的余地,她有这个自信。 “只可惜。”掐着她腰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李景允的声音带着点热气从耳后传来。 “这一回,你许是没有办法了。” 这是何意? 花月怔忪,还未来得及问,马蹄突然踩进泥坑,溅起一道泥水,颠簸之中,她突然觉得身后一空。 有什么东西飞快往后落,带着风从两侧卷过来,吹得她脊背一片冰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3章 区区一个奴婢 花月是整个将军府里最忙碌的奴婢,天不亮便要起来打点主院、准备膳食、伺候夫人。等天亮了,便要给将军送汤品点心、训诫下人、归整杂事。日头西下之后也没什么空闲,要归整各家夫人姐的喜好以备后用、要清点一日的账册以平收支。 这些事会耗去她全部的精力,每日至多不过两个时辰好睡。 不过,花月觉得,再多十倍的杂事加在一起,也没有李景允难应付。 罗帷低垂,大夫收拾好了药箱退下,李景允靠在软枕上,墨发四散,神情慵懒。 “怎么就没拉住呢?”猫哭耗子似的叹息。 花月跪在他床尾,仍旧朝他露出了温软的笑意:“是奴婢的过失。” “那你什么时候去领罚啊?总跪在这里,也怪碍眼的。” 花月朝他低头:“回公子的话,将军有令,让奴婢先伺候公子用药。” 床边矮几上的药碗散发出浓苦的气味,李景允斜了一眼,哼笑,“你害我坠马,不先领罚,侍什么药?” 也真好意思说。 花月捏紧了手,面上笑得如初春之花,心里早把这人从头骂到了尾。 好歹是个公子爷,就为了不与韩家人见面,竟然自己跳马。若真摔断了腿也好,偏生是毫发无伤地躺在床上装病,害得夫人担心了个半死。 “公子喝过药,奴婢便去领罚。” 李景允恹恹地推开她递来的药碗:“你端的药,我可喝不下。” 喝不下就别喝,痛死活该。 收回药碗,花月继续温顺地跪着,不声不响地搅弄汤匙。 “怎么。”他有些不耐烦,“你还想赖我这院子里不走了?” “回公子的话。”花月无辜地抬眼,“公子伤重,身边也没个近侍,将军放心不下,特命奴婢前来伺候,直至与韩府顺利定亲。” 话音落,不出所料,床上这人立马暴躁起来,红木手枕“刷”地飞过,花月侧头一躲,耳边刮过去一阵风,接着就是“哐啷”一声重响。 “公子当心。”她笑,“大夫说了,公子今日受惊过度,需要静养。” 真让他静养,会把她这条庄氏的狗给栓过来一直吠?李景允气得眼前发黑。 他不喜欢被人跟着,所以东院只有几个粗使奴才,没有贴身丫鬟厮,父亲也是知道的。还让殷花月过来,那就摆明了是想监视他。 扫一眼花月手里的药碗,李景允伸手接了过来,仰头喝下一口,皱眉。 “蜜饯呢?” 花月起身,从袖袋里掏出一包蜜饯,打开递给他。 竟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李景允别开头,没好气地道:“我要吃京安堂的梅花蜜饯,你现在出门去买。” 旁边这人交叠好手,笑眯眯地答:“将军吩咐,奴婢不得离开公子身边半步,任何需要出府的杂事,都得交由院子里其他奴才代劳。” “……” 低咒几句,李景允起了身。 “公子要去何处?” “如厕。”他往外走了两步,顿住,不敢置信地回头,“如厕你也要跟?” 花月笑着朝他屈膝:“奴婢在外头候着。” 一甩袖子,李景允大步出门,花月亦步亦趋,一直走到后堂门口才停下。 余光瞥了身后一眼,他轻哼,进了后堂便从旁边的院墙上翻身而过,无声无息地落去了外头的墙根边。 刚过午时,府里还忙着收拾韩家人过府后的残局,外头这条道无人,只要绕过前头的厨院,便能从后门溜出去。 区区一个奴婢,就想把他困在府里? 没门儿。 李景允警觉地看了看左右,足尖点地,身轻如燕地避开了所有家奴。一摸到后门的门环,他松了口气,站直身子替自己理了理衣襟。 到底是将军府的公子,武功高强、计谋无双、无人能挡。 真是遗憾啊,殷掌事。 替她掬一把同情泪,李景允兴致勃勃地拉开了后门。 “公子。” 花月站在门外,将卷好的香帕举过头顶,恭敬地递给他:“请用。” “……” 啪地一声合上门,李景允转过身来揉了揉眼。 看错了吧?殷花月方才还在东院,怎么可能跑得比他还快?一定是他心虚看错了。 来回几遍说服自己定了神,李景允再将后面的铜环轻轻一拉—— 卷好的香帕从开着的门缝里递进来半截,殷花月的声音温柔地响起:“韩家姐喜茉莉,这香味也好闻,公子不妨试试。” 黑了半张脸,李景允甩开门扇,冷声道:“本公子还喜杀人呢,你怎不让韩家姐来试试?” “韩家姐说了,公子乃京华瑰宝,公子喜什么,她便喜什么。”花月笑着躬身,“若公子有意,奴婢便将韩姐请来,试试也无妨。” 李景允伸手抹了把脸。 他觉得这些女人都有病,不讲道理,死乞白赖嫁给他到底有何好处?他不愿意,对方进门了也是个守空闺的,还不如在绣楼上逍遥自在。再说了,他尚未立业,为何要急着成家? 往外走了半步,殷花月跟着挡在他身前,端着一张温顺的脸,看得人来气。 李景允眯眼:“你是不是觉得爷拿你没法子?” “奴婢不敢。” 嘴上说的是不敢,身子却没让半寸,李景允气极反笑,也懒得出门了,一把拽过她就往回走,穿过走廊,越过行礼的家奴,一脚踹开了主事院的大门。 “不是说爷喝了药,你便来领罚?”将她往院子里一扔,李景允冷笑,“领吧,爷看着。” 花月踉跄两步站好,笑应:“是。” 主事院的人愕然,皆不知发生了何事,倒是主掌事的荀嬷嬷上来问:“公子怎么亲自过来了?” 李景允抬着下巴指了指殷花月,脸色阴沉。 荀嬷嬷了然,轻声道:“花月今日连累了公子,将军那边已有责令,公子只管养伤,其余的交给奴婢们便是。” “那便交给你们。”神色稍霁,李景允拍了拍手,“打老实了再给我送回来。” “是。” 花月没吭声,也没反抗,顺从地跪在荀嬷嬷面前,姿态温软。 可是,李景允刚往外迈了一步,衣摆就被人拽住了。 衣料皱起,其间的手指纤长柔软,看起来没什么力道,他想扯回,可一时竟是掰扯不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4章 果然是狗 “你松手。”他瞪她。 “奴婢领罚,心服口服。”花月没有回头,手上的力道也没有松,“请嬷嬷动手。” 李景允当真是给气乐了:“你领你的罚,拉着爷做什么?指望爷替你接着?” 花月浅笑,侧身以背朝着荀嬷嬷,脸侧过来,黑白分明的杏眼望进他的眼里:“受将军之令,奴婢不会离开公子半步。” 扯拽一番,李景允咬牙:“荀嬷嬷,这等犯上的奴婢,不打死还留着好看不成?” 荀嬷嬷赔笑,立马让人拿来短鞭行罚。 其实原是用不着短鞭的,殷掌事立功甚多,又得将军和夫人庇护,公子坠马之事,将军也未追责,至多是挨顿训。但公子亲自来了,殷掌事也没有退缩之意,荀嬷嬷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 别看殷掌事平日里严厉,身子骨着实薄得很,一鞭子下去,她都能察觉到她皮肉的骤然紧缩。 春衫本就薄,饶是下手再轻,也是噼啪作响。 花月跪得笔直,纹丝不动。 李景允本是想看笑话的,哪怕她露些狼狈,他也能觉得心里舒坦几分。 然而没有,直到鞭声落尽,殷花月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就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李景允很恼,一把拽回自己的衣摆,抬步就往外走。 花月想也不想地就拦了上来:“时辰不早,还请公子回东院用膳。” 送她来挨打,是想把她打老实了自个儿好开溜的,可偏生这人挨完打竟还跟没事一样,照旧交叠着双手站得笔直,同他说这些听着就烦的话。 李景允闭眼,咬牙回东院。 他一转身,身后这人肩膀便垮了下来,伸手探了探后背,指尖微微瑟缩。 荀嬷嬷瞧见,连忙想上来扶她,可她的手刚伸出去,面前这人就挺直了背脊,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追着公子出去了。 李景允走得飞快,一路穿花过门,半步不歇,可身后那碎步声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掉。他越走越急,到最后几乎是用轻功跃进了东院大门。 身后没那个声音了。 李景允一喜,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道,舒心一笑。他就说么,哪有人挨了打还能行动自如的,又不是怪物。 “公子。” 花月从东院里出来,将卷好的香帕递给他:“请用。” “……” 殷花月真的是个怪物。 李景允觉得很头疼,他看着荀嬷嬷下的鞭子,没省力,她的背也的确是肿得跟个单峰骆驼似的,看起来不轻松。 可就算如此,殷花月还是站在他跟前,交叠着双手,用她那虚伪至极的笑容朝他行礼:“公子。” 公子,请用膳。 公子,前面在修墙,这条路出不了府。 公子翻墙辛苦,请用香帕。 公子,这上头熏的是茉莉花香。 公子…… 他现在听见公子这两个字都想吐。 要是以前,闻说要去同劳什子的姐上香逛庙,李景允肯定二话不说连夜跑出府,等麻烦事过了再回来。 可是眼下,在被堵回来第六次之后,他只能黑着脸站在内室,任由殷花月摆布。 花月熟稔地替他系好扣带,刚打了个漂亮的结,就被他烦躁地挥开。 “这穿的是什么东西?” “回公子。”花月浅笑,“这是新制的蓝鲤雪锦袍,颜色浅,适宜外头春光,剪裁料子也是一等一的好,京华贵人们最近正推崇呢。” “难看。” 温柔地替他抚平褶皱,花月满眼欣赏:“是夫人亲自挑的,奴婢私以为,好看极了。” 与之前的虚伪假笑不同,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前的殷花月眼里有光,像晴日下潋滟的湖心,波光流转,愉悦欢喜。她脸上嫣红,耳根也微微泛赤,若除去这一身老土掌事灰鼠袍不瞧,顾盼之间,便是个桃花相映处的怀春少女。 李景允一怔,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真有这么好看? 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眼下殷花月骤然对他露出这种神情,李景允觉得浑身不自在,别开头冷声道:“手脚麻利些。” “是。” 替他绾好发髻,花月看了看铜镜。 镜子里的人剑眉星目,当真是一副好皮囊,这模样往那儿一摆,任他有多目中无人,韩姐想必也能容忍。 “这又是什么东西?”李景允嫌弃地抓住她的手腕,“爷是要去上香还是游街示众?” 花月拿着一块鸳鸯佩,笑道:“这是夫人挑的挂饰,昨儿宝来阁送来了二十几样,夫人独看好这一式,说精巧,也稀罕。” 李景允不能理解一对禽鸟到底有什么稀罕的。 “不戴。” “公子,今日去见韩姐,这东西是要送出去的,您戴着过去再取下,也显得诚意些。” 额角起了两根青筋,李景允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含刃:“殷掌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答应去见人,已经是让了一万步,竟还想安排他去送这没意思的玩意儿,真以为他好说话? 花月挣不开他,便换了只手拿过玉佩,柔声劝道:“既然都要去了,公子又何必在意这点事?” 食指勾过他的腰带,将丝绳往里一带,再用拇指穿过,往鸳鸯半佩上一套。 花月满意地看了看,“公子原就是人中龙凤,通身的侠气盈天,再有这么一块玉佩戴上,便是江湖刀剑与儿女情长齐全,再没有更好的了。” 李景允:“……” 殷花月虽然人真的很讨厌,看着就烦,可有时候说话还挺中听。 冷哼一声,他拂袖往外走,身后的单峰骆驼亦步亦趋地跟上。 未时一刻,西城门外。 与韩家人说好在这里碰面,可等了许久,路上也没看见马车的影子。 李景允已经把不耐烦写在了额头上。 花月温和地笑着放下车帘:“韩家姐是京华闺阁里人人称赞的好相貌,又有独一份的贤惠,多等她些时候也无妨。” 但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外头鸟语花香,车厢里一片死寂。 李景允目光阴沉地扫过去,原以为殷花月会继续赔笑说好话,谁曾想她脸色比他还难看。 “迟上一两炷香也罢,算是女儿撒娇。”她冷声道,“但迟这么久,便是不曾将夫人放在眼里了。” 李景允很纳闷,在这儿白等半个时辰的人是他,怎不见替他喊半声冤,倒气人家怠慢夫人? 果然是庄氏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5章 瞎操心的狗 她一生气,李景允反而觉得心情好了,伸手垫着后脑勺靠在车壁上,哼声道:“看来韩家姐也不想过将军府的门呐。” 花月看他一眼,心道以韩家姐对他那迷恋不已的模样,日夜想的都是怎么过将军府的门才是。 除非出了什么意外,否则她不可能不来。 心里没由来地一紧,花月掀开车帘吩咐车夫:“往韩府的方向走。” “是。” 李景允不乐意了:“人家不来,你还上赶着去接?” “公子,奴婢担心韩姐出了什么事。” “京华天子脚下,能有什么事好出?”李景允嗤笑,“不过就是不满家里安排,找借口不赴约,这路数爷熟着呢。”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孽障?花月面上微笑,心里恼怒不已。 一出生就被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做事但凭心情,压根不分对错,连半分人性也没有。 将来是要遭报应的。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李景允把玩着腰间挂饰,余光漫不经心地瞥向旁边这人。 殷花月侧身对着他,嘴角刻板地扬着,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清清冷冷,像霜降时节清晨的起的雾。 奴才下人身上,多的是卑微怯弱,战战兢兢,可她不同,她的卑躬屈膝十分虚伪,就如同她现在挂着的假笑,怎么看怎么让人不顺眼。 她不再开口,他亦懒得说话,马车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走。 城门附近惯是热闹,可往韩府的方向走,越走人越少。车轮滚过青石桥,桥口骤然出现一辆马车。 车檐上挂着韩府的风灯,可马不见了影子,也没瞧见车夫,只剩车厢向前倾斜着搁置在桥边。 暗道一声糟,花月叫停了车,连忙跑过去看。 车轮上有刀剑划痕,风灯破了一个,显然是经历过打斗,车厢里没人,倒是散落了不少杂物,发簪上的珠子、皱成一团的手帕、还有一簇黑棕色的绒毛。 捏起那古怪的绒毛,花月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得身后的孽障催促。 “看完了没?”李景允坐在车辕上打了个呵欠,“滚回来,回府了。” 花月转过身,嘴里似乎骂了一句。 李景允新奇地挑眉:“你说什么?” 远处那人理了理衣裙,似乎很快平静了下来,回到他跟前双手交叠,微微屈膝:“回公子,奴婢是说,韩姐出事了,咱们应该给韩府送个信。” “她出事是我害的?” “回公子,不是。” “那不就得了。”李景允哼笑,“爽约已经让爷很不高兴了,爷还得去替她跑腿?” 花月缓缓抬头,眼神逐渐充满怀疑。 李景允翻了个白眼:“别瞎猜,爷还不至于下作到对女人动手。” “公子也说了,京华天子脚下,怎么会出事。”花月左右看看,“这里虽少人烟,但也不是无人途经之地,马车搁置许久,也不见有官差来,公子就不觉得奇怪?” “奇怪,很奇怪。”李景允附和地点头,“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 “你一个当奴婢的,听主人话便是,哪儿来那么多心好操?”李景允伸手将她拽上马车,懒洋洋地吩咐车夫,“回府。” 车帘缓缓落下之间,李景允看似不经意地往外扫了一眼。 孤零零的风灯被沙土一卷,破碎的纸窟窿呼啦作响。倾斜着的车厢上有凌乱的刀痕,重叠之中,每一抹痕尾都是固执地往左飘了个尾巴。 他收回了目光。 花月踉跄着在车内跪坐下,欲骂又止,最后还是温和地道:“韩姐仰慕公子已久,就算为这份情分,公子也不该如此冷漠。” “哦?”李景允倚在软枕上,眼皮都懒得掀,“你哪只眼睛看她仰慕我?” “女儿家的心思显而易见,若是喜欢谁仰慕谁,眼睛是断不会离开他的,韩姐在公子面前,眼神向来专注,隔老远也一定是望着公子的。” “但凡公子喜欢的东西,她都会上心,公子受伤一回,她能急得在大堂里绕上好几圈。” 花月心平气和地给他解释:“这便是仰慕公子。” 李景允不以为然:“她仰慕我,我便得顾及她?但凡是个聪明人,被拒绝一回就该知晓分寸,死缠烂打自然换不得人青睐,这还用想?” “……” 花月气笑了,她知道这畜生没心没肺,可不曾想会冷漠至此,虽说两家婚事未定,可外头也是早有风声的,韩姐生死未卜,他竟能半点情分也不念。 李景允不悦地眯眼:“你这是在怪我?” “回公子,奴婢不敢。” “那就别等了,启程回府。” 忍下一口气,花月温顺地低头,掀开车帘吩咐车夫。 韩家姐出了事,对将军府没有半点好处,甚至极有可能令将军府蒙羞,李景允薄情寡义,将军府却不能置身事外。 可是,韩家怎么也算是大户,与不少朝廷官员都有往来,有谁敢在京华对韩姐下手,还这么悄无声息? 花月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又看了李景允一眼。 李景允黑了脸。 他没见过这么胆大放肆的奴婢,把他当什么了?他要真想做点什么,包管连车厢都不会剩下。 真想再把她送去掌事院打一顿,让单峰骆驼变双峰。 “公子,到了。” 马车在将军府东门停下,花月突然殷勤地替他搬来踩脚凳,又扶着他进门。 李景允嫌弃地挥开她的手:“爷认识路。” “公子有所不知,最近府内多处修葺,杂物甚多,还是随奴婢走更为妥当。”她替他引路,姿态恭敬。 想想昨日翻墙都屡遭不顺,李景允觉得也有道理,便跟着她七拐八绕地往府里走。 结果走着走着就跨进了他最不喜欢的地方。 “夫人,今日路上出事,公子怕夫人担心,特来给夫人请安了。”一过门槛,殷花月欢喜的声音就传遍了整个主院。 李景允步子一僵,转身就要走。 花月一把拽住他,力气突然比之前大了好几倍,任凭他双脚不动,都被她在地上拽出两道蜿蜒的长印。 “……” 李景允觉得,殷花月此人一日不除,他一日难消心头之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6章 她的软肋 在面对殷花月的时候,李景允显得可恶又诡计多端,让人恨不得把他扔出京华。 可每回坐在庄氏面前,他总是沉默寡言,浑身上下都透着疏离。 这个时候花月会庆幸庄氏眼睛不好,甭管李景允露出多么讨打的神情,她也能温柔地对庄氏道:“今日花开得好,公子一回府就说来看看您。” 庄氏意外又感动,拉着她的衣袖声道:“快先给他上茶。” 花月应是,从茶壶里随意倒了茶给李景允送去,然后清洗杯盏,滤水入壶,给庄氏端了上好的铁观音。 李景允:“……” 他觉得殷花月可能是不想活了。 庄氏笑眯眯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眼里只隐约看见太师椅上坐着的人影,她张了唇瓣又缓缓合上,犹豫许久,才轻声问:“你身子可好些了?” “回母亲,甚好。” “那……练兵场那边还好吗?” “回母亲,甚好。” “你院子里那几棵树,花开得好吗?” “回母亲,甚好。” 再无别话可说了,庄氏局促地捏紧了裙摆。 她很想同景允亲近,也很想听自己的儿子同自己撒撒娇,哪怕是抱怨什么也好,说说每日遇见了什么烦心事,或者说说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喜事。 可是没有,景允从来没有半句话想与她多说。 庄氏叹了口气,兀自笑着,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夫人。”花月含笑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咱们回来的路上呀,路过了宝来阁,奴婢本是急着回来报信的,谁晓得公子突然看上了个玉兰簪,非让奴婢买回来给您看看。” “您看,喜不喜欢?” 沁凉的玉石,入手光滑,庄氏摸了摸轮廓,眼眸微亮:“景允买的?” “是呀。”看一眼满脸僵硬的李景允,花月贴近庄氏耳边,轻声道,“咱们公子打就是个嘴硬的,面儿上断说不出什么好话,可他一直记得您喜欢什么。” 眼眶微红,庄氏摩挲了好几遍簪子,颤着手往发髻上插,花月接过来替她戴好,赞叹地道:“夫人天生丽质,本就戴什么都好看,偏生公子爷眼光独到,这玉兰与夫人相映成色,端的是桃羞李让,风华无双。” 李景允一副被噎住的表情。 他张口想说这狗奴才胡诌,可唇刚动一下,殷花月就扫了他一眼。 眼神冰冷,带着警告。 李景允不明白,区区一个奴才,为什么敢瞪主子?可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就看着这人将庄氏哄得高兴了,然后过来引着他往外走。 “你什么时候买的发簪?”他茫然地问。 “回公子,前些时候一直备着的。” “那为什么要说是我买的?” “回公子,任何东西,只要是您买的,夫人都会喜欢。” 了然地点头,李景允终于回过神,一把掐住她的肩,阴侧侧地道:“当奴才的,什么时候能替主子做主了?” 花月双手交叠放在腹前,任由他抓着自己,笑得温顺极了:“公子教训得是。” “别把你这副样子给爷挂出来,没用。”李景允冷笑,“在里头瞪爷瞪得挺欢啊,离了主子就夹起尾巴了?” “公子教训得是。” “你是不是觉得有人撑腰,所以不把爷放眼里?殷花月,你到我院子里,就是我的人,我可以寻着由头一天将你扔进掌事院三回。” 花月恍然,然后点头:“公子教训得是。” 额角迸出青筋,李景允怒不可遏:“别拿这场面话来敷衍,听着就让人来气。” 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殷花月抬眼打量他,“亲母子尚说得敷衍的场面话,主仆尔尔,为何说不得?” 还教训起他来了?李景允咬牙,捏着她的下巴凑近她:“送了人的狗,还替原主人叫唤,够忠诚的。你既然这么护着夫人,那滚回主院不好?” 如果可以,她也很想回主院。 花月垂眸,不甘地往身后看了一眼,不过只一眼,她便冷静了下来。 “公子车马劳顿,还是先回东院更衣洗漱。” 李景允觉得很烦,面前这人就像一团棉花,任凭他使多大的力气都不能把她击垮,倒是她,几句软绵绵的话,听得他火冒三丈。 得想个办法治治她。 得了空,李景允去主院拎了个奴才,纳闷地问:“你可还记得殷掌事是什么时候进将军府的?” 奴才想了想:“有三年了,三年前宫里遣送出来一批奴仆,府上收了十个,殷掌事就在其中。” 竟在宫里当过差。 李景允撇嘴,又问:“那她平日里可有什么偏好?” 奴才费劲地挠了挠头:“要说偏好,殷掌事当真没有,她每天就干活儿,忙里忙外。不过每个月发了月钱,她倒是会去一趟宝来阁。” 宝来阁是京华有名的首饰铺子,她月钱全花这上头了?李景允纳闷,平日也没见她头上有什么好首饰。 想起那日殷花月凭空摸出来的玉兰簪子,李景允一顿,突然灵光大现。 花月从后院打了水回来,就见李景允站在走廊边等她。 “公子有何吩咐?”她戒备地抱着水桶。 李景允伸了个懒腰,十分自然地道:“爷今晚与人有约。” “回公子的话,将军有令……” “你要是装作没看见,明日爷便买那宝来阁的首饰,亲自给主院送去。” “……”瞳孔骤缩,花月怔愣地抬头。 他,给夫人,主动送首饰? 她来府里这么久,李景允回回都几乎是被硬绑着进主院的,轻易不肯与夫人示好,要不是一直有她哄着,夫人早被他气死了。 可是眼下,她听见了什么? 面前这人将脸侧到一旁,眼眸微眯,显得有些不耐烦,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脑袋没动,眸子微微转回来,睨着她轻笑:“将军的命令和夫人开心,哪个重要?” 殷花月的脸色一瞬间很精彩。 她是个听话的奴婢,将军作为府里的大主子,命令她是一定遵从的。就算拿夫人来与她说道,她作为掌事,也万不可能徇私。 风从走廊卷过,檐下风铃清响,叮咚不休,衬得四周格外寂静。 半晌之后,略微沙哑的声音在走廊间响起。 “公子要去多久?” 不知为何,李景允倏地就笑了出来,笑一声还不够,他撑着旁边朱红的石柱笑得双肩颤抖,直把花月笑得脸色发绿。 花月想把手里的水桶扣到他头上,当然也只是想想。 耐心地等这位爷笑够了,她屈膝又问了一遍:“公子要去多久?” “一个时辰。”李景允抹了把笑出来的泪花,朝她伸了食指,“一个时辰爷就回来,保证不会让人发现。” 花月想了片刻,道:“簪子夫人有了,劳烦公子带个发梳回来,要玉兰花样式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若有步摇,那更好。” 李景允是当真没想到还能从这里打开门路,之前还誓死不违抗将军命令的人,眼下正一本正经地给他放水。 “酉时末从西门出去,务必在亥时之前回来。” “西门养了犬,回来之前劳烦公子先朝院墙扔个石头,奴婢好接应。” “公子,可听明白了?” 许是他眼神太过揶揄,殷花月终于是恼了,抿着唇,语调也冷淡了下去,“若是被人发现,奴婢会立马带人擒拿公子。” “真是冷血无情。” 李景允唏嘘,又觉得好笑。 殷花月像一把没感情的刀,锋利冰冷惯了,能处处给人添堵。可骤然露出点软肋来,又像是变回了个活生生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伸手去碰碰她那白皙高昂的脖颈。 但这动作说不定会被她泼一脸水。 李景允摇头,遗憾地收回了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7章 你对爷意见不小啊 酉时末。 一辆马车来将军府西门停顿片刻,又往官道上驶去。 秦生坐在车厢里,一边打量车外一边回头看旁边坐着的人。 李景允生了一副极为俊朗的皮相,若是不笑也不动,便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名士谪仙。 但是眼下…… 公子爷笑得可太欢了,马车走了一路,他便笑了一路,墨眸泛光,唇角高扬。 “公子。”秦生看不下去了,“府上有何喜事?” 李景允斜他一眼:“爷被关得要发霉了,能有什么喜事。” “那您这是乐什么呢。” 抹一把自己的脸,李景允莫名其妙:“谁乐了,爷正烦呢,只能出来一个时辰,待会儿就要赶回去。” 他唇边弧度平整,眼神正气凌然,端端如巍峨之松,丝毫不见笑意。 秦生左看右看,艰难地说服了自己方才是眼花了,然后问:“将军最近忙于兵器库之事,还有空亲自看着您?” “倒不是他。”李景允撇嘴,“院子里栓了条狗,比我爹可厉害多了。” 那只狗狗牙尖、爪利、鼻子灵,差点耽误了他的大事。 可是。 方才好像气得脸都绿了。 想起殷花月当时的表情,李景允一个没忍住,噗哧笑出了声。 秦生:“???” 花月绿着脸在东院守着。 她知道李景允是个离经叛道的性子,非要出门,定是不会去做什么好事的,可他难得肯主动去见夫人,她为虎作伥一次,似乎也值得。 打点好东院杂事,花月踩上了去主院的走廊,迎面过来一个低着头的奴婢。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花月听见她轻声说:“那位今日出宫了。” 脚步一顿,花月沉了脸。 “去了何处?” “人手不够,跟不上,只收到了风声。” 花月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掌事?”丫鬟想叫住她,可回头看去,那抹瘦弱的影子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 风吹竹动,庭院里一片清冷。 出了走廊,花月又变回了体贴周到的奴婢,将刚出炉的汤恭敬地送到将军书房。 李守天正在忙碌,抽空看她一眼,问:“景允可有出什么岔子?” “回将军,一切安好,公子在院子里休养。” “那便好。”李守天放下笔墨,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最近京华事多,他若能少添乱,便是给老夫增寿。” 花月觉得有点心虚,朝将军行了礼,匆忙退出来看了看天色。 天际渐渐染墨,府里的灯也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亥时一刻。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西门处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花月脸色不太好看。 她就知道不能相信李景允那张骗人的嘴,真是老马失前蹄,老渔夫阴沟里翻船,都吃了那么多回亏了,她怎么还能上当呢? 咬牙切齿地掰下一块馒头,花月喂给门边坐着的旺福,阴侧侧地道:“等会见着人,甭管三七二十一,先咬他一块肉下来!”。 旺福是全府最凶恶的看门狗,好几次贼人翻墙越院,都是被它给逮住的。它平日与府里奴仆不太亲近,唯独肯吃花月喂的东西,所以花月吩咐,它立马“汪”了一声,耳朵一立,尾巴直摇。 看这亮晶晶的眼睛,花月忍不住抱起它两只前爪:“狗都尚且通人性,有的人倒是不做好事,他要是有你一半听话,我都能长寿两年。” 话音未落,墙外突然扔进来一块石头。 花月反应极快,起身便后退了两步,石头“啪”地落在她面前,骨碌碌地滚开了。 拍拍胸膛松口气,她漫不经心地抬眼,却突然瞳孔一缩。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在墙头上看起来像皮影戏的幕布,旁侧生出来的树枝将幕布割出些裂缝,有人突然撑着墙头从其中跃了出来。 一身蓝鲤雪锦袍被风吹得烈烈作响,上头锦鲤跃然如活,袖袍翻飞,勾卷几缕墨发,墨发拂过之处,李景允低眼看着她,似嘲似恼。 花月一愣,刚想让开,结果这人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径直就扑到了她的身上。 “……” 要不是早有准备,她得断两根骨头。 咬牙将他接了个满怀,她深吸一口气,勉强露笑:“公子。” 宽大的袖袍从她肩的两侧垂下,李景允将下巴缓缓搁在她的肩上,轻轻吐了口气:“你对爷,意见不啊。” “公子说笑。”花月勉强找补,“奴婢能伺候公子,是修来的福分,哪里敢有忤逆。” 哼了一声,他伸手碰了碰她发烫的耳垂:“撒谎。” 花月腹诽,没敢吭声。 旁边的旺福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之人吓得浑身毛倒竖,龇着牙正打算咬人,结果就见面前两人抱成一团。 旺福傻在了原地,喉咙里滚出一声疑惑的“嗷呜?” 一把匕首“刷”地就横到了它跟前,月光下寒气凛凛。李景允侧过头来看着它,舔着嘴唇道:“爷正好饿了,这儿还有肉吃?” 旺福:“……” 露出的尖牙乖乖地收了回去,旺福坐在角落里,不吭声了。 李景允失笑:“这色厉内荏的,你亲戚啊?” “……” 花月想把他也掰成块儿喂亲戚。 “劳烦公子站好。”她推了推他,“时辰不早,该回东院了。” 李景允嗯了一声,鼻音浓重:“爷走不动路。”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有些痒,花月别开头:“公子,按照约定,若是被人发现,奴婢会第一个带人擒拿公子。” 他撇嘴:“你可真无情。” 她懒得再与他贫嘴,强硬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想让他自己滚回东院。 然而,一捏他的袖口,有什么黏稠带腥的东西倏地就染了她满手。 花月一怔,低头想借月光看看是什么东西,结果还不等看清,远处就有人怒斥一声:“什么人在那边!” 几支火把瞬间往西门靠拢过来,光亮晃得人眼疼,已经窝去了墙角的旺福重新蹿了出来,对着李景允一顿狂吠。 李景允:“……” 这只见风使舵的狗,果然是殷花月的亲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8章 扰乱人心的狗啊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人背了喝凉水都塞牙,李景允靠着院墙叹了口气,心想今日真是天要亡他,原本还能跑,但一瞥面前站着的是谁,他连挪挪腿的欲望都没有了。 ——按照约定,若是被人发现,奴婢会第一个带人擒拿公子。 一语成谶。 撇了撇嘴,李景允伸出双手,朝殷花月递过去。 火光围绕之中,花月有点走神,不过只片刻,她就转身迎上了过来的护院。 “殷掌事?”护院一看是她,都停下了步子,“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 “公子半夜睡不着,我陪他出来散散步。”花月瞥一眼旺福,唏嘘,“就着夜色,它还没起戒备,你们这火把一照,倒是让它把公子爷当坏人了。” “……” 李景允愕然地抬头。 面前这人背脊挺得很直,从后头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她烫得发红的耳垂。 “这……可需要的们送公子爷回去?” “不必,你们且继续巡逻,我这便引公子回东院。” “是。” 护院们一步三回头地散开了去,花月转身,朝那靠在阴影里的人伸手。 她的手指修长柔软,月色下看起来格外温柔。 李景允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不是要带人抓我?” 花月微笑:“公子,掉在桌上的排骨,但凡还能夹起来,是不会被扔去地上的。” “你敢说爷是排骨?” “嗷呜?”旺福歪着脑袋,分外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人,寻思怎么看也不像漂亮好吃的排骨呐。 花月拍拍它的脑袋,然后越过它,一把抓住李景允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 “你干什么?” 花月搀着他,将他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奴婢引您回院子去。” 心里有些异样,李景允不情不愿地跟着她走,嘴里含糊地挤兑:“殷掌事吃错什么药了。” “想让爷承个人情?” “想要便直说,爷又不是气的人。” “走这么慢做什么?爷的腿又不是废了,磨磨唧唧的等天亮呢?” 花月一句话也没回。 等回到东院,关上主屋的门,花月去柜子里找了药箱,抱着跪坐在了他的床边。 李景允的脸色瞬间很是精彩,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什么时候发现的?” 花月低着头搅合药粉:“在院墙边的时候。” 他有点恼:“那你路上一声不吭,等着看我笑话?” 花月抿唇,伸手去撩他的袖口,可刚一碰着,面前这人就收回了手,死死捂着。 她抬眼:“公子不必害羞。” “害羞……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说是这么说,整张俊朗的脸上却分明写着恼羞成怒。 懒得与他犟气,花月径直拉过他的手,替他将袖口一点点卷上去,一边沾药一边温声道:“伺候公子是奴婢当做之事,公子不必介怀。男儿在外闯荡受伤也是常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话刚落音,花月就看见了他手臂上的伤口,刀伤,割了好深一道,皮肉都翻卷了。 心里微微一跳,她看了他一眼。 富贵人家的公子,身上哪会有这种伤,而面前这位似乎习以为常,一点也不惊讶,只瞪着她,像只受伤的猛兽,磨着牙考虑吃了她补补身子。 不动声色地卷好衣袖,花月拿了药来给他涂在伤口周围。 李景允不耐烦地道:“涂药就涂药,你吹什么气,爷又不是怕疼的三岁孩儿。” 话是这么说,但浑身炸起的毛终归是一点点顺了下去,他没好气地靠在软枕上,眼角余光一瞥,就看见殷花月那因为低着头而露出来的后颈。 这人生得白,哪怕烛光给她照成浅橙色,瞧着也觉得没什么暖意。 就着没受伤的手碰了碰睡帐勾上的玉坠,白玉触手冰凉,李景允侧眼,鬼使神差地朝她后颈伸了手去。 竟然是热的? 温热的触感从他指腹间传至心口,李景允一顿,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墨色的瞳子里染上一层薄雾,眼睫也微微一颤。 这感觉太奇怪了,他甚至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见殷花月的脸近在咫尺。 花月捏着药瓶,眼神冷冽地看着他。 李景允觉得背脊莫名一凉。 他不着痕迹地松开手,将头别去一侧,顿了顿,微恼地催:“还没包扎好?” “这伤是箭头割的,里头虽没什么残物,但是皮翻得厉害,随意包上定不能行,明日准要起高热。”花月拿了针来在烛火上烧红,“公子还得忍一忍。” 李景允瞪大了眼:“你想干什么?” “缝上两针便好。”花月熟练地穿了线,“公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刀剑都受得,还能怕这点东西?” “爷怕的不是针,是你。”他皱眉,“你又不是大夫,妄自动手,万一行错,爷还得把命给你搭上?” 花月摇头:“奴婢熟谙此道,请公子放心。” 话落音,也不等他继续挣扎,转过身就用手臂夹住他半只胳膊,将伤口露在烛光下,麻利地落了针。 李景允倒吸一口凉气,又气又痛,想喊叫吧,男子汉大丈夫,怪丢人的。可要忍吧,又实在是痛得厉害。 殷花月背对着着他,是打定主意不会理睬他的挣扎了。李景允闷哼一声,张口露出獠牙,狠狠地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花月身子一僵,无声地骂了两句,可只一瞬,她就恢复了动作,继续缝合。 鼻息间充盈着这人身上的香气,李景允咬着咬着就松了力道,不自在地抬头看看,身前这人正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伤口,眉心微皱,眼瞳缩紧。 这人的瞳仁竟然是浅褐色的,映着灯光看着,像极了一块琥珀。 伸手又想去碰,李景允这次及时回神了,瞪了自己的手一眼,心想这什么毛病,怎么老想去碰人家。 要是碰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也就罢了,可身前这个分明是只牙尖嘴利的狗。 “公子今晚去了何处?”狗开口说了人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9章 不死不休! 李景允撇嘴:“你一个下人,懂不懂知道越少活得越久?” “公子今日出府,是奴婢的过失,带伤而归,也是奴婢的责任,奴婢应当询问。” “那你怎么不直接把我交出去?” “奴婢怕夫人担心。” 果然。 李景允觉得好笑:“你现在是我院子里的丫鬟,只要爷乐意,将你一直留在这东院里也可以,你也该学着将爷当成你的主子。” 花月翻了个白眼。 微微一哽,他气极反笑地捏住她的下颔:“你当爷瞎了?” “公子心手。”花月微笑,“奴婢方才是眼睛疼,并没有藐视公子之意。” 不仅当他瞎,还当他傻。 抽回包扎好的手臂,李景允磨牙:“你可以出去了。” 慢条斯理地收拾好床边的瓶瓶罐罐,花月抬眼问,“公子买的东西呢?” “……”微微一愣,李景允气焰顿消,十分心虚地别开了头。 花月盯着他看了片刻,脸色骤沉:“公子食言?” “这说来话长,也非我之过。”他含糊地道,“回来的路上出了点事,没来得及去宝来阁。” “公子出去的时候应允了奴婢。” “我也正要去买,谁曾想……”李景允撇嘴,“要不明日你再让我出去一趟。” “……” 花月假笑着指了指雕花大门,然后笃定地摇了摇头。 没门。 出去一次还不够,还想出去第二次?当她是什么?将军府的出府腰牌吗? “公子好生休息。”她起身行礼,“奴婢就在门外候着。” “诶……”他还待说什么,殷花月已经飞快地关上了门。 “呯”地一声响,带着些火气。 李景允是真想把她拉回来打一顿啊,哪有下人给主子甩脸子的?就算……就算是他有错在先,也没她这么嚣张的奴婢。 不就是个破簪子,什么时候买不是买? 气恼地躺下身子,李景允嫌弃地看了看手臂上包着的蝴蝶结,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明日找人去一趟宝来阁,让这龇牙咧嘴的狗消消气。 结果不等他动作,殷花月先动作了。 东院皆知这位公子爷有严重的起床气,任凭是谁去唤他,都得挨砸,花月反应一向敏锐,回回都能躲过他扔的手枕和挂件。 可今日一大早,花月没躲。 她拿了李景允最爱的八骏图,快准狠地将红木手枕给接了下来。 转身一周半,满分;落地姿势,满分;笑容真诚,满分。 只是八骏图破了个洞。 李景允终于睡醒,睁眼一看,差点被气得又昏过去。 “你做什么!” 花月万分怜惜地摸着八骏图,闻声就眼含责备地望向他:“公子在做什么?” “我?” “这图可是唐大师的手笔,将军花了好些功夫替您买回来的,全京华就这么一幅,论工笔论装裱,都是宝贝中的宝贝,您怎么舍得砸了的?” “我……” 李景允很纳闷:“我砸的?” 花月看向身后站着的几个粗使奴才,目击证人们纷纷点头:“是公子砸的。” “公子早起再不悦,也不能往画上砸啊,怪可惜的。” 李景允迷茫了片刻,表情逐渐狰狞:“你伺机报复我?” “公子。”花月满眼不敢置信,“您怎会有此等想法,奴婢一心伺候公子,自然事事以公子为重。这画若不是公子的宝贝,奴婢断也不会如此在意。”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真诚,以至于李景允开始怀疑自己,难道真的想错了? 结果一转眼,他吃到了她端来的早膳,拉了半个时辰的肚子。 李景允给气乐了。 一山不容二虎,哪怕是一公和一母。 簪子不用买了,他同殷花月不死不休! 春日天朗气清,将军府里百花盛开,可东院里却是硝烟弥漫,气氛凝重。 花月有了更多的活儿要做,基本是朝着累死她的方向去的,可她又不傻,出了门该找帮手就找帮手,实在找不了,自个儿忍一忍也不能让这位爷看了笑话。 李景允亦不甘示弱,变着花样地折腾她,为了显得有格调,还特意让人寻来《魏梁酷刑大集》、《前魏囹圄》等佳作以供参考。 一向清冷安静的东院,不知怎么的就热闹了起来。 没几日就到了韩家姐的生辰,据可靠消息称,韩姐已经归府,也给将军府递了请帖。 李景允翘着二郎腿躺在庭院里,听完下人传话,吐掉嘴里的橘子籽,嗤笑:“不去。” 秦生挠挠头:“将军府与韩家一向交好,按理说公子当去一回的。” “爷没空。” 秦生纳闷了:“也好久不见公子去练兵场,都这么些天了,伤也应该好了,公子在忙些什么?” 侧头看向院子的某个角落,李景允十分不悦地努了努嘴。 秦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了顶着一碗水在除草的殷掌事。 “这……她做什么呢?”秦生不解,“练功?” “殷掌事神功盖世,头上那一碗水,能整日都不洒半滴,还用练什么功?” 秦生满眼敬佩,然后好奇地问:“要是洒了会如何?” “也不会如何。”李景允嚼着橘子道,“就去掌事院领十个鞭子罢了。” 秦生:“……” 李景允左看右看,分外不舒坦:“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整整她?” “公子,殷掌事一介女流,您同她计较什么。” “一介什么?女流?”李景允掰着秦生的脑袋朝向殷花月的方向,不敢置信地道,“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放去练兵场,那就是个齐落,刀剑枪不入,五毒不侵。” “何至于……” “不信是吧?”李景允拍拍他的肩,“你能想个法子让她滚出东院,爷把炼青坊新送来的宝刀赠你。” 秦生觉得李景允太过幼稚,他堂堂男儿,怎么可能为一把刀就去对付女人? 眼珠子一转,秦生义正言辞地道:“公子,属下有个好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10章 油煎糖醋鱼 莫名消失的韩姐又回来了,韩府没有任何声张,只发了生辰请帖,邀将军府过去用宴。 花月虽然很好奇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作为下人,她也不会多嘴,只替李景允更衣束发、准备贺礼。 这位公子爷难得乖顺,没出任何幺蛾子,老老实实地站在内室,任由她摆布。 花月有点不习惯。 “公子。”她轻声道,“将军吩咐,贺礼由您亲自赠与韩姐。” “嗯。”李景允点头,没挣扎,也没反抗。 花月觉得不对劲:“公子没有别的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他张开双臂穿上她递来的外袍,合拢衣襟,斜眼道,“总归是要做的,推也推脱不掉。” 一夜之间竟能有如此长进?花月觉得稀奇,倒也开心,他肯听话,那她就省事多了。 打开佩饰盒子,花月找了找,疑惑:“公子那日出府戴的鸳鸯佩怎么不见了。” 李景允跟着看了一眼,满不在意:“不见就不见了,也不是什么好物件,俗得很。” 那可是宝来阁的珍品白玉,请上好的工匠雕的,在他嘴里还不是好物件了。花月唏嘘,真是朱门自有酒肉臭,取腰间明珠作狩。 换了个七竹环结佩给他戴上,花月正要转身去收拾别的,手腕冷不防就被他抓住了。 “你今日要随爷一起出门,总不能丢了爷的脸面。”抬眼打量她那空无一物的发髻,李景允嫌弃地捏了个东西往她头上一戴。 花月一愣,顺手去摸,就碰着个冰凉的东西。 盘竹玉叶簪,与他那七竹环节佩是相衬的一套,李景允嫌它女气,一直没戴过。 “哎,别摘,东西贵着呢,也就借你今日撑撑场面。”他拉下她的手,左右看看,“等回府记得还我。” 都这么说了,花月也就作罢,老实戴着。 庄氏惯常不出门,将军今日也推说朝中有事,故而去韩府的只有李景允这一辆马车。不过韩家夫人与长公主交好,来庆贺其爱女生辰的人自然也不少,几个侧门都挤满了车马奴仆。 花月以为要等上片刻才进得门去,谁曾想他们的车刚一停,就有丫鬟跑来,将他们引到紧闭而无一人的东侧门。 “我家姐说了,李家公子人中龙凤,断不能与鱼虾同流,这门呀,她来替公子开。”丫鬟笑得甜,说得话也甜得能掐出蜜来。 花月忍不住唏嘘,这年头皮相是真值钱啊,就算李景允脾气差不理人,韩家姐也愿意为他敞开一片芳心。 她下意识地看了旁边这人一眼。 李景允没看那说话的丫鬟,倒是倚在车边看她,神情专注。 见她看过来,他也不避,墨瞳里浅光流转,别有深意。 “……”花月莫名打了个寒战。 东侧门应声而开。 “景允哥哥。”韩霜扑将出来,像只蝴蝶一般,到他跟前堪堪停下,欢喜地行礼,“你可来了。” 花月只看一眼就知道她今日定是打扮了许久,唇妍眼媚,花钿缀眉,望向李景允,满目都是女儿欢喜。 再看李景允,人是生得挺好,鬓裁眉削,身量挺拔,若是站着不开口,倒也衬得上旁人赞他“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可惜,不消片刻,这位爷就开口了。 “我来送礼。” “……”花月恨不得朝他后颈来一棍子。 哪有这么说话的,就算同人说今日是个好日子,在下特来庆贺也好啊,半个弯子也不绕,听着壮烈得很。 韩霜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她有那么一瞬的委屈,不过很快就又笑开,拉着他的胳膊道:“景允哥哥里头坐,女特地备好了你爱吃的点心。” 李景允跟着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扭头望向身后:“花月。” “奴婢在。” “你愣着干什么,早膳都没用,还想在外头饿着?” 花月很惊奇,这位爷还会管她饿不饿呢,先前寻着由头饿了她好几顿的人是谁? 应了一声是,她碎步跟上去,想尾随李景允一起进门。 结果李景允端详她片刻,竟是走到她身侧皱眉问:“你身子不舒服?” “回公子,没有。” “那唇色怎么浅成这样,昨儿没睡好?” 花月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回公子,奴婢睡得甚好。” 李景允上下打量她一圈,目光落在她头上的盘竹玉叶簪上,突然微笑。 韩霜跟着看过去,眼神霎时一变。 花月眼角微抽,往后退了半步。 “你躲什么?”李景允满眼不解,转头看看脸色发青的韩霜,恍然,“韩姐该不会连个下人也容不得?” 这话要人家怎么回答,今日是韩姐的生辰,主角自然应当是她,结果这个孽障,竟还不知分寸地提点一个奴婢。 韩霜耷拉着眼尾,已经是欲哭之状,闻言勉强撑着答:“怎么会,景允哥哥喜欢的人,女自然……自然也喜欢。” 音尾都能听出她的委屈。 “那你要不要请她进去吃点心?” “好……好啊。”她转过身来看向花月,目光有些哀怨,“里面请吧。” 李景允闻言便开怀一笑,朝花月招了招手:“来来来。” 活像是在唤旺福。 花月咬牙,捏着手走过去,低头轻声道:“公子不必在意奴婢。” 李景允仿佛没听见,低头轻声问:“你想吃什么?” “奴婢不饿。” “爷心疼你,你便接着,顾忌什么?”李景允挑眉,扫一眼四周,“还是你不喜欢此处,那爷陪你去京安堂?” “……”花月能感受到韩姐投来的目光,怨怼,刺人。 她觉得自己像一条在锅里的糖醋鱼,身上有人在撒糖,身下有油在煎熬。 “是不是站累了,怎的都不说话。”他朝她勾手,“快来坐下,让爷瞧瞧。” 糖醋鱼已经煎糊了,花月背对着韩姐看向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借刀杀人,一石二鸟,公子爷实在高招。 -哪里哪里,兵书十万卷,用计自有神。 孽障!花月咬牙。 她眼里冒起了火星子,恨不得扑上去咬掉李景允一块肉,可这在韩家姐眼里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面前两人站得很近,郎情妾意,眉来眼去,似是别有一番天地,而天地里容不得半个旁人。 花月仰着头盯着景允不放,他不恼,倒是在笑,指节轻敲,墨瞳泛光,眉宇间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宠溺。 这是韩霜从未见过的模样。 韩霜觉得憋屈,她等了景允哥哥这么久,可打进门开始他就再也没瞧过她。 这算什么? 面前两人还在纠缠,韩霜起身,想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两句,可她嘴唇刚张,李景允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冰冷漠然,带着告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11章 下作 韩霜想过一万种景允哥哥看她的眼神,可以凶,也可以温柔,她什么都喜欢。 可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别的女人用这种眼神看她。 这一天还是她的生辰。 心口闷堵,韩霜委屈至极,一跺脚一甩手,哭着就往外跑。 “韩姐。”花月下意识地跟了两步,可手腕还被人拽着,也追不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远。 按照原本的安排,今日李景允亲手赠了韩姐贺礼,两人就该风花雪月一番,增进感情,好让两家的婚事顺利定下。 然而……是她大意了,被早上李景允乖顺的表象所迷惑,忘记了这个人孽障的本性,以至于眼前这一场灾祸发生时,她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回过头,她冷眼看向旁边这位爷。 李景允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起身将贺礼放在桌上,又转过头来冲她挑眉:“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公子。”她忍着火气提醒他,“您不去看看韩姐?” 李景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人家都哭成那样了,你还要去看?” “就算她与你非亲非故,你也要有些同情之心,哪能在人伤口上撒盐?” 他一边说一边痛心地摇头,然后拉着她往外走:“爷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 乍一听可太有道理了,花月几乎要内疚于自己的冷血残酷。 可出了韩府的门,她甩开了他的手。 李景允侧过头,轻笑:“又怎么了?” 旁边这人没吭声,就这么站着,一双眼看着他,盖也盖不住地着恼。 在他之前的印象里,殷掌事是高大冰冷的,像块油盐不进的石头。可眼下凑近了仔细看来,他才发现原来这人骨架很,脑袋顶刚好能够到他的下巴,琥珀般的眼眸望上来,温软得很。 下意识地,他又伸手碰了碰她的耳垂。 软软凉凉,像春日檐下滴在指尖的雨。 花月飞快地后退了一步,将距离与他拉开。 李景允一顿,不高兴地收回手:“爷今日这般疼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公子手段了得,奴婢甘拜下风。”她双手交叠,朝他屈膝,再抬眼,眸子里就满是讥讽。 “但,踩着旁人真心作手段,非君子所为,实属下作。” 这话说得有些重,李景允跟着就沉了脸:“你是不是觉得爷当真拿你没办法?” “回公子,公子为主,奴婢为仆,公子自然有的是法子让奴婢生不如死。”花月面无表情地说着,双眼含嘲,“今日单得罪一个韩家姐,奴婢就已经是吃不了兜着走。” “……” 倒还挺聪明。 韩霜善妒,今日受气,定会去将军府告状,让她离开东院。这是秦生的好主意,一针见血,一劳永逸,一箭双雕,殷花月应该也开心才是。 可是,旁边这人的脸色是当真难看,与他一同上车,再不多说半句话,垂着的眼尾清清冷冷。 李景允莫名有点恼。 车厢里的气氛凝固,花月侧头望着窗外,微微有些走神。 今日的李景允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恃宠而骄,目中无人,曾也有多少颗真心捧着递过来,故人不屑,说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不如弹珠来得有趣。 谈笑间天光正好,宫殿巍峨,檐飞宝鹤,锦绣山河的长裙就那么拖在地上,铺成了壮阔的画。 车轱辘一卡,人跟着往前倾,鲜活的画面瞬间被泥水一糊,面目全非。 花月回过神,前头已经是将军府的侧门。李景允先她一步下车,似是在生什么气,理也不理地兀自进了门。 她慢吞吞地跟上去,也没打算跟多紧,他不待见她,她亦不想看见他,干脆寻了路,自己回东院。 李景允一路板着个脸,快走到东院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得,别说低头服软了,殷花月直接连人影都没了。 冷笑一声,他拂袖进门。 “公子。”八斗见他回来,迎上来便道,“温公子他们来了,闻说您不在,便在大堂里喝茶等着,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嗯。” 在京华混迹的纨绔,谁要没几个朋党都不好意思出门,不过公子爷这些朋党格外有排场,放旁人那里,朋党定是饮茶碎嘴,斗鸟斗鸡,可这几位不同。 他们自己能斗自己。 李景允一推开门就看见里头鸡飞狗跳,柳成和拿着他墙上的佩剑与徐长逸打成一团,剑光过处,杯盏狼藉。 温故知倒是在劝架,开口就是一句:“柳兄素来看轻徐兄的,今日又有什么好打。” 话落音,两人打得更凶。 李景允“啪”地一声就将门拉回来合上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接着就有三个影子扑上门板来一顿猛拍。 “三爷,你可算回来了。” “三爷你来评评理,这厮在你的地盘上都要与我找不痛快。” “呸,分明是你拉长鼻子装象。” “你再说一遍!” 里头咚里哐当锵一阵乱响,李景允面无表情地站着,突然冷笑一声。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没过一会儿,旁边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柳成和伸出半个脑袋来,讨好地道:“爷,息怒,有话好说。” 李景允恹恹地倚在门边,朝他伸了个手指:“一炷香。” “得令!” 一炷香之后,大堂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三个人模狗样的东西跪坐在他面前的软榻上,手里都捧上了一盏热茶。 “我们当真不是来砸场子的,只是想着先前你那伤不轻,特意来看看。” “好些了没?李将军怎么说?” 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李景允想起殷花月每天给他打的那个可笑的蝴蝶结,薄唇微抿:“伤好了,老头子不知道此事。” “不知道?” 柳成和瞪大了眼,接着就泛起了怜惜之情,哽咽地拉过他的手:“咱们这些生在贵门之人,难免要少些亲人关爱,无妨,就让我们惺惺相……” 话没说完,就被人干净利落地扔出了窗外。 “呯”地一声响,屋子里安静了。 李景允垂眸坐回去,表情恹倦。 “怎么回事?”温故知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三爷今日心情不佳啊。” “伤不是好了么,也没出大篓子,韩霜也送回去了。” 是啊,一切都挺好的,李景允也不知道自个儿在烦个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憋闷,出不来气。 想了片刻,他问:“你们觉得我下作吗?” 温徐二人满脸惊恐地看着他,一人飞奔过来探他额头,一人给他递了热茶:“您先清醒清醒?” 李景允“啧”了一声:“我认真的。” 认真的就更可怕了啊,整个京华谁敢说这位爷下作?哪怕大家看起来都是不正经的纨绔,他也一定是他们当中最如松如柏的那个。 “三爷今日受什么刺激了,说给咱听听?” “也没什么。”李景允顿了顿,“一个丫鬟信口胡诌。” “嗨,我当是什么大事,一个丫鬟?”徐长逸往回一坐,不屑,“三爷喜欢什么样的,往我府里挑,我府里什么样的都有,打包给您送来。” “不是。”李景允斟酌着开口,想了一个来回,又叹了口气,“罢了,当真不是什么大事。” 一向雷厉风行的人,突然唉声叹气了起来,这还不叫大事? 温故知琢磨片刻:“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得罪了三爷?您指给我看看,我替您收拾了去。” 李景允斜他一眼:“我府上的人,轮得到你来做主,我自己不会收拾还是怎么着?” 他已经收拾了,而且收拾得很好,就是收拾的时候被咬了一口,心里不太舒坦。 毕竟长这么大还没人骂过他,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放平了心态,李景允喝了口茶顺气。 被扔出去的柳成和顽强地爬了回来,脸上还带了点春泥,他拍着衣袍委屈地道:“人家关心你,你怎么忍心对人家下如此毒手。” 徐长逸哼笑:“关心三爷的人,你看有几个没遭毒手?” “三爷行走江湖,向来不沾儿女情长,儿儿情长也不行,你往旁边稍稍,别脏了我刚做的袍子。” 柳成和撇嘴,然后道:“你院子里什么时候有了个丫鬟啊,不是不喜欢近侍么?” 脸色一沉,李景允冷笑:“你可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不是故意的啊,不关我的事。”瞧着苗头不对,柳成和连忙举起双手,“我就是刚看见后院有个丫鬟被人押走了,才有此一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12章 我的命很贵重 手里的茶盏“咔啦”一声响。 李景允回神,平静地将它放到一边,然后抬眼问:“押哪儿去了?” 柳成和摊手:“这是你府上,我哪能知道那么多?不过看她没吵也没闹,兴许就是被李将军传话了吧。” 殷花月是掌事,主院里夫人的宠儿,他爹要当真只是传话,能让人把她押走? 李景允有点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扶手,似乎要起身,但不知想了什么,又坐下了。 温故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突然扭头问柳成和:“什么样的奴婢啊?” “我就扫了一眼,没看清脸。”柳成和摸了摸下巴,“不过腰是真细,浅青的腰带裹着,跟软柳叶子似的。” 他比划了一下:“估摸一只手就能握住一大半。” 李景允侧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 背脊莫名发凉,柳成和搓了搓手,纳闷:“都三月天了,怎么还冷飕飕的。” 温故知唏嘘,看看他又看看三爷,还是决定拉柳成和一把:“他这里有毛病,三爷没必要同他计较。” “三爷怎么了?”徐长逸左右看看,点了点自己脑门,“谁这里有毛病?” 温故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没谁,趁着还早,咱们去罗华街上逛逛吧,就不打扰三爷休息了。” “这就要走了?”柳成和惊奇,“不是说要来与三爷商量事,还要去一趟栖凤楼么?” “改日吧。”温故知将这两人抓过来,按着他们的后脑勺朝上头颔首,“告辞。” 行完礼,飞也似地跑了个没影。 吵吵嚷嚷的东院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李景允坐了好一会儿,烦躁地甩了甩衣摆。 就是个丫鬟而已,她不在,就再也没人拦着他出府了,挺好。况且她有庄氏护着,就算去掌事院,也有的是人给她放水。 他才不操心。 日头西摇,掌事院里没有点灯。 花月跪坐在暗房里,姿态优雅,笑意温软,若不是额间的血一滴滴地往下淌,荀嬷嬷还真当她是来喝茶的。 “没什么好商量的了。”荀嬷嬷别开头,“你平日不犯错,一犯就犯个大的,就算是夫人也保不得你。” 血流到了鼻尖儿,花月伸手抹了,轻笑:“总归是有活路的。” “能有什么活路?那韩家姐是长公主抱着长大的,她容不得你,整个京华就都容不得你。” 只手遮天啊?花月眉眼弯弯:“那我去求求她如何?” “要是有这个机会,你还会在这里?”荀嬷嬷有些不忍,“别挣扎了,倒不如痛快些受了。” 伸手比了个“八”,花月耷拉下眼角,笑意里有些委屈:“二十鞭子我咬咬牙倒也能吃下,可这八十鞭子,就算是个身强力壮的奴才,也得没了命,嬷嬷要我受,我怎么受?我这条命可贵重了,舍不得丢。” 月光从高高的窗口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一片煞白。 荀嬷嬷有些意外:“这么多年了,你也没少挨打,可每一回你都没吭声,这院子里的人,都以为你不怕疼的。” “哪有人不怕疼啊……”花月扯着嘴角,尾音落下,满是叹息。 她打就最怕疼,稍微磕着碰着,都能赖在榻上哭个昏天黑地,直将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哭到跟前来了为止。 可后来,她挨的打实在太多了,疼到哭不过来,也就没关系了。 没人来哄她,她得学着自己活下去。 侧着脑袋想了想,花月拔下头上的盘竹玉叶簪递上去:“长公主只说了八十鞭子,没说打哪儿,也没说怎么打。” “嬷嬷行个方便,今日二十鞭受下,剩下的迟些日子还,可好?” 呆在掌事院这么多年了,殷花月是头一个同她讨价还价的人,荀嬷嬷低头看她,觉得好笑,又有些可怜。 在这梁朝,奴才的命是最不值钱的,主子一个不高兴就能打死,冤都喊不得一嗓子。进了这地界儿来的,多半都心如死灰,发癫发狂。 但殷花月没有,她想活命,不用要尊严,也不用要保全,就给她剩一口气就行。 荀嬷嬷想拒绝的,可她似乎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一双眼望上来,浅褐色的眼瞳里满是殷切,眉梢低软,捏着玉叶簪的手轻轻发颤。 没人见过这样的殷掌事,像一把刚直的剑突然被融成了铁水,溅出来一滴都烧得人心疼。 沉默许久,荀嬷嬷抬手,衣袖拂过,玉叶簪没入其中。 “多谢嬷嬷。”花月展眉,恭恭敬敬地朝她磕了个头。 一夜过去,将军府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奴仆们进出有序,庭院里的花也依旧开得正好。 公子爷起床气依旧很重,一觉醒来,满身戾气,将手边的东西砸了个遍。 八斗进门,不敢与他多话,将水盆放在一边就要跑。 “站住。” 身子一僵,八斗勉强挤出个笑来:“公子,这也是该起身的时辰了,将军有安排,您今日要去练兵场的。” 烦躁地抹了把脸,李景允抬眼:“院子里其他人呢?” “回公子,五车在洒扫呢,剩下两个去主院回话了。” 还有呢? 李景允不爽地盯着他的床尾,往日这个地方应该跪了个人的。 八斗双腿打颤,贴着门无措地看着他。 李景允扫他一眼,更来气了:“你怕个什么?” “回……回公子,奴才没怕啊。” 瞧这情形,就差尿裤子了,还说没怕?李景允舌尖顶了顶牙,扯了袍子便下床,一把拎过他:“爷觉得你欠点教训,跟爷去一趟掌事院吧。” 八斗这回是真尿裤子了,腿软得站不住:“公子……公子饶命啊!” 这位爷压根不理会他的求饶,拎着他径直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嫌弃:“你一个男人,还怕掌事院?” “公子,整个京华哪个府上的奴才不怕掌事院啊。”八斗很委屈,瑟瑟发抖,“那里头的刑罚都重得很。” “没骨气,殷掌事上回挨了鞭子出来,可一点事都没有。” 八斗瞪大了眼,连连摇头:“谁说没事的?公子是没瞧见,殷掌事那背肿了好几天,疼得她身子都弯不下去,后半夜还发过高热,要不是奴才发现得早,人怕是都没了。” 脚步一顿,李景允皱眉:“瞎说什么,我怎么没看见。” 八斗眼泪汪汪:“您睡着了能看见什么啊。” “……” 别开眼继续往前走,李景允加快了步子。 一夜没合眼,荀嬷嬷正想去睡觉,余光往门口一瞥,就见公子爷又拎了个奴才来。 “哎。”她连忙起身去迎,“公子怎么又亲自来了?” 李景允将八斗扔下,漫不经心地扫了四周一眼:“这奴才胆子太,送来练练,免得回回在爷跟前发抖,看着烦。” “这……”荀嬷嬷为难,“他犯什么错了?” “没有。” “……咱们掌事院有规矩,不罚没错的奴才。” 往旁边走了两步,李景允“啧”了一声:“殷花月也没犯错,怎的就被带走了现在还不见人影?” 荀嬷嬷一愣,不动声色地一瞥,正好看见他腰上挂着的七竹环结佩。 在这院子里混的都是聪明人,荀嬷嬷捏了捏袖口里的玉叶簪,赔笑:“奴婢没见过殷掌事呢。” 话是这么说,可她却侧了身子,往后头暗房看了一眼。 李景允也就是来碰运气的,没想到人还真在这儿,他意外地看了看这嬷嬷,轻咳:“怎么说也是东院的人,问她的罪也该告知一声,免得爷早起发现少了个端水的,心里不舒坦。” 说罢,抬步往暗房的方向走。 “公子爷。”荀嬷嬷假意来拦,“您就算是这府里的主子,也不能坏了掌事院的规矩。” “什么规矩?”李景允轻笑,吊儿郎当地绕开她,“我是碍着你们行刑了,还是碍着你们往上头传话了?” 此话一出,四下奴仆皆惊,纷纷低头。 见状,李景允笑得更懒散:“随意看看罢了,瞧你们紧张得。” 话落音,他推到了暗房门上的锁,“哗啦”一声响,门开了一条缝。 光照进去,正好能看见个蜷缩的人影。 乌发披散,混着凝成块的血,在灰尘和枯草混着的地上蜿蜒出几道凄厉的痕迹,那人身上穿的是昨日他见过的灰鼠袍,目过之处,艳血浸染,像开得最放肆的海棠,极尽鲜妍。 而半埋在膝盖里的那张脸,从下颔到耳垂,煞白得能与光相融。 李景允不笑了。 他碰了碰门锁,发出嘈杂的响动,可里头的人影仍旧安静地卷着,没有任何反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13章 公子爷也是凡人呐 喉咙有点发紧,连带着肺腑都不太舒坦,李景允拧眉侧头。 “给爷开门。” 冷不防对上他这凌厉的眼神,荀嬷嬷后退两步,飞快地垂眸。 “公子爷。”她屈膝,“咱们大梁什么规矩,您心里清楚,这门都关上了,就没有把钥匙交出来的道理。” “钥匙不能给?” “绝对不能给。” “好。”李景允点头,“你吃皇家饭,爷也没有为难你的道理。” 松了口气,荀嬷嬷屈膝就朝他行礼:“谢公子体……” 谅。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来,面前就是“呯”地一声巨响,厚实的木门被人从门弦上踢断,绕了两圈的锁链连带着完好的铁锁“哐”地砸在地上,外头的风赶着卷儿地往暗房里冲,吹起满地的灰尘和草屑。 荀嬷嬷愕然,一股凉意从尾脊爬到背心。 她想伸手去拉李景允一把,可手指就差那么半寸,青蓝色的袖袍拂风而过,这人就这么踏着尘屑进了门。 光随他而入,照亮了半个屋子,也将草堆上那人衣上的血照得更加刺眼。 这么大的动静那人都没反应,李景允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真的走近,看见那褴褛的袍子下头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翻皮流血的伤口,他还是步履一僵。 殷花月这个人,嘴硬得像煮不烂的鸭子,有时候气人得紧,让人恨不得把她卷起来扔出东院。 可是,扔归扔,他没想过要她死。 李景允沉默地看着,半晌之后,终于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可能是因为这暗房里太冷了,他指尖有点颤,停在她面前,许久都没再往前进一寸。 草堆上的人动了动。 这动静很,不过是指尖微抬,蹭在枯草上发出轻弱的声响,可李景允看见了,瞳孔一震,脸一别,飞快地就收回了手。 “爷就知道,你这人,哪那么容易死。” 他顿了顿,轻笑:“炼青坊打的刀都没你的骨头硬。” 花月睁了睁眼,血痂黏着的视线一片模糊,耳边有声音传进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听不真切。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看清面前半蹲着的人。 这人逆着光,同那日在练兵场上看见的一样,烈火骄阳,朝气满身,蓝鲤雪锦的袍子穿得合宜,正衬外头春色。 莫名的,花月勾了勾嘴角:“外头……” 声音出口就沙哑得不像话。 李景允听不清,皱着眉靠近她些:“你说什么?” “外头的花……是不是开得很好?”她费力地把整句话说完,喉咙上下一滚,又笑,眉梢轻弯,眼里泛起了一丝光。 这人半个身子都在脏污里浸着,灰尘、杂草、干涸的血泊,与那黄泉里爬出来的恶鬼也没什么两样。可她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花。 外头的花当然开得好,迎春、玉兰、牡丹,庭院里养活得好,早早地就绽了个姹紫嫣红。 李景允看她一眼,没由来地就有些恼:“问这个做什么?” 花月轻笑,目光往下移,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衣角。 “奴婢……想出去看看花。”她捏着他的衣角,舌尖轻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半只眼望上来,朝他软了眉,“可以吗?” “……” 李景允垂眸,分外暴躁地低咒了一声,接着起身,毫不留情地将衣角从她手间扯走。 四周灰尘又起,花月慌忙闭上了眼。 她就知道这人恨不得把她扒皮抽筋,向他求救是最愚蠢的做法。 抱紧了膝盖,花月想往草堆里钻,然而刚一抬头,她的腿就被人抓住了。 “瞎动什么。”李景允俯身,手穿过她的腿弯和后颈,顿了顿,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不就是几朵破花?爷带你去看,看个够。” 杂草扑簌簌地从身上往下落,方向一转,面前突然光芒大盛,光影斑驳间,她隐约看见了李景允的侧脸,镀着光晕,朝她转过来。 花月怔住了,睫毛微颤,缓缓抬手挡住眼。 荀嬷嬷的声音很快在面前响起:“公子爷,人是上头有令关进来的,若是看丢了,奴婢没法交代。” “要交代还不简单?谁抓她进来的,就让谁来找爷说话,打狗还要看主子呢,打爷的人,总要给爷递个帖子吧。” “这……” “爷腰上的玉佩,送予你去交差,给爷滚开。” 他大步出了门,气息有些不稳,她贴得近,能清楚听见他的心跳。 乱七八糟,又快又急。 “让温故知来东院一趟,别声张。” “是。” 好像听见八斗的声音了,四周的空气也渐渐清新,风吹树摇,庭院里依旧有玉兰的香味。 花月想抬头看看李景允的表情,可这眼皮重得跟捆了两方石磨一般,她刚看见他的下颔,眼前就是一黑。 温故知在栖凤楼曲儿听得好好的,突然就被连椅子带人一起搬去了将军府。 椅子落地的时候,他手里端着的茶还冒着热气。 僵硬地看了面前这人两眼,温故知干脆就着茶盏继续喝:“脸色是不太好,伸手来我给你号号脉。” 李景允揉了揉眉心:“不是我。” “嗯?”温故知侧头。 内室床榻之上躺了个人,不用走近都能闻见空气里浓厚的血腥味。 神色一凝,他起身,大步走过去探了探她的脉搏。 “三爷这实属过分了。”他皱眉,“怎么把个姑娘伤成这样?” 李景允靠在隔断边,没好气地道:“不是我。” 顿了顿,又别开头:“也算是与我有关。你只要把人救回来,之前说的那个事,我便应了。” 温故知意外地看他一眼,不过也没空深究,拿了随身的保命药给她塞下,又让人去打水。 “三爷回避,我要给这姑娘清伤口。” 李景允点头,转身想退出去,可退了两步他觉得不对劲:“我回避,那你呢?” 温故知莫名其妙:“我是大夫,三爷没听过病不忌医?” 他走回来,顺口就接:“我养的狗,也不忌我。” 眉梢高挑,温故知别有深意地看向床榻:“这就是——那个丫鬟?” “别废话。”李景允从旁边的镶宝梨木柜里拿出件干净衣裳,“我给她清理伤口,你先等着,把药方给我写出来就是。” 温故知乐了,兄弟这么多年,他头一回看见这人在意谁。原先哥几个都说,三爷平日见人两分笑,但最是冷心冷肺的,任凭京华多少芳心捧在他跟前,他也能看都不看地踩个稀碎,那叫一个远观人间风流客,近瞧红尘无情人。 可眼下…… 唏嘘又幸灾乐祸,温故知替他将药水调好,然后就出去继续喝他的茶。 隔断处的帘子落下,李景允坐去床边,没好气地低声道:“我院子里没别的女眷,你想活命就得处理伤口,我上回没怪罪你,你也没道理怪罪我。” 说罢,伸手解开她的腰带。 浅青色的料子被她染成了深红,捏在手里濡湿厚重,李景允嫌弃地扔出去,然后将她拥过来,从背后褪下她的衣衫。 他袍子不厚,又是丝锦,两人身子这么贴着,他能清晰察觉到她的温热和绵软。 不自在地抿唇,李景允拿了浸透药水的帕子就去看她的背。 不看不知道,这人身上的伤还真是不少,衣衫落处,新伤叠旧伤,就没一块好皮。上次挨的打还有青紫的印子在,这回再打,旧伤口破开,惨不忍睹。 李景允越看越烦:“女儿家有这一身疤,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婆家。” 话落音,他瞥见了她肩头上的牙印。 这印子还算新,乌青未散,有两个血痂,看形状应该是有人从她身后咬的,姿势肯定很亲昵。 李景允沉了脸,张口就想骂她不知廉耻,可话还没出口,他脑海里就闪过去几个画面。 烛光盈盈,烧过冰冷的针尖,温柔的丫鬟夹着胳膊给人缝伤口,可那人吃痛,不由分说地就咬上了人家的肩。 “……” 心虚地摸了摸胳膊,李景允轻咳两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将她伤口周围的泥灰擦干净,单手在药水盆里拧了帕子,又清理她的伤口。 温故知茶喝了三盏,隔断处的帘子才被掀开。 “哟。”他看向这位爷,轻笑,“怎么,里头热?” “别废话。”李景允皱眉,“你看看她怎么还没醒。” 温故知起身,慢条斯理地道:“姑娘家身子骨本来就弱,挨这一顿好打,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肯定醒不过来。方才一号脉,她脉形端直,脉来虚软,定是操劳少睡,有这机会多休息,也没必要吵醒她。” 李景允松了口气:“那她醒了就没事了?” “三爷想得也太轻松了。”温故知摇头,“她命硬就能自己醒,命不硬,今晚跟着来一场高热,也就不用醒了。” 将写好的药方递给他,温故知转身就道:“到这个份上,御医也帮不上什么忙,您按方子抓药便是。” 脚刚跨出门一步,后领就被人扯住了,温故知眉心一跳,有个十分不好的预感。 作为御医,他经常听人说的一句话就是:治不好某某,你就给她陪葬。 他对这种惨无人道的句式实在是深恶痛绝。 可是,看三爷这意思,大概是也想说这句。 温故知一脸坚决地看着他,打算给他展示展示御医宁死不屈的风骨。 然而,李景允没这么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只道:“你之前说的那件事,我想了想,还是没空。” “……” “爷。”温故知垮了脸,将跨出去的脚收了回去,“您别着急,的给您守着,里头那位就算是魂归了地府,的也给您捞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14章 摇尾巴 泛亮的银针扎进白腻的肌肤,屋子里药香四起,光透过花窗,照出一缕缕翻卷升腾的青烟。 李景允安静地看着,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腰间挂竹节佩的位置,眼里墨光暗转。 “公子。”八斗从外头回来,站在隔断外声道,“已经打点好了,主院那边收不到风声,但掌事院那边……许是要给个交代。” 温故知闻言,手下一顿,愕然侧头:“掌事院?” “嗯。”李景允漫不经心地应着,“你继续下你的针。” “不是,三爷,您这一遭要是打闹,兄弟也就不问了。”温故知皱眉,“可这人要是你从掌事院捞出来的,那总要提前与咱们几个通个气。” 掌事院是什么地方?与内阁同司,由中宫亲掌,美名其曰替京华官贵唱红脸,惩治下人,以正家风,可实际是做什么用的,大家心里都门清。 这位爷前脚进掌事院救人,后脚宫里就能收到消息。 且不说事大事吧,放在平时,就没有这么往宫里递事的理。 “你救完人再说不迟。”李景允摆手,袖口轻收,“我能解决。” 温故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突然尾指一翘,掐着嗓子学着宫里的公公道:“这行大事者呀,最怕的就是红、颜、祸、水~,的看您这架势,颇有前朝昏君的遗韵,要不咱就不救了,一针送这祸水归了西,也省得将来您举棋不定,误了大局。” 瞳孔往上一翻,李景允给了他个毫不留情的白眼:“滚。” 委屈地收回兰花指,温故知叹息:“三爷行事向来干净利落,半分不会连累兄弟,我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爷,哥几个喝过关公酒的,没道理回回都是您一个人顶着事,那不合适。” 捏起最后一根银针对着他看了看,温故知轻笑:“下回有这种事,烦请捎带上咱们。” 银光泛泛,衬得面前这人的脸格外冷淡,他眸子扫过来,眼神颇有些嫌弃,可沉默片刻,他还是点了头。 “嗯。” 温故知舒坦了,眉目展开,麻利地就将银针落了下去。 床上的人皱了皱眉,轻哼一声。 “怎么?”李景允俯身过来看了看,皱眉,“你这当御医的,行针还三心二意,是不是扎错地方了?” 先前的欢喜一扫而空,温故知鼻子都差点气歪了:“三爷,我是御医,御用神医你懂不懂!哪个神医能把针扎错地方?” “那她哼哼什么?” “您身上要是有这么多口子,不会痛得哼哼啊?她能哼两声都算好事,还有得救,您慌个什么。” 神色微松,李景允不屑:“我没慌。” “是,那外头天也没亮,全是的眼瞎。”温故知揉了揉腮帮子,咧着嘴嘀咕:“老铁树开花,看得人牙疼。” 床上这人嘴唇好像动了动,李景允也没空跟温故知计较了,撑着床弦便贴近去听。 温热的气息丝丝入耳,这人含糊了半晌,吐出个莫名其妙的词。 “玉兰?”他茫然地重复,然后直起身子不敢置信地看向温故知,“都这模样了,她还能梦见花?” 温故知摊手:“这我可医不着。” 李景允抹了把脸,觉得人真是白救了,旺福吃了馒头还知道摇尾巴,这人刚逃出生天,不在梦里好生谢谢他,反去梦些乱七八糟的。 不甘心地又凑过去,他想再听点别的,可殷花月不说了,干裂的唇紧紧抿着,抿得又冒了血丝。 “啧。” 他伸手,想将她的嘴给掰松,但刚一用力,两串泪珠顺着她眼角,“刷”地就落了下来。 指尖一颤,李景允飞快地收回了手,顿了顿,望向温故知,下意识地辩解:“我没用多大力气。” 温故知看乐了,这才多大点事,用得着解释? 可李景允的表情很严肃,瞪着那人眼角的泪痕,活像在瞪什么案发现场,眼底墨色微涌,下颔线条紧绷。 温故知捧腹大笑,笑得扶着隔断喘气:“这躺着的到底是个什么宝贝那?” 黑了半张脸,李景允冷哼:“见鬼的宝贝。” 刚养熟的狗罢了。 “公子。” 八斗又从外头回来了,恰好听见宝贝二字,惊讶不已:“您怎么知道有宝贝?韩府派人送了这个来,将军的意思,让您琢磨回个礼。” 温故知收了声,两人对视一眼。 李景允抿唇,掀开帘子朝八斗伸手:“拿来。” 一方檀木盒,打开便是一只南阳玉蝉,系了青色丝绦,以作腰间挂饰。 “这是什么意思?”温故知没看明白,“好端端的送个腰饰,这也不是什么鸳鸯鹣鲽啊。” 眼神有点凉,李景允合上盒子:“救她出来的时候,爷把七竹环结佩给出去了,估摸是到了韩霜手里。” 温故知挑眉,稍微一琢磨,反应了过来:“那她倒是大度,竟不责问,反而还了你一个。” 韩霜对他向来忍气吞声,她知道责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但相应的,殷花月就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李景允转头看向床上躺着的那人。 巴掌大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瘦弱的手腕露在外头,两根手指就能圈个来回,她眼角的泪痕未干,眉心也依旧紧皱,似乎在做什么可怕的梦。 “玉兰。” 从齿间溢出去的叹息,换在梦境里,便是满心的欢喜。 花月拖着长长的山河裙站在玉兰花枝下,仰头就能看见从枝叶间透下来的春光,她伸手想去够花,可高度差了那么一点儿。 尝试了好多次都够不着,她扁嘴就想哭,可眼泪刚冒出来,身后慈祥的男人就将她抱上了肩头,轻声哄:“再伸手,伸高点,哎,这就对了,囡囡真厉害。” 洁白软嫩的花落在了手心,花月破涕为笑,回头远看,温柔的女人就坐在石桌边,捏着绣了一半的手帕绷子朝她拍手:“囡囡过来,来看这个花漂不漂亮?” 浅青的帕子,绣着玉色的花,香气盈鼻。她惊叹,伸手就想去摸。 可这回,在她能够到的地方,指尖一碰,花没了,帕子也没了,石桌和男人女人都消失了个干净,四周暗下来,一吸气就能闻见灰尘和枯草的味道。 “吱呀”一声,旁边开了一扇门,光从门外泄进来,映出无数飘飞的粉末,照得她眼睛生疼。 有人随着光一起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真以为爷拿你没办法?” 冰冷的声音,听得她脊背发紧,花月下意识地摇头,猛地往后退。 身下一空,失重感接踵而至。 “瞎动什么。”有人恼怒地呵斥了一声,将她接住,身子瞬间被捞回了一个柔软温暖的地方。 手指有了知觉,耳朵也突然听见了四周的声音,花月一凛,缓缓睁开眼。 外头似乎天刚亮,桌上的蜡烛还没燃尽,李景允在伸手端药,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紧绷的侧脸。 茫然地眨了眨眼,她开口:“公子。” 声音哑得像麻线拉在木头上磨似的,李景允听见就是一愣,眼睛瞥下来,嘴角抿了抿:“还知道醒。” 一勺药递了过来,他板着一张脸道:“醒了就自己喝,免得爷硬灌。” “……”梦见别的可能是假的,但梦里梦外,这人都是一样的凶恶。 花月抿唇,伸手想去接勺子,可她实在乏力,指腹碰着勺柄都捏不住,反将碗撞得叮当响。 “得了。”他嫌弃地将她的手拿开,“八斗不在,爷勉为其难伺候你一回,就当还你上次的人情。” 迟钝地点了点头,花月乖巧地张嘴。 这人一看就没伺候过人,不会斜勺子,也不会拿帕子兜着嘴角,花月吃力地伸舌含饮,尽量不让药洒出去。 而软的舌尖飞快地卷着药汁收进去,像极了旺福饮水的时候。 李景允想嘲弄两句,可看着看着,他不自在地别开了头:“喝快点。” 她点头,正想喝大口些,这人却突然又摸了摸碗壁:“算了,慢慢喝吧。” 花月:“……” 被打的人是她,她还没出什么毛病,这位爷怎么反而不正常了? 不快不慢地将药喝完,花月想问点什么,可眼前还一阵阵发黑,她只能闭着眼喘气。 “温故知说你得补血补气,少说养上十日。”李景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先说好,爷不是个会发善心的人,你要是觉得我多管闲事,那我立马把你送回掌事……” 话没说完,衣袖就是一动。 李景允一顿,侧眼看过去,就见自个儿衣袖上的料子皱起,其间的手指纤长柔软,绞着那湛蓝的颜色,轻轻晃了晃。 像极了凶恶的旺福终于服软之时的尾巴尖。 花月没多少力气,全花在这上头了,抓着他的衣袖摇一摇,见他没反应,又摇一摇,动作心翼翼,柔软又温顺。 可他还是没反应。 心里有些急,花月费劲地睁开眼,想说她绝对不要回掌事院。 可一抬头,她看见床边这人将脸转到一边。 烛火灭,晨曦起。 光影明灭之中,她好像看见这人在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15章 调教 殷花月的伤挺重,昏昏沉沉时睡时醒,两日之后才恢复了神智。 能睁眼说话了,但行动还是不便。 她趴在床头,皱眉看着面前这人。 李景允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街上的烟火气,他在她床边坐下,心情甚好地问:“是不是饿了?” 她占着的是他的主屋,他没让她挪地方,她也没敢问原因,每天就看着他跟脱缰的野马似的翻墙出府,再悄无声息地回来,顺道给她带些吃的。 肚子咕噜直叫唤,花月朝他点头:“饿了。” 李景允拿出一个油纸包来打开,直接放在了床边的矮几上。 京安堂的千层糕色泽鲜亮、香气扑鼻,放在平日里,她定能一口气吃完不带喘的。但可惜,眼下她是个伤患,伤患只喝得下稀粥。 犹豫片刻,她还是拿过一块来咬了一口。糕很香甜,但是咽不下去,费劲咽下半块,嗓子堵得气都呼不出来。 茶壶放在矮几另一侧,有点远。 李景允靠在床柱边安静地看着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臂弯,似乎在等着什么,没有要动的意思。 花月瞥他一眼,还是决定自力更生,手撑着床弦,支起半个身子往外倾,可这动作太大,一伸手就拉扯到背后伤口,疼得她脸色一白。 一只手越过她的耳侧,轻而易举地就将茶壶勾了起来。 花月一愣,跟着侧头,就见李景允拎了凳子来在她床边坐下,没好气地道:“双手合拢。” 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她照做。 “朝爷这个方向,动一动。” 合在一起的爪子,迟缓地朝他拜了拜。 李景允满意地点头,给她倒了茶塞在手里:“喝吧。” 花月茫然地睁着眼,咕噜咕噜将茶喝了个底朝天,呆呆地将杯子还给他。李景允接过,顺手放去一旁,然后又端来了一碗粥。 勺子翻动之间,能看见蒸腾的热气。 “想不想吃?”他问她。 肚子里清晰地一声响,花月咽了口唾沫,抿唇。 他这摆明是在戏弄她,要真是给她吃的,又何必有此一问。 花月别开脸,捏着千层糕道:“奴婢吃这个就成。” 白花花的粥移到她眼皮子底下,他问:“真的不想吃?” 花月一本正经地答:“清粥无味,哪有千层糕来得软糯香甜。这糕里有一层是艾草蒸的,对伤口止血也有好处,吃两块下去就饱足了。” 说着说着,自己都快信了,花月捏着油纸,满脸的清心寡欲。 然而,一勺清粥递了过来,李景允面无表情地命令:“张嘴。” “啊。” 清粥入喉,下巴被人合上,李景允慢慢凑近,替她揩了揩嘴角,一字一句地教:“说好吃。” “……好吃。” “说还想吃。” “……还想吃。” “说求求了。” “……求求了。” 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李景允又给她舀了一勺:“乖。” 这是她夸旺福用的词。 花月看着他,心里满是悲愤,一口含下,恨不得把勺子咬碎。 “对了。”李景允慢条斯理地搅了搅粥,“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就回主院去如何?” 鼓囊囊的腮帮子一僵,花月看了他一眼,咽下:“公子,将军有令……” “我爹让你守着我,可这回要不是我救了你,你就死在掌事院了。”李景允挑眉,“放你回主院都算恩情,你还不想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花月点点头,恭敬地问:“公子还记得奴婢是为什么进的掌事院吗?” “……”李景允心虚地抬头去数房梁上的雕花。 花月笑得温软:“若是犯了旁的过错,公子要奴婢回主院,奴婢绝无二话。可得罪了贵人,被掌事院传唤,奴婢就算回去也是死路一条,甚至还会连累夫人。” 李景允白她一眼:“你怎么不怕连累我。” “公子保得住奴婢。”她垂眸,“整个将军府,只有公子保得住奴婢。” 若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罪名,那将军与夫人还能护她一护,可这种说不清也解释不了的女儿呷醋再加长公主护短,就算是将军也没法子。 这人看事倒是清楚明白。李景允有些意外,盯着她打量两眼,轻笑:“你若执意要留在东院,那可就得听我的。” 花月的笑意凝固了。 面前这人掰起指头来,眼瞳里的墨色打着愉悦的卷儿:“第一,我想出府,你不许拦着。第二,我去哪里,你不许告诉我爹。第三,不许把我骗进主院。第四……” 她慌忙伸手按住了他伸出的手指,温暖的掌心一裹,笑着将它们一根根压回去,讨好地摸了摸:“奴婢要做事讨活路的。” 李景允不高兴地抬了抬下巴。 花月赔笑,替他将手指一根根竖回来:“第一,奴婢可以不拦着,但奴婢要跟着。第二,奴婢可以不告诉将军您去了哪儿,但若要撒谎,公子得替奴婢圆着。第三……” 摩挲着他的无名指,她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夫人真的很想见您。” 李景允别开了头,神情倏地厌倦,周身的气息也突然低沉。他想抽回手,花月察觉到了,立马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他的手牢牢抱住。 毕竟是亲生的母子,哪来这么大的仇,提都不能提? 不过鉴于她是有求于人,犹豫片刻,花月还是抵着他的无名指竖了起来:“好吧,这第三,奴婢也应了,您不去主院可以,但买簪子让奴婢去送总行吧?” 李景允分外纳闷:“你哪来的勇气与爷讨价还价?” 花月眨眼,想起他方才教的,双手合拢,乖巧地朝他拜了拜,眉梢低垂:“求求了。” 李景允:“……” 抹了把脸,他莫名也有点悲愤,拂袖站起来,没好气地把碗塞给她:“粥喝完,继续养着吧。”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花月抬头,朝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可不等她问,这人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花月抱着粥碗,开始愁眉苦脸。 “殷掌事。”没一会儿,八斗从外头探了个脑袋进来笑道,“厨房的采姑娘说想来看看您,问您可有空?” 花月一愣,想起那日走廊上见过的丫鬟,眼眸微动:“会不会打扰公子休息?” “不会不会。”八斗往外看了一眼,“公子爷又出去了。” “嗯,那让她进来。”花月笑了笑,“我在府里,也就认识这么几个熟人。” 八斗点头,不疑有他,转眼就把采放进了门。 平凡无奇的姑娘,颊上还有些细斑,几步走到她床边跪下,声音又轻又快:“刚收到的消息,宫里几日前进了刺客,那位气急败坏在抓人,似乎有意搬出宫来住。” 花月看了看门口,低声问:“他伤着了?” “没有。”采顿了顿,“但宫里丢了个人,好像挺重要。” 如今的宫闱守卫有多森严自不必说,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捞人出来,那得是多厉害的刺客?花月难得地觉得好奇,多问了一句:“是哪边的人干的?” 采摇头:“不清楚,但他们有线索,那刺客落了个玉佩,眼下已经作成了画,让人四处在找。” 花月听乐了,行刺者最忌赘物,竟还有人带玉佩去干夜活,那被抓着也是活该。 “这是图样,奴婢也拿了一份来,您看看。” 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花月打开了卷着的纸样。 鸳鸯交颈的玉佩,缀着檀香色的丝绦,样式精巧,也稀罕。 笑着笑着,花月就笑不出来了。 宝来阁的白玉鸳鸯佩。 这是夫人亲自挑选、让李景允拿去送给韩家姐的信物,那日她亲手戴在了李景允的腰上,看着他戴出去的。 摸了摸图上的花纹,花月眯眼。 “公子那日出府戴的鸳鸯佩怎么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了,也不是什么好物件,俗得很。” “公子今晚去了何处?” “你一个下人,懂不懂知道越少活得越久?” 李景允的语调向来是不着正形的,眉梢一挑,眼尾染上轻蔑,便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公子哥,两三句将话岔开,她便真的没有再追问过。 倏地揉皱纸样,花月闭了闭眼。 “掌事?”采疑惑地看着她,“这东西您认识?” “不认识。” 下意识地否认,花月差点咬着自个儿舌头。 半晌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懊恼,否认个什么,又不是她的玉佩,李景允要真做了什么蠢事,那也该他自己受着。 将纸团塞回采手里,她道:“你们盯着吧,我还要养伤,最近也帮不上忙。” 采藏好纸团,又打量她两眼:“您……无碍吧?” 看她一眼,花月皮笑肉不笑:“现在才问这一句,不觉得多余?” 尴尬地垂眼,采起身,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一眼扫见花月眼里的嘲意,她抿唇,还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恢复了宁静,花月重新趴在了软枕上。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她的命保住了,宫里那位也开始有了破绽,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行,至于李景允,他那么有本事的人,不用她操心。 愉悦一笑,她放心地闭上眼。 可是……半个时辰之后。 花月睁开了眼,眼里毫无睡意。 李景允的玉佩,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 要真被当成刺客抓起来,那他该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16章 他在意得很 今日京华下了雨,李景允许是嫌打伞麻烦,终于老实呆在了东院。他坐在茶榻上沏茶,余光一瞥,就见床上那人眼神专注地看着自个儿,一炷香过去了,动都不带动的。 眉梢微挑,他晃了晃手里的茶壶:“又想让爷给你倒茶?” 花月回神,摇了摇头,目光从他的手臂上扫过,突然关切地问:“公子的伤可好全了?” 李景允不以为然:“那点伤,都过去多久了,自然是好了。” 她点头,像只是随口问了问,脸上恢复血色的同时,也恢复了从前掌事的清冷,安静地趴着,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李景允觉得莫名其妙,也没放在心上,继续沏他的茶。 可没一会儿,床上这人又开口了:“公子。” 李景允不满地“啧”了一声:“你有话能不能一次说完?” 花月抿唇,像是在犹豫,眼波几转,终于还是开口:“您能不能站到床边来?” 哪有奴婢这么使唤主子的?李景允很不满,但出于好奇,他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你想干什……” 话还没说完,手就被人拉住了,殷花月连声招呼都不打,径直掀开了他的衣袖。 手臂上一凉,他打了个寒战,恼怒地低头就想斥她,结果目光一垂,就见殷花月专心致志地盯着他手臂上的伤。 李景允:“……” 愈合了的口子,变成了蜈蚣一样的疤,看着狰狞又恐怖,但凡是个女儿家,都该有两分害怕的。可这人跟个怪物似的,不但不避讳,而且还伸手摸了摸。 温暖的指腹摩挲在疤痕上,又痒又麻。 浑身都不自在,李景允恼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花月收回了手,也没吭声,就垂着眼眸盯着床弦发怔,完全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她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人也有些晃晃倒倒的。 疑惑地看她两眼,他拂了衣袖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是不是伤口又不舒服了?” 兀自想着事,花月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含糊地应了一声。 脸色稍霁,李景允嘴角撇了撇,他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同个病人置气,她爱看就看吧,反正吓着的也不是他。 “主子。”八斗慌慌张张地跑进门,喊了一声,“有贵客过府。” 李景允斜他一眼:“多贵?” 八斗一噎,傻眼了,掰着指头算了算,哭丧了脸:“公子,温公子和韩家姐有多贵,奴才也不知道啊。” 温故知和韩霜?李景允有些意外,这两人怎么会一道来将军府? 床榻上“咚”地一声响,他不明所以地回头,就见殷花月脸煞白地抱着撞痛的膝盖,一双眼盯着门口的方向,眼神紧绷。 要跟旺福一样有尾巴,此时就该竖起来了。 看得好笑,他弹了弹她的脑门:“慌什么?” “公子,韩家姐……”花月声音都紧了,“奴婢先找个地方避避为上。” “避哪儿?你下得床了?”李景允一巴掌将她按住,扫了一眼她的后背。 本就没愈合好的伤,方才不知又扯到了哪一处,洁白的里衣上染红了一块。 “给爷趴好了别动。”他阴沉了脸,“再动一下,我立马把你送去韩府做丫鬟。” 花月:“……” 哪有这样威胁人的,一时都分不清是为她好还是巴不得她死。 贵客很快就进了门,李景允放下了隔断处的帘子,转身就对上了温故知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 “三爷今日气色不错。” 李景允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轻笑,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托温御医的福。” 笑意有点垮,温故知看了看自个儿身后,甚是无辜地朝他摇头。 不关我的事啊,我这也是被赶鸭子上架。 他让去一边,后头的韩霜款款上前,朝他行礼:“景允哥哥安好,霜儿听闻景允哥哥身子不舒服,特地随温御医一起来看看。” 李景允敛了笑意,朝她摊了摊手:“看过了,我没什么大碍,你早些回去。” 一点情面都不留。 韩霜有点委屈,可想了想,还是上前半步道:“先前伯母安排,说让女随景允哥哥去庙里上香,女有事耽误,害景允哥哥久等了。明日庙里有祭祀,不知景允哥哥还能不能带女去看看?” 李景允给温故知递了杯茶,漠然道:“我房里丫鬟受了重伤,刚捡回半条命,这几日许是没空外出,不然回来就得给她收尸了。” 花月在里头听着,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爷哪会为她好啊,还是巴不得她死! 要是按下不提,时间久了,韩姐也许就会忘记她这个人物,放她一条生路,现在倒是好,旧怨上又添新的一笔,韩姐估计做梦不会忘记找机会把她塞回掌事院。 外面气氛有些凝固,温故知见势不对,立马道:“我是来给那丫鬟换药的,您二位先聊着。” 说罢,飞快地就蹿进了内室。 韩霜站在李景允面前,嘴唇咬得发白:“景允哥哥是在怪霜儿?若霜儿说这件事霜儿不知情,是旁人做的,景允哥哥信是不信?” “不信。” 韩霜眼里噙着的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 “都这么久了,你还在怪我。”她哽咽,“五年前也好,五年后也罢,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一回?” 李景允没有回答,外室里只有低泣和呜咽声,听着格外沉重。 花月在内室里和温故知大眼瞪眼。 她瞪眼,是因为来将军府也不过三年,压根不知道五年前这两位有什么纠葛,听着似乎有不少故事。而温故知瞪眼,是因为…… “你怎么恢复得这么快?”他咋舌,声道,“我还以为至少要十天才能恢复元气。” 花月想了想,朝他拱手:“多谢御医妙手回春。” “哎,这可谢不着我,我就是一写药方的。”他上下打量她一圈,摸着下巴促狭地道,“当真挺水灵,怪不得咱们三爷另眼相待,在意得很。” 花月黑了半张脸:“在意?” “哎呀,一看你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温故知朝她勾了勾手指,让她凑近些,然后轻声道,“咱们三爷老铁树开了相思花,把你放在心坎上疼呢,他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活了!” 花月:“……” 她当时虽然脑子一片混沌,但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种鬼话李景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看了看眼前这个长得甚是斯文的御医,花月在心里给他打上了一个不靠谱的大叉。 “哎,你这眼神可就伤了我的心了。”温故知扁嘴,“我这人可从来不说假话,不信你瞧好了。” 坐直身子,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姑娘,要换药得将这衣裳褪了,病不忌医,还请姑娘放开些。” 说完,他伸出了手指,无声地数:三、二…… 一没数到,隔断处的帘子就被掀开了,李景允面无表情地跨进来,看看她又看看温故知。 “你带来的麻烦,你负责收拾。”他伸手按住他的肩,“实在收拾不了,就跟她一起滚。” 温故知乐了,一边乐一边朝花月挤眼:看见没? 花月怔愣,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李景允动作却很快,药膏留下了,人往隔断外一推。 外头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清净了。 拍了拍衣袍上的灰,李景允转身,正好对上殷花月复杂的眼神。 “怎么?看热闹还给你看傻了?”他在床边坐下,伸出食指抵了抵她的眉心,“魂兮,归来。” 花月侧头躲开他的手,莫名有点不自在,低着头含糊地道:“奴婢自己能换药。” “那你可厉害了,手能够到自个儿背心。”李景允白她一眼,伸手解了她的腰带,“有这本事你当什么奴婢啊,直接去街上卖艺,保管赏钱多多。” 肩头一凉,花月惊得伸手按住半褪的衣料,李景允斜她一眼:“看都看过了,早做什么去了,松手。” 花月抿唇,抓着衣料的指节用力得发白,不像是害羞,倒像是真的抵触他。 李景允怔了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有点烦:“你一个奴才,背着这身疤,还想嫁什么高门大户不成?” “……没有。” “没有你介意什么?” “……”花月不吭声了,只默默把衣裳拉过肩头,倔强地捏着襟口。 这一副生怕他占了她便宜似的表情,看得人无名火起,李景允扔开药膏冷了语气:“真当爷愿意伺候你?爱换不换吧,伤口烂了疼的也不是别人。” 说罢起身,甩了帘子就出去了。 “景允哥哥?”外头传来韩霜的声音,温故知似乎也有些意外:“这是怎么了?” 李景允没开口,接着一阵步履匆匆,几个人前后都出了门。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花月盯着地上的药膏生了会儿闷气,苍白的脸上半点神采也无,像被雨水打湿了的旺福,恹恹嗒嗒的。 指尖伸了又缩回来,她犹豫半晌,低咒一声,还是撑着床弦伸长手,轻柔地将药膏捡了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17章 当奴才的,别撒谎 之后几日,李景允都没再踏进主屋,每日的膳食都是八斗替她拿来。 “殷掌事得罪公子了?”八斗实在不解,“先前还好好的。” 嘴里很淡,也没什么胃口,但花月硬是将他拿来的饭菜都吃了个干净,收拾好碗筷,工整地放回八斗手里。 “没什么大事。”她笑。 奴婢惹恼了主子,主子收回他的几分怜悯,再正常不过,李景允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真要说什么在意她,不如说是一时兴起。 他不会当真,她也不会往心里去。 “可公子一直不在府里。”八斗为难,“万一将军那边问起来,奴才该怎么说?” “实话实说便是。”花月抬眼看他,“做奴才的,能少撒谎就少撒谎,不然哪天突然惹上麻烦,主子也保不得你。” 八斗虚心受教,将碗筷送回厨房。 花月看向窗外,风吹树响,光影摇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看见了一片衣角。 可定睛再看,外头只有与衣同色的青树。 摇摇头,她将被子拉过了头顶。 京华的雨还没停,细细绵绵下了三日了,雨水落在窗台上滴答作响,扰乱了箜篌的拍子。 一柄玉扇从窗口伸出去接,雨水落在雕花上一溅,染上了绣着暗花的前襟。 李景允也不在意,只倚着花窗笑:“可惜了没个艳阳天,不然您倒是能看看这栖凤楼独一份的花钗彩扇舞。” 屋子里有些暗,主位上坐着的人看不清表情:“你不随李将军训兵卫国,倒在这些地方混日子,也不怕他生气。” 李景允转身:“我散漫惯了,哪里吃得练兵场里的苦?家里还有大哥为国尽忠,我躲在他后头,总也有两分清闲可偷。” “哦?”周和朔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深邃犀利的眼露出来,定定地看着他,“本宫倒是听闻你最近与韩家有喜事,还打算求亲。” 一听这话,李景允眉心微皱,眼角也往下耷:“可别提这事了,正烦着呢。” “怎么,不如意?” “这哪能如意?”没好气地往旁边一坐,他直摇头,“我跟韩霜没法过日子,奈何我爹娘硬是要定这门亲事,先前还让我陪她去逛庙会,还要送什么玉佩。” 周和朔眼皮微动,轻声问:“你送了?” “没,那天我没见着韩霜,玉佩也不见了。” 周和朔沉默,目光落在面前这人身上,三分猜忌,七分困惑。 东宫遇刺,发现的玉佩是宝来阁的,一问去向,他气了半宿,以为李景允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与他作对。 可眼下一看,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四月初二那日。”周和朔开口,顿了顿,又缓和了语气,“那日夜里月亮又大又圆,本宫在宫里瞧着,倒是惦记起你来,不知你又去何处风流了。” “四月初二?”李景允茫然地掐了掐手指,“那时候我还在被我爹禁足呢,能去哪儿风流?” 往椅背上一靠,他没好气地嘀咕:“美酒没有,美人也没有,就府里那条狗还算活泛,我陪它逗了会儿就去睡了。” 似笑非笑,周和朔端起茶抿了一口。 “殿下。”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三公子的朋友来了。” 周和朔点头,放了茶杯起身道:“既是你们友人相聚,本宫就不打扰了,以免他们拘束,下头还有九弦凤琴,本宫且去听听。” “殿下慢走。”李景允起身行礼。 等人走远了,他才褪了笑意,颇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徐长逸和柳成和进门来,看见他完好无损地坐着,不由地松了口气。 “那位爷走了?” “嗯。”李景允抬眼,“怎么样?” 门被关了个严实,徐长逸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他已经让人去过你府上,盘问了几个奴才,没人说漏嘴。” 李景允点头,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差点要了爷的命。” “也没那么严重,你行踪瞒得好,身边也没什么知情人,就算把鸳鸯佩摆到跟前来,你不认就行。” “想得美。”李景允哼笑,“真当吃皇家饭的都是什么好骗之人?但凡有一丝破绽,今儿个咱们谁也别想把脑袋安回脖子上。” 徐长逸笑:“三爷无所不能,哪能在这坎上摔着。” 两人说了半晌,柳成和一直没吭声,李景允侧头看他,挑眉:“你想什么呢?” 为难地皱眉,柳成和问:“三爷身边那个丫鬟,是个什么样的人?” 提起这茬李景允就有点烦:“她那是人吗?狗给骨头还会汪汪叫摇尾巴,她倒是好,爷救她一命她也不领情,防爷跟防贼似的。” 想起那日她那躲避抵触的模样,他就觉得心头火起,恨不得买上十根宝来阁的簪子,一根一根搁她面前折断,好让她知道什么叫生气。 柳成和脸色白了白:“那完了。” “怎么?”李景允敲了敲桌弦,“你有话能不能一次说完?” “太子殿下派去将军府上的人,不但打听了消息,还带走了一个人。” 柳成和看他一眼,挠头补充:“您院子里的。” 墨瞳微微一滞,李景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院子里会被带走的是谁。 玉骨扇收紧,他沉了脸色,半晌,才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 “做奴才的,能少撒谎就少撒谎,不然哪天突然惹上麻烦,主子也保不得你。” ——这是她教八斗的话,他当时就在窗外听着,气了个半死。可气归气,也没立马把她塞回掌事院。 现在倒是好,想塞回去也来不及了。 一甩袖口,李景允起身就往外走。 栖凤楼是个大地方,三层高的飞檐挂着红底金丝的灯笼,堂子里莺飞燕舞,娇笑不断,打着算盘的掌柜戴着一溜串的金银首饰与他擦肩而过,轻轻撞到了手。 李景允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到了二楼,翻转手掌,一把钥匙安静地躺着,恰好能打开面前的房门。 周和朔在他隔壁。 屋子里站着十几个守卫,气氛紧绷,周和朔倒也没着急,先将一盏茶细细品完,才慢悠悠地开了口:“问几件事,问完就放你回去。” 面前的丫鬟许是吓着了,匍匐在他面前,的身子抖得如风中枯叶。 周和朔看得笑了:“别害怕,我与你主子是旧识了,断不会害了你。” 温柔的语气在这样凝重的压迫感下,会下意识地让人想亲近和信任,这是帝王的权术,拷问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奴才最是有用。 果然,丫鬟安定了些,怯生生地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软弱无助的眼神,像屋外清凌凌的雨。 周和朔一顿,语气更柔和了些:“就三个问题,你答了便是。” 花月垂眸,袖子里的手捏得发白。她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着这个人,更没想到的是,他如今看起来竟是慈眉善目。 很久以前的红墙黄瓦上大火连绵,这张脸上布满鲜血,狰狞又癫狂。可时光一晃,他的眉目温和下来,笑着问她:“见过这个玉佩吗?” 将白玉鸳鸯佩递了过去,周和朔瞧着,就见这丫鬟抬眼盯着它打量,眼里划过一丝惊讶,接着又低下头:“见……见过,是夫人挑给公子的。” 微微颔首,他又问:“那你可还记得这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身子颤起来,说话都带了哭腔:“记得,这个玉佩奴婢记得最清楚。” 李景允听得抹了把脸,就着墙上的洞,将一把细的弓弩对准了殷花月。 他就知道奴才是不能相信的,甭管什么样的奴才,都会为自己的命出卖主子。 东院不需要近侍,以前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 抿了抿唇,他扣着机关的手指微微用力。 “……那日与韩家姐相约去上香,公子回来的时候,腰上就没了东西。”丫鬟肩膀瑟缩,尾音满是惶恐,“公子以为是奴婢动的手脚,差点……差点将奴婢赶出东院。” 又看了玉佩两眼,她委屈地声喃喃:“原来是在这里。” “……”扣紧机关的手僵了僵,又慢慢松开。 李景允怔愣地从洞看过去,就看见殷花月怯弱拘谨地跪坐着,一双眼蓄了泪,无助又可怜,哪里还有半分在府上那镇定自若的模样。 女人的眼泪是最能迷惑人的东西,周和朔看得心软了些,低下身来蹲在她面前,摇晃着白玉鸳鸯问:“那四月初二戌时到亥时,你家公子可在府里?” 认真地回忆片刻,花月轻轻点头:“在的,他在西门逗狗……还差点被狗给咬着了,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奴婢也在。” 心里的怀疑烟消云散,周和朔抿唇,自责地揉了揉眉心。他看了面前这丫鬟一眼,突然在她跟前蹲下,手指一松,任玉佩落进了她的怀里。 花月一喜,伸了双手去接,手里一凉的同时,垂着的眼角也是一暖。 不解的抬眼,她正好撞见周和朔那温柔缱绻的目光。 “这点事。”他捏着指侧揩了她眼尾的泪花,温和地笑道,“哪值得你哭。” 穿着蟒袍的男人,在森立的铁甲刀剑之中蹲在她面前,像哄什么宝贝似的呢喃轻语。 这谁顶得住啊?一百个奴婢站成排,太子殿下这一箭就能穿透九十九颗芳心,甭管吃的是谁家的饭,此时此刻,都愿意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和朔很自信,他这一招驾轻就熟,百试百灵,如此一来,这丫鬟就不会找李景允告状,他今日这一遭怀疑揣测,也就不会伤及两人交情。 果然,面前这丫鬟双颊泛红,再不敢看他,害羞地将头别去了一侧。本是该起身告辞的,可她也没动,就这么赖在他面前,想与他多待些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18章 正确的养狗姿势 “贵客。”门外突然响起了栖凤楼掌柜的声音,“楼上的李公子给您送了酒来,是刚出窖的佳酿。” 周和朔回神,扫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必了,我这便要回去,且将楼上的账一并结了吧。” “是。” 护卫将她拎了起来,周和朔走到她面前,轻笑道:“你要乖,别同旁人说你见过我,不然……容易掉脑袋。” 花月惶恐地看他一眼,忙不迭地点头。 周和朔放心地让人送她回了将军府。 雨停了,日头照在窗台积水上,折着耀眼的光,花月趴回熟悉的床榻,脑子里绷着的弦一松,整个人顿时昏沉。 一只皂靴跨进门来,发出轻微的声响,花月听见了,费劲地抬起头,迷迷糊糊看见床边站了个人。 “不是挺不待见我的?”那人俯身打量她,语气古怪,“怎的还帮我撒谎?” 花月听出来了是谁,可脑子里一团浆糊,压根反应不过来,抱着枕头呆愣了半晌,才嘟囔道:“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帮你。” 先前那软弱可怜的模样消失了个干净,殷掌事回到了她的地盘,又抿起了她的嘴角,眉眼冷淡,语气毫无波澜:“奴婢要保命。” 床边这人“啧”了一声:“真要保命,卖了我不是更好?还会有大把的赏银。要是被人拆穿,你定死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将脑袋往枕头里一埋,她不吭声了,脑袋里一阵又一阵的晕眩,像旋涡一样扯着她往里掉。 迷糊之中,花月听见一声叹息,接着额头上就是一凉。 “跟谁学的臭脾气?”李景允在床边坐下,将她捞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满眼嫌弃,“掌事院还没把你这身刺头给打平整?” 怀里这人该是烧糊涂了,半睁了眼看他,眼里一片雾气,嘴角不服气地抿起来,鼻腔里极轻地哼了一声。 倒还敢哼?李景允哭笑不得,拧了冷水帕子给她搭上,伸手戳了戳她潮红的脸蛋:“跟外人尚且服得软,在爷这儿倒是会尥蹶子。叫你不换药,现在难受了吧?活该。” 湿润的眼眸睨着他,花月半梦半醒,恍惚地道:“我不信你。” “什么?”李景允不解,低头凑近她。 “我不信你。” “不信我什么?” “就不信你……”含含糊糊地呢喃,她拧眉,连呼出来的气都灼热得惊人。 烧得说胡话了,李景允摇头,想了想也懒得与她计较,先吩咐八斗去熬药。 怀里像揣了个烤熟的番薯一般,李景允左右看看,想拿个枕头来给她垫上,结果枕头一动,下头露出个东西来。 眼熟的一方黄纸,里头裹着的东西已经发硬,他拿起来一看,好家伙,就一贴破药膏,不知为何被她叠得方方正正仔仔细细,还压在枕头下面。 这是他那天给她拿来的。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李景允突然笑了,他将药膏和枕头都放回去,然后拿了新的药膏来。 衣衫褪下,背后有些未愈合的伤口泛着一圈儿红,花月难受地哼哼了两声,想挣扎,李景允眼疾手快地按住她,恼道:“这背还要不要了?” “要……”怀里的人扁了扁嘴,尾音突然就带上了哭腔。 李景允一顿,缓和了语气:“爷也不是凶你,可你自个儿看看,这院子里除了爷还有哪个人能帮你?” “旺福……” “那是人?” 嘴角往下撇,花月伸手抓住他的衣摆,委屈地哽咽了一声。 “……行。”李景允抹了把脸,决定能屈能伸,“算它是人。” “……” 指腹沾着冰凉的药膏抹在红肿的伤口边儿上,李景允自顾自地问:“你怎么想到要说玉佩是见韩霜那天丢的?” “其实你说实话也无妨,爷有法子圆回来。” 他想了想,撇嘴:“不过你既然帮了忙,爷就会记你的人情。” 怀里的人安安静静,他扫她一眼,不甚自在地道:“你要是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 “不过不能过分,不能要求我收回上次的要求。” “……” “怎么?这也不满意?”见她还是没反应,他停下手,不满地将她下巴勾起来,“当奴才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得寸进……”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生咽了回去。 李景允眼神微动。 面前这人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像一只闹腾的狗崽子终于老实睡着了,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上弯的眼尾瞧着乖顺又可爱。 松开她,李景允怔愣片刻,莫名地低声失笑。 春日破了层云,照得院子里还带着雨水的花草都粼粼泛光,两只麻雀停在树枝上,捋了捋羽翅往窗里看。 有人着一袭青玄擒鹤袍倚坐在床上,衣摆上的云雷纹在床弦上铺张,像练兵场上那乌压压的擂台。 可这擂台上没有刀剑,倒是趴着个衣衫半褪的姑娘,乌发如云,伤痕累累。 麻雀看不懂,麻雀叽叽喳喳叫唤两声。 像是被鸟叫唤回了神思,李景允抿唇,擒鹤袍的衣袖拢起,将手轻轻放上了她的脑袋顶。 “干得不错,旺福。”他轻声道。 怀里趴着的旺福沉沉地睡着,没有听到他的夸赞。 三日之后,殷花月的伤势终于大好,能下得床,也能开始做些寻常的杂事。可是,她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有点棘手。 东院里日头正好,往石桌边一坐,再摆上一壶好茶,便能优哉游哉过个下午。李景允眯眼看着晴空,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眼里墨色泛泛。 花月往他身边挪了一步,双手交叠,屏息凝神。 他没回头。 花月抿唇,又挪了一步,裙摆摇晃,绣鞋踩得青石板“嗒”地一声响。 李景允还是恍若未察。 腮帮子鼓了鼓,花月深吸一口气,打算直接开口—— “爷不去。”背对着她的这人突然出声,都不用她问,径直就给了答复。 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花月咳嗽不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李景允终于回头,手里的玉扇打了个旋儿,啧啧摇头:“就你这模样,还敢说是将军府最稳重的奴婢?” “公子。”花月实在不明白,“奴婢还未说事,您怎就说不去?” “京华放晴,东郊的猎场想必开了。”李景允懒洋洋地道,“每年都会让我去‘开山头’,今年爷腻了,不想去。” “可是,夫人说今年去的人很多,与您交好那几位,还有宫里的贵人都要去。” 哼笑一声,李景允用扇骨抵了抵桌弦,眼尾往她的方向一扫,带着两分看穿的揶揄:“你怎不直说韩霜要去?” “……”花月闭嘴了,心虚地看向旁侧。 他侧过脸来看着她,感慨地道:“养不熟的狗啊,伤才好几日,就急急地要卖主求荣,白瞎了爷这么疼你。” 耳根莫名有点发热,花月退后两步,皱眉:“公子,夫人是为您好。” “是,你嘴里的夫人就没半点不好的,全是爷不知好歹,不领人情。”李景允半阖了眼,有些恹恹。 这要在之前,花月定当他是少爷脾气上来,反骨忤逆,直接绑了去就是。可,这几日……她垂眸,委实有点不好意思下手。 思忖片刻,花月伸手替他斟茶:“听说东郊的猎场很大,里头什么东西都有。” 他换了只手撑着脸侧,拿后脑勺对着她:“没什么新鲜玩意儿。” “那,公子骑术如何?”她笑问。 李景允嗤之以鼻:“你以为爷为什么腻了?那么多人,没一个能与爷争高下的。” 花月惊讶:“公子竟如此厉害。” “哼。” 想了想,花月低声道:“不进去猎物也成,猎场旁边还有一处温泉,公子去赏景休憩也不错的。” “不去。” “那,半山腰上的酒肆呢?听说有极为好吃的野味。” “不去。”李景允不耐烦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今儿说不去就不去,君子一言九鼎。” 软了眉眼,花月吸了吸鼻尖:“奴婢没去过猎场。” “……” 李景允顿了顿,没回头。 她又笑,眼眸里泛起光:“听闻打猎也许能打到白色的鹿,还有什么狐狸山鸡,野猪犲狼,奴婢统统没见过。” 她看着他的背影,语气里带了些讨好:“公子能不能带奴婢去见识见识?” 背脊僵硬,李景允微恼:“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难道还非得……” 话没说完,袖子就被人拉了拉。 身后这人离他很近,他能听见她双手合拢的声响,温热的气息从后头传来,连语调都温软得不像话: “求求了。” 聪明的旺福学会了他教的求人办法,并且运用得炉火纯青。 李景允转过头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爷教你这个是让你学会服软,不是拿来当万灵丹。” 花月赔笑,合着的爪子又朝他拜了拜。 李景允觉得,养狗是不能太纵容宠溺的,不然养出来的狗会得寸进尺,应该恩威并施,给一次甜头之后,下一次就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她的要求。 想是想得透彻,但不知道为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行在了去东郊的路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19章 旧人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京华贵门悉数出行,宝盖华车的长龙从城东一路逶迤到了罗华街,骏马昂昂,奴仆如云。 花月按照规矩跟在马车之后,她身边有其他府上的奴婢厮,都与她一样交叠着手,低头前行。 路边看热闹的百姓七嘴八舌地起着哄,四处沸腾喧哗,没人会注意到马车后头的奴婢在说什么。 “那位在头一辆马车上。”旁边的绿裙子丫鬟低声道,“到半山腰的茶肆他们会歇脚,届时你寻个借口出来便是。” 花月安静地听着,没什么反应。 绿裙子不安地扭头看了她一眼,皱眉:“说好了的,你可别出什么岔子。” 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动了动,花月侧头,突然问了她一句:“当年死在那上头的大皇子,尸骨是就扔在那儿了吗?” 此话一出,绿裙子脸色一白,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扑过来就捂住了她的嘴,眼睛睁得极大:“你疯了?” 不安地左右看了看,她压低声音:“这话如今哪儿还能说出口?” 花月拿开她的手,顿了顿,朝她淡淡一笑:“随口一问罢了。” “……”绿裙子更加惶恐了,她是听吩咐做事的人,今日上头只说有人会来帮忙,可没说是这么个怪人啊,看着就不靠谱,当真能成事吗? 心里发虚,绿裙子慢了脚步,等到后头上来两个人,拉着她们又嘀咕了两句。 “殷掌事。”前头行进着的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召唤。 花月回神,立马快步上前:“奴婢在。” 李景允掀开窗的帘子,眼尾扫过来:“爷想吃京安堂的蜜饯。” 窗外麻利地递上来了一个油纸包。 “公子请用。” 李景允接过,叼了一个在嘴里,含糊地道:“这玩意儿吃多了渴得很。” 花月会意,加快步子往前走,身影消失在了交错的车马中。 帘子落下,徐长逸直摇头:“三爷这也太为难人了,人家只是个姑娘。” 李景允斜他一眼:“爷院子里的姑娘,爷爱怎么使唤怎么使唤。” “就是。”温故知抬袖掩唇,“反正使唤坏了也是自个儿心疼。” “嗯?”徐长逸来了精神,“怎么回事?” 温故知笑而不语,一双眼滴溜溜地打转。 李景允不耐烦地轻踹他一脚:“堂堂御医,怎么跟个碎嘴妇人似的。” “三爷,这可不是我碎嘴,有眼睛的谁看不见那?”温故知倚着车壁笑,“你待这姑娘不寻常得很,五年前的韩霜都没她这么受宠。” “韩霜?”眼里泛上两分讥诮,李景允扯了扯嘴角,“爷什么时候把她看在眼里过?” 车里几人面面相觑,知道是说错了话,忙转了话头:“总之,这姑娘咱们可得好生看看,若是个老实听话的还好,若不是,也早些提防,免得咱们三爷吃亏。” 又含了一个蜜饯,李景允抿唇:“她没有问题。” “嗯?”徐长逸很意外,“这才多久啊,您就这么肯定了?” “爷的人,爷自然清楚。”李景允掀开车帘,看见那抹熟悉的影子提着一壶茶碎步回来,眼里墨色微泛,“再说了,只是个丫鬟而已,没别的。” 温故知咋舌:“这还叫没别的?” “是你题大做。”他一本正经地抬眼,“主仆之间朝夕相对,难免比旁人亲近,我眼里又是不能揉沙子的,倒给了你机会起哄。” 温故知眉梢高挑,摸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儿,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马车行至山腰,前头就是有名的野味居,队列后头的车继续上山,而前头的这几辆,便停下来歇息。 李景允下车的时候,殷花月正盯着远处的人群走神,他站在她身边跟着看了片刻,没好气地问:“有熟人?” 肩膀一颤,花月飞快地收回目光,低头答:“没有。” “那还不跟爷进去?” “是。” 花月跟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声道:“公子,奴婢可否暂离片刻?” 一路行进,奴仆也有三急,李景允没多问,摆手道:“别走错了地方。” 她低头屈膝,转身急匆匆地往林子里走。 正是用膳时分,林子里没什么人,绿裙子远远就看见了她,黑着脸朝她走过来:“怎么这么慢?” 花月抿唇,刚开口想解释,她便打断道:“也无妨了,我思来想去,你这口无遮拦的极易得罪人,今日那位大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一步踏错,咱们都没活路。与其指望你,不如我自己去。” 微微挑眉,花月道:“他们应该同你说过,我与他是旧识。” 绿裙子上下打量她一眼,撇了撇嘴:“咱们这些通气的,谁与谁不是旧识?今日本也该我去,你凭空冒出来,若是坏了事,还得我担着。” 花月摇头,还待再说,就看见了这丫鬟头上新添的两个花钿。她眨眼,仔细一打量,发现这人的妆容也比先前更精致了些。 微微一思忖,花月了然笑道:“他对女色没什么兴趣。” 藏着的心思贸然被人揭露,绿裙子脸上涨红,跺脚道:“你瞎说些什么,我可没那样的想法。” 说罢,将她往外一推:“你快些走,别留在这儿了。” 被她推得踉跄两步,花月站稳,颇为感慨地想,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人惦记沈知落呢?分明已经是污名满身,受万人唾骂了,可被姑娘一提起来,还是会双颊羞红。 妖颜惑众啊…… 叹息着转身,花月脑海里想起了那人的身影。 沈知落最常穿的似乎就是绣满星辰的紫黑长袍,半拢在臂弯里,露出里头以符咒为襟的中衣,黑色的发带上绣着她看不懂的纹路,偶尔被风一吹,会挡住他那双惑人的眼。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呢,花月想了想,下意识地用手比划了一个弧度。 结果手指划过的地方,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花月一怔,抬眼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那人也在盯着她看,眼里同样满是震惊,身形一顿,然后快步走近,眼眸的弧度便与她手指比的分毫不差地合上。 “你……”他睫毛颤了颤,像是觉得自己眼花,闭眼再睁,微紫的眼瞳一动也不动地定在她脸上,“当真活着?” 话出口,自己都不信,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侧。 有温度,不是他的幻觉。 指尖颤抖起来,沈知落深吸了一口气。 面前这人迷茫了片刻,像是终于回过了神,他屏息看着她,想知道她会说些什么,会不会反省自己这么多年音信全无,亦或者好奇他的遭遇。 然而,这人沉默半晌,竟是屈膝朝他行了个礼:“沈大人,好久不见。” “……”一口气没缓上来,沈知落只觉得喉咙腥甜,差点呕出血。 后头的绿裙子急匆匆追过来,看见他这难看的脸色,以为花月当真闯祸了,连忙将两人隔开道:“大人,奴婢才是奉命来接见大人的人,这丫鬟大人不必理会。” 沈知落闭眼,喘了口气。 “大人您没事吧?”绿裙子把花月往后推,然后上前扶住他,“奴婢先扶您去那边休息?” “不必。”沈知落拂袖,“你先退下吧。” 绿裙子一怔,迟疑地道:“可是奴婢是奉常大人吩咐……” “退下。” 绿裙子茫然地看他一眼,又看看后头不吭声的花月,咬咬唇,不甘地退远。 林子里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风卷过这人黑色的发带,上头银线绣的纹路像是活了一般,跃然于他眉眼之上。 花月安静地看了片刻,突然问他:“你一直这样穿着,不会做噩梦吗?” 身子僵了僵,沈知落抬起衣袖,又慢慢将袖口捏紧。他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声音就有些低哑:“你好歹先问罪,再来定我的罪。” 花月轻笑,走近他两步,一双眼清澈地望进他的紫瞳里:“那我便问了,沈大人,您当年穿这一身袍子在这野味居里投敌卖国、亲手弑主,如今随着新主富贵,却还是这一身打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会做噩梦吗?” 沈知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喉结上下动了动。 “不会。”他答。 笑意一点点褪去,花月的眼神逐渐冰冷,她伸手抚了抚他衣襟上的符咒,手指突然一收,掐住了他的脖子。 喉间一窒,沈知落顿了顿,不但没挣扎,反而是笑了。俊美得过分的一张脸骤然笑开,击玉碎珠,风华动人。 “我还以为你变了,怎么那么温顺乖巧。”他边笑边抹眼角,欣慰地道,“原来还是这样。” 花月笑不出来,她心里窝着火,恨不得拿刀架在这人脖子上。可惜的是她没有刀,只能硬掐,面前这人太高,她哪怕是双手掐着人家的脖子,看起来也没什么气势。 尤其是从背后看过去,颇像情人私会投怀送抱。 李景允等得不耐烦出来寻人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幽静隐秘的树林里微风习习、花香四溢,他养的狗扑在别人怀里,水色的罗裙像一朵初绽的花,亲昵地覆在人家黑紫色的衣袍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20章 我没生气,没有 树影摇曳,鸟飞叶落,李景允安静地看着,脸上半分表情也没有。 他试图说服自己人有相似狗有相同,今日未必只有殷花月一人穿水色罗裙。可是,目光往上一扫,他看见了那条浅青色的腰带。 软柳叶子似的绸带,他解了许多回,再熟悉不过了。 盯了一会儿,李景允冷笑出声。 防他跟防贼似的,眼下对别人倒是热情万分,瞧那脚尖踮得,怎么不踩个凳子呢?还有那手,本来就短,搂哪儿不好要去搂人家脖子,不是矮子摸象么? 哟,男的还笑起来了,真是情真意切满心欢喜,这二位哪该在树林里啊,就该抬去那戏台上,活脱脱就是一出《西厢记》。 李景允情不自禁地给他们鼓了鼓掌。 啪啪啪。 寂静的林子里,这声音如同响雷,花月霎时回头,眯眼打量。等看清来人是谁,她神色一变,立马收回手往旁边退了两步。 这反应太过惶恐,沈知落觉得奇怪,收敛了笑意,跟着她抬眼。 一身花青折松锦丝袍,头戴祥云衔月紫金冠,李景允懒散地倚在老树旁,眼角眉梢尽是讥诮。 “挺好的兴致啊。”他道。 身旁的人不知为何抖了抖,沈知落皱眉,下意识地将她护到身后,抬眼道:“三公子怎么在这里。” “这话不是该我问沈大人?”瞥一眼他这动作,李景允眼神更凉,“您身后这个,似乎是我的丫鬟。” 语气里像是带了倒钩刺,听得人浑身刺挠,花月皱了脸,脑海里将所有借口飞快地过了一遍,努力找寻能糊弄住这位爷的。 然而,不等她想明白,沈知落就直接开口了:“既然是三公子的丫鬟,那便好说。在下与她是旧识,经年不见,可否向三公子借些时辰叙旧?” 李景允慢慢悠悠地走过来,站在他跟前,视线与他齐平,然后大方地朝他笑了笑:“一个丫鬟而已,沈大人都开口了,那我必定……” 笑容瞬间消失,他伸手拽出他身后的人,冷漠地道:“不借。” 花月脚下一个踉跄,被他拉着往林外走,她“哎”了一声,刚想说话,另一只手也突然一紧。 沈知落沉默地抓住了她,宽大的袖口被风吹得微微翻起,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花月很是意外地回头,无声地朝他挑眉。 做什么? 沈知落回视她,浅紫的眸子里蒙着一层雾,茫然又固执。花月觉得好笑,挣了挣手,轻轻摇头。 两处一拉扯,《西厢记》登时换了《鹊桥会》,而他在这儿一站,就是那个棒打鸳鸯的王母。 李景允看着殷花月秀眉轻挑,眼波横陈,这个素来朝他挂着假笑的人,对别的男人可是生动得很,再不见那讨人厌的清冷模样。 眼里墨色翻涌,手指也收得更紧,李景允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沈知落,问:“怎么,借人不成,还想强抢?” 指尖僵了僵,沈知落微恼地垂眸。人还活着就是好事,只要还活着,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急在这一时。 手垂落下来,被紫棠色的袖口掩盖了去,他别开头,淡声道:“冒犯了。” 李景允冷笑,拉着人就走,他步子很大,走得又快,没一会儿就将沈知落甩得看不见影子了。 花月一路跟着,活像个被扯着线的风筝。 “公子。”踉跄之中,她试图解释,“那位沈大人以前……” “他以前是宫里的人,你也是,你们认识再寻常不过。”李景允头也不回地打断她,“爷知道。” 花月赔笑:“那……奴婢这算犯错了吗?”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奴婢不呆在主子身边好生伺候反而跟一个与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野男人在树林里私会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有伤风化不知廉耻还要问他算不算犯错? 李景允深吸了一口气,笑了:“不算。” 抬头打量他一眼,花月有些迟疑:“可您看起来很生气。” “有吗?”他松开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爷从不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生气。” 瞧着背影挺潇洒的,花月揉了揉自个儿发红的手腕,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他当真生气都是直接黑脸吼人的,哪能还冲她笑啊。 “三爷。”野味居里已经开了宴,徐长逸和柳成和坐在一席之上,看见他就招了招手,“快来这边。” 李景允垂着眼过去坐下,刚坐好,柳成和就聒噪开了:“三爷听说了没?沈知落也来了,他往年都不来这地方的,今年竟也要上山开猎。” “他又不是武将出身,猎个什么?不过是来凑热闹罢了。”徐长逸左右看了看,声道,“我倒是觉得,他应该有别的目的。” “他如今要风得风,来这破地方能有什么目的?” “你别忘了,前朝大皇子可是葬身于此的,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机关宝贝落在这儿。” 花月站在后头听着,指节捏得泛白,她不敢抬眼,满眸的慌乱被眼睫一盖,就还是那个稳重冷静的殷掌事。 只是,身子还是控制不住地轻轻发颤。 “听说他开了天眼,尽知命数,待会儿要不要让他给看看相?” “你当人家大司命是街上算命先生不成?沈知落那性子,除了殿下与谁也不肯亲近,还算命呢,不被他咒就不错了。” 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李景允抿了一口茶,心平气和地舒了口气,然后捏了茶盏,重重地砸在了茶托之上。 “咔啦”一声锐响,杯壁碎裂,茶水四溅。 正说得热闹的两个人立马噤了声,惶然地扭头。 李景允淡声问:“说完了吗?” “说……说完了。” “那便用膳吧,之后还要上山。” “……好。” 温故知不在,没有心细的人帮衬,徐长逸和柳成和完全不明白自己触了什么麟。这么生气的三爷许久没见过了,两人皆是头皮发麻,半个字也不敢再说。 身边安静了,李景允想收回手,可刚收到一半,身后的人就突然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公子。”花月皱眉,“流血了。” 虎口被碎瓷片划了个口子,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她麻利地拿出手绢和随身带着的金创药,想给他止血,可还没碰着他的伤口,这人反手就是一甩。 “没那么娇气。”他冷声道,“当奴才的,别总替主子做主。” 微微一怔,花月退后两步,低头认真反省自己是不是僭越了。可还不等她反省出个什么来,李景允就又道:“上山打猎的东西还没准备齐全,待会儿用完膳,你随我去找些东西。” 花月看了看旁边,他今日要用的弓箭护具一早就打包好了,还有什么没齐全? 不过这位爷既然开口了,她也没敢反驳,低头应是。 “茶有些热,你拿去扇凉些。” “是。” “太凉了怎么入口?去热一热。” “是。” “还是太热了。”他皱眉。 花月温软地笑着,将茶壶又收回去,轻声问:“公子心情不好?” “没有。”李景允笑了笑,“爷就是喝不惯外头的茶。” 愚笨如徐长逸,这回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看看三爷又看看这丫鬟,伸手拽了拽柳成和的衣袖,压低嗓门问:“怎么回事?” 柳成和看得抹了把脸,硬着头皮去问:“三爷,您这丫鬟,背上背得重物了?” 李景允侧头看过来,眼尾一片凉意:“奴才出来都是干活的,要是什么都做不得,还跟着爷干什么?回将军府供着不好?” 柳成和闭嘴了,乖乖地啃着碗里的熊掌。 野宴休罢,各家奴仆都欢喜地去进食了,花月站在李景允身后,丝毫不敢懈怠。 虽然这位爷说自个儿没生气,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是稍微殷勤些来得好,说不定他就消气了呢? 这么一想,花月扛着包袱的背都更挺直了些。 可是,李景允还是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说是带她一起去找东西,一离开野味居就走得飞快,她背着重物,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跟上他。 “公……公子。” 李景允不耐烦地回头:“你走这么慢,爷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花月喘了两口气,问他:“您想找什么?” 李景允一顿,别开眼:“反正就在这林子里。” 花月应了一声,将背上的包袱颠了颠,微微龇牙。 这个重量落在她那刚愈合不久的伤口上,应该不是什么好受的事,但凡殷花月像对沈知落那样,朝他撒撒娇,他兴许就狠不下这个心。 然而走了一路,这人丝毫没服软,甚至一脸心翼翼的模样,将那一包器具护得好好的。 李景允觉得更烦了。 没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转了两圈,花月忍不住问:“公子究竟想找什么,不妨说出来,奴婢帮着看看?” 停下步子,李景允背对着她道:“你要是不想找了,就先回去,爷一个人也无妨。” 他说的这是气话,虽然自个儿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但心里一团火消不下去,逮着什么就说什么。 可是,身后这人听了,竟当真放下了包袱往回走。 绣鞋踩在枝叶上,传来咯吱的动静,那动静由近及远,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21章 他不如你好 李景允愣在了原地。 他知道殷花月浑身是刺骨头也硬,但他没想到她真的会扔下他自己走了,好歹也算他的近侍,哪有就这样把主子扔在树林里的? 不敢置信地回头看过去,树木丛立,枝叶无声,已经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心里的火烧得更旺,李景允抬步就往回走,打算把这不懂规矩怠慢主子的奴婢抓回来好生打一顿。 可是,往年他来猎场,都是径直上山去的,鲜少在野味居附近逗留。方才情绪上头一阵乱绕,压根没记下来时的路,眼下往回走,没走几步,他就僵住了。 树干长得都一样,四处的花草也没什么特别,该往哪边走? 眯眼看了看,他随便挑了个方向,打算先走出这片林子再看。 结果一走就是半个时辰。 风吹叶响,鸟兽远鸣,李景允看着越来越陌生的树林,脸色逐渐凝重。 这本就不是什么太平地方,暗处潜伏着的野狼野豹已经算棘手,若被些心怀不轨之人抓了单,那可就麻烦了。 正想着,背后的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神色一紧,李景允反应极快地甩出袖中软剑,剑身凌厉如银蛇游尾,“刷啦”一声蹿出三尺,横空将飘落的树叶一切为二,翻卷的衣袖带起卷着沙土的风,极为凶猛地朝动静处一指—— 花月背着硕大的包袱,愕然地看着他,鬓边碎发被这扑面而来的杀气吹得飘飞,琥珀色的瞳孔紧缩得如同针尖。 “……” 眼里锋锐摄人的神色一顿,接着如墨潮般褪去。李景允闭眼再睁,满是恼怒地冲她吼:“你是山猫还是野耗子,满地窜不吭声?” 花月怔愣地站着,还有点没回过神,她僵硬地将怀里抱着的一大把东西放在他跟前,又掏出袖口里的油纸包递给他。 李景允满眼疑惑地接住,就见她又掏出了一个油纸包、一张膏药以及一个竹筒。 搬家呢?他万分嫌弃地看着她,余怒未消地打开手里的油纸包。 一包京安堂蜜饯。 墨色的瞳孔滞了滞,汹涌澎湃的怒意终于消退了两分,李景允没好气地道:“拿这个干什么?” “公子心情不好之时常爱吃这东西,奴婢去拿膏药的时候顺手就捎带来了。”她将另一个油纸包也打开递过来,“公子晌午也没吃多少,这个肉干能垫着些。” 伸手接过来,他恼道:“爷是来这林子里吃东西来了?” 花月拍了拍脑门,连忙将那一大捆气根搬过来:“公子是不是在寻这个?” 梁朝人常以榕树气根织猎物,她割来了好大一捆。 “您先吃会儿东西,茶也在这竹筒里,奴婢会做猎,待会儿您就能带上山去。”她有条不紊地将事情都安排好,然后拿出了药膏,“劳烦公子伸手。” 李景允下意识地将拿着剑的右手背去身后,手腕一翻,软剑没入袖口。 花月以为他是闹别扭,叹一口气将他的手拉出来,仔细打量虎口上的伤。没什么碎瓷,但也没结好痂,微微一张就能看见血肉。 “这药膏是温御医给的,您尽管放心。”指腹抚着药膏贴在他伤口上,花月拿了白布给他绕了两圈,打了个蝴蝶结。 “真难看。”他嘟囔。 花月温柔地笑了笑:“管用就成。” 火气消了大半,李景允叼了一枚蜜饯,含含糊糊地道:“你为什么还背着这个包袱。” 往自个儿肩上看了一眼,花月无奈:“不是您让背的么?” 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睨着她:“不嫌重?” “嫌。”花月老实地点头,“可要是不背,您不高兴。” 轻哼一声,李景允走过去,伸手将那包袱往下取。花月见状,欣喜地问:“奴婢可以不用背了?” “爷只是看看里头东西坏没坏。”秉着鸭子死了嘴也要硬的原则,他板着脸道,“你不背,难道爷替你背回去不成?” 说是这么说,可回去的路上,这包袱就一直拎在了他手里。花月一边走一边打量,好奇地问:“您还没看完?” 李景允白她一眼:“学不会讨人欢心,还学不会偷懒了?” 眼眸微动,花月思忖片刻,恍然大悟:“您这是消气了?” 懒得回答,李景允加快了步子将她甩开,然而这回身后这人长脑子了,迈着碎步飞快地追上来,笑道:“奴婢就说,以公子的宽阔胸襟,如何会与下人一般见识。” “你算哪门子的下人?”他嘲弄,“会给主子脸色看,敢跟主子对着干,还能背着主子跟人私会,任意妄为、目中无人,换身衣裳往那鸾轿里一坐,长公主都得给你让位。” 脚步一顿,花月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察觉到不对,李景允也停了步子,余光瞥她一眼,皱眉:“还说不得你了?” “……没有。”轻吸一口气,花月将些微的失态收敛干净,跟上去轻声道,“奴婢没跟人私会,只是……恰好碰见了。” “倒也是,看他护着你那模样,交情应该也不浅。”他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有他那样的靠山,怎么还来将军府吃苦了?” 靠山?花月摇头。 沈知落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前朝的大皇子于他恩重如山他尚且能手刃,她这个搭着大皇子乘凉的人又算什么?真靠过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回过神来,她弯了弯眉眼:“沈大人不如公子待人好。” “……” 心口堵着的东西不知为何突然一松,李景允轻咳一声,神色稍霁。 “沈大人是京华出了名的容色过人,又窥得天机,受太子宠爱,他那样的人,待人还能不好?” “不好。”花月认真地摇头,“公子虽也叛逆,但嘴硬心软,良善慈悲。沈大人以前在宫里就冷血无情,阴鸷诡诈。” 后头这几个都不是什么好词,可李景允怎么听怎么舒坦,眉目展开,墨眸里也泛起了笑:“哦?人家护着你,你还说人不好?” “他护着我,不过是因为以前有些渊源。”花月斟酌着字句,“也算不得什么情分。” 甚至还有旧账没有清算。 面前这人听着,表情有些古怪,嘴角想往上扬,又努力地往下撇,眼里翻卷着东西,微微泛光。 花月挑眉打量他,还不等看个仔细,这人便飞快地别过了头,粗声粗气地催她:“走快些。” “……是。” 按照先前的安排,众人是该在未时启程,继续往山上走的,可花月与李景允回到野味居的时候,发现人都还在。 “三爷先来楼上歇息吧。”温故知看见他们就招了招手,“要晚些才能动身了。” “怎么?”李景允扫了四周一眼,“出事了?” “哪儿啊。”温故知直摇头,“是大司命的意思,说酉时末上山于太子殿下有利。” “那长公主的仪驾呢?” “早往山上去了。”温故知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门,“她才不会做对太子有利的事。” 李景允莞尔,将东西放了便要上楼。 “两位大人。”有个丫鬟过来行礼,“楼上要看茶,后厨人忙不过来,可否借奴仆一用?” 见他皱眉,那丫鬟立马捧上东宫的腰牌,软声道:“实在是不得已,还请大人体谅。” 扫了腰牌一眼,李景允看向花月,后者点头,顺从地跟着那丫鬟往后院走。 绿色的裙摆在前头摇晃,殷花月走了几步,见身边无人了,才开口道:“还要我帮忙?” 绿裙子转过头来,不忿地道:“万事俱备,你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看在常大人的份上,给你这个。” 一枚黑乎乎的药丸递了过来,花月挑眉,捏在手里端详片刻。 “别看了,是闭气丸。沈大人已经帮咱们拖延了时辰,等动起手来你就吞了这个,也免得被殃及。” 花月沉了脸,眼神倏地阴晦:“不是说只对那位一个人下手?” “哪顾得上那么多。”绿裙子被她吓了一跳,皱眉嘟囔,“大人说了,成大事者不拘节,咱们也没料到今日有这么多人伴驾。” 常归与前朝大皇子乃生死挚友,从魏朝覆灭至今,一直忍辱苟活,就为伺机谋杀当朝太子。周和朔为人谨慎,行刺多回难以得手,此番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 要是提前与她知会过,殷花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眼下,她冷笑。 “去跟常大人回话,今日成不了事,让他换个时机。” 绿裙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眼看着她:“什么?” 花月没有重复,扭头就走。绿裙子反应过来,快步追上抓住她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让你去传话,你听不明白?”花月侧头,眼里哪还有半分温软,眉峰凌厉,眼瞳骇人,像一把包得厚实的匕首,突然露出了刀锋。 绿裙子惊得松了手,呆呆地后退了两步,可这一退,背后就抵着了个人。 “我能问问理由吗?” 常归按住绿裙子的肩,从她的头顶看过去,笑着迎上花月的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22章 儿女情长 “常……常大人。”绿裙子转身,惶恐地行礼。 常归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去旁边守着,一双狭长的凤眼扫向对面的人,似笑非笑:“说好的事,怎么突然就要变卦?” “说好的?”花月冷眼看他,抬手指了指前头的楼阁,“你同我说过要杀尽这一百多人?” 常归笑了,鼻尖里轻轻“嗤”出来一声,袖袍一拂,头上青带随风微扬:“当年观山之乱,死在这儿的魏朝人,也是一百有余,你不心疼宁怀,倒是心疼起凶手来了?” 花月一怔,脑海里飞快闪过那个红衣银甲的影子,眼里锐意顿消。 常归打量着她,眼底有些恨意,又有些嘲弄:“舍不得李家那位公子爷?” 花月想也不想就摇头:“没有。” “我听人说,你最近在他的院子里伺候,似乎有些来往。” “你多想了。”花月垂眼,“没有的事。” 意味深长地转头去看远山,常归负手道:“那位公子确实有些本事,竟能把韩霜从周和朔的手里给救出来,可怜周和朔被人耍得团团转,竟也没怀疑他。” 救的人……是韩霜?花月怔愣,收拢了袖口。 李景允看起来很不喜欢韩霜,言语抵触,见面就避,关系僵硬至此,如何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 想起树林里那人回眸时凌厉无双的眼神,殷花月有些恍惚。 看似亲近,实则她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他。 “说了这么多,在下也不过是想问问主缘由。”常归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在下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主你忘记故人拿命相护的恩情,转而对仇人心慈手软。不过现在看来,得出的结果也没什么新鲜。” “儿女情长?”他冷笑,“果然是女人会想的东西。” 心里一沉,花月知道不妙,身形霎时后退。常归出手也快,五指如勾,直袭她左肩,花月侧身躲过,翻手与他对掌,知道不敌,借着力道就猛地往前庭跑。 身后的疾风如影而至,吹得她后颈发凉。 “别跑了。”常归的声音如同暗夜鬼魅,带着阴暗潮湿的气息从后头卷上来,“香已经点燃了,你跑回他身边也没用。” 野味居的庭前有一口大鼎,此时已经燃上了三根手腕粗的高香,南风一吹,青紫色的烟卷向阁楼,从窗口蔓延进每一间厢房。偌大的野味居,突然一点人声也难闻,四处安静沉闷,像一座死楼。 花月心急如焚,掩了口鼻就往楼上蹿,一边躲身后的袭击一边想,李景允那么聪明的人,说不定有警觉,只要他还醒着,那…… 还没想完,她抬眼看见二楼茶厅里的景象,瞳孔猛地一缩。 烟雾缭绕,纱帘半垂,李景允躺在茶榻上,双眼紧闭,嘴唇发白,青紫的烟被他的鼻峰分割,曼倦地落在他的脸侧。 常归已经追到了她身后,花月来不及多想,踉跄地扑进厅内,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毫无反应。 一口气憋不住了,她僵硬地拿出绿裙子给的闭气丸含进嘴里,不甘心地看着他。 “不少人说他厉害,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 前头再无生路,常归也就放慢了步伐,慢悠悠地跨进门道,“绣花枕头,比不得宁怀半分英姿。” 花月回头,哑声道:“将军府于我们有恩,你凭什么连他也算在账上。” “恩?”常归哈哈大笑,“梁朝覆灭的时候,没有一个魏国人是无辜的,你眼里那点恩情,在我这里什么也不是。” 他的眼珠子晃下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今日所言,已非我同道之人,沈大人开坛祭祀,还差个祭品” “借你性命一用可好?” 本有两分清秀的人,面容狰狞起来,却与地府恶鬼无异。花月后退半步,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杀心,不由地浑身发凉,下意识地抓住了榻上那人的手。 十指相扣,温热的掌心令她一怔。她想回头看,但面前这人抽出了匕首,毫不留情地朝她刺了下来。 泛光的刀刃在她瞳孔里放大,凶猛的力道令人牙齿根都泛寒,死亡将至之时,人连躲避的反应都做不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她耳侧越过,带着十足的戾气,在常归腕下狠狠一击。 “啪”地一声,匕首飞砸在地上,花月鬓边碎发被这股风吹起,又缓缓落下。 常归吃痛地捂住手腕,眼眸突然睁大。 这人眼里向来只有痴狂和不屑,这是头一回,花月在里头看见了惊愕。他盯着她身后,像在看什么怪物。 她茫然,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头顶一暖,肩头也跟着一重。 李景允恹恹地靠在她身上,烦躁至极地睨着常归:“爷睡得正好,你吵个什么?” 花月:“……” 常归退后两步,显然是没料到他能在灭骨烟里醒过来。眼珠子一转,扭头就跑。 李景允沉了脸,起身就想追,可刚坐直身子,花月就拉住了他的袖口。 “你的账,爷等会再来算。”李景允垂眼,神色不耐,“这个时候还想拦着,那爷待会儿也保不住你。” 花月没松手,反而是蹲下了身子。 李景允无奈,心想自个儿再纵容她也是有限度的,这种大事之下,绝不可能任她胡…… 衣襟突然一紧,身子跟着就往前倾,李景允没个防备,骤然被拉得低下了头,还不等他发怒,唇上突然就是一软。 琥珀色的眸子在他眼前放大,漆黑浓密的睫毛也骤然拉近,他愕然,牙关一松,就有柔软的舌尖闯进来,抵给他半颗东西。 若有若无的玉兰香飘过鼻息,没由来地将人心底勾出两分躁意,李景允只愣了片刻便反客为主,摩挲着她的后颈,将她压向自己。 唇齿厮磨,殷花月仰着头,脖颈的弧度好看极了,白玉一样的肌肤微微泛红,耳垂上有细的耳洞,没戴东西,看起来柔软又干净。 他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 耳后起了一层颤栗,花月突然回神,猛地推开他,急急喘了两口气:“公子!” 脸侧臊得像要烧起来了,她用手背蹭着嘴角,挪着身子后退两步。 李景允被她推得后仰,撑着茶榻定了定神,没好气地道:“你凑上来的,吼爷做什么。” “我……”花月又恼又羞,舌尖抵着上颚,咬牙,“烟雾有毒,奴婢那是在分您一半药。” 后知后觉地品出嘴里的药味,李景允面不改色地问:“你为什么有解药?” 微微一噎,花月耷拉了眉眼,看起来有些心虚。 他起身,看了一眼早已无人的走廊,扭头佯怒道:“区区一个丫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奴婢可以解释。”花月不安地道,“这不是奴婢的主意。” “眼下没这个空。”李景允摆手,“你先随我来。” 原先还寂静无声的野味居,突然响起了刀剑碰撞之声,各个厢房里都蹿出了人来,与下头与潮水一般涌来的黑衣人战成一团。 花月跟着李景允到了主厢房,周和朔站在窗边看着下头,身后是沉默的沈知落。 “景允来了?”周和朔回头,“可抓着人了?” 李景允进门就笑:“跟只泥鳅一样,看见了脸,但没能抓住。” 花月站在他背后,指尖冰凉,不敢吭声。 原以为是常归下的天衣无缝的一手好棋,但可惜似乎是反被人算计了。她悄悄抬眼,看向那边站着的人。 沈知落安静地把玩着手里的乾坤卦盘,紫棠色的袍子上星辰闪闪,眉目间却是一片漠然,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一顿,没有回视。 于是花月明白了,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 “还有多少同伙?”周和朔问。 花月一僵,下意识地低头,却听得身前这人道:“都在下头了,来时扫了一眼,只跑了两个。” 周和朔叹息,往太师椅里一坐,深邃的眼里划过一丝厌倦:“殷宁怀也是个了不起的人,都这么多年了,他身边这些人从没放弃过刺杀本宫。总这么防备着,也挺费神。” 思忖片刻,他突然抚掌而笑:“不妨将那人的尸身挖出来,扔出京华。狗见着骨头,一向能追得远,那本宫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厢房里一阵哄笑,花月脑子里“轰”地一声,想也不想地就抓住面前这人的衣裳,想将他拉开,好冲上去冲着周和朔的脸来一拳。她指尖颤得厉害,力气却是很大,像横冲直撞的牛犊子,眼眶都气得发红。 然而,跟前这人不但没顺着她的力道挪开,反而是侧了身子,将她堵了个严严实实。 “虽说下头那些人打不上来,但这地方究竟不适合久留。”李景允慢条斯理地道,“还是往山上走吧,去得晚了,长公主怕是要将草皮都卷起来带回宫了。” 周和朔想了想,拍案颔首:“起驾吧。” “是。”四周的人应了,开始纷纷往外走。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路线和护卫,声音嘈杂,地方也拥挤,花月觉得脑袋发胀,耳边一阵阵的嗡鸣,身子也被推撞了好几下。 踉跄之中,有人伸手将她拉过去护在了双臂之间,顿时嘈杂远离,白雾渐清。 花月抬头,正好看见李景允低下来的薄唇。 “走什么神?”他没好气地道,“跟爷坐马车上山,爷有的是话要问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23章 我逗你玩呢 帘子落下,腥风血雨的野味居霎时被隔绝在外,宝盖华车纷纷转动轱辘,一排排地往山上猎场而去。 花月跪坐在李景允身侧,脸侧还有些余热未消,她抿着唇偷摸打量身边这人,也不敢细看,余光闪闪烁烁,心虚得很。 “说吧。”李景允晃着手里的折扇,眼尾扫过来,意味深长,“哪个庙里来的大佛啊,竟有胆子对东宫下手。” 眉梢耷拉下去,她揉着袖口低声道:“公子不也瞧见了,奴婢也差点为人所害,与他并非同伙。” “可你认识那人。” “都是宫里出来的,怎会不认识。”她含糊地说着,仔细回忆了当时常归的话,睫毛眨了眨,“也就是认识。” 李景允笑了,身子往软枕上一靠,玉扇在指间打了两个旋儿:“常归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宫里人啊,前朝大皇子身边宠臣,常住东宫的谋客,与他光是认识,就足够让爷把你交去东宫领赏钱了。” 心里一沉,花月微慌。 这人神态慵懒,像是在与她话家常一般,压根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他在周和朔面前分明只说记得脸,可眼下看来,竟是认识常归的。 “哑巴了?”他挑眉,“要送去殿下跟前,才说得来话?” “不是。”花月飞快地摇头,挣扎片刻,一狠心一咬牙,闭眼道,“实不相瞒,奴婢早先伺候过常大人。” 李景允一顿,墨眸半眯:“怎么个伺候法儿?” “就是端茶送水。”她道,“奴婢因此经常出入东宫,故而与沈大人也算熟悉,这才有了先前沈大人那几句话。” 神色微动,李景允捏了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梁朝的人——那观山一乱之后,你主子都逃了,你怎么还在宫里?” 伸手掐了一把自个儿大腿,花月的神情顿时凄楚:“主子遁逃,也不曾带上奴婢,奴婢一介宫女,也没别的营生,就继续在宫里伺候,后来宫人调度,奴婢就来了将军府。” 好像也说得通,李景允点头:“那今日是怎么回事?” 沉沉地叹了口气,花月满眼唏嘘,摇头道:“常大人对大皇子极为忠诚,大皇子死于太子殿下手里,他自然是要来复仇的。他不知如何得知奴婢也在此处,便来要奴婢协他刺杀东宫,奴婢不肯,便被他追杀。” “之后的事,公子也就知道了。” 眼下泛了一层浅泪,眉弯也像是被愁苦压垮,她抬眼看他,无辜又委屈:“奴婢虽是梁朝人,却没做任何伤害公子之事,还请公子明鉴。” 车轮在石头路上碾得吱呀作响,车厢轻晃,将她这弱不禁风的身板晃得更加虚软,她手撑着座沿,贝齿轻咬,泪光潋滟,真真是我见犹怜。 如果当日没在栖凤楼见过她这副模样,他定然是要心软。 李景允轻笑,折扇朝手腕的方向一收,伸出指尖碰了碰她发红的耳垂。 “殷掌事厉害啊,深知过刚易折、过慧易夭,朝人示起弱来驾轻就熟。”轻叹一口气,他凑近她些,指腹从耳垂划到她的下颔,微微往上一挑,“可你是个什么性子,爷还能不清楚?” 蒙得过一无所知的周和朔,还能骗得了朝夕相处的公子爷? 花月一僵,脸上闪过一瞬的懊恼,接着神态就慢慢恢复了清冷,柳眉回直,嘴角也重新平成一条线。 李景允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头:“还是这样顺眼。” “奴婢没撒谎。”她淡声道,“公子若愿意去查,宫里也许还能有奴婢的籍贯和名碟。” 李景允哼笑:“爷查那个做什么,爷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个隐患,留在将军府,会不会祸害爷的家人。” 这回答有些令她意外,花月不由地看他一眼,然后摇头:“不会,奴婢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伤害夫人之事。” 李景允无奈地睨她一眼:“就那么喜欢夫人?” “是。”回答这个,花月耳垂不红了,挺直了腰杆道,“夫人是世上最好的人。” 朝着车顶翻了个白眼,李景允闷声道:“就算你这么说,爷也还是不放心,与其留个祸害在身边,不如早些除了,也免夜长梦多。” 脸色一白,花月抬眼看他,想从他脸上看见两分玩笑之意。可是没有,他说得很正经,墨色的眼眸里满是思量,像是在想如何除她才能不留痕迹。 “……公子。”她皱眉,“留着奴婢,怎么也比卖了有用。” “哦?”李景允不以为然,“你除了在爷跟前添堵,还能有什么用?” “遇见险境,奴婢愿意分您半条命。”她握紧了手,眼神灼灼,“如同今日一般。” “今日?”食指抚过唇瓣,他哼笑,“你倒是真敢说,不是应了夫人的吩咐,要撮合爷与那韩家姐的婚事?趁人之危、趁火打劫,殷掌事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回公子,情况紧急、情非得已,不算。”她眼里毫无愧色,说得正气凛然。 李景允褪了笑意。 他平静地看着她,良久,一字一顿地重复:“情非得已。” 面前这人移开了目光,白皙的脖颈上拧出一根筋来。 他打量片刻,轻声问:“时至今日,若再有鸳鸯佩让爷拿去送给韩霜,你还会系在爷腰上?” “会。”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眼里的光骤然黯淡,李景允抬着下巴睨着她,半晌之后,嗤笑出声:“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奴才啊。” “多谢公子夸奖。”花月朝他行礼,双手交叠在腹前,头磕下去,几近膝盖,“奴婢绝不会背叛主子。” 车厢里安静下来,有些发闷,花月盯着自己裙摆上的纹路走了会儿神,然后开口问:“奴婢可以退下了吗?” 座上的人没吭声,她等了片刻,开始不着痕迹地往车外挪,挪了许久,才终于到了门口。 可是,手碰到车帘刚掀开一条缝,花月就突然觉得腰上一紧。 有人伸长了手,倏地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捞。 “咚——” 车壁一声闷响,吓得外头的马夫连忙询问:“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肩背抵着车壁,李景允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垂眼去看怀里这人。 他的袍子宽大,衣袖一抬就能埋住她半个身子,这人显然是吓懵了,从他的衣料间伸出脑袋来,薄唇微张、脸发白,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你……”她扭过脸来看他,下意识地去掰他箍着她腰的手。 李景允收拢了手臂,曼声问:“若是我不喜欢鸳鸯佩,你也会系?” 殷花月皱眉,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他:“当然会,公子就没有喜欢的东西,若都不系,那还得了。” “那要是你不喜欢呢?” 花月怔愣,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很快就垂了眼眸,硬着语气道:“奴婢不会不喜……” “你会。” “……” 眼里划过一丝狼狈,花月别开脸,恼怒地继续去掰他的手:“说不会就不会,奴婢会恪守做下人的本分,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今日之事。” “不是说下次遇险,也会分爷半条命?”他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唏嘘地眯眼,“原来是骗人的。” “又不是回回都得……”她咬牙,气得脖颈同脸一起红了,“公子说这些浑话做什么。” 捻起她鬓边碎发打了个卷儿,李景允突然低了眉眼,嗓音暗哑地道:“爷说这么大半天,就想得你一句偏爱,几字尔尔,有那么难吗。” 心里一跳,花月呼吸一窒。 她下意识地平视前方,只能看见晃荡的车帘,视线模糊,其余的感官倒是异常敏锐,身子被他拥着,能感受到他隔着衣料传来的温热,稍稍侧头,还能闻见他身上的檀香气息。 平时闻惯了的味道,眼下嗅来却觉得有些发昏。 耳后的声音不断传来,温热又低沉:“爷没让你赔八骏图,也没罚你以下犯上,在一起也这么久了,你背后每一个疤长什么样子爷都记得清楚。” “亲近至此,你却总不肯说实话。” 他苦恼地叹了口气:“果然是冷血无情的殷掌事。” 心头塌下去了一块,连带着指尖都抽了抽,殷花月抿紧了唇,倔强地想抵抗这股子不受控的情绪,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的练兵场。 生花的长矛狠劈于剑锋之上,火花四溅,金鸣震耳。那人就那么背光而立,手里红缨似火,眼神凌厉摄人,袖袍一卷黄沙,尖锐的矛头堪堪停在秦生喉前半寸。 漂亮得不像话。 后来殷花月在梦里见过这个画面很多次,可每一次,她都只敢站在人群里看着,在他转过身来的一瞬间,飞快地收敛自己的眼神。 胸前起伏,花月喘了一口气。 挣扎良久,她终于是伸出手,轻颤着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喉头发紧,她艰涩地张开嘴,“我有……有情。” 这是她能说的最直白的话了,花掉了她浑身的勇气,说得额上出了一层细汗。 然而,身后这人听了,竟是笑出了声。 “结巴了?”他松开她,眼里尽是得逞之后的灿烂,“谁能想到巧舌如簧的殷掌事,竟也有舌头捋不直的一天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24章 先生的客人 绣着花鸟的车帘被风掀开一条缝,殷花月僵着身子坐着,被凉气扑了个满脸满身,眼里的光渐渐散去,脸上的燥热也慢慢褪了个干净。 身后的人仍旧在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稀罕事一般,欺身道:“你有什么情,倒是说个清楚。” “……” 心里的躁动和慌乱都消散无踪,花月抿唇,自嘲地闭了闭眼。什么烈火骄阳,什么长枪英姿,那哪是一个下人该想的东西。 别说李景允,眼下反应过来,她自己都觉得离谱,逗弄两句就当真,还跟个傻子似的结巴脸红,若不是他笑出了声,她还真就…… 胸口里装着的东西不断下沉,花月深吸一口气,撑着座弦站了起来。 怀里一空,李景允抬眼:“哎,话还没说完,要去哪儿?” 面前这人没答,朝他行了个礼,转身就退出了车厢。 笑意一僵,李景允跟着掀开车帘:“喂。” 花月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往后头的奴仆队伍里走,她背脊挺得笔直,水色的裙摆被风吹得扬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某一辆马车后头。 “哪儿那么大脾气啊……”李景允嘟囔。 一路的山石,走得快了容易崴脚,可殷花月愣是没放缓步子,像是跟谁犟气一般,崴了也继续走,脸上清寒如冰,眼里也没半分温度,看得迎面而来的奴仆下意识地往旁边避让。 沈知落半倚在车门边,安静地看着她走过来。 打听消息的人回禀说,将军府上的这个掌事温和乖顺,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可他似乎总遇见她发脾气的时候,横眉怒目,浑身是刺。 她从他车边经过,似乎没看见他,径直就要走。 沈知落轻笑,伸出手去,将她抱起来往车厢里一卷。 这动作虽然突然,但他自认轻柔,没伤着她,也没磕着碰着。 然而,殷花月反手就给了他一肘子,力气极大,活生生像是想将他腹上捅出一个窟窿。他吃痛闷哼,刚抓住她的手肘,另一只手又狠狠朝他脖颈上劈下来。 沈知落脸色发青。 “主。”他道,“是我。” 殷花月回眸,眼神冰冷得不像话:“有事?” 微微一噎,沈知落将她扶稳放到软座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太子早有戒备,只能说是常归送羊入虎口,并非在下执意背叛。” 花月面无表情地抬眼:“你与常归是同僚,我又不是,他生死都与我无关,何必同我解释。” “那宁怀呢?”沈知落定定地看着她,“宁怀与你,也无关吗?” 眼里神色一僵,接着就有暗色翻涌上来,花月回视着面前这人,倏地嗤笑出声:“沈大人,您别提这人为好,好端端的名字从您嘴里吐出来,听着怪恶心的。” “……” 沈知落怔愣了片刻,浅紫的眼眸里情绪万千,似恨似怨,似恼似疲。 沉默半晌之后,他低声道:“我找你,就是要说他的事。” 花月骤然抬眼。 手指摩挲着衣袖上的星辰绣纹,他低眉看着,突然有些憔悴:“大皇子死后,尸骨被焚,连同一些随身物件,一起被埋在了观山之顶,地方隐蔽,本是不该为人所知。” “但是不巧,他入土之处的那棵松树长了五年,枝繁叶茂,形态上乘,被猎场看守人挖去贩卖。松树没了,下头的东西稍有不慎,就会重现人世。” “这次春猎,得找机会将那地方填上,亦或是……把重要的东西带走。” 思绪有些飘远,沈知落轻声道:“原以为你不在了,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可眼下你竟然也来了,既然如此,总要与你商议。” 花月皱眉听完,戒备地道:“你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挪点东西还要亲自动手不成?” 面前这人轻笑起来,身子一动,袍子上的星辰粼粼泛光:“观山是皇家的猎场,除了春秋开猎之时,皆有重兵封山,无令不得出入。” “怎么说都是我扬名天下之地,若是轻易派人来挖东西,太子殿下还不得起疑心?” 后半句话是他的自嘲,花月听着,眼里神色复杂起来。 几年前的梁魏之乱,梁朝皇子周和朔生擒大魏皇子殷宁怀于观山,殷宁怀写降书,叛国通敌,令京华城门大开,百姓遭难,后来有所悔悟,却被身边近臣沈知落所弑,尸骨无存。 那一年,大魏山河破碎,皇子为千夫所指,而沈知落,因为转投周和朔门下,逃过一劫,继续享着荣华富贵,也背上了叛徒之名。 这是她知道的事情。 可是,眼下再见沈知落,她发现有些不对劲。殷宁怀要当真是沈知落杀的,哪里还能留下什么随身物件,早被他一并交给了周和朔才是。见着她,也不用激动和开心,将她卷起来往周和朔面前一交,又是一等的功劳。 眼下这般,图个什么? 察觉到她的困惑,沈知落弯了弯眼:“主现在看我的眼神,像极了十年之前。” 十年前的她个子还不到他的腰腹,梳着两个螺髻,髻上系着银铃,朝他一仰头,叮当作响。她爱极了绕着他转圈,总是将他拖拽在地的长袍抱起来顶在脑门上,满眼困惑地问他:“国师,什么是命数?” “国师,为什么我不能离开西宫?” “国师,什么是主?” 天真无邪的孩子,不高兴了就哭,高兴了就笑,声音脆如银铃,能洒满半个禁宫。 然而现在…… 这人听了他的话,神色有些微松动,像是忆起了些什么,可只片刻,就重新变得冷硬:“谁都不会一直活在过去。” 沈知落收回目光,摩挲着手里的乾坤罗盘,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拿出一张图纸塞进她的手里,想了想,还是开口叮嘱:“李家三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你仔细防备些。” 捏着图纸的手一僵,花月觉得有些狼狈,微恼道:“我心里清楚。” “你若当真清楚,就不会如此烦躁了。”伸手揉了揉被她打得发疼的腹,沈知落摇头,“打从你出生之时我便算过,你今生命无桃花,是孤老之相,若强行违背天命,只会落个惨淡下场。” 手指收紧,花月不悦地抬眼:“大人有给自己算过命吗?” 沈知落摇头:“此乃天机,不可窥也。” “我看你是不愿意窥。”她收了图纸,寒声道,“开口便定人孤老一生,半分余地也不给,白叫人没了念想,无望等死,此等无情无义之举,你哪里会用在自己身上。” 微微一怔,他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花月扯了扯嘴角,满眼讥诮,“从我出生开始你便说我不吉,再大些断我祸国,后来我终于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你又说我命无桃花,注定孤老。沈大人,我是做错了何事,招惹您憎恨至此?” “……”沈知落张了张嘴,有些无措。他伸手想碰一碰她的发髻,这人却飞快地躲开,挪着身子离他更远,一双眼恼恨地瞪着他。 手指慢慢收拢,沈知落垂眸,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苍白了两分。 “你怨我?” 花月轻笑:“我哪里敢怨你?你能窥天命,告诫我等凡人一二,是为恩赐,我没早晚三柱香将您供奉都算不敬,还敢不识抬举不成?” “要不您连我会什么时候死也一并说了,好让我提前准备棺材进去躺着,也免得落个死无全尸、坟都没一个的下场,那才惨淡呢。” 她说得讽意十足,一字一句都像带着针似的,扎得人生疼。沈知落咳嗽起来,宽大的袖子遮了半张脸,咳得眼眶发红。 花月冷眼看着他,还想再挤兑两句,可嘴唇动了动,终究是闭上了。 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再狠再绝,也是她最后的亲人了。 闷闷地吐了口气,花月扭头想去掀帘子下车,可刚伸手,沈知落就抓住了她。 他还在咳嗽,眉头皱得死紧,一双眼看着她,重重地摇了摇头。 花月不解,刚想说难道还不让她走了,结果就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外头似乎来了很多人,脚步声凌乱,可片刻之后,声音齐齐断在了车辕边。 “先生。”周和朔恭敬地朝车厢拱手,“我有一事不解,可否请先生指点?” “……”花月傻眼了。 沈知落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脸色有些难看,一边咳嗽一边道:“殿下,微臣身体欠佳,恐怕说不了什么。” 周和朔失望地收了手,想了想,扭头就要招呼李景允往回走,结果刚要转身,他余光一瞥,瞧见了一抹水色。 沈知落向来多穿紫棠,水色罗裙的裙摆,怎么看也不该是他身上的。 微微眯眼,他停下了步子,慢条斯理地问:“先生还有别的客人?” 殷花月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她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却不料腰上突然一紧。 水色的衣摆消失了,里头的人没有回话。 周和朔不悦,伸手捏住了车帘:“先生曾允过,绝不对本宫撒谎,眼下来看,似乎食言了。” 帘子掀开,里头藏着的人无处遁形,他刚张口要斥,眼眸一抬,却是怔愣在了当场。 娇的女娥依偎在紫棠色的星辰袍里,衣衫松垮,姿势亲昵,她抬头看着沈知落,眼里隐有泪光,端的是水波潋滟,娇嗔动人。 沈知落大袖一抬,将她整个人遮住,又急又羞:“殿下!” “……”周和朔张大了嘴。 不止他,身后的随从和内臣都惊愕地瞪圆了眼,谁都没想到看淡红尘的大司命会在车里玩这么一出,都想去看他的表情。 然而,李景允抬眼看的是他怀里的人。 墨瞳扫过罗裙,落在那浅青色的腰带上,他一顿,目光陡然阴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25章 玩物 车帘被人飞快地按下了,甭管是紫棠的袍子还是水红的罗裙,统统都遮盖在了后头。 众人咳嗽的咳嗽,望天的望天,都当什么也没看见。 周和朔合拢了嘴,转身若无其事地道:“既然有客人在,那咱们也不好多打扰。” “是啊是啊,还是回车上饮茶听曲儿。aprd 《不学鸳鸯老》第5章 玩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26章 大皇子的遗物 花月觉得李景允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她只是怕又被长公主看进了眼里,没什么好下场,但这人明显没想到这一点,将她拎上一头骡子不说,还亲自将骡子的缰绳拉着。 “公子。” 她赔笑,“您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奴婢是会自己骑骡子的?” 李景允冷眼道 《不学鸳鸯老》第6章 大皇子的遗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27章 十几年的相处 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有人,花月看了看温故知,关切地掏出帕子递给他“大人,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您怎么吓成了这样?” 温故知脸色发白,没敢伸手接,只咽了口唾沫,眼珠子直往她身后的方向示意“你现在说点好话……许是还有救。 《不学鸳鸯老》第27章 十几年的相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28章 挖好的坑你跳不跳? 房间的窗户半开,李景允靠在窗边,将外头这一场吵闹尽收眼底。 花月在他面前顺从惯了,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这人是将军府里最凶最恶的狗奴才,瞧瞧对着外人这凌厉的气势、这目空一切的动作、还有这不卑不亢的态度,真真配得上一声“殷掌事” 。 欣慰地点了点头,他转去了另一侧 《不学鸳鸯老》第28章 挖好的坑你跳不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29章 收网了 李景允回到主院,懒洋洋地往软榻上一坐,正要开口,蓦地就撞见殷花月一张笑得眉毛不见眼的脸。 伸手按住心口,他往后退了退“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花月殷勤地凑上来,乖顺地替他斟了茶,又将蜜饯捧到他面前,笑道“看公子脸色不太好,若有什么事,尽管 《不学鸳鸯老》第29章 收网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30章 三爷大喜 呼吸一窒,花月倏地闭眼,假装已经入睡,手将床沿抓得更紧。 她不知道李景允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就是不敢动,心跳得极快,连带着耳根也有些发热。 她只着了中衣,薄薄的料子,贴在被褥上都能感觉到绵软的触感,更别说与人…… 不过好在,这两个字之后,李景允也没再多说 《不学鸳鸯老》第30章 三爷大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31章 谁说爷不喜欢 欢迎你! 不止是他,旁边看着的人都听傻了,连韩霜也是愕然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起身急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奴婢,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一出声,后头的别枝也跟着跪了出来,带着哭腔道“求殿下替我家小姐做主!” 四周响起细碎 《不学鸳鸯老》第31章 谁说爷不喜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32章 无耻得高兴就好 欢迎你! 山风从窗口卷进来,拂过庚帖那通红的纸面,在端正的八字上打了个旋儿,又从另一边窗户吹了出去。 花月抿着被风拂乱的鬓发,含笑看着面前的人。 苏妙身上有她曾有过的热烈和张扬,鲜活得漂亮极了,裙摆一转就划出一个圈,然后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歪着脑袋问她 《不学鸳鸯老》第32章 无耻得高兴就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33章 你醉了,啥事也没有 欢迎你! 湿透的衣袖贴在手臂上,几近透明,水滴顺着皓白的手腕滑落,落在池子里,晕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花月仰头看着他,氤氲又迷茫地问“你为什么不下来?” “……” 岸上的人僵 《不学鸳鸯老》第33章 你醉了,啥事也没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34章 妾身在您心里,好像…… 欢迎你! 庭里玉兰吐蕊,香气沁过花窗,和着缕缕飘燃的青烟,溢满了整个主屋。 有那么一瞬间,庄氏没有反应过来,她听见太长一段话了,长得像是在做梦,梦里天真可爱的孩子拉着她的裙角,对她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满脸高兴地给她看一头雪白的小鹿。 她想笑,又觉得眼睛胀得生疼。 《不学鸳鸯老》第34章 妾身在您心里,好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35章 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怕死 欢迎你! 为首的衙差将搜查文书递到了管家面前,管家年老眼花,看半晌也没看明白,正着急呢,文书就突然被人抽走了。 他扭头一看,如获大赦“殷掌事,殷掌事你快看看他们,没有王法了啊!” 花月仔细地将文书读过,抿着唇道“管家不必着急,他 《不学鸳鸯老》第35章 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怕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36章 有难处就说出来 欢迎你! 京兆尹府门口有一棵柏树,生得翠绿繁茂,花月扑过去的时候,正好面朝着它,能看见它被修剪得齐整的枝叶,和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顶梢。 她觉得沈知落就跟这树差不多,死板又孤傲,每回遇见他,他都像个悲悯的救世者,拉扯她的力气极大,像是想把她拉出什么沼泽深渊。 然而,深渊 《不学鸳鸯老》第36章 有难处就说出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37章 真的没有话要同爷说? 欢迎你! 烛台上飘出两缕灯火熄灭后的白烟,屋子里暗下来,只能看见人的轮廓。 花月睁着眼盯着帐顶上的花纹看了片刻,问他“您除去将军府三公子,可还有别的身份?” 李景允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个,怔愣片刻,偏了脑袋不耐烦地道“让你说自己, 《不学鸳鸯老》第37章 真的没有话要同爷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38章 给我种枇杷树那种喜欢 欢迎你! 酉时末,大雨倾盆。 乌沉沉的天际被闪电撕开一条口子,急光乍泄,将雨幕骤然照成一片惨白。雨水砸在瓦檐上,噼里啪啦直响,院子里的花盆也不知是不是没放好,被风一卷,“啪”地摔在了地上。 花月已经长大了,没有小时候那么怕打雷,但此时坐在桌边看 《不学鸳鸯老》第38章 给我种枇杷树那种喜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39章 这玩意儿,她也没有 欢迎你! 听他说得“未婚妻”三字,苏妙的眼里骤然流出光来,如桃花绽怀,似风情漫山。她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微凉的食指轻轻敲了敲他手背上鼓起来的青筋。 “你又吃我的醋。”娇嗔的嗓子,带着勾人魂魄的轻挑。 沈知落阴沉着脸,浅紫 《不学鸳鸯老》第39章 这玩意儿,她也没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40章 醋坛子破喽 欢迎你! 奶白的汤锅里咕噜噜地冒着泡泡,卤好的小排骨放在灶台一侧,油光鲜亮。 花月将拉好的细面放进锅里,用长长的竹筷轻轻搅动,神情专注,动作熟练。 厨房里的几个厨娘都站去了庭院里,伸长脖子往里看一眼,然后缩回去继续嘀嘀咕咕。 “不是已经是妾 《不学鸳鸯老》第40章 醋坛子破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41章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欢迎你! 接下来的几日,李景允惊奇地发现,殷花月再没跟他犟过嘴,也再没出过任何岔子,早膳午膳,更衣看茶,她都做得细致妥帖、滴水不漏。 他说要出门,她便去备车,他说要见客,她便备好茶点然后带人退得远远的。 莫名的,李景允觉得不太对劲。 晚上就寝的时候,他 《不学鸳鸯老》第41章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42章 脑子有毛病的五皇子 欢迎你! 来这寿宴的都是贵人,吃喝格外小心,碗筷茶壶都是银制的,就怕出什么意外。 结果该出的还是出了,韩家二公子,韩霜的弟弟韩天永,突然死在了西边院子里,喉咙上一条刀伤,血色淋漓。 与他在一起的司徒风一问三不知,就说自己困了,睡了一觉,醒来旁边就已经是一具尸体。这说辞 《不学鸳鸯老》第42章 脑子有毛病的五皇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43章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 欢迎你! 李景允今日心情甚好,寿宴么,不闹出点人命怎么能突显一个“寿”字? 人命出在韩家,连带着把司徒风给套了进去,他就更高兴了,一石二鸟一举多得,也不知是哪路的神仙出的手。 长公主带着御林军过来,但御林军里头两个统领都是他的熟人,非但没与他为 《不学鸳鸯老》第43章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44章 胳膊肘往外拐哟 欢迎你! 溢出来的水从木桶边缘淌下去,落在铜箍上,晕成一条深色的痕迹,盛放在玉碟里的澡豆散发着清香,勾着热腾的雾气吹上房梁,曼丽缱绻。 花月就愣在了这片缱绻里,一时没回过神。 李景允的眉目生得十分硬朗,与李将军很是相似,可不同的是,李将军的眼神永远只是威严和肃穆,而他 《不学鸳鸯老》第44章 胳膊肘往外拐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45章 疾风知劲草 欢迎你! 一瞬间,花月脑海里划过“听命于我,替我监视将军府”、“以身相许,随我离经叛道”和“把你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作为交换”等等一大串条件,眼眸慢慢睁大,最后几乎是贴在隔断的木栏上,戒备地看着他。 结果周和珉道 《不学鸳鸯老》第45章 疾风知劲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46章 奴婢没气 欢迎你! 李家公子突然背上命案,这消息在京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光是来大牢里探望的人,一个时辰内就来了六拨,有安慰他的,有给他出主意的,也有像李守天这样来骂他的。 李景允听得烦,拎着狱卒把自己换去了死牢。 温故知唏嘘地打量着牢房四周,然后低声问他“三爷打算 《不学鸳鸯老》第46章 奴婢没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不学鸳鸯老》正文 第47章 哪怕认一次错呢 欢迎你! 韩霜的一张脸啊,像是下了油锅的面团,惨白之后一片焦黄,再然后就黑得难看。 无数次相见,她都会像这样与他诉说自己的冤屈,怨他薄情、怨他冷血。 一开始还会心虚,可日子久了,韩霜自己都要相信自己是冤枉的了,她似乎没有为了赏赐出卖过谁,也从来没撒过谎。 《不学鸳鸯老》第47章 哪怕认一次错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