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待嫁否》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一章 乱 予美亡此,冬夜夏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1) 后堂三十七年二月十五日,国祭。扶元寺的小僧刚刚撞响第一声佛钟,主殿里执香的皇帝便倒在了蒲团之上。那一日普度众生的佛音还未传开就碎在了御林军的脚步声里,千阶石梯层层防守,杀气凛然。山脚一处茅屋内,新晋的长使女官奉千宫临窗而坐,在逼仄的风声里捕捉着嚎啕悲啼,她俯身,掖紧了床上孩童的被褥,低语道,“今年的二月,是一阵寒过一阵了。” 街头的瘸脚小贩每日遥望着皇城,蚀骨入心的风雪并没有传来谁的死讯。他不知道那位暴戾无常的皇帝终究是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在偶尔清醒的时候,步步筹谋。三月,光祖太后重新摄政,太子与三皇子荣王作为皇位的继承者,为了夺得这位皇祖母的喜爱,使尽浑身解数。 后堂三十九年,野心勃勃,刚愎自用的太子玄临调兵遣将,强征逆伐,两年之内,献上了一封又一封降书,他听着病榻上皇帝孱弱的夸奖声,冷眼瞧着自己那柔弱的三弟,不屑与他争论什么兼济天下,以仁为政,他,就是要战。而百姓只希望在这水深火热的世道里活下去,便有人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后堂四十年,凌威大将军常华率军从西山过,远征叔国归来,在乌门县收到了太后的懿旨,命他拔除乌门山上那波无恶不作的匪徒。他便点了一小队兵马,去打探埋伏,散乱的亡命之徒哪里是精兵强将的对手,常华将匪徒悉数绑了,举起火把,将这山头据点给点燃,牵马时,听到一阵凌乱的喘息声,他拔刀转身。 浑身漆黑的少年举着木棍抵挡了他的快刀,常华发现了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像极了他在东蒙高原见过的星辰,明亮得令人无所遁形。于是他手上又加了几分力,只差毫厘便能将少年脆弱的皮肉割破,而那个少年仰着头,死死将他盯住,眼神里似有一匹狼狰狞的面目,滔天的火光烧得空气灼热,连树上的叶子也被烘烤得干脆,噼里啪啦地发出响声。常华突然一转手腕,刀影一泻一收。他扯下自己的披风扔在了面前这幅褴褛的身体上,朝部下挥了挥手。“带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二章 初见 三伏天总是最难熬的,风尘仆仆的信使驾着瘦马挤过黎明城门刚开的缝隙,带来千里之外战况紧急的消息。 丫鬟细细擦拭着院里的血迹,目光呆滞地重复手里的动作,披头散发的太子在屋里大发雷霆,多年兴兵,财力匮乏,他手下的将士难以修养,作战消极,如今竟是连图番一个小小的部落都无法攻克了,“皇祖母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将常华的凌威军紧紧攥在手中,沙场上练出的精锐之师,如今却用来看守皇城,莫不是怕我造反?”太子捏了捏眉头,接过帕子擦洗,腾腾热气散开,他眼底的厚重青黑令人胆寒。“常华这幅硬骨头,多年浴血鏖战,将他淬炼得坚不可摧。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朝堂上两方势力分庭抗礼,斗得激烈,他竟谁都不沾。”太子拿起那封火漆信件,突然笑了。“说来,我还未见过常将军的义子呢。” “光祖太后定然希望您与太子兄友弟恭,何不请太子也来共饮一杯。” 京外一条山涧内,有船往来,奉千宫合上舆图,走到船头,替那里长身玉立的男子轻轻拂去肩上的落叶。 “千宫,你原本,不用过得这般辛苦。”那男子握住她娇小的手腕,覆上她的眼,“你累了,歇会儿吧。”船舫穿峡,雪白的轻纱掉在水里,划过他们相拥的姿势,碧波上有雀鸟扑翅,惊醒梦中客。 娇生惯养的贵人们和她们娇气的花一样,忍受不了一丝热气。高价买来冰块,布置在房里屋外,花园里。而锻造室里的汗水比这季节的雨水还要来得多,余遥从水里取出剑,擦拭干净,拿给老师傅过眼。陆方半瘫在椅子上又灌了一口烈酒,仅剩的眼睛只往那剑上瞧了一眼,点了点头,余遥的手艺早已不需要他指点了。这是余遥铸成的第七十二把剑,从他被常华带到镐京,又过了两年。当太子的爪牙越发迟钝,早已不能一鼓作气地铺开自己的江山蓝图,兴兵他国时,余遥铸成一把武器的时间却越来越短,越来越利。放好剑,他进屋换了身衣服,等会要去西河沟教萱草打拳,可不能让她骂自己难闻。 余遥被常华收为义子,带来镐京,却没有被他带在身边在教养,只是扔给了一个眼瞎的老兵,学着打铁造剑,但倒是一得空就会来教他武艺。余遥从墙角紧锁的箱子里取出衣裳,摸到上面乱糟糟的针脚时,眼前突然浮现出昨年今日萱草送酒来,看到陆方正抓着火钳往他腿上招呼,便气冲冲将酒葫芦砸在陆方脸上的场景。 萱草身子纤瘦,脾气却比大块头的陆方还要火爆,她费力地举起一把还没开刃的刀,涨红了脸对陆方吼道,“你要是再打他,我就再不给你送酒了!”陆方被吼得一愣,过了一会,萱草举得手软,刀啪地落在她脚上,疼得她哇哇大叫,哭得稀里哗啦,把街坊邻居全惹了过来,那天老陆的店差点就被萱草的娘砸了。那一月,萱草拄着拐杖从门前过一日过三次,每次都要伸着脑袋往里瞧。 陆方确实没再打他了,余遥半夜翻进萱草的院子,却看到萱草娇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孤零零靠在树边。打更的人敲了几下锣走远,余遥掏出怀里微暖的跌打药默默走近,那夜月色空明,空气稀薄得难以喘息,夜里的凉风将萱草身旁的红烛吹得几近熄灭。 余遥见过萱草的很多样子,嬉笑怒骂,每一面镌刻在心,唯独这夜的她,是模糊的。萱草侧身用手为红烛挡风,继而发现他的不请自来,她抬起了头,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呢? “你不怕陆方?” “我爹原来也那样打我。” “那你爹呢?” “死在战场了,再没人打我,真好。” 红烛灭在天亮之前,蝉儿息声藏进衰草里,余遥听到风里藏着细小的呜咽声,从四面八方飞来,将这荒凉世道割得体无完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3章 惊 护城河绕过朝天门,吞吐着闷气,翻身拍出几个水花儿,在别人的浆下转啊转啊,转到了西河沟的石滩上。每日的这个时候,都应该有个姑娘卷着袖子盥洗衣物,将捣衣杵敲得梆梆响,时不时抬头,等着一个少年。 今日那些衣物都飘在了西河沟里,装衣服的木盆被踩翻,余遥和萱草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石头被太阳烤得火辣,阳光像滚烫的铁水泼在身上,他们仿佛浑然不知。 暗劲从手上传来,余遥的手指修长,掌心带着薄茧,萱草低眉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脑海中将镐京除夕夜里火树银花又演了一遍,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然而她心底忽然一疼,似被疾雷劈开,点燃一腔不可说。 “我将他们引开,你赶快回城。”余遥凑近萱草,在她耳边低声嘱咐道,这些人是来杀他的,只有他们分开,萱草才有可能逃出去,余遥想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回城之后什么也不要做,你今日从未见过我,知道吗!” 萱草没见过余遥何时表现过这般强烈的情绪,她莞尔一笑,舞了舞手里的捣衣杵,“刚好昨天学完了擒虎棍,怎么能不试试?” 萱草姿色并不出彩,小麦色的肌肤点缀着殷红的唇,葡萄似的圆圆眼珠,却是余遥见过最美的组合,这种美充满着生机与希望,越细看,越深陷。余遥心底噌地冒出一股火气与慌张,“萱草,听话!”他瞧着萱草没心没肺的笑容,仿佛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在水里泡得唇齿发寒的夜晚,有人被挂在高高的旗杆上,被死亡吞噬时,在他头顶滑过一丝眷念不舍目光。 他突然被拽了一下,石头后面有轻微的脚步声远去,萱草拉着他的领口,捣衣杵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山头,“我爹原来带我打过猎,那后面有个山洞隐秘得狠,距离不远,我们偷偷摸过去,他们不会发现的。”余遥张嘴还想阻止,萱草却已经先一步掠了出去,她回头,“走啊,我怕你找不到路。” 当两人东躲西藏终于摸到山洞里的时候,天空铺满了红火的晚霞,两人的喘气声在潮湿的洞里在此起彼伏,余遥打燃了一根火折子,捡了几根树枝架了个火堆,伸手向怀里摸去,面色一变,萱草有所察觉地看向他,“什么丢了?” “没什么。”余遥收敛了脸色,却收敛不了眼里的紧张,也隐藏不了坐立不安的姿态。萱草蹲在他身边,小心将他袖子撕开,刀伤很深,血流不止,她眉头一皱,“我出去采些草药,你在这等我。” “不准去!”余遥反手就将她抓住,萱草拍了拍他手背,自小泼辣的小女子此刻多了几分柔情暖意,清脆的嗓音散开,“你乖乖等我回来,可别让人捉了。”余遥转念一想,那些贼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萱草不在这反而更加安全。于是松了手,低沉念了一声好。 至夜,余遥终究没等到萱草,火堆只剩余烟袅袅,偶尔炸开火花,照得他半边脸苍白,他拨开搁置在脖子上的利剑,站起身,顺手拿起萱草留下的捣衣杵。 “告诉你主子,莫要伤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四章 心 月悬如勾,破开厚而缠绵的夜色,如白玉酒壶中倒出清酒一般缓缓淌下银白月光,与那暧昧烛光相映着,映出人面微醺,映出风流眉目,映出镐京里夜夜不息的歌舞笙箫景象,调笑声从未元街最高处荡漾开来,撩拨着无数未眠之人,又或是入了无数好梦,迷幻飘渺,不堪一握。 远处十里外云中台上宴席却另有鹤唳风声,没有柔肠百转,只有你死我亡。精致的鼎炉里还冒着烟气,转眼又被夜色吞没,只留余香。云中台一边是万仞悬崖,一股阴凉之气盘旋不去,偶尔拔高而起,扑向崖边之人,令人心惊胆战。 此时后堂权势最高的三人聚在云中台的一隅,在清风明月里针锋相对,唇枪舌战,太子在锦绣堆簇的地毯上闲庭信步,端着难以揣测的笑容,冷冽得如刀刃上拓下的一笔。 “你若懂我,便知我也懂你。这次我随常华出征,若要杀我,青岭是个好地方,山川峥嵘,风景独秀。” 玄泊微微挽起袖子,露一截精细的手腕,执壶倾身,为太子满了酒杯。 “太子不必逼我,你我骨肉相连,今日不过是一场誓师宴,为我兄长远去践行,还望兄长凯旋。” 玄临嗤笑一声,饮尽后将酒杯向后一抛,恰好落入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他们俩之间总有一人会如这酒杯一样,有去无回。 玄泊的眼里毫无涟漪,缓缓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太子眼神一深再深,霍地转身指着一旁独坐的奉千宫, “真是和你一个脾性!从不敢正大光明来抢,瞻前顾后,不成大事!” 奉千宫摇纨扇的手停了下来,微微颔首示礼。 “太子言重了,倒是此去征战,多多珍重。” “珍重?”太子脸色难看地重复这句话,面前的女子与他们一起长大,而他,却从未走近她眼里,他们之间除了刀光剑影,鲜血尸骨,再无其他,而现在,她对他说珍重。 “那我便如你所愿,好生珍重,你可不要心慈手软。” 觥筹交错,你方唱罢我登场,几个交手下来,终是夜深了,太子华丽的颜色逐渐消失在山里,奉千宫起身走到玄泊身边,玄泊有些歉意地指了指悬崖,“怪我不该用引觞,你寻了许久才集齐这套酒器,第一次用就弄丢了一只。”奉千宫从婢女手里接过披风盖在了玄泊肩上,入夜的云中台是过凉了,“不过一只酒杯而已,何况我不喝酒。”奉千宫朝树林招了招手,就有两个黑衣人陪着余遥从暗处的林子里走了出来。余遥一边靠近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荣王,这位传说中温润如玉,仁爱百姓的王爷看上去羸弱不堪,难以想象他竟能和雷霆手段的太子分庭抗礼多年不倒。 玄泊也在打量着他,忽而两人视线一撞,自平静中刹那卷起波澜不断,四周的树叶被夜灯刮得簌簌作响,良久,余遥收回目光,在奉千宫身上掠过。 “太子杀你,我救你,如今,你可以做出选择了吧。”玄泊首先打破了沉寂的氛围,披风的紫色系绳绕着苍白脖颈,确有一副高贵风骨。余遥拾梯而上,十七岁的少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 “我可以答应你们,不过有一个要求。” “说。”这句话却是奉千宫问的,她第一次见到余遥时,他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婴儿,不足手臂长,如今已有了顶天立地的气魄,人生数载,还会有怎样的变化? 余遥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 “还萱草自由身。” 余遥话落,奉千宫身旁的掌灯侍女突然晃了下身子。奉千宫也有些怔愣,不过立即回答,“好。” 玄泊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余遥。余遥接了过去,“祝荣王得尝所愿。”仰头一饮而尽。玄泊也端起酒杯,“敬天下苍生,望河清海晏,四海升平。”一场搅动历史洪流的协议落定,付出代价的人已经死去,将要付出代价的人还在折腾。 余遥带着黑衣人走远,萱草身子一软,手里的灯落在地上,她捂着脸,泪水从手指里沁出。她三岁被带到镐京,八年时间,孜孜不倦,运筹纵横,礼法武艺,严寒酷暑不辍,奉千宫不止一次摸着她的头夸奖,“青出于蓝胜于蓝,世人皆夸我明慧敏捷,玲珑百窍,足可见他们无知。”然而夸奖之后,总是叹息,“若是可能,我宁愿你笨一点。” 十二岁的时候,奉千宫对她说,“我再无东西可教你了,萱草,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吗?”她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孩子,她知道,这场生死博弈,不能退。那日,常华班师回朝,她在临街的酒楼里,街上人声鼎沸,兵马穿过,奉千宫遥遥一指,少年不屈的脊梁戳进眼里,那是此生初见。 而后成了邻居,死缠烂打,将小女儿的性子发挥了个淋漓尽致,总算真正靠近。余遥性子寡淡,两人相处,总是她洋洋洒洒说一大堆,他便在一旁静静看着。谁也不知道,她在那缱绻目光里胆战心惊,挣扎不已。一切都在计划当中,唯独情愫不受控制。 她怀里揣着的香囊发烫,里面装了一样东西,是一年前余遥赠她的,少年的声音此刻重返耳边。 “涣西坡的萱草还剩一朵,我觉得好看,便给你摘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五章 亲 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一个男孩在缦回廊腰里灵巧地穿梭,小心翼翼溜进一座破旧的宫殿,窗门朽烂,风一刮便会抖落,没有摔烂的又会被小心装上,摔裂的,就拿不用的破布给遮上。房顶的瓦片不知道缺失了多少,日光透过房顶的缝隙投下几束光影,有一束落在一副瘦弱的背上,那是个坐在门槛上穿线缝衣的女子,远远瞧见见男孩窜动的身影,腾出手里的活计,欢喜地将一旁做好的衣裳拿起来,等他走近,就比着他的身量试了试。 男孩笑着等她弄完,才献宝似地将怀里藏着的东西展开,那是一副画,上面正是勾勒了这女子的模样,巧笑倩兮,温柔可亲。 女子揉了揉他的头,“昱儿将娘画得真漂亮。” 场景陡转,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泼了墨似的暗无天日,纷纷扬扬一场飞雪,久久不停。在那荒凉衰败的花园中央,新竖起一根高高的旗杆,有人挂在最顶上一动不动,男孩从旁边的水潭里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支撑不住跪倒在旗杆前,冻得青乌的脸猛地抬起,看见杆子上那人散了发髻,衣不蔽体,一根臂粗的铁钉穿过她的胸口,染一片深红。男孩猛地抓住旗杆,一滴血自上面坠下,恰巧滴落在他眉心。 “娘!”余遥猝然惊醒,浑身发寒,他将脸埋在手里,任由多年前那深潭里的窒息感将他团团围住。 萱草眼睛一酸,扔开帕子将他搂住,“余遥,你醒醒,我回来了,我在这呢。”她用力掰开余遥的手,将一枚簪子放在他掌心,“余遥,你看看,簪子,我给你找回来了,你看看,好不好?”说到最后竟是带上了哭腔,她不该丢下余遥的,她怎么能丢下他? 余遥眼神聚焦在那枚簪子上,然后又挪到了萱草的脸上,轻轻抹去她的泪, “萱草,你平安就好。” “我还可以是萱草吗?”萱草猛地推开他,站在几步外,埋着头,话里有汹涌而出的苦涩。她有意接近,骗他两年,引他入局,如今还能回来吗? 烛火暗淡,狭小的屋子里,余遥将她拢在怀里,“是你便够了。” 后堂四十二年秋,图番蛮子攻势凶猛,后堂的军队隐隐有败势,光祖太后终于舍得派出凌威大将军去支援。这场战役与以往的都不同,太子作为监军将一起去往前线,风雨欲来的紧张氛围从镐京席卷整个后堂,每个人从街上过都缩紧了脖子。太子得胜归来之日,便是他登顶宝座之时,是共识,也是事实。 “行军匆忙,恐怕没时间给你写信了,等到了青岭,我再给你报平安。”今日余遥教了萱草一套新的拳法,两人过招之后,坐在那日藏身的大石头上面,余遥摸出一把匕首塞在萱草手里,罕见地红了脸,“这把匕首你拿着,好好保护自己。” 匕首的形状有些不同,刀尖铸成成弯钩形,还开了血槽。 “嗯,不错,利得可以拿来杀猪了。”萱草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刀柄,那上面镶着一颗红碧玺,剔透深邃,像一滴心头血。而她也见过,在余遥从不离身的簪子上。 余遥将她身子板正,吸了长长一口气,“等我来接你。” 萱草微微偏头,笑得像春风吹过枝头,绽一朵俏桃花。 “保重。” ———————————— 时间回到半月前,是夜,常府迎来了一位一身黑衣的客人,身材娇小,是位女子。经管家引进后室书房。常华的书房里面与他人不同,没有一张桌椅,巨大的演练沙盘摆在中央,两边挂放着兵器和盔甲,书架上也零零散散摆放着兵书,除此之外,只剩轩窗下种了一盆火棘,为这沉闷的屋子添了一抹红火的颜色。 演练沙盘所示地貌,细致全面,重要驻点都被插上了小旗,这是常华戎马半生守护的疆土,没有人比他对后堂的江山万里更加熟悉。管家送来人后就退了下去,常华埋头看了沙盘许久,直到打更人的声音传来又消失,才终于出了声, “你出生的时候左右不过我手臂般长,如今快要比你娘高了。”常华从怀里取出一根紫色的缎带,银白丝线绣了暗花,是一双并蒂莲。“战事紧急,你娘当时就只能准备这件小物什,说的是等你长大了。头发长了,便给你编发。”说道这里常华一笑,那冷峻刚硬的脸上,竟无比温柔,“可她自己都不会编发。” 那黑衣女子把连帽脱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萱草接过缎带,缎带一角还秀了一个“师”字。 “你的名字是你娘取的,常卿师,听来一点都不像武将家的女儿。”常华顿了顿,“你娘本希望你无忧无虑做个闺中小姐,是我辜负了她。” 年岁太长,缎带其实已经朽了,一旦用力就会扯裂,不知道常华是怎么将它存放得没有碎烂之处。上面的秀红并不好,显然她娘也不是个精通此道的女子,这点母女俩倒是相同。 “将军,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你,大概7岁的时候,你大胜归来。却身负重伤,我那是站在街口,骑在人脖子上看你,你头上缠了许多层白布,从里面渗出了血,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往外翻,我那时既害怕又心痛。害怕我知缘由,却不知心痛为何,后来我才知道,骨肉至亲,是真的有感应的,爹,那时你也感觉到我的存在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六章 动 常家一门忠烈,从祖父常示德到常华,每一代都手握兵权,为了玄氏江山尽心竭力,鞠躬尽瘁,常华父辈三人皆为国牺牲,甚至常华小叔之子,当年惊艳才绝,文韬武略无人能出其右的常宣,离世之时也不过双十年华,十八年前身埋琵琶泉,千里冰霜带走了他和三万士兵的性命,尸体至今都未曾寻回。 常华之妻宋环灵也被称为巾帼英雄,随夫出征,一双夺命环令敌人闻风丧胆,在战场上生下了常华唯一的子嗣后,在后方受敌人偷袭而亡,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也下落不明。常华悲痛欲绝,一人独闯敌营,取敌人首级,一战威慑四方,周边狼子十年未敢有所动作,史称——叙南绝役。 常华最后一次见到宋环灵时,她刚生育完,身体亏损巨大,战场却没有好药材给她补身体,常华只能去河里捞鱼熬汤,那日他和士兵们网了许多鱼,他抱着环灵一口一口喂她,环灵抱着他们的孩子。环灵脸色苍白,抚摸婴儿嫩脸时,脸上笑容一刻未消,“我从未见过这么懂事的婴儿,不哭不闹,这安静的脾性真不像你我。” “嗯,安静好,免得大了管不住。” “管严点才不会被人拐跑,像她娘一样。咳咳咳——”许是话说多累着了,不住地咳起来。常华赶紧把孩子抱了过去,扶她躺下。 “今后有你发脾气的日子,现在把身子养好,以后多得是骂我俩的日子。” 可惜,到底是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常华见萱草小心翼翼地把缎带绑在了头发上,不禁有些哽咽,“你和母亲一点都不像,当年她若能忍一忍,我——” “你来不及的。”萱草绕过沙盘,将荣华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荣华眼睛瞪大,斩杀过无数人的手此时竟在微微颤抖。“听人说,我娘虽然一直在护着我,可最后那一剑还是劈开了她的脖子,剑锋划过我的头顶,这块疤用了很多药,还是没去掉,也好,至少能让我记住,我娘在活着的最后一刻,用她的一命换了我的一命。” 常华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萱草皱了皱眉,“爹,我对不住你。若没有我,娘应该逃得走的。” 常华左脸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有一滴泪从上面划过,痛得像伤口重新裂开。“你何错之有,你何错之有!当年你还不足半岁啊,我的孩子!”他大手一挥,那沙盘顿时混做一团,不成模样。“我等你来找我,等了十四年,我从来不相信你已经死了。还好你来了,你来了。” 萱草心里突然抽痛,眼前这个人再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而是痛失妻儿的丈夫和父亲,他佝偻着背脊,肩膀抖动,甚至不敢仔细看一看他失而复得的女儿。她拍了拍他的肩,“我这这些年过得很好,虽没成为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却学了一身本事,终能在这乱世搏得一席之地。”眼神瞟了眼沙盘,萱草继续说,“待那时,有我护着你,你便不用这么辛苦了。” 常华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的女儿不过十四岁,竟能想得如此长远了。“奉女官挑这个时机让我们父女相认,是好手段。看来我终究是不能如你母亲的愿了。”他其实一直在暗中打听孩子的消息,却一直无所收获,直到前不久才有人给他透露了风声,也让他找到了萱草,令他没想到的是,萱草竟和余遥如此亲近。而那段时间,终于敲定了太子随军出征的事宜。他再老糊涂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救命之恩,我会报,但隐瞒多年之仇,我也会记。你说吧,他们让你干什么,爹会帮你。” 常华语气坚定,毫无迟疑,反倒让萱草有些怔愣,“什么都帮?” “只是帮我的女儿,常卿师。” ———————— 九月肃霜,十月涤场,今年的冬来得甚早,早得最后一个柑橘落下来,就能砸进雪堆里,埋不见,下雪的日子,萱草总爱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静静站着,粉色的狐裘将她的脸遮了一半,只露出一双灵动眉眼。她伸手从树枝上掰下一块冰含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喉咙一动,嘴里呼出一口冷气,“真凉啊~” 余遥是不爱冬天的,每当鹅毛大雪翩翩而至,他就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铸铁室也紧紧关着门,从白日到黑夜,除了敲击声,就只有从窗户偶尔投射的人影里能窥见他的痕迹。萱草原以为他是怕冷,于是攒了银钱换了一包棉花,偷偷塞在柴火里,等晚上娘睡熟了,偷偷点燃灶火,借着光缝了一件棉袄,棉袄收完最后一针,外面就有鸡打鸣了,估摸着余遥已经起床,萱草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顶着清晨的寂寥穿过巷子,将脚下的积雪踩得刺刺作响。陆老头家是不挂红灯笼的,萱草从矮墙翻了进去,她将铸造室的门拍得啪啪作响,却不见有人给她开门,她不死心地又去钻窗,没想到窗子也被封死了。 “余遥,我要冻死在你门口啦。”她干脆坐在门口,时不时吼两句,天越来越冷,她搓着手,声音越来越弱。等到余遥开门,萱草立即泥鳅一样从他腋下钻了进去,跑到火旁取暖,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 余遥走过去提着她的肩膀,感受到手下的冰凉,终于没忍心将她扔出去,“你来干什么。”冷漠疏离的质问,像横空劈下一道天堑,把人推开千里之外。萱草把泪又憋了回去,她取下背上的包袱,取出棉袄抖了抖,贴在他身上比了比,反复了几遍,“不对啊~怎么有些大了~” 那是萱草带一次从余遥嘴里听说那个美丽温婉的妇人,她会做好多美食,桂花糕,甜豆花,栗子酥,她会把诗唱成歌儿教他,她还会做衣裳,虽然每次见面都要隔上一段时间,但她总能估摸着他的身量,大小刚好。萱草啃着余遥拿来的煎饼,坐在长凳上烘鞋,故事讲到他画了一幅顶好看的画戛然而止,她问,“然后呢?” 余遥沉默了一会,嫌弃地举起怀里的棉袄,“我娘做的衣服从来都看不到针脚。” 萱草咳了起来,煎饼又硬又没味,难吃极了,卡在喉咙里,像刀刮一样,疼得她存了好久的泪终于掉了。 柿子树上停了一只灰色的鸟儿,奉千宫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树下,她撑着一把纸伞,伞上勾着一笔腊梅凌寒,傲视万木春的画。萱草摸着树干,突然问了一句,“奉姐姐,明年这柿子树会结许多果吧?” “一定会的。”奉千宫摸着心口发烫的位置,那里放着荣王替她求的护身符,“出发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七章 凌威军八月出发,九月中旬就到了青岭,驻守的将士见了救星,心底的石头落了下去,然而向来强调兵贵神速的常华,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般猛烈反扑,撕碎蛮子,替他们报仇雪恨,反而拖拖拉拉,即便将刺探的蛮子赶走一波又一波,偏偏就是不肯正式开战,开始说的是长途跋涉,大军疲软,总得先休息一段时日,后面又借口青岭地形复杂,贸然进攻,恐中敌人埋伏,必须仔细规划研究就这样僵持着又过了一月,直接拖到了十一月,常大将军终于招来了副将商讨作战事宜。 若说谁对常华的意见最大,莫过于太子了,他能抛开京中一切随军征伐,原本就打的是一鼓作气将图番拿下,班师回朝,荣登宝座的算盘,可这个常华就是和他作对,仗着凌威军只听他一人差遣,将他全然不放在眼里。他每在这荒野之地多待一分,庙堂之上的形势就紧急一分,他总觉得这常华是不是不声不响投靠了荣王,两人密谋着加害于他,但转念一想,这里还有他的亲信将领,外患未除,他要是出了差错,岂不是军心涣散,常华这骨子里的忠诚岂能容许这般情况出现。何况依三弟那软弱性子,哪有胆弑兄。探子每日报告京中事务,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物极必反,这般平静令他心中愈发不安,总觉得无形中一张网在他脚下铺开,就在他到达忍耐极限时,常华终于放出了消息,清点兵马,准备开战了。 青岭山脉绵延,东起陇河向南蜿蜒而去,百折千回,地形陡峭,多是峡谷,如今后堂的兵马正是扎营在中段的麦积山内。军旅生活向来最是艰苦,到了这丛山峻岭里,日子更是过得粗糙,三餐清汤寡水地吊着一口气,这些虎背熊腰的汉子哪忍得了,得了空,便偷偷去猎几只野味回来祭下五脏六腑,喝两口烈酒,只要不惹事,常华也就默许了。余遥的身份特殊,火头兵也偷偷给他开过小灶,没想到这小子太死心眼,端着吃食就去常华那领了板子。军营里原先还有人对他不服气,一个小小的毛头小子怎就能当得先锋兵的队长,这件事一过,也不由得服了他几分,再加除了常华指点他武艺的那两个时辰,余遥都混在人堆里,打打笑笑,一来二去,大家就熟得跟多年的兄弟似了。临近冬季,林子连只鸟都捉不到,大家败兴而归,围在火炉边聊了起来,一壶酒传了一圈落在了余遥手里,他灌了一口,烈酒呛嗓子,他却喝得畅快。 “你们说,上面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在这旮旯待得我都要发霉了,现在说要开打,搞得老子都不敢信了。”说这话的李哥,五大三粗的腱子肉,早年间是个镖师,后来世道乱了,镖局跨了,为了混口饭吃进了军营,反正干的都是卖命的活路。 年纪稍长的林叔是凌威军的老人,曾经和陆方在一个先锋队里干过,有过命的交情,他也愁,将火拨了拨,叹了口气,“本来还答应了我家丫头回家过年,又夸大话了,唉。” “我说老林,你这把年龄还能打吗?”李哥性子直,心里憋不住话,林叔也知他没恶意,他又何尝愿意背井离乡来打仗,有时候他还羡慕陆方,虽然瞎了只眼,当了个铁匠,日子虽然苦,可再也不用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谁愿意打仗啊,我就眼巴巴地盼着过两天家人团圆的日子,你杀我,我杀你,争来争去,还不是满足上面人的野心,我们哪捞得着好处。” 余遥眼神闪了闪,低语了一句:“快了。” “啥?”李哥没听清,凑了个脑袋过来,“我说喝酒。”余遥打了个幌子,又灌了一口,谁知李哥突然像瞧见什么新奇事物似的把他两只手抓住比了比,“小余,你这袖子咋一长一短。” 余遥对他咧嘴一笑,小心拂开他的手,爱惜地把捏皱的地方扯平,萱草应该已经收到他的信了吧,她有没有发现信封里还装着几朵小花呢,那是在他在青岭摘的,悬崖边上迎着风霜也不折腰,就和她一个性子。 ———————— 太子的感觉没有错,确实有一把刀已经悬在了他的脖子上,所有胶着的时日,都是为了将他束缚住,令他逃不掉,也无处可逃。 十一月末,东蒙皇室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皇帝惨死宫中,鲜血成渠,苍穹深谙,却一把滔天大火烧红,有人奔走,有人哭嚎,有人拍手叫好,有人视若无睹,面不改色。 萱草取了帕子,细细擦拭着那旗杆上像一条毒蛇般蜿蜒盘踞的血迹,然而多年旧迹,早已渗进了里面,成了纹路的一部分,哪那么容易擦干净,而后她跪在结霜的荒草之上,双手和拢,对着旗杆磕了三个长头,而后起身,横刀一劈,旗杆拦腰而折,倒地噼噼啪啪地裂了开来。多年风霜屹立不倒,此刻断在刀下,阵阵悲鸣,不绝于耳,细听又像是从最深处传来的呜咽。 “不知我能不能叫你一声娘,您且再等等,等这段风波过去,余遥,不,玄昱就会回来看您了,光明正大地回来。” 萱草的黝黑瞳孔里聚集成的目光犀利地穿透这疯狂席卷的风雪,真正的凶险还在远方,待我替他除去,到时谁也不能再欺他了。 “如今解决了傀儡皇帝,该去青岭和常将军会合了。”穿上夜行衣,往日温婉的奉千宫身上也多了几分肃杀,“这乱摊子就交给你们了,好好打理,等着你们主子回来,可别出什么乱子,当然,也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旁边一个身干矮小如柴的黑衣人微弯了腰以示感谢,声音喑哑,“多谢女相相助,我等誓死追随昱皇子。” 那日大乱的皇宫里有两队人奔马而出,去往两个方向。其实这次图番敢如此张狂挑衅后堂,皆因东蒙的支持,更准确的说是东蒙摄政王的支持,卧薪尝胆,招兵买马,筹划多年,就是等着与图番成包围之势,吞并后堂。由于青岭战况诡异,他也在多日前赶了过去,萱草握紧手里的短刀,所以现在,洗干净脖子,等我来取。 …… “青岭,在后堂地理志上,共用了163页篇幅来细述它的伟大,数百年来,都是一道天然而不可逾越的屏障,如今我图番泱泱雄师不仅要跨过它,还要跨过数万尸体,半壁江山,去到后堂最高的那一个位置。呼澜,我记得你们的图腾是雄鹰,对吧?” 阿古占指着地图上后堂的一角,“看,这一块,像不像雄鹰的翅膀。”紧接着着话锋又一转,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光是一个翅膀可不够,一个翅膀怎么飞得起来,呼澜,数百年了,你们东蒙的雄鹰终于要飞出离水了。” 被称为呼澜的男人,或者不能称之为男人,因为他的容貌稚嫩,唇红齿白,不像雄鹰,更像是个玉雕的男童,可身量却与阿古占相差无几。万分的不和谐,所以不真实,只有他的眼睛,黑而亮,穿透人心,一眼万年。 “离水是家,雄鹰总是要回巢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八章 “从我答应她的那一刻,就没想过全身而退,我老了,护她的时日已然不多,你有没有护她的本事,或是有没有护她一生的心,我也没把握。” 静夜峡谷的深壑格外可怖,余遥被叫到这里时,目光可见的是那悬崖边沧桑垂老的背影,褪去战甲兵器,不过是一名普通的父亲。他缓慢挪动脚步,走到一颗高大挺直的树下,手附上树干,手底一大块树皮掉下。 “常家满门,重国重民,从未有过私心之举,天道,国道,无一不遵。于国,我肝脑涂地,问心无愧,可于家,常宣随我出征,至今尸首不见,环灵战场分娩,为保我子嗣,以命换命。我还记得那把砍进她肩膀的刀,那么深,那么狠。如今我常家只剩两人,可能不久就会变成一人,我的女儿常卿师,要我我怎么放心。” 余遥走到他身后,将自己的衣装褪去,竟也是一身伤疤,有新有旧。“我与萱草不过相识两年有余,却感觉相识数载。我知她不易,白日与我装疯卖乖,夜间还要加倍训练,她以为我不知,其实我连她的头发丝有几根都了如指掌。“余遥指着手臂上一条蜈蚣形状的疤,回忆道:“这是前年冬日,她连着几个晚上不眠不休替我缝制棉衣,训练时,精神不定,与人对打时,被伤到的。”然后又指着有些变形的肩膀说到,“这是昨年她爬涯练轻功时,被石头砸伤的位置。”然后是摊开手掌,“这里被人用毒针扎过不下百遍,她不说,我也不问,我理解她的不易,和她的信念。” 常华眼底也有惊色,他想起当年那个干瘪的少年躯体,和如今这个以满身伤痕宣誓的男人,他的身后有看不清的谜团,前方有危险重重的道路,一时一世,他该不该相信。 余遥这时又张嘴说了一句话,常华猛地倒退几步,抵靠在树干上。“原来是他,是他。”就这样连着念叨了好几遍,就在余遥以为他要狂笑时,常华抿唇挺起身子,“既然这样,七日之后是大雪,记得多穿两件衣服。” 余遥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再抬起身子已经见不到常华的身影了,只有脱了树皮的那块地方,隐隐月光下,辨认得出几个名字。他站在刚刚常华立足的那块岩石上,目光所及,是混沌一片。“会亮起来的。“ 东蒙皇室的惨案不到一日就传到了呼澜的耳朵里,说是惨案,可在他看来,还没有手下鱼钩的浮动让他挂心。三尺厚的冰河,被他派人暖出一个人身那么大洞,对,是暖出来的,不着一缕的身体,是最好的热源,从昨夜开始,待人濒死,再换一人。 砸冰太粗鲁,会惊动冰下的鱼,所以要暖,呼澜是一个温柔的人,再加上他的人畜无害的面容,笑起来像极了一尊活菩萨,所以他总是笑着。 手底下鱼线一次次扯动,他却一次不收,鱼饵没了,再挂就是。“既然烧了,就再建一座,我喜欢视野开阔,就把正殿修在姑沩山上吧。” 只有正庭听懂了他主子的话,姑沩山从此就是主子家的后花园了,一层层吩咐下去,于是东蒙皇帝还没死到五天,那边就在他的尸首之上,开始修筑新皇宫,覆压百里。 回到现在,呼澜抖了抖手里的鱼线,轻轻一扯,一条手臂余长的大鱼就甩在了冰面上,“勉勉强强,没意思,炖了汤给那些暖冰的人送去吧。” 于是夜间出去上茅房的人闻着香味走到了荒处,见到一锅鱼汤摆在那里,馋得口水直流,正要扑上前去,就发现鱼汤之后,尸体横陈,面容安详。 ——————— 临战,双方磨刀霍霍,情势一触即发,阿古占手底下的将军,一个个露出野兽般嗜血的爪牙,这是天生的野性,血脉让他们永不臣服于敌人,所以即便在后堂鼎盛繁华时期,也没有攻下图番,这几年后堂内忧外患,又给了他们苟延残喘,休养生息,逐渐兵盛力强的时间。加上呼澜的指点帮助,才导致今日的战火。 阿古占提着酒坛,挨个为他们倒满酒,“蛮人,一身蛮力,头脑简单,粗鄙不堪,只能做人下人,好好受管教。”“深山老林里爬出来的,和畜生野兽,没什么两样。”“虎毒不食子,那蛮人哪知道这些,别说食不食子,怕是连人伦纲常都不知道——” “啪!“ 阿古占把酒坛子往地下一砸,“诸位将军还能忍下去?” “忍他娘的!老子要让给我这蛮人当牛做马!”起头叫嚣的是左将军扎格立,哗的提起斧子一劈,酒桌顿时裂成两半,“给老子端屎盆子都不要,杀了,剥了皮做毯,我倒要看看他们的皮有多厚!” “没错!”“杀进后堂。”“老子要把他们通通踩进土里!” 阿古占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祝各位将军,旗开得胜!” 激烈的声响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一个个喝得烂醉的彪形大汉,被侍女仆人搀扶进帐子里休息。 “真该让后堂那几个皇子来跟您好好学学,所谓人心权术,抵不过大皇子三言两句。” 呼澜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貂,皮毛锃亮,是他的新宠,夜间寒气重,有这样一只活物在怀里,也多些暖意。那只貂却好似乏了,耷拉着眼皮蜷着。呼澜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我先回帐里了,大皇子见谅。” 他绕过火堆,银白色的外衣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影子在地上时有时无,捉摸不定。像远处盘旋的风雪,吹来散去,只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人心可以玩弄,可有些人,天生没有心。”阿古占紧了紧披风,把剩下的酒泼进火堆,火势“轰“地膨开,又逐渐聚拢。阿古占突然笑了起来,“回帐!” 帐里早已经备下了洗漱用具,侍女站在一旁等着伺候,阿古占刚坐下,就来替他脱靴宽衣,军营原本不该有女子,可阿古占作为皇子,身娇肉贵,适应不了那粗手粗脚的汉子来伺候,于是带了一批侍女随军,顺手还给各位将军分配几个。但也定下军令,仅限服侍,不得行苟且之事! 图番男女都骨骼高大,少有矮小的,眼前这个侍女就是个特别的,还不及他肩高,阿古占眼神闪了闪,活动着手腕,“把头抬起来。” 一张脸上,从左眼到右下角交错着一块紫黑色的胎记,丑陋不堪,“我不记得随军的人里面有这张脸,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侍女拿出一块木排,“奴婢是则赤小姐的人,跟着则赤将军队伍里来的。前几日那个婢女照顾不好殿下,我请示了小姐和将军,将她处置了,今后由奴婢照顾殿下。” 阿古占挥了挥手,“你过来。” 侍女刚一靠近就被掐住了喉咙,阿古占滚烫的鼻息扑在她涨红的脸上,只剩最后一口气时,脖子上的钳制松了些,然后身子一轻,被丢到角落。 “看清楚了,脸上的胎记着实特别。” 侍女甩了甩头,挣扎着爬起来,面无表情,直挺挺站着像是个傀儡。“谢殿下。” 军营终于静下来,可有谁睡的安稳,又有谁辗转难眠。反正被重重护卫保护着的呼澜倒是睡得很香,睡相极其不好,正庭趴在床脚,隔半个时辰就要替他掖一次被子。 有些人表面是东蒙摄政王,实际上是个嗜睡如命的二十岁的孩子。 伺候完阿古占,小侍女顺手把洗脚水往外面一泼,不小心还泼到了换防的士兵身上,赔了笑反倒把人吓得不轻。然后她又给自己烧了盆水,帕子浸湿拧干敷了敷脖子,剩下的留着泡脚,又摸出几块牛肉干,放嘴里嚼着。 其他侍女瞧见也只敢怒不敢言,心底安慰自己,那位则赤小姐送过来的人,这厮算好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九章 玩笑一般 “明天就是大雪了啊,这时间可真快,昨年这会我还在家给孩子烤红薯,我给你们说,这红薯千万别用明火烤,等柴烧成碳堆,把红薯丢进去,熟了,把灰抖落干净,剥开连皮一起吃,皮的滋味最有劲。” 说话的是肚子,名字就是肚子,他从小当乞丐,所有酒楼的味道都尝了个遍,又是个好吃喝的人,没事就琢磨些吃食,后来拜师学了做菜的手艺,混成了个厨子。“什么都没有肚子重要。”可世道不好,平民百姓吃不起饭,达官贵人也不会去那种小店,肚子丢了饭碗,怕饿肚子,就投了军,“到了军营一样挨饿,还要饿着肚子拼命。我们都集合半个时辰,什么时候开打,有没有个准信,也不说一声。” 肚子絮絮叨叨的声音逐渐变低,应该是睡意来了撑不住。余遥攒了一把肩膀上积起的雪,扔到肚子脸上,砸得他身子猛地晃荡一下,蓦然惊醒,倒吸一口冷气,拍了拍脸,张头晃脑地四处找始作俑者。 这只是偌大军列里的一点小插曲,青岭半山腰已经布满了兵力,冷冽肃杀的黑色盔甲密密麻麻展开,黑夜中星芒闪过,武器的锋芒映出的是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 一声尖叫刺破图番的营地,“老鼠!是老鼠!!” 人都会有死穴,阿古占的死穴有点可笑,怕老鼠。 阿古占正在擦拭长刀,听到尖叫声,扬了扬眉头,没有过多反应。这时墙角窸窸窣窣的声响传了过来,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有些僵硬地转头去看,一只尾短皮深的活物突然就窜到眼前,疯了似的往他身上撞。他强忍着恶心,一把抓住,用力扔到地下,小东西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小侍女这时候进来伺候,“地下有只死老鼠,你把它弄出去。” 听到命令,她低头找了找,在桌角下看到了一坨肥硕的影子,脸上的胎记抖了抖,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抓,还没碰到,就感觉一股力气冲破手心,“啊!殿下!耗子装死!” 阿古占也是一愣,和小侍女两个人面面相觑,这年头,耗子都得有本事。 “你先下去吧,告诉他们仔细警觉着,连只耗子都防不住,还想防人。”经这么一闹,阿古占心里沉甸甸的,嘴角抿成一条绷紧的线。 上位的人都善于伪装,不会轻易地暴露弱点和死穴,自然不会大呼小叫地招摇,那声尖叫虽然是从呼澜的帐子传来的,也是呼澜的声音,可他并不怕老鼠,他靠在躺椅上,看着貂儿蠕动的腮帮子,眉头高高吊起,“怎么不挑食,什么都吃。” “正庭,其实我还是很生气的,偌大的东蒙皇室,被两个女子掀了老底,怎么想,都是在打我的脸。” “主子,不是您故意放她们进去的,说免得脏了自己的手。”正庭眼皮一跳,大战在即,主子又要搞什么花样。 “她们不知感恩啊,我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她们亲自道谢,十分伤心,万分难过。”呼澜一脚踢开吃饱打盹往他腿上爬的貂,“奉千宫估计已经回了镐京帮玄泊那个软柿子了,那个常华的女儿,哎她叫什么?” “常卿师。” “这种市井里长大的泼皮妮子,竟然还是玄昱的心上人,我可得替他好好过过眼。嗯,天这么冷你们也睡不着,那就多活动活动,去把她找出来。” 正庭的脸干巴巴皱成一堆褶子,犹豫着开口,“后堂军队正在青岭潜伏着,一触即发,这时候去,恐怕会……” “就在这找。”呼澜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正庭却觉得有蝎子从脸上爬了过去,剧毒的尾针差一点落下。 “多聪明的老鼠,还知道咬人,只可惜,还是太弱了。”呼澜叹了口气,柔若无骨的手抚摸着貂的脊背,只见那油光锃亮的皮毛开始微颤,“正庭,这仗,没意思,就让阿古占一个人玩吧。” 图番这次敢和后堂兵戈相见,很大一部份信心都来自呼澜的鼓动和支持,现在他临场反水,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撤兵回国,显然没把图番军队的输赢或者阿古占的生死放在心上。怪就怪阿古占信了他,谁不知道,东蒙摄政王,离经背道,反复无常。 正庭埋下头,为阿古占默哀,不过,他的主子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启程的时候,别忘了把常卿师带上。” ———— 东蒙军队是作为后备军,驻扎在稍远的地方,阿古占自然也派了人混在里面,可呼澜撤军的消息传下去那一刻,他们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与此同时,青岭上鸟飞兽惊,大批的士兵往图番军队进攻,阿古占走出帐子,望见一片片黑压压的乌云逼近压顶,伴随着兵器相击的激烈声响逐渐扩大,脚下的土地也开始颤动,阿古占意识到,后堂的军队来了。 阿古占像被针扎了一下,身体突然抽搐,握着弯刀的手掌猛然攥紧,到达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横刀一坎。然后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来了!常华,今日我要你今日老命!” 阿古占猜到常华会夜袭,排兵布阵的安排半月前就传达了下去,久等不来,又一遍遍演练改进,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阿古占骑上马,紧盯着前方难分敌我的战场,仰天呼啸一声就冲了出去。如今两方兵悬殊之大,图番的军队会踏破青岭这条关口,一路杀进镐京,让整个后堂都在图番的铁蹄下恐惧。 阿古占骑上马,微微眯着眼,黑夜里,刀光一反,映出举刀的面孔,那是常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十章 生擒 黑色的夜空被血色生生撕开一条口子,满山火光,一隐一现中是断臂残肢高挂树稍,利镞穿骨,尸体如山,短草惊畜。白刃交击,杀气凛凛。 常华长刀所到之处,皆劈开一条深红的沟壑,激起一片惨叫声。而那边,阿古占也同样杀红了眼,如地狱阴魂,收割着凌威军的人头。 余遥这一组小分队里,林叔和李哥都有作战经验,相互配合,也是杀出去一条路,肚子缺少训练,却有一手掂锅的本事,把手里的家伙换成大刀,也能摸爬滚打着护着自己的小命。越往外,厮杀得越凶狠,弯刀长剑铿锵相击,投枪长矛胡乱穿刺,低沉短促的嘶吼声排山倒海般的涌来,余遥轻而易举穿过弥漫的硝烟沙石,冲出围击,偷偷跟随着常华,闯进了厮杀的最中心处。此时正值极冬,青岭山脉渐渐又飘起了雪花,厚重的风声裹挟着凛冽的寒气,将战士们手脚冻的发麻,可没有一个活人敢停下来,甚至将手里的武器挥舞得更加凶猛,仿佛手里的武器越快,这场战争就能越快结束。 最快的是一根长鞭,从阿古占的后方袭来,此时他正与常华四目相对,两人的盔甲都早已被鲜血浸湿染红,阿古占双眼通红,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青筋暴起,他疯狂地叫嚣着,和战马的嘶鸣声,两军的击鼓声撞击在一起,常华皱了皱眉,不对劲! 阿古占提刀用力往下一砍,常华立刻一挡,却被震得虎口发麻,不好,阿古占连续出手,一次比一次狠厉,常华处于劣势,不停地格挡躲闪,此时一个小兵突然朝常华举起了枪,前后夹攻,眼看常华就要为躲攻击跌下马背,一只手擦着枪杆伸了出来,反手一收,枪杆以更快的速度穿透了那个小兵的身体,同时,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图番军队驻扎的营地发出了连续不断的爆炸声,阿古占猛然回头,眼里一根黑色长鞭破空而来,缠上了他的脖子,长鞭上布满了倒刺,瞬间就有血痕顺着脖子流了下来,阿古占试图扯掉这根索命鞭,却被常华一刀劈在了肩膀之上。 余遥跳上了阿古占的马匹,连点了他几处穴道,令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也止了他肩上的血,“你们图番,向来勇者为尊,如今你成了俘虏,这几十万的蛮子,也不知道会归了谁?” 说完这句话,余遥嘴里发出一声长啸,“阿古占已被擒,图番蛮子些,机会,我给你们了!” 最先注意到这边情况的,是在后方的则赤将军,见到阿古占被擒,他目光闪了闪,发出苍老喑哑的声音,“传令,则赤军撤退。” 其实凌威军在人数上远不及图番军队,可有一点,图番军队人虽多,却如一盘散沙。阿古占的力量并不足以使各大部落统领为他所用,说白了,除去阿古占自己手下的人,其他人都与他仅仅是同盟关系,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同盟关系也是可以随时背叛的。当然有些背叛,仅仅是一个人的玩性大发,比如呼澜,而为利益所动的不仅是则赤部落,在余遥生擒阿古占后,战场情势陡转,随着各大部落首领的撤退,图番军队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人,这场战,是凌威军赢了。 余遥等到情势已定,才把阿古占的哑穴解开,“大皇子,你信错了人。” 阿古占脸色阴沉,不发一言,他看明白了,对于那些老家伙而言,比起后堂的天下,图番皇室的宝座更加容易得到。常华招来几个士兵把阿古占绑了起来,余遥一脱手,立刻搜寻着战场,清一色的铁血男儿,丝毫不见女子的踪迹。 余遥用力握紧手里的长鞭,看向图番的方向,“萱草,你在哪?” ———— “主子,阿古占真的输了!那些统领都撤退了!” 一架金铜色的马车停在了了远处的山顶上,大片的雪无声地落在雕满暗纹的车身上,顿时化成了水滴滑落,拉车的是两匹浑身暗黑的马,通人性一般,斗大的眼睛也直直看向战场,正庭坐在车辕上,手里举着一副远镜,时时刻刻观察着下方的局势变化。从余遥出现那一刻,两条眉毛就高高地吊了起来。 “正庭,你把我吵醒了。”呼澜慵懒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正庭猛地打了个冷颤,立马禁了声。马车里铺满了紫色的团垫,一边设有香炉,香匮等物件,一边是紫檀书橱,列满了“后堂奇事三百篇”“图番怪谈”“东蒙密辛”之类的杂书,陈设很是简单,原因无他,呼澜睡觉,喜欢大一点的地方。 貂儿从呼澜的衣袍里支出鼻子,嗅了嗅,爬到他脚边,爪子不知碰了哪,一块木板弹了起来,下面是一盘糕点。貂儿跳了进去,传出悉悉索索的进食声。 “让你们找的人,找到没有。”呼澜取出一本杂书,随意地翻阅着,那只偷食的貂二,沾了一嘴的碎渣,又要往他身上拱,呼澜手指轻轻一弹,车门打开,它飞了出去。正庭赶紧跳下去,把它捡起来,腹诽着,“这家伙落的一根毛都价值不菲,这要是蹭破块皮,得花多少上品药草才养的回来啊。” “还好还好,没伤着。”正庭掏出一块手绢,给它擦的干干净净,小心放在了车缘上,这貂也好似被摔懵了,一动不动,“还不快滚进来。”呼澜朝它吼了一句,只见它尾巴一翘,打了了滚,窜了进去。在呼澜怀里,眨巴眨巴眼睛,好不委屈。 呼澜根本没理它,眼睛都没有从书上挪开过。 “主子,人我们已经找到了,由宽一提前押送回姑沩山。”正庭又坐回了车辕上,快捷又不失轻盈地把车门关上。 “送回姑沩山?呵。”正庭听着主子晦暗不明的笑声,不自觉垂头弯腰,敛容屏气。“那就送回姑沩山吧,等他们到了,再差人给玄昱递个信,东蒙皇宫竣工之时,还请他务必来做客。”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十一章 霜白的月色渐渐褪下,黑色的屏障缓慢地碎裂,露出一片鱼肚白。几束刺眼的的光线挤过狭窄的密林缝隙,投下无数光斑。先是一个佝偻老兵直起腰,用手颤巍巍地挡在眼前看向太阳,随后收拾战场的人都抬起了头。他们的心里充满了死里逃生的庆幸感,“活下来了。” 肚子跪在一块石头旁边,扒拉着底下的尸体。旁边是被他拖出来的凌威兵,里面有一张熟悉的刀疤面,是李哥。老林在旁边捂着脸,脏兮兮的脸被泪水冲出了痕迹,一条条褶皱都现了出来。“我这条老命算什么啊…”粗粝的哭声让肚子手下的动作加快再加快,转过头飞快抹了一把脸又继续。 余遥走过来,蹲下身帮着肚子一起把李哥拖了出来,李哥肚子上碗大的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血迹已经凝结成块,余遥扯过一面倒下的旌旗盖在了他身上,转头说,“李叔,去把伤口包扎了吧,等伤好了,你也差不多到家,可以陪孩子了。”余遥拍了拍出神的肚子。“照顾好李叔,我还有事要处理。” “哎,等等!”肚子看着余遥远远走到常华身边,俩人一起走进军帐里,苦涩地把没说完的都咽了下去,老林拉了一把他,摇了摇头,“别叫了,我们呀,不是一路人。” 余遥跟着常华入了主帐,常华径直走到正中间的案桌边,把刀“嘭”地一声丢在了桌子上,取下头盔,接着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他指着青岭的地图高声感叹,“这是我后堂的福地啊!”余遥在一旁默默站着,他面无表情,与常华不一样,他对于后堂并没有过多的感情。可他没料到常华一笑之后,会突然冲过来将他抱住,上下其手检查,“小兔崽子,有没有哪里受伤?” 余遥愣愣地看着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显得不知所措,他虽然在后堂一直以常华义子的身份生活,可两人并未有过多的亲热的举动,甚至无事的时候,许久都不会见上一面。今日这般举动着实吓了余遥一跳。常华见他许久都不吭声,抬头在他头上打了一掌,“你倒是胆量不小,敢抢在我前面抓人,你怎么就敢断定,抓了阿古占,图番就会撤兵。” 余遥挑了挑眉,“赌的。” 回应他的,又是常华的一掌,余遥快速往后挪了挪,生怕他再来一掌。 “不想说就不说,别拿我当傻子。那边的爆炸也是你派人弄的?”常华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热酒,顿时觉得暖了几分,语气也没有那么生硬了。 余遥摇了摇头,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不是我。”他内心其实有一种直觉,那是萱草弄出的动静。可他找遍了战场也没看到她的身影,第一种情况,是他判断错误,萱草根本没来第二种情况,萱草还有计划需要完成,跟着图番的军队一起撤退。心中的猜测,在他没有确定情况的时候,绝不会贸然说出来。 俩人还没得及多说两句话,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恭喜常将军大胜,我后堂战神,果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听到这句精神抖擞的贺喜声,余遥和常华同时皱了皱眉,俩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余遥迅速藏到了竖挂的作战图的后面,常华也端正了身姿,成了那个一板一眼,惹人讨厌的常大将军。 太子玄临在将军交战的时候,一直躲在营帐里面,光是拨去守卫他的士兵,都站了里三圈外三圈,足有上百人。他在高堂之上下令之时是那样不容置喙,等到了真正的战场上,用处还没有一个六十岁的老头有用。常华从来都看不起这个太子,却也不得不在那一袭黄服下低头。 “常将军是我后堂英雄,不必行礼,从今往后,不用朝任何人行礼。” 余遥嘴角讽刺地弯了一下,“真是已经把自己当成皇帝了。” 身为后堂臣子,常华自然是要给太子面子的。他侧着身子,不卑不亢地应了声。“臣,多谢太子。” 玄临自顾走到主位上坐下,摸了摸常华的佩刀,“这把刀为我后堂杀敌无数,好刀!来人,把酒给大将军端上来。” 从帐外又进来几个常服打扮的人,应该是玄临的侍从,一人举着托盘,上面放了一坛酒,另一人举着的托盘,放的是几只大碗,最后一人端着的托盘上蒙了一层锦缎,看不到是什么东西。 “倒酒,本宫要和常将军痛饮一番。” 那随从还没起身倒酒就被常华又给按了下去,“太子恕罪,军营不得饮酒,军令如山,而且臣还要打点战场,了解死伤情况,所以这酒,还是留着吧。” 玄临盯着常华的头顶,慢慢把放在刀上的手收了回来,脸上的笑容却纹丝未变。“那就听常将军的,还不快滚下去。” 刚进来的人,还没把地捂热乎,又连爬带滚似的退了出去。只剩了那名托盘蒙布的随从,静静跪在一旁。 “常将军,不知道这阿古占收押在哪里,这位胆大泼天的图番大皇子,本宫倒是想见一见。”玄临弯着指节,有规律地点着。 “太子不可!”常华仿佛受了惊,爆发出一声厉喝。 玄临脸色一变,目光变得森然,冷冰冰地丢出几个字,“有何不可?” 常华不卑不亢地迎向他,“阿古占凶暴悍然,不行人道,且武功高强,若是见了太子,忽然发狂,出了闪失,末将担待不起。”后堂历史上能担得起战神名号的,屈指可数,足以见得常华并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一番婉拒,滴水不漏。再加上他一身还未褪去的杀戮气息扑面而来,饶是一向心狠手辣的玄临也不得做出退让。“既然这样,那就有劳常将军,好好‘招待’这位大皇子,等过几天,他的锐气消了,我再去看看他。” 玄临既然已经退步,常华也不能一直拒绝他,毕竟,他为君,我为臣。 “常将军此次大举获胜,本宫实在高兴,这份小礼,微表敬意,大将军可一定不能推辞。”玄临一边说话一边走到那个跪着的侍从旁边,掀起锦缎,下面的东西由尖尖一角成了四四方方一块牌子,金黑色的浮雕花纹都有些被磨平了,可见这东西历史悠长。 这是长生令,是常华祖父——常示德的东西,当年常示德闯荡江湖,成为武林一霸,后偶遇微服出巡的中宗帝,为其胸怀才智所折服,便将象征其可号召武林的长生令送给了皇帝,自己也成了他手下一员猛将。 时过境迁,没想到太子竟把这东西带在身上。余遥看到常华垂着的手骤然握紧,太子此时拿出这个无非是想提醒常华,要忠于后堂,莫要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如今皇帝病重,生死难测,玄临身为后堂太子,是名正言顺的新帝。所以他最想要的,是忠于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十二章 雏鸟 常华拿起长生令,退了两步抱拳道,“多谢太子,末将还有要事要和其他将军商议,太子还是先回帐休息吧。” 玄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副等人高的作战图,将手上的玉扳指玩弄着转了一圈,“那我就不耽误将军了。” 待他走后,余遥也从后面走了出来,常华把长生令放在案桌上,脸色阴沉。 “长生令,何来长生。”余遥回忆道,“中宗帝确是一位明君,不仅勤政爱民,心怀百姓,更具雄才大略,攘除外患,开疆拓土。” “可惜。”常华沉默了一会,还是拿起长生令揣回身上,又拿起自己的长刀。“你该去去做你自己的事了,不要让师儿担心。” “嗯” 说完,常华就雷厉风行地离开了帐子,余遥摸了摸缠在手上的鞭子,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 军营两里外一个宽阔的山洞里,大片的藤蔓垂挂堆簇在洞口,黄绿相间的叶子,密密麻麻地攀爬,只留下些许缝隙,得以窥见洞内的景象。人影攒动,一阵烤肉味从里面散了出来,“滴答,滴答,”元襄举着肉串,一把推开眼前凑过来的一颗大脑袋,“口水,快擦擦,要是流到吃的上面,我把你给挂起来,你信不信!” “我没流口水,那是雪水滴在石头上了,啊!”圆滚滚的木鱼把头一缩,委屈地坐回了元明身边,眼睛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元襄手里的食物。 一个穿着紧身衣的蒙面女子躺在稻草上阖眼休息,另外还有六个人分散坐在更里面的位置。 看上去像是毫无联系的一批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们的手上都带着一只两指宽的银质手镯,手腕里处该镶着两颗黝黑的石头。 “滋滋滋”烤肉的油脂在柴火的熏烤下发出诱人的声音,这下该醒的都醒了,元襄咽了一口口水伸出殷红的舌头,舔了舔唇。“熟了!” 没人看清这些人是怎么出手的,转瞬之间,肉串只剩下干干净净的棍子,她们却仿佛连嘴都没动过。 元襄擦了一把嘴,把火堆给打散,轻咳了几声,“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公子等会要过来。你们把这里好好收拾收拾,木鱼,尤其是你,把你啃的鸡骨头都给我扫干净。元明,你跟我出来一下。” 那个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洞口,借光缝衣服的男人终于动了动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清明澄澈,带着微微的暖意看向她。 俩人踩着湿润的苔藓走出洞口,又走远了些,领头的元襄才站住,转身偷偷摸摸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递给眼前身量有余,体型却有些瘦削的男子。“来,姐姐偷偷给你留的,你快吃别让那些饿死鬼看见了。”元明微笑着从元襄手里接过那坨被压的稀碎的糕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元襄踮起脚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多吃点,才能长得好,长得好,才能娶到漂亮媳妇。” 元明一块碎渣噎住喉咙,还是很给面子地弯了膝盖。 “说正事,你当时为什么不救萱草。”刚刚还笑嘻嘻的少女,陡然神情严肃,元明一顿,不急不慢地把剩下的食物包好,放进怀里。伸手把元襄头上的树叶摘落,开口却是无比冷漠,“保护她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里。” “你这个死脑筋,你说余遥要是知道,我们眼睁睁看着他媳妇被人绑走,会怎么收拾我们。”元襄拍着自己的额头,“我还是等他来了,和他商量一下怎么救人吧。” “不能告诉他。”元明冰冷的语气,有着不容反驳的坚定,“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们也是。” 元襄薅了一把头发,重重跺了一下脚,“真烦!” 昨夜堆的雪,已经快化完了,可冬日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元襄什么时候才能穿上他缝制的新衣呢。元明眼尖地瞥见,元襄扎紧的裤脚裂了一条口子,他手腕翻转,指尖便多了一根针线,接着蹲下身,仔细地缝补起来。 元襄看着他的头顶好一会,又瞥开眼,看向那晃动的树丛,一条人影闪现,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锐利得令人心心惊。 ————— “东蒙高原的雄鹰,是捉不到的。他们飞在云端之上,俯瞰这人世间。” “阿嚏——”木鱼把自己的衣服扎得紧紧的,旁边就有一件衣服,他也不敢碰,甚至还坐远了些,怕把衣服给压皱了。 洞口藤蔓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三个人从洞外走了进来。 余遥还是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衣,整个人却变得鲜明凛然,隐隐带着一丝威严,与在军营的时候,判若两人。见到余遥来了,众人都站起来端正了身姿,低头行礼。 “公子啊,你可来见我们了。你不知道,我在这山里都快吃土了!”木鱼哭丧着圈着自己的手腕,“你看啊,再瘦,镯子都戴不稳了。” “呵——”那个穿紧身衣的女子,嗤笑了一声,“那就让它掉下来,那不是更好。” “柯玉你——” 元襄吼了一嗓子,“都给我安静!” 余遥挥了挥手,“没事,大家昨夜有没有受伤?” “受伤倒没有,呼澜前脚撤了兵,后脚常华就打了过来,阿古占无暇顾及后方,再加上赤则那老家伙给了我们放了行,遛弯一样就进去了。” 最里面一个黑脸大汉说道,“还有一批人也混了进来,武功高强,行动隐匿,很可能是呼澜的人。” “呼澜……”余遥低喃着,“呼澜此人,难以捉摸,恣意残忍,以后遇上了,一定要小心谨慎。” 元襄在旁边不住的点头,“没错没错,敌人的强大,就是我们的弱小,我决定了,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回天山修行一段时间。” 所有人不约而同投来看傻子一般的鄙夷眼神,似乎在说,“老大你真是个马屁精。” 所有人都因为余遥的到来热闹振奋,唯有元明始终默默站立在后方,余遥看到稻草堆上小心翼翼放好的衣裳,转过头对他说,“这次不知道我有份没有?” 当然没有,元明从小到大,只给元襄一个人做衣服,他自己的衣服都是铺子里买的。众人相互打趣了几句,就开始讨论起正事。 “虽然图番退兵了,但大军还要驻扎一段时间,常华抽不出手,太子一定趁机会主动要求押送阿古占回京,我们就在路上把他给做掉。”还是那个黑脸大汉,他嘴角有一颗黑痣,说话是像个活物般一动一动的。这是练外家功的武望平。 “我看这个地方不错,依山傍水,给玄临做坟墓,也不亏待了他。”腰间挂着一块罗盘的文弱男子——葛素,指着回京途中的两道水提议到,两道水因由两条河流交汇而得名,周围是群山重叠,危险偏僻,历来都是盗贼出没最为猖狂的地方。 余遥不语,捡起一块木炭,又圈出几个地方,“太子生性狡猾多疑,我们要做出足够多的应对方案。” “交给我吧。”元襄一拍胸脯,“没问题。” 余遥“嗯”了一声,又转向元明,“族长有回信了吗?” 元明从怀里摸出一片绿色的纸张,按下手上镯子的黑色石头,霎时流出一点黑色的汁水,元明抹了一指点在纸上,立马有字浮现出来。余遥接过来,良久, “元明,劳烦你了。” 十一个人在山洞里足足讨论了两个时辰,眼见天将黑透,余遥也准备回军营了,毕竟还有个阿古占在等着他。 元襄,元明又把他送了出去,余遥迈出步子走了几步,突然转头问道,“你们可曾见到过萱草?” 元襄一张脸挤压一起,不知如何开口,元明自动接上了话。 “未曾。” 余遥低着眉,站在高大苍凉的树下,树梢在他身后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他在网中,黑夜中勾画出他的剪影,伶仃一人,说不出的孤寞。元襄突然有些心疼,她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元明说的没错,他终究不是那个铁匠铺的余遥,他有他的责任,而她也有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十三章 带一捡一 两日后,东蒙边境的一个村庄里,两名干瘦的青年刚刚从田里赶了回来,急匆匆地往村里唯一一个产婆的住处赶去,连裤脚都没来得及放下。说说村里这个产婆,可是个脾气怪的人,打从来了村,从来不出门,所以附近的产妇估摸着时间,感觉时候快到了,就得提前来她家住下。听父辈的说,这产婆是个外来户,刚进村那一天,有家媳妇难产,眼看孩子大人都快没气了,她在篱笆外听着声响,冲了进去。 “救活了?” “肯定啊,不然这些人怎么会主动去她家送吃的,没有这本事在,一个孤寡老太婆,怕是早就被饿死了。” 破败的茅草屋里,一男一女面对面坐着,男子打眼一看,该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不说话的时候,一副清秀面容,带着些许书生意气,说起话眉飞色舞的模样却跟个稚子相差无几。 “你以前是说书先生吧,这种事情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打趣的话语在他对面响起,语气中有着少女的骄气,声音细听却有一丝嘶哑,像裂了口的瓷碗,有些伤人,原本娇俏的脸蛋也被涂满了黄色的汁药,干了就变得皱皱巴巴,昨天萱草偶然看到了自己的脸,脑海里只冒出一句,“你糊的是屎吗?”。 回到此时,萱草话音刚落,一路上都嘻皮笑脸的男子却兀地沉默下来,连瞳孔里的光都散了。萱草悄悄动了动手腕,可惜身上的绳索绑的太紧,她一动就勒得生疼,于是干脆闭眼调息。 “哇——哇——哇——”隔壁传来了响亮的婴儿哭声,萱草刷地睁开眼睛,黑亮的瞳孔闪着由衷的欣喜,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欣喜地叫了出来。 “生了,生了,你快听!” 宽一也惊醒过来,眼里恢复了神采,手里的扇子“唰”地收好,握在手心拍打了几下。“我要去看看!你好生待着!”说着便起身跑了出去,其实他们俩就住在产婆隔壁,宽一撅着身子趴在墙上,脑袋伸长了往那边探去。萱草试探着运气,手腕一动,却没有挣脱开,她被喂了药,平日里空手可碎石的人,现在连个麻绳都挣脱不开。她想起那天战场上,她看到常华被步步逼退,急忙冲到了阿古占背后,长鞭一挥,勾住了阿古占的脖子,紧接着余遥也接手,迅速制住了阿古占。她刚要去到余遥那边,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只怪自己关心则乱,连被人偷袭都察觉不到。奉姐姐知道了,一定会收拾我。余遥知道了,肯定也会——他知道吗? 萱草眼神暗了暗,当时那么混乱,她躲在阿古占后方仍有七八米开外,只来得及把鞭子甩出去,加上士兵交战,人影攒动,余遥很有可能根本没有看见她。想到这,再看看墙上那个撅起的屁股,萱草越发生气,脚尖勾了一块石子,往那屁股踢了过去。“怎么就会被这么一个夯货给绑了!” “哎哟!”宽一摸了摸屁股,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接着看孩子去了。 “我看你年龄不小了,既然这么喜欢孩子,等做完我这笔差事,就跟你主子请个假,娶媳妇生孩子去吧!”萱草对他喊道,宽一被吵的不耐烦,从墙上落下来,蹲在萱草面前,有点委屈地抱着膝盖,“我要是这么说,他会把我阉了。” “这么厉害,你莫不是在抹黑你主子?”两颗头凑在一堆,声音越说越小,“我可没有,他最讨厌孩子,曾经亲手毒死了二十多个孩子。” 萱草霍然抬头,震惊地盯着宽一,他还是不痛不痒地继续描述着那些孩子的死状,最小的不过刚出生3月,最大的也不过五岁,死的时候七窍流血,身里的骨头都是软的,收拾的时候,就像捡泥巴,说完这话,宽一用扇子指了指自己,“我带人收拾的哦。” 萱草的身上突然袭来一股寒意,脸色有些难看,据她了解,呼澜,背景未知,年岁未知,三年前横空出世,被东蒙庆帝亲封摄政王,一夕掌权,铁血手段,朝廷被彻底洗牌重组,那段时日官员们人人自危,在家成了哑巴,出门连头都不敢抬,更为关键的是,庆帝对此毫无反应,两年前,庆帝暴毙,呼澜一手遮天,到如今皇权没落,再也没有一人能坐上那高台之上的宝座。东蒙不过是呼澜的玩物,没人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奉姐姐说得对,这种人,根本没有人性,为所欲为,轻贱人命,今日为友,他日为敌,反刀相向之时,便是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你是不是在想我主子?”宽一用折扇点着萱草的额头,“不必担心,我的任务就是把你护送到他面前,到时你就知道,他有多厉害了。” 萱草本来拔凉的心尖又颤了颤,牙齿切磋道,“护送?有把人绑着护送的?你看这绳,比我手臂还粗。” 宽一认真地比划了一下,“没有你手臂粗。” 萱草忽然绷直腿,往上一带,出其不意地朝他下巴顶了上去,那弹起的一脚,带着她积存的所有力气,迅速且致命,宽一猛地往后一仰,堪堪躲过,却还是被擦破了一块皮。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你这个小妮子,心太毒,这一腿差点就卸了我的头。” 萱草收回腿,顺便翻了一个白眼,“过奖了,离你们还差得远。” 宽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从包袱里拿出几块肉蒲,津津有味地嚼着,萱草也不说话,就盯着他,圆溜溜,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紧紧注视着他,像只待扑食的鸟儿。 “再往前三十里,是东蒙最有名的酿酒镇,我们在那买辆马车,找个马夫,再买几坛好酒,路还长着,总把你挂马屁股上,我怕马被压死。” “你最好喝死!” 这俩人虽然年岁差的多,但都有些贫嘴,你一句,我一句,就是互不相饶。又争了几句,天便暗了,隔壁的欢闹声也消失了,一切都在飘远,向着难以追逐的方向。萱草抬头,视线穿过屋顶的破洞,有鸟扑翅转瞬闪过,清辉破碎,满目残光。 宽一看了她一眼,翻了个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翌日,天还未亮,隔壁的鸡刚打完鸣,宽一就喂饱了马匹,把萱草拖拖上了马背,萱草打了个哈欠,就被吸进鼻子的马尾膻气给熏出了眼泪。 “你把我放前面不成?” “你知不知羞?”宽一故作诧异,“男女有别,你注意一下。”边说又边挪了挪她的位置,差一点她的脸就挨着马屁股了。萱草不怒反笑,对着那马屁股叮嘱到,“给我把尾巴夹住了,别让我逮到,否则剐了你的皮。” 宽一也当听不懂这指桑骂槐的话,脚下一用力,转眼就稳稳坐在了马鞍上,他刚扬起马鞭,就听到后方传来一句干瘪的叫声,接着一匹驴从隔壁的木门钻了出来,驴上坐着一个身形佝偻,从脖子到脚都被灰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脸上也用灰布遮住,眼睛都只留了一条缝, “等等我!” 萱草其实更早一步发现这个人,刚刚她隐藏了气息躲在门后面,那时她的头还没有包裹住,布满皱纹的脸皮像从干枯的树干剥下来的一层,有些歪的嘴,略微突出的下巴,都给人种不怀好意的感觉,视线上移,看到一只窈陷的眼睛,另一只本该是眼睛的位置贴了一张膏药。那只眼睛从缝隙中递出一个眼神,萱草心中一动。 回到此刻,宽一的手默默抚上了腰处,客气的笑容下杀气涌现,那个老太婆视若无睹,慢悠悠地骑着驴来到俩人身边,往宽一脸上一瞧,只一句话就让宽一差点跌下马。 “你身体里的扶人醉,光是喝酒可没用,带上我老太婆一起走,有着大用处。” 扶人醉,是东蒙皇室用来控制各路暗卫的密毒,毒发时外表如醉酒一般,脸色通红,体内却是如进冰窟,寒气化作刀剑穿身,若是有人来扶,触碰的位置便顿时血肉绽裂,萱草紧紧抿着嘴,她曾在暗室见过中毒之人毒发时的痛苦,扶人醉,最可怕一点,让人痛,却不让人死。 这毒是东蒙庆帝继位之后才开始使用的,甚至有传言,这毒是庆帝亲手所制。世人皆知,东蒙庆帝,药毒绝世。这样的人是怎么败在呼澜手里的?萱草的思绪越飘越远,宽一却来不及想那么多,扶人醉只有那死了的皇帝才知道如何配置解药,这个老太婆说的是真是假,他该不该信?虽然心里是排山倒海的怀疑,但也有近乎疯狂的求生念头再与之抗衡,他希望是真的。 老太婆丢给他一个小药罐,“这里面药一半,毒一半,不能解毒,却能抑制你下次毒发时的痛苦。看你脸色,大约还有半月时间,当然,你若是想喝酒,老太婆我也不拦着。” 宽一把布团扯开,闻了闻气味,脸色由白到青,又到红,最后又平静如初,不过那只拿着马鞭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真实的状态。宽一指了指萱草,“婆婆是要救她吗?” 萱草挺尸望天,你们聊,我不打扰。 老太婆摇了摇头,往姑沩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要救的人,在那。” ------题外话------ 男女主现在还处于成长期,他们将会逐渐摆脱稚嫩,走向成熟,尽管道路艰险,但他们终会成为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十四章 微小的 “啪——” 则赤阿娜又把侍女呈上来的食物给摔了,“全都滚出去!告诉阿爹,他一天不把阿古占夺回来,我一天不吃饭。” 地上跪着七八个侍女,全都垂着头,浑身发抖,那个起头被热汤打湿了衣服,烫伤了脸的更是趴在地上请罪。要是不看这些人,只看这个帐子,一定会被震惊,地上铺着一张厚厚的地毯,等人高的柜子足有七八个,摆满了各种金器银器。还有各种兽皮,各种精致的武器,挂在帐子上,一张大床正正摆在中间,旁边还点着熏香。这条件,比起阿古占这个大皇子,都还要奢侈,足以见得,在则赤石及的心里有多疼爱这个女儿了。 可从退兵那一日起,他就没踏进这个帐子一步,还调配了十多人看守着这个女儿。则赤阿娜打从知道阿古占被擒了,就不分昼夜地闹腾,苦了这些来伺候的人。 “小姐,你就吃一点,大皇子也不希望你这样伤害自己啊。”赤则阿娜“蹭”地站了起来,一脚踢中说话女子的胸口,那人往后仰了仰,吐出几口血,又赶紧拿手擦干净,生怕弄脏了地毯。 “他的名号也是你配说的!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赤则阿娜说着就掏出一把金色的匕首,眼看刀刃就要落到脸上,帐子外传来怒气隐忍的斥责声!“则赤阿娜!你这是要逼死你阿爹吗!” 则赤石及老来得女,把所有的疼爱和包容都给了这个掌上明珠,别说动手,连狠话都没说过一句,这才使则赤阿娜变成了今天这个刁蛮任性,蛮横无理的模样。可今天,当则赤石及走进帐子,看到满地狼藉的时候,几步上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则赤军队明日就回程,你就给我当作阿古占已经死了!好好地给我回家,否则,我现在就把你嫁给布坤!” 则赤阿娜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她捂着脸,一下子就哭了,“你原来说过要让阿古占娶我的!现在他生死未卜,你却赶着撤兵,你骗了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则赤石及的胡子被她气得一抖一抖的,他再次扬起手,这次则赤阿娜把另一半脸伸了过来!“你打!你把我打死!我没有你这样的阿爹!” 看着那双红透了的眼睛,则赤石及还是没能下得去手,用力垂在了桌子上,“咔嚓”一声,吓得则赤阿娜一抖! “蠢货!” 图番军队其实是由只属于图番皇室的军队和三个部落的军队组成的,如今这个联盟随着阿古占的被俘而土崩瓦解,皇室的军队死伤众多,溃不成兵,却还退守在青岭三十里之外,一则赤石及为首的三大部落,却早就开始撤离的步伐。 一个黑衣人潜进了则赤石及的军帐,那里早早就有人在摆酒等候, “久闻则赤将军海量,今日若是无事,本该和将军痛饮一番。” 则赤石及精明的眼睛眯了眯,端起一碗酒,仰头干完。“想不到除了我这地方,先生还要赴其他的约。” 黑衣人没有接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隔空掷到了则赤石及的面前,“多谢将军让路,这是答应将军的东西,也预祝将军能早日心愿达成。”烛火一闪,黑衣人的身影又消失不见。 则赤石及由衷地赞了一声这身法,然后把令牌拿在手里,闭着眼感受着上面的奔马图疼,图番,由西到东,由南到北,这广阔的土地,最终会被谁统一?他猛地收紧手掌,“来人!” 则赤阿娜那一边,还是在不断摔盘子砸杯子,一个小侍女拾掇着碎片慢慢爬到了她脚下,小声地说了一句,“奴婢有要事告知!” 则赤阿娜顿时警觉起来,“你们都退下,我要睡了!你,给我脱衣服!” 除了那个小侍女,其他人都退了出去,赤则阿娜蹲了下去,“快说!什么事!” 那个小侍女不敢抬头,微弱的声音还在发颤,不过却是完完整整地把话说完了。 则赤阿娜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怪不得,原来他一直都在设计阿古占!不行,我要去救他!我要出去!”说着就往外冲,却被那个侍女抓住了衣摆,阿古占回头,看到一张布满水泡的的脸,“小姐,奴婢们有办法。” 那夜,军营沸腾,八个侍女被乱棍打死,那个被烫伤的侍女是最后一个断气的,她含笑看着青岭,“去吧,奴婢在黄泉路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十五章 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个夜里发生的小插曲,大冬天的,拐了一个,又捡了一个的宽一却赶路赶得一身是汗,马屁股上的人,还很是不安分的动来动来,那头老太婆座下的驴也是个拖累,蹄子就跟灌了铅似的,还没有人走的快,他只得把驴子的绳挂在马上。这下三个人都慢了下来。 萱草见此,心里憋着笑,前两日这夯货为了躲避耳目,一路马不停蹄,五脏六腑都给快给她颠散了,憋着憋着,就又转成了火气,不久前还烧了东蒙的皇宫的的杀神,现在却被绑成了一条粽子,随意的扔在马屁股上,当真是,福祸难测,萱草身子用不上力,留给脑子的能量就多了,心中将东蒙的形势理了一遍,不得不再次感叹,呼澜这人,捉摸不透啊,牢牢控制着东蒙的命脉,却毫无造反之意,激阿古占出兵,又临场反水,不仅看着阿古占被擒,还让几十万军队白白奔波往返,他图什么?不可能只为了绑我过来吧?为了控制我爹?萱草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当时他故意架空皇室兵力,我们才能得手,若是想绑我,那时就能把我留下。他又为什么帮我们?借刀杀人?这么费事,早就弄死一百遍了。便是他动手了,东蒙谁人又敢多言?他的目标是尧昱?萱草脑子里一团乱麻越生越多,把她整个人缠得透不过气, “丫头,你看这驴,以往我只让它推磨,也还凑活,可现在让它拖我这个老太婆,它就不行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粗葛的声音打断了她,萱草看了看那匹瘦弱的驴,脱口而出,“太重了呗。”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支起脑袋,再次对上了那只眼,这次那只眼里却没有任何焦距,看着她,又像透过她,看着其他地方。 “太重了,就放一放。” 萱草瞧了这个老太婆不下一百眼,鼻子,眼睛,嘴,耳朵,连头发丝都观察了个遍,没有一处熟悉,“婆婆,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像见到了我亲奶奶一般。”三分甜的笑容,五分真挚的语气,若是换个人,就得开心的认下这个白捡的孙女,可老太婆淡淡回了一句,“你娘都没见过你亲奶奶,你又从哪见到的?” 萱草要不是被绑着,当场就得把这老太婆供起来,这是个活神仙啊,“婆婆,看来你才是个说书的,路上无聊婆婆要不要说几个故事来解解闷。” 老神婆横了她一眼,嗯,真的就一眼。 “看来我刚刚的话都白说了,让你放一放,看来你是松不了手了” 宽一打着扇子回头,“放不得,放了就到不了地方。就得露宿山野了。” 萱草也附和着,蜡黄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偏执,“对啊,那可是我的命根子,松了我就死了。” “痴人!” 三个人连拖带拽,总归是在傍晚赶到了太川镇——也就是宽一口中那个以酿酒出名的镇子。萱草也总算体会到,什么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哪还需要喝酒,这空气中的味道都是酒曲发酵的味,从街头到巷尾,家家户户都溢着酒香,三步一小作坊,十步一大作坊,门口都堆满了酒坛,一层层重起来,与人同高。 她被马带着,马被宽一带着,左绕右拐,在一颗大树下停下来,敲响了那扇紧闭的木门,里面有动静传来不一会,门就打开了,从萱草的角度,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圆鼓鼓的肚子,然后她看向那人背后,满院的红褐色的酒曲,诱人之极。萱草舔了舔嘴唇,“真香!” “我上次定了十坛酒,明日可以带走吗?”宽一对那赤膊大汉问道,“没问题,你明天几时来拿?” “寅时来取,记得给我送几个碗。” “行!” “你家老子身体还好吗?”老神婆突然插了一句,大汉叹了口气,“故人来得完了,老子两个月前就走了。” 老神婆闭上眼,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你这酒啊,还得酿,不然你老子死不瞑目。” 那大汉倒也没生气,有些脸红摸了摸脑袋,“阿婆说的是,我离老子还差得远,还得酿。” 萱草觉得老神婆可能比她想象得还要神,也比她想象的更容易得罪人。 宽一交了银子,又拖着一双老弱找到一间看得上眼的客栈,把萱草从马车上放了下来,先点了穴,手指一勾,绳索就落在他手里,萱草软软搭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不忘损一句,“你这高度,削了手脚当打狗棒,还是不错。” 宽一“哼”了一声,左手扶着萱草的腰,右手对老神婆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进门老板就迎了出来,一看就是精明能干的生意人,一句话没多问,按宽一的要求给了两间房,特意叮嘱了一句,“先给客官说一声,一间客房只有一盏蜡烛,小心些,别打翻了烛台,不然可得出大事。” “我们赶了一天路,累得不行,保证见床就倒。”萱草捂着嘴,睡眼惺忪,好似快要睡着了。 宽一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我们寅时出发,需要一辆马车,还劳烦掌柜的帮着找来。” “没问题,客官您放心休息,明早起来,马车保证给您拴在院子里。”老板连连保证,一边弯腰引路,一边也顺手把那锭银子放进了宽大的袖兜里。 宽一和萱草住一间,老神婆住在他们隔壁,门刚一关上,萱草就被扔在了地上,砸得七荤八素,她顿时睡意全无,身子动不了,她就咕噜噜地转着眼睛,环顾四周一圈,也总算是明白了老板的话,一屋子的酒味,烛台要是翻了,一烧连一片,都得完蛋。她被酒香熏得都有些腻了,晃了晃脑袋,又转头看宽一,发现他早已惬意地躺下去,享受般地沉溺在这味道里。 “你要是受不了,毒发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萱草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笑嘻嘻地咧开一口白牙,和那张黄脸组合在一起,产生了极强的冲击力。“听说扶人醉毒发的时候,是那人最好看的时候,勾人得不得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瞧上一瞧。”不等宽一应答,她又把话接上,“瞧了再动手,不用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十六章 宽一在这酒香里浑身通畅,也来了兴致,“随你看,你想看什么,我都给你看呀。” 那娇羞到极点的语气听得萱草一阵恶寒,白面书生被狐狸精附了体,眼睛见人就勾,衣角遇风就散,屋里没风,他还自己动手解。 “得,我还真没见过,你脱。”萱草作认真思考状,上下来回地在他身上打量。 宽一解衣的手一顿,“这么随便给你看了,我可划不来,不如你先给我看看?” 说着邪笑着起身走过来,萱草眼神骤然变冷,手下凝出一股暗劲,已经过了三天,药性的控制力渐渐下降,虽然还是使不出内力,但有一些夺命的招式是不需要内力的。 宽一不知道面前有什么样的危险在等着他,他慢慢向着无法反抗的女子走过去,三步,两步,还差一步就能碰到人的瞬间老神婆“吱呀”一声把门推开自顾自走了进来,宽一听了下了,略带惊讶地回头看,那个老神婆朝他走了过来,恰好挡在了两人事先交锋处, “你过来,我有些事要问你。” 宽一正色,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您问。” “我要问你的事,可不是她能听得的,你确定不去我老婆子那边?”老神婆并没有领宽一的茶,意有所指地对他说道, 宽一挑了挑眉,“她不能知道的事,婆婆您就怎么知道我会说?” “和你主子性命攸关的事,你说不说?” 宽一跟着老神婆去了隔壁,走之前还不忘把萱草绑在床柱上,“你要是跑了,我很难交代,暂且忍忍。” 这个‘暂且’有点久,萱草没告诉他,自己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胆子到时不小。屋子隔音效果不好,隐隐约约听得到一些声响,萱草低头,下巴左弄一下,右弄一下,稍稍撩开了些衣襟,露出一点鲜艳的红光,她费力地伸长的脖子,终于咬住了一块坚硬,慢慢牙齿往外拉,一把匕首逐渐现了形,看样式,就是当初临行分别,余遥送的那把。当时她醒来的时候,还穿着原来的衣裳,匕首被她放在了贴身的暗兜,不注意,是察觉不到的。昏黄的烛光里,迷了人的眼目,萱草缩脚盘腿,牙齿一松,匕首悄然无声地落在腿上,随后她侧着身子,把腿小心地挪后,同时手指用力往前勾, “拿到了!” 萱草的额头沁出了点点的汗珠,她附耳倾听,隔壁的说话声还没断,好像话里还有“一线青”三个字。这一系列细小的动作,已经使她筋疲力尽,可她不得不抓紧时间,匕首十分锋利,只划动了一下,绳索立刻断了。恢复了行动能力,萱草更加谨慎,她捡起和匕首一起掉落的锦袋,从中取了一颗黄色的药丸,吞了下去。几瞬调息之间,刚刚被抽去的力气,又恢复了回来。她没急着逃走,先踱步到靠近院里的窗户边,观察了下方的情况,宽一的马正在噗嗤噗地吃着草食,让老板帮忙找的马车,也好好地套在了下面,萱草的内力还没恢复,跳楼是不可能的,摔成瘸子,这辈子都别想逃了,估计了一下高度,走到床边,把床单扯下来,用匕首割开,打成结,一头绑在刚刚的床柱,一边缠在自己腰上。拿上烛台,推开窗户,往下一跳,落地无声。 进展得如此顺利,萱草倒是觉得奇怪了,不过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她解开马车的套绳,坐了上去,手里烛台往马棚一扔,干稻草堆“轰”地一声燃了起来。 宽一正在和老神婆的谈话中,变得越来越心惊,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马蹄乱踏,疯狂嘶叫,他一下子清醒过来,霍然起身奔至窗边,推开窗只见满天的火光涌了上来,逼得他不得不倒退几步,热浪滚滚,老板的尖叫声,酒坛的爆裂声,还有突如其来地木板破碎声交织在一起,他凝目望去,红烟滚滚中,那个本该好好待在隔壁的娇小的身影正驾着马车冲破了栅栏,冲向了黑暗。 —————— 黑夜中太川镇鼎沸,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地救火,驾车出逃的萱草则是拼了命地往外跑。跑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路口,她皱着眉头,跑那边?“山林隐蔽,走中路!” 马车声渐渐消失在了密密麻麻的林海之中,而背后的火光也慢慢收缩了气焰,宽一和老神婆被一群刚救完火,满腔怨气怒气的人团团围住,放眼看去,就他们俩面容不染灰尘,衣裳干干净净,当然主要是宽一。再看看自己,一脸的黑灰,手上全是被火烫出的水泡,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 宽一没时间应付他们,对着领头的一位老者亮出了腰牌,“马匹,食物,马上准备好。” 一见到腰牌,那些人就收敛了脸色,赶紧把头埋了下去,那位老者愣愣地看着腰牌,一会才回过神,“好好,小的马上去准备,马上。”宽一又朝着下午那个壮年问道,“酒还有没有?” 回应他的是无可奈何的摇头,“那酒的材料珍贵,准备一年,也就那么十坛,再要,得明年了。” 宽一冷着脸对老神婆说,“这下到如你所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十七章 时间回到三天前,玄临在常华那里吃了亏,回到自己帐中。当即和幕僚商量起对策。 这场仗的胜负已经定了,玄临也没必要和常华一起守在这里,毕竟玄泊已经在镐京,修生养息,四处筹谋好几个月,他不仅应该先行回去,还得压着阿古占回镐京,向光祖太后复命。到时讨要一些赏赐,最好是能够在凌威军中争得一席位置。毕竟古往今来,兵者,国之重也,更别提凌威军这只重中之重的杀伐之军。 “上次让你们把那个余遥绑过来,你们连个衣服角都没给我碰到,这次他生擒阿古占,立了如此大功。若是早把他拉拢,为我所用,我何须看常华那老匹夫的脸色。” “太子,上次虽然没有得手,可也没有暴露我们的身份,硬的不行,我们不如试一试软的。听说吗常华虽然收余遥为养子,却并没有多将他放在心上,外人看来,他们俩的关系,也算不上有多亲密,这次他抢在常华前面,拼命立功,也有自己的打算。只要太子允诺他,在光祖太后那里,为他请功,一个穷小子,面对加官进爵,泼天的富贵,他不会不会不答应。” “你既然如此兴誓旦旦,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玄临对他吩咐道,那人答应了一声,然后退下,另一人又上前,“太子,荣王那边至今都没有什么动静,我怀疑他会在回程的途中对您动手。” “奉千宫那边什么情况?”玄临打从心里瞧不起他这个弟弟,性情柔弱,难堪大任,这么多年,若不是靠那张气囊蒙住了奉千宫的心,令这个大名鼎鼎的奉女史心甘情愿为他谋划,替他在光祖太后跟前争名,他哪有今天的位置,哪有今天的胆量,敢与自己争夺那九五至尊的位置。那个女人!玄临的眉目凝聚起一股怒气,那个答话的人不敢犹豫,马上接过话,“奉女史从大军出发时,就称自己身体抱恙,在光祖太后那里告了假,足有一月有余,需要她处理的事宜都被直接送进了府里,外人足有一月未见其人影。” “抱恙?她怎么了?”玄临刚刚的怒气一下子转变成了惊讶,惊讶之余还有隐隐有抑制不住的担心,“这么多年,没见过她身体出什么事,是真病还是骗人的幌子,去给我查清楚。” “禀告太子,还有一事。” “什么事?”玄临捏了捏额头,这段时间常华为防敌军间隙,把军营封锁得水泄不通,他的这些探子,连消息都传不进来,若不是图番退了兵,军营布防松懈了些,他至今都不知晓外面的事情,这样一想,更觉得常华是在故意针对他。 “东蒙皇宫大火,死伤众多,摄政王呼澜听闻此消息,令人在姑沩山重建皇宫。” “皇帝都没有,还重建什么皇宫。”玄临嗤笑着,“怪不得他临场退兵,原来是后院起火,回去添柴了。呼澜此人,有野心,有胆量,值得交个朋友。知道火是谁放的没有?” “据说是冷宫里一根木杆被雷劈了,燃起了明火,那地方偏僻无人,等火势烧开,被人发现,已经赶不及救火了,奇怪的是,那些皇室子嗣,怎么会来不及跑出去?小的以为,这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你觉得是呼澜?”玄临回忆起他听过的有关呼澜的传言,以稚子之血养童子之相,说的是他饮食小孩的血液,来养润身体,这才有了那副唇红齿白的模样,当真心狠手辣。 “仅仅是猜测而已。若是太子要与他打交道,一定要万分小心。” 玄临微微点头,以示赞同,“此时不急,现在要做的事,拉拢余遥,然后让他压着阿古占和我一起回京。” “是。” —————— 余遥和林叔他们吃完晚饭之后,一个人出来方便,军营条件艰苦,茅房建在了远处山堆后的一片杂草里,他刚解决完,正准备从茅房出来,隔间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是余少帅吗?” 余遥嘴角一抽,手上动作倒是没停下,不慌不忙地把裤子拴好了,才对隔间的人说道,“少帅没有,我是余遥,” “呵呵,”那人笑了笑,可以所处环境实在太不够友好,原本是胸有城府的笑意,反而让他变得可笑,余遥没有笑,他在等着听下文。 “生擒阿古占,救了常华一命,智退图番大军,无论哪一件,都能让你有资格坐上少帅的位置。” 余遥知道他在给自己扣高帽子,虽然和他预估的有些差距,不过好歹是不谋而合,于是他将计就计,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当真是悠长,而又耐人寻味,至少隔间那人一听,心思就又转了好几个弯,这不是郁郁不得志的叹息,又是什么?按照原定的说辞,他继续循循善诱,“公子身为常大将军的孩子,自然会走一条青云大道,又何必真地上阵杀敌,豁出命去?” 回应他的是一击拳声,狠而绝, “什么狗屁孩子,不过是他的一个下人而已!”余遥挥出一拳后,又在身上擦了擦手背,忘记了,这里不太干净。 这下隔间的人,已然十拿九稳,说出真正要说的话,“余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常大将军掌军多年,自然深谙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不过这世道,各凭本事,若是有贵人相助,做那只独虎,也并非难事。” 余遥故作警惕地问,“你是谁,为何要和我说这些话?休要挑拨我和义父的关系!” 隔间的人原本只信五分,一听他的推托,又多增了两分,果真是年轻气盛,“非也,我知公子困境,特来做一位指路人而已。” “什么路?” “人上人之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十八章 关押俘虏的营帐里,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层出不穷,倒不是凌威军的这些人虐待了他们,常华治军严厉,对待俘虏却不会严刑迫害,只是图番这些士兵,骨子里就有一股野性,被禁锢,被看管,对于他们,就已经是奇耻大辱,所以都在叫嚣着宁肯一死,不愿苟活。 除了阿古占,这个在战前还铿锵有力,踌躇满志的大皇子,他不愿做俘虏,却更加不愿意去死。他被单独关在了一个地方,没有常华的命令谁也不能靠近,但这几天,常华却一眼都没来见过他,除了正常送吃食的人,再也没有其他人来过,他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却也能凌威军的高涨士气和喜悦氛围猜测出几分,他错了,他不该相信呼澜,更不该相信则赤,他也明白了,图番长久以来的弱势,不是由于后堂的强大,而是缘自内部的不团结,图番皇室和东蒙皇室没什么不同,在其他人的眼里,也不过是个摆设,有必要的时候,就必须得得牺牲,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大皇子首当其冲。可即便这样,他依旧不甘心,他要活着回去,要那些背叛他的人付出代价。 阿古占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被关了几天,敏感度下降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人缓缓走到他身边。 “阿古占,图番的军队已经退回到后堂边界之外了。”余遥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居高临下地响起,阿古占抬头,看到的是他的下巴,不像军人一般棱角分明,还有些属于少年的柔和,可阿古占看到了那柔和下隐藏的锋利,带着高原上常年积雪的冰冷。就是这个少年,越过千军万马,救了常华,只一句话就指出自己军队的致命要害,眨眼分崩离析,令战事胜负扭转。 “你是谁?”阿古占几日未洗漱,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看上去狼狈不堪,可他昂起头颅,丝毫不愿在敌人面前处于低势,更不愿承认自己败在了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手上。余遥看了他一眼,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这是他给予阿古占的尊重。 “我叫余遥,是个普通士兵。” 阿古占脸色阴沉,普通?“你的武功不在常华之下,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士兵?” “也不算真正的士兵。”余遥老实地说道,“就是借个方便行事的身份而已。至于武功,常华是我的义父,有他的教导,自然不会差。” 常华要是听到这话,估计还会觉得惭愧,毕竟事实上,他教给余遥的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拳脚功夫,不过也不能怪他,他也中了余遥的套,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今日这个样子。阿古占半信半疑地盯着余遥的脸,想窥探出几分真假,余遥面不改色,阿古占突然抓住了话里的漏洞,“方便办事,你替谁办事?” 余遥不回答,往他身上摸过去,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色的印章,那是图番皇室的象征之物,持章着,可以调动图番皇室的军队。但是阿古占并不着急,他已经被擒了,这章也就没用了。余遥把章放好,“现在你该关心的事,不是我替谁办事,而是接下来,图番主事的会是谁。” 阿古占突然笑了起来,像极了一只发狂的困兽,“不用你提醒,我要是能活着回去。会亲手杀了赤则石及这匹老狼。” “可你怎么才能活着回去?”余遥淡淡问道,“常将军已经下令,明日将你先行押送回京,只要到了镐京,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求死,那么图番不日就会成为赤则家的天下,或者求生,那么图番势必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割地赔款求和。” 阿古占当然知道他的处境,可他不能选择,两条路都不是他能接受的,他沉默地看着地上,“阿古占,有人可以给你第三条路,你走不走?” 余遥伸出手指,在稀松的沙土上,写下一串字,阿古占的眼睛看着那些字,又猛然挺胸,想冲到余遥面前,可惜没挣扎过背后的锁链,“你说的是真的?” 余遥觉得阿古占现在的情绪已经足够,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于是点了点头,便干脆地转身离开,也不等阿古占的回答,因为他的回答,并不重要。 翌日,余遥领着一堆人马,押送着阿古占走上了回京的路程,同时,太子也一同回京,临行前,常华当着众人的面对着余遥再三叮嘱,阿古占和太子,两人不能有任何闪失。肚子和林叔在回京队伍的最后边,看着马背上挺直的身姿,不由得再次感叹,“这次回了京,就再也不能一起喝酒了。” ------题外话------ 明天会多更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十九章 元襄她们,早在余遥之前出发,她们的任务,是帮助余遥取得与玄泊的合作,第一步,就是除掉玄临。所以要沿路布置,更要在商议好的地点,给玄临致命一击。按照余遥他们的速度来看,到达两道水大概需要十天,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同样觉得时间紧迫的还有回到镐京的奉千宫,她暗中去了东蒙,一是和余遥背后的人达成了协议,以东蒙皇室的鲜血来换玄临的人头,玄临可以死,但他的死,绝对不能和玄泊扯上关系,否则即便玄泊日后登位,也会留下话柄,除此之外,皇帝和光祖太后虽然默认了兄弟俩的争斗,但不代表他们想看到兄弟俩自相残杀,尤其是光祖太后,更是捉摸不透她的真实想法,所以必须借刀杀人,而余遥就是那把刀。还有一点,奉千宫作为后堂子民,自然也要帮常华取得这次战争的胜利,而致胜的关键就在于呼澜。余遥是她的刀,而她,无形中也做了呼澜的一把刀,她和萱草能那么轻易得手,除了呼澜故意放水,她想不出其他理由。而呼澜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他也知道余遥的真实身份? 这些问题缠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毕竟所有的不确定都会成为潜在的危险。可眼前的危险,还有些没有解决。 为了抓紧玄临不在的这段时间,取代掉他的重要心腹,并且要一劳永逸,势必要用到暗中的一些势力。于是以大司马为首的一群人,立刻做出了反抗,上书奏折,告荣王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于是那病重的皇帝,也不得不插手了。 荣王的府邸被御林军看管,进出必须详细登记,玄泊除了上朝以外,哪里都不能去。所有的行动都压在了奉千宫的身上,可是光祖太后也是日日召见奉千宫,令她难以脱身。奉千宫一边与大司马虚与委蛇,抓紧行动,一边在等着余遥这把刀挥出,另一边还在担心着萱草。 “还没有她的消息吗?”暗室里,奉千宫一封接一封地查看传上来的密信,眉头紧锁,“她决定一人混进图番军队,让你们在外接应的时候,有没有说过她具体的计划?” “只说让我们等她信号,其余的都没透露。” 奉千宫站起来,打开一块暗格,取出一枚叶子交到那人手上,“多派些人去找,东蒙,图番,都去,还有封锁消息,绝对不能让余遥知道这件事。” —————— 走走停停的马,歪歪倒倒的人,“马儿啊,辛苦你了,可我也没吃的啊,你看翻过这匹山,就有人家了,到时我给你买吃不完的干草,你看你稍微加快点速度成不?” 狭窄的山沟里,一串深浅不一的马蹄印显眼地镶在地上,这是萱草流浪的第二天。自从那日她放火出逃,拼了命地往外逃,遇到岔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最荒芜的一条路,然后,一匹马,一个人,迷路了。这两天在山林里面转悠,虽然吃了解药,可只是压制住了原本宽一喂下的药,却并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不想浪费过多的精力去打猎,便吃些野果子,喝些泉水过活,萱草倒是习惯了这种情况,可这匹马却十分不给力,第一天就差点撂挑子,“早知道,我就把你扔在火场里,把宽一的小黑牵出来。”萱草又一次掏出了那把匕首,贴在马的脖子上,在它耳边说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放你的血喝,割你的肉吃。” 起初这威胁还管用,马儿又跑了一天,远远的能看到一丝炊烟了,可它又开始闹腾,甚至有些发狂,萱草下马一看,原来是马蹄子踩进了碎石堆,被一块尖石给戳伤了,她又找了些药草给马儿敷上。 萱草叹了一口气,“还不是怪你不认路,不然我俩也不会这样。”马儿用力地仰了一下脖子,以示反驳,萱草赶忙抓紧了缰绳,“好好好我不说了,你随便走。” 在第三天的中午,萱草在马上晃晃悠悠打着瞌睡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尖叫给吵醒。她睁开眼,看到的是两个正在互相撕扯打架的妇女,衣不蔽体的俩人双双看过来。 “不好,有杀气。” 管闲事的人一般容易出事,萱草觉得自己的事已经够多了,就打算忽略这俩人,绕路离开,可没想到,那两个妇女一下子冲了上来,一人夺缰绳,一人抓大腿,生生地把萱草给拦住了。 萱草眼神一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手里的匕首默默转了一个角度, “仙姑啊!求你为我做主啊!” 轰隆一声,刚刚才逃出来的山林上方,响起一道晴天雷,响亮中透着怪异,萱草此刻的眼尾高高吊起,也很怪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二十章 正该做晚饭的时候,山脚的村里却没有生出烟火,所有人都聚集在年久的祠堂外面等着瞧那位从王朗山里走出的仙姑。 萱草从颠簸的马背上被请到了祠堂里,坐在正中间最宽敞最舒服的的位置,她眼睛微微闭着,却是耳听八方,从众人细碎的讨论声里快速搜集有用的消息,这个村叫做白马村,以种植草药为生,已经在这繁衍了百年,二十年前,曾经爆发过一场疫病,村里死伤过半,几近毁灭,就在众人觉得在劫难逃的时候,从王郎山里飞出了一位仙姑,治病救人,起死回生,最终使村子幸存下来。可当一切好转,众人商量着如何报答的时候,那位仙姑早已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在祠堂柱子上留下一行字——“若扰山灵,神佛不佑”。这句话渐渐传了出去,从此以后王朗山就成了一座神山,没有人敢再进去。二十年了,萱草是第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活人。 “这是神旨啊!”几个围着萱草转悠的老人感叹道,当前一个有些身宽体胖的老头,拄着一根拐杖,一摇一摆地挪动着,每一次停顿,都仿佛在和萱草进行一次直达灵魂的交流,转了六七圈,他或许是觉得已经交流得非常到位了,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板,“大家安静,听我说。” 萱草眼睛张开一丝缝,这老头刚刚神神叨叨看那么久,现在又要说些什么? “我们村有救了!这位仙姑,就是来解救我们的呀!” “嗯?”萱草眼皮一跳,腹诽着,“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你怎么看出我是仙姑的?”可她并没有否认,毕竟既来之则安之,藏在村子里混吃混喝一段时日,等身体恢复了再跑路也挺好。就是不知道这村子里有什么猫腻? “现在家里有孩子的,把名字都报上来,仙姑不日将会亲自为他们做法,令邪祟再不敢近身!” 原本安静的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还没等萱草反应过来,一个个就排起了长队,登记名字,那个老头对身边一个男人倾耳说了几句话,随后就有人抬来了一台简陋的轿子停在了萱草面前,“仙姑,接下来的事,老头我替您办,您先去休息休息,为后面的做法养精蓄锐。” 话虽然客气,但那些轿夫的动作却并不客气,几乎半推半压地把她送上了轿子,萱草就跟泥做的一般,软哒哒地任他们摆布。轿子从祠堂出来,左弯右拐了好几条路,沿路的家家户户都修有庭院,院里晒着一架架的药材,梁上也挂满了未干的草药,又走了好一会,萱草发现这个村子还真是出奇的人口兴旺,就她刚刚经过的地方,都有几百户人家。萱草想起刚刚那对妇女朝她求救的目光,心底沉了沉,真要是有大事发生,为什么官府毫无作为?还没等她理清楚,轿子就被抬进了一个院子,院子外面是泥墙草屋,可进了屋子里,萱草一眼就看出,里面那些不起眼的小摆件,个个价值不菲,然后那群人又把她抬进了屋后一处地窖里,看着昏暗中与她作伴的众多红薯,萱草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如此待我,不怕受到天罚吗?”她捏着嗓子,发出略为刺耳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地窖里来回荡着,不像仙姑,更像个巫婆。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仙姑啦!”那几个轿夫大笑着,都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我告诉你,你好好呆着,否则我送你上西天。” 萱草不想浪费唇舌,背对他们,轻轻地甩了一下袖子,顿时就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来,起初那些轿夫还没听到,可随着响动越来越大,他们仿佛看到了那袖子在发光,一个轿夫连退了好几步,“这,这什么鬼戏法,老子可不怕。”说着就掏出了腰上的刀,萱草转身,飞快在那刀上一划,那把刀立刻断成了两半,她右手五指张开,那还未落在地上的断刀眨眼就到了手中,再眨眼,那把断刀就架在了那轿夫的脖子上 那人脖子一缩,咽了咽口水,左手抓住自己抖个不停的右手,强装镇定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让那个老头来问我,你不配。” 萱草睥睨天下的气势最终征服了那几个轿夫,从潮湿阴冷的地方换到了一处向阳的屋子,什么水果点心,一应俱全,“仙姑,我们老爷在忙名册登记的事,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您看?” 看什么看,不回来刚好,待我吃饱喝足睡好,再和你斗法,萱草盘腿坐在床边,捻起手指作兰花状,“不急这一时,你们先下去吧,莫要打扰我修行。” “好好好。”几个人麻溜地关了门,可萱草知道,他们肯定在外面守着这院子,想出去还得费好大一番功夫,其实没必要,她也没急着走,她还想看看,那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月上柳梢,待嫁否》正文 第二十一章 这个村繁衍百年,如今已有近千户人家,上万人口,平日里除了卖草药的精壮青年会出去,其他妇人小孩几乎没离开村子,大抵是未入尘世,至今还保持着那一份淳朴自然,村里也是一派祥和氛围,可最近接连发生孩童失踪的事情,打破一切安宁,人心惶惶不安,日日都躲在家里看孩子。 将萱草拦住的那对妇女,是多年的邻居,一直来往亲密,前几日,两家孩子趁大人不注意,偷溜出去玩,一直没回来,附近都找了个遍,也没见到人,于是两家人反目,互相责骂是对方哒孩子把自己孩子带丢了,今天找人时,又争了起来,最后还动了手,成了萱草看到的那副模样。 萱草把糕点搬到了床上,自己捂在被子里,一口接一口的吃着,脑海中梳理着获得的情报,吃饱了,将就着就睡了过去,这几日实在是掏空了萱草的身体,食不果腹,力不从心。幸好刚刚的小把戏唬住了他们,要真是打起来,也讨不了好处。 过了一个时辰,一阵犬吠声从远处传来,萱草立刻坐起身,被子一翻,把刚刚吃完糕点剩下的空盘子给盖住,往里堆了堆,正经地盘腿坐在前面。 院子里有拐杖柱地还有细碎的交谈声,萱草凝神细听,话语声逐渐清晰。 “村长,那个女的不好对付,我们要不要换个人?” “怎么不好对付?发生什么事了?”那笨拙的脚步声向着地窖的方向挪去,“没在地窖,她会武功,还不弱,我们打不过,让她住在了客房,村长,听她说话的样子,也不像个普通人,我们是不是——” 沙沙的挪动声停了下来,“她在客房?”老头惊讶的声音大得能砸透墙壁,萱草感叹道,“精神真不错,装的还真像。” 踢踢踏踏,一阵混乱之后,有人推开了门,那个老头一进门就看到那个一身烂衣裳的少女在床上打坐,他看了一圈房间里,除了桌子上空空荡荡,其他地方到没有被动过,“哼,算你知相。” “刚刚怠慢了姑娘,真是失礼,看姑娘这身,是家中遇到什么变故了吗?”老头在凳子上坐下来,后面的轿夫赶紧上前倒水接拐杖,他端起茶杯,咂了咂嘴,萱草憋着笑,真是装模作样,那就比比谁更会装。 “老头,我在这山中修炼了百年,前几日突感煞气,从这方传来,这才赶来来查看一番,却不料,如今世人竟已变得如此胆大妄为,竟敢羞辱仙人。”萱草又一挥手,门窗竟无风自动,哗啦啦地响起来,那几个轿夫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小妮子竟敢和她装神弄鬼,老头手捂着嘴咳了两声,借机狠狠地恨了他们几眼,“没出息的东西。” “仙姑果然有神通,不知道看出什么来没有?” “自然是邪魔作祟,刚刚名册登记得如何了?”萱草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屁股坐在盘子上,硌着还有点痛,她又挪了挪身子。老头被气得头疼,就是不撕破脸皮,“名册还在记录,得到晚上才收的回来。斗胆问仙姑,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怎么知道?萱草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天机不可泄露,按我说的去做。” 老头恨不得把扔到井里去,你算个什么东西,按你说的做。可到底是多少年的老泥鳅,哪那么容易就暴露自己,“你们几个下去把门看住,我和仙姑有要事商量。” 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个演戏的人,观众没了,老头也不想演了,“丫头,别以为会点功夫,就什么都敢插一手。” 萱草放松了身体,向后一躺,“老头,你把我拉进来的,现在怎么又来怪我?” “那你想怎么样?”老头一下子变了脸色,满脸的肥肉都在颤动着,以展示他的怒气。萱草翘着二郎腿,“实话告诉你,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现在没银子了,想入伙捞上一把。你既然让我当了这个仙姑,我也得出点力不是?多的不要,三七分。” 一副痞子样,还真让老头信了几分她的话,“丫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是需要银子,我可以给你,你不要在我们村里兴风作浪。” 萱草“腾”地坐起身,甩出一瓶药罐和牛皮纸,“你那轿夫身上随身带着的毒药,可是好东西,就是不知道要用在哪里?你们村的地图也画得还真够细,连人家房屋的内部都标注的一清二楚。” 这下子,老头装不下去了,手上飞快地把东西收进袖子里,“你是谁派来的?” 萱草对也杀气无动于衷,甚至有点想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把全村人忽悠得团团转? “别紧张,我要钱,其他的我不在乎,你答应一声,我们都方便。” 老头沉默了好一会,“看来你是不会罢休了,既然这样,那你就当好这个仙姑,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事成之后,给你银子。”然后他撑着桌子站起来,低头锤了锤腿,“可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银子和命,你就都带不走了。” “好嘞。”萱草笑嘻嘻地翻开被子,“让人再拿点吃的过来,我没饱。” 名册半夜才送了回来,萱草叼着一块红豆酥,叉腰在院子里散步,老头的房里灯火通明,她甩着手臂走了过去,没到门口就被拦下了,“仙姑还是回去休息,现在还用不着您。” “呵。”萱草擦掉嘴角的碎屑,叫了起来,“老头,你别是在琢磨怎么处理我吧!” 其实萱草运功听得到里面的说话声,不过她就是太闲了,不弄点事睡不着,当然也想了解得更清楚一点。“明天我要搞什么呀?” 可能是怕她引起村民的注意,门从里面打开,“进来说话!” 萱草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嚯,这名册,够长。”从桌子摊开到地上,“你小心一点,别踩到了。” “我说你们弄这玩意干嘛?想抓孩子,多简单,夜黑风高,水里下瓶药,这不就搞定了?” 老头瞪大了眼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干过这种事,有点经验。”萱草有些自大地指了指脑袋,“智慧,懂不懂?” “哼,下了药,他们就知道是人作怪。”老头费力地蹲在地上,把名册拾掇好,“我会让他们乖乖地把人送来。不是想入伙吗,那你先把这件事办好。” 老头递给她一张纸,“背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