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香》 亘古谣 宿命的结局(一) 她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即使心里难过,还是忍不住去看,因为在我的面前,他从未有过那样专注的目光,也从来都没有那样开心的笑过,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代替公主,可是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秦铮喜欢公主,我喜欢他,而我喜欢的那个人却不喜欢我……” 银时月闻言皱起了眉,望着她伤心绝望的模样,心里莫名的有些怒意,然而语气却依旧温柔动人:“既然求之不得,为何还要勉强,令别人难为,也徒留自己心伤。” 姜雪羽的声音黯然:“我从未想过勉强,只是……” 只是放不开,只是舍不下,每每想起便是针扎一样生疼,疼过之后,心底的某些悸动又会暗暗滋生,如同长在心底的藤蔓,斩不断,挥不完,只能任它根生蔓延,肆意留存于心底,荒芜了人生,也苍茫了她与秦铮的过去与未来。 倘若一开始便是绝望,反倒不会如此痛苦,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终究还是抓不住,如何还是握不牢,日日夜夜,纠缠折磨,患得患失之间,不知不觉,早已泥足深陷。 良久,她苦涩地笑了一下:“银时月,人类的感情,你是不会懂的。” 银时月微微蹙眉,不紧不慢地回答:“人类的感情我是不懂,可是我知道,在我们魔界,能够使自己开心的东西即是喜欢,而那些可以让自己难过的事物,即是厌恶,喜欢的东西就要得到,厌恶的东西自当毁去,所以我永远也不会像你这样悲伤。” 他顿了一下:“雪羽,我可以使用术法让你得到那个人类,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会感到快乐,不再那么难过?” 姜雪羽摇了摇头,轻轻道:“银时月,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忍心毁掉他的幸福的,我知道,秦铮哥哥想要陪伴在公主的身边,公主就是他的幸福,而我……我只要能够时常看到他,就已心满意足了。” 银时月看了她一会儿,偏过了头:“我还是不懂……” 姜雪羽微微地笑了,她的声音平静:“你说,在邪魔的世界里,能够使自己开心的东西即是喜欢,而那些可以让自己难过的事物,就是厌恶,喜欢的东西就要得到,厌恶的东西自当回去,那么银时月,当你心甘情愿地为一个人伤心,却又无法毁去的时候,这就是喜欢了。” 银时月避开了她的视线,他的神情孤冷而平静:“这是你们人类的感情,而我只是一个邪魔,是不会明白的。” 姜雪羽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下意识地问:“若是有一日,你懂得了呢?” 银时月的语气依旧轻柔,然而说出的话语却不由令人心悸:“我会杀了那个人,绝不会给她伤害我的机会。”姜雪羽听着他的话,瞬间怔住,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 (怎么字数又不够啊,再念,苏诀最帅,苏诀最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宿命的结局(二) 王宫寂静,就连时光都显得特别漫长,时光漫长,似幽碧青萝慢慢爬上高墙。 西泠药庐的杏树之下,落花依旧纷飞,好像从没有衰落的尽头,一曲琴音刚刚落了尾声,寂静的庭院里仍有余音绕耳,姜雪羽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身影,轻声说道:“多谢你,肯费心教我弹琴。” 银时月背对着她,雪白色的衣袍上泛着月华,颀长的身形显得温柔而淡雅,他负着手,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能听到这首曲子的人,必然是好福气。” 听到他的话,姜雪羽有些慌乱,连忙解释:“不过是闲暇时,兴致一起学学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银时月闻言转过身来,他静默地注视着她,淡漠的眼眸中掩着冰雪的悲凉:“既然是兴致所致,总该有些欢愉才是,可是从你的琴音中,我只能听得到悲伤。” 他顿了一下,良久的寂静之后,才开口道:“雪羽,你的心中仍是有他。” 姜雪羽默默地垂下了头,都不敢去对上他的眼睛:“对不起……” 银时月望了她一会儿,又淡淡地笑了,他不紧不慢地道:“既然怎么都无法释怀的话,不如努力争取一下,兴许会有不同的结果。” 姜雪羽的神情有些发怔,喃喃地重复道:“争取……” 银时月点了点头,他侧了一下目:“你看,他来了。” 姜雪羽闻言站了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遥远的宫道上,有一个人影正在朝向这里走来,她向前走了几步,待看清来人的容貌,不由讶异地道:“秦铮你……” 秦铮身着一袭墨色的衣袍,他来到药庐的门口停了下来,看到姜雪羽时倏忽笑了:“刚才去住处找你,没有见到人,我想你应该在这里。” 姜雪羽向他走近了几步,又默默地背过身去:“你……你今日不用陪着公主么?” 秦铮来到她的身边,似是*地答:“今日不是我当值。” 他们一起走向了杏树下的那个石桌,此时银时月已经消失了踪影,秦铮又继续道:“先前知道你病了,一直没有机会来看你,现今可好些了?” 姜雪羽颔首嗯了一声,恍惚之中,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是在做梦,甚至还在心中怀疑,眼前的这些场景,是不是银时月的术法幻化出来的。倒是秦铮皱了皱眉,迈步来到姜雪羽跟前,伸手抚在了她的鬓边:“怎么瘦了?” 姜雪羽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又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能……是最近天气热了,没有什么胃口,过些时日就会好了。” 听她这样说,秦铮也放下心来,他迈步走到石桌边,看到摆在上面的古琴,不由奇怪问:“你何时也喜欢这种东西了?” 见他发现那把古琴,姜雪羽的眉目中闪过些许的慌乱,想起银时月刚才的话,她的神情怔怔地,片刻之后,才看向秦铮鼓足勇气向他开口:“我……我弹琴给你听,可好?” 秦铮看了她一眼,他的俊眉舒展,显得沉静而温暖:“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宿命的结局(三) 姜雪羽默默地走到了石桌边,琴弦缓缓拨动,古朴的韵调穿越过去与现世之间,许多年前的江水岸边,谁在摇船唱着歌谣,词曲含义双关,流传亘古久远。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眉目盈盈,波光流转,带着几分矜持欣喜,几分羞怯试探。 周围的气氛愈加凝重,在这样的弦调之中莫名地微妙起来,秦铮的神情亦是沉重肃穆,一瞬间的错愕失神,将她的心事窥探了干净,片刻之后,又勉强敛住异色,神态自若地掀了掀衣摆,装模作样认真细听。 心似擂鼓,刻骨羞耻,在他的故意避让面前,终于失去了再弹下去的勇气,姜雪羽紧紧埋着首,都不敢去看他是怎样的表情,她的手指颤抖稳住了琴弦,只觉得掌下冰凉一片,她苦涩地勾了勾唇,语气轻描淡写般:“刚学会不久,后面的……我都忘了。” 秦铮的脸上仍然保持着笑意,不似先前那样热烈,轻飘飘的,令人看不真切:“挺好的了,难得你有心学。”他作势起身,平淡的声音响在两人中间,“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姜雪羽默默低着头,恍惚地嗯了一声,颓然坐在石桌旁,只觉得他的脚步声渐远,方才凝重微妙的气氛陡然换作了另一番清冷局面。身旁有淡淡的蓝光升起,银时月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他向姜雪羽走近了一步,最终还是停顿了下来,只是目光哀伤地望着她:“雪羽……” 姜雪羽的神情恍惚,良久之后,才苦涩地笑了一声:“明知道他不会接受,为何还要抱着那样无谓的希望,为什么非要去奢求自己根本就得不到的东西?” 高垒的院墙顷刻崩塌,外面的光亮透过缝隙投射进来,让深藏在心底许久的感情逐渐显露出痕迹,再也无处遁形。心思沉稳的人懂得靠掩饰来守住最后一点秘密,亦是在拒绝她羞怯试探的心,可是他们之间,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银时月微微皱眉,轻念着:“雪羽……” 姜雪羽的脸上有泪划过,她下意识地伸手抹去了泪水,泪水却止不住地落下,她站起身,看向银时月极力地露出了微笑,声音却压抑得有些哽咽:“不过是一首琴曲而已,又不能说明什么,也代表不了什么,秦铮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而已……” 银时月的眸光幽深似水,轻轻地道:“雪羽,万物有声,而知其意,琴乃天地万物之音,其中的情意便是不挑明,也该有所察觉才是,你无法令他听懂你的琴音,就如同永远都唤不醒一个故意装睡的人。” 一字字,一句句,如尖刀刺入她的内心,将里面掩藏已久的秘密剖出,晒在日光下,仓皇羞耻得让人想要逃离,姜雪羽隐忍地埋着头,泪水连连落下:“别说了……” 银时月果然不再往下说,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片刻之后,迈步向她接近,他站在她的身边,刚刚伸出手又停顿了下来,迟疑了片刻,才将她抱入怀中:“我不是人类,所以也无法懂得你们的感情,可是我知道,是那个人类让你伤心,是他让你难过,心里充满了悲伤,而我……不愿让你悲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宿命的结局(四) 他的声音轻柔,像是一枚洁白的轻羽,在湖面之上荡开了浅浅的涟漪:“你说,那个人类是很好的人,在这个世上,也就只有他愿意对你好了,那么雪羽……我也可以保护你,可以永远陪伴你,所以忘记那个人类,我们一起离开,好么?” 姜雪羽瞬间怔住了,片刻之后,她离开了银时月的怀抱,摇了摇头:“银时月,我和你是不同的,你是邪魔,可以活得长长久久,而我只有数十年的生命好活,即便有一天我死了,属于我的一切都消失了,你还是可以好好的活着……” 她顿了一下,脸上明明还挂着泪珠,却又微微地笑了:“这里是王宫,是我一直生活的地方,而且秦铮哥哥就在这里,我是不可能离开的。” 银时月蹙起了眉:“即使那个人类伤你至此,你也不愿意离开他么?” 姜雪羽避开了他的注视,黯然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听到她的回答,银时月一阵无言,良久之后,才静静地说道:“如果那个人类……他活不了多久了呢?” 姜雪羽错愕地看着他,她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傍晚的风静静地吹着,灵力的光点围绕着他们飞舞,周围被映得唯美而宁和,银时月的眸中幽凉一片:“邪魔天生便有预知危险的能力,我已感到灾难即将来临。” 姜雪羽怔住了神,恍惚间又听他不紧不慢地道:“不久之后,这里将会沦为一片地狱。” 姜雪羽的脸色有些发白,她震惊地摇着头:“怎么会,这不可能!”她丢下了这么一句,惊慌失措地朝向药庐门口跑了。 银时月目光忧伤地注视着她,仿佛连身侧的光点都能感知到主人的哀情,在空中唯美而缓慢地飘动着,渐渐地静止在微风中,他静静地站在原处,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片刻之后,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望向了天际蔓延的夕阳—— 原来,这就是心痛么? 夜深人静,月影西移,银色的光辉洒满了天地,皎白的花瓣在月光的映衬下,像是落了一树的雪花,银时月的身影出现在树下,他迈步来到了石桌的旁边,望着眼前的月光失神。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伸出手去,一枚花瓣落在掌心中间,轻轻地划过一丝痒意,微弱的触感倏忽而逝,只余下指尖渐深的冰凉,他沉默地注视着,淡然的眉目流连,总也带着几分怜惜,几分怅然。 掌心的花瓣娇嫩脆弱,映入眼帘之间,皎白的颜色纤尘不染,隐约之中还能看出透明细致的纹络,那么小,那么轻,如同他守护的那个人类,美好如斯,却又单薄易折。 喜欢是什么,他不太懂,人类的感情复杂而多变,纵使他已经在人世间流浪了万年,还是无法做到真正的理解和体会,可是他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喜欢姜雪羽的。 越是古老的东西,就越是简单而纯粹,就如同他们这些从远古时期活过来的邪魔,他们的感情从来都很单一,能够令自己感到欢愉的东西,即是喜欢,而那些足以令自己感到难过的事物,即是痛恨,可是自从来到这个王宫之后,这样的感情在他的身上似乎已经不再适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宿命的结局(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陷入到人类的感情之中,这么多年以来,习惯观察着这个人类生活的点滴,心里渐渐地有些一种奇妙的感觉,因为觉得孤独,所以他的目光才总是不经意地追随着她,可是看到她在雨中默默等待的样子,他又觉得怜悯而悲伤,那是第一次,他想走入一个人类的生活。 在这个人类的身上,他看到了不一样的纯净与美好,她的痛苦与哀伤,她的喜悦和快乐,仿佛她的每一件事情都能牵动到他的心情,因为她的悲伤而悲伤,因为她的快乐而快乐,可是当他看到雪羽的目光停驻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他又会感到无比的痛苦,这是喜欢么? 应该是吧,因为她曾经说过,当他心甘情愿地为一个人伤心,却又无法毁去的时候,这就是喜欢了。 邪魔的生活总是暴戾而肆意,他自己也从来都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柔的,可是她却愿意相信他,让他留在这个药庐之中,把他当作一生一世的朋友,因为这,他愿意收敛所有的杀戮和邪恶,只是陪在她的身边,甚至连难过都觉得那么心甘情愿。 她说,我与你不同,你是邪魔,可以活得长长久久,而我只有数十年的生命好活。 可是在他看来,过去曾经走过的千千万万年,却还抵不过凡间的短短几十天,凡人的性命如同流星,虽是眨眼之间,却能绽放出绚丽的光彩,而邪魔不同,因为活得久了,很多事情都已看得开,反倒更会依赖天命使然,空睁着万年不变的双眼,坐看沧海桑田,任凭时光默默消磨虚掷于悠然间。 她说,即便有一天我死了,属于我的一切都消失了,你还是可以好好的活着…… 可知百年的树木,抵不过蝼蚁的蛀空,万年的灵长,也逃不脱命运的捉弄……草长莺飞,花开花谢,一切源于泥土,也会归于泥土,这才是万物生灵最终的命途。在这个世间,真正能够恒久不已的东西,如山川,如水流,如一切无知无觉、无爱无恨之物,纵使邪魔,创生于幽冥之渊,当可与天地同寿,一旦有了感情,也未必能够活得长久。 人间辗转万年,他不记得自己见证过多少生离,多少死别,贪爱嗔痴,怨恨情仇,困扰凡人心智的东西有许多,放不下执念,逃不开情网,患得患失,兜兜转转之间,看似疲累至极,实际上仍在某处盘桓不前。 他曾为此感到不解,总以为是邪魔没有人类所谓的烦恼,不会庸人自扰,幽冥之渊里,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杀戮,那里不需要勾心斗角,也无需尔虞我诈,笑只为胜利而生,泪只为痛楚而流,喜欢的东西就要得到,不喜欢的东西自当毁去,因此他们才能活得更纯粹。 可是现在,望着她伤痕累累的模样,他开始明白,真正的泪,是为爱而流,所谓没有烦恼,仅是爱得不够深罢了,记得曾有人说由爱而生忧,由爱而生怖,倘若没有陷入感情之中,如何会患得患失,又怎会困扰折磨? 她的小心翼翼,他都看在眼里,她的苦诉衷肠,他也都听进心里,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源于另一个人,所以他感到悲伤,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和绝望,渐渐萦上心扉,悄悄蔓延在思绪,比洪荒时期的夜晚还要冰凉。 一边痴痴遥望人家永不回头,一边苦苦求索对方却心有所属,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到头来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明明好像触手可及,却又可望而不可及,泥足深陷,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她,看着自己陷进去,直直的,仿佛要溺毙在里面。 爱有多重,恨有多种,纠结缠绕之中,构成了繁复错杂的人生,人类,便是这样一群脆弱而又奇妙的生灵,这么多天,在这个王宫之中,看着他们的故事,不知不觉地学会了他们的爱恨,恍惚之中似乎也懂得了他们的感情,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像个魔,也不想再去当邪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宿命的结局(六) 自从那天之后,姜雪羽已有多日未曾去过药庐,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银时月,也不知道见到银时月的时候,又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感情。 将近夏日,雨水多了起来,大雨滂沱,连下了月余都不见停歇,车迟国已有多处遭遇水涝,百姓流离失所,境况苦不堪言。 朝中有多位大臣上书直谏,请求大王敬天谢祖,祈求车迟国能够度过这场天灾,从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民们祈祷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上天赐予的机会,这几日雨势渐息,王宫内人员来往,都在准备几天后的祭天大典。 姜雪羽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湿漉漉的地面,以及连绵不绝的阴雨,美丽的容颜里带着忧愁,耳畔依稀响起银时月说的话—— 邪魔天生便有预知危险的能力,我已感到灾难即将来临。 她知道银时月是不会欺骗她的,所以才在心里无比的担忧,如果灾难真的来临,她和秦铮应该怎么办?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司药女官,不懂朝政,也不知道国家大事,她只想让秦铮平安,心心念念着的,便是让他好好活下去。 祭天的那日,天上仍下着蒙蒙细雨,道路上铺着红毯,朝臣们跪在两边,还有许多兵将和护卫把守,大王身穿朝服走在前面,旁边跟着供奉祭品的巫师,诸位嫔妃和皇子们紧随其后,神色凝重,雨水打湿了他们高贵的狐裘,也浑然不以为意。 姜雪羽俯身跪在众人之中,被这肃穆的气氛感染着,心里也越发的冰凉起来,耳畔回荡着大王诵读告示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只见距离祭台的不远处,秦铮跪在绰瑶公主的身边,只留给她一个沉稳坚毅的背影。 祭天结束之后,大王和朝臣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神庙,姜雪羽站在神树下,仰头望着神树上挂着的祈福缎带,红色的缎带彼此簇拥交错,在微风的吹拂下,宛若神女身上飘舞的霓裳。 身后有脚步神传来,姜雪羽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银时月站在她的不远处,她露出了微微地一笑:“你来了。” 银时月向她走近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忧伤:“雪羽……” 姜雪羽恍若未闻,她仰头望着那些红色的缎带,唇边泛着些许的笑容:“银时月,你相信上天注定么?” 银时月颔首回答道:“万物生灵,自出生时起,命数皆被刻在一方命盘之上,无数道命轮相互交织,构成了繁复错杂的人生。” 姜雪羽无言地听着,片刻之后,才慢慢地开口:“许多年以前,我与秦铮哥哥就是在这棵神树下重逢的,你说,刻下我们命数的那个人,既然已经让我们相遇了,又为何要把秦铮哥哥从我的身边夺走?” 银时月望着她说不出话来,又听姜雪羽黯然念着道:“生何欢,离别苦,求之不得,纠缠往复,一切,不过唯命而已。” 银时月微微蹙眉:“纵使上天注定,有我在,也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儿伤害。” 姜雪羽看向了他,又静静地问:“那么,你也可以保护秦铮哥哥么?” 银时月沉默了下来,在她的注视之下偏过了头,姜雪羽见此苦涩地笑了:“银时月,你走吧,倘若世事真如你所说,那么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安全,你是邪魔,可以保护好自己,而我……始终都要陪伴在他的身边的。” 银时月的眸色幽凉,里面泛着潋滟的流光,他轻轻地道:“灾难已然来临,我感觉得到死亡的气息。” 姜雪羽闻言,心中又是沉痛了几分,她失魂落魄地往后退着:“不管灾难如何,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的,倘若真是躲不过……能与他在一起,我已心满意足。” 银时月静静地望着姜雪羽,赤红的缎带之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形有些狼狈,记忆中的这个人类女子,总是会娴静温柔的笑着,她看起来那么柔弱,然而此时此刻,在面对即将到来的灾难之时,又是那么的坚强,即使是身为强大邪魔的他,都忍不住心生触动。 他不再停留,黯然地转过了身,他明白,她的温柔是为了那个人类,她的坚强,也仅仅只是为了那个人类,天际的夕阳穿过了层层的乌云,形成了万丈的霞光,看上去那么美丽,又是那么的绝望荒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浮华转成空(一) 战争来得如此之快,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准备。 在距离车迟国不远的地方,那里长年风沙肆虐,土地贫瘠,然而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却成长起来一个国家,在车迟国被洪水侵袭的时候,大俞趁虚而入,十万铁骑驻扎在北方边境,大王积劳成疾,得此消息后竟然一病不起,纵观整个朝堂,却无一人可以领兵出战。 这时,有人想起了北夷国,和大俞不同,北夷之地日夜为冰雪覆盖,气候寒冷滴水即可以成冰,也正因为这样,北夷的战士意志坚韧,尤其擅长马上之战,而且它还曾是车迟的附属之国,现在亦是盟友的存在。 如果他们肯在北方牵制大俞的话,车迟国还能有些胜算,大王听此建议,立即派人前往北夷求助,派出去的使节很快就回来了,他们还带来了北夷国愿意出兵相助的消息,不过附属的条件,却让所有人都犯了难。 他们需要一位公主和亲,两方联姻,只有这样,北夷才有出兵的理由,可是车迟国尚未婚配的公主,现今只余下一个,那便是最受大王宠爱的绰瑶公主。 王宫寝殿内,姜雪羽跪在龙榻边为大王诊脉,隐约听到殿外的嘈杂声。 “让开,谁敢拦着本公主!”绰瑶秀眉紧蹙,挥鞭抽打着阻拦的宫人们。 一个老内侍站了出来,低声劝慰道:“公主,大王病重,您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再过几日我就要被母后送去和亲了,哪里还能见到父王?”绰瑶强行闯宫,一边高喊着:“父王父王,您见一见儿臣吧?” 旁边的秦铮拉住了她,低首道:“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吧,大王不会见你的。” 绰瑶瞪大了眼睛看他,一脸的不可置信:“秦铮哥哥,难道你也要我去和亲么?” 秦铮脸色一白,沉默了下来,北夷苦寒之地,气候不是一般的恶劣,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去和亲?绰瑶见他不再言语,蹙眉哼了一声,长鞭一摔,绕过众人直直的闯入殿内,秦铮见此,也连忙跟在她的身后。 寝殿里,大王脸色灰白,止不住地咳嗽着:“绰瑶,你来了?” 绰瑶抬眸看见大王,眼泪立即落了下来,她朝病榻前跪了几步:“父王,您的病好些了没有,儿臣很担忧,他们却不让儿臣见您。” 姜雪羽侧身让开一边,神情恭谨地跪在大王的龙榻前,她听到大王气息奄奄的声音:“傻孩子,你看父王这不是好好的,哭什么?” 绰瑶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可是他们让儿臣和亲……” 大王目光慈爱的望着女儿,病容里担忧之色尽显,他勉强撑着精神,温和地问:“绰瑶……不想去和亲么?” 绰瑶哭得更是厉害,她扑到大王的怀里:“父王,儿臣不愿意离开您,儿臣要永远守在您身边!” 大王浑浊的眼里也流下泪水,他仰头看着床帐,似乎在叹息着:“绰瑶长大了,迟早都要离开父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浮华转成空(二) 绰瑶失声痛哭,她抱着大王的身体:“不!绰瑶死也不要离开父王身边!” 角落里,姜雪羽静默注视着寝殿内的一切,恍惚想起了银时月的预言,果然,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么? 几个月前还精神烁烁的大王,如今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他想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守护自己心爱的孩子,却也是有心无力了。朝中没有可用的大将领兵迎战,他现在更是强弩之末,如果不让绰瑶和亲的话,他又拿什么去拯救自己的国家和子民? 大王定定地望着床帐上悬挂的玉璧,沙哑的声音缓缓道:“绰瑶,你该知道,身为一国公主,本就该……”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一个人沉毅地跪了下来—— 臣秦铮,愿意领兵迎战! 听到他的话,姜雪羽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她几乎不顾礼仪地脱口而出:“秦铮你……” 她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唇瓣轻颤,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大王并没有追究她的冲撞,只是目光平静地望着秦铮,眸中的神色越发的精光烁烁,仿佛垂死之人,看到了最后一抹希望。 良久之后,大王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秦铮留下,你们……先出去吧。” 绰瑶公主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来,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姜雪羽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躬身告退,她望着秦铮的背影落泪,默默地向后退着,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痛一分。她来到了寝殿的外面,见绰瑶公主等在门口,显然不听到大王最后的决定,她便放不下心。 “你站住……”姜雪羽刚想迈步走下石阶,身后传来绰瑶的声音,她转过身来,谦卑地向她施礼:“不知公主唤微臣有何事?” 绰瑶迈步向她走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你是秦铮哥哥的什么人?” 姜雪羽沉默了下来,她是秦铮的什么人呢?幼年时期的青梅竹马,异地重逢的至亲至近,他们一直相依为命,她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她没有回答,依旧低着头,语气平淡地问:“公主……喜欢他么?” 绰瑶一愣,显然没料到眼前这女子会有这样的问题。 喜欢是什么,她不太懂,从小到大,她都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得到的东西也都是最好的,所以根本不用想喜不喜欢的问题。对于秦铮,她是很喜欢跟他在一起玩,因为这样能令她开心,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她就不清楚了,所以也没有办法回答。 得不到她的答案,姜雪羽抬起了头,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死寂,语气也冷了不少:“公主喜欢他么?” 绰瑶低下头思索片刻,含糊地答:“我也不知道,秦铮哥哥人很好,有时候我是喜欢他的,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他像大哥哥一样。” 姜雪羽悲凉地笑了一声,喃喃的:“原来是这样……”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夕阳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沉寂而肃穆,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仰头望着四周冰冷的高墙,心里却一刻比一刻沉痛哀伤,原来,她的爱情,便是输给了这样的一个人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浮华转成空(三) 大王和秦铮说了什么,姜雪羽不知道,她只知道的是,从那以后的第二天,大王便下了诏书,命秦铮领军迎战。 西泠药庐里,杏花已然凋谢,结出豆大的青果,芳菲融于泥土,徒留一缕幽香缭绕,姜雪羽坐在石桌边,沉默注视着这一切,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如往昔般沉稳而坚毅,她微微合目,唇角泛着苦涩:“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秦铮站在她的身后,缓缓问:“雪羽,你找我有何事?” 姜雪羽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说着:“那日你随大王回宫,我约你在此相见,明明说好的不见不散,我等了一夜,你却没有来。” 秦铮一怔,他记得几个月前的那次约定,当时宴会结束时,时间已经接近夜晚,他又被公主拉去挑选马匹而忘了时间,等想起来的时候,正是下着大雨,他以为雪羽已经回去了,便没来赴约,后来因为她说‘勿以为念’,他也就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之后,你写了一封信给我,说在教公主骑马,我虽然心里难过,到底还是有些欢喜的……” 姜雪羽垂下了眼帘,喜欢是什么呢?千万次的爱恋加上无声无息的表达,明明已经难过的快要死掉了,却又因那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莫名欢喜,这么多年,她就是这样卑微又默默地喜欢着秦铮的,只要他笑了,她就会跟着欢喜,他难过,她也要伤心好几年。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过去了很久的往事:“那日为公主请脉,我在殿中看着你走来,你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两个时辰,我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你出来。”眼泪缓缓落了下来,声音却依旧坚强不屈:“她受伤,你着急,她不开心,你便食不下咽,可是秦铮……若是有天我死了,你可会为我觉得难过?” 秦铮的表情怔怔的,喃喃开口:“雪羽你……” 姜雪羽悲凉地笑了一声,泪水倾泻而下,孤傲地抬头看他:“秦铮,原来你一直不知,我是喜欢你的么?” 秦铮彻底愣住了,他望着姜雪羽,半晌说不出话来。 知道么?自然是……知道的,那天,在这里相遇,她为他弹琴一曲,小心翼翼地试探,还带着几分羞怯和期许,从那时起,他便是知道的。 可是,又能如何呢?他们两个从小便没有了亲人,好不容易才重逢走到了一起,一直以来,他都是拿她当作妹妹看待的,可是他的妹妹,却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装作懵懂不知。 秦铮局促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道:“抱歉雪羽,我……”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沉默了下来,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一个小小的护卫,居然不自量力地喜欢上了公主,虽然知道今生再无可能,还是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她周全?这样的话,他怎么说出口,这份感情,连他自己都觉得羞于启齿。 秦铮的脸色很难看,他背过身子,默默道:“对不起……”现在除了这三个字,他也不知道该对姜雪羽说些什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浮华转成空(四) 姜雪羽站起身来,静静注视着秦铮的背影,片刻之后,抛却女儿家的矜持和羞涩,迈步走了过去,从后面轻轻拥住了他:“秦铮哥哥,我们离开吧,好不好?” 邪魔天生便有预知危险的能力,我已感到灾难即将来临。 秦铮一愣,他垂了下首:“大王已经下令,我会带兵出战,不可能离开的。” 姜雪羽脸色苍白,她收紧了拥抱着秦铮的手,语气近于哀求:“秦铮哥哥,我害怕,你带我离开,好不好?” 灾难已然来临,我感觉得到死亡的气息。 秦铮微微皱起了眉,他抿了抿唇:“雪羽,你走吧,回到故乡去,我……一定会回来的,然后就去找你。” 不久之后,这里将会沦为一片地狱。 姜雪羽紧闭着双目,泪水连连落下,她无声地哽咽着,绝望而悲伤:“秦铮哥哥,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秦铮终于挣开了她的怀抱,犹豫的神情中带着不舍,他避开姜雪羽的目光,面带羞愧:“对不起雪羽,我不能离开她……” 一次次的拖延逃避,在她的坚持面前,终于还是被逼到了尽头,千万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背后,掩藏着最为真实的理由,在这个世上,除了他不爱她这件事,还有什么可以把她从他的身边推走?她就是抱着这样的勇气,孤注一掷,赌上自己的尊严和感情,企图在即将到来的灾难中,挽救他的一条性命…… 她以为,凭着他们往日的那些情谊,她以为,凭着他们过去的那些岁月,她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他,至少她还有一点胜算,可是现在她明白了,在这场爱恋之中,她由始至终都是第三人,现在兵败如山倒。 太阳西斜,秦铮看着落在院中的夕阳,低声道:“军中还有许多事情处理,我先走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沉默了良久,侧首淡淡道:“三日后,我就要出征了,你……好好保重。”夕阳拉长了那道坚毅挺拔的身影,他的脚步沉稳,仿佛带着极大的决心和勇气,不留一丝犹豫和遗憾,阔步朝着庭院的门口走去。 姜雪羽怔怔地失神,身旁有淡蓝的光点升起,仿佛是夜间飘舞的流萤,银时月向她走近了几步,停顿在她的身后,他的神色平静,流露着淡淡的哀伤:“雪羽,你救不了他的。” 姜雪羽回过神来,觉察到银时月的到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她来到银时月的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语气焦急而迫切:“银时月,你可以救他的,你一定可以救他的,对不对?” 注视着她殷切的目光,银时月慢慢地垂下了眼帘,他偏过了视线:“抱歉……” “为什么?”姜雪羽放开了他,她往后倒退了几步,哽咽地道:“你是邪魔,从上古时期存活下来的邪魔,你可以救我,为何救不了他?” 银时月注视着她,他的语气哀伤:“雪羽,神魔契约早有约定,邪魔是不可以插手人间之事的,否则我将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浮华转成空(五) 姜雪羽闻言彻底愣住了,她沉默了片刻,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看向了银时月,失魂落魄地往后退着:“你走吧,他若是死了,我也不可能独活,可若是为了救他,就不顾你的性命,我做不到……” “雪羽……”银时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这位洪荒远古的强大邪魔,在人类的固执面前终是无可奈何,良久之后,怅然叹息了一声,从树下消失了身影。 秦铮领兵出征,正是接到任命的第四天下午,按照古籍记载,申时之后,阴气渐盛,这种时候本来是不宜出征的,然而边关形式紧急,片刻不得容缓,朝廷也顾不得其他。 那天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赤红的颜色像是泼上了谁的血,秦铮身着墨色的宝铠,从大王颤巍巍的手中接过了刀剑,姜雪羽艰难地挤过了人群,站在送行之人的前面,只见到他的身姿挺拔,英俊的眉目坚毅,令人不由心生恍惚,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秦铮哥哥,已经不再是那个山野乡村之中会背着她走过油菜花田的少年。 自从秦铮离开之后,姜雪羽便每日跪在神庙的前面,专心致志地为他祈福,她的面前摆着一叠素纸,上面平铺着各色的彩绳,以及散发着幽香气息的香草。这是传说中车迟国古老的祝术,写够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安’字,制成平安符挂在神树之上,便能感动上苍,让天神聆听到心愿,保佑远行的人平安。 淡蓝的光点悄悄飘出枝叶外,散发着永恒的、宁静的清辉,银时月躲在神树之后,遥望着神殿中的背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自从那个人类离开之后,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跪在神像前写字,淡黄的方纸上,水墨着力,一笔一画尽是娟秀的字迹,她不厌其烦地写着,然后每一个字都做成一只平安符,挂在神庙外的大树上。 望着她的背影,银时月脸上流露出忧伤的神色,淡蓝的光点摘下一枚平安符,他缓缓接在手心里,垂眸凝望,仿佛自言自语般:“雪羽,若是有一日,你也会这般关心我么?” 时光岁岁催人老,窗台上的日光悄然划过,神树原本青翠郁郁的枝叶逐渐变得发黄,仿佛那个女子一样,渐渐衰落在王宫的时光。王宫之中,一如往昔的平和安静,仿佛除了那个离开的护卫,一切都没有改变,然而稍有些经验的宫人,都很敏锐的嗅觉到了某些风吹草动。 大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朝臣嫔妃们都被挡在了寝殿外面,就连身为司药女官的姜雪羽都无法近身,朝中让太子代理朝政的呼声越来越高,一向活泼好动的绰瑶公主,也慢慢沉寂了她银铃般的欢笑声,岁月的齿轮缓缓向前推移,显得那么短暂,又是那么的漫长。 边关的形势并没有因为秦铮的到来而缓和下来,不时传来的急报中,亦是坏消息居多,敌军渐渐逼近国都,王宫里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在等着末日的到来。和那些惶惶不安的宫人们比起来,姜雪羽看起来要沉静许多,每日都跪在神庙里祈福,神树之上已经挂了许多平安符,五颜六色,甚是好看。 对她而言,国家兴亡太过遥远,只要秦铮还活着,只要他平安,便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浮华转成空(六) 然而,这样的情况又能维持多久呢?战场之上,冲锋陷阵,手起刀落间,伤亡总是在所难免,只要秦铮的性命还悬于一线,她就整天为他提心吊胆,总想着该如何才能帮助他,思来想去,除了在神庙中祈福,又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姜雪羽站在神树之下,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的动作一顿,又恍若未闻地继续挂着平安符,银时月轻轻迈步来到她的身边,他的语气沉静寂然:“有时候我很羡慕那个人类,你对我若是有他的一点点好,我会很高兴的。” 他顿了一下,见姜雪羽没有回答,于是黯然地垂下了头,喃喃地自语道:“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事情,关于你,关于我,还有那个人类,我是邪魔,不懂你们人类的感情,不过我想,我是喜欢你的吧。” 姜雪羽闻言转过身来,她惊愕地望着银时月,有些不可置信地:“你……你说什么?” 银时月的手中缓缓地幻化出了一把匕首,他握在手中,不紧不慢地朝向姜雪羽接近,姜雪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也许是被他的举动吓到,眼见着那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颈间,才回过神来震惊地望着银时月。 银时月站在姜雪羽的面前,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把匕首,他的眉目淡然清雅,然而潋滟的眼波中却流露出悲哀的神色,他的手指轻颤,良久之后,淡蓝的流光闪过,那柄匕首从他的手中消失了踪影。 他往后退了几步,声音近于绝望:“看着你这样为他,我很难过,可是又无法杀了你……雪羽,你说得对,当我开始心甘情愿地为一个人伤心,却又无法毁去的时候,这就是喜欢了。” 姜雪羽怔怔地望着他,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银时月微微地抬起了手,他的周身泛起了淡蓝的光点,然而却有几道灵力的光芒笼罩在她的身边,只听见银时月静静地道:“神魔契约早有规定,神魔皆不可插手人间之事,否则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他微微蹙眉,捂着心口闷哼了一声,血迹顺着唇角缓缓流下:“我的修为已然受损,需要重新回到草木之中休养,希望这道封印可以护住你一时,雪羽,不要离开王宫,否则连我也无能为力了……”他的声音渐浅,伴随着灵力的流失,身体也开始泛起了淡淡的白光,最终消失在神树之下。 姜雪羽怔怔地站在原地,她回过神来,连忙朝向银时月那边跑去:“银时月……” 然而,银时月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了却无痕,唯有点点晶莹的蓝光飘荡在半空中,渐渐地也消失了踪影,姜雪羽的神情愕然,她失魂落魄地跪了下来,望着银时月消失的地方,缓缓地落下泪来。 神庙之外,一片寂静,姜雪羽颓然坐在神树之下,想起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美丽苍白的面容间流露出悲伤的神色,她抱着自己的身体,埋首在双臂之中,喃喃地轻念着:“银时月……” 良久之后,有脚步声匆匆忙忙地传来,姜雪羽抬起了头,只见一个宫女跑到自己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地道:“雪羽大人,大王他……驾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浮华转成空(七) 大王驾崩,举国哀悼,宏伟的王殿里,中央摆着大王的棺椁,朝臣侍卫们身着素白的丧服,分列在两侧,都在低声啜泣着。各宫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跪在棺木前,神色肃穆,心事重重,好像乌云压顶一般,只有绰瑶公主哭得最是厉害,抱着大王的棺椁死活不肯撒手,不过最终还是被宫人们拉开了。 伺候大王的老内侍请出大王的遗诏,遗诏中除了大王忏悔自己当政期间没有给百姓带来福祉,临逝前决定将王位传于太子外,还附加了一条绰瑶公主的婚事。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临逝之前,还想拼尽最后一点力量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儿,将她指婚给东陵国慕容世家的公子,慕容隽。 大王丧事刚过,太子便奉召登记,王宫内百废待兴,每个人又重新忙碌了起来,似乎没有人再关注边关水深火热的处境。慕容家很快派人来求亲,车迟国国丧刚过,大王自是百般推脱,绰瑶也哭着闹着不肯嫁与那位慕容家的公子,不过在两个人见面之后,她的哭闹声就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作为女儿家的娇羞与喜悦。 现在边关的情况危急,大王急于拉拢北夷国,若是她不肯嫁进慕容家,很有可能就会被送到北夷和亲,慕容家家财万贯,几乎占据了东陵一大半的商业,能够嫁进他们家,即使日后车迟国惨遭覆灭,绰瑶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慕容隽此人容貌清秀,谈吐风趣幽默,而绰瑶公主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讨好,一来二去,很快就喜欢上他了。有好几次,姜雪羽都看见他们在御花园里扑蝴蝶,那位美丽活泼的公主,终于找回昔日银铃般的笑声,容颜灿烂像是天边织锦的晚霞。 其实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呢?她为了秦铮呕心沥血,一番缱绻心事全都寄予了虚妄,而秦铮为绰瑶浴血奋战,几经生死,到头来还是抵不过别人的一举手,一投足。 只是不知道绰瑶在接下慕容隽求亲信物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那个正在为她披荆斩棘、豁出性命的沉默男子?不知道绰瑶在披上嫁衣、低首踏进凤撵的那一瞬,有没有想起过那日国都城下,将士们出征时似血的残阳?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理由自私,只不过为了某个人,不得不放弃了自私的念头,一心一意只想让那个人过得更好。 绰瑶走了,带着满心的喜悦和憧憬,却没有带走秦铮对她的心意和眷恋,或许对她而言,那个墨衣俊朗的护卫,只是她生命中一道明媚的春风,现在她的太阳出现了,那道春风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姜雪羽也走了,自从绰瑶公主离开后,她才恍然这个王宫之中,已经没有了秦铮的留恋,她也已经没有了留下来的意义,她要到边关寻找秦铮,虽然得不到他的爱,至少,在他难过的时候,她要陪伴在他的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往事多未央(一) 明月居中,云皎蹲在池水旁,眼泪哗哗,她难过地抽噎了一下,注视着水池上方的幻影,心里一阵凄凉。 找他们画骨重生者,无不是对从前有着深深的眷恋和遗憾,所以才甘愿出卖灵魂来交换回到过去,可是她没有想到,属于银时月的过往,居然会是这样!身旁有个身影悄悄接近,她斜了半趴在自己身边,企图靠近的云初末一眼,吸了吸鼻子,哽咽地问:“作甚么!” 云初末的动作一顿,顺势坐了下来,他的眼里带着笑意:“我还以为,你终于觉悟到自己长得丑,想开了准备跳水自杀呢。” “……”云皎气得头晕,手向前一指:“你难道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云初末不屑地轻嗤了一声,语气很蛮横:“我为什么要觉得他们可怜?” 云皎十分鄙夷,十分愤怒:“你这个人当真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见到这样悲伤的事情居然无动于衷!” 云初末无所谓地扯了扯唇角,看着她眼神很复杂:“我曾见过一对情侣,历经生死磨难最后终于走到一起,却在成亲那天,新郎醉酒撞到门槛上磕死了。” “……”云皎现在真是哭笑不得了,方才的伤心阴郁因他的这番话,顿时烟消云散,她抽噎了一下,扁着嘴又哭又笑:“你这个人真是……讨厌!” 云初末脸上露出了笑容,宠溺的伸手替她擦眼泪:“好了,不过是个故事而已,看看就好,何必认真?” 云皎微微嘟着嘴,表现的有些不满,虽然是个故事,但也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云初末这个人真是没心没肺,没有一点恻隐之心! 正想着,只见云初末站了起来,慢悠悠的道:“比起这些,我倒是比较好奇银时月的形体究竟是何人所毁的。” 云皎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银时月身为十大魔君之一,在那个天神归隐、万魔归墟的年代,应该没有人可以跟他匹敌了,即使真的遇到强敌,以他的修为,逃跑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惨到被人完全毁去形体,只剩下一缕魂魄流落世间? 云初末凝结灵力的手一挥,幻影迅速的闪变,画面里顿时出现了银时月的身影。 月夜当空,他孤身站在一处悬崖之上,身着雪色的衣袍,银狐的尾巴环绕在他的身边,显得整个人高贵优雅,不可一世。 他的脸上泛着两道银白的魔纹,容颜柔美绝艳,一双眼眸居然变成诡异幽凉的冰蓝色,伫立在月色里,仿佛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凛冽的寒风乍起,素白的衣袂随风飘荡,他的身上开始泛起淡淡的蓝光,与此同时,身体从上而下,开始显现出九尾银狐的原身。 这是一只巨大的九尾银狐,银白色的皮毛泛着皎白的月华,九条华丽的尾巴装点在身后,随风舞动着,它的脸上有两道和银时月一模一样的魔纹,只不过此时已变作深紫色,在空气中弥漫着森森的魔气。 云皎一惊:“这……这是银时月的原身,他要做什么!” 妖魔在现出原身的时候,魔力亦会达到最顶峰。不过一般情况下,若不是遇到了足以威胁生命的危险,他们是决计不会显现出原身的。 此时的九尾银狐,站在悬崖之上,遥望着远方的银月,冰蓝的眼眸中竟然流下了悲伤的泪水,它仰天长吼了一声,悬崖上有碎石块被震得掉了下来,天际不知为何飘出来滚滚乌云,遮掩住了月的光华,大地陷入一片黑暗,狂风好像永无止息。 不远处的空地上,驻扎着黑压压的军队,他们见此情景都惊慌地从军帐里出来,身上穿着森寒的铠甲,手里紧握着刀剑:“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黑暗中,一双冰冷的蓝色眼眸忽然闪了一下,看着那群弱小的人们,眼神里充满了凌烈的杀气,好像正在猎食的猛兽,悄然蛰伏接近自己的猎物,它的身体后顿了一下,朝向那群人类猛然跃起,庞大的身姿穿梭在长空之中,一如既往的优雅敏捷,却带着死亡的气息。 大地忽然震动了一下,成千上万的军帐之中,弥漫着被九尾狐震起的灰尘,它的气势所带起的狂风还在刮着,然而在昏暗中,人们却听到了野兽隐忍的低喘声。 “啊……这是……什么东西……” 漫天的灰尘终于平静了下来,九尾狐银白的皮毛即使在黑夜中也泛着白光,有人睁开眼睛,见到眼前的情景,忍不住嘶喊出声。 “妖怪……妖怪……快跑啊……” 大俞国最为强悍的铁甲骑兵,在这只银狐的面前竟然溃不成军,作为人类的脆弱,在上古魔兽的面前,瞬间就显现出来,这种时候,没有人胆敢拿起手上的刀剑,上前挑战它的威严与强大,他们在恐惧面前,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逃亡,求生的意志驱使着他们四处逃散,即使马蹄踩踏到同伴的身体,也没有停下速度。 黑暗中,九尾银狐的唇角似乎泛起冷冷的笑意,它仰天长吼了一声,狂风乍起,那些逃散的人群,连同他们引以为豪的战马和刀剑,瞬间飘荡在半空中,一切恍若静止一般。 惨嚎声不绝入耳,人类温热的血液染红了它干净雪白的皮毛,那只银狐飞跃着穿梭在半空中,像是地狱归来的游魂,瞬间夺走了数万人的性命。微风中,飘荡着温热的血腥,仿佛是最为迷醉温柔的醇酒,氤氲在天地之间,连夜色都被染得血红。 杀戮戛然而止,那只银狐缓缓地落在了地上,看了一眼血海滔滔的战营,迈着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天空中,隆隆的响起滚雷声,不多会儿下起了大雨,血迹和着雨水顺着低洼处缓慢的流动着,连成触目惊心的一片,那些残肢碎骸曝露于大雨之中,逐渐变得冰凉,失去了所有温热的生息。 这是上古魔兽最为惨烈的报复,十万铁骑还在洋洋得意于自己的强大和胜利之时,几乎是顷刻全都化作了乌有。天上的雨,还在下着,冰凉而凄婉,不知是为了这些可怜又脆弱的人类,还是为那个执迷不悟、铸下大错的魔兽银时月,雷电交加的夜晚,神魔契约中的天谴,将要执行…… 在被雷电击中的第七十八次,九尾银狐身上已经伤痕累累,魔血染红了它的身体,纵使天上还下着大雨,却都无法清洗它身上的血污,它迈着蹒跚的步履朝向森林深处走去,嘴角流着一道道鲜血,皮毛被雨水淋湿,不时滴落着水珠,大雨击打在它的身上,泛起一层薄薄的光晕。 此时,天色已经渐亮,森林里有人的气息在活动,他们还不知道昨晚驻扎在山下的大军,发生了怎样恐怖的事情。 “妖……妖怪……” 微弱颤抖的声音从丛林里传出,一个早起砍柴的樵夫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庞然大物,斧子和草绳往地上一丢,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九尾银狐淡淡地朝那人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迈着步子疲惫的走进了森林深处,脚步沉重,显然是受了极其严重的伤。 在这片森林的中央,长着一棵高大的榕树,枝叶茂密,足以挡住昨晚的倾盆大雨,四周静寂,仿佛没有生灵的气息,然而在那棵榕树下,却静静地躺着一位美丽的女子,她的眼睛平静的合着,面容没有一丝痛苦和遗憾,脸色苍白,长发散落在地上,浑身血污,却依旧纯净美丽。 九尾狐沉默地注视了一会儿,迈步走了过去,轻轻地卧在她的身边,毛茸茸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娴静温和,像是被驯服的宠物。它的一条尾巴搭在那个女子身上,仿佛是在为她抵御雨后的寒冷。 乌云消散,树林荫翳,鸟儿欢快的鸣叫了起来,温暖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榕树形成一道道光束,静静的洒在他们身上,纯净清澈,唯美动人。 抵挡不过天劫的九尾狐,终于灵力枯竭,它的身上开始泛点流动的蓝光,飘荡在森林中,犹若舞动的精灵,和所有的草木生灵一一告别。 榕树之下,蓝色的光点跳跃在藤木之中,催动着枝条迅速伸长延展,丝丝缠绕,缓缓绽放出鲜艳的花朵,为他们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它的身体正在逐渐消散,化作千万个蓝光点点,随风而逝,然而又好像受到某种力量牵引般,幽幽的升腾起来,在半空中化出一道白色的狐形光芒,绕着森林盘旋了几圈,流动着注入到粗壮的灌木藤中。 银时月死了,陪伴着他最爱的那个姑娘,化作山川草木中一缕温柔的微风,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这曾是他喜欢的美好,因此即使在死前,也不该会有什么遗憾。然而,却有一缕不甘的灵魂挣脱了天谴的诅咒,没有跟随银时月消散在天地之间,它在草木中滋养了千年,一点一滴,休养生息,好不容易修成了现在的模样,却还是固执的要回到过去。 天上人间,昨日别年,无论辗转了多少个日月,又经过了多少个沧海桑田,那份深深的眷恋从来都不曾改变,只要他还活着,哪怕只剩下一缕魂息,都要穿越时光的禁锢和层层阻隔,重新守护在她的身边。 明月居里,云皎一阵沉默,显然没想到银时月之所以会形神俱灭,是因为遭受了天谴,云初末却没什么反应,好像早有预料一般。良久的寂静,云皎首先开口:“天谴之力,原来这般厉害,竟连上古魔兽的银时月都抵挡不了……” 云初末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十分不屑:“显然是他太笨,如果那时候化成人形,躲在人类之中的话,即使不能躲过天罚,也不会这般严重。” 云皎不满的斜眼瞪他,没好气的指责:“你以为人家都像你?” 云初末一愣,反问道:“什么意思?” 云皎轻哼了一声:“银时月肯定是见姜雪羽死了,自己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才甘愿忍受天谴,随她而去的。”她瞟了一眼云初末,阴测测地打击他,“不过像你这么惜命的人,肯定是无法理解的。” 云初末动了动唇角:“你想太多了……” 他呼啦一声展开折扇,动作潇洒风流,慢悠悠地道:“邪魔的性命甚至可与天地同寿,若是活着的话,说不定还能等到那女人的转世,殉情这种事,对邪魔来说是不可能的。” 云皎听他这样说,仔细想想也对,如果银时月没有死去的话,一千年的时间,以他的修为早就找到姜雪羽的转世重新开始了,何必执着那一世?她抓了抓脑袋,迷惑的问:“那是为什么?” 云初末唇角上扬,傲慢劲儿十足,折扇顺手敲了敲她的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是因为他太笨,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怎么可能!”云皎很是愤怒,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 云初末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藐视她:“怎么不可能?上古魔兽化出原形时,本就不如原先那般聪明……” 他顿了顿,柔美精致的容颜里竟然有些孤独和苍茫:“一旦化出原形,失去了人的意识,眼里便只剩下杀戮和战争,和野兽没有什么区别,这也是妖魔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化出原形的原因。” 云皎听此,对他立即肃然起敬:“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 云初末傲慢地轻哼了一声,露出‘那是自然的’表情,偏过头打呵欠去了。云皎趁机问道:“其实我比较好奇,你的原身是什么?” 她是人类,却可以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妖魔鬼怪,天神精灵,六道之内没有她看不出的生灵,可是每当她尝试着去看云初末的原身时,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混沌,他不是人类,不是天神,亦不是妖魔鬼怪。 云初末鄙夷地看着她,折扇啪啪地敲了她的肩膀:“想套我的话,门都没有!”说着,动作很夸张的成树枝形状,伸了伸懒腰,走回房间睡觉去了。 云皎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仰头望了望悬挂在屋角的明月,手指若有所思地抵着下巴。 她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另外一种生灵,他们超越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内,亦不是六道之中。换一种说法,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是,活着的时候茕茕落落,即使死了,也无法堕入轮回,连鬼魂都不如,奥……这么一想,云初末他真是太可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往事多未央(二) 第三天的时候,银时月如约来到了明月居。 自从看到那些过往,云皎就对他抱有同情和敬佩之心,觉得银时月没有必要用自己的魂魄来交换一场虚妄的过去,因为太不值得了。 云初末已经开始准备替他画骨重生的东西,银时月坐在院落的石桌前,静静地等候着那一刻的来临。云皎端着重塑身躯所用的泥土,迟疑地接近他,问道:“其实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位姑娘也该投胎转世,想必现在过得很好,你又何必执着于过往呢?” 银时月一愣,他看向了云皎,又微微笑了:“我知道。”他的声音轻浅,一如既往的淡漠温柔,“可是人死了,灵就散了,纵使还能投胎转世,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 云皎沉默了下来,她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也不用考虑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死去这种事,所以不知道那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和感情。 所谓的画骨重生,即是以画为媒介,借助上古禁忌之术赋予魂魄以生息,然后再利用术法将魂魄引到泥塑的身躯中,死去的生灵便可以获得新生。不过这种重生维持不了多久,泥塑的身体承受不了强大的灵力,通常不到三个月便会土崩瓦解,就连身体里的魂魄也会随之散尽,永远的消逝在三界之中。换句话说,画骨重生之术,便是放弃了千万次转世的机会,以灵魂来交换这短暂的三个月。 当然,她和云初末还懂得回馈客户,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会编织幻梦长空之境,令重生的人回到过去,去弥补生命里欠缺的遗憾。显然这是一桩极不公平的交易,宿命的结局不可更改,那些人以灵魂为代价换来的,不过是又一次的遗憾和分离,然而面对这样一场骗局,有人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其实她一点都不懂,这样的牺牲究竟有何意义,过去种种,终究如镜花水月,不过一场虚妄而已。如果哪一天她死了,云初末肯定不会做出这样傻的事来,说不定还会摇着扇子仰天长叹:奥,云皎死了,我的晚饭该怎么办? 想到此,云皎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真的值得么?” 银时月的表情淡然,他沉默了良久,才慢慢说道:“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呢?在我眼中,从来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云皎哑然,半晌期期艾艾道:“可、可是那位姑娘真正喜欢的人,并不是你。” 银时月眉目流露着哀伤,语气亦是黯然:“过去种种,皆是我一人虚妄而已,雪羽心系非我,这件事情……我早就晓得……” 云皎叹了口气,问道:“那你的遗憾是什么?” 银时月默默偏过头,看向庭院里的桃花,月光下,它们显得圣洁而清丽,唯美绽放在夜晚的静谧里。或许此刻,他想起了药庐中的那棵杏花树,淡淡地开口:“雪羽一生坎坷磨难,都没有过快乐的时光,她死前唯一的希望,便是和那个人一起回到故乡。” 云皎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 她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子,陪伴寒窗苦读的相公数年,终日吃苦受累,大冬天的在河边给人洗衣服,双手满是冻伤,只为给那书生筹措赶考所用的银子。 那书生信誓旦旦地承诺他日飞黄腾达,一定会好好报答她的恩情,然而女子在渡口边苦苦等了十年,都未见书生回来过。后来那个女子死了,来到明月居出卖自己的灵魂,只求能在幻梦长空之境里见那书生一面,她以为自己的相公名落孙山,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无颜回家,客死他乡。 然而事实的情况是,那个书生不仅高中了状元,还娶妻生子,风光无限。为了摆脱她这个累赘,扬言她是疯魔的叫花子,打发了四两三钱银子,便将她赶出府去。 云皎还记得,那女子握着手里的银子,良久之后哭着说:“当日他离开时,便是欠了我四两三钱银子,这回总算是两清了……” 然而,真的两清了么? 她为那个书生耗尽了一生的心力,从豆蔻年华熬到青丝白发,从艳若朝霞等到明日黄花,昔日送别的渡口,苇花上还披着一身夕阳,而那对离别的人儿,却早已红颜枯骨,转身即成天涯。 云皎的神情黯淡,觉得那个女子很傻,银时月和她一样的傻。 银时月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她,像是在注视着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他的唇角扯出一丝微笑,语气轻缓:“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云皎一阵疑惑:“什么?” 银时月摇了摇头,不知是跟她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天地不仁,众生皆苦;命运辗转,浮生永屠。即使是长离也无法挣脱的吧,只希望他日后不要后悔。” 云皎很想说,虽然你是上古邪魔,但说话也不至于这般高深莫测吧。什么天地不仁?什么浮生永屠?她现在过得不晓得有多好,还有云初末,自从把她收养进明月居,每天把她当作奴才一样使唤着,没有哪桩生意比这个更能*的了,偷笑还来不及,哪里来的后悔? 不过,她终于注意到一件事情,从银时月第一次来到明月居开始,就一直唤云初末为长离。 她记得很久以前曾听过这样一个传说,上古魔剑,长离未离,得之生可以睥睨天下,死则永生坠入修罗地狱。 这是一个很有冒险性的规定,若是有人想借助长离剑的力量叱咤三界,那么他就必须得保证自己不会短命死掉,否则活着的时候还没享受众星拱月的优待,死后就要被打入修罗地狱受苦受难,显然这是和画骨重生同样显失公平的事。 然而,传说终归是传说,没有人真正见过长离剑的样子,甚至还有人怀疑,这柄毁天灭地的霸道之剑究竟存不存在。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云初末这个猥琐而又恶劣的小人,肯定和那柄传世魔剑没有半点关系,否则那些死于长离剑下的天神邪魔们都该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跺脚大骂天道不公了! 看银时月的样子,和云初末应该是旧相识,记错名字这种事是绝不可能的,莫非是早些年她还没来明月居的时候,云初末曾用‘长离’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招摇撞骗过?奥……这样一想,云初末他真真是太恶劣了! 太恶劣的云初末准备好一切事宜后,笑眯眯的摇着扇子过来了,而且看他脚步轻快,眼露贼光,一副出门踩狗屎捡到金子的死模样。云皎忍不住撇了撇嘴,心想:一会儿承受反噬之力,有你笑得时候! 云初末自然不知道她这点幸灾乐祸的小心思,还指挥她将泥土端进书房,迫不及待的要为银时月画骨重生,然后就能取得他强大的魂魄之力。 银时月站了起来,注视着云皎愤愤远去的身影,又看向云初末:“若不是邪魔印记,我差点都认不出她来,长离,你竟做到这个地步。” 云初末故意装糊涂:“印记?什么印记?”他的折扇呼啦呼啦地摇着,阴柔精致的脸上满是春风,然而眼睛里却没带半分笑意,“以前的事情我不大记得了,想来也没有人愿意记得。” 银时月秀美的长眉蹙了起来,他淡淡道:“念在你我相识一场,长离,宿命的结局不可更改,纵使是你,也不可能抗衡。” 云初末不屑地轻嗤了一声,他的态度傲慢恶劣:“多吃青菜身体好,少管闲事威信高。若是有这样的闲心,你倒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银时月苦涩的笑了,他现在还有什么需要关心的呢?一缕残破的灵魂,还是那副即将成为他身体的躯壳?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他即将见到雪羽了,不是梦境中却无法挽留的一阕衣袂,一缕发丝,而是真真实实的雪羽,他可以碰触到她,甚至可以给她一个久违的拥抱。 时间可以愈合伤口,但也有可能让它滋生蔓延,就如他的思念,经过了千年的风霜,逐渐累积成现在的模样。 她说,信女姜雪羽,祈求天神眷恩,让我与秦铮哥哥早日离开王宫。 那么雪羽,如果那个人真的回来,带着你离开王宫,你会不会感到高兴? 她说,秦铮,原来你一直不知,我是喜欢你的么? 那么雪羽,如果那个人真的爱你,你是不是就会满足,不再悲伤? 偏执也好,虚妄也好,他只想拼尽最后一点的力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飞蛾扑火,纵使无法改变结果,至少还能为她的生命增添一点羸弱的光辉。 沧海桑田,长河月圆,从此以后三界之内再也不会有他,有谁会知道幽冥十大魔君之一的银时月,最终陨落在自己心爱的女子身边?一如他悄然创生在冥海之底的深渊,从一缕无形无体的邪气,变作一股微弱的幽暗之灵,孤孤单单了千万年,最终成了一个大邪魔。 天地,赐予他永恒的生命,却没有给予他被爱的资格,因为他是一个邪魔,尽管他从来都不像个魔,更不想去做一个邪魔。 雪羽说并不怕他,然而她也并不爱他,就如同他不愿让她悲伤,可是却忽略了,她的悲伤从来都与他无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往事多未央(三) 其实,云皎还有许多疑惑,既然银时月逆天改命,将大俞国十万铁骑全都杀了,车迟国为何还会覆灭?在她把这个疑问说与云初末听得时候,云初末一个折扇扔过来,赶她出去做饭,礼尚往来,云皎也赏了他一个砚台,虽然砸不到他,不过制造的后续效果还是不错的。 “死云皎,这身衣裳可值三百两银子呢!”书房里传来云初末的哀嚎声,云皎手指若有所思地抵着下巴,顿悟到这就是传说中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了砚台,躲不过墨汁’。 云初末每次为人画骨重生的时候,都会以各种巧妙狡猾的理由把她赶出来,在云皎指责他小肚鸡肠的时候,对方折扇一甩,风度翩翩:“我就这么点本事,全让你学去了,以后我还吃什么?” 不过……站在厨房里为云初末准备夜宵的云皎,默默抬头望了望明月居上压顶的乌云,和不断闪烁的雷电,面无表情地撇了撇嘴,经过这一次施法,云初末还有没有命吃夜宵,尚未可知。 做完了夜宵,她盛出来一些端去云初末的书房,但见书房门还闭着,想来此次施法必然没有往前那样容易,不由在心里多了几分担忧。她将夜宵搁在书房门口,又等了一会儿,依然没见里面传出动静,便一个人走到庭院里,挨着一方石桌坐了下来。 晚风清凉,明月居里漆黑一片,她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抛着小石子,良久之后,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夜空,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每次云初末施法的时候,天上都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墨色的云雾像是沸腾了一样,急速翻滚着,一道道闪电狰狞可怖的劈开云层,仿佛要落下来将他们瞬间击个粉碎一般。 其实她很害怕,从很小的时候,每当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忍不住要哭,但是每次云初末都会很温柔地抱着她,安慰她不会有事。过去百年的时光,她的确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因此渐渐地也就没那么怕了。 倒是云初末,每次施法之后都会病上好几天,有时候遇到强大的魂魄,受到的反噬重了,甚至要休养好几年,后来从一本书上,她看到画骨重生之术,因擅自逆改天地运行法则,扰乱生死轮回秩序,所以早被三界列为禁忌,除非施法之人灵力强大,否则单是天谴就足以令他魂飞魄散。 她不明白既然会受伤,云初末为什么还要坚持,这些问题她从没有去问过他,因为即使问了,他也不会认真的跟她说。云初末到底有多厉害,即使在一起生活了百年,她也没有摸清楚他的底细,只是隐约地感觉到,他纨绔不羁的背后掩藏了许多往事,那些秘密不容她去探知,或许是她怕看清了他这个人,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东西改变。 其实他们现在也很好啊,云初末虽然恶劣,但总体上对她还算不错,除了每日欺压剥削把她当奴才之外,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她喜欢和云初末在一起,即使对着他过了千年万年,也不会觉得腻,就算他有时候神经大条,还会故意惹她生气发怒,她都没有真正讨厌过他。 庭院里,云皎仰天长叹,果然悲伤的故事看多了,观众也会跟着多愁善感起来。 云初末虽然喜欢胡扯,有句话说得还是不错的,不过是个故事而已,看看就好,何必认真?她又不是姜雪羽,云初末也不是秦铮,他们俩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如果每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要拿来比作自身,伤心难过一番,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 每个人都有他们的宿命,旁观者永远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她同情银时月,心疼姜雪羽,又可怜秦铮,不过那始终都是他们的人生,怎能因此就影响她和云初末的生活? 想通了这点,云皎长呼了一口气,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见时辰也不早了,书房那边应该已经完事,便起身去找云初末,没想到刚走近书房,就听见里面一声清脆的声响,好像什么东西摔碎了,紧接着又听见桌椅被带倒的声音。 云皎心里一慌,立即推开门跑了进去,顿时吓了一跳。 书房内一片狼藉,到处散落着和纸张,书架已被震碎成几块木头,上面摆着的花瓶瓷器摔碎了一地,就连窗台上云初末的宝贝兰花也没能逃脱噩运,像被吸干了灵气一样,变得干焦枯黄。见此情景,她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赶紧四处找寻:“云初末,云初末……” 不多会儿,书案下面颤巍巍地伸出来一只手:“我在这里……” 声音听起来很微弱,好像受了极严重的内伤,云皎越过书案垂眼便见他斜靠在一角,苍白的唇角挂着一道血痕,她蹲下来抱住他,一动也不敢动,心急如焚都快要哭了:“云初末,你坚持一会儿,千万别死呀!” 云初末轻咳了一声,即使现在落得如此狼狈,还是掩不住他风流绝艳的好模样:“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不若你跟着我去吧。” 云皎立刻板起了脸,将他的胳膊一丢:“不用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你赶紧走吧!” 云初末的脸色依旧苍白,声音也有气无力的,眼里却带着缱绻的笑意:“其实我忘了告诉你,两年前我欠了村口大牛家的三两银子,他说要你做媳妇,所以……” 云皎撅起嘴,冷冷道:“你死之后,我一定为你守孝,谁也不嫁!” 云初末眼里的笑意瞬间晕开,他缓缓搭上了云皎的手,含情脉脉道:“皎儿待我如此情深,我又岂能丢下你不管?” 云皎憋着笑,翻白眼瞪他:“怎么,现在不死了?” 云初末点点头,认真地答:“如果你能给我倒一杯水,我便不死了。” 云皎这才注意到,他的唇瓣苍白干裂,想必是渴了,但是书房里已经变成这副模样,茶壶都不知道摔碎在哪里了。于是她费力地将云初末扶起来,沿着明月居的长廊送他回房间。 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雨,云初末的房间就位于莲池的旁边,瘦梅与假山嶙峋,雨打荷叶轻敲,在漫长宁静的夜色里缠绵悠长,不远处的亭角在夜色中显得狰狞恐怖,曲折的走廊也如洞箫般幽长,然而房间内却很温暖,宁静祥和一片。 云初末在饮了三大杯茶之后,突然冒出来一句:“好饿。” 云皎现在都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该生气好了,她接过杯子搁在桌子上,没好气道:“厨房里还有夜宵,我去端过来。” 可是等夜宵端过来的时候,云初末已经倒在床榻上睡着了,红烛高照,床帐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他的衣摆顺着姿势倾斜下来,系腰的白环玉坠垂在脚踝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静谧美好。 云皎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夜宵放在桌子上,走过去将他的靴子脱了下来,伺候他安寝,然而就在扯被子的时候,听到他细不可闻地咕哝了一句。云皎一怔,偏过头注视着云初末,不多会儿,他又微蹙着长眉低喊了一声,苍白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越发清俊,只是眉目之间的神情,悲痛而又不舍,似乎在焦急追寻着什么。 她悄悄挨近了云初末,侧身仔细倾听着,这次她听清楚了,睡梦之中,云初末低吟浅唤着的是:“姝妤……”她的手仅顿了一下,回过神来将被子给他盖好,又放下纱帐湮灭了床头的灯火。 长夜未央,暗涌微凉,云皎不敢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于是坐在房间的凳子上,以防云初末伤得太严重,半夜发生什么意外。 明月居外面的结界和他的身体状况紧密相连,比如前几年在云初末生病的时候,结界只是薄薄的一层,连她看了都觉得胆战心惊,害怕会不会被某个路过的小妖小怪撞碎。前几日刚坚固了一点,现在被银时月这么一破坏,恐怕还比不上当初最坏的情况。 云初末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半夜无知无识地咳了好久,即使盖着被子,手脚还是冰凉,有一次云皎上前查看的时候,还在枕边发现了一大滩血迹。云皎直想叹气,这次为了得到银时月的魂魄,云初末当真是不管不顾、豁出性命了,他也不想想,万一不幸在此次施法中殒命,即使得到再强大的魂魄,又有什么用? 云初末对于魂魄的执念,绝对不亚于她喜欢黄金,虽然不知道他收集这些魂魄作甚么,反正不如拿金子换食物来的实际。最后云皎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心里默默地想,如果下次还有这样吓人的情况,她一定要丢下云初末,一个人逃命跑掉。 雨后的夜空,繁星也没有了踪影,仅剩下一轮明月悬挂长空,静静的投射到明月居中,灯花落尽,荷叶上的水珠顺着叶脉坠下,发出小泉叮咚的声响,空气中氤氲着清新的水汽,在这一片寂静之中,一场劫难悄无声息地划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往事多未央(四) 日子哗啦啦地流,转眼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云初末已经好了许多,气色红润了不少,饭量也有见长,甚至都有闲心坐在亭子里跟自己下棋了。 一阵清风徐来,明月居里落花满地,莲池旁柳色依依,嫩绿的长枝随风摇曳,荡起碧波涟漪,云皎端着点心走过来,吃了几块桂花糕,又大致喝了半杯茶,心满意足地感叹了一声,斜靠柱子撑着头打盹儿去了。 “你前两日不是说自己长胖了,决心要清减体重的么?”云初末翘着二郎腿,单手托腮,凝眉注视着棋盘,*地落了一子:“现在又要食言了么?” 云皎顿时吃瘪,微微嘟着嘴,不由心虚地辩驳:“哪有,我早上只吃了半个包子!” 云初末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道:“包子是吃了半个,不过外加两块糯米凉糕,三块杏仁酥,奥,还有翠玉豆糕和桂花蒸粉,以为我不知道么?” 云皎认命地捂了捂脸,虽然她一向脸皮很厚,但是在云初末面前,她作为人类的尊严大致应该已经没有了。饶是如此,她还是垂死挣扎,试图找回一些颜面来,于是蛮横地仰起脸,摆出最不讲理的表情,苦大仇深地说:“多吃了几块糕点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云初末手中捻着棋子,闻言侧目看她,眼神里似乎带着笑意:“吃这么多才涨了三斤二两,确实不会怎么样。” “你你你……”云皎被他踩到痛处,心里气得要命,偏偏又无言以对,只得咬牙切齿地跺脚,愤怒地转过身趴在栏上看鲤鱼。良久之后,才传来云初末懒洋洋的声音:“拿糕点当作饭来吃,你不怕积食么?” 云皎不乐意地撅起嘴,负气大大地哼了一声,还是不愿意理他。云初末看了她一眼,身子一侧,视线向前探着:“云皎?”见她完全不理会自己,他又往前挪了挪,脸上洋溢着逗弄的坏笑,近于讨好般,“云小皎?” 还云小皎……云皎顿时哭笑不得,不情不愿地动了动,消沉地耷拉着脸,为腰上新增的二两肥肉发愁。云初末唇角荡开一抹笑,手里敲着棋子,故意叹了口气:“我记得前两日某人还说要进幻梦长空之境来着,现在看来,她又不想去了。” 听到这个,云皎顿时来了精神,立即站起来,语气很坚决:“我要去!” 云初末斜斜地瞟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可是那个某人好像正在生气,不愿意同我说话了耶!” 云皎嘟着嘴,闷闷地说:“我才没有生气。” 云初末挑了挑眉:“奥,那你刚才是故意耍我的了?” 云皎顿时激灵了一下,连忙摇手:“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呢!”见他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样,又立即改口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气势重新换回到自己这边,云初末傲娇地掀了掀衣摆:“晚了。” 云皎听此很是愤怒,双手掐腰,决心拿出一些威严来,居高临下地藐视他:“你若是不带着我,我便天天缠着你,每个时辰黏着你,把你烦得吃下饭,还睡不着觉!” 云初末单手支颐靠在石桌上,眼里带着笑意,望着她十分的气定神闲:“尽管来黏好了,随时恭候。” 威胁不成,云皎登时摆出最纯真无辜的表情,上前拉住他的衣服,使劲摇晃着:“云初末云初末云初末……” 云初末被她摇得一阵头晕,忍不住笑了:“你都多大了,还使小时候这一招,用了一百年还觉得有用么?”他拿折扇嫌弃地敲开了她的手,“若是要我带着你,就再想一种法子来。” 云皎扁了扁嘴,泪花在眼眶里团团打转,委屈的都快哭了:“公子不带着奴婢也可以,只不过若是奴婢心情不好了,做得饭菜也会特别难吃,但是你放心,顶多是从米饭里挑出石头或者虫子什么的,绝对吃不死人的!” 说着,掩面装作要哭的模样,声音凄惨惨的:“我看公子你还是把奴婢丢下好了,虽然奴婢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你,费心尽力地照顾你,给你做饭,帮你施法,奥,最近还一直给你煎药……” 她说得声泪俱下,将最近一段时间的‘丰功伟绩’统统数了一遍,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就连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都得搬出来显摆一番。好像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如果云初末不带着自己,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一般。 云初末默默望着她,眼里的笑意越发清俊动人,果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啊……” 得到他的默许,云皎立即笑逐颜开,笑嘻嘻在他面前蹲下来:“你带着我,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而且还能照顾你,呃……我是说可以给你洗衣服,给你做饭,我发誓,发毒誓都可以!”说着,还真举着小手,信誓旦旦做出发誓的样子来。 云初末的眸光微微动着,望着她似乎在笑,随手拿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发誓也没有用,若是这回再敢自作主张,惹出没必要的麻烦来,我就把你丢在长空之境里,永远也出不来。” 云皎立即正色道:“这回我肯定不会惹麻烦。” 关于惹麻烦这件事,还要从八十多年前说起,那时一只狐妖的魂魄找到他们,以出卖灵魂为代价,希望借助画骨之术复活重生,回到过去找寻自己的夫君。 那只狐妖修行了数千年,却爱上人类的男子,为了得到爱人,不惜用术法使那个男人失去记忆,呆呆傻傻地陪伴她在林中生活了两年。可惜那个男人最终还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趁她不备逃出了树林,回到家之后,又怕狐妖会找上门来报仇,便花大价钱请了道法高深的法师。 那时候狐妖刚从外面回来,为了清除男人身上的妖气,她跑去灵山和守护仙草的神兽打了一架,最终带着仙草负伤回到了他们一起生活的树林,满心欢喜去找自己的夫君,可是一进门便见到了一群严阵以待的凡人,和守持念珠的法师,昔日整洁温暖的家里,被那些人翻得一片狼藉,而她的夫君就站在那群人的中间。 她到死都不明白,她对他那样好,为什么会换来如此残忍的待遇? 她还记得,在自己被阵法困住的时候,一群人冲上来拿棍子打她,还用弓箭射穿她的身体,她疼得吐了血,落了泪,痛心疾首望着自己的夫君,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忍和心疼,然而,没有。 从那个男人的神情中,她只看到了恐惧,因为她在阵法中显露了狐妖的原形,想到自己过去两年都和这么一个畜生怪物生活在一起,确实应该感到恐惧。 狐妖虽然死了,却孤注一掷拿自己的灵魂来交换,她想回到过去,问问那个男人是否爱过自己,哪怕一丝一点也好,可惜对方的反应实在伤透人心,看到已死的妖怪突然复活,那个男人屁滚尿流地跪在她面前,连连磕头求她不要杀他,还说愿意一辈子为她当牛做马。 云皎还记得,在被那个男人扯住衣摆哀求的时候,狐妖仰天落下了泪,悲凉地笑了两声,最终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没有杀那个男人,或许,在她的心目中,那个男人早就已经死了。 那是云皎第一次进入幻梦长空之境,因为同情狐妖的遭遇,觉得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就散去自己的灵魂实在可怜,她趁着云初末不注意,暗中施法企图把狐妖放出幻境,结果不但没能救出狐妖,还差点把自己都搭了进去。经过这件事,她才知道,幻梦长空之境,是连接过去与现世人生的一个异域,一旦进入,便再也无法回头。 在那个异域里所发生的事情,对现世都会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但是在过去的时光中,人们只能改变事件的过程,而无法改变结果,不过如果过程更改太多的话,不仅会损害到幻境里的人,还会对施法之人造成重创。她记得当时因为狐妖的那件事,云初末一连吐了好几天的血,才慢慢恢复过来。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动过释放魂灵走出幻境的念头了。 最初替人画骨重生的时候,她曾一度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极其残忍的事,人家明明已经很悲惨了,偏偏还要在那颗受伤的心上再补一刀,甚至掠夺了那些人的灵魂,害得他们永世都不得超生。后来经历的多了,她渐渐也就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呢?那便是不问缘由,不容分说,仅凭‘天道’二字,便压得人永世翻身不得。 就像那只狐妖一样,天生便是妖怪,她只是爱上了人类,在那场爱恋中,她不曾害人性命,略微动了一点心思,想和所爱之人相守在一起。天道便罚她毁去千年修行,甚至夺去了她的性命。云初末虽然收走了狐妖的魂魄,却也帮她完成了心愿,至少在幻梦长空之境中,她得到了答案,从苦不堪言的缘孽中解脱出来,不至于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那么画骨重生,最终换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云初末的解释是:“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明知道宿命的结局不可更改,却仍然要去争,明知道自己所执念的,只是一场虚妄的过去,却依然要去闯,或许短暂重生能够给予的,仅是一个未及的道别,一个最终的了结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往事多未央(五) 进入幻梦长空之境以后,他们一路追寻着银时月的足迹,来到了姜雪羽的故乡,眼前是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海,倾倒的枝叶掩盖了原本的羊肠小道,不过仔细找寻的话,还是能找到进入村子里的路。 “我记得从轮回石中看到的季节应该是夏天,现在怎么……”云皎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反应了一会儿,愣愣道:“他改变了这里的季节?” 姜雪羽最美好的记忆,便是童年时和秦铮在油菜花海里玩耍,银时月既然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给她快乐,消耗灵力改变季节,也是极有可能的。她摇头叹了口气,原本那副泥捏的壳子就承受不住他强大的力量,银时月此种行为,当真是找死的节奏,不过……他对长空之境作出这样大的改变,岂不是对云初末很不利? 她转头担忧地看了看云初末,只见对方正拿着一方丝帕捂在脸上不住地打喷嚏,长眉紧皱,神情沉郁,阴柔精致的俏脸上可谓不爽到了极点,见此情景,云皎忍不住笑了,她怎么忘了云初末对花粉过敏的? 云初末皱着眉走过来,丝帕还捂在脸上:“我一定要他很后悔!” 云皎一愣,反应到他口中的那个‘他’是银时月,不由微微一笑:“人家也是为了实现心愿,你气什么?” “我……”云初末刚想反驳,头往旁边一偏:“阿嚏——” 云皎顿时乐了,被云初末幽怨地瞪了一眼后,立即道:“我有一个法子,能让你不打喷嚏。” 云初末皱了皱眉,十分简短:“说。” 云皎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对角折了半边,蒙在他的脸上:“用这个挡一挡,或许会好些。”遮完之后,盯着云初末的脸,她首先咧嘴笑了起来,他本来就长得阴柔,现在蒙着绣有兰花的丝帕,更像是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了。 云初末瞥了她一眼,伸手要把丝帕扯下来:“我要带自己的!” “不行!”云皎赶紧拦住他:“你的丝帕上已经沾了花粉,等到了村子,洗过之后再换下来吧。” 云初末瞥了瞥遥望无边的田间小路,不满地哼了一声,冷着脸迈步走了。云皎看着他气呼呼的身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喜气洋洋地跟在后面,心情不知道有多愉快。 他们在村口站定,望着不远处的房屋同时轻喟了一声,碎石烂瓦,偏僻简陋,就算把明月居拆掉了也比这里看起来华丽许多。树木遮掩着房屋,从中袅袅升起炊烟来,甚至还能听到犬吠鸡鸣的声音,云皎大致观察了一会儿,道:“虽然看起来很穷,倒也安定。” 云初末显然对此想法嗤之以鼻,贵公子的傲娇脾气立即显现出来,阴阳怪气地调侃:“是么,我怎么看到除了穷,还是穷?” 云皎撇了撇嘴,心想道那是因为你一向养尊处优惯了啊! 在明月居的时候,云初末简直挑剔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衣物布料必须是最好的云锦,炖一碗糯米莲子羹,长相丑陋的莲子坚决不会入口,就差让她连糯米也一粒一粒地挑拣了。如今落到这么一个穷苦,还到处都是油菜花粉的地方,奥……单是想想就觉得好高兴! 云初末凉凉的视线望着她,语气也很冰凉:“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令你这样高兴?” 云皎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容很和善:“有嘛?”未等云初末回答,话锋一转,“我不告诉你!”云初末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冷冷哼了一声,扭头就朝村子里走了。 根据银时月的要求,在幻梦长空之境里,他会以秦铮的模样出现,于是他们一路打听,终于找到银时月现在的住处。那是几间干净的木屋,建立在河岸边,庭院里特意栽着花草,现今还开着艳粉和白色的花朵,木屋前端有竹子搭建的篱笆,里面种着青菜,虽然很简陋,但是比村子里的情况要好许多。 一个姑娘正在河岸边洗衣服,云皎走过去:“姑娘。” 那姑娘环钗布裙,闻言站起身来,向他们探究地打量了几眼,才询问道:“你们……找谁?” 云皎认出她就是从轮回石里看到的姜雪羽,不过和那时比起来,她看上去气色好很多,清丽的容颜中还带着些许嫣然的笑意。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难过的好,现在流逝的一时一刻,皆是由银时月的性命所换,他的心愿已经达成,然而,这样值得么? 她默默叹了叹,走上前一步:“请问,秦公子在家么?” 姜雪羽看了一眼云皎身后、蒙着丝帕一脸郁闷纠结的云初末,走上岸来,轻轻的问:“你们找他,有什么事么?” 云皎奥了一声:“我家公子与秦公子是故交,今日路过此地,特来看望。” 姜雪羽听此,盈盈笑了,温柔颔首道:“既然是客人,先请进屋吧。” 她转过身端过木盆,里面还放着一件刚洗好的墨色衣袍,款款迈步,走在前头带路。云皎刚想跟着走,又见云初末一直盯着姜雪羽,不由奇怪:“你看什么?” 云初末轻飘飘的眼神瞥了瞥她,阴阳怪气的调侃:“她比你漂亮。” “你……”云皎怒火攻心,咬牙愤愤的反驳:“禽兽!”云初末轻哼了一声,懒洋洋地迈着步子走向木屋了,云皎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也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屋内的陈设也很简朴,不过看上去干净整洁,没有一点灰尘,对着窗户的地方还摆着一方琴架,银时月的古琴就放在上面,陋室虽小,但可以看出女主人的蕙质兰心。姜雪羽端来两杯茶水,缓缓道:“秦大哥上山打柴,过一会儿便回来了。” 云初末伸手接过杯子,刚想喝水,一想到自己现在蒙着面,于是心情郁闷地放了回去,也没跟主人说话。云皎见此,连忙替他道:“多谢。” 她顿了顿,眼珠一转,又解释道:“我们公子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请姑娘多担待。”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冷飕飕的眼刀向她射过来,云皎抬眼望天,心里吹起了嘘嘘,甚是得意洋洋。 姜雪羽常年在王宫生活,对于待客之道不甚擅长,性格又安静沉闷,好在云初末和云皎两个人脸皮比较厚,捱到午时终于等到银时月回来。屋外,银时月将一捆新柴放了下来,衣着打扮皆和寻常凡人别无二致,看上去还真是个普通的山野樵夫。 “秦铮哥哥,你回来了。”姜雪羽洗了帕子迎上去,伸手给他擦脸上的汗珠。 银时月现在顶着秦铮的脸,与她温柔笑着点头,腼腆之下,并没有言语。两个人对望了许久,姜雪羽终于想起屋子里被遗忘的两名‘贵客’,缓缓道:“今日家中来了两位客人,他们说是你的朋友。” 银时月的脸色一黯,他默默点头,声音温凉如墨:“我知道了。” 姜雪羽嫣然笑了,放开他自顾去厨房准备午饭,银时月站在原处,望着她的背影,隐约浮现出不舍和忧伤的神色,还是迈步走进屋去,他顿步在房屋中间,并没有向前:“你们来了。” 云初末挥了挥衣袖,大约是觉得丝帕太碍事,伸手扯了下来:“温柔乡,美人恩,秦兄真是好福气呐。”话音刚落,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皱了皱眉,“怎得在屋里也有花粉?” 旁边的云皎努力憋着笑:“这就叫做‘阴魂不散’,誓死缠上你了。” 云初末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他哼了哼,站起身来:“三个月之期已到,你的魂魄现在是我的了。” 银时月低首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再给我三天。” 云初末冷笑:“你该知道自己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别说三天,就是三个时辰也撑不到了。” 银时月抬眸望他,静静地说:“所以,我在等你。” 云初末轻嗤了一声:“到现在还垂死挣扎,想陪那女人多几天么?我凭什么耗费灵力帮你做这种无聊的事?” 银时月淡淡地望着他,语气里不带任何波澜:“因为你是长离。”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虽然顶着秦铮的脸,却依旧掩不住他作为远古邪魔的优雅与从容,“我们是一样的,不是么?” 这句话之后,屋子里陷入良久的寂静,对话的双方都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作为观众的云皎倒是头大了。她看了看云初末,又看了看银时月,最后总结问道:“你拖延这三日,是想做什么事情吧?” 银时月将目光转向了她,片刻后点了点头:“再过两日,便是祈神节,我想陪她最后三天。” 云皎深受感动,只觉得满腔热血冲上心头:“不就是三天嘛?耗费灵力延迟个三五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狗腿的伸手去拉云初末,却被对方嫌弃的拿扇子打开了,云初末偏过头道:“别以为你这样做是为了她好,三天的时间,足以发生任何事情。” 见他默许答应,银时月缓缓笑了,他微微颔首:“多谢。” 云初末侧身抬了抬手,简单给泥塑的身体输送一些灵力之后,脸色很差的走出去,走到门槛的时候顿了顿,懒散的语气道:“若想平安度过此劫,便要避开满月之下的桃花,否则发生任何意外,皆由你自己担待。” 银时月一愣,轻轻的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往事多未央(六) 银时月选择的时间,正是在姜雪羽死前的五个月,那时候秦铮还随着车迟国的大王狩猎,他变作秦铮的模样,趁夜潜入王宫去见姜雪羽。 “你怎么回来了,大王呢?”姜雪羽打开房门,见到面前的秦铮又惊又喜,想到秦铮是大王的贴身护卫,若不是发生了大事,是不会离开大王趁夜回宫的,于是连忙将他拉入了房间内。 秦铮身着墨色的衣袍,面容清俊隐约显现出担忧,他微微蹙眉,迟疑道:“雪羽,我得罪了太子殿下的客卿,恐怕将要大祸临头了。” 姜雪羽脸色一变,焦急道:“太子殿下心胸狭隘,肯定不会放过你的,这可如何是好?” 秦铮亦是沉默,良久之后,抬眸道:“雪羽,我要走了,你在王宫内好生保重,若是我还有机会活着,就会与你联系的。”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不……”姜雪羽伸手拉住了他,她静默沉思片刻,下定决心看向秦铮:“我与你一起走。” “这怎么可以……”秦铮微微皱眉:“我现在自身难保,日后亦会亡命天涯,怎可连累你受苦?” 姜雪羽倏忽笑了,她凝望着秦铮,眼里心里满是情意:“你我兄妹至亲,生死相随,还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呢?”她放开秦铮慢慢转过了身,垂首黯然道,“只怕你带着我,会是个累赘。” “这是什么话?”秦铮绕到她的面前:“你也说我们兄妹至亲,我只愿这辈子能照顾好你,怎会觉得你是累赘?” 姜雪羽听到他这样说,一时间激动难言,高兴的落下泪来,秦铮手足无措的给她拭泪:“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不对,惹得你难过了?” 姜雪羽握住他的手,流泪笑着摇头:“不,我……我很高兴。”她轻轻的、试探的靠在秦铮的怀抱里,喃喃的说,“那我们就离开,回到故乡去,再也不要分开了。” 银时月带着姜雪羽离开的第二天,秦铮就回来了,宫中少了一位司药女官,谁都没有发现,连秦铮自己也没有察觉,之后秦铮奉命教习绰瑶公主骑马,完全的把姜雪羽忘在了脑后,直到大王传召姜雪羽入宫请脉,他才知道姜雪羽已经失踪数日了。 宫中的人找了许久,秦铮更是心急如焚,翻遍了宫里的每个角落,甚至连偏僻的水道都打捞了,却都没能找到姜雪羽的踪影。 王宫的节奏并没有因为一位司药女官的莫名失踪而打乱,大家若无其事地各安其职,除了秦铮有时会站在她曾经居住的地方发呆之外,没有人再去关注,甚至到最后连秦铮都习惯了她的消失,去她住处的次数亦是越来越少。 而另一边的姜雪羽和银时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在河岸边搭建了一座木屋,他知道她喜欢侍养花草,就在庭院里辟出了一个园子,甚至还在屋前的柳树下搭了一架秋千。 晚间流水潺潺,门前柳色纤纤,银时月静默地擦拭琴弦,姜雪羽陪在一边,不由奇怪问:“秦铮哥哥,你何时会喜欢这种东西了?” 银时月的手一顿,片刻之后,语气清淡地回答:“一时兴起,学学罢了。” 姜雪羽缓缓笑了,眉目间敛着欣喜和羞涩:“你……最喜欢哪首曲子?” 银时月迟疑了片刻,才慢慢说道:“《亘古谣》” 姜雪羽一愣,柔静的容颜很是疑惑,她轻轻反问:“这是什么曲子,为何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银时月默默地埋下了头,他爱惜地抚摸着手底下的琴弦,喃喃地道:“此曲乃是一位故人所作,他死之后,除了我,就再也无人能够弹奏这首曲子了。” 姜雪羽闻言很是疑惑,她和秦铮从小相识,虽然中间分别了几年时间,但是他所结交之人,她也大都认识,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位作曲的故人,她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又不甚在意地笑了,试探地问道:“那……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银时月看向了她,注视着她娴静如水的容颜,清淡的眉目中倏忽绽放出了笑容:“好啊。” 缓缓拨弦,心里却苍茫一片,望着姜雪羽温柔满足的微笑,悲伤的情绪却渐渐地涌上心来,他停下了琴音,黯然地站起了身,负手望着屋前的河畔发呆,他的身姿优雅静默,却敛着夜色的孤独与茫然。 姜雪羽侧首看向了他,她低下头沉吟了片刻,缓缓迈步走到他的身边,担忧问道:“怎么了?” 银时月垂首摇头,片刻之后,才淡淡地开口:“雪羽,你现在开心么?” 姜雪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却还是幸福地笑了:“开心,当然开心。”她顿了顿,低声补充了一句,“只要是和秦铮哥哥你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我都会觉得开心。” 夜色倒映在银时月的目光中,显得幽凉而哀伤,他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静静地答:“这样便好……” 姜雪羽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安静的秦铮,她甚至有些害怕,一个人默默地想了片刻,才试探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追来了?” 银时月摇了摇头,他转身望向了姜雪羽,对她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没有。” 姜雪羽更加的疑惑,她只沉默了一会儿,恍惚又想到了什么,原本担忧的容颜里,隐约浮现出了落寞的神色:“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公主?” 银时月一愣,奇怪地反问:“公主?” 姜雪羽点了点头,她勉强收敛着黯然的神色,故作放松地笑了笑:“你也不必忧心,或许等过些时日,事情平息了,你就可以回王城寻找公主了。” 银时月静静地望着她,温柔的眉目在月光下更是显得淡雅,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谁说我放不下公主了?你我在此生活不好么,为何要去找公主?” 姜雪羽一愣,她发现自己先前认知的某些事情好像出现了混乱,抬起头疑惑地问:“你……不是喜欢公主的么?”见到秦铮莫名其妙的表情,又接着道,“当日为了救护公主,你连性命都不要了。” 银时月收回目光,*地哦了一声:“护卫王室是我的职责,若是公主出了意外,我也难逃其咎,自然是要豁出性命保护她的。” “那……”姜雪羽秀眉微皱,或许是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心里很是欢喜,语气里还带着女儿家的娇羞和蛮横:“可是你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问得就是绰瑶公主是否安好。” 银时月唇角渐渐浮现起笑意,目光注视着她:“那是因为我在生气。” 姜雪羽很是不明所以:“生气?”银时月缓缓点头,继续说道:“我以为伤重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你,可是你却没有看望我。” 姜雪羽彻底愣住了,回想过去种种,竟然是自己误会了秦铮,他从来都不曾喜欢过公主,而且……他心里的那个人,由始至终都是她自己。想明白这点,姜雪羽又急又羞:“不是这样的,我……”说到这里,又立即顿住了,埋着头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银时月默默笑着,微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平静地注视着她:“我知道那次你就站在门口对不对?其实你很想进去,但是碍于女官的身份,不便现身是不是?” 姜雪羽点了点头,当日秦铮被鹰爪所伤,她心急如焚,可是车迟王宫内禁忌女官与护卫来往,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她又不敢现身去看望秦铮,只能站在门口守着他,希望可以随时探听到他的伤情,然后就听到他询问绰瑶公主的情况,也因这件事,她便以为秦铮爱护公主更甚于自己的性命,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是她在庸人自扰。姜雪羽又喜又恼:“秦铮哥哥,对不起,我……” 下一刻,微凉的指尖抵住了她的唇瓣,银时月缓缓将她揽在怀里,像是呵护手心里的珍宝,他的声音清淡而温柔,仿佛要融化在夜色里:“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了……” 姜雪羽彻底愣住了,僵了半晌才试探地去抱他的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磕磕巴巴地说着:“我、我们以后……都在一起吧……”银时月收紧拥抱着她的双手,埋首在她的长发里,语气里掩着欢喜与哀伤:“好啊,我们就在一块儿。” 喜悦的感觉像是一股清泉,瞬间填满了他的心扉,他的世界百花盛开,一刹那的惊艳与欣喜竟有些激动难以自持,虽然他知道,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可还是迷了心,入了魔,甚至都能感到幸福突如其来的眩目和光彩,那么,他们就在一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故梦水风凉(一) 姜雪羽的家乡位于偏远山区,且地域接近南羌苗族,消息闭塞,少与外界来往,也因此保留了比较古老的祭神仪式。若是在从前,每年的祁神节人们都会准备肥嫩的牛羊和美酒,载歌载舞,共同庆祝这一场欢乐盛宴,然而今年,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肃穆和忧愁。 春种秋收,本是天地自然的法则,可是今年自从三月之后,油菜花开满了田野,眼见着时值仲夏,竟没有一点将要凋败的迹象。族里的巫师蛊惑人心说,是以往的祭祀太过简朴,天神发怒降祸给这个村落,若想驱祸避灾,就要向天神拿出虔诚的心意来,于是族长带领众多的乡民忍痛捐了钱财,准备举办一场盛大的祭神大典。 乡民们在村口最广阔的地方搭建了祭台,依照南羌人的祭神方式,祭台的前方还搭了一座木塔,巍峨高耸,专作举火照明和与神灵沟通之用,木桌连成流水席放置在道路的两边,上面还摆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和美酒。 夜晚时分,明月挂在穹空,天际繁星点点,人们点燃了木塔,火光顿时照亮了整个村口,领头的巫师举着禽鸟羽毛做成的法器,绕着祭台念念有词,村民们恭敬的跪在下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祭台中央摆着木制的箱子,里面皆是村民敬献给天神的钱财,不过看那巫师盯着木箱奸笑的样子,这些钱财能不能顺利到达天神的口袋,尚且是个悬念。 “这个巫师着实混账,竟连同族人都忍心欺骗,简直可恶!”云皎站在远处的高坡,小身板迎风而立,大义凛然道。 此处的季节异常分明是银时月施法所致,且不说天神早已离开人间,根本不会管凡尘之事,就算真的有天神降祸,岂是一场祭神大典就能躲过的?这里的乡民本就穷苦,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财来,都够他们一年的花销了。 云初末蒙着白纱素帕,仅露出两只幽幽的眼睛,一直盯着下面的人群,良久之后,扭过头看向云皎:“小皎,我饿了。” 云皎甚是鄙夷,没好气道:“你别这么没出息好不好?那些招摇撞骗的巫师鱼肉乡民也就算了,我们可是有风骨的人!” 面纱之下,云初末撇了撇嘴:“不管,你说过要照顾我的。”话音刚落,云皎立刻把布袋里的点心拿出来,递到他面前,“来,吃吧。” 云初末斜睨了一眼点心,表情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他注视着云皎定定道:“你觉得我会放弃美酒佳肴,在这里啃你的点心?”满不在乎地偏过头,傲娇地轻哼了一声,迈着大长腿朝向村子里走。 一般来说,在村落的祭神仪式中,若是有陌生的外人闯入,就会被视为冲撞神灵,云皎赶紧跟上他,从后面提醒道:“一会儿你被村里人追着打,可千万别说认识我!” 云初末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她的话,步调不变,目标明确地朝着村口走,素白的衣袂随晚风微微飘着,无比的优雅且从容,若不是那双望着鸡腿放光的猥琐眼睛,一定能迷倒万千少女。 云皎跟在后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开口问道:“你那日说有什么祸事,可是与今晚的祭神大典有关?” 云初末一直静默着,隔了一会儿,闷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个人!云皎恨恨地顿住脚步,看着云初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此处的环境实在太过恶劣,连些像样的食物都找不到,为了等候银时月,他们已经足足啃了两天冷点心了,这种事情对她而言自然不在话下,然而对云初末这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来说,简直如坠地狱!不过,即使再怎么装做漠不关心,他还是出手帮了银时月,虽然她有些不太懂,银时月那句‘我们是一样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天的期限已经过了大半,再过一天,银时月的魂魄就是云初末的了,她以前也曾目睹过画骨重生的魂魄被长空之境吞噬的情景,但她实在不愿看到银时月也落得如此下场。出卖自己的灵魂,换取心爱姑娘三个月快乐的人生。这是他自己所选,想来即使被吞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现在她只希望一切能像银时月所希望的那般,千万不要辜负了他的牺牲,留下任何的遗憾。 正想着,云初末已经向她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许多东西。 “你你你……”云皎瞪大了眼睛:“是怎么做到的?”云初末哦了一声,随手一指,“我看那边没有人,就拿回来了。” 云皎顺着他的手势望去,顿时一阵头大,乡民们已经祭祀完毕,四处结伴庆祝去了,祭台正好无人把守,而且看那几个空空的盘子,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这些东西都是敬献给天神的吧? 她压低了声音:“喂,万一村民们发现祭品少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云初末拿着食物的手扬了扬,面无表情的:“那你到底要不要吃?” 荷叶包裹的烧鸡散发着阵阵香气,还有一些精致的果品,看上去卖相极好,已经啃了两天冷点心的云皎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扁了扁嘴,不情不愿道:“要!” 刚想伸手接过来,云初末立即缩回了手,将食物藏在背后:“你可是有出息的人,怎么可以招摇撞骗,鱼肉乡民?” 云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脸皮很厚地嗯了一声,讪讪道:“偶尔没出息一次,这种情况也是使得的。” 云初末眼里带着笑意,偏过头看向别处,十分傲慢地打趣道,“还是算了,有风骨的人一向只喜欢啃点心。” 云皎顿时撅起了嘴,一字一顿的吼出声:“云、初、末!” 她的眼睛水灵灵的,每次瞪着别人的时候,都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多么无辜一般,纤弱的小身板偏偏做出无所畏惧、誓死抵抗的样子,白皙的脸庞在月下显得精灵可爱,令人忍不住想去掐一掐。 云初末果然伸出手去,在她脸上轻轻捏了捏,语气柔和而无奈:“你啊,就知道口是心非。”他的手指微凉,力道也很轻柔,云皎没有一丝不适,相反还感觉很舒服。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小手,眼里露出弯弯的笑意,尽是讨好和得逞之后的狡黠。 云初末把食物放在她手上,只留了一壶酒,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默默地仰头饮着。 从前在明月居的时候,向来要求生活质量的云初末只会喝女儿红,而且为了保持自己风雅的形象,从来都是把酒斟在玉杯中,浅浅啜饮着,像现在这般英气豪爽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而且从他的神情中,云皎似乎看出了某些不明的孤傲和苍茫。 她挨着他坐了下来,扭头看他:“你不是饿了么?” 云初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我可是有风骨的人,不像某人。” “云初末!”云皎怒火攻心,不乐意地道:“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打击我!” “不可以,”对方不假思索,认真地解释:“有风骨的人,一向只喜欢打击那些偶尔没出息的人。”云皎都快气哭了,银牙咬得咯吱响,大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转过身不理他。 也许是坐在逆风口,云初末没有因为花粉打喷嚏,他将酒壶随手扔在一边,悄悄斜了斜独自生闷气、还不忘吧唧吧唧啃鸡腿的云皎,用后背蹭了蹭她:“云皎。” 云皎双手捧着荷叶,缩成小小的一团,板着脸不理他。云初末唇角噙着笑,往后一仰,更大力气的撞了她一下:“小皎?” 云皎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差点趴在地上,没好气地吼出声:“干嘛!” 云初末的脸上含着笑意,在午夜的静谧里显得潋滟而温柔,他挑了挑眉:“真的生气了?” 以前也是这样,每次云初末惹她生气被冷落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跑过来找惹她,然后两个人打着闹着就和好了,云皎不满地轻哼了一声,摆出一副很不高兴地样子,等他过来哄自己。 紧接着,就听到云初末欢快的声音:“我最喜欢惹人生气了,来,哭一个给我看看。” 云皎感到,一股愤怒的烈火直冲上脑门,某人简直恶劣的无耻,她气得想跺脚,一把扯过云初末的衣袖,恶狠狠地在上面擦了擦嘴和手,立即在他干净素白的袖子上留下了一道道油印。 “啊,死云皎!”云初末赶紧跳了起来,一边甩着衣袖,头也不抬的:“你是决心和我的衣服过不去了,是吧?” 云皎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连忙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吐了吐舌头:“活该!” 云初末将袖子一捋,从后面坚持不懈的追杀:“又毁了一身衣服,我今天一定要打死你啊啊啊啊!” “云初末云初末……”云皎见他杀气腾腾的接近,瞪大了眼睛显得很无辜,连声求饶道:“你那么精明神武风华绝代温柔可爱,胸怀还很宽广,是不会做这样不风雅的事的,对不对对不对?” 云初末完全不为所动,松了松手指,拳头握得咯吱响:“怎么,现在才来求饶,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故梦水风凉(二) 事实证明,跑得快除了可以逃命之外,其实还会带来一个很大的坏处。云皎可怜兮兮地拥挤在人群中间,焦急寻找着云初末的身影,心里暗暗叫苦。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倘若早有此觉悟的话,她就不惹云初末生气了,现在倒好,和他走散,想回明月居都困难了。如果云初末真如先前说的那般,把她丢在长空之境里不管不问,她从此以后就只能待在这里了,想到这里,云皎简直大惊失色,屁颠屁颠地跑去找云初末,准备跟他认错。 然而在走到村中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远远地看见银时月和姜雪羽走了过来,十指相扣走在人群中,一幅情意缱绻的美好画面。云皎连忙闪到一边,躲在路边的柳树后,偷偷注视着。 云初末说这几天他们会惹出一场祸事,若想逃过此劫就必须避开满月之下的桃花才行,他那个人说话一向没头没脑的,什么叫满月之下的桃花,这几天她找遍了整个村落,根本就没有桃树好么?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心跟着他们,不过有银时月在,别说桃花,就连菜花都不会让姜雪羽碰到的吧? “我们离开故乡太久了,连村里的乡亲都不认得了。”姜雪羽款款走在前面,望向身边的秦铮,眉眼中尽是柔静的情意。银时月陪在她的身边,淡淡地嗯了一声。 当年此处闹灾荒,饿殍遍地,百姓们能走得大多都离开了,剩下的那些已经存活无几,现在村子里的乡民多半是从外地迁来的,他们自从回来之后,便在河边建了木屋,和现居的村民并无交往。 云皎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望着银时月温柔体贴的模样,不由在心中感概,若是哪天云初末也能对她这般,就是现在被他逮住狠揍一顿也值了。 自古才子佳人赏景散步最是无聊,这边看看花,那边望望草的,云皎才跟了一会儿就呵欠连天了,暗自腹诽着云初末怎么还不找来,好歹能让她偷一会儿懒。正想着,便听到姜雪羽突然道:“秦铮哥哥,我的玉佩不见了。” 她上下翻找了一会儿,神情里焦急之色尽显:“那是娘亲临死前交给我的遗物,若是丢了可如何是好?” 银时月拉住了她,温声安慰道:“你先想一想,有没有落在哪个地方?” 话虽是这样说,云皎能看出他暗中施了法,淡蓝的光点穿过人群,像是游走的小蛇,很快便跟上了一个农夫,银时月也注意到了那人,转过身来道:“想必是掉在路上了,我先去找一找,你在此等我,千万不要走开。” 姜雪羽点了点头,银时月转过身,长眉微蹙,迈步朝着农夫消失的方向去了。见到银时月走远,云皎放大了胆子靠近姜雪羽,趴在树后默默注视着她,委屈又不服气地撇了撇嘴,羡慕嫉妒地哼了一声。 为什么同为姑娘家,姜雪羽就长得那般好看,而且举止言行温柔可亲?回想过去的一百多年,自己的那棵破桃树当*了心一样,死都不肯开出一个花骨朵儿来! 还记得当年豆蔻年华,到了小姑娘胡思乱想的年纪,总希望能在买菜回来的路上邂逅一位英俊温柔的美少年,然后两个人背着云初末相约私奔到天涯海角,丢下他每天对着一池子的鱼悔恨终生! 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会对她笑得少年,当她心情忐忑又甜蜜窃喜地跟云初末说起的时候,云初末只是冷淡淡地奥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是街头王大妈的儿子吧?他从出生时就是傻子,见到谁都笑。” 一开始云皎还以为他在胡扯,但在几天后,看到那少年对着一头骡子,傻呵呵地乐了一整天之后,她的信心顿时被打击到十八层地狱,凄凄惨惨戚戚。 但是她自觉还没长到人神共愤的地步,连王大妈那样魁梧的人在夫君死后,都能迎来第二个春天,没道理她这个单纯善良又可爱的小姑娘,被冷落了足足一百年,到现在还是无人问津。 排除她个人的原因,剩下的就只有云初末了,这个人脾气傲娇,品性不好,行为恶劣,嘴巴还很毒,导致她的名声也跟着一起不可阻挡的臭掉了,在别的小丫头都在绣花的年纪,她却要跟一群大姑大妈混迹菜场,试问哪个美少年会喜欢这样的姑娘?总的来说,都怪他养得不好! 村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异动,村民们纷纷朝向祭台那边涌动,原来是族长派人从山上砍下来一株桃树,用来驱邪避鬼之用。云皎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不由觉得好笑,然而下一刻立即愣住了,她僵硬着脖子慢慢朝向祭台看去,那株桃树被置于木塔之下,而姜雪羽已经不见了踪影。 云皎心中大急,银时月现在还未回来,她连忙挤入人群中去寻找,不多会儿便在木塔之下找到了姜雪羽,此时热情的乡民们围着那株桃树跳起了舞蹈,而姜雪羽被几个年轻的小姑娘拉着脱身不得。 她连忙挤过人群向姜雪羽走近,月影西移,皎洁的光辉绕过高大的木塔洒在了桃花之上,盈满月圆,照应着狂欢的人们像是圣洁的洗礼,云皎心中更是焦急,耳畔隐约响起了云初末的警告—— 满月之下的桃花。 木塔之下,人们还在跳着舞,姜雪羽心念秦铮,但是面对乡亲们的热情,又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焦急的寻找着秦铮的身影,忽然听得‘咔嚓’的声响,正在燃烧的木塔忽然倾斜了一下,中间部分的几截木头燃烧殆尽,承受不住力量纷纷断裂落下,上面的木头受到牵连,整座木塔以一种极其诡异危险的姿势矗立着。 方才还载歌载舞的人们见此情景,惊慌失措地四处逃散,姜雪羽被挤在人群中无法动身,几个村民跌跌撞撞地闯过,她被撞倒跌在地上,刚想要站起又蹙眉捂了捂脚,显然脚踝受了伤。 熊熊燃烧的木塔,此刻像是拉人坠入地狱的恶魔,不时有木块掉落下来,人群渐渐疏散了,安全的村民都围观在远处惊恐望着眼前的一切,木塔之下,姜雪羽脸色苍白的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即将倾倒的火塔,一时间忘记了逃命。 云皎费力挤过逆流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向姜雪羽跑过去:“快起来,跟我走!”在距离不到三尺的地方,她朝姜雪羽伸出了手,然而下一刻,她听到了轰然倒塌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看时,燃烧的木塔宛若一条火龙向她们扑了过来。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云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无知无识地伸手去挡,热浪席面而来,此时此刻,面对生死一瞬,她居然没有一点害怕的念头,甚至很可笑地想到:如果她被烧死了,云初末会不会觉得她黑乎乎的很难看? 然而几乎是同时的,一个身影毫不迟疑地挡在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按在怀里,她闻到云初末身上特有的好闻的幽香,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再次睁眼时,他们都半蹲在地上,跳开了数丈之外,云初末将她的头按在怀里,他的手指微凉发颤,甚至她都能感觉到他不稳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 恐惧感迟钝地萦上心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死在火海里,所以不等云初末开口骂她,她首先扑倒在云初末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云初末惨白的脸色映在火光里,他先是皱了皱眉,接着道:“现在……才知道害怕了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而且语气轻柔,没有多少责怪,然而更像是在安抚她。 云皎趴在他的怀抱里,扁了扁嘴,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他的身上,哽咽嗫喏道:“对不起……”云初末嫌弃地皱了皱眉,轻轻拍着她的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把她推开。 “对了……”云皎忽然想起姜雪羽,一把将云初末推坐在地上,连忙站起来朝向祭台望去,等看清了火塔下的情景,顿时哑然无声。 银时月颀长的身影伫立在祭台前,他一手将姜雪羽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微微抬着,淡蓝的光点肆虐在半空中,那座即将倾倒的火塔凝固在夜色里,唯美而又诡异。此刻,他已经显现出了银时月原本的模样,大概是阻挡火塔倾倒消耗的灵力太多,而那副泥捏的壳子又岌岌可危的缘故吧。 他蹙着眉,手轻轻一抬,漂浮在半空中燃烧的木塔齐齐的朝向祭台砸去,连个火星都没能伤害到姜雪羽分毫。而那些在远处围观的村民,直愣愣地看着祭台前的两个人,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云初末一脸不爽地从地上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着银时月冷哼道:“愚蠢之辈,现在功亏一篑!” 比起这个,云皎比较担忧姜雪羽会有什么反应,只见她缓缓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脸色苍白,不确定地问:“你……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故梦水风凉(三) 银时月秀美的长眉微蹙,揽着姜雪羽的手放松了下来,他局促地偏过头,不敢去注视她疑惑的眼睛。姜雪羽更加震惊地望着他,脸上诧异的表情显露无疑,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这身衣服,是我送给他的,你……你到底是谁?” 心爱的情郎忽然变了模样,成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她现在受到的打击绝不亚于天地崩塌,如果这个秦铮是假的,那么他们的感情呢? 这段时间,他一直温柔细致地爱护着自己,在她完全的沉浸在幸福和欢乐中时,忽然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是这个人欺骗了她,他根本就不是秦铮!那么,秦铮在哪里?她心爱的秦铮哥哥,到底在哪里? 姜雪羽挣开了他的怀抱,惊慌失措地要离开,这个人不是秦铮,不是她爱的以及爱她的那个秦铮,她要去找秦铮,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然而泪水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雪羽……”银时月快走几步,挡在她的前面:“对不起,雪羽……” 姜雪羽脸上毫无血色,她怨恨地瞪着银时月,用力挣开了他的手:“你不是他……你把他怎么样了……” 银时月心疼的皱起了眉,他伸手去拉姜雪羽,又不敢用力,只能黯然重复着:“对不起,雪羽,我……” “放开!”姜雪羽失控大喊了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银时月推开,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然后惊恐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吓得连连退后,她的声音颤抖,泪水连连落了下来:“你不是他,秦铮哥哥……我要去找他……” 银时月偏着脸,前端的发丝挡住了秀美的容颜,幽凉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无比哀伤,像是自嘲无奈的悲凉。全都完了,他牺牲一切所换来的,因一时的贪心和眷恋,最终毁于一旦,明明还有一天,所有的缘孽都会随着他的消逝而终结,仅仅只有一天…… 他想起了云初末的警告,悔恨,自责的情绪瞬间萦上心来。然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来交换了。他听见身体开始崩塌的声音,这副泥土组成的身躯终于承受不住强大的灵力,逐渐从外面开裂,灵力外泄,从他的身体中溢出淡蓝的光点,越来越多,几乎将整个人都湮灭其中。 姜雪羽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切,恐惧,害怕,还有发现真相之后的茫然无措,令她完全的忘记了反应,只能愣愣地站着。 银时月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身上泛起淡淡的白光,单薄脆弱的像是一吹即散的尘沙,身体裂开的痛苦宛如千万只毒虫在啃噬血肉,他痛苦地捂着胸口,颤着手伸向了姜雪羽:“不要怕……我……” 他祈求地望着姜雪羽,带着无限的思恋和不舍,犹记得许多年前的药庐之中,杏树下那个美丽纯净的姑娘,壮着胆子告诉他—— 我并不怕你。 她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心的邪魔。 她说,银时月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一个值得我一生一世都去珍惜的朋友。 可是现在,那些曾经已被他亲手抹杀,长空之境里,隐藏在心底的美好仅仅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而已,雪羽在怕他,在她的心目中,他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子,一个可恶可恨、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 他的唇角流出血迹,却还是硬撑着朝向姜雪羽伸手,带着无比的绝望和期许,艰难的迈着步子,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声音哽咽而嘶哑:“雪羽……” “你别过来!”姜雪羽惊吓地退了好几步,望着眼前的怪物,全身都在发抖,此时她已经忘了逃跑,或者说,是吓得根本迈不开步子。 不知不觉,银时月已经泪湿了脸,姜雪羽的身影倒映在泪光中模糊不清,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就像无数个梦中,他苦苦追寻着的,无论花费多大的力气,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他的身体正在逐渐消散,光点从外侧散开,很快融入到空气中,顿时就消散了踪影。 银时月泪流满面,苍白的容颜在蓝光和血色中显得凄楚绝然,他的声音柔和悲凉,像是来自亘古的自语:“一千年了……或许你不知道……我竟是这般……深爱你的……” 长空之境的力量,紧紧地包围着他,他的身体像是寂静燃烧的蓝色之火,幽幽荡荡,缥缈非常,最终在夜色中湮灭了最后一点光影。 姜雪羽怔怔地站在原处,良久,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而那些围观的村民们,惊恐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 摆脱银时月魔力的影响,村中的景象立即发生了变化,树木抽出新的枝芽,连成茂密的树林,花蕾悄然开放又迅速落下,田野中的油菜花海此时此刻丰收硕硕,就连气候也明显的感到炎热许多,一切,终于回归了原位。 云初末站在不远处打量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伸手将面纱扯下,他迈步走向姜雪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淡漠疏离:“他已经死了,魂飞魄散连渣渣都不会剩下,所以你放心好了,以后他都不会找到你,生生世世,都不会烦着你了。” 说完,他偏过头望向地面,在银时月陨灭的地方,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他迈步走了过去,低身捡了起来,这枚玉佩玉质低劣,做工粗糙,不过是寻常百姓家最普通的款式,值不了多少钱。 云初末细不可闻地勾唇冷哼,不知是不屑还是不值,站起身走了回去,把它递到姜雪羽的面前:“我想,这个应该是你的。” 姜雪羽一愣,望着那枚玉佩静默了良久,又怔怔地抬头看向了云初末,死寂的面容下没有一丝表情。云初末显然不耐烦,皱了皱眉,傲慢地轻嗤了一声,态度很嚣张地随手一扬,将玉佩丢在地上,绕开姜雪羽迈步走了。 此时的云皎还在扁着小嘴啜泣,小身板一抽一抽的,难过的差点哭出声来。未免她一会儿又来糟践自己的衣服,云初末将手上的丝帕随手捂在她的脸上,脸色不好,语气也不太好:“走了。”云皎闷闷地奥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走到不远处,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感到不是滋味。 回想起银时月刚来明月居的时候,还只是一缕残破的魂魄,在人世间流浪了千年,神情孤独,淡漠疏离,然而每当提及姜雪羽时,他的面容里总是会出现柔和的笑意,好像这个女子是世间最为温暖的存在。 她记得,当日遭受天谴,银时月的命魂已经消逝在榕树之下,只有一缕魂息挣脱诅咒休养在灌木之中,靠吸取天地精华来维持灵力,那时的他还未成形,混沌污浊,不知自己来于何处又会归于何方,更不知在自己先前的生命中,曾有一个令他刻骨铭心的女子存在。 或许,这样的遗忘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然而他却花了一千年的时间,记起她,追寻她,然后再次爱上她。 情爱之事,大抵便是如此吧,像是附骨之蛆,又如饮鸩之毒,若是爱得够深,便会溶于血肉,镌刻于灵魂之源,怎么也忘不掉,如何也抹不掉,无论经过多少年,无论发生多少事,冥冥之中,总有一天他会跨越时间和生死,不顾一切回到她的身边。 不记得在过去的多少年间,她曾经路过长街的一隅,偶然看过这样一出折子戏,台上戏子粉墨登场,咿咿呀呀的唱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只是不知道,银时月的一腔缱绻思念,深沉心事,姜雪羽最终懂还是没懂。或许,在她的生命中,从来只存在秦铮一人。 她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邪魔,为了她留在王宫之中,默默无言地守护着她,想跟她说话,想让她高兴,想为她做任何可能或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邪魔,曾经温柔地对她说起过,是那个人类让你伤心,是他让你难过,心里充满了悲伤,而我不愿让你悲伤。 她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邪魔,曾经甘愿忍受天谴,企图用自己永恒的性命来交换她短暂的人生,可惜宿命的结局终究无法更改,千万年的修行也因此毁于一旦,可是即使他死了,还是千辛万苦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只知道,一个陌生的男人,一个可恶的邪魔,变作秦铮的模样将她骗出王宫,而现在,她要离开这里,去找她的秦铮哥哥。 最后,云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望着天际掩月的流云,心底升起莫名的哀伤。 这次的交易,还真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故梦水风凉(四) 明月居里,云初末已经闷在房间四五个时辰了,不晓得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云皎走到他的房间外,试探地敲了敲门:“云初末。” 屋子里的水声顿时停了,良久之后:“作甚么?” 云皎绞着衣服上的花带,斟酌地问:“你帮我一个忙,可以么?” 几乎不假思索的,傲慢懒散的声音传来:“不可以。” “你……”云皎刚想发作,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你现在是在沐浴么,要不要我进去帮你?” “不要!”云初末断然拒绝了她,那语气就像是一个被当众调戏的大姑娘。 “哎呀哎呀,你不要害羞嘛,我知道你在长空之境里受伤了对不对?一个受伤的人沐浴多不方便,人家这也是一片好意。”云皎说这些的时候,还在心里暗暗呸了自己一声,云初末这个臭不要脸的会害羞?光是听了就让人想仰天长笑三声好么? 房间里,云初末一脸警惕地望着房门,生怕她莽莽撞撞真的闯进来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云皎装作没听到,老实巴交地哦了一声:“那我进去了,我真的进去了,我真的真的进去了。” “你敢!”云初末急忙喊了一句,咬了咬牙威胁道:“你要是敢进来,看我不打死你!” 难道真的在沐浴?云皎嘟着小嘴看天,闷声嘀咕着:“有什么不敢的,反正又不是来看你的。” 她伸手就推开了房门,紧接着听到哗啦一声响,从门上掉下来一盆水,把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遍,云皎愣了片刻,淡定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怒火攻心,气沉丹田的吼道:“云、初、末!” 不远处,云初末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墨发的发梢还是湿的,仅用一条白绸简单的束着,原本苍白的脸色因被热水蒸腾,显出不自然的红晕,身上的衣服亦是松松垮垮的,看起来真是刚刚沐浴出来。 奸计得逞,他笑得弯了腰,精致好看的眉眼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然后摆出最天真无邪的表情,摊了摊手:“我说过不让你进来的,是你非要闯进来。” “你你你……”云皎气得说不出话来,愤愤道:“明明是你陷害我!” 云初末毫不在意,拢了拢半湿的墨发,单手支颐懒洋洋道:“说吧,你来找我有何事?” 云皎撅着嘴,一脸委屈愤懑的样子,她幽怨地瞪着云初末:“你可不可以把轮回石借给我用一下?” “不可以。”云初末从桌子上拿起折扇,没有打开,只在手里惦着把玩。 云皎扁了扁嘴,央求道:“就一下下。” 云初末望着她的眼神似乎带着笑意,学着她的语气:“就一下下下下也不可以。” “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小气!”云皎很是生气,气呼呼地瞪着他,甚是可爱有趣。 云初末撑着下巴,精神困顿地注视她,*地问:“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帮你?” 云皎扁了扁嘴,做出最凄楚可怜的样子来:“你把我弄得这么惨,难道不应该补偿一下嘛?” 云初末的眉眼中带着笑意,手里拿着折扇,打量了她几眼悠然道:“如果你每天都能被我弄得这么惨,或许我会认真考虑一下。” 云皎神色凄楚,语气温软地指责着:“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而且还是忠心耿耿陪了你百年的弱女子,她一直费心尽力的照顾你,给你做饭,帮你施法,奥,最近还一直给你煎药……” “弱女子?”云初末好像受到了惊吓,四处找寻:“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云皎差点就伸出小指头指着自己,心情很挫败地提醒他:“我……” 云初末冷淡淡地奥了一声:“你不算。” 云皎简直怒发冲冠,云皎简直怒不可遏,最终阴测测地化作了一句:“为什么!” “嗯……”云初末懒散地想了一阵,偏过头看她,语气一定一定的:“我认识你到现在,就从来没拿你当做女子,哦,弱女子。” 云皎咬着银牙,半晌憋出了一句:“我……谢谢你啊。” 云初末气定神闲地展开折扇,翘着二郎腿:“不客气。” 云皎气得身子歪了一歪,跺脚大大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出他的房间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厚脸皮的人,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然而,等到她刚走出来没几步的时候,一想到来找云初末的目的,顿时又后悔了。 银时月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们也已经得到了他的魂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东西总是放不下,或许,是因为银时月死前的那句话—— 一千年了,或许你不知道,我竟是这般深爱你的。 这是他的遗憾,由长空之境所带来的遗憾。如果没来明月居的话,对于姜雪羽而言,他还是一个值得信赖依靠的朋友,至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银时月虽死,但是姜雪羽还活着,而且如果她计算得没错的话,再过几天便是那姑娘的死期,可惜当时使用轮回石查探银时月的过往时,被云初末那个坏蛋打断了,她都没能看到姜雪羽究竟是怎么死的。 银时月拿灵魂来交换姜雪羽三个月的幸福和快乐,然而故事的最终,那些遗憾并没有被弥补,反而令姜雪羽陷入更加深沉的痛苦中,这件事多多少少和他们是有些关系的,如果不能补救回来,她始终觉得心里难安。 云皎买菜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情,没想到忽然被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拦了下来,那老婆婆浑浊苍老的眼睛望着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那个……” 云皎激灵了一下,连忙道:“你认错人了!”不等那老婆婆反应过来,连忙拎着菜篮子跑了。 她一路小跑到街巷中,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脑门上惊起了一头的冷汗。 方才那老婆婆她是认识的,大约五十年前,她经常到酒坊中为云初末买酒,这位老婆婆就是那座酒坊的一等舞姬,当年容色艳丽,语笑嫣然,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富家子弟。听说后来嫁给了一个富商为妾,富商死后,便被当家的主母赶了出来,身世凄惨地飘零了许多地方,如今沦落成这副模样。 其实,如果没有遇到云初末的话,她现在的命运也不过如此吧,在这长安街上,每个人都为了生存而奔波忙碌,然后渐渐苍老在岁月中,受尽了人世间的苦楚磨难,最终死在一个未知的时间和角落里。 人类的可怜之处便在于此,不知为何而生,也不知何时会死,往事不堪回首,未来又飘渺非常,稍有些觉悟的人还会思考自己人生的意义,然而,他们终其一生所得到的答案不过就是:人生的意义,便是给人生找一个意义。 可是,人类的幸运之处往往也在于此,因为不知为何而生,所以才活得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少了许多不该有的执念和杞人忧天,也没有前世今生割舍不下的痛苦和眷恋,因为不知何时会死,所以才会无所畏惧,安安心心只管过好每一天。 云皎回到明月居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推开房门发现桌子上摆着一个锦盒,她满腹狐疑地拿在手里掂了掂,回想起今日被云初末很恶劣地戏耍了一番,她连忙把它丢在桌子上,如临大敌地对峙了好久。 如果打开的话,里面会飞出来什么东西?小刀,银针,还是死不了人、但会把人整到惨兮兮的毒药?想到这里,她气哼哼地掐腰,手指着那个锦盒:“你还想整我,我才不会上当呢!” 就在她绕着那个锦盒,一脸警惕地打量着的时候,云初末负手站在明月居的阁楼上,透过对面半开的窗户,静静注视着她滑稽的举动,唇角勾起些许无可奈何的微笑:“笨蛋……” 良久之后,都没发现里面有动静,云皎大了胆子,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锦盒,一颗润滑的石头静静地躺在里面,乍一看和普通的玉石没有区别,只是每当碰触的时候,都会散发出阵阵的金光。 轮回石?云皎一阵疑惑,伸手把它拿在手里,若有所思了好一阵儿,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云初末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多恶劣,所以现在拿它来当作赔罪吧?要不就是云初末的脑袋突然开了窍,深刻顿悟到她其实是个温柔可爱的弱女子,所以打算从此以后都细心体贴地对她好了? 综合过往种种,云皎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觉得还是前者的可能性高一些。于是,该怎么才能让云初末认识到她其实是个弱女子,成了她人生中的又一个难题,且值得毕生奋斗的目标。 她拿着轮回石坐了下来,在昏暗的灯光下,集中精力地施法,透过轮回石所记载的前世过往,她看到了姜雪羽最终的结局。 八月的边塞,狂沙怒卷,到处皆是一片荒凉。 车迟国的大军驻扎在穷恶偏远的高坡,数百个营帐映衬着天际的夕阳,像是奄奄一息的瘦狼,在死亡到来之前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大王驾崩,太子初登大殿,朝廷上还有好些事要忙,自然就忽略了远方边关,粮草和军需一直供应不上,兵将们的伤亡亦是日益惨重。 主将的营帐里,姜雪羽祈求地望着秦铮:“秦铮哥哥,我们离开这里吧。” 秦铮身着一身铠甲,眉目俊毅:“不,大俞国一日不退兵,我是不会走的。” “我不明白,”姜雪羽此时身穿一袭素衣,外面系着披风,她微微蹙眉:“公主已经走了,她不会再去和亲,你为何还要坚持?” 秦铮望向了姜雪羽,英俊的脸庞上流露出悲痛的神色,不过又很快就从悲痛中坚定了目光:“因为那些受苦受难的子民,因为这些还在浴血奋战的兄弟,雪羽,你不明白,自从来到了这里,我才真正明白自己战斗的意义。” 他顿了顿,看着姜雪羽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偏过头隐约闪现出忧伤之色:“你我都是失去亲人的孤儿,倘若此次边关失守,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孩子将会沦落成跟我们一样的命运,这样的结局,我不愿见到。” 姜雪羽愣住了,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张了张口,想告诉他银时月的预言,想告诉他即使守着边关,豁出性命,还是改变不了将要发生的劫难,可是她最终顿住了,因为她知道秦铮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营帐里,秦铮静默了片刻,最终开口:“雪羽,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了你。” 姜雪羽柔静的目光闪了一闪,微微抿着唇,斟酌许久,才点了点头:“好。”有人为她牵来了马匹,姜雪羽望着秦铮的神情柔和而又不舍,犹豫轻缓地开口,“秦铮哥哥,你……保重。” 营帐里,秦铮负手背对着她,久久闭上了双眼,颔首轻轻地嗯了一声。 姜雪羽退着步子依依不舍走出了营帐,凝目望着那道沉俊坚毅的背影,好像要将他永远的镌刻在记忆之中。她翻身上马,挽着马辔回头朝向秦铮所在的帐营深深望了一眼,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般策马离开了车迟国的营帐,黄沙漫漫,马蹄声急,一向沉静柔和的眼神中越发的凌厉决然。 身为男儿,他爱着这个国家,爱着每一个子民,只要他们还在,他就有战斗下去的意义。 身为女人,她爱着这个男人,也爱着他所爱的一切,只要他还活着,她便不容自己退缩。 …… 几天后,大俞国的军营里,一群舞姬被人推着进入了帐中,中间簇拥着的一位素衣女子最是惹人注意,一看便是这些人的领舞。 大俞的主帅饶有兴致的坐在上面,摸着一抹胡子,满意地打量着她们,旁边分列两旁坐着的,是几位随军征讨的大将,亦是满脸的自豪和贪婪。这些舞姬是刚从附近村落俘虏来的,据说是要前往车迟国都为大王献舞,可惜那个老糊涂没这个福气,还未见到这样的天姿尤物便一命归了西,白白便宜了他们。 营帐里的声乐渐起,舞姬们围成一圈跳起了舞蹈,中央的素衣女子蒙着面纱,不过从中隐约露出的容颜里即可推测中,她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丝绸缎带应着舞姿翩然长舞,恍若九天下凡的仙女,营帐中的人都醉得微醺,色迷迷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们,都在心底算计着回头该怎么瓜分这些漂亮的舞姬。 坐在主帐上的大帅,仰头猛灌烈酒,痛快地击案连说了几句好,望着中央的素衣女子越发的心驰神往,恍恍惚惚觉得,那些漫天飞舞的缎带是在向他招手一般。 “大帅,小心!”一声断喝令他立即清醒了不少,抬头看时,一条系着匕首的缎带直直地向他飞来,他连忙侧身去闪,还是被刀锋划破了脸颊。 方才喝得醉醺醺的将官们皆拔出刀剑围住她,外面守卫的人也纷纷跑入大帐中,那主帅捂着自己受伤的脸从案下爬出来,指着她大骂:“贱人,杀了她!” 姜雪羽并不懂武功,为了刺杀大俞国的主帅,这一击她练习了好久,一击不成,她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可能再去杀他了。可是,身为车迟国的人,她又怎能让大俞的脏手来杀她? 面纱之下,她缓缓落下泪来,泪光之中她好像看到了秦铮,那个眉目俊毅,沉稳坚强的男子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握在手里的匕首,毫不迟疑地刺入了自己的腹中,她的脸色惨白,缓缓倒了下来,从唇角处呕出的鲜血染红了皎白的面纱,阳光透过帐篷,在她眼中凝成一片白色的光芒,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故乡的歌谣。 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和秦铮牵手走过家乡的油菜花田,那里没有王宫,没有公主,也没有连绵不绝的战争和灾难,欢乐的童音跳跃在田野之间,人们俯腰辛勤劳作,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而又美好。 “秦铮……秦铮……秦铮……” 迷蒙之间,她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她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慢慢流失,温热的血液温暖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那些东西抓不住了,再也抓不住了,它们在过往的岁月里风雨飘摇,在时间的消耗中模糊了踪影,一如她现在纤细脆弱的生命。 她想起了秦铮的笑容,灿烂如晨起的朝阳,无论在何时都能令人感到温暖,给人希望。她想起了曾经在王宫的一川时光,他在树下一丝不苟的练剑,而她就陪伴在他的身旁,那时候,她总爱坐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他的侧脸,读书给他听。 姜雪羽死了,带着无限的思念和眷恋,然而她的眉目之间却没有一点的凄楚和痛苦,或许在死前的一瞬,她看到了家乡的油菜花田,看到秦铮正在骑马向她走来,然后他们在一起了,一直永远的在一起了。 包围的兵将持剑指着她,显然被她的举动惊吓住了,良久之后,才听得那主帅一声怒喝:“还愣什么,把她给我拖出去!” 大漠的风沙,冰寒如刀,伴随着阵阵惨厉的雁鸣,无端令人感到酸楚凄然。银时月的身影出现在高坡之上,远远遥望着对面一座土城,雪白的衣衫在大漠中不染纤尘,身后的狐尾随风而舞,像是华贵的狐裘。 一个月多前,他不顾神魔契约中的诅咒约定,试图强力更改凡人的命途,天谴令他的魔力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他伤重昏迷修养在草木之中,没想到等再次醒来的时候,王宫内已不见了姜雪羽的身影。 他苦苦追寻着的,认真呵护着的,那个美丽的姑娘现在被人吊在城墙之上,像是一展破败的旗帜,昭示着车迟国即将的覆灭和死亡,大漠的风,冰寒如刀,刮伤了她白皙细腻的容颜,曾经长如墨缎的青丝秀发,也如陌上枯黄的杂草一般,凌乱而死寂,她闭着眼睛,浑身血污,脸色惨白,向人们彰显着作为人类的无奈和渺小。 这是大俞刚刚夺取的一座城池,入主城池不久,他们便兴致勃勃地向城中百姓展示,凡是胆敢忤逆他们者,皆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时的银时月,遥望着远处那道纤弱的身影,缓缓握紧了手指,他在无比痛恨着人类,愤怒他们的残忍,厌恶他们的贪婪,甚至连他们的脆弱易折都在深深怨毒着,虽然在此之前,他从未伤害过人类,也从未想过要去伤害他们。 他想起几个月前,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她就像悄然绽放在王宫中的花儿,一颦一笑,美丽淡然,虽然安静沉寂却也带着活人的生息,甚至有时他都会忍不住想,人类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也可以这般的美好。可是现在,这个他深爱着的人类姑娘,就这样死在他的面前,而自诩为强大邪魔的他,却无可奈何,毫无办法。 荒漠之中,他抱着姜雪羽冰冷僵硬的尸体离开,表情木然,却泪湿了脸面,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和绝望,他想杀掉所有人类,他喜欢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留着他们还有什么用?在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的人,无论邪恶的,还是善良的,无论快乐的,还是悲伤的,他们都可以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偏偏就让雪羽死了?甚至,他想毁灭整个天地。 姜雪羽的死,成了银时月犯下杀戮之罪的根源,然而他穷尽一生修为,拼尽性命换来的,不过是将车迟国的灭亡之日推迟了短短几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大俞十万铁骑被杀之后,和车迟国有着姻亲联系的东陵国大举入侵,一下子覆灭了两个国家,成为天下霸主。 秦铮在东陵之役中战死,被那些记得他的人一生尊崇敬仰,而绰瑶深知被慕容家所骗,在忠仆的誓死保护下,狼狈逃亡四方,最终被北夷的一位将军所救,两个人成亲生子,幸福美满,故事的最终,连她都能有个不错的结局。 现实已经走向尾声,而在长空之境里,这段故事才刚刚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故梦水风凉(五) 晚上,云初末正站在莲池边喂鱼,远远的看见云皎端着宵夜过来,他恍若未见,抓了一把鱼食往池塘里撒。云皎将东西搁在石桌上,小心翼翼地接近他,从旁边凑了出来:“云初末云初末……” 云初末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干嘛?” 云皎狡黠的眼珠转了一转,手指抵在唇瓣上,心想着该怎么表现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弱女子,顿了一会儿,露出很讨人喜欢的笑脸,语气温软:“人家有事情跟你说。” “人家?”云初末故作听不懂,朝四周看了看:“谁呀?” 云皎的脸色立即黑了下来,不过为了保持‘弱女子’的光辉形象,又立即笑嘻嘻地抱住了云初末的胳膊:“这里除了我这个单纯善良可爱的小姑娘,还有别的人么?” 云初末面无表情地把胳膊抽出来,语气里不带任何波澜的:“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好,现在这样我害怕。” 云皎撇了撇嘴,心情很挫败,凄凄惨惨地答了一句:“……奥,我想让你带我再进一次长空之境。” “这样啊,”云初末撒完最后一点鱼食,笑眯地看向了云皎,眼睛弯得像月牙,忽然话锋一转:“想都不要想!” “云初末云初末……”云皎充分发挥了她磨人的功夫,黏糊糊地缠在云初末身上不肯撒手。 云初末唇角噙着笑意,一路拖着她艰难的朝石桌旁走,摆出很嫌弃的样子:“起开,我要吃饭。” 他沿着石桌坐了下来,伸手去拿筷子,刚想夹菜就被云皎拦住了。云皎从后面缠上他的脖子,整个人都巴在他身上,使劲地摇着,“你不答应我就不许吃饭,答应我吧答应我吧,真的就这一次……” 云初末被她晃得头晕,忍不住笑了,搁下筷子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有你这样赖皮的么,嗯?” “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云皎趴在他的肩上,偏了一下头,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 云初末故作高深地轻咳了一声,很是为难:“这个么……” “云初末云初末……”见他迟疑,云皎再次发动攻击,拽着他的衣服使劲摇了摇的。 “好了好了,”云初末赶紧求饶,伸手去捏她的脸,没好气道:“吃饭都不让人安生,你啊!” 得到他的许诺,云皎笑嘻嘻地放开他,小手背在后面厚着脸皮夸赞道:“云初末你真好,脾气好,待人也好,而且修为也很高……”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誓死要把云初末夸成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珍稀物种,云初末笑眯眯地听着,看起来很是受用,然而在听了许久之后,才淡定地掀了掀衣摆,面无表情道:“如果你的马屁已经拍完了的话,就赶紧消失,我要吃饭了。” “没有没有,”云皎连忙摆手,斩钉截铁道:“这绝对是我的一片肺腑之言!你看,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慢慢享用,我先走了。”看着她背着手一跳一跳地离开了,云初末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再次进入长空之境,时间已是深秋,姜雪羽辗转回到王宫之后,听闻秦铮已经赶赴边关,她也心急火燎地跟了过去。在接近边关的一个村落里,她买了些干粮和水,牵着马走向黄沙漫漫的大漠,远远地看见两道人影在前方伫立着,好像正在等她接近。 男的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手里拿着一柄玉骨折扇,长相阴柔精致,优雅的眉目中又带着些许轻佻和玩味的笑意,他旁边的姑娘皮肤白皙,在碧绿衣裙的映衬下像是可爱的瓷娃娃,尤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最是惹人注目。 姜雪羽走近了,看清面前的人,不由皱了皱眉,却并未说话。 云初末懒洋洋地靠上了旁边的半截枯树,打了一个呵欠,显然在等云皎把事情办完,他并不想插手。云皎手里抱着一把古琴,向姜雪羽走近:“姜姑娘,你可记得这把琴?” 姜雪羽看了一眼,顿时失语道:“这是那个人的琴,我明明……”当日离开家乡后,她就把古琴扔进了门前的那条河里,那个莫名其妙的邪魔,她现在甚至都不愿想起他了。 银时月对于过去的改变牵连到现世人生,那把古琴也从明月居消失了踪影,云皎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从河里捞出来,好在赶上了姜雪羽的进程。 姜雪羽看着云皎的神情有些严厉,语气也冷了不少:“你们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云皎看着她,声音柔软:“或许你不太相信,我们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在那个世界里,你已经死了,只是银时月……就是那个把你带出王宫的邪魔,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 想到银时月,她垂下了眼帘,神色中依旧带着黯然:“他说你的一生坎坷磨难,都没有经历过欢乐的时光,还说你最希望的事就是能和秦铮回到故乡去,所以他拿自己的灵魂来交换,帮你实现了这个愿望。” 姜雪羽愣住了,不过从她的神情中,云皎知道人家现在是把自己当作和银时月一样的疯子,于是她抱起那把古琴,抬头道:“现在我就让你看一看,那个世界中的你自己。” 她的手轻拨琴弦,轮回石的力量让往事重现,不过她并没有让姜雪羽看到关于秦铮的画面,既然那些记忆会让她痛苦,她又何必再给人家增添伤感? 姜雪羽怔怔地望着轮回石中发生的一切,在那里,她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满面哀愁,悲伤自怜,然而在她难过的时候,总有一个雪白色衣袍的男子陪伴在她身边。 他为她阻挡了漫天飘零的大雨,轻柔地告诉正在昏迷中的她:“你等得那个人,他不会来了。” 他在杏树下轻轻地拥抱着她,声音温柔似水:“我不是人类,所以也无法懂得你们的感情,可是我知道,是那个人类让你伤心,是他让你难过,心里充满了悲伤,而我……不愿让你悲伤。” 他为她逆天而行身受重伤捂着心口,唇角缓缓地流出了血迹:“我的修为已然受损,需要重新回到草木之中休养,希望这道封印可以护住你一时,雪羽,不要离开王宫,否则连我也无能为力了……” 然后她又看到了黄沙大漠里,那个抱着她的尸体痛哭的美丽邪魔,以及那个将大俞国十万铁骑屠杀殆尽,最后选择在她身边长眠陨灭的九尾银狐。这些,都是她不曾记得的事情,却真实地发生过了。 姜雪羽望着古琴,显然受到了些许震动,她恍惚想起,几个月前垂柳长夜中的那个男子,抱着她羞涩深沉地开口:“好啊,那我们就在一块儿。”还有那日祈神节,他忍着伤心和痛苦求她不要怕,泪流满面地告诉她,一千年了,或许你不知道,我竟是这般深爱你的。 过去的事实摆在眼前,她知道那是真的,却又如何也不敢相信。 见到姜雪羽沉默,云皎将古琴竖起抱在怀里,带着些许同情的:“不管你信与不信,这些都是真的,你怨他将你带离王宫,你怪他骗了你,可是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般爱着你的。” 她叹了口气:“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银时月已经死了,我让你知道这些,无非是不想你再恨他,毕竟他曾为了让你开心,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云皎想把古琴交还给她,不过对方忘了去接,她拉过姜雪羽的手,把琴塞到她怀里:“他一直都想让你明白他的心意,可惜到死都没能如愿,不过这把琴他倒是看重的紧,希望你也能好好珍爱它,莫要辜负了他的一番情意。”说完这些,姜雪羽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云皎转过头看了看云初末,表现的有些失望,摇头叹了口气,“走吧。” 不管姜雪羽会如何想,至少,银时月的心意她已经传达到了。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当姜雪羽的目光不再只是注视着秦铮,她会不会想起那个为她不顾一切、失去所有的邪魔,哪怕只是偶尔念起也好。 不过这个未来又有多长呢?再过几日,这里将会被鲜血覆盖,死亡的气息将弥漫在整个车迟王国,秦铮,姜雪羽,以及王宫里那些浮生若梦的人们,没有一个能够逃脱厄运。 她正走着,忽然顿住了脚步,看向云初末:“如果当初银时月没有杀掉那些大俞铁骑的话,东陵国,秦铮还有绰瑶的命运将会如何?” 云初末又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眼皮都不抬:“三界之内,六道之中,所有的命途皆已注定,就算银时月没有更改天命,东陵国还是会灭掉车迟和大俞,秦铮会死,绰瑶嫁往北夷,这些都不会改变,只是促成的方式略有不同而已。” 云皎哑然,讪讪地问:“那他到底改变了什么?” 云初末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他改变的只是自己的命运而已。”他顿了顿,望向天际似血的残阳,若有所思道,“或许,还有另外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亘古谣 故梦水风凉(六) 离开长空之境的这几天,云皎每天都过得愁容惨淡,原以为让姜雪羽知道了那些过往,至少能让她对银时月的看法有些许改观,不过看来收效甚微。 “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明月居的亭阁中,云初末气定神闲地下了一个棋子。 云皎双手撑着脑袋,望向远方的天空,一字一顿郁闷地回答:“没有啊。” “没有?”云初末挑了挑眉,伸手惦着自己的茶杯:“大小姐,麻烦你过来看一看,这杯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草根烂茶叶,奥,上面还漂着一只苍蝇,你竟是这般想把我恶心死么?” 云皎继续愁容惨淡地趴在栏杆上,闷闷地奥了一声,竟然毫无反应。见她这副模样,云初末叹了口气,无奈开口:“你真的以为那女人现在还恨着银时月么?” 云皎一愣,立即来了精神:“什么意思?” 云初末望着她无可奈何地摇头,凝结灵力的手一挥,云皎顺着灵力看去,她的眼前立即出现了长空之境的画面—— 那是大俞国的营帐中,姜雪羽端坐在中央弹着琴,不时抬头看那主帅一眼,气质温文尔雅,一身素白的衣衫像是出尘的仙女,只不过柔和的目光中难掩凛冽的杀气。 云皎甚是惋惜,在心里默默念着,她到底还是去刺杀大俞主帅了,只是这次,再不会有银时月,也不会有拯救她的九尾银狐了。 她的思绪只顿了顿,又立刻惊奇地看向了幻梦长空之境里的画面,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当年姜雪羽是扮作舞姬潜入大俞军营的,可是眼前的景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琴师?而且,姜雪羽所弹的琴曲,分明就是银时月最喜欢的《亘古谣》,她明明恨透了银时月,为何还会弹这首琴曲? 云皎震惊地望向了云初末,愣愣地问:“怎么回事?” 云初末斜靠在石桌上,*地打了一个呵欠:“我怎么知道。” 云皎再次望向了长空之境,她看到姜雪羽最终还是自尽在大俞的军营里,只是死前,那个女子紧紧抱着怀里的琴,珍爱而怜惜,唇角流出鲜红的血迹,泪流满面中却露出了释然解脱的笑意,她的尸体被悬挂在城墙之上,这一次,她终于等来了秦铮。 那个眉目俊逸的男子遥望着远方一抹柔弱瘦小的身影,沉默良久,或许此时,他想起了雪羽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她受伤,你着急,她不开心,你便食不下咽,可是秦铮……若是有天我死了,你可会为我觉得难过? 这次,她是真的死了,他一心想要保护和关爱着的妹妹,为了给车迟国争取一线生机,居然傻到去刺杀大俞的主帅,他到这时才恍然,她一直都是这样傻的,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然后默默地把它们记在心里。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以前,在她爱着他的时候,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别人,因为不爱,所以无论对她做了什么都不觉得是伤害。但是现在,当他的目光终于不再迷茫,却又要见证她的死亡,在这一场缘恋当中,究竟是他走得太快,还是永远都来不及? 残阳如血,照着漠漠的黄沙映红了半边天,车迟国的将士或许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英勇坚韧的主将望着远方的土城,良久都未回神,在血土和尘沙中,不知不觉,泪湿了脸面。 大俞的铁骑灭亡在一场天火之中,那个美丽沉静的女子,伴随着土城一起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除此之外,所有的故事都沿着原先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运行着,秦铮战死,绰瑶逃亡,一直到最后东陵国覆灭车迟和大俞,一跃成为中原的霸主。 这段关于上古邪魔和深宫女官的悲伤过往,缱绻纠缠,行至今日,终于画上了句点。那些曾经发生的,来不及说出口的,也终将随着时间的流逝,永远的沉淀在往事的缄默中。 明月居里,云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有些垂头丧气:“其实我还是不明白,银时月和姜雪羽只算是萍水相逢,为什么肯愿意付出这样大代价,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听着她的话,云初末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的唇角弯了弯,似乎有些苦涩的意味:“当一个人活了太长的时间,生与死,对他来说,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 他顿了顿,声音愈加的温凉:“永恒的生命,也就意味着永世的孤独和折磨,死,或许会是一种解脱,因为于他而言,真正令他感到难过的是,那个人死了,而他……还要长长久久的活着。” 云皎望着云初末,有些哑然,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却在设想是否云初末也是这样,在她没有来到明月居之前,他遇到过多少人,发生过多少事,又一个人孤独的活过了多久。 她不知道云初末的原身是什么,也不知道对于活过数万年的银时月而言,自己的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她知道,如果有一天她在乎的那个人死去,独留她永恒行走在天地间,这一定是最难以忍受的事。 永恒的生命,也就意味着永世的孤独和折磨,所以对于生命中出现的那个人,对于生命中难能可贵的事,总是格外珍惜,甚至将这些东西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银时月对于姜雪羽,便是这样的感情吧。 她看向了云初末:“如果当初银时月没有更改天命,他现在的结局会如何?” 云初末手里拿着折扇,端坐在石凳之上:“三界之内,所有的生灵自出生时起,便已注定好了结局,纵使银时月没有更改天命,也没有遇到姜雪羽,他在未来还是会死在天谴之中。”他顿了顿,“或许这件事可以倒过来看,就是因为他们有着这样的宿命,所以才会彼此纠缠,最终招致这样的后果。” 云皎想了片刻,又看向他:“可是如果命运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话,那岂不是太不公平了?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宿命来发展,那样的生活还有何乐趣?” 云初末的唇角微动,十分鄙夷的斜了斜云皎,半晌憋出了一句:“你当命轮是记流水帐的么?” 云皎顿时大受打击,要知道她只活了一百年,能有这样的觉悟就已是不错,谁能跟他这个不知道是千年还是万年的老怪物相比?她撇了撇嘴,很不是滋味:“不然那是什么?” 云初末缓缓展开折扇,慢悠悠地扇着:“命轮虽然记载着所有生灵的宿命,但也绝非事无巨细,一概论之,只要故事的结局和主要的过程符合,其他的,任其发展。” 云皎恍然大悟地奥了一声,同时又觉得只是理解还不能充分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于是她还学会了举一反三:“也就是说,我今天过得好与不好,并非是命轮所主使,未来将会发生何事,亦非我所能控制?” 云初末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笑意:“你这样聪明,我会很有压力的。” 云皎很是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主要还是你教得好。”她顿了顿,趁机道,“你看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长得也这样好看,笑起来也很温柔,对人也好,如果能时常对我好一些那就更好了……”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主要目的就是让云初末觉得她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弱女子,从此以后怜香惜玉对她好一些,她也不用每天劳心费神的提防云初末会忽然从哪里冒出来,把她整得屁滚尿流惨兮兮了。 云初末脸上的笑容金灿灿的,望着她的目光越发的清俊温柔,云皎顿时大喜,觉得自己拍对了马匹,于是又厚着脸皮、咬牙坚持、绞尽脑汁地想好话来赞美他。最后云初末满脸笑容地端起杯子,十分冷静地递到她手上:“你的废话说完了么?可以给我换杯茶水了么?” 云皎顿时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云初末的厚脸皮简直比鸡蛋还鸡蛋!她神情凄楚,闷闷地奥了一声,接过杯子下去给他泡茶,刚转弯下去就听见他不紧不慢地吩咐道:“记得把杯子也换了,茶叶要今年新摘的雨前茶。” 泡完茶,她忽然想起来一件大事,连忙跌跌撞撞的跑去找云初末,由于杯子没端稳,差点把茶水都倒在了他的身上。云初末伸手把杯盏扶稳了,从她手上拿过杯子,掀起杯盖慢条斯理地轻拂着:“看来你确实和我的衣服有仇。” “不是啊,”云皎蹲在他的身边:“有一件事我忘了跟你说。” 她一路跑过来累得不行,抚着胸口平复了一会儿,道:“前两天我在街上看到熟人了,她差点认出我来。” “哦?”云初末挑了挑眉,浅啜了一口茶:“你是欠人银子了,还是抢人夫君了?” “云初末!”云皎很愤怒,瞪着眼睛望他:“我是在说非常严肃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也拿出一点认真来!” 云初末唇角噙着笑意,将杯子搁在石桌上,单手撑着头,气定神闲地望着她,他的眸光潋滟,恍若一道明媚的春风:“什么事情?” 因为知道说出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后果,所以云皎的语气有些犹豫:“就是五十年前,酒坊里的那个舞姬,我前两日在街上碰到她了,她好像还记得我……”说完这些,她试探地望了望云初末,只见他迟疑了一会儿,淡淡地哦了一声,“看来这里是住不得了。” 云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虽然早就预料会如此,还是忍不住黯然。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上百年的时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如果他们走了,云初末屋前的那几株梅树怎么办?从初春时就开始长虫子了,如果不好好治疗的话,肯定会病死的。还有池子里的那几条锦鲤鱼,虽然在困难的时候,她曾动过要把它们做成鱼汤的念头,并且也付诸行动实施过好几回,但是如果他们不在了,它们一定会饿死的吧。 见到云皎一副凄然惨淡的模样,云初末轻轻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怎么,还会舍不得么?” 云皎微微嘟着嘴,闷闷道:“别说的我好像很没出息的样子,其实你也是舍不得的吧?” 云初末一愣,良久伸手将她揽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喃喃地说:“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只要你我在一起,走到哪里都可以有自己的家,以后你若是想这个地方,我们还可以回来。” 云皎半趴在他的腿上,目光所及是素白的云锦,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好闻的幽香。 家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始终是个模糊的概念。 她不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人,即使曾经有,如今一百年的时光过去了,那些人也早该归于尘土,没有遗存的可能了吧?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明月居生活,打打闹闹,争争吵吵,一点也不觉得时光漫长。和外面的人相比,她已经幸运了太多,可以整天过得无忧无虑,除了偶尔忧愁怎么让云初末更加怜香惜玉对自己好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烦恼。 朝夕之间,她早已把明月居当作了自己的家,冥冥之中,这里的一切,都成了她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成了她人生中深深眷恋的不可割舍。 外面的世界她不太懂,过去百年的时间,她都活动在长安一隅,漫漫京城路,袅袅金云街,来来往往的那些人比流动的江水还快,而她小心翼翼的混足期间,竟从来都没被人发觉。 不过,即使再怎么小心,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熟识的人也会多起来,她很怕哪一天会在大街上被人认出来,自己被当成怪物不说,还得连累明月居的秘密不保。 未来的路,要如何走呢? 只要有云初末在,这从来都不是她该担心的问题,反正无论他在哪里,她始终都会跟着的。天南地北,大漠黄沙,烟雨江南,只要跟在他身边,总能见到最美丽的那道风景。 晚上,云皎打点好行李,打开窗户看向天际的星辰,她记得当初替银时月画骨重生的时候,亦是现在这样美好的夜色,晚风轻柔,明月挂在树梢。 现世和幻梦中的画面,关于那个温暖优雅的邪魔,那个美丽沉静的女官,还有那个坚韧俊逸的护卫,一点一滴从眼前闪过,甚至依稀之间,她恍惚听到了最后诀别的那首《亘古谣》。 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明月居还会继续存在,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另外一个人的到来,然后一切又在重复,轮回,在现实和长空之境中穿梭,去找寻那些未了的真相,以及流年里来不及弥补的遗憾。 她望着天空沉思了良久,关上窗户,走回到房间里,坐在桌边轻轻抚摸那个盛着轮回石的木盒,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境地。 究竟是还,还是不还呢? 自从把轮回石借给她,云初末就再没提过这件事,或许是他贵人事多,忙碌之余给忘了。可是看他整天下棋喂鱼,清闲自在的样子,也没见得究竟有多忙。 难道他是想从此以后,轮回石都交给她保管了?这也不可能吧,要知道轮回石可是天地至宝,掌管着三界的命数与兴衰,云初末当年肯定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得到的,怎会随随便便放在一个木盒子里,不声不响的丢给她了? 云皎从桌子上爬起来,手指若有所思地抵着下巴,莫非是云初末在考验她是否忠心,如果她胆敢把轮回石瞒下来,甚至携带它私逃,一脚踏出明月居,天上便会掉下来一个响雷,把她劈个七荤八素,头脑冒烟?以云初末向来的恶劣事迹来看,最后一种推测是极有可能的…… 意识到这点,云皎简直如坐针毡,一开始怕还回去再借就难了,她还抱着轮回石沾沾自喜了好几天,早知道这样,她一早就把它还回去了!现在想起来,越看这颗天地至宝,就越觉得它是个烫手山芋,指不定哪天会给自己招来*烦。于是,她连忙揣着那个装着‘烫手山芋’的木盒,屁颠屁颠地去找云初末了。 云初末的房间里,灯光还亮着,云皎站在外面来来回回走了好久,绞尽脑汁地思索该怎么向他解释迟还轮回石这件事,然而在她来没想出来对策时,屋里便传出来温和清淡的声音:“站在外面好玩么,你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云皎一呆,觉得云初末现在的耳力真是越来越好了,她沉了沉心,眼一闭推开了门,打着哈哈笑道:“你怎知是我?” 这句话一说出,她顿时就窘了,果然见到云初末抬头看着她微笑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真该清点一下莲池里的鱼,看一看有没有成妖的。” 一听到他要清点莲池里的鱼,云皎立即狗腿道:“我只是跟你说着玩的,自然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猜出我的!” 云初末坐在书案前看书,上身斜靠在椅子上,整个人显得慵懒而华贵,他不时轻轻翻过一页,垂眸沉默仔细的看着,白皙秀美的面容在灯光下越发的清俊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云皎总是感觉云初末跟平时判若两人,不由在心里撇了撇嘴,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一开口说话就这么讨厌! “你来找我,有何事么?”良久之后,等不到她开腔,云初末首先说道,不过说话的时候并未抬头,只是在默默地看着手里的书卷,*中又令人觉得舒适自然。 云皎连忙奥了一声,焦急地思索着:“那个……就是……我来还这个!”她献宝一样地把盒子拿出来,片刻后,灵机一动解释道,“这两天事情太多了,我差点忘了,哈哈。” 云初末抬头看了她一眼,清俊的唇角似乎噙着笑意:“你就是为了这个,辗转不安,站在门口不肯进来?” 云皎脸上堆笑,微微嘟着嘴:“人家脸皮比较薄嘛!” 云初末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她凉凉道:“是么……” 云皎顿时郁结了,好吧好吧,就算她脸皮真的比较厚,站在门口不肯进来也是有别的图谋,可是云初末怎么可以这样打击她!要知道她这几日为了让他认识到她是一个‘弱女子’,可是花费了不少力气呢,就算没有被她打动,看在她精神可嘉的份上,也该稍许地配合一下! 云皎真是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应该拿出气势来,于是走过去将木盒搁在他的桌子上:“轮回石还给你,我先走了。” 刚想转身,就被人拉住了手腕,云初末抓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着,淡淡地问:“何时伤的?” “嗯?”云皎一愣,垂眼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青了一块,她支吾着回答:“奥,或许是不小心撞到哪里了,我也不知道。”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云初末已经不知从何处拿来一瓶药膏,用指尖蘸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涂在青紫的地方。他的力道轻柔,衬着微凉的药膏让人感觉很舒服,微微侧首一直沉默着,一副认真隽雅的模样。 云皎居高临下甚至都能看到他颀长的眼睫,不得不说,云初末确实长得很好看,比起娇柔艳丽的女子来,多了几分英气和俊逸,但是跟那些挺拔坚毅的*在一起,有多了几分月白风清的柔和与娴静。 即使这样,见到他的人也绝对不会联想到‘不男不女’或是‘阴盛阳衰’的字眼,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干净温柔的男人,碰巧这个男人长得也很好看,因为他周身的气势和威严,即使不说话也能让人感觉得到震慑和压抑。 “好了,”云初末涂好药膏之后,放开了她的手,抬首见云皎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不由奇怪:“怎么了?” 云皎立即回神,为自己刚才居然对云初末犯花痴很是痛心疾首,连忙道:“没什么啊,怎么了?” 云初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眉目中似乎有些了然,因此带着笑意:“云皎,你脸红了。” “啊!怎么会!”云皎一愣,连忙去捂自己的脸,不可能吧!然而下一刻,就见云初末脸上绽放出一个猥琐的笑容:“说,你刚才在想什么猥琐的事情了?” “你才猥琐!”云皎忍不住反驳,还在心里大骂,她刚才莫不是犯了疯魔吧,居然会觉得云初末温柔,温柔个鬼啊! 云初末手里拿着书,起哄地敲桌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唉,天生丽质难自弃啊,本公子天生就长成这样,能什么办法?” “你你你……”心事被戳穿,云皎差点跳起来大骂:“你这样夸自己,不会觉得脸红么?” 云初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望着云皎的眼眸笑意分明:“可是依我看,脸红的那个人分明是你耶。” 某人这样无耻,而且还是被她忽然中了疯魔、花痴许久之后,立即变得这么无耻,现实和梦想的差距这样明显,云皎只觉得怒火攻心,掂起桌子上的一块砚台,咬牙道:“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云初末立即惊恐地站起来,拿书指着她:“你要做什么,赶快放下来,我警告你啊,再敢拿砚台砸我,我一定会打死你的,反正莲池里正缺鱼食!” 云皎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拿着砚台缓缓接近他:“我脸红了是吗,你天生丽质是吗,去死吧!” 一声哀嚎,云皎赶紧溜回了自己的房间,身后传来暴怒的声音:“云皎!看我这次不打死你!” 明月居的最后一个夜晚,就在这样相爱相杀的桥段中度过了,云皎销上门,听着门外云初末的鬼哭狼嚎,笑着吐了吐舌头:“活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骨笛 迤逦泼茶香(一) 他那么多阴谋诡计,却终究逃不过一颗爱她的心。 ——《玉骨笛》 八月秋高风气爽,江岸两边的树上结满了黄橙橙的柿子,一位绿衣少女拿着网兜小心翼翼地潜伏在船头,竹竿眼疾手快地往上一提,一条三寸长的小鱼就落网了。 “云初末云初末,你看,”云皎献宝一样的提着小鱼,拿给云初末看,甚是自豪道:“我们一会儿就有鱼汤可以吃了。” 云初末靠在船舱的狐裘上,将手上的书移开了一些,唇角带着笑意:“我看是够你吃的罢?”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不对,十条也不够你吃的。” 云皎很是不服气地哼了哼,微微嘟着嘴:“别瞧不起人了,我多网一些,等会儿到镇子上买些豆腐,能做一锅鱼汤呢!”她将小鱼放在一个盆子里,又颠颠地跑出去网鱼了,云初末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小船划过碧波,在水面上荡开一阵阵涟漪,江里的水清澈见底,倒映着两岸枯黄微红的树木显得秋意甚浓,像是一副艳丽的山水画卷。 “救命啊,救命啊!”一声声凄厉哭嚎的惨叫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云皎站直了身子,往四周瞧了瞧,果然见一道人影逃命似的向他们游过来。 她犹豫片刻,向船舱里喊:“云初末,有人落水了,我们救不救呀?” 几乎不带迟疑的,清淡温润的声音传来:“不救。” 果然!云皎暗暗哼了两声,撑着船向那人划过去了,她将竹篙递了过去,才发现那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长相凶恶,面有刺青,尤其一道狰狞的刀疤横贯了整张脸,更是显得吓人了。 那人见到她的迟疑,连忙道:“姑娘,你别看我长得凶恶,其实我是个好人。” 云皎撇了撇嘴,坏人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好人也不会在脸上写自己是好人。饶是如此,她还是费力的将那人拉了上来。 那人一上船,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手脚发白被泡的肿胀,显然游了很长时间,整个人酸软的趴在般板上,带上来的水花同时也把船板弄得湿漉漉的。这时候,云初末从里面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望见船板上的那人微微蹙了蹙眉,又把目光转向了云皎。 云皎立即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我这是在帮你积福!” 云初末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凉凉道:“是么。” 被救上来的那人一看情况不对,未免自己有再被丢下去的风险,他赶紧跪下来磕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阎刀无以为报,一定会牢记您的大恩大德。” 云初末把身子偏过一边,闭了闭眼没有吭声,倒是云皎首先扑哧笑了起来,手指乖巧的抵在唇瓣上:“原来你叫阎刀,好有趣的名字。”她看向了云初末,语气温软,“公子,反正集镇已经不远了,我们就把他带到那里吧?” 话音刚落,阎刀立即失语道:“不能去……”还没说完,就被云初末冷冰冰地瞪了一眼,不由哆嗦了一下,把将要说的话咽了又咽,勉强吞下去了。 云皎见此,蹲下来安抚他道:“你不要怕,我们公子虽然看起来比较凶,脾气也不好,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哦。” 阎刀试探地看了看那座浑身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冰山’,默默吞吐道:“还是姑娘你看起来比较温柔。” 云皎立即双眼放光,看到这人如见知己,满是感动道:“你的眼光真不错,大家都说我很温柔……”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旁引左证,无非是想让对方相信她不仅看起来很温柔,实际上也很温柔,旁边的云初末不可忍受地闭了闭眼睛:“云皎。” “啊?”云皎抬眼看他,立刻用手封住了嘴巴:“公子,我不说话了。” 云初末又瞥了那人一眼,一声不吭地钻进船舱了,隐约间还听到云皎跟那人压低了声音道:“来,我们进船舱慢慢说……” 他轻喟一声,坐回原来的位置,围着狐裘继续看书。船舱内的炉子上烹着香茶,弄得满船都是淡淡的清香,阎刀和云皎讨论了一会儿关于‘温柔’的话题后,因实在太累,歪在船舱的一角倒头睡着了。 云皎又在外面玩闹了一会儿,笑眯眯地拎着许多鱼回舱了,垂眼见云初末还在看书,她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蹲在旁边瞪着眼睛望着他。 “干嘛?”云初末斜了斜她,又重新把视线移了过去。 云皎双手撑着下巴,看了一眼阎刀,小声嘀咕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有哪里不对么?” 云初末闻言将书放下来,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语气甚是平淡:“你现在才来问有什么不对,刚才不是挺有主见么?” 云皎立即狗腿道:“没有没有,我那是自作主张,救或不救还得看云初末你的意思。” 云初末清俊的目光看向了阎刀,缓缓道:“他身上有死人的气味。” “啊——”云皎立即捂着嘴,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难道他杀了人,是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 还没等云初末接话,又忙乱的展开丰富的想象:“完了完了,刚出来没几天就扯上这等晦气事,若是被官府的人跟上,我们这一路上还能有清闲的日子可过么,万一被当成同伙抓起来那就更惨了,听说牢里有十八种刑具很吓人的!” 云初末耐心的等她发挥完,才慢悠悠地轻咳了一声:“以前都没发现,你还有这样的天赋。” “嗯?”云皎将跑偏的思绪拉回来,看向云初末:“难道不是?” 云初末*的答:“不知道,不过身上有死人气味也不一定是杀了人……” “我知道了,”没等他说完,云皎立即打断他:“是盗墓贼!”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有点大,连忙小心翼翼的捂了捂嘴,低声道,“我刚才看他脸上有块刺青,还以为是混迹绿林的强盗,现在才想起来,那是官府刺给盗墓贼的印记。” 云初末伸手端过一杯香茶,浅啜了一口:“我比较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印记这回事的。” 说起这个,云皎满是自豪,差点仰天长笑拍胸脯:“前几年长安街的菜市场上,有几个盗墓贼被砍了头,我特意去瞧的。” 云初末低低地斜了她一眼,唇角泛起笑意:“是么,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爱好。” 听到这样的评价,云皎一愣,立即意识到自己要让云初末相信自己是弱女子这回事,连忙拉着他的衣袖,声泪俱下道:“不是这样的,我……我其实很害怕,所以没敢仔细瞧来着,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 云初末脸上的笑意瞬间荡开,他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衣袖从云皎手里拉出来:“我出去走走,一会儿这人醒了,你好好问一问。” 云皎被力道一带,整个人趴在船舱上,神情凄惨地向云初末伸手:“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啊啊!” 云初末掀开帘子的手一顿,唇角抿着笑意,细不可闻地说了一句:“笨蛋……” 云皎很凄惨,云皎很消沉,自从盗墓贼印记的事件之后,她努力经营的形象一下子被毁了大半,现在云初末不仅不觉得她是个弱女子,而且还认为看人被砍头是她的爱好,这是多么不公又严重的误解啊!思来想去,都是那个该死的盗墓贼,云皎苦大仇恨地望了一眼船舱里睡得昏天暗地、幸福得流口水的阎刀,咔吧一声折断了一根筷子。 阎刀是个盗墓贼,而且还是江湖上有些名头的盗墓贼,可惜在不久前的一次行动中,不知犯了哪方的大忌,不仅没能偷到值钱的宝贝,还被人追杀游了三天三夜的水。哪知在这个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居然会遇到一个女子救了他,这个女子不但貌美如花,关键还很温柔。于是在睡觉时,他做了一个很是美好的梦,他梦到那个温柔可亲的女子正在给他打洗脚水。 阎刀带着幸福的口水睁开了眼睛,那个温柔可亲的姑娘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且她的手里还掂着一把菜刀。他吓得激灵了一下,春梦醒了大半,往后缩了缩:“姑娘,你……你要作甚么?” 云皎向他露出灿烂迷人的笑脸,菜刀立即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说,你是干嘛的?” 阎刀哆嗦着身子使劲往后退,可惜船舱质量太好,不然他早就扑通一声栽进江里了:“姑……姑娘,我是过往经商的……不小心遇到了强盗,被、被打劫的扔进了水里,你、你先把菜刀拿开啊!” 云皎温柔可亲的脸色一变,狡猾阴沉地奸笑了三声,菜刀啪啪地敲了敲阎刀的脸:“你不说实话。” 阎刀都快要哭了,虽说眼前这小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是外面的那个公子实力难料啊,如果贸然行事,不仅摆脱不了仇家,小命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难说。他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那把悬在头上的菜刀,汗涔涔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姑娘你要相信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骨笛 迤逦泼茶香(二) 云皎露齿一笑,再接再厉地吓唬:“我信不信不要紧,可是我家公子的脾气可没有这么好哦,告诉你,他最喜欢的就是割人的身体了,用刀子划开一点点小口子,然后一点一点的往下磨,一点一点的磨,把人割成一块一块的,看着那人的血全都流出来,真的好疼奥!”说这些的时候,她还拿刀在阎刀身上比划来比划去,仿佛在找待会儿下手的地方。 阎刀吓得脸色发白,这都是什么人啊,杀人就算了,还得把人割成一块一块的,把人割成一块一块的就算了,竟然还要拿刀一点一点的磨,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虽然他是个盗墓贼,但也没恶贯满盈变态到这种地步!但是他转念一想,又反问道:“你刚才不是说那公子很温柔的么?”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云皎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刚才不是说我也很温柔么,你看我现在温柔嘛?” 阎刀立即摇头:“不不不……” “嗯?你居然说我不温柔!”云皎立即扯过他的衣领,把菜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不不……”阎刀都快哭了,抖着嗓子:“到底是温柔啊,还是不温柔啊?” 云皎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脸,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当然是温柔了,人家一向都很温柔的,不过公子就不一定了。” 阎刀立即消沉的想,那她的公子究竟是有多么不温柔! 云初末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阎刀,又看向了云皎:“你应该玩够了罢?” 云皎站起身来,露出了一个很讨人喜欢的笑脸,顺手一指:“公子,他不说实话!” 云初末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去把我的刀拿来,记住,最左边最钝的那一个。” 云皎福了一下身子,刚想迈步立即被人抱上了大腿,阎刀被吓得魂飞魄散:“姑奶奶,我求你,我说我说……” 云皎蹲下来,一脸的天真无邪:“不不不,你不要说,千万不要说,你不是过往的商人么?你不是被盗贼扔进水里的么?”说完,又看向云初末,“公子,我去拿刀了。” 云初末甚是疲惫地合了合目,淡淡地点了点头,阎刀见此,简直魂不附体,赶忙跪起来抱着云皎的大腿,死活不撒手:“我说我说,我真的说!” 云初末微微蹙眉,上前一步,伸脚将他踹回去,偏过头看向云皎:“你的鱼汤做好了没有?” 云皎立即想到自己的正经事,将菜刀放到云初末手上:“我现在就去做,这把刀脏了,用完就丢吧。”说完,拍拍身上的尘土,端着刚刚网上来的鱼,笑眯眯地出去了。 她最后那句‘用完就丢吧’,对阎刀的打击着实不小,以为眼前这两个人真的要把自己一块一块的割成碎肉,他连滚带爬地跪到云初末跟前:“大侠饶命,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一定言无不言,知无不尽!” 云初末阴柔精致的脸上噙着笑意,像是三月明媚温暖的春风,他慢悠悠道:“你看起来很怕我,连话都说错了。” 阎刀差点闪了自己的舌头,连忙道:“不不不,大侠您英明神武,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见过大场面……” 他还想说些什么,云初末极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冷冷哼了一声,坐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气定神闲道:“我不喜欢威胁人,因为一般来说,不愿意对我说实话的人,就连说实话的机会都没有了,你想知道他们都怎么了么?” 见到阎刀魂飞魄散地摇头,云初末露出了极为满意的微笑,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单手撑着头开始打盹:“那么好,你自己说吧。” 在云皎忙着煮鱼汤的时候,阎刀在极度的惊吓和恐惧中,度过了打从娘胎出来时起最艰难的两个时辰,当云皎将细腻光滑的鱼汤端进船舱时,他差不多把自己做过的所有坏事都交代清楚,就连十岁那年偷看隔壁寡妇洗澡这事儿都说了。结果当然是……把云初末说睡着了。 “公子公子,”云皎悄悄走到他身边,将鱼汤放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推他。 云初末清俊温柔的眉微皱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望向云皎笑了笑:“鱼汤做好了?” 云皎立即点头,献宝似的将碗端给他,见他尝了一口之后,满怀期待地凑近他:“怎么样,这个鱼汤我煮的是不是特别鲜美!” 云初末想了想,点头答道:“还好。” 对云皎而言,还好就是还有的地方不好,于是她很苦恼地挠了挠头,小声嘀咕:“到底哪个地方不好,明明就很好嘛……” 云初末唇角荡开笑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到底哪里不好很难想么,你不是说想去镇上买些豆腐?” 云皎恍然大悟地奥了一声,同时觉得真是太失算了,这个时候做鱼怎么可以少了豆腐呢,原先这件事她是记得的来着,后来被人那么一闹,又给忘记了。想到这里,她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阎刀。 原本以为掏心掏肺、老实交代就能侥幸保全一命的阎刀,看到对方毫无反应地打趣秀恩爱,甚至还有人被自己那些血淋林的罪行说睡着了,他不由在心里轻喟,这年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被云皎看了这么一眼,又立即吓得魂飞魄散:“姑娘姑娘,我全都招了,真的。” 云皎露出很讨人喜欢的笑脸,端了一碗鱼汤走向他,微微嘟着嘴:“你别害怕呀,人家这么一个温柔善良可爱的小姑娘,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阎刀颤巍巍地接下鱼汤,立即道:“姑娘说的极是!” 云皎一直被云初末欺压虐待了百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被她欺压虐待的,顿时有种咸鱼翻身、枯木逢春的优越感,她趁机建议道:“你家里可有什么人?若是没有,以后就与我们同路吧,我们会对你很好的。” 不远处的云初末警示地轻咳了几声,云皎转过头狡黠道:“公子,我都是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当真!”无视她甜到骨子里的笑脸,云初末淡定地端过鱼汤,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而另一边的阎刀则长呼了一口气,不由心想到,幸亏她是说着玩的,不然每天话:“你总是贪玩,这样快就不想家了么?” 睡梦中,她好像回到了明月居,透过朦朦胧胧的光线,她看到了云初末屋前的瘦梅,生机盎然地开了一树梅花,还有那座莲池,莲蓬上的莲子个个饱满,亭亭玉立。不过,在她还没来得及质疑梅花和莲蓬怎么会长在同一个季节的时候,就昏昏噩噩地陷入了更深沉的熟睡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骨笛 迤逦泼茶香(三) 将近傍晚,他们的船才到达小镇上,阎刀立即要求下船回家,云皎挽留了许久都没能改变他的心意,你来我往,推来推去,云皎很是觉得,阎刀虽然是个盗墓贼,但其实是个有风骨的盗墓贼,见到他归心似箭,一心惦念着家里的八十岁老母亲和七岁的儿子,她也不好勉强人家,于是依依不舍地跟阎刀挥泪告别了。 不过,阎刀临走之前,还从怀里拿出一样物什:“在下出身微寒,全身上下也没个值钱的东西,唯有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玩意,就送给姑娘当作纪念吧。” 这是一支短小的笛子,不知是何材质,周身均呈乳白色,表面光滑如玉,笛子的一头还点缀着一枚玉坠,看起来小巧精致,很是好看。 云皎简直受宠若惊,找遍了全身也没有翻出可以送给阎刀的礼物,不过目光所及看到一把菜刀,顿悟到这便是他们友情的见证,于是情深义切地把它托付给阎刀了。阎刀的脸色青白了好一阵儿,默默接过菜刀转身走了,云皎还有点放不下这位好朋友,在渡口边依依不舍地挥了好久。 身后传来云初末淡淡的轻咳声:“你到底还要磨蹭多久,那么舍不得的话,你也跟着去罢。” 云皎激灵了一下,立即转身:“不用啦,公子!人家以后还要鞍前马后,赴汤蹈火的伺候你呢!”说完这些,立即狗腿地跑到云初末身边,笑嘻嘻炫耀道,“云初末,你看这是那个人送给我的礼物!” 云初末神色复杂的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你喜欢就好。”说完,便迈步朝着集镇走了。 云皎不明所以地拿着那支笛子看了许久,小声嘀咕道:“喜欢,当然喜欢了,这可是人家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呢!” 已经走了好几步的云初末突然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她,语气清淡温柔:“你还不走么?” 云皎立即露出讨人喜欢的笑脸,她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云初末云初末,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江东之地,自古便是鱼龙混杂,商业繁荣的地方,而作为江东一座靠近水线的小镇,虽然比不得长安城的繁华,倒也十分热闹。人群熙攘的大街上,云皎蹦蹦跳跳跑到一个摊子前,伸手拿起一支长箫,献宝似的给云初末看:“云初末,你看这个好不好玩?” 卖乐器的老板一见生意来了,而且对方还是个精灵可爱的小姑娘,立即笑眯眯迎上来:“姑娘真有眼光,这可是上好的紫竹做的,才卖三两银子。” 云皎顿时双眼放光,立刻向云初末投了一个期待祈求的眼神,云初末缓步走了过来,将她手上的箫抽出来,端详少许:“这是苦竹吧。” 老板的笑脸立即寒下来了,要知道这些乐器已经仿得有八九分像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然而对方一眼就认出这支箫的材质,可见是碰上行家了,如果在纠缠下去,未免会给他的声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于是他很有决断地把那支箫拿回来,对云初末长长地作了一揖,风萧萧兮易水寒,迈着阔步走回去了。 云皎瞪大了眼睛,疑惑问:“他做什么?” 云初末斜睨了她一眼:“还看不出来么,你被骗了。” 云皎顿时觉得大大的委屈,原先的好精神被消磨了大半,微微嘟着嘴,小声嘀咕着:“即使被骗了又怎么样,难得我喜欢……” 云初末拿着折扇在她的头上敲了一敲:“你还要不要去吃饭,再晚一会儿,酒楼可都要打烊了。” 云皎立即道:“要!” 两个人沿着长街不紧不慢地走,比较哪家酒楼看起来最烧钱,云皎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云初末:“你有没有感觉到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云初末的手里拿着扇子,走起路来风流绝艳,儒雅非常,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路,好像浑不在意一般,面无表情地淡淡道:“不要说话,继续走。” 云皎闷了一闷,很是郁结地继续走,不过在心里却陷入了乱七八糟地猜测之中。难道是阎刀那家伙惹来的仇家追上来了,因为找不到正主报仇,所以打算拿他们当替死鬼?还是官府里的人,以为他们是盗墓贼的同伙,所以要捉拿她和云初末押回大牢拷问? 想起大牢里传说中的十八中刑具,云皎的小身板忍不住抖了一抖,微微感概:人在江湖飘,迟早要挨刀。 她正为整个江湖的未来忧虑着,脑袋上又被人敲了一下,云皎立即很愤怒:“你可不可以不要敲我的头?” 云初末握着折扇的手负在后面,斜了她一眼:“你又在胡乱想些什么?” 云皎很不服气,跟上他的脚步,凑过来语气温软:“我才没有乱想,而是在考虑一件大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两个被人追杀,或者被打入大牢应该怎么办!” 云初末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语气*的:“哦,确实是一件大事,那你想到了么?” 云皎秀眉紧蹙,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久,最终还是闷闷道:“你看我修为不高,武功也不好,所以打架这种事,我是绝对不在行的。” 云初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挑眉望向她:“这么说,你要逃跑了?” “怎么会,”云皎很是愤怒,顿时豪气冲天,肝胆相照:“你看我像是胆小的人嘛?你看我像是这么没义气的人嘛?关键时刻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跑掉!” 云初末有些意外地看了云皎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她道:“显然以我们的聪明才智,势必要采取迂回战术的。” 云初末看向她,很好脾气地问了一句:“什么是迂回战术?” 云皎很是自豪,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在云初末面前表现真才学、大智慧了,她露出了一个极为畅怀的笑脸,沉郁顿挫道:“自然,若是遇到强敌时,我先行一步保存实力,万一你被抓了,我还可以想方设法营救你。” 云初末抽了抽唇角,还是问:“……这和逃跑有分别么?” “当然有分别了!”见到对方完全领会不到自己的‘大智慧’,云皎顿时有种怀才不遇的消沉感,在她还想更深层次的解说自己‘迂回战术’的妙处时,对方首先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不要说了,”云初末微微皱眉,语气里带了些许威严:“今天说了这样多话,你不觉得累么?” 被嫌弃的云皎扁了扁嘴,望着云初末远去的背影,见他完全不在意地丢下自己,慵懒随意地走在前头,她黯然神伤了好一会儿,秋风扫黄叶,满地的凄凉。见云初末快要走远,她连忙跟上前,伸手可怜巴巴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犹豫再三,还是嗫喏的问:“你是不是伤得很严重,这一路上都没什么精神……” 她从离开明月居不久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觉得云初末和从前判若两人,费尽心思地想了好久,才勉强找到答案。 画骨重生所要忍受的天谴不是闹着玩的,如今没有明月居的结界保护,云初末就得拿身体来抵抗天罚,要知道他上次因反噬之力受得伤还没好呢,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有多差了。以前他总是行为恶劣的虐待她,毒舌傲娇地讽刺她,现在突然变得没那么讨厌了,她反而更加不放心,所以这一路上才会异常活泼,想要逗他开心的。 云初末一愣,握拳咳了一下:“没有,没有大碍,你不必担心。” 抬眸见到云皎红通通的眼睛,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他柔和地笑了一下,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我只是觉得累,你乖一点就好。” 听到他说累,云皎立即建议道:“那我们快回船上吧!” 云初末脸色有些许苍白,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是要吃饭?” 云皎微微嘟着嘴,露出讨人喜欢的笑脸:“从镇子上买一些东西,回船上做也没什么麻烦的,你要不要吃饺子,啊,不行,饺子不容易消食,那我们就包混沌好了?” 她在前头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着,云初末默默跟在旁边,叹了口气:“你决定就好。”抬眼一看,云皎已经阔步朝向卖猪肉的摊子走去了,他微微苦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站在街边的柳树下等她。 隔了片刻,眼眸忽然闪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屋了蠢话,连忙捂上了自己的嘴巴:“云初末,我不会再说话了。” 云初末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那个鬼魂很强,小心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骨笛 蹁跹惊鸿影(四) 麦药郎是这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妙手神医,然而却没有人愿意称呼他为医者,因为这个人除了负有一身医术之外,毫无半点作为医者的仁心。 此人师承药王门下,并且娶了药王的唯一爱女为妻,传闻他们夫妻鹣鲽情深,早些年间经常行走在江湖上为人治病,颇受世人称赞尊崇。可惜天妒红颜,麦夫人年纪轻轻竟得了不治之症,和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死在了大雪纷飞的隆冬腊月中。 从那之后,深感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救治的麦药郎,性情大变,对前来诊治的病人,一概闭门不见。然而,关于麦药郎,江湖上却还流传着另一个故事…… 某年月日,一位身负重伤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女子来到了药王谷,他以天下至宝麒麟角为诊金,请求麦药郎施以援手救那女子一命,但凡习医者,都以得到麒麟角为毕生追求的目标,麦药郎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虽然觉得那女子已无生还的可能,他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女子最终还是死去了,那位前来求医的年轻人万念俱灰,抱着女子冰冷的尸体离开了药王谷,连麒麟角都留给麦药郎没有取走,而麦药郎深感愧疚,搬到西北沼泽之地,再也不肯踏入尘世一步。 苦寒沼泽的雪地中,萧萧背着霍斩言缓步前行着,脚下的土质松软,一脚下去便踩出一个深坑,她不眠不休的走了三天三夜,此时已近强弩之末,但是目光仍然坚定遥望着远方的那座木屋,艰难蹒跚的迈着脚步。 寒风阵阵,如刀的冰雪刮伤了她的脸,然而她却浑不在意,望着木屋越来越近,焦急的神色中逐渐露出了欢喜,她偏过头对昏迷的年轻人说道:“斩言你看,我们就快到了,你再撑一撑,我一定会救你的,就算死,我也会救你的!” 她咬了咬牙,从深陷的雪泥中拔出脚,拼尽全身力气向前挪着步子,然而刚走了没两步,一个踉跄扑倒在雪地里,背上的霍斩言也跟着摔了出去,滚了几下,侧躺在不远处的冰雪中。 他的容颜精致清俊,脸色苍白,眼眸轻轻的合着,在冰雪之中犹若白玉雕琢的一般,即使裹着狐裘披风,手脚还是冰凉。萧萧费力的爬了过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仔细揉搓着他的身体,想要挽留住他身上正在散失的温度,一如她想留住这个年轻美好的生命。 “斩言对不起……”萧萧紧紧抱着他,忍着身上的伤势和疼痛,脸颊贴着他的侧脸:“是我不好,你疼不疼,冷不冷?” 她艰难的把霍斩言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不厌其烦的跟他说着话,然而这位年轻俊美的书生却一直闭着眼睛,没有给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脸上的血色逐渐暗淡下来,就连原本奄奄的气息都开始变得若有若无。 萧萧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从十几岁行走江湖开始,惨死在她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她将那些人视为草芥蝼蚁,从未在意过他们的死活。然而这一刻,她却想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霍斩言浅淡易逝的人生。 湖光山色翩若惊鸿的初见,他的温柔流淌在山水之间,像是一泓纯净的清泉,瞬间涤荡了她充满杀孽和暴戾的人生,她喜欢跟着他,喜欢陪着他,喜欢与他说话,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一点点作为人的鲜活生息,只有这样,她才能看到这绝望人生中的唯一一点美好来。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他们之间永远都不会有可能,明知道跟着他只会给他带来灾难和危险,还是忍不住想要多陪他一刻,明知道自己所执着的,到头来终将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却又不能阻止自己不去想。 神龙教的妖女萧萧,喜欢上了一个萍水相逢的文弱书生,甚至还曾动过要脱离神龙教,背弃师父,与他隐退江湖的念头。 这是多么可笑又荒唐的想法,没有了神龙教,没有了圣姑的身份,那些她曾经杀过的人,曾经结过的怨,肯定会铺天盖地的找上门来吧,到那时,她该怎么办呢? 她记得从前有个老和尚,吟诵过这么一段经文——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从不怕死,但她怕霍斩言会死。 麦药郎正在屋里收拾药材,听到外面传来突兀的敲门声,打开门时看到浑身狼狈的萧萧,顿时吓了一跳:“小丫头,怎么啦?” 萧萧哽咽了一下,近于祈求的声音道:“麦爷爷,求求你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帮我救一救他。” 麦药郎将目光移到昏迷的霍斩言身上,不由一阵疑惑,还是侧身道:“你先进来再说。” 萧萧将霍斩言放在屋里的床榻上,扯过被子给他盖好,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这时候麦药郎走过来,简单耗了一下霍斩言的脉象,心里就更是奇怪。他站起来沉吟片刻,抬头问道:“你老实跟我说,这个人是谁?” 萧萧被问得心虚,不敢去看麦药郎的眼睛,只是望着霍斩言小声嗫喏了一句:“朋友。” 麦药郎微微蹙眉:“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萧萧一愣,抬起头不明所以:“什么来历?” 麦药郎招呼她走到外室,神情之间似乎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人身上并无半分内力,看上起不像是练武之人,可是受这么重的伤,却仍能撑到今日,真是奇怪。” 萧萧一听他这样说,顿时翻脸,一把扯过麦药郎的衣领,冷冷道:“你还待怎么着,想让他死么?” 她把短剑压在麦药郎的脖子上:“我告诉你,你要是救不了他,就休想从我手上活命!” “哎呀呀……”麦药郎拍了拍她的手,皱着眉一阵头疼:“果然是你师父带出来的好徒弟,说变脸就变脸,简直跟他当年一模一样!” 见他提起师父,萧萧脸上勾起一抹算计的微笑,她松手放开了麦药郎,清冷的目光打量着他:“当年你没能救回祖师婆婆,欠下我师父一个人情,现在我要你救活霍斩言,如果不能的话,我不仅会杀了你,还会刨了你们药王谷的祖坟!” “你你你……”麦药郎气得直翻白眼,吹着胡须哼了哼,背着手气冲冲的走进内室给霍斩言把脉了。萧萧强硬狠厉的神色中,闪现出一抹黯然,她低下头沉默片刻,也迈步跟了进去。 麦药郎侧身端坐在床榻边,一手捻着胡须诊脉,一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良久之后,他将霍斩言的手放回被褥中,看向萧萧道:“这位公子身上所受之伤并无大碍,只消开几副药调养一些时日即可,可是……”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不再说下去。 萧萧眸中闪过一抹急切:“可是什么……” 麦药郎沉吟片刻,才缓缓道:“这位公子体虚气亏,乃世间罕有,像是常年经受着难以承受的力量,致使身体损耗过大,但这个人又明明不会武功……真是令人想不透啊。” 萧萧闻言沉默了下来,霍斩言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连一点武功都不懂,如何会经受什么难以承受的力量?然而此时的境况不容她多想,只是焦急的问:“那他,可还有救?” 麦药郎捻着胡须,沉声道:“可以说有救,也可以说没救。” 萧萧皱起了眉,猛地站起来将短剑压在他的脖子上:“你再不说实话,我立刻就杀了你!” 麦药郎连忙道:“我说得并非谎话,说他有救,是因这世上有可以救他性命的东西,说他没救,是因为那些东西极为珍贵,实在难求啊。” 萧萧望着床榻上昏迷的霍斩言,下定决心问:“什么东西?” 麦药郎不忍片刻,无奈的摇了摇头,才缓缓道:“麒麟角,火云芝和菩提子。” 萧萧闻言笑了,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麒麟角已经有了,不就是火云芝么,又不是什么求之不得的药材,我去龙虎山上寻来便是。至于菩提子,我记得这东西是长在少林寺的后院吧,等我打上少林,看那帮臭和尚敢不给我!” 麦药郎摇头叹了口气:“单是这些东西还不行,火云芝与菩提子药性相克,若是想把它们炼成救命粮药,还得取回天狼血当作药引。” 一听到天狼血,连萧萧都愣了片刻,她回过神来,淡淡道:“没有关系,几匹野狼而已,我还能应付的了。” 麦药郎微微皱眉:“你可曾想过,以这位公子目前的情况,可能撑不到你回来?” 萧萧望向了霍斩言,握紧了手里的短剑:“三天之内,我一定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战长离 魔女战姝妤(二) 再次见到临渊,九重天上正兴着酒宴,他端坐在珠帘翠幕后,英俊的面容在金兽香雾后显得模糊不清,却依旧能看出他优雅从容的身形,紫金神冠绾着银发,额间一枚淡金的神印,更是凭添了无数风华。 清凉的冷风微微荡起,面前的珠帘轻轻摇动,琉璃光采之间,他一直注视着神殿中倾身施礼的女子,玳瑁发饰,环佩叮当,一支金灿灿的凤钗插在云鬓之上,举止间恭敬肃穆,分明是前来汇报灾情的洛河女神。 她的手中持着玉圭,圆润温软的声音回荡在殿中:“从去年三月起,大地洪水泛滥,致使千万生灵流离失所……” 他望着她的目光开始恍惚,向来冰冷如雪的容颜竟有一丝的松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想象着哪一天她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是有多久了呢?他与她已经阔别许多年,却好似所有的事都发生在昨天。 神殿中,她已经汇报完灾情,良久都等不到他的回答,于是抬首疑惑的问道:“神尊,你在想些什么?” 临渊顷刻回过神,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绛紫的衣袍顺着动作滑下,外面的笼纱在缭绕的仙雾中更加模糊不清,他缓缓迈步走到玉阶,白皙微凉的手指撩开珠帘,淡淡的说着:“我在想……是何方妖孽,胆敢冒充神女来到我的神殿。” 若是在从前,满殿的仙神肯定会惊诧,向来以‘本君’自称的大天神临渊,为何会自称为‘我’,不过在当时那样的情况,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们自认道法已经够深,注视人家那么长时间居然都没看出端倪,真不知是该说这妖孽修为高深,还是该说她胆大包天了。 殿中的‘洛河女神’果然咯咯笑了起来,身侧的煞气突显,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形,墨色的衣裙,长摆曳地,绣著一袭赤红的花朵,她的长发及至腰间,仅用两枚紫檀木簪绾着,容颜艳丽清冷,嘲讽冷笑之间,竟有种颠倒众生的风华和诡艳。 自从赤水女沉睡之后,世间就再也难找如此出尘美艳的女子了,甚至便是赤水女今日在此,恐怕容色与这女子比起来,也难以分出伯仲。 身侧莲花座上的仙神飞跃而起,数十道灵力向她袭击过来,姹紫嫣红的光芒顿时闪烁在神殿之间,战姝妤的目光一直望着临渊,含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墨色的广袖挥起,不过是举手之间,那些仙神便此起彼伏的哀嚎着,在巨大力量的阻挡中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墨色的衣摆随风飘舞,发出猎猎的声响,战姝妤飞身向临渊攻了过去,缭绕的煞气在这晶亮纯净的神殿中格格不入,临渊负手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身形却在她接近两寸的时候,翩然倒飞退后,银色的发丝伴风缭乱,清淡俊美的神情却一直未变。 他们一前一后飞出了神殿,最终对峙在宫殿的顶端,临渊静静注视着她,剑眉星目,恍若掩着千秋的冰雪,心中却已将众生的命数算了一遍,良久之后,才淡淡的问道:“你现在……是叫姝妤么?” 战姝妤的容颜笑得很好看,微微挑着眉:“神尊大人原来还记得小女,当真是荣幸之至。” 临渊的神色未变,负在袖中的手却不动声色地缓缓收紧,依旧沉静如水的注视着她,依旧是淡淡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战姝妤手中缓缓化出长剑,气势云天的指着他:“自然是杀你。” 临渊的唇角勾出一抹弧度,些许欢喜,些许苦涩,他静静的答:“你杀不了我,我也不愿与你动手。” 战姝妤手里持着长剑,听他这样说,语气里带着些许急切:“既然不愿与我动手,那就抛下一切跟我走。” 临渊的呼吸浅淡,淡到几乎可以令人忽略他的存在,他的身姿玉立,神冠垂下的发带似乎都被他的银发染凉,他的声音不咸不淡,却也无比的认真:“姝妤,我很想你。” 战姝妤的心中一悸,连握着长剑的手都有些发颤,她怔怔的望着临渊,又听他道:“但我不会离开。” 战姝妤冷呵了一声,清丽的容颜里带着几分戏谑:“神尊大人当真是好风骨,守着这座神殿数万年都不曾离开,可知沧海桑田,人心易变,临渊或许还是临渊,姝妤却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姝妤。” 临渊的眉目有些哀伤,望着战姝妤现在的模样,神情中掩着寂静的悲凉,原来已经那么多年了,时光悠然划过神殿的一旁,一日又一日,却都未曾在这座晶华宫阙中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天地不曾荒芜,他的心却在一天天的沉寂中默然苍老,多少个日夜,他想回到从前,回到属于他们的天之涯,可是茫茫三界,遍寻不着。 总想哪一日,她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或者等到哪一日,他可以抛下所有,穷尽碧落黄泉也要寻找她的下落。谁知道,受尽众生敬仰的大天神也有自己的无奈和哀伤,望着脚下匍匐的芸芸万物,他的心却始终孤独,眼里看到的也只是一片灰白的朽木,这座巍峨华丽的宫殿不是神邸,是专门做给他的牢笼,有时候负手站在云海间,他都恍惚究竟是万物在驱使着他,还是他在掌控着万物。 清冷圣洁的九重天,终究抵不过自在逍遥的天之涯,尽管这里繁华笙歌,尽管那里煞气满布,对他而言,与其当这个麻木冰冷的神尊,他宁愿选择再变回那朵花儿,永生永世,陪伴在她身边的花儿。 可是,岁月终究不允许回头,即使他现在贵为神尊,也有不能打破的禁锢。赤水女已然沉睡,三界便只能靠他一人支撑,看似欣欣向荣的六道宇内,倘若没有大天神的威慑扶持,很快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他可以什么都不做,甚至都可以什么都不说,只要他还坐在这座神殿里,天地便足以得到应有的平衡。 可是……他记忆中那个深爱的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远古洪荒,天力甚是浓郁,天之涯常年受到灵力滋养,竟从石块中盛开出曼妙的花儿,他们是一同创生的灵物,不记得相依相伴了多少年,天之涯中环境恶劣,他们却一直过得逍遥自在,眼里心里只能装得下彼此,甚至天真的以为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存在,直到赤水出现的那天…… 为什么要把他带走呢?为什么要把她留下呢?说什么生有魔障,明明他深爱的那个她,是那样的纯洁无暇,他看到她匍匐在赤水的脚下,卑微而胆怯,她在祈求赤水把他留下,或者,把她一并带走,可是那位创制万物的女神却硬生生的把他们拆开,明明他们是相互依存,不能离开彼此的。 自从离开天之涯,他便再也回不去,甚至辗转寻找了数万年,都没有找到关于天之涯的一点痕迹,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个样子,浑身上下氤氲着阴寒的幽冥之息,额上还被种下永生永世的邪魔印记,在因赤水招致的离别前,他们分明是一起的,而如今他是神,她是魔,何以别离苦,何以相见难,一朝错过,历经几千几万年的流连辗转,他们之间已然彼此站在了两岸。 他依旧注视着姝妤,一如往日的温润模样:“姝妤,我不会与你为敌。” 战姝妤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阴寒:“临渊,这次是我要与你为敌。” 长袖划出一道透明的灵力,化成冷锋向临渊砍去,临渊刚刚避身闪过,战姝妤便一剑刺来,裂帛声瞬间在寂静的长空中响起,临渊飞身落在了宫殿的回角,望着自己被剑锋削下的衣角,再次看向了战姝妤,只见她浑身携着杀气向他攻来,周身的气势卷起一块块玉瓦,强劲的风犹若泰山压顶。 他缓缓合目,额间的神印倏忽闪了一下,细腻的指尖划过长空,在面前化出一道透明淡金的符咒,战姝妤一剑刺来,原本加注在临渊身上的力量,在触及到符咒的瞬间却又弹了回来,她被反噬的力量打飞,翩然落在宫殿的地上还向后倒退了几步。 衣袂翻飞,像是圣洁的白莲,临渊缓缓落在了她的不远处,眼眸中依旧清凉幽静,不咸不淡的说着:“我说过,你杀不了我。” 战姝妤的容颜清冷,阴寒的哼了一声,灵力化成一张透明殷红的信笺,缓缓向临渊飘去,曼妙的身姿伫立在玉阶前,声音孤冷:“魔王有令,三日之后,魔军将会离开幽冥之渊,踏平整个人间,不知道那时身为神尊的你……该如何应对?” 临渊蹙了蹙眉,面前淡金的灵力划过,将那封信笺粉碎毁去,连脸色都沉下来不少:“姝妤,你想做什么?” 战姝妤的笑容美艳,故意侧身不去看他,悠然的声音道:“生有魔障的不祥之物,她想要做什么,谁知道呢?”临渊还未来得及说话,赤红的灵力倏忽泛起,战姝妤已然消失在九重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战长离 关于长离带孩子的番外 长离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叫作云皎的小孩,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有一半的时间,他都在考虑要不要把她摔死。 起初把婴儿从凡人手中抢回的时候,他以为那些人笨手笨脚,连个孩子都不会带,那个嘴角长着大黑痣的稳婆会不会抱孩子,孩子都哭了也不知道哄哄,还有那个满脸麻子的大婶,长成这样还敢凑上去,也不怕吓到孩子。 于是正义感萌发的他,头脑一热就把孩子转到自己手中,本以为身为长离剑灵,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不会跑,不会跳的小小婴儿?然而几天之后,长离悲催的发现,这位裹在襁褓中,不会跑、不会跳的小小婴儿,简直比千军万马的杀伤力都大…… 仙魔妖灵可以常年不吃食物,以自身的灵力来抵抗饥饿,是以在长离抱回孩子的前三天,这位名叫云皎的婴儿别说吃奶,连口水都没有喝到。 可怜巴巴的云小皎被人扔在床上,又饿又渴,哭得撕心裂肺,然而那位自信能把她带好的剑灵大哥,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很恶劣的威胁她,再哭,就把她的舌头割下来,这话被云小皎听到,哭得就更惨了。 终于在第四天,顽强不屈的云小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原本红润娇嫩的小脸泛着青紫,气息奄奄,眼见着一条小命就要归西,这时候,长离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带孩子的方法不对,于是懒洋洋迈着大长腿,抱着孩子去找大夫。 保知堂的老大夫是位极有善心的老人家,见到孩子被折磨成这副模样,脸色白了又白,最后阴沉青黑,抬头瞥了一眼长离,两撇小胡子气得乱抖,写方子的同时,还不忘阴阳怪气的教训着,什么年轻人感情不顺,也不该撒气亏待孩子,听得长离很是莫名其妙。 感情不顺?谁跟谁感情不顺? 在冥海待了万年,他现在连人类的话都听不懂了么? 不过,老大夫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还没忘记提醒长离最重要的事,长离直到那时才明白,奥,原来人类的构造跟他们不一样,不吃饭的话,就会觉得饿。 老大夫不放心的把他送到门口,再三叮嘱,一定要记得给孩子喂食,最后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唉声叹气的回到了药铺。 还没过两天,脸色阴沉的长离又带着孩子找上门来,自上次从药铺离开,他就按照老大夫的嘱咐,每时每刻都记得给孩子喂食,饭喂得多了,孩子却越发的瘦了,而且还上吐下泻,哭闹喊叫,委实把他折磨的不行。 老大夫掀开襁褓,摸了摸云小皎撑到透明发亮的肚皮,神情肃穆的站直身体,侧手指着一个鱼缸,语重心长的道:“孩子我暂且带着,你先把这几条锦鲤鱼养活了再来找我。” 于是,云小皎暂时被压在药铺,而那位自信能把她带好的剑灵大哥绷着俊脸,怀里抱着几条锦鲤鱼,讪讪的回到了明月居。 转眼月余,老大夫给他的锦鲤鱼已经死完,从大街上买来的十几条也不幸归了西,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长离望着鱼缸内唯一剩下的、慢悠悠艰难游着、将要翻白肚皮的那尾锦鲤,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可以带孩子了。 于是,满怀期待的心情,长离抱着那尾鱼找到了保知堂。 那位老大夫犹豫望着那尾要死不活的锦鲤,又看了看某人无辜纯良的俊脸,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从自家夫人怀中将孩子抱过来,托孤似的交给了长离。 此时,云小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红润,看上去还长大了不少,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望着长离瞧啊瞧,小手不时还有力的扑腾着,灵动逼人,可爱讨喜。 抱着孩子的长离不禁心想,刚出生时看起来皱巴巴,现在就顺眼不少,兴许再养几年,应该还可以看。 长离不喜欢人类,即使在明月居里,跟云小皎也是分房睡,夜晚孤冷,他把襁褓里的婴儿放在床上,待她熟睡安稳,才敢起身离开,小婴儿半夜会尿湿被褥,屁股下面凄寒湿冷,自然会不舒服的大哭起来,于是不堪忍受的长离勉强把她转移到自己的房间,放在小床上任她睡去。 但是很快的,他就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云小皎睡觉极不老实,总是会踢掉小被子,然后半夜冻得哇哇大哭,自然也就将他吵醒,最后,不可忍受的长离终于妥协,将她转移到了自己的床上。 在这个期间,一大一小的两位也是有不少摩擦,比如云小皎不小心尿湿了他的被子啦,比如云小皎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衣服啦,再大一些,手脚胡乱扑腾的云小皎,会不小心打到他的脸、或者踢到他的胸口啦,总之,长离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他抖着手把云小皎举过头顶,最后颓然挫败的又扔回床上。 就这样,云小皎在生死边缘艰难度过了婴儿期,转瞬之间,她已经能跌跌撞撞的走路了。 小小的身体晃晃悠悠行走在明月居里,望见长离时眼睛顿时一亮,可怜巴巴仰着脑袋,小嘴微微嘟着,满怀期待的注视长离,张开双手要抱抱。 这种时候,长离往往是不耐烦的蹙眉,没好气的说一句:“你没长脚吗,自己走。” 然后云小皎的策略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不晓得受了多大的委屈般,哭泣的声音尖锐刺耳,直把长离闹得头晕眼花,只能无可奈何的伸手把她抱起来,虽然他看得到某人抹眼泪的时候,还不忘抬头试探的看他,虽然他知道,那两只小手下连滴眼泪都没有。 每次他抱云小皎的时候,某人总会讨喜的在他侧脸上亲一下,然后长离斜斜的看了某人一眼,语气很不好,还有些威胁的意味:“不要亲我。” 某人微微嘟起嘴,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他,不晓得有多无辜,然后趁他不注意,又在他脸上吧唧一下,这一次往往比先前准快稳狠,有时候还会亲他一脸口水。 亲完之后,那个某人还脸不红,心不跳的望着他,对上他藐视阴寒的目光,丝毫不会觉得怯弱,若是心情好了,还会默默的伸出小手,表情讪讪把他脸上的口水擦掉。 长离经常想,他是不是搞错了,大魔女战姝妤的今生,就算再怎么不济,也不该是云皎现在这样,他拿着轮回石看了一遍又一遍,把云小皎脑袋上掩藏的邪魔印记,以及那道被诅咒的灵魂验证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能接受这个悲惨的事实—— 大魔女战姝妤,被他一不小心、稀里糊涂养成了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战长离 关于长离摘桃花的番外 李小呆是街头王大妈的儿子,自小是个纯良无害的好少年,就连霸占着街角嘴巴出了名的尖酸刻薄的黄阿婆见到他都要忍不住竖一竖大拇指,称赞小呆是个懂得礼数的好小孩。 小呆虽然名为小呆,但不是真的小呆,其实他从小就很聪明,而且也很勤快,在长到七八岁的时候,王大妈咬咬牙勒紧了裤腰带,省下一笔银子送小呆去私塾里读书,小呆也很争气,拼命用功读书,在私塾里同龄的孩子中成绩算是拔尖儿,因此深得老先生的喜欢。 王大妈经营着一个青菜摊,每天起早贪黑的卖青菜,省吃俭用倒是积攒下来不少的钱财,而小呆每当从私塾里下学归来,就会捧着一本书,坐在小板凳上帮王大妈看菜摊,路上买菜的大娘总爱调侃小呆,让小呆卖力干活,将来王大妈赚了钱财好给他娶媳妇,小呆听了,脸不由自主的红了。 小呆心里喜欢一个姑娘,虽然他不知道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但是他知道,那位姑娘每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会来到菜场买青菜,有时太阳落山的时候,她还会去隔壁的街上打上两壶好酒。 那个姑娘长得很美,白皙的皮肤像是水嫩的萝卜,水灵灵的眼睛像是新摘的葡萄,一双纤细柔嫩的小手,就像他家摊子上摆着的青葱似的,小呆在长安街上住了那么多年,来来往往的路人也见过不少,但是从没有见过哪家的姑娘,长得比她还好看。 可是小呆很是害羞,不知道怎么跟人家打招呼,人家才不会把他当成不怀好意的宵小之徒。 终于有一天,小呆像往常一样坐在木凳上看菜摊,远远看见那位姑娘拎着菜篮过来,而且还有意无意的往他这里看了一眼,小呆觉得自己呼吸艰难,心跳加快,全身僵硬不能动弹,良久才傻兮兮的对那位姑娘露出了一个比较难看的笑脸。 那位姑娘好像很高兴,从隔壁摊子上买了两根大萝卜,拎着菜篮子一路哼着小曲儿走开了。 又是一个艳阳天,小呆早早的来到了街边,坐在板凳上等着看那位姑娘今天会不会来,对面粮铺的门口拴着一头驴子,正在仰高了脖子去吃柳树上垂下来的枝叶,不知怎么的,小呆越看那头驴子越是觉得可爱,一直盯着那头驴子,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就站在长街的角落,见到他看着驴子傻兮兮笑出来的模样,身形惨淡,心情灰暗,最后拎着空荡荡的竹篮子,垂头丧气的离开。 夕阳拉长了她的背影,风中有漫天的黄叶飘荡,那位姑娘凄惨惨的想,云初末说得果然没有错,街头王大妈的儿子真的是个傻子…… 而王大妈端着一个簸箕,望着儿子若有所思,不由咕哝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对着驴子笑了一天……” 小呆觉得自己是中邪了,虽然他不知道那头驴子有什么好看,但是就是控制不住的喜欢,他笑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最后笑得全身抽筋似的疼,还是忍不住要笑…… 人群熙攘的大街上,每个人都一如既往的买卖,他们没有看到,距离小呆不远处的屋脊上,一个白衣公子正躺在上面,余光瞥到那位姑娘委屈受伤的模样,十分淡定的打了一个呵欠。 傍晚的夕阳艳丽好看,他的一手举着折扇,挡住了落在脸上的光芒,唇角扬起了胜利的微笑,心满意足懒懒道:“嗯,天气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