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济世录》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0章 楔子 “哗啦——” “哗啦——” 流水冲击的声音不断在耳畔响起,规律而整齐,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就像是心跳一样规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湿气,伴随着的还有一股有些刺鼻的味道,就好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一样的。 又来了吗……那个梦…… 他睁开了眼睛,缓缓浮现在他眼中的还是那熟悉的一切。 天空是黑暗而低沉的,就像是低垂下来的夜幕直接罩在了人的头顶一样。 脚下的大地也是一片漆黑的,看不出任何的纹理,但是踩在上面,却知道,那绝非是土壤,而是某种其他的什么东西。 一条大河就在他的眼前——那条大河长极了,向着大河来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曲折蜿蜒的轮廓,直到它消失在黑暗的尽头;向着大河去的方向看去,也只能看到它蜿蜒曲折的轮廓,直到它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这条大河不仅长极了,而且也宽极了,向着大河的尽头望去,根本无法看到大河的对岸在哪里,就好像它不是一条河,而是大海一样。 但是他知道这的的确确是一条河,而在河的另一端,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不属于生者,而属于亡者的世界。 “哗啦——” “哗啦——” 规律的流水冲击的声音在缓缓地靠近,一个模糊的轮廓穿透了浓浓的雾霭,出现在了大河的对岸——那是一只竹筏子的影子,有一个人影站在那竹筏子上,轻轻地挥动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推动着竹筏子横渡这浩渺无涯的大河而来。 竹筏子越来越近了,那竹筏子上伫立着的人的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那是一个极高极瘦削的身影,说他是一根竹竿子也丝毫不为过。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长衣,披着一件有些破烂的蓑衣,头顶则戴着一张竹制的斗笠,那斗笠被他压得极低,几乎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庞,只露出了有些尖锐的下巴。 蓑衣客撑着竹筏子缓缓抵拢了河岸,他看着那蓑衣客,慢慢点了点头。 蓑衣客也向着他微微颔首,手里的竹竿在岸边一插,便将竹筏子牢牢地定在了河岸边。 蓑衣客没有说话,他在自己宽大的袖中摸索了一阵,取出了一只在袖中无论如何也无法装下的白色的灯笼。 蓑衣客将灯笼挂在了竹竿上,他伸出右手——他的手指就像是他的人一样颀长而纤细——他把手放在了灯笼上,“噗”的一声,灯笼中便跃起了一团幽蓝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的雾气渐渐被这安静而弱小的火焰驱散了,一个个虚无缥缈的幻影从黑暗之中走来,向着那盏灯聚集而去——他们一个个穿过了他的身体,使得他不禁得因为寒冷而战栗了起来。 那些幻影聚集在了灯笼的附近,安安静静地站立着,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蓑衣客看着越来越多的幻影,却轻轻叹息了一口气,他将灯笼解了下来,提着灯笼向着竹筏子的另一端走了过去。 那些幻影也跟随在他的身后,走上了竹筏子,刹那之间,便使得那竹筏子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幻影,而竹筏之下,还有更多的幻影无法登上这艘竹筏。 这一次……又是这样吗? 他也叹息了一声。 蓑衣客忽然抬起头。 他知道蓑衣客在看他,哪怕蓑衣客的面庞依然被那斗笠遮挡着。 “你……”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蓑衣客的咽喉深处发出。 他不由得一愣,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个梦境之中来去了多少次,见过多少与这蓑衣客一般打扮的摆渡人,他们似乎也都察觉到他的存在,但是却从未有人跟他说过一句话。 “……不来吗?”蓑衣客轻声说道。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我的时候还没有到。” 蓑衣客凝视着他的面庞,沉默了片刻:“你的时候……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他微微瞑目,然后点了点头:“但是还不是现在。” “生界苦楚,何必流连?”蓑衣客叹息,声音之中更多哀怨。 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请问您于无定河上渡船多少岁月?” “生幽罅隙之间,无岁月,无甲子,一瞬即是永恒,永恒也不过是一瞬。”蓑衣客轻语。 “这无尽生魂几时能够渡尽?”他追问道。 “渡不尽。”蓑衣客微微摇头。 “既然渡不尽,您为何还要于这无定河上渡船?” 蓑衣客沉吟着,想了很久这个问题,才回答道:“这是天道平衡所需。” 他笑了起来:“我也是天道平衡所需,所以要留在生界。你于无定河上将生魂渡去幽界,而我则于生界将免却更多生魂来此无定河畔,我们共酬天道,好早一日使无定河畔生魂渡尽,世界重返太平。” 蓑衣客慢慢将斗笠拉了起来,露出了他的面庞——那是一张死人的面庞,皮肤只有一片死灰,毫无血色,眼眸之中瞳孔更是早已涣散,没有一丁点的生机。 蓑衣客凝视着他,过了片刻慢慢摇了摇头,然后才又压下了斗笠,转过了身,将竹竿微微一撑,推动着竹筏子渐渐远去了。 随着竹筏远去,那一星灯火也随之消散在了夜色之中,岸边聚集的那一个个虚无缥缈的幻影相继发出了一阵阵满是哀怨的嘶嚎,又渐渐飘散在了风中,失去了影踪。 他不知道在此岸还有多少这样的生魂在等待着那小小的一艘竹筏将它们渡去彼岸,去往死者的世界,但是他知道,那只怕很多很多。 从他第一次通过梦境进入此地以来,每一次竹筏上都挤满了生魂,每一次岸边也都挤满了生魂。 这些生魂来自于生界,生者的世界。 正如那蓑衣客所说,天道平衡早已被打破,世间无时无刻不在死人,人命贱如草芥。 他只是一名医者,他无法如同那些王侯将相一样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但是他至少想要做到如同师父所教导的一般,以一身的医术,去挽救更多的生命,将崩溃的天道重新引回平衡之中。 唯有如此,才不负医者之名,才不负师父多年的谆谆教诲。 悬壶长存济世意,妙手永葆慈悲心。我又回来了,新坑开始了~已有完本的《毁灭骑士》可以看,书友群604726669欢迎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一章 瘟疫 低沉阴霾的乌云如同堆积了千万重一般,压在了平沙寨的上空,压得寨子里的所有人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个在群山环绕之中的村寨此刻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宁静和祥和,所有人都面色肃然地围聚在一座吊脚竹楼之前,焦急地等待着一个结果——他们的眼眸里有着难掩的恐慌与惊惧,他们都不希望那个结果如他们所想象的那般。 “吱呀——” 竹楼轻掩的门扉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打开,一名五十来岁年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从内间走了出来,他的神色有些憔悴,双眼之中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村老……村老……到底……”一个少年颤步上前,压低了声音,极力保持平静,却还是连话都说不完整。 老人看着少年,他闭上了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这是这一个轻微的动作,便使得所有人都发出骇然的惊呼,齐齐地后退开去,本来还静默地簇拥在此地的人群在刹那间便如同退去的潮水一般,迅速地散开了。 他们纷纷回到了各自的家中,拿起了早已收拾妥当的行礼,急匆匆地向着村外走去。他们每个人都匆忙甚至仓皇到了极点,不少人几乎是用跑的逃离了这个村庄,哪怕是因为走得急了,跌倒在地,也都迅速地起身,根本不管身上那些破皮流血的伤口,只恨不得自己再多生出一双腿来,好早些逃离此地。 他们现在尤其懊悔自己见机太晚,不似那些见机得快的乡亲,在昨夜里便连夜逃离了寨子——现在,他们只希望自己现在走也不算晚,那该死的瘟瘴不要再追着他们继续蔓延下去了。 那个少年则呆立在了原地,两行清泪顺着他的面颊缓缓流淌了下来,过了许久,他突然双膝跪倒在地,双手捂住了面庞,无声地抽噎了起来。 “节哀吧……”老人躬身,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叹息着说道,看着已经变得混乱不堪,到处都是哭喊嘶嚎的寨子,神色之中充满了无奈与悲怆,“你娘已经没救了,你趁着还来得及,收拾收拾,逃去下一个村子吧……这里,要不了多久,也会变成牛头村那个样子了。” “逃?”少年放下了手,他仰起头,那满是泪痕的面庞上却露出了一副满是讥讽的笑容,“我们还能往哪里逃?十天前是安州镇,七天前是九岭村,五天前是牛头村——瘟疫传播得比我们跑得还快,我们要往哪里逃才能逃过这场瘟疫?” “终究还是有希望的。”老人深呼吸了一口气,“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天吧,总有人能熬过这混乱不堪的世道——待官府剿灭了那伙子逆贼,上秉了玄皇,玄皇仁德,定会派大夫过来治疗这瘟疫的。” 少年抿紧了嘴唇,双眼之中流露出了几丝愤恨之色:“玄皇!玄皇哪里会管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草芥的命!三十年了,玄皇继位三十年来,连年用兵,有哪一年没有过征战,神州有哪一年没有过瘟疫饥荒,他可曾管过一丝一毫!现在这世道,叛军如土匪,官兵如强盗,就连妖魔鬼怪也都横行无忌,这世道,哪里是要让人活下去的世道,分明便是要人去死的世道!” “这话可说不得!”老人被少年的话吓得够呛,仓皇四顾,发现四周村民都在急着逃难,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谈话的内容,才不由得松了松口气,他小声说道,“玄皇仁德……定是遭了尚铮那样的权奸蒙蔽,才犯下大错。玄皇乃天子,上苍自会派遣星辰降世,辅佐玄皇肃清小人,到那时候……” 少年却显然对老人的说辞有些嗤之以鼻,他干笑了几声,已经极其不耐之时,屋内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痛苦到了极点的呻吟。 少年脸色顿时一变,不再去听老人念叨,向前抢出一步,绕过老人,匆忙推门而入,直奔屋内里间。 推开里间的竹门,一股恶臭顿时扑鼻而来,使得少年人顿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少年急忙扭头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屏住了呼吸,匆忙入门,打开了屋内紧闭的窗户,使得屋内空气与屋外空气对流开来,屋内的恶臭才随之减少不少。 “快关上!快关上!”一阵尖锐的,就好像是被人掐住咽喉才发出的尖锐凄厉的惨叫顿时从少年的身后传来。 少年扭过头一看,只见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病人却已经将被褥全部裹在了身上,整个人都已经缩入了被褥之中,蒙住了所有头脸,整个人都颤抖个不停,似乎对从窗口落下的阳光显得极其畏惧。 少年咬了咬牙,只能猛地将刚才打开的窗户合拢,才走向了床边,强颜欢笑道:“娘,我把窗关上了。” “好孩子,好孩子——”那缩在被褥中的身影一边念叨着,一边有些畏惧地探出了半边脸来——虽然说是脸,但是那张脸却极其可怖狰狞,皮肤如同焦炭一般漆黑,布满了一个个参差不齐的惨白的泡,有的泡已经溃烂开了,流出了粘稠的暗黄色汁液,而那在整个房间里弥漫不散的恶臭正是这些汁液所发出的。 少年看着那张脸,顿时不由得一把攥紧了拳,指甲也随之深陷进了血肉之中——只是一夜,只是短短的一夜,便已经从寻常的发热发展到了这地步,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娘亲到底还能撑多久啊! 妇人确认了门窗都已经关上,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而随着这一口气一松,她整个人也都如同散了架一般的,随之瘫倒在了床上。 少年急忙上前,想要扶起妇人,妇人却急忙有气无力地说道:“别过来,别过来,思儿,走吧,快走吧,别管娘了,娘是熬不过去了,你……你要活下去啊……” “娘,我不走。”少年噙着眼泪摇了摇头,“先生说,父母在,不远游——孩儿只有您一个亲人了,除了您,孩儿哪里都不去。” “傻孩子——”妇人苦笑,“咱们穷苦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只是活下去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不管您说什么,孩儿都不走。”少年摇头。 “好吧。”妇人知道自己拿少年没有半分的方法,只能叹息一声,“和你爹一样倔。娘饿了,你去帮娘煮点吃的吧。” “好的娘。”少年顿时有些欢喜,自从昨夜娘亲发热以来,就一直滴水不进,现在却突然有了食欲,是不是好转了一些? 少年欢喜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急忙出门去了厨房,在简陋的厨房里翻找了一阵,才找出了一把早就干枯了的树藤,小心地剁碎了,加了一些糠皮,又加了一点年节时候剩下的糙米,熬了一锅粥,小心翼翼地盛上,端着进了屋。 “娘,我给您熬了粥,可还是加了米的呢!”少年欢喜地说着,把碗放在了床头的凳子上,伸手拍了拍床上已经睡着的母亲,“娘,起来喝粥了。” 然而妇人却只是一动不动地侧卧着,就好像是睡得很沉了,轻易叫不醒一般的。 少年又轻轻推了推妇人,妇人的身体随之晃动起来,但是却并没有声息发出。 少年的心不由得猛然一沉,他急忙一把按住了妇人的肩头,使得妇人仰面朝天——他这时才看到,母亲的脸早已面目全非了,她的面庞肿胀得足足有平时的两三倍大小,脸上所有的水泡都已经炸裂开来,那双圆瞪的眼眸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光彩,有的只有一片晦暗与绝望。 少年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他战栗着,把自己的手递到了妇人的鼻下试探鼻息——却是已经没有了任何呼吸的气息。 少年讷讷地看着床上的母亲,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太多的变化,甚至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 从老家闹饥荒开始逃难那一天起,他便已经目睹了太多的亲人相继离世,父亲,叔伯婶姨,兄弟姐妹,他都经历过,他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麻木了,甚至就连父亲的尸骨被人刨出分食的时候他都已经波澜不惊。 然而今天,他终于体会了一种情绪,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他于这世间已经再没有任何的奢望,更没有任何的留恋了,生与死对于他来说都已经没有区别了。 他甚至有些松了口气,就像是肩头所担负的万钧的担子终于可以放下了一样的,无比的轻松。 终于都结束了,终于不用再挣扎了——终于可以去死了。 少年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身躯缓缓地向厨房走去。 他拿起了还没有来得及清洗的菜刀,手指慢慢地抹过了刀锋,就连手指被刀锋切割破,渗出了鲜血也无动于衷。 他慢慢地抬起了手,把已经染了一点鲜红的刀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辈子,自己不要再投生在这样的世间了。 可是,人若是死了,会有下一辈子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二章 碧血丹心 少年的手颤抖了起来,菜刀一点点地切入了他的皮肤之中——出乎少年意料的是,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楚,有的只是一点令人舒爽的微微的凉意在他的脖颈间洇散开。 少年深呼吸了一口气,猛地一咬牙,猛地发力,想要将菜刀再深入自己的血肉之中,只是却好似有什么外力牵扯住了那柄菜刀一样的,使得他哪怕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菜刀也都纹丝不动,就连脖颈间那点令人舒爽的凉意也渐渐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粘稠的热流。 少年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了菜刀上,他看到了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了菜刀的刀背——正是这两根手指,使得菜刀再没有能够前进分毫。 那手指很细,很长,肤色有些苍白,那白看起来显得有些不正常,就好像是皮肤之下根本就没有血一样的,令人有些渗得慌。 少年的目光缓缓向前向上移动,终于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 那是一个青年男人,看起来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少年没有能够来得及细看青年的容貌,注意力便已全被这青年男人的肤色所吸引——白,青年的脸色和他的手一样,白,白得不可思议,白得太过纯粹,就连他曾经见过的最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肤色,也白不过这个青年的皮肤——只是,这青年的白,实在是显得有些病态,令人内心难免有些惶恐。 “小兄弟,好好活着吧。”青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迎着少年的目光看了过去。 直到这时,少年才终于看清了青年的容貌——青年的脸型看起来很平凡,没有太多的特色可言,眉很长,但是却很细,有些像是少年在书里读到的用来形容美人的柳叶眉;他的双眼和他的肤色截然不同,在那双深棕色的眼眸中有一种异样的光彩在绽放,就像是最迷人的夜空一样,悠远而深邃;他的唇约略有些薄,也和他的肤色一般,颜色有些黯淡,显得毫无血色。 就是这样显得有些不协调的五官就那样融洽地排布在了青年的面庞上,彼此之间毫无冲突,让人虽然觉得有些惶恐,却并没有更多的畏惧——甚至于因为青年脸上那温和而平静的笑容让少年人的心里莫名地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少年握住菜刀的手不由得松了几分劲道,那青年微微含笑,将菜刀向着自己跟前拉动了几分,终于将菜刀拿走。 少年觉得精神有些恍惚,他后退了两步,突然觉得有些脱力,一时竟然向着地下坐了下去。 那青年方才放下菜刀,一见少年脱力,顿时上前一步,一把扶起了少年,用那略显沙哑的声音温和地问道:“小兄弟,无妨吧?” 少年有些木然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青年才渐渐松开了手,见少年确实能够站稳,才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后退了两步,右手探入了左手的袖中,片刻之后,取出了一个青瓷的瓶子,拔了红布做的塞子,探手在瓶口抹了抹,随之将手指贴在了少年脖颈处的伤口上。 少年只觉伤口处的温热在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凉意,让人觉得有些舒适惬意。少年有些惊讶,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这个青年身姿挺拔,一身粗布做的白衣虽然已经有些陈旧起了毛边了,但是却颇为整洁,就像青年那一根根彼此分明的发丝一样,一丝不苟的。 那青年将手指从少年的脖颈处抹过,将瓷瓶重新塞了起来,收回了袖中,才说道:“小兄弟,你这伤口我已经替你处理过了,已经无碍了。只是此地起了瘟瘴,小兄弟还是要尽快离开此地才是。” 少年一愣,旋即才从恍惚之中清醒过神来,他顿时又想起了母亲之死,心中更觉悲愤抑郁,正要开口,却反倒被那青年先开了口。 “从这里往西,过了雁回山,那里的瘟瘴大致已清了,可以去往那里避难。”青年说着,又探手在袖中摸索了一下,又取出了一个上着云纹的瓷瓶,从瓶中倒出了两丸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药丸,递给了少年,说道,“这两丸药丸是我在雁回山时配置的清瘴丹,你虽然染瘴不深,应无大碍,但是却还是先备着,以防万一。” 少年讷讷地接过了那两丸丹药,拿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雁回山……雁回山里有……” “你是说那只树妖么?”青年淡淡一笑,“放心,那树妖已除,雁回山已经没了妖物,安心过去就是。” 少年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青年,过了片刻,突然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少年这一哭让青年也有些手足无措,他迟疑了片刻,却还是探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片刻,少年才终于渐渐敛了哭声,抬起手抹了抹眼角:“您……您是仙人吗?” “我不是什么仙人。”青年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大夫。” 少年看着他,露出了苦笑来——如果这个大夫能早些到村里来的话,是不是就能救母亲一命呢? 但是,那瘟疫又不是没有大夫看过,若是大夫能够治好那瘟疫,又怎么会使瘟疫横行肆虐到如今这个地步? 少年当初听说过,瘟疫才起的时候,州刺史老爷就请了杏林堂的名医去治瘟,结果最后瘟疫没治好,那杏林堂的老大夫反倒给搭进去了,从那以后,死在瘟疫里的大夫添了一拨又一拨,也没听说过谁治好了这瘟疫——而眼前这个青年,顶多不过二十来岁,又哪来的这本事? 而雁回山里那只树妖则更是在州郡大乱之后肆虐十里八乡好些年了,前几年邻近几个村子一起凑钱请的郡里最有名的法师来除妖,结果法师和他的两名弟子反倒被那树妖给除了,吸干了血肉,只剩下三张人皮挂在村口的老树上。 眼前这个青年,又有什么能耐,既能治得了这杏林堂的名医都治不了的瘟疫,又能除了那有名的法师也除不了的妖怪? 青年似是看出了少年的迟疑,也不再多做辩解,只是说道:“小兄弟若是不信的话也无妨,只是此地不可久留,小兄弟还是要赶紧另寻出路才是。” 少年苦涩一笑:“我亲族丧尽,生与死又有何异?” 青年微怔,倏然抬起头看了看屋外,又低下头看了看少年,沉吟片刻,才答道:“小兄弟,屋内那名大婶是你的母亲吧?” 少年闻言一惊,瞪大了眼睛,满是错愕地看着青年,一时却不知应当说些什么。 “令堂虽然已经西去,但是魂魄却还被一缕执念束缚于此,似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青年说道。 “你……你……”少年后退了两步,又是害怕又是震惊,“我……我娘亲她……她当真……” “小兄弟随我来吧。”青年说着,迈步出了厨房,入了正堂,旋即推门而入卧室,向着床上妇人的遗骸深深一揖,“晚辈打搅,还请见谅。” 青年言讫,探手自怀中摸出了一只三足黄铜香炉来,这香炉造型小巧,但是却颇为精致,表面更是镂雕了无数繁复细腻的花纹,那些花纹在少年眼中看来既不是常见的花草,也非兽纹或者云纹一类,很是诡异。 青年将香炉放在了桌上,又探手自袖中取出了一块指头大小,暗红色的就好像是树皮一样的东西,他揭开了香炉炉盖,将那块树皮放进了香炉之中。 随着青年盖好炉盖,淡淡的香气顿时便从香炉的镂空之中袅袅而出,沁人心脾,少年那起伏不定,难以自制的心绪也随着这香气的渐渐飘散而逐渐平静了下来,眼前的景象也顿时变得朦胧凄美了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青年倒退了两步,负手而立,神色有些严峻地看着那少年,目光之中却多出了一丝不忍之色,他不知道那少年会看到什么,也不知道那少年能听到什么,人力所能掌控的事情终究有限,哪怕他竭尽所能,也依然有太多救不了的人。 “娘,娘,孩儿知晓了,孩儿……孩儿知晓了……”蓦地,那少年掩面痛哭了起来,双肩不断地抽搭着,“孩儿……孩儿一定好好活下去……” 青年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少年内心深处果然还是希望能够活下去,死不过是他在猛烈的冲击之下无法接受现实的逃避。 青年缓步上前,揭开了炉盖,将那块树皮从香炉之中拿了起来,和香炉分开各自收了起来。 而少年也逐渐恢复了过来,他讷讷地看着青年,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既然你已决心活下去,那便不要轻言放弃——毕竟,多少人渴望着活下去而不得啊。”青年向着屋外走去,与少年擦肩而过。 少年又愣了片刻,才猛然醒悟过来,急忙出屋,只见青年正向着牛头村的方向走去。 “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求教先生大名,李玉思好铭记五内,永世不忘!”少年高喊着,对着青年的背影猛地跪了下去,以头叩地,无比虔诚。 青年却没有回答少年,只有几句悠悠的歌声随着晚风飘来: “世事纷扰落尘寰,苦乐生死存一线。 碧血丹心一炉药,我为苍生解倒悬。”年前先单更,从正月十五开始双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三章 人祸 解倒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谭州的瘟疫竟然已经发展到了如今这不可控的地步。 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十年前,还是少年的自己随师父苏玉泉途经谭州之时,谭州分明是一派繁荣景象,与北地、西州那些被战火连年困扰的州郡截然不同。 当时的谭州更是有着“南国三千里,锦绣集一州”的美誉,意思是说神州南部三千里地,所有的锦绣繁华都云集在谭州一州。 在当时的谭州刺史袁泰的治理之下,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外地被天灾人祸所害而无处可去的流亡百姓也多选择逃亡来谭州,在袁泰的安排之下,这些流民也得到了妥善安置,结寨成村——而他方才所经过的平沙寨就是当年逃荒过来的人所集结成的寨子。 当年苏玉泉对袁老刺史仁心无比钦佩,还带着解倒悬登门拜访过袁老刺史,为年事已高的袁老刺史治好了多年的沉疴,只希望袁老刺史能多治理谭州些时日,好让更多的百姓能够活下去。 但是就在苏玉泉和解倒悬离开谭州后不久,就传来了玄皇对谭州加征重税以劳边,袁老刺史连番上书力陈不可,最终被玄皇罢免,袁老刺史为民请愿进京面圣,却被玄皇杖毙于北辰门外的消息。 袁老刺史原本的下属怨愤交加,怒气难平,谭州随之爆发暴乱,就连官军也纷纷倒戈,冲入刺史府内,将新任刺史张恺满门杀尽。玄皇震怒,派遣了大将尚铮率中军赴谭州平乱,尚铮迅速剿灭了乱军,将谭州叛乱强行镇压了下来,谭州才勉强恢复了秩序,但是自那以后,谭州声名也日渐衰落,再没有人赞誉谭州。 解倒悬原本以为哪怕经过了内乱,但是谭州好歹也有袁老刺史十余年经略的底子,动乱也已经过去了八年多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如同其他州一般惨烈不堪,所以听闻谭州起了瘟疫之后也没有急着赶来谭州,而是中途又耽搁了些时日。 现在看来,他终究还是小觑了战争与苛政对谭州的破坏,现在的谭州疲敝,已和那些被困扰多年的州郡毫无差别了,早已不是他印象中那个繁华的谭州了。 如果他能早些时日赶到谭州,是不是就能救更多的人? 解倒悬不知道,也不去想,对于他来说,过去的事情无论懊悔或者生气都毫无作用,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尽可能地抓住现在的时间,去救更多的人——就像他的师父一样。 解倒悬在山间步履如飞地赶路,他途中遇到的逃难的乡人已经告诉了他瘟疫蔓延的路线,在平沙寨之前就是牛头村。 在午夜时分,解倒悬终于赶到了牛头村。 牛头村的瘟疫爆发已经是五天之前的事情了,此刻的牛头村比空无一人的平沙寨还要渗人可怖,解倒悬还没有进入村子,只是在村口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恶臭。 在村口偏东一里地的荒野里,一座小山胡乱地堆积了起来,那是死于这场瘟疫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像是垃圾一样,被胡乱地丢弃在这片荒地里,相互枕藉着,散发着瘟疫所独有的恶臭,吸引着蚊蝇翩翩起舞,而几只野狗则瞪着嗜血的幽绿的眼睛,在尸山之中贪婪地享受着自己的食物。 解倒悬看着那相互枕藉的尸骸,那双清明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了几分悲痛之意。 当他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片尸海之中艰难生存着,他的母亲,也曾是这如草芥一般的尸骸之中的一员。 是在行医途中的师父听到了尸海之中传来的啼哭之声,将他从尸海之中救起,从此带在身边,悉心抚养,倾囊相授。 如果没有师父,自己也早便化为了这乱世之中的尸骸,白骨都成了劫灰了吧? 那些野狗也察觉到了解倒悬,纷纷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嘶吼,趁着夜色从四周逐渐包围了过来——那散发着渗人的幽绿色光芒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贪婪和嗜血,它们已经吃过人肉了,它们无法忘记那味道,它们更清楚,一个健康的活人的肉要比死于瘟疫的人的肉要好吃上千倍百倍。 “嗬嗬——”野狗们喉头发出了一阵阵低吼,咧开的嘴里不断地流淌出涎水,它们环绕着解倒悬,缓缓移动着,还在迟疑着是否要上前——但是很快,对人肉的渴望就克服了它们的天性,一头体型最大的,毛色黑亮的野狗怒吼一声,向着解倒悬就虎扑而去。 解倒悬看着这些野狗,微微摇头,低垂的右手随之一抬,一道如同是霜雪一般明亮,如同闪电一般迅捷的寒光骤然撕裂了夜色,那道光芒迎着扑来的野狗刺了过去,野狗才刚刚跃起,它便已经从野狗背后穿出,那条本该向前扑的野狗也随之向后倒飞了出去。 解倒悬微微挥指,那道寒光在夜色中迅速地周游了起来,划过了一条又一条野狗的身躯,那些野狗感到了畏惧和惶恐,它们想要逃走,但是它们的速度却实在太慢了,慢得它们甚至没有来得及转身,那道寒光便已经回到了解倒悬的跟前。 那是一口剑,一口很朴素而平凡的剑,剑身明亮,一尘不染,犹如霜雪,剑柄黯淡,晦然无光,如同黑夜。 “呜呜——” 野狗们纷纷发出了一阵哀鸣,齐齐倒地,一股股间杂着绿色的粘稠血液从它们的躯体之中缓缓流淌了出来,将大地濡湿。 解倒悬抬起了右手,那把剑随之缓缓缩回了他右手的袖中。 看着满地的绿色血液,解倒悬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这瘟疫之强,已经强悍到了将牲畜都感染了的地步了吗? 解倒悬抬起头,看了看牛头村,终于还是迈步走入了村中。 牛头村里的景象比村外还要惨烈。 从迈入牛头村开始,倒毙在村里的村民尸骸就没有从解倒悬的视野中消失过,一具接着一具,甚至有些平板车上摆放着尸骸,而平板车前则倒毙着尸骸,显然是正在处理死于瘟疫的人的村民还没有完成他的任务,就也被瘟疫收割走了生命。 而豢养的禽畜的尸骸也混杂在了人的尸骸之间,其中也不乏村外的野狗那样的禽畜,吞吃了人肉,感染了瘟疫,变得极其凶暴残忍,正在互相厮杀抢夺食物。 从村头走到村尾,解倒悬没有再见到一个活人,满眼所见的都是一般的荒凉可怖,生灵尽死,偌大一个村子竟然沦落得如同传说中的森罗鬼蜮一般,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能够剩下。 解倒悬看向前方道路的目光之中更多了难掩的担忧——这还仅仅只是五天前才爆发瘟疫的牛头村,再继续前进,九岭村,安州镇,爆发瘟疫的时间一个比一个长,那些地方,只怕也都已是一片鬼蜮了吧? 解倒悬莫名地觉得背心有些发凉,无论是他随着师父四处行医的那些年,还是他独自行医的这几年,他都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如此可怖的瘟疫——这芸芸众生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会导致这样的瘟疫降临在这世间? 解倒悬抿紧了嘴唇,他又回到了牛头村里,他找了一间民居,进了厨房,再从厨房中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火把——他没有时间仔细料理这些死于瘟疫的可怜村民了,但是这些尸骸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很有可能会成为加剧瘟疫传播的源头,他必须把它们全部处理了,而毫无疑问的是火是处理这一切的最好手段。 一团团明亮的火焰在牛头村中亮起,将一具具尸骸、一座座茅屋引燃,火焰迅速地便蔓延了开去,解倒悬站在牛头村外,看着那吞噬一切的火焰,心中却产生了一股渴望——渴望有一团火焰,能将这个世间灼烧得干干净净。 陡然,一股黑气的气息从火海之中翻卷而起,直冲天际,哪怕是在黑夜之中也显得清晰可见——而伴随着那黑气而生的,还有一阵阵凄厉到了极点的嘶嚎,就好像有无数人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解倒悬看着那股黑气,听着那令人骇然的哭嚎陡然变色——怎么会! 人死魂消,身殒魄散,这是亘古以来不变的铁律——但是这些人的魂魄却没有消散,而是被困在了肉体之中,承受着痛苦,直到如今! 怎么会! 解倒悬瞪大了眼睛,神色之中更多了几分骇然。 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这瘟疫是人为传播的! “扑棱棱——” 远处的树林中,一只乌鸦陡然张开了翅膀,迅速地消融在了夜色之中。 乌鸦飞过了一个又一个化为鬼蜮的村庄,在天明时分,缓缓地落了下去。 一个被黑色斗篷所包裹的男人伸出了右手,任由那只乌鸦落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男人凝视着乌鸦的眼眸片刻,旋即抬起手,让那乌鸦展翅远去,自己则倒负双手,看向了牛头村的方向。 “哈,若是你再晚些时日来便也罢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搅局,看来……一场麻烦是避免不了了。苏玉泉啊……让我来看看你的弟子……到底学到了你几分的本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四章 城墙 解倒悬过了牛头村,在天明时分便到了九岭村。 九岭村的瘟疫爆发得比牛头村还要早上两日,牛头村村民既然已经全部因为瘟疫而横死,九岭村的村民自然也没有能够幸免于难,全部横死村中。 解倒悬看着满村枕藉的尸骸,那双眼眸之中流露出了更多的悲痛,更多的愤懑——他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散播的这场瘟疫,又到底为什么要散播这场瘟疫,但是这场瘟疫却制造了一个根本不应该存在于人世间的修罗地狱。 无数人妻离子散,无数人家破人亡,而更令人发指的却还是那个制造了这场瘟疫的人竟然还强行将死于这场瘟疫之中的村民的魂魄拘了下来,束缚在村落之中,使这些枉死的魂魄都无法渡过无定河前往幽界。 解倒悬作为一个医者,无比清楚这样残忍到极致的作为将会导致什么结果——这些生魂本就含恨而死,又被强行拘住不得往渡,只要时间一久,势必会生出无尽怨恨来。 这些怨恨轻则使魂魄被拘之地化为一片鬼蜮,任何侵入这片鬼蜮的生灵都将遭受这些怨魂的攻击而殒命,如果怨魂的怨气进一步滋长,它们甚至可能会主动扩张,肆虐各地,导致鬼瘟的爆发。 世间瘟疫分为三种,人瘟最轻,染上人瘟的生灵轻不过害病数日,最重也不过是染疾身亡,面对人瘟,医者可以治理;魔瘟次之,染上魔瘟的人自古以来无药可救,即便有些方术可以延缓时日,但是染上魔瘟之生灵迟早必化为魔类,变得凶残暴虐,嗜杀成性,必须诛杀。 而鬼瘟则是三种瘟疫之中危害最为严重的一种——鬼瘟爆发,看似与人瘟无异,然而其根却是在怨魂怨恨之上,若不能解怨,则鬼瘟无药可治——但是鬼瘟之中所裹挟怨魂厉鬼数量何其之多,哪怕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其为鬼瘟,又哪有时间让人去一一解怨? 而但凡死于鬼瘟之人,其魂魄也将被鬼瘟所裹挟,化为鬼瘟之中一份子,且怨气往往更甚,导致鬼瘟愈发不可收拾。 解倒悬自幼同师父苏玉泉行走行医,也从未见过鬼瘟,只是在医术之上见到过一次确实可信的鬼瘟记载。 那还是玄朝建立之初,在大陆中心的兵家必争之地万古沙场,由于玄朝义军与前朝官兵连年鏖战于此,最终前朝官兵不支。 前朝天师景燧阳为挽回败军之势,竟然不顾一切强行拘住所有徘徊在万古沙场的战死士兵生魂,以这些生魂拖延玄朝义军进军脚步。 但是景燧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徘徊在万古沙场魂魄之多远超他的想象,他竟然引发了一场亘古未见的鬼瘟——在万古沙场的玄朝义军全军覆没,前朝大军也一个都没有逃掉,景燧阳更是被无数冤魂撕成了碎片。 整个万古沙场被一片怨气所笼罩,就连当时义军之中,一直与景燧阳势均力敌的术士方敬虔也束手无策。 眼见这场鬼瘟已然开始向万古沙场之外蔓延,无数黎民百姓死难,方敬虔无可奈何只能联系了当时几大术法宗门的高手,联手将各家术法宗门的镇门至宝重新熔铸,打造成了后来被称为玄朝镇国至宝的沉钧皇鼎,又强行逆转灵脉,将一条灵脉引至万古沙场,将沉钧皇鼎放置在了灵脉脉眼之上,才将这场鬼瘟镇压——然而也只是镇压而已。 不久之后,方敬虔因为深入万古沙场放置皇鼎,身染鬼瘟怨毒过重而逝世,临死之前依然念念不忘此事,叮嘱初代玄皇一定要不停歇地组织人手前往万古沙场为那些被镇压的怨魂解怨,不然迟早必成大患,祸及苍生。 如果任由谭州的瘟疫继续肆虐下去,虽然不大可能成为万古沙场鬼瘟的状况,但是只怕……整个谭州将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只剩下一片白骨。 解倒悬知晓,如今治理瘟疫已成其次,找到真凶才是至关重要之事——只是,他手里什么线索都没有,那拘魂之人也不曾留下任何的痕迹,他又要从哪里找起? 解倒悬只能先将九岭村里的尸骸付之一炬,在无数怨毒的黑气冲天而起所汇聚的乌云之下继续向着安州镇前进——越是靠近瘟疫的源头,他所能找到的线索也许也就越多。 安州镇和牛头村、九岭村并没有什么两样,依然是遍地腐烂的尸骸,依然是那些吃腐肉吃红了眼的畜生,解倒悬一把火扔入镇里,便毫不停留地向着下一个地点黑石寨走去。 解倒悬其实已经对黑石寨也不抱任何期望了,从瘟疫传播路径来看,黑石寨的瘟疫比安州镇的瘟疫应该还要更早爆发,连安州镇这样一个镇子上的人都已经看不到活人了,小小的一个黑石寨,又怎么可能幸免于难? 然而事实却仿佛是在嘲笑着解倒悬的无知。 当解倒悬在昏黄的天色下跨过了黑石寨与安州镇的界碑之后,他便不由得皱起了他的眉头,他微微嗅了嗅鼻子,然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空气里弥漫着的那股瘟疫的气息已经有所减弱了,虽然依然还很强烈,但是对于解倒悬这样对其极其敏感的医者来说,这变化却已经足以引起他的重视。 有其他的医者在这里行医吗? 解倒悬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医者与医者也有区分,寻常的医者以百草铅汞入药,可以治理寻常肌体伤病,而但凡涉及到魂魄神鬼,寻常医者便束手无策,只有解倒悬这样的医者才能应对。 在上古之时,解倒悬这样的医者被称为巫医,但是随着历史变迁,方术发展,巫医也迅速地发展出了诸多流派,引入方术,完善自身体系。 其中不少流派都提出了“敬鬼神而远之”的观点,抛弃了古老的巫医传统,转而利用方术完善医药,有了许多的进展。 在当今之世,便将寻常医者与这些“敬鬼神而远之”的巫医发展流派统称为医者,但是作为区分,往往前者称为药医,后者称为灵医。 如果药医药理足够精深,也的确能够扼制这场瘟疫,但是问题却是药医的药作用于人身,而很难影响到气氛——这毕竟影响范围巨大,已经超过了药医的能力范畴。 而如果是灵医,倒的确可以凭借术法引用天地之间灵气抵御瘟疫,但是那是对天地灵气的改造,势必会引起天地灵气流动的变化。 而现在,解倒悬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天地灵气流动的变化。 既非药医,又非灵医? 解倒悬神情之中更多几分愕然,旋即却又生出了更多的惶恐——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想,只是还需要进一步的印证。 解倒悬不敢再多做耽搁,立时便加快了步伐,顺着官道向着黑石寨走去。 越是靠近黑石寨的寨子,空气之中弥漫着的瘟疫的气氛便越来越微弱,渐渐的,路边倒伏的死于瘟疫的尸骸也越来越少了,即便仍然有死于瘟疫的尸骸,但是从尸骸之上所表现出来的瘟疫症状却并不见得多么严重。 至少在解倒悬眼中,那些瘟疫的程度还远远不到致死的地步。 那些死者,更多的是死于饥饿,还有……外伤。 不少尸骸身上插着箭杆子——那可不是什么军队里用的制式箭,而是用竹子、木棍削出来的粗糙到极点的箭,箭杆子上都还带着倒卷的毫毛。 但是正是这些简陋至极的箭杆射入了这些本就疲敝交加的人的体内,使得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生机,在绝望中死在了道旁。 这样的尸体随着解倒悬的不断前进而不断增加,最终在一处隘口处,这些尸体几乎是堆积了起来。 一座完全是由新制的木桩打造而成的城墙将原本足足有三丈多宽的隘口彻底堵死,高达两丈的木制城墙的顶部全部被削得无比尖锐,而城墙的墙头更是插满了明亮的火炬,照出了城墙上的十余个男人的身影。 解倒悬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城墙也不由得愣了愣,旋即便感到了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他知道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了,他们都是和这些死在城墙之下的人一样,逃难过来的难民,只是他们被拒绝了。 他们曾经试图用暴力冲破眼前的关隘,但是他们没有能够成功——其中一部分人绝望选择了离开,希望找到别的活路,但是他们身上的创伤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就在途中夺取了他们的生命,而另外一部分人,则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继续冲击着这座关隘,最终死在了关隘之下。 解倒悬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苦涩,一丝无奈,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命啊…… 解倒悬向着关隘走了过去,他很快就出现在了火炬所照亮的范畴之内,出现在了城墙之上众人的视野之中。 城墙上的众人几乎都没有丝毫迟疑地便拉开了手里粗糙的竹弓,一杆杆临时削出来的箭枝顿时便迎头盖脸地向着解倒悬落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五章 借道 面对着迎面而来的箭雨,解倒悬毫不慌乱,只是静默地伫立着。 对于寻常人来说,尽管制造这场箭雨的器械粗制滥造,却也足以致命,但是对于解倒悬来说,这样的箭雨还不足以对他构成任何的威胁。 他自幼时起随同师父行走四方,除了与师父学习医术之外,也曾跟那些师父救治过的游侠、方士等学习武艺术法用以行走之时防身。 解倒悬至今年岁虽不过二十余岁,但是所学却可谓驳杂至极,更难能可贵的却还是解倒悬所展现的惊人天赋,无论是武艺还是术法都得到了那些游侠、方士的赞赏,虽然迄今为止解倒悬依然声名不显,但是论起实力来,挤入当世一流高手之列却也不在话下。 那十余人发射的箭雨在解倒悬眼中看起来却是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一支支箭一进入到解倒悬跟前三尺的范围,便如同落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了一般,立即便被弹了开去。 只是片刻之间,解倒悬跟前三尺的地上的便已经落满了那些箭枝,而解倒悬却依然气定神闲地负手而立。 城墙头上的十余人也察觉到了自己发射出的箭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似乎根本无法构成任何的威胁,也都纷纷住了手,彼此之间面面相觑了片刻,才有一个首领模样的中年魁梧男人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你……你是什么人?” 解倒悬这才微微吐出了一口气,微微一揖,回答道:“在下乃是一名游方医者,为谭州瘟疫而来,要前往谭州郡城,途径贵宝地,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城墙上的十几名汉子本是提心吊胆,生怕眼前这个明显是修士之人暴怒仗剑杀来自己无法抵达,但是一见解倒悬竟然如此温和多礼,顿时便也将心放回了肚中。 那名汉子的语调也随之变得平稳了起来:“咱们封庄了,任何人不得进出,你却绕旁的路吧!” 解倒悬倒是对这汉子的应答并不惊愕,从那些尸骸惨况来看,黑石寨只怕早已结寨自守,根本不许外来的人进入寨中,所以双方才会爆发冲突,这些汉子见到自己才会如临大敌。 这说来虽然残忍,但是此时瘟疫肆虐,黑石寨内却无瘟疫爆发,而外来逃难之人是否携带瘟疫却是无人能够保证的,为了自身安全着想,这些村民结寨自守,拒人千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若是解倒悬真的只是借道的话倒也罢了,换一条道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但是他却是对这黑石寨起了疑心,是无论如何都要进入寨中的,因此却也不应承,而是回道:“这位大哥,天色已黑,我已是多日赶路,不知能否在贵村之中寻个落脚之地歇息片刻,明日天亮我便离开村子?” 那男人闻言一怔,有心想要拒绝解倒悬,但是却又害怕拒绝解倒悬将其惹怒,这不过两丈高的城墙挡得住寻常百姓,可哪里挡得住这些遁地飞天的修士? 男人脸上顿时显露出为难之色,进退两难之际,却陡然听闻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好,你今夜便在寨中休息一晚,明日一大早便要离开。” 男人闻声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躬身退开到了一边,便将一个佝偻身形的白须老者拄着拐杖从阴影之中走出。 “村老。”一众男人对这老人颇是恭敬,齐齐躬身行礼。 “那便多谢老人家您了。”解倒悬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也不想发展到动武的地步。 “开门,放他进来。”村老微微颔首算是应答。 村老既然已经下令,众人也便不再迟疑,立时便下了城墙,将木制城门门后的障碍物清除,才缓缓打开了城门。 解倒悬进了寨子,那些男人便又迅速地将城门封堵上了,而村老则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解倒悬,没有跟解倒悬搭话,而是转而叮嘱了身边的一名二十来岁年纪的青年道:“大虎,你带他去寨子外的破庙里住下,明天一大早便带他从北门离开。” 那被叫做“大虎”的青年顿时露出了一脸苦相,但是却又不敢违抗村老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才又扭头看向解倒悬说道:“你跟我来吧。” 大虎说着,顺手抄起一根火把,便向着寨子的深处走去,解倒悬也跟着穿过了守夜的众人,追上了那青年。 一路上大虎也没有丝毫要跟解倒悬搭话的意思,一直抿着嘴不说话,看神情却很是紧张。解倒悬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跟在大虎的身后, 村老口中所说的破庙根本没在黑石寨寨里,而是位于黑石寨西侧的山坡下,村老安排大虎带解倒悬到此处住宿一夜,明早再从北门离开,其间完全避免了解倒悬进入寨子的可能。 “就是这里了,你住下吧,我明早来叫你。”到了目的地,大虎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算落了地,他转过身,看着解倒悬说道。 “多谢大虎兄弟了。”解倒悬微微笑着向大虎颔首。 看着解倒悬脸上浮出的笑容,大虎莫名地觉得有些亲切,但是对于这外来人却终究还是不敢亲近,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便要离开。 “大虎兄弟,你是不是经常在子夜时分左侧第三根肋骨觉得疼痛难忍?”就在大虎与解倒悬擦肩而过的瞬间,解倒悬突然说道。 大虎的脚步随之一顿,随后猛然一惊,仓皇地跳开了一步,露出了一脸惊恐的表情,他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解倒悬,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是一位医者,自然看得出来,兄弟你身染疾症。”解倒悬带着微笑看着大虎。 大虎脸上的惊恐这才缓缓消退,却还是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色彩,他靠拢了解倒悬两步,迟疑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您单凭看就能看出来?” “那是自然。”解倒悬微微颔首,耐心解释道,“但凡生灵,体内必有元气流动,如若身体无碍,则气走全身经络,始末循环,生生不息;但是我观兄弟你,体内元气行至左侧第三根肋骨之处,则如同河流为堤坝所阻碍,元气阻碍于此,不得流通。元气受阻,所积甚多之后,势必成洪流之势,决堤而出,必致剧痛。” 大虎听解倒悬的话虽然听得云山雾绕,似懂非懂,但是却不由得啧啧称奇道:“先生您真是神了,那敢问先生,这病要如何治理?” “之所以元气流动受阻,自然是血脉之中生有垢物,互相连接以成堤坝。这乃是寻常病症,要治理自是不难。”解倒悬答道。 大虎闻言顿时不由喜出望外,他患这病症已有数月之久,每夜里都被这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他也寻过大夫,只是寻常乡野大夫哪里治得了他这病症,而那些本事高深的大夫,又哪里是他一个寻常百姓看得起的? 所以大虎一直以来也只有咬牙扛着,虽然痛楚,却也好歹死不了人。现在眼前这人不仅一眼看出了他的病症,还将病因说得清清楚楚,他这疾症有了救治,又怎能不喜? “那敢问先生,我这病……要耗费多少?”大虎带着万分的期望试探道,他有些害怕眼前这医者一开口便是一个天价,自己可掏不出钱财来。 “钱财耗费无须担心,医者仁心,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解倒悬摆了摆手,寻常药医医治此症必须要以药力溶解垢污,但是他作为灵医,自身一身修为可用,想要溶解这些垢污自然易如反掌,“只不过……” “不过什么?”大虎的音调不由得高了起来。 “要耗费些时间……”解倒悬一副为难的神情。 “这……”大虎顿时也迟疑了起来,要治自己的病,就得让这个人在寨中多留些时日,但是村老却已经吩咐了,明早一大早就要带他从北门离开——在现在的黑石寨里,村老的话就是圣旨,他可不敢违抗村老的话。 “兄弟是害怕是我身染瘟疫吧?”解倒悬直言不讳道。 大虎神情略显尴尬,却也没有否认。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解倒悬叹息了一声,微微摇头,“明日……” “先生,先生……”大虎的额头不由得浸出了汗水来,“你容我再想想办法。” “哎。”解倒悬看着大虎那一副为难的神情,不由得也跟着叹息了起来,“我也知晓你们的难处,放心吧,我不强求。” 大虎讷讷地看着解倒悬的脸,突然之间猛地一跺脚,一咬牙,狠狠地说道:“他娘的,反正……反正逃得过瘟疫也逃不过战乱,迟早都是死,老子怕个啥!先生,明早我带您从北门离开之后,您出了寨子在第二个路口看到一块如同老牛的大石之后往右手西边走,一座荒山山腰有棵歪脖子树,就在那棵树不远的草丛里有个山洞,您进入那个山洞一直往里走,我会在这边接应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六章 山洞 其实以解倒悬的功力,他想要治愈大虎的病症的确只是举手之劳,根本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只是解倒悬必须为自己找到一个可以长时间在黑石寨里逗留的借口,因此也只能骗一骗这位治病心切的村人了。 在大虎离开之前,解倒悬略微向大虎的体内注入了些许的真气,这些真气虽然微弱,但是却足以在短时间内确保大虎体内的污浊不会形成阻塞,也自然免却了短时间内大虎的发病之苦。 大虎离去之后,解倒悬也没有开始进一步的调查,一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村老还另外安排了人手在远处看着自己,避免自己进入寨中,二则是因为他已经连续数日赶路,途中又曾与那树妖一场大战,的确有些疲惫,因此随便寻了一根柱子,拾起了一把稻草将地上的灰扫除,才又解下袍子铺在地上,坐了上去,背靠着柱子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才刚刚擦亮,解倒悬便猛地睁开了眼睛,正捏揉捏脚走进庙里来的大虎顿时吓了一跳,旋即又拍着胸口,一边喘气,一边满是感激地说道:“先生,先生您真是神了!昨夜我一觉睡了个通畅,竟是一点也不疼了!” 解倒悬笑了笑,起身捡起袍子穿上,才道:“只是这也只是一时之效,若是要根治,还需要耗费些时日。” “我晓得的!”大虎很是干脆地答道,他原本对解倒悬抱有疑心,但是现在解倒悬已然展现了真的本事,他又怎生还会怀疑解倒悬?若不是怕被村老追责,他当下想给解倒悬跪下磕头的心都是有的。 “那我们便走吧。” 解倒悬微微颔首,示意大虎在前引路。 大虎也不多客气,知道演戏还是要演个全套,因此当即便在前引路,一路也不多说话,只是闷头带着解倒悬前进,不过多时便将解倒悬带到了北边的寨墙处,北边寨墙守夜的人明显早已得到了村老的吩咐,因此也不多问,当即便开了门,放解倒悬出寨子去了。 解倒悬出了寨子,顺着大道一直前行,果然在第二个路口看到了一块形如老牛的大石卧于田间,他略微驻足,以神识扫过了四野,确信身后无人跟着,才转而向着右边那条西向的小道走了过去。 沿着这条小径行不复多时,便是一座荒山,解倒悬目光微微扫过这座荒山,很快便在荒山的山腰上见到了大虎所说的那棵歪脖子树,便登上了山,俯下身,在歪脖子树附近的草丛之中探了探,很快便找到了一个被草丛掩埋,难以察觉的山洞。 解倒悬入了山洞,立时便有一股阴冷潮湿之气袭来,使得解倒悬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这股气……阴冷得有些诡异。 山洞之中很是幽暗,一切都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个影子,解倒悬也不着急,从怀中取出了一颗珠子握在手里,略微向珠子当中注入了一股真气,珠子中顿时便迸发出了一道道柔和的光芒,均匀地洒落了出来,将整个山洞照亮。 这个山洞入口斜向下,到了底部的高度只容得一个人躬身而行,宽度倒是容得两三人并行,只是偶有狭窄之处也只能让一人侧身而过。 山洞之中生长满了石笋石钟乳之类,上下犬牙交错,还在“滴滴答答”地滴落着冰冷的水珠,地上也因此积了水,汇聚成了一条小溪流,潺潺地流动着,进了解倒悬身后的石缝之中,才消失了踪影。 解倒悬拿着照野珠,弓着身子在山洞之中缓慢前进着,山洞的另一头不断有阵阵湿冷的风吹拂在他的脸上,解倒悬所能察觉到的阴冷之气也随着他靠近风的源头不断加重。 解倒悬的神色不由得变得凝重了起来。 地表上是瘟疫的气息在不断减淡,而地下则是阴冷之气在不断加重,这样的情况未免有些太过反常了——一般而言,地上的气流流动是与地下气流流动完全一致的,因为地上之气乃是地下之气渗漏而出所形成的,所以一般的风水堪舆之术也只需从地上观测便可知地脉如何。 而此地的气流走向却上下相反,只怕是有人对此地的地脉做了手脚。 一想到此处,解倒悬的心便不由得猛地一紧。 他也学过不少术法,虽然算不得精深,但是却也绝对不弱,因此他很清楚一般而言,人为对气流的影响往往局限在数十丈内,因为在这个范围内可以通过许多简单的手段有效地制造出一些陷阱对气流进行引导。 而想要扭转一地的气流流向……则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如果不是借助了可以算得上重宝的神物,便是扭转地气流向的人术法极其高深。而即便是借助了重宝神物,如果借助之人的修为不够深厚,也同样很难建立起这样一个阵势来。 至少,解倒悬自问自己无论如何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这一次,他遇到的只怕是一个极其可怕极其强大的对手。 此人到底会是谁? 解倒悬一边前进,一边反复在自己脑海中过滤着那些他所知晓的强大邪修的名字,但是却始终无法得到一个答案,他手里的线索终究还是太少了。 解倒悬沿着曲折蜿蜒的山洞前进了约摸二十余里,便走到了这条山洞的尽头。 山洞的尽头并不是石壁,而是看起来陈旧无比的石墙,这石墙堆砌得极其整齐,表面还均匀地涂抹上了腻子,哪怕因为时代久远这堵石墙已经有些黯然失色,但是却依然完好无损,表面甚至没有任何裂痕。 解倒悬看着那堵石墙有些发愣。 石墙之上隐隐传来了一股极其微弱的术力,就像是人的脉搏一样,忽强忽弱——而正是这股术力不断发生的强弱变化,使得这山洞之中产生了一股股阴风。 这是…… 解倒悬沉吟了片刻,才满脸严肃地将自己的手紧贴在了那堵石墙之上。 石墙入手冰冷万分,就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一样,哪怕是解倒悬也不由得猛地打了个哆嗦。 太冰冷了,这堵石墙的温度根本不像是自然的温度,一定是有另外一股力量使得这石墙维持着这个温度。 解倒悬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开始试图去感应石墙之上有节律地拨动着的术力——那是他更为关心的东西,这股术力,到底是什么? 解倒悬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真气频率,不断地去靠拢那股术力的运转频率,很快,解倒悬的真气便与那股术力之间产生了共鸣,也正是在这一瞬间,解倒悬只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股刺目的猩红陡然飘入了他的视野之中,随之猛地将他眼前的景象彻底覆盖——他眼中所能见到的,除了猩红,便只有猩红,而在这股猩红之中则还弥漫着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我好恨。 一个浑浊的声音在解倒悬的脑海之中回响了起来,虽然浑浊,虽然含混不清,但是却又能极其诡异地听得无比清晰。 我好恨。 我要报仇。 我要……报仇! 一双眼睛猛地在那片刺目的猩红之中睁开,那是一双写满了仇恨的棕色眼睛,但是那双眼睛里却有没有丝毫的疯狂之意,有的只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和理智。 那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解倒悬,从那双眼中爆发出来的光芒是如此犀利,简直就像是刀锋一样直接插入了解倒悬的心头。 解倒悬顿时如遭雷击一般地,猛地迅速后退了两步,手也随之离开了石墙,眼前景象也陡然随之烟消云散,解倒悬这才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过了好一会,解倒悬才喘匀了呼吸,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衫竟然已经被冷汗所浸透。 那双眼睛…… 是施术者的——施术者竟然凭借一个留在石墙之上的法术,对自己的精神发起了攻击,如果不是自己也算心志坚定的话,只怕……已经被这个法术弄得心志崩溃,成了一个疯子了。 这堵石墙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修筑这样一道蕴藏了如此可怕术力的石墙? 解倒悬抿紧了嘴唇,看着那道石墙,没有再贸然行动——在获取足够的情报之前,他不能再恣意妄为了,不然只怕会酿成大祸,到时候,地上黑石寨里的村民……就岌岌可危了。 解倒悬正想着,头顶突然照进了一束光,一根绳子也跟着掉进了山洞来。 解倒悬急忙抬头一看,便见到了大虎正紧张地东张西望着,好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了似的。 “先生,您快上来,别一会被人发现了!”大虎压低了声音喊道。 解倒悬也毫不耽搁,当即便纵身从这个出口一跃而出。 重回地面解倒悬才发现现在已经是午后时分,而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个荒芜破败,很久不曾住过人的院子。 而大虎也迅速地将生满了铁锈的顶盖重新盖在了出口上,将断裂的锁链胡乱打了个结,又抓起一旁的干草,将顶盖掩埋了起来,才急匆匆地说道:“先生,快跟我走,别被人发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七章 黑石寨 大虎的住处离山洞的出口并不远,只是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两处宅子便到了大虎的住处。 大虎住的也是一座寻常的农家小院,黄土烧制的砖垒砌起来的齐人高的院墙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已经到处都是风雨留下的痕迹。 推开小院的篱笆门便是一间同样土砖搭建起来的房屋,只是同样也有些年头的样子了,屋顶铺着瓦,但是也有不少地方堆着茅草,想来是瓦片破碎了之后又寻不到新的替代,因此便用了茅草填塞以免漏雨。 大虎一边示意解倒悬赶快进屋子,一边又到了院子门口,左顾右盼了一阵确认无人察觉才落了门栓,跟着进了屋,朝已经在有些脏乱的屋里站着的解倒悬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先生,我这家里也没有一个女人,乱是乱了些,您别嫌弃。” 大虎一边说着,一边拖出了一张条凳,用袖子反复抹了几遍:“您坐,您坐。” 解倒悬笑着摆了摆手,也没有推辞,在条凳上坐了下来,一边打量着堂屋里的布置,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这一路走来,见到的村子尽是被瘟疫肆虐,哀鸿遍野,却没有想到你们村子竟然如此安和,好似是一点都不曾受到影响一般的。” “那可不是!”大虎听解倒悬这么一说,眼里也顿时放出了光来,“听说啊,这方圆百里,到处都在死人,就咱们黑石寨,是一点也不受影响!” “看来是贵地风水甚好,连天灾也奈何不得了。”解倒悬露出了由衷的慨叹之色。 “要我说,这可不是风水好,这都是村老他人家的功劳!”大虎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很是崇敬的神色。 “哦?”解倒悬心中不由得一惊,他也与村老打过照面,村老并未露出任何拥有术力的迹象,他却是做了些什么让大虎如此崇敬,他不由得略略一顿,带着几分狐疑的口气问道,“这么说来,是村老治好了寨子里的瘟疫?” “那倒也不是。”大虎摇了摇头,迟疑了片刻,却没有再说下去。 “那为何说是村老他老人家的功劳?”解倒悬满脸不解。 “这……” “呵呵,兄弟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也就是随口问问。”解倒悬见大虎一脸难色,心中顿时知晓有异,但是也不敢咄咄逼人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也只能先以退为进。 见解倒悬不再逼问,大虎也随着松了一口气,转而说道:“先生还不曾吃午饭吧,我去将备好的饭菜端来,都是寻常农家菜肴,先生不要嫌弃。” “那就有劳了。”解倒悬也不推辞,微微颔首便接受了大虎的好意。 大虎准备的午饭味道的确有些糟糕,菜品也都极其寻常,但是胜在分量实在,连解倒悬见到那分量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当今乱世,征战、天灾无休无止,他游历各地,寻常农家即便有所盈余也在全力积蓄食物以防万一,只怕大虎也是下了血本将储备的粮食都拿了出来以讨自己欢心好让自己能为他全力治病。 进食之中,那大虎倒也的确表现出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拼了命地扒拉着饭菜,就好似在跟解倒悬抢食,生怕慢了一拍就吃了大亏一般的。 解倒悬也不说破大虎心思,只是待大虎终于吃饱了一抹嘴角的时候,才提议开始为大虎治病。 解倒悬这次依然没有完全根治大虎,他还需要在村中暂留一些时日。 治疗过后,大虎开始收拾起杂乱不堪的屋子,想要挪出点空地好打一床地铺给自己安歇用——他的床是要让给解倒悬的,这可是讨解倒悬高兴的办法。 解倒悬也不插手,只是在旁站着,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说起来,我来时那条山洞好似是人为开凿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那条山洞很早之前就有了。”大虎随口应答道。 “看那加的铁盖,似乎是后来又被封锁了?”解倒悬试探道。 “锁了有些年了,听说是闹妖怪。”大虎刚说完,旋即猛地一惊,悚然抬头看着解倒悬,急忙解释道,“那也只是老一辈人说的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我后来偷摸着下去过,将那条山洞走了个穿,也没遇到什么,要不我怎么敢让先生您走这条路呢?” 解倒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闹妖怪? 解倒悬又神情凝重地看向大虎,看大虎这模样,既非天生特殊体质,更不是修者,若是他进了那山洞之中,遇到那石墙……那只怕是凶多吉少,他竟然没事? 大虎见解倒悬一脸严肃神情,顿时便有些慌了神,说话也变得结巴了起来:“先生,您……您听我……” 解倒悬摆了摆手,依然板着脸说道:“你下那山洞是多久的事情?” “有……有个五六年了吧?”大虎回忆了一下,“反正那时候我还是个半大小子,肯定有些年头了。” “那些铁索是你那时候弄断的?”解倒悬问道。 “那倒不是。”大虎摇了摇头,“那个地方一直荒废着,也没人靠近,我小时候听老人说那个房子闹妖怪,但是我不信邪,就挑了一个夜晚,悄悄摸摸地进了那院子,摸索了一阵,却被什么东西挂倒了,我一摸,便摸到了那铁链子,那个时候那铁链子就已经断裂了,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那个铁盖子。” “然后呢?” 大虎见解倒悬的神色有些缓解,也跟着松了口气,接着说道:“然后我就揭开了那个铁盖子,才发现原来铁盖子下面居然有个山洞。但是我当时没有准备,不敢贸然下去,就回去了。后来我又挑了个晚上,备好了火把,才潜入山洞之中,将那个山洞走了个穿,也没发现什么妖怪不妖怪的。” “不觉得风阴冷吗?”解倒悬问道。 “冷当然是有些冷,但是也没有什么大事。”大虎露出了一丝困惑的神色。 “你摸那堵石墙了吗?”解倒悬问道。 “当然摸了啊。”大虎撇了撇嘴,“我开始还想把那石墙砸破看一看那个妖怪是不是躲在墙后呢,但是后来试了两次,发现那石墙用的砖是真他娘好,我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几锤子砸上去,石墙上连个白印子都没有,就只好放弃了——” 大虎说着,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有些忐忑地问道:“先生您说,那石墙是不是就是妖怪啊?” 解倒悬摇了摇头,如果说是大虎五六年前发现那山洞的时候石墙之中并没有他今日触碰到的可怕术力的话,那只怕……那股术力与瘟疫,与黑石寨目前的状况是脱不了干系的。 “我也觉得,哪有什么妖怪是墙变的。”大虎终于收拾出了一些空间,将几件脏兮兮的衣服在地上铺开,就算是他的地铺了。 大虎站起身,看了看天光,才猛地说道:“我该出门了,今夜里轮到我放哨了,我半夜就回来——先生您就在这屋里呆着,哪也别去,更别点灯生活什么的,若是被人发现,那可就糟糕了。” 大虎说完,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出门前还没有忘了将院门锁起来,也不知道是害怕有村人闯进来,还是害怕解倒悬出门。 解倒悬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出门——在他完全不熟悉的地方白日出行,哪怕他修为不低,但是若想不被发现,只怕也是困难至极。 到了太阳下山,整个村子都完全被黑暗所笼罩,村内依稀亮起了微弱的烛火的时候解倒悬才如同一只猫一样,轻轻地跃过了院墙,离开了大虎的家。 他这次出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在这个村子里,瘟瘴气息最弱的那个点——最强或者最弱,就是一切的转变点,关注这样的点,就自然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解倒悬凭借着自己对瘟疫的敏感在村子里悄无声息地行进着,他途中几次遇到了负责巡夜的村民组成的巡逻队,但是要避开这些凡人,对于解倒悬来说,却是易如反掌。 解倒悬几乎是在整个村子里转了一遭,终于找到了他的目的地——那是位于寨子中心的一块空旷平地,但是四周却用四根笔直的木棍与一块块鲜红的红绫将那块平地整个给围了起来,而在平地的中心,则还有一块模模糊糊的黑影。 那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解倒悬有些困惑,他不由得向着那平地走了过去,但是他才走到了边缘便停下了脚步,他微微嗅了嗅鼻子,他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味,这血腥味之所以淡并不是因为血很稀薄,而是因为它已经产生了有一段时间了,所以已经淡到了微不可闻的地步,如果不是解倒悬多年行医对这些东西极其敏感,也有些难以察觉。 解倒悬的目光落在了那围绕着空地的红绫之上,他向着红绫伸出了手,将红绫捏在了自己的手里。 入手的触感既不是布匹也不是丝绸,甚至不是任何常见的编织物。 解倒悬又一次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前方的那黑黢黢的影子上。 这红绫……是用头发编织,染血而成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八章 黑石 解倒悬的心情陡然变得无比沉重了起来。 这个寨子里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 解倒悬深呼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握着红绫的手,越过了红绫,向着那被围在中心的黑影走了过去。 那是一块圆润的石头,一块漆黑的,没有任何杂色的,看起来就像是宝石一样纯澈的石头。 一股若有若无的术力在这块石头之上时隐时现。 瘟瘴的气息也在这块石头的附近达到了最弱,甚至于在石头表面彻底消失了。 见多识广的解倒悬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块灵石。 在这个世间,由天地所孕育而成的宝物多不胜数,灵石便是其中最为常见的一类。 灵石多常见于灵脉丰沛的地方,这些石头长期浸润在大地灵气之中,故而被灵气浸透,材质都随着灵脉的特性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因为种种原因这些灵石离开灵脉被人发现之后,便也会根据其特性的不同,而将其应用到各个方面去。 对于医者来说,最为常用的灵石便是最廉价的会释放出灵气滋润使用者的灵石,医者往往以这一点灵气来吊住病患的性命,为后续的治疗争取时间。 而此刻在解倒悬眼前的这块灵石,则是解倒悬都从未见过的种类,其体型之大,更是远超想象,哪怕是再丰沛的灵脉,想要将这样一块石头彻底浸润成为灵石,要耗费的时间只怕都要以千年来计。 这块石头,绝非凡物,居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被摆放在寨子中间而不怕被人盗了去。 解倒悬想到此处,心下不由得陡然一沉,当即飘然而退,而与此同时,外围的四根木桩与红绫都剧烈颤抖了起来,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清脆铃铛声响,更是如同暴雨一般接连响起,连成了一串,一点也不平歇。 解倒悬顿时只觉心下一阵烦乱,体内真气运转更是受到了一股莫名术力的阻挠而陷入了阻滞之中——解倒悬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苦笑之色,自己终究还是大意了,这样一个处处都透露着古怪诡异的寨子,怎么可能没有防人之心! 解倒悬迅速地从空地之中飘出,也不再去管那接连响起的铃铛之声,而是迅速地向着大虎家赶去。 解倒悬才离开不远,便见得几支巡夜的队伍高举着火把,敲打着锣鼓迅速地向着那块空地飞奔而去,心中更是暗道一声糟糕,现在只怕已将全村惊动,接下来,只怕村民们会搜索整个寨子了! 自己若是再回大虎的屋子,只怕势必会连累大虎,自己只能先另外找个地方避避风头了。 正在南门的寨门头值夜的大虎突然听到从寨内传来的一阵阵锣鼓喧哗,心下也陡然“咯噔”了一声,暗道一声坏了——出事了,肯定是那位先生被人发现了,这可怎么办? “大虎,你怎么了,脸色难看得跟死了老娘一样的?”大虎身边的一个同龄人笑着撇了撇嘴。 “寨子里……好像是出事了?”大虎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会是有……有瘟疫吧?” “瞎说什么呢。”那人有些不悦地翻了翻白眼,“管他发生了什么事,反正有村老在,村老就能处理好,现在村老也不曾叫我们,我们安心守好我们的门就是,别让外面那些染了瘟疫的畜生进了我们寨子害了我们的人。” “是是。”大虎抬起手,擦了擦汗,还是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村里。 村里的锣鼓声很快就平歇了下来,足以照亮半边夜空的火光也逐渐熄灭,那人这才拍拍大虎的肩头:“看吧,告诉你了,有村老在,咱们啥也别怕!” “也是。”大虎挤出了一丝笑容,心中却在暗自祈祷可千万别是先生被抓了,要是那样,自己可就玩完了。 又过了一阵,大虎见依然无事发生,心中刚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却有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到了寨墙之下,大声喊道:“大虎,村老叫你去祠堂一下,说有事要问你。” 大虎闻言,顿时只觉背心里一阵发毛,一时之间只觉浑身僵硬宛若顽石,根本动弹不得。 “干嘛呢,村老叫你呢。”之前那人推了推大虎。 大虎这才猛地醒悟,强行抑制着内心中的惶恐答道:“好,我这就去。” 大虎说着,吞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迈出了一步,这一步迈出却好似是踩空了一般的,整个人立时向着下方坐了下去,好在身边那青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大虎,强行将大虎托了起来,才没让大虎摔倒。 “我说你……” “踩空了踩空了。”大虎急忙为自己辩解了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那青年的手,迈着颤抖的步伐一点点下了寨墙,跟着那男人向着寨子的祠堂走去。 “你小子,最近很得村老喜欢啊。”引路的中年人浑然不觉大虎的步履蹒跚,一边前进,一边说道,“有机会,你也在村老跟前给叔我美言几句,叔不是那种有恩不报的人啊。” “瞧您说得……”大虎讪讪地笑着答道,他现在心乱如麻,哪有心思跟中年人说这些闲话,只能说些毫无意义的词句随便应付着。 不复多时,两人便已经到了祠堂。 自从结寨自守之后,黑石寨祠堂便成了整个黑石寨的行动中枢,村老常居于此,几乎所有的命令也都从此发出,村里的男人也轮流守卫在祠堂附近,等待着村老随时都可能发出的命令。 此刻守在祠堂门口的两个青年也显然是早已得到了吩咐,一看是大虎也不多做通报,而是直接开了祠堂大门,示意大虎进去,还免不了请大虎在村老面前说说自己好话的请求。 这使得大虎也不禁有些困惑,难道不是那位先生被发现了的事情吗? 大虎这么一想,心中顿时莫名多了些底气,行走时双腿也不颤抖了,稳了许多。 绕过进入祠堂的前院的影壁之后,便是灯火通明的前厅,村老往往都是在前厅分发号令,今夜也不例外。 坐在主位的村老见了大虎,一边吹着茶,一边吩咐道:“把门关起来。” 大虎一见村老并不愠怒,心中更是松了一口气,将门一关,才笑着说道:“村老,您找我?” 村老慢慢地啜了一口茶,才将茶杯放到了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大虎啊,你爹娘死得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算起来,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吧?” 大虎听村老这么一说,愈发茫然,却也点了点头:“是啊,若不是村老您看我孤苦伶仃的可怜,让村里人轮流接济我,我只怕早已饿死街头了。您这份恩情,我是挂记到七十三、八十三也万万忘不掉的啊!” “那也要你能活得到七十三,八十三啊。”村老叹息了一声,那双眼里流露出了无限的失望。 “村老……您……”村老的话使得方才松了一口气的大虎又猛地紧张了起来,冷汗顺着额头便流了下来。 “你应该知道的,从结寨自守那天开始,不经过我的允许,偷摸地让任何村外人进村,是什么下场?” “献……献祠……”大虎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今天完蛋了。 “既然知道,那你就自己动手吧。”村老闭上了眼睛,“不要逼我让人帮你。” “村老……村老,不是,您这是抓住了谁啊……”大虎猛地跪了下来,带上了哭腔,做着最后的抗争,“一定是哪个龟儿子陷害我啊,您要相信我啊,村老!” “人我没抓住。”村老摇了摇头。 低头大哭的大虎猛地抬起头,眼里露出了光来,他跪着向前了几步,抱住了村老的腿,继续哭喊道:“不是,村老,您……您若是要我去死我若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好汉,可是您这什么人都没抓住,却还要说是我放下了大罪,这我……我死不瞑目啊!” 大虎一边说着,一边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只要那位先生没被抓住,自己只要一口咬死毫不知情,村老就奈何不了自己! 村老冷冷地注视着大虎,只是看着大虎哭嚎,一言不发,等过了好一会,大虎的嗓子哭嚎哑了,发不出声来了,才冷笑了一声说道:“大虎啊,你今儿心情不错啊,把自己的家底子都掏空了做一顿饭,是在庆祝什么喜事啊?” 正以头抢地的大虎只觉身体又彻底僵硬了,他抬起了脖子,张着嘴,露出了一副痴呆的神情,看着村老,他想了好久,刚想出一个借口想要掩饰,村老就已经接着慢慢说道:“还收拾了屋子,拿你那些破旧衣服垫了个底,打了一床地铺,怎么,家里来客人了,还是咱寨子里,哪个女人今儿想跟你过一夜了?” 大虎瞪大了眼睛,那双眼眸里流露出了无限的绝望,在片刻过后,大虎猛地松开了抱着村老腿的手,跪着后退了两步,开始疯狂地向着村老磕头,伴随着一声声沉闷的“砰砰”声响,一朵朵鲜艳的血花在铺着石砖的地上一点点溅开,鲜艳而妖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九章 祠堂 大虎不断地磕着头,希望能以此来换取村老的宽恕。 然而村老却只是始终漠然地看着大虎,丝毫不为所动,哪怕大虎额头飞溅出的鲜血已经那一块石砖彻底染红,他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样的情景他见过不少了,自然也就麻木了。 他也不是有心针对大虎,要怪的话也只能怪大虎不遵守村里的规矩——尤其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一旦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是整个村子都将遭遇不幸。 他作为这个村子的主权者,他有责任有义务为保护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做到自己应该做的,这才是村老的真正含义。 大虎磕头的频率也开始减慢了,终于他不再磕头了,他抬起了头,带着万分的绝望,看着村老哭道:“村老,我……” “什么也别说了,自己过去吧。”村老闭上了眼睛。 大虎失魂落魄地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绕过了村老,穿过了前厅,进入了后院。 后院是黑石寨的祠堂,既是整个黑石寨的宗祠,也是黑石寨的禁地,自古以来,就只有村老能够进入——还有一种人能够进入,这种人叫做祭品,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出来过。 没有人知道在祠堂里到底有着什么,但是人们知道,是祠堂里所供奉的东西在保护着整座黑石寨,无论是让黑石寨远离旱涝的困扰,还是如今让整个黑石寨免于瘟疫的侵袭。 但是这份保佑是有代价的——它需要祭品。 就在瘟疫刚刚爆发的时候,村老就很干脆地将命人将几个刚刚显露出瘟疫征兆的人绑了送进了祠堂,又下达了结寨自守的命令,正是村老的这份果决让整个黑石寨免于灾难。 村老也下达了封口了,关于这件事任何人不得向外吐露半个字,一旦被外人知晓,他们要是抢走了保护着黑石寨的宝物的话,那黑石寨将无人能够幸免于难。任何违背规矩的人也都将作为祭品被送入祠堂之中,用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站在祠堂门前,看着紧掩的门扉之后那微弱的烛火,大虎的眼眸里绝望的色彩更浓重了。他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抽搐了起来,他往前一步,推开了祠堂的正门,一股阴冷的风立时从祠堂之中涌出,吹拂过大虎的身体,使得大虎猛地一个寒颤。 大虎走入了祠堂之中,在祠堂正门两端分左右两列立着无数一座座木制的牌位,那是黑石寨的几大家族的历代祖先的灵位,按照由近及远的序列一直排列向祠堂更深处的昏暗之中。 大虎大着胆子向着祠堂深处走了两步,祠堂的正门却陡然“砰”的一声关上了,吓得大虎猛地缩起了身子,扭头看向身后,却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 大虎的神情之中充满了惶恐,他深吸了一口气,却知道自己除了一直走下去之外别无选择——整座祠堂大院都有人守卫,他就算是想要逃走,也根本无从逃走。 大虎拍了拍胸口,强行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才继续大着胆子向着深处走了过去。 大虎越是深入祠堂,烛火的光亮就越是微弱昏暗,分明整座祠堂里都没有风,那火光却在不断地跃动着,使得一座座灵位投影下的影子也跟着疯狂地跃动着,就好像是群魔乱舞一般的,令人感到心悸。 大虎终于走到了祠堂的终点,在祠堂的终点有一座比其他所有灵位摆放得都要高的神台,在神台之上摆放着一颗圆润晶莹,在烛火照耀下折射出诡异光彩的黑色石块。 大虎看着那黑色的石头,神情有些恍惚——他是知道寨子里一直都供奉着一块黑石的,那也是整个寨子得名的原因,但是那块黑石不是放在了村中的空地上么,眼前的这块黑石又到底是什么? 大虎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就感受到了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从四面八方的空气之中侵蚀了过来,只是一瞬间,哪怕一直以来都身体健壮,冬天都能下河摸鱼的大虎也不由得抱紧了自己,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太寒冷了,寒冷得就像是把他的衣服剥了个干干净净,扔到了冰天雪地里,冻了整整三天三夜一样的——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快就失去了知觉,那种麻木感从指尖开始,顺着他的胳膊,一点点蔓延着,最终蔓延遍了他的全身,使得他整个人都因此而失去了知觉。 但是最令人不解的却还是大虎的意识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清醒,无论他的身体觉得再寒冷,无论他的身体再麻木,他却就像是在感受着别人的感受一样,虽然产生了这种感觉,但是却始终没有一丁点的痛楚,甚至没有一丁点的慌乱。 大虎的脸上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也正是在一瞬间,一缕缕黑色的气息从黑石之中缓缓浸出,如同雾气一般,垂落到了地面上,向着大虎蔓延了过去。 大虎的身体早已麻木,心智更是已经有些迷乱困惑,他看着那黑色的雾气,也丝毫没有觉得有丝毫的不妥,反而觉得那雾气之中似乎充满了诱惑——有怎么吃也吃不完的食物,有华美的丝绸编织的衣服,还有女人,无数的女人在等着他。 大虎脸上的笑容变得更诡异了,神情也变得更加迷离了,他想要拥抱那黑气,与那黑气彻底融为一体,但是也正是在这一瞬间,一道如同闪电一般明亮而迅捷的光芒陡然越过了大虎的肩头,“叮”的一声插在了大虎身前一尺的地上。 那是一口剑,一口笔直而明亮的剑,没有花哨的装饰,甚至连剑锷剑柄也没有,只有剑身的剑——这口剑所散发出的光芒是如此明亮,哪怕是在昏黄的烛火的照耀之下,从剑身之上反照出来的光芒也都是明亮犹如霜雪一般,清冷而孤高。 这口钉在大虎跟前的剑顿时便成为了大虎与黑气之间的屏障,那一缕缕黑气翻涌着,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再进分寸,而大虎眼中的美食、华服与美人也都在瞬间烟消云散,只有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传入了他的耳中。 大虎的脸色骤然一变,大叫一声踉跄着后退了数步,却终究还是站立不稳向后仰倒了过去——也正是在这一瞬间,他的目光跟着上抬,便看到了屋顶上那一张张铺满了的人皮。 那一张张人皮无比完整,没有丝毫的皱褶,就像是布匹一样紧贴着屋顶的走势被铺开,他们的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痛苦而狰狞。 一只手猛地托住了大虎的背心,大虎心中更是绝望,刚想要发出尖叫,却被另外一只手捂住了嘴:“别怕,是我。” 那人说着,将大虎扶了起来,直到大虎终于看清来人正是那位导致自己如今下场的大夫的时候,才终于稳住了几分心神,但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怨恨,他一把甩开了解倒悬捂住自己嘴的手,哭嚎道:“都是你这瘟神,我告诫了你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你非不听,现在我只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抱歉。”解倒悬满是歉意地一揖,大虎沦落到这个下场的确是他所害,他自然也无法推脱责任,只是现在却也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前方那块黑石之上。 解倒悬伸出了右手,那把钉在前方地上,阻止了黑气继续蔓延过来的剑随之颤抖了起来,骤然划出了一道电光,后退回了解倒悬的身旁,悬浮在解倒悬的右肩肩头,微微颤抖着,剑锋始终对准了那黑气,没有一丝一毫的便宜。 剑虽离地,那黑气却也没有因此而再前进,反而是在原地盘旋了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这……” 大虎刚要说话,便已被解倒悬打断:“你慢慢后退,退到祠堂门口去,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不要让人察觉,不让你免不了死路一条。” 大虎虽然怨恨,但是也知道不管解倒悬这边如何,自己若是被人发现肯定死路一条,因此也只是冷哼了一声,便依言而行,慢慢地向后退去了,只留下了解倒悬独自一人面对着从黑石之上垂落下来的黑气。 解倒悬看着那黑气的神色异常凝重。 和村子空地里那块灵石一样,这块黑色的石头也是一块灵石,只不过这块石头既没有吸收瘟瘴,也没有释放灵气,这块石头已经整块都被极其浓烈的怨气浸透了。 天地之间的气息纷繁多样,绝非只有灵气一种而已,灵气能够浸透石头形成灵石,其他的气息也自然能够达到相同的效果。 但是……像黑石寨这样,几乎是人为地制造怨气,用怨气来浸透一块原本是灵石的石头,解倒悬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毕竟,就算是那些邪修所想要的也绝非是怨气,而是灵气。 一个小小的黑石寨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十章 源头 解倒悬的目光落在了黑石下那座神台之上。 那座神台前方的地面上有一道圆弧痕迹的划痕,这道痕迹残留的灰尘与其余各处地板上的灰尘痕迹也截然不同。 神台下方有密道。 解倒悬的眉头不由得一紧,果然——只怕,要解开黑石寨的秘密,还要到地下才可以做到。 解倒悬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向着那股黑气走了过去,那道银色飞剑也紧跟着尾随而上,牢牢护持在解倒悬的身边。 这口剑的名字叫做天正,是解倒悬在行医途中救治一个乞儿过后被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追上来赠予的。 解倒悬不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赠自己这口剑,只知道那个根据那个男人所说,这口银光飞电是他先祖所留下的一口残剑,无柄无锷,锋芒如雪,正与解倒悬相合。 解倒悬本不欲无功受禄,但是那个男人却将这口剑放在了地上,便消失无形——那个时候,解倒悬才知晓,这只怕是某个怀着强烈执念滞留人世,不愿渡过无定河的亡魂赠给自己的剑,因此才将此剑收下。 得此剑后,解倒悬也曾试图去了解过此剑的来历,但是在查过不少史料典籍,问过不少剑侠铁匠之后却都一无所获。 师父苏玉泉曾拜托过一位乃是鉴剑大师的故交来辨认这口剑,那大师鉴剑过后,似乎若有所思,但是最终却也没有明说什么,而是留下了“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的评语,替解倒悬将此剑命名为天正便不再多言。 解倒悬并不纠结于此,只是既然受剑于人,又的确与此剑相通,因此便将这口剑作为了自己的佩剑。 但是令解倒悬不曾想到的是,这口剑似乎的确如那评语所说的一般,“乘天地之正”,有辟邪镇魔之效用,寻常妖邪面对着这口剑都会自然退怯,而哪怕是眼前从那黑石之上散逸而出的浓烈怨气,面对着天正也依然万分忌惮。 有天正护持,加上解倒悬本就修为不俗,那浓烈怨气竟然被前进的解倒悬逼得节节败退,当中分裂开了一条道路,就好似是在为解倒悬让路一般。 解倒悬走到了神台之前,便开始在神台之上四处摸索,很快便摸索到了一个按钮机关,解倒悬将机关猛地向下一按,整座神台便发出了沉闷的“轰隆”呻吟,缓缓转动了起来,露出了原本被神台压住的一个漆黑的洞口来。 解倒悬看了看神台之上怨气翻腾的黑石,沉吟了片刻,右手一并剑指,紧贴着神台舞动了起来,一道道暗紫色的气息从解倒悬的指下不断涌出,随着解倒悬手指舞动,组成了一个个符文,环绕在了神台四周。 解倒悬书写罢符文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至少在短时间内不用担心这黑石之上的怨气会泄漏出去,他也能够放心进入地底,一探究竟。 解倒悬随即便取出了照夜珠握在手里,顺着台阶缓慢地向下走去。 这条密道初始一直向前,向下延伸,除了石阶便是四周用砖石垒砌起来的墙壁,没有其他什么东西,只是越是前进,气温越是寒冷,空气里的怨气也更是浓烈。 大概前进了有二十多丈的距离,下到了地底四五丈的深度之后,石阶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便是平地,只是解倒悬看着眼前的平地,眼眸之中满是震惊于骇然。 这平地之上,铺着一具具白骨,从色泽上看,有的骨骼只怕在此地已经有百年之久,而有的骨骼却还带着新鲜血肉,只怕也不过就是这几日间扔入此地的,而从骨骼的形状大小来看,则是男女老少全部都有,无一缺失。 一阵阵低切的哀哭在这片白骨之地上回响着,伴随着一缕缕黑色的气息不断地从白骨之中缓缓洇出。 这…… 果然又是拘魂。 这些白骨的主人只怕是还活着的时候便被送入了此地,然后在此地挣扎至死,死后魂魄被某种力量强行束缚,不得解脱。 更令人发指的是,为了使这些被束缚的魂魄随产生的怨气变得更加强烈,他们生前竟然被活活剥皮,带着裸露的血肉被扔到这怨气滋生之地——没有皮肤保护的血肉极其敏感,一丁点的触碰都会使人生不如死,而怨气滋生之地所给人带来的精神冲击又哪里是这些凡人能够承受得了的,他们就会不断挣扎,越是挣扎,那痛楚就越是强烈,而越是强烈,他们就会越是挣扎。 他们会在这强烈的痛楚中挣扎到肉体彻底崩溃而死去,不会有哪怕是一瞬间的安宁——这样死去的魂魄本就怨气极重,哪怕是正常死亡都很有可能变成怨魂厉鬼,更何况是被强行拘魂了。 解倒悬不由得感到了几分寒意,只是粗略估计,此地的尸骨只怕足足有两三百具——两三百具带着这样强烈怨恨而死,滋养百年怨气而成的土地之上所建立的村庄竟然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解倒悬不得不再仔细思量。 在更深处,只怕还有什么东西存在——那个东西,才是逼迫黑石寨必须用这个血腥手段来与之抗衡的真正的存在。 这一日夜之间的所有见闻都在解倒悬的脑海之中游弋了起来,就像是一块块拼图一样,在寻找着自己最合适的位置。 随着一块块拼图落入它们应该在的位置,解倒悬脑海里那原本还有些模糊不清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哪怕他手里掌握着的线索还不够还原整副图像,但是至少解倒悬已经知道,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了。 解倒悬也陷入了踌躇之中,他也一时拿不准主意,到底是应该继续前进,还是退回到地上,找到村老,把一切都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片刻的沉吟之后,解倒悬还是决定了继续前进,村老是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来的,他没有能够让村老信服的资本,他也很难逼迫村老说出来。 他只能继续向前,至少在得到更加关键的线索之前,他还不能后退。 解倒悬在累累白骨之中寻找着落脚点不断前进,四周用石砖堆砌起来的墙壁开始渐渐消失了,露出了山洞的岩石壁面来,头顶开始滴水,地上开始出现水洼,虽然头顶和地面还算平整,但是却依然可以辨认出石钟乳和石笋被摧毁后的痕迹。 果然,这里与那一端的山洞是连接在一起的,它们将会在某个地方汇聚。 在这山洞的尽头也是一堵石墙,一堵和解倒悬之前所见到的石墙一模一样的石墙,密不透风,严严实实——但是令解倒悬感到不安的却是这堵石墙之上并没有任何的术力散发而出。 解倒悬沉吟了片刻,还是走到了石墙的跟前,向着石墙伸出了手,用手心紧贴着石墙,试图将自己的神念沉入石墙之中,去观察在石墙的另一端到底是什么。 这堵没有术力的石墙并没有阻碍解倒悬,解倒悬的意识也只是在沉入黑暗片刻之后便感受到了一丁点的光亮。 他迅速地向着那点光亮靠拢了过去,解倒悬知道那也许就是一切的源头。 光亮变得越来越明亮,黑暗也在迅速地退却,解倒悬眼前倏然便出现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轻飘飘地漂浮着,穿着一条长裙,裙摆下却没有脚露出,她弓着脊背,把脸朝着解倒悬探了过来,使得她那张死灰色的脸几乎是贴在了解倒悬的跟前——这个女人瞪着眼睛看着解倒悬,那双眼里只有眼白,没有一丁点的黑色。 解倒悬没有试图呼唤天正剑,至少在此刻,这个亡魂还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敌意,他不想太过刺激这个亡魂。 亡魂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脸,她转过了身,背对着解倒悬,却又突然扭过了头,看了解倒悬一眼,继而便轻飘飘地向前飘了过去。 那双眼里没有任何的色彩,本不该看出任何的情绪,但是解倒悬感到了一阵可怕的寂寞,一阵可怕的疯狂。 那个女人在向自己求助。 解倒悬没有迟疑地跟了上去,他是一个医者,医者便该有仁心,无论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他都不会犹豫。 解倒悬追逐着那个女人前进着,越是前进,四周的黑暗便变得越来越浓烈,那是强烈的怨气,比解倒悬从黑石之上所感受到的怨气还要浓烈数倍的怨气,但是这些怨气却对那女人和解倒悬视而不见,任由解倒悬和女人一路深入了下去。 片刻之后,解倒悬终于见到了这无尽怨气的源头。 那也是一个女人,一个和为解倒悬带路的一模一样的女人——一条条红色的绳索螺旋着缠绕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紧紧地将那个女人束缚了起来,把那个女人悬空摆成了一个大字,她高昂着头颅,一股股浓烈至极的怨气正不断地从她的口中吐出,而伴随着的,是更多解倒悬无比熟悉的瘟瘴气息从她的鼻腔之中进入她的体内。 解倒悬看着眼前的情景,愣在了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十一章 结实 看着眼前的景象,解倒悬只觉得自己就仿佛是背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泼了个透凉——这股寒意无可避免地从表皮一直蔓延到了他的骨子里,甚至使得他的内心之中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惶恐。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瘟瘴蔓延到黑石寨之后会开始减弱乃至消失了——这个被束缚的鬼魂成了整个黑石寨的替死鬼,哪怕她早已死去了,但是她的魂魄却还是被强行拘禁在此地,吸纳着那些瘟疫。 从石室外的骨骸蔓延的时间长度来看,这个被拘禁在此地的鬼魂所承受的只怕根本不只是吸纳瘴气那么简单的事情,在这跨越百年的时间长河里,她只怕一次又一次地承担着本该降临在黑石寨的灾祸。 那些灾祸直接作用在这魂魄之上过百年的时间,那其中的痛楚是难以想象的,哪怕是那些无知无觉的生魂只怕都会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折磨之中变成极度可怕的怨魂,更何况这个女人只怕还不是善终的魂魄。 那些所有死在石墙之外的祭品,他们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用他们的生命来让这个女人的魂魄发泄不断滋长的怨气,同时也将那些死于这个女人怨气之中的魂魄拘束起来,让他们产生新的怨气来与这个女人的怨气相互抗衡,从而避免这个寨子无法承受女人的怨气而崩溃。 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手段,恶毒到让哪怕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解倒悬也是头一次见到,从内心的深处来说,他无比同情这个被拘束的女人的魂魄,她承受着本不该由她所承受的一切苦难,根本无法得到解脱。 解倒悬想要给她一个解脱。 但是一旦这个魂魄终于从拘禁之中解脱了出来,那势必将打破目前的平衡——在石室外的更多的怨魂需要解脱,不然他们的怨气势必将外泄,肆虐黑石寨;同时,瘟瘴也将失去一个容纳物,得以继续夺走黑石寨村民的生命,而哪怕他用尽全力,也未必敢保证,在他的努力之下不会有人因此而伤亡。 解倒悬顿时只觉得举步维艰。 而那个女人则转动着她那僵硬的脖子,将她的头颅扭过了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瞪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解倒悬,就好像是在等待着解倒悬给自己一个答案一样。 解倒悬沉默着。 而从那个女人的口中吐出的怨气则在变得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明亮,渐渐的,看起来就像是某种有着纯粹黑色的金属一样。 解倒悬神情不由得微变。 不对。 那个女人所吐出的可不仅仅只有怨气,再纯粹的怨气也属于浊气——在这个世上,气虽有千万种,但是归根到底,其实还是分为清浊两类,清气多有益于众生,彼此相和,所以往往能够抱团凝聚,结实为各种宝物;而浊气则多有害于众生,彼此相厌,互相冲突,除非有特殊的媒介,不然即便相聚也不能结实。 在囚禁着那个女人魂魄的器物之内有着某种诡异的媒介,正在将那个女人强烈的怨气凝结成为实体。 但是如果这个怨魂能够凝聚怨气百年之久,哪怕有祭品发泄怨气,哪怕有另外一股怨气对冲,黑石寨也不可能撑得了百年之久。 联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见闻,解倒悬的神色不由得骤变——鬼瘟,一定是那个试图制造鬼瘟的人,是他,是他动了手脚——他不仅仅让这个女人体内的怨气开始凝结,甚至将拘禁着这个女人魂魄的手段通过他的力量进行了外延,将其他村子里的魂魄也束缚住。 如此一来,随着女人所凝聚的怨气变得越来越强烈之后,附近其他被束缚住的魂魄的怨气也都被会牵引而来,最终形成一股可怕的怨气旋涡——这股怨气的旋涡到底能够吸引凝聚多少的怨气解倒悬并不知晓,因为这样的手段解倒悬也闻所未闻。 这不是在制造鬼瘟。 这完全是另外一种手段,一种让人根本难以想象的手段,在制造某种远远超越常理的存在。 解倒悬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他不能坐视这一切发生,虽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也不清楚对方这么做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是毫无疑问的一点就是,那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 解倒悬深呼吸了一口气,天正随之出现在了他的右肩肩头——哪怕这里是意识元神的世界,与他心意相通的天正也同样不受丝毫的影响。 就在天正出现的一瞬间,原本还安静翻腾着的怨气陡然便沸腾了起来,翻滚着,显得很是狰狞,很是惶恐不安,它们向着解倒悬涌来,却又在解倒悬身前三尺的范围逡巡着,不敢过于靠近,显然是在畏惧着天正。 而天正也同样表现得极度局促不安,这口在解倒悬印象中几乎很少会主动流露出敌意的剑颤抖了起来,它一边轻微地颤抖着,一边缓慢地旋转着,就好像是在警告那些从各个方向靠拢过来的怨气一样。 这样的情景使得解倒悬的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他的注意力更是全部落在了前方那个被束缚的怨魂身上,他很在意这个怨魂到底会对天正产生怎样的反应。 但是出乎解倒悬意料的却是那个怨魂几乎没有产生任何的反应,她重新缓慢地将头扭转了过去,就好像是对解倒悬也彻底死心了一样。 解倒悬深呼吸了一口气,右手一并剑指,微微一挥,天正也随之划出一道银光,不再颤抖旋转,而是彻底地静止在了解倒悬的头顶,剑锋直指那怨魂。 如此直白的敌意使得那怨魂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她扭了扭身子,使得那缠绕着她的一根根红索也跟着抖动了起来,发出了如同风铃一般的声响,“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好听极了。 镇魂铃。 解倒悬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本就已经凝重的神情此刻更是几乎可以用苦相来形容。 镇魂铃名曰镇魂,功效也的确是镇魂——强行压住魂魄,使其丧失对外界的一切感知,浑浑噩噩,犹如陷入沉睡之中。方士们在对付一些难以解怨又无法根除的鬼魂之时,往往便只能通过镇魂铃一类的法器配合相应的术法来拖延时间。 难怪这个怨魂的怨气分明已经如此强烈,如此渗人,却还是如此浑浑噩噩——她依然处在镇魂铃的作用之下,换而言之,现在解倒悬所见到的一切都只是那怨魂无意识的行为所引起的。 这使得解倒悬顿时不敢妄动了,他不是布置镇魂铃的人,镇魂铃也不可能允许他绕过镇魂铃所组成的防线对那怨魂直接动手,天正必须突破镇魂铃才能触及怨魂,但是一旦镇魂铃破,怨魂苏醒,那后果…… 解倒悬所感受到的寒意更严重了,天正在他的驾驭之下缓缓消失了,那些怨气也跟着缓缓退开,并没有过度为难解倒悬。 解倒悬开始后退,他在将自己的神识向自己的体内收回,这里不宜久留,他必须弄清楚这一切,去寻找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一个尽可能地在保全黑石寨村民的前提下,处理掉这个棘手难题的方法。 解倒悬的意识很快便重新退回到了黑暗之中,继而随着一阵就仿佛是踩空了从高处坠落而下的感觉袭遍全身之后,解倒悬猛地睁开了眼睛。 天正依然恪尽职守地守卫在他的身边,而他的衣衫也早已被冷汗所浸透。 解倒悬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他已经将地上的空间与地下的空间彻底对应上了,他也知道那个女人的魂魄被拘禁在哪里了,现在只差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了。 解倒悬转过了身,向着密室外走去,他回到了祠堂里,在祠堂的入口处见到了满脸紧张的大虎。 大虎一见解倒悬,立刻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大仙,您……您……” “我要去见你们的村老,你要一起来吗?”解倒悬问道。 “啊?”大虎一愣,但是眼见着解倒悬已经推门而出,而他自己又哪敢一个人留在这祠堂里面,顿时也不再去管见了村老到底要如何交待,急匆匆地跟上了解倒悬。 在前厅里瞑目坐着的村老听到了从屏风后传来的脚步声,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眼前站着的那个形容有些古怪,却又莫名让人亲和的青年,而大虎则有些畏惧地站在远处。 村老将手里的拐杖猛地一拄,声音也随之一沉,道:“你这个外乡人,老夫容你过境已是万分通融,为何还要回我村里?” “我去过祠堂了,也去过祠堂地下了,我知道那里都有些什么。”解倒悬此刻哪有心情与村老说些虚与委蛇的废话,他直奔主题,全然不顾自己言语之中满是咄咄逼人之意,“如果村老您还希望保住黑石寨的话,我希望您能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才能找到应对之策。”结果的结,实体的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十二章 起源 解倒悬的话语使得村老浑身的肌肉顿时紧绷了起来,但是这紧绷并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便缓缓放松了下去,他以杖拄地,冷哼道:“哼,你这个小娃娃在说些什么,老夫全然不知。” 解倒悬闻言猛一挑眉,抢上一步,沉声道:“那些被你们作为祭品牺牲的村民,那个被你们拘禁起来的女人的魂魄,你还需要我再多说一个字吗?” 老者瞪大了眼睛,直视着解倒悬的眼睛——那双本满是平和的眼眸里此刻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平和,取而代之的一股锐利之意,一股如刀锋一般的锐利,哪怕村老也年近古稀,却也从未见过如此锐利的目光,也顿时忍不住一个哆嗦。 但是即便如此,村老却还是咬紧了牙关,冷声道:“老夫不知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不知,那你为什么不大声叫喊!”解倒悬声音之中也多了几分怒意,“四周守卫的村民不少,你若是叫喊,他们必然会来救你,你为何不喊?” “老夫难道是贪生怕死之辈?”村老将脖子一梗,却是摆出了一副任你宰割的姿态。 “你不怕死,那你便要眼睁睁地看你全村人去死吗?”解倒悬余怒,黑石寨以邪道手段保全自身,村老不愿吐露实情他自然理解,若是换了平时,他也会颇为耐心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是现下却是事态紧急,哪里容得他平日里那般温吞的做法。 一听解倒悬此话,村老跟着一愣,嘴唇蠕动了好一会,才有些悻悻地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的魂魄已经被人做了手脚了,她在聚集所有死于瘟疫之人的怨气,你以为,黑石寨还能撑得了多久?” “什么,不可能!”村老闻言陡然失声,嗓音变得有些尖锐刺耳,“断断不可能……” “你也察觉了吧?”解倒悬看着村老的目光中多出了许多复杂的意味,“因为你察觉到了,所以你才在献祭过上一批祭品之后不过短短数日就试图献上新的祭品,你以为补充一个大虎,就能对冲得了的新增的怨气吗?” “啊?”一直在一旁无所适从的大虎一愣,完全没有想到此事居然还与自己有所关联。 村老瞪大的眼睛之中露出了几分颓然,他梗着的脖子也低了下去,他整个人就好似是在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一般的,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和活力。 他猛地将头向后一仰,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好久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沙哑说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不想说给其他人知晓,大虎,你退出去吧。” 大虎看了一眼解倒悬,见解倒悬点了点头,便才退了出去。 大虎退出了前厅之后,村老才睁开了眼睛,盯着头顶悬着的灯笼看了好一阵,才又重新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站在眼前的解倒悬说道:“你说的都当真吗?” “自然当真。”解倒悬微微颔首。 村老又低头沉吟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藏了这么多年,遮遮掩掩的,老夫也早已受够了,今日告诉你,也算是对老夫的一个解脱了。” “村老请说吧。”解倒悬见村老既然已经开口,便不再催促。 村老却好似是丢了魂一般的,又盯着那染血的地砖看了好一会才说道:“说起来,那的确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还是那个时候的村老下决心干的事情,自那以后,这个秘密就在我们村老之间代代相传,绝不松口于任何人。” 解倒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这位老人继续他的叙述。 “一百多年前,黑石寨还不叫黑石寨,叫做赵家庄。有一天夜里,有一颗星辰坠落在了赵家庄里,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庄子里一个寡妇家里。那星辰在寡妇家里一分为二,成了一大一小两块黑石。” “开始的时候,大家也都没把这当回事,但是很快就有官府的人找上门来了,说是要带走那两块黑石,要献给陛下作为祥瑞——但是收着那黑石的寡妇却不依不饶,说着黑石是坠落到她家院子里的,自然是她的东西,凭什么旁人说要就要。” “大家伙就寻思着总不能官府要的东西交不上去,就将那寡妇绑了,强行带上了那黑石,要去送官。然而带着黑石的马车才一出村界,那畜生便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板车也硬是在旱地里压出了几寸深的道道,赶车的人更是疯了,回到了村里向着那寡妇磕头便拜,竟是把她当了神仙。” “当时的村老不信邪,又反复折腾了几次,每一次都是一般,到后来,十里八村的地都好好的,就咱们庄里的地莫名其妙地荒了,所有人都怕了,只得将此事报了府衙里的老爷。府衙里的老爷也试了试,又折损了好些人手,他们才请了一位据说道法通玄的先生过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那位先生到了庄子里,一番查探之后,接连摇头叹息,说这是祸也是福。村老便问他这到底作何解。那先生才回答说道,那黑石乃是两块天然灵石,断然不是灾厄源头,相反却是能凭灵气滋润一地,泽被苍生。但是坏就坏在它落在那户寡妇人家,那寡妇体质特殊,用行当内的话叫做孕灵之躯,意思就是她一旦接触到诸如黑石这般的灵物,便会与这些灵物建立起稳固的联系,彼此之间不再分离,直到她将灵石之中灵气吸收得干干净净才肯罢休。” “村老便问,既然如此,那祸又从何而来?那先生回答,这孕灵之躯若是不被触发倒也罢了,但是坏就坏在那两块黑石所蕴含的灵气太过强盛,寡妇的特殊体质已经完全苏醒,她已经彻底将黑石当做了她的私有物,不仅如此,她的胃口将会随着吸收灵气的增加而不断增加,吸干了灵石之后,她只怕会去吸收别的什么东西——例如人类牲畜,但凡只有能够吸到灵气,她都不会放过——迟早一日,她必成一个妖物。” “不仅仅是村老,连一起过来的府衙里的老爷也顿时被吓傻了,都跪了下来求那位先生指教一条生路。” “那位先生答允了思量数日,在三日过后,他终于同意了解此灾祸,但是却也说此事有损天道,然而谁又顾得上那么多,只求活命,哪怕是有损天道,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 “那先生所提出的方法叫做逆解,就是彻底倒转寡妇吸纳灵气的过程——让寡妇吸收别的气息,从而将被她吸收的灵气倒催而出,只是先生也拿不准这样做,到底有几分可能。但是不管可能性如何,村老也只有拼命一试,便组织人手按着那先生的吩咐,用妇人的头发编织成了绳索,又在人血里浸了三个日夜,将那寡妇捆了起来,开始逆解。” “逆解开始的时候很顺利,村子荒了的地开始转好,那些几乎是枯死了的庄稼都如同奇迹一般复苏了——甚至成长得更加茁壮。按照那先生的吩咐,本来只需要逆解三日,不然势必会伤及寡妇性命,但是大家见那逆解竟有如此神效,便都想着多逆解一两日,也好换个大丰收。先生也曾上门来看情况,大家便都欺骗他,说是已经停了逆解,只是那寡妇心有不甘,逃出庄子了。” “这一逆解便是整整十余日,几乎所有人都忘了寡妇的事情,直到那位先生满脸煞白地来到了庄子里,说看到了庄子里怨气冲天。那个时候,所有人才感到害怕了,他们才如实相告,那先生闻听此言,悲怒交加,原本想拂袖而去,却又架不住无数村民跪地哭求,只能跟着村民去看那寡妇。” “那寡妇却是已经死了,然而即便死了逆解之法却还是依然没有停休,源源不断的浊气还在汇入寡妇的体内,更多的灵气从寡妇体内流淌而出。那寡妇虽死,魂魄却被红索困在了体内,不得超生,又被浊气注入,所以不过短短十余日,便已经怨气冲天,就连先生也束手无策了。” “先生再三思忖之下,终于拿定了一个主意,他将那寡妇魂魄引到了黑石之中,试图利用黑石之中蕴藏的灵气去冲淡已经凝聚在寡妇魂魄中的浊气,然后一点点磨平寡妇的怨气,等到寡妇怨气平歇之后,这样他便可以为寡妇解怨,使寡妇往生了。” 解倒悬听到此处,也不由得微微颔首,这倒的确是个办法,他更不由得对这位不知名的先生心生了几分敬服之意,孕灵之躯他是知晓的,这种特殊体质他从未听说过有谁应对成功过,而这位先生却用了三天时间便提出了所谓的逆解之法,其术法造诣之精深由此可见一斑。 只是解倒悬一想到黑石寨当下的处境,内心之中又不由得陡然一沉,那位先生为解黑石寨之危之法的确可行,但是只怕这些村人……又不曾听他的话行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十三章 解救 “哎,你肯定猜到了,那位先生虽然又给出了办法,但是村子里的人却也没有完全按先生所说行事。” 村老叹息了一声,神色之中也很是怅惘,若是当年的村老老老实实地按照那位先生的嘱咐行事,后来又哪里来的那么多事端。 “先生走后的第二年,谭州大旱,刚入了地的苗几乎是在瞬间便全部枯死了,眼见得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了,村民们便找着村老想办法,毕竟照这样下去,这一年可都没有什么收成了,谁都不愿意饿死。” “他们最后合计的结果自然就是再用一次逆解之法。虽然都是些寻常村人,根本不懂什么术法,但是他们早已做过一次,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捆寡妇,而是捆石头而已了。” “这一来,他们发现此法果然有效,十里八乡都不下雨,就赵家庄下起了雨,只有赵家庄的苗挺过了那场旱灾,那一年谭州饿死了几十万人,赵家庄却是每家每户的谷仓都收得满满的。” “旱灾过后,村老停止了逆解,但是第二年的寻常收成却使得所有人都心生不满——分明可以有更好的收成,为什么不要?村老虽有意阻止,但是却又哪里架得住人多,只能随着众人去了——自那以后,整个赵家庄,但凡遇着丝毫不顺,便都要逆解,到后来,寻常日子也满足不了众人,逆解竟是持续了十余年不曾停下。” “十余年后,当年那位先生重返赵家庄,他本来是认为时机已到,可以来为寡妇解怨了,但是他一进赵家庄,就吐出了一大口血,仰天怒吼,悲愤不可交加。他不再进庄,无论村民如何挽留,都决意要走,却又因为看到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向他笑了起来而又再度心软。” “他说事已至此,这十余年逆解导致寡妇的怨气根本无法再弥平了,他所能做的,便也只有用邪法与之对抗,为此将有不少人得死,但是这是天道对赵家庄的人所做所为的报应,而他则将成为第一个为之而死的人。” “这位先生便督导着村人建造了祠堂,并且将当年村民们用来逆解寡妇的山洞用法术封存了起来,又设置了一系列东西——这一次,先生什么细节都不肯说,只是说如果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就往祠堂里送一个人,无论祠堂里发生了什么,都不得干涉。而如果一个人还不够让村子安定下来,那就两个,三个,甚至更多。” “这个秘密不允许被任何人知晓,只能有村老一个人知道,而村老进入祠堂则必须佩带他准备好的一块玉佩,不然村老也将成为祭品。” “就这样,赵家庄变成了黑石寨,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 村老说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显得有几分轻松,对于他来说,这是他接任村老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重担,现在他也终于从这沉重的负担之中解脱了。 “不对。”解倒悬微微摇了摇头。 “哪里不对?”村老也跟着一愣,“我所说的千真万确,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那个废弃的宅子,说是闹妖怪,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解倒悬的神色有些阴郁,他第一反应是那宅子是寡妇的旧居,但是转念一想,寡妇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她的旧居怎么可能能够保留到现在? 大虎现在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他对那宅子没什么印象,但是老一辈至今也不过四五十岁,他们却都说那是闹妖怪,也就是说,那宅子被废弃只怕就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而更为恰巧的是,进入山洞的密道就在宅子的院子里,若说两者没有关联,解倒悬是万万不信的。 “那宅子?”村老愣了片刻,眯了眯眼睛,仿佛是在仔细回想,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道,“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有个外乡的商人来我们村里贩货,因为往来得多,我们这附近又没有驿站,老是让他借宿在村人家里也多有不便,所以便让他自己挑了块空地,起了个屋子作为落脚放货之用,他便挑了那个地方。” 村老又顿了顿,仿佛明白了过来了什么,眼睛里微微有些光亮:“说起来,就是在那个商人的宅子修起来后,那个地方便经常传来一阵阵女人的哭声,有时候一哭便是整整一宿,闹得村子里人心惶惶。有人大着胆子去探个究竟,但是才一进宅子,就被吓得跑了出来,说是遇到鬼了。” “后来商人贩货回来,我们跟他说起此事,他还不信,一人进了那宅子,结果大半夜也是大喊着逃了出来,还尿了裤子。经这么一闹,那商人也是怕了,不再来我们村里了,而其他人也对那宅子敬而远之,不敢再去招惹,但是说来也怪,过了个把月,那里的闹腾也渐渐消停了,但是却也没有人敢再靠近,因此那处院子便荒废了。” 解倒悬微微颔首:“那院子里的密道你知晓吗?” “密道,什么密道?”村老很是困惑地看着解倒悬。 解倒悬没有再多解释什么,眉头的郁结虽然已解开,但是心头的沉重却更多了几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做出这些手脚的,只怕就是那个商人——他借着修宅子的名义,打通了那条本该封死的密道,进入到了山洞里,做出了手脚,然后又利用自己的术法恐吓村民,让村民不敢再轻易靠近宅子,以免自己暴露。 二十多年啊。 整整二十多年啊。 一个人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为今日布局了。 解倒悬想到此处,不由得有些汗毛倒竖的感觉——这个人处心积虑二十余年,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如同黑石寨这样的地方,只有一个,还是还有更多? 我好恨。 我要报仇。 在那个山洞里,解倒悬从石墙上所感受到的术法中所蕴含的强烈怨恨在此刻涌上了解倒悬的心头。 那个人到底都经历了什么,让他如此怨恨? 是黑石寨的人对他做了什么吗? 不,应该不会是黑石寨的人做了什么——能有那样强大的术力,如果真的是对黑石寨的人心存怨恨的话,无论他使用何种方法,也不用拖延到二十多年之后。 黑石寨只是一个跳板,一个凭借——那个寡妇给了他一个可以借用的点,如此而已。 解倒悬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的话,在不远的将来,只怕将会有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发生,一件会让无数生灵殒命的事情。 “仙师,仙师?”村老看着解倒悬一副发呆的模样,不由得轻声呼喊了起来。 解倒悬这才猛然惊醒,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现下去想这么多根本无济于事,还是先解决黑石寨所面临的危机要是要务。 “仙师,老夫已经全部如实相告,还请仙师能指出一条明路来。”村老说着,双眼之中满是期待。 “请村老传讯所有人,明日午时,带着全家老小向着雁回山方向迁移,过了雁回山,瘟疫便已清除,没有什么大碍。”解倒悬说着,又摸出了云纹丹瓶,从其中取出了十余丸丹药递给村老,“这些丹药有清瘟功效,还请村老随身带好,每日在饮水里化上一丸供大家分饮,除非体质过于衰弱者,应当不会有感染瘟疫之虞。若是有人不幸染疾,这清瘴丹只需取一丸吞服,也应当无碍。” 村老瞪大了眼睛看着解倒悬,张着嘴,一副讷讷的模样,说不出话来。 若是愿意背井离乡的话,他们又怎么会一直困守在这黑石寨里? 对于他们这些几乎一生最远也不过到郡县里的寻常人来说,又还有什么是比自家的庄稼地,自家的祖宗大茔,自家的祖宗祠堂还要重要的? “村老,在这个时候若是命都没了才是真正绝了黑石寨的根啊。”解倒悬察觉到了村老的心思,出言安抚道,“只要黑石寨的人还在,等瘟疫一过,大家伙再回来,不是也一样能让黑石寨重新崛起吗?何必让所有人都困死在黑石寨里呢?” 村老沉默着看了好一会地面,才将双眼一暝,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皱褶缓缓流淌了下来。 在更为遥远的一座山上。 一个裹着斗篷的黑色身影静默地俯瞰着在月色照耀之下的村庄,闲散而漠然。 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的声音陡然打破了夜色的宁静,那只羽毛光滑得就像是镜面一样的乌鸦从村子的阴影之中扑腾了出来,轻轻地落在了那黑色身影的肩头,歪着头,用自己的头轻轻地蹭着那黑影的面庞。 黑影也伸出手,瞑目轻轻地摩挲起了那乌鸦的羽毛,好像很是享受一般的——过了片刻,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里的光芒也陡然变得锐利了起来,直勾勾地落在了村子的中心,那块本来应该什么也看不见的空地上。 “是吗,被发现了吗?”片刻过后,他的目光倏然柔软了下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被发现了也好……反正也不差这一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十四章 深入 天才刚刚擦亮,村老便已经吩咐人去挨家挨户通知村人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寨子。 那些负责传令的年轻人虽然不解,但是却还是震慑于村老的威望,开始将命令传达下去。 霎时间,整个黑石寨便从沉睡之中苏醒了过来,所有人都沸腾了,愤怒,质疑,困惑,许多的村民都拥挤到了祠堂来,想要从村老的口中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村老自然不会说出解倒悬,也不会说出那一段满是令人绝望的阴暗的往事来,他反复地安抚着村民们的情绪,并且以村子的历代先祖昨夜托梦,告诉他黑石寨的天运已经到头了,先祖们无法再庇佑他们更久,他们必须在先祖们的保佑之下趁早向雁回山方向迁移,不然必将大祸临头。 这本来该是一个显得荒诞可笑的念头,但是在黑石寨这个祖先崇拜极其强烈的地方却并没有几个人敢质疑先祖神灵,更何况这么说的人还是村老——毕竟,在这一百多年中,黑石寨正是靠着村老,靠着先祖的庇佑才风调雨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哪怕村民们再愤怒,再困惑,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接受,选择了顺从,开始回家收拾行李——村老说,要在正午之前开始迁移,那这个时间到达的时候,他们就必须开始转移,这就是村老的权威。 村老完成了对村民的安抚之后回到了祠堂里,向在祠堂里藏着的解倒悬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完成了,解倒悬也跟着还礼,向村老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二人保持着沉默共处一室,气氛有些诡异,过了好久,村老才哑着嗓子说道:“仙师,敢问……您成功的可能有几成?” 解倒悬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我也只有尽力而为而已了,那怨魂被囚禁百余年,其间一直吸纳浊气,按理来说应该已经强横无可匹敌,再加之有他人做了手脚,胜算难以预估。” 村老神色之间愈发悲怆,百余年前那位仙师被称为道法通玄却也无法解决的麻烦,眼前这青年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他哪怕是拼上命,只怕也是竹篮打水吧? 村老会这么想自然不无道理,包括解倒悬自己也在思量这个问题,虽然说那位仙师之所以难以解决这个问题,还有一个重要的掣肘乃是那位仙师始终心存一丝仁念希望能为那寡妇解怨,若是强行将其魂魄打散应当不至于如此艰难,但是这毕竟又过去了百年时光,自己哪怕是依仗天正,想要强行将那怨魂打散,只怕也不是一件易事,稍有不慎,只怕会将自己的性命也搭上。 到了临近午时,村老便在解倒悬的陪同下收拾了祠堂内的先祖灵位,准备离去,临行之前,村老有些迷惘地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祠堂,尤其是那些紧贴着祠堂上部铺陈开的人皮,他那双始终坚毅的目光里终于出现了一丝难掩的悲痛。 解倒悬目送着村老离开了祠堂,他转过身,回到了祠堂里。 他叹息了一声,天正顿时随着他的心念而动,如闪电一般在祠堂里飞纵了起来——这一道道闪电四下横行,顿时在祠堂的墙壁上开出了几个透明的窟窿,一缕缕阳光顿时便顺着这些窟窿照入了这间常年不见天日的祠堂里。 阳光的照入使得那些从黑石之上垂落下来的怨气顿时瑟缩着向后退了回去,哪怕它们其实并不会被阳光灼伤,但是作为浊气的一种,它们对阳光这种清气的畏惧却仿佛天然地刻在了骨髓里。 村老讲的故事应该的确便是村老所知晓的一切事实,但是那却不是一个完整的事实。 因为那位仙师当初也对这些村人有所隐瞒,村人们也的确不知道这位仙师作为第一个进入祠堂的牺牲品他到底又做了一些什么。 解倒悬的目光落在了那块黑石之上,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位仙师的魂魄只怕便被拘禁在那块黑石之中,他试图用自己的魂魄来取代那个寡妇,来为那个寡妇解怨,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导致了那个寡妇变成那般模样的不只是他,还有那些村人,所以他也需要那些村人来为他们先祖的过错付出代价——不断地增加拘禁的魂魄,迟早有一天,村民们的魂魄所产生的怨气能够彻底压倒那个寡妇,从寡妇那里夺走所有的浊气,从而为寡妇解怨。 解倒悬不知道在最后时刻,那位仙师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做下这一切的,但是现在,他需要他的帮助——如果他的魂魄之中还有一星半点的理性的话。 解倒悬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向着那块黑石走了过去,天正锋芒之下,四周怨气纷纷辟易,让出了道路,任由解倒悬在那块黑石之前停了下来。 解倒悬看着黑石,沉默了片刻,伸出了自己的手,贴在了黑石的表面之上——与触碰石墙不同,他的手才一触碰到黑石,便立即产生了一股强烈的灼烧感,疼痛不可避免地蔓延遍了他的身躯,使得他的神情也不由得变得狰狞了起来。 这块黑石早已被怨气所浸透,作为一个活人,接触这样的东西,他又怎么可能不感到疼痛? 但是解倒悬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非但不撤手,甚至还开始缓缓地将自己的神识向着黑石蔓延了过去。 解倒悬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的耳畔响起了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凄厉,撕心裂肺,就好像是他走入了人世间最为残酷的监狱之中,满耳听闻着那些受尽了极刑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囚犯的呻吟。 这所有的哀嚎和痛哭,说到底都是在求一个解脱,可以是解怨之后的安然超度,甚至也可以是魂飞魄散的永恒消散,只要不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一切的手段它们都可以接受。 解倒悬的神识在这片浓重的痛苦之中不断地前进着,他越是深入这片黑暗,那痛苦的感觉就越是强烈,渐渐的连解倒悬都觉得自己的神识竟然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他的神识受到了这强烈痛楚的扰动,就好像随时都要与他的肉体脱离,汇聚到这片黑暗之中一样。 解倒悬默默地呼唤了天正,天正没有出现,只是在他的额头出现了一道细细的金色的剑纹,这道剑纹的出现终于使得解倒悬的神识稳固了下来,不再被四周的痛苦所牵引。 解倒悬继续深入,四周的哀嚎变得更加惨烈——如果说最初的哀嚎只是痛苦的话,那现在的哀嚎已经彻底扭曲,再没有痛苦,有的只是仇恨,无尽的怨恨,以及要将这强烈的怨恨带给其他人的强烈渴望。 这就是已然成形的怨气,这怨气使得天正剑纹也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但是好在解倒悬的神魂还算稳定,并没有因此而动摇。 解倒悬终于抵达了他的目的地,被那强烈的怨恨所包裹着的并非是怨恨,而是一片空白的宁静,如同是风平浪静的海面,甚至令人感到安心。 解倒悬看着这片空白,向着其中迈出了一步。 这片空白也立即做出了反应,它从沉睡之中苏醒了过来——一个宽袍大袖的男人悬浮在了这片空白之中,他的身躯被一张张黄色的符纸连接所形成的绳索缠绕着,他的身材看起来有些瘦削,他的头发更是乱糟糟的,他低着头看着解倒悬,这使得他的面孔看起来尤为明显——高高凸起的颧骨和有些充血突出的眼睛,使得他那张留着山羊胡子的脸莫名多了几分令人畏惧的色彩。 这就是那位铸成了如今一切的仙师,被誉为道法通玄的仙师。 “你要解怨?”从漫长的沉睡之中苏醒过来的男人看着解倒悬,没有说任何无关的话题,直奔主题。 “晚辈想要一试。”解倒悬答道,“还请前辈指点。” “解不了,解不了了。”男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呢喃,“只有杀,只有杀!” “既然如此,前辈当年为何不杀?”解倒悬反问道。 “她沦落至此,皆是我所害,我若再杀她,天理何在?”男人苦笑,神情之中满是落寞。 “那前辈为何不寻他人代劳?”解倒悬有些不甘地追问。 男人闭上了眼睛,低声呢喃了起来:“天道循环,天道循环,这村中之人贪婪无厌才使她横死,若无报应,怎合天道?” 解倒悬闻言微怔,他看着那个男人,才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所信奉的乃是天道循环,遵从的善恶有报,以维系天道平衡。 “那前辈,现在是时候了吗?”解倒悬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 “是时候了。”男人瞑目低语,“当年害她致死者三百七十二户,三百七十二户皆有人死于此,善恶有报,已是时机。” “那那些非这三百七十二户之人之死呢?” “我之业报,我已以命相殉。”男人苦笑。 解倒悬没有再多说,只是向着男人一揖,便向外退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十五章 破局 当年的那位仙师殉死不仅仅是为那些不在报应循环里而枉死的人作为业报,终究还是因为一片仁心,知晓自己不死,没有一个精通玄妙之术的怨魂来主持一切,其他怨魂都不过是散兵游勇,根本无法压住寡妇怨气。 解倒悬无法评说这位仙师的决策到底是对还是错,他所信奉的天道的平衡又到底是对是错,他只知道这已经是那位仙师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 解倒悬的神识退出了黑石,他看着那黑石,神情有些惘然,虽然得到了那位仙师的许可,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个阵势的影响范围覆盖了整个黑石寨,现在黑石寨的村民都还在撤离之中,若是现在就着手解决的话,稍有差池,只怕便是要付出惨烈代价。 解倒悬只有等。 解倒悬走出了祠堂,到了前厅,发现前厅的桌子上已经压了一封书信,书信的内容很简单,无非便是向解倒悬辞行,请解倒悬保重。 村老已经带着最后的人手上路了。 解倒悬微微松了一口气,走出了前院,打开了整个祠堂大院的大门,看着陡然之间便没了人影的村子,生出了几分寂寥之情。 解倒悬没有在村子里闲逛,而是去了村子中心的的那块空地上,那四根木桩和红索依然环绕着那块巨大的黑石,没有任何的变化,至于昨夜被他触发的铃铛却丝毫见不到踪影——只怕也还是那位仙师留下的术法吧。 解倒悬看了一阵,便离开了这片空地,向着南下的道路走了过去,他要确信村民们都离开了黑石寨,才能开始着手解决问题。 解倒悬一直走到了南边的界碑处,才见到远处地平线上迁徙着的黑影,慢慢吞吞的挪动着,与西边的残阳如出一辙的暮气沉沉,令人感到有些绝望,有些压抑。 解倒悬知道该自己动手了,不再有丝毫迟疑地便赶回了黑石寨里,进入了黑石寨的祠堂,顺着那密道,再一次来到了地下。 面对着那堵阻碍他前进的石墙,解倒悬这次毫不客气,天正剑动,只是一次轰击落在那石墙之上,顿时便在石墙上撞击出了一个足以容人侧身通过的窟窿,而那些被撞碎的石砖则全部成为粉尘,连一块碎块都没有溅起。 随着石墙破碎,一股浓烈的腐朽的气息便从石墙的缝隙之中渗透了出来,那是被锁死在了密室之中的空气,只怕有百年之久,自然令人有些难以承受。 解倒悬没有急着进入密室,而是等着两侧的空气对流得差不多了,那腐败的气味渐渐变淡了下来,才拿着照夜珠进入了密室之中。 石墙之后的空间也是山洞,不过这山洞却是堆积了不少杂物,许多杂物早已因为潮湿而腐朽粘连在了一起,根本难以辨认出本来的面貌。 解倒悬沿着山洞前进了一小段的距离,便停了下来。 因为他已经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具莹白的白骨被一根根红索缠绕着倒悬在山洞的顶部,从尸骨的大小和骨骼特征来看,这是一个女人的遗骨,她死去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余岁。 这就是那个寡妇的遗骨,她被村民们倒悬于此,至死不得解脱。 解倒悬的目光在遗骨附近游弋了片刻,果然找到了四根穿透了土层而下的木桩,那四根木桩上也缠绕着一般的红索。 这里的正上方,就是村子的中心,放着另外一块黑石的空地。 解倒悬对着那具白骨微微一揖,便又直起了身子,他顺着山洞继续走了下去,没有走上太远,便遇到了第二堵石墙——那堵散发着术力的石墙,这个位置对应上去,就是被荒废了的那座院子。 那个男人到底做了什么手脚,这些手脚会不会影响到他接下来的行动? 这是解倒悬现在异常关心的一点,但是在一阵谨慎细致的观察之后,解倒悬也没有能够得到一个答案——那个人在术法上的修为造诣,是解倒悬所难以企及的。 解倒悬重新回到了寡妇的骸骨之下,天正随着他抬手从他的袖中无声滑出,根本不需要解倒悬的命令,天正便自动调整了剑锋的指向,对准了倒悬着的遗骨,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解倒悬神情有些紧张,他操纵着天正缓缓地向着捆着那副遗骨的红索靠拢了过去,但是好在那副遗骨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直到天正的剑锋抵住了红索——遗骨开始颤抖了起来,那一副莹白的骨骼散发出了光辉,并不是与骨骼色泽一般的洁白,而是一股浓烈的暗黑。 解倒悬没有丝毫怠慢,当即挥动天正,将那发丝编织而成的缚魂索彻底切断,使得那副遗骨随之向着地面坠落了下来。 而就在缚魂索被切断的同时,解倒悬明显地听到了头顶的大地发出了一阵沉闷的“轰隆”的声响,继而是一声贯彻天地的“咔擦”的雷鸣声。 “叮铃铃——” 无形的镇魂铃也跟着响了起来,一阵阵急促的,就好似是暴雨打在瓦片上一样的铃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潮水一般向着解倒悬这个不速之客涌来,就好似是想要将解倒悬淹死在这片洪流之中一样。 解倒悬面对着这有些麻烦的镇魂铃却神色不改,天正更是将这镇魂铃置若罔闻,呼啸一声,划出了一道闪电之后便直扑坠落下来的遗骸而去——那个女人的魂魄已经被那位仙师引导到了黑石之中,这具白骨虽然已然无用,但是却经过清浊二气洗练,更是那女人的根基,一旦黑石被毁,若骸骨尚存,她的魂魄势必会受骸骨牵引回到骸骨之中——一旦充满怨气的魂魄归入二气洗练的骸骨,其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因此,他必须尽快将这具骸骨毁去! 天正去势极快极猛,那白骨还没有能够落地,便已然与天正碰撞在了一起。 只听得“叮”的一声清脆声响骤然发出,在密室之内回荡而起,就好似是金玉相击一般的,颇为清越悦耳——解倒悬听得这声响也不禁神色一变,神情愈发凝重,目光落至天正与白骨相击之处,果然只见到白骨并未受损,只是约略多出了一道浅浅的划痕而已。 百年的二气洗练,竟然使得这个女人的遗骸之强韧超过了解倒悬的预料——天正的锋锐难当是解倒悬早已印证过的,一些见过天正锋锐的剑侠都认为天正锋芒万里挑一,若是在当世评选十口最为锋利的剑,天正一定能够入选。 但是就是这样一口天正,还是对妖邪之物有着天然克制效用的天正与这具白骨交击,却居然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碰撞痕迹而已,这副遗骨,又到底强横到了何种程度? 解倒悬虽然惊愕,但是动作却没有停下,天正从遗骨骨骸缝隙之间一跃而过,又迅速打了一个旋,兜转了过来,继续向着遗骨发动了攻势。 而也是在此时,上方断裂的缚魂索却猛地跟着行动了起来,一根根由发丝编织而成,本该柔韧的缚魂索此刻却变得像是铁链一样的,保持着笔直,就好似是一根根被投出的长矛一样的,向着解倒悬便扎了下来。 镇魂铃响,那女人在镇魂铃下一直浑浑噩噩的魂魄只怕也有了惊觉,知道有人在动自己的遗骸,因此也行动了起来! 解倒悬不敢有丝毫怠慢,右手一并剑指,一道剑气已然沛然而生,伴随着解倒悬右手挥动,这道凛冽剑气便也向着极速刺来的缚魂索横斩了下去! “轰!” 无形的剑气与缚魂索激烈地碰撞在了一起,顿时在这石室之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一股股气浪四处纵横,冲击在本就脆弱的山洞壁面和洞顶之上,瞬间便将那些脆弱的岩石震出了一条条斑驳的裂纹,一块块碎石片更是疯狂剥落而下,又被气浪绞碎成为粉末。 剑气将刺向解倒悬的缚魂索全部打偏了方向,那一根根缚魂索扎入了山洞壁面之中,又当即猛地发力一振,将山洞的壁面震得粉碎而开,再度向着解倒悬袭来——不过这一次,那些缚魂索却好似是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不再合作一股,而是彼此之间分散而开,从四面八方,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速度向着解倒悬刺落下来! 解倒悬此刻一边要分心驾驭天正轰击白骨,一方面又要应对来自缚魂索的攻势,精神已是高度紧张,然而他却也没有别的选择,哪怕心知艰难,也只有扬眉应战。 解倒悬右手剑指方落,左手又并拢为剑指,他这一次却未将剑指挥起,反而以剑指指地,一道剑气随着解倒悬左手剑指入地而陡然灌入大地之下,几乎是在同一刹那,一股更为磅礴浩瀚的剑气自解倒悬脚下涌出,将解倒悬包裹在了剑气之中。 解倒悬神色肃然一凛,左手猛地一摆,那股陡然自地下涌出的剑气倏然之间便如同莲花盛开一般张开成为了数十瓣,一道道剑气正应对上一根根缚魂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十六章 事已至此 那一道道剑气宛如盛开的荷花花瓣一样,彼此簇拥着,而解倒悬则好似是百姓之间盛传的神佛画像中那位站在莲台之上的神仙一样,被这一道道剑气簇拥着。 只不过,从解倒悬的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并不是那些画像中或金或紫或红的祥瑞之气,而是透露着一股带着几分难言的诡异气息的暗紫色——任谁见了那气息都难免会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快,但是却又的确说不出到底不快在哪里。 莲花剑开,与一根根缚魂索激烈碰撞,使得小小的石室里涌动的气流变得更加强烈了,脆弱的山洞不再只是崩裂出一片片碎片,而是开始整块崩碎,整个石室都开始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这里的空间支持不了太久了,这种溶洞的地质太脆弱了,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攻势——解倒悬一边以莲花剑气抵挡着缚魂索的疯狂袭击,一边将剩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具白骨之上。 天正在他的操纵之下,反复地斩击着那具白骨的相同位置,但是即便如此,那斩击的痕迹也只是加深了几分而已,距离真正摧毁那具白骨,还要耗费相当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内,那个女人的怨魂已经开始逐渐苏醒了。 已经开始有怨气从头顶岩石的裂缝之中浸透了下来,那一根根缚魂索上也开始出现了浓烈的黑色,这些怨气还在不断地加强,迟早有一刻,这强烈的怨气将会彻底苏醒过来——哪怕那个女人的魂魄还被强行禁锢在黑石之中无法完全泄出这些怨气,但是仅仅只是这些自然泄漏出来的怨气就已经足够让人喝一壶了! “呼呼——” 密室之外,陡然传来了一阵风呼啸的声音,解倒悬还来不及反应,便只见得一道道残影从已经破碎的石墙之中蜂拥而来——它们紧贴着整个山洞的壁面铺开,就像是给窗户贴上窗纸一样的,迅速地将破碎的山洞壁面蒙覆了起来。 而随着这些残影将山洞壁面蒙覆起来,原本还在剧烈摇晃,迅速破碎的山洞骤然便安宁了下来——而那,只是之前在祠堂屋顶平整铺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张张人皮! 解倒悬还来不及过多地感到惊叹,一股铺天盖地的怨气便也紧跟着涌入了这石室之中,那原本被那仙师用自己魂魄约束着的怨气此刻仿佛彻底陷入了愤怒之中,疯狂涌动着,在进入石室的一瞬间便发出了摄人心魄的嚎哭,哪怕是解倒悬也因为猝不及防差点失了心智! 而也正是在这些怨气涌入石室的一瞬间,之前渗入石室之中的来自那个女人的怨气也都随之行动了起来,一缕缕怨气从缚魂索中剥离了出来,重新汇聚到了一起,发出了一阵尖锐凄厉的,就像是一个女人尖着嗓子所能发出的尖啸,骤然向着那一股怨气冲撞了过去。 而那股哀嚎着的怨气也毫不示弱地向着女人的怨气迎接了上去——对于它们双方来说,这就是造就它们成形之人临死之前最大的怨恨,女人怨恨着整个黑石寨的人,这些害死她的人的后世子孙,也同样被她怨恨着,而这些后世子孙则被女人的怨气折磨致死,他们也同样对这个女人怨恨到了极点! 两股互相怨恨着的怨气冲撞在了一起,根本没有再去管解倒悬,解倒悬所承受着的压力也随之猛地一松——哪怕他还是要面对着缚魂索的攻击,但是在失去了那些怨气之后,缚魂索所发出的攻势已经不再凛冽如前,他独自应对已经绰绰有余。 解倒悬将更多的力量注入了天正之中——他必须要快,要赶在那位仙师所积蓄的所有力量耗尽之前摧毁掉女人的骸骨,只有这样,他才能借着那些剩余的力量作为掩护进一步摧毁黑石,释放那个女人的怨魂——进一步的,把那个女人的魂魄彻底打散。 必须尽快! 解倒悬想到此处,眉头一挑,右手剑指一挥,一股暗紫色的气息便已经凝聚成为了一柄实体小剑,附着在了解倒悬的指尖,继而随着解倒悬向着那具白骨挥动右手,顿时便有一道道暗紫色剑气尖啸着,向着那白骨狂轰滥炸而去。 “嗯……苏玉泉的这名弟子,修为之深厚竟然已经超过了苏玉泉。”黄昏的小村山巅之上,那笼罩着宽大斗篷的身影看着腾起了一股股烟尘的黑石寨,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惊诧之意,“袁修齐的青莲剑,李凭栏的疾雨剑,这两大剑术放在当今世上也是上乘剑术,寻常资质只是学通其一只怕也要耗费十余载,而这个年轻人非但学通,甚至还化剑为意,融会贯通,当真是了不得啊……难怪苏玉泉对他寄予厚望,呵,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那人说着,又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向了远处的天际线,一个小小的黑点正从那昏黄的天际线飞速地向着他靠拢了过来。 男人伸出了左臂,那越飞越近的黑点也露出了真容,化为了一只羽毛光洁,浑身漆黑的乌鸦,落在了男人的左臂之上。 男人伸出右手,缓缓摩挲着乌鸦的羽毛,倏然,他抚摸乌鸦的动作蓦地停顿了下来,他发出了一声有些讶异的“嗯?”的声响,旋即低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乌鸦本在惬意地享受着男人的抚摸,对于这突然的停顿显然有些不满,它振动着翅膀,“呱”地抗议了一声,男人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哎。”男人轻轻叹息了一声,“麻烦还真是一桩接着一桩。在这个到处都在死人的世上,却还是有这么多爱管闲事的人……可惜,他们的努力都是徒劳啊,那个真正铸就了这个乱世的人不死,这些人再努力又能如何呢?他们今日救下的生命,明日也一样会死去,就像在这黑石寨里的人一样,他们今日能逃往雁回山,可是要不了几日,那里便会成为叛军与官军的战场。到了那个时候,年轻力壮的男人被强拉入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沦为惨死异乡的冤魂;长得漂亮的年轻女人被高级军官看上凌侮,又赏赐给手下作为礼物,最后要么依靠出卖肉体苟延残喘,要么怀着无尽屈辱死于凌虐之中;那些没人看得上的老弱妇孺,他们没有耕作的环境,也没有耕地,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所谓性命,不过是卑贱到了极点的数字,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男人说着,又沉默了很长久的时间,才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之中,充满了惆怅,充满了迷惘。 “我也曾以为,凭借我的力量我虽然不能让天下万民过上安康之日,但是至少也能带来几分清明。但是世事却总是如此残忍,再美好的梦想,也能毫不留情地碾压成为齑粉。我也终于明白,我该要做什么。” 男人的手搭在了乌鸦的头上,乌鸦歪着头,那眼里的困惑茫然消失了,它又轻轻地蹭了蹭男人的手心。 “去吧,继续帮我看着,到时候了我会来取走我要的东西的。” 男人说着,猛地一扬手,使得那只乌鸦一振翅,再度飞入了山间的密林之中,而男人则缓慢地转过了身,慢慢地向着密林的深处走了过去。 在他的身影即将被山林的阴影彻底吞噬之前,他倏然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看着那还在震颤的村子,目光之中多了一丝难言的伤痛。 解倒悬,你和你师父苏玉泉都是这个世上所需要的人,这个乱世已经足够乱了,你们为什么不肯安安稳稳地行医救人,却非要来蹚这浑水呢? 难道不自量力这个词,就是为了形容你们这样的人而存在的吗? 解倒悬自然不会知晓,就在此时此刻,在不远的地方,有人对他提出了不自量力的诽谤——尽管他所承受着的巨大压力,也使得他心中隐隐有一种自己的确有些不自量力的感觉。 两股怨气的碰撞还在继续着,哪怕有着人皮的封堵,但是还是有更多的怨气浸透了土地,渗入到了石室之中,越来越多渗入的怨气使得两股怨气的碰撞开始从平分秋色到女人的怨气渐渐地占据了优势,虽然村民们汇聚的怨气还不至于在短时间内被彻底摧毁吞噬,但是那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 而解倒悬摧毁那具白骨的进展却还是乏善可陈。 诚然天正已经在白骨之上劈裂开了裂痕,但是令解倒悬几乎为之绝倒的是在白色的骨骼之下还蕴藏着另外一幅黑色的骨骼——二气洗练,清气洗练出了白骨,浊气无可奈何,就索性在白骨的内层又重新凝聚了一层骨骼,这也正是那白骨所散发出的黑色光芒的真正源头。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让解倒悬顿时意识到了事态不对。 留给他的时间只怕已经不够他再摧毁黑骨了。 解倒悬抬起头,目光之中流露出了一丝决然之色,既然事已至此,那也只好拼死一搏了。散出阴冷的黑色光芒。 伴随着这光芒而出的是一股股强烈的怨气,混杂着之前被吸入黑石之中的瘟瘴,垂落遍地,使得黑石四周的空地看起来就好像是被黑色的云所吞没了一样的,满是令人不安的气息。 而插在四角的木桩和缠绕在木桩上的缚魂索也都跟着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嫣红的缚魂索还发出了妖异的血色光芒,一缕缕在黑暗之中显得尤其刺目,尤其令人心惊。 那个怨魂虽然已经从镇魂铃的作用下苏醒,但是却还没有完全摆脱缚魂索的束缚,她还在试图挣开缚魂索! 解倒悬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知道时间刻不容缓,破地而出的天正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闪电,掉转过锋芒,对准了那块黑石,便径直地落了下去! 黑石也察觉到了危机所在,它本就为囚禁那女子怨魂而存在,此刻察觉到了有外力竟然妄图打破自身,释放怨魂,立时便对落下的天正做出了反应,一股乳白色的灵气骤然从翻腾的怨气和瘟瘴之中喷薄而出,突兀万分。 翻涌出的灵气还没有能够对天正形成有效的对抗,便在刹那之间被翻涌的怨气和瘟瘴所吞没,而天正没有了阻拦,立时便也势如破竹一般地轰击在了黑石之上——那些怨气和瘟瘴根本不足以抵挡天正,天正的剑刃轻易地便划开了黑石的石皮,插入了黑石之中。 “轰!” 黑石之中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轰鸣,就好像是有闷雷在密闭的空间中炸响开一样的,反复地回荡着,与此同时,一缕缕乳白色的光辉便如同从窗缝之间照射进来的清晨的阳光一般从天正刺开的裂隙之中渗透了出来,竟然在滚滚的怨气和瘟瘴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而没有被瞬间吞没。 那一缕缕光辉没有再对天正显露出任何的敌意,它不再试图阻拦天正,恰恰相反的是这一缕缕光辉开始如同有意识一般缠绕在了天正之上,就像是给天正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镀层一样,使得原本霜亮如雪,锋芒毕露的天正少了三分锐利,多了几分平和。 解倒悬的额头浸出了豆大的汗珠。 天正与那黑石之中尚存的灵气之间建立起来的联系当然是他有意识操纵的结果,天正被称为“乘天地之正”,对于清气有着自然亲和的特性,尤其是在四周浊气的压迫之下,利用天正纠缠清气来对抗浊气,更是事半功倍。 只是要解倒悬一边迎战攻击自己的缚魂索,一边与这些清气建立联系,的确有些耗费心神,哪怕是解倒悬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天正得到了黑石之中的灵气纠缠,锋芒更甚,插入黑石之中尺余深的剑体又在片刻之间陡然插入了黑石之中尺余,伴随着天正的深入,从黑石之中发出的闷雷轰鸣声响变得更加沉闷,更加频繁,就好似是有千万人的军队踩踏着军鼓,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大地之上推进一般,令人心中生出了几分烦闷之意。 黑石的石体之上出现了更多的裂痕,一条条斑驳万分,使得黑石看起来就好似是被渔网勒紧了一样的,一缕缕夹杂着瘟瘴的怨气从这些裂痕之中渗漏了出来,大大地加快了怨气充满空地的速度。 只是一瞬间,木桩与缚魂索所围住的空地里便已经被怨气所充斥——这些怨气堆积起来的高度已经超过了缚魂索的高度,但是它们却依然没有能够越过缚魂索,它们虽然凶猛万分,但是却还是在缚魂索所划定的范围内翻涌着,变得越来越浓。 这景象就好像是河水的高度分明已经超过了水坝,却还是没有决堤而出一样的诡异,但是解倒悬知道,这堵堤坝撑不了多久了——那缚魂索所发出的妖异红光已经开始衰减了,而且衰减的速度越来越快,堤坝一旦崩溃,就将是洪水的肆虐。 以目前积累的怨气浓度,缚魂索一崩溃,那些怨气足以在瞬间将整个黑石寨吞没。 解倒悬咬了咬牙,,沉在丹田的那口真气终于吐出,额头的青筋随之爆绽了起来。 已经深入黑石两尺有余,受到阻碍还在摇曳着的天正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力量,伴随着“轰”的声响,终于将整个剑体全部沉入了黑石之中。 随着天正沉入黑石之中,解倒悬的意识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模糊之中——黑石的内部早已被怨气所浸透,以神识入剑的解倒悬自然也会随着天正而沉入怨气之中,那强烈的怨气散发出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气息,通过天正传递到了解倒悬的意识深处。 解倒悬强忍着头晕目眩,咬了咬牙,剑指微微一屈,包裹着天正的清气陡然之间爆发出璀璨的锋芒,刹那之间,天正发出了一阵长啸,所有的平和在这瞬间烟消云散,所掩藏的锋芒尽露无疑! 天正再显锋芒,在爆发出全力的清气的推动之下,如同划破夜色的闪电一样从那片沉沉的怨气之中穿梭而过,刹那之间便将整个夜幕划开了一条细长的裂口,从夜色的另一端穿透而出! 天正,穿透了黑石石体而出! 天正透石而出,剑身摆动,身后的黑石也发出了沉闷到了极点的轰鸣——就好似是一个在千万里外,千万年前炸响开的轰雷一样,虚无缥缈,却又清晰万分。 “轰!” 黑石陡然炸裂而开,一块块碎石漫天飞溅,被压抑在黑石之中的怨气终于解脱,在这瞬间如同是雨后的蘑菇一样疯狂地冲天而起,直抵半空。 伴随着怨气的冲天而起,一阵阵充满了怨恨的愤怒咆哮回响在了这个山村之中,群山之中所回荡着的全是那尖锐的,凄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 无数的栖鸟在这一阵阵尖啸之中从枝头坠落了下来,抽搐着,挣扎着,却再也站不起来;山间无数的蛇鼠虫兽也在这尖啸声中战战兢兢地伏地不起,哆嗦着,不敢有丝毫的动弹,其中不少甚至当场浑身浸出了鲜血来,当场暴毙;而植物也在陡然而起的夜风之中骤然地枯萎凋零,无数干枯的叶片被狂风席卷而起,向着黑石寨吹拂而去。 就连还没有能够种上庄稼,但是却还看得出肥沃的大地也在这瞬间干枯龟裂而开,那出现在大地之上的一条条裂痕爬满了黑石寨的每个角落,使得整个黑石寨的田地看起来就像是干旱了整整十年的土地一样触目惊心,根本无法让人相信,片刻之前的黑石寨还是一个好好的村子。 “死!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十七章 破石 事已至此,有些选择便已经到了不得不为的地步了。 解倒悬已然决心放手一搏。 虽然现在那女子亡骨还不曾毁去,但是若不抓紧时间,只待村人们汇聚起来的怨气被吞噬之后,单以解倒悬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招架得住那女子的全力攻势——他只能趁着现在还有怨气从旁为自己分担压力,放手一搏。 解倒悬倒吸一口气,随之气沉丹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天正得到解倒悬的召唤,也放弃了继续斩击那副遗骨,而是滑出了一道圆润的弧线,剑锋随之猛地上挑,锋芒直指被人皮封住的石室洞顶。 “去!” 解倒悬轻咤一声,剑指摆动,天正便已然化为一道陨星,带着如同狂雷一般的攻势,轰然之间便向着头顶岩洞疾攻而去! “轰!” 哪怕那封住洞顶破碎的人皮其实早已经过那方士遗留下来的术法淬炼,变得极为强韧,但是其作为邪物,面对着天正依然不堪一击,如同一张薄纸一般在瞬间便被无情地撕裂而开。 天正破开了人皮,去势却丝毫未减,非但不曾减弱,甚至还变得更加凌厉,更加凶狠了几分。 这倒不是解倒悬向剑中注入了更多的力量,他提起的那一口真气至今都还沉在丹田以防万一,这却是天正的特性,面对邪物,无论局势是优是劣,越是战斗气势便越是磅礴,绝不愿意逊色于邪物,尤其是成功击破邪物之后,天正更是会露出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就仿佛天下没有它破不了的邪物一样。 这种特性就好像是刻在了天正的骨髓一样的,哪怕解倒悬如何控制,也无法抹消天正的这副脾气,但是好在天正也从未因此而抵抗过解倒悬,因此解倒悬便也随它去了。 天正带着一击破邪的汹汹之势继续前行,轰入了大地之中,解倒悬有意控制着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一点上,因此天正虽然轰入了大地之中,却并未因此地面崩裂,而是如同钻头一般迅速地穿破了底层,冲到了地面之上。 天正所见到的景象也随之映入了解倒悬的脑海之中。 天正破地而出的地方正是放置着那块黑石的空地,此时天色已黑,本该一切昏暗,但是因为解倒悬破了逆解之阵,又破了镇魂铃,致使那女子怨魂正在苏醒,那块本该黯淡失色的黑石此刻正不断地向外发散出阴冷的黑色光芒。 伴随着这光芒而出的是一股股强烈的怨气,混杂着之前被吸入黑石之中的瘟瘴,垂落遍地,使得黑石四周的空地看起来就好像是被黑色的云所吞没了一样的,满是令人不安的气息。 而插在四角的木桩和缠绕在木桩上的缚魂索也都跟着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嫣红的缚魂索还发出了妖异的血色光芒,一缕缕在黑暗之中显得尤其刺目,尤其令人心惊。 那个怨魂虽然已经从镇魂铃的作用下苏醒,但是却还没有完全摆脱缚魂索的束缚,她还在试图挣开缚魂索! 解倒悬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知道时间刻不容缓,破地而出的天正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闪电,掉转过锋芒,对准了那块黑石,便径直地落了下去! 黑石也察觉到了危机所在,它本就为囚禁那女子怨魂而存在,此刻察觉到了有外力竟然妄图打破自身,释放怨魂,立时便对落下的天正做出了反应,一股乳白色的灵气骤然从翻腾的怨气和瘟瘴之中喷薄而出,突兀万分。 翻涌出的灵气还没有能够对天正形成有效的对抗,便在刹那之间被翻涌的怨气和瘟瘴所吞没,而天正没有了阻拦,立时便也势如破竹一般地轰击在了黑石之上——那些怨气和瘟瘴根本不足以抵挡天正,天正的剑刃轻易地便划开了黑石的石皮,插入了黑石之中。 “轰!” 黑石之中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轰鸣,就好像是有闷雷在密闭的空间中炸响开一样的,反复地回荡着,与此同时,一缕缕乳白色的光辉便如同从窗缝之间照射进来的清晨的阳光一般从天正刺开的裂隙之中渗透了出来,竟然在滚滚的怨气和瘟瘴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而没有被瞬间吞没。 那一缕缕光辉没有再对天正显露出任何的敌意,它不再试图阻拦天正,恰恰相反的是这一缕缕光辉开始如同有意识一般缠绕在了天正之上,就像是给天正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镀层一样,使得原本霜亮如雪,锋芒毕露的天正少了三分锐利,多了几分平和。 解倒悬的额头浸出了豆大的汗珠。 天正与那黑石之中尚存的灵气之间建立起来的联系当然是他有意识操纵的结果,天正被称为“乘天地之正”,对于清气有着自然亲和的特性,尤其是在四周浊气的压迫之下,利用天正纠缠清气来对抗浊气,更是事半功倍。 只是要解倒悬一边迎战攻击自己的缚魂索,一边与这些清气建立联系,的确有些耗费心神,哪怕是解倒悬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天正得到了黑石之中的灵气纠缠,锋芒更甚,插入黑石之中尺余深的剑体又在片刻之间陡然插入了黑石之中尺余,伴随着天正的深入,从黑石之中发出的闷雷轰鸣声响变得更加沉闷,更加频繁,就好似是有千万人的军队踩踏着军鼓,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大地之上推进一般,令人心中生出了几分烦闷之意。 黑石的石体之上出现了更多的裂痕,一条条斑驳万分,使得黑石看起来就好似是被渔网勒紧了一样的,一缕缕夹杂着瘟瘴的怨气从这些裂痕之中渗漏了出来,大大地加快了怨气充满空地的速度。 只是一瞬间,木桩与缚魂索所围住的空地里便已经被怨气所充斥——这些怨气堆积起来的高度已经超过了缚魂索的高度,但是它们却依然没有能够越过缚魂索,它们虽然凶猛万分,但是却还是在缚魂索所划定的范围内翻涌着,变得越来越浓。 这景象就好像是河水的高度分明已经超过了水坝,却还是没有决堤而出一样的诡异,但是解倒悬知道,这堵堤坝撑不了多久了——那缚魂索所发出的妖异红光已经开始衰减了,而且衰减的速度越来越快,堤坝一旦崩溃,就将是洪水的肆虐。 以目前积累的怨气浓度,缚魂索一崩溃,那些怨气足以在瞬间将整个黑石寨吞没。 解倒悬咬了咬牙,,沉在丹田的那口真气终于吐出,额头的青筋随之爆绽了起来。 已经深入黑石两尺有余,受到阻碍还在摇曳着的天正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力量,伴随着“轰”的声响,终于将整个剑体全部沉入了黑石之中。 随着天正沉入黑石之中,解倒悬的意识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模糊之中——黑石的内部早已被怨气所浸透,以神识入剑的解倒悬自然也会随着天正而沉入怨气之中,那强烈的怨气散发出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气息,通过天正传递到了解倒悬的意识深处。 解倒悬强忍着头晕目眩,咬了咬牙,剑指微微一屈,包裹着天正的清气陡然之间爆发出璀璨的锋芒,刹那之间,天正发出了一阵长啸,所有的平和在这瞬间烟消云散,所掩藏的锋芒尽露无疑! 天正再显锋芒,在爆发出全力的清气的推动之下,如同划破夜色的闪电一样从那片沉沉的怨气之中穿梭而过,刹那之间便将整个夜幕划开了一条细长的裂口,从夜色的另一端穿透而出! 天正,穿透了黑石石体而出! 天正透石而出,剑身摆动,身后的黑石也发出了沉闷到了极点的轰鸣——就好似是一个在千万里外,千万年前炸响开的轰雷一样,虚无缥缈,却又清晰万分。 “轰!” 黑石陡然炸裂而开,一块块碎石漫天飞溅,被压抑在黑石之中的怨气终于解脱,在这瞬间如同是雨后的蘑菇一样疯狂地冲天而起,直抵半空。 伴随着怨气的冲天而起,一阵阵充满了怨恨的愤怒咆哮回响在了这个山村之中,群山之中所回荡着的全是那尖锐的,凄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 无数的栖鸟在这一阵阵尖啸之中从枝头坠落了下来,抽搐着,挣扎着,却再也站不起来;山间无数的蛇鼠虫兽也在这尖啸声中战战兢兢地伏地不起,哆嗦着,不敢有丝毫的动弹,其中不少甚至当场浑身浸出了鲜血来,当场暴毙;而植物也在陡然而起的夜风之中骤然地枯萎凋零,无数干枯的叶片被狂风席卷而起,向着黑石寨吹拂而去。 就连还没有能够种上庄稼,但是却还看得出肥沃的大地也在这瞬间干枯龟裂而开,那出现在大地之上的一条条裂痕爬满了黑石寨的每个角落,使得整个黑石寨的田地看起来就像是干旱了整整十年的土地一样触目惊心,根本无法让人相信,片刻之前的黑石寨还是一个好好的村子。 “死!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十八章 突入 黑石已经被解倒悬所破,哪怕缚魂索还在勉力支撑,但是那个女人的怨魂却已经从束缚之中挣脱了出来。 冲天的怨气之中,传来了那个女人怨恨到了极点和呐喊:“死!死!” 那是她被活生生抽干清气,注入浊气,被折磨致死的怨恨;那是她的魂魄被拘禁百年,无时无刻不在替黑石寨承受灾难的怨恨;那是她在这百年之间还要不断地与村人的怨魂相互厮杀的怨恨。 这样的怨恨太过强烈,强烈到了哪怕她才一出世,竟然便已经引起了如此浩荡的异象。 “哗哗——” 四根木桩摇摆的幅度变得越来越剧烈了,哪怕这四根木桩钉穿了整个地层,但是在这样接连不断的疯狂冲击之下,四根木桩却终究还是有些支撑不住了——地层已经开始松动,木桩上更是出现了一条条深入木桩中心的裂痕,缚魂索也因为木桩之间的相互拉扯而开始出现了断裂。 必须快! 解倒悬心意已决,瞥了一眼已经被彻底压倒,却还在那位方术怨魂驾驭之下强行为自己拖延时间的村人怨气,神色也随之一凛——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那就不得不用那一招了。 意随心动,天正没有丝毫的停歇,方才破石而出,便又掉转了锋芒,向着冲天而起的怨气之中扎了进去。 所谓鬼魂是没有实体的,自然不可能被天正剑锋所伤,但是鬼魂既然能够凝聚,那就自然是天地之间某种气所汇聚而成,这些气与鬼魂所残留的念头相互吻合,相互承载,因此而成为可以被人发现的鬼魂,而非是那些没有意识没有气作为载体也自然不会被人所感知的生魂。 怨魂作为其中的一种,可以作为其意识载体的气类型也多种多样,但是毫无疑问的一点是——这些气都是浊气,既然都是浊气,那正是天正可以伤及的存在! 天正气势如虹地插入了浓烈的怨气之中,在解倒悬的操纵之下在怨气之中快速地穿梭着,寻找着那个女人的怨魂——这再简单不过了,那个女人作为所有怨气的源头,只要顺着怨气增加的方向寻找过去,自然就能找到! 才开始的时候,那些怨气面对着天正无不纷纷避让,但是随着天正一步步深入怨气之中,那些怨气也变得越来越浓烈,哪怕天正锋芒毕露,那些怨气也不再轻易避让,这使得天正前进的速度也开始迅速地减缓,尽管天正还是在前进,但是效率却已经大不如前了。 “轰隆隆——” 大地之下传来了一阵更加沉闷的轰鸣,好似是在地下数千丈深的地方有闷雷轰鸣,原本因为人皮封堵而勉强恢复了平静的密室空间再度剧烈摇晃了起来——更多的怨气从龟裂的大地之中渗漏了出来,带着一阵阵哀哭,一缕缕彼此纠缠着,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了更加强烈,更加凶猛的怨气。 泄漏到大地之上的怨气开始向着黑石寨村中的那块空地涌了过去,而在地下的怨气则顺着地下暗流的空隙涌入了山洞密道之中,与那个女人垂落下来的怨气汇聚到了一起,使得那个女人所散发出的怨气变得愈发浓烈。 果然来了。 解倒悬的心不由得猛地一沉,这就是那个人做的手脚,那些在其他村寨里死于瘟疫,被拘禁的魂魄与他们所产生的强烈的怨气,此刻都随着黑石寨阵势的引发汇聚了过来——那个早已被逆解的女人根本不会再去管什么浊气清气,反正都是天地之间的灵气,她将会如同一个无底洞一般地将它们吞噬得干干净净! 解倒悬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难看。 他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彻底爬上了一层就仿佛是笼罩了死亡阴影的死灰,如果不是他那双眼眸里还有着一团足以照亮黑夜的神采正如同烈焰一般熊熊燃烧着,没有人会怀疑这张脸属于一个死人。 解倒悬的嘴角溢出了黑血来,那黑血有些粘稠,像极了浆糊。 解倒悬没有在乎这些,这对于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 他放弃了对抗那些缚魂索,他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那位方士,他把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了天正之上——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任何的差池了,行差踏错哪怕是区区一步,这方圆数十里之内,都将化为一片鬼蜮。 解倒悬双眼一闭,将所有的神念全部沉入了天正之中,他看到了天正依然在浓烈的怨气之中穿梭着,而四周的怨气竟然已经出现了如同漆黑金属实体一般的璀璨光泽,绚丽万分。 快要到了! 解倒悬猛地一咬牙,身心合剑,天正微微颤抖,铿然剑鸣,爆发出一道璀璨剑光,将破开怨气的速度提升了三分,强行破开了怨气的屏障,突入了怨气的中心。 在滚滚的怨气中心,解倒悬再度看到了那个女人。 与解倒悬之前所见的不一样,那个女人那双本该没有意识,空洞的眼眸里,此刻全是恨意——强烈到极点的恨意,她残留的意识已经苏醒,她将凭借这股恨意肆虐下去,让更多的人承受她所承受过的一切。 她的目光落在了解倒悬的身上——或者说落在了天正之上,只是那阴冷的一瞥,解倒悬便已经觉得自己的肉体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冲击,他的气血难以自制地翻腾了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之中也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恨意。 一股对这个混乱的世道的恨意,一股对铸成今日这一切,使得苍生悲苦之人的恨意——恨意在迅速地蔓延滋生,使得他的心头产生了一股难以自控的杀欲,他开始有些渴望杀戮,杀戮,没有任何差别地去杀戮,反正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救不了天下苍生,那就不如把他们杀戮得干干净净,也是给他们一个彻底的解脱! 我杀苍生,也是救苍生! 解倒悬刚刚产生了这个念头,一股暖流却使得他不由得猛地一个激灵,他瞬间便从这仿佛是置身于鲜血之中所产生的欲念中清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方才是被那个女人强烈的怨念影响甚至了扭曲心智——如果不是因为天正的护持,他现在只怕已经沉沦其中难以自拔了! 解倒悬一直以来过着的都是清修生活,也曾随前辈学过定力静心之术,自问心智在同辈之人也算是坚韧不拔了,因此他从未想过,竟然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的心智受到蛊惑! 这个女人怨恨,已经强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死!” 女人张开嘴,一股怨气喷涌而出,一声尖啸,使得所有的怨气都如同海啸一般卷动了起来,向着天正铺天盖地地砸落了下来! 面对着如此强烈的怨气,天正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之中的一艘无依无靠的小船,陡然被震得向后退去——但是解倒悬却咬紧了牙关,强行支撑了下来,抵住了天正,使得天正不再后退。 不随波逐流的小船自然就要与狂风暴雨正面冲突,遮天蔽日的海啸浪头带着破碎一切的力量从天空中拍落了下来,就像是巨人一样,在瞬间便将这艘小船按进了大海的深处。 好在这艘小船是用钢筋铁骨锻造而成,它没有在浪头的拍打之下破碎成为无尽的碎片,而是沉入了大海的深处——在这大海的深处,虽然也是暗流涌动,但是比起海面的狂风暴雨来,却实在是宁静了太多。 趁现在! 解倒悬完全不管自己以自己神识为基础与那怨气正面的冲突给自己带来了多少的伤创,他抓住了时机,驾驭着天正从怨气的深流之中,借着怨气的掩护,径直向着那女人猛攻而去。 人死之后,即使魂魄还保留着生前形态,但是其实际上早已非人,没有理智,只有生前始终耿耿于怀的念头化为了魂魄的本能,因此解倒悬才断定,只要自己远离那个女子怨魂的感知,她便不会在试图寻找自己,而自己也可以趁机发起一次奇袭! 事实也的确如同解倒悬所预料的那般,天正沉入怨气的深处之后,哪怕是在向着女子怨魂的方向前进,但是那些怨气却也只是依靠着本能在阻挡着天正前进,而没有任何有意识的操纵。 解倒悬没有急着从怨气的深处杀出,他驾驭着天正在怨气之中螺旋着,不断地缩小那个女人怨魂的具体位置——那个女人的怨魂实在太强大了,如果不能一击得逞的话,那就意味着失败。 而解倒悬目前的身体状态,已经无法接受太多的失败了。 天正螺旋的范围越来越小,当天正从怨气之中突出的时候,出现在解倒悬眼中的是那个女人的后背。 此刻那怨魂的身体已经膨胀了起来,将缚魂索撑到了极致——她正在试图挣脱缚魂索! 就是现在! 解倒悬眼中精光一闪,天正也骤然划出了一道长虹,向着那女子的背心便疾刺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悬壶济世录》正文 第十九章 汇聚 解倒悬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了这一剑之中。 这很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一旦失败,他就再也无路可走。 “死!” 女子怨魂猛地仰头,发出了一阵尖啸,缠绕在她身上的缚魂索终于不堪重负,应声而断。 与此同时,四根木桩全部崩碎为无数的碎木片,与断裂成为了无尽发丝的缚魂索在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的怨气的冲击裹挟之下四散而开。 只是短短的一瞬之间,女子怨魂已然破开缚魂索,但是天正也已经到了女子身后,根本不给这怨魂任何反抗的机会! 女子怨魂面对着天正,却比那些由她释放而出的怨气要显得脆弱太多,天正几乎是在瞬间便贯穿了怨魂的胸口,一道道清气如旭阳光辉从天正之上绽放而出,刺入女子怨魂体内,使得那女子发出了一阵痛苦到了极致的嘶吼。 怨魂的痛苦引起了如同海洋一般散落开的怨气的骚动——已经顺着黑石寨村道蔓延开,将整个黑石寨都浸泡在了其中,恢复了几分平静的怨气再度沸腾了开来,它们倒卷着,重新向着女子怨魂汇聚了过来,试图救护自己的主人。 但是与此同时,一张张破损的人皮却骤然从龟裂的大地裂隙之中一涌而出,一张张人皮彼此贴合,竟然组成了一个人皮拼合起来的皮球,将怨气的核心和天正都包裹在了皮球之中。 “轰!” 倒卷而回的怨气冲撞在那皮球之上,虽然冲撞得那皮球震颤不止,那一张张人皮也发出痛苦的哀嚎,但是却也没有能够撕开皮球的防御,只有那怨魂凄厉的惨嚎不断地从皮球之中传出,仿佛是在证明那怨魂已经无药可救了。 怨魂在天正的克制作用之下显得有些憔悴不堪,天正方才从黑石之中所吸纳的清气经由天正再度释放而出,注入怨魂的体内,使得构成怨魂的怨气的运转也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变得混乱不堪,一时之间竟无法摆脱天正。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清气从天正之中释放而出,那怨魂所发出的哀嚎也开始逐渐变得微弱了起来,以至于最终失去了声息。 那怨魂也在停止嘶吼后的瞬间便猛地低垂下了头颅,不再动弹。 成功了吗? 解倒悬有些讶异,这不应该——他现在所面对的敌手可是魂魄,而不是什么妖魔或者人类,身死之后还会留下尸体,魂魄一旦被消灭,那意识消散,在意识作用下聚集起来的气也会随之消散,又怎么可能还会留下一具完整的躯体形象? 还没有结束。 那这个怨魂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她认为可以装死骗过自己吗? 但是,一个被囚禁了百年,根本没有什么理智的怨魂,怎么可能会有装死这么高的智慧? 难道说……这是那个人动过手脚之后所导致的变化? 但是这变化到底会是什么? 解倒悬的心里变得悬吊吊的,几乎没有一点的底,也正是因此,他才变得更加慎重谨慎,一动也不敢动——全神贯注,静观其变,全力以赴,这就算是他所能做的全部了。 解倒悬等待着,他没有等待太久,便果然生出了变化。 怨魂猛地一抬起头,发出了一阵就像是野兽临死前绝望的怒吼一样的哀嚎——痛苦到了极致,撕心裂肺到了极致,让解倒悬的内心都感到了无尽的悲怆,无尽的伤痛。 这个女人的亡魂曾经试图向他求救,但是他没有那样的能力救她,他最终选择了将她的魂魄打散,也正是因此,当这个怨魂发出如此绝望的哀嚎的时候,解倒悬才会觉得自己的内心也是那般的痛楚。 他仿佛感受到了女子曾经所感受到过的一切,那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怨恨,都是如此令解倒悬生出无尽的无力感。 我为苍生解倒悬。 可是我当真能为天下苍生解得了倒悬吗? 在这世界,那么多的无奈,那么多的辛酸,那么的痛苦,我当真有那样的力量吗? 在过去的无尽岁月里,从未有人能够做到,可以为天下苍生解倒悬。 我又何德何能,竟然生出了如此可笑荒唐的念头? 我连为一个冤死的怨魂解怨都做不到,哪里来的自信要为苍生解倒悬啊! 二十余年以来,我所学的一切,又能有什么用! 解倒悬只觉得心中悲怆,竟是如此难当。 “铮!” 解倒悬心念松动,一直死死咬在女子怨魂之上的天正也因此而随之松动,一股沛然的力量将天正骤然震出了怨魂的体外,震得天正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着远处飞了出去。 天真的剧烈震荡使得解倒悬的神念也猛地一惊,他也随之从自己的悲怆之中觉醒了过来,他急忙稳住天正,但是一切却都已经迟了。 人皮皮球的力量彻底耗竭,所有人皮化为粉末彻底消散,滚滚怨气被一股磅礴的伟力牵扯着,向着怨气的中心,向着它们的源头,向着那个女人汇聚了过去。 这浩瀚无匹的怨气在刹那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哪怕是天正都被这股怨气旋涡的力量牵引住,只能勉强与之抗衡,保持着不被旋涡向着怨气的更深处坠落,却也根本无法从怨气之中脱身。 但是好在那些怨气此刻都急忙地向着女人的怨魂汇聚了过去,它们对天正根本没有丝毫的兴趣,任由天正在怨气流中悬浮着,没有任何一股怨气试图推动天正。 看着眼前这犹如末日一般的景象,解倒悬也不敢再深入分寸,那已经不再是他的力量所能应付的范畴了——那个怨魂已经彻底自由了,她正在把所有的怨气汇聚在自己体内,与自己彻底融为一体——一个可怕的怪物即将诞生,一场无法想象的鬼瘟即将爆发。 无穷无尽的怨气被旋涡从四面八方,从不知道多远距离之外的村落、城镇牵引而来,怨气所过之地,到处都响起了一片片痛苦的,凄厉的鬼哭之声。 被牵引而来的怨气汇聚进入了旋涡之中,疯狂地涌入了贪婪的女人的怨魂的口中——随着怨气的不断汇入,女子眼中那片漆黑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耀眼,怨恨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令人承受。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再无丝毫清明,才刚刚显露出真容不久的明月被乌云所遮掩,群星也彻底黯淡,只剩下了一片惨淡愁云,笼罩在了这片属于死亡,属于荒芜的大地之上。 解倒悬咬紧了牙关,知道自己失败了——但是他现在脱身似乎也有些来不及了,天正被怨气的旋涡束缚着无法摆脱,他的神识也难以重回体内——然而就算他此刻发起舍命一击,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解倒悬有些绝望地想,但是既然已经如此绝望了,他准备再做一次最后的拼搏。 那个手段。 那个绝对不应该被用起的手段,他不知道那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因为那也一直都是他的构想,从来没有尝试过,也无法向任何人印证。 但是那个手段用来应对目前的局面,的确是最合适的方法了。 解倒悬想到此处,已经有些慌乱的心神又蓦地安宁了下来。 颤抖着的天正也随着解倒悬神念的稳定而稳定了下来,哪怕怨念旋涡的力量仍然存在,但是它却好像是钉死了一样的,一动不动。 解倒悬刚刚准备动手,然而也正是在这瞬间,他却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女人怨魂的腹部隆起了。 那景象看起来,就像是那个女人怀孕了一样的。 这又是什么情况? 解倒悬悚然一惊。 难道说,那个女人被折磨致死的时候,其实已经怀有身孕了? 但是既然如此的话,那所形成的怨魂也应当是母子两个怨魂,因为他们两人的魂魄都将被缚魂索拘禁着不得解脱,不可能仅仅只留下女人的魂魄——除非那个孩子的魂魄早已被打散了,婴孩本就体弱,魂魄也的确虚弱,一些术法也的确很容易便将婴儿魂魄打散。 这才是那个女人最强烈的怨恨吗? 解倒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因此他在片刻的沉吟之后,没有选择立即动手——局势已经如此,迟早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倒不如继续观察眼前的变化,也许他还能找到转机,在不动用那个手段的前提下,解决眼前的这一切麻烦。 无穷无尽的怨气汇通过女人的口鼻汇入了怨魂的体内,而随着那些怨气的汇入,女人的腹部在不断胀大,渐渐地,就好似是鼓成了一个球一般,其比例早已远超过寻常妇人怀有身孕的样子。 然而即便如此,怨气的汇入和小腹的胀大却依然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就好似真的要把她的腹部涨破才肯罢休一般。 不对。 解倒悬终于意识到了。 这绝对不是什么怀有身孕——那个怨魂是在自己体内用怨气凝聚着什么东西。 或者换另外一种更准确的说法,是什么东西在那个怨魂的体内凝聚着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