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剑行》 序章 棋局 上 “落子无悔。”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一位青袍老者端坐于一张圆桌之前,那圆桌上画着一个大圆形,圆内纵横交错,画着各几十道黑线,却是一张棋盘,棋盘四周写着“东南西北”,上面密密麻麻的已经摆满了四种颜色的棋子,其中两色深,两色浅。 圆桌不远处,站着一排正在观礼的人,离圆桌约莫一丈远,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老者背后的那面墙,那面墙上刻着一张相同的棋盘,圆桌上一旦有人落子,墙上便会用磁石标注落子的位置,方便观礼的宾客看棋。 圆桌左右,分列两人,左首有两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身穿一袭道袍,只见这道袍通身金黄,显是上等锦缎,衣领袖口处还镶有金丝,背部悬着一柄剑,从肩头斜落腰间。 那道士看着棋盘,沉吟良久,从面前的棋罐里掏出一枚浅黄色棋子,在棋盘的东南位下了一子。 “素闻燕云姬天师智计无双,这一子果然精妙。” 说话的是站在姬天师对面的一名青年男子,那男子身着朴素,一身墨蓝色的长衫,只在头冠上插着一枚金针,是通身唯一显得华贵的地方。 姬天师道:“芈皇子这话是在消遣在下,我这“去位”被堵得已无路可走,迫不得已转攻“平位”罢了。你应该说,是鲁甸的刘状元下得一手好棋。” 这姬天师一个出家人,却穿着华贵,而对面的皇子却衣着朴素,两相对比,倒显得特别讽刺。 姬天师说罢,斜眼看向站在芈皇子身旁的刘状元,这刘状元穿着一身浅蓝色衣服,将两手兜在自己的袖子内,轻皱眉头,脸上微有愠怒的看着姬天师 刘状元道:“那是国师棋路霸道,这平,上两路不走,一直在这去位和我周旋,我这路棋,岂是能说放就放的。” “哦,刘状元话中有话,不过一盘棋罢了,切莫伤了和气。” 说话的正是站在姬天师旁的第四人,乃是一名年轻的白衣小生,这小生手握一把折扇,虽然笑脸盈盈的站在道士身旁,但是这笑脸上却看不出是喜是怒。 芈皇子侧过头,看向那书生说道:“梅先生,你说这棋路话中有话,在下不明,可否请你解释一下?” 梅先生脸上不动声色,还是笑眯眯的,他本来两眼就小,一笑起来,两眼就眯成了一条缝,旁人也不知他究竟是在看谁。 梅先生道:“芈皇子,你是皇子,于这国与国之间的事本应再清楚不过了,现下却来请教我一个唱戏的,当真是消遣完姬天师,又来消遣我。” 芈皇子淡淡一笑:“梅先生见笑,在下久居深宫,许久不在这江湖上走动,自然两耳不闻窗外事,怎敢消遣公子,还请赐教。” 梅先生微微侧了侧头,计上心来,说道:“赐教谈不上,既是皇子告求,在下自当告知。这弈棋里,自分东南西北,上去入平八位,这去位,便是东北角,刘状元所在鲁甸,正是中土大地的东北角,而这上位,却是张国师所在的燕云,这张国师一路猛攻,完全不去理会这平入两位,你说这姬天师是什么意思?” 梅先生和芈皇子都侧过头看向张国师,张国师不喜不怒,只是嘿嘿一笑:“梅先生多虑,这只是一盘棋,哪来那么多意思,还请梅先生不要过分解读,免得伤了客气。” 那刘状元一声冷笑:“客气?你燕云十八骑精兵,常年在我西兖附近徘徊,倒是客气得很啊。” 芈皇子道:“哎,刘状元息怒,这说到底只是一盘棋,哪来这么多意思,你看这姬天师不是也在这平位下了一子吗,他要真有那意思,这是不是要在梅先生的苏吴也插上一脚啊?” 梅先生挑了挑眉,转向芈皇子:“嘿,皇子倒真有趣得很,这弈棋乃是四人轮流落子,双人为一方,初时抓阄,我和国师分到了一方,你和刘状元分到了一方,所以我才站在这平位上,姬天师要真是有意思,这平位,可是你芈皇子的墨楚之地啊。” 南方两人互视对方,意味深长,姬天师哈哈一笑,说道:“两位多虑,我燕云贫瘠之地,这南方物产丰饶,国力昌盛,我哪敢有这许多意思。倒是两位这棋下得是颇有意思,我和刘状元在这去位动了半天,你们二位的子却是相互换了个位子,平位的在入位胡搅蛮缠,入位的在平位横冲直撞,有趣,有趣的很哪。” 芈皇子,梅先生和姬天师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哈哈一笑 芈皇子道“:说到底,这只是一盘棋啊。” 就在这时,一名青衣侍从走入大厅,朗声通报:“桂甌,羌国特特使到!” 众人皆向大殿门口望去,朦胧中,只见两个红色身影出现在大门外,一高一低,步伐不快,施施然走进大殿内来,却是一个女子和一个少年,两人身后跟着一众随从,这少年身后跟着一班僧人,女子身后跟着一队异装男女,每个人的服装都五颜六色的毫不统一,进得殿来,倒让这熙熙攘攘宾客们显得朴素起来。 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穿一袭红色丝绣,身形苗条,肤如白月,涂着嫣红的唇脂,眉宇间却藏着一丝英气,一丛乌油油的黑发垂到腰间,一入大殿,便仿佛让这大殿散发出柔和之光,观礼的众人中不少人已看得痴了,也有一些女宾客不住打量,心下暗自攀比。 红衣女子进得殿内,径直走到青袍老者的面前,作揖致礼。 红衣女子道:“桂甌国覃璎珞,见过庄夫子,这厢有礼了。” 夫子起身还礼:“仙姬客气。” 覃璎珞道:“从我国到夫子这,一路山势颠峦,所以来的晚了些,望夫子海涵。” 夫子:“不敢不敢,仙姬能光临我凌龙阁,那是往老夫脸上贴金” 一直跟在覃璎珞身旁的那名少年也走上前来,双手合十,向夫子致礼:“羌国益西嘉措,见过夫子。” 只见那少年十四五岁模样,穿着一袭僧袍,头顶一个喇嘛帽,这羌国地处高原,一般人皆是肤色暗黄,那少年却通身雪白,看起来毫无血色,整张脸上只有嘴唇有一丝丝红色隐隐透出,站在这一群僧人之中,像是某种圣洁之物一般。 夫子转过身,双手合十,向那少年还礼:“活佛驾到,有失远迎。” 益西嘉措道:“夫子客气” 芈皇子邪魅一笑:“嘿嘿,这下到齐了。” 庄夫子站到大殿中央,朗声说道:“来人,请茶!,” 各宾客随即落席而坐,值殿侍从一一上茶。庄夫子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起身向宾客请茶:“请”,然后喝下第一杯茶,接着倒第二杯茶,“再请”,众宾客喝下第二杯茶,夫子又请了一杯:“再请”,接着喝下第三杯。 请茶礼毕,庄夫子走到大殿中央,朗声说道:“客到,迎宾。” 不久,一队统一着装的青袍学生便走进大殿,双手作揖,站得整整齐齐。各路宾客便开始打量这一群学生,开始窃窃私语。 庄夫子看着这一队学生,又看了看四周的宾客,说道:“我凌龙阁自幽朝以来,便负责为天下人培育英才,每逢三年,便会广发请帖,请各路英杰,来我凌龙阁选秀,如今三年之期又到,这前来选秀的人里,又多了不少新面孔,还有一些熟面孔,却也是从我凌龙阁中出去的学生。” 宾客中有几个年轻人便从人群中走出,向夫子作揖:“学生拜见先生。” 庄夫子面露笑容,说道:“免礼免礼。” 庄夫子慢悠悠的走回棋盘边上:“哎,能见到学生,自然是该高兴,但是总还是有一些学生,是再也见不到了,当今之世,六国并立,群豪并起,这从我凌龙阁走出去的学生,往往各为其主,同门相戕,叫夫子我好不伤心。” 庄夫子神色黯然,益西嘉措和一众羌国僧人同时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庄夫子对着学生说道:“然而我凌龙阁创立百年有余,这祖宗早有规矩,不问朝堂,不问江湖,从阁里出去的学生,也从此各安天命,老夫我也只能在这三年一遇的选秀大会上,向各位发发牢骚,如今这年头,兵荒马乱,我做先生的,只希望各位学生日后出世,不违祖训,走人间道,扛顶风旗,为自己呼,也为苍生呼,为天下人登高一呼。” 庄夫子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随即宣布:“选秀开始。” 庄夫子说罢,一个人从侧门离开了大殿,显然是不想看那暗流汹涌的选秀。不一会儿,一旁便走出一青袍侍从,朗声说道:“我乃凌龙阁门下弟子清零,特来主持选秀,请执剑人。” 不一会儿,便走上来七个黑袍武士,腰间统一悬一柄青黑色玄铁剑,看起来很有分量。七个武士走到庄夫子座下左手边,将佩剑取下,立于身前,一字排开站得整整齐齐,为首的一个武士说道:“海牙寺执剑人萧秉,谨代表海牙寺执剑人在此立誓,吾等为选秀公证,并维持选秀秩序。” 清零接着说道:“请说书人。” 这会儿便走上来数十个说书人,有男有女,虽然穿着各色衣服,但都背着一个书篓,走到庄夫子座下右手边站着,为首的一个说书人朗声说道:“说书人到,在此立誓,特来为凌龙阁选秀记录,绝无虚言,并传于天下知。” 清零说道:“选秀第一选,为国选,请六国代表弈棋排序,胜者先行选秀。” 这弈棋乃是时下最流行的一种棋,可以由四人下,六人下,或八人下,各人分为两边,各选一色棋子,轮流落子,要将对手的棋子围住,围子多的一方取胜,但最后围住的那步才能记为一子,最后各人比较谁的子数多,便为胜者。虽然是分为双方,但由于只计算最后一子,而且轮流落子,所以下棋者既要考虑一方的胜利,也要考虑一人的胜利,即使身在一方,也要考虑自己落子是否会成为别人拿下最后一子的助攻,反而让自己的子数落后,但又要同心协力,围住另一方的子,所以这路棋既考验合作,又考验独斗。 适才姬天师四人先到了这凌龙阁,唯这桂甌和羌国代表没到,那姬天师想要探一探各国水平,便提议先下一盘权当作乐,各家人虽都不怀好意,但也同意,权当试探深浅。 清零继续说道:“选秀第二选,为宗选,各氏族代表,捐资钱币数量多者,先行选秀,选秀第三选,为门选,各江湖门派,比武较量,按序选秀,今年选秀,共三十五名,其中国选六名,宗选十六名,门选十三人。各位若是没有异议,我们的国选这便先开始吧。” “慢,有异议。”只见宾客中走出一壮年男子,身穿黑色袍服,下巴留着一缕胡须。 清零问道:“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那男子道:“在下夜秦赢子仪。” 众宾客闻言,心下均是一惊 清零道:“失敬失敬,原来是“贾尚人”赢先生,不知先生有何异议,请赐教。” 赢子仪道:“为什么国选是六人,而不是七人?” 一语言罢,宾客轰然,便开始议论纷纷,清零神色尴尬的站在原地。 赢子仪正色道:“自先朝湮没,中土分裂,各诸侯轮番称帝,便有了中土四国,燕云,鲁甸,墨楚,苏吴,加上僻处南疆的桂甌和羌国,天下人统称之为六国。” 赢子仪大步踱前,走到大殿中央,神态自若,衣决飘飘,脸上虽不喜不怒,但看着自有一番威严,宾客均在心下暗暗佩服他的神采。 赢子仪道:“请问公子,这凌龙阁不是一直秉称天下为公,苍生为平么?什么时候改了规矩?” 清零眉头一皱,说道:“我凌龙阁自祖师创立以来,百年间清誉不减,这堂下坐着的许多纵横家亦是我阁座下门徒,我们什么时候坏过规矩?” 赢子仪“嘿嘿”一声冷笑:“这不问朝堂,不问江湖,意思是不论大国小国,都有资格来这凌龙阁参与选秀,是与不是?” 清零点点头:“自当如此。” 赢子仪:“可是我夜秦立国称帝也有数载,夜秦之名,也早已为天下知,“七国”之名,早已取代“六国”,可是这些年来,却从来没能参与国选,莫不是我夜秦地处西垂,疆小民寡,你凌龙阁瞧我不上么?这六国的天下为公,那我夜秦的天下就不为公么?”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点头表示赞同,有的却暗自叹气摇头,这殿上的几个说书人也开始交头接耳,只有那七名执剑人依旧纹丝不动,仗剑而立。 几位国宾也是神色各异,心下盘算,却听得一声冷笑,幽幽说道: “窃国而居,焉能称之为“帝”?!” 众人闻言,不由得噤声,堂上突然变得肃静。 赢子仪循声望去,怒目而视,原来说话的正是姬天师。 赢子仪“哼”了一声:“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假道士啊” 这姬天师原名叫做贾道是,后来不巧成了一名道士,在江湖上极具声望,还拜为一国国师,赐国姓姬,是以人们往往礼称其为姬天师,意在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原本在这庄严的场合,贾道是又是一国的国师,按礼数是不会有人直呼其名的。这赢子仪原是商人出身,据说当年和贾道是有过一些过节,这是赢子仪第一次出使,一心只想夺下选秀名额,见贾道是出来挑刺,心下不忿,哪里还管什么大国礼数,便出言讥讽。 但这“假道士”三个字到底戳中了贾道是的把柄,贾道是万没想到赢子仪在这样的场合竟然不顾大国礼数,一点面子也不给,心下不忿,当即还嘴:“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假商人。” 这赢子仪是行商坐贾,往来四方,名满江湖,人称“贾尚人”,但贾道是偏偏把这“商贾”的贾念做“假”音,称他为假商人。 众宾客闻言微微皱眉,先前听赢子仪直呼天师其名,已然不妥,现在这天师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两人全然不顾自己的使臣身份,在这大殿之上玩这种文字游戏,哪里能代表一国风范,倒像是两个黄口小儿在信口雌黄。 赢子仪道:“哼,是好久不见,看来你这招摇撞骗的日子过得不错嘛,不过这凌龙阁乃是群贤智士寓居之所,跑到这种地方招摇撞骗,当心翻船。” 贾道是道:“哼,五十步笑百步,说道招摇撞骗的本事,又有谁能比得上你。” 在一旁的刘状元闻言不禁噗嗤一笑,他本是状元,对这文字自是辨析甚精,更为敏感,听那天师说道“五十步笑百步”,心想,虽然那商人是百步之恶,你这天师的五十步也不遑多让,便觉这两人是在狗咬狗,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不打紧,贾道是和赢子仪都转过头来,怒目而视。刘状元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住。贾道是和赢子仪转过头去,正要再吵,却听得又是扑哧一声,一个人朗声大笑起来,众人循声望去,却看到是芈皇子在哈哈大笑。 贾道是回首,问道:“皇子笑什么?” 先前他见了赢子仪这个老冤家,心中有气,是以失了身份,但现在回过头来,见这大厅上宾朋满座,都是各地的上流人物,才想起自己的使臣身份,于是收敛脾气,又恢复了国师的翩翩风采。 芈皇子道:“啊,我刚刚想起我朋友的一件旧事,说是有一天他竟然在自家大院里看到一只老鼠,好不奇妙,所以就跟着这只老鼠想看看究竟,半路跑出来一只狗,见了那耗子,拼命的追赶想要抓住那只耗子,就在它快要拿住那耗子的时候,又杀出来一只猫,这一猫一狗都想要这只耗子,所以就在这大院里打了起来,你说好笑不好笑。” 贾道是和赢子仪都知道这芈皇子是在出言讽刺他们,心下不忿,都皱了皱眉头。 那芈皇子说完,笑眯眯的补了一句:“哈哈,那都是朋友小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不打紧不打紧,两位继续吵你们的就是。” 他这话一出,那两人吵也不是,不吵也不是,倒弄得有些不尴不尬的。贾道是看这赢子仪一副挑事儿的样子,这皇子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心下开始盘算,只道此行看来没那么顺利。 忽然又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声音清脆,闻之悦耳,众人看去,却见是那覃璎珞捂嘴在笑。众人甚是困惑,不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芈皇子问道:“这件事,仙姬也觉得好笑么?” 覃璎珞笑道:“好笑,当然好笑。” 赢子仪怒道:“哪里好笑了?” 那覃璎珞不紧不慢道:“怎么不好笑,这深宫大院,狗拿耗子倒不打紧,偏偏你那朋友追着个耗子跑了半天,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你说好笑不好笑。” 覃璎珞此话一出,那贾道是和赢子仪便哄然大笑。芈皇子眉头微微一皱,旋即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四人笑毕,覃璎珞缓声说道:“好了,各位听笑话也听够了,该谈正事儿了吧。” 几位国宾不由得神情一凛。 众人见这仙姬说笑时娇羞可爱,可是话锋一转要说正事,神态却变得端庄典雅,不禁心驰神往,被她的风采所折服。 芈皇子心下暗道:“这奔月仙子到底不是凡人,可不能因为她是一介女流小觑了她。” 覃璎珞走到清零面前,侧身屈膝作揖,说道:“小女子在这清雅之地说笑,有辱斯文,还请先生海涵。” 几位国宾见她对之前的闹剧只字不提,却把说笑一事往自己身上一揽,不由得面红耳赤。 清零还礼说道:“不碍事不碍事,仙姬妙语,哪里是有辱斯文。”这几个使者各个都好大面子,他一个小小门徒也不敢对着国宾大声说话,正一筹莫展,却被这仙姬稳住局面,心下感激,哪里还追究什么有辱斯文,巴不得她来主持大局。 覃璎珞转身说道:“赢先生,久仰久仰。” 赢子仪道:“久仰二字,愧不敢当,在下贱名,有辱清听,仙姬之名,才算得上是名震江湖,如雷贯耳,昔日曾听人说过,“奔月仙子”乃是当世第一美女,才艺双绝,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失敬失敬。” 他此番前来,只为夜秦正名,可惜夜秦立国不久,交好甚少,见这仙姬气度不凡,不由得露出商人本色,一心拉拢,所以多说了几句好话。 覃璎珞却不喜不怒,只淡淡道:“当然久仰,赢先生的生意四通八达,我桂甌南疆小国,不能产盐,这每年只能从你赢先生那儿买盐,赢先生,应该在我国赚了不少吧。” 赢子仪万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档口说起这事儿,说道:“哪里哪里,行商坐贾,小本生意罢了。” 覃璎珞叹了一口气,形似哀怨,淡淡的说道:“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盐价越来越高,我国的百姓,已经快要吃不起盐了,弄得那些个当官的好是为难,这盐税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赢先生,你说怎么办呢?” 赢子仪闻言,不由得手心出汗,他的商路把关蜀道,桂甌不产盐,他便可以坐地起价,每年向桂甌卖盐,的确赚了不少,他的盐价上涨,桂甌的盐商自然也只能高价卖盐,因此这盐税倒的确是个头疼的问题,赢子仪听闻此节,知道这仙姬是在和自己谈条件。 赢子仪道:“这简单,日后桂甌向我赢子仪买盐,是多少我卖多少,绝不抬价。” 覃璎珞问道:“只单单是你赢子仪么?” 赢子仪咬咬牙,说道:“今后我夜秦的盐,在桂甌国绝不溢价,并向桂甌增盐千担,免税三年,以示两国交好。” 赢子仪刻意将“两国交好”四个字念得着重清晰。 覃璎珞略一沉吟,说道:“那我就谢谢先生了,愿桂甌,夜秦两国世代交好。” 赢子仪大喜,此话一出,等于是桂甌首先承认了夜秦位列七国。只见一旁的说书人们已经拿出案笔,在默默记录。 贾道是冲着赢子仪“哼”了一声,说道:“两国交好?仙姬给你好大面子啊。” 就在这时,刘状元移步上前,对着赢子仪说道:“我鲁甸不日将遣派使臣到访贵国,以示修好,还望接待。” 此言一出,贾道是登时色变。这燕云吞并鲁甸之心蓄谋已久,经常在鲁甸国境边缘徘徊,是以两国关系一直很紧张,夜秦地处西垂,和鲁甸毫不接壤,却和燕云黏连,是以秦皇称帝以来,燕云一直不肯承认秦帝的帝位。这下刘状元买夜秦一个人情,承认夜秦为“国”,夹在两国中央的燕云便坐立难安了。刘状元此举,便是为了让夜秦能够钳制燕云。 赢子仪会意,刻意站到贾道是面前来,向刘状元作揖,说道:“能得贵国大使到访,我秦帝当然不胜欢迎,那就恭候大驾了。” 梅先生略一思忖,向芈皇子问道:‘’皇子,我听说夜秦的秦颂响遏行云,蔚为壮观,我做戏子的一直很想去看看,阁下要是有兴趣,改天我们约一约,一同前去观赏怎样?” 梅先生这话的意思,就是跟不跟这夜秦结交,我暂时拿不了主意,索性采用跟票的办法,看看你什么意思 芈皇子暗自思忖,这六国变七国,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这夜秦建国之时,六国没有干涉,现在再想干涉,也已经失了先机了,倒不妨顺水推舟,要想逐鹿中原,夜秦之地本来也就绕不过去。 芈皇子笑笑,说道:“梅先生是曲艺大家,能听得梅先生点评一二,乃是平生幸事,只是不知这夜秦欢不欢迎我们。” 赢子仪闻言连忙作揖:“欢迎欢迎,欢迎之至。” 贾道是眉头一皱,万没想到这夜秦三言两语间,突然成了一个心腹大患,额间不禁留下一滴冷汗。 两个说书人一边记录在案,一边开始小声议论。 “梁先生,前几次选秀,夜秦也都有使者造访,但一直以来无论如何游说,都不能位列七国之列,你说为何这次四国突然承认了夜秦的帝位?” 这梁先生回道:“当今之势,原六国之中,当属燕云行事最为霸道,大燕帝好大喜功,连年征战杀伐,不光鲁甸,夜秦称帝这些年,燕云没少侵扰,夜秦若不位列七国,则只能算是无主之地,其他国家断没有援手之说。本来燕云东西首鼠两端,无力南图,却不料去年这鲁帝暴薨,燕云一口气掠下鲁甸兖州十六城,这六国鼎立之势一下就失去了平衡,若是鲁甸国灭,这燕云当图南进,是以鲁甸,墨楚和苏吴都认了夜秦的帝位,让燕云西边多一个敌手,以钳制燕云的野心。” “嗯,看来这鲁甸得一强援,算是赚到了啊。” “那倒未必,真正赚到的,应该是桂甌才是,桂甌和北方三国毫不相连,那仙姬却第一个站出来帮夜秦说话,看来是早就料到夜秦今天的局面,三言两语,还讨了个便宜。” “原来如此,我做说书不久,这是我第一次来北方记载,诸多不明,多谢梁先生指教。” 梁先生眉头微微一皱,道:“北方?纪先生可是桂甌人?” 那纪先生微微一笑,道:“正是” 这凌龙阁位于凉州之地,地近大蜀,在大部分人看来,应该是南方才对,却被纪先生叫做“北方”,因此梁先生猜测那纪先生是桂甌人,桂甌地处南疆,依山傍海,是七国之土的最南境,对于桂甌人来说,除了桂甌,皆称北方。 梁先生苦笑道:“桂甌辟处南疆,向来行事低调,没想到一个个的都像纪先生一样深藏不露。” 那纪先生穿着一身灰色粗布衣,约莫二十岁出头,眉毛很长,就像是用墨汁画上去的一样,和他手中拿着的两只毛笔相映成趣,这人说是文人,却没文人的清雅之风,说是俗人,看起来却没烟火气息,像是沾满污泥的一块璞玉,虽不闪亮,却晶莹剔透。 纪先生问道:“诶,梁先生,我是晚辈,您一口一个先生的,可真是折煞我了,我叫纪无妄,你就叫我纪兄弟好了。” 梁先生微微一笑,道:“如此便好,纪兄弟,幸会幸会。” 纪无妄道:“你说眼下这四国和夜秦通气,那燕云要不去拉拢羌国试试?” 梁先生摇摇头道:“没用没用,那羌国乃是佛国,向来不惹俗世。” 纪无妄摸了摸下巴道:“原来如此,我只在老家呆了这么些年,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没想到外面的世界这般复杂。” 梁先生笑道:“嘿嘿,纪兄弟做了说书人,这以后走南闯北的日子可多着呢,不着急。” 纪无妄点了点头,道:“那就全仗梁先生指路了。” 两人相视一笑 “七国”取代“六国”已成定势,贾道是心下盘算,除了这次选秀,恐怕来日回国,这外交策略也得另做打算,这次选秀,势必得占个好位置,要是能选到个左右天下的麒麟之才,自是最好不过,若是排位靠后,也至少要把夜秦顶下去,否则夜秦真的来找我晦气,腹背受敌,倒真是麻烦。 贾道是满脸堆笑,对着赢子仪道:“恭喜先生,得偿所愿。” 赢子仪冷笑一声,道:“天师客气了。” 贾道是转向清零,问道:“请问先生,此番国选,这六国变作七国,便该如何算啊?” 清零一时语塞,道:“这……这可难办了。” 贾道是问道:“凌龙阁百年清誉,自然是一言九鼎,是也不是?” 清零道:“这是当然” 贾道是道:“不问朝堂,不问江湖,也就是说,不管七国如何变化,你凌龙阁却是不变的,是么?” 清零:“便是如此。” 贾道是:“那阁下先前说过,凌龙阁今年国选只有六个,也是不会变的么?” 清零说道:“确实如此。” 芈皇子,梅先生和赢子仪闻言不禁都“哦”了一声。众人中也有人料到此节,凌龙阁每年出来的学生名额有限,不可能说变就变。 清零走回到棋盘边上,转过身,喃喃自语:“六国变七国,这弈棋是没办法下了,眼下却该怎么个办法?” 这弈棋只能是双数做对厮杀,若人数是单数,则不能成行。 贾道是道:“那看来,今年赢先生是不能参加这个国选了,要不,你明年再来?” 赢子仪道:“那可不成,我已位列七国,自然有资格参加国选。” 贾道是道:“可是今年国选只有六位,先生要是想选,下次再来便是。” 赢子仪道:“你说了可不算数,这国选国选,是国就能选,你能选,我自然也能选。” 贾道是道:“那现如今,你想怎么个选法?” 赢子仪道:“道兄,我看你乃方外之人,淡泊俗世,要不今年你就淡泊一下?” 芈皇子道:“好啦好啦,两位息怒。”芈皇子走到清零面前,问道:“敢问先生,这凌龙阁国选,当真只能是六人?” 清零点了点头:“只能六人,凌龙阁选秀,每年的总数不变,只能如此。” 芈皇子点了点头,说道:“那看来,这七国之事,还是我们七国自行解决吧,可别坏了凌龙阁的规矩,凌龙阁没办法排序,怕是只能我们七国自己排出个顺序来。” 梅先生问道:“皇子可有什么好想法么?” 芈皇子想了一想,说道:“这下弈棋,无非是各位斗智,不如今天,我们来斗力如何?” 此话一出,观礼的众人均想:这下有好戏看了。 芈皇子说道:“姬天师的无极剑,赢先生的混元功,梅先生的梅花三弄,在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就算我躲在高墙之内,几位的威名也是响彻深宫,早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一睹风采。” 梅先生冷笑一声,道:“说道威震四海,你芈皇子的墨家剑只怕也是不遑多让啊。” 芈皇子回头一笑,道:“嘿嘿,听梅先生的口气,倒是想下场一试?” 梅先生道:“能会会几大高手,倒也不错,再说,切磋武艺,既斗力,也斗智。” 贾道是和赢子仪心下均想:“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来者不善。” 就在这时,一旁的刘状元却说道:“好啊,我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两位怎么看啊?” 刘状元转身面对着贾道是和赢子仪,脸上挂着假笑。 贾道是和赢子仪吵了半天,却在这时候相视一望,都在问对方“怎么办?” 芈皇子没想到这刘状元竟然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头。 覃璎珞上前两步,说道:“哎哟,你们这动手打架,我一介女子,可不大方便啊,还有我们的羌国小活佛,人家小小年纪,又是佛家子弟,舞刀弄枪的,可是有损功德啊。” 芈皇子嘿嘿一笑,道:“各位若是想亲自下场,自是再好不过,若是不下下场,也可尽遣高手,仙姬觉得如何?” 覃璎珞讪讪道:“我们南疆小国,哪有什么武林高手哦。” 梅公子幽幽道:“仙姬的千树万树梨花手可是不愿露一手么?” 覃璎珞心下微微一惊,心道:“我这些年来很少动手,这眯眯眼怎么会知道我的武功路数?”脸上却仍是笑道:“什么千树万树梨花开呀,梅先生现在还有心情吟诗作对,好不风雅。” 梅公子微微一笑,道:“听说仙姬的唱词可比我清雅多了,有机会到真想听听仙姬妙音。” 覃璎珞笑道:“惭愧惭愧,我才是应该向梅先生好好讨教曲艺才是,梅先生的唱词天下闻名,哪里轮的上小女子献丑。” 芈皇子走到益西嘉措面前,双手合十,说道:“活佛可愿派人切磋?” 益西嘉措回头和几个僧人用密语讨论了一下,回过头来,说道:“切磋武艺,点到即止,不可伤及性命,徒增罪过。” 芈皇子道:“那是自然,” 活佛说道:“那便如此罢。”转身对身旁的武僧焉集多用密语说道:“去试试吧,选中是缘,选不中也是缘,无谓成败,尽力即可。” 芈皇子转头,看了看贾道是和赢子仪,贾道是和赢子仪见连活佛都答应下场,看来今天这战在所难免,也就冲芈皇子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覃璎珞略一沉吟,说道:“好,那便依皇子所言。” 芈皇子微微一笑 覃璎珞接着道:“只是,这下场之人,可以由我们自行指定,是也不是?” 芈皇子道:“这是当然。” 覃璎珞微微一笑,走向观礼的宾客群,朗声说道:“诸位嘉宾,今天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这次国选,事关各国国运,是以各位大使自当全力以赴,璎珞乃是小女子一名,不会舞刀弄枪,可有人愿意下场代打,若是赢了,这国选名额,我便赠与他。” 此话一出,皆尽轰然,当下便有不少人举手示意,愿意代打。仙姬款款陈情,多少豪杰早已按耐不住,又听说能够多选一人,各氏族子弟便纷纷出动,想要应战。这一下登时乱作一团,一些个江湖豪客自作多情的,觉得这千载难逢,名震江湖的机会就摆在眼前,竟然动起手来,一个侠客甲掏出一把刀来,就要动手。 几位国宾都不知道仙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将大好的选秀送人,凌龙阁中,即便不能选中无双国士,能选中一个办事良才,班师回国也算是为自家朝廷增加一份即时战力。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黑影闪出,烛火微晃,呼呼的风声一啸而过,那侠客甲和几个闹事的便登时定住不动了,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道黑影闪回原地,只见执剑人萧秉朗声说道:“凌龙阁清雅之地,不得无礼。” 当下众人连忙噤声,那一排执剑人仍是纹丝不动,也不知刚才究竟是哪一位出手点穴,这一来一去之间,除了少数高手,竟没人看清他到底用了什么功夫,点了什么穴道,当真是神鬼莫测,一些个胆小的,不禁咽了咽口水。 众人噤声之际,只听得一个声音穿过整个大殿:“拂晓山庄张居客,愿向仙姬讨这个差事。”这声音中气十足,低沉却嘹亮,显然是用上层的内力将声音扩出。众宾客闻言,都大吃一惊,不少人心想,既是这张居客出手,那断然是没有我们的上场机会了。 纪无妄小声问道:“梁先生,这张居客又是什么人啊?” 梁先生道:“拂晓剑神张居客,乃是拂晓山庄的现任主人,据说是当世剑客头把交椅的有力竞争者。” 纪无妄好奇的点了点头道:“哦……” 张居客从人群中漫步而出,张居客剑未出鞘,但众人却像是怕为剑气所伤似的,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他一身墨绿色的长袍,步伐雄壮,脸上带着风霜,头发杂乱的披着,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像是一块顽石上点缀的两颗玉珠。张居客向覃璎珞双手抱拳,躬身说道:“见过仙姬。” 覃璎珞点了点头,道:“既是剑神出手,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一会儿可能要对上这梅先生,不知先生是否方便。”这拂晓山庄位于姑苏城内,乃是苏吴地产,张居客此时出手,不知其意欲何为。 张居客道瞟了瞟梅先生,道:“仙姬放心,没什么不方便的。” 覃璎珞道:“好,那便祝剑神武运昌隆,若能得胜,这阁中英才,剑神带走便是。” 张居客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愿为仙姬一战,这选秀名额,还请仙姬自行保留。” 覃璎珞愣了愣,点了点头道:“若是拖泥带水的,反倒有辱剑神风采,那我也就不和剑神客气了,多谢。” 张居客点了点头,便向大殿中央走去,向各位国宾一一抱拳致礼,目光却始终警惕的看着梅公子。梅公子嘿嘿一声冷笑,抱拳还礼,两人一声不吭,却已是剑拔弩张,不知到底之前有过什么恩怨。 众宾客议论纷纷,均不知这剑圣为何愿意出马,有的人觉得是这剑神私下拿了桂甌的好处,有的则认为这剑神是仰慕覃璎珞的风采想要帮她出头,但大多都只是猜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一着可大大出乎芈皇子意料之外,几位国宾虽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论武功,他自忖墨家剑能够胜过无极剑和混元功,就算和梅先生比,也不见得会输,他提议比武,自是有七分把握取胜,却不想那刘状元看样子是有备而来,覃璎珞更是莫名其妙的的请出了一个拂晓剑神,这下变得兹事托大,骑虎难下。 贾道是道:“皇子,我们是要怎么个比法?难不成一起上么?” 皇子回过神,道:“抽签分组,捉对比试即可,羌国高僧乃是方外之人,不愿多动手,不如第一轮就让他轮空,之后再两两比拼,直至分出最后的胜负,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不愿多费口舌,当即便同意了,找人来写了几个纸条,抓阄分组。第一轮活佛轮空,贾道是抽到了刘状元,不知凶吉,不由皱了皱眉,梅公子和赢子仪分到一组,两人不露声色,各自盘算,芈皇子抽到了拂晓剑神,心下惴惴,暗道:“真是天公不作美,偏抽了这下下签,胜负未可知,就算勉强得胜,也不知还有没有力气去斗下一轮。” 覃璎珞道:“这凌龙阁乃是清雅之地,在此决斗,免不了会伤及桌椅装饰,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清零说道:“仙姬考虑周到,这御剑山顶,另有一处空地,我们便到那边观礼吧。” 众人随着清零来到比武之地,一路上,几位高手各自盘算,都在思考对手策略。到得空地,众人按照江湖规矩观礼,只留两张桌椅让说书人坐于最前,其他人则随意站位,没有了先前的主次之分。当下便有人在一旁画了张对阵表,能亲眼观摩几位高手对决,实乃武林盛事,更有甚者竟然开始私底下开盘下注,赌了起来。 纪无妄悄声问道:“梁先生,这次比试你觉得谁的赢面大?” 梁先生摇了摇头,说道:“不好说,若单论名气,皇子的墨家剑和剑神的‘神剑一笑’不分伯仲,这两人应该是胜算最大的,贾道是和赢子仪主要是吃亏在身份上,这两人一个道士一个商人,实际动手的机会都很少,所以说起来自然没那么响亮,梅先生是一个唱曲的,一招梅花三弄见过的人更少,那刘状元更是初来乍到,从未听说过,不知深浅,至于这羌国的武僧嘛,听说他们以佛家内功见长,内力高深,但能拿得出手的招式却很少。” “这样啊,那我还是买剑神赢好了,权当支持一下自己家人。”纪无妄一边说,一边在一旁的赌盘里下了一注。 梁先生闻言诧异的看着纪无妄,表情无语。 几位高手各自准备妥当,比武这便开始了。 清零站在大殿之上,朗声说道:“凌龙阁国选比试,比武切磋,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所用刀刃,皆未开锋。第一场,由燕云贾道是,对阵鲁甸刘青山。”江湖规矩,公开的比武切磋,须得通报真实姓名,一来抛却身份背景,以显公平,二来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也好找人料理。 贾道是和刘青山一左一右走了上来,双手抱拳致礼。 贾道是道:“状元郎请。” 刘青山道:“请。” 两人深深一揖,便开始凝神发力。 贾道是将长剑缓缓拔出,刘青山则将两手藏于袖间,面无表情。贾道是眼睛盯着刘青山的两只手,他对刘青山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鲁甸的一代青年才俊,考取状元,诗文了得,在文人间颇有名气,却不知道他的武功路数,使什么兵器,用什么身法。贾道是两足一登,施展身法,在刘青山身边闪烁不停,他不知刘青山何时出手,只得死死盯着他的双手,以防暴起。 众人见贾道是身法轻盈,心下暗暗佩服,但更佩服对面的刘青山,不管这贾道是在他身边如何盘旋,他自是一步不动,从未出手,这份定力,只有武功和胆色具足,方可至此。忽见银光一闪,贾道是终于还是忍不住,从背后向刘青山出剑,刘青山面不改色,只听声辩位,向前一弯腰,便避过这一剑,随即双手出袖,向前攻去,众人这时才见到刘青山的兵刃,乃是两只钢爪。 按理而言,这钢爪是短兵器,一寸短一寸险,使钢爪应该利用速度抢攻,以博取近身。可是刘青山和贾道是拆了几十招,只是不紧不慢,徐徐而上,步伐稳健,在贾道是的剑光之中宛若定海神针,以静制动。贾道是斜地里一剑刺出,刘青山用左手格开,右手一抓向前攻去,贾道是连忙收剑,蛮腰一扭,躲过了这一爪,却不料刘青山这爪乃是虚招,手在半空之中,变爪为掌,斜的一掌劈出,击中贾道是左胸。贾道是伸手一掌,向后滑开,站回原位,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觉隐隐作痛,不禁问道:“没想到你身手这么好,你不是状元么?” 刘青山嘿嘿一声冷笑:“是啊,武状元。”随即双抓齐出,左右开弓,一瞬间便杀到贾道是面前。贾道是大吃一惊,向后急跃,在空中和刘青山拆了几招,却在落地的一瞬间登脚直上,窜出一丈高来,蓦地一剑劈下,剑气所指,在地上劈出一道长长的剑痕。刘青山却不是向后避开,而是继续向前一挺,窜到剑气落下之前,躲开这破势一剑。贾道是落下时,刘青山也已窜出一丈有余,随即站定,两人背对背站着,都在暗自运功调整。 适才这一剑,众人看得是血脉喷张,暗自感叹这无极剑威力十足,大有力劈华山之势,更是佩服贾道是身法神奇,在向后躲避刘青山的抢攻之余,竟能改变方向,向上登出,这无极剑当真是变幻无极! 赢子仪心下暗道:“这臭道士的功力,比起当年又精进了不少。” 芈皇子也在心下暗想:“这无极剑原来还有这般威力,倒真不见得在我墨家剑之下,我还道这道士为人霸道,没想到他倒也真有霸道的底气。” 只见两人缓缓转过身来,准备再战。 贾道是道:“状元郎所使的,可是景阳虎爪功么?” 刘青山道:“国师好眼光。” 贾道是叹道:“听说这景阳冈乃是猛虎出没之地,这虎爪功便是从那猛虎身上演化而来,看状元这身法,倒真有猛虎之势。”贾道是接着摇了摇头,道:“只可惜,这虎爪功,你还没练到家。” 刘青山皱了皱眉头,道:“哼,倒要请教,哪里没练到家?” 贾道是道:“你这虎爪功,原有八九七十二式,但我估计你只学会了其中四五十式,就像刚才那一招‘虎虎生威’,若是练到家,我这柄剑,只怕早已断成几截了,依我看,是因你年纪尚轻,内家功夫尚未炉火纯青,所以只留下了这浅浅的两道抓痕罢了。” 贾道是抬起剑,众人细看,果见剑身上留有两道抓痕。 刘青山心下一惊,这贾道是所言非虚,能说出他的武功名讳到不稀奇,但是能清楚的知道有几招几式,甚至还能说得出具体的招式名称,可见贾道是对着虎爪功倒真是了若指掌。 贾道是继续说道:“刘兄弟,你这虎爪功,就招式而言,的确是平地惊雷,若是能辅以我道家高深的内功修为,我觉得完全可以独步武林,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太平道,学习我道家内功啊?你别不信,我道家内功,益气养神,学得三年,包你功力大增。” 众人万没想到这道士竟在这当口儿招揽信徒,不禁莞尔。刘青山听得他娓娓而谈,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料最后话锋一转却是这个,不禁兴致索然。 刘青山道:“多谢国师好意,至于学不学,先打完再说。” 说罢便欺身上前,又是一招‘虎虎生威’。只见贾道是微微一笑,站在原地,蓦地刺出一剑,不偏不齐,方位正是刘青山的破绽所在,刘青山万没想到他竟有此一着,连忙收手,却已来不及,贾道是剑尖一挑,将他那钢爪齐齐卸下,身形一晃,剑柄便已架在刘青山脖子上。 贾道是哈哈一笑,将剑拿开,抱拳说道:“承让。” 刘青山咬咬牙,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原来这贾道是说了那么多,就是要引诱他再使那一招‘虎虎生威’,如果真是照原来那样缠斗下去,贾道是未必能在招式上胜过刘青山的虎爪功,但若是为了拿下刘青山而大耗真气,又不知还有没有力气打下一场。他之所以说得出武功来路,全是因为他多年前曾和虎爪功门徒有过一战,那一战两人不分胜负,只不过贾道是暗暗记下了那招‘虎虎生威’,参详多年,终于破解。为了让刘青山使出那一招,贾道是先是将他的武功说的一文不值,而后装疯卖傻,说什么要让刘青山入道,让刘青山下意识的小瞧自己。这一战,贾道是取胜,不是胜在招式上,全凭着临敌经验罢了。 芈皇子不由得摇头叹气,先前见刘青山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上场之后招式变化多端,确有高手素养,只是如贾道是所言,内功稍差,斗得百余回合之后,已看出后劲不足,如果在一开始就全力抢攻,贾道是没有情报,便能在招数上占得先机,或许能够改变结果,偏偏在一开始故意不显山露水,给了贾道是观察自己的机会,终是棋差一着。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赞叹无极剑,有的惋惜虎爪功,这一战在赌盘上倒不算爆冷,盘口不大,少数搏冷门的也不敢压得太多,所以赌徒们也就各自分钱,稀稀拉拉而散。 清零朗声说道:“第一场,燕云贾道是胜,第二场,夜秦赢子仪,对苏吴梅兰竹。” 只见左右两人缓步而上,一个是风度翩翩的大商人,一个是秀气翩翩的唱曲儿,完全看不出这里是惊心动魄的演武场,倒像是繁华闹市的一隅街景,赢子仪大袖空空,梅兰竹则在背上背着一把二胡。两人互致拱手礼,“请”“请”,随后便保持距离,双双站定。 只见赢子仪足底隐隐卷起一阵阴风,盘旋而上,将他的长衣吹得衣决飘飘,像是仙气缭绕一般,显然是在运行内功。众人正想看他准备怎么出招,却见梅兰竹蓦地一闪,已然欺身到了赢子仪的背后,一个擒拿手,便扼在赢子仪的脖子上,这一下迅疾无比,许多人还没来得及没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出手的,竟然已经分出了胜负。 赢子仪神色古怪,随即叹了一口气,拱手说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梅兰竹放开手,拱手说道:“承让。” 众人哗然,便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都在说这梅公子神功奥妙,竟然一招拿下。只少数几个高手看得清清楚楚,这赢子仪暗自运功,实则是一股内劲从脚底运出,绕道了梅兰竹的背后,想将梅兰竹拉扯过来,没想到梅兰竹借力打力,竟故意让这赢子仪将自己拉走,甚至暗自运功助推,将拉力变作推力,这一来使他的速度变得迅捷无比,眨眼之间便到了赢子仪身边,梅兰竹顺着赢子仪的运功方向,绕着气流直接飞到了赢子仪身后,赢子仪万没想到他来的如此迅速,一个失神,便已受制,只好认输。 梅兰竹这一战,打从上场之前就以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这混元功变化繁多,若真是展开来打拉锯战,只怕自己无力讨好,唯一的弱点就是起势太慢,梅兰竹便是利用这一点,出手搏快,若是赢子仪还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拳脚功夫,施展开来躲过这一击,只怕是胜负未可知,但高手比试,往往就在这一念之间,赢子仪被梅兰竹的来势吓了一跳,没来得及施展拳脚,而内功尚未运及全身,无法护体,一时间竟被这一招简简单单的擒拿手拿住,却也是无可奈何。两人都深知对方高不可测,只是这一战形势如此,日后江湖上说起来,他梅兰竹的梅花三弄,只怕是被排在了混元功之上。赢子仪也只得摇摇头,受此一败。 梅兰竹武功卓绝,却是少有人知,即使几位国宾之中,也只有芈皇子跟他比较熟,所以一开始便把他当成头号大敌,见他取胜,也是见怪不怪。 赢子仪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梅兰竹动手动得少,看着文质彬彬,没想到竟能取胜,在赌盘的盘口上算是爆冷,众人大失所望,只少数几个押对宝的兴高采烈,顾着数钱。纪无妄也押中爆冷,笑嘻嘻的捧着一堆银子回到梁先生身边,说道:“梁先生,晚上我请你吃饭。”那梁先生哭笑不得,只得苦笑答应。 但这重头戏还是在下一场,芈皇子对阵张居客,这两人均在江湖上成名已久,被视为一流高手,在盘口上也是五五对开。 清零上前,朗声说道:“第二场,苏吴梅兰竹胜。下一场,墨楚芈曜,对阵桂…对阵张居客。”他本想说是‘对阵桂甌张居客’,但随即想起这张居客只是打手,不是桂甌人,又不知怎样通报,只得临时改口,硬生生的通报了姓名,这一下弄得周遭哄堂大笑,清零好不尴尬,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就在这众人的哄笑中,两位剑客缓缓上场,不为所动,均知眼下一场大战大意不得,是以全神贯注,哪里还管现场笑成什么样子。两人站定,肃杀之气登起,现场打哈哈的人便安静下来,只见两人一动不动,风乍起,卷起几片落叶,落叶缓缓落下,众人凝神屏气,看这落叶飘下,两人便要动手,就在这时,纪无妄冷不防的打了个喷嚏,众人不禁同时吁了一口气,这高手对决,气氛怎弄得这样不尴不尬的,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忍住噤声。芈曜的手指原本已搭在剑柄之上,却被纪无妄这一声喷嚏打断,也只好重新酝酿情绪,再行发招。 两人依旧站定,良久,除了鹤唳风声,这百来人的演武场,竟仿佛凝固了一般。芈曜调整呼吸,一剑出鞘,率先攻去,到得张居客身前,当当几声,双剑相交,两人便交起手来。只见两团剑光交相闪烁,两人越打越快,两团剑光渐渐融为一团,这两把剑都是从凌龙阁借出来的兵刃,用以切磋技艺,不仅均未开锋,连长短都是一模一样,这下一来,众人看的眼花缭乱,甚至分不出两人到底谁是谁,忽听得“铮”地一声,芈曜和张居客都向后滑开站定,两柄剑身却兀自晃个不停,发出嘤嘤的声音。 众人看着无不心下赞叹,这确是武林中少有的一场惊世对决,剑招之精妙,实乃平生罕见,有些个剑客原盼着能从这对决中偷师个一两招,却不料两人妙招频出,根本来不及记忆,到得后来,只得心下喝彩观战,哪里还有心思偷师。 芈曜神色古怪,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略一沉吟,随即长剑当胸,又复攻出,但这次攻击,速度不快,只见张居客抬手一格,却也是不紧不慢,两人拆招往复,却没了之前的迅捷之势。众人还道是两人刚才那一下就把力气拼光了,现在体力不支,先用养生打法,没想到看到十几招之后,却发现两人身形相似,出招的角度方位竟然也是一模一样,不禁大奇。一个颇有见识的嘉宾忍不住说道:“这两人怎么使一模一样的墨家剑法?”众人大惊,这才明白,竟是这张居客在用墨家剑法和芈曜拆招。 其时芈曜和张居客已经将墨家剑法的所有招数拆了个半成,最开始时,芈曜先攻,想探个虚实,却见张居客竟然用墨家剑法和自己拆招,以为张居客是在挑衅自己,便想将这墨家剑使出全力,逼他换招,他原以为张居客就算能使墨家剑,也不过是几招尔尔,却不想几十招下来,张居客仍是用墨家剑拆招,芈曜心念一动,这才注意到张居客的墨家剑和自己有所不同,是以两人拆开,又复再斗,芈曜故意将速度放慢,想要清清楚楚的看清张居客的剑招,那张居客也不徐不疾,和他一招一式的慢慢拆解,众人这才看得清楚。 只见芈曜的剑法灵动,出剑之时却行云流水,一招接着一招毫无滞涩感,虽然全是进招,却毫无破绽,攻守兼备,颇有墨家‘兼爱非攻’的风采。而张居客所使的墨家剑,在灵动之余,却多了几分柔和,手腕抖动频繁,脚下却动的较少。芈曜心想:“这张居客怎会使我墨家剑,而且招数之多,绝不在我只下,甚至有几招还是我墨家剑当年曾经失传的?”他一边拆招,一边想要看清张居客更多招式,希望日后补全失传。芈曜拆了几招,忽的想起什么,在心里惊的叫出一声:“芈夜公主!”这才明白张居客的用意。 原来墨楚皇室中,曾有一名芈夜公主,这芈夜公主为皇室产下一子,这皇子乃是正统帝位继承人,顺位在芈曜之上,芈曜年少时曾受芈夜公主照顾,对公主颇有感情,但这公主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带着皇子远遁江湖,消失不见,多年来父皇挂念公主,曾多次派人寻访而不得,是以皇位继承人也一直悬在那里,眼下这张居客居然会使芈夜公主的墨家剑,难不成他知道公主的下落? 芈曜和张居客剑尖相交,芈曜内力一震,向后撤开,两人停手。张居客问:“还要再打么?”芈曜踌躇一阵,拱手说道:“在下认输。”张居客拱手道:“承让。”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说什么剑神竟然用墨家剑打败墨家传人,当真是剑神在世云云。芈曜却不在乎这一时成败,欺身凑近,低身问道:“敢问剑神,可知芈夜公主的下落?”张居客点点头,伸出手,给芈曜递了一张纸条,芈曜打开看了看一看,抱拳说道:“多谢剑神。” 张居客下场,朝梅兰竹看了一眼,梅兰竹只是抚摸着下巴沉思,并不搭理。张居客将手中的剑攥得紧紧的,转身离开,不远处,覃璎珞略有玩味的看着一切。 贾道是先前一战并未消耗过多,但今天这几场打下来,实在是奇峰迭起,不知凶吉,遂拿出卜盘,打算给自己算一卦,正巧赢子仪从面前走过,两人打了个对眼,赢子仪冷笑一声,道:“哼,又在这装神弄鬼,是在算自己的死期么。” 贾道是回道:“我是在帮你算卦,哪知道这卦还没算出来呢,你就下来了。” 赢子仪怒道:“你…”却说不下去了,只得负气而走。 赌徒们则是喜忧参半,这次盘口相近,自然是有人赚有人亏,纪无妄又是小赚,喜滋滋的提着一个钱袋回来,那梁先生看着心痒痒,忍不住也跟着想下一注,掏了两锭碎银子,却迟迟不知该往哪里下,向纪无妄问道:“纪兄弟,你说我这一注应该下那边啊?” 纪无妄奇道:“梁先生的阅历可比我丰富多了,还需要问我吗?” 梁先生一时语塞,遂暂时收起银子不做声,不一会儿,看纪无妄买了羌国爆冷,悄悄的跟着押了一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序章 棋局 下 不一会儿,清零上场,朗声说道:“国选第二轮比试开始,第一场,燕云贾道是,对羌国央吉玛。” 贾道是卦没算完,听到通报,只得叹一口气,收起挂盘,再次上场。 羌国派出的是武僧央吉玛,羌国乃是佛国,举国上下,大多都是修行之人,甚少参与中土事务,在七国之中最为神秘,传说当年曾有一批旁门左道之士,听说羌国金般寺有上等的内功心法,遂集结在一起,不辞辛劳远上羌国,想要盗取这上等心法,却不料没有一人最后回归中土,关于这些人的下落众说纷纭,一说是他们已经偷到了绝世武功,但因为分赃不均,结果自相残杀一个不剩,另一说是这些人统统被擒,囚于寺内接受佛祖感化,至于到底如何,也无从知晓了。 央吉玛穿一般喇嘛装,带着一把刀,走上场来,双手合十,向贾道是行佛家礼,贾道是是道家人,不方便回佛家礼,只得掐个子午印,回道家礼。 双方站定,贾道是缓缓拔出剑来,眼睛却一直盯着央吉玛手上的刀,他只听说羌国武僧练的一般是普通的罗汉拳降龙掌之类的拳脚功夫,却从来没见过武僧使刀,心下惴惴,不敢主动进招。先前对阵刘青山时,虽然也不知对方底细,但至少知道他使的是中土功夫,所以便先行进招试探,可这羌国的武功实在是太过神秘,就算是想试探,也不知应该从那个方向试起,只得站在原地,心下暗道:“怎么今天净是碰到这些毫无头绪的对手。” 只见央吉玛拔出到来,竟直直的向贾道是走去,一般出招,大多是用轻功欺身,方可打个措手不及,可这武僧只管大步向前,脚下看来没有丝毫运功的痕迹。贾道是大惑不解,不知央吉玛到底是作何打算,央吉玛几步走到了贾道是面前,只是举刀直直劈下,毫无招式可言,贾道是脚尖一点,向后一撤,便轻轻的避开了。央吉玛举起刀来,又是直直的走向贾道是,再次劈下,贾道是又是往后一蹭,轻轻避开这一击,这两下看起来完全像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拿着刀乱砍。央吉玛只是举刀追赶,贾道是不断跳开,两人形状滑稽,像是一个成年人在拿糖逗一个小孩一样。 众人看着也甚是疑惑,但是看久了还是忍不住一个个笑起来,霎时间,这演武场变得像是马戏场一般。只有少数的几个高手面不改色,已经看出了里面的门道。这贾道是的确是在不断后撤,左右躲避,但是每次躲避,距离都越拉越远,初时央吉玛一刀下来,贾道是不过点点脚尖,但到后来,央吉玛每一刀砍下,贾道是已经要躲开一丈左右。原来这央吉玛虽然毫无招式,但每一刀里都蕴含着及其深厚的内力,一刀劈下,贾道是只感觉周身的空气被隐隐劈开,虽然这把刀是未开锋的刀,但他那一刀下来,凡胎肉体哪能随便抵挡,贾道是心里暗道:“这会儿,那假商人的混元功倒是很有用处。” 这央吉玛越砍越用力,刀风已经越来越甚,贾道是知道,要是再不还招,一会儿这武僧的气门全部打开,这一刀下来,可不是一丈的事情了。贾道是躲过一刀后,欺身而上,向前一刺,却发现剑停留在央吉玛约莫一寸的地方,刺不进去,贾道是大吃一惊,就在这时,央吉玛一刀再复劈下,贾道是侧身躲过,只感觉一阵刀风从自己面前落下,几根头发在空中散落,贾道是再次拉开距离,心想:“我须得找到他的罩门所在。”于是展开身法,在央吉玛身边不断盘旋。 众人这时才看出来,贾道是虽然剑招凌厉,但一直无法近身,央吉玛只是随便走几步便砍,但贾道是却要不断的躲很远,然后不断试探,长此下去,贾道是消耗的体力要远远的大于央吉玛,不知道这样打下去,能不能耗死对手,不禁心下为他捏一把汗。打了一阵,央吉玛开始改劈为刺,贾道是心下一喜,看来是这武僧砍久了,难免有些手乏。贾道是不断进招,感觉剑尖已经离央吉玛的皮肤越来越近了。原来央吉玛虽然内功深厚,但是使用时不会调节收放,每一刀都会消耗相当大的内力,就像是一个孩童手握千两黄金却不会花,所以干脆每次买东西都出最高的价钱一样。央吉玛眼看这样下去,很可能会耗不过贾道是,便稍微施展轻功,开始追着贾道是打,他本来就不善轻功,一脚登出,不过半丈距离,贾道是身法曼妙,哪里能追的上他,央吉玛一咬牙,使出最后一击,决心向前扑去,贾道是见他扑来,身体失衡,只要自己躲开这一击,下一剑便能从背后刺去,就在这时,贾道是脚下一绊,突然向后倒去,这一下,两个人都大吃一惊,贾道是双手向后,户门大开,央吉玛这一刀就正正刺向胸口,贾道是心里惊呼:“我命休矣!”央吉玛也不想取他性命,只是万没想到他这一下突然门户大开,自己身在半空,内力附于刀上,哪里收得回来。 众人不禁倒吸凉气,有的惊叫出声,一旁的萧秉连忙出剑,想要出手相救。就在这时,贾道是只听得不远处一声惊呼:“不可!”突然一个事物飞了过来,击在央吉玛的刀上。贾道是倒下,央吉玛的刀落下,插在了贾道是脸旁几寸处。贾道是和央吉玛都松了一口气,贾道是坐起,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原来正是自己第一场对阵刘青山时,劈下的那一道剑痕,将自己绊倒,还差点要了自己性命。贾道是摇了摇头,叹口气,拱手道:“多谢大师手下留情,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央吉玛道:“承让承让。” 萧秉将剑收回,松了了一口气,观礼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幸亏这刀歪了半寸,或者说是幸亏武僧刀法不精云云,只有少数高手看清了,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什么东西突然击出,将央吉玛的刀身击歪,这才救了贾道是一命。贾道是循着那事物击出的方向看去,只见人群里熙熙攘攘,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脚下,赫然掉落着一支毛笔。贾道是心下一惊,仅凭一只毛笔,就能将武僧的全力一刀给击歪,显然出手之人也是武功了得。贾道是往反方向看去,正是说书人的坐席,说书人们有的在议论纷纷,有的在伏案记录,不知刚才究竟是谁出手相救。 这出手相救之人正是纪无妄,适才他正饶有兴致的观看两人决斗,觉得央吉玛的打法虽然招式朴拙,但是步伐之中隐隐藏有玄机,还正想好好研究,就看到那惊心一幕,情急之下,便将手旁的毛笔掷去,以图救命。一旁的梁先生奇道:“纪兄弟,你有看到我的毛笔吗?”纪无妄吞吞吐吐道:“额……没有诶。” 梁先生一边翻找身边案卷,一边说道:“那可是高级湖笔,专门定制的,要好几十两银子呢。” 纪无妄闻言一惊,眼神飘忽,说道:“这么贵啊……”随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钱袋,然后点了点头,无奈说道:“出来混的,果然迟早要还。” 不远处,覃璎珞早将一切收在眼底,不住的打量纪无妄,心下惊叹:“怎么说书人中还有这般高手,不知这人师从何处。” 纪无妄和梁先生做好记录,便又来到赌盘旁,刚刚那一场,纪无妄买中爆冷,领了钱,却发现身边的梁先生也领了不少。纪无妄看着梁先生手中的银子,愣了愣,随即笑道:“看来不用还了。” 梁先生奇道:“还什么?” 纪无妄道:“没什么没什么” 梁先生道:“诶,纪兄弟,下一场买那边啊?” 纪无妄想了想,道:“嗯,还是买剑神吧。”便下了几锭银子,就在这时,一双纤纤玉手从旁伸出,将一锭金子放在了梅兰竹的盘口上,纪无妄楞了一下,抬起头,只见覃璎珞正看着自己,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众赌徒见仙姬亲自下场押注,还押的那么大,忍不住欢呼起来。纪无妄不知所以,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赶紧和梁先生转身离开。 贾道是灰头土脸的下场,心里所想的无非两件事,一是在想刚刚到底是谁出手相救,另一方面则是在回想那羌国武僧的武功,刚才那一战,那羌国武僧的内力远远在贾道是之上,假若他真的在招式上学个一招半式,哪怕是最低级的刀法,用那样的内功使出来,都将是威力无穷。他忽然想到,若是假以时日,那羌国突然有了问鼎中原的想法,从中原武林学个一招半式,再辅以高深内功,所有的武僧杀将过来,中原武林能否抵挡得住?想到这里,不禁心下发颤,暗道:“看来多年前,传说有人前去羌国盗取内功心法,所言非虚,这羌国的内功确有过人之处。”心念至此,不禁也动了去羌国盗取武功的想法,当下便开始盘算计划,忽然听到:“下一场,苏吴梅兰竹,对阵剑神张居客。”贾道是抬起头来,这才想起还有着这重要的一战,张居客和梅兰竹显然代表了现如今苏吴武学的最高水平,想要知道苏吴武学到底几何,便可由此战管窥全豹。 只见两人信步上场,张居客满脸杀气,梅兰竹则依旧眼神飘忽,背上背着一把二胡。两人站定,梅兰竹见张居客没有礼貌的意思,只得先做拱手礼,道:“请” 张居客冷冰冰的回了一句:“请。” 梅兰竹皱了皱眉,将二胡取下,略一沉吟,便开始拉奏起来,这琴声曲调清幽,似是一个女子在缓缓地诉说衷肠,琴声中似有娇羞之意,欲言又止,正是梅兰竹的成名曲“暗香疏影”。众人听着琴声,陶醉在暗香疏影的意境中,仿佛闻到阵阵花香飘散在空中,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但此刻站在对面的张居客却不这么想,二胡声声入耳,张居客却不能有一丝杂念,这琴声里,无限的娇羞,却是无限的杀意。 一阵风乍起,梅兰竹身形似乎晃动了一下,一阵剑风便从这拳拳琴声中激发出来,张居客举剑一格,侧身躲过,但听得剑风敲在剑上,剑身发出绵长的低吟声,显然这剑风甚是锋利。梅兰竹琴声不停,一阵阵剑风接二连三攻向张居客,张居客一一格开,缓步后撤,再图进招。 众人只见张居客离梅兰竹越来越远,手中的剑却兀自武个不停,显然是暂时落在下风。忽听得梅兰竹琴声一转,奏起一首“破阵子”,这“破阵子”琴声激昂,似有群马奔腾,一浪接过一浪的杀下山来。琴声越奏越快,剑风也越来越快,张居客初时只是格挡,到得后来,开始转为劈,一阵阵剑风在便在空气中激荡开来。众人只感到周围的风向变得十分混乱,一个侠客甲正看得入迷,忽然面前的一块石头被整整齐齐劈成两半,心下大惊,连忙叫到:“大家且快退开些,剑风伤人!”众人便纷纷向后退去,连说书人也只得站起身来,向后站开。 这下空间扯开,两人便不再手下留情了,梅兰竹琴声又一转,奏起一曲“六月飞雪”,这一曲琴声鬼哭狼嚎,众人似乎见得眼前一个冤妇在咆哮,阵阵寒意涌上心头。梅兰竹立于鹤唳风声之中,一团剑气向张居客包围而去。站在一旁的芈皇子心下暗道:“这眯眯眼果然是个怪物。” 张居客先前只是在试探剑风力道,同时想要观察剑风的出剑方向,但梅兰竹连换三曲,曲调不一致,这剑风的来路也就不一致,显然这每一曲便是一路剑法,若是通晓音律,便能从这曲调中找出规律来,可惜张居客对音律一窍不通,全凭经验在这剑风之中游弋。 就在这时,梅兰竹音调一转,似是又要换曲,便在这个档口,张居客运起真气,一剑劈下,将周围七零八落的剑气凭蛮力压了下去,这剑气大开大合,直冲梅兰竹面门而去。梅兰竹连奏三声,当当当将那剑气弹开,却发现张居客已乘着这剑气欺身而来,脚尖一点,撤身向后滑去。张居客一剑劈下,到得身前,剑势不停,向前刺去,左手抬起,又向前轰了一掌。梅兰竹没想到他身为剑客,为了进招,却能用掌,无奈之下,只得从二胡顶上抽出一把剑来,向地下一顶,将自己向上弹去。 梅兰竹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跃到了张居客身后,张居客转过身来,两人交换了一个方向,张居客一剑刺出,双剑相交,当当作响,只在须臾间便拆了二十余招。两人均不想再用比剑风这样大耗内力的打法,是以出招以快打快,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却血脉喷张。张居客的剑招式繁多,各路剑法层出不穷,看来是集百家之长,甚至在进招之中,偶尔还夹着两招墨家剑法。梅兰竹只用自家剑法招架,偶尔缺招时,竟然是用的无极剑法的剑招,他今天看贾道是打了两场,现学现卖,竟然也能使得似模似样。座下的芈曜和贾道是对视一眼,只得互相无奈的摇摇头。 但见得张居客出剑越来越狠,毫不手软,到得后来,竟然净是杀招,梅兰竹皱了皱眉,也只得全力相拼。众人眼看这形势不对,比武切磋,点到即止,可是这两人却是招招杀机,竟是在以命相搏,不禁大惊失色。两人拼得厉害,几招之内,梅兰竹手脚中剑,张居客也是肩头淌血,双方向前一刺,内力一震,均向后弹去,梅兰竹半跪在地上,按住大腿,气喘吁吁,张居客手捂伤口,咬咬牙,再次进招,一剑向梅兰竹劈下,梅兰竹右手一扬,双剑相交,竟齐齐断开,张居客一柄断剑,继续刺下,插在梅兰竹肩头之上,梅兰竹吃痛,一脚踢中张居客小腿,随手将断剑插在了张居客背上,张居客一个翻身,滚了两圈,两人都跪在地上,气喘吁吁的看着对方。张居客咬咬牙,又要再起,一掌呼出,梅兰竹右掌伸出,准备迎招。 覃璎珞急道:“不可!”这张居客是帮她代打,若是真的杀了苏吴大使,这笔账免不了要算到她桂甌的头上,那可大事不妙,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更不想露出自己的武功家数,可眼前此景,覃璎珞当真是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出,挡在了两人中间,来者正是萧秉,萧秉左右双掌齐出,接下了两人虚弱的一掌,两人再次向后弹开。 萧秉道:“两位不可妄动,比武切磋,原是点到即止,为何要以命相搏?” 梅兰竹虚弱的说道:“我还想问呢,剑神阁下,我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了,你竟要取我性命。” 张居客咬咬牙道:“做了什么孽,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梅兰竹道:“在下行走江湖多年,身上确实免不了一些孽债,若是在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明示。” 张居客怒道:“你……你当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 梅兰竹:“今天在座的都是江湖名宿,更有海牙寺执剑人主持局面,你要找我算什么账,不妨当着这天下人的面说清楚。” 张居客道:“当着天下人的面,哼,这是我跟你的私人恩怨,用不着天下人管。” 梅兰芳道:“那你大可亲自来我梅庄兴师问罪,你拂晓剑神神剑无敌,我府上还有人能拦得住你么?何必要在今天坏我大事。 张居客道:“坏你大事,哼,我早该在十年之前就坏你大事!” 梅兰竹闻言一愣,心下默默盘算,道:“阁下是不是有帐要算,但是找错人了?不瞒阁下,十年之前,在下大功未成,不过是幽居梅庄的一个江湖散客,怎么敢向你天下无敌的拂晓山庄挑事?” 张居客道:“你……” 张居客一个“你”字尚未说完,忽听得一阵哈哈大笑,这笑声甚是狂妄,从山的四面八方传来,响彻整个山谷,让人弄不清方向。众人东张西望,不明白又要发生什么怪事。 只听那声音说道:“天下无敌?一个小小的拂晓山庄,也敢自称天下无敌,看来中原武林,气数已尽!”这声音浑厚无比,显然是用上等内力从远处轰出 众人议论纷纷,一个胆子大的侠客甲大声叱问:“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他这话刚说完,只听得“嗤嗤”两声,两根银针便插到了这侠客甲身上,他大叫一声,向后倒去,众人大惊失色,连忙闪开。 萧秉一个闪身,便来到那侠客甲身边,出手在那人肩头点了两下,随即拔出银针,拿在手上观察。 那个声音说道:“你是什么人,也配和我说话?!” 萧秉朗声说道:“阁下光临,有失远迎,不知有什么指教,请现身说话。”这几句话也是用上层内功轰出,响彻半空,众人闻之,稍感心安。 那声音说道:“你就是当年的扶摇堂萧秉么?” 萧秉道:“正是在下。”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可惜了,当年纵横江湖的一代豪侠,扶摇剑独步天下,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做执剑人,要是入我潜龙教,还怕不能称霸武林么?!” 众人一听“潜龙教”便倒吸一口凉气,又开始议论纷纷。 纪无妄小声问道:“梁先生,这潜龙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魔教啊?” 梁先生比了比手指,示意他小声说话,生怕被那声音听到似的,小声说道:“嘘,小声点,当着别人的面不要叫魔教,你不要命啦。” 纪无妄露出无奈的表情,无言以对。 萧秉朗声说道:“阁下是潜龙教的哪一位?还请赐教。” 那声音笑道:“哈哈哈,赐教不敢,萧大侠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我们教主数次跟我说过,若是能邀的海牙寺萧秉入教,我们称霸武林便易如反掌了,怎么样,萧……” 萧秉不等他说完,手一挥,手中的银针便向不远处的一片草丛飞去,那草丛齐人一般高,但听得“叮叮”两声,显是那人用武器将暗器格开了。萧秉二话不说,一个闪身,便到了草丛里。只听得乒铃乓啷,兵刃撞击,显然两人交起手来了。 覃璎珞朗声说道:“魔教的各位,请速速现身吧!” 只听得四面八方忽然想起叫喊声,便有许多人提着兵刃杀出,原来魔教早就在这御剑峰做好埋伏,显然是想在今年的选秀大会上进行偷袭。众嘉宾连忙提起兵刃迎敌,一时间,这演武场突然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战场。 贾道是,赢子仪和芈曜正好站在一起,刚拔出剑来,便看到一队黑衣人整齐的向三人杀来,这几个人显然是训练有素,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副面具,或笑或哭,看着令人极不舒服。十二个黑衣人围成一圈,将三人围在中间,轮流出剑每个黑衣人只是和三大高手交手几剑,便交换人手,芈曜惊道:“龙潭剑阵!” 另一边,同样的十二个人也围住了张居客和梅兰竹,两人均受伤不轻,勉强站起,竟是拿着两把断剑迎敌,这十二个面具团团围住还不断转圈,看得人眼花缭乱,根本不清楚对手的武功路数。两个黑衣人突然从人群中闪出,一剑暴起,分取张居客和梅兰竹首级而去,这一下两人措手不及,勉强闪避,肩头被刺了一剑,两人吃痛,但同时按住对手剑柄,一掌击出,将两个魔教徒击飞,夺下长剑,终于摆脱断剑之苦。梅兰竹一咬牙,说道:“秋后算账,我绝不躲!”张居客点了点头,两人终于背靠背,同时迎敌。 那梁先生瑟瑟发抖,在刀林剑雨中跌跌撞撞的爬到了一颗大树下,在地上随手捡起一把刀,夹在自己的咯吱窝里,然后躺倒装死。刚闭上眼不久,却感觉有人在拍他,半眯着睁开一只眼来,却看见是纪无妄悄悄跟了过来,正在不断的拍他的脸。 纪无妄拍着梁先生的脸道:“梁先生,梁先生,你没事吧?” 梁先生一把拉过纪无妄,顺手抄起旁边一把剑,塞到纪无妄怀里,道:“快,闭上眼躺下!” 纪无妄苦笑,也只得依言装死。 萧秉和之前说话那人在草丛里斗了一阵,听得草丛外兵刃交响,大手一挥,一道剑风将面前的杂草割开,直接轰向那魔教徒,魔教徒大吃一惊,将手中的刀横在胸前,双手接下这一剑,被向后推出两丈有余。 萧秉无心恋战,一剑挥出,便转身飞去,那魔教徒见状,连忙跟上。 萧秉回到正面战场,贾道是,赢子仪和芈曜三人好不容易终于脱身,但受伤的张居客和梅兰竹却陷入苦战,萧秉二话不说,向两人的剑阵闯去。那剑阵正在专心攻击被包围的二人,却不料萧秉神速杀到,一个魔教徒被一剑刺倒,这剑阵便有了缺口,张居客和梅兰竹见状便向那缺口出招,出得阵来。 双方斗了一阵,各有死伤,各武林好手和魔教徒渐渐的分成两边,拔剑对峙。萧秉立于阵前,其他六名执剑人从阵中走出,站到了萧秉身边。之前那人在对面负手而立,睥睨对方,狠狠的说道:“没用的家伙,一个龙潭阵,竟然杀不了两个受伤的。”大手一挥,竟然将几个黑衣人的手筋砍断,几个人痛苦大叫,其余黑衣人瑟瑟发抖。 芈皇子,覃璎珞等人站在执剑人身后,看着对面黑压压的一片,均是心下忧愁。 芈皇子道:“天鹏魔手,地煞孤星,玄难刀客,黄土高人,魔教四天王一起出动么?” 萧秉出阵,对着之前交手的那人说道:“天鹏魔手应天正,枉你徒有天正之名,怎么净做些不正之事。” 应天正道:“哼,萧秉,我只是佩服你的武功,但是要教训人,还轮不到你。” 萧秉道:“你魔教擅闯凌龙阁宝地,有何意图。” 应天正道:“有何意图,当然是将这凌龙阁杀个干净咯。” 众人闻言大惊,刘青山忍不住道:“魔教妖人,好不要脸!” 应天正道:“哼,你们这些人,为了选秀打得不可开交,那些个秀才有什么好的,哪年我潜龙教也来选一下,选几个小魔头,早日称霸武林算了。” 忽听得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放肆!” 众人望去,竟然是庄夫子出声,便纷纷让开一条路来。庄夫子信步上前。 庄夫子道:“应天正,你连礼数都忘了吗?” 应天正神色尴尬,眼神躲避,随即微微一弯腰,嗫嚅道:“学生见过老师。”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天鹏魔手竟然也是凌龙阁子弟。 庄夫子道:“哼,你还有脸叫我老师,都砸上门了,这会儿还演什么虚情假意,你不是要将我凌龙阁杀个干净么?好,你要杀我学生,便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众人见庄夫子虽是一个白发老者,呵斥起学生来倒是意气轩昂,不禁心下叹服。 应天正战战兢兢道:“学生不敢,还请夫子让开,这杀伐之地,刀剑无眼,夫子还请保重。” 这大魔头在江湖中兴风作浪,随便一出手便要人命,见到庄夫子却恭敬得像是个乳臭未干的稚子,众人觉得这中间反差实在过大,按理说他要真的念及过去渊源,不愿伤害庄夫子,那今天就不该来,这已经动过手了,这会儿再如何礼貌,也是多余,实在是不明白这应天正到底是作何想法。 庄夫子道:“敢来凌龙阁闹事,若非是你们教主亲自到场,料想你也没这个熊心豹子胆,潜龙教苦教主,既然光临鄙舍,怎的不肯现身啊?”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若是魔教教主亲自到场,那必是魔教倾巢而出,看来今天免不了一场恶战。众人战战兢兢,东张西望,不知这大魔头会从哪个地方突然杀出,却忽然听到自己面前传来一阵笑声,循声望去,却发现原来海牙寺的一个执剑人在笑。 这一下萧秉大惊失色,不待转头,一剑出鞘,向自己的左手边劈下,那执剑人同样轻描淡写,抬手一格,剑未出鞘,两剑向激,两人均向外弹开一丈左右。其余执剑人也是反应神速,就在萧秉弹开的一瞬间,抢身而上,五把剑齐刷刷的指向那人,却见那人在空中左手一伸,将不远处一块石头凭空扯了过来,向执剑人一甩,执剑人五把剑一瞬间将那石头斩碎,在空中一个旋转,躲开碎石,然后五把剑集中在一点,向那人刺去。那人双脚落地,原地站定,拔出剑来,向前一伸,便顶在执剑人的剑尖上,随即向前一推,叫道:“去罢。”五名执剑人便被他内力振飞,向后滑去,其中四名尚能平稳落地,只一名较年轻的执剑人立足不稳,向后倒去。这几下兔起鹤落,众人还没来得及想起闪避,执剑人和魔教教主已然完成了一次交手。 只见那苦教主哈哈大笑道:“夫子果然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萧秉皱了邹眉,道:“敢问教主,执剑人封人甲现身首何处?” 苦教主转过头,打量了一下萧秉,叹道:“海牙寺的确是精英荟萃,那汉子被我偷袭,身负重伤,依然拼死接了我三十招,倒是很有骨气,我爱惜英才,怎么舍得杀他。” 众人闻言一愣,没想到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有心软的时候。 苦教主接着说道:“我让他服了我教的一笑逍遥散,又给他在满春楼叫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陪着,可谓好生优待,只希望他能好好想通,入我神教,共谋大业。” 他这几句话说说得轻描淡写,但听者无不心下发寒。梁先生这会儿还想装死,但一旁的纪无妄已经坐了起来,正在看热闹,便拍了拍梁先生,问道:“梁先生,这一笑逍遥散又是什么东西?” 梁先生睁眼看了看四周,但觉四周安全,便也坐了起来,小声说道:“这一笑逍遥散,乃是魔······那个潜龙教的一种毒药,据说那药极易成瘾,一旦服食,就再也无法摆脱,终身受困于潜龙教。” 纪无妄道:“这等毒药,偏偏还叫什么一笑逍遥散,倒真是讽刺。” 梁先生道:“这倒不是讽刺,据说服用那药物之后,便如坠云间,极乐翩翩,哪里还管什么世间疾苦,所以就是,一笑,逍遥就散了,真是一笑逍遥散。” 纪无妄无言以对,缓缓的“嚯”了一声,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众人只是不住叹息,想到海牙寺堂堂一执剑人,竟然就此堕入魔道,不禁扼腕。 但切身相关的海牙寺却是修为极高,不为所动,只是重新战成一排,手握剑柄,随时应战。 苦教主看向萧秉,道:“萧大侠,有没有兴趣,到我潜龙教去坐坐啊?” 萧秉道:“日后自当拜访,迎接封兄弟,至于今日,既是教主亲临,我们还是先把该算的账算清楚。”随即朗声说道:“苦寻欢,自你执掌潜龙教以来,任由属下为非作歹,兴风作浪,犯下数条命案,你可知罪?” 苦寻欢道:“不知” 萧秉道:“你有权保持沉默,但请你束手就擒,待海牙寺取证清算,有罪抵罪,有冤申冤。” 苦寻欢一声冷笑,道:“萧兄弟,何必大动干戈,我好言相劝,不过是爱才心切,希望大家化干戈为玉帛。” 贾道是道:“好个化干戈为玉帛,你潜龙教一出手便杀人无数,这会儿装什么假慈悲,这会儿化干戈为玉帛,难道那些对抗魔教的仁人志士都白死了么?!” 苦寻欢瞥了瞥贾道是,道:“那是当然,谁叫他们没本事,弱肉强食,本是自然法则,无用之人,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赢子仪怒道:“你那是强盗逻辑,众生平等,一个人的生死,岂能由你随意审判。” 苦寻欢道:“哼,我自是不会随意审判,可你夜秦为了称帝,谋权暗杀,镇压民反,欠下的血债难道还会比我潜龙教少?皇图霸业,本就一将功成万骨枯。“苦寻欢转过身,接着道:”赢先生行商坐贾,四通八达,竟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就在这时,只听得“嗖嗖”两声,两枚银针突然从群豪中射出,向苦寻欢后脑飞去。 众人之中,不少江湖人士都曾深受魔教之害,或是门人受戕,或是亲人受害,眼下看到魔教教主现身,都是恨得咬咬牙,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不能亲手手刃,只盼几位高手出手,为武林除害,哪里有空去听他强词夺理。几位高手自持身份,却早已有人备下暗器,准备随时出手。 只见苦寻欢步伐不疾不徐,头也不转,自顾自的走回阵地,只见两只银针飞到近身处,却忽然变得软绵绵的,停在空中,随即掉落。用内功震掉暗器,对于行家高手来说,并非难事,但向他这样一般,不动身法,就让暗器变得软绵绵的,像是沉入大海一般,显是内功修为已至臻化境。众人虽然对这魔头恨得咬咬牙,但也不得不佩服他这轻描淡写的护体神功。 苦寻欢道:“雕虫小技还想暗箭伤人,就凭你这两只银针也能伤我,难道我的《甲子天经》是白练了么?!” 众人一听,皆尽轰然,甚至连纪无妄脸上都微微变色。 只见那梁先生凑过来道:“诶,纪兄弟啊,我来给你解释一下这个《甲子天经》好了,这《甲子天经》乃是当今天下的至尊武学,据说能够炼了上面的武功,便能天下无敌,纵横四海,近年来中土武学式微,许多学武之人都希望能够练成神功,在列国中独占鳌头,只不过听说这天书里的武功异常艰深,多年以来,没人能够练成神功,这教主自称神功大成,也不知是真是假,况且这本天书失传已久,此次如何能够重出江湖,倒是一件奇事。” 纪无妄本就是习武之人,对这《甲子天经》自是早有耳闻,先前总是自己请教,梁先生解说,不想这梁先生解说上瘾,这会儿竟然主动开口,不禁莞尔,却也不便多说些什么,只得随口奉承几句“梁先生果然博闻广记”之类云云。 这三年一遇的选秀大会,虽说是魔教突袭的最好时机,可也是武林好手集结之时,更有海牙寺的执剑人在侧,群豪均想不通为何魔教会趁此发难,现在听说他练成了《甲子天经》,这才明白他为何有底气上这御剑山来。但想通这一着,却不由得担忧起来,若这大魔头真的练成神功,中土武林在这一天倾数覆灭,那真是百年来最大的灾难。 萧秉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原来阁下已经练成无敌神功,难怪敢到这御剑山来,萧某今日或许不是阁下对手,但无论如何,也得依照海牙寺的规矩执法,纵使不敌,也权当以死殉道了,执剑人,列阵!” 只见众执剑人纷纷拔出剑来,执于胸前,便开始咏颂执剑人誓词:“天网滔滔,日月昭昭,众善众恶,皆有因果,吾执此剑,披荆斩棘,纵是暗黑永无天日,纵是污浊满世疮痍,吾执此剑,为日月争辉,为清流守岁,不移白首,不坠青云……” 众人见状,知道今日执剑人是打算殊死一搏,不少豪客已经热血沸腾,纵使自己武功低微,也打算和执剑人一起,和魔教周旋,众人拔刀的拔刀,提剑的提剑,群情激愤。 苦寻欢只是摇头叹气,说道:“何必如此。”身后的玄难刀客和黄土高人便抢身而上,一刀一剑,向前刺出,执剑人还在兀自念着誓词,旁边忽然闪出两道身影,两人一左一右,接下这一刀一剑,双掌齐出,将两个魔头击退,这两人却是贾道是和赢子仪。两人直视前方,各自盯着自己的对手。 赢子仪道:“臭道士,怎么这会儿想起除魔卫道来了?” 贾道是道:“除魔卫道乃是我天师本分,要你多事。” 玄难刀客和黄土高人接下双掌,向后滑开,随即脚尖一点,向前奔出,在这过程中两人反复交换位置。贾道是和赢子仪同时说道:“秋后算账!”随即各自领了对手,交起手来。不一会儿,两对高手便已到十余丈外,各自缠斗。 刘青山走到阵前,朗声说道:“在下领教教主高招!”随即双拳抢出,直攻而去,到得苦寻欢面前,却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双手格开,正是那大鹏魔手。 应天正说道:“籍籍无名,凭你也配和教主动手?” 随即双掌呼出,一道劲力极大的掌风便将刘青山推出三丈之外。刘青山被应天正一掌推出,正直直撞向执剑人的剑阵,便在这时,又一个身影闪出,正是芈曜,芈曜一掌伸出,刘青山只感觉后背升起一股暖风,缓缓的将自己围住,双脚便可以站定。 芈曜道:“那便由我先接教主两招。”说罢正欲拔剑,却听见苦寻欢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芈皇子,你乃一国之尊,剑术神通的确是江湖闻名,但可惜你墨家剑当年失传了一部分,若是全本墨家剑,或许值得我出手,但眼下,你不配!” 墨家剑失传,本是自家的隐秘之事,张居客也就罢了,芈曜没想到连这苦寻欢也知道了这桩往事,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刘青山站定,便即说道:“虚张声势,照你这么说,这堂下只怕没人配和你交手。” 苦寻欢道:“那不尽然,我若只是一个狂人,焉能身居教主之位,眼下这在场的,能和我交手的,只有三位。” 刘青山奇道:“哪三位?” 苦寻欢道:“阁下少年英雄,心气高昂,籍籍无名也敢向我挑战,倒是颇有胆色,那好,我便给你个面子,告诉你罢。”这几句话让人听着甚是不舒服,先前说什么“自己不是狂人”,但是这几句又仿佛在说“我和你说话,已经是你的莫大光荣了。” 只见苦寻欢缓缓说道:“萧大侠的扶摇剑,我先前已经说过,在下喜欢得很,当然愿意和他切磋,拂晓山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山庄,但拂晓剑神毕竟剑术神通,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至于最后一位,我也是今天才得以认识,乃是初露锋芒的梅兰竹梅先生,在下许久未在江湖上亲自走动,没想到中土武林还能有这么一位武学奇才,藏得倒是挺深啊。” 苦寻欢这几句话倒是一句不假,魔教之前早已埋伏在侧,本想发难,却不料今天来了个剑神张居客,若是萧秉加上张居客,哪怕自己练成神功,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是以伺机不动,更没想到的是突然又冒出个梅兰竹,竟然和张居客拼了个两败俱伤,这一来,又给了他绝佳的机会。萧秉一人,他不怕,张居客和梅兰竹若是一人,他也不怕,怕只怕这三大高手和而攻之,那确是不敌。 苦寻欢继续说道:“可惜张剑神和梅先生现下身受重伤,单是萧大侠一人,只怕孤掌难鸣,敌不过我的甲子神功。” 梅兰竹道:“那若是不在场的呢?听你的口气,现今除了萧大侠,难道就没人是你的对手了么?” 苦寻欢道:“那倒不是,若是论及当世武林,有资格跟我交手的,倒也有这么几位。” 梅兰竹道:“哦,是哪几位啊?” 苦寻欢道:“首先自然是天师府张义灵张真人,武当派白玉寅白真人,和少林派尘真大师” 梅兰竹道:“佛道三真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你还真是看得起自己,不过这三位年事已高,是不会出来和你动手的,你说了不算,还有么?” 苦寻欢道:“南侠韦鲲,北侠孔天啸,乃当世绝顶高手,若是这二人在场,也有资格和我比划两下。” 梅兰竹道:“南北二侠武功盖世,若是在场,你只怕不是对手。” 苦寻欢摇摇头道:“不会不会,我已练成甲子神功,不怕他们。” 梅兰竹道:“你那甲子神功真有这般神奇?那还有什么人能是你的对手么?” 苦寻欢道:“梅先生,你现下就已经开始盘算日后的救兵了么?” 梅兰竹道:“哼,只怕你是信口开河,我看你那甲子神功,不过是架子神功罢了。” 苦寻欢道:“梅先生,我承你是高手,那是看得起你,我说过,我非狂人,你若是能下场比试,我当然可以对你展示神功奥妙,可惜你现在········哎。” 梅兰竹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神功奥妙,在场除了我们三位,已无敌手,你怎么证明?” 苦寻欢略一沉吟,随即说道:“这很简单,若是除了三位之外,还有人能接我三十招,就当我是信口雌黄,你们可以尽管派人下场,别说一个,就算是三个五个,不管是车轮战还是一起上,我苦某人都不放在眼里。” 众人思忖,须知比武切磋,未必总是人数能占得优势,即使是高手联合,若是两人打法相冲,也不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反而互相受累,习武之人都知其理,可若是单打独斗,除开苦寻欢说道的三人,也的确没人能堪此大任。 梅兰竹道:“阁下此话当真?那不如我们就来打个赌如何?” 苦寻欢不假思索,连忙说道:“不赌。” 这一下倒是让一些人心下失望,那些人虽然不知梅兰竹为何出言向激,但总盼着有人能做点什么,没想到这苦教主虽然看起来狂妄,却一丝不苟,严谨无比,梅兰竹有意激他,他竟不上当。 梅兰竹不能下场,眼下只盼东拉西扯,能够争取点时间思考对策,这魔头是当今绝世高手,这点无疑,要想对付他,须得尽量找机会观察他的武功,但这魔头自出场以来,出手不过十招之内,若是自己和张居客不曾受伤,那打车轮战,或许能够争取到时间破解他的武功,但眼下自己和张居客都无法成为即时战力,让萧秉直接上去挑战,毫无情报,肯定吃亏,若是再有一位高手在侧,后发而至,或许可以出其不意。梅兰竹心念至此,忽然想到了什么。 梅兰竹道:“看来我无话可说,萧大侠,还是劳烦您尽快动手,为民除害吧。” 萧秉闻言楞了一下,但不及多想,一剑刺出,和执剑人便抢身而上,魔教这边,那天鹏魔手和地煞孤星从旁杀出,截住了几位执剑人,只留萧秉和苦寻欢单挑。 萧秉挑剑而上,却见苦寻欢左手出掌,右手出拳,轮流攻来。萧秉大吃一惊,说道:“降龙掌,伏虎拳。”苦寻欢道:“萧大侠好眼力。”这降龙掌和伏虎拳本是两种不同的功夫,萧秉万没想到苦寻欢竟然能将二者用这样的方式使出,以苦寻欢武功之精,单是用一种功夫迎战,已经让萧秉足够头疼,每一种功夫里,便有数十招,现在两种功夫交相攻击,搭配起来,俨然变出上百种组合来。众人只见苦寻欢气定神闲,举重若轻,而萧秉却左支右绌,苦苦周旋。 斗得一阵,萧秉决定化繁为简,不理会苦寻欢的妙招频出,向后撤出两丈,一剑直直劈下,苦寻欢笑道:“萧大侠想和我比内力么?”随即聚气凝神,使出一招狮子吼。萧秉的剑气凌厉,朝苦寻欢的面门直下,没想到却被苦寻欢的狮子吼直接轰散,看来在内力上,苦寻欢又胜一着。 那狮子吼的内力冲击,萧秉反握剑柄,双手出掌,堪堪接住,却不想苦寻欢乘着这狮吼之力而来,又是一掌降龙掌拍出,这一掌掌力浑厚,萧秉不敢直面其锋,只得侧身从侧面击出一掌,打在那降龙掌的侧面,但这一来自己的姿势极其别扭,苦寻欢便在这刹那之间,闪到萧秉身侧,一掌击在萧秉肩头之上。萧秉身中一掌,向后飞出两丈有余,这才勉强站住,随即半跪下来,吐出一口鲜血。就在这时,几名执剑人也全被打退回来,落在萧秉身边。 众人大惊失色,芈曜和刘青山不假思索,接着抢上,向苦寻欢攻去,那天鹏魔手和地煞孤星有从旁杀出,接了招去。就在这时,梅兰竹朗声说道:“奔月仙子,你还是不肯出手么?!” 覃璎珞一条长长的绸带便蓦地伸出,向苦寻欢击去。苦寻欢不假思索,一把抓住,想要将覃璎珞扯过来,却不想这绸带只是佯攻,后端根本无人,他这一扯之下反而自己门户大开,覃璎珞便在这时已到身前,一指向苦寻欢膻中穴点去。苦寻欢连忙缩身躲过,向后滑开,但这一下姿势不雅,显得滑稽,可以覃璎珞那闪电般的出手速度,若是不用这般方法,却也躲不过去。 这一指既出,群豪大惊,先前苦寻欢力战萧秉,未露疲态,却不想被仙姬只一招逼得缩身躲避,难不成这仙姬的武功竟然高于名震江湖的萧秉不成? 苦寻更是大吃一惊,仙姬之名虽然听过,但江湖上人人只道她是南疆一名歌姬,色艺双绝,从来没想到过这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弱女子竟然说动手便动手,动手也就罢了,更想不到的是她的武功身法都凌厉无比,那一指看似平常,实则藏了无数后招,若是硬接,说不定自己便在这一招之内受制。 但同样吃惊的也包括覃璎珞,梅兰竹一番套话,又让萧秉前去试招,目的就是为了争取时间观察对手,适才苦寻欢和萧秉拆招,覃璎珞早已在旁观察,先前梅兰竹既然能说出自己的武功路数,显然是对她早有了解,将她当做了秘密武器,就等萧秉试招完毕,便让她上前,打一个措手不及。覃璎珞在旁看了数招之后,只觉这大魔头招数精妙,若是单挑久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盘算良久,才想出了刚刚那迅雷一击,只盼能够一招得手,她攻其不备,将数十年功力凝于一指,却没想到这大魔头临敌之际,竟然可以全不顾自己的大家风范,用极为狼狈的方式躲开这一指,她准备的那些后招,只怕也是没用了。 苦寻欢狼狈撤开,随即问道:“这是什么武功?” 覃璎珞不动声色,答道:“你猜呀。” 随即双掌飘飘而出,苦寻欢只见这两掌徐徐拍来,却在途中两掌变四掌,四掌变八掌,掌风虽不凌厉,但是绵绵不绝。苦寻欢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还有高手在侧,也没见过这种武功,不知这掌法走到半路又有什么变化,是以不敢强行接招,只将真气运满周身,不接招,只是接住那掌里的绵绵内力。覃璎珞其实也无变招,不知该如何对付这大魔头,只知道既然这大魔头不知道自己的武功路数,便只得利用这情报差周旋下去,她的千树万树梨花手原本是精妙无比的一套掌法,但是她自忖若是将招数全部用尽,反而到得后面无招可用,不如索性装模作样,用千树万树梨花手的精妙奥义,却只是拍出一些平平无奇的普通掌法,再附上一点柔和的内力,伪装成还有后手的模样,一来争取时间,二来以较少的内力消耗对方的大量内力。 斗得一阵,苦寻欢终于发现上当,他还以为覃璎珞张风绵绵是在自己周身布局,到后来才发现真的是掌风绵绵毫无后劲,当即一掌拍地,真气顺势震荡开来,一道浑厚的掌风便向四周散去,瞬间将覃璎珞之前潦草布下那一丝丝真气轰散。覃璎珞知道这下是要动真格的了,手腕一抖,就在这会儿射出两枚银针,苦寻欢眼疾手快,手指一弹,便将这两枚银针弹开,却见覃璎珞以趁机拉开距离,又是两针要射出,苦寻欢右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原来覃璎珞拉开距离,佯装射暗器,实际上只是骗他一下。苦寻欢见覃璎珞用完掌法竟然又开始用暗器,净是些耍花枪的招式,心下恼怒,左手一张,在空中画了个圈,右手接过,便轰出一掌,这掌势大力沉,显然是不愿和覃璎珞再多周旋,要用内力和掌力直接压倒对方。 覃璎珞见状大惊,双手出击,接下这惊世一掌,却依然被掌风向后推去。梅兰竹见状,勉强起身,站到覃璎珞背后,一掌击出,贴在覃璎珞背上,想要帮着一起接下这掌,但这时他已毫无力气,这一掌只是杯水车薪。就在这时,覃璎珞忽然大喊:“说书的那位朋友,你还是不肯出手么?!” 这句话一说完,苦寻欢便感觉身旁忽然有一个事物正向自己急速飞来,连忙伸手接住,却发现手中攥着的是一只毛笔。将毛笔当暗器掷出,还能有这样的威力,逼得自己转身回防,苦寻欢大吃一惊,看来除了覃璎珞,对手显然不止一个秘密武器。 出手的人正是纪无妄,他初出茅庐,一心只想游山玩水,说书写字,对江湖纷争也毫无兴趣,适才见贾道是比武场上遭逢意外,好心之下出手救人,最终还是被覃璎珞发现了他身负绝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覃璎珞金口相求,纪无妄虽是无奈,也只得出手。 众人不明覃璎珞这句话的意思,只见一个身影突然闪出,两只判官笔齐齐而出,向苦寻欢攻去。众人只见只见那人攻势如惊风骤雨,不断闪烁,在苦寻欢周围闪躲腾挪,苦寻欢被他绕着进攻,不断回防,众人再细细看去,只见这人一身说书人打扮,但脸上却戴着一个麻制面罩,看不清面目。 就在纪无妄出手那一下,苦寻欢回防,之前那掌便内力消解,覃璎珞和梅兰竹继续用力,终于缓缓停住。覃璎珞回过头,望了梅兰竹一眼,眼神里似乎在说“谢谢”,但对战之时,终究没空多话,随即转身,又向苦寻欢攻去。 这一次,覃璎珞得强援相助,便毫无顾忌,施展开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秘技,向苦寻欢攻去。苦寻欢正和纪无妄周旋,见这怪客出招方位古怪,身法清奇,似停似走,硬着头皮和他拆招,旁边却又杀出了一个覃璎珞。这两人的武功苦寻欢都是见没见过,听没听过,加上连番车轮战,大耗内力,行动上渐渐缓慢下来。 千树万树梨花手招式炫目,有掌有拳也有指,众人只见覃璎珞倩影飘飘,手势绵绵,真似有一副画卷徐徐在眼前展开,无数花瓣随风飘散,层层叠叠,令人目眩神迷。而再看纪无妄出招,均是沾衣即走,身法轻盈,宛若蝴蝶穿花。这两人一左一右,身法竟然一拍即合。 苦寻欢这下终于双拳难敌四手,在两人眼花缭乱的招式下乱了方寸,覃璎珞和纪无妄各出一掌,拍在苦寻欢双肩上,苦寻欢被推出三丈有余,这才站定,随即手捂胸口,隐隐作痛。 正教众人见到这突降奇兵,逼得苦寻欢落於下风,不禁精神大振,一旁斗了半天的天鹏魔手和地煞孤星见状,想要回身帮助教主。就在这分神的一刹那,芈曜见机,终于偷得一招,在地煞孤星的腿上刺了一剑。天鹏魔手心下恼怒,佯装飞到地煞孤星旁边,刘青山跟上,天鹏魔手便突然一个转身,一抓伸出,这抓上附着极高的内力,直直推出,便在刘青山胸口给了重重一击,刘青山受伤倒下,芈曜和应天正各自飞到伙伴身边,各自出指止血,然后狠狠的对视了一眼,提着人各自回阵。 苦寻欢咬咬牙,朗声说道:“青山不改,后会有期。”随即施展轻功,向山下撤退。正教众人也是大耗战力,无力追赶。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正邪交锋,最终以正派勉强取胜收官,但魔教以一教之力,对抗七国精英,正教中人事后想来,也是暗自心惊,不知这魔教什么时候又回卷土重来,下次交手,又是胜负未知。 苦寻欢于今日遭逢败仗,却败得莫名其妙,怎么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些自己没见过的武功,心下又惊又恼。这覃璎珞是桂甌国人,桂甌地理偏僻,数年之间,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武林高手,不知这覃璎珞究竟师承何派,更令人奇怪的是那蒙面怪客,覃璎珞的武功尚能看出有南疆影子,这蒙面客的武功当真是毫无痕迹,适才动手,所使用的的招式都是平平无奇,但是攻击的方位却古怪至极,明明都是烂招,却生生被他用成了妙招,当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苦寻欢对战萧秉,那是早有准备,事前对扶摇剑进行了精心研究,加上甲子神功的加持,虽然也是耗了不少内力,但终究是按照计划取胜,还能保持从容之态,而第二战对阵覃璎珞,被她利用情报差消耗了不少内力,终于等到正面交锋,却又被纪无妄打了个措手不及,其时内力已经所剩无几,只得在招式上想办法,却偏偏这两人都是以招式见长,所使用的的招式又是苦寻欢第一次见,苦寻欢久斗之下,无力通过周旋获取更多情报,终于在三人的车轮战之下,败下阵来。但以一己之力连斗三大高手,单论武功而言,这甲子神功的确是当世绝顶。 苦寻欢心下盘算,这次踏足中土武林,当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七国之中,还是藏龙卧虎。张居客,梅兰竹,覃璎珞和纪无妄的身影一一映入眼帘,看来苏吴和桂甌的武功,依旧有许多值得研究的地方,尤其是南疆桂甌,实在太过神秘。 凌龙阁一战太过精彩,在众人看来,选秀结果倒成了其次,这次战役奇峰迭起,在日后的传说中,梅兰竹和覃璎珞一时之间便名震江湖,人们在口口传颂他们的光辉战绩时,也总是会提到一个说书人天降奇兵。但魔教教主力战三杰,甲子神功当世无敌的传说也在江湖之中传播开来,令不少习武之人心向往之。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是蝴蝶效应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凌龙阁选秀的这一天,拉开了七国问鼎的斗争序幕,也萌生了无数江湖正邪教派之间明争暗斗,一段段轰轰烈烈的红尘往事,由此展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一章 乱斗 桂甌国地形复杂,山水相间,奇峰迭起,是以往来交通不便,桂甌的国民们习惯了小村寡民的生活,甚至有的人,终身都不曾踏出深山之外。所以,纵使凌龙阁那轰轰烈烈的一战早已传遍诸国上下,唯独桂甌国内,还有大半人,不知六国的历史早已作古。 当然,这天下究竟是六国还是七国,对于他们大多数人来说,毫无意义。 凌龙阁选秀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南疆只有长夏,没有深冬,即使是最值得珍惜的春季,在南疆也过得掐头去尾,时近谷雨,桂甌却已经入夏。 南疆水域刚进入汛期,一弯河道里,湍急的水流从上游疾驰而下,两艘渔船就在这急流里一前一后,正奋力疾驶。 只听得后面一只船上一人大声叫唤:“王宝荣,你欺师灭祖,屠戮同门,还不给我速速停船靠岸,束手就擒。“这人名叫吕忘川,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站在船头,正气势汹汹的看着前面的小船。 前面一船却似不闻不问,只顾用力往前催行而去。吕忘川催道:”快给我追!“只见船上还有六名汉子,一人手持一船桨,正奋力摇船,想要追上前面那船只。 而前面那只船上,一个中年男子正平躺在船中,止不住的呻吟。这人浓眉大眼,体型微胖,浓密的络腮胡,脸很宽,此刻受了重伤,额头处还留有血迹,双目紧闭,正是王宝荣。船上另有一个男子,正在奋力划船,想要逃离追击,这人穿着和吕忘川一样的青色衣衫,只是衣衫上多了几道口子,显然是被武器所划伤。 这里是柳江之上,柳江河道弯弯曲曲,当真是“江流曲似九回肠”,两支渔船就是在这弯弯曲曲的河道里面疾驰。汛期水急,无意中帮了王宝荣他们一把,若是在平静的水面上,后面那只船六人划桨,怕是早已追上了,只是此时水势很急,王宝荣他们船借水势,速度倒也不慢,吕忘川那船虽然渐渐缩短了距离,却也一时半会儿追不上。 两船追了半晌,便已经来到了柳城。此时江面突然变宽,河坡变低,水势渐渐平缓下来,这后面的船,便登时有了人力的优势,渐渐追赶上来。 王宝荣睁开眼来,吃力的说道:“陆师弟,到城内窑阜街的水清堂去,找百里师傅。”陆师弟应了一声,奋力将船开始划向岸边。 柳城临江而建,柳江绕着柳城流过,将柳城绕城了一个半岛模样,许许多多的船坞和渔船连成一片,就在这个河湾停驻,覆盖了大半个江面。此时正是清晨,大雾弥漫,加上大大小小的船上飘出一股股炊烟,远远看去,仿佛这浩浩荡荡的船队像是停驻于云端之上,仙境之中,蔚为壮观。 陆师弟见状,便将船向那密密麻麻的船群中划去,吕忘川等人也随即跟上。 船群散落在柳江上星星点点毫无规律,再加上袅袅炊烟,便成了一个天然的迷宫。陆师弟的船在其间穿梭,不一会儿便隐匿在这水上闹市之中,后面那船,一时间竟然跟丢了。陆师弟两边是熙熙攘攘的船家的声音,叫骂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陆师弟的小船在船群中穿梭,想要寻找一个靠岸的地方进得城去。陆师弟正在东张西望,忽然听到一个人大喊:“别跑!” 陆师弟大惊失色,转头去看,原来是一个喝醉了的汉子站在一个船头,没来由的冲着陆师弟大声嚷嚷。 陆师弟松一口气,划着船继续前进,却不料那醉汉不依不挠,指着陆师弟的方向就开始破口大骂:“你个生儿子没的东西,有种就别跑,我让你偷人,偷人!”那醉汉追着陆师弟便走边骂,不断的踏上别人的船只,随后伸出手想要抓住陆师弟,却扑了个空,直愣愣的掉下水去。 陆师弟一心只想逃离敌人的追捕,没空搭理那汉子,回过头便继续奋力的划船。 那汉子突然又浮上水面,扑打着水花对着陆师弟喊:“你个王八蛋,你以为你换了衣裳我就不认识你了么!穿绿衣裳的,给我停下!”陆师弟一听此言吓了一跳,原本在这密密麻麻的船群之中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此刻却被这汉子大声嚷嚷,怕是给暴露了位置,当下不容多想,划船便往船群深处而去。岂知那汉子不依不挠,竟然在这船群中游泳追了过来,一边游还一边大喊:”穿绿衣裳的!给我停下!说,那天晚上是不是你在我家偷人?!” 本来这熙熙攘攘的水上闹市大家各忙各的,眼前却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奇观,只见一个喝醉了酒的汉子追着一艘船游泳,于是大家便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都出来观赏,纯当是百无聊赖的船家生活的消遣。 吕忘川本来随船在这闹市中胡乱穿梭正不知所措,忽然听得远处有动静,还听得“绿衣裳”三个字,便知道是王宝荣所在,当下催道:“那边那边,快随着声音去。” 不一会儿,吕忘川的船便驶了出来,看见了疯汉子正在追着王宝荣他们。陆师弟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后面追上来的船头站着的,正是吕忘川,两船相距已经不过数丈。陆师弟急中生智,对着水里的疯汉子大喊:“快看快看,穿绿衣裳的人在那边,快去追他,问他是不是生儿子没!” 吕忘川不知实情,心下大怒,喝道:“你说什么!”却见那疯汉子竟然真的回头向自己游了过来。吕忘川见状,突然从船头跃起,一步登到那疯汉子的头上点了一下,便向王宝荣船上跃去。陆师弟见到吕忘川跳过来吓了一跳,提起真气便将手中的船桨向他掷去。吕忘川在空中见船桨来势汹汹,而自己没有着力点,在空中硬生生用掌将船桨击了回去,却被这船桨上附着的内力震得向后反弹,眼看着要掉下水去,回头看见那疯汉子正好又冒出头来,于是又顺势点了一下那疯汉子的头,将他踩下水中,自己跃回船上。 陆师弟见情况不妙,趁着吕忘川回头,猛提真气,将王宝荣一把扯起提在腰间,施展轻功便弃船而去,跳上了旁边一艘船上,又顺势跃向更远处的船上。吕忘川见陆师弟要跑,施展轻功又向水中跳去,边跳边大喊“绿衣裳的来了!”那疯汉子果然又冒出头来,问道:“绿衣裳的在哪?!”吕忘川便又向他的头登去。那疯汉子吃了两次亏,见吕忘川还要再来,急忙想要潜下水去,但终究晚了一步,还是被吕忘川点了一下头,呛下水去。吕忘川到了王宝荣船上,也施展轻功,顺着陆师弟方向追去。那疯汉子不久便从水中浮上来,原本醉了酒满面通红,这一会儿在水里浸了几下便酒醒了,醒了之后勃然大怒,竟哗的一声从水中跃起,跳上了王宝荣船上,施展轻功向吕忘川追去。吕忘川船上其余的弟子见状吓了一跳,纷纷想到:原来这疯汉子竟然也武功不弱!当下用力划船,到了王宝荣船上,纷纷施展轻功,也都追了上去。 而此刻岸边的一艘渔船上,一个蓑衣少年正斜躺在船头,一只手顶着头,另一只手撑着一只鱼竿,正在钓鱼。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模样,嘴唇微厚,神情懒散,一张脸上写满了颓丧之意,唯独在那懒洋洋的眉宇之间藏着的一对深眸,双瞳漆黑,一丝光闪过,便仿佛如同夜空中划过流星一般,日月星辰,都沉沦在这漆黑的夜中。这一丝光辉让整张脸有了少年的风采,却稍纵即逝,像是模糊的记忆一般,仿佛历历在目,回首早已沧海桑田,再看他时,又变成了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一束阳光穿过云层,斜斜的照进雾里,少年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将鱼竿插在船头的一个缝隙,便躺了下来,拿过一顶帽子盖在脸上,呼呼睡去,朦朦胧胧中说着梦话,口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便在这时,陆师弟噔噔噔地从远处跳了过来,回头看见吕忘川正紧追不舍,一不留神,一脚踩到这少年命根子上。那少年吃痛,立马弹起,随后捂着肚子又侧身躺下。陆师弟一只脚被那少年软绵绵的身子夹住,脚底一滑,便倒了下去,这一来,将一直提在腰间王宝荣给摔了出去,搭在另一艘船的船头之上。那船家刚走出船舱,忽然看到船头躺着一个人,满脸是血,不知是死是活,吓得连忙钻回船舱,从船尾逃离而去。 陆师弟看着少年,满脸歉意,但又顾不得那么多,只得匆匆说道:“小兄弟,抱歉。”随后站起身来,想要过去扶起王宝荣。 就在这时,吕忘川便已杀到,上得船来,看见王宝荣,伸手便向那船头探去,陆师弟见状,也向船头探去。吕忘川一只手就快要抓到王宝荣,却被陆师弟伸过来的手格开,吕忘川回首就是一掌,向陆师弟攻去,陆师弟连忙招架,两人对掌,啪啪几声,拆了三招。这时那醉酒的汉子也到了,见两个青衣赏的人正在打斗,也分不清到底谁是谁,施展拳脚便攻上去。吕忘川和陆师弟两人正在拆招,忽然多出了一双拳脚,吓了一跳,但见是那疯汉子,吕忘川正想说话,陆师弟便攻了过来,却被那汉子格开,吕忘川见势,一脚便踢向陆师弟,没想到刚出脚又被那汉子给踢了回来。吕忘川大怒,伸手便向汉子的右肩点去,那汉子竟然也伸手点向吕忘川的右肩,两人手伸到一半,又同时变招,变指为掌,相互格开,此时陆师弟一只脚伸进来,却不知道该踢谁好,悻悻地收了回来。三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不分敌我,互相拆招,打了起来,顷刻间这船头便被三人的真气所笼罩,三人内力相互碰撞,笼罩在一片白光之中。船头位置不宽,三人拳脚施展不开,又是乱打一通,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 过了一阵,随吕忘川一同前来的六个手下也已赶到,只见三个轻健的身影在洒满阳光的薄雾中闪躲腾挪,而一旁倒着一个满身是血的汉子和一个正疼得缩在一旁的少年,不知是什么情况。 带头一人见到三个人打得难解难分,抬腿便跳过去要帮忙,跳到半空中才发现,这两个船头已经挤满了五个人,哪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于是跳在半空中伸出一腿,大声喝道:“师兄,我来帮你,看腿!” 不想那三人缠斗,不断交换着位置,这一脚过来,也不知道会踢到谁身上,干脆都向后一个折身,那弟子一脚踢空,直愣愣的略过三人,掉到了后面的水里去了。 随后而来的一名弟子见状,连忙刹住脚,站在远处的船头上,却不料自己站的这船也是位置狭小,他一停下,结果后面四人没有刹住脚,一个推着一个,连着最先停下的那个,全都掉下水去。 吕忘川没空理会自己六个手下的窝囊表现,继续和陆师弟还有疯汉子拆招。三个人斗到这时,下盘已经全然不动,生怕一个不注意,便从这船上掉了下去,只是斗的手上功夫。 这时那几个手下纷纷钻出水面,一个个在水中登着,找地方爬上去,不久便上了周围的几艘船,这时其中一个人对着吕忘川喊道:“师兄放心,我们六个人就在周围,已经将他们围住,他们跑不掉了。”这时另一个手下也不甘寂寞,对着陆师弟喊道:“陆师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放下武器投降。”旁边那个手下接过话去,喊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一位手下接过话头,说道:“师兄武功盖世,定能惩恶扬善。”剩下那位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对着吕忘川说:“师兄,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够战胜邪恶,凯旋而归。” 这几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让正在打斗的三人哭笑不得。三人又拆了几招,吕忘川左掌和右掌分别攻向两人,两人见状,同时各出一掌相迎,同时另一掌又向对方攻去,如此一来,三人掌对着掌,扎着马步,顶在一起,成了一个三角状。 这一下,变成了纯粹的内力比拼,对掌之时,若是稍有分心,内息运行出了岔子,比武输人不说,还可能受到严重的内伤,几个手下见状,连忙噤声,生怕影响了师兄的运功。 三人对峙了一阵,仿佛三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只觉一阵微风从三人中心散发开来,缓缓推向四周,一阵圆形波纹缓缓从船头荡开,随后消散在江面上。 斗得一阵,三人均觉对方内力和自己不相伯仲,看来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吕忘川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阁下好功夫,敢问尊姓大名,师从何门何派?” 这话自然是在问那醉汉,那醉汉答道:“在下学艺不精,有辱师门,师从何处,不提也罢。” 吕忘川道:“兄台不愿自报家门,却来插手我门派内部事务,是何缘故?” 那醉汉道:“明明是阁下先动的手,你那几下水上漂,踩的可是我的脑袋啊。” 吕忘川道:“那行,在下先向兄台赔个不是,既然此事与兄台无关,还请兄台撤掌,不要妨碍我清理门户。” 醉汉怒道:“怎么和我无关了?!你们两个,和我可有着莫大的关系。” 吕忘川和陆师弟均是眉头一皱,不明所以。 吕忘川问道:“行走江湖,难免有些恩恩怨怨,还请兄台明示。” 那醉汉道:“你们可认识沈君怡?” 两人各自回道:“不知。” 那醉汉道:“这沈君怡,乃是天下第一美人,她花容月貌,天下间所有的女人,见了她都会黯然失色,若是能够得她垂爱,当真是比当神仙还逍遥……” 另外两人皱了皱眉头,吕忘川见他说得动情,暗运内力,想趁他分神之际,将他的内力压倒。可谁知这醉汉自顾自的说得动情,心潮澎湃,运功也忍不住跟着用力了几分,挡住了吕忘川的攻势。 吕忘川剑偷袭不成,只得继续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所以呢,这沈君怡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醉汉道:“我对沈君怡爱慕已久,便每日都到她那红袖招去拜访,只盼能和美人共度良宵,但每次都失落而归。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了,那一夜我豪掷千金,想要为她赎身,只想着能和我的沈君怡去别处过上快乐逍遥的日子。但我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听人说,就在我来找她的前一夜,一个穿着绿衣裳的王八蛋,连夜探入了红袖招,将我那可爱的沈君怡给掳走了,从此,我浪迹天涯,就是想要找到我的沈君怡。” 吕忘川寻思:“我还道是什么缠绵悱恻的往事,原来这醉汉是个情痴。”随即说道:“那这事又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那醉汉道:“我曾经发过誓,一定要找到我的沈君怡,这天下间所有穿着绿衣裳的王八蛋,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两人闻言哭笑不得,这醉汉一把辛酸泪,满嘴荒唐言,看来是有理也说不清。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一阵掌声,三人身形微动,眼神一瞥,只见蓑衣少年已经坐起,靠在船舱边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看来之前的一点“小伤”已经无碍。 只见那少年边鼓掌边赞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完了,又疯了一个。”吕忘川和陆师弟不由得暗道。 那醉汉两眼放光,说道:“小兄弟,难道你也为情所困吗?” 那少年缓缓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是啊是啊,”那醉汉觉着遇到了知音,兴奋的说道:“只羡鸳鸯不羡仙,小兄弟,看来你也是同道中人啊,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 少年抬起头来,冷冷道:”当然不能,我又不是你。” 醉汉被少年一句话堵得够呛。 陆师弟忍俊不禁,醉汉怒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有什么可笑的,难道你不能理解吗?” 少年幽幽问道:“别人凭什么要理解你的感受呢?” 醉汉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少年继续问道:“你说别人不理解你的相思之苦,那那些被你冤害的绿衣人所受的痛苦你又理解么?你的苦是苦,别人的苦就不是苦么?” 醉汉无言以对,额间不由得留下一滴冷汗。 少年说罢,站起身来,缓缓走向了一直躺在另一船头上的王宝荣。少年伸出两根手指,搭在王宝荣的脖子上,开始号脉。吕忘川和陆师弟见这少年突然向王宝荣出手,不知他意欲何为,心下大骇,但苦于无法动弹,也只能斜眼瞟着,毫无办法。 少年抬起手指,又搭到王宝荣的手腕上号了号脉,然后一手按住王宝荣的下巴,将嘴拉开,看了看舌头,随即伸出手指,在王宝荣的两个肩头各点了一点,默念指诀,手指顶住王宝荣喉头,一路下顺,到王宝荣胸口处,用力一按,王宝荣便突然有了反应,猛地咳出两口鲜血,随后便开始均匀的呼吸起来,只是周身无力,还未苏醒。 少年摇了摇头,问道:“这松涛掌是谁打的?” 吕忘川和陆师弟闻言一惊,这少年只是这么一搭一点,救活王宝荣不说,竟然还能说出对手的武功来历,一个小小少年,哪里能有如此造诣?! 吕忘川有心试探少年深浅,随即说道:“少侠好眼力,这一掌是我打的。” 少年皱了皱眉,道:“你这一掌,没练到家,真是害人不浅啊。” 吕忘川闻言一凛,问道:“在下这松涛掌练了二十年有余,虽然算不上绝顶高手,但自信能独步武林,敢问少侠何出此言?” 少年一声冷笑,说道:“哼,松涛掌,掌贵在精,不在多,讲究的是掌力绵长,一掌击出,往往能有两掌甚至三掌藏于其间,是以掌力连绵不绝,像是松涛森森,但这人身上一共挨了你二十一掌,每一掌都是蜻蜓点水,只伤及皮毛,哪有松涛掌攻得那么急的?好在你招式上占了上风,这二十一掌终究还是滴水穿石,不然现在你和这人只怕易地而处。” 吕忘川额头不禁直冒冷汗,看来少年所言不错。 少年继续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松涛掌,要是练到家,只怕早就把他打死了,偏偏练得半斤八两,把他打得半死不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害人不浅。” 吕忘川冷笑道:“哼,这种叛徒,当然就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师弟怒道:“师兄才不是叛徒!” 吕忘川道:“哼,他违背师门,大逆不道,屠戮同门,重伤师尊,这不是叛徒是什么?” 陆师弟道:“师兄那是为了成全大义,若是任由你们为非作歹,到时候闹得整个江湖腥风血雨,难道就不韪师门了吗?” 吕忘川道:“我早该看出你们两个别有异心。” 陆师弟道:“别有异心的只怕是你们吧,师祖有云,我巍岭派应当世代卫陵,以保先帝陵墓万古长青,不得侵贪陵中财物,而你们身为守陵人,竟然监守自盗,到底谁才身怀异心,违背师门?!” 吕忘川道:“先帝?现天下七分,我们所守护的,到底是谁的先帝?” 陆师弟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作答。 吕忘川道:“从大易到儒唐,再到现如今的天下七分,旧朝早已作古,我们苦苦守着一个毫无意义的皇陵有何用?” 陆师弟怒道:“前朝作古又如何,不管天下几分,巍岭派就是巍岭派。” 吕忘川道:“你一口一个巍岭派,到头来却和王宝荣一起做尽叛教之事,将师父打伤,掳走皇陵财物,你是何居心!” 陆师弟道:“师祖有云,万不能让那件事物现世,你们一行监守自盗,我们可不能同流合污,势必要保护好那件事物才行。” 醉汉不禁问道:“那件事物究竟是什么事物?” 陆师弟道:“那件事物……” 吕忘川连忙打断:“陆师弟!本派的内部事务,不足为外人道也。” 醉汉说道:“原来两位是巍岭派的人物,武林中一直有巍岭派的传说,我一直不知真假,今日遇上两位,倒真是大开眼界了。” 吕忘川冷冷道:“你眼界也开过了,我们守陵多年,从未出关,自然不会是掳走你心上人的王八蛋,还是请你先行撤掌吧,我要清理门户了。” 陆师弟道:“我们才是在清理门户!” 少年突然插嘴道:“你们别吵了,要打去别处打,我今天还要出航送货。”少年指了指王宝荣,“我就问你们,这个人怎么处理?你们的内部事务,我不好管,但要是见死不救,这人要死在我的船上,总归麻烦。” 陆师弟道:“少侠宅心仁厚,还请出手救援。” 吕忘川道:“少侠侠义心肠,还是让这恶人罪有应得吧。” 醉汉说道:“那人穿着绿衣裳,你还是让他死了算了。” 陆师弟怒道:“这关你什么事,要你多嘴!” 那少年摇摇头,叹道:“哎,这人已经伤及心脉,就算我想救,也未必能救得回来,要想治好他,恐怕还得我师父出手。” 陆师弟道:“敢问少侠尊师大名。” 少年回道:“家师名讳,不便言明,阁下要是想救人,我当然可以带他去见我师父。” 陆师弟大喜,说道:“有劳少侠,还请相救。” 那少年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请问阁下,你有带钱吗?” 陆师弟哭笑不得,说道:“少侠,这个当口,你难道要坐地起价么?” 少年说道:“这倒不是坐地起价,这是规矩,这人是好是坏,我又不知道,所以一定要收钱,我们救人,不能出于侠义心肠,也不能助纣为虐,收了钱,那就是生意,这样在江湖上才能两清,所有事情和我们不相干系,这人的仇家也不能找上我们。” 陆师弟急道:“那好说,只要少侠能救得师兄性命,待师兄苏醒之时,可向他要纹银千两,师兄为人光明磊落,绝对不会欠账不还。” 少年摇摇头,道:“纹银千两,用不了那么多,该收多少,我们自会掂量,不会多收,也不能少收,否则总有扯不清的恩怨,哎,在江湖行医,可真是麻烦。” 少年说罢,一手环抱在王宝荣的腰上,准备将他一把提起。 吕忘川见状,连忙说道:“少侠且慢!” 少年回过头,问道:“阁下有何指教?” 吕忘川道:“少侠,既然你要做生意,那我也来和你做个生意如何?” 少年问道:“什么生意?” 吕忘川道:“我出黄金一千两,请你不要救这个叛徒。” 少年想了一想,随后摇了摇头,道:“不行,这个生意不能做。” 吕忘川道:“这是为何?” 少年说道:“身为医者,不能救人,要么是技艺不纯熟,要么是这病人已无可救药,这都情有可原,但因为黄金而见死不救,落井下石,那与杀人无异,不行不行。” 少年说罢,蹲下身子,拉过王宝荣双臂,将他背在身上,站起身准备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二章 师兄 吕忘川见状,连忙大喊:“李星矢,赶快将王宝荣这个叛徒拿下,要是让他溜溜了,我唯你是问!” 那几个手下为了不打扰师兄拼内力,一直在周围的船上观望,只见那少年后来坐起,和三个人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听到师兄叫唤,李星矢连忙和其他几个手下站起身来。 李星矢冲少年喊道:“喂,你干什么,把人放下!” 少年回头看了看李星矢,皱了皱眉,嘀咕道:“啧,真是麻烦。”随即双足一点,越过船舱,跳到岸上。 李星矢几人见状,连忙也跳上岸去。李星矢之前在空中踢了一脚,而后落水,在几人的另一侧,这会儿跳上岸来,正好落到了少年的身前,随即双足一点,一个探云手便攻向少年。那少年身形诡异,站在原地,身形一扭,李星矢眼前只见人影一闪,少年的影子便忽然变得模糊扭曲,李星矢在半空中一愣,这探云手也不知道该探向何方,只觉得一阵清风拂面,衣决飘飘,那少年便已到了李星矢的身后。 李星矢一招既出,连忙转过身来,只见少年背着王宝荣,开始向岸上跑去。在少年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阶梯,通向岸上的市集,这阶梯大概有十来丈高,一百级长,少年双足一点,施展轻功,便向上登去。 李星矢六人见状,也向阶梯上追去,六个人你前我后,在这阶梯上一边躲避来往行人,一边向前追去,六人身法轻盈,只见六道绿色的影子在这阶梯上左右腾挪,行若游龙,奔着南天而去,王宝荣身宽体胖,负在那少年背上,像是一个绿色圆球,那六条游龙争相向前,想要一口咬住那个圆球。从空中看去,仿佛六龙戏珠一般。 但是无论你那六条游龙如何努力,始终差着一步,没能追上那个圆球。六名手下又惊又疑,这少年身法诡异,完全看不出师从何处,他背着一个胖子在这几百级阶梯上闪躲腾挪,脚下却丝毫不露疲态,六个人身无负重,竟然追不上他,若不是他背着王宝荣,要在顷刻之间甩开六人,只怕易如反掌,轻功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 不一会儿,少年爬完阶梯,便已来到了柳城城门之前。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六个手下还在奋力登梯,随即转过身来,发足狂奔。守城的门卫正在盘查往来过客的货物,一个晃神,只觉一阵清风拂过,一团绿色的影子便飘然而至,进得城去。 城门左首的门卫大吃一惊,转过身来,定睛一看,大喝一声:“什么人?!”随即双足一点,施展轻功,追上前去。便在这时,六个手下也追赶而至,来到城门外。只听见那左门卫一声喝到:“喂,别跑,进城要接受盘查!停下来检查!”六人闻声望去,连忙锁定了少年所在,便又施展身法,追上前去。右首的门卫不会武功,只得愣在原地,向远处望去,一个过客正在接受盘查,伸出手在右门卫面前晃了晃,问道:“官爷,还查不查啊?”右门卫回过神,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随后继续开始盘查。 此时正是桂甌国的传统节日三月三,柳城城内好不热闹,商铺招牌旗号琳琅满目,街边各色小贩川流不息,上街赶圩的人们熙熙攘攘,不远处传来阵阵山歌声,街角处一颗参天榕树下,身着各色服饰的异族青年们围城一圈,一边吹笙一边跳着欢快的舞蹈,阳光从树缝隙间斜斜照下,让这群舞者沐浴在圣洁的光辉里。 少年便在这熙来熙往的街道上穿梭,路上行人只觉一阵清风拂过,回首便看到一团绿色的影子早已跑到了身后。一个路人走在路中间,正在左顾右盼的观察周围的店铺,少年脚快,路人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过去了,路人回过头发现有人追,便自然想躲,倘若路人站着不动,倒是让追的人省点事儿,这一躲,反而刚好卡在了那左门卫身前,左门卫和那路人同时向左让了让,又同时向右让了让,就在这会儿,李星矢等人杀到,从两旁掠了过去,左门卫急不可耐,一个探身闪到路人身后,这才又追了上去。 少年转过一个街口,便转向一个巷子里奔去,这巷子悠长狭窄,只容得一人走过,李星矢等人来到巷口,都抢着进巷,结果挤作一团,卡在巷口,那左门卫便在这时赶到,踩在最后那人背上,一跃而过,向巷子里追去。六个手下只得再次拆开,由李星矢打头,一个个追进巷子内。 两旁店铺虽然开张,但门客稀少,大多数店铺前台无人,过了一个转角,之前喧嚣的车马声便小了许多。少年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想要甩掉追兵,但左门卫熟悉地形,紧咬着不放。 这左门卫身形轻健,穿着一身官服在巷子里奔袭,像是一道红色的闪电一般,来势汹汹,相形之下,少年的轻功却毫无霸气,闲庭信步,左门卫的轻功爆发力强,先前在人多的闹市,无法全力狂奔,这会儿四下无人,速度便快了一级,一下追到了少年身后五步之余,少年到底身背大汉,加速困难,好在身法诡异,像是池里游鱼,依靠不断的转换方向躲避追击,每转过一弯,距离便又拉开一些,但这样一来,体力上势必吃亏。少年眉头紧锁,又过了一个转角,忽的停住,躲在转角处,背靠墙壁,伸出一只脚来。左门卫转过弯来,忽然看到面前伸出的一只脚,大惊失色,被绊了一下,向前倒去。左门卫反应迅速,在半空中伸出双手,双手撑地,一个跟头翻过,又站了起来。 少年大吃一惊,没想到左门卫还有这等身法,这下不知如何是好。 左门卫转过身,和少年四目相对,同时愣住。 少年又惊又喜,叫道:“五师哥?!” 左门卫疑惑道:“尘凡,怎么是你?” 尘凡道:“我这儿有病人。” 左门卫抬眼看了看尘凡背上的王宝荣,随即意会。 就在这时,李星矢等人拍马赶到,一个个急匆匆的从尘凡所在的巷口旁直略过去,李星矢一愣神,随即停住,后面的人刹不住车,又一个个地撞了上来,摔做一堆。 尘凡伸出头,看了看巷子里正在爬起的李星矢一行,随后转过头,尘凡和左门卫互相点了点头,尘凡背着王宝荣,向巷子深处跑去。 李星矢一行重新回过头,转进尘凡的巷子,却看到左门卫站迈开双脚,双手插在胸前,拦在巷口。 李星矢抢身向前,想要过去,左门卫一个侧身,一掌贴在李星矢身上,随即一个转身,转了一圈,将李星矢又带回头,一松掌,李星矢被扔回头,向其他弟子身上砸去。李星矢身在半空,大声叫道:“接住我!”几个弟子大惊失色,在这紧要关头竟然纷纷闪开,李星矢被直直摔出,滑开一丈开来,好不狼狈。 李星矢从地上爬起,回过头来,对其余弟子怒目而视,几个弟子纷纷左顾右盼,看天看地,躲避李星矢的眼神。 李星矢哼了一声,走上前,双手抱拳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为何要阻拦我们?” 左门卫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柳城府衙门吏叶子枫,几位兄台,进城可是要接受盘查的。” 李星矢道:“那你干嘛不查那位少年啊?” 叶子枫露出疑惑的表情:“少年,哪里有少年?” 李星矢皱了皱眉头,说道:“唐紫龙,我来对付他,你们快去追。”随即一掌拍出,向叶子枫攻去。这巷子本就只容一个通过,李星矢出招,其他人也只能躲在身后。 叶子枫道:“你说走就走,我……” 叶子枫话没说完,李星矢掌风已到,叶子枫将头一侧,右手两指点出,向李星矢点去,李星矢胸口中指,呜咽一声,随即身子一滑,测过身来,左臂夹住叶子枫的手。叶子枫没想到李星矢竟然硬抗一招以求近身,连忙抽回右手,但右手已经被叶子枫牢牢卡住,两人只能用剩下的一只手在这窄巷中拆招。 李星矢叫道:“走!” 唐紫龙闻言,一脚点起,踩在李星矢的肩头上,越过两人,向巷子深处追去,其余弟子纷纷效仿,一个个跳过两人头顶。李星矢万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利用自己人,被踩了好几脚,分神之际又被叶子枫打了几掌,力道一松,叶子枫的右手便挣脱出来,将李星矢一掌推开。 李星矢嘴上骂骂咧咧道:“妈的几个混蛋,就这样对待同门。” 叶子枫转身想追,李星矢一个探云手,搭在叶子枫右肩上扯住他,叶子枫只得回过身来,顺势左手挥出一拳,李星矢一抬手挡住,两人随即开始拆招,掌风交错,啪啪啪几掌,两人均向后退了几步。 叶子枫寻思:“这人武功和我不相伯仲,不知其他几人功夫如何,但愿不要追上小师弟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三章 师姐 尘凡这边,唐紫龙等人追到一个巷口,没看到尘凡,唐紫龙停下脚步,说道:“分开追!”几个弟子相互点头致意,便在巷口兵分三路追去。 尘凡一路狂奔,终于走出巷子,又来到一条大街上,和先前那条街不同,这街上没了小摊小贩,只几个行人匆匆而过,四下僻静,街的尽头是一条长坡,通向一座宅门,坡道两旁种满了紫荆花树,此时正值花期,成群的花瓣散落满地,和树上的紫色遥相呼应,一眼望去,像是一条紫色的天梯一般。 尘凡无心赏花,背着王宝荣就向坡顶跑去,就在此时,几名巍岭派弟子从不同的巷口奔出,尘凡大惊失色,唐紫龙和另一名弟子拦在前方,另外两名弟子守在后方,形成了合围之势。 唐紫龙道:“沈一辉,守住退路,这人轻功了得,须得将他团团围住不可。” 沈一辉点点头道:“放心吧师兄。” 尘凡向左跑两步,四人便跟着向左移动两步,尘凡向右,四人便又跟着向右,尘凡一步踏出,想做一个假动作,却发现前面两人径直向后同步退去,看来这四人是打定主意,绝不近身,只是围住他,消耗他的体力。 尘凡一路奔袭,气喘吁吁,却觉得背上的人越来越轻,情知不妙,急的直咬牙,却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一个姑娘推着一辆木轮车从一旁缓缓走出,车上热气腾腾,几缕轻烟,朦胧中透出一个窈窕的身影,一阵微风吹过,几片紫荆花瓣顺势落下,飘在姑娘的推车上,姑娘大袖一挥,一阵风从袖间呼出,那些花瓣和烟雾便忽的散开,只见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烟雾之后,眼神清冽,面若冷霜,英气四溢。姑娘一袭紫衣,走在这紫色的道路上,却能让其他紫色显得黯然,一步踏出,脚下的地盘便像是不可侵犯一般。 四名弟子正在和尘凡对峙,却忍不住瞟了一眼,连尘凡也侧过头,看着姑娘。 尘凡一看到姑娘,脸上大喜,叫道:“师姐救我!” 那姑娘停下车,转过身来,一手叉腰,看着尘凡,皱了皱眉道:“你又惹什么祸啦?” 尘凡道:“师姐,有病人。” 四名弟子警惕的看着那姑娘。 师姐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扬了扬嘴角,就在这一刹那间,化作一道清风,杀到唐紫龙身后,唐紫龙只觉身后一团紫色的影子飘然而至,眼睛瞳孔不自觉的放大,倒吸一口凉气,大喝一声,内力便从自身向四周轰开,众人只觉一股气流向自己迎面扑来,气流过后,唐紫龙还在原地,师姐飘飘然又落回推车旁,露出轻蔑的笑容道:“反应倒是挺快。” 唐紫龙道:“见笑,姑娘身法轻盈,功夫深不可测,敢问师承何派?” 师姐轻蔑的说道:“哟,这是哪门子的搭讪方式啊。” 尘凡道:“师姐,别搭讪了,这人快不行了。” 师姐啧了一声,又是身形一闪,唐紫龙根本不知道那姑娘会从哪个方向攻来,又是连忙运功,将真气向四周轰开,却不料师姐根本就没攻击他,身形一转,一巴掌打在沈一辉脸上。沈一辉猝不及防,在空中翻了一圈,摔在地上。师姐连忙跟上,飘到沈一辉近前,一掌扬起,就要拍下去。唐紫龙见状,连忙飞扑而上,双掌拍出,攻其所必守之处,想要让师姐回防。只见师姐早有预谋,转过身来,一个下腰,一手撑地,另一只手伸出两指,向上一点,点在唐紫龙腰上。唐紫龙被点中,直挺挺的飞过去,摔在地上,那姑娘则一个跟头翻过来,又站了起来。 师姐说道:“走。” 尘凡二话不说,背着王宝荣便向长坡跑去。 就在这时,剩下两个弟子便又要跟上,师姐大袖一挥,伸出一只手,拦在路中间。 师姐说道:“别想过去。” 两个弟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点点头,便同时闪身向前,在前进的过程中几次交换左右,向着师姐冲去。 师姐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双手向外一扬,只听见噔噔几声,几个飞镖便钉在了路两边的树上。 一个弟子正想左右开弓寻求突围,却感觉眼前一丝银光一闪,随即醒悟,当即停下,另一个弟子则没那么幸运,一股脑儿冲向前去,随即像是撞到一堵气墙上,被弹了回来。 只见那名弟子痛苦的倒在地上,脸上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道细细的血痕。停下来的弟子定睛一看,那几只飞镖上缠着一根细细的银线,另一端被捏在师姐手里,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细线所在。 师姐冷冷的说道:“算你们几个小子幸运,我今天不想杀人。” 停下来的那名弟子连忙走过去扶起倒地的弟子:“陆冰河,你怎么样了?” 陆冰河痛苦的说道:“丁瞬,扶我起来。” 丁瞬将陆冰河扶起,只见陆冰河当即开始打坐运功,一道白烟从陆冰河背后冒出,不一会儿,陆冰河脸上的伤口处出现一丝冰霜,随即伤口被冻住。 师姐皱了皱眉,道:“寒冰真气?难得一见啊,这种邪门歪道的功夫,世上竟还有传人。小子,可以啊。” 丁瞬不服气的说道:“哼,说到邪门歪道,阁下的天蚕锁也是半斤八两吧。” 师姐眉毛一扬,道:“哟,小子还挺有眼力,认得出我的功夫。” 丁瞬见她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却一口一个小子的叫来叫去,极为无礼,先前还以为她是大家闺秀,再看她言行举止,真是糟蹋了她的一身仙气。 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除了天蚕锁,姑娘应该还练过无花劫指吧。”说话的正是唐紫龙,只见唐紫龙和沈一辉都已重新站起,走到陆冰河和丁瞬身边,四个巍岭派弟子在师姐对面站成一排,随时发难。 师姐又是眉毛一扬道:“无花劫指这么复杂的点穴,你怎么会解?” 沈一辉道:“这有何稀奇的,若论复杂程度,无花劫指难道还能难得过我的魑魅指么?” 师姐露出疑惑的表情:“奇怪,奇怪,你们的武功和我的武功,都是江湖上消失已久的武功,按理来说没什么人认得,怎么今天全都聚到一起了,难不成是今天是奇门异术大斗法么。” 唐紫龙拱手抱拳道:“姑娘武功深不可测,短短几招便可知晓,只是姑娘师弟带走的,乃是我门派孽障,若不能将其捉拿,是在无脸面对我派先辈,还请姑娘让行。” 师姐摇摇头道:“你们门派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师弟要救人,我便帮他救人,无论如何,今天是不能让你们过去了,你们要杀他,等小师弟把他救好,你们再杀便是。” 此言一出,几个弟子大惑不解,面面相觑,实在无法理解这话的逻辑。 唐紫龙道:“姑娘,照你的意思,我们杀人,和你全无关系?” 师姐道:“对。” 唐紫龙道:“那……那……”唐紫龙一时语塞,实在不知该如何和这姑娘对话,摇了摇头,随即说道:“姑娘,虽然我无法理解你的意图,但今天无论如何我们几兄弟一定要将那叛徒捉拿归案,得罪了。”说罢,四个弟子同时抱拳行礼,摆开架势。 师姐啧了一声,道:“惹,四个大男人,要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么!” 沈一辉露出荒谬的表情,道:“你也算弱女子的话,这天下恐怕没几个强者了……” 师姐虽然面不改色,但心下寻思:“这四人武功不弱,还同门同派,定然颇有默契,我赢不赢不打紧,他们可是要拼命啊,要想真的以一敌四,恐怕吃亏,只能保证全身而退了,能拖多久是多久。” 师姐微微一笑,从容的走到自己的木车旁,笑盈盈的说道:“哎,天干物燥,这人呢,也容易上火来脾气,几位朋友,喝凉茶咩?” 唐紫龙眉头一皱,只吐了一个字:“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四章 医闹 尘凡还在继续往前跑,这个长坡他不知跑了多少遍,路的尽头正是尘凡的医馆,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千百年来,它们迎来送往,等来了多少劫后余生,又目送了多少生离死别。尘凡知道,他脚下的每一步,都是替他背上的这个人在走,不知这段路,是通向终点,还是通向。 长坡两旁铺满了青石,一条淙淙溪水从坡上流下,尘凡到得坡顶,一扇青灰色的木门赫然出现。尘凡一脚踢开大门,不由得一愣。 只见庭院的空地上坐了一排人,披麻戴孝,不断的向空中撒着纸钱,他们面前是一口打开的棺材,架在一辆木车之上。一个和尚站在棺材旁,口中念念有词。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哭哭啼啼的跪在医馆大门前,哀嚎声在庭院里蔓延。一些看客站在大门两旁,议论纷纷。 只见那和尚走到大门前,朗声说道:“韦先生,还请你开开门,病人枉死,还请你给个说法。” 四周的房门紧闭,巍然不动,无人回应。 尘凡皱了皱眉头,心下寻思:“好巧不巧,怎么今天碰到医闹。” 尘凡自幼在医馆长大,医闹之事,尘凡早已见惯不惯,但今天自己背着个病人求医,这会儿却被堵在门外。尘凡看了看两旁,还有两个虚弱之人,正由家人搀扶着站在一旁。 只见那和尚又提了提嗓子,高声说道:“韦先生,请你开门,这位施主原本生龙活虎,尘缘未尽,却在你的医馆里不治,前因后果,还请你解释一下!”这句话说得中气十足,里面用了内功。 只听得那妇人一声哀嚎,扯着嗓子说道:“还解释什么!我们家官人原本好好的,就是让这个庸医给害死了!庸医害人,丧尽天良!还我官人命来!” 其余的家属也纷纷扯开嗓子开始喊:“庸医害人,丧尽天良,庸医害人,丧尽天良……” 只听见一个庄严的声音从医馆里缓缓传出:“医馆清净之地,不得胡闹,有冤申冤,你们找衙门去,别打扰我病人休息!”这声音不疾不徐,却四通八方,比起和尚的声音,又高了一阶,显是用了更上层的内力。 尘凡咬咬牙喊道:“师父,开门!” 只见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向尘凡,尘凡站定不动,一直盯着医馆的门。就在这时,医馆大门轰的打开,一阵风从医馆里涌出,那和尚只感觉一股真气朝自己扑面而来,举手回挡。尘凡便瞧准了时机,一个起步,闪身从众人中间穿过,来到医馆门口。 那和尚见状,连忙朝大门飞去。尘凡只觉一股真气又轰了出来,从他脸旁边打出去,飞向那个和尚,那和尚被真气击飞,又退回地上,向后滑了两步。 “把人放下。”医馆里传来一个声音,尘凡将王宝荣放在医馆门内,随即将门关上,没有进去。 尘凡转过身来,看着和尚和死者家属,叹了一口气,抱拳说道:“我师父在里面医病,请各位稍安勿躁,在下水清堂尘凡,不知这位是……?”尘凡转向和尚问道。 那和尚单手作礼,微微鞠了一躬,说道:“老衲法号方圆,乃是关山寺住持。” 尘凡扬了扬眉毛,说道:“住持好,请问住持到访,有何贵干?” 方圆之前偷袭未遂,便重新收敛仪态,此刻又满脸慈悲的站在众人面前,缓缓踱步,走到棺材面前,摇了摇头,微微叹息。 方圆指了指棺材道:“阿弥陀佛,这位康施主,之前来一直在我寺礼佛,我看他虔诚,定是与佛有缘,有心点化。后来我与康施主一同参悟佛法,相谈甚欢,引为知己,康施主精研佛法,具大智慧,我原有意点化,现在想来,只是多余,以康施主的慧根,对于佛法,只怕比我参悟更深,没想到,这样一个大慈大悲的善人,竟然……” 方圆语态虔诚无比,众人只见他神色惨然,悲不自胜,有的大感稀奇,有的则为之动容。 方圆继续缓缓说道:“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康施主突然到访,我见他满身是伤,连忙将他迎进寺内,悉心照料。这半个月内,我每日为康施主朗诵经文,传渡功德,康施主的身体在佛光普照之下,渐渐变得好了起来。三天前,康施主说自己身体已无大碍,我本想劝他再多留两日,再多渡一些功德给他,这样他的病就能全好了。可惜康施主离家半月,思家心切太盛,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在康施主离开之前,我专门给了他一枚开光的符文,让他随身带着,并为他点了一盏供灯。然而昨天早上,我起晨功的时候,发现康施主的供灯,无论如何点火,都燃不起来,我情知不妙,连忙赶到康施主家里,可惜还是来晚一步,康施主最终还是驾鹤西去……” 尘凡对康施主的悲剧不可置否,抿了抿嘴表示同情,随即问道:“可是这一切,和我们水清堂有什么关系呢?” 方圆半眯眼睛,缓缓说道:“因为你们将他的开光符文给烧了。”语气里隐隐透出一丝狠劲,显然是想问罪。 尘凡缓缓走到棺材旁边,向里面看了看,随后捞起袖子,将手向棺材里伸去。就在这时,一旁的妇人猛地扑到棺材上,挡住尘凡,尖声说道:“你干什么!” 尘凡道:“请问阁下是康夫人吗?”他见过太多哭泣的人,但并不是所有的眼泪,都来自至亲之人,所以他渐渐习惯了,面对所有哭泣的人,都要先谨慎的确定他们的身份,否则一个叫错,很可能造成其他伤害。 妇人咬咬牙道:“是” 尘凡后退一步,向着棺材深鞠一躬,说道:“康夫人,对康先生的遭遇,在下深感遗憾,还请节哀。” 康夫人道:“哼,猫哭耗子。” 尘凡道:“夫人,可否让在下验尸?” 康夫人嚎道:“他都死了,你们还不放过他,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 尘凡道:“夫人,你口口声声说尊夫死在我水清堂,可又不让我验尸,若不验尸,如何能够证明尊夫是死在我水清堂里。”尘凡一只手伸向在一旁等待的一些病人,“这里每天迎来送往这么多病人,每个人都往我门口放一个棺材,这些病人还要不要看病啦。” 周围群众开始议论纷纷,康夫人闻言,有些松动,但依旧抽抽搭搭地抱着棺材不放。 尘凡道:“康夫人,我保证不伤康先生一分一毫,还请高抬贵手。” 康夫人犹犹豫豫的挪开手,瘫坐在地下,随即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尘凡。尘凡无奈,只得迎着目光硬着头皮重新走到棺材边,又捞起袖子准备验尸。 就在这时,只听得方圆一声“不可!”,便一掌向尘凡攻来。尘凡回身对了一掌,结果被推开到一丈之外,尘凡吃痛,甩了甩手道:“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说动手就动手的咯,戾气这么重,哪像个修佛之人。” 方圆道愣了一下,瞟了瞟四周,随即说道:“诸恶莫作,我这是有心点化,小施主还请住手,不要多行不义。” 尘凡道:“哎哟真是有劳大师费心咯,只不过我这辈子作恶太多,要不你先让我再多行不义吧,这样我也有机会能放下屠刀。”说罢试探性地又走近棺材。 方圆道一只手按在棺材板子上,说道:“不不不,施主,我看你面无瑕玉,哪像是作恶之人,这善恶一念之间,这一步,就不要走了吧。” 尘凡道:“那我既是善人,自有善缘,佛祖自然不会让我走入恶的深渊的,大师,你要相信佛祖。” 方圆一愣,只觉辩无可辩,四周又有许多人看着,只得悻悻然站到一边。 尘凡走近棺材,向里面望了望,只见那康先生通身呈蓝黑色,全身黑色经脉凸起,尘凡不由得皱了皱眉,伸出手去,忽然想起什么,手停在了半空中,随即缩回,向四周望了望,在众人迷惑的眼神中走向旁边的一棵树下,捡起一根掉落的树枝,又重新走回棺材旁,把树枝向棺材里伸去,在尸体上戳了戳。 一旁的康夫人再次暴起,叫道:“你干什么!不是说好了不伤他一分一毫的么!” 尘凡摇摇头道:“夫人放心,就算我想要伤他身体,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康先生这身体,已经僵化了,别说是这小小的树枝,就算是拿砌墙的巨石压他,都不见得能伤他一分一毫。”尘凡摇了摇头,叹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康先生可能还活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愣。 方圆眉头一皱,脱口说道:“不可能,我…” 尘凡突然抬起眼皮,瞟了瞟方圆 方圆随即转口说道:“我亲自验过身,康先生早已气绝而亡。” 尘凡道:“大师当时的情况我是不知道,但现在可以请大师再验一下,不过,请不要碰他的身体。”说罢向外让开两步,右手一伸,表示有请。 方圆皱了皱眉,走进棺材,伸出手探了探鼻息,眼睛不由得放大了一下,道:“怎么会,他又有气了。” 康夫人震惊的从地上爬起,忍不住伸出双手就要往棺材里探去,尘凡见状,大叫一声:“不可!”随即凭空点出一指,康夫人便被定住,动弹不得。 凭空点穴?方圆大吃一惊,刚刚跟他对了一掌,这小子不可能有这个内力啊。 尘凡走近康夫人,抱拳说道:“抱歉康夫人,在下无意冒犯,康先生可能中毒了,还请康夫人不要触碰康先生身体,以免传染,我这就为康夫人解穴。”说罢在康夫人肩头一点,康夫人便恢复了动作,手停在半空中,转过头来泪眼婆娑的看了看尘凡,随后忍住,将手缩了回来。 尘凡向康夫人点了点头,康夫人突然转向尘凡,扑过来就要跪下,叫道:“大夫,求你救救我丈夫啊!” 尘凡大惊失色,连忙双手托住康夫人道:“哎哟夫人,不可不可,行此大礼,折煞我也。” 康夫人道:“只要你能救活我丈夫,我们康家一定不会忘记这份大恩大德!” 上一刻还在闹你,下一刻就在求你,医馆这地方,人的喜怒总是这么无常。 尘凡摇了摇头道:“夫人,虽说我想救……” 方圆忽然纵声大笑起来,朗声道:“康夫人,看到没,一定是我关山寺佛光普照,康夫人心诚则灵,康先生福缘未尽,又活了过来,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啊,阿弥陀佛。” 尘凡不由得暗自翻了个白眼,真是受不了这和尚。 尘凡接着说道:“夫人,虽说康先生还活着,可是要救他,恐怕……” 情况复杂,尘凡实在不知该如何交代,况且这里聚集了一堆看客,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尘凡低声说道:“夫人,还请到内堂,我们再对康先生另行诊断,您这棺材……” 康夫人会意,连忙说道:“我们这就撤开。”说罢转身就要吩咐手下 尘凡连忙道:“康夫人,还是先让康先生就这么躺着推进去吧,还有劳烦您传令下去,但凡碰过康先生身体的人,请他们速到水清堂来进行诊断。” 康夫人点了点头,连忙吩咐手下依言照办。原本围观的人群见没了热闹可瞧,一时间也散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五章 巍岭 当下众人便将棺材推向侧门,医馆往来的都是病人,因此也没设门槛,只一些刚路过的病人看见棺材,觉得晦气,不由得纷纷皱眉绕道。 今天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接连接诊王宝荣和康先生,一个比一个伤重,尘凡不由得暗自叹气摇头,转过头瞟了瞟,方圆也跟了进来,还在一路不断向康夫人“弘扬佛法”。 水清堂一共是三进三出,第一进主要是用来待客,以及药房,第二进则是一众厢房,主要用来收治病人,第三进则才是水清堂的正房所在,通向另一个大门,供水清堂内部众人日常进出,以及接待正式访客。水清堂坐落在一个小山丘上,周围街道环伺,东南西北各有一个小山坡,供病人和访客往来。 尘凡带着康氏一行径直来到第二进的厢房大厅,转过身道:“劳烦稍等,我这就去请师傅出来,这里是病人清净之地,还请噤声。”这最后一句,其实是说给一直在絮絮叨叨的方圆听的,方圆悻悻然闭上嘴,一行人在大院等待。 尘凡转身进入正房,只见师父韦三水正坐在王宝荣身旁,紧紧的握住王宝荣的手,焦虑的看着他。尘凡不禁好奇,做大夫的,生死场上迎来送往早已见惯不惯,师父一向冷静,很少露出如此紧张的神色,甚至连尘凡进了大门也毫无反应。 尘凡见师父如此肃穆,本不敢打扰,只不过眼下情况危急,只得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叫了声:“师……师父。” 韦三水转过头,尘凡这才看到,师父脸上竟挂满泪痕,两眼通红。 韦三水疲倦的说道:“尘凡么?什么事?” 尘凡道:“师父,重病,可能是苗蛊。” 韦三水神色一凛,低下头看了看还未苏醒的王宝荣,叹了口气,随后缓缓的松开他的手,温和的将手放在卧榻之上,才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来,走出房间。 尘凡好奇的瞟了瞟王宝荣的脸,之前的血渍已经被擦干,正纹丝不动的躺在床上,满脸的胡须也仿佛失去了生气,倒垂下来。 尘凡自忖没见过这个人,也不知自己背回来的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看样子和师父颇有渊源。尘凡来不及多想,转身随着师父走出房间,来到大厅之上。 韦三水走进大厅,和康氏一行草草行礼,便来到棺材边,双手背在身后,仔细的看着康先生。 韦三水道:“去把你小师姐叫来。” 尘凡领命,转身便走,来到第一进的大厅之上,只见大厅左侧立着一墙药柜,药柜前立着一个柜台,旁边放着几个小烧炉,每个烧炉上都放着一个砂壶,正在熬药。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正坐在烧炉旁,这小姑娘约莫十八九岁模样,天真烂漫,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一个扇子,正在不断的煽火。小姑娘一袭粉色长衫,一边扇风一边嘟着嘴,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出神的望着前方,手里的扇子只是随意的摆动,不知在想着什么,迷惑的神情落在圆圆的脸蛋上,当真是我见犹怜。 尘凡走到药柜旁,叫道:“小师姐。” 小师姐转过头来,用土话问道:“恁子?(怎么了)” 尘凡道:“师父叫你过去,有个病人,可能是苗蛊。” 小师姐无奈道:“诶,难搞。”随即站起身,打开面前的砂壶,招气入鼻闻了闻,点了点头道:“嗯,好了。我把这药倒了就过去。” 尘凡转过身,大厅的右侧,立着一张桌子,旁边正坐着一位公子,那公子锦衣玉袍,气宇轩昂,一看就和身后青砖旧瓦格格不入。那公子正兴致勃勃的读着一本书,嘴里念念有词,头也跟着不住的晃动。 尘凡走近道:“二师兄。” 二师兄抬起头道:“哦,尘凡,今天不是出航么?怎么在这满头大汗的。” 尘凡在一旁坐下,急不可耐的给自己到了一杯茶,一口喝下,随后又开始倒第二杯,一边倒一边说:“哎,跑了一上午啊,接连碰到两个重伤,还有一个可能是苗蛊。” 二师兄瞪大了眼睛道:“当真是苗蛊?” 尘凡道:“十之八九吧,就等小师姐去确认了。” 二师兄皱了皱眉道:“还捞得回来咩?” 尘凡道:“捞不捞得回来,还没是要看小师姐的手段。诶对了,我今天碰到五师兄了,他竟然在守东岸大门。” 二师兄道:“你五师兄自从当了差人,已经好几月没回过医馆了,他现在怎么样?” 尘凡道:“他变得壮实了不少,当时他穿着官服,我呢,又一身蓑衣,竟然都没认出对方,差点打了起来。” 二师兄道:“他武功有没有进步?” 尘凡道:“武功不好说,不过感觉内功大有精进,轻功快了不少。” 二师兄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道:“不知他有没有进过宫内。” 尘凡道:“这就不好讲了啵。” 尘凡看着另一边的小师姐,道:“五师哥也真是的,当了差也不晓得回来看看小师姐。” 二师兄道:“哎,你五师哥那个榆木脑袋,哪里理会得到小师姐。” 尘凡道:“小师姐也真是的,五师哥不回来,她也不晓得自己去看看。” 二师兄道:“你小师姐忙着捞人,医馆这么忙,哪里走得开。” 就在这时,小师姐走了过来,微笑道:“在讲我什么?” 尘凡道:“没什么,在讲小师姐这么会捞人,干嘛不去官府捞个人回来。” 小师姐闻言突然羞红了脸,忙道:“官……官府自有医官打理,哪用得着我捞人。” 尘凡道:“小师姐,此捞人非彼捞人,我们说的捞人啊……” 小师姐急道:“你你你……你在胡说八道,当心我给你下蛊啊。” 尘凡道:“我我我……我不胡说八道,小师姐,我们还是先把医官里的人捞一下吧,师父在等你了。” 小师姐嘟着嘴道:“那你还跟我嬉皮笑脸的。” 二师兄道:“我也看看去。” 三人来到庭院之上,只见韦三水正负手而立,仿佛在思索什么。另一边则是方圆在诵经打坐,木鱼咚咚作响,康氏一行跪在方圆面前,双手合十,默念经文。 三人见状都不禁微微皱眉,小师姐走上前去,道:“师父。” 韦三水转过身道:“来啦?”随后向棺材一指,小声说道,“人在里面,我刚看了一下,时日无多,你要快。” 小师姐点点头,随即站到棺材边上,对着康先生身体仔细看起来,随后转过身,面对康氏一行,问道:“这几位是……?” 尘凡将手向康夫人一摆道:“这位便是康夫人了。” 小师姐道:“康夫人,你家官人这样多久了?” 康夫人道:“昨天便已是这副模样。” 小师姐道:“昨天几时?” 康夫人道:“昨天…昨天戊时……大约五刻。” 小师姐皱了皱眉,思忖一会儿道:“推到日晷旁,立起来,向东。” 尘凡得令,和二师兄一起将棺材推到庭院的日晷旁,再将棺材立起,面向东方。 康氏一行跟上来想瞧个明白,小师姐淡淡道:“不要挡光。”康夫人会意,让一行人到一旁等候。 只见康先生的身体僵立直挺的站着,在上午阳光的照射下像是雕塑一般纹丝不动,两眼翻白,神情可怖,可奇怪的却是全身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双手双脚的指甲间渗出黑乎乎的血迹,嘴长得老大,仿佛要一口气将人吞掉一般。 小师姐观察了一下道:“尘凡,点他的天突,天池和鸠尾。” 尘凡得令,从怀里掏出四枚铜钱,在手中抛了一抛,忽然右手一指,只听得啪啪啪三声,四枚铜钱便掉在了康先生面前。 方圆这才看清,适才见到尘凡出手制止康夫人,方圆还道是这小子内功了得,竟能以无形之气隔空点穴,这次再看尘凡出手,原来是以铜钱为暗器,只是他出手极快,竟像是指法一般浑然天成,让人误以为是点穴的武功。尤其是天池穴在人体左右各有一个,四枚铜钱飞出,康先生两处天池穴竟然同时被封住,只发出一声声音。方圆暗忖:“没想到这水清堂水这么深……”再看韦三水,虽然一直不动神色,但步伐稳健,神莹内敛,绝非泛泛之辈,不由得心虚发惴。 尘凡点完穴,蹲在地上,捡起那几枚掉在地上的铜钱。 站起身后,尘凡向小师姐点点头,小师姐会意,看了看日晷道:“须得等到酉时三刻。” 尘凡对康氏一行道:“康夫人,康先生的诊断还需要一些时辰,劳烦您去大堂休息等候吧。” 康氏一行互相看了看,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见方圆这时候又跳了出来,说道:“康夫人,让我来为康施主开光引元,助康施主恢复元气。” 尘凡实在受不了这和尚,忍不住道:“主持先生,你的开光要是有用,早干嘛去了。” 方圆被他问得一愣,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尘凡接着道:“你现在为康先生开光,若是康先生治好了,便是你关山寺功德无量,要是治不好,便是我水清堂医术不精,好话都让给你说了,黑锅却要我们背,主持先生当真是功德无量啊。” 方圆的意图被一言戳破,自知理亏,只得讪讪赔笑道:“小施主多心了,我一片赤诚之心,只想为康先生祈愿,愿康先生少受八苦。” 尘凡道:“放心吧,受不受苦,都是康先生自己的缘分,主持若真一片好心,劳驾给康先生一个清净,免得还给众人多加焦虑之苦,这份罪最后又要加到康先生头上,那可不妙。” 方圆无话可说,加上忌惮水清堂,只得咽了口苦水,压住自己一肚子火,随着康氏一行离开庭院。 小师姐小声问道:“不是应该回避吗?为什么把人都放进来了?” 尘凡道:“没办法,他们一家这么大阵仗,要是一直在大门闹,其他人怎么看病。” 小师姐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就在这时,韦三水转过身道:“尘凡。” “诶,师父,在。”尘凡答道。 韦三水道:“王宝荣是怎么回事?” 尘凡迷惑的问道:“王宝荣?” 韦三水道:“就是你背回来的那个病人。” 尘凡恍然大悟,当下便将今天早晨的事一一托出,一行人边说边来到别院长廊,一边照看着康先生的棺材,一边听尘凡讲述来龙去脉,包括误打误撞遇到巍岭派内斗,自己被弟子们所追逐,以及五师兄和大师姐出面解围的过程都说了。 二师兄一向话多,但看到师父听的时候神色严肃,也不敢插嘴,好几次话到嘴边,又给重新咽了回去。 韦三水听完沉默半晌,最后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宝荣啊宝荣,没想到……” 尘凡道:“师父,这王宝荣什么来历,师父为何如此挂心?” 韦三水有气无力的说道:“这王宝荣,乃是我多年前的至交。” 三个弟子互相望了望,心下歉然,默而不语。 良久,韦三水淡然问道:“鸿鹄,你平素最好听说书的,可知道这巍岭派的来历?” 二师兄展鸿鹄摸了摸下巴,道:“据我所知,巍岭派乃是大易朝创立的,距今已有三百余年,巍岭派行事鬼魅,来无影去无踪,江湖上一直有他们的传言,据说他们原本以摸金盗墓起家,后来其先祖在颜朝帝王墓中掘得一本秘籍,练成了绝世武功,以此开宗立派,独步武林。许多人都认为盗墓之事不齿,对他们恨之入骨,但巍岭派的武功乃是从古墓所得,和后世武学大相径庭,加上他们来去匆匆,有效的交手记录太少,是以人们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巍岭派武功招式的破解之道。而后江山易主,儒唐问鼎,再到如今,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巍岭派也渐渐的不在江湖上走动了,有人说,是巍岭派所作所为不容天理,最后糟了报应,门派内部爆发瘟疫,因此销声匿迹,也有人说,是因为当年盗墓后分赃不均,最后自己人自相残杀,元气大伤,还有一种说法,巍岭派当年为了盗取某个帝王的大墓倾巢而出,结果却中了墓中的机关,从此消失殆尽,依小师弟所言,他今早如果见到的的确是巍岭派的人物,那么这第三种说法是不攻自灭了。” 韦三水点了点头道:“嗯,江湖上对巍岭派的理解,的确如你所言,无外乎行事鬼魅,武功难测,盗墓掘坟,来去匆匆,但也如尘凡所见,这巍岭派并不是消亡殆尽,而是一直存活至今。不过人们对巍岭派最大的误区在于,巍岭派实际上并非掘墓人,而是守墓人。” 此言一出,三个弟子均感吃惊,隐隐觉得武林中的一件秘事即将浮出水面。 韦三水道:“巍岭派的创始人名叫易野,易是大易的国姓,这位易教主原是朝廷的大内密探,为大易统一江山立下了赫赫战功,在大易全盛之后,被赐姓易。易野在连年征战之后退隐,易帝安排他去镇守皇陵,易野带着自己原来的大内手下组成了护陵军,就是巍岭派的前身。当时的大易,歌舞升平,四海昌顺,但终究敌不过历史的洪流,最终由盛转衰。大易易顺帝驾崩之后,新皇年幼,藩镇举兵造反,易野临危受命,保护皇子从皇城中出逃,最终流落江湖,整个大内逃出来的人,为了在江湖上生存,创立了巍岭派,巍岭,卫陵也。 当时的大易,名存实亡,各藩王轮流坐庄,皇子成年后,想要挽回败局,却有心无力,手中无兵,若要征兵,就要有钱,迫于形势,皇子不得不破除成规,命巍岭派的人挖掘自家祖坟,将之前随葬的金银财宝全部挖出,用以资助征兵,大易繁荣时期,皇亲国戚遍布四海,巍岭派走遍江湖,其实不过是在收回皇子祖上的财富,但也因此,巍岭派背上了盗墓贼的名头,为武林人士所唾弃,巍岭派被视为邪教,就是由此而起。其实武林之大,当然少不了旁门左道,盗墓摸金的远不止巍岭派一个门派,但由于巍岭派盗的都是皇家大墓,因此在江湖上被人看做是盗墓门派的头把交椅,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这传来传去,许多不是巍岭派做的事情,也被安到了巍岭派的头上,巍岭派,成了盗墓派的代名词。” 师父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三个弟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互相点了点头。展鸿鹄问道:“师父,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挖坟呢,堂堂正正的挣钱养兵不是更好么?” 韦三水回过头,打量了一下展鸿鹄,摇了摇头道:“鸿鹄啊,你出身世家,从一开始就含着金汤匙,哪里懂创造一份基业到底有多难。若是从头开始,等到有钱征兵,还要组成一支能够倾覆天下的军队,恐怕皇子早已年过百岁。” 展鸿鹄道:“人活一世,足足有两百年时间,即使年过百岁,依然有机会东山再起啊。” 韦三水摇摇头道:“鸿鹄啊,我说过很多次,你就是太在意道德规矩,哪一天要是流落江湖,免不了要吃亏啊。” 展鸿鹄道:“师父,《信书》有云……” 韦三水打断道:“你自幼饱读圣贤书,读书多是没错的,但尽信书不如无书,若是太墨守成规,反而没有我无尘门的风采了。我无尘门做事讲究行云流水,尊重礼,但不拘于礼,你没有看清皇子行为的重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皇子急于求财?”韦三水转向尘凡和小师姐道:“你们也来想一想这个问题。” 展鸿鹄想了一想,道:“因为藩王作乱,杀伐连年,民不聊生,皇子想要尽快结束战争,给百姓以和平。” 韦三水摇了摇头,看向小师姐,小师姐眨巴眨巴眼睛,不知该如何作答,看向了一旁的尘凡。 尘凡淡淡道:“他怕被遗忘。” 展鸿鹄恍然大悟,韦三水点了点头。 展鸿鹄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对于百姓来说,重要的不是谁当皇帝,而是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战争,因此大易这个名号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若是时间太长,大易这个名号,迟早被百姓所舍弃,到了那个时候,大易就已经不再是大易了,再说复辟,也毫无意义。” 韦三水点了点头道:“孺子可教,你还不算太笨。” 尘凡道:“师父,那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说巍岭派是守墓人而不是盗墓人呢?” 韦三水道:“巍岭派在大量盗墓之后,将财富集中到了易顺帝的陵墓里,随时准备东山再起。然而虽然比重振基业要来得快,但将前朝所有的财富集中,也花费了他们不少时间,就在那几年里,皇子犯下了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此言一出,三个弟子均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韦三水看了看三个弟子,眉毛一扬道:“照道理而言,能做出挖掘祖坟以积累财富这样的决定,可见皇子并不是一个毫无格局的人,但他最终还是在花田里犯了错,没人知道那个女人的来历,包括身为大内总管的易野。原本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但关键在于,不知那女子用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皇子愿意放弃复辟,随她远遁江湖。皇子躲到了秦淮河畔,私底下和几个藩王和解,被几个藩王联合藏了起来。身为大内总管的易野忠心耿耿,不愿让大易就此灭亡,不得不重出江湖,想要追回皇子。 据说那是一个雨夜,易野现身,一路杀到金陵城内,那一战杀得天昏地暗,三个藩王手下众多高手一起围剿易野,杀到天明,血水染红了整个秦淮河,摇摇欲坠的易野带着最后一口气站在石桥之上,终于等到了皇子现身。只见易野满身伤痕,拄着剑对皇子说道,要么跟我走,要么杀了我。皇子拔出剑来,却迟迟没有斩下,最后两者无言,皇子沉默半晌,最终一剑劈下,脚下的石桥崩裂,将两人隔在断桥两侧,皇子转身离开,易野不愿放弃,对着皇子喊道,大易诸臣,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誓死等候我们的王归来! 易野最后回到了巍岭派古墓,守住大易最后的火种,这一等,就是三百年。巍岭派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三个弟子听完唏嘘不已,仿佛能够看到易野那孤独的身影,站在古墓坍圮的残碑前,历经百年的风霜雨打,巍然不动。 展鸿鹄问道:“那皇子真的就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江山?” 尘凡道:“为什么会是这么俗套的故事?” 韦三水道:“从已知的信息来说就是这样,但到底皇子和藩王做了什么交易,没人知道。” 尘凡道:“那那位王前辈,也是巍岭派的人么?” 韦三水道:“是的。” 展鸿鹄问道:“师父又是怎么和这位前辈认识的呢?” 韦三水道:“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情了,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初出茅庐,屡次涉险,多亏了宝荣和我一起出生入死,才能活到今天,我们俩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韦三水不由得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天空,接着低下头沉吟了一阵,说道:“说起来,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自从我隐居柳城以来,就没怎么过问江湖上的事,没想到,他还是能找到我。”韦三水转过头,看了看三个弟子,道:“看来,这江湖上可能又有大事发生,我们的太平日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过下去。” 韦三水突然神情严肃,朗声说道:“你们三个听着,为师已经退出江湖,自然不想去管那些风风雨雨,但王宝荣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的事我不能不管。你们三个尚未出道,以后的路怎么走,自己掂量,但是从这一刻起,就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你们没有走进江湖,江湖已经找上门了,为师将你们一手带大,希望你们……长路漫漫,多加小心。” 三人闻言神色一凛,点头应道:“是,师父。” 韦三水道:“从现在开始,记住随时佩剑,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你们三个,去疏散病人,今天应该是我水清堂最后一天营业了,这康先生,就是我们最后一个病人。” 韦三水越说越失望,下完命令,眼神不由得黯淡下去。三个弟子看着师父,虽然知道大事将临,但依旧充满了迷惘,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他们忽然被告知,随时可能告别自己所习惯的生活,在那些由日常组成的漫长岁月里,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告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六章 夜盗 三人领命而去,便开始在医馆内疏散病人,病的轻的,开些药,甚至送些药便请走了,病的重的,只得一一为他们写好病状和用药,为他们请车马专门运送到别的医馆去了。病人中有些熟的,分别时自然依依不舍,尤其展鸿鹄,一上午花了大半时间在说着告别的话语。 三人忙到下午,此时医馆内,只剩下立在棺材里将死未死的康先生一个病人。 尘凡和小师姐一合计,一天下来亏了一个季度的钱,支支吾吾的将情况报给师父,韦三水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 酉时已到,康氏一行和方圆也重新回到了庭院里,方圆也跟了过来,尘凡和展鸿鹄警惕的看着方圆,方圆眼神躲闪,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康氏家里接触过康先生身体的人也一一过来检查了一遍,小师姐看了看所有人的指甲,没有异常,众人随即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蛊毒不具传染性。 酉时三刻,韦三水对小师姐道:“星子,时辰已到。” 小师姐夏星子走到棺材面前,打量了一下康先生的身体。只见康先生手脚发青,头顶一根青筋凸起,胸前一片倒是渐渐出现正常的肉色。夏星子露出惊奇的神色:“咦,这不对啊。” “哪里不对?”尘凡问道 夏星子又绕着康先生走了两个来回,左看看右看看,随后拿出了一根银针,从康先生头顶刺下,随后拔出,观察了一阵道:“啧,这可能不是苗蛊。” 此言一出,韦三水和两个徒弟均暗暗吃惊。 韦三水道:“怎么回事?” 夏星子道:“今天早上领回来的时候,看他神色,像是中的五蛛蛊,我让小师弟封住他的心胸大脉,防止蛊毒入肺,让蛊虫从四肢流出,再让他身体曝晒,毛孔放大后,五蛛蛊的蛊虫耐不住热,只得爬出来,但这种蛊虫怕光,最后只会死在外面。现在大部分情况的确如我所料,你看,胸口这块已经有所好转。” 韦三水道:“那有什么不对呢?” 夏星子道:“颜色不对,今天早上他是通身蓝黑,现在不知为何,竟然变成绿色。而且最关键的是,头顶的这根青筋,从银针看来,康先生并不是中毒,看来这蛊虫并不具毒性,但一直在其体内,而且很显然,有一批蛊虫,已经入脑。” 康氏一行闻言色变,他们对医术一知半解,但只听到“蛊虫入脑”,就已情知不妙。 夏星子转过身,满脸遗憾:“夫人……” 夏星子话说到一半,康夫人就扑了上来:“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相公啊!” 夏星子连忙扶住康夫人:“康夫人,还请克制。容我将情况详细说明。” 康夫人哭闹了一番,最后被几个女仆扶了过去,只见她被人一左一右架着,两条腿虽然还站在地上,却软绵绵的耷拉着,像是漂浮一般。 夏星子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康先生的命,或许还能保住,但即便命保住了,也将失去所有意识,以后的生活将无法自理,只能永远躺在床上,康夫人,如果救回康先生,你可能要从此守在康先生的床边度过余生,请问您是要救他,还是……解脱?”夏星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说出了最后那两个字。 康夫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沉默良久,最后缓缓的抬起头,两眼无神的望着夏星子:“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官人。”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的,仿佛失去意识的不是康先生,而是康夫人。 夏星子看了看康夫人,无奈的点了点头:“康夫人,我尽力。康先生要在我们医馆留几天,请您先回家,事情太奇怪了,我们需要好好端详一番。” 康夫人恋恋不舍的又巴在棺材边晃了好久,才被康氏一行劝走。师徒四人在一边看着不禁摇头,看来这最后一个病人也不让人省心啊。 康氏一行离开之后,师徒四人又重新回到棺材边端详起来。 韦三水问道:“星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夏星子道:“我也说不上来,按理而言,苗人种蛊,蛊为容器,最终的目的还是下毒,只要能排出蛊虫,就能验毒,再按毒索药即可,但这个蛊只有蛊虫,没有蛊毒,下蛊之人意欲何为,我想不出来。” 韦三水道:“尘凡,你怎么看?他的蛊毒怎么来的?” 尘凡想了想道:“师父,这康先生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看来并不是和人交手所致,据我推测,这蛊毒要么是他自己误服,要么是有人暗中下毒。” 韦三水摸着自己下巴的一缕胡须,满脸愁容:“接下来该怎么办?” 夏星子道:“师父,依我看,现在须得内服金蟑霜,外用银针刺穴,再对着月光晒一晚,至少能让四肢的蛊虫排光,至于大脑里的,实在无能为力,最后救活他,也算对康夫人有个交代了。” 金蟑霜乃是一剂毒药,此刻先杀虫,再排毒,虽是饮鸩止渴,也无可奈何。 韦三水点点头:“可惜你们几个师兄都不在,眼下就你们三个人,今晚可能要辛苦一下了,大家轮流守候吧。” 三人点了点头,韦三水接着道:“也不知道阿予和子枫怎么样了?” 尘凡道:“大师姐应该不用担心,就是不知道五师兄情况如何?” 韦三水道:“你五师兄人比较直,但愿他别打上头了才好。” 其时天色渐晚,师徒四人将棺材放到了庭院正中央,正对着后进大厅门口,以便随时照看。夏星子去调药敷针,尘凡去劈柴做饭,韦三水回到厢房照顾王宝荣,只留展鸿鹄坐在大厅门前一直盯着那副棺材。 过了一会儿,四人坐在大厅吃饭,虽然不知大师姐和叶子枫是否回来,但尘凡还是多备了两份饭。韦三水心情复杂,胃口不佳,随便扒了两口便回厢房去了,夏星子还要接着熬药,吃了半碗饭也走了,展鸿鹄吃完了整碗饭,还得去给夏星子打下手,便也离开了。 无尘门由韦三水在十几年前一手创立,平日里靠卖药行医为生,门下一共有八个弟子,十年来一起长大其乐融融,随着年岁渐长,前两年几个师兄开始行走江湖,人便忽然少了一半,剩下的几个弟子也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营生,以前每天都是人齐了才开始吃饭,后来慢慢的也放弃了这个习惯。这许多年来,尘凡一直负责烧火做饭,看着餐桌上的碗筷日渐冷清,心头蓦地涌出一丝伤感,尘凡向来吃饭最慢,此刻一个人坐在饭桌前,映着烛火的影子摇摇晃晃的,尘凡仿佛看到以前熟悉的影子一个一个的消失在墙角里,看着满桌子的菜和孤零零的几副碗筷,尘凡已经好久没有觉得如此孤单过了。 皓月当空,尘凡收拾了碗筷,一个人坐在庭前阶梯上,几个孔明灯飘向空中,城里正在过节,人声零碎的穿过高墙,夹杂着放肆的欢笑和悠远的歌声,尘凡一向爱热闹,但今天的“热闹”已经有些过头了,喧嚣过后,陪着尘凡的,只剩下空荡荡的庭院,和那口正对着月光的棺材。 尘凡坐在阶梯上,双手撑地,一只脚向前伸开,另一只脚屈膝而立,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纱灯下,尘凡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忽然玩性大发,想看看到底能拖多长,于是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影子离光越远变得越淡,尘凡正在找光影的临界点,忽然发现另一个影子一闪而过,尘凡隐约听到衣袂飘过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就在这回头的一刹那,尘凡瞥见另一个影子在地上闪过,尘凡抬头向屋顶望去,夜色空荡荡的点缀着几颗星星,彩云飘过,尘凡从袖子里掏出三枚铜钱,右手一扬,噹噹噹三声敲在韦三水厢房的窗上。 四下肃静,沉默的力量盖过了远处的车马人流声,尘凡竖起耳朵,在夹杂一丝喧闹的风声中仔细聆听那不速之客的脚步声。 一阵阴风吹过,灯笼的火突然熄灭,两个暗器如约而至,尘凡早有准备,侧身闪过,两个暗器叮叮敲在地面,随即失去力量躺在地上,尘凡瞟了一眼,看来来者内功修为尚浅,还不能将暗器钉在地上,尘凡自忖有一战之力,随即朗声说道:“远来是客,不知尊驾光临,有失远迎,不如现身说话,一起喝杯凉茶。” 四下无人回应,只剩下两旁厢房中微弱的灯火照在庭院里,就在这时,一盏孔明灯晃悠悠的飘过墙边,看来是灯油耗尽,随时可能落下来。这孔明灯颤颤巍巍的掠过庭院,飘到半路,却突然有了精神,猛地朝尘凡飞来,尘凡大惊失色,向后一个后空翻躲了过去,回过头来,发现孔明灯猛地朝韦三水厢房飞去。 尘凡叫道:“师傅小心。” 只见韦三水厢房忽然洞开,一阵风从里面吹出,这孔明灯又飘飘然飞了回来,尘凡连忙躲到一旁的棺材边上,只见那孔明灯飘至庭院中央,随即停住,顿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看来是双方掌风相交,正在比拼内力。尘凡躲在棺材后,顺着师父掌风的方向望去,这才看见,对面厢房顶上,三个黑衣人,其中一个正扎着马步,双掌推出,正在和韦三水对掌。剩下两人都是半蹲的姿势,看样子随时发难。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个天真而愠怒的声音从黑衣人脚下的厢房内传出:“大晚上的不睡觉,在人家姑娘闺房上面吵来吵去的,还有没有公德心啊!”说话的正是夏星子,话音刚落,只见屋顶瓦片忽然被掀开一片,三个黑衣人连忙跳开。正在对掌的黑衣人忽然撤掌,韦三水的掌风便迅速轰了过来,之前飘起的几块瓦片在空中被轰散四溅,散落在厢房前。 三个黑衣人脚刚落地,夏星子厢房的大门也忽然洞开,夏星子和韦三水从各自的厢房中杀出,韦三水使一柄长剑,夏星子使一条软鞭,左右包夹,杀向三个黑衣人。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不慌不忙,只见原先对掌的黑衣人也掏出长剑,一个侧身,抵在韦三水的长剑上,稍一用力,将韦三水长剑顶开。而另一侧一个黑衣人掏出一把苦无,缠住软鞭,顺势一拉,夏星子见状连忙松手,软鞭被拉,甩到了另外一侧,夏星子早已腾空,跃到了另一侧,接过软鞭,顺势一拉,软鞭从苦无上脱开。 这几下交手,双方势均力敌,韦三水和夏星子向后滑开,停在了尘凡两侧。那盏孔明灯终于体力不支,摆弄着摇曳的身姿缓缓坠下。使剑的黑衣人和韦三水两把长剑互相指向对方,剩下几人也在各自戒备。 尘凡叫道:“喂,大晚上的在别人家房顶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啦,还弄坏了我们的瓦,赔钱啦。” 只见那使剑的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扔给尘凡:“这些够了吧。” 尘凡本来也就是想找点话头探探底细,没想到对方真的掏了那么多钱,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下意识的嘀咕道:“哇,这么多!” 韦三水和夏星子无语的瞟了瞟尘凡,尘凡自知失言,随即住嘴。 韦三水道:“阁下出手阔绰,看来今夜前来,不是为了求财,不知有什么指教,还请明示。” 韦三水料想这三人定是为了王宝荣而来,一直警惕的看着四周,以防还有其他埋伏。 那使剑的黑衣人道:“这些钱,不光够陪你的瓦,还够在你这买一些别的东西吧?”听这声音,这使剑的应该是一个中年男人。 韦三水道:“抱歉阁下,小店已经打烊,要买东西,明天再来便是,只要是堂堂正正进我大门的客人,在下自然欢迎。”言下之意自然是警告对方不要偷偷摸摸的。 那使剑的黑衣人道:“有生意不做,你这小店,迟早关门。”这话语气颇有威胁之意,韦三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尘凡插嘴道:“阁下给的这锭黄金呢,赔这几片瓦那是绰绰有余,不过我们生意人做事讲究堂堂正正,多余的钱,我们自然会补给你,麻烦给下留下尊姓大名,我们买完了瓦,多余的钱也好给你送回去。” 那使剑的黑衣人道:“不用,我只想在你这里买点东西,你直接卖我便是。” 尘凡道:“我们从不强买强卖。” 黑衣人道:“我可是诚心交易。” 尘凡道:“既然诚心,那就按规矩来。” 黑衣人道:“好,照规矩,钱我已经付了,我直接提货便是。” 尘凡道:“这钱只是陪瓦的,不是买东西的,买东西得按规矩来。” 黑衣人道:“哼,规矩是人定的,今天你要么卖我,要么我就照自己的规矩来!” 谈判破裂,看来只能动手了。韦三水心下盘算,这三人来找王宝荣,不知是否会留他一命,看来必须守住厢房,否则哪怕只留下一个空隙,他们随时可以结果了王宝荣。 只见三个黑衣人谨慎的向前迈出一步,韦三水三人向后退了一步,黑衣人见状继续向前逼近,韦三水三人一心护住厢房,想着后方的空间越小越好,于是持续向后退去。就在这时,使剑的黑衣人倏地一剑刺出,韦三水三人直接向后退守到厢房门口。 谁知三个黑衣人见状一愣,随后另外两个黑衣人转身便抱住了一直立在庭院里的棺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七章 僵尸 谁知三个黑衣人见状一愣,随后另外两个黑衣人转身便抱住了一直立在庭院里的棺材。 师徒三人见状也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原来黑衣人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王宝荣,而是棺材。 师徒三人连忙抢上,但第一步已经比别人慢了,只见使剑的黑衣人长剑当胸,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半圆,一剑刺出,竟然分成三剑,分别攻向三人。三人各自抵挡,但黑衣人这剑法变化多端,一剑既出,后招便绵绵不绝的涌出,这剑法迅疾无比,似惊风,似闪电,加上剑招繁多,一时间晃得师徒三人眼花缭乱。 韦三水眉头一皱,心下盘算,黑衣人这套剑法虽然招式繁多,但主要是用来迷惑敌人,真正的杀招只在其中一两剑之间,他现在以一敌三,自然不能招招必杀,无非是挡住三人,为剩下的两人争取时间。 这一节除了韦三水,尘凡也想到了,只见那黑衣人一剑袭来,尘凡竟不接招,直接往这剑光里一闪,这剑招果然只是虚招,尘凡便在这一眨眼间脱开身来,到了使剑的黑衣人身后。另外两个黑衣人正在将康先生身体从棺材中拉出,用一条绳带将其裹住,背在使苦无的那个黑衣人身上。尘凡二话不说,扬手便是两枚铜钱飞出。黑夜之中,视线昏暗,两枚铜钱不声不响,像是划过夜空的流星一般,径直朝两个黑衣人飞去。使剑的黑衣人见尘凡竟然敢硬闯剑光,心下一惊,随即叫道:“小心!” 剩下两个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手防御,但终究为时已晚,只听叮的一声,一枚铜钱被挡住,另一枚铜钱却划到了背着康先生的黑衣人腿上,黑衣人腿部被划出一道口子,半跪下来。另一个黑衣人见状掏出一把匕首,点足便上,欺身来到尘凡面前,却不想到了跟前发现眼前的尘凡像是变得模糊一般,一道幻影,尘凡便闪到了身后,使匕首的黑衣人扑了个空,只觉自己身后洞门大开,心下吃惊,一只脚在地上点了一下,连忙在半空中转过身来,想要防住尘凡后手,却发现尘凡根本没有管他,只是朝着使苦无的黑衣人奔去。 那使苦无的黑衣人腿部受伤,又背着一个人,行动不便,只见尘凡朝自己奔来,不及多想,竟然反手就将背上的的康先生向尘凡抛去。尘凡万没想到他还有这招,连忙停步,一个趔趄,便直挺挺的摔下去,这一摔倒好,原来那使苦无的黑衣人趁着康先生飞出去的一瞬间,用剩下的一只脚弹起,躲在康先生后面,想要偷袭尘凡,可尘凡这直挺挺的一摔,不仅躲过了康先生的身体,竟然还躲过了那黑衣人的搏命一击。 康先生和黑衣人接连从尘凡背上飞过,尘凡只觉上方一阵凉风略过,随后狼狈的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转过身,只见使匕首的黑衣人接住了康先生的身体和使苦无的黑衣人,双方拉开了两丈左右的距离,尘凡摸了摸自己手中的铜钱,心下盘算如何进招,而两个黑衣人也重新摆好架势,准备迎敌。 而另一边,使剑的黑衣人正在苦战韦三水和夏星子两人。夏星子见到尘凡脱身,已经明白了黑衣人剑招的道理,本来也想如法炮制,但却发现黑衣人突然变招,主攻韦三水,只是剑光时不时的飘一两剑过来,夏星子轻功不如尘凡,无法做到像他那样在剑光里如此从容,脱不开身,只得硬着头皮接招。她武功较韦三水而言要弱得多,软鞭又是长武器,近身战中毫无帮助,这会儿反而成了韦三水的累赘,韦三水对招的同时,又不得不随时照顾夏星子,剑法不得不大打折扣。夏星子一心只想脱身,一来能够减轻师父的负担,另一边她也瞥见尘凡以一敌二,陷入苦战之中,想要前去助阵。但这黑衣人也看出来了,韦三水这个江湖郎中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虽然都是守招,出剑极少,但每次进招,都逼得黑衣人不得不全力防守,若是夏星子趁这一招之间逃脱,那局势就不妙了,要讲单挑,自己不见得有胜算,是以每次韦三水进招,黑衣人都干脆使出杀招,却朝着夏星子而去,将夏星子变成了完全的包袱,以拖住韦三水。 刚才韦三水师徒三人最大的失误就在于,没有想到黑衣人竟是奔着康先生而来,所以自己退到了厢房门前,这下背后反而没了退路,使剑的黑衣人剑风笼罩下,夏星子也脱不开身。但这三人是为了康先生而来,究竟为何,韦三水也是毫无头绪,不知该如何在策略上找出破绽,只盼尘凡机灵,能想出破局的办法。 但尘凡哪里能有什么办法,这三人来路不明,从刚刚的几下交手看来,完全不是白天碰到的巍岭派那一路,好险刚刚偷袭得手,伤了一个,此刻只剩下使匕首的黑衣人向他攻来。尘凡只是堪堪接了几下拳脚,便一直拉开距离,闪躲腾挪,一旦有机会便出指点穴,可是黑衣人拳脚功夫甚是了得,尘凡出指总能被防下来。尘凡只得沾衣即走,他拳脚功夫平平无奇,若是被黑衣人抓住,只怕不妙。 黑衣人斗了一阵,发现尘凡出手毛手毛脚的,看来这人虽然轻功精妙,暗器和指法了得,但其他功夫那是一窍不通,想通这一点,只要不断逼他近身,不让他拉开距离就好办。 尘凡心想,这样下去情况不妙,最要命的是,其实他刚刚摸了一下,自己手里已经就剩两枚铜钱了,都怪师父平时管得严,零花钱太少,这下每一次出手都极为珍贵,所以才一直没有出招。但眼下的局面交困,若是不出手,要是之后体力不支,只怕给人一招制住,尘凡心一横,向后一个大跳滑开,突然双足站定,马步半蹲,左手画了一个半圆,右手一掌便轰了出来。那黑衣人只图近身,见到尘凡忽然后跳,而后进掌,大吃一惊,原来他还有后手,当下便及时刹住脚,双手交叉护住胸前,以防掌风伤人,却发现只一阵软绵绵的小风拂来,到了身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黑衣人一愣,发现上当。 尘凡暗喜,幸亏自己平时练功有效,虽然不会招式,但会架势,在这生死相交的时刻,竟然还能拿出来唬人。就在这一刹那,尘凡右手一挥,三个暗器分别飞向三个黑衣人。使匕首的黑衣人用匕首挡下一枚铜钱,而另一枚飞向那受伤黑衣人的铜钱却被那黑衣人用康先生身体挡住了。康先生全身僵硬,铜钱竟然像是撞上一堵墙似的,被弹到半空中,转了几下便失去了力道落在地上。 不过尘凡这两枚铜钱都不是主力,其实最多的功夫,下在了最后的这一个暗器里,而这最后一个暗器,正是之前黑衣人扔给他的那一锭黄金。只见那锭黄金径直朝使剑的黑衣人而去,使剑的黑衣人正在全力压制韦三水和夏星子,只觉余光里金光一闪,下意识的抬手一格,这黄金比铜钱要重,威力也是更胜一筹,黄金在黑衣人剑上敲出了一个口子。黑衣人不由得分神,就在这一刹那,韦三水一剑递出,这一剑势如破竹,直挺挺的朝黑衣人胸口而去,黑衣人长剑当胸,抵住韦三水这破势一剑,但这一剑来势汹汹,一直压住黑衣人的剑。黑衣人的剑被按在胸口上,整个身体一直被向外推去,就在这紧要关头,黑衣人忽然一咬牙,右手放弃抵抗,只见韦三水长剑刺断黑衣人长剑,从黑衣人身上贯胸而出,但黑衣人右手巴住韦三水的手,左手一抓抓了下来,韦三水万没想到黑衣人竟然会拼个同归于尽,连忙撒手撤剑,但终究晚了一步,肩头被抓出一道血印。 韦三水吃痛,向后退了两步,夏星子连忙上去扶住师父。而两外两个黑衣人也在此刻上来扶住使剑的黑衣人,三人守在康先生身体旁。 尘凡奔到师父身边,只见师父脸色发黑,夏星子一看伤口,惊呼道:“有毒!” 尘凡连忙在师父肩头点穴封穴,以防毒药入侵。韦三水额头不住的冒汗,已然说不出话来。 这一战双方拼得筋疲力尽,尘凡虽然沾衣即走,但手脚仍不免被划了几道,夏星子一直被使剑的黑衣人压着打,长鞭在格斗中断为几节,而使匕首的黑衣人也被尘凡耗得精疲力竭,双方只能僵持,各自回复体力。 尘凡抬头看了看四周屋顶,头一次觉得这房子太大真是一件麻烦的事,东南西北各处都有视觉盲点。眼下师徒三人手无寸铁,若是还有强敌在伺,那只能是任人宰割。 尘凡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笑声,不由得心下一沉,就现状而言,这是他绝对不想听到的一个声音。 只见月光下僧衣飘飘,方圆顶着锃亮的脑壳落在了尘凡面前。 呵,这和尚,原来一直没走么。 只见方圆面带微笑,满脸的“慈悲”堆在两个凸起的脸颊上,即使在清冷的月光下也显得十分油腻。方圆悠悠然的说道:“阿弥陀佛,夜深人静,正是清修时刻,几位施主何苦戾气大盛,在此打打杀杀,不如随小僧一起诵经念佛,消除戾气。” 尘凡苦笑道:“大师真是无处不在啊。” 方圆道:“佛光万里,佛祖在,我就在。” 尘凡道:“佛祖都这么闲么?” 方圆道:“佛祖算到施主今夜必有劫难,所以命我前来相助,看来施主不领佛祖的情啊。” 尘凡闻言一愣,没想到这和尚虽然面目可憎,对康先生倒是有情有义。念及此处,尘凡暗喜,连忙说道:“领情领情,当然领情。” 方圆道:“施主既然领情,自当告谢佛祖,感谢他老人家前来救苦救难才是,只有这般,才能请得他老人家出手相助啊。” 尘凡无奈,眼下要救康先生,还得拜托这个和尚,只得暂时先顺着他:“佛祖法力无边,我等凡人能得佛祖保佑,三生有幸,谢佛祖开恩,请佛祖出手相助。” 方圆满意的点点头:“嗯,所以是我关山寺佛法无边,救了康先生一命,施主,日后有人问起,你可愿如实相告?” 呵,到了这种时候,还要讨这个便宜么。 尘凡道:“那是当然,大师慈悲为怀,有好生之德,我日后自当宣传宣传,说您大慈大悲,法力无边,以一敌三,救康先生于水火。” 方圆:“哎,施主不必夸大其词,昔日达摩悟道,那也是需要经过许多磨难的。” 尘凡会意:“啊,这个……大师是经过一番苦战,殚精竭虑,这才救下了康先生的,我一定将大师的苦心如实相报,助贵寺香火兴旺。” 管他谁救的,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方圆这下终于满意,点了点头,转过身来,面对着三个黑衣人,双手合十道:“三位施主,这位康先生乃是我关山寺香客,还请高抬贵手。” 方圆说完这句话,笑容随即凝固。 就在此时,尘凡等人见到了他们此生见过的最诡异的画面。 三个黑衣人不声不响,就在方圆和尘凡讨价还价的这间隙,结成了一个小阵,只见一个黑衣人盘腿而坐,拿着一管竹萧竖在身前,而另外两个黑衣人分列两侧,各自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短笛。三人分不同声部,吹奏起来。这笛声像是一江冷水扑面涌过,让人瞬间浸入河底,而萧声则尖啸而来,像是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人的心上,隐隐作痛又拔不出来。 只见月光之下,一个沉甸甸的黑影从棺材中活了过来,康先生缓缓起身,两脚沉重的走出棺材,双手垂在身前,两眼翻白,吐着长长的舌头,嗓子则断断续续地向外吐气,发出嘶哑之声,像是被人一直掐住脖子一般。 笛声萧索,听得一阵凉意,此时在南疆正直盛夏,却让人感觉如坠寒冬,不禁哆哆嗦嗦打了个寒噤。康先生的黑影弓着身子前进,如同一只笨拙的搬山猿。同时身上的青筋暴起,皮肤涨裂,手臂壮了一环,身上的衣衫瞬间被溢出的胫肉撕个粉碎,身形在月光下缓缓变大,像是要把黑影撑开,遮蔽这清冷的月光,让一切陷入永恒的黑暗。 尘凡只感觉凉意从脚板底一路冒上来,胸中一口冷气提到嗓子眼上,掐住了他的呼吸。而一旁的夏星子则像是被牢牢钉在地上一般,原本搀扶韦三水的手也被吓得绵软无力,差点没扶住师傅。 这是什么?僵尸吗? 康先生低着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团白雾从康先生嘴里不断冒出。 方圆看着康先生神情可怖的脸,颤颤巍巍的问道:“康……康……康施主?” 只见康先生像是听到这话有了反应一般,抬起头来,盯着方圆。 方圆嘴角不住的抽搐,那锃亮的脑袋汗如雨下,像是想在月光下帮他洗心革面一般。 烛火微微晃动,就在一刹那间,尘凡只听到黑衣人吹了一声刺耳的破音调,康先生忽然一个闪身,一个巨大的黑影在一瞬间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一拳打在了方圆脸上。这一拳来势汹汹,只在一瞬之间攻出,方圆毫无准备,被打得飞出去三丈来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八章 斗乐 这一拳毫无招式可言,但从方圆被打飞的距离可以看出,力道绝非常人所有。 呵,这和尚,打就打,刚刚那么多废话,这下好了吧。 只见康先生一拳出完,并没有动弹,只是保持着出拳完毕的动作,定在原地。 尘凡不及多想,对着夏星子说道:“你身上还有多少钱?先全部给我。“ 夏星子道:“我又不是出门逛街,现在身上哪有钱啊?” 尘凡道:”先带师父进去,给我拿些暗器出来,随便什么都行。” 夏星子点了点头,扛起师傅转身想走,只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腿脚无力,走得战战巍巍的。 就在这时,那尖锐的笛声再次响起,只见康先生缓缓地抬起身子,重新站直,那只先前挥拳的手臂软绵绵的垂着。 尘凡不等笛声继续,一个闪身便向三个黑衣人阵中飞去。 很显然,虽然不知康先生着了什么魔,但绝对和这诡异的笛声脱不了干系。 尘凡这一下来势汹汹,他本来拳脚功夫平平,不适合近身,但眼下见三个黑衣人结成小阵,下盘不动,很显然,他们势必要尽量维持这个姿势,况且居中的黑衣人正是被韦三水一剑贯胸的剑客,他的萧声有气无力,此刻明显是在硬撑,那么仰仗自己轻功走位灵活,不断变换方位,或许能够从三人手中抢下一支乐器。 而且虽然康先生刚刚出拳那一下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和尚方圆的脸上,但那不过是因为方圆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一拳的路径,即使是在暗黑的天色下,尘凡也看得清清楚楚,这个速度,对尘凡而言,并不算快,而速度,是他们目前唯一的优势。 尘凡这一击势在必得,在半路还借着康先生巨大的身影遮挡了一下视线,随后借势绕到了三人小阵的左侧,这一路一共三个转折,尘凡从起步到终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全让人看不出停顿。 但这一击还是被黑衣人料到了,尘凡一爪攻向左侧黑衣人的面门,只见黑衣人直接从阵中拆开,双手一格,手指将笛子转了一圈,以笛子做剑,向前递出,直刺尘凡胸口,尘凡侧身躲过,没有停留,从三人面前掠过,又拉开了距离。 尘凡在三人周身不断闪烁游弋,身形飘忽,在黯淡的夜空下,形成了一个个迷离的幻影,这些幻影忽远忽近,出招似真似假,不断地试探三个黑衣人。而三个黑衣人却不为所动,左侧的黑衣人只是拆开挡了尘凡一手,随即回到阵中,继续架起笛子。三个黑衣就像月光下的三尊雕像,伴着萧索的笛箫声,此情此景,像是地狱开门,康先生巨大的黑影像是判官,三个黑衣人则形如魑魅。 只见两个幻影忽然同时晃动,尘凡出现在吹箫人的面前,一拳挥出。就在这一瞬间,尘凡只感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忽然略过他的身旁,尘凡这一拳,结结实实的的打在了飘然而至的康先生身上。 这一拳石沉大海,打在僵尸身上软绵绵的,尘凡没有恋战,撤身回到原地,立刻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确认无毒,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听得萧声笛声突然变奏,康先生直起身子,右脚向前迈出半步,双手架在身前,摆起了进攻的架势,只是这架势歪歪扭扭,双手软趴趴的,全无一点练家子风范,但这样一来,也没人能够看得出他的招式来路。 僵尸一个暴起,顺势杀到尘凡身前,左右两个勾拳,都被尘凡一一躲开,只是拳风在尘凡周身猎猎作响。尘凡不禁皱了皱眉,这僵尸虽然身形笨拙,但出拳势大力沉,以尘凡的小身板,估计就算是擦到半拳,也伤的够呛。 尘凡躲了僵尸几十招,一直在寻找机会摆脱它,攻向后方的黑衣人。但僵尸没有给他机会,总是最大幅度的挥舞着自己的双臂,使尘凡没有绕路的空间,而尘凡一旦向后拉开距离,僵尸也就停滞不前,不会舍弃身位,它始终和黑衣人小队保持一丈以内的距离,以保全三人阵型完整。 尘凡颇为头疼,这康先生竟然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以尘凡的拳脚,断不能凭拔山盖世之力把僵尸一拳打飞,也不能凭精妙的招式将它耗死,况且从刚才的状况看来,这僵尸几十招内出拳的速度从未减缓,尘凡估计,体力这个概念,对于眼前的怪物来说,也是不存在的。 打又打不过,耗又耗不动,又几十招后,僵尸出拳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看来是和后方的阵型配合越来越熟练,尘凡再次拉开距离的时候,僵尸也敢比原来多追两步了,这样下去,等这僵尸完全放开手脚,只怕今晚整个水清堂都得凉在这里。 僵尸的体力是无穷无尽的,看得出来,它不会累,而尘凡今天早上一场晚上一场,都是硬仗,打到现在,早已不剩多少体力。 尘凡没想到自己被扯入江湖的第一天,竟是在这样的恶斗中度过,看来江湖路漫漫,真是一寸路一寸险。 尘凡计算了一下距离,向后退了两步,结果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和尚方圆正盘腿坐在地上,一边运功疗伤,一边观察局势。 尘凡无奈:“大师,你还活着呢?” 方圆道:“佛祖还没抛弃我。” 尘凡敷衍道:“恭喜恭喜。” 方圆道:“我看了半天了,你这样打,很累的。” 尘凡道:“那大师可有良策?不如问问佛祖,不然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西天见了。” 方圆道:“你轻功很好,就是拳脚不行,不然早解决了。” 尘凡道:“这我知道。” 方圆接着道:“你干嘛不用暗器?那不是你拿手好戏么?” 尘凡道:“我现在没有称手的。” 方圆道:“你平常都用什么的?飞刀,银针,还是金钱镖?” 尘凡道:“金钱镖不用,金钱倒是最称手的。” 方圆站起身子,拍了拍脚上的尘土,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扔给尘凡。 尘凡接住,只听见金属敲击的声音,打开一看,满满一袋铜钱。 这和尚这么有钱?! 方圆道:“我对付康施主,你去抢笛子。” 尘凡点点头,两人视线一直盯着前方两团黑乎乎的影子。 方圆率先出手,只见他拿出一串念珠攥在手里,一只手呈拜佛的手势,一边口诵经文,一边朝康施主冲去。 康先生缓缓抬起头,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 “啪啪”两声,四掌相对,方圆和康先生同时握住对方的手,向着相反的方向推去。 方圆头上的青筋暴起,在圆润的脑袋上蔓延,头顶渗出的汗液则流淌其间,当真是“一山一水两相间”,颇像一副肉色的泼墨山水画,只不过这画师笔法有些不太讲究,山势走得太过随意,毫无美感。 笛声越来越高亢了,尘凡没等黑衣人继续起调,一个闪身绕过了两尊大力士,与此同时,两枚铜钱已经先行到达敌方阵地。 只听见“叮叮”两声,两枚铜钱分别被两个吹笛子的黑衣人挡下。 方圆大吼一声,将康先生向前推了一步。 尘凡故技重施,只见几道幻影出现在黑衣人四周,将他们包围在中心,随即,不时有铜钱从四面八方飞来。 三个黑衣人疲于应付,笛萧声断断续续的。这样一来,方圆那边便有了优势,将康先生向又向前推了几步。 黑衣人阵中,主要是两侧的吹笛黑衣人负责防御,不断挡下尘凡扔过来的暗器,而居中而坐的黑衣人始终一动不动,只要继续保持攻势,黑衣人必定败下阵来。 眼见己方渐渐不敌,居中的黑衣人忽然中断吹箫,有气无力地说了两个字:“风阵。”两个吹笛黑衣人会意,同时架起笛子,和吹箫的黑衣人同时和声,吹起一个音调。 这声音响起,康先生精神大振,如获神力,一把将方圆推开,随即朝天大吼一声,这声音响彻云霄,瞬间盖住了四周原有的那一点喧嚣。 只见一堵气墙以康先生为中心扩散开来,尘凡的幻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尘凡身子还在半空中飘着,只觉真气扑面而来,连举起双手忙护在身前。气墙将方圆和尘凡推回原地,两人向后滑开几步,差点没站稳。 这僵尸不仅力气大,竟然还会用内力! 尘凡半跪在地上:“啧,康先生内功这么好的么?” 方圆道:“在我记忆中他内功平平。” 尘凡单手托腮,思忖了一下,站起身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我们近不了身,你……还有钱么?” 方圆道:“那么大袋钱,你全丢完啦?” 尘凡道:“没,还剩几个。” 方圆闻言心痛不已:“你这个打法也太败家了吧。” 尘凡道:“别担心,还在院子内,天亮了在一个一个捡回来就好,前提是,我们还能撑到天亮。” 方圆欲哭无泪。 尘凡似乎想到了什么:“嗯……测试一下吧。” 只见尘凡双手负在身后,笔直朝前向着僵尸走去,竟像是毫无防备一般。 方圆不知尘凡是何用意:“施主你要干什么?” 尘凡没有回答,虽然走向僵尸,但是两眼一直死死地盯着僵尸身后的三个黑衣人,三个黑衣人也同时盯着尘凡的一举一动,笛箫架在身前,随时准备发声。 一阵晚风吹过,月色无边,原本应该是沁人的夜晚,可现在这风吹来毫无惬意,双方都在凝神观察,在彼此的心里,除了尘凡的脚步,没有其他声音。 笛声响起,只见康先生的双手又重新唤起活力,蓄势待发。 尘凡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双手依旧负在身后。 就在这时,箫声响起,只见康先生瞬间启动,一个闪身,便杀到了尘凡身前,一拳挥出。 方圆大吃一惊:“施主小心啊!” 尘凡不慌不忙,只是淡定的停下脚步。 康先生的拳头挥了下来,但是歪得可怕,离尘凡的脑袋至少差了半尺,尘凡只是轻轻地侧了侧脑袋,象征性地躲了一下。 方圆松了一口气。 尘凡笑道:“果然如此。” 方圆不解,只见尘凡向右侧了侧身子,在僵尸身旁探出个脑袋,看向躲在后方的黑衣人。 “你们的右手,出了些问题吧。”尘凡露出狡黠的笑容。 虽然是在黑夜之中,但是明显可以感觉黑衣人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看来猜对了。 方圆好奇的问道:“什么意思?” 尘凡双手放在脑袋后面,扭了扭腰活动筋骨:“康先生的活动,是依靠这三位黑先生的笛箫声来指挥的,他们必须要保持这个阵型,就是因为只有在这个阵型中,音乐的声音才能准确的传达给康先生。” 尘凡指了指阵型的左侧:“他们三个,这位黑先生负责的,是康先生的左手。” 尘凡又指了指阵型的右侧:“而这位,则是负责指挥康先生的右手。” 尘凡看向居中的吹箫黑衣人:“两个笛子负责指挥双手,而居中这位,则是用箫声指挥康先生的双脚。” 方圆恍然大悟,不禁佩服尘凡心思机敏。 尘凡继续说道:“他们的声音传给康先生,要注意随时控制角度,一旦角度歪了,康先生出拳的位置也会发生改变。所以只要我打断笛子的演奏,大师就能在短时间内取得一定优势。刚才我一共击出了六十六枚铜钱,其中大部分都打在了你的笛子上,这会儿笛子音已经不准了,所以康先生的动作自然也歪得离谱。” 方圆闻言心痛,小声嘀咕:“六十多枚……” 居中的黑衣人半眯了眯眼睛:“少侠心思机敏,佩服佩服,说实在的,少侠若是愿意在今天放手,我们大可交个朋友,在我们教中,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 “你们教中?”尘凡好奇道:“你们是哪个教派的?” 黑衣人道:“恕在下无可奉告,我们的行动本来就是机密,如今被你们撞见,本来应该是杀之而后快的。” 尘凡道:“可惜现在弄成这个局面,你们攻不过来,我们也打不赢你们。” 黑衣人道:“既然是死局,那不如我们别打了吧。我们还是来做交易怎样?” 尘凡道:“怎么交易?” 黑衣人道:“这具尸身我们今晚要定了。” 尘凡道:“尸身?康先生还活着,他是我们水清堂的病人,他是不是尸体,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黑衣人笑道:“少侠倒是很有侠义心肠。” 尘凡道:“不敢当,你口口声声少侠少侠,我也多少要对得起这个名头。” 黑衣人道:“既然是侠,侠之大者,当为他人着想,少侠多一点同情心,体谅体谅我们的跑腿的苦衷,让我们把这位“先生”带走,日后我们自会再行回报你们水清堂。” 尘凡道:“侠之大者,自然要为他人着想,可惜我只是个少侠,少的就是那一点同情心。” 黑衣人道:“没关系,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见修行境界的提升,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少侠只要今晚顿悟,明天就是大侠一个啦。” 尘凡道:“可我偏偏不想当这个大侠,大侠多累啊,整天要顾及江湖道义,我就想当少侠,对道义的执着少一点,对俗世的眷恋少一点,对红尘的期待也少一点,世界这么大,我哪管得过来。” 方圆忍不住赞道:“哎呀小施主,这可是难得的顿悟啊,放下我执,了无牵挂,施主这是具大智慧啊,天赋慧根,要不要入我开山寺修行,以施主的资质,说不定几年之内就能晋升首座啊。” 尘凡无语,瞪了方圆一眼,我跟人打嘴仗,这种时候你竟然给我传教?! 只见黑衣人闻言笑了起来:“这位大师说的不错,小兄弟你既然别具慧根,不如跟着这位大师前去修行吧,这尸身不过是皮囊一副,哪里值得“首座”大人牵挂,不如放下执念,这样才能远离尘世的痛苦嘛。” 尘凡道:“有过痛苦,才懂得世间众人之苦,有过执著,才能放下执著,有过牵挂,才能了无牵挂,未曾拥有,何谈放下。” 黑衣人道:“小兄弟不要执着,该放就放,这是为你好。” 尘凡道:“该放就放的是你吧,这也是为你好,我这是在渡你。” 黑衣人道:“我若不放,你奈我何,难不成还要强行渡人吗?我倒要看看,是我们的笛声先亡,还是阁下的钱财先尽。” 这句话无疑又扎了方圆一刀。 尘凡道:“你是说我拿你没办法么,那倒未必。” 黑衣人闻言扬了扬眉毛,面罩之下神色一凛:“倒想领教领教阁下的手段。” 只见尘凡转过身来,缓缓走回原地,黑衣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知尘凡藏了什么后手,这小子武功路数奇葩,看不出深浅,真打起来又斗智不斗力,让对手打得不痛快,却又颇为头疼。 尘凡步伐稳健,自信满满,走出两丈有余,一边走一边朗声说道:“二师兄,八百里鲲鹏展翅,天外天虱子舞歌,夏虫可语冰。” 旁边一扇门打开,屋内灯光映出,只见一个翩翩公子负手而出,展鸿鹄走在金光里,颇具仙风道骨。展鸿鹄走到尘凡原来的位置站定,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黑衣人不知尘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来者何人,不过听尘凡叫他“二师兄”,既是师兄,那么武功定然不弱,也不知为何之前没有出手?难道是这师兄一直在旁环伺,直到师弟摸清了我们的底细再行出手? 就在这短短的几步路内,黑衣人已经设想了尘凡师兄出手的好几种方式,包括可能的进攻方位,距离,角度。而直到尘凡重新转过身时,他才明白尘凡所谓的“办法”。 尘凡手中蓦地多了一只埙。 黑衣人瞬间已明其意,连忙架起竹萧,而与此同时,尘凡身后的展鸿鹄也架起了一只竹萧。原来展鸿鹄之前负手而立,不是想表现得胸有成竹,不过是要把竹萧藏在身后罢了。 两只萧同时奏响,划破了先前对峙时的沉闷。 原本静止的康先生听到箫声之后,便忽然有了精神,缓缓立起自己拉耸着的肩膀。只不过这次,他的双脚不知道该听哪一只萧的指挥。康先生双脚轮流抬起,却始终没有迈开一步。 就在这时,两只笛声响起,而尘凡的埙也终于奏响。笛声音高,埙的音低,奏起同一首歌效果也相去甚远,康先生显然受到了干扰,双手抬起又放下,张开又收起,完全不知该做何动作。 众人所奏之歌名叫《天外天》,尘凡先前听三个黑衣人指挥康先生,主要用的便是这首曲子。 尘凡先前所念“八百里鲲鹏展翅,天外天虱子舞歌,夏虫可语冰。”正是《天外天》里的词,描述的是传说中世外天地的一番景象,传说在那片天地里,仙人羽化,鲲鹏翱翔,星光闪耀不分昼夜,漫天白雪纷飞,却四季温暖,因而才有了“夏虫可以语冰”。 埙声清冷,萧声辽阔,笛声悠远,合奏起来相得益彰,声音在宁静的夜空下,让人觉得清爽而心旷神怡。 如果一切不是发生在这样的场景里的话。 在清冷的月光下,漆黑的墓棺旁,一个巨大而笨拙的黑影在手舞足蹈,这幅景象,诡异中带着滑稽,让人哭笑不得。 原本是腥风血雨的武斗械斗,硬生生变成了一场斗乐,这就是尘凡所谓的“办法”。 《天外天》意境深远,曲风雄浑有带有一丝神秘,康先生左右摇摆不定,像是一个和着乐声起舞的醉汉。黑衣人见状,连忙变奏,换了一曲《枉凝眉》,这曲子哀怨婉转,配合的以柔克刚的武功路数,只见蹦蹦跳跳的康先生听到音乐,忽然一个振臂,随后动作放缓,双手在胸前推拿,竟是开始打太极。而康先生一边打太极,一边也在缓缓接近尘凡。 尘凡已经大致摸清,每一首曲子对应的应该都是一套武功路数,于是见招拆招,也奏起了《枉凝眉》,只是这枉凝眉变了调。埙的音色在几个竹制音乐器中显得独树一帜,声音也更有辨识度。相较起来,埙本身应是以低音见长,尘凡却故意用埙吹高音,同时加快变调速度,这《枉凝眉》听起来便尖锐无比。康先生的太极应声而动,原本优哉游哉的拳法加了速,显得颇为鬼畜。一曲终了,康先生又转回了原位,维持在双方阵营的中央。 就在这时,黑衣人再欲变调,尘凡下手为强,抢了半拍,先奏了一曲《凤舞九天》,尘凡抢得半拍,便占了主动,这首曲子黑衣人先前并未奏过,尘凡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效果,只是想着抢拍子,胡乱中想起什么就吹什么。 但是尘凡怎么也想不到,《凤舞九天》对康先生来说,指的是王八拳。只见康先生站在原地疯狂抡臂,动作快的惊人,像是两个旋转的车轮,康先生站在其中,似乎随时都要启动奔行一般,多亏他这幅身躯已经不再感受得到痛苦疲惫,若是正常人这么抡,手臂早废了。 尘凡不忍折磨康先生的肉体,但情况如此,只得从权,大不了抢回身体之后再帮他治疗筋骨。 黑衣人这边也奏起了《凤舞九天》,康先生抡着双臂,在两个阵营之间不断摇摆,很显然,相较于前面几个回合,这一回的较量变得非常简单,就看谁的音乐吹得好,这口气不断掉,康先生就会往对方那边过去。 就在双方拼了命吹奏的同时,剩下的那个人,终于等到了动手的时机。 尘凡之间走回头时,就已经秘密地向方圆暗示,“我拖住他们,时机合适,你就动手。” 先前康先生四处挥舞,整条战线都笼罩在他的拳风之下,这回他只打王八拳,拳路也从复杂变成了最简单,行动不再不可预测。 方圆没有犹豫,起步绕过康先生,一拳便挥向黑衣人阵中。 两侧吹笛的黑衣人见状只得拆开阵型,举手格住方圆的攻势,而黑衣人阵中少了笛声,音乐的音量便突然被尘凡一方盖了过去。两个吹笛的黑衣人好不容易将方圆架开,却发现康先生抡着王八拳,已经杀到了跟前。 两侧黑衣人想要架起笛子指挥康先生,但是又要防住方圆回攻,顾此失彼。就在此时,尘凡索性也弃下吹埙,在黑衣人踌躇的瞬间闪身抢攻,这一回,在失控的康先生、方圆和尘凡的夹攻下,黑衣人的防线终于崩溃,尘凡和方圆各自点了两侧黑衣人的穴道,两个黑衣人动弹不得。吹箫的黑衣人见大势已去,放下竹萧,展鸿鹄见状也停止了吹奏,音乐声停,康先生的动作停在半路,只是抡臂的手随着惯性又甩了两圈才停止。 左右受制,吹箫的黑衣人盘腿坐在原地,打了一晚上,原本摇摇欲坠的面罩终于脱落,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九章 拜月 尘凡这才看清,这位不速之客是一个老者,年纪约莫一百二十来岁,按照当世人均两百岁的寿命来说,已经是初入暮年,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半白半灰,和他身上已经褪色的黑衣相得益彰,仿佛都沾染尘世的灰,唯独胸前的一片被之前贯胸的血迹侵染,反而显得比较新。 黑衣老者此刻尽显疲态,佝偻着背坐在地上,重重的叹了口气:“少侠好身手,老朽认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尘凡抱拳道:“承让,晚辈不敢对前辈无礼,我水清堂虽然是小本经营,但也是一间堂堂正正的医馆,在医馆内杀人,有违操守。” 黑衣老者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多谢手下留情,我原先说你是少侠,现在看来,你少什么我不知道,至少这个“侠”字还是担得起的。” 尘凡道:“那还是劳烦前辈给我这个少侠一点面子,尊师中毒,还请交出解药。” 黑衣老者道:“你放心,那药不用解,毒不死人的。家师功夫深不可测,在下不是对手,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拼了老命,也不过给他送了点苦肠草而已。” 所谓“苦肠草”,其实是毒药中非常寻常的一种药,主要功效是让人感染痢疾。适才生死相搏,尘凡只道对方拼命,一定会用上杀人的毒药,完全没有想到那是泻药,看到师父脸色发黑,手脚颤抖,仔细一想,倒还真是符合腹泻的症状。 尘凡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黑衣老者抬头看了看尘凡:“放心吧,我眼下就快要进棺材了,不会骗你的。老朽虽然行走江湖多年,却不爱杀人。” 展鸿鹄正好走了上来,尘凡望向展鸿鹄,用眼神询问情况,展鸿鹄点了点头,看来师父无恙,黑衣老者所言不假。 尘凡指了指不远处垂手而立的康先生:“阁下既然说自己不爱杀人,可康先生如今变成这样,想必也是几位的杰作吧,这与杀人有何区别。” 黑衣老者闻言却反倒有了一丝底气:“这当然不是杀人,我们这可是……哎,恕在下无可奉告。” 尘凡道:“有没有办法能够让康先生恢复神智? 黑衣老者道:“无可奉告。” 尘凡道:“前辈如此煞费苦心,也要盗走康先生的身体,是为何故?” 黑衣老者道:“无可奉告。” 一旁的方圆早已忍得不耐烦了:“小施主,你这样问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不如让小僧带几位回开山寺,小僧以上乘佛法教化他们,化解他们的戾气,他们自然就肯说了。” 尘凡虽然和方圆不过几面之缘,对他的嘴脸却已了然于心,以黑衣老者这虚弱的状态,估计受不了几下他所谓的“上乘佛法”。 展鸿鹄虽然是尘凡的师兄,可是世家子弟,实际江湖经验不多。他小心翼翼地扯下余下两个黑衣人的面巾,扯一下退两步扯一下退两步,好不容易才让两人露出庐山真面,发现是两个年轻人,与展鸿鹄年纪相仿。 展鸿鹄好奇地在两个年轻黑衣人身边打转,随后盯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看了良久,那黑衣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无奈穴道被点,动弹不得,只得在心里不断咒骂。 展鸿鹄忽然指着年轻黑衣人的脖子道:“你们莫不是拜月教的?” 黑衣老者闻言大吃一惊,尘凡和方圆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尘凡顺着展鸿鹄的手指望去,只见一个黑衣人脖子上有一个纹身,乃是一个弯弯的月牙。 尘凡看到黑衣老者脸上露怯,知道展鸿鹄所言不虚,不过他根本不认识所谓的拜月教,又不想在对手面前表现得无知,于是假意说道:“原来是拜月教的前辈,失敬失敬,拜月教的事迹,《笑书神侠》上可是记载得清清楚楚。” 他素知展鸿鹄喜欢掉书袋,其实《笑书神侠》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拜月教,自己故意说错,他定是要跳出来纠正不可,反而可以不露声色地让展鸿鹄说出拜月教的底细。 展鸿鹄闻言果然上钩:“师弟此言差矣,《笑书神侠》虽然记载了中土各诸侯国大大小小六百三十二个门派的事迹,但对天下所有教派的记载并不全面,而且拜月教并不属于中土教派,这拜月教说起来,乃是我们南疆教派。” 展鸿鹄说到一半,欲言又止,尘凡知道他在等人接话,好显得自己不是在卖弄学识,于是说道:“哦,那是我孤陋寡闻了,愿闻其详,还请师兄指点。” 展鸿鹄这才顺理成章的开始自己的讲坛:“拜月教,古称日月教,以上古天神之一流荒为信仰。传说上古有一批巨神开天辟地,创造了天下山河,万物生灵,但是天地了无生机,死气沉沉,于是身为巨神之一的流荒便创造了日月,使整个天地有了昼夜,有了冷暖,有了四季。为了感恩流荒创造日月,便有了日月教。日月教流传至今据说已经千年有余,即便是前前前朝的史官,对他们的历史也只是略知一二。日月教是如何流传至今的无人知晓,只知道后来日月教内部出现分裂,对神的认知也产生了分歧,因此分裂成了拜日教和拜月教,两个教派彼此斗争了几百年,一直持续至今。拜月教在前朝乃是南诏国的国教,南诏国并入桂甌之后,拜月教也失去了主教的地位,信徒越来越少,时至今日,已经很久没有在江湖上听到他们的消息了。拜月教在江湖上一向行事鬼魅,擅长使用邪术,蛊惑人心,向来为正派人士所不齿,和魔教一样被视作邪魔歪道,在六国之中已被官方除名。而听说他们最擅长的,乃是巫术,传说他们的巫术能够使人起死回生,还能召唤神兽。” 展鸿鹄说完,负手而立,举头望天,尘凡知道,展鸿鹄每次做出这个姿势,言下之意便是“快来夸我快来夸我”。 尘凡笑道:“师兄果然学富五车,博闻强识。” 这种没用的知识,展鸿鹄一向了如指掌。 展鸿鹄喜滋滋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尘凡思忖一阵,对黑衣老者道:“听说柳城城内最近出了不少失踪案,有许多尸身被人盗走,也有活人失踪,其中大多是将死之人,想来应该和几位脱不了干系。” 柳城乃是著名的木材城,尤以棺木举世闻名,中土的达官贵人向来以柳城棺材作为身份的一种象征,每日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宾客前来求购,因而长生铺是柳城城内的著名产业之一。棺木多,自然尸体也多,这几日来,一直听说有尸体失窃,弄得城内人心惶惶。 尘凡继续说道:“照理而言,掘墓挖坟的事有人做,无非是贪图那些贵人豪绅的陪葬品,可城内的几起失踪案,陪葬品完好无缺,死者的尸身却消失不见,要知道,即使是放置他们的棺木,也要比尸体本身来得值钱。官府缉查多日,毫无线索。今夜看来,官府毫无线索是有原因的,谁能想到那些尸体还真能借尸还魂呢。” 黑衣老者道:“你终于承认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尘凡道:“我说的是那些尸体,康先生并不在列。” 黑衣老者冷笑道:“那我倒想看看阁下的水清堂是否真有神仙妙手能够救康先生一命。” 尘凡道:“生老病死,人皆有之,但医者行医,求的是问心无愧,即使是必死之人,也总归要试一试。” 黑衣老者眼里闪过一丝赞赏,随即消逝:“那我问你,你们医者的指责,在于缓解病人的痛苦,是也不是? 尘凡道:“那是当然。” 黑衣老者道:“那我再问你,对于你们医者来说,死,指的是身死,还是心死?” 尘凡道:“那当然是身死。” 黑衣老者道:“可若一个人早已心死,却还活着,算不算得上一种痛苦?” 尘凡道:“那或许是的。” 黑衣老者道:“你们医者的职责是缓解他人痛苦,而你们救了一个人,却赠与他痛苦,这是不是违背了你们的原则?” 尘凡一愣:“这个……” 黑衣老者道:“若是有将死之人,虽然身死,却可以救心,你救是不救?” 尘凡闻言陷入了沉思,就在此时,远处天空蓦然升起一束花火,城里的人们传来欢呼声惊喜声,几声哨子声也在不远处响起。 尘凡忍不住也抬起头,斑斓的花火照亮了整个夜空,尘凡此刻无心欣赏,这觉得这花火显得突兀刺眼。 哨声越来越近,尘凡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矗立的康先生,又看向正襟危坐的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微微一笑:“少侠,救人还是救心,还望三思啊。” 尘凡忽然发觉黑衣老者的笑容非常的诡异,只觉得背后冒起一阵凉意,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哨声在尘凡背后响起,一把匕首就这么凭空出现,架在尘凡的脖子上,随后一只手点在后背,啪啪几下拍在尘凡几处穴道上。与此同时,展鸿鹄和方圆也已受制。 不远处,三个黑衣人影逐渐显形,来得悄声无息。 黑衣老者笑道:“来得这么慢?” 黑暗中,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回应道:“能来就不错了,没想到小城藏龙卧虎,几队人马差点都没了。” 尘凡偷偷瞟了瞟四周,尘凡、方圆和展鸿鹄身后各站着一个黑衣人,而不远处又走出来三个黑衣人,一共六个人,而说话的并不是这六个人,看来还有人隐藏了气息,并未显形。 黑衣老者闻言苦笑:“嘿嘿,藏龙卧虎,这话倒是不假。” 中年男子的声音虚无缥缈:“听你声音,中气不足,是受伤了么?” 黑衣老者稍微坐直了身体,众人这才看到,他的胸前一片血迹,混在黑衣上显得猩黑无比。 黑衣老者道:“多亏了教主的护镜丹,这才保住了一条老命。” 黑暗中,一个魁梧的黑色身影显形,正是刚刚说话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缓缓走到黑衣老者身旁,仔细看了看黑衣老者的伤势。 中年男子道:“靠北,连你都能重伤,这鬼地方真的是邪门。” 黑衣老者问道:“你们那边情况如何,是都到手了吗?”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一个都没到手。” 黑衣老者闻言大吃一惊:“还有这等怪事?” 中年男子一声叹息:“这次回去不知该如何向教主复命啊。” 中年男子转过身来,看了看尘凡:“打伤你的,难道就是这位少年?” 黑衣老者摇了摇头:“打伤我的人还在屋内。” 尘凡无法回过头去观察师父那边的动静,但是很显然,那边应该也已经安排了人手。 中年男子笑道:“你是说正在如厕的那位?” 黑衣老者点了点头。 中年男子道:“罢了罢了,我们赶紧撤退,这城内,最近几天混进了大批江湖人士,看来要有大事发生。” 黑衣老者皱了皱眉:“是来找我们的?” 中年男子道:“应该不是,看这些人的样子,互相牵制,应该不是一头的。” 就在中年男子和黑衣老者说话的档口,三个黑衣人熟练地用白条裹住了康先生,将他背在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上。之前的两个年轻黑衣人被解了穴,其中一个脖子上印着月牙纹身的黑衣人活动了一下筋骨,他之前被展鸿鹄看得发毛,遂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会儿也开始仔细端详起展鸿鹄来。 展鸿鹄大穴受制不能动弹,但一颗侠客心肠不死,虽然心里怕得要命,依旧露出视死如归的烈士表情。纹身黑衣人不知展鸿鹄的草包底细,看他神情坚毅,心下反倒暗暗佩服,心想下次若是再受制于人,也要像他一样坚毅不屈。 一旁的和尚方圆不想逞什么英雄,眼神讨饶,渗出一头冷汗,无奈这冷汗在月光下反射出点点佛光,加上他悲悯的眼神,远远看去倒很有慈悲之像。众黑衣人不知他的底细,还以为他是得道高僧,临危不惧,反倒颇有宗师风范。 唯独尘凡不动声色,和其他两人不同,他并没有受制,不过是装作不能动的样子,手中默默地掏出了一道符纸,准备见机行事。 中年男子看了看这个奇怪的组合,一个渔夫,一个书生还有一个和尚,心下疑惑,猜不透这个组合是什么来历。 中年男子道:“这几个人怎么处置?全杀了?” 黑衣老者道:“别伤他们性命,刚才我们战败,他们也留了我们一命。” 中年男子道:“那倒是,在这城里还是不要随便杀人了,也不知道背后藏着哪尊菩萨哪个佛的,万一不小心惹恼了哪路神仙,那真是靠北啦。” 此言一出,展鸿鹄顿时松了口气,本能地想露出一个松弛的笑容,若在平时,这个笑容转瞬即逝,倒不会被人轻易察觉,但此刻他全身被定住,脸上的表情也松弛得特别慢,这笑容就显得特别诡异。 正在端详他的年轻黑衣人见状大怒:“师父,他嘲笑我们!” 几个黑衣人闻言同时“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展鸿鹄。 中年男子顿时气上心头:“干,老子今晚带人在城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好不容易终于收了一颗种子,竟然还被人笑!你不是逼我发飙吗?” 说着便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其他黑衣人的注意力也集中了过去。 时机正好! 尘凡右手一搓,只见一团蓝色的火焰悄摸摸地掉到了中年男子脚下。 一旁的黑衣老者和尘凡交手了一晚上,一直不敢对他放松警惕,此刻将一切看在眼里,顾不得胸前伤口,连忙出声警告:“小心!” 黑衣老者的警告终究晚了一步,蓝色火焰窜到中年人脚下,随即升腾起一片烟雾,黑衣人不知这烟是否有毒,手忙脚乱地散开。 尘凡一个转身便挣脱开来,挟持他的黑衣人没想到他大穴受制还能自如移动,只觉得晃过一阵风,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面前已经空空如也。 这烟四处乱窜,不一会儿就飞满了整个院子,连着原先潜行在院子角落未曾显形的几个黑影也不得不暂时显形。 只听中年男人喊道:“种子已经到手,不要恋战,往月亮方向撤。” 这一指挥相当清晰,黑衣人训练有素,既然地上分不清东西南北,那么便往上逃。 一众黑衣人跃上房顶,黑衣老者也在一个同伴的搀扶下站到了瓦片上。 浓烟渐渐散去,只见尘凡站在院子中央,抬头看着一众黑衣人,左右两手各提着一个人,正是展鸿鹄和方圆,两人穴道还未解开,被尘凡提着,正瘫坐在地上。 黑衣老者叹了一口气:“少侠,别再打了,现在的你什么也做不了。你我拼了一晚上,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那么我就给你个面子,向你保证,康先生的这幅身体,我们一定好好珍重。” 尘凡知道己方已经无力再战,看着被裹成一个粽子的康先生,心有不甘:“老先生,先前你问我,到底是救人还是救心,那么我现在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黑衣老者道:“请说。” 尘凡道:“你是杀人,还是杀心?” 黑衣老者闻言一愣,摸了摸下巴道:“少侠问得好,不过我想,我的问题和你的问题,眼下我们都没有答案,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江湖上,或许你会找到答案的。” 黑衣老者向自己身后挥了挥手,一众黑衣人转身准备离去。 尘凡忍不住向前跨了半步,黑衣老者看在眼里,说道:“少侠,别再追了,我们就此别过,日后有人问起康先生,你可以说是拜月教的人请去做客。” 这句话的意思是,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你水清堂不救人,而是我拜月教“请”走了康先生,我拜月教对此次行动负责。 黑衣老者告别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若是将来有缘,希望我们都能找到问题的答案。”说罢转身离去。 尘凡站在原地,失落地松开了手中两人,随手在他们肩头一点,为他们解了穴。 展鸿鹄和方圆恢复行动,便立刻开始吵吵嚷嚷,尘凡无意理会他们,看着黑衣人离去的地方怔怔出神。 皓月当空,一众黑衣人跃过一个个屋顶,向城外奔去。而在他们脚下的城内,即使发生了几起盗尸案,三月三的烟火还是如约而至,耀眼的光芒照在笑脸上显得幸福,照在不幸者脸上却显得讽刺,载歌载舞的不远处,就是落寞的守夜者,在大多数时候,人们的悲欢并不相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十章 无眠 是夜,水清堂无尘门,无人入眠。 尘凡一夜无眠,因为无奈,没能救下康先生。 夏星子一夜无眠,因为恐惧,康先生变成僵尸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 展鸿鹄一夜无眠,因为兴奋,他第一次跟江湖上的人比划,虽然没怎么动手。 唯独韦三水一夜无眠,是因为腹泻。他归隐江湖多年,久未动手,这次弄得好不狼狈,看来江湖日新月异,新的战术思想层出不穷,加上久疏战场手艺生疏,撤剑慢了半步,就成了这副模样。 放二十年前,他虽然算不上一代宗师,好歹也是风流人物,若是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看到现在的模样,估计会狠狠地嘲笑自己一把,一念及此,韦三水不由得苦笑,再风流的人物,也有老去的一天。 “噗噗……”韦三水放了一个悠长而响亮的屁,不由得呻吟了一下,他和几个徒弟相处,向来没什么师父架子,此刻痢疾在身,也顾不得什么掌门形象,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韦三水如厕完毕,抚摸着肚子走出茅房。此刻天朗气清,皓月当空,一阵微风吹过,韦三水抬起头,一个孤影少年站在白月光下,怔怔地看着天空。 少年向月亮伸出一只手,仿佛要将那轮明月轻轻摘下,月光从指缝中漏过,映在他那双皓若星辰的深眸里,一时间,眼里的和外面的,两个星空相互闪耀着。 韦三水在尘凡小时候就见过他这个姿势,每当他想要握住什么的时候,就会向天空伸出手,在韦三水和众徒弟看来,这是尘凡惯有的一种祈祷。 只不过,这种祈祷方式并不是尘凡独有的。 韦三水微微皱眉,轻声问道:“尘凡?” 尘凡怅然地收回手臂,转过身来。韦三水看着那双映着星空的双眸,以及满脸的颓丧,稍稍松了口气。 尘凡道:“师父,好些了么?” 韦三水道:“还行,吃了些药。” 尘凡再次抬起头,望向天空。韦三水走过去,站到尘凡身边,也抬起头来看月亮。 韦三水道:“怎么了?大晚上不睡在这里发呆。” 尘凡道:“睡不着,总怕有人再找上门。” 韦三水道:“放心吧,有为师在。” 尘凡道:“你的伤好了?” 韦三水抡了抡自己的右臂:“还行,伤得不重,能动手。” 尘凡道:“要是来的是师父也对付不了的人呢?” 韦三水道:“要是连我都对付不了,那已经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了,你不睡也帮不了什么忙。” 尘凡道:“可今晚拜月教来袭,你还不是受伤了?” 韦三水叹了一口气:“哎,久疏战场,一时疏忽,完全没料到他是那个打法。” 尘凡问道:“师父,今晚拜月教徒的武功,你以为如何?” 韦三水摇了摇头:“除了那位老者,其余的都平平无奇。” 尘凡想要发问,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韦三水看在眼里,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既然那些人武功平平,为何能够伤到我是吧?” 尘凡点了点头,他知道师父今夜有些狼狈,自己直接发问怕是折了师父的面子,但作为习武之人,又很想听听师父如何复盘这场战斗。好在韦三水向来没什么架子,见到尘凡欲言又止,心意相通,便顺着他的疑惑说了下去。 韦三水道:“若论单打独斗,不是为师吹牛,这些人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但为什么他们这么难缠,最主要的就在于信念。我只是比武,他们却要拼命,为师动手的时候,因为不了解他们的背景,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层,看样子,作为拜月教的信徒,他们做好了随时殉教的准备。因此那位老者宁愿受我一剑也要和我同归于尽。这是其一。” “第二则是为首的那位老者,显然身经百战,临敌经验非常丰富。”韦三水继续说道:“在情知不敌的情况下,不断地变换招式,我跟他交手近百招,也没能看出他师从何处,哪门哪派,自然也想不到他是拜月教的。而他最后拼死给我喂毒那一下也很有讲究,依我看,他是事先服下了能够保命的丹药,所以选择这样的自杀式攻击,而之所以选择喂我苦肠草,是因为苦肠草是见效最快的药,比大多数的毒药都要来得快,而且没人会想到生死相搏的时候送药竟然会选择泻药,这样一来,能够最直接的剥夺对手的战斗力。要说起来,其实这老者的打法倒是跟你很相似,虽然武功不及对手,却往往能够出奇制胜。” 韦三水这最后一句其实也是顺势在夸赞自己的徒弟,虽然最后没能留住康先生的身体,但是在韦三水看来,这一战,尘凡打得相当好。 尘凡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医馆里离去的人实在太多,他早已习惯,不会对所有的离去一一愧疚。 韦三水坐到了一旁的台阶上,尘凡跟着坐了过去。 尘凡道:“师父你多久没有和人真正动手了?” 韦三水道:“这十几年来,除了向你们传授武艺之外,就没怎么真正动手过,上次和人真正交手,应该是三年前。” 尘凡道:“三年前,那好像是大师兄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 韦三水警觉地看了看尘凡:“你还记得大师兄回来过?” 尘凡道:“我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有见到大师兄,说了一些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韦三水叹了口气道:“有些事……。” 尘凡打断道:“我知道,最好尽量忘掉,也不要去问为什么。” 韦三水沉默良久:“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几只渡鸦掠过天空,一只夜猫悄然摸过屋顶。 尘凡问道:“师父,关于拜月教,你可知道什么消息?” 韦三水道:“怎么?你想要去追回康先生?” 尘凡道:“自当尽力而为吧。” 韦三水道:“哎,你们这几个徒弟,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我早早就跟你们说过,我们是医者,不是侠客,不要有自作多情的慈悲,惹上他人的因果,可你们就是不听,一个个的都想当大侠。” 尘凡道:“我就不想当大侠。” 韦三水道:“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少侠。” 尘凡莞尔一笑,他对“少侠”这个称呼并不反感。 韦三水苦笑道:“你的几个师兄,一成年就去闯江湖,这个医馆怕是后继无人哟。” 尘凡道:“不是还有二师兄吗?” 韦三水道:“你二师兄那是习武不精,但凡他有个三脚猫的功夫,也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医馆里的。” 尘凡道:“大小师姐至少还在啊。” 韦三水道:“阿予虽然没什么江湖欲,可她那个性子,只会得罪人,根本不适合经营。星子倒是性子敦实,但是也太过敦实了,别说见到人来者不拒,连街边的阿猫阿狗都要抱回来治。医馆要是交给她们两个,怕是没两天就得赔光了。” 尘凡道:“没关系,至少还有我。” 韦三水露出苦笑,脸上神色复杂,眉宇间掠过一丝悲伤,有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最后只得自己在心里默念:“可你自己就是个病人啊……” 一大一小坐在台阶上,对着月亮,同时撑开双手,懒散的将脚伸直。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师门众人曾经都坐在这个台阶上,嬉笑聊天说书吃西瓜,尘凡曾经认为日子将不断地这样重复下去。 尘凡问道:“师父,到底什么是江湖?” 韦三水道:“你江湖路还没走两步,怎么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你要想知道江湖是什么,你就要到江湖上去找。” 尘凡道:“不入江湖,就不能知道江湖是什么么?今晚跟我交手的那个老头也说,到了江湖,就能找到答案,可常言不是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要是进了江湖,哪里还看得清?要想看清江湖,就得走进江湖,走进江湖,却又无法看清江湖。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韦三水叹了口气:“江湖就是这样,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尘凡道:“可我不想进去啊,我只想安安静静在这里呆着,每天读,听听评书,看看台戏,偶尔泛舟去卖药捕鱼,这就够了。” 韦三水道:“你不想踏入江湖,江湖也会找上门的。” 尘凡道:“师父,我们就不能找个地方躲掉么?” 韦三水道:“躲?你以为我不想躲么?我都躲了十几年了,今天还不是找上门来。” 尘凡道:“那我们再换个地方,再躲个十几年吧。” 韦三水道:“没用的,你以为只有这里是江湖吗?任何地方都可以是江湖,一日江湖,终身江湖,你躲不掉的。我躲了十几年,能够看着你们长大,已经算是最大的幸运了。” 尘凡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地方不是江湖么?” 韦三水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群人是江湖,一个人也可以是江湖。” 一块云飘过,轻轻地遮住月亮,月晕一圈圈散出,像是五颜六色的面罩,月色和少年一样,藏在后面,一张迷惑的脸。 少年望着远去的渡鸦出神,韦三水撇过头,一旁的围墙外,一棵榕树的枝干爬过墙头,蜿蜒至旁边的屋顶,那是尘凡的房间,一只乌鸦静悄悄地立在枝干上,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韦三水望向尘凡,又看向乌鸦,悄悄地点了点头。 尘凡坐在台阶上,靠着柱子,他向来嗜睡,无论何时何地用怎样奇怪的姿势都能睡着,此刻以地为床以天为被,晓风白月,渐渐地睡着了。 韦三水也早已习惯,庭前的这条长廊,又何止尘凡一个人睡过。韦三水起身走回屋内,给尘凡拿了一条薄衫盖上,转过身来,看到乌鸦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枝头,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韦三水放心地走回屋内,他知道,只要这只乌鸦还在,尘凡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不知不觉中,东方既白。 若是在往日,此刻的水清堂内,扫地的侍从已经开始忙碌;小师妹夏星子开始洗漱,准备问诊;大师姐司空予在药房熬药,准备出门卖凉茶;二师兄展鸿鹄出晨功,会开始朗诵圣贤书;尘凡则在伙房为众人准备早餐。 但今日的水清堂,早已遣散病人和侍从,经过一夜搏斗,无人起早,庭院内最忙碌的人,竟是忙着捡钱的和尚方圆。 方圆忙着回收昨晚借给尘凡打架用的铜钱,一边捡一边埋怨,费了那么大力气,结果还是没能保住康先生,方圆内心也有点不是滋味,好在自己是捡回了一条命,多亏了尘凡出手相救。方圆连夜拜访康府,将拜月教之事告知康夫人,并且帮水清堂撇清了关系,这一来一往,他和水清堂的恩怨也算扯了个直,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方圆一边捡钱一边还在计较自己昨夜的得失,算了半天总是吃亏,正心灰意冷时,竟然在墙角边捡到一锭黄金,方圆瞄了瞄左右,连忙揣进怀里,同时默念菩萨大慈大悲,看在他如此用心良苦的份上,给了他一份“应得的”回报。 而昨夜丢下这锭黄金的尘凡,此刻在长廊里翻了个身,梦里依旧在喃喃自语。 韦三水的居室内,王宝荣依旧沉睡。和昨天的险状不同,现下王宝荣呼吸均匀,脸色渐渐变得红润,韦三水稍稍感到欣慰。 韦三水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左手掐了个指诀,在自己腹部点了三下,试着提了一口真气,发觉还是有些勉强,随后给自己把了把脉,估摸着还得有个两天才能动武,不由得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他开始盘算,仅昨天一天,突然找上门来的江湖人士包括巍岭派、开山寺和拜月教,现下司空予和叶子枫两个徒弟还没有消息,看来均陷入苦战。 他开始仔细回忆这些天来的种种征兆,频繁飞过城内的渡鸦,不知向远方传递着什么消息;城内的气氛偶然让他觉得紧张,久疏江湖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触发过这种本能的警觉了,城内混入了大量高手,在每个街口的角落,似乎都藏着刻意遮蔽气息的探子;而尘凡房前的枝头上,最多时曾经落座了三只鸟,一只乌鸦,一只白鸽和一只麻雀,这是极为不寻常的信号。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韦三水并不想打扰这几只鸟的主人。 如今白鸽和麻雀已经离去,只剩下乌鸦还在枝头,韦三水无法判断,现下的情况到底是凶是吉。昨晚一战,几位主人都没有露面,看来城里的局至少还在掌握之中,没有失控。 他仔细地回忆这几天接诊的记录,外伤的病人突然增多,定然是发生了多起械斗,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命馆内郎中不要声张,照一般百姓处理,如果这些都不是来找他的,他没必要管。直到王宝荣被尘凡所救,韦三水终于有了“该来的还是来了”的感觉,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多年不见的挚友。看到奄奄一息的王宝荣,韦三水念起昔日并肩的峥嵘岁月,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直掉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还是那个无常的江湖。 韦三水坐到旁边的桌子边,桌上摆着几件事物,是疗伤时从王宝荣身上取下来的傍身之物,分别是一柄短剑,一柄长剑,一枚方印,两把钥匙,三本书,以及四块破布。 这四块破布韦三水很熟悉,实际上应该是四张含有内容的信布,这破布用独特的染印方式染色,一般情况下看起来与抹布无异,需要使用单独配置的显影药水滴在上面,放在独门内力点燃的精魂之火上加热,才能让信布里的信息显现出来。江湖众多门派和各藩王军阀的部队都是使用这种方式传令,以防渡鸦或者探子截获情报。 眼下不知这几块信布的配方,再者也不知道应该使用哪门哪派的内功来点火,韦三水无法解译布中的信息。 韦三水将视线转向旁边的那枚方印,这方印成色古朴,毫无光泽,方印上方雕着的一条龙却虎虎生威,使得这枚不起眼的印章保住了最后一丝庄贵,像是落魄帝王的最后一丝尊严。韦三水端起印章仔细端详,只见底部印着几枚大字“大易輝帝禦筆”。 韦三水心头一震,王宝荣啊王宝荣,你这可是搞大事啊!前朝的传国玉玺,不论拿在谁手上,都是烫手山芋。 韦三水将玉玺放回原处,开始观察桌上一长一短两柄剑。长剑的剑柄上刻着一只狼头,剑柄的尾端镶着一枚绿色的琥珀石,琥珀里是一只九尾蝎幼虫。韦三水对这柄剑再熟悉不过了,这原来是他的佩剑,二十年前自己决心退隐江湖的时候送给了王宝荣,韦三水拉开剑鞘,只见剑身上刻满了红色的纹路。这剑身由风息之地的血峭石精炼而成,一旦注入内力,就会发出一层淡淡的血红色光芒,铸剑师将其命名为“血饮”。铸剑师是个性格火爆的人,为“血饮”注入精魂的时候使用的是纯阳之力,这柄剑非常适合性格刚烈之人,配以纯阳的内力使用这把剑,能够让剑魂发挥更大的威力。可惜韦三水性格随和,云淡风轻,并不是最适合这柄剑的主人。而他将剑留给了王宝荣,王宝荣性格温和,不动肝火,更不适合做这柄剑的主人。接连遇到两任不适合它的主人,血饮身上的红色纹路也变得暗淡,一如枯萎的红花了无生气。 韦三水拿着血饮,一时间种种回忆涌上心头,此时正是初春,韦三水的心却像是秋风吹过一般萧索。韦三水将血饮送回剑鞘,开始留意剩下的一柄短剑。 短剑通身碧色,长一尺有余,比匕首要长一些,剑身细长,没有剑格和剑首。和其他几件事物不同,这柄短剑看起来崭新无比。 韦三水猜不透这柄短剑的来历,遂将其放回原处。重新端详起桌上的那枚玉玺。 除了巍岭派,城内混入的其他江湖人士到底在追踪什么?柳城之内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大打出手的东西呢?韦三水的直觉告诉他,这枚玉玺正是眼下问题的关键所在。 巍岭派坚持了那么久,一直在等那个皇子回心转意,可是几百年过去了,想必皇子早已身故,巍岭派早已没有了皇家性质,那么巍岭派如今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王宝荣又为何要拼了命保住这块玉玺? 韦三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前朝的玉玺,在当朝还能有什么用呢? 当天下六分,互相制衡之时,所有的战争都出师无名,大家只得养兵千日,暗地里互相消耗。 所有的战争,都需要一个“理由”。 而现在的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勤王”更好的理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十一章 悬丝 “魑魅指共分九品,三品魑魅指可保性命无恙,六品魑魅指可独步江湖,九品魑魅指则天下无敌。” 这是司空予记忆中书上关于魑魅指的描述,师父韦三水那些大大小小的武学杂记中记载了天下各种武功,在那些林林总总的武功中,光是号称“天下无敌”的武功就已经不下百种。而其他的门派的武功,谦虚一点的会说自己“独步武林”“纵横江湖”之类云云,最不济的,才会说自己的武功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在那些用烂了的词缀中,魑魅指占了两个,“独步江湖”和“天下无敌”,所以司空予一直对这个武功印象不好。 不过昨天摆在她面前的这手魑魅指,至少对得起“可保性命无恙”这样的评价,以她的水平而言,能够在她面前自保的武功,至少不是坏武功。可惜不知道眼前这个弟子的魑魅指到底是练到第几品了,她很想知道九品的魑魅指到底算不算天下无敌。 沈一辉的魑魅指出手看似以食指进招为主,但实际上其余四指才是杀机所在,指法之中明着一招,暗着却藏着数道真气,暗点各处大穴。司空予对这门失传的武艺产生了一丝好奇,并不拆招,只以掌对之,不断打散点向各处大穴的真气,好看清沈一辉的招式。 失传的武功,往往只能凭借一些招式中的蛛丝马迹去辨认,比如剑法有剑意,刀法有刀路。认出一门武功,不代表能认出所有招式,能认出所有招式,不代表会用这些招式,而就算你能模仿这些招式,其内在的驱动原理却是很难用肉眼看出来的,这才是一个武功的精华所在,亦是各大门派的不传之秘。 司空予曾在书中读过关于魑魅指的描写,如今照着沈一辉的招式一一印证,果然正是失传的魑魅指。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弟子武功路数都非常古老,按照书上记载,上次出现在武林中至少都是接近百年前的事了。司空予想要以一敌四,还是有些勉强,所以她需要更多的情报。 司空予已经和这四个弟子缠斗了整整一天,在整个柳城中不断游弋,打打停停。为了迷惑他们,不让他们追上尘凡,司空予一直带着四人兜兜转转玩捉迷藏,偶尔拼一下,对其中一两个造成杀伤,目的也是为了迫使他们暂停疗伤回复,可惜无论出手几次,始终没能完全甩掉他们。 此刻,司空予正坐在一个摊子前,喝一碗肉粥,而她侧身的一张桌子上,正坐着唐紫龙、沈一辉、陆冰河和丁瞬四人。四人对司空予虎视眈眈,连眼前的肉粥也喝得漫不经心。司空予不由得叹口气,吃东西若不认真,那可是对食物的不敬啊! 司空予非常喜欢这家粥店的味道,常年来这里光顾,这里的粥用独门秘方熬制,连师门内负责掌厨的小师弟尘凡也无法做出这样的味道。 老板娘看四个弟子一直盯着司空予看,以为又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公子看上了她,于是出言讥讽道:“哟,司空姑娘,又给我带生意来啦!我告诉你啊,最近店里又来了一些不识货的,到我店里来,也不知到底是来喝粥的,还是来看风景的?!” 司空予笑道:“老板娘没要上火,这么好喝的粥都能浪费,不识货的人就是不识货,看什么风景都是浪费,追不上就是追不上。” 司空予也是话里有话,嘲讽四个人追了她一天,也奈何不了她。 丁瞬脾气比较暴躁,闻言大怒,一拍桌子就想发作,一旁的唐紫龙连忙按住他。 司空予讥笑道:“哟哟哟,可别拍坏了老板娘的桌子,到时候赔了钱,那可是又丢钱又丢人啊。” 司空予低头喝了口粥,再抬头时,却忽然笑不出来了,只见眼前的一张桌子上,一个穿着绿色长衫的中年人缓缓走过来坐下,身后跟着四个人。 中年人将自己腰上的佩剑往桌上一放,对老板娘说道:“老板娘,来五碗粥。” 老板娘看到桌上的剑,知道来者不善,眼神瞟了瞟司空予,见她脸色有变,知道这人惹不起,于是不再多嘴,接话道:“客观稍等。”便到一旁开始舀粥。 一个同样穿着绿色衣裳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粥,然后恭敬地端到中年人面前:“师兄,慢用。”随即坐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和唐紫龙等人挤在一桌,此人正是唐紫龙等人的同门李星矢。 而李星矢口中的“师兄”,自然是昨天在尘凡船上追杀王宝荣的吕忘川。吕忘川身边坐着一个穿着粗布衫的壮年男子,正是昨天和吕忘川大打出手的醉汉。吕忘川一行剩下的两人,神色里似有一些无奈,又有一些愤恨,这两人手脚僵硬,行为拘谨,看来是被点了穴,受制于人。 司空予的笑容逐渐凝固,因为两个受制的人之中,有一个是同门师弟叶子枫。而另一个,则是昨天参与乱斗的陆师弟。 只见吕忘川神色淡然,仿佛看不见眼前的司空予一般,自顾自地喝起了粥,随后和一旁的醉汉开始谈笑风生:“冯兄弟,多谢你这次出手相助,我才能顺利拿下这叛贼。” 那姓冯的醉汉道:“兄台客气了,只要兄台记得我们的约定,你的事,我管定了。” 吕忘川笑道:“那敢情好,在下就先谢过了,只要阁下助我,手刃叛徒之后,我巍岭派门人定当全力以赴,为阁下寻找梦中人。” 吕忘川的这个承诺也不知是否可靠,但醉汉最终选择了相信,毕竟,江湖上愿意听他那荒唐故事的人,实在太少了。这醉汉孤独得久了,思想也变得相当无常。 司空予继续喝粥,只是比起之前的淡定,现在的她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对面的桌子。司空予不慌不忙,吕忘川比起几位师弟来,气度风采完全不是一回事,司空予看不出他的深浅,没有急着出手,她和四个师弟打了一天也没能分出胜负,现如今他们的师兄现身,又有人数优势,自己一个人定然讨不了好。 只见吕忘川喝了两口粥,点了点头,随后转过头对老板娘道:“老板娘,再来两个茶叶蛋。”老板娘老老实实的端上一个小碟,里面装了两个茶叶蛋。吕忘川伸出手道:“请。”示意醉汉吃蛋,自己则慢悠悠地拿起一个茶叶蛋,开始剥皮。 吕忘川一边剥鸡蛋,一边漫不经心地向司空予搭话:“姑娘,我们路过宝地,人生地不熟的,想向你问个路,你可知道城内有一座水清堂?” 司空予幽幽道:“水清堂可是医馆啊,专治疑难杂症,我看阁下身体健硕,想去水清堂干嘛?你有病吗?” 吕忘川道:“不是我有病,而是我身边这位小兄弟有病”吕忘川在叶子枫肩头拍了一下:“他的心脉好像不太好,随时可能碎掉,若姑娘不能及时带路,指不定就要死在这里了。” 司空予道:“哦?我看这位小兄弟面色红润,哪像有病的样子,在下不才,略懂医术,不如前辈放手,让我来为他诊断一下?” 吕忘川道:“我这位小兄弟生性腼腆,见到女人连话都说不出口,眼下见到姑娘这样清丽脱俗的美人,更是连嘴都张不开了,姑娘要是出手,他一紧张,心脉喷涌,血溅当场,弄脏了姑娘的衣服可不好。”这话颇有威胁之意。 司空予道:“不用紧张,若是这位公子害羞,我不碰他便是。”说罢一扬手,三根银针飞出,直接扎到叶子枫的颈部,这几根针尾部都缠着细线,司空予右手轻轻一拉,三根细线便被拉直,悬在两张桌子中央。 吕忘川微微皱了皱眉:“天蚕锁?” 司空予一手拉住细线,另一只手则开始装模作样地悬丝切脉。 吕忘川暗暗吃惊,一方面是因为司空予的武功出乎意料,另一方面则是她对自己人也能说出手就出手,不知这人是果断还是无情。 这根细线,说是问诊,实则是在求战。吕忘川也有心试探一下对方虚实,于是一只手搭到了叶子枫的肩膀上:“那就有劳姑娘了。” 吕忘川这只手一搭上叶子枫的肩膀,就开始暗运内力,通过叶子枫的身体向司空予的细线上送去,司空予也同时输送内力,攻向吕忘川。 吕忘川的内力以阳性为主,性质活跃,如波涛奔涌,向着司空予而去。司空予的内力虽以阴性为主,却并不绵柔,反而性质坚硬。两股内力相撞,吕忘川的内力如千军万马踏平川,横扫六合,司空予的内力则像是一堵冰墙拔地而起,绵延万里,硬生生挡住这汹汹来势。千军万马撞南墙,说不清到底是冰墙先被撞穿,还是万马先被耗尽,一时间倒也不分胜负。 两人通过细线和叶子枫的身体比拼内力,难受的却是叶子枫。师姐的作风一向彪悍,这点叶子枫早就了然于心。眼下叶子枫被两人的内力烧得是满头大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可惜被点了哑穴,有苦难言,只得在心里叫苦,师姐还是狠啊! 吕忘川手上运功不断,脸上却故作轻松道:“我听说桂甌之地,女多男少,常以女人当家作主,我先前不信,如今只是路边随便偶遇的一位姑娘,就能有如此医术造诣,看来传言不虚啊。” 司空予淡淡道:“少见多怪。” 吕忘川道:“怎么样,我这位兄弟有什么病,姑娘可看得出来?” 司空予道:“内息不稳,精魂受制,看样子是被人打伤,也不知到底是谁出手的,松涛掌打了差不多几百掌才打成这个样子,真逊。” 吕忘川闻言一阵心虚,他昨天被尘凡数落了一次,今天又被司空予嘲讽,可恨这武功不可能在一日之间精进。好在即使他的松涛掌没能练到家,眼下也已足够御敌,吕忘川到底也是老江湖一个,受了嘲讽,并没有因此消沉,依旧心境沉稳地输出内力。 吕忘川道:“看来姑娘医术的确了得,敢问可有良方,能够医治我这位小兄弟,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再撑下去,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司空予见叶子枫颇为难受,心下无奈,说道:“这城里医馆这么多,阁下为何偏偏要选水清堂?” 吕忘川道:“我有一位同门好友,最近也是受了重伤,听说正是在水清堂医治的,所以我也想看看,这水清堂到底医术如何。” 司空予闻言,想起昨日尘凡身负的病人,也是穿着和这几人一模一样的绿衣裳,料想吕忘川找上门,和那个伤者脱不了干系。 司空予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手指一弹,三根细线登时从叶子枫脖子上脱开,两股相拼的内力就这么断掉,叶子枫顿时松了一口气。 司空予道:“看来阁下是非要去这水清堂不可咯。” 吕忘川道:“正是如此。” 司空予道:“本来呢,阁下远来是客,对城里状况不熟,我做地主的应该为你领路才是,不过我毕竟不认识阁下,这年头坏人多,阁下这黑压压的一群人,要我一个弱小的女子跟你们走,实在是让人不放心啊。” 很明显,撒娇不是司空予的长项,这话若是寻常女子说出来,定会让人觉得娇滴滴的,可司空予只是幽幽说话,毫无扭捏之态。巍岭派一众弟子都跟她交过手,只道这人性格直接,杀伐果决,哪里是什么“弱女子”,闻言不禁白眼翻到天上去,心里同时暗道:“你哪里是弱女子啊,你分明是个女魔头。” 吕忘川道:“姑娘放心,我们几个都是正人君子。” 司空予道:“哎哟,你们说自己是正人君子就是正人君子啊,这世界哪有这么简单,满大街的小人都会说自己是正人君子呢。” 吕忘川拍了拍叶子枫道:“姑娘放心,你看我们这不是有一位官爷么?况且我觉得现下你并没有机会跟我们讨价还价。” 司空予见吕忘川已经摊牌,那么多说无益。 司空予起身,从身上掏出几块铜钱:“老板娘,买单。” 老板娘接过铜钱,神色担忧地看着司空予,司空予给老板娘回应了一个微笑,示意老板娘放心,随后转身离去。吕忘川一行起身跟上,只留下最小的弟子丁瞬买单。 司空予已经开始盘算,最后要真打起来,双方的战力问题。她自己一个人就能打四个徒弟,那么剩下的一个,可以交给尘凡和夏星子。他们的师兄吕忘川和自己打成平手,那么只能交给师父处理了,而剩下的这个姓冯的醉汉,不知功夫如何。她料想单打独斗,己方未必有优势,可如果是打群架,那么尘凡作为奇兵反倒可以有所作为,毕竟,他是无尘门里,最特殊的一个。她甚至还开始计划策略,应该先想办法解除五师弟叶子枫被困的局面,若能让叶子枫脱困,那么己方的战力应该可以一战。 司空予和几个人交手下来,已经将他们的武功摸了个七八,她开始思考具体的作战策略,她决定采用偷袭的方案,她胸有成足,只要师父和她配合得好,无尘门完全有一战之力。 可惜的是,司空予一天未归,不知水清堂昨日变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十二章 看病 叶子枫的一身官服走在街上很显眼,好在此刻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三月三的庆典刚刚结束,此刻的柳城重新归于沉寂,连平日最繁忙的街道上,也不过几家店铺照常开张,几个老板连店门也不看,几张躺椅凑在一起喝茶聊天晒太阳。 此刻柳城最热闹的地方,不在城内,而是城外的十里亭。三月三后,归乡过节的游子们又要踏上去往他乡的旅途,城里的老人们不辞辛劳,总是要去送一程。 如果没有意外,今天叶子枫应该在十里亭那边值守,可是他现在穴道受制,只得乖乖地跟着面前的几个绿衣裳巍岭派门人以及世界司空予前往水清堂。 叶子枫已经很久没有回水清堂了,他三年前告别师父和几个师弟师妹,外出为自己谋前程。桂甌之地,女多男少,因此无论士农工商,大部分行当都是由女性操持。 叶子枫不像二师兄展鸿鹄那样精通经史子集,因此无法从事文官的工作,更何况二师兄家底殷实,就算他一辈子什么都不做,坐吃山也不会空。 他也不像大师兄那样天赋异禀,早早练就了一身武艺,现在成了众藩王争抢的门客。师父从前传授武艺,同样的招式,大师兄一学就会,一个时辰就可以用同样的招式和师父拆招,而他则要反复领悟反复练习,没个天啃不下来。无尘门内,若论及习武天赋,叶子枫自认为是倒数第二,只比展鸿鹄好一点点。 当然,他也不可能像小师弟那样潇洒,安心做个渔夫。他一直不明白,小师弟小小年纪,是如何做到看破红尘的。可比起佩服,对于小师弟,叶子枫更多的还是同情,他的那份潇洒,说不定也含着不为人知的无奈,毕竟,他是个病人…… 叶子枫和其他门徒一样,都很喜欢听说书,说书人曾经是整个无尘门所有弟子的愿望,几个弟子小时候还常常比赛说书。但比起其他弟子,叶子枫的嘴巴却笨得很,说起书来既不如展鸿鹄那般口若悬河,又不如小师弟尘凡那般生动有趣,甚至连说话直来直去的大师兄也说的比他更有风采,最后只得放弃当个说书人的愿望。 虽然无法成为一个云游四海的说书人,但自幼受到书中英雄事迹熏陶的叶子枫依旧充满了英雄情结,强烈的英雄荣誉感使他最终确认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一名执剑人。多年来,剑侠萧秉的故事一直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在与同门弟子说书比赛的时候,唯独萧秉的故事他能说得最好,这是他为数不多自认为值得自豪的事情。 他总是会反反复复和小师妹夏星子讲起萧秉的当年勇,好像这一切都是他亲身经历一般。 想起小师妹,叶子枫心里总是不自觉的升起一丝甜意,她圆圆的脸蛋不自觉的浮上脑海,那羞答答的腮红仿佛是月色下的莲花,万般柔情隐匿在凉风之中。 想到即将回到无尘门,见到小师妹,叶子枫竟然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即使现在的他,身陷囹圄。 昨日一战,叶子枫和水清堂弟子李星矢打得难分难解,在窄巷拆了不下百招,两人都是热血青年,打到后来竟然都有一些兴奋,颇有英雄惜英雄的感怀,若非立场向左,两人打完只怕要坐下来喝酒详聊。 两人打累了,喘着粗气在巷里对峙,叶子枫料想李星矢无力突破自己,再说小师弟已经走远,任务完成,也就无心再斗下去。就在此时,吕忘川却蓦然出现在李星矢身后的巷口,身后跟着那姓冯的醉汉,和已经战败的陆师弟。 陆师弟功夫本就逊吕忘川半筹,加上吕忘川的挑唆,令那醉汉调转枪头,陆师弟最终败下阵来,被吕忘川所控制。 吕忘川看了看叶子枫道:“阁下可是无尘门的门徒?” 叶子枫大吃一惊,无尘门在江湖上籍籍无名,是师父韦三水归隐江湖以后创立的门派,并没有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志向,是以对各弟子没有统一的要求,做什么集体上门踢馆或者广招门徒之类的事情,反而鼓励他们去寻找自己的出路。多年以来,无尘门很少和江湖上的人有来往,并且要求几个弟子行走江湖的时候不要以“无尘门”的名讳行事,所以即便是已经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大师兄,江湖人也只道他无门无派。照理而言,即使在柳城之内,知道无尘门的人也寥寥无几。若是有人找上“水清堂”并不稀奇,毕竟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医馆,可若是找上“无尘门”,那定然是与我派深有渊源。 既然对方能够说出门派名讳,叶子枫只得以江湖规矩行事:“在下无尘门座下弟子。” 吕忘川道:“果然如此,这柳城之内并没有什么叫的上名字的教派,能够有本事救人的,也就只剩下这叛徒的昔日同党了。”吕忘川瞟了一眼身旁的陆师弟,继续说道:“可否劳烦少侠带我们前往无尘门?” 叶子枫情知不妙,心下开始盘算如何撤退为妙:“不巧,在下也好久没有回无尘门了,现在不知无尘门搬到了什么地方。” 叶子枫只见眼前绿光一闪,回过神来,吕忘川已经站在自己身旁,叶子枫的手腕被吕忘川扣住。 吕忘川道:“我可没空跟你啰嗦,无尘门在哪,赶快告诉我!”随即手一用力,叶子枫只感觉手腕生疼,这痛感随着手臂不断往上爬,渐渐使他觉得痛不欲生。 可叶子枫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身为一个以执剑人为梦想的人,叶子枫一向骨头很硬。 然而吕忘川并没有手下留情,连一旁的李星矢都有些看不下去,叶子枫后来晕厥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成为吕忘川的俘虏,全身大穴受制,只得跟着吕忘川在城内游走,最终遇到了和巍岭派四个弟子打游击战的师姐司空予。 叶子枫两年前参加了桂甌排遣海牙寺的甄选,可惜落选,未能如愿成为一名执剑人。只得退而求其次,先加入了桂甌征兵,成为了一名差吏。他在桂甌都城做城守一年多,期间只有小师妹来看过他。三个月前叶子枫被征调回到柳城当差,结果因为接连发生的窃尸案,这阵子一直在忙着办案,竟然三过家门而不入,愣是没能回水清堂看看,只得托白鸽传信,把自己回到柳城的消息告诉师门众人。 是以当尘凡突破柳城大门的时候,叶子枫和尘凡都没能认出对方来,竟是差点大打出手。 湾塘巷的青石板依旧如故,叶子枫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似乎每一块青石板都能叫出他的名字来。只是三年的时光走得悄声无息,街边的小溪升腾起一丝稀薄的水气,朝露不断从硕叶滴下,为过去的岁月轻轻凿痕。几家店铺悄无声息地换了牌面,常年摆着一口大锅的羊肉粉店换了老板,高汤闻着也不再原汁原味。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罢,叶子枫忍不住想到。 湾塘巷的尽头是一条长坡,通向一座宅门,坡道两旁种满了紫荆花树,成群的花瓣散落满地,和树上的紫色遥相呼应,一眼望去,像是一条紫色的天梯一般,水清堂正坐落与此。 再次见到水清堂的大门,叶子枫却突然没了先前的熟悉感,一丝诡异的警惕感代替了游子归乡的愁绪。青灰色的木门从未显得如此萧索,四周寂静得可怕,在叶子枫的记忆中,这个时辰的水清堂,虽然算不上热闹,至少会有扫街的门童在打扫坡道。 随着坡道越走越高,叶子枫的心也悬得越来越高,叶子枫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毛发开始直立,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连忙用手按住那些毛发。 叶子枫看到领路的司空予脚步变得迟疑,估计她也和自己一样,感觉到情况异常。不仅无尘门的弟子感到诡异,连跟随而来的“客人”们也产生了警觉。 “姑娘,这里真的是无尘门?”尽管吕忘川尽量保持平静,也依旧无法掩盖他语气中的一丝怀疑。 “这里当然是无尘门。”诡异的气氛让司空予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吕忘川道:“无尘门虽然在江湖上深藏不漏,可据我所知,也算的上有点脸面,怎么会如此萧索。” 司空予道:“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小小的无尘门,要那么热闹干嘛。” 吕忘川道:“就怕你这里水深,有龙灵不灵我不知道,但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司空予道:“哎惹你们几个大男人怎么娇滴滴的啦,这也怕那也怕,我就一个弱女子,你怕什么鬼啦!” “不,你比鬼可怕。”叶子枫和巍岭派几个师弟同时产生了这个想法。 吕忘川道:“还请姑娘莫要消遣我们,眼下这位官爷伤得不轻,若是姑娘拖延时间,只怕他性命堪忧,到时候姑娘可负不起责任。” 司空予不耐烦道:“哎哟你烦不烦啦,这官爷有病自有官府管,我负什么责啦,我好心带你来看病,那叫助人为乐。我可告诉你,这官爷要是死了,你觉得官府会放过那个凶手吗?!” 吕忘川闻言一愣,江湖侠客虽然一般行事不羁,若真是惹上官府,倒也麻烦。 司空予道:“跟我走,我们就按江湖规矩办事,否则等官府插手,请出了执剑人,你们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吕忘川眉头一皱,不再言语,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司空予走上长坡。 长坡尽头,一座古旧的宅邸赫然出现,吕忘川仔细辨认头上的牌匾,只见上面模模糊糊地写着三个大字“水清堂”。吕忘川心道:“原来这里就是无尘门。”吕忘川闻了闻空气,发现空气里飘散着药草的味道,“原来这无尘门为了藏身,竟然化身为一座医馆。” 古旧的大门被轻轻推开,叶子枫看到空空如也的庭院,没有病人的医馆,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唯独草药的味道依旧萦绕,此刻的医馆,本身就像个病人一样奄奄一息。 暮春时节,绿树葱郁,庭院的榕树抽新,落叶随风轻轻卷起再落下,仿佛堆积了满地的憔悴。叶子枫不自觉的想起了医馆最初开业的时光,由于没有客源,几个师兄弟也不得不看着满地的落叶发愁。 从第一进的庭院走进第二进庭院之中,一副树立的棺材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一旁盘坐着一个和尚,手中捻着佛珠,正在默念经文。这个和尚正是方圆,他原本打算回自己的开山寺去,临行前见到康先生的空棺材,一时思绪万千,犹豫要不要为康先生超度一下,可想起康先生昨日那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又觉得现在超度有些不合适,踌躇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坐下来为康先生颂半折经法,就当超度一半的康先生,另一半若是日后有缘再见,再帮他完全超度就是。 眼前的景象让叶子枫完全摸不着头脑,心中一团疑惑却无处发问。叶子枫瞟了一眼师姐,看到师姐也是肩膀一晃,有些愣住。两姐弟相视一望,眼里似乎都在问对方:“什么情况?!” 吕忘川看司空予神色游移,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举目四望,同时仔细听风辩位,并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埋伏。吕忘川迈出两步,朗声说道:“在下巍岭派吕忘川,久闻无尘门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今日有事相求,特来拜访,多有叨扰,还请示见。” 叶子枫只见大堂的门被缓缓拉开,韦三水缓缓从门内走出。见到此景,叶子枫和司空予都不由得眉头一皱。虽然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是韦三水给两个弟子的一个信号。 若是在平常,韦三水开门是不会用手的,而是用内力吹吸,将门拉开。这是无尘门内一套特有的练功方式,用以锻炼对内力、真气和精魂的控制,单是开门这一个动作,就大有学问,开门的速度要控制得恰到好处,才能开起来自然。叶子枫记得大师兄曾经因为内力涨得太快,结果无法很好控制开门的速度,每次都把门轰烂,为此多打了好几份工才把门钱补上。后来大师兄终于能控制好开门的速度,师父才认可他的内功做到了收放自如。叶子枫曾经非常努力,也只能不用手把门推开一半,辈分在他之上几位师兄师姐中,除了二师兄展鸿鹄,都已经做到了从容开门。 师父曾经交待过,若是遇到来意不明的江湖人士,他一般会使用内力开门,这虽然只是一个门面功夫,却能有效地提壮声势,震慑敌人,有时候还能得出一些信息,比如见状就变得毕恭毕敬的,多半是有点眼力价,看得出这里面的深浅,而如果对此不以为意的,要么是功夫很高,不屑于这样的雕虫小技,要么就是武功很低,完全看不出里面的门道。 而如今师父用手开门,传达给两位弟子的信号只有一个——今天他不能动手。 叶子枫和司空予见状,又是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眼里写了同样一句话:“不可轻举妄动。” 只见韦三水神态镇定,淡淡说道:“水清堂今日不营业,请问是那一路朋友过访?” 吕忘川道:“在下巍岭派吕忘川,想拜请无尘门掌门出见。” 韦三水道:“无尘门是什么门?你们找错人了,这里是水清堂,是一座医馆。” 吕忘川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是来看病的。” 韦三水道:“抱歉,今日我们不营业,阁下可以到城内其他医馆看病。” 吕忘川道一把拉过旁边的叶子枫:“大夫,我这位病人病入膏肓,还请您务必看看。” 韦三水皱了皱眉头:“这小兄弟看起来面色红润,神态从容,应该不太急,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吕忘川道:“好,既然你不愿看病,那我们就来探病,水清堂内,可是有一位名叫王宝荣的病人?” 韦三水道:“在下不能透露病人信息,阁下请回吧。”说罢转身边想向门内走去。 吕忘川道:“看来阁下是打定了主意不露真身么?当年名动江湖的“盗月手”真的打算就此绝迹?”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包括还在做法超度的方圆,也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韦三水。 韦三水闻言迟疑了半步,但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准备关上大门:“我不认识什么盗月手,这名字听起来甚是魔性,阁下想必是说书听多了,把幻想当成了现实。” 吕忘川道:“好,既然你不愿交出王宝荣,那我就让他自己出来!”只见吕忘川站到陆师弟身边,对着面前的屋子朗声说道:“王宝荣,陆师弟现在在我手上,若是你想留他性命,速速出来见我!”说罢忽然抓过陆师弟的手,用力一掰,将陆师弟一根手指头硬生生撅断。 陆师弟被突然袭击,没有准备,疼得一声大叫,凄厉的叫声瞬间传遍整个庭院,使得原本萧索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陆师弟的叫声让方圆想起了昨晚康先生的嚎叫,虽然两者情绪不同,但都惨绝人寰,闻者心有凄凄,毛骨悚然。 韦三水见状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吕忘川道:“我干什么与你无关,阁下既然不是江湖中人,也不用来管我们江湖中的事!”说罢又撅断陆师弟的一根手指。陆师弟这次只是惨叫了半声,另外半声强忍着不发出来。 吕忘川没有给他忍耐的机会,又掰断了一根手指:“给我叫,把王宝荣给叫出来!” 疼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陆师弟没有喘息的机会去逼迫自己忍住,本能性地又叫了出来。吕忘川麾下几个同门见到陆师弟的惨状于心不忍,可是又不敢出面阻止师兄,一个个的表情难忍,却也无可奈何。 吕忘川杀伐果决,正准备继续掰断下一根手指,就在这时,两只飞镖忽然从大厅内飞出,吕忘川不慌不忙,大袖一挥,将两只飞镖打到了旁边的树上。 吕忘川冷冷道:“终于肯出来了么?” 只见王宝荣身穿一袭青衫,腰悬一柄长剑,正是那柄血饮,从大厅内缓缓走出。韦三水忍不住回过头,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王宝荣向他点了点头,昂首走到庭院之中。王宝荣重伤未愈,经过昨日照料,只是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韦三水见他专门换上了巍岭派的青色衣衫,看来是想在今天和同门来个了断。 吕忘川道:“王宝荣,你终于肯露面了。屠戮同道,背叛师门,你可知罪?” 王宝荣道:“吕忘川,你背弃誓言,监守自盗,出卖皇陵财务,你可知罪?” 吕忘川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保全我师门上下,这叫从权之计,可你重伤师父,私自带走皇陵重物,导致师门分崩离析,你犯的可是叛教之罪啊。” 王宝荣道:“那你私见藩王,准备出卖皇陵,你这犯的可是叛国之罪!” 吕忘川道:“大易早已亡国百年,我就算要叛,也无国可叛,何来叛国之罪。” 王宝荣道:“背弃誓言,你就不怕遭到神的诅咒么?!” 吕忘川道:“神的诅咒,你说的是哪个神?易神吗?大易灭国几百年了,如果他们所信仰的神真的存在,怎么这几百年来一点动静都没有。一个旧神的诅咒,又有什么可怕的,如今我完全可以信仰新神。” 王宝荣道:“背叛旧神的人,新神也一样无法容忍。” 吕忘川道:“那旧神就能容忍背叛师门之人吗?” 王宝荣道:“我们的誓言是守卫皇陵重宝,而不是巍岭派,为了皇陵,巍岭派可以不存在!” 吕忘川道:“你还不明白吗,这个誓言才是对巍岭派近三百年的诅咒!如果旧神真的存在,那也是大易背叛了旧神,所以它灭亡了,大家都在朝前看,只有我们背了几百年的诅咒!” 王宝荣道:“那你就可以随意让皇陵重物流落江湖吗?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吗?到时候不管是新神旧神,整个世界都会乱成一团的。” 吕忘川道:“看来是多说无益啊,交出你手中的那件事物,然后抱着你旧神的信仰自己做梦去吧!” 王宝荣道:“想要东西,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吕忘川道:“那我倒想看看,是你先死,还是他先死。”说罢抬起手,就准备向身旁的陆师弟挥掌。众人只觉一股掌风凝聚在陆师弟头顶,这一掌若是拍下,陆师弟性命多半是保不住了。 王宝荣连忙抢身而上,想要阻止吕忘川施掌,只是他有伤在身,身形不免有些滞涩,只得双掌齐出,让掌风先行,盼着能拦下吕忘川。只见吕忘川忽然变掌为爪,提起陆师弟,向王宝荣扔去。王宝荣见陆师弟突然向自己飞来,只得连忙撤掌,双掌一翻,准备结果陆师弟的身体,可自己身在行进之中,没能来得及减速,堪堪接住陆师弟的同时也被撞得胸口生疼。吕忘川接着陆师弟的掩护,早已杀到王宝荣身前,没等王宝荣反应过来,直接一掌轰在陆师弟身上,掌力连着推向王宝荣,王宝荣不忍隔着陆师弟身体和吕忘川对轰,只得硬生生抗下这一掌,王宝荣抱着陆师弟被吕忘川一掌打飞,飞出快两丈的距离,滑到了韦三水的面前才停住。 王宝荣松开陆师弟,两人都在地上疼得打滚,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韦三水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想要扶起两人。 吕忘川再欲上前痛下杀手,司空予连忙动起身法,抢到吕忘川身前,两手连续出招,和吕忘川交起手来。与此同时,叶子枫忽然暴起,右拳一摆,将站在自己身旁的陆冰河一拳打飞,随即抢身逃跑。李星矢等四个手下没有想到叶子枫大穴受制还能行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时叶子枫已经脱离他们的控制范围。 原来司空予先前和吕忘川互相试探之时,以叶子枫的身体作为媒介比拼内力,实际上是顺道将内力注入叶子枫体内,帮着他冲破了被封印的穴道。司空予手法巧妙,吕忘川万没想到天蚕锁还能这样用,因此没有料到司空予的真正意图。叶子枫穴道解除之后,知道对方人多,没有急着脱身,一路装聋作哑,终于等到这一刻,才终于逃跑。 唐紫龙反应最快,连忙追出,在半途中一只手巴住了叶子枫,叶子枫反身一拳,唐紫龙左手格挡下来,同时一脚踢出。叶子枫被踢到左脚脚跟,干脆直接一个劈叉,双全向上,轰向唐紫龙的腹部,唐紫龙双掌抱在一起,接下了轰过来的拳头,向后弹开一丈站定。叶子枫双腿一收,又重新站起。两人摆开架势,开始单挑。 李星矢这边,丁瞬扶住受伤的陆冰河,李星矢和沈一辉正准备加入战局,忽然两枚暗器飞了过来,两人向后一闪,回到原地,李星矢看了看四周,没有找到暗器来源,于是两人再次准备动身,刚踏出一步,两枚暗器再次飞了过来,两人只得又向后闪身躲避,回到原地。李星矢热血上脑,准备再次突破,沈一辉则略加思索,没有行动,果然,李星矢刚踏出一步,暗器再次如约而至,李星矢躲开了第一枚暗器,却被第二枚暗器擦到,脸上被划了轻轻一道痕。与此同时,沈一辉终于看清了暗器到来的方向,循着轨迹望过去,只见一旁的榕树上,坐着一个面容散漫的少年,正是昨天溜着他们满城跑的尘凡。沈一辉不由分说,起身冲到树下,噔噔两下蹭到树上,想要一把抓住尘凡。一旁的李星矢反应过来,也跟了过去,只是他爬树功夫一般,顺着树干爬到第一阶时,尘凡已经和沈一辉往更高处爬去了。尘凡就像是一只猴子一样,在榕树的枝干间上上下下荡来荡去,和两人在这大树之中玩起了捉迷藏。 这下一场混战便在这庭院之中打得不可开交,司空予对上了吕忘川,叶子枫对上了唐紫龙,尘凡带着沈一辉和李星矢躲躲藏藏,剩下的丁瞬在照顾受伤的陆冰河,而韦三水在照顾王宝荣和陆师弟。 而此刻庭院之中,两个被忽略的人正在观察局势。 方圆一看又打了起来,不由得暗暗叫苦,哎哟有完没完啊,我这一宿没睡,算是和你水清堂撇了个清,现下你和别人交手,可不关我的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方圆打算两不相帮。 而那个姓冯的汉子此刻没动,是在观察正在救人的韦三水,“盗月手”这个名号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因为他生平最恨的事,就是偷。 吕忘川和司空予打得难分难解,百忙之中想起己方还有一大战力,瞟了瞟正在出神的姓冯的汉子,朗声说道:“冯兄弟,我跟你说,你眼前的这个大夫,正是当年独步江湖的神偷大盗盗月手,你快抓住他,问问是不是他偷了你的沈君怡。” 这位冯兄弟思维痴线,一听吕忘川这么说,一个闪身,就向韦三水攻去。韦三水昨晚被人灌药,眼下无法使用内力,仅仅是单纯的凭直觉躲开了吕忘川的偷袭。吕忘川第二下一掌轰了过来,接着一招接一招攻向韦三水,韦三水无法接掌,只得不断凭单纯的身法不断躲闪。若是对手内力平平,韦三水凭单纯的体术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这冯兄弟武功内力俱不在吕忘川之下,韦三水躲得了招式,却躲不开对手招式里散出来的真气,难免被内力所伤,斗了一阵,体力渐渐不支,在一次向后撤步的时候,脚下一滑,被姓冯的汉子一拳打在胸口上,飞到了大厅前的台阶上。 那姓冯的汉子没有给韦三水喘息的机会,一个闪身来到韦三水面前,双拳抱成一团,举到头顶,就准备砸下来。 无尘门几个弟子见状大惊失色,急得正不知该怎么办。 这一刻对无尘门的几个弟子来说显得特别漫长,只见冯兄弟的拳头缓缓地砸向躺在地上的韦三水,几个弟子奋力扑身过去,嘴里同时大声惊呼:“师父!”但由于各自陷入苦战,鞭长莫及,看来,似乎没有人能够阻止这砸下的拳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金光闪过,一个细长的事物突然砸到了那姓冯的汉子身上。姓冯的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踉踉跄跄向后倒了几步,这才站稳。 只见那细长的事物弹在姓冯的汉子身上,在空中翻了几个圈,这才落到地上,众人定睛一看,在地上躺着的,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毛笔。 一个身着灰色粗布衣,约莫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站在门口,他的眉毛很长,就像是用墨汁画上去的一样,身后背着一个书篓,一身说书人的打扮。 “弟子来迟,还请师父赎罪。”纪无妄淡定地说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十三章 消息 一路向南走来,荼蘼越开越盛,这盛情绽放的白,让纪无妄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 自从离开凌龙阁断崖以来,纪无妄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见到的黑,那是漫天飞过的渡鸦,在向远方传递御剑山一役的消息。纪无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密集的黑鸦,像是要蚕食月亮一般,乌泱泱地掠过夜色,把这将满的圆月咬得残缺不堪。 在选秀进行的同时,各种传言就已经穿得沸沸扬扬。众多前朝宝物散落江湖,失传的武功现世,无缘无故发生的盗尸案,这一切都成了江湖游侠们口中的谈资。身为说书人,纪无妄自然借着自己的身份收集了各种消息,却无法判断这些消息的真假。 而沉寂多年的巍岭派重现江湖,只夹在少数人的只言片语中,被多数人忽略了。 南疆的夏天比其他地方要来得更长一些,荼蘼也开得更早,从御剑山一路走来,要穿过连绵的山脉,当纪无妄翻过最后一个山岭,漫山遍野的荼蘼映入眼帘,才让纪无妄稍微忘却了料峭的春寒,以及龙阁那深沉的气氛。 下得山来,纪无妄又走了几日,沿途山势不再连绵,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座座孤峰时不时地拔地而起,纪无妄这才有了熟悉的感觉。 离开御剑山后,纪无妄急着赶回桂甌过三月三。梁先生久闻桂甌三月三的热闹,早就想去一览盛况,两人一拍即合,便相约结伴而行,一同前往柳城,到纪无妄府上做客。一路上两人饱览盛景,相谈甚欢,梁先生从来没到过南疆,纪无妄当尽地主之谊,将所遇见的名胜一一讲解给梁先生听,顺带领着梁先生一路大快朵颐,品尝桂甌美食。桂甌之地,山水相间,物产丰饶,食材非常丰富,加上桂甌民众吃风彪悍,什么都能吃,也什么都敢吃,天上飞的,地下走的,蛇虫鼠蚁,皆可化作食材,一路吃过来,梁先生一半是吃饭,一半是吃惊。 到了柳江上游,两人便改走水路。泛舟江上,只见江边众山挺立,各不相连,奇峰罗列,形态万千,危峰兀立,怪石嶙峋;而江水则是清澈无比,碧如翡翠,两岸景色倒映水中,一时间竟像是叠入幻境一般,梁先生从来没见过如此奇诡的景致,不由得连连赞叹。 只可惜由于春汛来临,山路难行,让他们在大蜀之地耽误了行程,等纪无妄带着梁先生来到柳城之时,刚刚好过了三月三。 进得城来,只见街道肃静,大部分店铺懒洋洋的开着门,也没人看管,纪无妄知道此时大部分人都在十里亭外相互告别。一条流浪狗蓦然地停在路中间,转过头来盯着纪无妄,一只渡鸦掠过街道,纪无妄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纪无妄安慰自己。 转过几个街口,两人来到了湾塘巷,湾塘巷的尽头是一条长坡,通向一座宅门,坡道两旁种满了紫荆花树,成群的花瓣散落满地,和树上的紫色遥相呼应,一眼望去,像是一条紫色的天梯一般,水清堂正坐落与此。 走上长坡,纪无妄终于确认,自己的感觉的确是不安,而不是什么近乡情怯。 纪无妄加快了步伐,梁先生不明所以,以为纪无妄是思家心切,便匆匆跟上。只是纪无妄越走越快,梁先生忽然察觉,这纪兄弟的脚步并不寻常,看似毫不费力,可梁先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跟上。 梁先生想要叫纪无妄稍微慢一些:“纪兄弟……” “嘘……”纪无妄向梁先生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梁先生只觉莫名其妙,但看到纪无妄满脸正色,看样子是有事发生,只得住嘴。 两人逐渐靠近坡顶,只听风中隐约传来拳脚兵刃撞击的声音。 纪无妄不由分说,连忙冲上坡顶,开门进去,只见一个壮年汉子双手抱拳,举在头顶,正准备向身下的韦三水砸去。 纪无妄不容多想,抄起一只毛笔就向那汉子掷去,那汉子突遭袭击,勉强挡下纪无妄的毛笔,踉踉跄跄退了两步。庭院内的几个徒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纪无妄虽然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眼前的状况一目了然。 纪无妄正色道:“弟子来迟,还请师父赎罪。” 两边人马见来了不速之客,暂时撤招,各自回阵。尘凡从树上掠下,赶到韦三水身旁扶住韦三水。 就在这时,气喘吁吁的梁先生终于跟了上来,“纪兄弟,你……你……”梁先生一只手扶在纪无妄肩上,弯下腰大口喘气,随后抬起头来,这才看到眼前的情况,只见大厅前的台阶上,躺着三个人,正是韦三水,王宝荣和陆师弟,庭院侧面,一个和尚蹑手蹑脚,正准备离开,而庭院中央,两队人马正剑拔弩张,形成对峙。 梁先生道:“纪兄弟,这是……” 纪无妄小声对梁先生道:“梁先生,这里是在下师门,看来是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挑事。” 梁先生狐疑地点了点头:“嚯哦~?” 吕忘川转过身来,看向纪无妄:“来者何人?” 纪无妄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这里是我家,敢问是哪路朋友过访?” 吕忘川道:“朋友不敢当,在下巍岭派吕忘川。” 纪无妄和梁先生听到“巍岭派”三个字俱是一惊,纪无妄处于临敌状态,不便表露神色,梁先生却没有包袱,直接“啊?”了出来。 纪无妄连忙瞥了一眼梁先生,梁先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连忙端直身子,当做刚才无事发生。 纪无妄清了清嗓子:“咳咳,原来是巍岭派的前辈,在下无尘门座下第五弟子纪无妄。” 吕忘川闻言一愣,不由得开始上下打量纪无妄:“阁下可是说书人?” 纪无妄道:“是的。” 吕忘川轻蔑道:“无尘门下真是什么人都有,前面来了个官爷,现在又来一个伶人。” 纪无妄道:“说书人可不是伶人。” 吕忘川道:“还不都是摆摊唱戏的,到处向人讨钱过日子。” 梁先生闻言第一个坐不住了:“这位先生,正所谓“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说书也是一门手艺,都是出来混的,大家自然各凭本事,你巍岭派摸金盗墓是手艺,我们说书人谈腔走调就算不上手艺么?” 吕忘川闻言不由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先生,只见这人年近中年,留着一缕山羊胡,虽然也是一副说书人打扮,但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倒不似身旁的纪无妄那般神采奕奕。吕忘川道:“阁下也是无尘门的弟子么?” 梁先生道:“在下无门无派,江湖散人一个。” 吕忘川道:“那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为妙,这里不是你该留下的地方。” 梁先生道:“不劳阁下费心,说书人嘛,自然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纪无妄闻言不由得暗自喝彩,没想到梁先生也有颇具胆色的时候。 纪无妄道:“我觉得早点离开的应该是你,这里不是你应该留下来的地方。” 吕忘川道:“不劳阁下费心,我办完事情,自然会离开。” 说话间,吕忘川一跺脚,一股真气从吕忘川脚底突然暴起,梁先生见状连忙躲到了纪无妄身后,纪无妄哑然失笑,但还是打起精神,准备迎敌。 然而吕忘川腾起真气只是佯攻,吓唬吓唬梁先生而已,就在纪无妄分神的一瞬间,吕忘川身形一晃,突下杀手,朝着韦三水攻去。尘凡虽然反应过来,无奈拳脚功夫稀松,刚想抬手格挡,力量却输了一大截,被吕忘川左手一把按住。吕忘川右手一掌抬起,便向韦三水拍去。一旁的司空予也抢身而上,从侧面攻向吕忘川。只见吕忘川早有防备,左手一扬,竟然将尘凡连带着韦三水向司空予扔了过去。司空予半道接下两人,与此同时,伸出一道天蚕锁,缠住王宝荣的腰,顺带想要将他一把也拉过来。 吕忘川当机立断,直接从王宝荣腰间抽出他的佩剑血饮,顺手一抬,剑痕从王宝荣腰间至往上划,想要取他性命。幸亏司空予的天蚕锁快人一步,刚好将他拉出了致命的范围,不过剑痕还是在他的胸口划出一道血痕。司空予一下子接过三个人,被推得滑开两丈有余,这才站定,勉强扶住了三个大男人。 吕忘川这几下出手兔起鹤落,杀了个措手不及,顷刻之间,他的面前便只剩下了一息尚存的陆师弟。纪无妄见状,一个箭步便要直取吕忘川,就在这时,巍岭派五个师弟的身影同时晃动,铁桶一般地围到了纪无妄身边,十个拳头轮流抡向纪无妄,纪无妄左一下右一下,啪啪啪啪,将抡过来的拳头一一格开,巍岭派几个师弟不等纪无妄招数使老,轮流你一拳我一脚地攻向纪无妄,每个师弟都是既沾即走,纪无妄挡下一波攻势,虽未受伤,却也不得已退回了原位。 吕忘川不等其他人再度上前,将血饮抵在陆师弟的脖子上:“不要轻举妄动,谁要是过来,可别怪我剑下无情。” 纪无妄等人只得停止行动。 吕忘川一脚踩到陆师弟胸口上:“王宝荣,赶快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师弟性命不保。” 王宝荣道:“就为了那么个东西,你连同门情谊都不顾么?” 吕忘川道:“大家彼此彼此罢了,你不也是为了东西连师父都背叛了么。” 王宝荣道:“我并没有要害师傅性命,我只是为了保守誓言。” 吕忘川道:“借口!赶快把东西交出来!”吕忘川说罢,一剑直接扎进陆师弟手掌上。 陆师弟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王宝荣惊道:“你……吕忘川,你好狠!” 吕忘川道:“狠?!要是不想我更狠,就照我说的去做!”吕忘川拔出剑,一剑刺下,这次扎在了陆师弟的肩膀上,并且不断地挑动剑柄:“你再不交出来,我就挑断他的手筋,先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陆师弟颤颤巍巍道:“师兄……不……不要……” 王宝荣咬咬牙,沉默不语。 吕忘川道:“你把东西给我,我可以饶你们不死,并且让我几个徒弟送你们离开这里,东南西北随你们选,只要你们终身不覆中土,就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 陆师弟咬着牙,用近乎嘶哑的声音吼道:“吕忘川!我要是死了,一定化作孤魂野鬼,我要让你一世不得安生!” 吕忘川道:“自从我踏入巍岭派的那一天起,我已经背了三十年血咒了,如今还会怕你这个不痛不痒的诅咒?” 陆师弟望向王宝荣,苦笑道:“师兄,我不能陪你了……”说罢一口鲜血直接朝着吕忘川脸上啐去。吕忘川虽然极力避开,还是被啐了小半张脸,就在这一瞬间,陆师弟猛一抬头,直直朝着血饮撞了上去。只见血饮从陆师弟的喉头贯穿而过,陆师弟双眼通红,即使断了气,依旧死死地盯着吕忘川。 众人大惊失色,甚至连吕忘川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王宝荣当即便冲上去想拼命,不顾身上有伤,双足一点,就想要飞扑过去,好在司空予的天蚕锁依旧缠着他,司空予当机立断,轻轻一拉,又将他给拉了回来。 韦三水急道:“宝荣,别冲动!” 王宝荣又气又恨,发了疯似的不住颤抖,双眼通红地瞪着吕忘川,忽然大声喊道:“那边的说书人!” 纪无妄和梁先生同时一愣,不明所以。 王宝荣一字一顿地说道:“稚女剑重现江湖,就在巍岭派手上!你们可愿意立誓,将这个消息传遍天下?!” 此言一出,整个庭院似乎一瞬间陷入了沉默。纪无妄不明所以,望向旁边的梁先生,只见梁先生两眼瞪得老大,惊得合不拢嘴,仿佛入定一般一动不动。韦三水则是虎躯一震,连忙看向王宝荣,眼神似乎在不断询问消息的真假。 只见所有巍岭派弟子的脸都同时黑下来,在片刻的沉默过后,就在同一瞬间,吕忘川和几个巍岭派弟子都采取了几乎相同的行动。吕忘川二话不说一剑劈向身边的冯兄弟,冯兄弟还未反应过来,直接中剑倒下。而巍岭派五个师弟则是毫不犹豫同时出手向手无寸铁的梁先生和纪无妄攻去,好在纪无妄反应迅速,一把扯过还没缓过来的梁先生,右脚一点,向后滑开。 吕忘川侧了侧脑袋,向几个师弟命令道:“杀,一个都别放过!” 梁先生这才终于有了反应,口中喃喃自语不断念叨:“稚女剑……稚女剑……重现江湖……” 纪无妄虽然不明白稚女剑为何物,但看到吕忘川和梁先生的反应,他终于明白,巍岭派显然是不希望这个价值连城的消息流传出去,倘若今天在场的有一个人活着,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定然会引来对他们来说很严重的后果。 巍岭派几个弟子没有给纪无妄喘息的机会,一招未果,后招接连而至,源源不断。纪无妄拖着梁先生,闪躲腾挪,开始在整个庭院内游走。 而另一边,吕忘川斩杀完冯兄弟,提着还在滴血的血饮,直接杀向无尘门阵中。 “带师傅走。”司空予留下四个字,便一人站到阵前,戴上银丝手套,左右两手同时向前一伸,两个飞镖从袖里飞出,直直向吕忘川飞去。 尘凡见师姐出手这两下,虽然明面上是朝着吕忘川而去,但实际上还有几个飞镖同时射向四周,钉在了附近的柱子和一棵树上,后面都跟着细线,尘凡明白这是师姐正在布阵。天蚕锁的阵法多变,攻守兼备,一旦完成布阵,敌人就很难逃脱。这套阵法由于需要几个支撑物来缠绕丝线,因此在地形开阔的地方没什么优势,在柱体密集的地方作战却尤其有效,所以师姐特别喜欢在森林、市集等柱体密集的地方战斗。这一点和尘凡颇为相似,尘凡长于轻功,拳脚稀松,最喜欢寻找掩体打游击,只是尘凡轻功再高,也没把握能游出师姐的天蚕锁阵。 水清堂的第二进庭院算不上柱体密集,由于此地原本是给住院病人往来走动的地方,因此无法设计成曲径通幽的样子,只有几棵树和大堂前的几根柱子能提供有效的布阵条件,可彼此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近,想要完成布阵,显然是一个大工程。 但此刻迫在眉睫,吕忘川显然是杀心上头,而己方已经失去了师父这一有效战力,纪无妄则拖着梁先生在和巍岭派五个师弟周旋,尘凡不适合打硬碰硬的战斗,夏星子和展鸿鹄更是帮不上忙只得躲在房间里。司空予意识到,必须将吕忘川牢牢控制住,毕竟,吕忘川见人就杀,不一定会死死地盯着司空予单挑,若是一个失误,让吕忘川腾出手来,只怕满门上下皆性命堪忧。吕忘川一个都不能放过,但无尘门也一个都不能死,双方都不允许失误。所以,即使不是最优地形,司空予也只得硬着头皮尝试布阵。 司空予两个飞镖打了头阵,同时双足一点,欺身上前,她必须压缩吕忘川的空间,不能让他溜到身后。吕忘川猜到了司空予两个飞镖只是佯攻,轻轻一抬手,叮叮两声,用剑弹开了这两枚毫无力度的飞镖。两人同时跃向对方,司空予拼个近身,一个擒拿手便向吕忘川的手腕拿去,她的首要目的是卸掉吕忘川手中的一柄长剑,自己以丝线布阵,对方手中若是手握利刃,当然对她不利。吕忘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着,手腕一抖,剑锋回转,忽然刺向司空予手伸过来的方向,若是她不收手,以手撞剑,非受伤不可。司空予却兵行险着,只是轻轻一侧身,手指和身体擦着剑身而过,她戴着特制的银丝手套,自信即使被利刃擦到,也不至于受伤,加上自己身法巧妙,能够避免直缨其锋。司空予计划躲避过后,再用沾衣手黏住吕忘川,然后用丝线不断在其周身游弋,最后将他捆住。若是普通兵刃,司空予的做法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吕忘川手中的血饮乃是当世神兵之一,锋利程度远远超乎了司空予的想象,司空予的手刚触近剑锋就感觉不对,连忙脚下一点,在空中一个侧翻,连转了几个圈,才落到了吕忘川身后,匆忙一瞥,只见手中的银丝手套已经被划开了一道两寸左右的裂痕。 吕忘川没有理会落在自己身后的司空予,继续提剑朝着前方正准备离开的尘凡三人刺去,但他刚杀到半路,却感觉眼前一丝银光一闪而过,自己的身体忽然被几根细若蝉翼的丝线扯住,原来是司空予在翻身的同时扯着几根丝线绕住了吕忘川的腰身。吕忘川当机立断,脚下向后一点,同时扬手一抬,一道剑风从下向上劈出,瞬间将面前的一团丝线斩断。 司空予见状不由得直皱眉头,她的丝线也好,手套也罢,都是特制而成,加上司空予已经在施功时附上了层层内力,一般的兵刃是无法一招就斩断这些东西的,却被血饮轻轻一挥就完全破解,这柄散发着殷红色光芒的利刃比她想象的要更锋利。 虽然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要糟糕,但司空予也无暇多想,开始在吕忘川四周不断游弋,同时不断散出新的丝线,她的丝线有限,加上忌惮吕忘川手中的血饮,因此不敢再次贸然近身,散线布阵的时候也必须更隐蔽更多变,吕忘川这下终于看出了司空予的意图,挥舞着手中的血饮,剑风四散,竭力破阵。 这几下最终还是拖住了吕忘川的脚步,尘凡等人趁机转移到了大厅门前,陆师弟的尸身正好摆在那里。尘凡见状,背起陆师弟的尸身:“王前辈,走罢。”王宝荣悲上心头,好在他身经百战,知道此刻无暇悲痛,只得咬牙点头,和韦三水互相搀扶着,准备走进大厅。 吕忘川见状,使剑用力一劈,一道剑风便向着大厅方向而去。司空予一口气拉过之前布下的五根细线,五弦齐出,拉成一列,挡在了大厅前,在线上附上真气,形成了一道气墙。那剑风撞到气墙之上,按理而言应该被气墙消磨散去,但这剑风有了利剑血饮加持,穿过气墙后还剩下一截剑气,持续朝着三人飞来。王宝荣见状,转过身来,双掌击出,轰出一道掌风,他此刻身受重伤,功力不比平常,好在剑风也被气墙消磨了大半,王宝荣的掌风刚好撞上剩余那小半剑气,彼此消磨,终于同归于尽。 司空予和王宝荣合力挡下了这第一道剑风,吕忘川不等两人喘过气来,右手一抬,在空中不断空点出剑,一道道剑风忽然涌向气墙,并不断穿过气墙飞向王宝荣,王宝荣只得继续出掌相迎。剑风经过气墙过滤,威力少了大半,才让受伤的王宝荣能够勉强接住,若是没了司空予的气墙,只怕早就把王宝荣轰死了,是以司空予只得全神贯注地维持气墙。这气墙是由她手中的丝线拉制而成,这丝线韧度极高,平时司空予在线上附注精魂之后,甚至能直接用来割杀敌人,是以司空予大量释放丝线时,需要佩戴专用的银丝手套,但她的一只银丝手套已经被血饮所割裂,此刻不得不直接用手拉线,和吕忘川交手一阵后,手上难免被割伤,渗出一丝丝血来。 吕忘川道:“你们不是说我的松涛掌没练到家么?这是自然,因为比起松涛掌,我练得更多的,是松涛剑!”一边说手上依旧兀自不停的出剑。 很显然,现在的问题就出来吕忘川手里的那柄血饮剑上,若是让吕忘川一直带着那把剑耗下去,对司空予的内力将是极大的考验,而她并不是以内功见长,但她此刻又不能撤开气墙,只得硬着头皮用内力耗下去。除了内力,司空予的体力也在经受考验,她拉着气墙,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这反而比活蹦乱跳更耗费体力。 尘凡见师姐头上已经渗出一丝丝汗液,不禁急上心头,在尘凡印象中,以师姐的武功,极少出现这样用力的表情。尘凡自忖即使自己出手,以他那点微弱的内力,暗器也无法击穿气墙对吕忘川造成杀伤,反而会连累师姐。尘凡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无力感,不由得握紧拳头。 韦三水一边在关注司空予的战况,另一边也在留意尘凡的状态,他见尘凡握紧拳手,双肩开始不断颤抖,连忙凑到尘凡身前,看着尘凡的眼睛,只见瞳内不断渗出血丝,两眼正变得通红,眼神变得越来越陌生,韦三水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按住尘凡的手:“尘凡,静下来……” 尘凡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韦三水,颤抖良久,眼里的红色渐渐褪去。韦三水这才松了一口气,此刻强敌环伺,你可千万不能发病…… 司空予这边实在是撑得艰难,只得求援,朝纪无妄大声喊道:“老四,借支笔!” 纪无妄这边以一敌五,还要拖着个梁先生,实在是忙的一头包,根本腾不出手来,司空予见状,大声喊道:“没有笔的话,借个人也行!” 纪无妄闻言一愣,看着自己手中一直提着的梁先生,心下犹豫。 司空予喊道:“扔!我保他不死!” 纪无妄咬咬牙,向后一个撤步,随后一转圈,抡起梁先生,将他直接向吕忘川扔去。 梁先生一声惨叫,便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司空予用力双手一抖,气墙忽然变成了波浪形状,司空予用力一掀,将这股波浪直接朝吕忘川泼了过去。司空予突然发力,在这气浪中注入了大量内力,直接向纪无妄涌去,将他打过来的层层剑风一次性盖了过去,只是途中被数道剑风削了一层。吕忘川见状开始蓄力,打算继续出剑,来个大的剑风对轰,就在这时,却听到身后的惨叫,身后一个梁先生直挺挺地撞了上来。 吕忘川被梁先生这一撞弄得猝不及防,不仅原本蓄力的姿势被打断,反而被梁先生头顶着向那气墙推去。吕忘川大惊失色,在半路变剑为掌,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最大力轰向那堵气墙,这一掌毫无招式可言,完全是为了挡住司空予的气浪。 吕忘川的掌风和司空予的气浪在途中相遇,最终彼此消磨。就在气浪之后,司空予也接着气浪的掩护欺身上前,她已经没有多余的丝线,内力也所剩无几,只能拼着最后的体力博近身了。吕忘川见状一个转身,让过自己身后梁先生,司空予早有所料,接过梁先生,一个沾衣手,在空中一转,将梁先生身上的劲力卸掉,随后一甩手,将梁先生往尘凡那边一扔:“接住!” 王宝荣这边刚刚勉力支撑,挡完一波攻势,累得向后倒去,尘凡和韦三水连忙接住王宝荣,而梁先生就在这时被扔了过来,尘凡和韦三水只得又赶过去接住。 保他不死,真的只是保他不死而已…… 把人当暗器来用,师姐还是狠啊…… 司空予甩完梁先生,便直取吕忘川近身,沾衣手太极拳咏春拳连番上阵,一直攻向吕忘川右手,不断纠缠,目的就是封印他手中的血饮剑,不给他空间,让他抬手施展剑法。只是她之前大耗内力,现在也没剩下多少体力了,斗得一阵,动作便开始软下来。吕忘川右手受制,一直提着剑,手腕也变得酸痛起来,不过仗着血饮的优势,他保存的体力还很足。只见司空予越打越慢,一个不小心,足下被吕忘川踢了一脚,司空予脚下一空,正要摔倒,急中生智死死巴住吕忘川的右手,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拉在吕忘川的右手之上,吕忘川右手使不上劲,只得左手一提,将司空予抬起来,司空予这才又重新站住脚,两人又陷入缠斗之中,只是这样打下去,司空予已经快只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威严的女声喊道:“都给我停手!”这声音中气十足,将内力夹在声波之中,瞬间散布在整个庭院之内。 众人齐齐望向大门,只见一个姑娘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群身穿官服的官兵。 这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穿一袭红色丝绣,身形苗条,肤如白月,涂着嫣红的唇脂,眉宇间却藏着一丝英气,一丛乌油油的黑发垂到腰间,一进大门,便仿佛让这庭院散发出柔和之光。 纪无妄一见到她,便不由得露出尴尬的神色,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御剑山上和他一起御敌,对抗魔教教主的覃璎珞。 只见覃璎珞施施然走近庭院内,缓缓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许多人在此聚众斗殴,成何体统。” 众人一看是官府官兵到来,只得暂时收手。 覃璎珞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否则统统收监,一个一个审。” 纪无妄道:“覃姑……额,禀大人。”他本想脱口叫“覃姑娘”,但此刻覃璎珞身为官府官员,自然得尊称大人:“这里是小的居所,这群穿绿衣裳的怪客,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闯进我家抢东西,我们出于自卫,这才和他们打起来。” 吕忘川轻蔑道:“哼,血口喷人!回大人,这几个人乃是黑道中人,包匿了我派的一个罪犯,我们特来抓人,还请大人明察。” 覃璎珞向吕忘川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啊?” 吕忘川道:“在下巍岭派吕忘川。” 覃璎珞皱了皱眉道:“巍岭派?几十年没见过的江湖门派,原来真的还存在啊。” 吕忘川道:“我们巍岭派多年以来闭关不出,没怎么在江湖上走动,若不是为了捉拿叛徒,我们也不会出关,我们不可能千里迢迢专门赶来这里抢劫,还请大人明察。” 覃璎珞道:“原来如此,听起来倒像是这么回事。” 尘凡插嘴道:“大人!我们一家都是良人啊,哪里懂什么打打杀杀的事哟。”他这话故意说的一惊一乍的,甚是夸张:“大人你看,他手里有剑诶!请问大人,手持凶器私闯民宅,该当何罪啊?” 吕忘川道:“什么私闯名宅?!我只不过上门讨个公道罢了。” 尘凡道:“哎哟讨个公道哟,那你客客气气过来拜访,大家把事情说清楚不就好了么,你拿着刀上门是几个意思?你这是公然持械,重罪啊!这个……师兄,私藏管制刀具,应该关几年啊?” 吕忘川搭腔道:“那要看情节是否严重了,这位仁兄,啧啧啧,你看他那把剑,血红血红的,还在滴血诶,至少要关个十年八年的才行。” 吕忘川怒道:“我们巍岭派可是官府正式认定的门派,当然有权带刀。” 覃璎珞道:“官府认证?请问是哪国哪个官府认证的?” 吕忘川道:“大易……”吕忘川话刚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所效忠的朝代早已覆灭,现在的巍岭派,就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山野门派,和黑道组织没什么区别,即便他们和几个藩王见了面,但目前没有任何一个藩王为他们做过正名,所以他们还属于地下组织。念及此处,吕忘川忽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覃璎珞道:“大易?大易认证的门派,到了现在可不作效啊。” 吕忘川道:“那他们,他们无尘门不也是无官府组织么?!” 尘凡道:“无尘门?无尘门是什么门派,师兄你听说过么?” 纪无妄道:“没听说过,这里哪里有什么无尘门啊,这里是水清堂,是悬壶济世的医馆,是救人之地,可不是杀人之地啊。” 尘凡“嗯嗯”地点头,这两人一唱一和,吕忘川看得一愣一愣的。 覃璎珞无奈的瞥了瞥纪无妄,说道:“既然如此,来人啊,将这几个穿绿衣裳的抓起来!” “慢着!”吕忘川抬手阻止:“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按规矩来,大人,我们此番前来,是要踢馆。” 覃璎珞道:“踢馆?” 按当世规矩而言,若是门派之间互相踢馆,那就按照江湖方式处理,江湖的事,不属于官府管辖,哪怕在踢馆过程中有个死伤意外,那也是各门派自行处理,不会有官府介入,也不管黑道白道。 尘凡和纪无妄闻言相视一望,不知该如何定夺。 吕忘川转向韦三水,双手抱拳道:“巍岭派吕忘川,久闻水清堂武功深不可测,在下技痒难耐,希望能和贵派切磋武艺,五日后,在下将率门下众弟子前来拜会,还请贵派开门迎客,比武之事,以和为贵,刀剑无眼,生死各安天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十四章 鹿羊 按照当世规矩,既然是堂堂正正的比武裁决,那么官府就无权介入,也因为如此,无论造成多少死伤,都不会有人报官,官府也不会再对此事做任何审判,生死各安天命,因此比武的胜负一直被看做是诸神审判的结果,具有和律法相当的效力,七国上下,甚至海外,皆是如此。这就是江湖和庙堂并行的原则,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庙堂有庙堂的律法。 眼见双方已经立誓,覃璎珞只得抬手示意府兵停止行动。 吕忘川抬起手中的血饮剑,只见剑身发红,剑光隐隐透出,似猛兽在低吟,准备随时冲向猎物。吕忘川将剑向后一抵,让师弟接过:“这柄血饮,本就是我巍岭派之物,如今物归原主,我们走!”吕忘川一声令下,带着五个师弟转身离去。 韦三水这边伤的伤,残的残,只得眼睁睁看着吕忘川一行离去。 覃璎珞看着来路不明的这些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自凌龙阁一役以来,这桂甌境内就没太平过,桂甌境内由于消息闭塞,本地人尚不能及时察觉这里面的缘由,但凡是历经过御剑山那一站的人,都能猜出个一二。 那些外地人什么来意,覃璎珞自然也心下雪亮,这也是她近些日子来颇为烦恼的原因。 与其他几个国家比起来,桂甌国历史不算悠久,这片土地上原本是百夷驰骋之地,各种部落民族散落其间,也正因此,拥有着众多信仰,被北方各国称为“众神之地”。当然这只是各国官方打交道时客气的称呼,对民间来说,“众神”应该叫“众魔”更准确,整个桂甌国,不过是一群异教徒罢了。在上古传说中,众神之间曾经爆发过一场战争,战争过后,那些落败的神堕落成了魔,逃到了桂甌隐藏在众山之间,因此桂甌一直是正统信仰的禁地,被正统信徒所蔑视。 而桂甌立国之后,即使已经和各国建立了正常的贸易和邦交,各国人士对于前往桂甌依旧是慎之又慎,不管是商人、侠客、炼金术士还是说书人,都尽量避免进入桂甌的领土,甚至是凌龙阁中的许多纵横家,也非常害怕自己在选秀中被桂甌选走。是以桂甌近百年来,别说是享誉天下的宗族,甚至是叫得上名号的门派也没几个,再加上此地以女性为崇,对武林人士而言,桂甌,不过是武学的荒漠罢了。 然而自凌龙阁一役以来,覃璎珞出手御敌的风采一下子就传遍了天下,中土各国和天下各派都突然意识到,桂甌这片武学的“荒漠”并没有那么简单,那铺满了天空的渡鸦之中,藏着不少针对桂甌的指令,就在覃璎珞回来的路上,早已有各路人马潜入桂甌,想要揭开这片武学沙漠的神秘面纱。 覃璎珞有些后悔,但当时出手是势在必行,否则大家被魔教一锅端了,后果不堪设想。只是此役过后,只有桂甌不得不面对来自其他国家的觊觎,对于身为特使的覃璎珞而言,这显然是有些失策,一场失败的外交。 “韬光养晦”,这幅牌匾悬在覃式祠堂之上已经不知多少年了,朱色的檀木早已褪色,从外观上看与一般的枯木无异,但这块牌匾上的字,早已刻在了覃式的历史上,刻在了每一个族人的血液里。 所以在璎珞出使前,覃式的太奶奶千叮咛万嘱咐,若不到必要时刻,千万不能出手,就算出手,也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 “若是能跟那个说书人交换一下就好了,出风头这种事,实在不适合我,早知道我也准备一个面具该多好。”在回程的马车上,覃璎珞几乎每天都在叨念着这句话,尤其是一路上,不断有所谓的望族子弟过来搭讪。 这些个轻浮公子她实在没有兴趣,只是蜀道出来是华山一条路,众多车马挤在一条长长的羊肠小道上,想要找到你的车实在太简单,根本没地方躲,一些人是你不想见也得见。这些个公子王孙虽然算不上什么惹不起的人物,但偏偏又都有些来头,毕竟,没来头的人物早都被一众随从拒之门外了。这也让覃璎珞颇为头疼,跟这些人不好翻脸,但又实在受不了其中一些人的嘴脸。 这些纨绔子弟没什么本事,却偏偏自恋到不可一世,有的一上来就开出黄金万两要覃璎珞去给他做妾,有的不断的炫耀自家兵强马壮声称能给她最好的保护,甚至还有一位段位比较高的,一上来就痛哭流涕说自己家道中落希望能够博取同情,让覃璎珞哭笑不得。 其实这种时候就草率行动的,城府都相当一般,那么他们背后无论是什么士族门阀,水准也高不到哪里去,因此他们开出的条件,可信度往往不高。覃璎珞本来只想安静的下山,结果她的马车成了故事大会现场,那一刻,她又蓦然想起那个说书人,要是能跟他交换一下该多好,毕竟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故事,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对说书人来说却是价值连城。 对一些好说话的,覃璎珞也就客气婉拒了,对一些不好说话的,覃璎珞就只能搬出桂甌的那个古老铁则——在桂甌,子孙都随母姓。这些个公子王孙一听到这点就只能讪讪而去。 覃璎珞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些外地人把婚姻当做政治工具的做法,她一方面对这些人嗤之以鼻,另一方面却也为他们深感悲哀,人生的价值本来就在于让自己活得有趣,可有的人却把人生当做某种附庸,去兑换一些虚名假利,人生价值,去掉人生,何谈价值。 而这不仅仅是覃璎珞的想法,在桂甌人看来,这不过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想法,建国这么多年以来,不管遇到怎样的困境,面对怎样的强权威胁,桂甌从来没有采用过联姻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出了蜀关,覃璎珞总算是甩掉了这些个公子王孙,路也变得宽敞好走起来,一行人随即快马加鞭,比纪无妄早几天回到了桂甌境内。 从进入桂甌的第一天起,覃璎珞就感到状况有些微妙,无论是路过大城小县,似乎总有一双,不,是绝对不止一双眼睛在一直追随着他们,街边陌客,贩夫走卒,牧童稚女,甚至是天空中偶尔略过的渡鸦,这一切编织成一张大网,即便透过云层,璎珞也似乎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一直注视着自己。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一路,这些追踪者渐渐变得猖狂,似乎并不担心自己被发现的样子,有的甚至明目张胆地跟在队伍后面,丝毫不打算遮蔽自己的气息。但胆大人艺高,这些现身者没有一个善茬,侍卫们明的暗的试探了好几次,都没能对他们造成有效的伤害。 迫不得已,覃璎珞只得亲自出面。 车马行至一条大河边上,璎珞走下车来,漫步在河滩之上。河滩边上是连绵的良田,一眼望去,百丈之内尽收眼底。桂甌地势复杂,难得有一块开阔平坦的地形,行车至此,传递的信息也很明确。 这样的地形,即便是绝顶高手,也没有办法在覃璎珞面前隐藏自己。 你要么停止跟踪,要么就给我老老实实现身。 河风轻抚,潺潺的流水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本应该是农忙时刻,但几个侍从早已布置下去,此刻的河畔,见不到一个平民。 “哒哒哒”,几声马蹄缓缓地踏入这片龙门阵中。 覃璎珞坐到了河畔的一截枯木上,随手抓起一旁的几块碎石,开始观赏起来。桂甌向来盛产奇石,国民亦有人专门做掘石出售的生意,赏石乃是桂甌人的流行活动。 与此同时,三骑人马缓缓地停在了覃璎珞面前。左边的乃是一批棕马,上面坐着一位壮年男子,中间的乃是一批白马,上面坐着的是一位白衣白发的老者,而右首则是一批黑马,上面坐着的是一位黑衣蒙面的姑娘。 覃璎珞依旧继续把玩自己手中的石头,连头都没有转过去一下。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老者和姑娘同时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壮年男子见状,便率先翻身下马。 “在下巨鹿派张角,见过覃姑娘。” 覃璎珞抬眼看了看对方:“原来是张前辈,失敬失敬,跟了我们一路,不知有何指教?” “嘿嘿,失礼失礼,在下跟了姑娘一路,还请姑娘恕罪则个。” “不恕,我跟你又不熟,你一个大男人跟在一个姑娘后面跑了几百里地,要不要脸?” 张角闻言,忽然扑通的跪在地上,抱拳说道:“还请覃姑娘责罚!张某不识好歹,扰了姑娘兴致!” 这一下大大出乎覃璎珞的意料:“前辈何必行此大礼,你把话说明白就是了,再说你是前辈,我是晚辈,我又有什么资格责罚你呢?” 张角道:“若是巨鹿派愿意加入姑娘麾下,是不是就有资格责罚了呢?” 璎珞闻言一愣,思忖了一阵道:“巨鹿派原属中原门派,阁下若是想要报效朝廷,中原四国,苏吴、墨楚、燕云、鲁甸,那个不是兵强马壮,为何要来我桂甌边陲之地效命?” 张角道:“良禽择木而居,贤臣择主而事,相比中原四国,我更看好桂甌问鼎天下。” 璎珞闻言摇摇头道:“只怕阁下打错了算盘,我桂甌从来没有问鼎中原的打算,看来我们和阁下不是一路人,希望接下来的路,阁下不要再跟错人了。” 张角急道:“还请姑娘三思,张角在此谢过姑娘!”说罢挺身双手一扬,竟是要准备磕头。 璎珞哪敢受此大礼,脚下一跺,只见一团真气猛地从地上抬起,那张角向下一拜,这头竟是磕不下去,反而还被抬了起来,向后一仰,跌跌撞撞的退了两步,这才站稳。 一旁的老者看在眼里,露出惊奇的神色,另一位姑娘虽然蒙面看不清表情,但肩膀轻微耸动,显然也是被璎珞的武艺所震慑。 覃璎珞淡淡道:“前辈免礼,还请起来说话。” 张角惊魂甫定,额角还留有一丝冷汗,不敢再耍什么花招,躬身抱拳道:“覃姑娘,我巨鹿派原来是中山国门派。中山国上下一直信仰鹿神,但不知为何,前阵子中山国君竟然改了信仰,我巨鹿派上下因为不愿改信羊神,被逐出中山,因此流落江湖,我等不愿落草为寇,还是希望有政府为我们背书,上次在凌龙阁为覃姑娘的风采所折服,所以决定前来投奔,先前不识好歹,在姑娘面前放肆了,还请姑娘恕罪。我等诚心诚意投奔阁下,还请覃姑娘不计前嫌,收留我巨鹿门。” 张角的话说完,覃璎珞尚未做出反应,一旁的白发老者却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声。 张角转过身去瞥了老者一眼,但碍于眼下的情况不好发作。 覃璎珞却刚好可以顺水推舟:“前辈好像有什么想说的,不妨下来说话。” 那老者提着一根拐杖,慢慢吞吞地爬下马来,磕磕绊绊地走上前道:“老朽拜见仙姬。” “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在下腾云山莫尔干,羊教大祭司。” 哦,这下有趣了! 张角闻言惊讶地看着莫尔干:“邪教徒!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莫尔干道:“当然是为覃姑娘驱逐异教徒啦!” 张角二话不说,拔出腰间佩刀便向莫尔干砍去,莫尔干举起手中木杖,向右一搭,敲在张角佩刀的侧面,张角那一刀力道十足,被莫尔干击歪,砍在一旁的地上,刀身没入泥地之中。张角见若是此刻拔刀,反而会露出破绽,干脆因势利导,将那柄重刀当做一个支撑物,撑着一跃而起,一脚便向莫尔干踢去。莫尔干上面举杖格挡,下面脚下一踢,踢在张角的刀身上,这泥地土质松软,刀身插在里面并不稳固,莫尔干一踢,张角就失去了支撑物,向前摔去,但莫尔干自己也被张角踢得向后倒退了几步。 张角从地上起身,准备拔刀再战,莫尔干举起权杖,做好了防御姿势。就在这时,只听见“当当”两声,两人的武器分别被击打了一下。两人分神一看,只见两块石头落在地上,碎成了一摊小碎石,而自己的武器上则砸出了一个很明显的凹痕。 “都给我住手,谁要是再打,下次这石头可就是砸在他身上了啊。”覃璎珞的语气不冷不热,但两人听到这话,都是吓得不敢再动手。覃璎珞这一手看似随意,实则高深,这石头质地坚硬,就算敲在两人的武器上,也不至于一敲就碎成这么多块,张角和莫尔干心下雪亮,这石头实际上是被覃璎珞用巧妙的手法弄碎的,至于到底是捏碎了再整块丢出来让其破碎,还是先整块丢出来再在石头接触刀身的一刹那将其震碎,两人也说不清,但无论是哪一种手法,这等功力都是两人望尘莫及的,他们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跟错了人,凌龙阁中关于这位年轻姑娘的传说,比他们想象的更可怕。 “莫老先生,您千里迢迢到我们桂甌来,是打算做什么啊?” 莫尔干脸色铁青,支支吾吾道:“我…我听说桂甌乃是百越众神归属之地,我们羊神,也希望能够在此占有一席之地。” “哦~原来是传教来啦,可是你们的羊神,愿意和其他诸神共享香火吗?” “这个……在教义上没有明确规定。” “那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要将鹿神的信徒赶出国外呢?” 莫尔干闻言大惊失色:“那是因为鹿神并不是正统的神。” “可是在我桂甌,并没有正神和邪神的区别。” 莫尔干闻言一愣,随即大声呼道:“荒谬!荒谬!一个国家怎么能纵容邪神的存在,难道你们的主神都不管管的吗?” 覃璎珞叹了一口气道:“别说正神,我们连主神都没有,你连这都没弄清楚,就来我桂甌传教么?” 莫尔干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疯了,都疯了!”提起自己的木杖一跺,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晃得人睁不开眼,一柄利剑从木杖中脱出,旋即刺向覃璎珞:“都给我去死吧,异教徒!”莫尔干这一剑突然暴起,看起来迅疾无比,势不可挡。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黑影闪过,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原来是张角用他的血肉之躯,挡在了覃璎珞身前。剑尖穿过张角的肩胛,一直刺到了覃璎珞的面前才停住。 血不断地滴下,张角半跪在地上,手死死的巴住剑身。 莫尔干见一击不中,也不再冒进,脚下一点,向后飘去,一只手搭住自己的坐骑,顺势翻身上马,转身就逃。看来他深知自己不是覃璎珞的对手,偷袭无果,立刻撤退。 就在这时,一条长鞭忽然斜刺里杀出,卷在莫尔干的腰上,将他一把扯下马来。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黑衣女子,终于出手了。 黑衣女子将莫尔干一路拖行,拖到了覃璎珞面前,这才松开长鞭,这莫尔干已经被拖得伤痕累累,一时爬不起来。 覃璎珞向黑衣女子点了点头,在张角的肩头点了两处穴道住他止血,随后一掌推出,那柄剑便从张角身上飞了出去。张角虚弱道:“多谢姑娘。” 覃璎珞低头看向脚下的莫尔干:“前辈,传教本身就需要持之以恒,方能感染人心,你遇到这点困难就跑路,对你的神,是不是不太虔诚啊?” 莫尔干又惊又怒,瑟瑟发抖:“你……你冒犯天威,当心被打下阿鼻地狱。” 覃璎珞皱了皱眉:“你们羊教也用地狱的么?一点创意都没有,我还以为羊神会有别的手段呢。” “你……”莫尔干嘴角抽搐,欲言又止。覃璎珞没等他再憋出一句话来,脚下一踢,将莫尔干踢到了张角面前。 “张前辈,这位老先生是你鹿教的死对头,现在又刺伤了你,想怎么处置他,悉听尊便。” 张角闻言一愣,看向地上的莫尔干,随后站起身来,提起大刀,刷刷四刀,砍在莫尔干的手脚上,接着一脚飞踢,将他踢得远远的:“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哦?张前辈倒是心慈手软啊,这羊教大人咄咄逼人,你就不怕他回头再咬你一口?” “穷寇莫追,我已经砍断他的手脚经脉,他现在就是废人一个,而且我鹿教一向以仁为本,宽以待人,对其他教徒,也愿意给他们以救赎的机会。”张角言下之意,是在暗示璎珞,鹿教并不像羊教一般霸道,完全融入桂甌的众神中去。 覃璎珞并没有理会张角的暗示,转身走到黑衣女子面前,微笑道:“姑娘,这位张前辈想要放过这位鹿教的前辈,你以为如何?” 两人看向地上的莫尔干,莫尔干正颤颤巍巍地爬向远方。 “不可。”黑衣姑娘道,随即长鞭再出,又卷在莫尔干身上,将他拉了回来。 “敢问姑娘,来自几楼?” 黑衣姑娘闻言,立刻翻身下马,抱拳道:“仙姬真是慧眼如炬,竟然认得出在下身份。” “白云深处有人家,人间遍地是繁花。这天下搞情报的,一共就这么几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霜月楼,我可不敢不认得。请问姑娘,到我桂甌来,是想做客,还是做点别的什么啊?” “霜月楼想和阁下做买卖。” “做买卖?” “据我所知,桂甌在情报这一块,还比较薄弱,眼下七国烽烟再起,霜月楼愿为桂甌补上这一块空缺。” “想做生意,那要看你们的货好不好咯” “霜月楼能卖的,自然是最好的” “你怎么证明呢?” “为表诚意,霜月楼可以先免费送上一单。” “哦?那你想送点什么呢?” “这两个人的身份。”黑衣女子转过身,看向张角和莫尔干。 就在这一瞬间,只见银光一闪,一柄剑和一把刀,分从两侧,出现在了黑衣女子的身边,先前还趴在地上的莫尔干,以及身负肩伤的张角,同时攻向了黑夜女子。但是这一刀一剑只是停在了黑衣女子的周围,没能在继续前进,因为在他们身旁,两道红色缎带已经悄然拉住他们。但是一刀一剑没有犹豫,横向一切,顺着缎带的拉力,两人一上一下,直直劈向覃璎珞,原来他们攻向黑衣女子只是佯攻,最终的目的,却是璎珞。 这一刀一剑,剑在胸口高度,刀在膝盖高度,璎珞无论是跳起还是蹲下,都无从闪避,而璎珞身后就是河流,没有着力点,若是一脚踩下去,定是门户大开,全是破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块石头朝着张角和莫尔干的脸面撞了上去,两人被这一下撞得不轻,向后倒去,而手中的刀剑自然顺着抬起,覃璎珞一个侧身,从刀剑的空隙之中躲了过去。原来璎珞早已料到他们有此一着,在伸出缎带的同时也扔出了两块石头,两人一转身,反而直接迎上了飞来的石头。 两人被石头伤得不轻,鼻青脸肿地向后仰去。 “我说过了,谁要是再打,下次这石头就砸他身上!”覃璎珞手中的缠带没有松开,她随手一拉,两个缠带紧紧地捆住了两人的双手。 “你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张角一边在地上挣扎,一边忍不住问道。 覃璎珞道:“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看起来是敌对的样子,无非就是想卖个苦肉计,让我收留张前辈,好日后从事谍报工作。” 覃璎珞又捡起了两块石头:“一开始的时候,由于对我不了解,你们先是让张前辈下来看看深浅,这张前辈又是跪礼又是磕头的,演得的确卖力。后来见我不吃这套,只好让莫前辈加入战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想靠帮我挡一刀来博取我的同情,苦肉计中加苦肉计,说实在的,演得倒真像是这么回事。直到霜月楼的人出现,还打算出卖你们的身份,你们才改变了目的,从情报变成了刺杀。” “你怎么看出来我们在演的?” “为什么你们认为女人,一定会吃软不吃硬呢?你应该狠心一点的,如果当时你真的杀了莫前辈,或许就成功了。” 张角双眼长大,无言以对。 覃璎珞转向黑衣女子:“好了,我们继续谈生意吧。” 黑衣女子抱拳道:“多谢仙姬出手相救。” “没事,他们本来就不是朝你来的。” ”惭愧惭愧,原来仙姬早以看出这两人别有异心,我想我一旦免费生意,是送不出去了。” “这倒未必,虽然我知道他们心怀鬼胎,但这两个人的身份,我的确是不知道。” 黑衣女子虽然蒙着脸,但依旧藏不住脸上闪过的一丝喜色:“禀仙姬,这两人的实际身份,都是雾灵山的弟子。” “雾灵山,雾灵山的掌门……” “是的,雾灵山的掌门,正是贾道是贾道长,这两个人,是燕云的间谍。” “原来如此,看来他在凌龙阁的时候吃了亏,现在还是找我算账来啦。”覃璎珞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是因为桂甌偏远,大军鞭长莫及,所以先派了两个棋子过来探探路。 “仙姬阁下,我们霜月楼是诚心希望能和贵国做生意。” “我知道,只是这事不由我主张,我需要回到国都,禀明皇上,才能下决定。” “自从凌龙阁事件以来,想必你也意识到,现在局势不同了,还望阁下速速决定,否则失了先机,那可不妙。” “哎真麻烦,成天你打我我打你的,这又不是跳棋游戏,打仗可是会死人的。” 覃璎珞转过身,看着地上的两个间谍,这两个人,杀了吧,没意义,他们本就是死士,不杀吧,又不能恭恭敬敬给那位道长送回去。覃璎珞沉默半晌,最后转过身对黑衣女子道:“姑娘,虽然眼下我无法马上答应你和霜月楼合作,不过为表好意,我可以先送你两个礼物,至于从这两个礼物身上能套出什么信息来,然后卖给什么人,就全凭你们处置了。” 对我没用的人,未必对别人没用。 黑衣女子双眼闪过一丝亮色:“多谢仙姬,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黑衣女子从自己的马身上取下一个小笼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信纸,递给覃璎珞:“这是霜月楼的渡鸦,阁下若是想好了,可以随时用来联系我们。” 黑衣女子和璎珞道过别,点了两个间谍的穴道,用一根绳子捆着两人,骑上马,牵着人走了。 覃璎珞掂了掂手中的石头,向水中扔去,打了个水漂,这石头蹦了几蹦,最后落入水里,再也爬不上来了:“世间沉浮,又有谁能完全主宰呢?最后还不是要回归尘土。” 她看了看自己放在一旁的笼子和羊皮信纸,霜月楼真的可信吗?的确,霜月楼的加入会让桂甌的情报实力再上一个台阶,但既然是做生意,今天你出得起钱,明天还会有人出更高的价钱。想要加强情报网,是不是培养自己人更可靠呢? 可惜现在没遇到什么可塑之才…… 说起可塑之才,覃璎珞忽然想到了什么。 说起搞情报,还有谁能比一个说书人呢更合适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十五章 招安 “草民韦三水,见过覃大人。” “韦前辈不必多礼。”覃璎珞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庭院,“你们不妨先收拾收拾,别妨碍了做生意。” “多谢大人。”韦三水撇了撇脑袋,几个徒弟就开始忙碌起来,梁先生也跟着纪无妄去帮帮忙。 “大人不妨到内堂喝杯茶,稍等片刻。”韦三水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好。”覃璎珞转过身:“你们几个,到外面去等着。”几个府兵得令,转身离去,站到大门值守。 几个人将庭院内打翻的花花草草拾掇了一下,将陆师弟的尸身抬走,同时将负伤的王宝荣送去休息。 纪无妄和梁先生来到冯兄弟身边,冯兄弟面朝地下倒在血泊之中,一道剑痕从肩头劈到臀部,惨不忍睹。纪无妄拿了一块布,准备将冯兄弟裹起来。梁先生不敢直视冯兄弟,战战兢兢地帮忙拎着布,忽然一只血手搭在他手上,梁先生吓得翻过身去,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 “咦,他还活着!”纪无妄连忙伸手点穴,先帮冯兄弟止住血。 韦三水也吃了一惊,连忙走到冯兄弟身边,开始给冯兄弟号脉,随后点了点头:“先抬进去。” 纪无妄拉过还未缓过神来的梁先生,两人抬着冯兄弟进了内堂。 韦三水转过身,看到覃璎珞的视线一直随着纪无妄转移,随后才施施然走到大堂去等待,脸上不禁爬上一丝困惑。 众人收拾清楚,来到内堂集合,韦三水路过回廊,刻意向大门处望了望,镇守大门的府兵一男一女,面无悲喜,韦三水见覃璎珞这副阵仗,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想让外边的人进来,还是不想让里面的人出去。 覃璎珞早已恭候多时,站在太师椅前,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神台牌位。 “大人……”韦三水小心翼翼的措辞。 “这里不是朝堂,按江湖规矩就好。”覃璎珞打断了他。 “那么……水清堂韦三水,见过仙姬。” “水清堂么?”覃璎珞一声冷笑,没有继续追究,她看着眼前满墙的牌坊,问道:“请问先生,医者行医,也问鬼神么?” “医者也是人,不是神。医生医人,有时也看运气。” “那到底是人救人,还是神救人?” “两者皆有,毕竟,医者不能医心,但神可以。” 覃璎珞转过身,饶有兴致地扫了一遍大堂内的几个人,深藏不露的韦三水,文质彬彬的展鸿鹄,不修边幅的尘凡,冷若冰霜的司空予,小家碧玉的夏星子…… 她的视线最后停在了风尘仆仆的纪无妄身上:“原来如此,看来医者行医,也是要看缘分的。” “这是自然,不知仙姬此次大驾光临,有何指教?”韦三水对眼前这位年轻姑娘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到了医馆,自然是为了看病。” “以阁下的身份,还需要来向我们这种江湖野郎中求教么?” “对症下药,对病求医,有些病,还得找对的人看。” “若是为了看病,只怕眼下有些不方便。” “见病不救,这不合规矩啊,在桂甌境内,不合规矩的,我们都会重点关注,到时候免不了要经常过来检查检查。” 韦三水闻言一愣,只好装作客客气气的样子说道:“仙姬什么症状,请说。” 覃璎珞微微一笑:“在下最近心结难愈,不知先生可有良方?” 韦三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姑娘的症状,在下只怕无能为力。” “这可未必。”覃璎珞踱到纪无妄面前,故意放慢了脚步,缓缓掠过他的身边,“看前辈的样子,应该是个老江湖了,请问关于丹青手这门功夫,前辈可有了解?” 纪无妄闻言,神色紧张地看向韦三水,韦三水见状,虽然不明就里,但也大致猜到,这位仙姬大驾光临,应该是和纪无妄有关。 “请恕在下才疏学浅,对于丹青手,所知甚少。” “我前些日子在凌龙阁参加了一场选秀,选秀期间,魔教教主带了大批教徒前来偷袭,正派中人猝不及防,险些着了魔教的道,关于这件事,前辈可有耳闻?” “这个在下的确不知。” “‘的确’不知,那刚才有些事情,你并不是‘的确’的咯?” “这个……”韦三水一时无言以对。 “仙姬明察,不管是‘的确’不知,还是‘也许’不知,我们都不敢欺瞒阁下,仙姬如此聪敏之人,我们怎敢不懂装懂,与其‘也许’知道,不如‘的确’不知。” 覃璎珞循声望去,只见接过话头的,正是穿着随意,不修边幅的尘凡。璎珞先前见这少年眼神涣散,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还道他是这府上的仆从,却不料这话接得滴水不漏,可见心思缜密非同一般,心下暗暗吃惊,同时又觉得有趣,难得遇到对手,不禁在皱眉之后露出一丝微笑。 “敢问这位朋友如何称呼?”覃璎珞试探道。 “小人贱民一个,不敢和阁下妄称朋友。”尘凡谨慎地应对。 “我又不是妖怪,大家都是人,为何不敢做朋友。” “‘朋友’是一个很复杂的概念,和人做朋友,有时候比和妖怪做朋友还难。” “是啊,连妖怪都能做到坦坦荡荡,不像一些人,问个名字都啰啰嗦嗦的。” 尘凡闻言一愣,一时想不出该如何接这句话。 纪无妄知道覃璎珞是冲着他来的,生怕尘凡和覃璎珞杠上,连忙出来解围:“关于凌龙阁一事,在下可以作证,凌龙阁出来的说书人,也是这两天才到的桂甌,消息不会传得那么快。” 终于站出来了么?覃璎珞撇过头,看着这位衣服上仍然沾着泥土芬芳的说书人:“阁下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啊,我们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么?” “凌龙阁选秀时,在下也在现场。“ “原来如此,说起来,我倒是很想知道,说书人们是如何评定那一场仗的?” ”那自然是对姑娘感恩戴德啦,多亏姑娘出手退敌,我们这才保住一条小命,机会难得,今日小生先在此谢过姑娘。”纪无妄说罢,深深一揖。 “谢我?”覃璎珞眉头一皱,向一旁稍微让了让,侧过身子,免受纪无妄这一拜之礼,“又不是我一个人击退的魔教,当天参与退敌的,还有不少正派高手啊,萧秉、梅兰竹、芈曜、姬天师,以及……”覃璎珞又露出了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如当日在御剑山上下注的时候一般,让纪无妄捉摸不透,“以及那位名震江湖的蒙面先生。” 纪无妄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微微颔首,避开她的眼神。 覃璎珞继续说道:“那场战役,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你们说书人可要实事求是才行。” “当然,关于这场战役的细则,我们都有一一记录。” “一一记录?包括你自己的事情,也会记下来么?” “我的事情?我的事情有什么好记录的,天下人要看的,是英雄们的故事。” “先生也可能是英雄啊。” “姑娘真爱开玩笑,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凡人,怎么可能是英雄呢?” “所有英雄,皆为凡人。” “但未必所有凡人,皆为英雄啊。” 他在装孬种么? “说起英雄,我可得好好向先生请教请教。” “请教什么?” “关于天下英雄,说书人自然是十分熟悉,我想请问,天下英雄之中,有哪位是善于使用判官笔和丹青手的?” 纪无妄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这个……在江湖之中,判官笔可以算得上是冷门兵器了,在下出道不久,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尚有不足。” 看来是打算装到底了啊……覃璎珞不由得叹了口气。 “判官笔,乃是一门使用方式极其复杂的武器,由于对技巧的要求很高,又不如刀剑等常规兵器一般具有鲜明的杀伤方式,因此练的人很少,但连这么难用的判官笔都能玩出名堂,甚至在江湖上打出名号的,无一不是万中无一的高手。” 覃璎珞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翩然而出,手拿一柄摇扇,正是无尘门内的公子哥展鸿鹄。 在覃璎珞看来,这位公子气宇轩昂,绝非泛泛之辈,但无尘门人却对他知根知底,不由得齐翻白眼,心中暗道:“又来了……” 而展鸿鹄站在大堂中心,心中所想的却是:“刚刚那句‘无一不是万中无一的高手’,连续用了两次‘无一’,会不会不太通顺?” 展鸿鹄抬起头,看到覃璎珞正好奇的看着自己,以为她是在期待自己往下说,只得将刚才纠结的问题抛在一边,继续说道:“据《笑书神侠》所记载,中原门派中,昔年曾有‘青笔翁’翁世杰独步江湖,除他以外,‘鹤笔仙’汤献祖,‘桃花扇’孔尚人,西厢派的王世普等都是名震武林的高手,而现役高手之中,长生楼楼主洪生,游侠墨点,‘笔无痕’娄乙孝都是使判官笔的好手,只是各家武功路数不同,要仔细说起来……” 展鸿鹄开始滔滔不绝地掉起书袋来,覃璎珞初时见他气度不凡,还以为是个高手出列,结果听了半天,洋洋洒洒地就是不说到正题,才明白这人不过是个书包子,只得抬手示意,打断他的发言。 “兄台博闻广记,在下佩服。” “哦这没什么的,方才只是说到《笑书神侠》上记载的中原门派,还有其他书记载的,南疆、南洋、西域、北境等地方没能来得及介绍……” “不必麻烦了!”覃璎珞终于注意到其他人不自然的气氛,“我只想请教,现役江湖豪杰之中,在南疆范围内,使用判官笔和丹青手的人,有谁?” “这个……黎花山的张姥姥,十万庙的靖韵师太,还有宫里的几位太傅,包括粟慧雅太傅、韦顷太傅……” “那跟你最熟的是哪位啊?” “跟我最熟的当然是……” “当然是粟慧雅太傅!”纪无妄怕展鸿鹄说漏嘴,忍不住抢答,“粟太傅勤政为民,深得民心,除此之外,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当年凭一只判官笔独闯虎邦雨林,力挫几大部落首领,威震武林。” “哟,你这不是挺懂的嘛,为什么刚刚问起,你却一窍不通呢?”覃璎珞冷笑道。 纪无妄无言以对,瞟了一旁的展鸿鹄一眼,眼神里似乎在抱怨,都怪你,干嘛多嘴。 展鸿鹄则眼神躲闪,撅了噘嘴,似乎在说,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跳出来的。 韦三水见状,只好又出来帮他们料理:“覃姑娘先前说过来看病,可据在下观察,姑娘面色红润,思维敏捷,看起来并无大碍,相信回去静养几天就会好了。” 覃璎珞道:“先生看病如此草率,这就要赶人走么?若是对所有病人都这般推诿,这医馆怎么能开的下去呢?” “这是……”韦三水刚要开口,却听到一旁传来一阵冷笑,转头望去,只见司空予已经自顾自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还打了个呵欠。 覃璎珞眉头微微一皱,直觉告诉她,这是个狠角色。 司空予幽幽道:“你们几个人啊,连着师傅在内,一个个的都是呆瓜。” 覃璎珞见厅内的男人,甚至连身为长者的韦三水在内,都杵在一边欲言又止,可又生生把话咽了下去,竟是无人敢还嘴的样子。 司空予接着道:“人家姑娘家就住在宫里,放着御医不找,偏偏跑来我们这种穷乡僻壤,你真的以为人家来看病啊。” 尘凡立刻会意,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 纪无妄虽然反应慢了半拍,但也隐隐约约意识到师姐的意思,感觉不妙。 “人家哪里是来看病啊,分明是来看人。”司空予站起身子,信誓旦旦地说道:“姑娘放心,我们家老四虽然在那方面不是很敏感,但绝对是个负责任的人。”随后转过身子,对着老四,佯装愤怒道:“老四你怎么回事的,让人家姑娘家大老远的从宫里跑出来找你,你有没有点出息的啊。” 尘凡也立刻跟进,语重心长地握住纪无妄的手道:“是啊,师兄,你更子做没得滴啵,要对人家负责才行。” 连韦三水也顺势补上一刀:“哎呀,这个不肖之徒,平时我怎么教你的啊,一点都不开窍,没能继承乃师的风范。” 司空予一掌拍在纪无妄的后背,将他向前一推,说道:“覃姑娘,这个……你有心病就慢慢看,我们就不打扰了啊。” 剩下的人连连说道:“对对对,不打扰不打扰。”说罢连着司空予一起转身齐齐欲走。 纪无妄瞪大了无辜的双眼不知该如何回答,大家明明师出同门,你们怎么就这样把我给卖了? 一旁的覃璎珞不由得大翻白眼,满脸无奈,大手一挥,只见大厅的门便齐齐合上。覃璎珞朗声说道:“各位请留步!” 众人同时一顿,转过头来。 覃璎珞看向韦三水:“韦先生,近日繁事杂多,匆匆拜访,未来得及提前支会,还请见谅。”说罢施了一个万福礼。“我知道韦先生隐居于此,不愿沾染江湖纷争,今日前来,倒不是为了打扰前辈清修,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希望能够通知前辈。” “姑娘请说。“韦三水回应道。 “半个多月前,御剑山上爆发了一场正教和魔教的大规模战役,死伤无数,而在这场战役中,有三件事颇为引人注目。” 覃璎珞在观察众人的反应 “第一件事,桂瓯赢得了状元秀。” “恭喜姑娘。“韦三水抱拳祝贺,覃璎珞却毫无反应。 “第二件事,魔教教主带着消失多年的甲子神功重现江湖。” 韦三水脸上露出了一丝犹疑 “第三件事,一位使判官笔和六道丹青手的蒙面客击败了魔教教主,成为了新一代的武林传说。” 覃璎珞看向纪无妄,韦三水也随之转过脑袋,看了看纪无妄,似乎在询问消息的真假。看到纪无妄眼神躲闪,韦三水已然明白,覃璎珞所言不虚。 “这三件事有什么联系,我想前辈应该一清二楚。”覃璎珞看到韦三水的表情变得凝重,“近百年来,桂瓯一直被称为武学的荒漠,然而经此一役,桂瓯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平静,前辈在此的隐居生活,恐怕会受到一些影响。 覃璎珞转向纪无妄,继续说道:“而影响贵派最多的,应该就是这位武林传说了。” 纪无妄有些心虚:“这位武林传说蒙面行事,来无影去无踪,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才是。” “天下半数的高手都在那里,你以为那点小把戏能够逃过所有人的眼睛吗?”覃璎珞盯着纪无妄道,“我相信即使我不找他,也会有其他人找上他。” “他明明只是为了救人,却给自己救来了麻烦,哎,事到如今,又有谁能够救他呢?”纪无妄有些失落。 “这就是江湖,有时候江湖是没有道理的。” “那么姑娘今日前来,是为了……?”韦三水问到 “韦前辈,我想你不希望有人打扰你的隐居生活吧?” “那是当然。” “那我就给你指条明路,朝廷最近正在广纳贤才,我相信贵派应该有这样的人才,可以成为国之栋梁。” 展鸿鹄毫不犹豫地走了出来:“很显然,我就是这样的人。” 无尘门众人闻言一愣,随即齐齐点头,异口同声道:“嗯!” 覃璎珞一卷红绫忽然袭向展鸿鹄,展鸿鹄大惊失色,一个趔趄,就要摔倒,一旁的纪无妄一手扶住展鸿鹄,一手接过红绫,用力一扯,将红绫控制住。 “很显然,你不是。”覃璎珞扯住了红绫的另一头,“韦前辈,我不打扰你隐居,但我想要带走你的人,你考虑一下,如果我带走了人,那么朝廷可以派人保护你隐居。 只见韦三水接过红绫,右手一抖,红绫调了个头,整整齐齐的送回覃璎珞手中:“我门派内部的事,自然由我做师傅的来想办法。” 覃璎珞看了看韦三水,又看了看纪无妄,思忖一阵,随后点了点头,随后朝大堂之外走去,众人纷纷出一条道来。 覃璎珞向外走去,只见大厅的门轰然打开,每扇门外,都已经站了一个蒙面侍卫,身穿红甲,手握在腰间一柄长剑上,做好了拔剑的姿势。 “既然前辈有自己的打算,那我就先不打扰了。”覃璎珞拍了拍手,几个侍卫这才松开握剑的手。 “若是日后想要报效朝廷,可以随时到国都来,你们应该有找到我的办法。”覃璎珞留下了一句话,缓缓消失在大门尽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浪客剑行》正文 第十六章 委托 天气骤变,蜻蜓密密麻麻掠过庭院,乌云沉沉地飘过来,空气中夹杂着水气的味道。 凉风携着阵阵闷雷慢慢沁入凡间,雷声忽近忽远,像是醉汉蹒跚的脚步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韦三水领着一众徒弟,走向最深的一进别院,绕过曲折的回廊,他们来到了一扇青灰色木门前。 打开木门,青色的烛火摇摇晃晃,将房间照得忽明忽暗,一如王宝荣此刻的呼吸,处在将灭不灭的边缘。 尘凡点起一支沉香,为房内续起熏氛。司空予和展鸿鹄忙着关窗,纪无妄端着一壶药,有些无所适从,同样处境尴尬的叶子枫站在一旁,左顾右盼。说书先生游历江湖,衙门府兵值守岗位,两人都是久违治疗现场,不知该做些什么。 夏星子重新点起一盏魂灯,照亮了整个房间,随后拿出一卷银针,一根一根放在烛火上炙烤消毒。 韦三水坐在王宝荣床边,双指抵在王宝荣脖子侧面,探查他的经脉状况。 王宝荣轻轻咳了两声,悠悠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张开嘴想要说话。韦三水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以免浪费力气。 韦三水转过头,只见尘凡端着一柱沉香走近:“师父,准备好了。”韦三水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夏星子,夏星子也向师父点了点头。 尘凡将沉香放在王宝荣床头上,随后掏出一个小布袋。布袋里装了几粒乌青色的药丸,尘凡给在场所有人都发了一颗药,除了躺在床上的王宝荣,大家接过药丸后都自觉地吞下药丸。 “小师弟又要开始做法啦。”纪无妄心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师弟施展幻术仪式了,那盏放在床头的沉香里夹杂着致幻的药物,一般的目的是为了催眠将要进行治疗的病人,让他们沉入幻境之中,同时会辅以麻沸散等外用药物,以减轻治疗带来的痛苦。而众人吞下药丸,则是为了避免卷入幻术之中,是以提前服下解药,可以免疫幻术的催眠。 说起幻术,尘凡无疑是师门中最为精于此道的人物,由于某种疾病,尘凡无法研习任何高深的武功。但人在江湖,又不得不习武傍身,为此尘凡走上了和其他同门完全不同的武学道路,与一般武者以内力和外功为主的修炼方式不同,尘凡将大部分精力放在研习技巧上。在所有武功中,尘凡以修行轻功、暗器、点穴等旁系武功为主,而幻术、毒药甚至是炼金术这些在正统武学人士看来旁门左道的东西,却是尘凡的主科。 同门之中,纪无妄和尘凡一向最为投缘。纪无妄知道,虽然尘凡向来表现得毫无欲望,其实心底还是渴望研习正统武学的,念及此处,纪无妄不由得为尘凡感到惋惜,总是说着“无所谓”的人,未必真的看得开,那些浅笑安然的背后,又有多少心酸。 纪无妄将视线转向了正在执针的小师妹夏星子。 作为从远山来到城市生活的部落少女,夏星子是带艺投入无尘门下的,年纪轻轻的她有着无尘门内最为成熟的医术,一直被视为水清堂的招牌人物。但与其无与伦比的医学天赋比起来,她的武学天赋实在是惨不忍睹。 好在眼下需要考验的,并不是夏星子的武学。 王宝荣服下麻沸散后,沉睡于尘凡所设计的幻境之中,夏星子见药已见效,便准备开始治疗。 那把血饮剑上虽然没有喂毒,但剑痕所到之处,伤口却呈现出一片异常的红色,仿佛是被烧伤一般。 “师父,这是……?”夏星子必须要先确定那柄剑的情况。 “他是被血饮剑所伤。”韦三水解释道:“这柄剑原本是由最纯粹的寒铁铸造而成,属于极寒之物,却在铸造剑魂的时候将它放置在血莲水之中烧铸,由此让极寒的寒铁融成了极热之物。” 夏星子点了点头,看来这柄血饮剑不仅锋利无比,还能在伤人之后造成伤口上火,使对手感到火辣辣的痛感,进一步削弱其战斗力。夏星子意识到,自己必须加快速度,否则伤口进一步感染,很可能无法彻底愈合。 夏星子迅速从针毯上抽出十几根针,全部放入早已提前准备的好的药水之中,然后将经过浸泡的银针依次插在王宝荣周身各穴道处。这银针内浸入了自带寒气的药物,能够先暂时封住王宝荣血液中的火毒。 “四师兄,来搭把手。”夏星子说道。纪无妄连忙走上前来,只见夏星子指了指王宝荣的天灵穴道:“从这里,注入真气。” 纪无妄依言而办,随后,夏星子又命纪无妄从少海、膻中等穴道依次注入真气,用以辅助王宝荣伤口自动愈合。然而纪无妄前前后后忙活了半个时辰,王宝荣身上的伤口颜色依旧没有转淡。 夏星子不断地在王宝荣身边转来转去摸针探脉,额间渗出一层湿哒哒的汗液。“若是不能让其血液恢复正常,是没有办法进行伤口缝合的。”夏星子不断小声嘀咕,周围的同门虽然心里焦急,却无人敢出声打扰夏星子。“但现在他的内伤有很严重,无法让血液正常流动,即便火毒降了下去,很可能也没办法恢复他的自愈能力。”夏星子不断的在王宝荣身上指指点点,夏星子指向哪儿,纪无妄就从哪儿入手注入真气。“可惜他内伤遍布全身,五脏六腑都有损伤,若是一次性注入大量内力,反而会导致五脏六腑承受不住,只得一点一点的从各个缺口送一点真气进去。” 半个时辰过后,纪无妄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然而王宝荣的脉象却越来越弱。夏星子见状,看向司空予道:“师姐,换人。”司空予点了点头,由于纪无妄已经耗费大量真气,需要时间恢复,司空予只得接棒而上。而韦三水由于中毒未愈,现在依旧无法自如的控制真气,只得坐在一旁干着急。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回轮到司空予气喘吁吁了,她自从和巍岭派一战之后,一直没来得及运功恢复,而眼下又是大耗真气,坚持的时间比纪无妄还要短。 “师姐,沉香快要烧完了。”尘凡小声提醒道。 夏星子叹了口气,犹豫良久,只得缓缓转过身,对韦三水说道:“师父……他精魂已散……” 韦三水坐在椅子上,手一直捏着椅子的把手,像是要将手中的椅木攥碎一般。沉默半晌,韦三水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王宝荣床边。他抬头看了看王宝荣床头,香炉内已经积满了香灰,随着最后一丝火星熄灭,沉香终于耗尽。 王宝荣缓缓睁开眼来,只见韦三水面色和蔼地坐在床边。 “阿淼……”王宝荣缓缓道:“扶我起来……。” 韦三水小心地将王宝荣扶起,给他垫了两个枕头,让他靠在床头上。 “剑……”王宝荣颤抖着抬起手指。 韦三水立刻扶住他的手:“放心吧,五日之后,我们和巍岭派一决高低,一定会帮你抢回血饮剑。” “不是……不是血饮剑,是稚女剑。”王宝荣气若游丝,依旧坚持把话说得尽量稳重,他伸出手,指向一旁的桌子,上面放着他的行囊。“那把短的,拿给我。” 一旁的尘凡连忙把短剑递到师父手上。 韦三水接过短剑,瞟了两眼,有些疑惑,没想到名震江湖的稚女剑,竟然是这样一把毫不起眼的短刃。韦三水将短剑递到王宝荣手中,王宝荣抚摸着剑鞘上的斑纹,眼神游离,沉默良久。 “阿淼……我有一事相求。”王宝荣缓缓说道。 “你说,我一定为你办到。”韦三水知他时日无多,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生怕王宝荣时间不够,有些事没交代清楚。 “这柄稚女剑,我希望你代为保管,将它送回孤山剑冢之中。” “孤山剑冢,是什么地方?” 王宝荣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柄稚女剑,在前朝的时候就葬在了我巍岭派皇陵里,至于先皇从何而得,我派之中亦无人知晓。”王宝荣将短剑递给韦三水:“我曾在师祖面前立誓,要将大易最后的几件宝物保护好,我奔袭千里,将几件传世之宝送到了他们应该到的地方,眼下,就剩下这柄宝剑没有交代了。” 韦三水接过短剑,端详了一阵道:“好,我答应你。” “你我三十余年不见,没想到再次聚首,却是为了这种破事。”王宝荣露出一丝苦笑,“我知你向来不喜欢凑这热闹,这次的事情,难为你了。”他接着转过头,看向其他几位弟子:“也辛苦你们了。” 众人向王宝荣点头致意,展鸿鹄一时热血澎湃,朗声说道:“放心吧,前辈,江湖儿女,一诺千金,在下自当竭尽全力,虽千万人吾往矣。” 王宝荣被这愣头青憨直的言语逗乐,不由开怀大笑:“好!阿淼的弟子,果然义薄云天。”众人只见他哈哈大笑,脸上隐隐透出一丝血色,不由得也露出微笑,只是大家脸上虽然附和着笑容,心下却不免从这笑声中感到悲凉。 王宝荣转过头,望向窗户道:“我有些闷,能帮我打开窗户看看么?” 离窗台最近的司空予连忙依言照做。 “雨过,真的会天晴么?”王宝荣转过头,看向韦三水,“阿淼,你可记得五十年前,我们在江南遇到的那场雨。” “当然记得。” “那场雨,下到现在,在我心里就没停过。”王宝荣的眼里似有一潭深水,扑簌簌的雨点不断落在湖心之上,却惹不起半点波澜。 韦三水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每个人心里都下过一场雨,每个人总是在等一把伞,有的人等到了,有的人错过了,大雨总是浇乱人的视线,有时候不仅找不到那把伞,可能连自己都淹了。” 韦三水抬起头,看着王宝荣。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王宝荣喃喃道:“明明是当初最想忘掉的回忆,现在却成了我活下去的养分,那场雨由苦变甜,我原本干涸的世界,终于长出了一片森林。我花了几十年的时间,终于明白过来,天晴不重要,心晴才重要。” “看来,我这场雨,终于要停了。”王宝荣眼里那潭水终于摇曳波动,缓缓荡开,“不管雨下多大,每个人最后都会走上一条路,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王宝荣露出了笑容:“总会再相逢的……” 雨停了,空气中依旧夹杂着水气的味道。 一排露珠挂在栏杆上,闪耀着自己短暂的灵魂。 阳光透过云层缓缓倾泻,淌过田野,淌过庭院,从窗边漫入房内。 王宝荣脸上挂着不羁的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岁月,一人一马,一剑一壶,缓缓走向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风雨江湖路,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青色的烛火摇摇晃晃,最终在飘摇的岁月中湮灭,没能继续照亮那未知的前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