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言江湖曲》 《戏言江湖曲》正文 有关本书 一 这本书是我在写(线下)另外一本的时候,为了整理愈发凌乱的故事线写得大纲,后来为了保证逻辑统一就把大纲同架空的历史之前的时间线也写到一块,接过整理出来的已经可以当大纲来用了,越琢磨越有意思,干脆先写这个练练手 新人上路,大二美术生,文风很不稳定,所以买了很多感觉不错的武侠小说,每次写之前看一会来调整文风。因为在大学加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组织,平时比较忙,可能不能够保证更新,但尽可能会保证质量。 另外,因为从来就没谈过什么恋爱(人生真是苦闷),所以这部小说尽可能会将感情戏简化(但是p已经设定好了) 本书意在将正版的历史中加入万夫莫敌的武力设定,所以更应该是一本武者小说,而不是武侠小说。 历史方面借鉴良多,但其实从正规的历史三国时期之后就进行了修整,如今的历史已经是完全架空了,历史人物基本上是不会涉及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一章:这里有个寺 长河道有个清溪郡,清溪郡中建了个罗相寺,罗相寺里出了个禅师,禅师座下有二十九位弟子,弟子护持这寺内鼎盛香火,平日里青灯枯佛坐,倒也轻松自在。寺庙不大,却是被这些弟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庙宇连着山下的那条山路上每一条石阶都扫的一尘不染,寺里面供着个‘大力大能大喜’的金刚手菩萨。 但听老禅师说道说道,这是那大势至菩萨的忿怒所化,有着除恶降魔大神力,护持晴雨变化,代表‘伏恶、慈悲、智慧’,唤作‘金刚勇猛心菩萨’。 再问下去,便是些“三族姓尊”、“八大菩萨”之类的让人肃然起敬的话头,小老百姓听不得直切,那些地绅老爷倒是有明白的,但他们不信什么菩萨佛祖,信得是白花花的银子,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便只剩下老禅师一个人叹气。 《大日经疏》、《大智度论》、《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似乎是这么个名字儿,老李头记不大清,只是记得每回逢得月中十五的布施日,老禅师带着弟子挨家挨户送上一小捧井盐、半斤黏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是随着那丝丝咸香味儿一并记住的。 今儿个听说老禅师要收第三十位弟子,老李头这才能想起这位熬死了自己亲爹的老和尚,算一算,自己那个老死的泼皮亲爹尚能给自己留下这田地好像就是禅师劝的,那时自己还小,只记得那整日酗酒、游手好闲的老爹突然被一个和尚拎一条腿,便拖着回来了,满脸鼻青眼肿的模样还吓得自己好几日不大敢睡觉。 和尚拽着那个爹,在屋里待个半日,之后爹便再也没有出去鬼混,只是在塌上歇了个把个月,倒也真的洗心革面了。但要说其他的,便没什么印象了,哪怕洗心革面了也从来没有去上一柱香,就连过山道都要绕开…… 村口老杨树那儿拐个弯儿,便是那条被日日打扫的青石阶,老李头自问来的算是早了,却还是一派热闹气象。莫说那挤在山门下的人山人海,单是看看那些嚼着马草的良驹,那都是郡城里头的大老爷们才养活得起的祖宗,听那在客栈帮工的出息小伙说道着,这些祖宗平日里嚼的是豆谷马料,比咱活得还好些。 趁着现在也上不得山上,老李头便瞅得个阴凉地儿,依着一截枯曲的树桩,再多看看那些稀罕的祖宗儿,那毛色、那蹄铁、那铜铃、那马鬃…… “真好,真好……” 老李头嘟囔着,虽然他不会相马,但他会看人,人有了油水就会壮,马也应该是差不离的。再瞅瞅那一匹匹油光敞亮的鬃毛,老李头咧了咧嘴,漏出一嘴黄牙:“准好……” 啥时候,自家也能养得起这么个祖宗呢 老李头这么想着,他紧了紧身上的蓑衣,里头是一身他那个死鬼老爹传下来的麻衣,缝缝补补不知多少年月了,不怎么体面了,要是透出来让别村儿的瞅着了,自家狗蛋不大好找着个媳妇了就。 “老先生尚会相马之术” 一句爽朗的话儿,一个爽快的俏哥儿。 老李头斜了斜眼,他头上的那顶竹编斗笠算是这一身最值钱的了,他宝贝了小半辈子,是当年娶了村头寡妇的陪嫁,他可是怕自个儿转头快了让那斗笠着了那背后依着的木桩子折个角哈子,那可就亏大哩! 呦,一个素净后生崽子。 那身衣服是绸的不,花里胡哨的,袖口上还绣着嘛 老李头想要仔细瞅瞅那袖口的花边,这细致的料子配上那手艺,是糟老头子一辈子都不敢奢求的玩意儿。这怕是要值三十大钱吧,老李头琢磨着,许是要四十个大子儿,村里刘老头他儿子那身体面衣衫据说花了二十个大钱,是郡城里面一老爷赏的,料子没这身瞅着好。 蒋宣政这边却是察觉老人的目光停滞于自己那身衣衫的袖角,再瞥一眼自家这一身衣衫,顿时是有些慌了。到底是初入江湖,身边也没带着个有见识的,竟是出了这般大的纰漏。虽说自己已然是将这身衣裳那徽纹掀了去,但这袖角的画纹除了观里的弟子也再见不着有谁绣得了。 能识得这画纹的,想来真的是位隐士,再想想之前拜读过的话本子,那些前辈老人倘若要化作平常人,无外乎便是那渔猎耕樵,而这些个最大的共同点便是蓑衣斗笠。 假不了,这位老人想来便是位隐士高人。 待半响,蒋宣政看着老人,那老人依旧是直勾勾盯着袖口,再回想那观内藏书阁里话本子的说法,思虑小会儿功夫,琢磨着这准时位红尘历练的老前辈,许是在指点自己。这么一想,蒋宣政便松了一口气,觉着自己这次搭话着实是有些收获的,便将那绣着花边的袖角卷着折进了里头,这么一来外人便看不得真切了。 再抬头看那老前辈,已经正了眼神去瞅着那马匹和辇车。 果然如此,蒋宣政竟是有些佩服自己的机智,想来自己能这般快领会前辈深意,就是江湖水再深也可试探着走上几趟了罢。 省得师兄那边还放心不下。 这后生生得那般俊朗,却是那么个吝啬小气的货色。 不就看看那个纹儿吗,纹上去还不给咱看是咋的,小气皮子。 老李头接着瞅瞅那些慢悠慢磨嚼着草的马儿,还是这些小祖宗,不怕人。老李头随手折下一截草叶子,叼在嘴边上嚼着,丝丝苦涩混着丝丝甜,说不上好吃不好吃的,但是看着那些马儿吃得欢,自个儿也是饿了肚皮。 只是家里头也没多少粮食了,今儿个说句不赛脸皮子的话,便是来蹭上口粥喝喝,家里头那点儿留着给狗蛋和他娘罢,反正自个儿也老得要不要脸皮子都差不离了,但狗蛋还讨不着媳妇呢,他得要脸。 反正草叶子也不是没吃过,嚼巴嚼巴权当是垫一垫肚子。 “马生,足堕地、无毛,行千里。尿举一脚,行千里。阑筋竖者,千里。马膝如团曲,千里。马一岁、上下齿二十,四岁、齿黄,三十三岁、齿白。马头为王,欲得方。目为丞相,欲得明。脊为将军,欲得强。腹为城郭……” 这五千余字的《相马经》早已烂熟于蒋宣政的心脾,如今诵来不过小会便是一字不差说个干脆,这位华服小道士将文章诵完,却见那位老前辈照旧折几片叶儿嚼食,眼神直勾勾看着那马匹。 莫不是要考校自己 是了,话本子里也说得,这些前辈高人喜怒无常,但往往乐忠于提携后辈。 必须主动些,免得白白错失了机缘! “老先生想来也是好马之人,小子无知,斗胆与您讨教相马之法,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啥 老李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一想,这后生也忒不地道了,不就多瞅上几眼嘛,咋还就放不下这事事嗫。 不过再瞅瞅那后生的模样打扮,眼珠子在那俩窟窿里打个转儿,这后生一身也不便宜,指不定能刮出几分油水,至于什么相马,到时候再说不懂便是。 这里是罗相寺山门口,是菩萨脚下,后生还敢动粗不成。 哎,这么一琢磨,老李头便小心翼翼伸个手,嘴里嘟囔两句含糊不清的话儿。 要钱 嘶—— 这可就不是什么话本子里头的情节了,蒋宣政倒是反应的快,却不知这个是个什么道理。莫不是这个要钱的意思其实也饱含深意 老前辈莫不是话里有话 “不知前辈所求数目几何,在下设法凑足一二。” 老李头听着听到那后生竟然真的要给钱,一时间也是慌了神,倒是那张老脸因为久经雨打风吹,作不得什么表情了。 要不,就要身衣服价这身衣服怎么个也值个三十个大钱罢,能去换六斗陈米糊口哩。 “便来三十个大子儿,凑合凑合。” 似是仗着身处佛门清静之地,老李头也是拉下脸皮讨着钱两,只是那平日里难得吐露几个字节的嗓子许是让硬噎的麦麸割伤了,沙哑至极。 阴差阳错,蒋宣政却是又琢磨出一套。莫看老李头说得试探,莫思这三十个大子儿到底作价几何,但对出身富贵的这位小道爷而言,还真就是指甲缝儿漏出的渣。 定是在试探我在这江湖之中的经验见识! 没得错,定是如此。 虽是初入江湖的雏儿,但蒋宣政好歹也是跟着叔伯长辈在这天底下走过几遭的,京钱和行钱还是分得清的。这前者是朝廷于二十六年前新发的铸币,厚薄大小皆不如以往的旧币,虽说是朝廷发布的官财,却不怎受人待见,百姓便唤作为小子儿。 时序过迁,各地钱庄多用旧钱,便有了这大子小子的分别,京钱虽然薄小,好歹也是当今朝廷的官钱,各地便自发的以一换二,如此一来也是给足了朝廷面子,面子里子都到了家,朝廷也没有强制回收旧币的理由。 三十个大钱,算不得多少,但也不是寻常人家会为了比一句相马之术就舍得掏的,想来这位前辈既是在看看自己的器量,或是有些别的想法,若说他是想要进一步了解自己在观里的地位,毕竟观里普通弟子的月例也不过是一钱银子,算算不过是百八十个大钱的样子。 既然心中已有定计,蒋宣政也是个爽利的性子,袖囊里掏出好些个形圆孔方的铜子儿,然后顺势将握满铜钱的手掌扣在了老李头飘悠的枯槁手掌上。 嘿,还真有这傻小子! 虽然多少看得这小子是个愣头青儿,但摸愣着手里头几乎捧不住的铜钱,这上面的边纹磨蹭着掌心的老皮,每个铜钱的边纹都很清晰,并没有多少磨损发锈。 呦呵,人老了连把铜钱都拿不大动了。 还没等蹭上口热粥,反倒是在这傻小子身上捯饬出家里好几日的口粮来,还真是菩萨保佑了,这秃瓢儿和尚倒真是咱家的福星。 “前辈既然谦让,便由在下先探探眼,定不让前辈失望。” 钱都花了,自然要占些小便宜,蒋宣政虽然知书达理,但到底脱不过少年性情,想要在这位老前辈面前卖个巧儿。先不说套出点武功秘籍、灵丹妙药,好歹也要拿下此局,日后同那些师兄们谈及此事之时,自己初入江湖便识得这般隐修高人,要是真能胜过一二,倒也是一份了不得的谈资。 心气足够,蒋宣政仿佛神明相助,这一排口悬嚼头的马匹品相都是上乘,要说想瞅着啥面黄肌瘦的马驹却是一匹也找不着,搁到马行里怎么也是上百两雪花白银打着底儿,这其中最好的几匹马儿都是连观里也不常瞧见的好马。 发枣肤褐,高眉方额,强脊明目,可称千里。 在这一众马匹之中,终是有这一匹枣红小马,虽还算不上高头宽肩,但只要在用那精粮豆豉养上半年光景,足膘养筋之后便是一匹千里宝马。 反复打量着,愈发觉得这匹小马驹便是这一众马匹之中的最优者,别的先不说,这目额肩脊与《相马经》中记载的千里宝马都能一一印证,纵使是自己那匹尚且养在观里的那匹也不过如此了。 “选完了” 拍拍腿上的草渣土屑,尽管自个儿这一身打扮也算不上干净利索。整整身上皱角,把那好容易从这愣头后生那捯饬出来的三十个大子儿揣到怀里内囊,小心翼翼折一根草叶缠上布囊的口子,这才凑到蒋宣政的身边。 麻衣布囊、满头蓬发、不修边幅。 也没钱没精力去修边幅…… 不过这么一拾掇,倒是多少带着些隐世高人的模样。随手指一匹已显老态的黄骠马,那老马就一直吧唧吧唧啃着树皮草叶,旁边几个家仆马夫打扮的捧着水,有些给它豆谷喂食,也吃,嚼巴嚼巴。 “就这” 莫不是这位前辈不善相马 眼前这马虽然也是相当不错的良驹,但那模样同《相马经》中所记载相却甚远,更不用说已经有些老了,皮肉松弛得有些使不上劲了,如何称得上宝马 “嘿,你若不信呐,何不找那些马夫品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章:钟鸣 上 马夫家仆都不是江湖中人,但都是有些眼力的,那老泼皮是个穷鬼不假,可看小道士一身着衣打扮应该是个富贵的主儿。那身精绣的好料子越是大户人家的便越能看得真切,清绣坊细绣的绸子,一年也不过百十匹,这一身用料换成银子都够熔个小道士的银像,这那是个小道士,这是为道爷。 两人之间不外乎是这些个马匹里头那匹马更好些,而能插得上话的也唯有在行当里头跌怕滚打几十载的老师傅。那老马夫过来,门儿精明,揣着明白摸摸那枣红小马驹的额头,憋出一句令小道士浑然失色的决断。 恰逢此时,一阵钟鸣自那山顶上传下来,山门轰得打开,湍急拥堵的人流也就顺势向着山上寺庙而去,两个身披膏黄麻袍的青年和尚站在山门前护持,一个拄着锡杖、一个合手作合十礼。 老李头和蒋宣政一块入山门的时候,两位僧人便对他们行礼,口中诵着佛经教文,似乎是在这些来往香客祈福。只可惜这一老一少的怪异组合不是信奉三清的道士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愚民,都不是与佛缘的,更妄论身具慧根了。 “前辈、前辈,那老马为何会胜得过我选的那匹” “前辈、前辈,难不成还有比《相马经》更为精深的相马之术” “前辈、前辈,您是专修相马之术的……” 老李头终于忍无可忍,拿那只枯槁生疮的右手揽住了小道士的肩膀,手上带着的尘土泥沙在那上好绸缎上留了个灰蒙蒙的手掌印:“后生伢,老头子不会看马,那些个都是祖宗,真到了老头子手里可养不活。 老头子也不识得甚么《相马经》,只是那老马身边的侍奉着好些家仆,身上那些个拍件也最为奢华,就连拴马的辇车都比别家好些,老头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也知道这好马配好鞍的道理,能有这么个排场在,那老马这么招也不会差。” 老李头这席话尽是些歪理邪说,但是这一番话落到本就相信他是江湖里面混迹多年的高人身份的蒋宣政耳朵里却被解读出更加深层次的意义。 懂马先懂人! 想来这也是前辈有意对于自己的教诲,自己虽然仰仗出身学得不少珍籍秘藏,但的确缺乏对人对事的江湖经验,这天下、这江湖,说到底也都是人的江湖。 不愧是前辈高人,一言一行都在身体力行的教导后辈。 看着已经先行一步攀登山路的老人,蒋宣政的眼中尽是信服与憧憬。而咱们这位经验老道的老前辈一面琢磨着今日蹭粥的时机,另一面也在思虑刚刚那忽悠人的话可有什么毛病没有。一番话虽然有些强词夺理,但也不失几分哲理,至少也代表着观察二字,只可惜自个儿还就真不是靠着这个辨得优劣的。 其实,那老师傅虽然已经到了带徒弟的年岁,但是那身衣服装扮与那些侍奉老马的家仆别无二致,也就是说那马就是他主家的,且看他的身份地位尚在那些马夫之上,在那等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徒弟们面前,他肯定说自家的马儿好些。 他若是说别人家的好,那不就是膈应自家的主子嘛。 谅他也不敢! 山路不长,主要是这座山也不算高,这山以前叫啥名字估计得到县太爷府上查查卷宗才能知晓,但老李头觉得县太爷那等精贵的人呀,也不会拿金贵的纸卷去记录什么荒山野岭的所谓名讳。不过,自从洪信禅师来这儿建了个罗相寺,又陆陆续续收了这么些个徒弟,如今这香火鼎盛了,这座山也就唤作罗相山,那寺庙的钟楼便坐落在罗相峰上。 到了庙宇门前,又是三个和尚在门口关照,为首的是这罗相寺的大弟子,那洪信禅师的首徒,法名唤作普恒。身后左右跟着的是二弟子普惠和三弟子普栖,这三个弟子本是山下村户的三兄弟,后来家无米粮供养,便出家拜师做了个秃瓢儿,小时候还陪着禅师下山佘米施粥,老李头还记得老二普惠最是小气,每每到他施粥,定然是寡淡如水。 “小施主便是真武观的宣政小道长罢,小僧普恒,已然见过您师叔诚冼前辈,您可自行入寺寻他。” 普恒和尚年近而立的模样,方正的面孔好似玉石雕琢,有棱有角得常常引得些小媳妇腮红腮红的,这三兄弟里头数他生得最为标致。一身皮血筋骨腱子肉,好似一头牛犊子,听人家说他力大无穷,三年前邻村郑百文家老黄牛惊着了,还让他一只手被掰扯着放到了。 这大和尚和小道士谈了两句,估计也琢磨着差不离了,便要招待后面人嘞,老李头舔着张老脸凑上去,换来普恒的一句话头:“原来是李施主贲临本寺,施主自行入寺,纳徒大会尚有小半个时辰,还望施主海涵。” “海涵、海涵,都海涵。” 一面呼呼哈哈说着自个儿不大明白的词儿,一面跟着人流往前走,今日是洪信禅师收徒的好日子,这寺庙里头人还真不少,听说大会结束便是素斋宴席,到时候也能混个饱腹,今儿个一天便是圆满喽。 罗相寺建成至今算起来也有个五六十载,这山头虽然算不得甚么福地洞天,但本身临近清溪郡府,有多少算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这些年来往香客络绎不绝,多是从清溪郡城里头来的贵人老爷,尤其是遇上什么诞子、大寿、百岁之流的祈福之事,那便是大把的银两奉入那香火柜子里头,挡都挡不住的。 罗相寺年头虽然不能与其他道观佛寺一较长久,但这五六十载的积累也着实是可观。整个寺庙依山而建,约么有个方正三四十亩的模样,这几十亩地连着殿阁、僧院、廊房、经房一并占着,还捎带着一个不大的菜园子。 要论规模,这小小罗相寺难以称道,不说那占地上万亩、覆压群山十六峰的佛门圣地万佛山,便是在这长河道四郡之中,清溪郡的罗相寺亦是最为寒酸的。但对于平头百姓,这寺庙好歹也是青石红瓦码起来好房子,那大殿里头供着的金身都是正儿八经的金子。 寺庙虽小,但也九曲十八弯似得难走,过几棵垂杨、转过几处墙角,一个打扮素净的小和尚坐在石凳上,眼中尽是对于这里陌生的一切所带来的好奇。两个稍显年轻的僧人盘坐在他身侧,一者单臂作擎天状、一者则两手各捏一枚铜钱悬于身前。 二者虽然姿势怪异非凡,但嘴里都低声吟诵佛经梵理,尤其是那个捏着铜钱的白胖和尚,若是细细打量便不难发现所谓的捏其实并非那般简单,两指虽然呈现捏的手势,但其实两指与那铜钱之间存在着一线空隙,双手捏持的铜钱皆是如此。 隔空控物! 这僧人的内力显然已经达到了极为精深的程度,莫看这两枚铜钱算不得多么重的东西,但若想要如同这和尚一般将铜钱悬停在两指之间,微风徐徐却带不起这两枚铜钱丝毫颤动。 “禅宗小乘秘法缘绝印” 一声轻吟扰乱了这方难得的宁静,再一看这院子里多出一位估摸着弱冠之年的英武青年,一身玄青甲胄尽是金丝银线抽铸而成,这般抽铸的甲胄灵活异常而又不失强韧,除了将那金铁抽丝铸甲的难度与高昂造价以外,毫无缺陷。 一柄玄角白丝作鞘的朴刀别在腰间,一根八股青丝纳揉的麻绳将刀鞘上端一个金环小心束着,行走之间尚需要拿手揽着刀柄,免得刀身晃动。只是这么个动作摆着,却是格外英武卓绝,当真好像是一位常年出入军伍的小将。 “小将军出入军伍日子久了,莫不是忘了为人的谦逊之道。” “私入他人屋舍窥探,可不是善者所为……” 枯瘦和尚率先发难,言语声调虽是细声低语,但这豁然间却好似惊雷轰鸣,那小将军被这瘦和尚猛得喝懵了,就连压着刀柄的右手都在这一声叱喝之下慌得松了些,带着那系着的朴刀也摇曳几下。 再定神打量那本不起眼的瘦和尚,愈是打量得仔细了,愈发看得这和尚的器量甚胜于之前的胖和尚。凭着一双还算清明的眼睛,那小将军终是瞅得了这瘦和尚的异状,寻常人的面孔倒也算不上俊俏英武之类的词儿,那高举的擎天左臂却是皮包骨头般枯瘦,再细细打量那有些敞怀的僧袍,整个胸膛亦是这般皮包骨头,有些狰狞的胸骨被一层焦黄的皮勉强带上一层,凸现无遗! 宛若是个死人的身子! 可再瞅瞅右臂、脑袋还有那大腿儿,都正常的很,莫说像个死人,这在活人中也是瞅不出甚么怪异。 “尊下可是修得佛门苦行百纳的路数” 不同于对胖和尚的那种肯定,如今话语里剩下的多是疑惑,只因这苦行百纳的路数虽不是什么秘法奇门,但敢走这条路的和尚实在是太少太少,莫说这长河道清溪郡里头的寺庙,放眼中原大地乃至于天下五方都鲜有能耐得住这条路的。 “小僧人微言轻,但好歹这算是这儿的主人家,小将军倒是作得好生娴熟,真当小僧的心境到了那不嗔不怒不痴的境地了么。” 瘦和尚说着,胖和尚笑着,至于那个小和尚只能继续端坐在石凳上,两只素净白嫩的小手轻轻握成拳头,乖乖得放在两腿之上。一双白嫩的小脚丫穿着一双被细细打磨过的木履,不住的打着晃,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中多了几分慌乱和紧张。 “大师勿怪,在下是长河朱氏族子,朱永珏。” 小将倒并非是鲁莽无礼的人物,赶忙抹刀行了一礼,而那胖瘦和尚也坦然受下,至于那个小和尚,却还是那副令人怜惜的模样,满脸的不知所措。 “原来是长河伯的公子,小僧普松……” “小僧普谶……” “见过朱施主。” 两个和尚似乎也是颇有默契,瘦和尚普松先开口,胖和尚普谶也是接得恰到好处,前半段还是瘦和尚一个人说的,到了后半段便是两人共述其言。小将朱永珏似乎也熟悉了这种程式性的佛门做派,对于两位僧人之间这种高深莫测并没有多大反应。 悠扬的钟声浑厚而深沉,山顶的铜钟接连敲了六响,山下的鼎沸人声也渐渐朝着山腰处的寺里涌了上来…… “大智大勇菩萨,想来也到了时辰,山下门禁已然打开,小僧还要带着小师弟参加会礼,不便接待施主,还望见谅……” 瘦和尚普松不知从何处借力,整个身子好似没有丝毫重量般浮立而起,一面朝着朱永珏轻声告罪,一面将盘在一起的双腿放下,饶是以朱永珏的眼力见识亦未曾见过一个大活人在飘起的过程中由端坐姿态变作站立的。 胖和尚普谶倒是一幅惜字如金的模样,只是两手中指作扣状,将两枚大钱扣在手心里,然后拍两下僧袍下摆,慢悠慢磨得站立起身。 “大师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章:钟鸣 下 这搁到那些江湖里头的老油子嘴边上,和尚的庙、道士的观还有秃瓢婆娘的尼姑庵都是黑里白里吃得开的地儿,搁到朝堂上,这些地方是香火鼎盛的神仙居、菩萨庙,那些个大老爷们便是不信这些个神神鬼鬼的,为了摆个样子弄个排场啥的也得做给下面人瞅瞅。 若是搁到江湖上更别说了,且不说这些个地方都是高手如云的武道圣地,单数这些地方的各色灵丹秘药就足以令江湖人士垂涎三尺,这么些年天底下被禅医道医救下的武林人士何其之多,这些人情带给道释二教的可不仅仅是江湖上的些许面子。 但要是细数道释两家,这里头的道道就不是一般人讲得清的了。禅释之道远不及道家那般根深蒂固,这和尚最远也不过这二三百年间的事,但要论对待这滚滚红尘,佛门却是胜过道家千千万。 佛宗庙宇宛若朝廷府邸,一道一郡一县皆有大大小小的佛寺庙宇,而这长河道清溪郡的郡城庙宇便是这罗相山上的罗相寺,洪信禅师是个好和尚,生得一副菩萨心肠,一辈子悯天怜人,但他不是个好主持好方丈,罗相寺与那三四十年前并未扩张半寸,反而是那郡守老爷当年捐的六百亩香火地儿让禅师变卖了大半,换了粮食赈济给那些皮包骨头的饥民,清溪郡这些年收成不算好,但至少郡城这边没挨上甚么饥荒,好和尚也是功不可没。 因为这寺里头空有香火却存不下多少香火钱,老和尚的庙一直都没能翻新,就是那正堂供着的菩萨金身都添补不了几尊,所幸和尚们都算是勤快,这不大不小的庙宇里头搞得也是整洁干净得很。 只是这一带江湖人多有传闻说老和尚这庙里头只有二十九的弟子,想来是老和尚胡败了香火钱,连弟子的口粮都紧巴巴的。 到底是何时人们说他傻的,已经琢磨不起来的了,单还记得这传闻消息是怎么消下去的。还记得是大前年收成不好,老和尚又拿着粮食去施粥,白花花的米粒儿被和尚背到城北大门口,那里摆了个施粥的摊子,人人上去能讨个五钱白压压饿。 一钱精、一钱陈、三钱水浇头。 五钱白算得上是施粥行当里的活菩萨,甭管陈米精米,这五钱汤粥里头搁进去两钱米粮,拿根竹筷子搅搅都是稠得,那里有人这么施粥的! 但老禅师稀罕自个儿这做派,还嘱咐自己的弟子每每施粥都要削一截柳条杵到那面斗大的锅里头,莫要让那细柳条儿倒了伏了。话说这和尚虽不能算是个精明理财的主持,但的确算得上是为菩萨心肠的大师,他家这罗相寺每逢天灾饥荒舍给人家的米粮就没见着几回能纳回来的,那小棚子里施得粥比官家还稠糊些呢。 这么一整,郡城里头难免有些个歪脑筋儿,琢磨着老和尚整日青灯枯佛得,就想着替和尚花些银两,这些个歪脑筋中唯有一家收纳流氓痞子的地方帮派是真的眼红了还不带脑子。这敢在郡城门口摆摊子的和尚,能是他们这帮子油耗子开罪得起的么 果不其然,还不等官府衙门有什么反应,老和尚的大弟子普恒便提溜个短棒冲到了那帮油耗子聚会的城外庙亭,据说是痛痛快快和那些流氓地痞之流坐而论道了一番,谈了好些东西,从佛理、禅经到秘典、佛语一应俱全,一连讲佛一日一夜。 接着,不少痞子都认清红尘污秽,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些天,听衙门的捕快小吏们谈起,空荡荡的郡监一度不够用了,栓人的刑具都不得不从下面的县城里头急调过来,但要说对于普通百姓的影响想来也只有那段时间郡城里头的医师多被官府征用,尤其是善愈外伤的大夫更是许多天见不着人影。 城里头治疗断骨接骨、皮肉磨损的几味药都悄悄涨了价…… 江湖琐事纷纷扰扰,天下五方各有其道。 罗相寺这洪信禅师有些名头,如今宴请八方来客,庆贺自己这位天定缘分的第三十位弟子,照禅师的话,这是最后一位弟子了,也是罗相寺普字辈的末尾,再有新弟子便要顺着广字辈慢慢排了。 江湖门派,最是注重传承。 法名换辈,乃是天大的事儿! 别看罗相寺连清溪郡都盘不下多少地儿,可架不住他这位主持洪信的人缘好得很,放眼中原武林各大门派都派来各家后身长辈过来贺礼,就连官家朝廷都要出面的。 入寺门,过护持金刚,一直走到他正堂供奉着那‘大力大能大喜’的金刚手菩萨金身面前,一连串摆了一十七个玄丝蒲团,中间的端坐着位瘦骨白须的老和尚,一身缝麻袈裟披在身上,虽然布质粗劣不堪,却也被细细打理过,依旧能称得老和尚一身佛骨慈相。 左手起八个蒲团依此排开,坐着的皆是身穿各色冠服的达官贵人,身上装饰繁杂秀美,那一套套绫罗绸缎配上各种雕珮都是这些贵人老爷突显自己富贵的珍宝,但拎出任何一件都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宝贝。 右手边那八个蒲团上坐着的则是装扮各异的江湖人士,之前那整日沉迷戏本子的蒋宣政便是代表真武观宣字辈出席,他的师兄位列这八个蒲团第三个位置,就连郡城里头那些赫赫有名的门派武馆也鲜有能得获一个位置,真武观到底是道家两大泰山北斗,可不是这一郡之地可以比拟的。 “时辰差不多了,普晗,去敲钟吧。” 老和尚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一眼天色时辰,对着身后站着的青年和尚嘱咐道:“召集你师兄弟来大殿,再迎一迎山下的百姓吧。另外,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便遣下山去罢。” “是,师父。” 普晗作为这罗相寺第二十六弟子,算是整个罗相寺最为普通的僧人,一袭简简单单的驼色僧衣,面容长相也是平凡无奇,听到了师父的嘱托也只是行了个合十礼,便转身去做事了,罗相寺诸多弟子之中,普晗是最为简单的一个。 “禅师教导的这些弟子个个人中龙凤,缩在这一座小庙里头……” 位于左席首座的是位身穿复杂冠服的老人,深绯朝服被一条细细的金带束着,六寸高的礼冠也牢牢束在头顶,那腰间的玉佩显然也是有些讲究的,雕琢为一只飞腾的跃鱼,每一片鱼鳞都被金韬细细雕铸。 礼冠、服饰、玉佩皆是礼制,这老人显然是一位身居高位的四品大员,单数在这清溪郡中尚未有几人能有这般地位,便是帝都朝堂之上亦能束带佩鱼,占据一席之地。 老人说着说着便是歉意一笑,随即说道:“禅师何不让门下弟子在这挂落一个闲职,多少也是份白拿的俸禄口粮。更何况您这弟子本事身手皆是不凡,日后立功于朝廷,高官厚禄一应俱全,岂不快哉。” “卢大人勿怪,我这些弟子青灯古佛得惯了,倒是不善与那官场上攀交情。” 洪信听着山顶传来的悠长钟鸣声,一幅菩萨般慈祥的面孔并未因这位朝廷大员所许诺的高官厚禄变化半分,照就是闭着眼睛、默默诵经。那串不知道甚么木质的杂色佛珠在禅师手里慢慢摩挲着,虽然是一串禅师自己车的杂木珠子,但随着这位佛法高深的老主人大半辈子了,佛珠上那杂七杂八的颜色被盘作了深褐花色。 卢仪倒是四平八稳得坐着,对老禅师的话头儿亦是一幅听赛没听的模样,他在官场上打拼了大半辈子了,这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买卖不知道做过了多少回,如今武林江湖本就有不少侠客和门派同朝廷官府互相妥协,这武林中人挂官闲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更何况,本来也没指望这些脑子被所谓的菩萨於住的秃瓢能下山! 蒲团上的人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可伴随着钟声鸣响而来鼎沸人声终究是打断了这些人的心思。罗相寺本就不是多么豪奢的庙宇,金刚大殿也容不下那么多来此贺礼的人,能够进入宝殿的多少也都是有些名望的人物。 但在这一刻,真正的主角唯有一人! 一胖一瘦的身影之后,一个白嫩娇小的小和尚怯生生地踏入殿门,应冲着的便是他未来的师傅,那个早已满头华发的老和尚。 洪信! “快些上跟前来,”洪信的声色总是这般沙哑,那不是因为过于干渴或是年老体衰所导致的,但不可否认这位老禅师的言语和沙哑的音色并不相搭配:“莫要害怕。” 小和尚怯生生得看着大殿中的数百人,再看看自己身后慈眉善目的胖瘦僧人,普松师兄那手臂尚作擎天之状,听其他师兄说,这是普松师兄的修行之道。 小和尚小跑着来到老禅师面前,虽然年仅八岁的他站着也不过和禅师盘腿端坐一般高低,但小和尚还是尽可能伸直自己的身板,似乎这么做就可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样就不会害怕那些凶神恶煞的叔叔爷爷们了。 “贫僧侍奉金刚手菩萨几近一生,曾有幸传学弟子二十九人,今日你我当有师徒缘法,门下弟子者三十,全我之佛法,你我二人同礼佛祖。入我罗相寺,切记勿要亵渎佛祖菩萨,研习佛法毕竭一生……” 禅师的话有些繁杂,很多话总是翻来覆去得讲,仿佛怕自己听不明白,便一遍遍得讲解。小和尚也只能跪在禅师面前,双手合十,将那一双白嫩嫩的小手合并与当胸,小声念诵这这些天新学新读的《金刚经》,这招是师兄们交给他的,是每个入门弟子在拜师之时最为实用的一个巧招儿。 旁边那些个江湖人士纵然要卖这位江湖前辈一个面子,亦是感到一阵阵头昏脑涨,菩萨面前的香炉里渐渐没了烟气,之前去敲钟的普晗不知从哪里又捻来三柱檀香,小心翼翼地摆插到香炉里,如此一来便又升起徐徐青烟。 香炉上的烟火气儿灭了又升,炉子里的香灰亦是渐渐涨足,老禅师的祝词和祷言远比这些前来庆贺的江湖儿女想象中来得都要冗长得多,况且这些总是以侠骨柔情自述的武林中人又哪里能静下心来听这老人那絮絮叨叨的神神鬼鬼。 干脆学那些官府小吏一般,来个眼观鼻、鼻观心,就这么站着来个神游天外便成为大多数武林人士现如今最可行的消遣手段,而那些端坐在老禅师右侧的各大门派代表们却恍然间想起临行前长辈那揶揄的笑容。 想来这洪信禅师的啰嗦也是出了名的。 “如此算来,我门下二十九徒,你当为第三十,照我禅宗七十字,你法名当为普翰,你年幼出家又是故人所托,更应尽心竭力研修佛法。今日你拜我为师,法号亦可为鸿生,从今日起,你便是释鸿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章:小沙弥与大和尚 两卷陈旧的竹简被板板整整得排在石桌上,老槐的幽幽花香悄然逸散到这里每一个角落,暖烘烘的午后骄阳透过老槐树枝叶的间隙倾泻到院子里,忽有几只夏蝉飞过树梢,带起一阵阵嘈杂扰人的蝉鸣声。 一簇簇槐花槐叶之中突然冒出个白白胖胖的小脑袋,再定睛一看,是一个穿着麻竭短衫的清秀小沙弥。这七月的天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小和尚也省去整日挑水施肥的活计,不等看两眼那些佛经注传,便几个纵跃上了这老槐树顶上薅些槐花来吃。 适逢初夏,槐花正是清甜的时节,还有不少尚未绽放的槐米一簇簇聚在一起,而那些在阳光下悄然绽放的槐花则是显露出自己浅牙色的花瓣,那些聚簇作一团团、一串串的浅色小花带着沁人心脾的清甜味道悄悄地绽放着。 轻轻捻住一簇,扭扯下来,含在嘴里头细细嚼着,一股子清香伴着细润的甜意涌上心头。 依靠着粗壮结实的槐树枝干,释鸿生惬意享受着午后的阳光,自那次拜师收徒的大会已经小半月了,前来贺礼的各路人马也走脱干净,寺庙里没了生人之后,那种紧张与胆怯也逐渐褪去。 “复次阿难。云何六入,本如来藏妙真如性。阿难。即彼目睛瞪发劳者,兼目与劳,同是菩提瞪发劳相。因于明暗二种妄尘,发见居中,吸此尘象,名为见性。” 将手中的笤帚往墙边一靠,一位清秀的青年僧人顺势坐在石桌边上那圆滚滚的石凳上,纤细修长的手摸上了桌子上的佛经简书,竹条间横纵串作的麻绳早已经被磨得起毛,听闻山下的竹简似乎都用牛筋做线,何其残忍。 “青荟师兄来啦。” 小和尚欢呼一声,从老槐树上跳下来。 那青年僧人微笑着将扑上来的小和尚揽进怀里,指着那铺开的经书调笑道:“每每见你,鲜有认真研习佛经的时候,不知何时被师父看到了,莫怪我不护着你。” “佛经太无聊了,青荟师兄不如教我习武练气,再不济学学青荟师兄那手济世救人、普度众生的禅医秘法也好过天天赖在着读那些东西。” 小和尚正是懵懂好动的岁数,一卷卷佛经典章纵然再过高深莫测,对于半大的孩子却没有多少吸引力。释鸿生小眼珠子咕噜一转,赖在释青荟的怀里说:“师兄带我去练武罢,要不然我就将你偷看女子画像的事告诉师傅。” “真是怕了你了,走走走,咱们找你普恒师兄去练武如何。” 释青荟起身拿墙角的笤帚儿,一只手轻轻牵住小和尚的手,慢慢向院外走去,只是那眼角闪烁的丝丝晶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只余下一句嘱托的话:“鸿生要好好研习佛经,好好练武,这医术学学也好,却不可痴迷其中……” “自古医者难自医!” 秋去春来,时序过迁…… 罗相寺上的槐花采了又摘、摘了又开,不知不觉也度过了近十年光景,只是山上的和尚青灯枯佛般的日子过得惯了,除了每年除夕前后的车来车往时还能记得年关将至,其他时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变化。 山间清溪水正甜,老僧白发也不觉。要说这些年到底有哪些变化,恐怕要说近些年的天时节气害苦了百姓,虽然算不上赤地千里、水涝万山,但这些年来整个长河道的雨水确实是怪了些,山下庄稼连年歉收,粮价也是一天比一天高了。 罗相山脚下的百姓好歹还有寺里时常接济,日子紧巴些也好歹过得下去,可这稍远些的地方就鞭长莫及了,到如今朝廷调拨的赈灾粮款可谓是杯水车薪,好些个勤政爱民的县官老爷都勒紧裤腰带来从自己家扣出几斤米粮,可纵使如此卖儿鬻女的情况也是时有发生。 结束一天的农活,已经临近黄昏。释鸿生麻利得收拾起农具扛在肩上,顺手从田埂边上郁郁葱葱的卧藤上薅下几粒青黄山果塞进嘴里,忙碌了一整天后也就是这般山林野果之类的勉强果腹,要是等到暮食还太早了。 嘴里头终归要含着些滋味的。 “小师弟这般早便做完活了” 寺门口架个躺椅,三师兄普栖拎一把蒲扇懒洋洋得晒太阳,旁边拿树杈摆个粗糙的桌台,上头搁上些山野莓果之类的,时不时感到口渴便囫囵捯饬几枚品品,在配上遮脸的斗笠和宽大的僧袍,一个精壮的汉子却摆出一副胖弥勒的尊容。 “师兄总是这般闲散心思,师傅怎么劝都不管用,倒是怕误了寺里的伙食。” 在山上生活了十年,一个腼腆胆怯的小和尚也早已经成长为干练的佛门武僧,在这山上过日子终究有许多不便之处,就连买些许油盐都要走半个时辰的山路到郡城,山脚下寻常人家里可是买不到的。 正因如此,平日里的琐事慢慢洗却了小和尚心中的稚气,只留下一个浮于清浊红尘的禅僧,往日里看不下去的《楞严经》,细细诵读得久了也观读出了百般滋味。 “不过就是十三缸清溪,哪里用得着一整天的功夫,” 右手掀起遮脸的斗笠,睡眼惺忪得打一个哈欠,普栖瞅一眼自家小师弟嘟囔道:“咱这是干活麻利了,才能有功夫在这修行。” 再瞅瞅天色,普栖好似卸去全身气力般倒在躺椅上,右手拿着的斗笠往脸上一摆,左手拎着蒲扇有气无力得晃荡两下,嘱咐道:“莫要挡了今日最后这点光,师父他老人家在大殿见客,要你过去帮点忙。” “见客” 释鸿生看一眼自己满身的泥水,笑问道:“不知见客可否急切,倘若时辰尚可,还是先沐浴更衣得要好些。” 躺着的僧人摆摆手,站着的和尚便往寺里走,再过了半响,似乎是听见释鸿生的脚步渐渐远了,那位普栖师兄才小心翼翼地掀起斗笠,眼珠子转了一圈。 没人! 噌得一下子站起来,提一条灰褐色扁担,栓俩木皮水桶,也不管这一摊摆设,瞅着天色便往山下跑了,最里面这嘟囔着还闲不住。 “无量个寿佛,这日头过得也忒快了,小僧我这十三缸水可咋整的哟……” 僧衣都是现成的,倒也不用清洗旧衫,回了房,换身干爽利索的僧衣,拎一杆六环锡杖,便径直向大殿去了。 哪怕过了十年光阴,大殿之中亦无半点变化,既无佛宝增长,亦无俗事消弭。进了大殿,几个蒲团上列坐着好些个武林中人,各个持兵拿刃,而禅师洪信便位居中堂,照例披一身素旧袈裟,怀里夹拉着一根六寸长的禅杖。 “弟子普翰,见过师傅与众位施主。” 锡杖往地上一杵,释鸿生冲着众人合十作揖,然后随手揽过锡杖,想找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窝着。 “鸿生,你过来。” 洪信长眉轻佻,那是这位老人睁开眼睛的动作,手里的禅杖摆动几下,这唤作“应施柄”的精短的木头棍子可谓是寺里头每个人年少时的噩梦。释鸿生只好拎着那杆锡杖来到老和尚身前,听老和尚絮絮叨叨的介绍:“诸位所言似有道理,我罗相寺门人凋敝,却理应出力。我门下弟子之中,鸿生得我真传,《金刚佛相》臻至第四重境界,想来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禅师所荐,我等自然相信。” 说话的是一位年轻俊俏的持剑道士,一身短衫劲装配着那鹅羽鹤氅往那玄丝蒲团上一坐,满头青丝着那一系玄巾盘作逍遥,剑眉星眸、挺鼻薄唇,着实是如同天仙下凡般的飘逸。 “鸿生,这位便是如今中原武林颇负盛名的真武观宣字辈高手,玉晓剑蒋宣政,想当年你拜师之际,这位蒋少侠还随着他师兄来观礼过。他随着真武观神霄道长修行多年,神霄子那点本事都已习得七七八八,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洪信禅师笑呵呵地介绍着这位道家后起之秀,直夸得那道长都有些羞赧才作罢。然后,禅师指着一身蓑衣还怀抱着一柄朴刀的精壮汉子说道:“我唤你过来,便是要你下山去帮一帮这位田施主。” “禅师,” 那田姓男子似乎很紧张,话说的也是极为简短:“在下田七。” “既然人都到齐了,田施主便把这其中关节细细描述,也好让我这呆头呆脑的弟子多琢磨琢磨,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办砸了事。” 老禅师冲释鸿生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 “哎,说起来也是我家未曾招惹来的无妄之灾,现如今却只能厚着脸皮……” 这刚一开口,田七便是百般犹豫,言语间多是叹息:“这事还得从近些时候江湖上盛传的梁王冢之事说起。这梁王冢是家里头两百多年前筑修的王墓,其中因果纠缠何其多……” 田七的话有些颠三倒四的,往往是想起一出便说一出,但随着他描述得多了,这些陈年旧事也慢慢理得清了。 当今天下,五方争雄,陈景王朝屹立于天地间八百载,历经风雨、国力昌盛。二百多年前,大景第十二世皇帝陈商居封其第四子陈子文为梁王,并将长河、平旌、熙汕三道为其封地,这也是如今这里被称之为梁地的缘故。 陈子文虽然性情耿直、乐善好施,但其本人并不为其长兄也就是第十三世皇帝——顺昭帝陈子昂所喜,在朝中也接连得罪了不少重臣。相反的是,他在武林之中却很吃得开,于是便只好磨炼武功来打发时间。 顺昭七年,陈子文公然与长兄征妇,甚至于不惜三拳打杀了御林军别部司马,但他自持有先帝遗诏相护,最终还是抱得美人归。但开罪皇帝这件事却彻底撕裂了两兄弟之间的那点交情,顺昭帝下旨缩减梁王府的仪仗,甚至于免去其陈家皇陵之资。 天下名匠不愿开罪皇室,偌大的梁王府顿时连一处可以安葬梁王夫妇的墓穴都没有,后有巧工世家雷氏出于道义协助梁王建立地上冢,这才得以令逝者安眠。但得罪了当年的皇帝,纵然是以雷家的声望受不得,顺昭帝下旨将雷氏更姓田氏。 说道最后,田七脸上早已被心中苦闷愤恨憋得满脸通红,哽哽咽咽地念叨着:“可怜我雷氏数百年基业,只因那老皇帝一纸‘有雷无雨’便被迁地更姓,自此两百年我族日渐凋敝,还真就做了那无头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章:下山事纷纷扰扰 聊着聊着,油灯都掌了三两回,其他师兄来送饭,一帮人便和着稀粥啃些胡饼充饥。老禅师最先撑不住了,众人也就四散去休息,偌大的大殿里便又只剩下老禅师一人在敲打着那枚缺了一角的木鱼。 “师父,梁王冢涉及甚广,天下多少人都想要探墓夺宝,就连朝廷都派来兵马,小师弟终究太过年轻,他们这一行人中也就那个蒋宣政还有些看头,” 来者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下去:“莫说和老一辈高手较量,便是在同辈之中也有胜过他们的,让他们掺和近这些事端,恐有性命之忧。” 木鱼咯咯得挨着禅杖敲打,禅师没有说话,唯有刚刚进来的人推开的门呼呼的进风,带着这一柱油灯上昏暗的烛火也摇曳起来。火光一动,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就动了,但无论是坐着的禅师还是站着的人都没动,他们很安静也很有耐心。 许是半个时辰,或是一个时辰。 总之,灯油添过几回也就不添了,油灯没了油自然也就不亮了。 摇曳的火没了,张牙舞爪的影子也没了。 木鱼声也没了…… 禅师收起来那缺了一角的木鱼,那是他的宝贝疙瘩,便是他的弟子也碰不得,得他亲自涂蜡抹油,再稳稳当当放到金刚手菩萨金身供台底下。置办的妥当了,老和尚便晃悠着走着,嘴里头哼着诵着的还是佛经和佛语,只是到了那合十作揖的人旁边停了一下,在那人耳边上嘟囔几个字,回房睡觉了…… 借着月光,涨上灯油。 烛火又摇曳着,影子也继续张牙舞爪。 木鱼声却也咯咯响着…… 只是,这墙上的影子只有坐着的和尚,地上的木鱼也没缺那一角……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幽幽诵经声带着香火气儿顺着呼呼的风从门从窗从不知的犄角旮旯里传遍这小小的罗相寺,但只传进一个人的心里头…… 子丑寅卯,纵然是黑夜也不过这么几个时辰,诵的经多了,一夜也就算不得多长了。朝阳初生,这座小小的庙寺也就活了起来,只是今日要多烧些胡饼多烹些稀粥罢了。除了啃饼的和尚,今儿个还多了些啃饼的道士,再说些还有啃饼的刀客、武士…… 大殿上吵吵嚷嚷的,和尚道士都聚在这里,在菩萨面前,这些信神明鬼的安然坐着,唯有中间几些人,都改了装束。那排着左侧年轻俊秀的和尚脱了那身宽大的僧衣,穿一身细细针线密密缝补的麻胄,针头针眼扎过得线疖子压到一块便好似皮甲般坚韧。外头再披一件麻黄的半身僧袍,端口短袖的看起来随不是很合礼数,但穿着舒服便好,尚能驱寒避暖。 “老和尚是真的老了,腿脚不怎得利索了,” 禅师伸出那双老得有些灰黑的手,帮自己家这最小的弟子整了整衣衫,转过身来,看着那束发鹤氅的俊道士:“田施主这事是大义,其中深浅皆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咱家娃娃尽管使唤,皮实。” 没了宿慧,没了通神,老和尚也只能憋出这么句话了…… 医人者难自医,渡人者难自渡。 “晚辈醒得,自知本事大小。” 道士作揖,握拳并十,释鸿生瞧着突然觉得有些苦闷,一行人支支吾吾得不知怎么便下山了。林间依旧苦闷,却说不准这苦闷到底是为何人为何事,最后,和尚只好跟自己说还是修行未到,六根不净所致。 但小和尚清楚,今天下山,怕是数月乃至数年内都不会再有人与自己合十作礼了。 “鸿生小师傅,鸿生小师傅……” 唤魂一般的声音险些让回神的释鸿生一个趔趄滚下山去,再定神,那唤作蒋宣政的小道长捧着一个木匣子递过来:“这是先前小师傅的师兄师傅临别之际送来的践行礼,只是你一直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小道便代为受下了,现如今正好物归原主。” “多谢蒋施主,” 虽然有些迷茫,但基本的礼数还是有的:“不知我等现如今应往何处” 这木匣子上着一把小巧的铜锁,想来也是精心准备的。一行人在这山间走了不久,跟着的那些武士剑侠还有道士们却是一个个消失不见了,到了最后便只剩下三个人。 “我拜托他们先去梁王冢守着,” 田七揽着那柄朴刀,似乎早就知道了释鸿生心中的疑惑:“如今江湖上盛传梁王冢中蕴藏金银财宝不计其数,绝世武学犹如恒河之沙,更扯的还有说那里有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的,我总担心是有人故意推波助澜,还是多做一个准备得好。” 田七说话的次数不多,一如今日这般条理清晰的更是少了,但作为三个人中最为年长的江湖儿郎,其办事虽不见得面面俱到,却也称得上经验老道了。这般算计虽然古怪了些,但看到大名鼎鼎的玉晓剑蒋宣政都一脸赞同的样子,想来这般算计也是有些深意的。 外行人莫管内行的事儿,这是当年父亲留下的大学问。 只可惜自从八岁那年,跟在亲爹身后的鼻涕虫就没了,不到去哪里了。释鸿生有时回想着,这十年来终于明白了,那小鼻涕虫已经跟着那个整天埋在酒缸子里的亲爹跑了去,如今这罗相寺里头只有一个普翰,一个叫释鸿生的僧! 那现在自己撇下罗相寺下山跟着个道士跑了又算是什么呢 这里头的道理许是也要十年才能参悟得通透了,或许用不了十年,毕竟自己很快就能回来了,继续啃那死硬死硬的胡饼子,喝着乱七八糟的野菜都敢往里头搁的噶瘩汤。 读了十年的经,这头一回出个远门就把自己看个通透了,自个儿终究还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和尚,这点子都是化到骨头的,哪里是诵几本佛经就能正过来的。 “我上山拜寺之前打量过周围山镇的格局,山下不算远有个五里亭,那边上开了家行脚酒肆,亦能凑合安眠。” 蒋宣政照例背负那条拿楠木雕琢的剑匣子,但言语之间亦是嘱托仔细:“我家师妹亦前往妙音谷求援,今日咱们在山脚下胡乱吃些,明日一块儿去郡城。” 话说得在理,两人也就这么应下了,唯有那位整日死板着一张脸的田七憋出一句要利用今夜商议细节的话来。 山间的路本就不算好走,但得益于当年修筑的百丈石阶,纵然有些陡坡还是很难走的,但其实只要沉下心来卖力气,普通人也能偶尔上个山去拜个佛。一行三人都是从小习武练气的年轻俊秀,平日里便是翻山走川也不在话下,这点路自然也不算什么。 清晨的林间尚带着昨夜的湿气,到了山麓便逐渐有了人烟。一片片未经仔细打理的荒田爬满了紫茎青叶的卧藤,偶尔有那么几个皮实的娃子跑到这田埂上刨土,不一会就能刨出大大小小的土薯,这些下等的硬埂田虽然长不了稷粟,却能拿来捯饬些增屁还干涩的薯果。 娃子偷了土薯,就地拢起一些个枯枝败叶烇个火烧烧吃了,也不嫌土薯脏净,这是能填饱肚子的好买卖,村里人也都知道这些娃子饿,谁家被偷了往往也不会吱声,最多搁晚上使唤自家娃子喊着去其他人田里赚回来。 但到了第二天还就照样舍不得往那薄喇喇的稀粥浆糊里头多添半分米粮。 过了这一地段,便是黄土撼实的官道了,这常年以来的人来马往将这土路压得紧实得很,只是要见着半点雨滴子落下了,这土路子泛着泥花儿保准沾得你两脚都湿嘟嘟。隔着官道顺行半响,见官道边上有个八角亭子,亭子边上还束着两匹老马,都有些秃噜着毛了。 要说陈景始皇干了个最为地道的事儿,无疑就是这五里亭,撇开如今亭子多无人值守不谈,这五里亭既是来往商贾歇脚的地儿,若逢战事也是战士换马休憩的营寨。只是这里这亭子似乎也没个看着的,唯有一个靠着亭子修建的酒肆还开着买卖,既是做来往行脚的买卖,也是十里八村唯一买的着酒水的宝地儿。 “哎呦,近些日子买卖忒好些,三位这是吃水还是歇脚的哇。” 酒肆里就只有一个老头子招呼着,这到底是做买卖的,隔着老远便瞅着客人了。待到三人走得近些,这老头儿已经拿着块看不见本色的粗劣布巾抹了一张半干不净的瘸腿桌子出来,顺道将那顶着缺的那焦砖往里踹上一脚,瘸了腿的桌子还就稳了。 释鸿生打量着这酒肆装潢,说句不算老实的话,这地儿也就是往来行脚歇歇脚吃盏茶的地儿,门口贴着个都见不得颜色的桃符,顺道挂两束麻蒜晾着。 “酒家,可有能入口的热食,再顺些酒水。” 莫看这一路上三人翻山越岭得,可这走走停停也有小半日的光景,这当中午的时辰里头,田七腰间别着的水囊早就空了大半。这汉子也不管其他,先拽根长条凳子往那瘸腿儿桌子边上一坐,朴刀也是随手拍在桌上:“咱这有不沾荤腥的僧客,酒家看着上几碟爽口的,连带着整俩海碗吃茶。” 老头儿开一对陶罐,从里头扣扯出腌制的豆豉青瓜,再从案上那张面饼子上切下几条:“就咱这荒山野岭的地儿,上哪找些腥食儿,倒是还有些高粱緗尚可润口。” 田七皱下眉头,便招呼两人坐下,朝那酒家呼道:“便是看上两坛,滤过酒臜,再多上几份饼子。” 再转头,声便低下去了:“今日不知犯了哪家忌讳,这里头坐着的两桌都不是一般人。咱们过会切莫沾酒,看戏。” 两碟腌菜摆上,一屉的面饼切作条子,再配上两盅豆酱臊子便是这酒肆能找着最好的饭食了。三个海碗依此摆好了,旁边是两罐不大不小的陶罐子,里头装着的是十里八乡老少爷们都馋的高粱緗,老头子细细滤过的,甘洌。 酒肆外头有些乱哄哄的,马匹这么一扎堆便容易闹腾。屋子里头倒是静悄悄的,吃饼的、喝酒的都有些,但说话吱声的却是一个也无,除了老酒家自个拿个算盘珠子敲敲推推的便在听不着什么动静了。 要说静,倒也不尽然。 这一帮子人静悄悄的喝酒嚼饼,突有一阵稀里哗啦咽粥的动静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那人赤膊着上身闷头喝粥,脚边上是一柄八瓣花锤,腰间别着一个古香古色的牙白折扇。似乎是感到周围异样的眼光,那人顺手从篮子里掰下块饼子往嘴里一塞,拔起锤子便往外面走,到了门口从束腰带缝里扣出一粒银豆子往柜台上一扣。 嘿,爽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章:入世即遇事 江湖很大,天下五方各有道,江湖很小,酒肆一户尚能余半间。 正因为江湖很大,三教九流的人海了去了,啥人都有啥也不缺,也就是江湖还小,哪怕在一间亭边酒肆里头,也有几个不识趣的。 人呐,有时候就是缺一个打头的。 有人先趟了,这浑水里头就仿佛是多了好些鱼儿,也少了好些凶险。终于碰上个愣头青,可是不用做那出头的鸟儿,那些个拿着刀枪棍棒的江湖人一个个就随着出了酒肆。不一会儿,这酒肆便只剩下一桌人了。 柜台上摆着银豆铜钱,终究是银子多些,想来这些人也是赶着着急,算账的功夫也担待不起。酒肆外头的马蹄声初时嘈杂,渐渐得也就远了,连带着这酒肆也冷清下来了。 “老人家,再切四两饼子吃。” 蒋宣政把手里的剑落到脚边上,冲着酒家说着,似乎是感觉到身旁人这一肚子疑惑,便只是冲和尚笑笑,示意他等着看。 “哎哎,也给我切些来吃,老人家莫要心疼薪柴,拿那饼子烤一烤再拿给我吃。” 门帘又一次被掀开,一柄花锤搁到了酒肆门口,那赤膊的汉子拿折扇扇着风,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在三人瞩目之下坐到邻桌上,捧起一个盛着酒水的海碗抿了一口,然后晃晃手边上的酒缸子,一张笑脸把眼都眯住了。 “那位小哥,孤身一人如何喝得下酒,不如在这边凑凑热闹呗。” 小道长笑眯眯地招呼道,拆两块饼子塞嘴里,细嚼慢咽得神情倒是有几分祥和之态。 “要的,要的。” 那人抿一口酒,眼珠子咕噜一转,也是笑着挪着凳子靠过来。虽然头一回行走江湖,但释鸿生大抵也瞧出其中端疑,田七率先捧着海碗迎上去,俩人的陶边轻轻一碰,一碗高粱緗便入了肚皮。 “兄弟一看就不是咱这行当的人,但凡是喝的酒的便都是咱这儿好汉!” 那人看模样是个威严魁梧的大汉,谁料却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同田七囫囵喝过几回,便开始称兄道弟了,报了个不知真假的名号,唤作布九折。 布九折块头不小,酒量却是奇差的。看他行步走驮之间,也是有些内力底子的,可这半罐子高粱緗便让他头晕目眩的,非要拉着这桌挨个喝个明白。田施主干了三碗,蒋道长也尝了三回,唯独是掺着和尚喂酒犯了难。 “这位布施主,小僧出家皈依,不食荤腥不尝酒水……” 释鸿生拿手轻轻按住把酒递过来的手,正要与他讲些佛理禅书,尚未告罪,拿手一扭便收了回去,倒是诓得自己刹不住手劲。 迷糊糊的望过去,那碗酒早就进了布施主的肚皮。 咣叽一下子将那海碗扣在桌上,反倒引得那瘸了腿的桌儿摇摇晃晃,抹了抹自个的唇角,布九折闷红的腮帮子一鼓一鼓:“正好,这几坛还真就不够分得呢,呃…呃…” 酒肆的老看家看着情景,自个翻出些腌好的青菽(毛豆)盛好了端上来,也顺道坐下来一块儿吃酒,但见布九折扣一节青荚菽也不扒皮儿,直往那嘴里搁。 “布兄弟,在这荒郊野岭的地儿怎得这般多人在这里吃酒,还都是些孕有内力的好汉。” 也不知这筑匠世家的田七到底走过多少行道,这说起话来也是巧妙,如今一席话说得这桌边坐着的都竖起了耳朵。 “咍,嘛多大的屁事儿。” 这多少是说起了正事,布九折放下往嘴边凑的酒碗,两只闲不住的手便要扒豆荚吃:“这些都是郡城里头三城帮的人,翻来覆去不过就是这三家的人来回逛荡。今天搁这边也不过是给背后老爷们干些脏活累活的,要吃饭的嘛。” “脏活” 虽然释鸿生十年来没下过山,但他隐约觉得这所谓的脏活累活似乎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呦呦呦,” 布九折打个酒嗝,“咱这桌还有初出茅庐的雏子。” 调笑一阵,布九折尝着青荚说道:“这些货干得脏活都是替那些达官贵人搞些黑活,免得脏了人家的手。” “饥民,” 似乎是看出这几个人脸上的疑惑,布九折干脆也就不卖关子了:“咱们这的人还活得下去,但傍边就乱得多喽。饥民过境本来也算是常见,人都得要活命不是,可坏就坏在这帮为了口粮食就不要命的,把咱们郡城里头调配的赈灾粮食给抢了,还有俩押粮的弟兄险些丢了性命,官爷下了条例,要拿他们人头。” “既然这粮食本就是赈灾所用,如今让饥民劫了去,虽说其中曲折难以分说,但正所谓好事多磨,如今何必要差人来屠害这些百姓。” 虽然知道这件事错在饥民,但研习佛法久了,如何下得了狠心看着无辜百姓被饥饿逼到绝路上:“近些年梁地歉收,官家更应体恤民情才是。” “可官家要体恤的是灾民,不是暴民。” 布九折对于释鸿生的言语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从这些人意图劫粮杀官之时,这所谓的饥民便成了暴民,而暴民就不再是朝廷的百姓了。” “不知如今饥民何在” 看样子,蒋宣政倒是对这事很感兴趣,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自己脚边的剑鞘。 “向东十五里,只是此时他们估计已经收货了,人头只怕剩不了几个了。” 不晓得这布九折是什么来头,且不说这郡城中的种种都能信手拈来一般,单说这饥民之踪迹,没有点路子哪里打听得到,更不要说这般轻轻松松便甩出来作为酒后谈资。 说来也怪,这布九折说的话皆是醉酒,却无人觉得其中有假。 得了答复,蒋宣政欲要提剑起身,肩膀却被一只粗糙宽大的手掌给摁住了,布九折恍惚间站在了他的身后,在他耳边言语几句。再回神,布九折哪里动过,还在对面趴着,看那模样似乎是撑不住,醉瘫在桌上。 蒋宣政沉吟半响,待到一桌子人都直愣愣盯着,才恍然发现自己就这么握着剑站在酒桌边上颇为不妥。 “鸿生小师傅,你且随我同行。” 这突然一声惊得众人,那蒋宣政似乎是发了魔怔,就用那未曾握剑的右手径直朝释鸿生抓来。 再使劲一提,没动。 “玉晓剑贵为年轻一辈的武林翘楚,难道还看不破红尘利禄么。” 虽然作为江湖客,释鸿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嫩得很。但作为僧,他却受尽了洪信禅师的教诲,虽不能说他已有禅师多少宿慧,但本身的悟性却是极佳。便是这几句话,便让那久经风吹日晒的古铜色脸庞上染上了犹如玉脂的光奕。 “莫要想的多了,贫道只是觉得这些灾民虽然做了错事,但死后总归要迎个和尚做做法事超度一二。” 再一伸手,扯起了和尚,释鸿生没有说话,只是摷起了自家那杆六股锡杖,跟着道士掀了酒肆门帘儿出去了。 “道士走了,和尚走了,你真就赖在这了” 田七拿个海碗倒酒,冲那醉瘫的布九折扬了扬,作势就要往地上倒。可这手劲一空,手里头搁着的海碗里便一滴酒也见不着了,再看着周围凡是开了泥封的,甭管是碗里、杯里、罐子里还是坛子里的,尽数空了。 “你这小子从小便这般不惜物,险些白瞎了这好酒。” 再看罢,桌子上靠个壮汉,不是他布九折还能是谁,只是他如今这一张脸没了醉红,倒显得平庸了些,一身酒气四下散去,再不见丝毫醉意。 “能把这高粱緗说是好酒的,不少,” 田七看一眼周遭,便是一滴酒也找不着了,只好怏怏将海碗倒扣在桌上,一脸的失趣:“可如您这般的却是少见,您这也算是独一份喽。” 高粱緗自然是算不得甚么好酒,只是市井酿酒客拿高粱黍黍闷酿的滤糟酒,若是那薄绢仔细滤去酒渣,倒也是上得了台面的一味温酒。若是贫穷人家使不得薄绢,便是滤得不那般细致了,但终究也要被街边小巷的麻薯烧、乌炤浊之流强得多。 但眼前这人是谁,或许放眼天下乃至五方之一的中原,这人的名声算不得什么。可这梁地三道七郡之内,但凡是有些耳目眼力的,九股秀才公的名号可是放到哪里都压得住场子,就是这清溪郡的郡守过来,想叫他叩几个头便叩几个头。 不是说笑,小时候见过。 “有时候你得学学和尚,咱喝酒喝得是酒么” 看着那为田七倒置的碗,这位二十一年前的秀才公嘟囔出这么一句话,似乎带着某种意境,好像孕育着某些体悟,田七想要去找出来,却终是差了那画龙点睛的刹那光阴,那一丝韵律似乎留不久了。 “咱这喝得是气势!是排场!” 那一声恰好喝破了田七的意象,布九折摆着谱儿,冲着田七教训道:“咱们江湖人,你管喝得是啥,除了马尿,你能喝出女儿红同地瓜烧那个好喝咱们喝酒要的是喝得样貌,若是让人瞧见了,在那戏本子上谱上句‘饮时呲目獠面,饮罢更胜佛陀’便胜过你喝上百坛女儿红。” 姓田的这才琢磨过来,虽说当年这浑人在江湖里逢人便说自个儿是个十年寒窗的秀才公,只是当初为了赶考防身练些外道横练功夫,练得过了变作了今日这般模样。但其实他却是当年田家庄远近闻名的红白行首,专干白刀进而红刀出的买卖,那里是会是能说出什么带着意境的神妙言语。 便是这秀才公的身份都是拿真金白银捐来的,非要说他从前的本事,倒不如说田家庄千几号人家里,谁家逢年过节的都要走他家一趟,拜个早年罢。 誰叫,他是行首呢! 十里八乡的,都等着他宰第一头年猪呢,这是行规,谁家屠户都钻营不得。 九股秀才公,六豚白里红。 这位靠着杀猪起家的,时至今日,也绝无秀才的书卷气。 到最后,这位秀才公嘟噜一句,三人分说个无趣,老头子回他柜案数钱去,田七干脆就背着刀上了酒肆的上层,找个地儿睡一觉。唯有那尚未喝得尽兴的布九折冲罗相寺的方位抱个拳,嘟囔句:“今儿个咱这人情便算是了了。” 随即提着在门口搁置小半天的花锤儿,嘴里头哼着不三不四的荤曲儿,继续找酒家喝酒吃肉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章:谁人笑江湖 官道经久失修,很多也就干脆拿黄土铺一遍,人走马跑得倒还算像个样子。如此一来,人马赶路之时难免留下脚印,只是那些帮派武士仰仗着自己手底下的硬功夫,倒也不在意是否会暴露踪迹。 毕竟,他们是来杀人的,又不是躲人的。 追来的两人都是内功深厚之人,抛开早已在中原武林声名鹊起的玉晓剑不谈,单说一个释鸿生,禅宗金刚手第四重到底掌力除了老一辈的高手外,还真是没几个挨得过的。 两人身轻如燕,却在这地上跑个不停,但旁人看去,这二人的脚力早已胜过寻常车马,只是行路之时的提气之法却截然不同。俊道士走得是以武入道的轻盈路子,负剑配匣之后每一脚都好似蜻蜓点水;小和尚拿得是以力破巧的浑厚招法,那锡杖、佛珠、金刚杵合到一起少说也就一两百斤,一脚踏过去这路上便多了个窝坑,但借着这股子劲儿,每一脚都能跃出一两丈远,骇人得很。 田埂渐去,骇木丛生。 再止步,早已身处一方山林之间,一股子腥甜弥漫间,不时能听得几声狼嚎犬吠。玉晓剑蒋宣政看着这一路景色,转头冲着一脸悲天悯人的和尚说着:“这地方阴得很,林间怪树丛生,只怕以前是个乱坟岗之类的鬼地方,小师傅好歹在罗相寺过活十载,对此地可有印象。” “能有什么” 释鸿生的右手摩挲着那锡杖的杆,上面是细细凹铸的经文,小和尚闭目养神,亦或者是不敢睁眼,或许是怕看着什么让他破戒的景象:“无论从前几何,今日之后这里就是乱坟岗。” “也是,” 蒋宣政瞅着释鸿生,那张俊俏脸庞上带着汗滴,“小师傅平日做得法事,但终究没见过几回死人,那些请得起寺里和尚做法事的死人都躺在棺材里,今天这论堆的只怕还是头一回见吧。” 道士轻佻一下剑眉,问两个字:“怕么” “昔日有佛陀,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红粉骷髅亦不过白骨皮肉。” 释鸿生还是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蒋宣政那一脸的疑惑:“他日有佛陀看待美人犹如枯骨,今日我一介愚僧,不过是见识见识枯骨白肉,何足道哉。” “行,我就当你是愚僧,是佛陀。” 蒋宣政那柄剑嗡嗡作响,好像是在笑,但又好像不是。但道士确实是笑了,笑得很美,好像是九天之外的仙,虽然只是唇角微扬却胜过万千粉黛。小和尚只是点点头,算是回应,毕竟是个僧,而僧是礼佛不礼仙的。 停在这,说几句,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消除这初出茅庐的和尚心中的执是为了让这画中仙般的人展露笑颜是为了让这两个今日初识的人多少说道说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 只是二人停下来歇歇脚,说完了就是说完了,不需要什么解释。用糙人的话,神棍就这点好,无论你话说多少,他总懂得比你多些。 没过几棵树,亦没攀几座岩,只是走了小会儿山路,便是到了地方。四周树木都被砍去,做个不矮的营寨,都是削尖了的树干钉进了地里,外面还有些拒马的残骸,至于这所谓的营寨其实就是拿那简陋的木头篱墙框起来的一片地,更何况篱墙让人闯倒了小半,里头便是那尸山血海。 死的人很多,死法却不多。 无非是没了脑袋的尸体摔在地上,与他们的头颅都相隔甚远。道士说,这是那些江湖人驾马横刀,借着奔马的冲劲将人头割下来的手法,只因这般刀劲冲势大,人头往往会向后向左抛飞。 只是和尚也没仔细听,他那一双眼都瞅着那一张张凝固的脸上,滚烫的鲜血尚未凝结,蒸起的血腥味弥漫在营寨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于令山狼一时之间都不敢靠近。 “看来是没有留下什么活口,手法相当老道,这里的人甚至连拿起武器反抗都来不及。” 蒋宣政四处打量,周遭虽然空旷,但那些个饥民流寇好歹也削尖了不少棍棒,在这里躺着的少说也有上百人,看尸身却没几个握着兵器的:“这些人的手段干脆利落,但说白了无非就是驾马破寨门、横刀斩敌首的招数。若无援兵,他们也不过十几骑,却能在我们赶来之前屠戮干净全身而退,确实是好手。” “何其悲,何其苦。” 释鸿生俯下身去,看着脚边那一张张扭曲的脸庞,只感觉那一双双直勾勾的空洞眼神好像要把自己的魂灵吸走:“世人愚昧何其多,竟以屠戮论英雄,却叫良善埋山林。” “英雄良善” 蒋宣政好像明白当初禅师所嘱托的是什么意思了,他往前走几步,看着那尚有余温的火堆,指着柴火里头半焦半黑的肉块问和尚:“那边的和尚,这肉虽然烤的焦了些,却还温着呢,你还饿不饿,垫垫肚子。” 看着释鸿生那光洁发亮的脑袋,蒋宣政又补充了一句:“倘若我没记错,这也算是净肉,吃了也不算破戒。” 释鸿生看着那焦黑的肉块,再看看周遭这般地狱景象,不明白蒋宣政此举意欲何为。在这尸山血海之间,哪管什么净肉荤腥,就是普通人在这也决计咽不下半分米粮。倒不如说,今日吃好了再过来实为不智之举,如今腹中翻滚不休,真是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 “咽不下去” 蒋宣政倒也是理解那脸色煞白的释鸿生,他瞅瞅周围的景象,不明不白地说着:“我以前也像做大侠,就好像你想要作菩萨一样。但有时候,无论是菩萨还是佛都只能坐在莲台上,他们也救不了……” 只听咣当一声响,一个土焖锅叫那道士一脚踹得粉碎,还带着热气的肉汤和些许内脏之类的零碎下水撒了一地。 其中的一部分就摔在和尚面前,那是一只被煮得发胀肿烂的手,被煮得花白花白的。 呕!呕!呕! 这里的人!吃人! 和尚再也忍不住了,接连不断的景象虽然好似地狱,却远没有这一只被煮得发白发胀的手更令他感到恶心。但在这一刻,他又不仅仅是恶心,而是一种无法言语的莫名的恶寒笼罩着心头,整张如玉般光洁的脸庞变得煞白发青。 “不是长得像人的,就是人了。” 道士走了,留下这样一句话,留下一个在尸山血海里对着一只涨白的手呕吐不止的和尚。和尚还在,他顾不得道士那些话,也顾不得这里聚拢过来的飞禽走兽。那些山狼豺狗似乎也感受到那里的和尚不是块好啃的骨头,又或许单纯只是因为这里的食物多得是而懒得去招惹是非,它们饥肠辘辘得来了,享受着这里丰足的美味。 酒肆里只剩下一丝烛火,天色渐渐黑了,老人家一个人坐在柜台边上嚼着焦黏的黄面饼子,旁边盖着个海碗,那下头压着个碟子。 道士进屋了。 “回来了” 道士点头…… “演好了” 道士接着点头…… “饿了么” 道士似乎是想摇头,但瞅着老头子手里那饼子想了想,接着点了点头。 “咱这地方没啥中吃得,这还是老汉我找人赊的。” 海碗被挪开,一碟还算精致的肉脍配着酱料的点缀,在这一缕烛火下熠熠生辉。 “老汉我精挑细选的细羊腿儿,尝尝。” 道士的脸终于绷不住了,强忍住腹部的翻滚,捂着自己煞白的嘴唇上了楼。只留下了看守这自家酒肆的老头子百无聊赖得咧着嘴笑,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还真以为是个少年老成的小伙儿,不就是些死人活人的事儿么。” 再看一眼自己身边搁着的肉脍,赌气似得捏一块塞嘴里:“别白瞎了老头儿我这好大劲搞来的宝儿。” 也不必找寻碗筷,老头拿手又捏又沾,这一碟肉脍便下了肚子。自古生肉当配烈酒,一来去腥、二来驱毒,吃完了肉脍沾豆酱,还要再来一碗火烧白才能舒坦。老头儿随算不得富贵,但会活,懂得人生的滋味。 又过了半响,一阵呛人的烟火气,一个狼狈的行脚僧。 “回来了,过来坐坐。” 这老头不知甚么跟脚,那方江湖事都要插上一脚,小和尚双眼失神,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坐下来,一个桌上摆着俩碗,一壶清茶挨个斟好。 “小师傅尝尝咱这的茶,虽然糙了些,但还能解渴。” 老头轻轻推一下那碗茶,释鸿生也这么迷迷糊糊得喝了,不知道是因为老人相貌不似恶人还是这夜里气氛过于祥和,老头儿说什么,和尚也就做什么。 吃茶!斟茶!再吃茶!再斟茶! 越是吃茶,那双失了神的眼睛反而亮堂了。 喝了几回,老头儿又问道:“小师傅一看便没下过几回山,可知这天底下达官贵人都喜欢甚么好茶,又是如何食得” 和尚摇摇头,眼神却是灵动了几分。 “也是,咱们都是俗人,哪懂得人家的风雅。” 老头儿嘴上调笑着,可手上活计却是出彩。摆了一列的各色茶叶、香料还有些奇形怪状的枝枝丫丫在那双苍老的手中被细细碾碎,一层层洒在那海碗里,五颜六色得煞是好看。老头又依此添加了几味酱汁勾芡,最后撒上细碎的牙白色碎末,从碗的侧壁斟入沸水,一时间茶汤之中各色聚汇,最终却逐渐融合,化作了朱褐色。 “尝尝,老头子煮得茶汤。” 端起碗,这朱褐色的茶汤洋溢着一股子难以言语的刺鼻味道,竟使得被血腥味冲昏头脑的释鸿生头脑一阵清明。啄一口,先是一阵清甜入喉,再者便是麻、辣、酸、苦,到了最后只剩下一阵令人作呕的腻味。 看着吃茶的和尚脸上那青白酱紫来回变换,老头也不搭话挽个场儿,待到那和尚强忍着咽下最后一口,才慢悠慢磨得问:“小师傅尝得咱家这茶汤滋味如何老头专门为了你将猪油换作了豆油,也算不得破去腥戒。” “无量寿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释鸿生放下这碗,到底是受了人家的恩惠,也不好说些不好的。可这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响,再回味那刹那的苦涩油腻,只得低声细语似得说:“老先生这茶汤非常人所能品得,小僧才疏学浅又不善风雅,尝不得其中百般滋味,还望施主见谅。” “难喝便说难喝呗,还什么品得品不得的。” 老头也捧起一碗,闻一闻茶汤的气味,一张老脸皱作了一团,轻轻抿一口,龇牙咧嘴了好半天。又半响,似是那嘴中滋味消去,老头儿才说得话:“咱家这茶汤朝着人家郡城里头的也是一个滋味,那茶楼里头这一碗朱茶要六钱银子,每日品得人那是一个络绎不绝。” “这是为何,此物滋味如此勾人” 喝得茶汤胜过腥血,释鸿生倒是真的清明些了,但也就是顺着老头这话茬子往下续着。可老头子不管,欢喜有人陪自己搭搭话,也就自顾自得说着:“那些人品得的不是这汤里头的滋味,他们品得是这茶汤的价钱。” 说了这里,老头子看看自家这茶汤,再看看这酒肆,想想那门庭若市的茶楼,突然没了聊下去的兴致。再瞅一眼天色,拍拍和尚肩膀儿,说一句“回去睡吧,日头晚了”,那和尚便迷迷糊糊得上了二楼,找地方打个窝儿。 唯独留下老头子一个人坐在烛火边,看着自己手里头这半碗茶汤,满脸的嫌弃:“你那妙计祸祸我这好些宝贝,就留给你自个儿享受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八章:多是纵马高歌 四下漏风的酒肆里睡了几家客,醒着的却不止一人。昏黄的烛火之下,一只手接过老人手里的茶汤,一口闷,干脆利落。 空碗随手一叩,揣个凳子坐,一身破布百纳衣,一把子花白胡子蓬松着,一顶斗笠似乎还被仔仔细细涂了油。 “这不是很好么,咋着都说这玩意儿难喝呢。” 吧嗒吧嗒嘴,那人憋出这么一句话来。看着酒肆老头那张没有丝毫变化的脸,那人将身后背着的麻袋解下,颇为熟络地走到柜台案板边上找吃的,人家剩下的面饼腌菜,都是好料子。 “你还是这般的不客气,不知道要尊敬长辈么。” 如今只剩下俩糟老头子,那酒肆的老板倒也是放得开了。怀里一掏,一坨牙白色的绒状絮菌被放在桌子上,左上部分还让人扣取了一角:“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老头儿这点山茸让你祸害了,你怎么说。” “话不能这么唠,” 嘴里塞满了面饼腌菜,但说出来的话还是依然清晰:“咱都是为了那些晚辈后生伢,再说了,到了咱们这个岁数了,差个一轮算不得什么喽。” 强噎下去那嘴里头的饭食,那人搁着桌子边同那老头面对面坐下,扯着那麻袋冲着开酒肆的孙老头嘱咐道:“咱这几个娃娃都有些个,咱这还是煲完粥给娃娃们补补得好。” “补补” 孙老头捻起一朵雪白的莲花,打量着其中微红的花蕊:“咱们梁地地处中原南坠,雨水丰而冰雪罕,这云顶玉莲可遇不可求,你还真舍得……” “你都拿的出百年山茸,一朵雪莲花儿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那人忙着挑些没人啃过了饼子往自家麻布袋里头搁,对于那孙老头这手探囊取物的本事也是没有丝毫兴致,兴许是收获颇丰,看着一块块白面饼子,老人笑得连眼都眯没了。 “话不能这么说,凝神聚气的山茸搁我手里头也没啥子用,可这固本培元的雪莲可是滋补的圣品,你家狗蛋子总是得补补的。” 对于这俩老头子,甚么天材地宝都没有意义,但姓李的比姓孙的多了房媳妇多了个儿子,算一算也是个半大小子长个儿的时候,万万不能饿着了。孙老瞅着手里头这朵雪莲,越琢磨越是该让老李头拿回去给婆娘娃子补补身子:“这些年你非得接你老娘那三分地,跑江湖的银钱全给了洪秃瓢儿施粥去了,自家娃娃尝不得几回油腥。咋着也不能苦了娃娃仔,还是拿回去自家吃得罢。” “那不成,这雪莲害的老头子跑了六百多里,就是为了给那人的儿子吃得。” 老李头这为人做事的派头,却是个认死理讲义气的人物。平日里虽然贪小便宜,但认住了的道道却不会改。 抓一块面饼子晃悠着,嚼一块酱青瓜嘟悠着:“咱家娃子皮实着、憨得很,那里是享受这金贵玩意儿的材料,再说我欠人家那天大的人情,总归是要还的。” 再一瞅,孙老头摆出一副看傻子的架势,脖颈子一缩缩,张手叩个二出来:“那天见着个大料,采着了两朵云顶,大的搁家里烹了,苦的很。” 这才是我认识的李老头。 姓孙的点点头,还真当这平日里偷鸡摸狗的老痞子变了性子,原是已然尝过了的,那便受的是心安理得了。 老李头四下打量,一张老脸骚得通红,朝孙老头憋出一句话来:“老哥,那雪莲的心蕊莫要散了,煮好了拿给小道士吃吃,别白瞎了好东西。” “小道士” 老孙头笑了:“你不是为了还那人的人情债才送来雪莲的么,何苦在嘱咐我为那真武观的小辈煮蕊” “话不得这么说,”老李头腮帮子透着通红,赶忙争辩道:“当初这小道士施给我好大的人情,今儿个总是要还的。再说了,那人的儿子如今出家让洪秃子带成了个秃瓢,又是不得淫邪又是不沾女色的,吃那壮阳补肾的玩意儿干甚么。” “壮阳补肾” 这可是惊着那姓孙的老头儿喽,一朵雪莲花差点让他一使劲攥坏了茎秆:“云顶玉莲的心蕊能壮阳补肾!闻所未闻,你何时得来这乱七八糟的药理偏方。” 云顶玉莲乃是世间罕见的滋补圣品,有固本培元、顺气养生之奇效,对于习武之人还有增进内力、弥补内伤的作用。只是这玉莲不同于其他的世俗花卉,并无固定的花季,只是生长在冰天雪地之中,在中原几乎十数年才能见着那么零星几朵。 世人追捧,往往落入那些高宅深宫之中,要么是武道高人、要么是达官贵人,玉莲花骨朵,雪银三千担。 有的人,拿这个为后辈固本培元;有的人,想拿来益寿延年;还有的,辅助冲关更高的武道境界! 拿来壮阳的,闻所未闻! 肉苁蓉!鹿茸!狗脊! 咋着不比云顶玉莲好找,再不济家里头养两条狗,哪天想补补便杀来吃。山上猎虎熊,水里拿鳄龙,有钱有势的总归有的是办法滋补,但这可遇不可求的云顶玉莲如何能糟蹋作了一味壮阳的药儿。 “你我相识三十载,我何曾说过假话。” 说起这药效药理,老李头那张老脸是彻底有些挂不住了,红得好似猴儿屁股一般,便是思量半响,才慢悠慢磨的说:“这事也是试过的,得劲还……” 说道到一半,那老李头一拍桌子,背上那麻布袋,便要回家去了,末了还留下句话头。 “你老小子这个故意诈我,忒不地道。” 走到了酒肆幕帘门口处,老李头琢磨着又倒回头来走到那案板边上,从那柜台后头提溜一缸子上好的高粱緗往那怀里一抱,摇摇晃晃得走着喽。 “你这老泼皮子,还是那般嗜酒。” 孙老头看看这酒肆,配了自个儿这么些日子了,真就是个家了。 禽鸟高鸣,旭日东升! 酒肆照例开张,田七、蒋宣政、释鸿生三人已经整备行装,只待在这稍稍吃些饭食,便可赶赴郡城。 但说这三人,田七倒是一味吃酒,看不出多少变化。但蒋宣政与那释鸿生却是变化不小,先是那蒋宣政不知何时练就了何种奇功,双眼灵动净明似山若水,而释鸿生更是好似菩萨下凡一般,通体洋溢着一股佛性,样貌随未有变化,可是个人便搭上眼看得此人的不凡。 许是今日释鸿生这般讨喜的气质感化,酒肆孙老亲自烹一锅粟米粥给众人践行。小火煨的粟粥最是养人,三人分吃了大半锅竟也不觉得撑,连带着吃些腌菜面饼的。 出了酒肆,走官道,便见不得几座山了。 一路上尽是些耕田旱地,三人脚力远胜常人,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瞧见了郡城所在。但要说起来,释鸿生这些路途却是增长了见地,也看到了中原第一大道家门派的精气神。 说是这一路上,蒋宣政虽说赶路,却未曾少过修行,一直默默运转内功,到了最后热气上涌,练得满头大汗。每每看到这位已然在江湖上闯出偌大名望的少侠竟然如此刻苦勤勉,都令自己感到汗颜。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能在如此年华闯出这玉晓剑的名头,果然不是一般人。 清溪郡,长河道四郡之一,也是一行人此次第一个目的地。 陈景朝廷崇尚儒家,先祖亦是一手持卷一手拿剑打下来这万万里的江山社稷。故而,陈景诸多礼制也是繁杂反复,就如这清溪郡城的城墙和岗哨,按照朝廷礼制:“郡城六丈、无军阙一”。 所以这没有朝廷驻军的清溪郡就只能筑五丈的城墙,多一尺也要不得。 这是皇道之制,而梁地是属于梁王的,朝廷的大军进不来。可惜的是,梁王府几乎是空了,如今驻扎在这清溪郡或是说驻扎梁地的到底是谁的军队呢 释鸿生看着城门口的守军,或是说捕快、衙役。没有着甲,只是一身身梁地人稀罕的膏黄色配上朝堂稀罕的玄色,腰间再架上把朴刀,就能在城门口守着。 甲胄呢 明光、光要、细鳞、山文、乌锤、白布、皂娟、布背…… 都没了,是兵不着甲还是压根就没有兵 江湖人看不懂朝堂事,佛门僧看不清红尘事。 城墙还是那般高,可无论是什么事,也无论是什么人,都看出来了些许端疑。 大景近八百年的礼制没了…… 再想想这些年旱涝不断、连年歉收,再想想那些史书上写的,释鸿生好像懂了些什么,但又好像没懂。 “再想些什么呢” 蒋宣政扯一扯他的僧袍衣角,问他。 释鸿生没说话,蒋宣政便看着这个和尚,他觉得小和尚终于要长成大和尚了。 “该进城了,咱们还要找个人。” 蒋宣政说,这个道士低下头,也松开了衣角。 “嗯,全凭蒋施主安排。” 和尚说,这个和尚突然明白了好多东西,但到底明白了什么呢,他又说不上来。 离得城门越发近了,便看不见城墙了,只能看到一面一丈五的大木门,边角拿铁包着的,一个个一排排的精钢鍪钉砸在这扇门上,每个细节都做得粗犷中带着精致。门口两排八个衙役,都配着朴刀却没有戈与剑。 朴刀比剑好用些,守门的到底是该用刀还是该用剑呢 这不是一个江湖人应该琢磨的,更不是一个四大皆空的和尚应该思虑的。这是朝廷的事,是大景皇族的事,是那些读书人的事,却不是一介僧客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九章:尽数侠肝义胆 清溪郡尚属富庶之地,多产鱼米、又盛盐铁,百姓穷苦却依赖于土薯而不至饿死,乡村尚有富户,能养牛骡。 而人有了闲钱,便要找点闲事做做。 再加上陈景朝廷重儒家而盛书生,这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一多,有三样东西便多了。 花楼、茶馆、私塾! 进了城,蒋宣政便要带着田七和释鸿生去找一家茶楼,他说同自己的师妹便约在了那里碰头,走巷川尾几次会,便到了一家茶楼门口。 这是一栋雕栏玲珑,古色古香的建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这茶楼坐西朝东、楼阁三分,下层古铜陈设雕工精巧,多有市井豪商在此落脚饮茶;中层碧翠点缀、松柏怀抱,走得是典雅之风,招得是风雅之客;最上层飞檐青瓦配上琉璃百兽,陈柱上雕刻万千姿态,非大富大贵之人难以到此一探究竟。 茶楼上下各色装饰、雕工、机巧、摆设,无一不是重金所购,传闻这楼光是筹办修筑便花了六年,所用银两何止十万。 整个清溪郡,除了那夜夜笙歌的花酌楼,便数是这里最是糜奢,手里头不揣着百十两银子,哪里敢进这等地方。 也正是筹建六年,得人提书个名讳,唤作“胤流年”。 释鸿生没钱,莫说百十两银子,便是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来。 可田七有钱,他家是六巧之一,没落归没落,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更何况人家这六巧之一,巧的是筑楼安阁,可不是打铁的、雕花的。 蒋宣政也有钱,他是真武观的宣字辈大弟子,真武观是中原道家魁首,人家历代观主掌门是被封为半王爵人物,梁地归梁王,而乾州便是真武观的。 胤流年是个销金窑不假,但这窑也分大小,这个郡城的销金窑吓不住这几个。 其实,吓不住的人海了去了。 还没到吃饭的功夫呢,更妄论吃茶,按理说,茶楼是未时、申时招揽客人的。可这胤流年可不一般,这尚未到晌午,便已经有人来此听戏了,整个茶楼虽然规模不小,却已然满了大半。 这些人,除了些许真心过来听戏吃茶的,多数是城里有些闲钱的富户,来这里的目的也大都不是为了听伶人唱戏,而是凑个便宜。 这胤流年,未时到戌时才是最热闹的,其余时辰也是开着,但最是养尊处优的角儿都不会出台,全是些弟子撑场面。 但这些时候,便宜! 价码儿,差了一半多些。 那与三人何干,何必来此吃这碗茶 却是说这胤流年能撑得住场面,在这郡城里头十数载,仗着的无非就是三个角儿。其中一个便是田七要找的人,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你要是在街边巷角随便找个书摊子,一百本戏本话本里头九十九本准有这儿名号,其中描述还不带一样的。 江湖百晓生! 一本书便是一江湖,一出戏便有江湖曲。而每一个江湖,似乎都会有一个江湖百晓生。百晓者,通晓百事,江湖百晓生无非就是在这江湖里面知道的多些。 但放到这中原武林,江湖百晓生便不再是一个人。百晓生是一个组织,一个非常奇怪的组织,一个不发粮饷还不给钱的组织。 江湖人都知道他们,平头百姓也知道他们,这百晓生有百位牌,每个牌位便是一个百晓生。他们在武林的各个角落,在江湖上听风辨雨,这家胤流年能屹立不倒,除开银子给的到位,便是他这位百晓生的面子在道上还算好使。 每一个百晓生都有自己的规矩,胤流年的规矩便是六两六钱雪花银。 简单直接不拖拉,但这里这个百晓生名声不大,也不怎么接买卖,知道的人都是熟客。 三人上柜台找掌柜的拍下这六两六钱银子,便被带到二楼里间等候。屋子做得精细,各式镂雕搞得华美,上好檀香木做得桌椅,蜡漆染得也匀称。开窗便看得外面,正面敞亮着的雕花琉璃能正好看到一楼正中央的戏台,几个生旦净丑在台子上折腾,下头也甭管看不看的明白,一阵阵叫好。 和尚是看不明白咋好来,花花绿绿的脸觉着怪得很。 田七看到桌上摆着个册子,翻开来打发时间,是个茶点夹册,不算多么稀罕的玩意儿,用来记着酒菜茶饮的价钱的,何况这里还没有酒菜。 打头儿第一个,碧螺留香,二十二两银子一壶。 合上,琢磨着许是看错了,要不再瞅瞅 第二个,庐山云雾,六十两银子一壶。 嘶—— 田七不是头一回跑江湖,但绝对是头一回跑茶楼,再看看下头那些什么‘龙嘴冲冶’、‘茱萸柞饮’、‘六妙丹青’这类茶饮,动辄数百两银子打底,那里是在品茶,分明是在吃钱。 轻轻合上册子,往桌子上一搁,手里没了那些画册,顿时就舒坦了。 “不知又是哪路人马来此,这梁王冢当真这般醉人,引得各路英豪出面争夺” 恰逢此时,那扇雕花黄梨被人推开,一个中年文人模样的汉子踱步而入。这人看年岁四十上下,长尖脸蛋白净皮,漆黑两条修长眉毛直插鬓角,一双饱含世间沧桑的眸子,连带着掩口的大胡子,倒也是个相貌出众的人儿。 田七低声细语,朝释鸿生解释此人来历。 这人是梁地出了名的说书先生,号称心藏六千二百三十部经传戏本,在那说书行当里头那可真是头一份的。其姓名来历都不便详传,唯独知道他姓刘,在江湖上百晓生牌位第七十九位,牌缀‘巧嘴’,行当里头便传作了巧嘴刘。 巧嘴刘当初干这行当,全凭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便是靠着这‘张口金来’的本事,巧嘴刘一连赛过不少平话、评书的高人,做上了这江湖百晓生的牌位。只是他年轻时在江湖行走,武艺也是骇人的很,如今作了文道,便鲜有人再提及他习武的事了。 巧嘴刘进了雅间坐好,身边还跟着个伙计,许是平日里说书作评习惯了,便先是冲着三人抱拳拱手,把礼数摆得足了。 后面的伙计托着个木盘儿,上头搁着四个青花白底的瓷茶杯子,一人面前摆上一个,杯子还压着盖儿,可那清香悠长已然充斥整个雅间,不必打开看,便知是上好的碧螺春。 “在下在这胤流年里居住十年有余,平日里便是说说书、听听曲儿,权当是个清闲。这几日来寻我的江湖同道,倒是赛过数年,你们寻我所为如何我大体也是明白的。” 那巧嘴刘虽说是个评书人,却是见过大世面的,见着客人先把礼数摆得足了。四个人坐在方圆木桌的四方,见主家敬茶,便总是要尝上一口的,而这二十两纹银的碧螺留香倒也不负它骇人的身价,确实是清甜可口、唇齿留香。 “这茶条索纤细、嫩绿隐翠、清香幽雅、白毫毕露、银绿隐翠、鲜爽生津,汤色碧绿清澈,叶底柔匀,盛得花香果味,确实是上好的碧螺春。” 品一口回甘绵长清爽,蒋宣政微微欠杯施礼,对这碧螺春赞不绝口。释鸿生随不善品茶,却也觉得这茶颇有几分韵味,只是说不上其中滋味好在何处,见田七和巧嘴刘都对于蒋宣政的评价颇为赞同,便也摆出一副回味的模样,想细细品味其中的百般滋味。 “小道长是个行家,说话办事都是地道得很。” 看得出,巧嘴刘是个爱茶之人,品茶的架势同旁人便有偌大差异,观色、闻香、品味都是一副行家做派,听到蒋宣政赞他家的手艺茶质,乐得笑着眯起了眼。 尝着这茶汤滋味,巧嘴刘才开口接着絮叨,说:“前朝有人品这碧螺春,称其香气骇人,便有了‘吓煞人’的俗名。在下是个靠嘴吃饭的俗人,平日少沾酒也不喜肉,唯独是这茶呀,那是上了瘾头儿的,撒不了这手……” 怎的说这巧嘴刘是个讲评书的,那些个道道可谓是张口既来,一壶清香碧螺春便说得前朝(ha)今朝(ha)上千年注传野史,他倒是说得兴高采烈,但听者到底不是来听评书的,只能等着这人说得尽了兴致,再说其他。 茶吃几盏,再斟几回。 巧嘴刘终于还是放下茶杯,亦敛去了脸上的笑意:“诸位能听我在这漫天言语诌上大半个时辰,想来也是铁了心插上一脚,只是这趟浑水也不是那么好蹚过去的。” 先是摔下句狠话打底儿,让这几个后生知难而退是最好,见坐着的每一个吱声的,巧嘴刘便也是息了插手的念头。再看看那三人样貌,皆是一等一的好男儿,或是英武或是俏,倒是真舍不得让这些迷糊后生白白折了姓名。 巧嘴刘说评书久了,不在江湖上闯荡了,亦或者就把那六尺戏台子作了自家的江湖。人若是心老了,魂儿便软乎乎的,三个后生年岁都不大,如何能在这事里保住性命 这巧嘴刘打定了注意,心头软来嘴边便硬气,瞧着三个娃娃后生愈发觉得是个送死的由头,便厉声道:“一个道士、一个和尚,再搭上半个江湖人,还敢打这门买卖的心思,我拜读经传六千余,似你们这般尽数走得是取死之道。” “道,终归是人走出来的。” 其他人不愿接话,或是不知这巧嘴刘的意图。蒋宣政便接了,道士瞅着这位江湖前辈,右手从道袍里探出,另一只手压了压右手手腕儿那袖口沿子,一只白净的手便按在那老檀木做得桌儿上。 放下来便是收回去,一按一提丝毫不拖泥带水,只留下一个倒锥状的细孔,那是刚刚中指指尖着着了桌面的瞬息间留下的。 轻轻一点,光洁如镜的桌面上赫然多出个印孔。 巧嘴刘笑了,这一手不是内功也不是绝技,但胜似内功也胜过绝技,其他乱七八糟的先不论,单靠这一手巧劲技法,这人便能活下来。 青出于蓝呐! 蒋宣政也笑了,这巧嘴刘比自家师尊还啰嗦,可算是能说正题了。 “四两三钱!” 嗯 蒋宣政突然愣了下,这是甚么意思哪家那户的行话竟然这般没头没脑 斜眼瞧瞧这行走江湖多年的田七,他也是一脸懵,至于释鸿生,靠他还不如自己琢磨。 巧嘴刘看着这三人做聋做哑,觉着还是得提点一二: “咱家这桌子,上好的老檀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章:样式雷 清溪郡有个胤流年,胤流年里有江湖客,江湖客皆为江湖事,有三个便要赔银子。 说到这蒋宣政是何等人物,那是中原道家魁首真武观宣字辈大弟子,搁到中原武林便是小一辈里头排个座儿,他也敢坐一坐第一席! 行走江湖,便是要增长见识的。 这般事,却是头一回见着。 巧嘴刘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得看着,刚刚还指点江山、滔滔不绝的那张嘴如今却是严丝合缝的,似乎连气儿都不用喘上几下。 交过钱了,张嘴说话。 “梁王冢牵扯无数人的心弦,可那地方是个要人命的,没有三重天的功夫连沾都不敢。” 巧嘴刘张口吃茶,轻轻抿一口,既是品香又是润喉:“你们三个的功夫先不说,单说这年岁,不值。” “小道答应了人,这趟浑水终归要蹚一回,才安心的。” 蒋宣政接了话,说起来这几回话茬似是都让他接了去,连那巧嘴刘都瞅着。思虑半响,巧嘴刘还是摇头:“你玉晓剑的名头不小,但到底也就是五重天的火候,进了那死人待得地方,有命进去却没命出来。” “梁王冢的深浅,我多少也算是知道些。” 田七接过话来,他把自己随手拎着的朴刀往桌子上一摆,刀把手的柄儿使劲一扭,朴素的刀柄上便扭出一块烫金的印字,是古篆书的‘雷’字:“我们这一回过来,打听的也不是梁王冢的旁枝末节,我们要找那样式雷。” 样式雷! 巧嘴刘放下杯盏,一双铮明瓦亮的眼睛在三人身上来回转悠,最后,又拿起杯盏,收敛那骇人的眼神,只余下一帘笑意:“我只当诸位来此是为了梁王冢里那个醉人的梦,谁知你们原是盯上了那件东西。” “它应该就待在郡城里,您也应该知道它的下落。” 田七指一指刀柄上映出的雷纹,接着说道:“这东西如今牵动着太多性命,已然不能让它待在这世上了,它要属于它真正的主人。” “半个,”巧嘴刘打断了田七的话:“田家人顶多算是它的半个主子。” 那个‘田’字被咬得很重,也被拖得很长,长到让田七想到自己儿时父亲讲述族史时的咬牙切齿。那四个字就像梦魇一般缠着,就如同现在一样,田家人永远永远只是半个人。无论是江湖、武林、朝堂,只要有人的地方,田家人便是缺了脑袋的。 “梁王府已经空了。” 田七是这么接下来了,接的很用力。释鸿生看着田七,这个人比自己大不少,但现在他就是一个倔强的孩子,用这样近乎耍赖的方式维护着自己和族人的尊严。 但他其实没有尊严,田七是有尊严的。 释鸿生这般想着,他觉得巧嘴刘和蒋宣政也会这么想,也许不会。但是,田七是完整的有尊严的人,这是没错的。 “是,”巧嘴刘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开了个顽劣的玩笑:“那和我这胤流年有甚么关系,你们该去花酌楼的。” 话说到这儿,便是论价钱的时候了。蒋宣政素手探袖囊,将一张方正票据按在了桌上,那巧嘴刘瞄一眼,摇摇头不接话。 又是一张,又是摇头。 待到蒋宣政第五次压上银票了,在最上头那张上折个纸角,一只手顺势压在那一小沓银票上,这便是压底儿价了,巧嘴刘再瞄一眼,手捻住了那沓银票的另一个角。 五百两,成交! “你们还不了解咱这清溪郡,”收了银子便好说话,这位刘巧嘴儿也就真正张嘴说话了:“除开缴给朝廷那一份,咱清溪郡的银子一半归了各大家族和商会,另一半则归了三个销金窑。” “花酌楼、胤流年,还有一个” “花酌楼号称是郡城里头第一大销金窑,可说到底也就是个窑子,他也配”刘巧嘴接着说:“这郡城里头最大的窟窿埋在地下,吞进去的银子再没听个响。” 顿一顿,刘巧嘴儿压低了声音,吐出三个字:“叁难鬻!” 这三个字好似有着莫大的魔力,整个屋子里就因为这三个字便如冻结一般,一种莫名的气氛充斥着这个屋子。 “活人安居乐业,死人的手倒是伸得够长的。” 蒋宣政眯着眼,手搭到了剑鞘上:“难怪这东西难找,原来是叫死人拿去了。” “所以这样式雷也是个难啃的骨头。” 刘巧嘴说道:“这玩意原本不值几个钱,可谁叫这几年梁王冢的事让人挖出来大做文章,这东西也就值大钱喽。值钱的东西,那些小鬼比狗都灵,被他们拿了不奇怪。” “小鬼要赚钱养阎王,这买卖他们何时做。” 田七似乎很熟悉那个‘叁难鬻’的作风,说话干净不拖拉。 “这得进去才知道,他们的买卖不作外面的活人。” 刘巧嘴说完了,留下一截修长细竹在桌上,走到门口,突然回首补了一句:“你们要等得人已经到了,城东有家不错的客栈,她们便在那里歇脚。” 其实,刘巧嘴还是个江湖人,至少他还保留着当年走南闯北那股干脆劲儿,还留着一身的义气。 田七拿了那细竹筒儿,用手捻一下,破开了那上头薄薄的封纱,扣出一卷黄纸。拿手摊开,上头是拿工楷写得七个字‘天字十六绿牡丹’。 出了茶楼,便少了几分喧闹。 可到了城东,便赛过了区区一座茶楼。 城东多市而少坊,市井中人多了,便显得热闹些。叫卖的人顺街走,各色商铺也是沿街开,在茶楼里头耽搁许久,如今已经接近晌午,但凡有点余钱的多回朝街边面摊饼铺去,或是一碗撒了酱角菜的素面,或是俩热气腾腾的胡饼,要是能尝着那包进去圆滚滚羊肉丸子的馄饨,便是了不得的一餐了。 再富些,出入不是缠着贯钱就是揣着银子的,那就能找个像模像样的酒肆食楼,点俩或腥或苏的小菜,再来上点小酒,那就是城外头的泥腿子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了。 那若是能点上十数道菜又当如何 那便会像是这位清秀可人的小道姑一般尴尬了罢。 水晶鸭、酱肘子、笨鸡汤、元宝肉、玉兰虾、白云猪手、红烧鲤鱼…… 一连串的鱼肉硬菜,便是郡城的郡守,若无开府设宴也决计摆不出这么一桌。 “说说吧,这就是你信中说的妙音谷规矩众多,怕耽误了大事,干脆在郡城碰头” 蒋宣政抱着剑,因为这桌上再没有能挤出一块可以放下剑的地方了,一双比女子还灵秀的眼睛里好像能点着火来。 正对着他的便是他之前说过的师妹了,亦如上文说得,是位清秀可人的小道姑。 “这个、那个……” 小道姑端端正正坐着,搜肠刮肚得找寻可以为自己开脱的法子,可小脑袋里头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低着头、红着眼,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儿。 “哎,算了算了,既然菜都点了,便边吃边聊吧。” 再看看小道姑逐渐绽放的笑颜,蒋宣政也只能没好气地打趣几句,便掏出随身的锦帕拭去小道姑嘴角的油污。 接着,蒋宣政便招呼同行二人入座同吃,田七大刀阔斧提溜个凳子往那酱肘子边上一坐,边拎起一块往嘴里塞,丝毫不与人客气。释鸿生虽然入了席,却是独要了一碗素净的阳春面,细细品味着手艺人的这股子劲道。 蒋宣政恍然赔礼,说:“小师傅莫不是还想着那乱坟岗里尸山血海,方才难以下咽,却是小道的过错。” 释鸿生抬起头来,嚼断了嘴里的面,笑道:“世间之事何其多,甚于地狱也胜似佛,我着相一日已然是莫大的过错,哪里会再生痴嗔。” “我随不知道你佛的事,”田七也劝道:“可也知道佛经之中戒酒戒荤,却并没有戒除腥食,这些菜本与你无有因果,算得上是净肉。净肉难得,今日不吃,就不知那顿上才能尝得。” “正因如此,才吃不得。” 释鸿生看着那些肉菜,说:“小僧才疏学浅,这些年在山上青灯枯佛便以为生了几分佛性,谁料刚下山便一朝破去。净肉随不犯佛戒,却犯我戒,今日食肉,明日便不知要找什么由头寻些‘净肉’来食,人欲无穷,自当从根治之。” 说到这,话便不好接过去了。幸好有这位小道姑邀田七拼酒,才勉强圆了回去。 一张桌,五个座,三个男郎,两个女娃。 和尚有面吃,刀客吃肘子,一个小道姑逮找啥就吃啥,胃口好得很,那除开一味跟着那师妹的道士,剩下的一个女的呢。 这就是最奇的地方了,整个客栈如今可是满满当当,一半是看哪家的败家子儿吃顿饭还摆出这般架势,另一半便是来看貌美如花的绝代风华。 一个只看得见酒肉的刀客,一个眼中纳得下师妹的道士,还有个压根就没睁眼的和尚,任凭身边坐着何等佳人,硬是没一个开口搭话的。 酒过三巡,那一大碗的阳春面也见了底。 释鸿生一直闭着眼,却看得清清楚楚,田七吃了两块肘子,蒋宣政只是尝了几口酒,更别提自己身边坐着的女子,连滴水都没有沾过,可这满满一桌子就这么空了。 非要说,就是那小道姑的嘴角总是拭不干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一章:烫样 三壶酒,一盏茶。 将那满桌油腥都撤了去,便要趁着机会聊一聊。 小道姑的性子活泼,纵是咽下了远超常人的分量,也不见半分腻歪。几人这算是正式碰了头,便来回介绍了姓名,这时才知这两位姑娘家的跟脚。 小道姑是蒋宣政的师父神霄子的独女,姓肖名丹云,得了她爹的几分本事,在真武观年轻一辈里算是拔尖的一撮撮。这位丹云仙子同蒋宣政的关系倒是很有那些话本子的韵味,再加上蒋宣政这一见面便是满脸的宠溺,纵使是一个六根清净的和尚也暗暗在心里头盘算着这俩人是否是真的跟‘道侣’二字能扯上几分关系。 无量寿佛,罪过、罪过。 再说那出身妙音谷的女子,据说是妙音谷谷主从秦地抱回来荒野遗孤,却天性能辨会识五声七音,宫商角徵羽样样精通,乃是如今妙音谷弟子辈的首席,被谷主赐了姓名,唤作秦清芷。 这五个八杆子打不着一块的年轻人,按田七的说法,他们的长辈相互间私交甚好,也多多少少欠下了莫大的人情债,如今闹出这档子事,便让自家子侄辈下来历练。 “咱们这回也不必真去蹚那死人坟头的浑水,” 田七说道:“那边有那边的人手,咱们这回要的就是我样式雷的梁王冢烫样。” “烫样”小道姑肖丹云歪着小脑袋,“那烫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犯得着咱们大老远得跑来争。” 蒋宣政小心收起那擦嘴的锦帕,笑着解释道:“所谓烫样是行家的考究说法,咱们这些外行人便只当作个模子罢了。” 田七斜眼朝蒋宣政探去,那道士满脸春风含笑的,任凭姓田的百般不满也不恼。有脸的斗不过不要脸了,田七这一回便好像是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只是他玉晓剑这一出虽然有着几分贬低之意,但到底是说了明白,这回闷气便只能自个儿咽下去了。 释鸿生看着这俩人,便知这田七心中郁闷。烫样虽然可以说是模子不假,却不是一般的模子可以代指的。就好似那珍珠翡翠白玉汤,说到底便是白菜萝卜面疙瘩汤,可前者那是达官贵人享用的珍品,后者是行客走夫泥腿子垫垫肚子的野摊子,如何能同列并论。 而这烫样,便是那筑建大师为皇族修筑之时所做的模子,只因制模工序之中少不得熨烫之法,故而取名做了‘烫样’。原本这烫样只能是给皇帝老儿作御览,后来便管得不是那般严实,但也是出自‘将作大匠’这一级别的御匠头子才能使得。 这样的人,雷家历代出了七个! 这是雷家祖祖辈辈的荣光,只可惜,正如巧嘴刘说的,如今的田氏一族只能占得其中的一半,田家人一辈子已经是没有脑袋的人了。 “这梁王冢不是一般的陵墓,”田七还是得费心竭力得解释:“说起来虽是地上冢,那是为了给朝廷个面子,其实当年的梁王也是为了谋夺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在地上冢里头开了山,建了个内冢!” “内冢” 包括一直淡然处世的蒋宣政在内的四人都不由的变了颜色,连带着和尚的那双慧眼都睁得老大。 内冢! 只因这两个字,太过骇人! 衣冠冢、封土坟、建祠墓、帝王陵…… 这世间活人有林台楼阁,死人就有坟冢墓陵,而这死人住的往往还比活人更好些。内冢便是那活人贪,是活人活着将自己入土的一种建墓之法,坟冢是死人住的,死人坟头下的棺材里便是住着活人。 “正是,”田七显得很平静,还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那梁王找上个野道士,批他寿元尚有一十六年,便带着阳寿下了葬,顺道还裹挟了那和皇帝抢夺的老婆,一连串的侍卫婢女,至于那地上冢本就是空壳子,算不得什么。” 当下,把手指往那酒碗里一捻,两指粘上酒液在桌子上划出模棱两可的图形:“如今这消息还只是些许人晓得,地上冢中不少金银财宝,但老皇帝瞧上的宝贝却在内冢里头,烫样记载着入冢的机关,所以……” 田七说到这,以指作枪将那图形扣却了去:“只消破去烫样,便没了入冢之法,这事就办妥了。” 计策已定,便要去寻那样式雷的烫样,只是天色尚早,蒋宣政提议各去客栈找个间房,养足了精神,再议其他。 回了屋子,释鸿生便翻出自己前些日子下山时各位师兄和赠的匣子。 拿出那木匣子,便要去关窗子。 不知是何时,天已然阴沉下来,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街道,却浇不灭街上的形形色色。细雨薄纱,吝啬的让人心疼,这斑斑点点被小心翼翼得分配仔细,整个街道市坊都蒙上一层湿意,不会有哪里多些,亦不会有哪里少些。 和尚看看那灰蒙蒙的天,也是那般的简单,既不会平白无故黑上一分,也不会多上一丝清明。书生眼中的雨,是天为人落得泪,今天这雨又是为谁落得呢 和尚突然惹上一丝寒意,便随手将窗户闭了,他不是吹不得寒风的娇弱身子,却冷得发抖。 他不敢看那天! 这才下山两日,遇上的事便胜过自己这十八年的岁数,师兄们训斥的不错,山底下已经见不着佛了,佛也管不着山底下的事。 也许,佛也是怕了,才会到山林里找地方坐,来见他的都是善男信女,不是的也懒得来山里寻他。 释鸿生觉得现在的他陷入了魔障,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那个木匣子不是多么金贵的玩意儿,其中暗藏了禅宗机巧之法,盖上列着一副九宫格似的图印,但其中这九宫按键却暗藏机关变化,内有齿轮机栝,徐得按照顺序敲击十一下方得解法。 释鸿生轻轻叩击,伴随着一阵齿轮扣咬的机栝动静,那严丝合缝的盖子便多了个十字形的缝儿,再拿手轻轻一抹,整个匣子便是打开了。 匣子不大不小,分了十余各格子,各位师兄都多少送了些东西。 银票、药散、暗器…… 凡是行走江湖用得到的便在其中一应俱全,最占地方的还是两卷经书,都是上好的细绢。一者是大师兄普恒所赠,翻开来是佛经圣语: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金刚经》 罗相寺门人一人一个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金刚经》是大师兄的路,整个罗相寺里也只有他走上这条路。 呼…… 粗略看看,这卷金刚经只是其中一部分,想来师兄也不想让自己走一遍他曾经走过的路吧。 释鸿生将经书放到行囊中,再去看那另一卷经书,那卷经书远比《金刚经》要好看许多,上好的柳树雕作了轴,那一圈圈缠上的绢书上亦有金丝压底,轻轻拨弄开,先是四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 《四阙散式》 一个时辰有多长,两个时辰有多久。 清溪郡城的雨下了许久,那如同滢雾的般细碎的雨终究还是浇灭了路上的人,太阳落了山,雨还下着,人却见不着了。 在晚上,路上唯一见着的活人便是提着油灯的打更人。 可这天在下雨,妄论雨下得大小,打更的老头给自己的偷懒找个借口,今儿个便不出去遭那个醉了吧。今天满城的湿意,自己也张不开嘴,去喊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号子,可若是不喊上几句,偌大的东城如何走得完呢。 月光清冷,凉风习习。 东城的市都闭了门,东城的坊都熄了灯。 东西南北,十字大街隔断了城里的贵气,东城市井繁华热闹,但到了晚上了,城里头就只有一个地方还算热闹。 不是达官贵人所在的南城,也不是这郡守府所搁着的北城,而是看似最是闹腾的西城,或是说,是那西城当中央的一座楼,一座占了半个西城的楼。 花酌楼! 嫣粉的灯笼当空挂,妃彤的胭脂别样红。 清溪郡城中终归是男人说了算的,男人一旦说了算了,便总要有些说来听的女人,花酌楼便是清溪郡里最为靓丽的‘女人’。 这里是清溪郡的花海,每一朵都有自己别具一格的美貌。这里也是自己的花园,花酌楼几乎是同清溪郡城一块儿建成的,算一算也有好几百年了,从未有人能让人迎进去的。 花酌楼有七扇门,六扇招客的,一扇紧闭着。 历史上许是有那么几个人能让这花酌楼的七扇门一块打开,但今儿个铁定是没有了,每扇门门口站着一对皮糙肉厚的汉子,绝不会有哪怕一个姑娘会走出来迎客,这是花酌楼定死了的规矩。 而男人,就好这一口。 你要真把姑娘洗干净塞到床上,甭管多么貌美如花的姑娘家,也留不住几个豪客。花酌楼虽说是花楼,却大半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这城里头的富贵便削尖了脑袋钻进来,若是能摸一下小手,这些豪商贵人便能出去吹嘘大半个月。 有时候,这人还就是挺贱的。 花酌楼里歌舞升平,趁着皎洁的月光,五个一如白天那般打扮的‘客人’踏着月色来凑凑热闹。街道上不时能看见几个衙役巡查,他们都拿皂巾蒙了脸,看到往花酌楼走动的便静悄悄的让出路来,也绝不会有人多说一句话。 禁夜令不是为这些逛得起花酌楼的人下达的。 到了近处,才觉得这花酌楼的雄大。 便是粗略看看,这花酌楼之高也绝不下七丈,覆压了大半个西城区,到处是花灯红笼,光是这些灯笼,一夜所耗费的灯油蜡烛也绝不下一千两。 门口迎过来一个背着大斧的汉子,一伸手便拦在了这五个人面前,声音闷声闷气的,却很响亮:“逛花楼的客人多得是,今儿个怎得来砸场子了,这和尚也就罢了,咋着还能带俩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二章:鬼市·叁难鬻 为首的人抬起头,迎上了那拦路者的眼神,借着一阵皎洁的月光,那张脸在黑夜之中依然清晰可见。 “我约了人。” 田七说道,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悄悄得,朴刀的别釦被叩开了。 “我倒要听听是咱楼里的哪朵花还能赚得美人钱。” 守门的汉子丝毫不惧,大块的腱子肉绷得紧实,细细的雨点滴上去却让那身子更显得緗黄,他的勇武似乎不该是一个花楼的门客。 倒像是个杀人如麻的屠夫! 田七是这么觉得的,那股子杀气时有时无,但确实是针对着自己。眼前这个好像无脑莽夫的人,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了。 “天字十六绿牡丹……” 那汉子愣了一下,收起来那骇人的架势,拱手作揖:“原来是牡丹姑娘宴请的贵客,咱这市井粗人两个招子就赛白长般似得,真是瞎了眼。” 身高八尺的大汉缩作了七尺半,那骇人的气场转瞬间变作了卑微和怯懦,不仅是田七,其他人也感觉自己就好像是瞎了眼,前前后后真是一个人 “诸位贵客,还请随我来。” 由那汉子牵头引着,一行人进了花酌楼,释鸿生看着周围一个个身材曼妙的艳姬穿着轻纱,举着酒壶款款走过,却是生出几分燥热之感。但纵使这些舞骚弄姿的艳姬何等诱人,终究入不得自己这不识风雅的眼睛,可心中燥热之气确确实实存在,倒使得和尚一阵郁闷。 “这位小师傅不必疑惑,”前头引路的汉子低声解释说:“花酌楼说白了还是窑子,只是规矩多些罢了,这里所烧的熏香都是西域浮阳助兴的圣品,便是有数十载功德修为的大和尚也鲜有不受此影响的。” 释鸿生点点头,却没说话。 鲜有不受其影响者,便是这梁地中还有那等佛学修为的得道高僧,别的不说,虽然田七兄弟面含红光,但蒋施主却是丝毫未变过颜色,听其心,亦是不见半分絮乱。 那汉子见讨个没趣,也就不再吱声了,只是这有男有女还包含道士和尚的一行人搁在这花楼里着实是怪异得很。再加上那‘绿牡丹’似乎不在第一层,须要从那赌场里头横穿过去才能上到登楼的阶梯,便引得第一层大堂的客人都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来看看稀奇。 只是能进这一夜千两银子打底的花酌楼,那都得是城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再是普通的客人只要出了这花酌楼的门,便是在外头呼风唤雨能掌握数百上千人生死的大人物了。一如他们这般,看稀奇的不少,却愣是每一个多说话的,只是瞧着这六个人上了楼,一直等到最后一个人的影子也瞧不着了,便接着饮酒作乐。 到了第二层,这里便是一个个雅间装扮,陪酒的姑娘没有一个不是国色天香的身段儿,就是随便拎出去一个端酒的丫鬟,放到外面花楼里,就算争不到花魁的位子,也差不多了。 要说这层最大的变化,释鸿生感触最深的倒是那勾人助兴的熏香气味淡了好些。从这一层开始,能在这寻欢作乐的便是连花酌楼这等背景的都要重视起来,而这些人物大都不可能允许旁人操控自己的性情,哪怕只是为了助兴。 一连又上了三层,到了第五层,便是天字楼之所在。 那汉子引着众人七扭八拐得来到一间房门前,轻轻叩击三声,两重一轻。 “都这般时候了,可是梁公子到访了。” 屋里头传来一声轻吟,声音清脆就好似山间的溪水。 “小的听闻梁公子叫他爹抓去打了,今儿个应是来不了了,掌柜的让您来接待这几位江公子。” 听着那汉子这般说,那屋里头沉寂半响,只听得吱呀一声,一位身着素白衣衫的少女便拉开了房门。来回打量一番,俏声说道:“还请各位江公子进来吧。” 这少女似乎有着西域外族的血脉,一头靓丽的金发配着一双让人难以忘怀的碧翠眸子,想来也是她绿牡丹这名号的由来。 一抱拳,那汉子便不作逗留,转身往回走。 再是吱呀一声关了门,那女子不知从哪抽出一杆黄铜烟枪,先是不慌不忙地吸上几口,吐出几口烟气来:“几位也是面生的很,但咱们是讲规矩的,你们这一身活人衣衫还是敛去的好些。” 敞开那镂花的衣柜,一件件玄黑色的鹅羽大氅便被摆好了挂着,拿一件在手里,都是上好精料子织的,那牵丝线的领口处是一拢拢柔白的貂绒。 氅衣宽大,倒是都能披上,那绿牡丹又摆出一排的素白面甲,让众人一一戴好。 “走前还要多说两句废话的,”绿牡丹靠在那衣柜上,身体就好像没了骨头:“进去了便出不得了,要是熟客还要说些,若是生客现在走还来得及。” 说罢,也不听是否回应,用手里头那杆子烟枪往衣柜挂靠氅衣的木横杆上一拄,只听得几声齿轮碾咬的声响,衣柜后头的实木板子便豁然敞开,里头是个四四方方的丈宽盒子房。 待到都进了这方盒子,绿牡丹搁外头不知又按触哪里的机关,这盒子又严丝合缝的合上了。嘈杂的齿轮碾咬声和着机栝碰撞的金铁之声扰得人一阵阵心烦意乱,吱吱呀呀了好些时候,待到咕咚一声,似乎是到了地方,盒子的门也就开了。 这方盒子出来便是不知如何开凿出来的通道,整个通道皆是岩石,还有两个带着灰色面甲的‘小鬼’在旁边守着,一双眼睛就是直勾勾得往你身上瞅。 “走吧,叁难鬻的规矩是不能走回头路的。” 田七似乎对这地方很是熟悉,或者说是对‘叁难鬻’很是熟悉。 叁难鬻其实就是这江湖的影子,至于这组织到底如何建立的,便不得而知了。只知道这组织包揽了中原所有上档次的黑市鬼坊,平日里也就是在地底下或是山林中开凿一处作为鬼市,规模各不相同,但每一地的‘叁难鬻’鬼市都有过龙头主持事物,分数鬼市规模大小,又有鬼太守、丧城隍和阎罗王三类。 叁难鬻这诨号源于它的建立者与武林、朝廷的一个约定,在这鬼市之中,难鬻爵、难卖官、难取牒,分别给足了皇家、朝廷和神仙的面子。故而,除了爵位、官职和度牒之外,只要有钱便都能买得。 一路上免不得见着些小鬼,这鬼市并非是择期而办,而是只有固定时间才会打开‘阴阳门’,所谓的活人死人也就借着这短暂的时机进出鬼市。有些人在外头得罪了仇家,也就不乏在这鬼市里住上十几年,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做个活死人。 “前方择路,还望慎行。” 哪怕是有着两侧的火把点缀,但这地底下也算不得亮堂,可这么一个烂木头牌子边上却多了四团萤火,照得牌子上的八个字清清楚楚。 “热吗” 蒋宣政突然回头朝着肖丹云问道:“接下来会更热些,莫忘了运功驱暑。” 肖丹云看着自己师兄将众人注意都引向了自己,顿时羞得低下头,虽说有着面甲遮脸,却也是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赶忙转移话题:“师兄,咱们如今身处地下不知几丈,本应该是凉爽极了,为什么会这般热。” 走在前头的田七回头看一眼,发现众人真的不知其中因果,便解释说:“这鬼市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终归是怕有人来捣坊毁市,故而机关也少不得。咱们现在走着的这段路,周围墙壁都凿空了,里头灌入水银和热油,一旦有敌来犯,在这般狭窄的空间挪移不开,只消打开墙壁上的鍪头便可将倒灌进来,以作御敌之用。” 果不其然,越是走便越是热。 周遭墙壁虽然坑坑洼洼,却不难看出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个碗口大小的铁皮鍪钉攒在墙上,那些熟客都会下意识离鍪钉远些,想来也是有人吃过亏的。 再往里走一段,便是上坡的路了,两扇铜铸的大门在那坡上耸着,不时有扮作这种鬼怪的客人在这两扇门中进进出出,左边的那扇上刻着青面獠牙的夜叉,右边的那扇上面雕着慈眉善目的财神。 田七又作了回向导,替这帮子毫无江湖经验的家伙絮叨絮叨。 左边的夜叉是选客的门,右边的财神是客选的门,倘若是来过几回的熟客,选那边都是一样的,可若是头一回来的生人,这两扇门便是有着莫大的区别。 前者代表着是江湖同道,是拿命换钱的路! 后者代表着只是市井豪商,是拿钱买命的路! 前者没多少限制,而后者,只能在鬼市开市之际停留。 一旦闭市,鬼市里头懈留‘厉鬼’不介意发一次小财。 夜叉门远比财神门重得多,何况那财神门面朝八方,这夜叉门却是关得严严实实。推开门,本以为是个何等凶险的地方,机关陷阱、毒物迷阵、凶兽恶犬之流却是一个也没有,只是一个不大的茶摊子孤零零的建在还算宽敞的洞窟里,茶摊边上是一排拒马,拒马后头是一个一丈高的铜门,想来便是出口。 那茶摊子虽然破旧,吃茶的人却是不少,都是清一色的褐色氅衣,氅衣背后画六柄长短刀具,脸上都是盖住上半张脸的灰色面甲,最下端卡在了鼻尖角。 这扇门突然被推开,似乎还吓着里头这些茶客了,一个个都停下吃茶,往这边看。 一个驼背的矮胖茶客率先反应过来,搁下手里的大碗茶,顺手拎起自己这座下的木头长凳,往这边一杵,那长凳竖立起来比他还高了几分:“许久见不着生客,不知哪位可以先来请教啊。” 点滴言语间,其他茶客便满不在乎的转回头去,接着吃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三章:灰鳞手 不知在地底下何其深的地方,就在那夜叉门的后头,驼背坡脚的矮胖茶客提着长凳拦在中央。站他对面的,身穿一件玄色氅衣,细腻绵白的貂绒微微舞动,一根烫金六股锡杖正直拄着,一张素白面甲遮住了面貌。 那驼背客上下打量,接着摇着头、抖着肩膀说道:“接下来可是凶险得很,你长得高些可不顶用,要是手上功夫不够,那可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释鸿生右手握着锡杖,只是用左手单臂作个合十礼,两脚微微往下压压,一句话也没说。 见人家都懒得回话,那驼背客便是自讨了没趣,他自己倒是不觉着什么,只是将那长凳子随手一撂,抱拳请礼:“咱搁着这的日子久了,也不知外头是甚么光景,只是擅长拳脚功夫,咱们今天便比比拳脚,试试身手。” 释鸿生听罢,只是默默点点头,将手中那杆锡杖往地上用力一杵,砸出个好大豁坑,正当好让那杆锡杖稳稳当当得立在了那地上。 那驼背客眼睛不自觉得眯了下,刚刚这手算不得什么高深功夫,却是实实在在的气力,能有这么一股子劲儿的,只怕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这位兄弟倒是有一把子力气,”那人挺一挺胸膛,好像便用去了全身的气力,喘一口气,一双手赫然化作了灰黑色,一层陈皮老茧绷得皲裂开来,新皮包裹着血肉,让那皲裂后的裂隙间显现出隐隐透露出血色:“单凭这手可不是多么牢靠。” 驼背客猛地吐出一口气,连带着那宽大的氅衣包裹之下的身躯都瘪了几分,那皲裂的右手紧接着探过去,好似一条择人而噬的迅猛巨蟒。 那只手是那般凶狠,以至于按在释鸿生胸膛上的时候已经带起了汹涌的掌风。既不是拍亦不是打,那皲裂的灰黑手掌只是平静得按在那个隐匿于大氅之下的身体上,就这么轻飘飘的,好像刚刚那凶险的一幕并不存在似得。 驼背客的笑容凝固了! 因为那一掌,那本应该将眼前对手击退的一掌打空了。 “你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脑袋、四肢、身躯…… 那驼背客一面惊愕地叫着,一面却是临危不惧得抽身而退,刚刚那一掌所隐匿的味道让他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是,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一记好似金铁一般的手刀拦在了后退的要门,驼背客猛地抬头,那身着玄色氅衣的释鸿生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的上方,那记手刀便是垂下来的索命客! 对掌,冲拳! 既然退无可退,便只能迎头而上。电光火石之间,那双皲裂的手便印在了释鸿生另一只手的拳锋之上,驼背客闷哼一声,借助着这次对拳接掌的反推力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约莫有三十步远的地方。 驼背客悄悄撇一眼右手,刚刚对掌的力道出奇的大,而首当其冲的右臂已经麻得发颤了,更甚者这右手掌心处被那拳锋勾出一道豁口,鲜血淋漓。 这个人什么来头,刚刚的攻势尽是金戈之气,如何能有那般奇效 “先辈这掌法酷似江湖上铁砂掌的招数,再看您这形如蛇鳞、动若迅蟒的架势,” 释鸿生双手合十,站立行礼:“倒与当年清溪郡里的义盗,灰鳞手李井颇有几分相似。” 驼背客沉吟半响,也不知是听得还是听不得。释鸿生倒也不恼,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两个人一时间竟然就在这不声不响的站着了。 许是看两人站着累了,那边茶摊上一位客人饮尽茶水,将那空荡荡的大口碗朝着他俩轻轻一掷,不过几步远,这碗便摔得细碎。 人,动了! 乌芒灼影好似长蛇探首,金戈之气宛如雄狮扑菟! 两双手来回交错,却好似四柄锋锐短刃猛烈碰撞一般,驼背客接连变招,江湖上颇为常见的数种功夫在他手里好似变了模样。 通背拳、太祖长拳、铁砂掌、莽牛劲、碎石掌…… 一招一式皆是江湖上花个几两银子就能学得的基础武学,本无多少深奥之处,但在这人手中却是变着花儿的使出了好些花样,招式之间运转圆滑纤细,竟然找不出半点生涩,想来也是精修此道多年方得其功。 “你这一双手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驼背客第一回朝释鸿生开口说话,比起刚刚的声音,现在显得苍老而沙哑,但是,却更真实:“算一算年岁他也年过古稀了,倒是不知还活着没有。” 释鸿生觉得他许是认得自己师傅,但没有回话吱声,禅宗金刚手是大乘佛教的不传之密,如此好认的功夫,整个清溪郡便唯有罗相寺才有臧传留存。 想来是某个行走江湖、红尘历练的高僧,否则这人何必这般支支吾吾。 “估计是死了,”那驼背客接着说,好像不是说给旁人听得,或是说他不过是沉浸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里,他本就是跟自己说话:“你这功夫不是他的风格,要真是他的弟子,现如今便不是拄着杆锡杖而是扛着斧头锤子什么的。” 果然不是师傅旧识,不知是哪家武僧院子里的大和尚,这般粗犷。 那驼背客欺身而上,一面同释鸿生对拳交掌,斗得平分秋色,另一面嘴里头却是叨唠个不停,那沙哑低沉的声响好似无止无休。 “我这条腿便是让那人打折的,敷药针灸都治不好,至今都是个瘸腿的。” “老子闷在这地底下不知是十年还是二十年,许是更长久的,但终归是做了死人。这地方恶鬼横行,多说一句都会招致祸患,想想也有下半年没能痛痛快快说几句话了。” 估摸着这地方真就好似地府阴曹,竟让一位颇具武力的汉子连话都不怎么敢说,只是如今二人比武交战之际,这人各种陈年烂谷的事都翻出来说道说道,反倒是引得释鸿生平生了几分烦躁。 又是一轮交手,局势却是大不相同。 那人不知何时又从何处掏出一柄短刃,刀光熠熠,险些将释鸿生的一双手给削了去。释鸿生虽说及时变招收手,但照旧免不了在那手上留下到血淋淋的印子。 “小伙子,你还真就去听我唠闲了,” 那驼背客摆弄着手中短刃,肿胀皲裂的灰黑大手在此时与那柄短刃衬得鲜明,尤其是那短刃的细柄,应是野猪獠牙打磨作得,牙白透亮煞是好看:“咱们都是地底下埋着的鬼,你还指望着我来这里跟你说故事” 释鸿生照旧合十行礼,那被面甲遮掩的面容上头一回显露出悲天悯人的菩萨气象,在抬头,气势已经变得地覆天翻:“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若说前面可称切磋,从这一刻打底,便是活生生的拼杀了。 没有声音,或是说这声音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听得的,但李井确信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人发出过声音,前所未有的眩晕感侵袭了他的脑袋,就好像用一柄大木头锤子狠狠敲打一般,不会流血却会疼…… 疼到神情恍惚!疼到四肢麻木! 李井向茶摊看过去,但那双朦胧的眼睛只能看到模糊的景象,那是什么景象 照例煮茶的老板,照例坐着的客人,照例摆得乱七八糟的板凳和椅子…… 碎了一桌子的茶壶茶盏…… 一滴晶莹自那茶摊老板的案板上滴落,滴得是那般的慢,就这样慢慢的坠落……坠落…… 紧攥的拳头带着昏黄的光,那是他的内力吗 佛门内力 一拳、两拳、三拳……上勾拳、冲拳…… 李井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破布袋子,接连不断的打击令他就像是受着微风的乌黑绒羽,欲坠还飞。每一次的拳头都是那般用力,让他的身体得以抛飞,每一次的拳头都是那般迅猛,使得他那残破的身躯还没等抛飞远了便又朝下坠落。 拳锋止了,面甲碎了…… 褐色氅衣被撕裂,那个驼着背的人露出一张白须白眉的苍老面孔。李进躺在地上,被汗水和血水打湿的尘土化作泥浆,整个身体上都是花里胡哨的泥色。 那滴水落了地,那抹晶莹化作了一撮泥…… 李井的眸子只余下灰暗…… 这就是大音希声么,这便是那佛门的狮吼功罢,死得真不值呢。 碎的壶,溢的水,随着那一滴落地,便多了一条道。 一滴、两滴、三滴…… 茶摊的主人依然忙活着手里的活,对那手边震碎的茶壶视若罔闻,那壶里的水便顺着滴落,犹如珍珠滚落,好似银河坠世。那双被打得充血,再也看不清的眼睛里却仿佛看到了一辈子最渴望的美景,那点点滴滴汇聚成了线,滴在泥地上…… 真好,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李井勉强自己闭上眼,就在自己眼中最后的一抹光亮时,那茶壶的水滴得尽了,再没有水滴落下来,但那泥地里却多了个浑浊的水窝窝。 李井听人说,朝廷刑法万千,确有一道刑法因有伤天和被禁用,唤作‘千刀万剐’。被判处此刑法者,须找刀法精湛之人持短匕切肤割肉一千刀,受尽凌辱而死。 但其实,真要说割上一千刀,那在八百刀上便不会疼了,一如自己现在的模样,也许会狼狈、颓废、可悲,但是却再也不会疼了…… 佛门金刚手! 能将这门功夫练就好似禅宗大金刚拳的风骨的也就只有你了。 想当年信侠义、作侠盗,却妄害了无辜性命魂葬他乡,似乎也是有那么一个大和尚,拿着拳头讲佛理,从熙汕道追到了长河道,硬是被那恶僧砸断了一条腿。 把老子绑到那柱子上,昏天黑地得讲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好意思叫度化! 李井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事情,可就是这么细微的动作也让他那残破身躯多迸出了二两血,这驼子浑然不觉。 侠盗咋就作了鬼呢,李井自个儿想不明白,仔细想想也琢磨不透。 大和尚让自个儿出家了么似乎是有这么个事,但拒绝了,大和尚再也没提。 那是这大和尚做的错了,害自个儿冤屈人倒确是自个杀得,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 啊,原是少年郎争那一口气,一口志气还是一口稚气呢 琢磨不透了,应该是志气吧,可就是这么口志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作了三十多年的鬼,值吗 也不知道,若说前三年还是为了那口志气,后头这三十年便不知道是为了甚么了,只是觉得自己就该是这个模样的,便就是这么个模样了。 啧啧啧,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呢 大和尚说,佛是无相的,菩萨是无形的。 那菩萨和佛,会是沾满泥泞的么 李井躺在地上,血水涓涓的流。释鸿生走过来,握着个火把,那火把是这般炽热灼人,又是那般的光彩耀眼,以至于可以透过李井紧闭着的眼皮子照进他的心窝子,那种亮堂就好似外头的天,琉璃一般透亮透亮的。 真好,李井眼里流出血水,不知是伤还是泪。 大和尚,你欠了我三十年,等你不得好死了,等你下了地狱,咱们一块搭伙去吃酒…… 嘿,真稀奇,那大和尚是佛,只有自己这小鬼要下地狱的…… 还听说,佛是不喝酒的…… 真可惜…… 还是高攀不上…… 释鸿生看着这个人,全身被打得没剩下一寸好皮好肉,那双手很丑…… 皲裂着,还流着血…… 但那是一双合十的手,那是一双佛的手、菩萨的手…… 释鸿生看看周围,茶摊上多得是客人,都在低头吃茶,无论自己手里头有没有茶。他们的衣着与倒在地上的一样,褐色氅衣配个灰色面甲,但他们没有一个抬头的。 释鸿生低下头,想为这位侠客颂一首《往生经》,却觉得不配,这样一个人是不会往生的。他是菩萨,而菩萨的轮回也轮不到一个僧来超度往生…… 玄衣白面起身来,释鸿生只能低声细语似的留下了四个字: “无量寿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四章:贪光鬼 茶摊的老板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来看,只看得那和尚、道士、刀客还有那道姑、美人都头皮发麻、毛骨悚然了才罢休。他是这里唯一没有带面甲面具遮掩面容的,却比那些带着面甲的更是骇人,那朱褐色的脸犹如是真的地狱恶鬼,那凸显的额骨像极了夜叉的菱角。 这人的脸上尽是干结焦糊的血肉,竟见不得丝毫皮肤。 这茶铺的老板瞧着那泥泞中的尸身,低头在茶摊上案板边角处一按,随着一阵阵机栝声,那扇紧闭的铜门便轰然敞开了,而紧随着的是头顶上也开了一处天窗,斑斑点点的烛光透过不知道多深的土层岩层投射下来。 “去吧,去吧,”那老板的声音好似刀割铁划:“你们的希望,你们的解脱……” 茶摊空了…… 那些从未停止饮茶或是说从未受到打扰的茶客们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往那一点点的细碎光亮上尽可能的凑过去,那是前所未有的反应,他们竭尽所能得让自己的身体接触那些光,贪婪得摄取每一寸光亮。 宛如朝圣的僧侣,好似拜月的饿狼。 “来来来,五位客人过来坐,”那老板拿手指一指空出来的座位:“陪我说说话,你们就能接着往下走了。” 田七毫不犹豫走到那老掌柜的面前,找一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其他人便也跟着往茶摊那边走,释鸿生回头看那些茶客,最终也只是摷起了地上的木凳,那是李井的座位。轻轻拍打拭去灰尘,便往那茶摊边上凑,找个还算平份的地方坐下。 “吃茶吗各位。” 老掌柜虽然长得骇人,说话声音凶冽,但却是很好说话的。见到众人都入了座,赶忙从边上又提出一个茶壶,然后屈手将柜案上的茶壶碎瓷挪到一边,斟了杯同样是朱褐色的茶:“老头子的普洱所说受了潮,却依旧香得很。” “多谢老丈,”田七似乎是有意将声线压得低沉:“只是我等好歹是活人,喝不得这死人的茶。” “是么。” 老丈倒是也不生气,只是将那盏茶凑到自己嘴边上咬了一口,所说是竭力去做出抿茶的动作,可他那张牙齿暴露的无皮嘴却只能作咬状来饮茶了。 “老朽不记得自己的名讳了,只是在这夜叉门后头值守,”喝着茶,老丈也说着话:“只是这鬼地方年关时节发赠的米糕,老朽也吃过三四十回了,连个枣子都不放,抠的放屁都听不了几个响……咳…咳咳……” 老丈说得急些,倒是险些咳出血来。待到平复,才说起自己的身世,这老丈在孩童时便进了此处,再没有出去过,这鬼市就好像地狱,进来了便出不去了。长久以往,这鬼市里头也用不着甚么名讳,便只记得旁人起得诨号,唤作“薨夜叉”。 寻常人入鬼市,走得是财神路,最多懈留两三日便会离去。可若是想要待得久了,就必须要走一遭这夜叉门,只因这地下本就不是活人呆的地方,加上‘叁难鬻’的各路人马在此驯毒养瘴,若是没有解药便会在不知不觉中毒入心脾。 财神路边上又小鬼献药,药力不能持久,再加上各地鬼市药理皆有差异,所以每到一处鬼市,这解药都是迥然不同的方子,便要辅食不同的秘药。 说着,那薨夜叉朝那些渴求光芒的茶客一指,道:“在这江湖里头,总是有些不愿做活人的,这些里头不乏如几位这般大进来的,便再也出不去了。” 那些茶客好似对于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薨夜叉的声音并不小,却是最边缘的一个都不会回头去看,所有人就像是陷入了魔障,为了那一丝一缕的华光煞费苦心,甚至不惜摧残自己的身体。 “只是几缕光罢了,也不见多么奇特呀。” 肖丹云问:“这些人怎么就跟疯了似得,那些挤在中间怕是都岔了气。” 薨夜叉瞄一眼肖丹云,似乎也热衷于有人主动递个话茬,便指着那穹顶天窗言语道:“这里是整个清溪郡鬼市距离地面最近的洞窟,这上面的穹顶岩板厚达六丈,差人凿了十四个孔洞,上头便是花酌楼的后厨。” 彰显了学识,那薨夜叉接着说:“江湖上鬼坊黑市层出不穷,可除了‘叁难鬻’这活人莫入的鬼地方,其他的便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寻常坊市,算不得真切。” 薨夜叉这名头是不小,看他这行功做事之间,也是个习武练气的武林同道,却也是个絮叨的性子。亦或者说,这些个能被称之为‘鬼’的,多半都是这么个性子,爱絮叨还喜欢装腔作势。 这位夜叉说得明白,‘叁难鬻’是个白银黄金来回晃荡的宝地儿,但那是对走财神路的人说的,但凡走着夜叉门后的黄泉路,进了里头便都是鬼。 这些茶客都是在这处坊市里活了许久,便是最年轻的那个也在这住了有七八年了,过了门踏上路的,连个火把都瞧不见,用得是一种萤石,勉强让人能看清楚个东西罢了。 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过活的人有很多,单是一个清溪郡便有近千人,他们有着各自的理由:欠了债的,害了人的,被人害了的。理由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要多少有多少。 头一年,这些人下来,甭管走条路,走一步回三次头。 又一年,这些人对自己说:别出去,会死。于是靠在岩壁上默默哭泣,许是哭自己胆怯,或是哭这天下不公。 后一年,这些人便只是呆呆看着进来时走的路,然后摇摇头去找些吃食。 如今,他们已经出不去了,没有人锁住他们,是他们自己让自己忘了自己是可以往外走的。他们一面痴痴想着自己当年如何或是出去之后又如何,一面只是浑浑噩噩,最大的勇气不过是在这地方吃一碗茶,等着看别人的笑话。 这不是行尸走肉是甚么 这不是死人是甚么 说这些话的时候,薨夜叉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那般的响亮,那般的声嘶力竭。五个还融不进去的人只是坐着,这话不是对他们说的,亦或者不单单是对他们说的。 那这里还有别的听众么 那些茶客还在争夺那微弱的光亮,可离开这里的大门从未关闭过。夜叉守着门,薨夜叉守着茶摊,没有锁链也没有门将,人群激昂得去追逐那透过细孔从花酌楼筛下来的光,却没有一个往那扇门那边多走一步的。 从孩童便留在这里的薨夜叉是那般的悲凉,他希望有人能走出去,希望能有幡然悔悟的那个人。但悔悟的往往选择战死,一如地上躺着的那个冰凉的人,薨夜叉看待那些茶客简直犹如行尸走肉,但他不敢看自己…… 因为,他早就行尸走肉了。 痛斥了那些茶客就仿佛用尽了这薨夜叉全部的气力,他依着茶摊梁柱子喘着粗气,发出一阵好似瘪了的铜铃落在木瓢里的动静。五个人只得等着,等着这薨夜叉接着说下去。 “人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们只要活着便不会索取任何东西,”薨夜叉说完这句话,好似缺了精气神,但还是补了句:“活人死人都一样,一样的可怕,一样的麻木……” “无论是麻木还是可怕,都与我等无关,”田七站起身来,看着那老人,那张狰狞得好似地狱恶鬼的脸上尽是虚脱的大汗:“我们只是要拿些东西,我们倘若要走,这里便拦不住。” 薨夜叉摇摆着起身,扶着柱子,不说话。 茶壶的茶煮了许久,掀开茶壶盖子,薨夜叉将手覆在茶壶径口处,再一提,茶水中的茶叶便被擒起。 “每一个这么来的都这么说,”薨夜叉的手中恍若迸发火力,竟将茶水中取出的湿茶叶烘干:“可从这个门里出去的没几个。” 惠夷槽、粗碾盘,将那茶叶放到里头细细碾碎,一面碾药还一面讲:“这里的人就是为了等闯夜叉门黄泉路的,每逢闯过了,这往里走的门便要开一回,连带着这穹顶的天窗也就会打开一回,尚不必催促,一个个近乎疯了的便争先恐后了。” “倘若是闯关的没闯过去又如何” 却是释鸿生插了嘴,刚刚同那位李施主交战,一开始还能叫比武切磋,可之后那凌冽的杀气毫无疑问便是要分出生死。 薨夜叉抬头瞧一眼,直愣愣得笑,笑得很渗人。 “你们闯过去了,便是一只鬼败了,残的便退回去,死的被拖出去不知道扔哪去。” 薨夜叉说得有些开心了,将药粉撒到一个药炉子里头,又添些乱七八糟的药材:“若是你们死了,尸身便被拖进去喂鬼,说不得还能给我分些心肝脾肺下酒。那张门依然会打开,他们依然能瞅见那遥不可及的光。” 释鸿生又想起那只肿胀的手,却恍然觉得那幅画面已经是那般的遥远,那般的不清晰,以至于听到吃人这等恶事竟也拨不动自己的心弦。 药,做好了。 薨夜叉伸出那手,平凡无奇,张开手掌,手心是五个白蜡丸子。 吱吱呀呀的齿轮声,嘈嘈杂杂的机栝响。 那通往鬼市的铜门逐渐关闭,穹顶上散落的光华也逐渐消弭,这时,才能听到那些茶客的声音,那是一种再次陷入无边绝望的歇斯底里。 这是释鸿生下山的第二日,也是他头一次觉得这个江湖、天下,它,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五章:初入鬼市 上 蜿蜒盘旋,石笋簇生,突兀嶙峋,滴水回声。 谁人曾想,这死人发活人财的地方竟是一处天然开辟的山窟地洞,无需多少巧匠雕琢,便有能容下千百人再此过活。 沥沥雨声,却是这穹顶滴落了水珠,外面到了晚上或是冬季,这穹顶上便好似引来了无形无根之天水,虽无电闪雷鸣,却胜似外界的云雨。 这些雨带着石头的浊,为这地底下的街道添上了一层闪动着银光的膜。 透过屋檐下的雨帘,用氅衣裹紧身子的和尚依坐窗边,看着对面屋顶上两个刀客的对决,他的眼神迷离,似乎是仔细看着又似乎只是为自己心中勾勒找些样子做做。 两名刀客各自站在屋檐一角,同样都是玄色的氅衣,在这本就昏暗的地方几乎见不到他们二人的踪迹。他们之间没有洋溢起一丝一毫的气息,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注于对方的刀上,一者是棱角分明的狭长横刀,一者是带着剑穗的怪异朴刀。 刹那间,白芒交错! 释鸿生好似听到了这两柄刀的怒吼,就在那火花激射之间,生死诀别…… 不知道为什么,释鸿生有些害怕现在的自己,因为自己能用宛若看戏一般的心态看完一场生死,或许是因为这里死得人太多了,这会是刀客,那会便是剑侠。 “我以为佛门弟子都是慈悲为怀,今日一见手段不比江湖杀手温润几分。” 温润如玉的柔美声色,那宽大氅衣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曼妙身姿。自从之前过黄泉路时,田七便希望大家分散行事,如今在身边的便只有这位出身妙音谷的秦清芷。 “你若是有一日能离开中原,前往那传说有着三十六国、七十二宰的西域,倒是真能找到慈悲为怀的佛门弟子。” 释鸿生斜一眼,虽有素白面甲遮掩,却不知怎么也掩不住这女子的绝代风华:“据说西域有佛门祖地‘琉璃净土’,那里的弟子都是禅医,不杀生只救人。” 当年听到了师傅这般说,自己还是那般的憧憬,以为这便是佛门弟子的表率,便是禅宗佛教出家人所求的成佛之路。 现如今,自己却走上了一条自己也不知终途的路,或许也能到达彼岸呢。 “并非是责怪你杀人,只是好奇身为佛门弟子,为何会使得那般骇人的手段。” 秦清芷温柔地笑着,伸手捋一捋鬓发:“你是罗相寺的最小的弟子,却是洪信禅师最为宠爱的弟子。他平日与各位前辈往来书信,每每三句便有一句是夸你天生灵慧,往往只用旁人三分之一的精力便能习得深奥佛理。” “懂佛理又如何,”释鸿生收回在那烟雨中的视线,转而去看坐在藤椅上的女人:“佛亦有金刚怒目之相,学佛理难不成就不能杀人了” “这才几句,便聊得急了。” 秦清芷言语间带着的风雅,总是在不经意间洗涤人的心灵:“我只是觉得你好像生了心魔,刚刚同灰鳞手李井出招切磋,前半局你总是用礼数克制自己,可到了后半局,你的每一拳都直指罩门命穴,将杀人的手段彰显得淋漓尽致。” “是么,我曾学作禅医,对于医理穴道也有些研究,”释鸿生觉得这人说得有些道理,但这说法终究是白壁含暇的:“至于你说的杀性,你可知什么是佛理,又什么是圣言” 探出手,身出食指,便恰好截住一滴从穹顶滴落的‘雨滴’。 “我师傅洪信被尊为禅师,他的佛学修为是有目共睹的,”释鸿生将手挪进屋子,食指上那滴晶莹的‘雨滴’在屋子里镶嵌的萤石照耀下显得色彩斑斓:“他教导我,说天底下的人入了红尘,便分为三种人。一者是普通人,二者是穷凶极恶的人,三者是恶人。” 看到女人饶有兴致得听着,释鸿生也就接着讲: “普通人做了错事,无非就是鸡毛蒜皮,再大些也就是家长里短的,最大也不会害人姓名、夺人家财。这样的人,只消言语感化,便可将恩怨消匿。 穷凶极恶者多是自拟,江湖之上这样的人海了去了,他们取人性命乃至烧杀抢掠,这样人须得有武功高强、佛法精深的高僧前往,将之度化。就如佛寺之中的镇魔塔、化魔窑,打断腿扔进去,每日诵经感化个几十年,亦不失是一味良药。 可若是遇上了恶人,那便是坏到了骨子里,任你是何等高僧也岿然不动,他们的本性既是恶,凡人是没有半点感化的可能。” 说到这,释鸿生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反倒是秦清芷意犹未尽问说:“倘若真有这般坏到骨子的,又该如何是好。” “人要学会量力而行,”释鸿生突然叹了口气:“既然凡人已经无法度化他们,便不如送他们去往生极乐,由菩萨亲自感化。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 “你是说,那李井便是坏到骨子里的了” 不知怎的,平日不苟言笑的自己反倒是对这个和尚有了兴致:“他虽说有害人之心,却终归算不得是恶人。” “他是不是恶人我不知道,”释鸿生说:“我下山前不信师傅的话,下山后却是信了。我不知道李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那招法显然是真的动了杀心。” 释鸿生取出一个短柄卷轴,单手可握的大小粗细,绫素锦素配钿轴,是释鸿生下山前一直贴身携带的度牒:“我所修禅理不过十年,所明禅释不过尔尔,妄论他是恶人还是其他,只要不是善类,便不由我来度化。一介武僧既无力度化,便只能将他送往西天极乐,也不外乎是一件善果。” 言至尽处,释鸿生的语调都高了几分。 声音虽然不小,却只是在这屋子里回荡几轮,渐渐消弭,外面的形形色色、神神鬼鬼照旧赶路的赶路、问价的问价。只是惊着一只蛰伏的灰蛾,从那房梁顶柱上呼扇着羽翅在屋中扑腾,最后从窗口溜了出去。 小小灰蛾,自那客栈窗口飞出,一路扑腾着在街边巷角来回逛荡,不知是被这鬼街一般的地方吓到了,还是这里形形色色的鬼面人身上的血气太过浑厚,只能一味呼扇着翅膀到处扑腾,竟然找不着一个感觉安心的落脚地儿。 可没了房檐屋顶的庇护,穹顶滴落的‘雨滴’仿佛随时可以打湿它的鳞翅,朦胧的湿气令它也感到疲倦。转过一个街角,这只灰蛾找到了满意的栖身之所,这里大门畅通无阻,这里也没有那么多的行人,这里僻静而干净…… 真是个合适的栖息之地。 这只灰蛾也许会这么想吧,它飞进了屋子里,这里空旷幽静,作为一个歇脚的地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抹艳丽的橘黄,这是它最后看到的东西。 “所以,你要换多少” 敲一敲烟枪,将那还烧灼的烟灰掸到个小陶缸子里,这家寿院的老掌柜瞧着里头烧的半焦不黑的扑腾蛾子,只是一味扣檫那旧烟枪。 这个老汉看着有些心宽体胖的意思,也没穿玄衣也没戴面甲,一张白白胖胖的脸和周围躺着的玄色棺材一衬,便更是显得白了。 这是鬼市的自己人,也就是正儿八经的缠人小鬼。 “不多,三十个小棺。” 刀客坐在一方棺材上,声音也是那般低沉。他的手从未离开过腰间的刀,若不是这鬼市里不认银票只认金子明珠,也不必在这死人躺、活人埋的地方换银子。 那老掌柜斜眼瞧瞧,真没看出这人那股子富贵气:“三十小棺不是个小数目,你真能拿得起这般多得钱” 三十个小棺,便是三十颗玉珠,就是搁到上面也能值不少钱。 田七往氅衣袖子里伸手,夹出两张被反复折过好些次的票据:“但是我不要白货,我要黑货。” 见着了银票,老掌柜也不去掏他的烟枪了,一掌枯黄老手压住那银票,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的焦黄烂牙:“一看客人便生得个富贵姿态,同外头那些死了都榨不出二两油的是万万不一样的。” 田七权当他在放屁,自己这身氅衣面甲的打扮,就连胖瘦不都看不真切,如何能看得出自己是个富贵的模样,倒是这棺材铺子日进斗金,不知赚得多少黑心钱。 老掌柜掀开一个实木棺材,里面躺着个面色苍白的死人,真的死人。 寿衣、铜钱、纸花,一应俱全。 这个死人身上的恶臭令田七毛骨悚然,并不是因为臭,而是一种混杂在尸臭味里的甜腻味道。老掌柜伸手去扣他的嘴,一粒粒婴儿拳头大小的玉珠被一个接一个得取出,都是成色一般的杂玉,但车得很用心。 这是黑货,是不经历雕琢而被死人尸身养着的玉。 在这里,一枚玉珠就等同于五百两纹银。 三十枚,不多不少,能放满一个匣子。 这个匣子就像是个小一些的棺材,或者说也的的确确是一口棺材。老掌柜是这里唯一能凿棺材的木匠,这些棺材匣子是他徒弟练手用的。 田七不是第一回作‘叁难鬻’的生意,但是走黄泉路、夜叉门却是头一回,他听过‘叁难鬻’唯一可以换钱的只有棺材铺,却是头一回自己孤身来换钱。 三十枚玉珠,成色有些杂,花了整整两万两白银,这些银子能装满一口大箱子。田家偌大家产,这样的买卖也不敢做上几回,这只是清溪郡的鬼市,若是那传说中横跨一方的鬼城又当如何 一箱雪花银换来着一只手便能提起的小匣子,田七其实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老练。 清溪鬼市的棺材铺,刀客提着匣子出了门,再回头看看,一堆棺材中央站着笑眯眯的掌柜,抽着烟行着礼,活像个弥勒。 按照行规书得对联,白素纸打得底,红膏浆糊描的字。 唯恐生意太好,期望顾主莫来! 这家铺子的联,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六章:初入鬼市 下 梁地多山,虽然不一定都是高耸入云的山,但梁地却是中原少数群山汇聚的地方。清溪郡下的鬼市便是依托于山势地形的走向开凿出来,更甚者其中大半的规模并非是人力开凿而成,而是依托于天然形成的溶洞。 故而,这清溪郡城虽然不是多么富庶的宝地,但它地底下这鬼市的规模却也着实是骇人的很。 这也是江湖中些许讲究,须知这‘叁难鬻’的鬼市最是考究,几乎可以当成是一座兴建于地底小城小镇,一旦建成基本上就是坐着捞钱。但是这鬼市是不能让寻常百姓家知道的,开凿鬼市就必须在夜里,那就要走官家的路子;开凿鬼市还要懂得寻龙探眼的风水大家,以免真给自己挖个坟;开凿鬼市还要规模不小的能工巧匠,而且为了保密,一般工匠还雇用不得。 如此一来,一般的郡府还就真开不出这么一条街。 清溪郡得天独厚,让一位风水大师探出地下的天然溶洞,开凿得不过是一些机关陷阱还有几条出入的密道。 如今建成了,便是日进斗金的好日子喽。 讲说的是茶楼的评书,要论说书的本事那是照着刘巧嘴差得远了。可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能有个人说说评书,不时还能讲点什么‘神兵闹海’、‘力士挪山’之类的志怪故事已经实属不易,茶楼里头多是些来往的豪商,打赏的银钱倒是少不了。 甚至于还有几枚中间打了穿绳细孔的玉珠给赏,那都是用家财万贯都无法形容的真正豪客赏的,是正儿八经的白货,也就是说是不染尸毒可以去外面换钱的玩意儿。 两碟桂花糕,一壶玉节酿。 这地底下虽然啥都贵,唯独是入口的饭食同外边是相差无几,再加上这地方处处镶嵌着萤石,初看上去这倒是个如梦似幻的神仙境地。 可能便是这梦幻般的美景麻醉了人,才让这里的人一步步坠落到那般的凄惨境地吧。 吃着桂花糕,品着玉节酿。虽说李井惨死就在近在眼前,但是对于那些行尸走肉一般的人,蒋宣政反倒是最没有感触的。 到底是行走过江湖几度,这道士可不是多么傻白甜的人物。 蒋宣政倒是觉得这帮人死有余辜,这些人大都是江湖人士,有着不错的武学修为,按理说他们这样的本事在这一方清溪郡怎么着也是能混个吃喝不愁,当个镖师、开个武馆、作个护卫,赚钱的门路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 现如今他们被逼入这地方数十载都不敢冒头,甚至于到死都不敢摘下面具,无非就是在外面得罪了旁人,怕人家来寻仇。 欠赌债的、欠人命债的,这些人中有大半都是在外面挂着通缉文书,不知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道士不是和尚,不会想着感化恶人,遇到恶人往往是一剑结果便是;道士不是刀客,不会背负着振兴家族的重担,看到旁人身死亦能熟视无睹;道士就是一个道士,看得顺眼的便把酒言欢,看得不顺眼的便一剑斩了,简简单单便是道了。 神霄子过活一生,也就是靠着这名为逍遥的道理。 蒋宣政、肖丹云,亦不外如是。 至于这两人如何有此雅致,在这般关头尚能闲下心来听书看评,却是田七与众人之间商量所致。鬼市说白了就是个做买卖的地方,妄论它多么特殊又有多少规矩,到了最后还是落到赚钱的买卖上。 来这的要么是花钱的亦或是赚钱的,‘叁难鬻’既是个开坊建街的亦是这街坊上最大的商号,只要是赚钱的买卖他们都会插手。 拍卖行、夺命楼、五石散、万赌坊…… 无论是杀手、毒品还是赌场一应俱全,再加上盖在上头的花酌楼,但凡是能赚钱的东西这‘叁难鬻’都会插手。 而可惜的是,五人都不是来花钱的,却是要枪财。 为此,待在一块久了便很容易让那些‘小鬼’记住,能在这开鬼市的可不会真的被几件氅衣几块面甲忽悠了,更何况这氅衣面甲居是出自他们自己的手里。 释鸿生一介僧身,同秦清芷一伙租一间客房,平日里只要乖乖待着便好。他们江湖经验几近于无,再加上一个是悲天悯人的和尚,一个是身材曼妙的美人,天天在这样的地方晃荡简直就是自找麻烦。 田七一个人独行,他为了家族办过些黑差事,自己一个人方便些。 蒋宣政、肖丹云这对师兄妹便是在茶馆酒肆打听消息,样式雷本就不是什么便宜货色,如今又和梁王冢这般宝地扯上了关系,真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不是那么好掩盖的。 “这位兄台,不知您这可有空位,借与小弟歇歇脚如何” 蒋宣政思虑之际,突觉得手上一空,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面戴半截面甲的趁着自己出神之时截下了手里的桂花糕。 不等坐着的二人回应,那人一屁股坐到蒋宣政身侧,看他刚刚的动作,竟还是将旁边那空桌子下安置的椅子挪了过来。 “啊诶,两位在此点了糕点、酒水,竟然就这么放着,太奢侈了,”就在蒋宣政和肖丹云还未搞清楚状况的时候,那人便开始对着桌上的点心动手了:“这么深的地底下,种啥它都不长,这些糕点都是上头花酌楼送下来的,废了这么多力气却要白白浪费,太过分了。” 真不知这来者又是什么来头,比巴掌还大些的桂花糕一口一块,似乎是连嚼一嚼都不需要便咽下去。这人说话速度奇快,这吞咽的本事也是不小,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一碟桂花糕便被他下了肚。 “哎你这人,上来就是抢吃抢喝的,还要不要脸了。” 肖丹云气的拔出剑来便作势要砍,反倒是这拿吃拿喝的家伙听赛没听,将另一碟桂花糕也垫了肚子。 “你们不是人称天蛇地龙的天字第一号杀手组合么,”那人似乎对于那明晃晃的宝剑丝毫不惧,反倒是打起了感情牌:“想当初我被您二人所救,如今才不过二十年,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 二十年前,这简直就是明说自己这满口胡言,放眼二十年前,自己不过才刚刚出生罢了。 更何况,自己行走江湖好些时日,还真是没听说过那‘大名鼎鼎’的天字第一号杀手组合的偌大名头了。 “却是小弟的错,”那人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之状:“原以为两位是龙蛇夫妇,如今看来却是那号称黑白双煞的雌雄大盗,我与您二位在十年前便有照面,莫不是也记不得小弟了。” “黑白双煞不是两个男人么,何来的雌雄大盗之说。” 蒋宣政的手叩到剑上,似乎也没什么兴致与这疯疯癫癫到处攀关系的人继续聊下去了:“阁下在这鬼市中还有闲情逸致找人调趣打诨,倒是颇有几分胆识呢。” “阁下说得哪里话,这一身玄氅白面得如何能见得真切,”那人瞧瞧周围,那些逛鬼市听评书的早早将视线斜向了此处:“小弟此回总不至于认错,您便是那铁笔判官。” 再转头看郁闷着收剑的肖丹云,笑道:“想来这位便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阴公子了。” 听着这更是荒谬的言语,周围的人也就兴趣缺缺得收回目光。 “焦宇双绝” “玄甲将、虎牙君” 一连十数个名号,只换来蒋宣政愈发警惕的目光,那人终于是有些坐不住了,拾起刚刚蒋宣政的酒杯闷一口酒:“你们这又不是那也不是,这也太难伺候了吧。” “阁下身手理应不凡,刚刚却用那些不明所以的名号诈我,”蒋宣政将剑出鞘半寸,那抹剑刃映着明晃晃的光便晃在那人的脸上:“我看您在江湖上还真是认识不少人呢。” “小弟不才,猜了这么些人,”那人突然把声音压得极低:“可硬是没猜到阁下玉晓剑侠的身份,也愣是看不出丹云仙子的跟脚。” 噌! 宝剑出鞘! “阁下是谁!” 虽然同样压低了声音,但蒋宣政的声音中却是多出几分森然:“这般可是交不到什么朋友。” “哎哎哎,这么锋利的宝剑若是再往前一分,还不得将我这脑袋削下来。” 那人对于脖颈之前的剑锋好像也并不在意,只是拿手轻轻拨开:“其实我就是想提前跟您吱个声儿,不就是一个烂模子么,这事好商量。”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释鸿生所租的客房窗户微微一动,引得屋里四人侧目警惕。须顷,那窗户外翻近一个玄衣汉子,面甲一摘露出一副坚毅平凡的面孔,却是那在外打探消息的田七。 “这几日又是开市的时节,一连七日都有大大小小的拍卖,还真就不知道这样式雷藏身何处。” 田七似乎也颇为泄气,这拍卖场数多达数十之多,别的不说,单是入场的费用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何况若是天天只是进去逛逛便空手而归,只怕也会引起拍卖行的警示。 “田七公子,咱们先不说这些,”蒋宣政沉吟半响,还是决定把话挑明:“恕我直言,于天下而言,样式雷虽说是珍宝,却不过是件样子货,可这些烫样都是昔日雷家的荣光,您真就下定决心要毁去么” 田七正沉浸于目前这不利的消息,却被蒋宣政这话惊得愣住了。 是啊,自己从小到大就是为了家族,自己也一直忍辱负重的活着,就是为了田七这个名字能有一日变成雷七。 自己,真的能亲手毁去雷家先祖留下的宝物么 那般做,与欺师灭祖又有何异呢 但想起临行前的嘱托,田七还是妥协了:“这烫样乃是关系梁王冢的关键所在,甚至于那内冢系于天下,区区一家如何能与天下相比。” 再迟疑,田七似乎还有所侥幸,却最终还是放弃了:“更何况烫样方正数丈,便是让车马来拉也要四匹马才拉的动,如今如何抢夺,倒不如毁了一了百了。” 说到此时,田七头上已经冒出冷汗,却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我倒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五日之后便是样式雷公拍之日。” 蒋宣政的声音坚定,好似已经有了万全的把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七章:烫样公拍 一 叁难鬻虽然是在地底开办坊市,可这该有的不该有的可谓是一应俱全。如今这金宝阁大堂之中,凡是出得起五枚玉珠作押的都已经聚集在此,这金宝阁楼高三丈又分四层,在地底鬼街的建筑群里可谓是鹤立鸡群,极是巍峨雄伟,雕廊画柱,富丽堂皇。 却是几日前,蒋宣政言明了公拍细节,众人虽说信了七八分,但终究还是觉得不够稳妥。谁知有过两日,‘叁难鬻’便放出来公拍的消息,偌大鬼街早就传遍了。 如若不然,这‘叁难鬻’的公拍也不会这般热闹,说到底这鬼市里多是见不得光的黑货,公拍在这里名声并不好,若非是连着烫样在内十数件奇珍相引,敢来这白押上五枚玉珠的却绝无今日这般的规模。 如今虽然还未到公拍的时辰,却已有不少人聚集在此,各自坐在一张方几上,井然有序,有的独自茗茶,有的低声谈笑,倒也不显得嘈杂嚣乱。依照前些日子的打算,释鸿生同秦清芷坐得一席位于大堂的左后方,蒋宣政、肖丹云这对师兄妹坐在右前方,田七早早来了,独自占了个比较靠献宝台的位置。 坐不多时,一阵清越的磬声响起,这轮公拍便是要开始了。 鬼市公拍,自与外面相差甚远,先是两个负剑男儿蒙着灰色连襟长袍站在献宝台两侧,这是防备有利欲熏心之辈强行抢宝所请的护宝人,又是几个妙龄少女轻盈踱步,这是按照梁地的讲究来除晦气。 待到姑娘们个个走完了献宝台,一个白白胖胖好似寻常富家翁的老者翩然而至,恭恭敬敬朝着周遭满座抱拳作揖,笑呵呵地说道:“咱这公拍的规矩也有数百年的历史喽,各位莫嫌咱这啰嗦,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自然有他的道理。” 坐在仅次于第一排的田七豁然发现,这个主持公拍的竟然是那棺材铺的老掌柜,唯独是换了身通红绣花的衣裳,看起来像是个地主老财绅。 “咱们这公拍好几日,按理说都是我那些不成器的徒弟负责,只是今儿个摊上了麻烦活计,还得让我这老胳膊老腿出来卖弄。”这人说话慢悠慢磨,丝毫不见急躁,但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字儿,第一排或是最后一排、一层大堂或是三层的雅间都听得一般得清楚,“甭管您是打头一回来咱这还是成天来的熟客,老朽总得有个叫法。江湖上咱这名头没了,也就不提了,如今换了个诨号,作了个虎牙君,诸位便依此唤我罢。” 那虎牙君朝着后面的弟子招招手,便有一个弟子捧着一个垫着红布的木盘子上前来,里头搁着一个细绢卷轴:“咱这头一件算是震震煞气,便拿这人命货来讨个彩头。” 弟子将那画卷轻轻举起,是一副四尺全开的山水图。 “兴许有人识得此图,便是陈大师的《醉居山行图》,”虎牙君指着这画,似是对于水墨之事颇有研究:“陈大师年少同咱们郡守府有些瓜葛,在京师出了名,特地画作此图为咱们郡守贺寿,半路便让人劫了去,镖师、劫匪还有随行的商旅一共死了十六个人,幸得此画是由宝盒相护,未曾粘上血渍,此轮公拍,作价两枚玉珠。” 虎牙君这一席话,竟然毫不掩饰得拿郡守府开了刀,意图靠着郡守的名头为这画卷添上几分神韵。而下头那些个商客竟也是毫不犹豫地摆出价钱,最后这画作价五枚玉珠便让个玄衣白面的收了去。 可笑的是,整个金宝阁里,除了公拍自己的人不曾掩面,大堂中坐着的竟然无一不是玄衣白面的装扮,除了少数过于肥胖暴露身形,竟然就好似是一个人的无数假身聚在一起似得。 此次公拍的宝贝确是不少,东土舶来的红玉珊瑚、西域大漠的猫眼玛瑙、南疆密林的百年宝芝、北荒塞外的珍禽异兽,天底下有的似乎都能在这找到,这还未到一个时辰便有数十件宝物被拍卖出去。 盖因公拍的单价是黑玉珠,也就是那沾了尸毒的杂玉珠子,一个便值五百两纹银,更何况换取玉珠还有付出不菲的手续费,故而这公拍只要几轮便将价格抬高的没了边,自然拍卖便快了不少。 如今最贵的宝物,已然高达七十四枚玉珠,换算银两都能卖好几个罗相寺的。 公拍进行至此,虎牙君唤来侍女为众多宾客敬茶,这就是暂作休憩的意思了。待到每个方几上都依此放下杯盏,虎牙君拱拱手:“诸位宾客到此,其实我们心里头也清楚得很,无非就是为了能在那梁王冢里分一杯羹,当年雷家的梁王冢烫样也的确是到了我们的手里。” 八个赤膊上身的大汉扛着一块方正三丈有余的青石板走上了献宝台,那烫样便是全须全尾的安置在那块厚实石板上,显然也是为了防止烫样走形。 在场的宾客大都是武功高强之辈,虽然不能近些观摩,却也是看得真切。 那烫样虽说是梁王冢的地上冢,但据田七所说只要按照天干地支的风水走向挪移其中的几座阁楼便可将整个局势转为地下内冢,这也是为什么要将这样一件宝物摧毁的缘由所在。 烫样建设何其精致,先是一个满院开凿水池、四面建筑临水的四方宅邸作为主体,包括了数个后花园和跨院的建筑组群。四合院的正殿是一座单檐歇山卷棚顶、五开间的建筑,坐北朝南,前后各出抱厦三间,东西两侧各有一座三开间、硬山卷棚顶、前后出廊的厢房。 正南却是一座五开间的歇山卷棚殿,前后出抱厦。此殿既是院内的一座重要建筑,又是内外出入的通道。穿过主殿可入院内、两厢与前后殿,四座建筑之间有抄手游廊联通。池水引自南海,从西厢下注入池中,经东厢下流入院外河道。 整个烫样之精致可谓是稀世罕有,更妄论虎牙君甚至亲自掀开了一间屋舍的蓬顶,里面就好似真的屋舍,梁架结构、内檐彩画式样一应俱全。 但是这般,这个烫样便是稀世珍宝,其价位早已难以估计。 虎牙君将房顶轻轻放回原处,整张白胖圆脸笑得发皱:“咱们这件样式雷便展示至此了,其中的机栝、陷阱、暗器同样是一应俱全,单凭这一点便使得用于梁王冢的推演毫无问题。” “更何况这东西乃是那赫赫有名的巧匠雷氏的招牌,‘梁王冢’又是迫使其没落消弭的最后遗作,”虎牙君伸出一根手指,声音洪亮而不显喧杂:“无论是用作收藏还是算阵都是一等一的宝物,更何况……(虎牙君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在下听闻最近朝廷也在找这些东西,估计在座各位之中也有朝廷的耳目,倘若献上去也是…不错的一条路” 这般一通言语,反倒是令台下宾客面面相觑,搞不懂这位虎牙君何必指的这样一条路,这在武林江湖之中简直下下之策,在联想到这临时换将似得更换主拍人,不少垂涎于这烫样的富商反倒是要多多思量了。 “咱们这回对于这烫样亦是颇为看重,”虎牙君不等宾客反应,声音陡然提高:“这梁王冢烫样起拍,作价三千珠!” “在下出一万珠!” 还不等其他宾客反应,一声高喝便将他们震得七晕八素,顿时整个大堂起了几分骚动。待到发现发话的,却是一个已经站立起身的玄衣刀客,此时正往着献宝台踱步前行,仗着刚刚喊出的惊人财力,一连过了几个侍卫的身却无人敢拦。 片刻沉寂后,便是惊愕与喧嚣。 一万珠!那可是五百万两银子!堆起来就是一座银山! 可便是如此,那刀客接下来的动作却比这一万枚玉珠更是骇人! 白芒逝,人头落,干脆利落。 刀锋出,龙咬齿,有伤无血。 比较靠台子的侍卫捂着脖子,白肉翻出、青筋暴起却见不着一滴血,那侍卫指着刀客,手已经抬不稳了,再看看刚刚站在自己身前的弟兄,脑袋不知滚到哪家的茶几下。 原来我已经死了 摇摇晃晃得好似没有骨头一般,最后这侍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手往腰间佩刀刀柄上一摁,整个身子借着捅到台子的刀鞘,整个身子终究是没了力气,却没有倒下,只是歪歪斜斜得靠在了台边。 此时,滚烫的血液才从脖颈的刀痕喷涌而出。 “阁下这一万珠似乎不好赚呐。” 自家两个侍卫就死在眼皮子底下,虎牙君似乎也不怎么生气,只是那笑眯眯的脸却拉得老长:“这两个可不是这烫样的陪衬,他们的性命可是买不得的。” 一个剑囊带着凌冽劲风呼啸而至,那刀客默不作声的挥刀,默不作声的退了半步。 虎牙君又笑了。 剑囊同那朴刀相撞,整个碎裂开来,那些层层卷着的麻布似乎也不是那么结实。囊碎则剑出,依然大踏步上前,在高台边上一跃而起,接住倒飞回来的剑,顺势劈下! 这一次,刀客回退了两步。 “黑锋煞,来一试阁下高招。” 男人握着剑,看着刀客,声音低沉却显得正大光明,隐藏于斗篷之下却显得英武卓绝。这时,那些眼力稍逊的才看到那把与众不同的剑,一柄用石头雕琢的灰蒙蒙的剑。 刀客的刀微微颤动,带起了阵阵弧光。 闪亮的宝刀,朴素的石剑。 “在下单名一个七,前来夺宝,还望见谅。” 刀客是这样说的,但没有人回应他,也绝不会有人回应他,但他还是这样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八章:烫样公拍 二 几番言语,一柄灰蒙蒙的石剑已经同那宝刀碰撞了数十回,每一次碰撞都带不起任何声响,就仿佛是有个吃音的小鬼将兵器碰撞的声音吃掉了一般。 田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可笑至极,公拍大堂之中宾客上千,如今两人交手竟然没有一个动的,既没有人出手干涉,亦没有谁起身逃跑。 最多,侧一侧身子让出位置给他。 “阁下武功卓绝,单凭一人难以抵挡,还望赎罪!” 就在田七感到自己拿刀的手腕麻木之际,那黑锋煞却突然后撤,另一个负剑人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解下剑囊,那是一柄竹剑,一柄简单直白的三尺青锋。 “在下白锋煞,若是方便倒不如唤我白锋即可。” 相比于粗粝且强壮的黑锋煞,这位白锋煞倒是显得谦逊许多,先是将那掩饰身份的斗篷摘去,一身素白衣衫倒有几分像个优雅的公子哥。 田七的脸色变了! “我们黑白双煞练得是合击之术,江湖上也颇有几分薄名,还望阁下不吝指教。” 白锋煞眯着眼睛,黑锋煞瞪如铜铃,前者白衣竹剑声音柔长,后者黑衫石剑闷声翁气。但说起话来却是协调得很,招法之间阴阳相合、刚柔并济,不过十招便使得田七空门大开难以为继。 不知何时闪光华,分刺五点染梅花。 田七及时抽身而退,却见那高大威武的黑锋煞张开双臂将白锋煞牢牢护在身下,一双手臂上带着六根细长的银针。拿手一个个拔出,徒留在那手臂上一朵朵血色的梅花纹,那大手猛地一攥,再张手时便甩出六个歪歪扭扭的银粒。 “那位兄台有这般兴致,来与我等兄弟开玩笑。” 黑锋煞的脸如今却是比他的剑还要黑上三分,被他护着的白锋煞亦是一脸的狰狞杀气,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却是再也维持不住了。 “一时手滑,确实是一时手滑,”不知何时站立在刀客身边的人拱手赔罪:“刚刚许是我那包囊漏了气,竟激射出几枚银针,还好没害得各位性命,否则真是万死难得其咎。” 蒋宣政一面同那两人打着哈哈,一面低声同田七嘱托:“在下的玉晓剑太过显眼,能不出鞘还是不出鞘得好,如今我以掌代剑同你协力,尽可能将战局往献宝台那边拖。” 剑侠没了剑,一身本事还能剩下几分 看到倒飞出去的黑锋煞,田七还是明智的将那疑惑闷在肚子里。 “梅花针、折雨手,阁下莫不是姓唐” 白锋煞倒是拼住了这蕴含惊人内力的一掌,不过刚刚那犹如暖玉一般的内力再配上那缥缈迅捷的招法却是让他一阵毛骨悚然。 梁王冢竟能引来远在蜀地的唐家人 “阁下的折雨手还不到家呀,为何不亮出兵器。” 黑锋煞看着自己胸口的掌印,虽然确实是西蜀唐家的路数,但是却见不着半分那招法的灵动,凡是刻意追求迅疾如风的打法。这可不是唐家人干得出来的:“您的手很美,但在劳宫至神门一线皆有老茧,虽然细细打磨过,却也不难看出您是舞刀弄剑的好手。” “你这见识倒不像是个埋在土里的,”蒋宣政虽然手里没了玉晓剑,却试出了黑白双煞的深浅:“不过就你们这个诨号,不是山匪林盗便是偷鸡摸狗之辈,实在难成大器。” “如今以二对二倒也公平,”石剑在握,黑锋煞的气息不曾有半分消退:“敢抢‘叁难鬻’的东西,已经多少年没见着了。” 白锋煞同样紧握竹剑,对黑锋煞几乎是毫不保留,二者气息相互牵引,竟然逐渐连为一体。 刀,先动了! 入场四人之中,田七的修为最是浅薄,正是因为熟知己身这点斤两,他才要主动出击。因为这般便能将那黑白双煞的攻击重心转移到自己身上,如此方能将蒋宣政的实力充分发挥出来。 那道光好似银白匹练,又如疾影闪电,快得让人看不清刀身,密得令人头皮发麻。 漫天刀光顷刻而至,甚至于来不及思考,一柄竹剑便以极为刁钻的角度从黑锋煞的腋下穿过,刀光剑影便在此刻定格,那纤细的竹剑上停着一柄入木三分的朴刀。 石剑反制,作横扫之势,便要将那紧握刀柄的手削了去。 一只纤细的手拦在了石剑之前,只是轻轻一捏,那石剑便纹丝不动。 喀拉!喀拉! 金宝阁的青石地板被四人踏碎,带起一阵扬尘,带走一个白衣人。 白锋煞不见了! “真是了不得的掩行术。”蒋宣政赞叹道。 “阁下谬赞,”黑锋煞的石剑猛得荡开那只手,整个人点地跃起:“还望见识阁下的高招!” 轰! 饱含黑锋煞内力的一击不仅卷起了地上扬尘,还给予了蒋宣政、田七两人极为强有力的攻击。 待到黑锋煞再落下站稳,那卷起的扬尘已然散去了三分。但他还是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是对于刚刚交锋结果并不满意。他长得虽然是英武厚道的模样,心里总是有着好些不与外人说的心思,若是说他那师哥白锋煞是有些小聪明的,那他大抵可以说自己是大智若愚的人物了。 但无论是那种人物,现在两人一块赚饭钱,没有甚么差别。 “这柄石头剑居然比斧头锤子还重些,了不得喽。” 蒋宣政的声音从扬尘中传出来,就和那左臂染血的白锋煞一样快,却显得玩味许多。待到扬尘散的七七八八,这才能看仔细里头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就连自己也不知跟脚的家伙,另外一个是那个刀客。 刀客的刀很利,出刀的速度也很快,但他似乎不是一位真正的刀客。不是所有拿刀的都可以叫刀客的,黑锋煞与这人交手好些回合,他的刀法娴熟,他的宝刀锐利,但他的内力和气息缺少了一种一往无前的冲劲,也缺少了一丝悍然的杀意。 不会杀人的刀客 真是可笑,黑锋煞本身是一位剑客,但剑客和刀客是一样的,决定你身份的不是你能不能杀人也不是敢不敢杀人,而是会不会杀人! 杀人,既是一门技术活,也是一门优雅的艺术。 那个半路插手的人却是个大麻烦,这几轮交手下来,愈发感觉他是一位剑客,行功出招的习惯也都是剑客所独有的风格。如今以掌代剑却依然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如果是单独碰到的话,也许自己会死吧——哪怕他不用剑。 西蜀唐家堡的独门折雨手虽然让他用得不伦不类,但依旧可以压制自己,更何况刚刚那交手的感觉绝不是以迅捷为长的折雨手的风格,反而更像…更像是…… “大劈碑手” 虽然是第一回看到这门功夫,但其中的特性倒是与书中所记载的一般无二。 “喔”蒋宣政看着那黑锋煞:“你还真是博学呢,好像什么都能知道些。” 黑锋煞却没有回应,他现在满眼都是自己那负伤流血的师兄,那伤口很浅,至少没伤到骨头,但流了很多血,白色衣衫的左半边被染成血色。 这是刀伤! “诸位宾客还请见谅,待我们处理完这些琐事再议其他。” 虎牙君终究是忍不住了,从各个通道源源不断的涌出披甲的士卒,这些人大都面色红润且身材魁梧,一眼看上去便是有些习武底子的。更荒谬的是,这些人穿着清一色牤牛皮甲,只是远远看过去便是被细细鞣制的上等货,腰间佩刀,手里攥着的是一架架做工考究的牛角弩,都是清一色的军用货! 这里的护卫,竟然比清溪郡的官兵还要精良! 看到这些,不少并不想牵扯进来的已经抽身离去,便是真的想看个热闹的也规规矩矩得往边上靠。 “不知阁下为何要来此喧闹,”哪怕是此时,虎牙君的笑意也未曾敛去半分:“咱们这的买卖可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更何况…(虎牙君顿了顿)这么大的烫样,你如何能抢得难不成还有屠尽这金宝阁” “无需如此,”田七突然回应:“其实只需要一步便可。” “一步” 虎牙君仿佛是听到了一件极为可笑之事:“我真是怀疑你有没有脑子,如今大势在我,莫说一步,你连半步也走不得。” 数百持弩搭弓之军士,各路江湖武林之高手,刀客的刀再快,能胜过千百箭矢么 田七沉默了,然后他抱着他的刀,轻轻往前迈了半步。 “你还有闲心打趣” 虎牙君突然面无表情,或许是被这荒谬的孩子气般的举动搞得哭笑不得,又或许是懒得去与这人打交道。 “怎么,如今你已经掌控了局势,还不许我自己找点乐子。” 那些手持劲弩的战士将会堂重重包围,那被挤进弩机去的铁失泛着金属独特的光泽,没有人会傻到怀疑这些寒光肆意的凶器是否具有那般骇人的威力。 虎牙君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惋惜这样一位刀客就要命丧于此,死之前还能带上一个倒也算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他的手在慢慢地抬起,似乎只要到了顶端便会猛然挥动,那些弩机也就会随着重重挥下的手一同激射出漫天流矢。 然后,一截剑尖被两根白白胖胖的指头夹住了。 夹得严丝合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九章:烫样公拍 三 一柄剑,一双手,女子抽身而退,而那柄剑却被虎牙君的两指生生崩断。 “还有同伙” 虎牙君正欲出手,却见数百玄衣白面的武林中人突然从四面八方扑袭而至,不过几个呼吸,整个金宝阁便沦为战场,那些原本的持弩侍卫也不得不拔出佩刀同那些人拼杀起来。 那虎牙君举手投足将两个胆大妄为的玄衣刺客毙于掌下,也顾不得找那刀客的麻烦,冲着金宝阁顶楼呵斥道:“你还要看戏到什么时候,还不赶紧出来!” “真是有趣,没想到还有人跟死人抢食吃。” 乌光坠,金光升,刹那间竟碰触震耳欲聋的巨响! “如今乱局不便再加变数,还请这位将军同我暂弊此处。” 却是释鸿生出手截住攻势,再看四周,蒋宣政找上了虎牙君,田七伙同刚刚失了兵器的肖丹云勉强拖住了那黑白双煞,不过再看看自己面前这人,却又是与众不同的装扮。 凤翅兜鍪、明光宝铠皆是精巧,护项、披膊、束甲带、四袱衫、大口裤、长靿靴子俱是镶金戴玉,这么一通玄色甲胄将这人衬得英武不凡,就好似是这儿的将军。只是可惜了那兜鍪设有面甲,将那人相貌敛去,却是见不得真切。 “你这一手可是骇人,竟能凭一柄金刚杵便破我这一戟。” 那人的声音圆润雄厚,显然不是特意收敛变音,从声音上判断其年岁理应与而立之年相却不远。 “我虽然懒得掺和这些琐事,却偏好同人切磋,”那玄甲将紧握手中丈二长戟,似乎对于周遭厮杀并不在意,反倒是对于释鸿生这个人生出几分兴致:“只可惜我受限于此,一直不得出去,如今也有年的光阴。” “将军武艺高强,在下便办一回舍命陪君子的蠢事。” 释鸿生摆出个架势,却见那玄甲将一动不动得站着,就这么直勾勾得看着。无奈,释鸿生便收了架势:“这位将军,您这般又是如何,莫不是要休兵止戈,制止杀伐” 若说这人不想打,释鸿生自然是不信的,那毫不掩饰的战意早已按耐不住,或者说这玄甲将也从未想过要压抑自己的战意。 “你现在这样打起来有什么意思”玄甲将的声音不小,却似乎只能一人听得:“你走得分明是禅宗佛门的路数,如今却摆明了要掩盖自己的身份,那让我玩甚么” 释鸿生沉吟半响,却说不出自己为何会暴露身份,明明整个鬼市大半商客皆是一样的打扮,而那金刚杵如今也并非是佛家专用的暗器。 “你觉得我不配让你全力以赴” 玄甲将的声音逐渐冰冷:“本将的武学修为已臻至六重天,怎么不比你这四重天的秃驴强上些!” 六重天! 那不是同师傅的功力一般无二!中原武林果然藏龙卧虎! “无量寿佛,”一杆六股锡杖已然握紧,释鸿生合十作揖:“还望施主不吝赐教。” 耀眼的乌光划出一条弧线,锡杖杖杆上传来的惊人力道将释鸿生向右生生平挪了十数步。戟尖宛如夜幕星空便闪耀,短短一个呼吸之间,释鸿生便已经接了数十招。 再看那犹如繁星到底又似百鸟朝凰的戟影,释鸿生默不作声往后推了一大步,整个身子往后一仰,险之又险得避开了那骇人的攻势。 锡杖六股被这势头带着,上面金环晃荡不休,发出清脆的罄鸣声。 内力修为乃至斗杀经验都处于绝对的劣势,若非这玄甲将斗技之心而胜于搏杀,恐怕自己也撑不过几个回合。 必须以攻代守,才有胜算! 风卷残云、飞沙走石,一手佛门铁扫帚在此刻施展的淋漓尽致,一时间竟同那玄甲将斗得个平分秋色。这铁扫帚功虽然是佛门入门招法,但这十年来的辛勤汗水便点缀在这杆锡杖之上,仅凭这么一门熟能生巧的功夫,却也着实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这铁扫帚功终究是门打基础的功夫,功效之中炼体而甚于搏杀,又是斗过几回,这铁扫帚功的一十四种大同小异的招数变化已然让那人破去六种,若是不能及时搬回局势,那待到招式用老便是想要变招也来不及了。 释鸿生纵身一跃,一掌向那玄甲将打去,那一掌挥去,却见一道苍色禅印亦紧随其后,接着更是幻化出真真假假十数记掌印,显然是某种极为精深的佛家秘术。 “小乘缘绝印” 那玄甲将显然是识得这佛门秘传法印,便是以释鸿生这四重天的功力施展出来也颇具威力。玄甲将虽然好战,却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去试这缘绝印,只得提戟抽身,猛得向后撤了一步。 便是这一步,玄甲将的手抵住了那来势汹汹的一道法印! 便是这一步,释鸿生的锡杖带起了一阵呼啸而至的冽风! 禅宗杖法——大韦陀杵! “来得好!” 玄甲将甚至来不及调息理气,但他也不需要调息,更不需要理气。那杆通体玄精铁铸就的长戟好似一条翻云覆雨的乌龙,带着阵阵虎啸雷鸣朝着那蓄势待发的大韦陀杵卷去。 这是荡寇枪法! 嗡吽! 戟尖同杖尖相触,却迸发出如同两柄大锤互相碰击的沉闷巨响!这两件兵器均是以首尖对戳,真几分‘针尖对麦芒’的触感,但那两杆长兵回荡的震颤仿佛是要挣脱他们各自主人的控制。 大韦陀杵尚未建功,释鸿生却觉得这双手间的震颤远不及自己心中的震撼。这个出没于鬼市之中的玄甲将不仅一身精良,如今更是施展出一手娴熟的军中武艺,而这手荡寇枪法只有军中部分中高层武将方能习得,昔日随师傅拜会郡守府便见过这门功夫。 枪法变戟法,神韵却是不减分毫。 这个鬼市何等本事,就连军中竟也能渗透,更妄论如今梁地早就没了真正的大军,只有些许有钱有势的地方大员豢养私兵来挂名作了驻军。 弓弩、铠甲、武学!皆是大景王朝明令禁止! 不过,震惊与否都要分作两说,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出现如今的死局。 “你是禅宗那位神僧座下,”玄甲将收起架势,丝毫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你与万佛山又是什么关系。” “在下只是崇尚佛法的江湖人,哪里会同万佛山扯上关系。”释鸿生摩挲着锡杖,刚刚的冲劲让人全身感到一阵好似碎裂的疼痛:“倒是这位施主,可是同朝廷扯上了关系” “喔,也许是有些关系,”玄甲将的战意逐渐收敛,饶有兴致的问道:“大乘佛宗的大韦陀杵、小乘佛宗的缘绝印,除了万佛山那等禅宗圣地,放眼中原十六州,还真就找不出一个能身兼这两大流派的人物。” “你这又是传自何人” “哪有什么万佛山神僧,”释鸿生说道:“这些武艺都是村头老榆树下的书摊里淘到的。” “村头老榆树” 玄甲将笑了,笑得很开心:“那便让我领教你们村头树下的高招。” “单凭一人之力恐难于将军较量。”释鸿生一撇手中锡杖,前臂上举于胸前、舒五指,手中结出一个无畏印,额头汇聚起一缕金芒:“还请将军见谅,在下却是要借力了。” “借力” 玄甲将猛得低头,七道精芒携着幽幽青气从他头上穿花而过。他借着眼角余光往后一瞥,却见有一个玄氅白面之人站在身后,那七根修长的银针都各自牵着一根细丝,在那萤石之光下若隐若现。 “原来如此,还有一人……” 玄甲将左手伏地一掌,顺势跃起至半空,长戟挥动便欲毁去这七根弦丝,那人指尖微挑,便将那银针弦丝收回掌中,这次看得真切,那人以手指御丝控弦,左三右四。 “还请将军接招!” 额头金芒戴火,那面甲竟也灼出一个细孔,手印仿佛携着万钧之力。 收戟不及,便以拳对掌! “久闻佛门密印暗藏无尽神妙,四拳八印十二合掌皆是了不得的武学,”玄甲将直觉左手酥麻无力,那牛皮拳套再刚刚碰撞之际被撕成碎片,连带着护膊甲胄也破碎小半,整个左臂竟然失去护具,赤裸裸的显出来:“阁下能施展这般招法,单论佛学经理已然可称一代高僧。” 平等性知——宝生如来! 没想到这区区四重天的和尚竟然能观想大日法界身,虽然只是法界四持之一的宝生如来,但这怎么说也是整个万佛山的镇教之密,怎么会在梁地出现! 梁王冢,真的就那么吸引人么! “形式不利,速速撤离!” 田七一刀逼退了与之纠缠的白锋煞,一声大喝震天动地。周围的在这一声喝令之下竟然迟疑半分,这刀客抓住时机,一把黑乎乎的铁皮丸子便朝着献宝台掷了过去。蒋宣政抽身而退,同样从袖口中甩出一把,如此这般便是数百枚大大小小的铁丸朝着献宝台轰击而去。 “天雷子”“轰雷子” 玄甲将同虎牙君惊喝一声,也不顾追击外敌,便欲拦截。 “不对!这些只是些铁皮子疙瘩。” 虎牙君肉掌硬挨数枚‘天雷子’,却发现这天雷子里的火药早就不知被何人掏空了,如今未来还不如扔块石头,“将军切莫回援,此事有诈!” 可头还没转过,便见一枚二尺长的金刚杵后发先至,从自己身侧穿过,径直朝着那无人看护的烫样飞驰而去。 只听得一声巨响,方切青石所铸的献宝台都被震出裂痕,而那精致的烫样早就被炸得面目全非,独留些许边边角角还在灼烧。玄甲将也是果断,反手向后掷出长戟,那玄精铁戟携着这人无边怒火朝着一人汹汹而至。 秦清芷! 释鸿生瞧出长戟去势,来不及细想,纵身拦在秦清芷身前,六股锡杖赫然装上了长戟。 戟飞,肩伤! 那长戟被挑飞的时刻,戟尖在那右肩上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豁口,来不及调息,甚至来不及细看局势,释鸿生同秦清芷便朝着最近的出口飞身而逃。 所幸,那被炸毁的烫样再度激化了局势,整个金宝阁内的护卫同那些杀手混战得更是激烈,这般混乱的局势倒是帮助了出逃的五人。 只是最后逃出金宝阁的五人并未看到,那金宝阁中一人持红幡一晃,整个金宝阁无论是杀手还是护卫都停了手,之前厮杀中折损的也满不在乎的抹了一把身上的鲜血,站立起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章:鬼市封城 金宝阁中早已肃空,如今只剩下大堂之中,玄氅皮甲各自林立,至于惨死于田七刀下的二人也被搬出去掩埋,除了些许不明显的血腥味和满地破碎的方几桌椅,整个大堂倒也显得素净不少。 “大人,已经处理干净了。”虎牙君站在那玄甲将身后,恭恭敬敬得候着:“现如今整个鬼市已经传遍了,咱们这烫样在公拍之时生生炸毁,便是个囫囵边角儿也没剩下。” “嗯,咱们还得找人接着传,”玄甲将转头看着那一地黑乎乎的焦灰,“这烫样确实是烫手的很,如今终于是把咱们从这浑水里头捞出来了。” 那玄甲将瞧瞧这金宝阁,对着黑白双煞嘱咐说:“如今戏过大半,但还差些火候,你们二人即可带着弟兄封锁鬼市,你们同其中三人都交过手,想来也能识得一二,再封停街上一应食摊,但凡想要吃饭的都给我聚到金宝阁来。” 接着这玄甲将对着黑锋煞附耳低吟:“这些场面话听听就好,把架势摆弄的大些,但这些来袭之人都有不一般的背景,你只抓几个显眼的地方,其他的能松便松些,让他们能出去,但还是要让他们挂点彩才是。” 黑锋煞虽然生得粗粝魁梧,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当下便抱拳行礼,带着一票人马封停大门,白锋煞虽然不及他这师弟知道得详细,但在也习惯了跟从师弟行事,便也是默不作声得跟着往外走。 玄甲将接着去嘱咐虎牙君:“你也带一票人马同田家疏通一下,人家到底是送来的这宛如真品的烫样,说实在的,这东西便不是真的也是一等一的珍品,他们想请回祖宗的宝物,咱们这边也给价低一些。” “那…多少算是合适呢” “他家的七公子都开价了,我也不多要,”玄甲将笑了:“他要给我出一万珠,我只要他九千八百两白银。” “九千八百两”虎牙君错愕问说:“这价码何从出” “喔,”玄甲将掀开自己那兜鍪的面甲:“没什么,欠了人家两碟桂花糕罢了。” …… 清溪郡的溶洞有多大,便是那规模宏大的鬼街坊市也不过占去半数较为平整的洞窟,里头大大小小的洞窟石笋层出不穷,一旦有人钻入其中便再难走出来,换句话说,只要是进去了也就难以寻觅其踪。 整个鬼街陷入了骚乱,伴随着公拍众宾客那绘声绘色的演说,金宝阁被袭击的消息几乎顷刻间便传遍了整个鬼市,更甚者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幕变化也被传达到鬼市的每一个角落。在鬼市内部的推波助澜之下,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经借着花酌楼传到了懈留在清溪郡的有心人耳朵里,就是这么一个尚不能完全确认真假的消息,清溪郡一夜之间便多了数十骑夜开城门的信使。 “如今只能暂避风头,之后再作打算。” 释鸿生右肩受伤,所幸妙音谷亦有医术传承,卸去玄氅面甲,在勉强包扎伤口之后便只能在一个相对隐秘的狭小洞窟栖身。 “你也不必太过忧心,”秦清芷安慰说:“蒋道长同丹云妹妹都是真武观的高徒,论出身他们胜过我们千百,总是有着脱身的妙法。田七本身是咱们中最具江湖经验的,更何况他修炼的《望气寻龙》本就是用于勘探地脉走向的秘法,如今说不得已经脱身,咱们在这里歇一会,他们坊市做买卖的总归是不会砸自己的招牌。” 释鸿生瞧见周遭火光多些,知道又有那些个‘鬼卒’前来巡查,便招呼秦清芷往洞内凑凑,一排排火把从洞口划过,也许是这洞口角度确实刁钻,又或者是这溶洞之内的石笋掩盖得紧实,这巡查的‘鬼卒’已然走了三四回,却到底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又是等过了一轮巡查,释鸿生和秦清芷各自靠着洞窟的一面休息,他们甚至不敢轻易调息修养,更何况释鸿生如今才发现鬼市竟然封停了所有的食摊,而且还在各大要道建立了关卡,这就意味着他们不得不尽快逃离这里。 其实释鸿生自己也很清楚,毕竟是打着杀人抢宝的打算,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是不可能携带多少干粮的。 而且这‘叁难鬻’本身就为很多避祸的武林中人提供了庇护,如今发动了这么一股力量,其中各种强手被分派关卡,如今想要强闯已经是痴人说梦般的蠢事。 不过话虽如此,之前山下时,那匣子里的践行礼却是一直贴身携带,其中不乏各种疗伤解毒的丹药也能作充饥之用,秦清芷显然也是如此,二人悄悄将各自携带的药石药散算到一起,想必也能撑下这几日。 所幸溶洞湿气重,倒是不必为饮水发愁。 “秦施主,如今便只能委屈你同小僧在此暂避,”释鸿生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说,所以便说了:“这些药石终究不是果腹之物,咱们还要想办法另寻充饥。” 秦清芷笑了,笑得幅度很小甚至于令释鸿生怀疑她是否真的笑了。她笑得很美,那是一种小和尚从未见过的美。 一小片青翠被递到了眼前,那是一片青苔,但在此时便唯一可行的充饥之物。 “你不必将过错归于自己,”秦清芷的话不多,但不失风雅:“这并不是你的错,何况我还没与你道谢,你的伤便是为了我。” “女施主不必多礼。” 释鸿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自己却不明白这种情绪因何而生,于是,他将之归功于是秦清芷的道谢。 小和尚觉得这次下山是正确的,因为他看到了很多在山上看不到的景象,就如同那尸山血海的地狱,就如同那寻觅阳光的茶客,就如同这醉人的笑…… 儒家圣人言;行千里路,读万卷书。 现在看来圣人的见识与眼界都远超庸俗之辈,一言一行都带着道理。 身为僧,无论是作为武僧还是禅僧都应该坚守佛理。 释鸿生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位出身妙音谷的女子,一帘白纱隐匿了她的容貌,但哪怕如此她也依然很美。 这是释鸿生头一次去打量一个女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无论是作为僧还是作为人都不应该如此的。但他还是偷偷地打量着,一面在心里说着‘如今被困于此无事可做’而另一面又在心里嘟囔‘与人有了过命的交情却不知其相貌’,其实他知道自己这样只是自欺欺人。 许是侥幸,或是别的甚么。 他还是偷偷看看,但最终还是闭上眼默诵大师兄送的《金刚经》,但脑海里秦清芷的模样总是多过金刚经的字节。 秦清芷的美是一种很翩然的美,是一种很自然的美。释鸿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美,因为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几回女人,但他也在心底里比较着。肖丹云是小巧玲珑的美,绿牡丹却是一种很古怪的美,也许应该是媚 但秦清芷同她们都不一样。 这不仅仅是一种美,在她身上释鸿生找到了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他只在师父身上有个这种感觉…… 嘿,真古怪,命都不知道还能保存到几日,如今却能想这些 释鸿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变了,下山不过十日,竟然就能改变自己。 山下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幽幽白烟带着米粥的清香,又是一堆贪便宜买来的面饼子摆在长桌中央,罗相寺的铜钟敲了三下,声音从山上传到了山下,引来了一个蹭吃蹭喝的老泼皮。 “李施主,”禅师坐在正中央,他大弟子的位置上坐着个身穿蓑衣斗笠的男人:“李施主今日早早敲我寺门,该不会就是为了占我这小庙几分口粮罢。” 大弟子普恒乖巧的去了桌尾,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吃下去的了,因为整个桌上还在狼吞虎咽的其实也只有一人而已。 “大师何必这般着相呢,”老李头嘴里塞得满满的,手里还死死拽着一张饼子:“钱财食粮皆是身外之物,若能解我腹中饥渴也是一件好大的功德。” 禅师不想他带坏了自己的弟子,便让大弟子普恒带着其他师弟去大殿打坐诵经。等到所有人都走远了,才问说:“李施主虽然常来贫僧这里,但今日的胃口似乎好些。” “可不是好些,”老李头手里的饼子被放回篮中,“今天我听到了一个笑话,特来请禅师帮我解上一解。” “哦”禅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还是笑着说:“施主但讲无妨。” 老李头冷眼瞥他一下,说:“我听人说,有一个人爱上了一个姑娘,却最终将她抛弃了,这姑娘将一切都给了那个男人,最终只能靠一只竹笛为人伴曲。” 禅师没有说话,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清楚了。 老李头接着讲:“有一个人跟姑娘说,这个男人身患绝症,于是姑娘自学医术妄图救她的男人,但她那些医术根本做不到。她绝望了,但却在有一天发现了一种方法可以救他,于是便潜心研究,终有所成。” “然后呢”禅师笑了,他接着说:“我也听过这个故事,你还少讲了一件事,那个姑娘其实还和那个男人有个孩子,但就在他抛弃她的那一天,那个男人带走她的孩子。” “这只是一个笑话,算不得是故事,”老李头突然流露出悲伤的神情:“药做好了,她却依然找不到他,她发现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对于那个人讳莫如深,她还发现他犯下了很多错,无法弥补的过错。” “这是没有结尾的故事,不是吗”禅师笑着说道:“我们应该去补完一个好故事,咱们听到的太断了,咱们可以让故事长一些,这样说给孩子们……” “你还有脸说孩子们!” 老李头一把攥着禅师的僧衣,看着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你是个和尚!你应该四大皆空!你应该六根清净!你却要亲手毁了两个娃娃!” 禅师默不作声,既没有辩解也没有任何动作。 “洪信!你和她一起疯”老李头的眼圈红了:“咱们那么多年的弟兄,老子放着进京御林都督都不做陪你猫在这个犄角旮旯里,你却要毁了他的儿子!” “贫僧没有要毁掉谁,更不会对不起那个人,”禅师第一次狡辩,言语之间只是平静:“你也看到那个人现在是什么样子,佛救不了他,菩萨也救不了他,但我们至少可以去救他的儿子。” 老李头直勾勾的看着禅师,禅师的脸依然是那般波澜不惊,那双眼依然那般洞察人心。 “我会继续守着,但不是为了你的那些计划。” 老泼皮下山了,这不是他第一次下山,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往家里捎上几斤米面,他头一回挺直了腰板走下山去,禅师一个人坐在膳堂,那张被老李头攥过的饼子上还带着灰蒙蒙的手印子。 “攥成这样留给谁吃……” 咽下最后一口饼,禅师这般说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一章:弹尽粮绝 释鸿生有些明白薨夜叉为什么说那些避祸而来的最后都成了行尸走肉。 他们不敢同人交流,唯恐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而自己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必须要节省为数不多的体力。他们怕仇家发现,所以惶惶不可终日,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 他们说这里是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初来时虽然看多了那些‘鬼怪’,但如今才知道这暗无天日所指几何。溶洞虽有萤石照明,却见不着太阳,如今便只能靠着‘鬼卒’巡查来约莫估计,至于到底过了几日却是如何也记不住了。 青苔虽然苦涩,却能嚼出一丝清甜;药散虽然干涩,却能尝出几分温暖。 可现如今,无论是青苔还是药散都吃得干干净净,那鬼卒巡查似乎也不会携带任何干粮,就连巡查的次数都增添了数次。暗中窃听过几句,如今鬼街禁令已经除去,但边缘地段的关卡却是聚集了更多人马,单凭现在恐怕是难以搏出一条生路。 但想到如今窘迫情景,释鸿生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逃出鬼市还是个可笑的梦,但如今这个境况却是值得为了粮食搏上一搏。 于是释鸿生趁着秦清芷休憩之际,偷偷摸出藏身洞窟,将洞窟细细掩藏一番,便饶了一段路,见到了这关卡。 这里是处富丽堂皇的街区,似是些真正有钱有势的‘买卖’居住的地方。这里的关卡也是穷酸落魄的,其实关卡规模都一样,都是临时修建的花架式,只是这碰到了段富贵街区,便显得成了破落户。 这关卡不算大,约莫不到二十号人,一半是持弩的披甲兵士,一半是拿刀的江湖人,披甲持弩的聚在一起吃酒食肉,拿刀的各自捧着鸡汤享用,周边放着几个篮子,窝头、胡饼、烹面都是满满当当的。 因为关卡不只是给守关的人饭食的地方,巡查的也在这凑活口吃的,而往往等他们巡查回来了,也就只能啃些馍馍窝头来吃了。 释鸿生从来没有抢过或是偷过别人的东西,哪怕这个别人是‘敌人’。但小和尚是看过话本的,戏本子里关于江湖的描述应有尽有,如何引开敌人也不会例外。 “义盗出行,见侍卫几何,丢瓦块、掷石子,侍卫寻之,则得入。” 所幸,溶洞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石笋。 释鸿生用手轻轻扭断一截石笋尖,放在手里正是合用的大小,再看看周围似乎也没有巡查回来,便冲着一处猛得掷过去。 只听嗙啷嗙啷一阵响,吓得释鸿生赶紧转头去看那些人的反应,却见那些人该吃吃该喝喝,丝毫没有因为这一阵‘可疑’的声响调走多少人马。 嘶—— 莫不是声响太小了,那些个守关卡的没能听到 释鸿生便又取下来一截石笋,约莫比上一块要大上三两倍,再使劲将它掷出。又是一阵嗙啷嗙啷的声响,这回儿是铁定让这些人听着了,其中几人抬头去看那方向,却是什么也没看着。 其中一人开了口:“哥几个现在这吃着,我觉着还是去看看那班怎么了,总是听着那嗙啷嗙啷的动静。” “咍,”另一个啃得满嘴流油的说:“这不是啥大毛病,咱们头顶上本来就是石头,鬼街上头的都差人打理过,这用不着的地方上头石头一个不稳当摔下来也是常见的事,算不得什么奇怪的,咱们接着喝酒……” 一截石笋掉落在地上,伴随着一阵低沉的闷哼,那话还没说完的守卫摇晃几下,最终还是咕咚一声闷倒在桌子下面。 “谁!”一众守卫正欲抬头,却感到自己全身一阵酥麻,一个个晕乎乎得倒作了一滩。 “无量寿佛,”释鸿生轻轻扶着一个提刀侍卫,他虽然被点中百会穴,却凭着一股子蛮劲没有倒地:“还请施主稍作休息,莫要强撑。” 鬼卒巡查频繁,难知此处异样何时事发,释鸿生将那篮子里头的干粮打作两个包袱,也不敢再多停留,起身往藏身洞窟赶去。 只是初出茅庐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那打翻的酒坛中稀稀落落的酒酿已经挂湿在他的氅衣之上。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里便已经被鬼卒重重包围,那玄甲将同黑白双煞看着满地的狼藉不知心作何想,只是那些持弩的鬼卒被骇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以为他们都应该脱身了,谁曾想这些人是真要和我玩点大的。” 玄甲将随手拎起一个晕乎乎的守卫,“这是真的饿了,还是想从我这蹭点东西” “大人,”黑锋煞轻声言语:“这些都是各家新下山的弟子,还看不出咱们这些天的意思,估计他们长辈也不会轻易跟他们言明其中利害。” “那你的意思是,我做的还不够明显喽。”玄甲将转过身来:“我是不是该八抬大轿将他们请到府上,好酒好肉招待个七天七夜,再敲锣打鼓的把他们送出去” “属下不敢,”黑锋煞连忙低头施礼:“只是这样一直僵着,咱们这边也不好运作。” “这有何难,”玄甲将拾起桌上一只瓷碗细细摩挲,那是一只粗糙的劣瓷,没有花饰也见不得雕琢:“你说咱们这儿的死人是记仇的还是不记仇的。” 黑锋煞突然感到头皮发麻,一阵莫须有的凉气从那尾椎骨一直染到了脖子。 那只玄丝宝甲保护的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那上面是一块尖锐的瓷片,粗糙而锋利。 “阎王有规矩,死人是不记仇的。”玄甲将突然温润的声音却是让黑锋煞的那张黑脸吓得煞白,玄甲将接着说:“但那是只要在鬼市里头就难说了。” “这般作法,大人可是要恶了那几位,”黑锋煞不敢接那瓷片,他怕接过之后便再无宁日:“便是在阎王那边也不好交代。” “你说的哪里的话,”玄甲将亲手将那瓷片塞进了黑锋煞的手里,塞得很用力,那只手也被割得血淋淋的:“来历神秘的杀手毁了金宝阁公拍压轴的宝贝,却还是心怀不轨,截杀守关弟兄,黑白双煞不敌,黑锋煞右手重创……” 玄甲将说得很慢,每一个字节都像是挤出来的,每吐出一个字一个词,那枚瓷片便会深上一分,说完时,黑锋煞的右手上豁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老白为师弟报仇,携兵马追击,”玄甲将看着一并跪伏在地的白锋煞,声音又是低了几分:“可惜还是让那贼人逃了,只是多多少少的在那人身上留了些东西。” “属下领命,这就差人押解死囚来此。” “死囚”玄甲将指着满地昏睡的士卒:“这些人连个小小关卡都守不住,留着还有什么用” 浓郁的腥甜味,来往匆匆的鬼卒,还有一只缺了一角的瓷碗,静静的待在那桌上。 再说那得了干粮的释鸿生径直回了洞窟,两人饱食一顿,尚未休憩,却听一阵犬吠由远及近,虽不知是何时暴露,却也是决定另找出路。 走了不一会儿,那白衣竹剑的白锋煞便带着一队人马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大人,”一鬼卒将那残留的窝头馍馍攥了下,约莫算出这里的人数:“这些贼人慌不择路,竟连干粮都不曾带走,想来也撑不了几日。” “他们不是不想带走,”白锋煞指着这里的粮食:“只是咱们来的太巧了,他们怕是这干粮里头被咱们作了文章。” “那,”鬼卒小心翼翼地问:“咱们现如今还追是不追。” “追,但是你给我点明各路人马,把这些人往出口那边赶,”白锋煞嘱咐着:“要是让他们折在咱们这儿,咱们都得掉脑袋。” “喏。” “等着,”白锋煞又嘱咐说:“咱们这终究是赶人,不是请人,这血还是得见一见的。” “小人省得的。” 整个鬼市有多少人 整个鬼市有多少兵 两人一路上见了多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歇息了,却还是要挤出一分气力接着往前跑。 围追堵截! 这就是‘叁难鬻’的势力么 两个江湖雏子突然觉得没了希望,但也许是出于骨子里对于生的渴望,他们还是压榨自己身体的每一分力气,为自己搏出一条生路。 “贼人止步!” 一身玄衣负石剑,却是那黑锋煞当面,右手虽然负了伤,但却是左手持剑亦不多让。 释鸿生首当其冲,一个纵身提步带着那锡杖突袭而至,内力倾注之下带起一阵鎏金光影,便是那能与玄甲将拼上一回合的大韦陀杵骇然出手。 嗡! 石剑斜着蹭上了杖杆,携带着一阵同样骇人的内力将这锡杖挑飞,左手使剑显然令这位武士很不习惯,但是凭借着多年习武养成的习惯,哪怕招法方向都要来一次左右互换也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他。 “冥顽不灵!” 黑锋煞愤然出掌,那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滚滚黑烟击中了释鸿生的胸口,但接下来,他的表情却变得颇为古怪。 “你是,什么来头。” 攥攥手,确定自己的这只左手没有什么异常,黑锋煞回想刚刚瞬息之间的怪异感触,那具身体就好似没有骨头一般,一掌打上去却是犹如拍絮穿叶一般使不上多少劲力。 噌!噌!噌! 却是秦清芷控弦拨线将那七根银针攒射而至,黑锋煞转手舞剑,将那石剑化作一抹乌光,七根银针来回穿梭其间,却分毫伤不得他。 “休得猖狂!” 似乎是让这些好似蝇蚊般烦扰的银针搞得烦躁,那黑锋煞卷起一阵黑烟,脚下重重一踏,朝着那秦清芷悍然出击。 这一击是那般骇人,这一记又是那般惊险,秦清芷挨了黑锋煞的一击,在那空中抛飞出一条弧线,重重的摔得地上。几个鬼卒正欲上前擒拿,释鸿生飞来一脚,将秦清芷揽入怀中,不等他纵身逃离,只听溶洞一阵碎声,那地上豁出一个好大的窟窿。 不好! 黑锋煞心头一紧,便欲飞身相救,但这落到释鸿生眼中却成了骇人的追命符,一掌气浪滞缓那追杀而至的黑锋煞,释鸿生顾不上那搏斗中失落的兵刃,纵身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窟窿一跃而下。 待到黑锋煞同姗姗来迟的白锋煞站在这窟窿边上,瞧见底下这深不见底,两人只管面面相觑,却是半点主意也拿不得了。 “你们瞧瞧干得这是个什么事儿,留你们这帮废物还有何用。” 凌冽寒风裹挟着阴森森的言语,已然伏上了这二人的心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二章:歃血为情 此时人马聚集,层层叠叠确有百人,但这算不得洪亮的声音响了一次,这些人便自然而然的分作两侧,这让出来的道路末了的地方站着个身穿枣红色衣衫的老人,两颗眼珠子瞪得突出来,一张脸上见不得半点白皮,只是见着被烧灼发焦发黑的骇人模样。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步三摇的老头,眼中全是平淡,但眼底里那化不开的恐惧还有那隐隐发颤的手脚却是将心中的恐惧展露无疑。只是因为这老头平素最是厌恶那些害怕他的,这一干人马便连害怕都作不得,一直一味维系着那可笑的平静面容。 黑白双煞在这鬼市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但见着这老头子也只能毕恭毕敬地俯首作揖,在整个清溪郡的黑面上,唯一能在整个中原武林这一层面说得话的便是这老人。 他是何人 谁知道谁敢知道 便是黑白双煞这般人物也只是听主子提起过一言半语,说这人年轻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曾经叱咤整个中原武林,也是风光了些日子。不过好似是欠了人家人情,便不知深浅得罪了个惹不起的仇家,这人也是刚烈得很,见实在是扳不倒那庞然大物,干脆拿一锅热油将自个儿的脸煎个半熟,如今这脸便成了这厉鬼般模样。 改头换面,这人便和一位咱‘叁难鬻’的阎王扯上关系,如今在这绿林黑道上混了个‘薨夜叉’的诨号,若不是这清溪郡不知倒了哪辈子老霉,这人竟然被主子区区三十万两银子给招来了。 凡是道上有头有脸的都知道,清溪郡是整个长河道上最古怪也是水最深的地方。 “薨老您怎么来了,”白锋煞小心翼翼得旁敲侧击:“咱们这边这点事儿,哪里敢劳烦您老人家亲自出面呢。” “若是平常的事老头子也没兴趣纠缠,”薨夜叉径直走到那黑不溜秋的窟窿边上:“只是这里他掉下去的人不一般呐,老头子再懒些也得亲自走这么一趟。” “咍,这事也着实是让我们没了辙,”白锋煞舔着脸往这边走:“谁也琢磨不出他这还能有个窟窿不是。” 薨夜叉轻轻斜一斜脑袋,凸出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两下,令白锋煞心里一阵发寒。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脖子。 “白小子,”薨夜叉的声音显得空洞而阴森:“别摆出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老头子也不吃你那一套,也别找借口跟我讲道理,你只要记得这下面任何一个人都比你金贵就好。” 被掐住的脖颈令白锋煞脸色泛起了窒息的酱紫,但他仅存的理智还是限制住了自己求生的本能,并没有贸然用自己那双手去妄图掰开那只苍老却犹如铁钳的枯槁手掌。 自己还有用!他还不会不会杀了自己! 待到自己的脚落到实处,那种令人沉醉的安全感便笼罩了自己整个心灵,甚至于让自己完全失去了力气,只能趴在地上喘着气。 “如今这洞窟深不见底贸然下去并非万全之策,”黑锋煞适时插话:“如今还是要想办法将那两个后生救回来才是。” “这就用不着你费心了,”薨夜叉瞧着那窟窿,言语间少了几分怒意:“你们只管把贼人伏诛的消息传遍鬼市,再挑几个身形合适的替死鬼剐了给人看看便好,剩下的事情由老头子我亲自操刀吧。” 黑锋煞没能回话,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这些话。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石剑归鞘,这个魁梧的汉子想着那枯瘦老人作揖行礼,然后提起连动都动不了的师兄,转身离去。 一步、两步、三步…… 这仿佛是某种信号,那些兵卒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见薨夜叉没有任何反应,便转过身去,慌不择路得跑了,他们跑得很快,非常快,但是有人比他们更快! “贼人武功高强,随已然伏诛,却也让我这些人手折损大半。” 薨夜叉是这样说的,他没有转身,也许是转身了吧。黑锋煞肩抗着白锋煞,也没有止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薨夜叉一定能看到的。 那些人跑了,但更多的人止住了脚步,或者说跑得最慢的那些都跑掉了,而冲在前面的永远倒在这里。 死因千奇百怪,死状光怪陆离。 刀伤、剑痕、指劲、拳脚、斧砍…… “一群废物!” 这是薨夜叉低声的言语,他走了,不知何时走得,就仿佛是这里刮起一阵风,风卷起一片扬尘,然后他便消失了。 但这里不会有风,更不会有尘土…… 乌黑洞窟深不见底,坠落于此的两人只感觉脚下一空便无处借力,周遭石壁是溶洞中常见的石笋那般,沾了湿气犹如在那石壁上多了一层水衣,再加上这石窟狭长,虽然勉强将下坠之势减缓,却难以纵身提气施展轻功。 约莫有个十余丈,两人便坠于洞底,这洞窟真到了底下却觉得也算不得多么狭小,只是之前开得那口子小了些,虽然洞窟昏暗看不得真切,但约莫着这洞窟倒像是个细口薄颈的酒瓶子。 秦清芷靠在石壁上,整个身子已经有些发烫,脸上靛青一片,嘴唇也是骇人的煞白。释鸿生随着青荟师兄学过几年禅医之道,探手把脉的功夫还是有的。 释鸿生捻起秦清芷的手腕,直觉秦姑娘的脉象稀乱无章,其中有着好几味内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这些内力多是阴属,在秦姑娘这般女子体内更是如鱼得水。秦姑娘这些天连饱饭都没吃上几回,正是虚弱的时刻,体内竟然空空如也,半点内力真气也找不着。 “无量寿佛。” 释鸿生直觉一阵愧疚,自责自己竟然没能保护这般娇弱的姑娘。不过此时也不是考量这些的时候,释鸿生将秦清芷的身体扶正,右手探出中食二指朝着中府穴点了过去,一阵似金似玉的温润之气顺着这两指指尖倾注至秦清芷的体内,许是正大光明的佛门内力确有辅助疗伤、调理气血的奇效,秦清芷的脸色也着实好看了许多。 但很快,那股真气便损耗一空,释鸿生脸上煞白一片,无论如何调用都再也榨不出半分内力了。释鸿生虽然已经极为虚弱,但到底是青灯枯佛的十载光阴,强忍着隐隐的睡意扣手作禅定之相,竭尽全力运转心法恢复内力。 时间有时候过的很快,一转眼就是一月俩月的,可是有的时候,时间却过的很慢很慢,明明感觉过去了很久了,可是事实上也许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秦清芷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的脸上不再有半分血色,哪怕到了此时,她依然这样的美,哪怕是生死之际也不过是为她再添一种美罢了。 城里的书生将妙龄的美人称之为‘冰肌玉肤’。 释鸿生觉得那些读书人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但此时他情愿自己找不出任何贴切的形容,那冰凉的肌肤好像在控诉自己的无能。 释鸿生的心就要死了,这太荒谬了,十年修行的心就这样系在一个女子身上了 但看到这个女子这副模样,他心里只剩下了苦痛,这是佛心么倘若自己身边将要垂死的是别人,自己还会是这样的模样么 大师兄田七蒋宣政肖丹云 不,都不会! 释鸿生拿起了秦清芷的兵器,那七根悬丝挂弦的银针,他问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是那般被曼妙皮囊迷惑得神魂颠倒的酒色愚僧么 自己十年修行,十年来师傅的君君教诲到底都变作了什么 不,无论是身具钟灵神秀的肖丹云还是那媚骨天成的绿牡丹,自己的眼中她们同男子无疑,她们或是活泼开朗、或是精于算计,但无论自己如何想也不会多出半分欲念。 “无量寿佛。” 释鸿生折下一根银针,将那银针径直插入印堂,四肢八脉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真气,伴随着痛彻心扉的剧痛,这股真气运转数个周天,回归中丹田。 “宝生如来尊座,弟子普翰呈福德聚宝……” 中食二指再点中府,一股中正平和的内力逐渐驱逐了那股阴寒邪气,或是说那阴寒之气被这股内力所同化更为贴切,内力悄然消融,慢慢滋润起那被阴寒之气侵蚀的身躯。只是这内力虽然有着诸般妙用,却并未能使之清醒。 而释鸿生也只是一味念诵着《金光明经》,每每念诵一遍,那真气内力便会游走一周天,也就会自然而然的壮大一分,只是这内力每每壮大一分,释鸿生心中的灶火也就消弭一分。 时序过迁,又过三日。 释鸿生同秦清芷依靠一起,她依旧没有醒来,但身体已经恢复几分,另一个问题摆在了释鸿生的眼前,同样的就是食物。 这里是什么都没有的绝地,连苔藓都找不到半分。 释鸿生仰仗着内力大进,倒是还能坚持一二,但是本就有伤在身在身的秦清芷是决计无法再撑下去了。这不是内力真气可以解决的,必须是实落落的饮食才能补充的范畴,而如今昏睡的她也绝无可能行吞咽之举,更妄论便是可以,释鸿生也找不出半分米粮。 “无量寿佛,”释鸿生轻轻身处了自己的手,“昔日佛陀割肉饲鹰,如今一介愚僧何不明悟。” 朦胧之中,秦清芷感觉似乎有一股香甜的液体,正汩汩的流进嘴里,然后顺着她的喉咙,流入她那空荡荡的肚子里,随着这道液体的进入,她的意识竟然也随之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自己这是死了么还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洞窟之中尽是黑漆漆的,秦清芷一时竟然也看不清什么东西,只是觉得自己嘴边好像堵着什么,那涓涓腥甜的液体也从未断绝。 那是什么是药么 “女施主还望莫动,”虚弱无力的支吾还能依稀分辨出是何人:“小僧已经余不下几分气力,莫要白费小僧这一身浊血,还望施主能脱离此地……” “无量寿佛……平等性智……福禄…聚宝…生如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三章:脱困 这是秦清芷第一次知道人血的味道,也许不是也许是,满口的血腥却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那是错觉吗那应该是为了活命,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而产生的错觉吧。 秦清芷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自己变成了一个茹毛饮血来求生的怪物!自己竟然坦然接受了这股不属于自己的血——这股人血! 而这股人血真正的主人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但是自己太虚弱了,以至于连挪动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那腥甜的血液带给自己温暖,带给那个人、那个和尚的却是死寂。 血慢慢停止了,那堵在自己嘴边的手颤抖着离开,自己的眼睛似乎看得见了,虽然很朦胧,但还是能看到那张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释鸿生在休息,或者说他只是没有气力再动分毫。 内力犹如川流不息的流水,但那运转之际却好似瀑布,蛮横而迅捷。额头膻中之上殷出红印,不断运转的内力一面挤压这这具身体带来阵阵犹如针扎虫咬的痛楚,一面贯通八脉流经琵琶骨,让那惨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佛门武功却是有所神妙,竟能平生增益造血之能。 又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个时辰,或是三个时辰,释鸿生似乎已经恢复了大半,气色面相都平复了许多。看着自己身边这女子,释鸿生默不作声的伸出了手。 “你不要再喂给我血了,”秦清芷还只能躺在那,动不得分毫:“咱们都会死在这,你若是能多活一日,倒也能陪我说说话,何苦要拿你的命续我的命,到时候还要我给你手势。” “好。” 释鸿生的声音很温柔,前所未有的温柔,但那温柔掩饰不了沙哑。 秦清芷的嘴被堵住了,很温暖的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手腕上涓涓流出的血液顺着那苍白的嘴唇再度流入了她的身体,秦清芷想要哭,但她不敢去哭,因为这里连水源都是那般的匮乏,只有偶尔从那洞口滴落的水滴能缓解他们的干渴。 时间缓缓流逝,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是一种奢侈的行为,他们没有那么多体力去浪费。释鸿生的手腕不再流出鲜血,那只手没能像上次那般摇摇晃晃的拿开,他的身体已经再也挤不出半分气力来挪动那只手。 此刻,这只手重若千斤! 释鸿生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但是他笑了,笑得仿佛是秦清芷自己的错觉,但他真的笑了,那个笑容并不美,但却让秦清芷没来由的很安心。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那若有若无的温暖延续着他们卑微的生命。 第三次,那只手被割裂,那血滴落在唇角,释鸿生一直笑着,秦清芷却不敢去哭。那血很少,少得可怜,秦清芷知道那是这个整日想着度化恶人西天极乐的和尚身上仅有的血了。 第四次,那只手蹭破了伤口,因为和尚已经没有气力去拿指尖割破伤口了,血很稠很黏,他压榨了身体的每一寸血肉,但他身体已经没有多少水了。 滴落的水滴溅落在地上,那和尚连看一眼的气力都没有,更妄论去接住来喝。 秦清芷的身体逐渐康复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有了力气,但依然动弹不得,她根本不是因为脱力,她是被他点了穴。 第五次,那只手什么都滴不出来了,秦清芷呆呆得看着那张脸,唇角好像粘上了什么。 那是一滴血…… 苍白的唇角被这滴血点缀得娇柔,释鸿生看着,很美。但是自己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她,自己已经撑不住了…… 呵啦呵啦…… 那似乎是石壁被铁镐敲击的声音 是幻觉么 一块、两块、三块… 一小面石壁被敲击开来,似乎是一道人影提着灯进来了…… 眼前一片朦胧,释鸿生嘴角微微扬起…… 无量寿佛 “这…这…这是如何是好。” 尽管这人一身褐袍遮得严实,又提着油灯晃得眼生疼,但秦清芷还是认出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薨夜叉 原来最终也逃不过鬼市的追杀么…… “老头子是来救你们的,莫要惊慌,莫要惊慌。” 屈指弹一个石子,便解开了自己的穴道,秦清芷看着他探手把脉,狰狞的脸庞流露出一阵不可言喻的诡异表情。 “前辈,”秦清芷看着这位薨夜叉,仿佛是落水者见到了浮木:“鸿生他还有救么” “嗯,有救是有救,”薨夜叉从怀里摸出几个蜡丸,又掏出一个黄皮葫芦:“这后生是缺血,身子都被榨成了干,如今只要吃些养血丸也就能凑活了,再送医馆里想来也就能救回来。” 看到秦清芷探手来夺,薨夜叉只是将手往前递一递,又将那黄皮葫芦放到她跟前:“咱们先说好,这药多是要和着这酒下肚子的,养血丸里头可是含着荤儿,这是破了戒的大事儿。” “如今命都保不住了,还说什么破不破戒的。” 薨夜叉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看着秦清芷剥开养血丸外头那蜡衣,再看那连喘气都费力的释鸿生,将红彤彤的药丸往嘴里一噻,仰头喝下一口烈酒,一张俏脸被那烈酒辣出一阵红晕,煞是好看。 唇触、唇分。 能烧着喉咙的米薯烧带着一丝清甜舒展了这个和尚的眉梢,薨夜叉又一次捏起这和尚的手,其中脉象果然如自己所估料一般。 “小女娃娃,这里可不是修养的地方,你也服些疗伤的丹药,咱们得到地面上。” 薨夜叉一手提起油灯,一手揽起释鸿生,健步往那凿开的窟窿里走。秦清芷看一眼手里的酒葫芦,米薯烧这等农家烈酒往往带着筛不清的酒渣,为了修行妙音谷的功法,自己从来都不会沾酒,更妄论是这等下九流的浊酒… 一口、两口,那热辣的滋味让她一时间晕乎乎的,但这里的寒气却是让她清醒不少,补充水分便是够了。 薨夜叉走得很快,秦清芷摇摇头,跟了上去。 石窟通道很长,长的骇人。 走了小半时辰,竟然越过了鬼市、鬼街和一干岗哨,就这么从夜叉门的侧面走出来,夜叉门还是这么开着,里头喝茶的人却少了许多,而那沏茶的换成个年轻小子,茶末都清不干净。 “姑娘家,”薨夜叉突然停下来:“你只管往前走,我都打点好了,还是那绿牡丹,那女娃娃跟我有点情分在,定然护你周全。” 看到秦清芷尚未反应,薨夜叉将释鸿生往她身边一靠,咧嘴笑了:“我答应过别人,现在我还不是出去的时候,你出去以后哇,让绿牡丹安排安排,她那边有胤流年的路子。那茶馆儿里头的东家,就是那个多嘴的刘老头有些医术,你找他准没错。” “多谢前辈,”秦清芷揽着释鸿生,素手行礼:“若非前辈相助,我等二人恐怕撑不过今日。” “人老了,心就软乎了。” 薨夜叉摆摆手,“这边的路还有一段,我一个小老头子人微言轻的也没咋个本事,但也不能看着你们这些后生枉死在这鬼地方。” 秦清芷微微施礼,扶着释鸿生的身体,一步一步得走了。 她走得不快,但其实这路也不算长,走着走着,渐渐得也看不见了。 沏茶的小伙走上前,从袖囊里摸出几根竹片,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只是看一眼便觉得头疼。 “他果然不是一般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孩子。” 薨夜叉的声音不复之前的和蔼,只剩下冰冷与阴森。 小伙知道他的意思,只是默默听着,绝不会多说一句话。 “佛门武学多有罩门,不为斗杀而为心境。”薨夜叉突然说道起来:“除了少数破戒心法,佛门主流的内功心法多数与戒令一致,若是武僧贪口腹之欲,尝食五荤或是饮酒,轻则功力消退,重则走火入魔。”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提这些东西么” 薨夜叉的眼神冰冷刺骨,但他还没有停下:“因为刚刚那释鸿生服荤饮酒竟然没受任何影响,而他施展的大韦陀杵绝对是佛门真传密修,他的功夫也都是禅宗的路数,唯独是主修的内家心法不是佛门功法。” 年轻人静静站着,既不多说一句话,也不作丝毫评价。 “知会你家主子吧,既然这两个后生无碍,”薨夜叉似乎也被这态度打消了兴致:“那什么黑白双煞也就不必杀了,留着办事你们也方便点,那些跟着他们的小鬼却是不用留着,剐了给我这老头子下酒。” “喏。” 年轻人第一次说话,声音不带丝毫犹豫。 “喔,对了。”薨夜叉遥遥看着已经连背影都见不着了两人:“他们老朱家的盘算似乎也确确实实有了几分看头,这几个后生牵扯的却是太多了。” “哪不知那个后生仔最是让老先生关心呢。” 一道如鬼似魅的身影悄然站在薨夜叉的身后,那兜鍪、那玄甲、那长靴,原是这鬼市里说一不二的玄甲将。 “老头子只是觉得这小和尚最和我心意。”薨夜叉转头看那威武的将军,嘴里调笑几句:“不知道您又是看上了什么呢,永钰将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四章:暂居胤流年 一 唔……好苦…… 熟地、山茱萸、泽泻、茯苓、丹皮、黄芪、当归、柴胡、白芍…… 都是养气补血的方子呢,药材也都是上等货,感觉喝下去之后身体暖洋洋的…… 只是,这方子是添了哪一味药,竟然苦涩至此…… 释鸿生睁开眼,那惺忪而朦胧的眼睛只能依稀辨得是一个身穿白衫的人在给自己喂药。见到自己醒了,便对一旁的人得意洋洋的说:“这我早就说过,再加添二两黄莲,自古以来皆言‘良药苦口’,这药要是不够苦如何能够医人呐。” 身体虚脱得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释鸿生只听那言语之间的声响似乎是个不大的孩子。而那大人的声色倒是颇为耳熟,却是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来也是哪里的行脚大夫。 “刘叔总是爱骗人,上回骗我要多吃汤饼,反倒害得我出了丑。” “行了行了,你去找你娘看看那姑娘醒了没,这边我来照顾着呢。” 那人嘱咐完了,忽的一下扑到自己面前,一张脸顿时就清晰了许多,原是胤流年的评书大家巧嘴刘。 “你这小子身子骨着实是不错,一身血送出去大半竟然还有的活。” 巧嘴刘在释鸿生面前皱皱鼻子,似乎是在嗅闻他的气味:“也就是你身子里头那云顶玉莲着实滋补,才能让你们俩活着从那鬼地方爬出来。” 云顶玉莲 这名字倒也不是没听说过,释鸿生随着青荟师兄学过几年禅医道,自然也就读过几本杏林医理,云顶玉莲乃是这世间少有的珍贵灵药,唯有两千丈以上的高山才能寻得,放眼中原十六州也得十数年才能有一株出世。 这药极为难寻,而且其根茎生长数年才能开花,而且没有明确的花季,便是最为老道的放山人(采药人)一辈子也决计寻不得一二。西域古药典《月王药诊》与那《四部医典》都将之称之为珍贵至极的滋补圣品。 如此珍奇宝药如何能让自己食得 不过这位刘施主或是研习药理,可云顶玉莲终究是太过于珍贵,想来便是这位江湖百晓生也未曾见识过,故而判断失误所致。 “还未清醒么,”巧嘴刘看着那似乎还呆滞着的释鸿生,调笑说:“早知如此,也是这方子药力不足所致,再添四两癞葡萄(苦瓜)为你煎来食。” “小僧只是思虑杂事,前辈这方子益气养元,倒不必再添其他。” 释鸿生打量一二,却见不着秦清芷的踪影,想想刚刚巧嘴刘同那稚子所言,也不外乎是将秦清芷安排在另一间屋舍休憩。释鸿生从小研习佛法,看人待物也不外乎善恶二字,善者为友而待之,恶者也就度化了便是。 因而感激巧嘴刘此刻相助,倒也未曾怀疑其心思奈何。 再者说,世人万千却各有其欲,只要是作得善事的,你管人家图名图利,从小到大师傅便教导自己,莫要深究其中人心因果,但凡是做实事为善行的便可得善果。 “小和尚,你们这死里逃生确实是不容易,不过有件事还要请教一二。” 巧嘴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银针,银针似乎是差巧匠细细雕琢过,一圈圈汨罗纹被仔细雕琢于其上,却是妙音谷的七弦钉。 “这……想来是秦姑娘的七弦钉之一,如何会出现于前辈之手。” 释鸿生神情飘忽,却又不愿违背‘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规,只能这般含糊其辞,虽然这就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演技是那般拙劣,但还是尽可能希望可以圆过去。 “有其额者,平等性智,散式四阙,情弭生佛。” 巧嘴刘轻轻吟出十六字,嘴角微微上扬,似笑未笑:“我号称能说六千个故事,志怪神话、武林秘史、朝堂政事可谓是无一不全,这听人说大乘佛教有激进派声称消弭人欲者方可四大皆空,便借由佛门观想法《大日法界身》创出一门消弭情欲的绝情绝念之术,号称《四阙散式》。不知可有此事” “前辈说笑了,《四阙散式》乃是万佛山空寂寺的不传之秘,小僧不过一介乡野愚僧,哪里能和万佛山扯上关系。” “哎,”巧嘴刘似乎很是遗憾:“我还以为你便是施展了这门秘术才得以突破,否则你这才不到十日,功力怎就不声不响得精进至五重天,骇人得很。” 释鸿生这下接不下去了,再说下去便无论如何也无法含糊其辞的糊弄过去,真要说了谎话,恐怕便是自己的良心先过不去了。 “不过也罢,《四阙散式》这等功夫犹如魔功,万万修不得。” 巧嘴刘许是来了卖弄医理的兴致,对着释鸿生便是一通君君教诲:“我也曾随着一位杏林医仙学过些日子,虽然未得真传却也懂得不少医理,须知人的七情六欲都是这脑袋里头生出的杂念。” 那巧嘴刘还怕自己说得不通透,拿手往自己的头上点画几下:“而这《四阙散式》借由佛门观想法《大日法界身》的四大穴,以针灸之法强行贯通本不存在的四条隐脉,如此便得了远胜于常人的内力真气,但却有一件事是万分凶险。” 巧嘴刘指一指释鸿生的膻中穴,那被银针刺入的痕迹还未愈合:“这每每施展此术便会将内力由八主脉转流出来,每多一针便是多一条时有时无的主脉,便平白多了八分之一的功力。不过这般近乎倒行逆施的法门会烧灼人的脑袋几大穴位,若是施展一针还能勉强调理过来,施展针法越多便会换来永久损伤,也就是这帮激进派所谓的‘四大皆空’的境界了。” “无量寿佛,”释鸿生似乎早就对此有所了解,不见半点惊慌:“这门《四阙散式》既能消弭人欲又能增进功力,对我佛门而言却是一门辅修秘术,舍己为人本就是我佛家弟子的本分,昔日有佛陀割肉饲鹰……” “得得得,我可没兴趣去听你啰嗦那些佛法,”巧嘴刘掏出个布囊,往释鸿生手里头一搁,笑着说:“你是我见过的少有的身具慧根之人,也许有一天真的会施展《四阙散式》去舍己救人也不一定,我这还有五枚露雪松针,你且拿着用吧。” 布囊不大,里头攒着五枚油得发黑的细小松针,每个约摸着有一寸长短,真可谓细如发丝。 再抬头,巧嘴刘早就不知何时走了,倒是旁边桌上摆着一碗煨得发糯的粟米粥,两枚赫红枣子静静躺在碗里。 倒是不急取食,释鸿生将一根松针拿来放于鼻尖轻轻嗅闻,一丝带着清香的松油味便顺着鼻子灌入了心肺。 这人情可是欠大了。 释鸿生倒也认得这宝贝,或者说这露雪松针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宝贝。松树这东西确实也不是多么稀罕,更有农家《农经》记载着偌大的中原有着八十余种松,其中可为杏林针灸之器械的便有十九种,这些便是行话里头的‘医松’或是‘药松’。 取松针,小火焯,去其水,留其油。 露雪松虽然在十九种药松之中位列首位,但其实这但凡是药松便没几样特别值钱的,露雪松针也不例外,这五枚松针单论其质地,最多不会超过十文钱。 只是刚刚嗅闻,这分明是拿各种滋补宝药煨过的,虽然同样也是只得用一次便无用的消耗之物,但这其中成本却是实实在在。 “唉,无量寿佛。” 在山上待得久了,哪怕下了山,每每遇到这样那样难以言语的事,还是那句佛言最能体会自己。再去拿那碗粟米粥,瓷勺轻轻舀上两下,那简简单单的粟米粥中却是藏着几粒滚圆的莲子,看那品相模样,想来也不是寻常之物。 这显然又是某种珍惜的药材,只是莲子煮得糯烂了些,看不出到底是哪味珍材,如今倒是显得有些可惜了主人家的一份心意。 轻轻撇开那枣子,舀一勺满满当当的粟米,这也是释鸿生的最是喜爱的部分,山上师兄厨艺一般,便是在米粥里下几个枣子也往往煮得稀烂,尝起来多是一股子酸味,反倒是这粟米本就香甜,又煮进了枣子的甜渍,这般习惯也就养下了。 先是嗅嗅,只觉得那米粥煮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过于稀烂而失了口感,又不会出现类似夹生的情况,一股子清香味,显然都是今年新打的上好精米精粟,但凡搀入一分陈米也决计烧不出这样好的粥。 再想想那位巧嘴刘在江湖在武林的名号,再想想那一壶温凉不沾的碧螺春都能卖上数十两银子的胤流年,释鸿生不由得哑然失笑,笑话自己没有见识和眼力,人家那是何等的家业,哪里会吃往年积压库藏的陈米。 想来便是所请的厨娘厨子也是一等一的巧手,那等人的手艺又如何能拿自己那几个连火都懒得看住的师兄能比得了的。 自己也不晓得犯了什么魔怔,竟然还拿佛门武僧同大户人家的厨子较量厨艺。 不过虽然作为出家人不应贪于这般口腹之欲,但如今腹中空空如也,又是年仅十八的大小伙子,头一回能吃得这般珍馐美味,虽然只是一碗粟粥也难能可贵。 不等自己作那垂涎欲滴的不讨喜模样,那舀起来的粟米粥便被含入嘴中,似是为了细细品味其中的美妙滋味,释鸿生还煞有其事得咀嚼两下。 几乎是瞬息之间,释鸿生脸上掩不住的笑意便赫然凝固,继而显得有些发青泛紫,连带着那拿着瓷勺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楼下饮茶的巧嘴刘似有所感,朝着释鸿生那间卧房瞟一眼,似乎还有些事情放不下,但最终还是继续捧着茶盏去品味其中滋味。 “倒不知伙厨加烹的枣子够不够甜,若是寻常的清甜蜜枣可盖不住那百年苦莲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五章:暂居胤流年 二 日晷上的影子走了几格,刻漏里的水也添了几回。 天色将黑,胤流年的客人走得七七八八,走廊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蒙蒙细雨带着温润的湿气点缀着这座逐渐静谧的茶楼。 释鸿生靠着窗边挪了张椅子坐着,看着外面那夜雨朦胧的郡城,似乎从这边还能望见城那头的花酌楼。虽有夜禁,但那些所谓的朝廷政令往往难以限制那些武林中人和市井豪商,那些不知背景的酒肆依然是那灯火通明的模样,在陷入黑暗的市坊之间好似点缀的明灯,在这般高的地方俯身看去,倒是真有几分意境在其中。 吱呀得一声,房门让人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个麻衣短衫的伙计,约莫也就是二十上下的岁数,左手揽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托盘。 这伙计瞟一眼桌子上,那碗那勺都被规整的仔仔细细,里头的粟米粥都被喝个干净,一点水渍都看不到了。 再想想那粟粥里头添得几味材料,伙计便拿着一种看待勇士的眼神看着释鸿生,如此一来,倒是让释鸿生自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无量寿佛,”释鸿生转过身来,看着伙计收拾碗筷:“有劳施主。” 那伙计楞了下,似乎没琢磨出来这话的意思,不过到底是句客气话,他也就笑着回话说:“咱这吃得就是这碗饭,没啥有劳不劳的,不过小师傅到底是修过佛法的,能忍寻常之不能忍。” 许是在这评书说唱的地方待得久了,便是一介抹桌拖地的伙计也能偶尔拽出几句文雅的风骨话。倒是这句‘能忍常人之不能忍’的评价让释鸿生颇为茫然,不知是为了何事才能由此感叹,鬼市之内的一应事宜应该不会传的这般广泛才是。 那伙计捂嘴轻笑着解释:“咱家这东家啥都好,就是太容易信那些山野志怪,但又说回来了,不信也不能创下这般的名头。东家医病讲究‘良药苦口’,无论是大病小病都要往苦了开方子,就这碗粟粥虽然看着不多,却是叫后厨伙房熬了大半个时辰的,光是那顺气养神的苦莲子便下了百十粒,最后真正好品相的便只有这么一碗的量。” 伙计生怕释鸿生不信,还又说着:“那口熬粥的锅让苦莲子的苦味浸了个通透,无论做啥都沾着股苦味,伙房没法子了就只得将这锅给扔了。” 不说还好,如今这般‘旧事重提’反倒是让释鸿生想起那难以忘怀的滋味,清秀俊俏的脸庞登时化作青色,腹中亦是一阵翻江倒海。 “小师傅若是没有其他的杂活,小的就先回去了,”那伙计看着释鸿生这般模样,也是一阵不好意思的样子,正欲离开却又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回了头:“看小人这记性,东家邀您去楼下的雅室吃茶,您收拾收拾便下去找东家吧,门口有婢女等着呢。” 房门外确有一个婢女守着,年岁看起来也不算大,看着释鸿生出来了也不回话,只是默默施个礼,一个劲的带着晃悠。 “你这走着可是慢了些,难道我那药不管用了,小师傅这一身伤还未痊愈” 刚刚到了门口,便听得一声揶揄从房门里头传出来。那婢女默默施礼,一句话也未说得走了。 推开房门,一应陈设同之前的相差无几,中堂坐着三个人,正中央便是一身褐色衣衫的巧嘴刘,旁边吃茶的是带着面纱薄巾的秦清芷,看起来气色已然恢复大半。 唯独是巧嘴刘身边坐着的那位,是一位身姿曼妙的白衫女子,虽然保养的颇为精致,但从气质上看应该也是上一辈的人,约莫少说也是年近三十的岁数了。女子左手方架一杆修长的烟枪,看那做工似乎也并非凡品,不过似是估计秦清芷的伤势而搁置一旁,只是放在那触手可及的地方摆着。 “来来来,小师傅过来认识认识,”巧嘴刘说着热切,赶紧招呼释鸿生过来坐下:“小师傅可能也没听你师傅说到过,这位海夫人却是与洪信大师颇有几分交情,如今隐居在我这胤流年里作个掌柜。” “原是家师故友,”释鸿生合十施礼,巧嘴刘在这一带的武林江湖还算是颇负名望的人物,如今也总不会拿那些事去作蒙骗之事:“小僧如今得以保全性命,全赖二位施以援手。” “话不能这么说,”海夫人皓齿轻启,吐字清晰却又带着一股秀气:“老一辈的那些人走走停停,慢慢的便剩不下几个了,莫管有仇有怨,说开了便都是交情。到了咱这时候,还能一块坐着吃茶说话的便也没几个了,能帮衬便是帮衬了,也费不了多少气力。” “小僧惶恐,”释鸿生说:“虽然是刚刚醒来,可前辈施药开方皆是力求面面俱到,各种药材便作价不菲,更是屡屡以重宝相赠,单是那五枚露雪松针便是价值千金,岂是区区一句帮衬所能涵盖。” 这话说的中听,巧嘴刘也是个好面子的,如今听释鸿生这般说了,心里头不知舒坦了多少,这越是看这释鸿生便越是顺眼。不过他平日里说书说惯了,最是好用那逗嘴的招儿,当下揶揄说:“这些东西我们留之无用,倒是我那精心培育的苦莲子,每每想起为了你白瞎了我足足百粒苦莲子,我这心那就揪揪得疼。” 释鸿生笑着打哈哈,脸色也是没有什么变化,巧嘴刘这倒是没琢磨出来,仔细盯着释鸿生看了看,就连气息都没有丝毫絮乱的迹象。 嘿,真神了这后生。 苦莲子那是什么东西,说实在的确实是一味顺气养神的良药。但凡是有些规模的医馆药铺也多少会留下些备用,价格也便宜但是种这玩意的少得很,只因这玩意却是苦涩难忍,就是喂猪去,那猪都敢去常的一味大苦之药! 难不成这小和尚真就习得了他洪信的真传,天生悟性高到那种地步 “小师傅如此修养,想来也已经痊愈大半,”海夫人适时插了句嘴,又看着一直未曾说话的秦清芷问说:“二位如今已然事了,不知接下来又当往何处去呢。” “这倒是没什么打算,死里逃生已然让我惊魂未定,”秦清芷细声细语、惹人怜惜:“若是没有甚么变化,想来是要回师门一趟再做打算。” 释鸿生同样点点头,言语之中却是大同小异。 “这可不是多么容易了,”巧嘴刘从袖囊里掏出两封书信,分别递给二人:“之前二位修养之际,我已经安排传讯于二位师门,他们似乎对二位另有安排。” 释鸿生拆开信件泥封,里面言语简单,大致是指此番下山虽然名义上是田家人的诉求,本质上还是为了整个梁地的百姓。如今情况未得缓解,反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嘱托自己以黎民百姓为重,启程援助真武观。 更是已然表面罗相寺里的诸位师兄已经下山前往熙汕道助拳,特命自己好生休养以待时机。 “敢问前辈,”释鸿生合上信函:“如今那烫样被我等摧毁,按照田兄所言便再无解开梁王冢机关的方法,为何又生出甚么变数” 巧嘴刘斜眼看着,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你们都只是江湖中人,在这武林之中的各大门派最大的也就是看到了自己的一州之地,就如同那真武观的蒋宣政,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神霄子门下大弟子,见识还是这般肤浅。” 巧嘴刘拿手指蘸些茶水,往桌上写出个‘皇’来:“这次梁王冢里头是那长生药,而且还是招人算过的,十拿九稳。这样的东西放到哪个皇帝面前晃悠,你说他能不动心,没了钥匙那就干脆强闯,还管别的什么玩意儿。” 说着,巧嘴刘不知从哪里搞出一截公文,写得也是文绉绉的,但大体意思还是读的明白的:梁王冢涉嫌私藏皇家秘宝,各种机关让朝廷折损不少好手,遂令熙汕、长河、平旌三道督察使调拨总计一万户乡民前往熙汕道助力开墓。 助力开墓 释鸿生的脸吓得煞白,旁边的秦清芷看见了文书也是一样的反应。这哪里是助力开墓,这分明是要用那些无辜百姓的性命来堆开墓门呐。 更妄论这大景户部以五口为一户,这一万户便是五万条人命呐! “觉得吓人”巧嘴刘倒是丝毫不觉得奇怪,甚至于都不见他有半分惊愕之态:“你们还太年轻了,看不清这里头的关系,真以为少了那区区一方烫样便能让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变了心意人家的眼界和咱们那是天地云泥,一万户百姓、五万条性命说不要就不要了,那是你们谁敢去琢磨的事儿。” “可是这世间哪里有长生药,”释鸿生似乎抓住了一线生机,两眼急得通红:“天底下何其多的生灵,数千年数万年都未曾听闻有人长生不老,当今圣上不过是一时为小人蒙蔽,世间还有那般多的清官明吏,定会有人阐明利害,放这些百姓一条生路。” “你是说陈景龙椅上坐着的皇帝” 巧嘴刘险些笑出声来,只是一味摇头不语,倒是借着吃茶掩饰。海夫人倒是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插进话来:“小师傅这话听起来好似有几分道理,可莫不知那真龙天子已然是迟暮之年,算一算也已经是年近甲子的岁数了,但凡有一线续命的机会,这位便决计不会放过的。” 更何况…… 海夫人似乎还有所顾虑,心中也不知该不该把那些事说得明白。那巧嘴刘放下茶盏,言语间也是果断异常:“更何况这次要说是长生药也没错,不敢说能长生不老,至少咱们说能延年益寿。” 巧嘴刘抛下如此骇人的消息,不等释鸿生同秦清芷消化一二,便接着说:“这梁王冢却也绝非是那般的简单,当初雷家建冢筑墓也不是他们一家的本事,其中的谋划足足瞒了天下三百年,直到最近几年才突然有了些风声。” “小师傅,”巧嘴刘笑眯眯得问说:“你出身佛门,熟读各派禅宗秘典,不知对于风水二字可有几番见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六章:暂居胤流年 三 巧嘴刘是认真的,他问得时候虽说是含着笑意好似并不在意,但释鸿生却看得出他确实是问得很认真。 称了人家的人情,还是救命的人情,这下却是不怎么好回答了。 倒不是他释鸿生不信这下风水,却是佛经之中对于类似风水的说法往往同中原里道家风水学有着不少背离的说法,也正是在很多学问上的矛盾导致了道释两家在很多问题上相处的比较尴尬。 而巧嘴刘,他还就是个信道不信佛的。 这一点从胤流年中很多花色搭配还有雕刻细节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更妄论人家这些个三清图之类的装饰也没避讳着,要真就说得直白了,两方之中必然有一方是要吃些亏的,更甚者要两边都生气。 虽然是救命恩人,但涉及到佛法经书之上的却是释鸿生万万不敢马虎的。 巧嘴刘似乎也看出这问法的尴尬之处,一拍脑袋解释说:“却是忘了道释两家之间学问的那些,咱们这回说得也不是这么个茬儿。” “不知道小师傅对于道家有没有多少见地,”巧嘴刘又是拿手蘸一蘸茶水,在那桌子上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你可曾听说过那道家经传里头说得龙脉” 龙脉! 释鸿生的表情逐渐严肃,不负之前的那副风轻云淡。这两个字对于任何人都不会轻,或是说但凡是带个‘龙’字便绝不是简简单单好相与的。 所谓龙脉,在道家周易经传之中记载便可简而言之为风水气运的流动通道,就犹如习武之人筑基练气,便要靠奇经八脉运转内息,而这天地之间的‘内息’运转便要依靠着那寻常人看不见的龙脉。 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风水修者声称‘人为天地之毒害’,甚而甚至妄图通过修改龙脉走向来影响天下格局。 巧嘴刘看到这里,心里也多少有了个数,便干脆接着解释说:“虽然道家风水广为流传,但其实真正学到家的人却是不多,而那些真正的风水大家便曾运用寻龙点穴的本事看尽了中原的风水走向。” 巧嘴刘的手指转个圈,往那桌子上划出五个相互交错的圈:“咱们这中原便是如此的格局,龙脉走向好似五条盘飞的巨龙,很难分出那个是主脉,故而咱们中原便有了个别称叫做五龙拱聚之地。” 既然这般说着,再想想天下中原十六州的方位,不难看出如今这梁地便是身处格局之中的右下位,倒是在这一方龙脉的中心部分。 巧嘴刘又解释说:“咱们这梁地三道便是在这玄龙之脊上,常年来也是雨水丰足的鱼米之乡,百姓安居乐业而梁地百官也都是颇有财资的大户,便是那再清明的清官在这儿光是拿饷银也要比别处多些。” 释鸿生和秦清芷都望着巧嘴刘,这接下来便是实诚的干货了。 巧嘴刘突然罢了嘴,起身不知去干些什么,倒是晾着两个小辈心里好似猫挠了似得痒痒,这上不来下不去的滋味可是不大好受。 海夫人只是一味微笑着吃茶,丝毫没有再插话的意思。 过了小会儿,巧嘴刘抱着幅卷画往刚刚那位子一坐,那画也是往那桌上摊开了,却是这梁地三道的地图,整个地图标注的很是细致,说句实在的话,光是这么一张地图便足以令朝廷治这位江湖百晓生的死罪。 景历国法之中为了保证自己在战时的优势,就曾经有君主制定过‘图不近三’的严苛法律,任何地图不得标注第三级的细节,能够涵盖整个梁地的地图按照法律只能标注到郡,可这张地图不仅表明各个乡县更是还标注了一些关键的亭市。 巧嘴刘拿手指着那熙汕道靠近中间的一座城:“这里便是整个梁地里唯一一座城高十八丈的王城,也就是梁都。梁王府空了以后,梁都由三道督察使协同管理,时至今日咱们这梁地也不知该叫梁国还是梁州。” 这些都是朝堂上的大人物该管的,释鸿生显然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以他的角度而言,他身上不带半点官职本就不该牵扯朝廷的事,他又是出了家的和尚也不太应该管红尘中的事,这般算来其实自己下山以来倒是也作了不少出格之事。 巧嘴刘似乎也知道这些东西说了也没啥用,转过头来继续说:“要说咱梁地独占了玄龙龙脉之脊还算是勉强,但是这玄龙龙脉的脉门却是在此无疑,梁都这地方也就是玄龙之首。” 巧嘴刘对着整个梁地的地形绕着画了一圈,到了终点却总归是那梁都城,甚至于周围的山山水水也多数是始于梁都。 “莫不是这梁王建城是有所算计” 释鸿生忍不住出声问惑,若是照着此地风水走向上来看,这地方找的也确实是太过巧合。依山傍水不说还是个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便是从未了解过兵法的释鸿生也知道这地方的地势走向令外围极难对内用兵。 “不仅如此”巧嘴刘画完了这图上龙脉的走向,慢慢将这三百年前那位梁王的谋划细细道来:“从一开始,这位梁王便不像是传言那般简单,他虽然不喜欢那些朝堂上的蝇营狗苟,却也是懂得培植自己的势力……” 依照这位百晓生的话,那位二三百年前的梁王陈子文倒着实是一方枭雄。 当时陈景王朝还是那般的如日中天,他陈子文同其长兄陈子昂都是极有可能坐上那张龙椅的皇子。不过他自知自己掺和进去必然难以胜过其他兄弟,便干脆讨了个富庶的梁地做个实权王爷,无论谁坐上那椅子也不敢轻易对他如何。 可是那年他同长兄征妇,却好似当头一棒让他清醒过来。两兄弟几乎是撕破了脸皮,他那长兄无论是为了泄愤还是维护皇权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为此,他决定要为后人留一条退路,一条皇帝想多少年都不会想明白的退路。 他仰仗着早年在武林中的名声请来了数十位道家高人,寻得了梁地得天独厚的一块风水宝地,也就是那玄龙之首。梁都便建在了那里,之后他又下达了十五条梁国令,处处维护武林中人的利益,而雷家便是在那时欠了陈子文好大的人情。 之后,他为了试探皇家的底线便找来道家高人算命,在得出还有自己至少十年阳寿之际,他突然宣布自己常病不起而且命不久矣,希望陈子昂可以在祖地开筑王陵。 这还不算,他还在那信函里指名道姓的写明了要和妻子合葬,就差没明说我当初跟你抢得女人就算是死也轮不到你。 这就算是皇帝早就对那女人没了念想,也架不住这么冷嘲热讽的。巧嘴刘说到这一段那是兴高采烈的,甚至于在一些细节上反反复复讲个没玩。 什么堂堂皇帝在早朝上骂到最后把鞋都扔出去了。 什么后宫三千佳丽还就愣是比不上那位梁王妃了。 还有什么梁王妃说不得是爱着皇帝的却叫梁王截过去了。 其他事宜倒是含糊其辞,那些风流韵事倒是研究的很是透彻。不过如今也只有巧嘴刘这一人知晓其中的因果,倒是让自己一介出家僧人强忍着听这些风月之事。 倒是接下来的事便是骇人了些,皇帝自然是没有答应,还干脆下了旨意让梁王自己找地方下葬。如此一来天下工匠谁敢去帮那梁王建冢,而那些能让梁王逼着建冢的小门小户根本没本事建造王陵,堂堂梁王总不能随便挖个坟埋了不是。 后来,不知道是哪门子人情,还就真请的身为御匠的雷家当代家主帮忙,整个雷家带着班底去建了这么一个梁王冢。 可雷家家主是御匠,是专门给皇帝建那些林台楼阁的人物,如今不但是带头违背了自己的意思,更何况给自己建寝宫给自己对头建个冢。这事怎么着他也不对劲儿,自己这皇宫出自一个建坟的人手里 以后谁睡着不觉得膈应。 ‘有雷无雨’,便是这么来的。 而那梁王冢却不单单是一座坟,那里头搁着的也不仅仅是梁王与梁王妃的尸身,而是整个梁地近三百年的国运。 “那可是个宝贝,”巧嘴刘这般说,说得来了兴致:“一如那出身真武观的蒋宣政,他为啥要蹚这趟浑水,多少也跟着那宝贝有关系,金银财宝吸引了那些个江湖人,却对占据乾州的真武观那等势力没多少吸引力。” 整个梁地在巧嘴刘经过这么一比划,真好似活过来一般,整个梁地乃至整个中原的气运汇聚于龙脉,水德玄龙每每轮回一周,便有三分气运留在那梁都,而那梁王冢就是玄龙之首上的一只眼,得天独厚。 “你们琢磨琢磨,三百年来聚成的一件宝贝,”巧嘴刘指点道:“便是算不得长生药也差不多了,而这事却是让那皇帝身边的掌印大监伙同司天台的人给算出来了,你们说说这皇帝能不想要么。” “竟然如此,无论这东西到底有没有,”巧嘴刘这便是要盖棺定论了:“它一定会落到皇帝手里头,这事真武观知道、万佛山知道、天底下有名有姓的都知道,没人会去找不自在的,要是皇帝拿到了便说得过去,大家便相安无事。” 这话基本上就是那么个理儿,这到底是不是长生药,或者说存不存在都已经不重要了。皇帝老了,想要长生不老想得快要疯了,要不然为啥要让真武观和万佛山执掌一州,还不是他们有着延寿的秘法可以给老皇帝续续命么。 东西到了皇帝手里头,假的真的都不重要,但若是没被那龙椅上的人收入囊中,那这长生药就一定是‘真’的长生药了,那人绝对会发疯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夺回了。 将死的皇帝,就可以这么疯狂! 为了长生,哪怕是一天也好。 谁敢这个时候触怒这皇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七章:谋划 释鸿生和秦清芷各自回房去了,带着满腹的疑惑与不解,但是最后还是回到房间,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放在桌上,旁边是些腌菜,差人细细洗过的,味道清淡了不少。 这也是巧嘴刘的嘱咐,两人受的伤其实还未痊愈,这两天在胤流年吃些寡淡素净的流食,莫要去沾那些香辣发干的东西。 再回看雅间之中,差人将释鸿生和秦清芷送回房间,巧嘴刘同那海夫人便坐在桌边吃茶。两个人静了一会儿,倒是那位海夫人先忍不住发话了:“那孩子便是那人的儿子么” “嗯。” 巧嘴刘知道她说的是谁,他们一起待得时间太久太久,很多事都清清楚楚。 “我看着也像他,他当初见我时也是这般俊俏。” 海夫人的脸红彤彤的,就像是春心萌动的小女娃,她其实早已不算年轻,四十还是有的,只是看那依旧洁白如玉的肌肤却好似正值芳华的姑娘。 “他当年与你相遇之时,可是已经年逾半百的岁数,可不及这小和尚那般俊俏,老了。” 巧嘴刘下意识的去辩解一二,却又释然一笑,觉得自己这般年纪还这样看不开,真就像个孩子。 “秦清芷是妙音谷那位培养的” 海夫人虽然依旧那般美貌,却忍不住去嫉妒秦清芷那青春貌美的姿态,去嫉妒她那曼妙婀娜的身条儿,去嫉妒她似乎可以跟着他,却不用像自己这般可笑可怜。 “嗯,一个药引子你还犯得着嫉妒” 巧嘴刘看着海夫人,却只能痴痴地望着。 “说得便是这个,”海夫人满脸疑惑:“秦清芷本就是为了这准备的药引子,按理说释鸿生应该爱得死去活来的,就算是和尚也太理智了些。再不济,之前鬼市那边薨老鬼不还说释鸿生拿自己的血为这妮子续命么” “还能有什么办法,”巧嘴刘那茶盏拿起来又放下,只是无奈的说着:“洪信那老秃瓢儿不知要捯饬甚么打算,竟然传给他那宝贝徒弟《四阙散式》,如今释鸿生用了‘宝生如来’保住了性命却也是烧坏了脑子,他如今情欲大减,便是让秦清芷赤条条爬到他床上也不带动心的。” “那就没得救了” 海夫人似乎也知道那《四阙散式》的名头,倒也是丝毫不觉得这说法有什么毛病。只是她却是对于释鸿生或者是释鸿生他爹有着些打算,如今这感情却是搭给这做儿子的。 “到底只是膻中穴这一针,”巧嘴刘却是很有把握的模样:“只要我这方子吃上几天,逐渐也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到时候咱们再该挑拨就挑拨着。” “膻中……” 海夫人嫣然一笑,美得那般不可方物,就像是一位素雅的仙子,却偏偏多了些优雅的贵气。这位美人慵懒地架起烟枪摆正了,一叠发白的烟片被巧嘴刘细细研磨然后轻轻填充进去,女人慢慢吸一口,不知道是否品出几番滋味。 “我知道你心急,你急着见他,”巧嘴刘看着眼前佳人,细声细语得劝:“但咱们得看清楚时局不是,如今你至少是见着那人的儿子,这十几年也就没白等,洪信肯定知道这些,总会让你们两个再见上一面的。” 海夫人听着,手里的烟枪也慢慢放下,看见巧嘴刘眼中的疑惑,她也只是笑笑:“他不喜欢烟草味,以后这些还是戒了吧。” “嗯。” 巧嘴刘慢慢研磨着手中的烟片,他从来不会忤逆她,他从来都是这般默默看着,他从来都知道她的心从未放在自己的身上。 哪怕……瞬息…… “苗疆那边打点得怎么样了,” 海夫人满脸温柔荡然无存,或是说虽然笑意依旧却让巧嘴刘感受到一丝寒意涌上心头。佳人眉头轻皱,似乎是有着些许顾虑,但还是笑着问道:“那情蛊之事可是又有几番变故” “已然得手,只是……” “想说什么便说吧。” 海夫人当然知道眼前这人的顾虑,但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洪信虽然就是个隐居山林的老秃驴,但是咱们也不必避讳这些,他到底出身何处咱们也是心知肚明的。”巧嘴刘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隐约间的颤音却是免不了的:“至于那个人的关系更是遍及天下,虽说之后败坏了名声,但本事还在就不愁没有人脉。” 巧嘴刘说到此处,再去看那海夫人的脸色,却是不带丝毫波澜。但这事涉及太大太大,巧嘴刘还是决定要劝上一劝:“咱搁着说上句不中听的话,妄论是那洪信还是您要找的那个人,那个又是咱们能随意开罪得起的,真要说出了什么事,那就是无法收场了。” “那你以为我应该怎么办,”海夫人突然起身,轻轻掀开窗户一角:“难道你还让我就这么放弃了不成,那我这十几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何时让你放弃,”巧嘴刘依然那般细声细语:“咱们现在安安稳稳的不好吗,如今江湖上盛传的梁王冢和眼前这释鸿生那个是咱们能沾染的,咱们让他们在这修养些日子便打发去那梁都,何苦咱们在这找不自在。” 海夫人看着那窗外景致,雨渐渐小了,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她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刘兄弟。” “嗯,听着。” “给秦清芷和释鸿生下蛊,”海夫人一咬牙,还是下达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命令:“种下情蛊之后,咱们收拾金银细软即刻返回平旌。” “去平旌” 巧嘴刘这下绷不住了,“你要回府你要放弃找那个人了” 海夫人默默转头,眼神中尽数决然与果断,这般模样倒是让巧嘴刘心中自嘲,自己这白日梦何时才能清醒。这位海夫人拿手拂过窗台,似乎有些感怀,却是最终挤出了那最后的决断。 “回平旌,调兵!”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般景象却是释鸿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过的,抛开这边的痴情人不谈,远在梁地之都的王府之中却是另一幅景象。 自从三道督察使共执梁都,出于三方的脸面这梁王府便一直搁置,直到这次京都来人,梁王府便成了招待京都使臣的场所,那位替皇上办差的泉公公便是暂居于此。 如今各方势力云集梁都,而出于各大门派和藩王的立场,虽然大家都不便于出手同当今圣上抢夺至宝,但是这朝堂如商行,讲究的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既然大家不和你抢夺,那自然要割舍些什么。 如今梁都三教九流的人都齐活了,那三道督察使也多多少少知道这里头的内情,在很多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倒是让这梁王府漏成了个筛子。 晴天红日得便是几个戴着面甲的武士钻进了这王府的大门,来往的巡查衙役和那些平民百姓愣是要装作个傻子,权当是看不见。 “咱们这边还需要多久才能破开那死人的坟堆子” 泉公公扯着那尖锐的嗓子低声细语,却也是难为他了,跪在他身后的两位个武士的装扮倒是同刚刚那伙相差无几,一味跪着却是不敢接话。 “哟,咱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成哑巴了” 泉公公随手捻一块油糕塞进嘴里,那刚出炉的煎油糕虽然正是香糯,但上面滚烫的热油却是真真切切的,旁人若是如他这般只怕先是烫手后是废了这张嘴,他仰仗着深厚内力品鉴这般常人之不能食,已然是这人改不掉的脾性。 “回禀公公,”其中一人张了嘴:“那鬼市之中的烫样却是被毁,但是咱们也收到情报说是田家人秘密收回了一件古宝,我觉得那些人摆明了的是不把朝廷当回事了。” “糊涂,”泉公公猛得将桌上一盆混着热油的油糕掀起,大块的油糕伴着那滚烫的热油拍在那人身上,泉公公的脸色变了:“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去调查田家,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去招惹武林了!我要的是你们给我凿开那死人坟堆,我要的是那长生药!” “但是,”另一个武士插了话:“咱们现在不便于插手梁王冢的事,朝廷的文书直接递给了那三家,如今他们才是最愁的才是。” “屁!” 泉公公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两人面前,干脆一把擒住两人脖颈,言语之中也是颇为暴戾:“那三家早就是听诏不听宣的,若非如此还要我亲自跑着一趟作甚。田家在武林中积威犹在,你们倒是屁颠屁颠的跑去调查,那些有用的工匠呢其他各大门派的态度呢” “工匠…都让…本地的豪商……” “什么!” 总算是听着些干货,泉公公将手微微张开,任由那两人摔倒在地。其中一人连忙跪伏下来,顾不得自己全身的痛麻,迅速说着:“梁都附近突然多了好些婚活嫁娶,各地新建新房,不知多少工匠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无从察起。” “这还用我教你们呐,”泉公公蹲下身来掐着那人肩膀:“这不比刚刚你们那些废话顶用找那三道督察使啊,留你们来是吃干饭的,嗯” “小人之前已经找寻过那三家,都是一味推脱,后来连面都见不着了。” “那还不去想办法!” 泉公公看着这两人的狼狈模样,恍然间也少了几分折磨他们的兴致,随便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却是武士又钻出一句:“关于各大门派,万佛山好像没什么动作,但是真武观的人却是到了梁都安了身。” “谁” “玉晓剑,蒋宣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八章:雨夜杀机 一 晨露未消,清溪郡的城门早早便开了,便在城外五里亭的驿站里,巧嘴刘看着那两匹飞驰而去的骏马,再看看手里头那截竹筒,不知打着什么思量。 而远在梁都的一间客栈里,一个俊俏的道士找个僻静的角落里落了脚,一坛上好的女儿红被拍去泥封,一只花白的小碗里荡漾着甘洌的酒水,透明澄澈好似流动的琥珀。 “那边新来了消息,”一个刀客嘟囔着走过来,毫不在意地坐在对面:“释鸿生小师傅和秦清芷姑娘都已经恢复元气,现在正在往这边赶过来。” 道士停了手,看着对面刀客,对方也直愣愣得看着对方,手里的动作先放一放,气势上不能输了帐。 道士脸皮似是薄了些,转过头问一句:“他们还过来干什么,为什么非要去蹚这么一股浑水,他们应该马上回师门的。” 刀客赢得了脸皮,手里那碗酒便能端起来饮一口,嘴里边也停不得:“他们师门自己选的,非要牵扯进来咱们也管不住,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算盘。” 道士不说话了,出身于真武观的他还真就不好掺和这些‘自己的小算盘’。只是可惜了那精壮的小和尚,真不知他能否在这般鱼龙混杂的局面里保住身家性命,更不必说那功力尚不及小和尚的秦清芷了。 “你也不必太过于在意,”刀客喝着酒、品着滋味、说着话:“小师傅那边有所机遇,如今他功力远在我之上,佛门金刚手已经臻至第五重,真要打起来也不算是虚给旁人。” 道士点点头,这消息他早就知道了,但哪怕是五重天又如何 上三重、中三重、下三重,这世间的内力修为无非就是这般让人拆开来计较着。下三重算不得什么,便是没有内家心法的普通拳师练个大半辈子也差不多能把这三重练出个模样。中三重便是不得了了,各大门派精英支柱也无非就是这么些人物,那些规模达不到能放眼天下的势力说不得还得当祖宗供着,也甭管是一郡一县或是一道之地,中三重的高手都是了不得的存在。 但是梁王冢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帝都要亲自差人来办的险地。 想在这里站稳脚跟的,可能也只有功力臻至上三重的老一辈高手出面,一如自己这六重天的功力在这也不是多么有把握的。 可是这话不能说明白了,如今武林还是下三重的人多些,眼前这刀客还只是四重天的修为,而这次梁王冢能让这般多江湖人来凑个热闹,说白了也是皇帝还不舍得拿自己的兵去添那死人坟堆的无底洞。 “你这天天的酒不带重样儿的,”刀客不知道为何这般说:“但有时候人活得还是单纯些,就像那小和尚一样,看穿了的往往就没意思了。” “也好。” 道士看着刀客起身,一枚白花花的银锭子安安稳稳得放在那桌子上,道士抬个头看那刀客,最终还是张了嘴:“田七兄弟,这地方你真的要下去” 刀客没说什么,只是提着自己的那柄刀,头也不回的走了。 道士摇摇头,他有些不明白对方身上的那股劲到底是从何而来,那种据他所说烙印在血液里的家族荣光又是什么。他从小是在师父身边长大,不需要考虑的事太多太多了,他知道外面的人曾经说他是不染红尘的仙。 师父第一次打了自己也是因为这传言,师父说自己这不是仙,这是傻。 自己现在还傻么 道士这坛酒喝了很久很久,知道一阵惊雷将他唤醒,客栈早就空了,外面就连灯火都见不着几朵,黑压压的云遮蔽了天空,也就遮蔽了月亮。 今夜似乎比往常更黑三分,若是从这客栈走出去,那街头巷角的漆黑一片真让人毛骨悚然。 雨,开始下了。 道士提着剑,那酒坛其实早就空了,到了客栈那大门口,雨水噼里啪啦得响个不停,凉飕飕的风直往那衣服里头钻。 “唉,那位客官,”客栈趴着的小伙计唤来一句:“咱家这客栈还有些空房间,价钱他也不算贵,您呐也就犯不着去闯这般大的雨,真是不值当的。” “无碍,过段路自有人来迎我。” 卷开一顶折纹伞,道士微微一笑,便迈入那雨夜之中。 伙计能在这梁都混得开,也不是乡下小地方可以比拟的,至多嘟囔句‘这人看着俊俏却是个傻子’之类的话,如今大堂里早已经没了客人,他还有麻利得过去关上大门。 一个人走在这雨夜,刮风下雨得却拦不住他。一顶雨伞虽然不大,却总能恰到好处的保住自己那身干爽的衣裳,那只握着雨伞的手一直在轻轻扭动,而那扭动的方向便是这雨夜中凉风袭来的方向。 这就是功夫,这就叫巧技。 这等本身绝不仅仅是依靠内功修为就能做出来的,至少在这条街上,除了这道士有着这般大的能耐,其他人应该是做不到的。 “我都走了这般多的路了,诸位还不来陪我走一会儿,不怕我走得累了” 道士的伞不再转动亦不会扭动,但他笑得很好看,就像他的朋友真的来接他回去一般。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整个雨夜都被这惊雷的闪光映得发白,道士应该是不敢动了,因为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一把很美的横刀。 映着光的刃,噬着光的柄。 一共六柄刀,每一柄都是精品中的精品,狭直修长的刀身、小镡、长柄,每一柄这样的横刀都是一个铁匠的招牌,但这些刀上没有名字亦没有刻印。 能这么玩的人不少,会这么玩的人却不多。 “蒋宣政” 架在脖子上的刀没动分毫,耳边上的声音却是传的清楚,虽然是个问话的,但人家这分明就是十拿九稳的说着,连戏谑都算不上。 这些人,算是死士吧 道士看着从自己身后探出头来的那人,清一色的玄色面甲配上玄色短衫,拿线仔仔细细扎得紧实,倒也好看得很。 “嗯。” 蒋宣政哼出一句,他似乎不能点头,因为那柄横刀的刃就靠在他脖子边上,稍微一动就是一道血淋淋的豁口,而开在脖子上的豁口往往是没得救得。 “走好,恕不远送。” 六柄刀同时出手,六个人同时动手。 而现在,六个人同时被击溃了! 但击溃是没有意义的,死士不会因为被击溃而罢手,无论击溃还是击伤都影响不了那些人。 那么什么可以影响到呢 “雷法是神霄子的《神霄上清篇》” 声音没有变化,无论是语调还是语气,一如刚才的疑问也一如刚才的肯定。六个死士在被击溃的那一刻便抽身而退,但是他们借由这般便包围了这里,虽然他们只有六个人。 “想凭借六个夜游行者压死我” 蒋宣政的双臂缠绕着几乎难以看出的雷力,但这并不是说明他的雷法修为不高,恰恰相反,凡事都要讲究个物极必反,道家这边的很多功夫也就是玩的这门风骨。神霄子若是能亲自出手,他的身体任何一处都不会带有丝毫雷息,因为他足够强,可以将每一分雷息都吸入体内。 夜游行者是朝廷的人,这一点无论是谁都很清楚,但是死人是不会指认罪状的,更不会让人起身伸张正义。 真武观,那是执掌一州之地的真正霸主,区区夜巡司可是开罪不起。 蒋宣政必须死在这里,哪怕是死士也会有渴望活着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心知肚明。 “你们要是不玩了,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蒋宣政好似没有任何耐性等待,干脆就扔下这般言语转身。 这是诈么 这会是武林中人的想法,也会是江湖中人的打算,在这般局势之下可是应该来上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便打着哈哈离开才是。 但这又偏偏是些死士,死士是不会考虑这些的。 他们不在乎是否有诈! 他们也不在乎是否危险! 他们只是看到了这可能的机会,于是六柄刀便再一次出手,携着斩破雷霆万钧的气力向着空门大开的蒋宣政斩过来。 霹雳……啪啦…… 这是什么动静又是什么招数 这便是蒋宣政的根基么 《神霄上清篇》 再度抽身而退,不是惜命而是必须,刚刚一击看似简单,但其实六人从六路杀至,封死了几乎所以的逃生方向。 但是没有什么用处,这个对手对于这些死士而言也是颇为难得。只因这蒋宣政竟然能靠着雷息相助以一双肉掌硬结那横刀的刀锋,而且刚刚至少正面交手了两击,如今却是丝毫看不出他有什么不适。 这是一个很难用数量压制的对手! 而以往这样的对手也轮不到夜巡司的夜游行者来处理,咋这么也要升上去一个档次再说,如今这六人合击之技便被这‘蛮力’折去大半。 “我听说过你们,你们同日巡司并称是朝廷分割武林江湖的两把刀。” 蒋宣政看着自己的周围,雨点打湿了他的衣衫,但他却不会抱怨,因为自己这模样总归是要比那六个在泥水中跌怕滚打的强些的。 “你从北城走,那里自然有人让你出城。” 死士似乎也不是死士,一来他们似乎也没有死,二来他们似乎也挺怕死的。这些人都是围而不攻,那漂亮的横刀落在他们手里真是白瞎了,难以痛饮天下高手之血。 不过道士自己也差不多,半斤八两的货色他自己也觉得害臊。他也是那般怕死,更妄论他才死里逃生几天呢,但是他不能走,这是改不了了。 蒋宣政想着也许该玩玩‘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把戏,好歹要做做样子的,要不然朝廷的脸还要往那搁呢 蒋宣政觉得自己维护正道,朝廷来刺杀自己在先,自己却能以德报怨,真是个君子般的人物。 “这几天爱上了城西的汤饼,一日不食便浑身不适,我觉得还得留在这吃几天。” 蒋宣政眯着眼,似乎怕雨滴被风挂进眼里:“要不你等我几个月,等我吃伤了肚子便不会再想那热腾腾的汤饼,你也就好交差了。” 蒋宣政笑着,他似乎是认真了,也打动了那些死士,这想来是可以流传作那千古佳话的。 “好!” 那死士的头领这般说:“我们帮您伤个肚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九章:雨夜杀机 二 炫然的刀光犹如盛开的鲜花,那般的娇媚可人。 死士的刀从未停息,他们就像是墨家机栝一般精准、直接而且不知疲倦,就是刚刚那句认真到荒谬可笑的话,他们六个夜游行者便一言不发得杀人,虽然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杀死那个人。 雨点斑斑落下,那些死士从四面八方握刀而行,那刀又是何等的锋利,那手又是何等的迅猛,便是斩在那雨滴之中也不会沾染一丝水渍。刀光参差却从未断绝,那六柄横刀在这雨夜之中好似翻出花来,这些人的身上也逐渐散发出莹莹光华,显然是施展了某些特殊功法所致。 “贫道这般年纪却能引来六位夜游行者,倒也是足以自傲了。” 蒋宣政双手带出滚滚雷声,肉眼可辨的雷息也在这拳掌之间来回翻涌,真好似雷神天降一般,那六个夜游行者虽善合击之术,但在此时竟然丝毫唯有作为,那双肉掌携着雷霆万钧之力,那真是称得上是‘挨着就是死,蹭着就是伤’。 六名手持利刃的精锐杀手竟然奈何不得一个赤手空拳的清秀道士 这都免了传出去的麻烦,这梁都城如今不知暗藏了多少江湖好手,只怕此时已经有人在耻笑朝廷无人了。 掌风动,雷声正! 两名夜游行者被蒋宣政找准了时机,胸口狠狠挨了这么一掌,滚滚雷息也顺势轰入那二人体内。两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像样的惨叫声,便被这掌力向后重重抛飞,然后很自然的摔在地上。 其他四个夜游行者虽然惊骇于蒋宣政的功力,却也早就有了舍身的准备,同伴的死活并没有影响他们出刀的速度,或者说他们也决计不可能把这些人当做同伴。 至于援救就更是可笑,光是看看那焦黑一片的胸膛便知道他们那里还有命在,单凭内力对决本就是这些死士最不擅长的技巧,他们从小到大也只会去学一种技巧。 那就是杀人! “你们可不是我的对手,”蒋宣政突然收手,身形犹如鬼魅般忽隐忽现:“如果是想要试探,还是请那些像模像样的出手。” 刚刚交手几个回合,这几个杀手的底子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都是夜巡司里普通的夜游行者,既算不得什么高手也决计不是什么底层帮众。 内力斑驳不堪,修炼的心法似乎也是不全的,但终归是让他们练出些内力来,配合那套杀人技击之术也能说得过去,约莫也就是两重天的功力,最高也不会超过三重天。 要是混个江湖什么的自然是够了,可想要在如今这梁都城里撒野那真是不要命了,敢出手就说明有问题,肯定是有个撑腰的靠山。 这死士都是不怕死的,却又不是不想活。 “蒋道长功力深厚,我等倒是哗众取宠了。” 四个夜游行者各找个方位拦着,但也知道自己是拿不下了,该商量得商量,这也是道上的规矩。毕竟这真武观坐拥一州之地,说白了就是个地方大诸侯,比之一些个藩王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朝廷和这样的对手掰腕子也是要按照规矩办。 “诸位背后那人可愿出面,”蒋宣政站在四人包围之中,却是丝毫看不出一点慌乱之色:“若是再不出手,恐怕各位的性命便渡不过这场雨了。” 周围一片宁静,只有雨水滴溅的声音,蒋宣政的笑容显然不会在这夜雨之中恒久,那些夜游行者依旧是只围不打,但是这位行走江湖只为除魔卫道的道士显然不会有像和尚那般好的涵养,也没有那般大的耐性。 一掌!便是一条性命! 等到这位道长再度站回原位之时,那四个人只能僵直的站着,全身隐隐有些抽搐的迹象,甚至他们的身上还会不时泛起一丝电光。 这四人之中修为最高的那人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够张开那张嘴,那脖颈处焦糊一片的手印粉碎了他们的性命,现在所谓的站立抽搐也不过是那雷法内息灌入体内所导致的反应罢了。 “哎呦呦,这怎么说也是夜巡司的人,蒋道长这般杀伐果断却是让妾身好生难办呢。” 巷子的深处走出一位身着青衫的女子,一顶黑质白章的花伞在这雨夜里并不算显眼,但那上面坠着的那些五光十色的宝石玛瑙却是显眼得很。 那是一个很古怪的女子,她那青衫质地细腻却鲜有纹花,虽然用了这最上乘的料子却做成了一身丧服的模样。雨滴打在她的伞上却化作淡淡雾气从伞柄中溢出,伞盖上那图似乎有着种种魔力,在这夜雨之中,那不带一丝水渍的伞盖干爽透亮,倒是那不断从伞柄中溢出淡淡白雾将这女子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她怪在哪了 蒋宣政看着这女子,虽然身着的衣衫近似丧服,但这江湖上的怪人何其多,就说那鬼市里睡棺材的也不少。那花伞倒也算是个稀罕物件,但这般机巧似乎也就是唬人的小玩意儿,决计不会让自己那么紧张的。 她很危险,但是自己却不知道她危险在哪里。 “怎么,道长莫不是觉得妾身也不配与您动手” 女子停住脚,两人相距不足一丈之远,湿气之中多出几分香沁,那是一种很柔和的沁人心脾的香味。 一块圆形的玉佩,雕龙刻凤。它是那样的洁白,连哪怕一丝瑕疵杂色也看不出,玉脂细腻得好似这女子的肌肤,一个古隶雕琢的‘元’字赫然入目。 “道门蒋宣政,见过元妃娘娘。” 蒋宣政恭恭敬敬地作了揖,那女人默默往后退了半步,蒋宣政这辈分背景都摆在那的,她在朝廷里跌怕滚打这些年,这么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认下半礼,那是他蒋宣政懂礼法知礼数,要是全认下了,便是自己后面那人也会感到膈应。 蒋宣政看出她的意图,也估摸着她的底线。 元妃可不是一般的王妃,若不然也不可能在这街头巷角里抛头露面。虽然自己和朝廷没多少交情,但皇后手下那倾城十二妃的名头还是略知一二。 她们是当初皇后入宫时培养的通房丫鬟,都是皇后娘家人精挑细选的绝世美人,从小磨炼武艺招法,但拎出任何一个都是中三重的高手。当初为了笼络皇后,也是让皇后有能耐组建培植自己在后宫的势力,这些通房陪嫁的丫鬟中精挑细选了十二位作了嫔妃,但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仁者见仁的事儿了。 “妾身命苦,顶着个嫔妃的名头却干着奴才的活儿,”元妃周身的雾气渐渐浓了许多,那玲珑曼妙的身子渐渐消弭,但那声音却是清晰:“蒋道长这人头对于朝廷可有可无,但是妾身却是要亲自出来跑一趟,这般刮风下雨的还在您这折了几个奴才,苦日子何时才能做到头呢” “元妃娘娘客气了,”蒋宣政手掌之间的雷息渐渐消匿,眉眼之间的戾气也逐渐平复,声音平静也带着一丝恭敬的意味,只是说得这话就不是多么中听的了:“苦日子靠小道是解不得,倒是这日子么,小道勉为其难助元妃娘娘送到头。” “呦呦呦,看您这儿杀气腾腾的模样,”元妃的声音似乎近了一些:“蒋道长这六重天的功力着实骇人,但要说到为妾身送终还是差了些。” 声音尚未落下,雾气倾泻而至,那些白雾仿佛在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之下化作各式锋芒,那雾层就犹如是一个锥子,毫不掩饰得向着前面冲撞而至。 凭蒋宣政的目力,竟然看不出这雾层掩盖之下到底隐藏了什么。 噹! 一声轻响之后,那浓雾就好似是白衫薄缎一般拦腰截断,一袭青衫魅影闪到半空之中,三抹肉眼难辨的华光在空中拉出细长的尾光,蒋宣政探手一挥,三枚精雕细琢的钢针便被他纳入手中,看模样制法倒是像那女人用的簪子。 “玉晓剑,名不虚传。” 元妃顺势落到墙檐之上,手中一柄似剑非剑的利器吞吐着剑气,她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刚刚的交手显然也是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蒋宣政看着元妃手中利刃,刚刚交手之下便知这女子内力修为略逊于己,但却是仰仗着那柄奇门兵器卸去自己小半力道,倒是也免得挂了彩。 那兵器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头,唤作‘十羽银蛇’,据说那剑刃是拿十截利刃配合机栝拼起来的,要是熟手施展这兵器便可占尽远近交锋的便宜,长可分化作丈长刃鞭,短可合为三尺青锋,为鞭者则善变化,为剑者则重灵巧,却是一件了不得的兵器。 蒋宣政看着元妃手中的银蛇剑,手中那柄剑骤然横置:“若是那蛇羽君亲至,莫说占上些便宜,只怕是这命都保不住了。” “哦” 元妃瞧着蒋宣政手中的那柄剑,那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剑客所赠的宝剑,刚刚的交手自己已然落入下风,真要交起手来自己还真是没那个把握。 “怎么,道士就不是出家人其实道士也从不打诳语。” 蒋宣政全身洋溢着一股无形无相的气,那是一股势,一股不同于常人想象的前所未有的势,充满了一种超然飘逸的风骨,就好像在这力量面前一切都化作了俗物。不在于相貌,也不在于内力修为,而是更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那种势。 若非要说得近似些,倒是像人的气质,那种无法改变或者说很难改变的玄之又玄。 “你认为我杀不了你还是说我会被你所杀” 元妃的剑刃探出,机栝同刃片的摩擦发出好似长蛇吐信一般的声音,这位美人轻轻眯一下眼睛,俯视这个全身打湿的道士,自己反倒是有些拿捏不准了 蒋宣政抬抬头,看着那丧服素衣的女子,只是默默吐出三个字:“你不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章:雨夜杀机 三 玉晓剑是个什么东西 要是在乾州任何一个茶馆这么问,说评书的肯定会这般说:这里头可就大有讲头! 放眼整个中原武林,这玉晓剑也就是他蒋宣政的招牌,算得上是一件出名的神兵利器了。但是这世间各种材料层出不穷,别说是一柄玉晓剑了,便是蒋宣政那便宜师傅手里头那柄神霄剑,一旦脱去他是真武观神霄子的佩剑这么个名头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而这玉晓剑却是能扯出一段颇为传奇的故事。 那真武观治下的乾州乃是整个中原道家的圣地,按照天下龙脉聚会的格局是青龙的格局,主木象而生百草。 乾州有三大流派,道士、医师和放山人。 这真武观身为一大江湖门派,或是说已经超过了江湖门派这一层次的存在,本身也不太可能直接管理整个一州的事物,再加上也要卖朝廷一个面子,所以只是把持着税收、教化以及官吏任免取用的权力。 许是有个十五六年前,乾州之下一方郡守不知从何处寻得一件宝物,是一块长近四尺的羊脂白玉,白得通透细腻,真可以说是千金不换的重宝。 不过这位郡守也是个有眼力的,他看出自己这个郡守的位子估计也不大好保留这般重宝,便想要依靠着这件稀世珍宝同那真武观做个买卖,一门心思琢磨着攀上真武观的门路来提一提自己这位置,再不济也是能让自己这底气壮得足些。 但是真武观那是什么地方 坐拥一州之地,地位权势更甚于藩王。 这样的地方出来的高层人物,一来不可能缺钱,二来这作道士的出家人如何能有贪欲,那些能在真武观排的上号的基本上都是了不得的道家高人,也不会去稀罕一块不能吃还不能用的白玉。 最后,他也就是找着个喜欢收集各种‘奇珍异宝’的神霄子,为了不让上头的人觉得自己是个趋炎附势之人,还专门开玩笑似得将差人自己儿子和那块玉璧送到了神霄子的隐居之处,另外捎了一封信。 信上客气几句之后,大意就是若是您有心便将人和玉璧一块留下,您要是看不上就悄悄把他们一块送回来。 算盘打的是不错,自己儿子到了神霄子门下那就是一段斩不断的香火情。 神霄子看出了那郡守的打算,却又确实是想要留下这玉璧,最后没有办法,通报真武观收个徒弟。当时神霄子门下一个徒弟都没有,这一进门那就是开山大弟子那种层次的。消息一出那位郡守便在自己治下郡城开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排得那叫一个气派,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去贺礼,这位郡守瞬息间变得炙手可热,就连自己那一道督察使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不久,神霄子又发个文书,让那郡守把那些婢女侍卫闲杂人等都带回去,只留下那莹莹白玉和…… 那郡守儿子的书童! 这下可就是人留下宝贝也留下了。 而那个书童的名字早就不知道扔到那儿了,唯独留下个师父神霄子起得法名。 蒋宣政! “这剑好玩么,娘娘” 雨渐渐小了,蒋宣政握着那柄雪白的剑,光洁细腻的玉脂沾上那细细血红,被这朦胧雨点慢慢带掉。十羽银蛇摔在地上,它的主人也只能捂着自己的右臂退守巷角,雨点打湿了她的衣衫,三千青丝在这雨夜里只剩下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那洁白的手掩不住右臂上涓涓流出的鲜血。 她,败了! “元妃娘娘,不知您还有什么后招么” 蒋宣政的剑慢慢抬起,他的话就像是这柄剑一般冰冷,那柄洁白的剑上留不下一点血渍,但却留下了债,这柄剑下喋血的人命债! 元妃抬起头,她不愿意在此时展现出哪怕一丝怯懦,她看着他,那个道士的衣衫也被雨水打湿,同样的雨下不同的人。 她笑了,笑得是那样得美,美得让人心疼也让人心醉。 这个女子为何会这般美 这天底下美人何其之多,那些倾国倾城的女子胜于她的又有多少呢 但她就是这样的美,笑得这样醉人,哪怕在这样的雨夜又是这般狼狈也掩饰不了她那种独特的美,不因妆容也不善妩媚。 蒋宣政也笑了,嘴角微微上扬便是笑了么 那柄剑轻轻往前探去,等到这柄剑收回的瞬间,那无暇洁白上染上了一丝红晕,哪怕是接着便被雨水冲洗,但那一抹红却切切实实得染上过那柄剑。 她笑嫣然,但这是江湖也是武林,在这里没有那么多快意恩仇,也谈不上多少纵马长歌,不是所有敌对的男女都会为情所困,更多的只是为利厮杀罢了。 “护驾!” 一个身影夺目而至,带着阵阵热浪扑袭而来。 许多身影在屋檐上奔袭,他们的打扮都一样,他们的同伴躺在地上,那衣衫面甲配上那些漂亮的横刀,只有朝廷才养得起这么一帮子人,搭上眼看上去约莫百十个的样子。 夜巡司么 要夺我的战利品 那可不是区区几个夜游行者能掺和的! 拳出!掌分! 蒋宣政的身体好像一片飘零的树叶在空中摇曳着,刚刚一掌一拳的较量虽然短暂,却是切切实实过了两招,来者那深厚的内力早已彰显无遗。 上三重七重天 眼前这人的功力远不及师父,但又在自己之上,看看刚刚交手的结果应该达不到八重天的水准,便是在七重天里应该也算不上多么靠前的人物。 “阁下肆意插手,不怕坏了规矩么” 蒋宣政的脚落到了实处,刚刚交手本身也不是真正的斗杀,双方都是试探为主,倒也没能伤到谁。 那来者话也不回,那手先朝着那元妃脖颈探去。 还有气儿! 来者松了口气,屈指连点元妃十六处大穴,先把命保住再说,别的还要先等等。后面跟上来的夜游行者一圈圈将这人护在后面,一柄柄刀柄上雕花刻纹的横刀泛着令人胆寒的光,但真正令人胆寒的只有那个半跪着的男人。 又或者,不是男人! 蒋宣政的目力不错,那些夜游行者似乎也没有替那人遮掩长相的想法。那人保养得不错,皮肤细腻得较之那元妃也差不多,乌黑的长发散在耳旁,一双长耳垂近于肩,垂下的耳朵上还各自镶着一枚绿翠宝石。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映着岁月沉淀下的沧桑,这样一个透着邪气的‘男人’出现在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 “小道长,连宫里的嫔妃你都敢动,你这是要和朝廷为敌么” 那人的声音轻柔而尖锐,却是在这两种难以兼容的风格中找到了自己的平和,他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瞧过旁人,无论是蒋宣政这位所谓的六重天还是那些夜游行者,仿佛他们都是毫无反抗之力而任人摆布的玩偶。 “公公说得哪里话,元妃娘娘只是与贫道切磋之际不慎受伤,但是吓得贫道差点回乾州搬救兵呢。” 蒋宣政看着那人,这阉人摆明了就是要以势压人,不就是拼背景么,谁还没点底牌是咋的。 十二妃空有嫔妃的品阶名号,说白了却也不过是皇后为了维持自己超然地位在后宫养的狗,十二个嫔妃竟然连一个在后宫久住的殿阁都没有,还不如个昭仪美人,如今他陈景后宫里面的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那个不比她们有钱有权。 “小道长知道的不少,但不知道的却是更多。” 那人屈手一抬,正好点在一滴雨点上,那滴雨水朝着蒋宣政嗡得弹过来,蒋宣政赫然抬手朝着那滴雨点屈指反制,一触之下便感觉一阵惊人力道顺着那手指扑向全身,蒋宣政虽然有着六重天的内力护身竟也被往后推了一步。 “这次梁王冢似乎是不允许上三重主动插手的吧。” 蒋宣政探手摸出一枚蜡丸:“不知阁下是朝廷哪位前辈,莫不是忘了这规矩何来” “少拿那些规矩吓唬我,”那人干脆推开挡在他身前的夜游行者,看着蒋宣政说道:“我也犯不着掩藏身份,在咱们这儿行当里咱唤作‘泉三’,出来了就是朝廷的颜面,甭管你什么真武观假武观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谋害王妃便是死罪!” 泉三 原来是他陈景皇帝手底下的司行太监,怪不得这次梁王冢能放任皇后插手放进个‘嫔妃’来,还真是有压得住的人物坐镇。 “小道士,咱家也懒得跟你废话,一句准话撂下你就能全须全尾得走了。” 这位泉公公似乎也不想和真武观的人搞得太僵,终归是不会像那位王妃一般盯准了一个囫囵脑袋。 “泉公公圣明,倒不知您那赫赫有名的《六戒天魔功》修炼到何等境界。” 蒋宣政没有说话,这声音也绝不是蒋宣政的声音。 更加浑厚,更加沉闷,也是更加沧桑! 这声音似乎很远,远在梁都城外;这声音似乎很近,近到就在眼前! 一个人站在蒋宣政的身前,全身被一件宽松的灰麻长袍斗篷遮掩得严严实实,一只手伸到外面将一块令牌平举起来,那是一块古朴到说是个铁片子都有人信的…… 铁片子! 上面什么都没有,但也就是该有的都有了。 “这又轮到咱家来说句阁下了,”泉公公似乎笑了,“真武观鲜有愿意办这种藏头露尾破事儿的,那些个牛鼻子我也多多少少有些印象,阁下这是要在咱家手里头救人” “说救人就有些夸张了,”那灰袍人的手轻轻一攥,那块铁片子便好似一块泥巴一般被揉成一团:“在下并非是要虎口拔牙,而是希望可以猎虎剥皮。” “那可是笔大买卖,”泉公公神情闪烁不定,也不知打着什么算盘:“咱家这张算不得虎皮,但好歹也是值点钱的,真要说是有本事的人物,尽管剥去换酒。” “只可惜,我很少喝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一章:雨夜杀机 四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既然该有的客套也维系不下去了,那么便是刀枪棍棒的主场了。 泉公公练得《六戒天魔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听师父曾经说起过那些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这位泉三绝对是其中之一,别的不敢说,单单是这七重天的功力便能在这中原大地上站得住脚。 若说天下武功如同恒河之沙,那其中半数都被朝廷淘到手心里,听闻朝廷曾经连筑十六州江湖阁,每一处都藏有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而这泉三修炼的《六戒天魔功》也是出自数百年前的一代魔道巨孽之手。 朝廷富有四海,年年都会从这各州各道招纳数万根骨奇佳的孩童悉心调教,功法秘籍也是任人取用,金银财宝、灵丹妙药那是要多少有多少,时至今日早不知暗藏多少高手,便是个阉人也不是好惹的。 如今上三重高手对决,虽然迫于局势的两人都有所克制,但其招法之凌冽、功力之深厚都远超之前元妃同蒋宣政交手时的威势,一招一式虽然算不得什么精妙之法,但携着那上三重的骇人内力便化作最可怕的武器。 “泉老三儿,我还当你修炼到了何等地步,却只是这般不堪。” 抬手抵住泉三愤然一拳,那人反手拍出一掌结结实实得印在那泉三的胸膛上。泉三也不是易与之辈,拼着硬挨这人一掌的机会猛得挥出一阵掌风,却也生生将那灰麻斗篷的帽檐扯个粉碎,一张花里胡哨的伶人纹面映入眼帘。 这脸以黑为底、拿白为章,黑者狰狞能骇鬼神,白者为云能稳精灵,两个窟窿观四方风雨,眉心处点一斑红纹熠熠生辉。 “京伶南” 泉三看着那醒目的伶人假面,一双眼里充满杀气:“你一介布衣也敢掺和朝廷之事,不知你这一人之愚,还是百晓生都不要命了!” “不要命” 那京伶南自腰间扣出一枚环状的玉勾,上面刻满了庆云白日的祥和图样,一个张狂大气的‘南’字赫然其上。 供奉令 泉三面色一凝,突然觉得这梁王冢的买自己想象之中还要棘手得多。江湖百晓生之中排行如此靠前的京伶南宗菰竟然和真武观扯上了这不清不楚的关系,他的功力显然在自己之上,真要交手也不知自己能撑下几个回合。 “你这阉鬼,路子走得窄了,何德何能来此——骇我——” 既然掩盖不住,他南宗菰也就懒得再作那掩耳盗铃的小伎俩,带着那绕口的戏腔开了嘴,那脸上的假面不知何时化作一张青面獠牙的厉鬼模样。 “一个伶人也敢这般叫嚣还是这天下武林无人,竟让你这个戏子得了几分声势。” 泉三虽然颇有涵养,却也架不住他一介戏子将那阉鬼宦官的挂在嘴边,这自古以来戏子算不得是什么有头有脸的行当,他南宗菰再高深的武艺也就是个戏子,如何能瞧不起自己这位司行大监! 不过面子上说着归说着,背地里却是悄悄给那些夜巡司的以暗语通令,打着现将元妃带走的算盘,说到底元妃头上挂着的是皇帝妻妾的名头,分量比自己这个做奴才的还重上三分。 “泉老三,咱也别玩这些个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南宗菰抬起那泛着靛青气韵的右手,这右手似乎也随着那假面变得狰狞几分,整只手都是青筋暴起的骇人模样:“你硬接我三招,咱们今儿个这糊涂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怎么样。” 上三重高手的较量大都牵扯甚广,可不是中三重那般鲜衣怒马的便是快意恩仇,如今他拿着真武观的供奉令,便是以真武观供奉的名号同朝廷的司行大监较量,真要死得人多些了,指不定又是什么事儿呢。 泉三当然也知道这么个规矩,当下运转天魔内力,整个人沿着经脉血流衍生出玄紫纹络,阴邪之气从丹田运至奇经八脉最终汇聚于琵琶骨,周身内力运转自如,显然是武学修炼达到了某种程度才能呈现的景象。 “姓南的,我也懒得和你废话,既然是说合好了的,便这么办吧。” 似乎是那内力灌入琵琶骨的效用,泉三的声音浑厚不少,倒不像是个被人阉了的宦官,反而像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他那身子骨经内力所激生生鼓胀了三四分,远远看去倒也是个魁梧的汉子,那身宽大的朝服被这鼓胀的身子撑得紧巴巴的,一个文绉绉的阉人宦官就在这数次呼吸之间化作一个魁梧的大汉,较之那些军中冲锋陷阵的武将还要威武三分。 “你这《六戒天魔功》的修行倒是颇有几分火候,”南宗菰那青面獠牙的脸越发狰狞,那股靛青之气也逐渐融于体内:“便是靠着这阙一补五的邪门法子,你的修为也就止步于此了。” 南宗菰见泉三已将内力催发极致,手中便带起阵阵青烟,身体恍若消失却又似乎依旧站在原地。 但听一声沉闷的轰鸣声,却见他早已站在泉三身前,两人拳掌相交泛起一股凝而不散的烟气,泉三的右臂炸出一阵类似爆竹的声响,半身的衣物也在此次交手之际被四散的劲气撕成了碎片,那大半边的身子便是赤膊上阵,露出大块鼓胀的腱子肉,那玄紫的经脉纹络也附着其上好似鬼魅上身。 “喝哈!” 泉三再生一股劲力,将南宗菰推开三两步,整只右臂上青筋暴起却又泛起一阵赤红,一股热气从那周身溢涌蒸腾,竟然连周遭雨点也被这气力蒸发,整个身子上带着缕缕白雾,那个苍白的脸上却是泛起一阵不自然的红晕。 “不曾想阁下的功力竟已…臻至八重天,放眼天下能与…阁下交手的却是见不着几个了。” 泉三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好像要将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吸入腹中一般,每次吸气呼气便带起周身皮骨一阵阵起伏胀缩,不过随着这一口口凉气被吸入体内,他那通红的身子倒是慢慢便会白色。 “就连我这一掌你都撑不住了,若想活命还是就此退去,我看你修行不易的份上便放过你这阉货。” 南宗菰看着眼前这司行大监,那张青面獠牙的脸却不知何时又化作了一副毛脸雷公嘴的殷红假面,一股骇人的煞气从他那双眼珠子里透得明明白白,连带着手脚之间也带起阵阵宛如黑风一般的怪气儿。 “咱家是奴才,这作奴才的可以没有本事……” 说着说着,他泉三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那些缠绕他身上的玄紫纹络带着一股子肉眼可见的黑气逐渐变深,一身紧巴巴的腱子肉再度膨胀三分,待到那玄紫脉络彻底变作了玄色之后,除了几大主脉之外那些细密的脉须之间再无半点异色。 他的声音骤然响亮:“却不可害了主子!” 一拳! 腥甜的液体泛着醉人的殷红! 那健硕的胸膛赫然凹出一个拳印! 泉三的身子摇曳几下,脚下的步子挪动几回,却还是稳稳当当定住了,就像是根针扎在这泥土之中。 还就没倒! “第二掌,可算接了” 泉三满不在乎得抹一下胸口,殷红的血涓涓得流出,但很快被那挤在一块的皮肉扎住了伤口,周围渐渐多了些眼睛,妄论哪家那户的探子都只是默默看着这个太监,那鼓胀的腱子肉被雨点打湿,但那双眼睛里还有气,打不散的气! 蒋宣政看着那太监,他虽然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却也是头一回见到真正的太监,这一件就是太监里头了不得的司行大监。 阴险、奸诈、蝇营狗苟 或许是有些,但这个太监比他见过的很多很多人都要强,不在于修为高低或是功力深浅,他至少维护了一个可能是主子的主子,而他面对的是八重天的高手! 上三重的高手每一重功力都是一重关亦是一重天若说在中三重之中尚有四重天武者仰仗精深武学和绝世神兵力挫六重天尚有几分可能,上三重却鲜有这等越级之事。 上三重者,常人眼中的飞天遁地早已可以凭借精深内力作已尝试,甚至是神怪戏本之中那些御剑飞行、隔空取物也能施展一二。 能够一步一个脚印爬上上三重的,无论是所学功法秘籍还是修炼所有资源都是一等一的,若是没有绝世的才情和超凡的根骨绝无触及这等境界的可能。更不要说这上三重的修为界定极为复杂,却不是常人想象那般简单。 “你虽是个阉人,却是个懂忠知义的,比那些个人面兽心却全须全尾的强上些。” 南宗菰看着眼前这人,手上有泛起一阵金芒,好似万千金针环绕于手掌之间,再看他那张脸,却化作一张苍底金云的画谱:“不过这规矩还是规矩,且看你能否撑得下这一招。” 泉三周身泛起黑烟,那是《六戒天魔功》的疗伤之法,如今他这七重天的功力能否搏得过那八重天的招法,一切尽是未知。 屈指冲!金芒挫! 刹那之间的光华胜过这世间一切美好,整个巷角只剩了两个人,一个抱着剑的道士和一个背着手的伶人。 雨,渐渐停了…… “你觉得刚刚那泉三的功力如何” 在寂静过后,便是那伶人的声音幽幽响起,这一地好似差人修路翻过一般,铺上去的石板在这等高手交锋之际碎作零零撒撒,满地的泥泞溅起了水珠。 “泉三的功力应该不至于这般不堪,好歹也是当今皇帝亲选的司行大监,近刚刚一战他在晚辈所见上三重高手中只能垫底。” 蒋宣政说得很直白,他在真武观见过好些上三重的高手,便是那江湖传说中才有的九重天也见到过几个,若是说刚刚那就是七重天倒不如说更像是远远超过六重天的高手,较之七重天却是还差些火候。 “他那《六戒天魔功》却不是这般简单,他不过是为了捍卫朝廷的规矩来委屈自己罢了。” 那伶人看着远方,似乎是在想刚刚那个太监的选择。 真是个可悲可怜的人呢…… 天,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二章:京伶南论王冢 四四方方的宅院,没有题字的匾额,门口坐着位嚼着麻枣的老头子,披头散发。 进了院子,看一池娇嫩的荷叶和那发白的花骨朵儿,不时几个或年轻或年长的白衣伶人往自己的脸上涂写花花绿绿的膏药,这些都是南家班的戏骨子,是跟着他们那位赫赫有名的班主南宗菰走南闯北的伶人。 说起他们这赫赫有名的班主,那可就是有些讲头儿。 这南宗菰是个京都乐户出身,注定只能在乐坊说唱弄伶,靠着多年勤学苦练的硬功夫本事在那京城里头闯出了几分名头。但那京城里什么伶人戏子都有,如果成不了一个‘角儿’,那就一辈子是个低贱的戏子,子孙后代也抬不起头来。 古人云:“表子无情,戏子无义。” 虽然说得过火,但也还算贴切,在这儒学昌盛的光景,背上了无情无义这个名头的戏子伶人便成了这世上最为下贱的一类,除了那几位称得上‘大家’的‘角’再无能够挺起胸膛的伶人了。 可惜他南宗菰虽然出身乐户却是个没爹没娘的种儿,能闯出个名头已然不易,想要被称为一代大家又谈何容易。 既然没有师傅领进门,那便玩个修行靠个人。 南宗菰杂糅百家,甚至偷偷跑到兵营外窥探府兵练武,这一看就是十年,最后这人还就靠着那惊人的悟性闯出了一门奇功,一路练成上三重的绝世高手。 《衾云十八面》! “说实话,他泉老三虽说是个太监,这一身功夫却是丝毫不弱。” 抿一口香茶,南宗菰的脸妆卸去大半,只留下一层淡淡的白粉底色配上殷红的眼影,那是京都伶人常用的淡妆,他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完全卸去戏装了。 “话虽如此,之前一战他却是百般忍让,似乎也是给足了咱们这边的面子。” 下座的道士同样放下手中茶盏,回忆昨夜发生的种种,那仿佛就是一下子将各色杀机一股脑塞进了场夜雨,峰回路转、跌宕起伏。 “昨夜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刀客揽着朴刀,他旁边桌案之上那一排的横刀映着阵阵寒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坚毅脸庞:“官府发布的通告文书上尽数诋毁之词,给咱们看得文书上倒是解释说是元妃私自出手,现如今已将元妃监禁。” “元妃的武功不算出彩,以她的功力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蒋宣政一脸凝重表情:“倒是他泉三儿,好歹也是个上三重的高手,昨夜他横插一手等于说默认了其他上三重高手的存在,再加上咱们这边也出动了上三重高手对敌,恐怕梁王冢内会有不小的变数。” 南宗菰坐镇中堂,看着下座两人之间取舍,宽心说道:“如今梁都城中便是有几位上三重的高手也不至于全都插手梁王冢之事,更何况老夫的功力好歹也臻至八重天,别的不敢说,总是能护你二人周全。” “说起这事,”刀客田七插嘴说:“那泉三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七重天的功力竟然生生挨过了八重天的攻击,今日竟然看起来无伤大雅,至少昨夜没能伤及元气。” “这倒是有几番讲头,”南宗菰讲道:“这泉三修炼的那门《六戒天魔功》本是百年前在江湖里闯出不小名望的西域邪僧所留,后来让朝廷的人取了去便也选了些门人修炼。这门《六戒天魔功》讲究的是无盈无相,修炼需要先封住人体六方脉门之一,要封一脉而养五脉。” “封一脉而养五脉这就是阙一养五的说法” 南宗菰抬眼右座的蒋宣政,思虑几分后还是开口讲述:“这阙一养五的法门同那《六戒天魔功》还有些差异,乃是西域邪僧的弟子们转修的残功,毕竟能自封己脉又要同时修炼五大主脉的难度太大,他们干脆选择利用自残的手段毁去部分经脉肢体,如此一来便不用整日研习那一心多用的法门。” “自残” 下座二人的脸色多了几分古怪,尤其是蒋宣政亲眼看到他泉三肢体健全,再加上他这司行大监的名头在,哪里会想不到他泉三为了修炼这门《六戒天魔功》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普天之下鲜有如此果断之人。 南宗菰活了几十载,哪里看不出这两人的心思,他其实也是哭笑不得,只得笑骂说:“曾经这门武学除了那西域邪僧便鲜有靠正路练成的,他门下弟子也多少有些残废的模样,江湖上至今还有天残脚、独臂客的名号,至于为了修炼这门《六戒天魔功》而选择当阉货的还就真只有他泉三这么一个。” 为了练功阉了自己 这件事却也不是多么骇人听闻,中原这般广大也就滋生了不少邪门的武学,那些养阴阙阳的邪法也多多少少有几本这样那样的武学,真要说也确实能列举几个。 不过这门《六戒天魔功》本身只是修炼难度极大,为了寻求捷径而砍去一肢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而作为男人竟然为了修行放着手脚不斩而选择去作那净身的阉人,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其实他也算是个武痴,”南宗菰也觉得该替那泉三说上两句:“这阙一养五的法子等于说是缺少主脉,那这修炼的功法必然是不全,斩去手臂同那自阉净身比起来要多消去不少经脉,若是他真的斩去一臂恐怕如今也是止步于六重天,更妄论缺了手脚之后与人交手也是百般不便,他的选择虽然狠辣却是最佳。” 说到这,他南宗菰突然叹息,似乎是在惋惜这么一个习武的奇才。 “我这一手《衾云十八面》杂糅百家确实是不错的武学,”南宗菰不知何处摸出一块面甲:“但是却与那《六戒天魔功》尚有不小的差距,只是他那天魔功本就是以斗杀见长的武学,之前他强行拿内力抵住我那三掌,本身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把戏。” 说白了,就是算计了别人没成,只得付出些什么来赔礼。 “泉三武功不弱,手下又带着夜巡司的行者,”南宗菰抿一口香茶,劝道:“老夫也不怕得罪人,便将这话说得开了,田公子的家传心法是那寻龙望气法,本就是为人看风水观气脉的养生功夫,更何况内力修为尚浅,如今这上三重高手插了手,这……” 剩下的话不用说的全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互相之间还是多多少少要留些面子的。田七其实自己也很清楚,他本身也不是个习武练拳的好材料,若不是摊上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背景,恐怕连这四重天的功力也难以修成。 从小到大不知吃过多少灵丹妙药,从四岁开始便有各种药浴补助根骨,还有那些人参燕窝之类的食补方子,说句实在话,消耗在自己身上这些资源便是让六重天的武者看了也会心疼,真就是堆出来的内力。 “南前辈,可便于告知晚辈如今开墓的法子到底要走那条路。” 田七的话很直白,直白到就差明着摆出自己的自不量力,但是从小乐户出身的南宗菰哪怕是如今身居高位也不会明摆着得罪人,他只是笑笑,看着这位似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去闯荡,哪怕是真就到了那时候想来自己也能护住他的性命。 “咱们确实小看了朝廷这次的决心,”蒋宣政知道很多人暗中打算什么,但他其实也不看好这样的安排:“哪怕是毁去了梁王冢的烫样,其中大半机栝暗门都等于没了解法,更妄论如今连进入梁王冢的法子没了,朝廷还是决心探墓。” 南宗菰摆出一纸文书,嘴里也是百般无奈:“这朝廷未免玩得太大了些,竟然真的征召万户百姓来强开墓穴,真要到了那个地步,这梁王冢倒还是个小事,只怕是这五万百姓没有几个回得去喽。” 三人一阵默然,这朝廷的征召令早已经下达,天子一怒当得伏尸百万,如今这梁王冢彻底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也就是那想长生不老想疯了的老皇帝才能吹着气儿想要囫囵吞下去,真是不管这山芋能不能烫坏了他那喉咙。 强开墓穴,便是要差人将墓穴开凿出一条路来,这其中便是不算上那梁王冢的机关陷阱,单单是开凿一座山的工程便足以累死无数百姓,更何况如今老皇帝也没有耐心去等着他们慢慢开凿,十有八九是要活生生拿人命去填。 “如今这梁王冢关系的也不仅仅是这五万百姓,”蒋宣政到底出身道门圣地,很多道法玄学反倒精通:“师父和其他几位长老联手演算这梁王冢中奥秘,那玄龙秘宝十之八九是真的,却不是它能不能让人长生不老,这三百年的孕育想来也是不凡,只是一旦秘宝被夺了去,恐怕梁地便要旱涝不断,这数十年间百姓便再无宁日。” 玄龙秘宝之事虽然不敢说人尽皆知,但那些消息灵通有些背景的也往往都插手此事,其中大半并不在乎梁地百姓生死,但这玄龙秘宝本就是这梁地龙脉之气凝聚而成,其中蕴含着惊人的水象之气,真要说没了,恐怕也不只是一个梁地大旱那么便宜的事。 “不过还是有些门派觉得暗中协助保护秘宝,”南宗菰也知其中关节,却也无能为力:“咱们如今也只能是听天命尽人事,真武观那边似乎也排出弟子拦截朝廷后援,咱们在这边默默等候开关便是。” 刀客点点头,这确实是现如今最稳妥的办法,风险交由朝廷那边担着,毕竟朝廷如今依然是这梁王冢边上最强的势力,这里是梁地而不是乾州,很多事就是真武观这般武道大派也不好明面上掺和太多。 但是真武观归真武观…… 田老七是田老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三章:墓门大开 从城下往上看,只能看到那城墙顺着视线往上衍升,高耸入云的哨塔上零零散散的武士不知能否看得清下面出入城关的百姓。 陈景朝廷的府兵制确有几分妙用,但在这梁都城里佩刀持戈的无一不是真正的精兵,这些不事农桑的战兵全靠那三位位高权重的督察使调用三道之财资予以供养,这些战兵按照出身和派系被三位督察使瓜分到了自家的私兵府库,虽然兵械供给相差无几但是若是有细心者不难看出他们束腰的衣带上折扣的铁牌各自镶铸了那三家的纹徽。 也难怪那评说作赋的先生整日哀啼天下诸侯并起,各大督察使皆有不臣之心。 一阵嘈杂的马鸣蹄音,城上的射手连忙搭弓引箭,有眼尖的看着那远处驾马奔来的蓬衣小将便匆匆让开道来,单说他那一身铁袱甲便胜过这些城门口巡查的兜甲卫兵,更妄论那一支红彤彤的铁尺,那是十万火急的密令使! “急报!急报!速速让开!” 那人约莫二三十的模样,高举着那红彤彤的铁尺令,驾着那匹黄鬃马直愣愣得往城里冲,周围城卫将那人群疏散,只看得这人不住得抽打那马儿,这般远的距离顷刻间便穿过人群往城里冲去。 那马蹄踏过的地方留下殷殷红血,几个熟知马性的老马夫看在眼里也是疼在心窝,那显然是连那马蹄铁都蹬坏了的,只怕这马到时候一停便是要丢了命了,白瞎了这么一匹好马哟,就看着要活活累死了。 这梁都城里有个别院,四四方方的还未挂匾额,里头行囊打作了一包包,架在那些个驴子身上,百十个伶人卸了妆容换了衣裳便侯在这驴马边上,想来也是该挪个窝了。 这便是那广负盛名的伶人台子‘南家班’。 “师傅,朱家送来密信,梁王冢出了岔子。” 院外进来个年轻的戏伶儿,还是那白粉打了底的妆容,来到南宗菰座前便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一卷绢帛,上面倒是写了几个字,映在那太阳光下熠熠生辉。 ‘墓门大开’ 南宗菰面无表情将这绢帛细条儿往旁边一递,那坐在旁边吃茶的年轻道士便顺手接过来。 瞥一眼,有数。 一阵雷息带着一股子火气儿,那绢帛染上了焦黑之色,伴着一股子难闻的糊味和丝丝缕缕的烟尘,再张开手时便什么都不剩了。 或许还有几点焦粉…… “老大哟,带着你这些师弟准备撤了罢。” 南宗菰叹口气:“咱们南家班的人还是不要插手这些麻烦事喽。” 徒弟抬个头,小声问:“师傅,咱们这边往那边走,还会京都么” 手指慢慢落笔,这脸上最后一点桃纹便成了形状,一张脸上蓝靛的底色搭上那桃白的花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连那动作都多了几分文绉绉的酸儒气儿。 一搭手,屈指绽眉,那京伶戏腔儿便拽出来撂下。 “南家班——北上乾州,遇水得船,遇山过寨,且同他——真武观儿,策马同行——” 再捞起一支玉骨扇,煞有其事得扇两下,眼里头噌得绽出一抹精光,真就是将这戏里戏外的都演得活了:“为师留于此地,为天下苍生——谋一回——生机!” 蒋宣政也知道这京伶南演戏技法的老道,他那一手了不得的《衾云十八面》也就是靠着这戏骨子撑着。这门奇功其实也不是真的武功,而是他南宗菰修炼了数十门烂大街的武学之后杂糅百家所成的一种技法,衾者为底而云者为纹,九衾九云便以底色云纹相互交织,生出九九八十一种变化。 九种底色和九种纹饰合计作了八十一张脸,每一张便对应着他南宗菰一门武学和一味人生,九衾九云合作了十八面却对应着八十一个角儿,唯有他南宗菰这位百晓生中拿到‘京伶’这牌坊的才能施展这等奇功。 “南叔,看来是田兄昨日开了墓门,”蒋宣政声音极为平淡,似乎对于田七的选择早有预料:“如今那梁王冢的墓门都开了,那五万百姓想来也用不着枉死在那坟堆上了。” “小小孩童,竟揣度——圣意,可笑尔,可笑。” 南宗菰瞟一眼他蒋宣政,收了那戏腔,慢慢悠悠得说句:“如今他墓门开不开有用么皇命不可违,那皇帝也不可能为了这区区五万人往自己脸上甩一巴掌,只怕下面的那些个‘忠臣’现在一个个都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打着替皇帝分忧的名号把这事将错就错下去。” “将错就错”蒋宣政却生出几分疑虑:“如今这门都开了,还怎么将错就错下去,难不成还得再把这梁王冢关上不成。” 南宗菰没有回话,只是看着那天上白羽飞过,一脸怅然神色。 白鸟儿拍打着翅膀,似乎也感受到下面那人的眼神,便转个方向接着飞,下面总是有人的,街头巷角那些摆开了的红渣果似乎比平日更艳了些,但是那小贩儿张手拦着,鸟儿知晓这下面摊开的果儿是讨不到的。 转身飞着,似乎闻到了些许香味,低低的飞过一个汤饼铺子,再飞上那高高的院墙,这只雪白的鸟儿在那亭子边上落了脚,看着亭子里头那些个人。 那些个……怪人…… 亭子外面跪了一圈,都是差不多的衣服,紧身的短氅配上那精致的横刀,只是有的人一身素白也有的人一身玄黑。 夜巡司!日巡司! 朝廷两大杀手组织,那装神弄鬼的日夜行者也好似鬼魅一般,司职江湖之事的同时也负责监察百官,他们的顶头上司便是坐在那凉亭之中吞吐黑气的司行大监。 泉老三! “公公,长河朱家、平旌海家还有熙汕温家都已经有了暗中调动兵马的迹象,咱们之前在梁王冢外设立的岗哨回应说已经有不少江湖人偷偷靠近梁王冢,似乎也像插手。” 跪在较为靠前的位置上,一身黑袍的武士穿着同其他行者明显不同,就连那脸上也并没有附戴那面甲,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似乎是练了什么了不得的武功,一头长发尽数化作了雪白,倒是同那一身玄衣衬得咋眼。 夜巡司都督,白象刀呼延厥! 而在他身旁还有一人,一身素白长衫尽显书生风骨,三千青丝散在身上,腰间兜一柄玄色铁扇,待人看他一眼便好似神游天外,一张俊俏的脸上泛着一股子邪气,似乎真有迷惑人心之功效。 日巡司都督,玄铁扇李毅! 泉三收了那架势,那薄薄的黑气从他那白净的鼻子吸进去,一张白得骇人的脸上便多了几分血色,睁看眼,吐一口浊气。 细唇轻启,声音还有些嘶哑:“如今咱家伤势未愈,这又是他三家经营了数十年的地盘儿,真要说硬来那铁定是咱们吃亏,诸位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他三家说到底还是尊陛下名号的,总不及做得太明白了。” 亭子里坐着的胖肚子开了口,声音柔和却很清晰,蒲扇大的手握着那些瓜果便往嘴里塞,一个劲得笑呵呵,不急也不燥:“再者说咱们这回带着皇命来的,大可让那三家守住梁王冢的门户,之后便叫那三家同江湖里那些亡命徒慢慢较量便是。” “不妥,”泉三指一指头上:“大师有所不知这上面很多事都谈好了,咱们办起事来也不是那么好办的。真武观掌教同万佛山方丈亲至京都,咱们虽然能占得几分便宜,但是一旦咱们敢封禁这梁王冢,恐怕是咱们的脑袋挂不住喽。” “既然谈好了,咱们便是走个过场儿,何必这般愁苦,难不成还有甚么变故不成。” 那胖子对面坐着个魁梧的汉子,一身鼓胀的腱子肉犹如老树盘根一般扎在一起。头上长发被仔细绑作十几条细细的辫子,满脸横肉真如豺狼虎豹般骇人,大大小小的伤痕刻在他那紧实的身上,说起话来闷声翁气。 泉三叹一口气,真就是觉得这两人是来给自己添堵的。只是这两人并非是朝廷体系之内的高手,而是朝中皇子塞进来的门客,着实是不好放着不管。更何况他们两人都是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上三重高手,在如今这时候正是不可或缺的力量。 混元身郑訜!铁齿裘开山! “当初讲得好听,真要是那般简单陛下也不会派咱家来走这么一遭,”泉三摇摇头,“真要是下了那坟堆子,谁人管你是朝廷还是江湖,那可是玄龙秘宝,谁人不想长生不老。” “再者说,便是那几个督察使真给了咱陛下面子,这江湖之中快死的还少了”泉三拈一瓣朱砂咗纸,想要为自己这唇上添几色红妆:“那些个本就快要死的人,哪里还怕朝廷的通缉,这玄龙秘宝便是他们最后那一线活路,谁人挡着谁就是个死人。” 郑訜和那裘开山面面相觑,琢磨着似乎也是这么个理儿,却着实找不着什么好办法解决此事,只得乖乖闭嘴。 呼延厥起身,似乎是想到了办法:“公公,咱们现如今还把控着梁王冢的入口,何不……” “急报公公!” 一位素衣白衫的日游行者突然闯入,一路跑到凉亭之外:“咱们驻扎的岗哨让人给拔了!三十多弟兄一个不剩都折了!” “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四章:入墓 嘶声马蹄疾,金铃伴尘烟。 一行数百骑出了梁都城,快马加鞭朝着那梁王冢赶了过去,梁王冢离着那梁都城本就不算远,跑了小半柱香便能看见那匆匆建成的哨岗,些许武士把守于此,腥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见了来者,那些武士便围拢过来,朝着那为首的泉三施礼作揖。 “谁干得!” 泉三都来不及下马,远远便吼出这么一句,那两脚夹着马肚子一抬,一只脚顺势便往那马脑袋上踏上一脚,整个人凌空而起却又翩然落下,正好落在那些巡逻武士的面前。 “这……” 那些武士支支吾吾得说不出话来,却是个看起来老些的武士壮着胆子凑上去说一句:“回禀大监,似乎……是人。” “废话!” 泉三的眼里好像能喷出火来,愤然说道:“我不知道是人干得么!我要的是谁!谁!” “这个,”老武士苦笑着说:“大监息怒,这袭击之物到底是不是人还要另说。” 言毕,右手虚引:“大监还是随着过去看看,那玩意儿着实是瘆人得很。” 泉三眉头一皱,似乎发觉这人的蹊跷,只是招招手,示意后面的跟上。那些夜巡司和日巡司的行者早已下马,倒是那肥肥胖胖的郑訜皱一皱鼻子,嘟囔句鱼腥味便不多说话了。 岗哨不远,百十米的路程,见那地势攀升,依山建筑各式楼阁,好似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那便是梁王冢的地上冢,里头但凡值点钱的东西早就差人收拾走了,却见那地上冢的大门下面石阶竟然开个四四方方的门户,约莫一丈宽的模样。 原来这梁王冢的内冢入口竟然就藏在他地上冢的大门正下方! 泉三甚至来不及懊恼,那内冢墓门口蹲着两人,一个素衣负剑的道士,一个灰袍大氅的伶人。 蒋宣政南宗菰 这两个人怎么会在这待着 “大监,便是这位道长降妖除魔救了咱们这些人,”老武士悄悄冒个头说句话:“这坟堆子邪乎,爬出来的真不知是个啥玩意儿。” 泉三定睛一看,却是那道士和伶人身前躺着个赤果果的瘦高个儿。再近些,那瘦高个儿哪里像是个人,全身的皮包骨头却又偏偏像是让水泡了似得,那皮松散发白就像是那死人泡软了身子,着实是瘆人。 “哟,这不是泉公公么,小道可是在此等您好些时辰。” 蒋宣政抱拳行礼,指着那躺在地上的说:“公公肯定不敢信,这还就真是个人,只可惜是个死人。” “死人” “嗯,还是个了不得的死人,”蒋宣政抽剑往那尸身胸口开个豁口,露出那发黄发臭的血肉:“这是一具溺尸,经人仔细炮制之后竟然就成了杀人的兵器。” 泉三楞了下,干脆蹲下来去掰那溺尸的脸,却感觉那皮湿滑发蔫,整个身子的皮都泡得发白发皱。 这般迹象……似乎是在哪里看到过…… 死人复生尸体杀人 “苗疆尸蛊” 泉三身后走出个魁梧的汉子,背着一柄大得出奇的巨剑,脸上也是一片凝重那那个之色,显然对于这种传说中的苗疆禁术颇为忌惮。 蒋宣政看着这人或是说看着这人背上那柄剑,似乎对于这样一位看起来就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能说出这般中原罕见的秘术颇感兴趣。尤其是他身后那柄剑,那何止是一柄巨剑,简直就是一面塔盾或是一块门板,整块整块的玄铁熔铸成这么一件兵器简直就是荒谬至极的打算,这般数千斤的兵器又是何人能施展得开呢 这人却是如此轻松的背着,那玄铁巨剑两侧还开了刃,更滑稽的是那剑刃竟然是两层的,中间还夹着一层精铁打造的锯齿状剑锋,巨剑的刃叠在那锯齿之外,看起来有些多此一举的滑稽感觉。 不过这么个滑稽的铸剑手法放在这七尺多的剑上却是显得威风凛凛,说到底这三尺青锋改作七尺本就是耸人听闻,也难为这人一直背着这剑,只怕若说换了其他人没有个是抬不起来的。 铁齿裘开山 蒋宣政收回目光,这样一位上三重的高手竟然不声不响就加入了朝廷,似乎真是有趣得很呢。 “确实像是苗疆尸蛊,只是咱家可从未听闻苗疆尸蛊能度过三百年春秋变化,”泉三朝着身后那胖乎乎的郑訜拱拱手,请求道:“恐怕这坟堆里头埋得不仅仅是死人,还望郑先生出手相助。” 郑訜点点头,那肥胖的身子好像没有重量一般凌空飘起,整个人便飞身近了墓穴。南宗菰的声音在蒋宣政耳旁悄悄响起:“混元身郑訜,他那《混元一气功》已然臻至八重天火候,一对一我遇上他有败无胜。” 蒋宣政悄悄看看周围,似乎没人发现南宗菰这一手巧妙的传音之术,那泉三正忍着腐臭刨开了那溺尸的肚子,取出一只蜷缩成团有巴掌大小的黑虫儿,看起来模样就像是那肥嘟嘟的蠕虫,只是那颜色偏黑了些。 原来如此,蒋宣政恍然明白这尸蛊破解之法,尸蛊以人之血肉为食,尝尝在人体内爬行,很难确认这尸蛊虫体何在,便是刚刚这具溺尸也是靠着强行折断筋骨让他动弹不得。可是他郑訜身为八重天高手,又是修炼《混元一气功》这等蕴元内功,内力浑厚远胜同级武者,一招混元手轻轻松松就能将一个人筋骨拍个粉碎却不伤及其外表。 这等高手一掌拍出,管他尸蛊藏于何地,直接拍作粉糊。 “蒋道长,”泉三掐死那尸蛊,朝着蒋宣政问候说:“如今咱们进入梁王冢,只怕有的是人想要跟咱们争抢,何不同行入墓,免得让那些小人占去便宜。” 蒋宣政恭恭敬敬抱拳,看着泉三回应说:“其实小道正有此意,只是我们两人势单力薄若是我们主动提出,那难免就有些想要攀附的意思在里头,脸皮子薄还真是不好说出口呢。” “哪里哪里,”泉三也笑着说:“蒋道长那玉晓剑的名头咱家也是神往已久,再加上江湖百晓生中颇负盛名的京伶南先生,反倒是我们这边高攀了呢。” 见到这睁着眼说瞎话的两人,反倒是那跟着两人的南宗菰和裘开山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说白了这两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如今倒是显然二人其乐融融。 泉三招呼那些留守的武士,喝令他们无需守护,只管回到梁都城复命。却是朝廷那边着实耐不住那各方派系势力软磨硬泡,干脆便将这梁王冢的内冢入口明明白白放在这,进了墓里面再作争斗。 毕竟朝廷再怎么强势也不能摆明了和天下人对着争。 进了几步,却是一扇已经被推开的青铜大门,几具溺尸软趴趴得倒在地上,想来是郑訜出手掌毙了这些受尸蛊操纵的活死人。 进了青铜门,便好似到了个全新的世界。 那山壁看起来深,其实没几步便是豁然开朗,却是见那眼前湿气浓了些,萤石泛着各色的光映在那石笋钟乳之上,姹紫嫣红得好看得很,这么个梁王冢的内冢竟然同那清溪郡地底下建成的叁难鬻分舵一般,并非是全靠人力开凿而成,反倒是天然的溶洞作了主体。 溶洞之中石笋林立,却不难看出其中暗藏玄机,那些较为醒目的石笋钟乳都刻着一些鬼画符一般的图案,在那萤石光芒照耀之下极为显眼。搭上眼看去,这片石笋之地明明白白摆着百十个图案,显然是某种外人难以知晓的暗语,而能在这里设计这样的暗语无非就是两家。 梁王府陈家和御匠坊田家! 泉三瞧一眼便知自己是看不懂这玩意,干脆一甩袖激射出数十道骇人黑烟,每每撞在那刻着图样的钟乳石笋上便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待到这些黑雾散去,这上面便只剩下坑坑洼洼一片,再见不到什么纹样。 蒋宣政也不阻止,只是默默想着刚刚勉强记下的那几个纹样,着实是猜不出任何线索。 不过到了这里,躺着地上的尸体便渐渐多了起来。 “这里湿气极重,死尸本就容易腐败,只是靠着那尸蛊之毒勉强维持”泉三已经数次蹲下来查探这些尸身,其中特征都了解七七八八:“尸蛊以人肉为食,一旦在人尸寄生便会吞噬人血人肉,如今这些溺尸都是寄生了数年乃至十数年,故而皮包骨头瘦弱不堪。” 泉三其实还有一点没有说全,这些溺尸在这溶洞之中藏匿数十载,皮肤虽然被水泡的发胀发皱,但是这里的石钟乳也慢慢融入了这些尸体的皮肤,寻常人拿刀剑砍上去还真就不容易砍破这层坚韧的腐皮。 有过些路程,却见那白白胖胖的郑訜被数百溺尸围追堵截,那肥胖的身子却展现出惊人的灵动,在方寸之间挪移自如,时而跃起时而落下,每每一掌拍过去便是一只溺尸软绵绵得倒下。 神奇得是,郑訜这一掌拍出既无骇人内力亦无拳气掌风,就是那么软绵绵地挥出一掌,别说是上三重高手拍出的一掌,更像是他这胖子轻轻推了一下。可就是这怎么看都感受不到半点威力的一掌便能拍碎那溺尸的筋骨,连带着尸体里那漆黑蛊虫也被生生拍死。 这便是上三重高手的精妙之处,他们总会找到合适的力道,绝不会多浪费一分气力。 不过,这话也不是完全正确。 一柄巨剑赫然卷起一阵飓风,那魁梧的身躯往前迈了一步,整个身体瞬间扳成一个拱形,两脚犹如大树之根狠狠扎入大地,粗壮的腰部猛得带起全身那千钧之力,便是站在周围都能感受到那骇人的气力。 一声爆喝,胜似惊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五章:声威 这是那笨拙得好似门板一般的剑么 这是那简单得好似石头一样的人么 都变了!全都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那裘开山还是单纯靠着那魁梧身板儿吓唬人的,那现在他便是一头站立着的凶兽。之前他虽然魁梧,却并没有多少能彰显实力的特点,到了中三重,身材这玩意已经不怎么顶用了。 难不成你壮实些就能怎么怎么样么 铁齿裘开山虽然有些名声,却是他中三重时闯荡出来的,后来听说是将一身功力臻至七重天后便为了富贵加入了朝廷。 荒谬!何其荒谬! 他的剑握在手中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骇人的血煞之气! 惊人的杀气! 还有简简单单却又能让人颤栗的勇武! 正是因为他竭力掩饰这些,之前才会显得那般的平庸。但是当着一刻将这些全部在顷刻间释放,想来能够挡在他面前的早就不存在了! 蒋宣政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剑,这般骇人的剑势! 就仿佛是千军万马朝着你奔袭而至,带着足以在瞬息间印刻在你灵魂之上的霸道气势,哪怕这柄剑并非是对着自己,哪怕自己是站在这柄剑的后侧,但他丝毫不怀疑这柄剑的威能,这样一柄剑确实可以冠以‘开山’之名! 因为哪怕是一座山挡在前面,蒋宣政也毫不怀疑他能一剑斩断! 它不是真武观那些飘逸灵动的剑法,也不是朝廷军中那些稳重平衡的剑术,那是一种丝毫不讲道理的霸道之剑,不需要什么变化也不需要什么奇招,简简单单的直来直去,很直接但是也很危险。 它让人无处躲避也无可防御,老人常说的以力破巧亦不外如是! 这些溺尸又算是什么呢 不过是死去之人的尸身让那尸蛊邪虫摄取了神魄也牵动了经络,尸虫之蛊生百十条裂足便是用以牵动经脉来控制尸身。说白了,这溺尸就是一具勉强能动的尸体,那江湖中所传的尸毒也不过是蛊虫排泄出来堆积于尸体之内的腥物,除非是大量尸毒入体来不及运功疗伤驱毒,否则这玩意儿对于中三重的武者便没了多少效力  皮骨虽韧,却终究是个死人身子。 这一剑!多少横腰截断的尸身! 这一剑!多少四散横飞的残肢! 只是一剑,围拢着那郑訜的行尸走肉一个不剩全部变回了尸体,运气好些的被那剑锋撕裂,运气不好的让那剑气粉碎,至于边边角角那些可怜的便只剩下一滩滩令人作呕的肉泥还能依稀看出几分形状。 这一剑与蒋宣政一生所见所学的所有剑法都背道而驰,甚至于令蒋宣政怀疑这到底算不算身上一门剑法,他是个道士也是个剑客,他这二十余年生涯中见过无数种剑,真武观以剑道闻名于天下,但这样的剑却是世间难寻。 世人称呼剑为兵中之皇,其实是对于剑的侮辱,因为作为‘皇’才是至高无上,至于剑不过是这‘皇’的附属品,人们看到那些帝王将相中规中矩得拿着柄镶银带玉的剑,决胜于千里之外,一声令下便让万万千千人头两分。 那不是剑,那是权! 所以蒋宣政一直以为剑是君子,主巧而善变,他的剑也一直如此,没有人可以看穿他的剑招,他的玉晓剑也从未令他失望过。 今天,他见到了比刀更能阐述霸者之道的兵器! “郑胖子,百十个行尸你都搞不定,白瞎了你那一身精纯内力。” 裘开山满不在乎得将那柄巨剑扛在肩上,肩膀咯吱咯吱扭动几下,似乎觉得这么一大坨铁搁在这肩膀上不舒服,便随手将这巨剑往地上一拄,那结结实实的石头地儿竟然好似一块豆腐一般被毫不费力的切开口子,那巨剑小半截的剑刃剑锋便捅进了地里去。 这动作他做得倒是惬意,只是周围那些看着却是胆战心惊,便是蒋宣政这般有几分见识的见了也忍不住挑一挑眉毛,心里头暗骂一声这怪力何其变态。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可若是这柄剑既兼具常人难以撼动之沉重,又开了锋还要再叠上隐藏得锋锐锯齿,最后还要差一个天生神力却又修炼了惊人内力的武士挥动这柄剑,那又是何等景象 便是修为甚于此人者,想必也要放下身段来搞那平辈论交的老把戏喽。 那郑訜虽说是八重天的功力,但看着这势不可挡的一剑也只得让开,待到自己翩然落地之时,地上这些都已经死得干干净净。 “裘兄弟有所不知,”郑訜是个绵软的性子,永远一副笑眯眯得模样:“这地方的行尸真不知有多少,有时候看上一眼就好像是无边无际,我这《混元一气功》全靠拳脚功夫撑着,可不比兄弟你那开山巨剑来得爽利。” 这两人交谈之间虽然没能看出其中关节,却也让蒋宣政看出这一行人的心思却是各有盘算。郑訜是个颇有城府的老怪,从不与裘开山争辩任何事,无论他裘开山怎么挤兑他都能摆出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裘开山就像是他的剑,直来直去没有多少变化,他的精气神早就拧成一股,这直性子却不像是装得出来的。 至于带队打头的司行大监泉三却是丝毫不愿意插手二人的关系,只是看着这两个人为了这么点事争争吵吵,看武功本事他也远不及这两人,只是他好歹带着上百精锐,又有两位谍侦都督随行助力,作壁上观倒是玩得炉火纯青。 说到底,这两人是代表着两大皇储继承人来这边办差,泉三却是带着陈景皇帝的御令前来,先天便比他们高上半截。 行尸清理很是迅速,那些昼夜行者都有着不错的武学底子在,再加上那能玩出花来的横刀技法,往往三两道刀光过后便是一具尸体被肢解得七零八落,不过这些行尸不知到底有多少,明明已经杀了如此多,竟然还能从各个溶洞通道里源源不绝地爬出来。 越爬还越快,越杀反倒是越多了。 蒋宣政和南宗菰站在这片溶洞中央,那些行尸自有两大巡捕司的人料理干净,哪怕是好战的裘开山也没有轻易加入战局,毕竟这梁王冢不知会生出多少变化,还是先保存体力方为上策。 “大监,后方探子来报,三道督察使的人马都已经进入内冢,许多江湖人士也都插了手。” 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日游行者出来说了句没屁用的废话,因为那阵阵马蹄嘶鸣在这溶洞里实在是太过于明显,而这里距离入墓的青铜门也着实远不到哪里去。 来得很快,也来得很急。 竟然会有人骑马探墓,是该说现在这人胆识大了些还是说这人没脑子 第一匹马从那来路的拐角冒头的那一刻,一股骇人的气流从耳边荡过,蒋宣政只感觉那气流携着惊人的力道,但那匹马对于这力道的高低却要比自己的感触更深。 那脑袋就像是个被人往地上狠狠一摔的酒坛子,砰地一声便炸裂开来,将那本就不算宽敞的溶洞石壁上溅满了殷红之色,后面便是一阵马蹄着地摩擦的嘈杂声响,那具马尸继续往前迈了几步,最后在这溶洞通路外轰然倒地。 “郑先生何必如此,真是可怜了我这一匹千金不换的好马哟。” 消瘦的脸庞配上挺拔的身姿,一身灰白裋褐上酌染了几朵新梅,显然刚刚那一击虽然让他逃开但那马血却终归是染上了。 “身为臣子,主子站着你们骑马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郑訜这次倒是不扮那什么好好先生,反倒是先声夺人:“难道说在这梁地里,朱家已经大过朝廷了么” “这里是梁地,乃是我梁王殿下的封国,难不成朝廷想要收纳封国不成。” 来者半点面子也没留,这一手玩得也是干脆利落。这嘴巴皮子得谁都玩得开,朝廷和梁王那点龌龊早就是天下皆知的事儿了,进了梁王冢又哪里需要在乎和朝廷之间的所谓博弈。 “收纳封国自然是不会,”泉三开了口,再说下去便是要有挑拨天下藩王之嫌,他这司行大监的小身板可是扛不住:“朱老哥这次亲自出面,想来也是期望探求宝藏不是。” 蒋宣政瞧着咱们这司行大监主动示好,心中倒是多出几分疑惑,真武观到底是坐镇乾州与这梁州之地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自己虽然知道不少江湖秘闻,但终归是不能面面俱到,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还真就琢磨不出。 “长河伯的大总管,”南宗菰悄悄提点说:“被长河伯赐姓为朱氏,如今得了名唤作了朱邗忠,单论武功在整个梁地都是数得上的高手,这件事还曾经引起过轩然大波,只是当时梁王府已然空了也就无人治罪了。” 原来是他,那个引动了十万大军陈兵关外的老奴才。 长河伯果真是了不得,先是看出如今陈景朝廷国力日渐式微,有把握时机拿着‘赐姓’这件事作个花样儿,赐姓乃是皇室天子才能行使之权利,他长河伯靠着当初梁王被朝廷暗杀之际如此试探,却是让朝廷最后不情不愿得装作了没看见。 朱邗忠仔细打量着这些人,那些正在清理行尸的自然是装作没看见,那些高手也得多多少少有个印象不是,就比如……某个出身道门圣地的道士…… “这位少侠可是赫赫有名的玉晓剑侠蒋宣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六章:地下王陵 上 朱邗忠的问候很是亲切,但具体讲了什么早已记不清了,多半便是些谁嘴里都能说出来的客套话,而这些话实在听过太多太多了,他根本不可能记得住也懒得去记住。 如今这个中原变得怪怪的,这是师父神霄子教给自己的第一句话,所以无论遇上什么样的怪人怪事都好像可以理解,但其实蒋宣政自己也是个怪人,整个江湖里除了普通人便只剩下怪人了。 这似乎是江湖里的通病,又似乎不是。 这里比较开阔,来得人也是越积越多,干脆就一块拾掇出个营地,之后再说什么进去争夺。而江湖人看江湖事,看得多了便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就算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与旁人说起也顶多讨回一句“少见多怪”便没了动静。 就比如那边那个吃酒食肉还揽这个姑娘的大和尚,看那碧眼黄鬃的模样像是西域诸国赶来的麻衣僧,但是甭管哪一种都没有这么不讲究的。 再看看这边提着刀的蓑衣客,看起来也是颇有戏本子上那些犹如孤狼一般的刀客,若是自己小时候只怕要过去讨个喜,只可惜这不是每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都是绝世高人,更何况这溶洞之后湿气那般大,那身蓑衣穿着给谁看 也不怕蒙出一身痱子,皮骨头看是痒痒了。 所以说么,这里地方虽然又大又宽敞,但架不住这三教九流的都往这边涌,上三重、中三重、下三重一应俱全,便是那些初窥门径的武士拳师竟然也敢在这里闯荡一番,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如今确实是该前行了,这里留下的多数是各大门派和梁地势力的下三重弟子,再往里深入便不知要经历什么风险,这可是第一代梁王藏了三百年的秘宝,没有中三重的实力哪敢去蹚这一趟浑水。 溶洞通道多数天然形成,许多通路之间往往相互交错,单单是从这一个溶洞出去便有十数个通道,各家整备完毕了便在这营地汇聚,那些个独来独往的江湖人自然也要等着各大家各大派先走差不多了才能进去。 “蒋道长,蒋道长,”朱邗忠不知为何凑上前来,低声问询:“真武观道法精湛,其中各位道长之神通那是神乎其神,不知蒋道长可曾在这石洞之间看出几分端疑” 朱邗忠不愧为长河朱氏的大总管,这张脸皮简直不能叫厚,那简直就是不要脸皮了。蒋宣政看着这位上三重的大高手竟然能放下身段舔着脸来捧着自己,感受到的绝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毛骨悚然,若是没有什么请求,这么一位地位颇高的大总管又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朱总管过誉了,”蒋宣政只得施礼回应,“小道师承真武观神霄一脉,主剑法而辅内力,寻龙望气的法门并未有所研习。” 朱邗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看到蒋宣政那一脸微笑,嘴巴张了张,最后只能叹一口气,似乎是非常失落的点点头,转身带人先走了。 蒋宣政倒是不急,先看着那些人多势众的选路,一个个走得差不多了才准备动身。 待自己离那溶洞岩壁近了,其中洞窟道路便清晰了许多,这溶洞石壁异常潮湿,往往能看到上面不时凝结出水珠顺着岩壁滑落,石壁上显露着一条条狭长的天然岩缝,想来若是要继续行走便只有从此进入。 这也见不着什么不同,均是天然形成的裂缝,丝毫看不出人工开凿的痕迹。 找一条没多少人进入的岩缝,说是狭窄也能供一人正常通行,前面还能看到不少人的痕迹,每走一段距离都能看见一具两具行尸被诛杀,蒋宣政的脸色逐渐凝重,不时看看他身后的南宗菰,只是擦得脂粉太过多些,倒是无从分辨他如今是什么表情。 这裂缝越是走便越是宽敞,约莫半柱香的路程便成了两个人并排都能容得下的地步,但就是如此,蒋宣政突然觉得自己丹田之中的内力产生些许懈怠,这种感觉非常古怪却又是那么真实,内力运转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甚至于自己身上仿佛都压上了些东西似的沉了几分。 “这是……” 蒋宣政心中微微一惊,下意识得催动丹田内力,但平时运转自如的内力如今却变得懒洋洋的,哪怕是全力运转之下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滞缓的感觉。 细细盘算一下,哪怕是内力催动到极致,这内力运转一个周天的效率也要比平时慢上三成左右,如此一来自己修炼的《神霄上清篇》中不少雷息法门便难以施展,除非要一直靠着玉晓剑对敌,否则实力至少要打去五成。 如此变化,蒋宣政惊骇之时却也偷偷瞟一眼身边,却见跟在自己身旁的南宗菰同样面色凝重,倒还是朝自己点点头,想来也是这般受制于那无形的压力。 接下来的路却是难走了些,岩缝大概扩张到四人并排的程度便不再变宽,倒是前面走得那些人的身影渐渐清晰了,他们也都是面色凝重,行走的速度也都刻意放缓了许多,不少内力不济者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那张苍白的脸上往往是青筋暴起,冷汗在那额头上止不住得溢出,显然是强行运功意图卸去这股外力所致。 约莫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周围的人群也是越聚越多,便是走得最前面的那些也被赶上,那似乎也是梁地某个门派的精英,统一膏黄色的束腰系带,清一色且同样式的玄丝朴刀,那些行尸似乎并未受到那奇异力量的影响,当然以它们那缓慢的动作也难以看出什么区别。 那些行尸很快被斩杀干净,这一路上又遇到几回行尸,每次最多也不过三两只的样子,甚至都轮不到蒋宣政他们出手便被斩杀干净,不过这样又前行了一炷香左右的路程,那股奇异力量似乎也开始减退,内力运转顷刻间轻松不少。 “这是莫不是梁王冢要到了” 一位白发老者突然抬起头来,显然他也感受到自己身上那骤然减轻的压力,以及丹田之中内力流转效率的恢复。 其实不仅仅是他,周围不少人都成群聚集在一起,哪怕是没有门派背景的武者也大都有些好友可以托付,如今似乎那传说中的梁王冢也真的近在眼前。 蒋宣政转身看一眼南宗菰,低声问道:“南叔,咱们现在受到这奇力影响逐渐消减,不知能否通过这推算出离开还有多少脚程。” “不好算,咱们现在终究是不知这地方到底通向哪里,”南宗菰脸上脂粉换作了黑底褐章,也不知他是何时换得:“不过这裂隙如果真如之前的反应,那想来再有一炷香便能瞧见出口了。” 蒋宣政轻轻点点头,这算出来的结果倒是与自己的估算相差无几,更何况那压抑奇力逐渐消失反倒是让这些江湖武夫跃跃欲试,有些个甚至于悄悄运转轻功赶路,只不过这里人多眼杂,倒也没几个敢真正超出去作那出头鸟儿的。 只是蒋宣政自己觉得蹊跷,这行尸的走向取决于体内尸虫控制,那些令人作呕的虫子为了觅食也往往会被活物吸引,不过这岩隙通路明显没有其他交汇的石窟,那些个行尸又是如何杀之不尽,反而是三三两两得过来送死 又过了些,那奇力几乎感受不到,终于有人忍不住运转轻功从那人群之中一跃而起,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其他人也就顾不上保存体力,一个个同样运转各种轻身提气之法,一时间这岩隙之中你追我赶得好不热闹。 蒋宣政同南宗菰也顺势而为,架起轻功不紧不慢得在人群中间吊着,尽可能不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这!这是!” 却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人已然出了岩隙,他站在一片坑坑洼洼的岩石平台上抬头望着,眼中尽是一片迷离之色。其他人纷纷跟紧来到这宽敞的平台之上,人群看起来怎么说也有近百人,竟然站不满这个岩石平台。 蒋宣政也顺着那些人的目光望去,其实也用不着他们的目光指引,因为便在那七八里外的黑暗中屹立着一座城池,那似乎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池,城墙高数丈,蜿蜒曲折数十里之远,就仿佛是一条盘旋的巨龙,尽显那令人震撼的粗狂雄伟。 更奢侈的是,那城池之中建筑似乎都是镀银镶金而成,每条街道都有雕刻为各种花卉的萤石照耀,甚至于在殿阁之上镶嵌大量夜明珠以映照光源,远远看过去就好像是一座座黄金白玉宫殿,尽显奢华气派的景象。 尤其是正中央那座大殿,似乎干脆拿上好白玉砌墙,用黄金珍珠作瓦,屋檐之上每一座镇邪雕像都是价值千金的极品田黄,真可谓是将这宫殿敲下块砖来,便足以让任何穷困潦倒之人便是家财万贯的富豪。 “这,便是那梁王冢” 蒋宣政的脸上泛起一丝凝重,他比那些正在沉醉了这样一大笔财富的人更了解其中的关节,也更加能够理解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笔财富,这些钱一旦被挪出去,就算是拉起一支装备精良的百万雄师也绰绰有余。 梁王陈子文为何会有这样一大笔财富 他为何甘愿将这财富埋藏于此,而不是将它们留给自己后人 梁王陈子文……真的意图谋反么…… “这……这些是行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七章:地下王陵 下 尖锐而刺耳的惊呼声所惊醒得何止是蒋宣政一人,所有人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忽视了对周围环境的观察,那摆在眼前的惊人财富反而是比任何幻术都能迷惑人心。 这里其实不容乐观,因为那惊呼之人其实与那行尸便不远了。 近在咫尺! 甚至不用任何人提醒,那人便一脚踹开那只意图拽住自己的手,而那手的主人也就是因为这一个趔趄便直愣愣得摔了下去。 而下面,尽是行尸! 密密麻麻得甚至于看不清这到底有多少,但只是一眼便能看出这规模绝不下十万之数,莫说十万行尸,便是十万只鸡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看看周遭,原来这溶洞其实算是掏空的山腹,每一条岩缝都对应这么一方岩台,只是这岩缝似乎并没有像感觉中那样直来直去,每个岩台都相差着不远的距离,而这岩台之上只是栓了根成人胳膊粗细的铁链子,这铁链子便直通到那地下王陵之所在。 而被活人气息惊扰刺激的行尸却是围拢在各个岩台周围,依靠着近似堆人梯的方式硬生生往上挤,每每这时便会总要有几个运气好的挤着挤着便能爬上岩台,而且看着下面的样子应该是有个半人高的浅水地,基本上也绝了想要以火攻破尸群的法子。 现如今似乎也唯有借助这铁索横渡到那对岸的王陵之中,这边尸群滚滚而至势不可挡,那些行尸聚集在一起已经拥有了惊世之力,除非挥兵杀至此处,才能剿灭这般规模的尸群。 这世上聪明人不少,能来到这的基本上也有些小聪明,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这超过十万行尸汇聚是怎样的险峻之势。 一人嗖的一声蹿出去,两脚就好似两条鞭子一般抽在那铁索上,每每抽打便能生出一股前进的推力,看那样子对于轻功也有些考究,招法虽然怪了些却也很是有效。 “这臭小子!休走!” 后面跟上一个白须老人,张手便拍出一阵白汽,似是携带者刺骨的寒气在那空中滋滋作响。只可惜这招看似威力惊人,偏偏抓不住前面那灵活似猴子的家伙,两人在那铁索之上你追我赶得好不痛快。 “哼!” 却见人群之中飞身站在铁索前,喉咙之中一阵吞吐之后便张嘴激射出一道金芒,蒋宣政定眼看那金芒,却是一根修长金针,似乎是那人平日里收纳体内的暗器,如今丹田迸气附着于这根金针之上,一经祭出疾如闪电,有着穿江刺岳之威能。 那金针犹如勾魂的使者,如影随形得跟着那白须老者,不消片刻便印在了那老者的背脊,但听他那一声闷哼之后,一只脚轻轻偏移铁索,便在这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连带着整个人都摔落于崖底,这山崖也不算太深,他那身子溅起一朵水花,引来了周围的行尸。 “爹!” 前面那偷跑的那人停下脚步,站在那铁索之上看着下面老人被无数行尸围拢住的情景,悲愤的嘶吼声却是那般得无力。 这是蒋宣政头一次看清楚尸蛊是如何噬人。 却见那些行尸将老人的身体牢牢锁住压住,腥臭黝黑的尸虫一个接一个得从哪些皮包骨头的尸体里爬出来,一个接一个得顺着鼻孔、耳朵以及嘴边往身体里钻,瞪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张苍老的脸上突显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蒋宣政曾在医书之中了解过这种气相,乃是那异虫的沸血活络之毒,这般苗疆奇虫大都具有着令人血脉喷张的奇毒,寻常人被这类毒虫噬咬便会经脉惊颤而血流不止,这些邪异蛊虫也是凭借这样的本事饮血为生。 短短数个呼吸,那老人体内不知钻进去多少条毒虫,显然是没得救了。 “你!” 那人双眼通红,看着他那杀父仇人,竟也顾不得继续前行,手里攥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携着滔天怒火杀了回来。 “我要你给我爹陪葬!” 这人怒极攻心,竟然不顾自己站在铁索之上便悍然轰出一拳,那骇人的寒气从他周身激射四散,周围的人都悄无声息后退几步,显然是都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一拳!两拳!三拳! 接连不断的出拳,漫天的拳影携着刺骨的寒气滚滚不绝,但其实很多人都看出这不可避免的颓势,为父报仇似乎也要成为一句空话。 花哨的、好看的乃至威风凛凛的,却不如那实用的。 自始至终那吐出金针的再无施展半点内力,只是不断拿一双肉掌将那悍然轰出的重拳轻轻拨开,单凭这一手便足以证明二者功力差距,或许那躺在尸堆里那老爷子的功力方能与此人一较高低。 接连攻势都被那杀父仇人化解,这人逐渐感到力不从心,那刺骨的寒意也逐渐褪去,倒是那一直保持守势的抓准时机捏住他的肩膀奋力一扭,一击轻飘飘的绵掌印在那人胸膛之上,下面那些行尸便有多了一个口粮。 连续干掉两人,那人转身看人群一眼,随即施展轻功踏着铁索翩然而去。 这一回,没有多事的人了。 “这人还算有些小聪明,”南宗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显然也是施展了传音入密的手法:“如今该死的死状咱们都看见了,连续两条性命折在这就够了,后面便是各凭本事喽,倒是有些可怜了那个白死的小哥儿。” “南叔觉得他能活” 蒋宣政同样施展传音入密,声音平淡不带半点波动:“一个约莫三重天的武夫却妄图挑战修为远甚于他的,说实在的有些愚蠢。” “话不能这么论,那人可是杀了人家老爹呢。” 南宗菰似乎挺欣赏那为父报仇的家伙,虽然身死却好歹保住了一口气,不过他也挺佩服这父子俩玩得这么一手,两个人干脆演戏给所有人看了,若不是有人插手还真就让他们跑过去了。 不过玩这个就是靠着个‘赌’字,赌赢了自然是谋得一身富贵,可既然是赌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撂下性命也怪不得别人。 时间耽误不得,既然领头的都已经出发,整个岩台所有人都争先恐后踏上那铁索,这成人胳膊粗细的铁锁链竟然丝毫没有颤抖的痕迹,仿佛这上百人的重量轻若无物一般。除了铁索本身足够结实,这些能踏索而行的武者大都功力深厚,武学修为多数已臻至中三重境界,提气纵身的轻功自然也差不了。 那岩台和城池之间相差七八里远,这条锁链也就有七八里长,为了让这锁链在溶洞湿气之中免除锈蚀,似乎这铁链还涂了一层油渍,一脚踩上去也算不上稳当。 一路上须得提气定神方能行进自如,这些你争我抢在这条铁锁链上也免不了摩擦碰触,虽然大家都有所克制,但基本上每走一里路便会有几个倒霉的摔下去,至于他们的结果如何也压根不需要多想。 待到接近城池,却见那城墙规模宏大至极,但这里似乎是没有行尸出没了,甚至可以说那行尸虽然全都在那崖底之下浑浑噩噩,但却总是往出口的四周靠近,至于崖底靠近这王陵的一侧则是一头行尸也没有。 南宗菰悄悄从地上捻起一抹尘土,那尘土之中的味道却是极为熟悉:“雄黄、陈皮、槟榔、贯众、使君子、仙鹤草……” 蒋宣政同样嗅出这里各种各样的药味,再回首看一眼,其实已经不难看出这里的格局。那位梁王陈子文显然是仿照当年的皇城格局开凿的陵墓,这座梁王冢其实就是一座梁王为自己准备的王城,而那些尸虫养育之地应该就是专门凿开的护城河,只是这里没有长久的水源供应使得深达数丈的鹤氅彻底干涸了,反倒是成了行尸的圈养之地。 这里显然是为了防止尸虫接近,不知用了多少药材烧成药灰洒在此地,整个外城都洒满了这些驱虫的药灰,尸虫便顺从着趋利避害的本能远离这里,整个王陵便相对于有了一支不知多少数目的精锐尸军守护。 不过推断归推断,如今来了这里终归还是要来探墓的,自从脚落到了实处人便渐渐散去,如今这里早就剩不下几个了,其他的都是各凭本事想要进城,这偌大城墙竟然没有城门。 “到了这里也不必留手了,”南宗菰干脆提起蒋宣政,那数丈高的城墙可挡不住这么一位上三重的高手:“咱们先去一步便先一份机缘,玄龙秘宝刻不容缓。” 虽说这城墙修筑却是精巧,甚至于还用五色土夯实一层光滑外壳,但对于那些习武之人而言也无需非要是个多么称脚的地方作那落脚之处,南宗菰不过是在那光洁如镜的城墙上垫上几下,哪怕带着个道士也无碍于他那飘逸的身姿。 眨眼间,两人便已经攀上城头,落脚时,但看那张沾满脂粉的脸早就被青蓝之色糊满,整个人在这样一张戏谱子脸的衬托下显得灵动而诡异。 “嘶——” 到了城头,方才见着这城池格局之精巧,才能看出几分昔日梁王陈子文的算计。却见这座王陵竟然当真是内外两城的构造,外面占了主要的殿堂群落,一眼看过去约莫百十座宫殿,在观察这宫殿群落排列,都不必细细去数上一数便知这是按照天干地支一百单八位星象排列而成,七十二地煞宫较为靠外,三十六天罡殿则较为靠内。 但这还只是外城,那内城本就是占据了这地势最高的一部分依山而筑,竟然干脆修筑一条链接上下的城墙,约莫数十丈高低,大半是借用了天然的山势走向,却也是说不出的雄伟。 而正是因为这城墙高度竟然直接和溶洞顶部相互切合,若不是几扇敞开的大门依稀可以看出些内城的模样,恐怕真不会有人能想象这其中的壮丽景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八章:地慧宫 蒋宣政屹立殿前,却见眼前这宫殿尽是一片碧瓦朱甍、峻宇雕墙,那股金碧辉煌的富贵气象便是在外面也丝毫少不得一分。 抬头瞧瞧,却见这宫廷院落之间矗立的大殿气势恢宏,占地怎么也有数百丈,高也有十丈开外的模样,整个大殿都是上等黄金麻榫砌而成,尤其是那些斗拱之处甚至于采用汉白玉填充雕琢,说是雍容华贵也不外如是。 大殿中堂挂着个匾额,上书三个鎏金大字,皆是古隶,曰:‘地慧宫’。 可让人匪夷所思的却是这大殿虽然修筑得如此精致,但这大殿四周却见不到半点门窗存在的迹象,反倒是那层层石阶对着的本应该是中堂大门的地方筑有四面雕绘着各种精美壁画的墙壁,根本就没有进去的门户。 蒋宣政伸手在这墙壁上一拍,他这一掌带着滚滚雷息看似势不可挡,可是拍在这石壁之上却没什么反应,那骇然轰击的雷息全都泥沉大海,便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奇怪” 蒋宣政看着眼前石壁,刚刚自己那一掌的力道自己最是清楚,便是挡在前面的是一座三两人高的山岩也能撼动,如今拍到这么个石壁之上竟然连那上面的壁画都丝毫未损,着实是件怪事。 “这梁王冢王陵之内却是处处透露着古怪,倒不知若是南叔那八重天的功力能否攻破这古怪的石壁岩画。” 蒋宣政其实心里多半是不报期望的,八重天高手若是配合神兵利器说不得能开山断河,但这岩壁绝不单单是因为坚固结实才能抵御自己刚刚那一掌,否则也不会连一丁点灰都无法撼动。更何况南宗菰进了王陵便同自己分开来搜寻线索,玄龙秘宝到底有如何秘密极有可能就在这一百零八宫殿之中,两人分开来终归效率高些。 蒋宣政看着这四面石壁,无论这东西有着何等古怪也决计有着进入之法,毕竟这历经多年修筑而成的王陵本就是陈子文为了后世梁王府留下的一大底蕴,若不是让那朝廷各路奇人算出天机迫使梁王府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如今也轮不到这么些人进来掘人家祖坟。 蒋宣政一时也看不明白,只好朝着这四面石壁之上的壁画看去,那四幅壁画都是绘制这同一座城池的景象。这座城池气势恢宏,不知能覆压方圆几千里,论格局和规模已经极为宏大。 那墙上壁画里面所绘制的街道纵横似网,错落有致的建筑林立似海,高阁楼阙,数不胜数。而且街上行人穿梭、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一派繁荣热闹的太平景象跃然而出,让人不由的心驰神往。 “这作画风骨倒是考究,看这市坊格局倒是与梁都城相差无几,莫不是三百年前梁王陈子文所建的梁都城” 蒋宣政轻轻触摸那些壁画,只觉得这些壁画每一笔都似乎有着某种韵味在其中,虽然这是石板雕作成画,摸起来却是温润如玉,丝毫不显得粗糙。 兴建、繁荣、外拓、衰败! 四幅图便是四个梁都城,从第一幅壁画之中梁王陈子文率领无数工匠建设这座雄伟的古都开始,梁都城曾经的繁荣盛景,梁都城不断向外扩展以至于多次兴修外城,到最后陈子文晚年梁都城日渐式微的景象都展现的惟妙惟肖。 好像真的就把那八十年风风雨雨都凝刻进这四幅壁画之中,那种久经风霜雨露的陈旧感官是只有时间才能粉饰,作不得假。 细细摩挲这些壁画,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这些壁画石墙规格一致,都是两丈三尺高低、一丈六尺的长短,每一个壁画的表面都是由一尺见方的方石拼凑而成,如此一来这一幅壁画便等同于三百六十八块方石拼凑,显然就是有些深意在其中。 地慧宫…… 四幅壁画…… 三百六十八方…… 这显然是某种机栝暗门,虽然这暗门似乎有着玄妙的门道,但却终归是直接把这谜题放到你面前来,想来这建筑之人还是个厚道人。 蒋宣政虽然还看不出其中变化,却也知晓这每幅壁画上的这三百六十八块方石显然就是机栝所在,整个四幅壁画想必也是都要达到某种效果才能打开这大门。 上下摸索一阵,突然感觉这一块方石有些古怪,调动内力往里面使劲一推,那方石缓缓伸进去半尺左右,一阵机栝声响过后,那方石便这样凹进去了。 成了! 蒋宣政面露喜意,左手突然轻轻一扬,但看三道精芒一闪而逝,那左手之中便捻住了三枚铁矢,显然是按下的方石触发了某种机关继而激荡出这么三枚半尺长的铁矢。 探手拿来看看,通体是上等精铁所铸,那铁矢的箭头更是专门铸出一圈圈细密的螺纹,这么一根铁矢若是扎到人身上可不是那么好受的。看那铁矢尾羽极不明显,显然从铸造之初便是用于弩机机栝之中,而不是寻常射手那些铁头竹身配合尾羽的箭矢。 “这王陵倒是真不简单,光是这些机栝便不是一般人建得起的。” 蒋宣政轻轻曲折这箭矢,却发现这铁矢用料极为考究,再加上通体都是钢铁所铸就,便是他也无法轻易折弯。 再看看这王陵,虽然都说道士那是世外之人不应贪恋凡物,但就算是他来估算这么一个王陵的造价也足够从无到有再建造一座梁都城了,那是何等惊人的财富,若是当初没有随着陈子文被埋在这山里,说不得如今梁王府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当初到底发生了何等秘闻,竟然迫使他陈子文假死脱身,在这王陵里做了近十年的活死人 更妄论他拥有这么惊人的财富在手又何必非要让它们埋在这泥土之下 现在想一想,这其中倒是不知蕴含了多少未知,这梁王冢的水似乎也是深得很呢。 不过,这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大殿更引人注目。 蒋宣政干脆往后倒退步,直到自己已经距离那壁画足够远才停下来。三枚铁矢被随手扔在地上,两只手上顿时带起滚滚雷息,正是蒋宣政内修功法《神霄上清篇》的雷法起手式,若是有旁人仔细聆听还能从那双手之间听到好似雷霆炸裂的声响。 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这便是《神霄上清篇》雷法大成的表现,蒋宣政修炼的精纯雷息同外界水气互相联系,那些白汽便是蒋宣政运功催生极致时逸散出来雷力所致,他周身缠绕着闪烁电光,两手挥舞间带起若隐若现的雷鸣之声,显然是尽可能调动体内雷息的作用。 云涌、电闪、雷鸣这三大特征都展露无疑,可那风起还差些火候,蒋宣政两掌轰然拍出,那鼓胀的风随着内力方向呼啸而来,两掌其实都没有真正印在壁画之上,但是那轰出的内力被呼啸而至的强风裹挟着重重的拍在那四副壁画之上。 吱呀!吱呀! 机栝齿轮互相碾咬的声音响了一阵便慢慢停下,四副壁画如今各自都各有不少凹陷的方石,构成了四幅一模一样的图样纹饰,蒋宣政慢慢向后又退后几步。 一步、两步、三步…… 四步! 便是在蒋宣政退后第四步的时候,无数铁矢伴随着机栝碰撞的声音激射而出,四幅壁画前面那一大片黄金麻被铁矢刺穿。 “好厉害的机关,连这黄金麻都能射入半截,若真是射到身上还不得射个对穿呢。” 蒋宣政看一眼地上的铁矢,无一例外都只剩下半截尾羽留在外面,黄金麻作为石料本就以坚硬著称,如今也是这般不堪一击。 四幅壁画凹凸不平得摆着面前,然后等到蒋宣政走到那壁画跟前时便听一阵沉闷的声响从里面传出来,那四副壁画便分别向内倾斜了一小节,到了留出来一个约莫可供两人并排行走的空隙,瞬息间一股扑面而来的磅礴压力朝着蒋宣政席卷而来。 嗯是之前遇到的那种奇力。 感受到那运转再度滞缓的内力,蒋宣政自然也不会感到陌生,当下稳定心神向那大殿之内走去。待到确认这大殿中的奇力似乎并不会再度增强,蒋宣政这次放松下来有功夫去看那周围的环境,待他抬头四顾之际,却见那大殿当中悬挂着数百条锦绢,每条锦绢虽然颜色质地有所不同,却无一例外都画着各式各样的精美画作。 若是素白的锦绢便多数是些书生佳人之类的素雅画作,上面每一幅画作都极为精美,画中之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力求美貌动人。 若是殷红的锦绢却又多是些山野志怪的凶兽奇禽,就像如是生有六翅三首的飞蛇,有着牛角且生有利齿的金红怪鱼,盘起来犹如一座小山的怪蛇,都是神话传说之中的怪物,画出来却是那般栩栩如生。 其他或青或紫或是膏黄之类的锦绢也多数都有自己一类的作画,或是山水又或是树木,但无一例外都是极为精致的画作,似乎都是出自名家之手,让哪怕不懂行的外行人见了也能说出个好来。 从这里进来只是大堂,像如这样结构格局的宫殿显然也不会在待客的大堂留下什么稀罕之物,蒋宣政随手扯住一卷锦绢细细打量,却见上面每一幅画都有着相应的题字题词,尤其是末了盖上了那个印章令蒋宣政一阵唏嘘。 这印章竟然是真武观掌教天师的三块大印之一,显然这锦绢之上的画作就算不是出自三百年前的真武观掌教之手,那也是经过那位掌教品鉴之后欣喜而落章,至少上面这题字极有可能是出自那位真武观掌教之手。 昔日的梁王陈子文竟然在武林之中有着这样的面子,竟然跟真武观掌教还有不错的交情,否则就算两人互相交换过什么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挂在这一处殿阁的大堂供人观赏,这得是多么深厚的交情才能让当年那位掌教欣然同意陈子文这般卖弄。 蒋宣政又看了几卷锦绢之上的名录,果不其然又发现了万佛山多位主持的落笔,还有大大小小许多门派的掌门或是长老的留印。 光是这些锦绢之上的印记便不是几千两几万两银子能换来的,蒋宣政轻轻摘下印着真武观掌教天师印的那幅画,这已经可以说是真武观先祖遗留之物,既然见到了还是要尽可能带回真武观才是。 至于其他门派的画作却不好处理,蒋宣政也懒得去取那些锦绢,干脆就当做看不见。 挂着就挂着,三百年都挂了也就不差这么一会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九章:无鞘的刀 两道竹黄身影犹如闪电一般突袭而至,四道绚丽的刀光被拉得挺直,但这刀光虽然锋锐却比不过一双洁白如玉的手,那滚滚雷息携带着万钧之力骇然按在那两道身影之上,但听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两道身影也随即倒飞出去。 再定睛看去,那两道竹黄身影竟然是两具细胳膊细腿的木偶人,在它们那一双胳膊上却没有安装手掌,反而是将一对短刃榫扣在上面,刚刚那绚丽的刀光便是这一对短刃所做,只是如今它们被刚刚一掌击中胸腔坏了体内的机栝,早已不能动弹。 “这王陵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恐怕还真不是死人坟堆那般简单。” 蒋宣政轻轻挪开脚步,却见他右脚之下踩着的地板石阶已然沉下去了小半寸,显然这便是那些机栝木人被激活的原因。他右手轻轻作抓取状,一条木质断臂便被摄入手中,这一手隔空摄物的本事似乎经过千锤百炼,施展起来倒是顺畅得很。 这断臂也不是头一回见了,竹黄色的木质似乎是某种铁木刨皮榫接而成,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机栝齿轮,关节处镶嵌着一层薄薄的铁皮,看起来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倒是那榫扣上的短刃极为精巧,虽然只是普通锻铁打造的兵刃却出乎意料得增加了许多雕花镂空的技法,想来便是这般花饰才能令一个机栝木人轻松拉出这样一道道绚丽的刀光。 如果非要评价一下,蒋宣政只能想起四个字,那便是:“花里胡哨”。 不过…… 蒋宣政那右手猛然发力一攥,竟然将那铁木所制的胳膊都生生攥出一个清晰的掌印。回忆自己进入这地慧宫的种种,蒋宣政心中那种感觉也是越发清晰强烈,直至现在几乎可以确认自己的推断。 这埋着死人的王陵竟然还是个住着活人的王城! 松开手,那截断臂也随之坠落到地上,手上粘上了一点油腥味,显然是这机栝木人之上被人涂抹了除锈的油脂,还新鲜得很。 三百年的古墓之中处处透露着古怪,不说别的,那超过十万具行尸绝不可能是三百年前留下来的,区区尸蛊邪虫也就能活出个十年八年的,更何况这十年期间一具人尸压根就不够那虫子吃得,三百年风霜雨露打磨之下的王陵哪里能是如今这副模样。 更何况…… 蒋宣政转头看一眼那墙上镂空的花饰,透过那素雅的雕花能看到外面似乎是一个不小的庭院,院子里的各色花卉灌植争奇斗艳,得益于这溶洞之中冬暖夏凉的风气倒是有不少不该开在此季的花枝含苞怒放,虽然这镂空的窗户不算大,但这一眼望出去却也煞是好看。 “想来这地慧宫中倒是留了个手艺牢靠的花匠。” 蒋宣政不再停留,他在这走了也有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就连这些机栝木人也并非第一次遇上,按照七进七出的宅邸格局来看,这地慧宫殿落书房想必也不远了。 只是他走后不久便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那拐角之处一群身着膏黄色鹤氅头戴黄冠的负剑道士匆匆而至,看见这满地机栝木人的残肢碎体便快步上前查探。其中一位看起来年长些的老道士伸手拾起那被攥出掌印的断肢打量一二,面色凝重的问说:“这边这条路是通往什么地方的” “照格局来看,这边除了主殿便是书房了,那人应该是一直赶在咱们前面,咱们现如今赶过去应该来得及。” 老道士看一眼这散落一地的残肢碎体,还是摇摇头压下了他那弟子的打算:“书房咱们就不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王陵之中财富浩瀚如烟,咱们直接去主殿便是。” 一回头,却见自己的关门大弟子一脸疑惑表情,这才叹息道:“为师多年教导你们要学会与人为善,这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咱们这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才来此地作这扒人祖坟的阴损之事,切莫让贪欲侵蚀你们的心智。” “师父教育得是。” 那位老道门下十数位弟子皆摆出诚心向道的模样,对于能跟随这样一位道法精湛且心系百姓的法师修行感到欣喜。只是那位大师兄终归还是心存疑虑,不知师父为何要将那极有可能藏匿武功秘籍的书房拱手让人。 更何况进入这地慧宫中之时各个门派势力早已分好路途,若不是咱们这一行人手占了上风还真拿不到这通往书房的近路。 老道士掂一掂手中断臂,轻轻在他大弟子耳边低语几句:“这玩意儿是陈年铁木磨制而成,其坚硬胜似锻铁一般,能够在这上面留下这么清晰的掌印的高手,那内功修为怎么着也不会低于五重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权当接个善缘回去,总好过平白折了性命。” …… 再说那赶到书房的蒋宣政看着虚掩的房门,感受到里面隐隐透出的那股锋芒,就好似一位磨炼刀法的绝世刀客便站在门后横刀立马一般,那只手犹豫着抵在房门前却不敢轻易推开,虽然几番试探那里面应该是没有人,蒋宣政却不知为何不敢去推开那扇门。 这是他十数年研习武道所磨炼出的感知在警示,这里面似乎真的存在着这么一位绝世刀客,仿佛只要他敢将这扇门推开一丝便会被那刀客诛杀在此。 开还是不开 哪怕已经再三确认这书房里应当是空无一人,但那六觉感知又是那般的真实,那好似能将自己切成几段的锋锐之气绝非等闲武夫能够展现的。 难不成在这还有人的境界能瞒过了自己的感知 蒋宣政修炼的《神霄上清篇》中雷卷心法本就依靠雷息对敌,而人体之内总会不可避免得带着些许微弱雷息,不仅仅是人体,只要是能动会跑的活物多多少少都会带上一些,武者越是强悍体内雷息也就越明显,就算是最为精巧的敛息之法也难以将这种雷息彻底消弭。 上三重 可若是真有上三重的绝世刀客藏匿于这书房之内又何必费心劳力得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干脆出来一刀劈死自己不就好了 蒋宣政深吸一口气,虽然这锋锐之气极为骇人,但是他可不想被种种算计拖累,一掌轻轻绵绵,既能推开房门又能让自己及时抽身而退。 吱呀一声,书房房门慢慢挪开…… 便是在房门开到一半时,蒋宣政突然间浑身一颤,四肢当即僵硬起来。这种感觉就仿佛是师父发怒之时展露出来的威仪,无法遏制的恐惧感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令蒋宣政忍不住打一个寒颤,这并非是他胆小怕事,而是那种来自于心灵的恐惧根本无从控制,只是不断从心底里冒出来钳制住他整个身子。 一柄刀!一个人! 一柄出鞘的刀!一个闭眼的人! 无法抑制的恐惧便源于这一人一刀,那是一种弱者面对强者时无可奈何的感觉,那是一种源于无力与无知的绝望。 那人一直闭着眼,素净的衣衫披在身上,那是一柄狭长纤细的的环首刀,刀柄应该是一截象牙雕琢而成的,刀锋上映着光华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是一种干净的感觉,不知为何会想起干净来形容那柄刀,若是再说的深些想必便是要用那纯粹二字来添补。 他与之前裘开山那种霸道之气截然不同,也与真武观世代相传的灵动多变相却甚远,那是一种纯粹的锋利,不在于招法或者内力的水平,这柄刀仅仅是因为那种无法形容的锋利便足以震慑住一切。 蒋宣政觉得便是最坚固最厚重的盾也挡不住这一刀轻轻滑动,削铁如泥、吹毛断发都无法形容这柄刀,只有锋利二字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刀。 简单、纯粹、干净…… 这就是那位刀客的气,只是因为锋利便足够了。 动啊!动啊! 蒋宣政竭力想让自己动起来,但是那身体仿佛彻底麻木僵硬一般不听使唤,直到一双淡漠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蒋宣政恍然发现那位刀客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眼睛,他的手似乎已经覆在那柄刀上。 “喝哈!” 似乎是求生的本能救了自己,凝懈的身体突然生出几分气力,雷声滚滚而起,风声呼啸而至。 一抹刀光! 一抹白得发亮的刀光! 根本来不及拔剑,蒋宣政的大脑一片空白,但他的身体却本能的运转起周身内力,纯正的道家雷息随着经脉行功至手上,他的右手被雷息与电光环绕,甚至于呈现出一片蓝紫之色。 无需犹豫,也没有时间犹豫! 这是蒋宣政第一次将这《神霄上清篇》的雷法练至五响,那瞬息之间从手掌轰出的爆鸣声出现得突然而消失得更快,当那雷霆之力悍然撞上那抹刀光之际,整个世界仿佛万兽齐鸣一般,震得蒋宣政耳膜生疼。 嗡得一声! 蒋宣政感觉一阵好像是神游太虚般奇妙感觉,脑袋里却好像天崩地裂一般,浑身气力顿时消散一空,身子骨霎时一软便摔倒在地。 不对! 蒋宣政立即回过神来,惊魂甫定在地上起身,连忙抬头望向书房之中,却见那书房房门大开,只有一幅屏风正冲着那房门挡着,那屋里的屏风之上画着一位白衣胜雪的中年刀客盘膝而坐,那怀中平放的是一柄无鞘的刀。 就像是拿象牙作柄,用玄铁铸刃一般。 无鞘,却是锋芒毕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章:丹青九录 屏风的绢帛皆是上乘,细细摩挲依然感觉细柔润滑,上面所画的刀客栩栩如生,无论再怎么打量都不得不让人心生赞叹。最是神奇的还是这幅图蕴含的意境,之前种种显然都是由这幅画意境所生的妄念,仅仅是一幅画却好似一位真正的刀客一般,那位曾经作画的想必也是一位武功高强之人。 笔墨丹青都是文人骚客常伴于身用于附风作雅之物,世间研习此道的万万千千,但是仅仅这样一幅画便能败尽世间九成九的风雅,剩下的一分也不过是星星点点作为点缀罢了。 蒋宣政听说过很多故事,这些故事里也有很多奇人,而这奇人中多是两种人,一种叫做书生秀才,而另一种叫做隐世高人。 丹青二字说着简单却是一门易学难精的手艺,没错,丹青这东西在很多人看来那是风雅之物,可要是平常心去看也就不过是一门手艺。 只是说这门手艺不似别的手艺那么直白,人家都讲究熟能生巧,唯独是这丹青讲究个悟字,悟不透了那便是画上一千张一万张也是枉然。 相传世间曾有一位丹青圣手,极其擅长于丹青绘画,他画的花鸟鱼虫,珍禽猛兽等,无论什么都画得栩栩如生,跟真的似的。他在地上画上一只雏鸡,上空就成天有老鹰打转;他在山上画上一头猛虎,牛羊就不敢上山吃草;他在米仓里画一只猫,就不会有老鼠再来光顾。 世人传颂他的画技高超,于是那当朝皇帝便勒令他为万佛山寺墙之上绘出四条金龙,此人画出的金龙栩栩如生却唯独不画眼睛,皇帝下诏令他添补画卷,他便在那寺墙之上为两条金龙点上了眼睛,谁知那两条龙竟然化虚为实腾云而走。 这画龙点睛的故事虽然荒谬,却也流传甚广,便乾州之人也都知晓此事,说是那万佛山便只剩下两条金龙,世人皆以为神。 蒋宣政从来没去看过也不信世界能有这般画技,今日见到这刀客的画卷却是不虚,想必那些神话志怪便是唬人也非空穴来风,谁能料到区区一副屏风竟然险些令一位六重天的习武之人丧失了心智。 蒋宣政欣赏一会儿,收敛心神,强忍着那恋恋不舍的心思放下屏风来打量着这座书房。这书房不算小,十余架书柜各自靠着墙壁立着,四书五经、武功兵法、风雅颂商可谓是应有尽有,说句实在话,单单是这里的藏书便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便是那些富家豪商往往也要几十年才有可能收集这般多这般丰富的藏书。 书柜旁边是一个精致的榆木花桌,上面摆了几卷经书,佛家道家都有但都是不全,倒是这花桌中间那卷轴颇为精致,上面四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唤作《丹青九录》。 翻开此卷,里面尽是一派行书作画的技法,从选材拿笔到收工盖印都有着非凡的讲究,仅仅是看了一眼便觉得较之那《神霄上清篇》更加晦涩难懂,其中很多要求的也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偌大地慧宫里难道就收藏着这样一卷丹青之术” 蒋宣政看着这卷轴,心中却不是什么滋味,这卷丹青奇书却是一门了不得的秘籍,以画技入道法,其画道与武道兼修可谓是相当惊人的奇思妙想。但是这门奇术对于真武观这般庞然大物而言却是没多少用处,毕竟真武观的势力尚在当年梁王陈子文之上,而这门奇术便是在陈子文这里也只是落得一个地慧宫。 鸡肋啊,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 蒋宣政随手将这卷丹青秘术塞到袖囊之中,重新检查书房结构却是一无所获,如此一来便是要去主殿探查一二,毕竟除了书房也唯有哪里有可能存在进入内城寻找玄龙秘宝的机缘。 不过…… 在此之前倒是要解决几个杂碎…… 转身出门,却见书房前站着不少人,他们衣着配饰各不相同,显然不是一路人,去不知为何能和睦共处。 “小道士!还不快快将那机缘交出了!” 还不得发问,人群中一个背着长刀、身披布甲的中年男子赫然拔出背后的那柄刀,嘴里叫嚷着,手上功夫也是分毫不慢。 只是他这一刀虽然来势汹汹,但一介下三重的功力又如何能与中三重中都算是巅峰的蒋宣政一决高下,甚至不必有什么招数,简单一掌便碾碎那人右手手骨,长刀顿时也就握不住了。 “幻术蛊虫” 蒋宣政微微皱眉,本以为自己微微展露实力便能让他们知难而退,谁知这些人真就好似疯了一般,那握刀男人明明手骨碎裂却不自知,好像感受不到丝毫痛苦一般继续向自己攻过来,这般状态确实极为异常。 “不对,虽然是幻术却也有些分别,倒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单手拎起那人,却见那人两眼通红布满血丝,尽管四肢都被折断也不会感到丝毫疼痛。单看这一点,蒋宣政便感觉自己心中一阵发毛,那些行尸虽然恐怖恶心却远不及这么一群仿佛失去魂魄的行尸走肉令人感到心寒。 一个转身,一道剑芒! 蒋宣政及时抽身而退,只是那人却让一位同样双眼通红的剑客一剑劈作了两截,周遭数十位习武之人也都各种摆好架势握紧武器,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以命相搏。 一群疯子! 挥手掌毙一个拳师,蒋宣政周身又是三道剑芒刀光突袭而至,便是以他那出尘的心境面对此情此景也不免暗骂一句。 此时蒋宣政周身雷息几近敛尽,毕竟是对付一些下三重的武夫,不必全力以赴便能胜得。以他现如今六重天的功力修为,这些下三重的武夫只消成力气便可,习武之人虽然较之普通人更加强壮却更应学会节省气力,很多事情并非要倾力而为。 只是这里却有十人同时杀至,也幸好都是些走江湖的武夫,若是十位精锐士卒在此,便是那些士卒功力远逊于这些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不过这些武夫本就不懂得什么合击之法,之间配合根本说不上什么技巧手段,再加上陷入某种幻境之中,现如今所用招法皆是直来直去,但凭借人数优势倒也确有几分威势。 “却不是幻术,真不知是哪位同小道开玩笑。” 蒋宣政突然叹气,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负手站着任凭那刀剑加身却是周身命穴激荡的内息相互牵引纠缠,如今全力激发便好似身披一件无形甲胄,刀剑虽然凶猛却也奈何不了这护体罡气。 见周围无人回应,蒋宣政面色一凝,周身命穴之中的内息激荡而出,那些刀剑劈砍之下反倒令那护体罡气生生震飞,就连这周围的草叶都被向外掀飞。 “莫不是阁下自持身份,不愿意同小道见上一面。” 蒋宣政屈指点出几道真气将那些双眼通红的武夫一一点破死穴,这些人神志不清早就不该活在这世上,倒是那隐匿于他们之后的那人才是值得自己在意的对象。 “道长武功卓绝,只是道长却是错怪妾身,”说话的却是个腰间挂别一对短刃、身穿青纱衣衫的中年女子,模样身段算不得多么美貌,倒是那一对短刃漂亮得紧:“这些人只是身中秘毒‘丹青仇’,至于他们为何会攻击道长也只是因为从您身上感受到那卷《丹青九录》罢了。” 这女子显然与这王陵有着某种联系,刚刚书房之中并无外人,可是她竟然一口喝破这书房之中的奇术《丹青九录》。 “啧啧啧,”女子仿佛有着不错的兴致,往那地上的一个个尸身看去,嘴里说道:“这种秘毒并非不可解,只要几枚清心丸便能除却大半,如今道长出手凌冽不留半点生机,却是有些太过冷血了吧。” 蒋宣政回说:“若是你还怕这些倒不如一开始便莫要下毒,小道是个追求大自在逍遥的道士,又不是个慈悲为怀的和尚,哪管你这毒能不能化解,杀了便是杀了。” “小道不仅要杀他们,你的性命也要了!” 一股雷息催动,掌风携着雷霆! 蒋宣政喝令一声便毫不犹豫地抢先出手,在那女子迟疑刹那之间已然要将那一掌印在女子身上。 噌! 短刃出鞘! 蒋宣政回身急退,却见那女子一双短刃好似一对翩翩起舞的花蝶,柔美之中带着一丝杀气。蒋宣政腰间横握,一柄长剑同样出鞘,尤其是长剑剑刃那雪白的玉脂映出一阵萤石的光华,白得胜似一朵莲花。 玉晓剑! 那女子看到这柄白玉雕琢的宝剑愣了一下,再偷偷瞟一眼自己手中一对绚丽短刃,却是忍不住轻笑说:“没想到这位道长竟然生得这么一颗柔和的琉璃心,妾身这对日月双刃已然是极为奢侈,但与道长一比却是远远不及。” 蒋宣政双眼微眯,似乎捕捉到什么极为关键的讯息,这女子知晓地慧宫书房藏有《丹青九录》,也懂得利用秘毒‘丹青仇’对敌,更关键的是她竟然不认识玉晓剑,这柄由稀世宝玉雕琢而成的宝剑放在整个中原都极为显眼,几乎成了自己行走江湖的标志,她竟然不识得此剑 更荒谬的是,她竟然嘲笑自己拿白玉作剑华而不实 中原武林谁人不知这雕琢为玉晓剑的白玉坚硬异常,为了能将这宝物雕琢为一柄利剑光是玄铁刻刀就磨坏了四柄,更是功力跻身九重天的师尊亲自出手,雕琢数日才勉强成形,这几乎成了一个传奇故事,许多说书人尚且将这柄剑称之为‘神兵利器’。 以这女子堂堂六重天高手的身份竟然不知这玉晓剑的名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一章:青三娘 一身青纱衣,一对日月剔。 蒋宣政看着眼前这女子,眼中一阵阴晴不定,最终还是轻声问说:“夫人肤色好似白雪,似乎不是太阳底下的活物,倒是像个久居王陵的活死人。” 嘴里说着,蒋宣政心神集中于那青衫女子身上,如果自己的猜测如实,那么这女子想必也会漏出些许破绽。 却见那青衫女子愣了一下,却丝毫看不出被揭破底细之后的惊恐或是恼怒,只是唇角微微上扬,轻笑说:“道长想要探话何不直说,妾身本就不是道长的对手,何愁妾身说谎呢。” 听到这,蒋宣政瞳孔微缩,虽然他一直有所猜测,可是也没有料到这女子真的会如此轻易的将这信息展露出来。更何况这信息太过于震撼,便是自己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也感到一阵头昏目眩。 这王陵,竟然真的住着活人! 战时分神着实是武者之大忌,青衫女子抓住蒋宣政失神片刻架起双刀欺身而上,那日月双刃上镶嵌的玛瑙琉璃闪着萤石那素洁之光,却是那般的杀气腾腾。 蒋宣政心知自己失神之际便错失先机,干脆以那玄铁剑鞘挡住那璀璨刀锋,右手紧握那玉晓宝剑刺向前方,三尺之刃总归是胜于那对弯刀,在这场较量之中显然更加修长的宝剑拥有着更加骇人的杀伤力。 紧紧是弯刀与剑鞘碰触了瞬息之间,那女子便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她将刀锋猛然按下,借着剑鞘的反推力向后跃起。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这对日月双刃比那玉剑短了何止一尺,贪功冒进只会让自己先受伤。 不值! 不过……既然要退开了,也不能让他太好受。 便是那凌空一瞬,女子那脚尖荡出几缕银色的光芒,蒋宣政收势不及,却见那银光奕奕之下隐匿着的却是头发丝般细柔的针丝。 一抹红蹭过耳畔。 一股说不出的酥麻感混合着淡淡清香,总觉得能令人有着说不出的迷醉感觉。 “道长功力深厚,可这搏杀之技却是有些配不上这浑厚内力,若是道长唯有这般能耐,终究免不了埋骨于妾身这地慧宫中。” 这女子笑得很甜,两柄弯刀利刃好似探首择噬的毒蛇,或者说这女子便好似一条择人而噬的冰冷毒蛇,只是这越发剧毒的蛇往往便越显得美丽,那是一种死亡之美。 蒋宣政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那左手握着的剑鞘慢慢卡进腰间的纹扣之上,探手摩挲自己光洁的脸庞,刚刚的暗器终究没能全数避开,那般细的银针竟然是那么的锋利。 锋利到紧紧是蹭过去也能刮伤自己的脸。 “迷药” 蒋宣政轻声问询:“为何不淬上封喉的剧毒,反而要靠着这乱七八糟的迷药糊弄。” “妾身也想呢,”青衫女人微微皱眉:“谁叫妾身只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发霉呢,便是淬上这么点迷药都是妾身狠心折下好些花朵磨制来的。” 青衫女子双刀交错,那身姿好似一只骄燕般灵敏,两柄弯刀好似灵蛇吐信般攻杀过来。 蒋宣政沉稳应对,玉晓剑上缠绕着的闪烁电光蕴含着惊人的威力,那两柄刁钻的弯刀虽然锋锐异常,但是它们却无法突破那白玉雕琢而成的玉晓剑,这样一柄并不快的剑却总能恰到好处的挡住那锐利的刀锋。 “虽然没能辨得这日月双刃刀法的根脚,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小道我更胜一筹了。” 蒋宣政声音平淡,既不显丝毫张扬高傲,也不带半点低沉威慑,只是平淡得说着那些显而易见的事实,就仿佛这与自己毫无关联。 青衫女子见自己这连绵攻势尚未能建功,再看蒋宣政虽然身中自己调配的迷药却愈战愈勇,干脆抽身跃入半空,一对弯刀噌得一声荡出耀眼的弧光,既然两度出击都无功而返,她决定干脆倾尽全力施以致命一击。 萤石之光好似水纹月华,在那莹莹光华之下仿佛凝聚了无数道光芒,虽然每一道光华都是那么的细微,但当这些光芒汇聚起来却又那么危险,那是无数的刀芒在萤石映衬之下的光芒,是代表杀戮与死寂的死亡之光。 两柄刀! 两柄飞腾的弯刀! 青衫女子的日月双刃盘旋飞舞,竟然舞出一轮由无数刀芒汇聚而成的圆月,一眼望去,就像是一位曼妙佳人在一片月光之中曼舞。 那明明就是皎洁的月光,但又是那么的耀眼,素白的牙色耀眼夺目,竟然令蒋宣政不由地想要捂住眼睛,那两柄刀便好似慢慢融入到那光华之中一样。 蒋宣政想要闭上眼睛,因为那耀眼夺目的荧光刺得自己那一双眼睛生疼,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将自己的注意力凝聚在那一片荧光之中,因为在那里便是无尽的杀机! 此时二人都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顷刻间改变战局的时机。 蒋宣政希望自己能抓住女子这刀势衰竭之际,他知道这女子必定会迅速疲惫,内力也会逐渐消退,到了那个时候,便能轻轻松松将这战局画上完整的休止符。但反过来讲,这位青衫女子又何尝不是在等待蒋宣政的守势露出破绽,她同样有自信抓出哪怕瞬息的时机用这对弯刀割下这年轻道士的项上人头。 蒋宣政眼皮微颤,轻快而迅捷的眨了一下眼皮。 机会! “更待何时!” 荧光在这一刻瞬间消散,两柄弯刀携着这数息之间旋转所带来的骇人力道好似变作了两道光! 弯刀旋转着飞舞,就好似旋转的飞镖,女子嘴角微微扬起,她自信自己可以抓住这瞬息的机遇,这掷出的日月双刃必然可以要了蒋宣政的性命。 日月双刃的攻势并非直来直往,而是存在一定的弧度,这样的攻击更加刁钻也更难以应付,哪怕眼前这道士身具六重天的功力也无济于事。 不!不对!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青衫女子分明看到那蒋宣政嘴角挂着的极为明显的笑意,再看那掷出的日月双刃,竟然无声无息得穿透了蒋宣政的身体,没能发出丝毫声响。 残影幻术 顷刻间,一股痛彻心扉的感觉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言表的麻痹感,全是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笼罩一般。 蒋宣政缓缓收掌,他的脸色也是煞白一片,刚刚能够达到那样的速度可不是多么简单的,单单是被雷息刺激的皮肉如今依然隐隐作痛。 “我早该想到的,”青衫女子背后挨了这么一掌,声音之中或多或少有了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风雨雷电并行,这分明就是乾州真武观的镇教秘法《神霄上清篇》的招法,没想到真武观竟然也会插手梁州事务。” 蒋宣政摇摇头,得益于道家绝学的养气神效,苍白的脸庞多少恢复几分血色。玉晓剑入了鞘,蒋宣政站在那树梢之上,一枝细嫩的绿枝便足以垫脚。 “真武观从未插手梁州事务,我们也不在乎梁州和京都之间那些龌龊,只是梁王冢中的玄龙秘宝关系天下苍生,真武观绝无可能视而不见。” 蒋宣政的声音多少带上一丝疲倦,刚刚的交锋也着实消耗了他不少气力。 “关系天下苍生” 青衫女子仿佛听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事,她唇角溢出殷红的鲜血,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但是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却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当年那一代代狗皇帝迫害我梁王一脉时怎么不见你们来心系天下苍生这些鬼话去骗骗那些愚民还有用,而对于我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蒋宣政默默看着那青衫女子拾起那对日月双刃,也默默看着她再度将它们举起,玉晓剑没有出鞘的意思,他的神情永远那么平静,就像是幽静山洞中的一眼湖水,不会为了任何事掀起半点波澜。 “小道常年行走于中原北方武林,倒是少见了许多南派武林的高手。” 蒋宣政的双手闪烁着阴晴不定的电光,映照着他那洁白的脸庞:“小道应当如何称呼阁下总不见得要小道唤你一声姑娘。” 蒋宣政今年不过二十弱冠的年纪,这青衫女子看模样却是年近不惑之年,说句实在的,若不是武林江湖不太讲究这些,说不得还要唤她一声前辈,说到底人家也是大了一轮的长辈。 “真武观的高徒哪里是妾身开罪得起的,区区名讳哪里敢少说一个字”青衫女子呛他一句,“妾身在这王陵之中执掌地慧宫,旁人皆唤我一句青三娘,倒不知少侠喊不喊的出来。” “武林中人哪有那般讲究,”蒋宣政的雷息更是鼓胀三分:“小道来这么一趟梁州,便是成天和死人坟堆打交道,‘叁难鬻’的黑窟窿便是如此,如今这梁王王陵也是这般……” 青三娘将那双刀横立于胸前,蒋宣政所言所述对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反倒是他逐渐凝聚的杀气令她有些毛骨悚然,那电光雷息环绕之中的身影甚至带起银白色的光影,就像是一个由银白华光汇聚而成的人形,而那双眸子也在电光映衬之下瞬间绽放出白色霞光,就连乌黑的瞳孔都在数息之间转变为银色。 银白色的瞳孔 青三娘从未听说过《神霄上清篇》之中记载着这样的功法,就连瞳孔都会产生如此明显的转变。 她心中暗自叹息,看来这些年梁王府将重心放在王陵之内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如今外部情报几乎断绝,自己竟然连真武观这样树大招风的门派情报都只能停留在数十年前的那些卷宗之上,如此一来又谈何复兴梁国。 不能再让这混账道士继续积蓄内力! 虽然看不出蒋宣政的招法功夫,但是青三娘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她将两柄弯刀扣在自己后腰束带之上,袖口中探出一截黝黑的棍状器物。 “这是……墨角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二章:墨角龙 龙抬头,灵珠吼! 就在这顷刻之间喷涌的火光将一枚黝黑的铁丸子激射出来,这枚铁丸裹挟着惊人的冲击力和内力向着蒋宣政发起攻击,没有人会怀疑这铁丸子是否具有力敌一位六重天的道家新秀的能力,这枚铁丸上的纹络可不仅仅是装饰那么简单的。 蒋宣政的神情终究还是有了变化! 因为这看似平凡无奇的铁丸子,却是在这数百年间铸就了赫赫威名。 中原武林群雄并起,若是说最为精良的兵器却是不少,远的有昆仑铸剑峰,近的也有什么铸剑山庄、藏兵谷之类的铸铁名门,再不济看看各大门派之中也不缺少什么神兵利器。但要是说这世间武器之最,那放眼中原也唯有那以机栝对敌而横跨中原十六州的机关墨家。 暗器、火药、机关术! 墨家简直就是中原最大的军火商,整个中原武林各大门派或多或少都会储备些墨家的机关造物,大到机关楼阁,小到机栝暗器,都是了不得的杀人夺命之物。 而天底下将火药同机栝链接,历经数年风风雨雨方可铸就的便是这墨角龙。 单单是将这墨角龙启动便要至少四重天的内功修为,那黝黑的玄铁龙珠更有开山裂石之威能,墨龙吐珠的威能在中三重境界几乎所向睥睨,除非是上三重境界的高手凭借惊人内力化解,否则还真就是个无解的夺命凶器。 一如墨角龙这样的火药机栝,放眼整个墨家也算是顶尖宝物,倘若是让这铁丸子实落落挨在身上,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是决计挨不住的。 只可惜,这是个铁丸子…… 蒋宣政虽然惊讶于这墨角龙的存在,但其实却没有多少惊慌的感觉。真武观的镇教绝学翻来覆去便是那么几部,《神霄上清篇》能够在数万部功法之中脱颖而出也是靠着实打实的本事的。 风雨雷电四册各有所长,风册灵动多变,雨者连绵不绝,雷者惊天骇地,电者迅捷果断。这《神霄上清篇》的四册便是靠着灵活、持久、攻伐和迅捷四绝于天下,而蒋宣政主修的雷法册便是依靠惊人的攻击力闻名于天下。 而自古以来的铁器便不是雷霆的对手! 蒋宣政的左手一阵雷光环绕,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跳跃着的电弧之中,当那无数雷息电弧源源不断从身体各个部位顺着经脉朝着那只左手上汇聚,最终万千雷光完全凝聚在那一只肉掌之上,耀眼的雷光甚至将那只手完全化作了炽白,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着耀眼的光芒。 下一个瞬间,那铁丸便划过空气,激射到蒋宣政的面前。 按理说这枚铁丸将在半空之中爆裂,那其中蕴藏的墨家火油将化作滔天的野火将周围一片完全覆盖,那些火油都是墨家秘法提炼出来的,一旦粘在什么东西上便难以去除,甚至这些精炼火油不需要点燃也能灼伤人的皮肤。 当这些犹如附骨之疽的火油被火焰点燃,再加上爆裂时激射出来的锋锐铁片,那些玄铁铸就的小玩意在强大内力的激发之下就会爆发出竟然的威力! 但是蒋宣政就是这样直愣愣地张开手,那雷光环绕的左手似乎没有闪避的意思,显然是要靠着这只手来接下如此骇人的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那枚铁丸从发射到接近尚且不过一次呼吸的功夫,那卷起的风已然吹动了蒋宣政的发梢。 攻击到了! 雷声轰鸣,那附着在蒋宣政左手之上的雷光炸裂开来,那些雷息带着闪烁的电光向着四周激射,而当瞬息间爆发的光亮渐渐褪去,蒋宣政的左手依然保持抬起的模样,只是张开的手掌已经悄然合拢,青三娘凭借过人的目力依稀辨得那里面握着的是一枚黝黑的铁丸子。 “花里胡哨的东西,”蒋宣政的声音淡然依旧:“仰仗外物对敌便是在无形之中落了下乘,墨家能够屹立不倒这么些年依靠的也不仅仅是所谓的机关兵械。” 看一眼自己手中这铁丸,虽然远远看上去是黝黑一片,但其实这枚玄铁珠子上密密麻麻的刻画着各种各样的银灰色细丝。这些银丝会先一步被火油灼烧融化,而那链接玄铁的银丝一旦彻底融化之后,留下来的细碎玄铁才会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并且把那粘稠的火油也带到各处。 虽然仰仗着自己深厚的内力接下这珠子,但是蒋宣政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的状况,这可不是简简单单接下个铁弹子那么简单的。 蒋宣政这边到底是接下来这枚铁丸,靠着惊人内力的压制之下并未显露半点颓势。 倒是那青三娘看着这样的场景心中震颤不已,谁敢想象有人惊人拿手去抓取‘墨角龙’的玄铁珠呢,那铁丸就算没能用内力激发也是滚烫一片,如今的温度觉不亚于一盆沸水,甚至于可以说与滚油无异。 “你这两柄弯刀舞得倒是好看,”蒋宣政似乎也没了聊下去的意思,“只是这双刀胜在连绵不绝的霸道攻击,你却是以柔刀之术见长,拿灵活变化的打法来施展这双刀却是留下不伦不类的模样。” 蒋宣政脚下轻点树梢,整个人犹如脱离树枝的一片飞叶,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情报,这位地慧宫之主对于他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 青三娘心中骇然难止,只能选择急退,却见她左手奋力甩出手中弯刀,右手翩然一舞,身体便是一个优雅的转身,青衫缥缈,像是山间雾岚一般好看。 空中飞起的那柄弯刃急速向着蒋宣政袭去,这年轻道士甚至懒得拔剑对敌,只是右手轻轻一拨,那弯刃便向着一旁飞袭而去,只是简简单单一招巧劲施力之法,竟然就将那短刃上裹挟的千钧之势悄然化解。 而青三娘此时也借着这瞬息空档一跃而起,向外飞舞的弯刀在不知名的力量之下飞了一个弧形,最终再度落到了她的左手之中。她干脆将左手握着的弯刃向着袖子里收了收,然后右手的弯刃愤然离手,明晃晃得冲着蒋宣政袭去。 蒋宣政嘴角微扬,似乎是看到这女子困兽犹斗的狼狈模样,左手化作掌刀横劈过去,竟然要靠着一只肉掌硬抗那锋利的弯刀。 青三娘微微一笑,身形在半空之上再度一转,似乎是要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士吃吃苦头,然后教会他一个道理,那就是哪怕你有着深厚的内力,但是拿着血肉之躯去和刀剑硬拼的笨办法永远都是不可取的。 天真! 蒋宣政同样有着自己的谋划,凭借着自己的雷法内息硬抗这来势汹汹的弯刃自然是吃力不讨好,但是这样才能让自己以最快速度擒下这位青三娘。地慧宫最后一点价值无疑便是这青三娘对于整个王陵的认知,哪怕是冒一些风险也要擒下她来审讯出有价值的情报。 弯刀在空中飞得极快,那掌刀同样快的惊人,只是一只轻飘飘的布履却是先一步点在那掌刀的侧面,那一瞬的力道虽然不算大,却是恰好将掌刀向下压了一分,掌刀同弯刀竟然如此巧合的错开了。 巧合 不!这是青三娘的算计! 蒋宣政悍然落地,青三娘却是不知所踪,道士的俊俏脸庞似乎化作了铁青一片,刚刚那瞬息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悄无声息的说明自己被青三娘狠狠刷了一道。 就在刚刚那瞬息之间,青三娘借着那身形旋转的力道放缓了自己身体下落之势,然后纵身提气欺身而上,足尖轻轻点在自己的手掌之上,借着自己掌刀挥舞到底力道再度跃起,稳稳当当落到自己的身后。 而那弯刀也借着她轻轻挪开自己手掌的时机从自己身侧划过,那弯刀轻轻松松被青三娘接回到右手里握紧。而且正当自己要转身反击之时,这青三娘竟然丝毫没有贪功冒进的意思,干脆洒出一阵青烟白雾敛去身形,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蒋宣政周身雷息渐渐消匿,但是那冰冷的气息却是有增无减,伴随着几次深深的呼吸,这犹如凝滞的空气却又悄然疏散开来。一挥手,一道筷子粗细的雷霆电芒愤然轰在一旁的树上,结实的树干赫然被这雷息贯穿,待到树木咔嚓的一声哀鸣,这颗树便轰然倒地。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蒋宣政竭力按下心中的恼怒,他现在还很清醒,他清楚得知晓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王陵之中追寻一个居住在此数十载的人绝不是多么明智的注意。 更何况…… 蒋宣政轻轻抬起左手,那掌心之上细密的伤口正慢慢渍出斑斑血迹,身体上的疼痛不断提醒自己刚刚的交锋其实已经让自己的经脉有些不堪重负,《神霄上清篇》虽然是道家至阳至上的功法,但刨去依仗持久作战的雨法册,疗伤的效果其实并不算出众,甚至可以说这门功法本就不是一门养元蕴气的功夫。 “大意了,”蒋宣政盘膝坐下,闪烁的雷光再度缠绕上他的身躯:“没想到这梁王冢里还能有这么有趣的东西。” 青三娘、墨角龙、日月双刃…… 蒋宣政的身边慢慢涌现出些许雾气,这是施展雨法册的迹象,相较于他主修的雷法册,显然是雨法册更加适合疗伤之用。 “便是不知玄龙秘宝,此行也是不亏。” 蒋宣政的声音细如发丝,便是靠近了也难以听清楚。 但是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显然又不知会有怎样的故事。 梁王冢里这浑水,似乎有深邃几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三章:僧来客 一路马嘶蹄鸣,一身僧衣佛具。 已是黄昏时刻,夕阳西下,夯土路上两匹骏马正小跑着前行着,这两匹马都是品相不错的良驹,只是急匆匆的奔赴千里之远,便是再好的马也耐不住。比起刚刚上路的样子,这两匹马或多或少有了掉膘的迹象,精气神都缺了一大截。 见不远处一处客亭旁摆着个落脚吃茶的铺子,不大的地方紧凑得摆着十几张大大小小的长条旧桌子,斟水的茶壶倒是擦得锃明光亮,坐在马上的一人戴着斗笠面纱,看身形似乎是个女子。 另一个光头僧衣,拿一杆烫金锡杖指着那茶摊铺子,朝着身旁说道:“此处距离梁都城不远,正好借着这铺子吃完茶汤解渴,也不知梁王冢那边怎么样了。” 女子只是点点头,看着那茶摊还算是敞亮,行走江湖又哪里顾得上那些讲究。 茶摊铺子不算大,里头那些东西也多半是淘来的旧货,但是拾掇的极为干净,铺子里待客的娃子见到有客人便匆匆迎上来,其实也就是再抹一遍桌子的事,这种地方也决计是找不到像样的马厩。 “两位客官且在这歇歇脚,”正忙着给另一桌客人斟茶的老丈放下那茶壶:“咱这小铺子找不着啥子讲究,锅里还剩下些汤饼,还算是热乎的,约莫能凑出三两碗的样儿。茶汤这稀罕玩意,咱这就是边边角角的糙洱,虽然苦了些却是能解渴的。” 这样的五里亭遍布中原各地,而这些茶摊铺子往往也是周边村里那些失去青壮年劳力的孤寡人家来看着,乡下人家往往都会抱团,没有劳力的人家才能谋得这样一份活计。 这赶路的两人自然是从清溪郡城日夜兼程赶来的释鸿生和秦清芷,在胤流年里修养了两日,释鸿生还是按耐不住向巧嘴刘辞行了,这些天虽然赶路时急迫了些,但所幸巧嘴刘精通医理,带着他配制的药丸调养身子,倒是真有几分奇效。 梁都城却是不远了。 整个梁地划分三道,清溪郡只是他长河道治下一座郡城,不过距离梁都城倒也不算太远。两人日夜兼程,兜兜转转赶了六七天,这一路上见了无数饥民流离失所的惨烈景象,更是坚定了释鸿生关闭梁王冢的决心。 梁都城其实是建在一座湖心岛上,而且这座湖还是在群山环绕之间,能够进入梁都城地界便只有从东坐船进入的青岗渡和南面的百丈石桥。但是自从梁王冢出世,青岗渡便被封停,现如今比较靠谱的也就是离这边不远的百丈桥。 “老人家,倒是不便于吃上碗汤饼,且舀上一壶糙洱解解渴罢。” 释鸿生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但不知为何能让人产生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卖茶老丈在这办铺子也好些年了,知道江湖人不待见自己家囫囵炖煮的杂面汤饼,便只是从柜案上一只陶罐子里薅出一小撮黑不溜秋的茶叶沫子,拿滚烫的热水冲开来灌进茶壶里头。 “两位客官歇歇脚,这茶水还烫嘴着。” 老人家是个和善性子,将那满当当的茶壶端起来,晃晃悠悠过来斟茶。小地方自然见不着多少精巧玩意儿,这里摆着的都是清一色的杂瓷海碗,两海碗斟个七分满,那壶似乎便空了小半。 “这几年茶叶一日赛一日的精贵,唯独这糙洱不值几个钱,”老丈慢慢将茶壶放到桌上,张开那枯槁焦黄的手掌:“咱这地方离城近些,一壶糙洱六个大子儿。” 价格还算公道,茶香味也是来得正。 释鸿生同样张开手,六个圆悠悠的厚实铜板子稳稳当当搁在手掌心里,上面似乎被仔仔细细抹上些油性东西,每一枚都锃明光亮的见不着半点铜锈。 “老丈,打听个消息,”释鸿生又摸出两枚铜板,轻轻按在桌子上:“青岗渡口已经封停数日,咱们这边这石桥可还通畅” 这不算多么独家的消息,真正有价值的消息也不会出自这么个只能勉强填饱自己肚子的老人家。不过能卖出两个大子儿倒是有些出人意料,老人家也很乐意赚这么一笔小钱,毕竟这几年的粮食越卖越贵了。 “客官想来是要寻那梁王冢吧,那可是了不得的地方。” 卖茶的老丈摆出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这段时间见得最多的就是这些赶过来刨人祖坟的江湖人,有时候老人家自己也琢磨着这不对头的糊涂事,听说这王爷人家都死干净了,天底下这些人却是赶忙着来挖坟堆子。 阴损!折寿的买卖哟! 只是平头百姓有着平头百姓的活法,这种事心里头琢磨琢磨便好了,说开了那真就是嫌弃自己这脖子粗喽。 老丈悄悄把那两个铜板子摸到手心里,把自己那嗓音压得低些:“现在梁都城下了城禁令,唯有少数官家人能进出这石桥,现如今城外的东西不大好往里送了,听说城里果蔬也涨了价。” 这情报没有超出释鸿生的预料,但是朝廷的决心还是令释鸿生和秦清芷两人面面相觑,这个选择不是那么容易做出的,禁城令之中竟然连蔬果粮食都难以进入。 难不成朝廷不怕城中百姓骚乱么 那老丈似乎看出了释鸿生的疑惑,又或者这些天打听这消息的太多了些,笑着回应说:“咱们这也不是封城了,只是设置了专门的收粮吏来操办这事儿,低价纳粮收菜,每天再送过石桥。” 说到这里,两枚铜子儿也就值了价钱,老头子晃晃悠悠回了柜案边上,他还得再烧出一壶沸水留着用,半点功夫也耽误不得。 释鸿生尝一口茶汤,虽然凉了些却说不上好喝,茶色也淡了些,那点糙洱沫子有些俐嗓子,但喝着确实是润口。 “你有什么打算么,”秦清芷轻声问说:“朝廷似乎有意消减进入梁王冢的人数,现如今青岗渡口已经一条船也找不到了,石桥这边似乎也被封住了,不是那么好闯进去的。” 海碗不小,但是糙了些,秦清芷只是轻轻拨开那浮起来的茶叶沫,轻轻抿一口解解渴便足够了。其实更多是润润嘴唇,她没有摘下面纱,喝起来也是浅尝辄止,这种大口海碗里也喝不出什么好茶来,糙洱的味道有点苦,秦清芷微微皱眉。 释鸿生吃完一碗,再拿茶壶往碗里斟,这次几乎就是摆明了跟朝廷对着干了,虽然说自己心里早已有了决断,可这真到了关键时刻反而有些畏首畏尾的。 一个和尚的命不值钱,但是如何能害了人家一个姑娘家。 陈景王朝屹立中原八百年,天下五方皆要臣服,东土、南疆、西域和北荒虽然各自为政,但也依然用着陈景的年号,都要承认是陈景朝廷的附属。 释鸿生这小和尚青灯枯佛的日子过得久了,在武林倒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了,但是终究身在局中看不得这世间正理,甚至看不出这陈景王朝早已日暮西山,国力衰微得再不复往日恢宏。 说到底,陈景朝廷积威犹在。 想要直面朝廷,说的是容易可真要做起来就难了。 秦清芷默默看着他,她何尝不知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自己始终没有能力改变这梁州格局,唯一能做得便只有默默跟随着他,期望能够有那么一次机会帮助他。 两个人就对面坐着吃茶,其实吃茶的只有一个年轻和尚。 一个喝着,另一个便提着茶壶斟着。 四碗茶,不多一两一钱,说实在的真不是个好兆头。 喝完了,便没了留在这的理由。释鸿生不太想说话,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把这位跟着自己跑遍了小半个梁地的姑娘劝回去,他知道秦清芷的思量,其实胤流年的那位刘前辈也偷偷提过人姑娘家的想法。但自己终究是个和尚,而和尚担不起这位佳人的这份情义。 “小师傅,”老丈晃晃悠悠过来,笑眯眯得往他手心里塞了个小东西:“老头子腿脚也不利索了,但心里头敞亮,那死人坟堆子里头说不得什么阴损玩意儿都有,尝个甜滋味儿,权当讨个喜气护持身子。” 和尚张开手,却是一枚晒得干巴巴的红枣子,心中浮现几分暖意,那份守护玄龙龙脉的念头更是坚定几分。释鸿生朝着老丈合十作礼,看着这位老者慢慢悠悠走回柜案边上,才到一旁几个木墩子上解下束马的麻绳。 进城的石桥已经不远了。 释鸿生纵身上了马,正欲往前,心头却是骤然收紧,一股极为骇人的气息引得他头皮发麻。 杀气煞气 佛经古卷多讲究悟性,修炼佛门武艺更是要精心体悟才能达成,时至今日,释鸿生早就练就了对于这些独特气机的过人感应,这煞气给他非常独特的感觉,并不是说煞气不强,而是显得极为嘈杂,但在总体上又能融洽的合为一体。 似乎,不是一个人 释鸿生往后瞥了一眼,这气息虽然算不上多么恐怖,但也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除非是一生杀伐戎马,再修炼那些极为独特的心法秘籍,否则想要养出这般煞气也绝不是杀上百十个人能做到的。 那是谁 却见那道路之上聚拢一队身着黑衣的武士,他们穿着极为得体的短衫,包括手脚都穿戴得极为严实,甚至手腕脚踝上还绑着玄丝束带,脸上带着一张张一模一样的玄色面甲,整个人就像是笼罩在这样一片黑色之中。 他们毫不掩饰自己身上那骇人的煞气,甚至还主动互相勾连气息,那煞气的嘈杂感觉其实就是他们的煞气本身也是参差不齐,勾连为一体之后便显得有些不稳。 但是要说他们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们腰间别扣着的刀,那是一种修长的横刀,刀刃设计为直刃的样式,狭直修长的刀身、小镡、长柄无不精巧细致。 很美的刀,美得动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四章:夜巡司 这些人走得很快,他们也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看他们行路踱步的模样,应该都是有着不俗的武学根基。 “夜巡司。” 秦清芷靠过来低语一声,这个杀人如麻的组织在整个中原武林都有着赫赫凶名。日巡司和夜巡司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只是前者更侧重于朝堂谍报,而后者却是暮夜之中的勾魂使者,不知多少武林豪强把身家性命交代在这些死士手中。 但是,当杀手暴露在光亮之下,他们还能剩下多少杀伤力呢 释鸿生虽然是不懂得政治也看不透格局,但是总不济连这么浅显简单的道理也琢磨不透。这些阴暗之中的鬼祟竟然光明正大的亮了个相,这件事本身就有着很多问题难以解释,更不要说江湖之中和这些夜巡司的行者有血仇的何止千万,各门各派有多少弟子便是被这些人夺去了性命。 “梁都城似乎有了变数,”秦清芷悄悄提醒说:“夜巡司极少出面,现如今更像是为了稳定局势而不得不派出这些夜游行者,朝廷在这边应该吃了苦头。” 释鸿生瞟一眼那边匆匆前行的夜游行者,他当然明白秦清芷的话是有道理的。夜游行者竟然在白天走动,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得过去的小事。 不过这和他们可没多少关系,现在也不是和这些杀手过不去的好时机。 马匹多少歇息一阵,继续任劳任怨得驮着他们踱步向前,只是碍于那些夜巡司的杀手在前面走着,释鸿生同秦清芷都只是驾着马慢慢走着,犯不着跟他们争这么点时间。 这里距离那石桥本就不远,争这一时之气实为不知。 又转一个弯路,那些夜巡司的人早就找不着去向,偌大官道上便只剩下两个驾马的,一个是年轻貌美的姑娘,还有一个是同样年轻俊俏的和尚。 至于贩夫走卒 真当刚刚那近百名煞气冲天的杀手是说着玩的 一块方碑立在路边上,似乎是用朱砂所书的殷红大字搁着老远便看得一清二楚。 “石桥镇” 秦清芷轻声颂出这地界的名讳,只是那古篆书写的三个殷红大字显然也是饱经风雨,其中许多比比划划都不太清晰,这写字的似乎也没有多么精深的书绘功底,这石碑上的字虽然写得横平竖直,却终究是少了那么些许韵味。 释鸿生夹一下马肚,这里显然已经快要到石桥之所在,还是紧赶两步来得麻利。 “等一下,”秦清芷也驾马跟上来:“前面不远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声响,很轻但是也很清晰,恐怕梁王冢的争端从这里便开始了。” 释鸿生回头看看她,她也拿那双明晃晃的大眼睛看着这和尚,和尚转回了头,他自然是信她的。 妙音谷作为梁地之中颇有名望的音律圣地,门下弟子修行的音击之法往往有着别样神效,其他的暂且不说,修习音律之人经久练习的耳闻之术便远胜于旁人,甚至于能够在闹市之中听闻数十米外一只蚊蝇扇动翅膀的嗡嗡声。 释鸿生深呼一口气,干脆利落得翻身下马,秦清芷自然也是从善如流,接下来的路估计不会好走,释鸿生解下这马驹的嚼头,提着那六股锡杖悄悄往前走去。 官道虽然宽敞,但到底是夯实的土路,说到底修石路的成本太高了些,无论是当今朝廷还是各路藩王也仅仅是在城里修建石路,无论是修建之初还是建成以后的维护,石路总是要比那些土路贵上一大截。 再往前走些,那夯土道路上便多了几具倒伏在地的尸体,一身玄色衣衫如何做的了假,释鸿生上前拾起一柄横刀,精致巧妙的刀身摸着很是舒适趁手。 夜巡司的人死在这了 释鸿生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朝廷刚刚增派了人手便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夜巡司的人竟然就这样暴尸荒野。释鸿生看一眼秦清芷的眼睛,显然她也明白现在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恐怕远不是朝廷在这梁都城里吃了点苦头那么简单的。 释鸿生凑上去查探尸体,虽然他不太了解仵作那些验尸查证之术,但是初步判断死因还是可以胜任的。 更何况这也没什么好判断的,悄悄探入一丝内力流转其周身,全身经脉没有明显的破损迹象。不只是破损的迹象,这些死者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了,他们的死因也是千篇一律,无非就是一柄极快的刀和一味见血封喉的剧毒。 刀能有多快呢 虽然尚未能亲眼见到,但是致命的伤口却是真真切切的抹了脖子,那可不是仅仅靠着一个快字就能做到的。锋利的刀刃、精准的手法以及必要的医理学问,想要能一刀抹喉还不流出一滴血,这些条件缺一不可。 那这剧毒又是多么可怕呢 释鸿生刚刚探查尸身之时,内力流转至喉管时,那样一刀已经将之切开了。小和尚自问自己跟着青荟师兄学过几年禅医之道,也算是粗通医理的人物,无论这刀剑何其之快,哪怕一刀斩过去比流血还要快,那也不过是在血液流出之前收剑而已。 刀剑再快,只要抹了脖子就免不了让那鲜血喷涌而出。 但是这味剧毒却是不然,它似乎更像是某些黏糊糊的怪异玩意儿,这种毒素在利刃抹过脖子的瞬间便将伤口周围的血液凝固结块,无论是喉管还是脖颈部位的经脉都会被这些凝结的血块堵塞得严严实实。 所以与其说这些夜游行者是死在抹喉之上,不如说是因为脖颈部位血流不通导致他们窒息而死。当然,无论是怎样的死法,他们被瞬间诛杀的结果是无法改变的。 而且他们的尸体竟然就这样被遗弃在官道大路上,这可不是出身朝廷的那些杀手应该做得,这样打击朝廷威望的事情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一定不会让那些身具高位之人玩上一出高抬手轻放下的御下把戏。 除非,那位杀人者依然在追杀那些夜巡司的人! 而接下来的发现也证实了这个推断。 每每往前百十步,官道上各种各样倒伏的尸体横七竖八得摆着,他们的死状出奇的相似,更令人毛骨悚然却是这些死尸压根没有流出哪怕一滴血液,这些尸体就像是一个个熟睡中的人,摘下他们的面甲也不过是露出一张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细细算算,这已经死了将近二十个,但官道上空气清新依旧,闻不出半点腥甜味道。 不过,走了这么些路程,终究还是让他们赶上了那尚未结束的杀局。 又不知走了多少步,一阵嘈杂的声响便从前面传了过来,甚至不必仔细打量这战局,因为它就明摆着在那宽敞的官道上进行着,数十位夜巡司的杀手各自握着那些美丽精巧的横刀,修长狭直的长柄能够令他们轻易握住任何一段进行攻击,而当他们准备变招时,这种长柄也可以让他们更加迅速的换手。 这些人都是长期徘徊于死亡线上的杀手,他们是大多朝廷暗中收养的弃婴,无论是这些年兵荒马乱的局势还是日益减产的农田都给朝廷提供不少无力供养子嗣的可怜人,这些可怜的家庭往往只能将那些孩子送去卖身为奴。 无论是这样主动卖身的孩子亦或者是朝廷一不小心‘失误误杀’的那些战争遗孤,夜巡司和日巡司从来都不缺少新鲜血液的补充。这些杀手从小经历过无数置之于死地的绝境,能够活着进入夜巡司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简单货色,如果非要说他们与江湖之中的武林高手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就是修炼的心法和体内的内息。 杀手需要高深莫测的内力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们是朝廷培养的消耗品,修炼的也往往是有着极大副作用的邪门武功,只要让他们能够具备瞬间的爆发力就足够了。毕竟,朝廷需要的也不是‘一击即中,即刻远遁’的刺客,他们需要的只是能够做到‘一击即中’的杀手,或是说一种活着的能够喘气儿的兵器。 平日里夜巡司当然靠着这些做了不知道多少耸人听闻的大事,但是当‘刺杀’变成了‘比武’,当这些隐匿于黑暗之中的耗子跑到阳光明媚的大街小巷,那么他们的威慑力也就荡然无存了。 那些牺牲了无数换来修炼速度和惊人爆发力的邪门心法并不能令他们在这战局之中取得什么优势,而且恰恰是这些心法的特性让他们在战斗中畏首畏尾,当惊人的爆发力并不能瞬间改变战局的时候,这种快速消耗体力的战斗方式就会显得尤为可笑。 刺客永远应该隐匿起来,而不是暴露在正面的战场之上。 释鸿生的目力不差,他可以清晰看到那位深陷夜巡司重重包围的武者,他沉着冷静得应付着那些杀人如麻的杀手,他似乎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甚至于他的嘴角总是给人一种嗤笑的感觉。 那是一位刀客,一位非常特别的刀客。 若是非要让释鸿生解释他为什么会如此肯定,那也绝不是因为那人手中的刀,因为那人手中的横刀本就是从夜巡司手中抢去的,样式、长短以及徽样都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身上就是有身为刀客的那种感觉,仿佛他生来就应该是一位刀客,就像是人们想要判断一位农夫一样,无论是指缝里的尘土还是身上缝缝补补的麻衣,这些都只是身份的特征。但是当一位经年务农的农夫站在你面前,哪怕你给他换上一身打扮也会给你这样的感觉,让人心里觉得他就应该是一位农夫一样。 当这个人站在你面前,无论你见没见过其他的刀客,只是看着他那双明亮狭长的眼睛,只是看着他酱紫色的瞳孔,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位刀客。 一位非常特别的刀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五章:多情刀客无情刀 上 一个俏和尚 一个小姑娘 这算是什么来头 深陷于重重包围之中的男子眉头轻挑,手中的横刀就像是一道绚丽的白光般游走于他身体左右,那些夜巡司的杀手实力自然是了不得,但是那些看似快若闪电的刀光往往只能让他听一声清脆的响亮儿,压根连他那衣角也碰不到。 长柄的横刀在他手中就像是有了灵性一般,无论是多么刁钻的攻击都只是枉然,最多也就是能让他甩一次手脚挥一次刀,甚至稍有不慎便是让他顺手结果了性命。这些人的死状没有什么区别,那所谓的剧毒也不是抹在那横刀刀刃上的,因为就是这么一小会的功夫这人手中的横刀已经换了两柄,每一柄都是从地上随手拾起,反正这样式也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位刀客什么来头” 释鸿生拄着锡杖,他如今仰仗那次施展禁术《四阙散式》破开周身经脉穴道,现如今一身佛法内力已经臻至五重天,按理说对付百八十个兵卒也是轻轻松松的事。但是要说像是眼前这人那样,犹如猫玩耗子一般戏弄这些武学修为不算弱的夜巡司行者那就真是嫌命长了。 要说内力,这人倒是看不出多少深浅,估摸着也就是五重天的水准。 但是他那种对于内力的把握,或者说他的那股子‘巧劲’却是远远超过了同辈武者。说这刀法,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快准狠’三个字,但这人却是迥然不同的风骨。 你说他的刀快 其实也不尽然,那些中三重的刀客基本上都能拿出他这般刀速,对于一位中三重的练刀之人而言,这样的刀实在是不能算快。 那你要论准 他这打法倒是真的精准,但更多透露出的却是他用刀的稳妥,他的刀虽然一直入游龙灵蛇般纵横,但是一招一式透露的却是一种稳重的感觉。 如果非要说他的刀法如何,那就是一种自在,一种挥洒自如的自在感。 看他施展那刀法,就像是一位沉浸书画之道半百年的书画大家作画一般,那种没有丝毫停歇的自在里里外外都在诉说着他扎进骨子里的自信。不需要考虑也不需要判断,当他觉得应该这样出招时,那么这一定就是最正确的判断了。 这是一种没人说得出的本事,那种将刀法融进骨子里的本事。 “这人的招法看不出路数,”秦清芷的声音在释鸿生的耳畔响起,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刚他防守之时施展的是輘金刀派的《金刀九式》之一的风间封刀式,可攻敌之际却是施展了铁笔点星派的《勾陈散法》。” 释鸿生虽然不太了解江湖武林的格局,却也知道点星派和輘金刀派都不是梁州的武林门派。当然,这两大门派放眼整个中原也多少有些名望,门下弟子数千余人,但拎出任何一家都要胜过在清溪郡城开山立派的罗相寺,其实罗相寺本身也不是多么有名望的江湖门派。 无论是輘金刀派的《金刀九式》还是铁笔点星派的《勾陈散法》都是人家压箱底的棺材本,哪里能大大方方拿出来给别人学了去,更何况这两大门派都不在同一个州郡,真要学还指不定是哪家哪户呢。 “这人身负各派武学,更可贵的是他能杂糅百家于一身,却是一位天赋异禀的刀客。” 秦清芷的评价自然中肯,因为这刀客接下来的招法也从未有过半点重样的,上至各方名门大派的不传之秘,下到小门小户乃至一些走镖武馆的下九流招数,不仅仅是各种刀法秘籍,就连剑法、枪法、棍法的影子也能在他身上依稀辨得。 能够习得百家已经是极为了得,这位刀客竟然将百家武学融会贯通,现如今虽然还能依稀辨出这些武学的影子,但这施展的招法却真真切切是一门独立于其他各派武功的全新刀法。 释鸿生轻轻吐一口气,自从他离开罗相寺下山来后,越来越觉得这个天地是那么的大,无论是谁在这里都显得那么的渺小。 中三重那是什么 内功境界 天底下那般多的高手,中三重就犹如过江之鲫,亦如那黄河之沙。 多他一个也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武道前辈惊世才学后起之秀 中原尚有十六州,一个梁州便有这般多的高手,哪里轮得到自己心生自满自溢之想 释鸿生本就是个单纯性子,这些年在山上也能耐得住性子习武念经,从山上清净之地下来又是钻坟堆又是看死人的,一颗玲珑心自然也就惹上了俗世尘埃。如今念头通达了,气也就顺畅了许多,那最后憋着的一口浊气也就随风而散了。 他此时才恍然觉得,自己与佛之间有着那般遥远的距离,那就像是无法形容的鸿沟,或者说得直白些,他与佛从未接近,一切仅仅是他一厢情愿。 他只是一个僧,一个自以为青灯枯佛之后便读懂了佛理的僧。 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师傅对自己微微点头,静悄悄叹一句:“普翰,你这便是悟了。” 一杆六股锡杖,玄铁金丝铸就而成,重达七十四斤六两。 和尚,出手了! 他不在纠结于朝廷的势力何其大,也不再思索这天下的百姓何其多,他只是明白如果这玄龙龙脉出了岔子,那么整个梁州万万户百姓都要做了地上的伏尸,这些无辜黎民全都会化作黄土一捧。 饥饿,将夺走万民之性命。 “谁!” 夜巡司的行者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但他们还是这般喝出一字。他们看见了那个和尚,一个年轻俊俏的麻衣僧,但他们更看到刚刚那挨了他一杖的同伴,他那胸口被锡杖上那万钧之力轰陷下去,眼看这那是活不成了。 “小僧普翰,法名释鸿生,前来领教各位高招!” 释鸿生在掷出那锡杖之后便纵身跟上,如今这三步纵跃之际正好接住那倒飞回来的锡杖,现如今便能安安稳稳站在官道中央合十行礼。 夜巡司的人也知道对方不会回答,正欲抬刀握把冲上来较量,却恍然间发现对方恭恭敬敬的给自己行个佛礼,将自己的名讳毫不忌讳的说了个清清楚楚,再要是细致点那就真是连户籍度牒都说个明白了。 这…… 这莫非就是那些酸和尚摆着的那套‘出家人不打诳语’的规矩 几个杀手面面相觑,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正大光明的‘杀手’,毕竟这和尚现在的所作所为也多半算是个同行了,可是这般浩然正气的模样总是让他们这些长年藏在角落里的正统杀手觉得怪异。 不仅仅是他们,几乎所有夜巡司的行者都收手站立,就连那被重重包围的刀客也摆出似笑非笑的模样站直了看戏。 这些夜巡司的人多少也能称得上见多识广,看得人多了也就能多多少少看出些人心人性,眼前这和尚说得很直白,却是个表里如一的人物。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就像一开始释鸿生觉得被包围的那人生来就是个刀客一样,他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让人如沐春风,甚至仅仅是站在那就会让人有一种心灵的震颤。 啊,好一位得道高僧! 每一个看见他的大多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是他佛理通透之后逐渐产生的一种气质,就像是他将自己学过读过的那些佛经佛卷都融入到自己的血肉之中,旁人只是远远看着他便好像是通读了一整本佛经一般。 虽然还不能同那些传说中紧紧让人看上一眼便能大彻大悟乃至从此忘却凡尘俗世的禅道高僧相提并论,但现如今他毫无疑问已经是一位佛法精深的禅家大师。虽然他很年轻,虽然他的佛理还多多少少有些偏激的意味,但单论佛法而言,他的成就已经可以称得上‘禅师’二字了。 “普翰大师客气了,”夜巡司的一位行者举起了他的刀:“大师佛法深厚,何必要蹚走这么一趟浑水” 虽然未见度牒,但是那一身佛性却是做不得半点假。这样一位眼看着尚不到二十岁的佛学大师简直闻所未闻,要是真折在自己这么些人手里头,那天下禅宗佛教还不得发疯了。那些大和尚发起疯真就是不要命,说不得能喊着‘礼佛归墟’的口号跑去拆了夜巡司的官邸,而且那些个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也绝对会装瞎子看不见。 毕竟,这些出家人的想法念头和普通人确实差距极大,君不见那些礼佛念经的苦行僧甚至会主动废去自己的手脚,人家还能信誓旦旦说这叫‘脱去尘俗之躯’,这上哪说理去。 这些个信佛信神的还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的好。 反正,刚刚死得也不是自己。 “小僧普翰,法名释鸿生,前来领教各位高招!” 记性不错,一个字也没差。 真当夜巡司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既然你软硬不吃,那就别想要有什么好果子吃! 举起手掌,那位夜巡司的行者猛然一攥,杀! 噌!噌!噌! 刀光!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六章:多情刀客无情刀 中 没有过多的动作,或者说也不需要太多的动作。 释鸿生只是将自己手中的锡杖往自己正前方一竖,伴随着这杆锡杖的末端插入泥土之中,那些璀璨的刀光也无一例外被这杆锡杖拦截下来。 “莫要留手,竭力围杀!” 这些夜巡司的行者熟练得分作两队,一队继续围住那刀客,另外一队却是马不停蹄朝着释鸿生杀将过来。虽然都是夜游行者,但是释鸿生分明感觉到朝着自己扑袭过来的气息相对弱小些,想来在这些杀手心中还是那刀客更加棘手些。 瞧不起我 虽然初获一枚玲珑佛心,但这并不意味着释鸿生就没有好胜之心,佛理给得不过是人生的一种解法,而年少气盛的少年郎又有哪个甘居人后。 放任那杆锡杖立在地上,释鸿生纵身提气一跃而起,身体就像是一抹黄影般冲天而起,右脚往那锡杖顶端枪尖一点,整个人好似一只轻灵的飞燕向着那些夜游行者扑袭而去。 佛门乌燕功! 虽然远远看去好似一只飞燕,但是在那些仰头看过去的夜游行者眼中他却好似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雄鹰,那一双手掌好似筋骨外展般变得青筋暴起,细碎的犹如金色小剑一般的内息光影环绕在他那双掌之上。 鹰爪功!金锋真元内息! 噹啷! 一阵金铁交错碰撞的嘶鸣声。 这在江湖之中威名赫赫的鹰爪功配合中正纯阳的佛门内力更显几分威力,释鸿生这一双肉掌竟然毫不费力的挡住了两柄横刀的进攻,甚至于在那横刀刀刃上崩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豁口。 这下,就连那一直微笑着的刀客脸上也不免流露出一丝惊愕之色。 中三重武者何其多,这拿手崩开个豁口的似乎也不足为奇。别说这些修炼多年的习武之人,就是寻常气力大些的普通汉子有时也能折断一截剑刃,相比之下,这么个豁口就显得小多了。 但这都是外行人看看热闹的想法。 折断一截剑刃无非就是力气大小的问题,习武之人各个都是力能扛鼎的人物,这招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却没什么难度。释鸿生刚刚却是那一双肉掌应对这劈来的刀锋,挥刀的夜游行者各个都有着不俗的武学功底,能够在这些精良的百锻兵刃上崩开个豁口可不简单。 横练武者! 而且皮骨已经宛如金铁! 这么年轻 “服药!” 一位行者低声突然掀开自己的面甲,露出一张常年不晒阳光的苍白脸庞。从腰间摸出一枚龙眼大小的白色蜡丸,却见他毫不犹豫捏开那薄薄的蜡衣,露出了里面黝黑的药丸。仅仅是把那药丸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就见他那苍白的脸上多出几分不自然的潮红,随着这药丸被他完全咽下去,他那一双平静的瞳孔上布满了血丝。 他的气息,变了!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大概有一小半的夜游行者也这般服下了那种药丸,显然这种药丸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配备的。能够服用这些药丸的多少也是其中修为较高之人,一经服用这些古怪丹丸,竟然让他们的气息逐渐攀升,现如今已经接近中三重。 “喔,朝廷就是朝廷,各种稀奇古怪都冒出来了。” 刀客朝着释鸿生微微一笑,招呼说:“那边小师傅可是来除魔卫道的,不如咱们一齐出手灭了这帮夜巡司的屠户如何” “无量寿佛,”释鸿生反手拨开一柄砍向自己的横刀:“小僧哪里有资格除魔,又如何能作得卫道,不过是一介愚僧要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为此才难免惹上杀孽。” 说什么不重要,意思到了就行。 余友松手掌往上轻轻一抬,呼一声:“起——” 落在地上的横刀便好似受到了某种未知力量的牵引一样纷纷飞起,约莫十余柄狭直的横刀围着他一圈一圈得转着飞,然后便是围着他越转越快,最后他身边好似环绕这一道道绚丽的流光,周围的夜游行者人数不少,却每一个敢先一步触这么个霉头的。 “无量寿佛,”释鸿生忍不住赞叹说:“好一手精妙的天罡擒拿手。” 这门天罡擒拿手就像是那鹰爪功一样,都是江湖里一些古时候的武林门派被人屠宗灭门之后流传出来的武学,算不得人家压箱底的本事,也犯不着什么偷师因果之类的。找个正经些的商行花个百八十两银子就能买上一本练练,不但是全乎的还能带注解和图绘,但是练成了也决计不会弱到那里去。 不过话说回来,沦落到去商行买武功秘籍的基本上也练不出什么大成就,权当是行走江湖防身之用,要是说实在的,买个铁砂掌也是一样的用,而且铁砂掌这样烂大街的武功秘籍还能便宜些。 夜巡司的夜游行者,甭管是吃了药的还是没吃药的,至少能看出和尚和刀客之间最大的区别。那就是前者有着锋利的武器,三重天的功力与两重天的功力都是抹脖子的事,可对于一个赤手空拳的横练和尚而言,对手的内力修为就能够很明显的影响战局。 那么就很好分了…… 约莫十个吃了药的悄悄往释鸿生那边靠了些,他们双眼血丝暴起,脸上泛起一片不自然的红晕,就像是老人说得打了鸡血一般。 “喝啊!” 这些人中似乎是有个急性子,提着横刀就像是发了疯一样,猛然朝着释鸿生的身上劈砍而下。 火花四射! 一枚精铁所铸的金刚杵上竟然出现一道明显的深痕,令释鸿生瞳孔微缩,那右手上传来了骇人气力竟然令他都感到些许手酥脚麻。 有效! 那人脸上突显一副病态的狰狞笑意,一柄狭直横刀生生让他使出了宽背砍刀的气势,攻击的力道也是愈发疯狂。 释鸿生自知不能让搏击的节奏让与敌手,干脆飞起一脚将那人踹开,自己则借力抽身而退。刚刚那人的气力极不寻常,精钢铸就的金刚杵上竟然被他一刀劈砍出一道深痕,而且周围那些磕了药的夜巡司行者呼吸也逐渐紧促,再不复之前那沉着冷静的模样。 没想到那所谓的药丸竟然有着这般效力,能影响人的心智! “这秃瓢的不顶用了!” 又是一个行者挥起横刀,整张脸上尽显狰狞的喜意:“弟兄们莫要忍了,跟我一块儿卸了这没眼力的秃驴!” 周围行者目露杀气,一个个都紧握手中利刃,朝着释鸿生围杀上去。 释鸿生反身躲过一柄袭击的横刀,左手也顺势摘下腰间的金刚杵,两只手紧握那对短小的金刚杵,体内浩浩荡荡的佛门内力豁然运转。 这些杀手服用了那种未知的邪药,虽然不知到底有着何等的副作用,但现如今却是让他们变得力大无穷,内力也有了不小的长进。只可惜这些杀手或多或少迷失了神志,出招大开大合得少了几分变化。 “却是一种保命之物,”释鸿生那双手紧握金刚杵,一身灿金光华笼罩全身,再配上那怒目脸相,真好似一位佛门护持金刚:“只可惜走了邪路,竟然同我辈武僧一较拳脚力道!” “这是大乘佛教的《护持金刚法卷》” 余友松微微皱眉,手中武器不知何时变作一条烧得焦黑的铁条子,围攻他的那些夜游行者尚且懂得合击之术,但那些攻击却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那根歪歪扭扭的铁条片子的防御,他甚至还有余力看一眼释鸿生的战局。 “没想到还是个有背景的和尚,”余友松虽然惊愕于这位年轻和尚的武功,但神色却依旧悠然,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断过:“真不知夜巡司里那位呼延厥知道手底下的人得罪了这样一位和尚会是个什么表情。” 估计……也是会很精彩吧 两柄金刚杵带着灿金色的流光好似一对飞腾的金蝶,一连个行者被这看似短小的玩意儿凿穿了胸膛,一只不到二尺长的金刚杵看似简单,却也是五六斤重的铁疙瘩敲出来的,两端被磨得尖锐锋利,挨着了怎么也逃不出个死字。 只可惜,虽然那邪药烧脑子,但是一连具死尸躺在地上,那血液的腥甜味就像是解药一般让剩下的杀手慢慢警惕起来,就连出招也变得刁钻了许多。 又是交手数招,那金刚杵上的刀痕愈发的多了也愈发的深了,但是剩下的那些杀手就像是探明了他出招的路数一般,虽然招法依然不负之前的精巧,但是配合那套熟练的合击之术依然烦扰得释鸿生一阵不耐。 他们如今只剩下六七个可用的战力,但就是这么三三两两围拢起来,每每出招都相互配合,一旦释鸿生对他们任何一个人作出明显的攻势,其他人就会竭力出招干扰,甚至于令他感到了一些顾此失彼的颓势。 不行!如此一来便深陷于这些杀手的攻守节奏之中,必须寻求突破! 释鸿生面色一凝,顾不得心中种种思量打算,干脆利落地挥起金刚杵挡下一击劈砍,身子往后退却几步:“还望秦姑娘动手破局!” 声音洪亮,倒是让那些围攻的杀手不由得愣神一瞬,也就是这么一瞬,释鸿生身上的的灿金之气浑然收敛,整个人好像就是个金刚怒目的普通和尚。 但接下来,僧衣破碎,刀剑轻吟,凌厉的破空声轰然乍起,近百道肉眼可辨的白汽从他那已然赤膊的上半身各个穴道激射而出,那一身精壮皮骨彻底化作淡金色泽,尤其是那一身皮肉之中鸣响的虎豹雷音,兀自还在震颤炸响。 速退! 不止一个杀手感到那股寒毛竖起的危机感,他们在这瞬息间都作出了正确的判断。 但是!还逃得掉吗 青银色的精芒,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七章:多情刀客无情刀 下 气息弥散,释鸿生猛然挥动那对金刚宝杵,两个离他最近的杀手正欲抽身,身子却是一个踉跄,虽然躲开了那致命之处,可是释鸿生这愤然出手的一击依然擦过他们的肩膀。一个是左肩,而另一个是右肩,这样沉痛的一击哪怕只是瞬间的刮擦依然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肩膀的骨头轰然炸裂,那喷涌的鲜血就好像是一汪殷红的泉眼,止不住的流淌。 向前再迈一步,一记沉重的肘击轰在第三个杀手的腹部,犹如金属爆鸣的刺耳声响在耳畔炸裂,那人咳出一口粘稠的血液,那里头好像还夹杂着他体内残破不堪的血肉器官碎片。紧身的衣衫瞬间崩碎大半,那人就像是个乞丐,全身的衣物仅仅剩下几根牙色的内衬布条。 不反抗!就死! 简单的道理逼迫下一个人怒吼着扑击上前,一柄横刀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犹如癫狂的疯虎,那锋利的‘牙’携带着他如今所有的气力超前撕咬,想要证明他如今犹然是一头噬人的恶兽! 可就在下一个瞬息,眼前的这个和尚突然停下前进的脚步!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肋骨就像是遭受到巨兽践踏一般,一股惊人的力道贯穿身躯,将自己的肋骨砸得粉碎,令他脸上那不自然的潮红荡然无存,只剩下一抹煞白留下。 肋骨碎裂,那骇人的力道却没有褪减,这股力道带着他的身体往后飞了十余步的距离,然后这具刚刚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的残破身躯便毫无悬念得摔在地上。 所谓紧握的横刀早在被这力道轰击时便已经脱手,那只颤抖的手慢慢伸向胸前,冰凉的金属质感似乎唤起了他仅剩了力量,那只虎口开裂的手轻轻握住手柄…… 使劲! 没用,他仅存的力气显然拔不出那卡在他破裂的胸骨之间的武器,但是他笑了,笑得很开心,从他被朝廷牙夫买回去这么些年了,上一回这么开心还是在他从死人堆里拿到夜巡司腰牌的时候。 算一算,也有十年了…… 死在佛门金刚杵下,自己下辈子兴许能投个好胎儿…… 释鸿生此举干脆利落,短短几个呼吸便轰杀了四个夜巡司的行者,剩下的三个杀手却没有多少惊慌失措的情绪,在这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之下,哪怕是那禁药的药力也无法扰乱他们的心神。 当丹药带来的兴奋与癫狂被死亡的恐惧所掩盖,这些杀手的心灵在此恢复到往日的冷静,甚至比以往更加专注于战斗。 右手继续握着刀柄,左手却轻轻摸上了脖颈,哪里隐隐闪动的银光被拔除,那是一枚修长的银针,针的尾部还系着几乎看不清的细丝。 刚刚交锋之际,那些夜游行者之所以那般轻易的败下阵来,这手七弦渡气也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秦清芷虽然没有正面出手,但是这七弦渡气的手法却恰到好处得针对了这些通过服用药物来强行提升功力的行者,仅仅是悄无声息得往他们体内灌注少量内息就能将他们体内气机扰乱,本就是十分高明的手段。 但是当这手段被人发觉之时,所谓的七弦渡气也就没了用处。 不过,也够了! 释鸿生大踏步得往前一迈,速度竟然比之那些行者出刀还要迅捷三分,三个行者紧握刀柄,同样向前急冲,摇曳的僧衣下摆同那紧身束腰的玄色短衫相互纠缠,四人近身斗杀之间似乎看不出几分肃杀之气,反倒是颇有几分侠客比武切磋的悠然惬意。 而在交手几个回合之后,释鸿生瞅准时机猛然迈步,弓腰屈膝腿发力,瞬息间已经轰出三拳。这拳头一击接着一击,拳锋携带着悍然内力砸在正对着自己的那柄刀上,发出一声刺耳沙哑的爆鸣声。 酥麻…… 这也许是那位行者此刻唯一的感觉,这愤然轰出的三拳合作一拳,那天空之际打着转儿的断刃在空中划过一条顺畅的弧线,最后插在了不远处的官道土路上,刀刃锋锐部位还在不住的震颤,就好似那股力道依然轰击着它一样。 被压得紧实的夯土地面犹如遭受了巨兽践踏一般皲裂开来,最中心的区域瞬息间崩裂作了齑粉。 那只紧攥的拳头还停留在刚刚挥拳的样子,释鸿生笼罩全身的灿金气浪早就在刚刚一击中弥散,如今他裸露的肌肤呈现一种极为细腻的牙白色,而那一双手臂却是逐渐渡色化作了古铜色。 横练武者的躯壳本就千锤百炼,其坚韧程度绝不逊色于寻常金铁兵器,看他这肤色,显然是将佛门外家功夫《铜人身》练至极为精深的境界,除了手脚以外的皮肤渐渐回归本色。这样的法身犹如浑然铁石,莫说是硬撞这种修长纤细的刀兵,便是与铁锤大斧硬碰硬也未必逊色几分。 这横刀终究不是硬来的武器,真要这么硬碰硬样的打法,还不如干脆拾起根棍子。 整个官道周围突然陷入死寂,只剩下短促的呼吸声依稀可辨。无论是这些出身夜巡司的杀手还是那位揣着个铁片子就能杀敌的余友松都不是见识浅薄之人,先是佛门护持神功,如今又是那外家铜人身,单拎出任何一个都是能引出一阵血雨腥风的武功绝学,如今竟然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和尚练出了几分火候。 “不能磨蹭了,回援梁都城!” 接连战局不利,夜巡司的行者也没了拼命的意思,熟练地掏出一枚茭白色的弹丸握在手心,伴随着一声轻响,无数烟尘弥漫开来,将这些行者的身影隐匿其中。 “这就要走了” 余友松目光凌冽,手中铁皮条子荡出一股劲风:“堂堂朝廷的夜巡司,怎么不正大光明的走呢” 这是他头一次显得认真,释鸿生分明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自信,而事实上他接下来的每一招每一式也绝对配得上他的这种自信。 这是释鸿生头一回见到如此美丽的刀,并非是指刀剑本身的秀美,而是这一招一式中透露出的纯粹的美好,那种美丽之中带来的便只有死寂。 那是百花凋零之美! 一根三尺来长的铁皮条子,没有磨尖的剑锋也没有精致的握柄,就算是放在铁匠铺子也决计只能是当作一块废料处理,但在这一刻它就是谱写美好的笔触,那一切的一切都从这样一个铁片子绽放开来。 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美…… 就像是一颗傲骨峥嵘的雪松,也像是一株岁寒不凋的玉竹,这是一种刀势,一种只有真正悟透了才能蕴养的势!就像是佛家所言的心相,是只有对世间万物有所体悟的人才能读得懂的一种玄妙感觉。 在这一刀挥出的刹那,释鸿生只觉得看到了眼前这位刀客身边环绕无数异象,仅仅是挥出这一刀便足以让百花绽放。有高雅纯净的雪莲花,有凌寒傲雪的菊花,有雍容华贵的玉牡丹,也有蟾宫折桂的玄妙景象。 但无论是哪一种花,无论是哪一样景,在这一刻都代表着无尽的杀机和死寂。 “这真是绝美的景象。” 释鸿生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秦清芷已经站在自己的身侧,她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赞叹一句,然后默默站在自己的身旁,一句话也不多讲。 “是啊,”释鸿生说出这句话时,就好像突然抛下千钧重担那么轻松:“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刀,我在山上从未见过这样美的招数。” 刹那芳华,转瞬即逝,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泡影,那万千异象也尽数敛去,余友松眉宇之间,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好一个俊俏讨喜的邻家少年。 只是他前面那烟雾缭绕之间不断传出的倒地声响伴随着逐渐消弭的烟灰愈发清晰,那些意图遁去的行者一个接一个得软瘫在地,那身体就像是一滩烂泥。 不需要过去细细查探,释鸿生分明看到那出神入化的一刀悄无声息的抹过了所有夜游行者的脖子,但是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就像是一开始死去的那些行者的死状一模一样。 满地瘫倒的死尸之间站着这样一位少年,那种景象尤为骇人。 “怎么大师莫非是自觉犯了杀戒,心中愧疚难当,想要就此圆寂不成” 余友松收起他的宝贝铁片子,说是收起来,其实也就是随手插到腰间束带的别釦缝隙之中。他看看周围的景象,那些杀手到了这位佛门僧客手下竟然留不下半具全乎的,反倒是让他觉得自己才是个讲究慈悲的人物,倒真是不知到底谁才是天天念叨着‘我佛慈悲、慈悲为怀’的和尚了。 “无量寿佛,”释鸿生敛去周身内力,一身肌肤皮骨也逐渐恢复到牙白色:“不曾想少侠有着这般惊世骇俗的武艺,倒是小僧多管闲事了。” “可不是,你这和尚一插手,凭空可是生出好些事端。” 少年郎从不识客气,说起话也毫不讲究:“不过也不怪你,谁叫这天底下庸才多而天才少,你单拎出一个和小爷一般大的娃娃,那肯定是斗不过这些恶人的。” “嗯……” 释鸿生只能顺着这般孩子气的话接下去:“少侠年纪轻轻却是武功高强,只是不知修得哪家哪派,又是随着那位武道前辈修行” “哎你这和尚,”余友松凑上前来:“看到我那般出神入化的一刀竟然不识得我的身份,你该不会是在匡我的吧。” 不待释鸿生再说话,余友松拿那白嫩小巧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咱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了,你居然没听过我一代大侠余友松的名号” 余有松 释鸿生微皱眉头:“可是那位三年前便名震秦梁二州的无情刀客余有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八章:多情刀客无情刀 终 无情刀客余有松 释鸿生同秦清芷面面相觑,这名头倒是响亮得很,只是听闻那是三年前就已经年过二十的年轻俊秀,眼前这位却是怎么看都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难不成是真有那传说中的养颜之法,能让人历经十年风霜雨露不改青春模样 那样的武学也不该在一位中三重的习武者手上,便是端坐于那龙椅之上也在倾尽天下寻觅长生久视之法,总不济真就是灯下黑了吧。 “你这和尚什么眼神,” 许是被释鸿生那毫不掩饰的怪异眼神刺激到稚嫩的心房,余友松竭力踮起脚跟:“我都说了我是余友松,不是那个余有松,友人的友!” “余友松” 释鸿生轻声问道:“不知这位少侠同那位无情刀客余有松是什么关系,这一手绝美的刀法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我和他” 余友松小心琢磨着措辞,最后也只是挠着脑袋说:“当初我爹总是想着我们要做那父慈子孝、兄贤弟恭的贤德兄弟,于是就找人解字解词,找了个傲骨峥嵘的‘松’字,一个就起名叫‘有松’,而另一个起名叫做‘友松’。” 有松友松 释鸿生倒是悟出了这名讳之中的几分蕴意。 接着,又听余友松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同样学习刀法,连当初选择招法流派都在一块,唯独到了选择刀法之路时,他选了无情刀而我选了多情刀。” 无情刀多情刀 “原来少侠出身绝情山庄,”秦清芷似乎对于这武功来路知之甚详:“久闻绝情山庄毗邻苗疆,对于苗疆独有的情蛊内力钻研甚详,想必余公子所学也是这门功夫。” “呦呵,竟然还有个能说出咱绝情山庄根脚的姐姐,”余友松一拍脑门,似乎对于秦清芷能够知晓自己门派之事颇为欣喜:“咱们山庄别的本事说不出,但除了那九寨十八洞的南疆蛮苗以外,能够养育情蛊的也就咱这一亩三分田喽。” 情蛊 绝情山庄…… 原来是那个地方…… 释鸿生虽然是初次下山,但是很多东西还是在罗相寺那些古籍之中有所涉猎,而这绝情山庄便是中原十六州里非常独特的一个江湖门派。这个江湖门派位于中原极南的秦州,与那南疆的万瘴山比肩而邻,把持着进入南疆的一大要道。 这门派并不在江湖之中过多行走,门下弟子也多半是从那南疆毒瘴之地走出来的苗人,这些苗人喜好修炼毒功,到了绝情山庄也是研修情蛊药理,中原江湖之中多将这些异色瞳孔的苗人视作妖魔鬼怪,但在罗相寺的传记之中这些苗人的医术同那令人胆寒的毒术一样惊世骇俗,这些苗医治病方式虽然千奇百怪,但确实能医治许多中原医理尚且无从下手的绝症。 “余少侠,久闻绝情山庄从不踏足中原武林,与其说是一大中原门派,更像是建在中原南陲边境的南疆门派。” 释鸿生轻声问说:“倘若无情刀客余有松和余少侠同样出自那绝情山庄,为何会在中原武林打拼,更何况这所谓的无情刀和多情刀并不像是苗疆武学,更像是中原的刀法。” 余友松眉头轻锁,似乎对于这个问题讳莫如深,不过思虑再三还是张开嘴回答说:“其实我和我哥并不是纯粹的苗人,而是南疆苗人和中原汉人结合的后代,这所谓的多情刀和无情刀也并非是绝情山庄的秘传武学,而是他人教授于我绝情山庄。” 旁人教授 释鸿生真是觉得这下山十数日里看到见到听到的种种谜团比自己这十数年的见识还要多,这两大刀法虽然只见其一,但是无情刀法能让余有松闯下那般大的威名,显然也不会是什么简单货色。 绝情山庄虽然不敢说在中原武林毫无交情,但至少可以说是没有多少人脉,这样两部旷世绝学怎么着也不会让人简简单单就拱手相送。更何况这两门功法在江湖之中几乎没有多少名头,除了当年的无情刀客余有松靠着这无情刀法威震一方,这位余少侠所修炼的多情刀法甚至是半点名声也没有。 谁会平白无故将这样两本中原武学送去绝情山庄呢 释鸿生舒一口气,自觉自己又在钻牛角尖,人家绝情山庄自家的事儿哪里轮得到自己这么个小和尚去管闲事呢 “余少侠既然行走江湖至此,想来也是为了梁都城那传说中的梁王冢宝藏,”释鸿生又提醒说:“这梁王冢中蕴藏无限杀机,余少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功,自然还是莫要蹚这趟浑水得好,当学会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 余友松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只是配上那尚且有些肥嘟嘟的小脸有些好笑,毕竟他那年岁还是摆在这儿的。但是思索半响,余友松突然看着眼前这和尚,评头论足得其实他这说话老成的和尚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凭什么他个和尚就能去蹚这趟浑水喽 余友松摘下腰间一枚不大的酒葫芦,看那模样像是要学着那些江湖人摆出个醉酒当歌的洒脱模样,不过捻开那塞着的葫芦塞子,半点酒香味道也嗅不见。 “,普翰和尚,朝你打听个事儿。” 释鸿生合十作礼:“余少侠但说无妨。” “我看你这年岁也不大,约摸着比小爷我大个三两岁,” 余友松仰头喝一口上好的山泉水:“你跟我说这梁都城好似龙潭虎穴,那你进这梁都城是想干什么,总不会是走亲访友的来这边转悠转悠。” “其实小僧也是去那凶险至极的梁王冢,”释鸿生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轻声说道:“当年梁王陈子文下葬之时,无论是武林江湖还是朝廷官府,数万无辜受其牵连而死。现如今他的王陵出世,天下高手竟然蜂拥而至,小僧虽然人微言轻,但是还是想要前去阻止这场杀孽。” “阻止杀孽,”余友松看看周围被释鸿生所杀的夜巡司杀手,满地都是血淋淋的残肢半体,他皱了皱眉:“天底下的人万万千千,他们想要这死人坟堆子里的随葬,你一个和尚如何能拦得住他们那么些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拦住这些人,天下之大,武道高手何其之多,”释鸿生摇摇头,似乎也生出几分悲凉:“莫说靠我这么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和尚,便是天上的菩萨下了凡间也止不住这人心的贪欲。” 余友松这下却是更加疑惑了:“既然你也知道自己这是白费功夫,那又何必去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哎,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啊……” 释鸿生转身去拾那竖在官道中央的锡杖,那挺直的肩膀似乎也渐渐佝偻下来,刚刚那个招法凌厉的武僧似乎也变得软弱起来。 秦清芷欲要伸手揽住他,但顾忌这边还有个外人,只是默默地将那雪白的手臂收回。再看那将酒葫芦凑到嘴边上喝水的余友松,突然问询说:“余公子虽然武功高强,但是总不济看不出这些夜巡司的人是个什么来路,为何会同这些朝廷中人交上手来” “这事儿说起来就郁闷了,”余友松说起话来就好似是霜打的茄子,自顾自的摆了摆手:“咱们绝情山庄在中原的名声吧,按理说实在是不便于行走江湖,只是当初那位在山庄里留下这两大刀法的前辈还留了一部残缺不全的《情元经》,我哥当初行走江湖也是为了寻找这位前辈来补全这门心法,如今我行走江湖也是为了找到那位前辈。” “莫不是那位前辈被朝廷通缉” 释鸿生拿回了锡杖,就连那瞬息间的颓废似乎也不见了踪影,只是再次插嘴问道:“这些夜巡司的杀手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件事杀你” “那倒不是,要真是这么简单小爷我就认了。” 余友松解释说:“其实那位前辈在中原还颇有名望,只是这名声多少有些不好听,要说是让朝廷通缉了也不算错。我要找的其实是十年前在梁州销声匿迹的杏林六仙之首,那位情医仙秦正元,我本来以为这梁王冢中涉及甚广,那位前辈说不定就能出来让人见见。” 释鸿生微微皱眉,这位情医仙的名声他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这人虽然有着妙手回春的医术,但论及为人却是极为不检点,说是一位负心汉、采花贼也不为过,据说他平日里就往那些花楼勾栏之类的地方凑,还祸害了不知多少良家女子。 秦清芷虽然素来典雅,但听到这样一个登徒子也是忍不住有些脸红,所幸有一袭白纱掩饰看不得真切。说起这一位,秦清芷偷偷瞄一眼释鸿生的脸庞,似乎是要打探他对于这位情医仙的看法。 “咍,”余友松指一指身上这素净的衣物:“苦就苦在小爷这身衣服上喽,你说为啥这衣服的款式那么像道士穿的那一身呢,反倒是惹得这帮夜巡司的杀手疯狗似得来杀我,烦都给他烦死了。” “杀道士” 这夜巡司的举措倒是让释鸿生越发不解:“道士有真武观这样一方霸主作靠山,你要说那位道士得罪了朝廷还好说,这夜巡司的人再怎么啥也不至于逮着个道士就杀,这不是公然打真武观的脸面么” “原来你还啥也不知道哇,”余友松诧异道:“昨夜那场雨下得可是乖巧,竟然还有啥也不知道的人来跑江湖。” 昨夜那场雨 释鸿生转头看看秦清芷,她对着他轻轻摇一摇头,显然这所谓的消息两人都是闻所未闻。释鸿生回首望着那少年郎,轻声问道:“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梁都城又有了什么变故” 余友松看着释鸿生这一脸困惑的样子,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天晚上那场雨里,朝廷元妃娘娘带着夜巡司的杀手围杀真武观大弟子蒋宣政,两人斗杀之后元妃娘娘重伤,被司行大监救下来,于是元妃娘娘就下令整个梁都城周围三十里内绝不允许有站着的道士。” 元妃娘娘、司行大监、夜巡司、蒋宣政…… 这样的消息显然超出了释鸿生的预料,就犹如一枚轰雷子一般在他脑中轰然炸裂,整个人都因为这条消息显得晕晕乎乎。 “算了算了,”余友松踮起脚来拍一拍释鸿生的肩膀:“咱们站在这些死人中间也别扭得很,咱们今天见着了就是缘分,小爷我请客去前面石桥镇上咱喝一碗汤饼垫垫肚子。” 现如今的确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释鸿生提着那杆锡杖在前面走着,秦清芷护在他的身侧,这消息显然要让他们再消化一阵。 余友松拖在后面,背在身后的左手捏着两粒蜷缩成一团的素白小虫,嘴角上荡漾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原来这中原之中也有的是给人种下情蛊的高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九章:石桥镇里 梁州之中有一个广阔无垠的湖,这座湖里有着一片肥沃的土地,这里开辟的农田肥得就好像插上一根筷子都能发了芽,那真就是攥一把土都好像是能攥出油花来。 当年的梁王陈子文便定都于此,这里鱼米丰足能养育城中百姓,而那湖水深不见底便好似天然的护城河。为了能保证自己这梁都城的地位,梁王下令修建了一座石桥,一座跨越一里多的石桥。 这简直就是鬼斧神工,这可是拿石头堆出来一里多的石桥啊,除了这里你到哪里能看见这么大的石桥 而石桥镇便是依托于这石桥形成的一座小镇,而那石桥被梁王陈子文赐名同济桥,取得是他与建桥的雷家‘同舟共济’的意思。 这些故事随着石桥镇一同经历这三百年的风霜雨露,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来。在这个不算大的石桥镇上,上至六旬老人下到六岁的孩童,只要这来来往往的行商走客一屁股坐下,自然有人来说这些林林总总的老故事。 他们往往都是由这么一句,‘话说咱们这三百年前……’开始的,至于这些故事如何收尾那就是仁者见仁的事儿了。 释鸿生他们三个不过是呼哧呼哧得吃碗汤饼馄饨的功夫,这跑堂的小二便说了三两个版本的故事了,这将给每一桌每一座的故事虽然大同小异,但也确确实实是不一样的故事。说开了,不过是这些平民百姓那点微不足道的小愿望被寄托在三百年前那位传说中的贤德王爷的身上罢了。 什么三百年前王爷又免了哪家的口嚼税,亦或者是当年小镇建起时大家都夜不闭户,家家户户逢年过节都有余粮可以换些鱼肉解解馋。 只不过他们可能不知道他们口中那位三百年前多么多么贤德的王爷就要被人刨坟开棺了,说不好要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地步。也许他们知道,只是他们也觉得这即将被挖了祖坟的王爷可不是他们口中的贤德王爷,说不得是位整天搜刮民脂民膏的纨绔王爷呢 释鸿生他们进入石桥镇有好一会儿了,这不大的石桥镇多多少少也走了个遍,百姓算得上安居乐业,不过街上巡查的衙役确确实实多了不少,在很多关键之处还有不少习武之人守着,就像是那进入梁都城的石桥,光是手持强弓劲弩的精兵便有五百人之多,那石桥虽然宽敞,但这么五百射手也绝对足够封住这条石路。 这同济桥口上摆放了两排结结实实的木头拒马,来往行人到了这边只得绕行,释鸿生虽然自认一身横练武学多少有了几分火候,却也不会做那直冲营寨来硬接强弩的蠢事。 草草吃上一餐,三人寻一家距离桥口还算近些的客栈歇歇脚,一壶毫尖的碧螺春配上两碟清脆的腌菜,看得余友松一阵头皮发麻,好说歹说也要在天上一碟拿大酱伴着猪头肉,不要葱花姜蒜的那种。 “余少侠,”释鸿生端起一盏凉茶,望着那无论如何也不肯喝茶的余友松,思量着合适的措辞用句,问询说:“如今这梁都城真就好似龙潭虎穴,小僧说句败兴子的话,光是那足足五百精兵堵在那桥头上,咱们就闯不过去。情医仙会来到此地也是件希望渺茫的事儿,少侠何必非要随着小僧去冒这个险。” “你说的却也是这么个理儿,”慵懒的往那胡凳上靠着,余友松装模作样得抿一口酒盖碗里的山泉水,还非得捋一捋自己那寸毛未生的下巴:“咱这等江湖人,为一个义字当头便横刀立马的屁事儿干得还算少么,今儿个小爷还就非要随着你这秃瓢儿和尚去闯一闯那龙潭虎穴不可,哪有什么由头可言。” “唉,无量寿佛……” 释鸿生摇摇头,再看这少年郎哪里有个刀客的风骨,自己怎么就从这样一个毛头小子身上看出那潇洒飘逸来了呢 相处尚不到一个时辰,这余友松的那点底细也就让他自己掰扯完了,十五六岁的娃娃仔连那一碗春茶都要嫌苦的性子,怎么就能让自己看出他是个集大成的习武之人 怕苦怕累的少年性子,挑肥拣瘦还不吃素菜的纨绔儿,装模作样得学那些戏本子里的侠客,这样一位少年郎到底是怎么练出了这样的功夫呢 释鸿生思来想去也琢磨不透,最后也只能归结于那绝美的招式,那每一刀都孕育着无限的生机,想来他所说的多情刀法也是因此而得名的吧。 “不过话咱们往回说,”余友松掩不住满脸的好奇:“和尚你是出自哪家的庙宇,这位姐姐又是师从哪家的门派。” “说出来也是无妨,”释鸿生从腰囊里摸出一卷度牒:“小僧有幸拜在罗相寺洪信禅师座下,这位秦姑娘则是妙音谷的高徒。” 这两大门派虽然规模不大、名声也不算显赫,但是罗相寺乃是万佛山钦点的清溪郡禅宗门派,那可是正儿八经有着度牒经传的名门。就像是那些落魄县衙,哪怕养着寥寥几个捕快衙役,但到底是朝廷名正言顺的官府衙门,这当地的帮派宗门也得安安稳稳听着这些个县令的招呼。 至于妙音谷这门派更是手眼通天,据说这妙音谷同中原十六州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干系,人脉圈子那是能牵扯到皇族贵胄,背景深得能吓死人。 说白了,能在江湖中说着什么侠肝义胆的也就是两种人。 一种那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江湖散人,他们想干嘛就干嘛,反正大不了一死了之,若是碰上那些修为高深的还指不定谁杀谁呢。 这另一种就是这些名门大派出来跑江湖历练的弟子,就如释鸿生这般的弟子,就算是他们在外面得罪了那位不要命的,往自己门派里头猫个年,总不济让人家跑到家门口来要个说法,再者说,能跑来要说法的一般都是占着理儿的,这样的基本上也不会死逮着不放,毕竟大家都是要脸皮的。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信禅师的高徒。” 余友松毫无诚意地抱拳,然后郑重其事地来一句:“在下乃是秦州余友松,正巧与小师傅顺路,不如咱们结伴而行可好。” 释鸿生看那少年故作老成的模样哑然失笑,干脆放下手中茶盏,指着酒肆客栈之外隐约可见的同济桥,言语之中多少带上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如今这朝廷截了入城的通路,若是这同济桥不能疏通,那一里多宽的水路总不能让咱们靠着轻功渡水踏过去,那边的射手多是精锐,横渡这湖水真就怕让人一箭射下来。” 其实这也是多数江湖人进入这湖心古城的难处。 石桥镇这几日多了不少跑江湖的,高手不敢说有多少,但是靠着一手轻功横渡一里多的湖面还不算是什么难处,毕竟这也不是河水湍急的大江大河,平静的湖面总归是要安全许多。但那对岸可是正儿八经的王城,驻扎兵马怕也有个万八千儿的,哪怕这些里面只有三成强弩射手,这般一轮箭射下来那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甭管你这是几重天的功力,你也决计没法站在水面上挡住上千枝箭。 你要真有这能耐,也不用来什么一苇渡江喽,干脆就正大光明往前走,自然有那识货的人物八抬大轿把你请进去。 客栈里喝酒的江湖人很多,这个问题却没人探听,只因这些天聊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几乎每一个新来的都要坐而论道似的聊上一聊,仿佛这就是他们的底气,这就叫手眼通天、消息灵通。 啧啧啧,跑江湖的那个不是鬼精鬼精的,你真手眼通天了还在这喝酒吃肉,早就都进了城喽。 这坐在这儿的都是半斤八两的,这话怎么说来着,有本事的人家早就过去了,没本事的也都收拾行李回去哪凉快哪歇着去了。在这磨蹭着还赖着不动弹的就只剩下那些个不上不下的人物了,那都是多少有些本事还想混口汤水的。 谁还不知道谁呀。 余友松却是没听出释鸿生这打趣的意思,反而是极为认真的考量着其中关节。不过他终究是个少年性子,思量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再也耐不住性子去琢磨,自暴自弃地拍拍小脑瓜,气急败坏地跺一跺脚,干脆拾起竹筷去插碗碟里面的猪头肉。 秦清芷看着这一幕,恍然间觉得极为温馨,拾起筷子来给释鸿生夹菜添饭,她修炼妙音谷的音击武学,平日里的餐食多以清淡寡味烹制的滋补之物,如今尝一尝这街头巷角的咸腌菜来,倒是一种全新的滋味。 释鸿生捧着陶碗,看见那碗里的素斋腌菜愣神许久,不知怎的也安然接受了这份好意,三人在桌边坐着慢慢悠悠的进餐,虽然没了那指点江山的英雄风骨,但不知怎得,这样的氛围却是同这湖边小镇的景色搭配相得益彰。 抿一口春茶,感受那茶汤之清香在唇间慢慢绽放的滋味,秦清芷突然想起什么,饶有兴趣地问说:“你之前还说要阻止这场江湖纷争,只是碍于人微言轻不知能否做到。倒不知你想要用怎样的手法去阻止这万万千千江湖人,总不是要和他们论佛理讲佛经吧。” “这倒也是,”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余友松顾不上擦拭嘴角的油花,含糊不清的发问说:“别人也许敬重你这么个和尚,但这夺人财路的事儿可不是那么好干的,和尚你藏了什么本事” 释鸿生放下碗筷,轻轻拿纱巾拭去唇角上淡淡的酱色,沉默半响,回道: “往死里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章:恶客临 释鸿生那绝佳的好办法显然是打动了听众的心灵,这顿饭吃得也是格外得利索,余友松将最后一块切条的猪耳朵塞进嘴里,干脆利落的拍下一枚碎银子,然后自顾自的开了一间上房,这几个动作真是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自始至终也没再和释鸿生搭过话。 秦清芷也只是微微一笑,默默坐在桌边看着释鸿生一点一点将那些腌菜吃完,客栈里人来人往,但也没有那种没事找事的傻瓜,最后一点米粒进了肚子,释鸿生看一眼这一层百十座的江湖人,大都是有着自己的圈子,虽然还达不到那些儒生所谓‘食不言、寝不语’的做派,但是也都是默默吃酒餐肉,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江湖人都很好认,武林中人更是特立独行。 一身说得过去的衣衫、一柄看得过去的兵刃再配上或多或少的老茧刻在手掌上,这走江湖的模样也不外乎就是这么点东西了。 没见着什么东西,释鸿生也就收拾收拾自己这行囊,准备招呼那客栈的小二寻一间客房歇息。不过屁股还没离了凳子,释鸿生又默默坐下来,还招呼那一旁跑堂的小二再给添上一壶碧螺春,不为别的,只是那客栈门口挂着的麻布帘子突然被风掀起一角。 一前一后,两条人影,就像是被刚刚那一袭凉风吹了进来。 这两人都是一身上好的料子,样式上也都是那鹤氅配琵琶襟,只是这左边一个是那玄衣白发,而这右边一个却是白衣黑发。这白头发黑衣服的捏着把牙白色的仪刀,而那黑头发白衣服的却是兜着一柄黑黝黝的玄铁扇。 这两人腰间都吊着一枚铁腰牌,上面用那正行的笔迹写着个‘景’字,稳稳当当的烫金,就是这上面刻着的云纹都是一个发黑一个发白。 “诸位远道而来,咱们没什么好招待的,确实是咱们做主人的疏忽,倒是应该给各位在这儿陪个不是。” 白衣服的先开了腔儿,他那声音就赛他那张脸一般让人舒服,话里讲得也是让人听着得劲的。只是这舒坦话落到释鸿生这耳朵里却总是觉得别扭,只好先给自己斟一杯香茶暖暖胃。 见到没人吱声,那穿白衣服的也不恼,自顾自的抽出那铁扇子给自己装模作样的扇上几下,这才接着说:“不过咱们也得体会这做主儿的不容易,你看看咱这梁都城漏得好似筛子,这才过了几天呢,咱们这百十里方圆死得少说也有一千人了吧。” 说到这,还得装模作样叹口气,就差没哭出两行泪花来。 周围喝酒的吃肉的江湖客都慢慢放下手中碗筷,一个个冷眼看着这书生模样的在这自唱自演,有些个听出这不对味来的也默不作声得把手伸向身边的兵器,似乎只要是下一句对不上他们的胃口,那就让这看起来就是个‘朝廷鹰犬’的书生横着出去。 这白衣服似乎也没看出这些江湖人的不耐,亦或者他看出了却并未放在心上,却见那玄铁扇骨往那手心里一拍,似乎是想出什么绝妙的点子:“其实我倒是有个好法子,既能让咱们这边轻松轻松,也能让你们大家伙呢,安安稳稳得接着过日子。你们现在呀,出了这酒肆自然有马行来接,这顿酒钱就当是咱这边替你们交上,如何” 临近他们二人的一座起来个精壮的汉子,朝着这两人拱一拱手,讲道:“瞧两位这穿着打扮,想来是颇有能耐的朝廷差爷,我等多少也明白这儿的规矩,也没想去和朝廷你争我抢,但是朝廷和各大门派把肉吃完了,总是得给咱们剩下口汤喝喝吧。” “要不然,这吃相也太难看……”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一道牙白色刀光犹如瞬息而逝的闪电,那刀柄轻轻一带,那个壮汉的头颅便忽然凭空跳起。 紧接着,一股鲜血从那脖子里冲涌而出,带着那人头在半空之中又是翻个跟头,那喷出的鲜血这才入雨点般落下,溅在那座位周围的桌子椅子上,就连那汉子刚刚还捧着痛饮的酒碗里也洋溢出一股子令人反胃的腥甜。 整个酒肆刹时便安静了,那些坐着的江湖人将那一双眼睛都瞧得直了,硬是没看出这一刀是何时砍出来的,只是看着那人结实的身板还直愣愣得站立着,最后摇摇晃晃得瘫倒下去。 “早这样不就没那么多事了,”那黑衣服的抽出一抹方巾去擦拭自己的仪刀,虽然那上面其实连一滴血也没有粘上:“如今朝廷有令,闲散的江湖人即刻起离开此地,三十日内不得留在梁都城方圆八十里内,想留下的,就死。” 正这般说着,他忽然将旁边桌上那碗混入了鲜血的烈酒挑飞起来,一柄牙色的仪刀在他手里好像活了一样,只听那刀鸣声嘶嘶啷啷,刀光就如那匹练一转,那酒碗轻轻飘回到桌上,四平八稳。 酒呢 不待周围那些江湖人思索,却见那仪刀挥舞之间流动着一缕夹杂着血色的酒液,不过是三两下轮转的功夫,这一股水流竟然分作了两股,一股是素净透亮的好酒,而那另一股却是粘稠殷红的鲜血。 “哼!” 一记响亮的冷哼,那仪刀突然荡出一圈涟漪,就在这刹那之间,这仪刀便已经归了鞘,至于刚刚围绕着刀刃的两股水流却是在刚刚刹那之间被荡回原处,那酒碗里面浅浅得只剩下一层血水,而那烈酒却已经稳稳当当回了酒罐子。 “好快的刀,好稳的刀……” 见识了这神乎其技的一幕,释鸿生忍不住轻叹一声,这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调动半点内息,只是靠着那一只精巧的手和一柄精准的刀,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高手又怎么会毫无内力呢。 周围客人都没有吱声的意思,释鸿生这一声轻叹便显得尤为明显,但是那位黑衣白发的刀客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一句话。 不过,这样的手段摆着,这二人自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见到了这手刀法,已经有人想起这两个人的来路,更是有人噶声道:“莫不是朝廷巡捕司赫赫有名的白象刀和玄铁扇亲至” 听到这白象刀和玄铁扇的名号,这铺子里半数江湖人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就连几个看起来颇有几分本事的领头人也不禁皱了皱眉。只因他们知晓这两个名号的分量,便是放眼整个陈景朝廷里,单数权势或是单数武功他们也许都不算什么,但要说将这权势和武功和到一块去,那真是很少有人能在这二人之上。 而对于这武林江湖来说,这二人的名头便是靠着一堆堆腐臭的骸骨堆起来的。 只听那一袭白衣的玄铁扇极为羞赧的一笑,说:“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给的虚名,哪里当得了什么真呐。倒是呼延兄弟这般急躁,如何能替主子们办好差事呢” “唉,既然是巡捕司的两位都督亲自相邀,咱们总是要给些面子的,这趟浑水我们鉄胆镖局便不掺和了,告辞。” 又是一桌人站立起身,为首的一个虬髯汉子极为痛快的一抱拳,弯腰提起一柄宣花大斧,周围几个随行的镖师也多是这般五大三粗的模样,这般豪气如云的一通话落下,这一帮子便往那客栈门口走去,那位汉子还极为识趣地在那桌上留下一锭银子,显然也没把朝廷给钱的鬼话当了真。 但就在那汉子同这二人擦肩而过的瞬息,那柄刚刚已经夺去一条性命的仪刀再度出鞘,那柄刀当真快似闪电,甚至还看不清这刀从何处而来,便听‘呛’得一声轻响,那仪刀已经回了鞘。 “你……你……” 虬髯大汉手中的大斧摔在地上,他拿着自己的手竭力捂住自己的脖子,但那殷红的鲜血还是止不住的流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愕,直到他倒下也没有闭上,仿佛是在问他为何要杀了自己。 “我用不着你给我面子。” 他说得是那么的认真,仿佛这就是在寻常不过的真理。 只是躺在地上的尸体还热着,没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 跟在这虬髯汉子身后的一人哆哆嗦嗦得问道:“就……就……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就要杀了他么” 刀客握着刀,很认真地反问一句:“这难道不够么” “够,当然够,”书生扇一扇那铁扇子,阴仄仄得一笑,说:“站在这儿,咱们就是朝廷,不是谁都有能耐给朝廷一个面子的。” 那发问的汉子连嘴唇都在发抖,但还是咬了咬牙,带着些许哭腔乞求说:“郑镖头把命交代在这儿了,求两位都督大人有大量,就把我们这些个当作是个屁,放了我们吧。” 书生拿扇子捂着嘴,掩笑说:“这位大哥说得哪里话呀,无论是咱们日巡司还是呼延兄弟的夜巡司那都是讲道理的,就是怕今天咱们搁着这儿杀了你们的镖头,回头你们再记恨起朝廷来,我们这些在下面办差的也不能给主子们找麻烦不是。” “不记恨,不记恨,”那汉子几乎急得要哭出来:“郑镖头开罪了朝廷上差,如今都是他罪有应得,我们如何会记恨朝廷呐。” 这书生似乎还有些犹豫:“可是……” “没有没有,”那汉子接着求饶说:“我们嘴都很严实,我们比死人还能保守秘密,求上差开恩,饶我们一条生路吧。” 周围的江湖人都直勾勾得看着这几个被吓得面色如土的汉子,不少人暗地里耻笑他们痴长了这好大的个头,如今真碰上高手一个个却是如此不堪。 不过他们这副被吓得屎尿横流的模样似乎也确实打动了那书生,这位玄铁扇探手按在汉子肩膀上,脸上似乎也是一副释然的模样:“这位大哥与我交流甚欢,你这一通话语倒是真情实意的,便是我不信都不行呐。只是有一件事还是个麻烦,不知……” “方便!方便!您尽管吩咐小的就是了。” 眼看着生机近在咫尺,那汉子简直快活疯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癫狂。 释鸿生悄悄叹了一口气,呢喃说:“上天自有好生之德,谁人可管这凡人自寻死路……”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到就连坐在他身边的秦清芷也没能察觉,唯独是那握刀站着的刀客再度向他这瞥了一眼,他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一般,只管提着那壶碧螺春自斟自饮。 书生微微一笑,露出一副猫戏耗子的嘲笑神情,将脸靠在那汉子身边轻轻低语一声。 那汉子的眼睛登时瞪得老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一章:先天侯 那玄铁扇显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奇门兵器,扇骨本就是上好的精钢玄铁打造而成,每一支扇面也都是精铁铸就,一把扇子打开来便能攻守自如,一般人自然是无法施展这样的兵器,但是能够施展此物的高手却绝对不简单。 那扇子好似一道乌光在这酒肆之中横冲直撞,等到那扇子折回到那位日巡司都督手中之时,那些鉄胆镖局的镖师无一例外都和他们的镖头一样捂着血淋淋的脖子躺在地上,唯独不同的可能就是他们的血切切实实的粘在了那面扇子上。 但这,其实更是骇人…… 却见那本来黑黝黝的玄铁扇再度张开之时,那些原本是漆黑一片的扇面上悄然浮现出一幅幅精妙的画卷,山川、虫鱼、草木、人像,这把饱饮了鲜血的铁扇竟然靠着这些人血勾勒出那一笔一划,将这一幅幅隐藏的画卷显现。 “久闻玄铁扇李都督这铁扇血绘乃是天下闻名的邪门兵器,如今有幸得以一观,还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邪得很。” 掀起斗笠,酒肆中堂恍然间出现了一个怪人,那人身上一色儿黄麻短衫,脚上踏着一对尖角儿木履,下身系着那结结实实的绑腿儿,这将那斗笠随手抛开,满头的乱发却都是赤红色的,就犹如是燃烧的火焰披在肩上。 周围看着这人,这人也看着周围,一双明亮的眸子像是擦了一层油花,泛着好似宝石一般透亮的幽蓝色光泽。 这人往那酒肆的大堂一站,整个人的气势就摆落出来,释鸿生在旁边瞧得分明,那周围一圈似有似无的气浪带着那骇人的热力扑面而来,整个客栈这一层的温度似乎都噌噌噌得涨了不少。 那位黑衣白发的刀客轻轻往前迈了一步,用自己的身子遮住了那玄铁扇李毅的半个身子,手中的白象刀泛起一抹霞光,然后极为认真的对着李毅嘱咐说:“这人厉害得紧,你要多加小心。” 李毅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刀客,脸上的笑意更胜几分,沉声笑道:“这人那般厉害,我小心些,那你该怎么办呢” 刀客思量半响,似乎没听出李毅那调笑的意思,盯着那怪人看了半响,还是沉声说道:“你小心些,我自然也会小心些。” 那怪人宛如夜枭一般的笑声再度响起,大笑着说道:“素闻日夜巡司的两位都督都是世间罕见的妙人,如今看来这话确实不假。” 朝廷的巡捕司被分为三块,白象刀呼延厥执掌的夜巡司干着杀人的买卖,玄铁扇李毅执掌的日巡司靠着谍报换薪财,而他们二人联合另外四位朝廷的高手合称为巡捕司六戒,由那位司行大监泉老三直接管束。 这其他的四戒不常在江湖上行走,唯独是这两位可是杀出了赫赫凶名,但是在那怪人的口中却听不出半点忌惮,干脆就把自个儿和这两位摆成平辈论交的势态。 “这位大哥客气了,”李毅拿那铁扇掩嘴轻笑,那扇子里的鲜血被那怪人释放的热浪蒸出几分腥甜,他用鼻子用力吸一吸,就像是喝到了什么琼浆玉露:“咱们这也是得侍奉主子不是,人要是不活的麻烦些,这主子们可都记不住你呐。” 怪人嘎嘎一笑,道:“我可不敢做李都督的大哥,刚刚那些傻子现在还没凉透呢,我这一身臭血可不能让你拿去作了画。” 其他人可能听不清楚,他那一双耳朵却能辨得真假,刚刚那些个鉄胆镖局的傻瓜们便是被那么一句‘大哥’勾走了性命。走江湖的人从出门的第一天起就都得记着一个道理,这江湖上不缺跟你客气的,但有些客气话是接不得的。 但他就接的,不但是接的,他还能给人撂回去。 这就是走江湖的记住的第二个道理,你要明白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过江龙有龙的活法,地头蛇有蛇的活法,油罐子里的耗子也有自己的活法。你既不能去装那些个有头有脸的,也不能轻易去尝试那些不要脸皮的,无论是往上爬还是往下落都不妥。 因为前者你压根就兜不住,至于后者么,只会让自己的牌面都嘬上灰,扮猪吃老虎这种事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我听说过你,”呼延厥的刀慢慢挪动,从他的腰间挪到了胸前:“梁州的卷宗中有你的一份,记着整个九里坞的血债。” “九里坞” 怪人挠一挠那散乱的红发,问:“九里坞是个什么地方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李毅叹一口气,言语之中多出几分英雄落寞的寂寥感:“放眼梁州,能够在朝廷巡捕司里挂着号的江湖人也不到百人,当初一人屠尽九里坞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的大豪杰,现如今竟然也成了这副装聋作哑的模样。” 怪人愣了一愣,冷笑道:“且不说杀人放火的事老夫做得多了,单说这世间哪有将那屠宗灭庄的歹人称为豪杰的道理。老夫虽然糊涂,但也是明白事理的,你们这帮后生娃娃只管拿慈悲为怀的当做伪君子、假道学,却把拿杀人放火、睚眦必报的败类称为真性情。老头子老眼昏花,看出你是个妙人,却看不出你这心肠也是毒辣得很。” “无论是真性情还是假道学都是无用,保得下身家性命的才能站着吱声。” 呼延厥拔出了他的仪刀,这动作很慢很慢,慢到以这里任何一个江湖人的目力都能看得清楚,清楚到那每一道螺纹的花样,清楚到每一枚榫玉的色泽。 那就是他赖以成名的宝刀,因为刀柄那是用南疆白象的牙齿雕琢而成,这柄刀便被人唤作是白象刀,世人常说这是一柄有灵性的刀,如今看来也确实不假。 怪人站在那里,对面的两人都是朝廷里地位极高的人物,别的不说,单单说那六重天的功力便足以傲视这客栈之中绝大部分的江湖人。 世人常说盖棺定论,君不知这朝廷的巡捕司便往往是给人盖棺的那个。 客栈中超过半数江湖人都站起身来,既然话已经谈到这个地步,拿出来站在这怪人的身后闯出一条路来,江湖人不缺胆量,真给逼急了哪管你是朝廷官府。 更何况这位怪人也足以带领他们,无论是靠着资历还是凭着本事。 赤发蓝瞳黄麻衣,热浪冷气总相宜。 这人的特点太过明显,他也从来不需要掩饰什么,因为他是陈立武,一个自始至终都不会为自己辩白的恶人。 只要是梁地的人都认识他,不是梁地的人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他,他是梁王的外戚,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家龙种,年轻时和梁王府接了亲家的陈景皇族。 他也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自己为自己封侯的人,先天侯陈立武,他就是一个活着的传说。 而现在他站在这里,先天侯的名声显然不如他本身更具威慑力,毕竟一个没有一兵一卒还穷的叮当响的‘侯爷’真是连猪狗都不如,但是活着的陈立武能胜过千军万马。 “您这一口一个久闻素闻的,可真是羞煞小弟了。” 李毅周身好似烟雾缭绕,声音也变得古怪许多,但要说古怪在哪里,却又让人说不上来。他扇着扇子说:“其实小弟也是久闻陈老先生的威名,这年头能将真阳掌和玄冰掌都练到您这般地步的可真就挑不出几个喽。” 冰火共济,阴阳同修。 陈立武就是靠着这压箱底的本事在这梁地站稳脚跟,也是靠着这两门功夫干了不知多少缺德事。 他杀人,成片成片的杀,那九里坞的断壁残垣绝不是他杀的第一家,也不会是最后一家;他好色,没日没夜的逛,梁地的各种风光美景他是没见过几处,但是这梁地的花楼却没缺过几家,他悔悟…… 这倒没有…… 他曾说过自己作恶多端,但他绝不会悔改,因为他觉得这样活着有意思。 就像现在,公然站出来挑衅朝廷,这事他不是头一回,也应该不会是最后一回。 这是他的豪气,从初出茅庐到名动天下再到现在这般犹如武林传奇一般的人物,他的一生只有三件事,杀人、造反还有漂亮的姑娘。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因为他是个恶人,好汉子是不会跟着他干那些败坏名声的龌龊事,那些想要跟着他的恶人却每一个让他瞧上眼的。 “哈哈哈哈……” 陈立武笑得很惬意,但等他笑得痛快了,那一双结实的臂膀便带起一圈圈璀璨的涟漪,左手臂涨得通红,而右手臂却结上了一层波比的白霜。 “今天小老儿第六十四次高举义旗,我陈立武反了!” 他说得很豪气,释鸿生依然坐在桌边吃茶,但是他捻着茶杯的手已经不是那么稳当了,那翠黄的茶液也掀起一圈圈涟漪。 释鸿生没有起身,和尚都是出家人,但和尚也会害怕。释鸿生不怕死,很多和尚也都不会怕死,但他怕因为自己为别人招致祸害,就比如这眼前的一幕。 朝廷可以放过一个杀了官差的和尚,却绝对不会放过一个造反的和尚。 六股的锡杖抬了抬,最后还是落回到那桌子边上,他们这一桌本就是靠着客栈的边边角角,骚乱一时半会还到不了这边。 而就在这思量的功夫,一柄比白玉还有细腻的仪刀已经绽放出绝美的刀花,一把带着腥甜味道的铁扇扇出了血雨腥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二章:白刀铁扇配玄甲 白象刀和玄铁扇似乎都该是极好的兵器,但能够成就它们赫赫威名的却是握着它们的人。 当它们的主人握着它们的那一刻,令无数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两位巡捕司都督才算是完完整整的,他们在朝堂上跌怕滚打这么多年了,在江湖中横行了这么多年了,陈立武的名头是响亮,但分量还是差了些。 一个反贼的名声压不住两个朝廷的官差。 哪怕这个反贼是皇亲国戚也不例外。 那柄刀带着濯濯寒气在空中划过一道涟漪,但是一只手已经稳稳当当截住了刀锋,通红的臂膀燃着滔天的热气,这样一冷一热碰撞之下却蒸出一阵白汽,就像是那蒸馒头的笼屉突然打开的瞬间。 展开的玄铁扇带着骇人的恶风,谁也说不准这样一柄邪门的武器要是往人身上刮一下能薅下几两肉来。但是有一点倒是清楚得很,这李毅手里的玄铁扇真的就变成了一件饮血的利器,没有几个能逃得过的。 白象刀、玄铁扇,这两柄兵刃撑起了陈景三十年的风光,靠的绝不仅仅是他们代表的巡捕司,更是这一等一的功夫能压的住场面。 但在这一刻,这个场面似乎不是那么好压下去了。 因为这陈立武的双掌全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没想到中三重里还能遇上这样的高手。” 呼延厥攥紧手中的刀,虽然两手已经发麻,但是这刀他是无论如何不能放下也绝不敢放下。 一柄白象刀,连接这位四记真阳掌,这样的掌力却是骇人得很。 “只可惜呀,”陈立武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反而是极为无奈地叹一句:“倘若是专修一门,现如今老夫想必已经触及上三重那玄妙的境界了。” 他年轻时候自认为自己才情过人、天赋异禀,不顾诸多前辈的劝阻选择了冰火同修的路子,无论是《真阳掌》还是《玄冰掌》,听起来似乎是三流的货色,但其实都是江湖里一流的功法,毕竟那时候他还是皇亲国戚。 他靠着这两门功夫在江湖里闯下了莫大的名头,如今他对于《真阳掌》和《玄冰掌》的体悟早就达到了第七重的境界,但是人体经脉有限,总归是不能无限拓宽脉络。他就这么大小的人,哪里能同时兼顾两道七重天的内力,至于那阴阳共济第七重的玄妙,恐怕这辈子也体悟不到了。 不过,体悟不到也无碍,六重天和六重天也是不一样的。 其中的差距可能会比天地云泥差的还要多。 这一掌,就足以撼动! 真阳掌是至刚至阳的法门,一掌拍出就好似热浪翻滚,无论是什么挡在前面都没有区别,这是一门融金锻铁的功夫。 而那倒飞出去的身影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原本的模样早就看不见了,只剩下焦炭一般的身子躺在地上,肉香味逐渐洋溢在客堂内。 一个倒霉鬼,替李都督挡了这么一招,没人在乎。 周围的江湖人都握紧了兵刃,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敢掺和进这场较量的,他们之中大部分人的功力还懈留在下三重,哪怕是往近了凑一凑那也就是个死。 这不是他们可以掺和的场面,他们都是只是一帮看客,若是那两位巡捕司的都督赢了,那就干脆点抹脖子等死,反过来说,若是先天侯陈立武占了上风,那境况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痛快!痛快!” 陈立武后退三两步,那右脚结结实实踏进了地板里,这力道可算是卸了去,但是他对面那两人其实也说不上轻松。陈立武那一招一式之中蕴藏着无限杀机,寒冰烈火在他手中收放自如,哪怕是同为六重天高手也挨不住这般攻势。 两位都督都喘着气,这对于常年习武练气之人简直太荒谬了,这才交手十几回合,别说是这样两位高手,客栈里随便拎出一个来也不该这么快就感到气喘,但眼前这一幕又是那么的真实,他们也犯不着去做这个假。 “没想到这个陈立武竟然这般厉害。” 秦清芷轻轻呢喃一句,释鸿生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下山这些天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高手也见过些,但是要说像陈立武这样的高手却着实是少见。 他的强大不在于修为,内力这东西只要有着足够的耐性,再配合说得过去的武功心法以及相辅相成的药材助力,活得越久的人自然功力就越发深厚。 何况越是到了较高的修为,那么内力的高低便越发不能影响战局,很多七重天高手的内力不一定比六重天的浑厚多少,这时候他们拼的就是体悟,也就是老生常谈的巧劲。 每一个上三重高手都会四两拨千斤,只不过他们的力量本就超过了千斤,所以他们往往可以做出许多常人看来极为神幻的事,开山裂石、腾空挪移…… 眼前这人便是这般,他只是极为巧妙的利用了他内力的特性,却能够真的操纵火焰与冰霜,这也是巡捕司两位都督败势的由来——他们的修为本来就不占优势,在对力量的控制方面却比之这位相却甚远。 “看不出来呀……” 李毅喘着粗气,他捏着铁扇的手微微发颤,因为那铁扇如今真就好似一块烙铁,若不是他靠着内力隔绝了大半的热力,只怕现如今他那干净的手已经被烫得焦糊一片了。 他累了,但是嘴上还是不饶人的:“老大哥年近甲子的人物,半只脚都埋进土里了,这活动活动还是这么精神……” “呼延都督倒是不失为一条汉子,”陈立武虽然同他们二人交手十数回合,但却不见半点气喘,反倒是笑着评价说:“只是素闻李都督办事牢靠、心思缜密,如今这呼延厥都压不住场面了,你们二人恐怕只能在这儿作个笑话喽。” 李毅惨淡笑笑,拿长袖拭去额头的汗珠,刚刚真阳掌和玄冰掌两大掌力冷热交加,让他的身子着实是有些受不住。 “巡捕司有六戒。” 他说话的声音依然那般风雅。 “陈老先生似乎不太清楚这六戒之中谁才是最可怕的。” 陈立武突然有些笑不出来了,不是因为事情出乎意料,也不是因为他那句似是而非的鬼话。他是那么豪爽的人,如果现在站着他面前的是一位上三重的高手,他也敢抡起拳头往上冲,但他却不愿意和一种人打交道。 书生的铁扇子悄然展开,那血色的图绘已经变得很淡很淡,因为里面的鲜血已经被蒸掉了大半。他绽放出极具诡态的笑颜,长袖挥舞,在那烟雾缭绕之间好似腾云的飞鹤,在原地旋转飞舞。 “真是没想到,”陈立武的声音之中似乎多了几分落寞:“泉老三是真把你当回事了,居然连这压箱底的本事都愿意传授于你。更没想到……你还真是舍得呀,好一个《六戒天魔功》,好一曲惑心舞……” 李毅却是未答,亦或者施展这门功夫便已经竭尽心力,如何再能同这老头子调笑。却见他在这客堂之中信步走着,但是那舞姿妖娆的身影却是越来越多,每个身影都各具姿态,只是在那烟雾缭绕之间看不清面貌。 “无量寿佛。” 释鸿生抬眼看看周围的江湖人,其中已经有小半神情恍惚,更有甚者身体也随着他那舞姿摆动起来,只是如此诡异的一幕却鲜有人能发觉,因为他们都在专注得看着那书生的舞姿,无论是否被这舞姿倾倒,但至少这姿态确实非常吸引人。 释鸿生轻叹一句:“世人愚者何其多,那些聪明人往往看不透这红尘世间,竟然前仆后继研习这些邪法,就连这等邪门的功夫也有人愿意练得。” 却见那层层叠叠的幻影之中跃出一个,几个纵跃已然掠至陈立武的身前,那铁扇掀起一阵腥风,几乎看不清的白烟便朝着他推了过去。 “这功夫你已有他泉老三八分火候,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臻至第七重境界。” 陈立武荡臂一挥,一道真阳掌力犹如吐信的火蛇,那白烟撞上这至阳掌力,竟然在空中慢慢灼烧起来。陈立武甚至没有看那结果,就在挥手的刹那再度屈指一弹,一缕寒霜之气紧随着跟上,着寒气撞上燃烧的白烟竟然慢慢附着在那火焰之上,待到白烟烧灼尽了,那火焰却是被冻成一块。 冰封流火! 陈立武将双臂仰天挥舞,喝道:“老夫每每造反都要杀几个官差祭祭旗,今日便拿你们二人的脑袋来凑活一下。” 却见这老人高声长啸,左手手臂上燃起熊熊烈火,右手手臂上却结出一层极为明显的霜晶。两股力量在这瞬息之间相互激荡,那左半个客堂凡是开了罐的酒酿茶汤都被蒸的冒气,而右半个客堂里却是连门窗横梁都染上了一层白霜。 蒸腾的热气和刺骨的寒气在这间规模不小的客堂里来回激荡,只是这一招的威势便令周围人闻风丧胆,而站在陈立武面前的两人也是面色大变。 “呼延厥,速速助力于我!” 无数个李毅却又在数个呼吸之间消散,唯独剩下一个面色苍白。他双眼瞪得老大,分毫不敢眨眼,身上那环绕的烟雾不知何时也消弭大半,脸上多出几条绛紫色的纹络。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呼延厥一面骂着,一面将手搭在李毅的肩膀上,将他那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的灌注到他的身上。 双掌对双掌! 李毅的脸色几近扭曲,他的右手对上了那骄阳似火的左掌,而左手则扛下了寒气凌冽的右掌,仅仅是这一对掌的瞬息,李毅就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与眼前这人的差距。 哪怕是他同呼延厥联手也挨不了多久! 一只手搭在他另一个肩膀上,他感到源源不断的内力灌入他几近枯竭的经脉。 谁人插了手 周围的人也不是瞎子,都会去看那不知何时与呼延厥并肩站在李毅身后的那人。 凤翅兜鍪、明光宝铠,那系在身上的护项、披膊、高靴、袄衫,一通玄色甲胄披挂上阵,那搭在李毅肩膀上的手隐匿于一只牛皮手套里,全身上下虽然没有几分花哨的涂色,但本身就是个精致的物件儿。 甭管谁人见着了都会觉得他是个不差钱的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三章:过湖之法 一个人可以敌得过两个人,却角不过三个人,更何况这三个人的功力都与他处在同一层次。 陈立武是个豪气的人,但不是个傻子。 他当这个出头鸟,也是想要借此在进入梁王冢之前竖立威信、收拢人心。但如今周围的人一个个作壁上观,要是打得赢自然是好事,可以一敌三的风险却是太大了些,这买卖可是不大值当的。 现如今不如就此收手,借着现在‘以一敌三’的威势与这些朝廷鹰犬放开了谈判,这些江湖人便就此要承自己一个人情。 陈立武眼珠子咕噜一转,体内两股内力悍然行功运至手掌,得此后劲相助,这一击竟让那三人守势不利,一个趔趄往后倒退三两步。 “三位内功深厚,单凭老夫一人难以敌手,只是这边还有无数武林同道,朝廷当真要封闭梁都城” 陈立武赫然收势,一身真阳玄冰就此敛去,若不是这屋中沸酒白霜尚在,恐怕也不会有人想得这里发生了什么。 “呦呦呦,”李毅抬手捋一捋青丝鬓发,对那嘴角溢出的涓涓腥血却是置若罔闻,只是强撑着伤势故作风雅,说:“老先生怎么也说这般气恼的话儿,行走江湖哪有什么胜之不武的讲究,今儿个咱本事是压不住你,但誰叫咱们人多势众呢。” “我本以为,日夜巡司的两位都督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但你施展出那《六戒天魔功》时我又觉得你是文武双全,如今再看看却是老头子将这文武的名号给的错了,你才是那没头没脑的武夫,你身后那个才是个大智若愚的人物。” 陈立武那老手轻轻一招,刚刚飞出去的斗笠滴溜溜得又飞回到他手上,往那脑门上稳稳当当的一扣,掩住了那犹如火焰的赤红头发。 “陈老先生今日想来是不再动手了,”呼延厥将仪刀别回腰间束带,说:“却不知您这般高手为何还要委屈到这么一个酒肆之中,只要您一句话的事儿,咱们自然客客气气迎您进城。” 陈立武哑然失笑,说:“客气话谁都说得,可是你还能指望我这么个老头子信你那狗屁不通的鬼话儿。若不是今日你们三个拿我不下,单靠我这反贼的名头往那一撂,你们不得先把刀架在老夫的脖子上” “那有什么,现如今未必就架不上那一把刀了。” 李毅一脸不甘心的模样,只是每每吐出一个字,那煞白的脸上便要多上几分抽搐。 陈立武笑得舒心,看着他那一身白色衣衫都染了血迹,嘴里全然不留半分德情:“且不说这后来的小将军跟你们是不是一条心,单说你们这可笑的阵仗就让人啼笑皆非。咱们的李都督刚刚借了两位六重天高手的功力与老夫角力,现如今一身经脉损伤严重,那单薄的身子就好似一块破布,唬人都不够用。” 陈立武的嗓门不小,说的话也极为真实,周围不少武林中人似乎也都动了些歪脑筋。说到底能够在这剁掉一位六重天的高手可是莫大的荣耀,更何况这位高手身上还套着‘朝廷鹰犬’这么一个金字招牌,这种脑袋最是值钱。 梁地武林同别处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朝廷的名声不大好用,这里说到底还是梁王的封国,就连各地府衙那也是梁王指派,梁王就算是没了也轮不到朝廷过来耀武扬威。 “诸位且听小将一言。” 那身披玄甲金盔的武将倒是开了口,听那声色动静这位将军估摸着有个三十岁的模样,只是那面目容貌都隐藏在一张金属面甲之下,倒是分辨不出是个什么来路。 “自梁王定邦之际,再到前些年梁王府一夜之间空无一人,陈家世代守护咱们梁地的山山水水。” 那武将说到激昂之处,手中长戟也随之舞动几下,这般胡闹的模样落到了周围江湖人的眼中却觉得很是舒心,这里尽是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真要说跟他们文绉绉的叹词作句还真不一定能听得懂。 武将先是细数了自陈子文那一代至今历代梁王的功绩,然后止住嘴歇上几个呼吸,算是开始撂下准话头。 却听他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姿态,嘴中也尽是侠肝义胆的腔调,说:“大景皇家同我梁国封王本就是一家人,我等做下人的也要明白忠君为义的道理。现有小人逆臣谎称我梁王有不臣之心,竟然要刨开吾王之坟陵,今日诸位可有本事的随着入冢,以证我王的清白。” 这一通话说得周围人都七晕八素,唯独就明白过来一件事。 合着是朝廷胃口太大,竟然想要独吞了梁王冢中的宝藏,这三道督察使碍于身份没法直接插手此事,决定给朝廷里那帮子人横插一棒子。 至于这打得旗号到底合不合适,那可不是江湖武林之中这些个大老粗管得着的。 莫看那两位朝廷来的巡捕司都督都没什么好脸色了。 陈立武听着也是舒坦,当机立断也摆出一副义字当头的正气形象,说道:“老夫虽然不是多么有能耐的人物,但年少时还同这梁王府陈家定过亲事,事儿虽然没能办了,可这礼数总是要到了的。如今竟有小人辱梁王清誉,便是同我等梁州百姓过不去,如此义事我等如何能够推脱!” “正是,正是。” 却见二楼一处雅间木门轰然打开,一道身影竟然从中飞身而出,就在陈立武的身边站定。周围人定睛一看,却见那人一身雪白的急服劲装,特意将那衣襟敞开,露出那坚实粗壮的胸膛,却是好似最上等的黄金一般。 陈立武撅一撅那同样火红的大胡子,哈哈笑道:“好你个大金狗,几年不见也变得这般鬼精,老夫要是不这儿站上一站,你怕是决计不会露了头的。” 金狮庄这位老庄主也不在乎陈立武那称呼,只是随手从旁边桌上薅起一只酱褐色的小碟,碟子里装得是这家店极为地道的炸虾球。那血盆大口猛然一吸,这么数十枚虾球就连嚼都不嚼便下了肚,最后吐一句:“你这老鬼的冰火功力又有了长进,这面衣被火劲烤得皮了些,当真是不好吃。”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又见房梁之上落下一人,笑着说:“我倒是要谢谢陈老鬼,给赵某人好好洗了个澡儿。” 那人一身破洞麻布衣衫,花白得头发也脏得发油,那脊背就像是梁州六月的青壳虾一般弯着,矮的只够到了那金狮庄主的腰。 “晚辈朱永钰,见过金狮庄李庄主、铁拐杖赵前辈。” 那武将扶手抱拳,恭恭敬敬得讲道:“家父同其他两位伯伯协商,只要各位能按照条例进城,我们一概装作听不见也看不见,但望各位前辈莫要与我等为难。” 金狮庄的李崧还有这位赵建隆都是梁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代表的势力往往要比一个单靠武力的陈立武强得多。前者所建的金狮庄旗下产业不少,在这梁州的黑道白道都有着不俗的影响力,而后者虽然是个不讲究的驼背老头,但靠着这大半辈子的经营也着实了得,江湖上不少人都要称他一个人情。 “长河伯的面子咱们还是要给的,别说就这点要求,便是再多些也无妨。” 李崧这话说得心安理得,他那在江湖上的辈分也不比那位长河伯低上多少。蒲扇大的手掌里窝着一对铁核桃,整个人的精气神里带着一股子贵气。 赵建隆畏畏瑟瑟晃荡着,似乎连走路都不稳当了,却见他那皮包骨头的右手不知怎得荡出一枝歪歪斜斜的铁支子,看样子似乎是为了作出一根树杈的模样,有了这么个铁拐支撑着,这人的身子才算是稳了。 老人家慢悠慢磨地吐一句:“长河伯的话确实动听得很,只是不知熙汕侯和平旌伯两位能否答应得痛快。” “都是商量好的,”朱永钰牵手一引:“还请诸位随我来看看。” 他第一个出了客栈,另外两位巡捕司都督慢慢地跟在后面,只是那脚步之中多了几分杂乱。 陈立武满脸笑意的跟上前,金狮李崧和铁拐赵建隆对了个眼神,寸步不离得跟着。其他江湖人眼看这境况,也都三三两两得跟出去。 一时间,这客堂中竟然空了。 “我们为什么不去凑凑热闹” 余友松不知何时又坐回到这桌子边上,手里攥着一枚不算大的碎银子摩挲着,释鸿生刚刚留意到这是少年又问人家客栈的掌柜儿要回来的房钱,毕竟出了这档子事儿,显然不可能继续住在这了。 释鸿生拎起那锡杖,整一整自己身上最后一套合身的僧衣,笑着说:“我们自然要去凑一凑这个热闹。” 外面早就已临近夜幕,客栈外就是同济桥,那里竖着一杆血红的旗帜,随着微风猎猎飘舞。数百名精壮的武士手握干戈守在桥头,而就在同济桥一旁的河岸边上开了个豁口,冷清的月光映照在水面上,也不失为一处绝美的景致。 那旗帜下面,数百名江湖儿郎聚集于此,井然有序分作拨,正前方便是那名叫朱永钰的玄甲武将,至于那黑白相称的两位巡捕司都督却不知去向。 “诸位莫慌,且听小将一言!” 朱永钰提起长戟遥指江面,大声说道:“如今梁都城近在咫尺,我等军中健儿不会阻拦各位,唯独有一点还是要讲得明白。” 那语调之中似乎还隐藏着几分笑意。 “朝廷奸逆虎视眈眈,我梁州百官也不得开放这同济桥,诸位可各凭本事通过此湖,我等绝不阻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四章:各有本事 凉风习习,不仅仅吹动了那血红的幡旗,也吹散了这些武林中人心中的满腔热血。 能站在这里的武林中人或多或少都是在自己那一亩三分田里闯出过莫大名声的,再不济也是能在公堂之上混口饭吃的。他朱永钰虽然说得不算是太透亮,但是那意思也是表现得明明白白了。 这梁王冢的汤水,着实是不好喝哇。 暮色渐深,朱永钰也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只是拄着那杆笔直的长戟守在桥头上,他后面跟着百十位横刀立马的披甲武士,这些江湖人虽然不懂得许多朝中道理,却也知道想要闯过这样一条路不比走一遭黄泉路顺堂多少。 “诸位武艺皆非弱者,但有道是这强中自有强中手,梁王冢之中凶险不必多谈,若是连过人的轻功都没有,只怕是有命进去也没命出来。” 朱永钰那声音就像是他脸上戴着的金属面甲一样冰冷,发音时铿锵有力,也绝不拖泥带水,只是这一套在军中常用的说法却难以打动这些不讲规矩的江湖人。 他又遥指那对岸,那里早早差人打好铺子,搬来了不少桌椅板凳,就连那烹煮膳食的厨子都来了几位。而这一切都让那竖起来的火把照得明晃晃的,以这些江湖人的目力,区区一里多也挨不住他们瞧见东西。 “诸位,小将自知如今开罪各位,那边早就请来好些梁都城里的名厨,各种美酒珍馐应有尽有,只要大家能过得去,如何赔罪也是一句话的事。” 虽然到底逃不出这么一遭,但是那些江湖人的脸面却是保全,朱永钰这副话往那一撂,多多少少也是让这些个武林中人捡回了几分颜面。 这些人面面相觑,虽然都不说话了,但那意思还是直白的。 这轻功渡水的本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若是没了那边横弩射箭的兵士,那这里的大半都能有些把握。只是这么一来名声却不好听,这朝廷官府一句话就让这么多江湖人往水里跳,回头颜面上却是要难看几分。 谁打这个头阵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其一他得是个有担当的人物,愿意抗下这‘被官府当成猴儿耍’的臭屁名声;二来他也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不然他打这个头阵也没啥意思,毕竟这臭屁名声也算是个名声,那些个没名声的也扛不住。 周围人等都不愿冒尖,就连那刚刚又造了一次反的陈立武也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摆明了这就是要高高挂起的意思。 “素闻这梁都城是个好地方,” 开腔的却是那金狮庄的老庄主李崧,那结实的胸膛泛起油光,那大鼻子嗅一嗅,似乎闻到什么味道似得。一身腱子肉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就好似那骨头又长了半截儿,微笑着说:“咱们梁州三绝,水晶鱼脍和铁锅笨狗老夫都吃得腻了,唯独那九仙汤却是梁都城里才有的珍馐,不知今夜可否尝得” 朱永钰点点头,笑道:“莫说九仙汤,今日这梁州三绝要多少就有多少,笨狗肉炖着自然香得要命,但也要配着好酒来尝。水晶鱼脍细嫩爽口,没了上好的醉治也算不得什么,梁州三绝没了美酒相佐便失去大半味道。” 说着,朱永钰倒是先砸吧砸吧嘴,然后傲然道:“今日我朱家也是砸下大本钱的,绍兴的绝品花雕、陈年的女儿红、四记贡的竹叶青还有那释州有命的玉节酿,天底下有名有姓的名酒有堆在那儿,随各位取用。” “馋呐,老狮子一辈子就好这点儿酒肉了,” 瞧李崧这模样,似乎已经坐在桌案边上嗦啖着比人参还要滋补的狗肉似得,只怕再忍上几个呼吸,连哈喇子也要滴下几滴,张嘴喝说:“现如今你小子说着痛快,只怕过会儿连讨厌也来不及喽。” 他的身上裸露出来的腱子肉就像是在呼吸一般起起伏伏,那暗黄的短发浑然蓬松几分,整个人真就像是一头凶猛的狮子,轰得冲进那湖面之中。 这位老金狮也是一甲子的岁数,但却比许多壮汉还要强壮几分。那身姿似乎也不算什么轻功身法,反倒是如同一头来势汹汹的野牛,一脚踏下去便能溅起数米高的水花,借着这般推力,每每一步便能越过数十米的距离,这一里多的水程当真不过是几回纵跃的事儿。 赵建隆拄着他那拐杖歪歪斜斜得凑上前来,冲着陈立武歪嘴一笑,说:“那金老狗本就是好吃的性子,若是真让他在那待上半个时辰,只怕就是一车的珍馐也不够填他那五脏府,老头儿虽然不稀罕什么梁州三绝,但是那上好的花雕女儿红却不能让他给糟蹋了。” 陈立武知道他那意思,也引手笑道:“巧了巧了,老头儿除了痴迷造反,唯独那点儿爱好便是这杯中之物,早听说释州万佛山那玉节酿能让人醒悟三生,今儿个也能尝尝这滋味。” “同去,同去。” 最后四个字,是两人一嘴儿说得,那说法就好似前面不是一片湖泽,反而是康乾大道似得。 只不过这点水摆在这儿,让这两位老前辈去渡,想来和那石阶土路也差不到哪儿去。 陈立武走路挺直,看不出什么轻功身法的痕迹,只是一如平常的走着,若是和平常人有什么不一样,那便是他每每迈下一步自然会有一层薄霜结在水面上,这么极薄的一层霜晶便担得动这位老人百十斤的重量。 常言道,一步一个脚印。 如今这在水面上一步一个脚印的本事却是让那些江湖人看得眼都要直了,而这本事和那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赵建隆比起来却又似乎了简单许多。 他这一副风吹过来都能刮到了的瘦弱模样却是有着了不得的功夫,甚至自己都不用怎么动弹,那两只脚踏着木屐,两只木屐踏着水面,一动也不动。 可这水也是奇了,稳稳当当托着这老头儿不说,还一个劲儿往对岸送,这老人家就这么拄着拐杖站在水面上动也没动,偏偏他脚下涟漪带着他往那对岸飘着,这样的本事用神乎其技也形容不得,那可真是神了。 其他江湖人都不急着迈脚,只见那最后头的赵建隆歪歪扭扭得上了岸,才又有几个武林侠客纵身跃起,如此一来这些江湖人也一个接一个得下了水,靠着的也往往不是轻功,而是干脆跳下水游过去。 “这也行果然中原人都是些不要脸皮的,还真就能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来。” 素衣少年露出个气鼓鼓的模样,那根随身束着的铁皮条儿也微微颤动,似乎就像是在随着主人唾弃这些江湖人一般。 余友松瞧着这一个个旁若无人的江湖武夫光着膀子往水里扎,心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憋屈,那酱紫色的眸子也显得愈发亮了些。 “如何能算荒唐” 释鸿生跟在他后面,声音平淡似乎对这一幕并不意外。 余友松转头看他,摆出一副似乎是头一天认识他的模样,当然,他们也确实是头一天认识的。 他瞪着和尚,似乎是嫌弃自己不够高,还专门踮起脚尖,问道:“大和尚,这姓朱的摆明了是要考教这些人的武艺,试一试他们的轻功,这一个个都跑去渔泳作甚,早这样干脆找一帮子渔夫水工来好了呀。” 释鸿生微笑着摇头,指着那波光荡漾的湖水,看着那湖水中翻腾的汉子,说道:“其实说到这武功高低,其他杂七杂八的先不提,一个人实力的水平无非就是气力、身法和内功三者。身法轻功自然是要的,不过其他的手段也极为重要,这实在算不得什么荒唐事。” “这还不够荒唐,”余友松看着那些江湖人,一脸的不可思议:“梁州本就是中原南陲之地,又临近东土,主玄龙之相,多水系,天下皆知。别说这些武林中人,梁地百姓半数都是在水边长大,会水在这儿最是不稀罕,哪里能分出高下来。” “话不能这么说,”秦清芷素手朝着水面弹出一枚系着弦丝的银针,说道:“梁都城地界本属至阴之所,乃是这玄龙水气极重之地,到了夜里这湖水冰冷刺骨,这些江湖好手若无内功护身,游不过三百米便会被寒气冻得手脚抽搐,你如今看着这些江湖人只是扎下水里,却看不见他们时时刻刻都要运转内力,竭力护身。” 释鸿生微笑道:“我辈习武之人,无非就是比寻常人多了几分内息气力,说到底也不过是冥冥众生之一,那些花哨的东西虽然好看些,却不能真的当了本事。就好似武馆之中教学往往要分出花淡,想要学个花枪唬人自然容易,可那硬本事往往就没那么好看了。” 天下人习武练气,无非就是比寻常人痴长几分气力,但终究也不过是凡人,这个道理本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任凭你武功高强,一身功力臻至九重天,也不能真的硬抗万军齐射而岿然不动,更何况能够当兵的又有几人是一点功夫也不会的 万人敌,少矣。 纵使你功力深厚,却为了那些花哨把戏白费气力,十分力打杀下来只剩下三分,那也是极为可笑的事儿。 余友松年纪轻轻就能有着如此武艺,这般浅显的道理又岂会不懂。从小到大就有人教育说,习武之人不在于你能有几分气力,而在于你使出去几分气力,想来也就是这样的道理。 思量半响,余友松突然说:“大和尚和姐姐说得都有些道理,只是咱小爷年少本就该轻狂气盛,还非得要作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总之是不愿去沾这湖中之水。” 说着,这位少年刀客一个纵跃踏上湖面,那右脚在水面上点出几圈涟漪,整个人就像是一支被强弩射出去的利箭一般往前飞驰而过,仅仅是数次纵跃便赶过去数百米远。 秦清芷转头看过来,释鸿生仿佛能透过那白纱看到她嘴边的揶揄笑意,轻叹一声,总觉得自己不像是十八的年岁,要思虑的事情就像是八十的老人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五章:一尾渡江 “年少自然轻狂……” 释鸿生看着那双清冷透亮的眸子,最后也只能轻叹一口气,苦笑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了,谁叫人家摆明了不讲道理,这……这叫小僧能有什么办法。” 秦清芷掩嘴轻笑,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八的小和尚如此认真的感叹别人年少轻狂,心中不免多出几分笑意。 “你……” 秦清芷轻笑说:“你总不会也要跟他们一样赤膊着下去游泳吧” 赤膊上身 释鸿生摇摇头,道:“无量寿佛,小僧虽然不是迂腐于礼教的腐儒,但也知道这赤膊之事确实是不太雅观的,以小僧的功力若是施展轻功,这湖面应当还是渡的过。” 秦清芷收了那枚银针,这本就不是多么困难的技法,只消她勾勾手指便能拨动那弦丝,秦清芷的七弦针本就是对于巧劲的用法,在这方面女人比男人更有优势。 “那么我呢……” 秦清芷那清铃般的声音变得温润而平淡,她轻声问说:“你觉得我该怎么过去呢” 她是女儿身,自然不可能像那些不讲究的汉子一样赤膊着,也不可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跳进湖水里游泳,而她的功力距离中三重虽然不远,但其实她想要靠着轻功腾跃一里多的水面还是很吃力。 吃力就代表能够做到,她当然不怕吃苦,但她希望能够看到释鸿生的内心,能够明白自己现如今到底能不能在他那颗玲珑佛心上凿下哪怕一小块缺口,让她这个荒唐的女子有个落脚的地方。 秦清芷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大胆,虽然自己用那套‘江湖儿女,敢爱敢恨’的说法骗过了自己,但如此不自重的决定依然让自己的心里惊慌不已。 秦皇汉武至今数百年间也许从未有那位良家女子能有勇气说出这样一番话,秦清芷既然已经鼓起了这份勇气,也绝不会半途而废。 这听起来比那些跳进湖水里的江湖人更加荒唐,就是说要荒唐一百倍也不过分。 两个相遇不过十数日的人,到底是怎样的魔力让一位冷清高洁的姑娘对一个男儿如此痴迷,恨不得将自己的那颗心掏出来给他。 更何况,那男子还是个一心礼佛念经、供奉菩萨的出家人。 秦清芷轻声说:“那觉得我应该如何渡水” 这声音很小,小到在这人群之中也只有释鸿生一人能听得到;这声音很清,清晰到每个字都是那样的明确;这声音很柔,就像是一缕春风能将最结实的脊梁吹得酥了。 释鸿生当然不希望她渡水,他希望她就此打道回府,整个梁州如今真不知哪里还是安全的,也许只有妙音谷可以护得住她。 但当他迎上那双眸子的瞬间,他能做得只有苦笑和叹息,他的佛不是高高在上,他的禅也绝非铁石心肠。 更何况,面对那样温润的眼神,就算真的是铁石也会软化的。 和尚也是人,和尚当然也不是绝情绝念的铁石人,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人。释鸿生不觉得自己参悟了什么佛理。 但他既不能接受这份感情,因为他是个出家人,他也不知如何拒绝这样一份感情,因为他是个出家人。 出家人戒的从来就不是情,而是色。 “无量寿佛……” 整个中原佛家都要吟诵这四个字,无论是大乘佛教还是小乘佛教都逃不开的四个字,释鸿生这一次念得很慢,他要让自己的耳朵记住这四个字,也要让自己想明白什么才是出家人的大爱,什么才叫做众生与慈悲。 释鸿生看着湖面上皎洁的月光,他似乎逃也似的低下眼帘,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好似蕴藏了炙热的骄阳。 “姑娘为了天下大义与小僧同闯这般龙潭虎穴,若是再扰反姑娘为这一湖水而忧心,那也太没有气度了。” 释鸿生的声音同样不大,刚刚好能让秦清芷听得清楚,话里全然是客气之词,却让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泛起五光十彩。 她忍不住笑了,虽然那一袭白纱掩住了她的面容,但那一双眼睛早就将她的欢喜说出了声。她笑着说:“不知大师又有什么本事能携小女子过得这湖水” 她的话语就像是清泉叮咚般清脆悦耳,那刹那间绽放的青春美丽足以打动任何男人的心,释鸿生也不会例外,他从未见过秦清芷摆出这样小女儿似得稚嫩姿态,她总是那样一位成熟老道的江湖侠女。 释鸿生倾吐一口气,在这冷清的夜晚之中带出一条白汽,就好似喷出一口火焰一般,因为它们同样炙热,哪怕一个是红而另一个却是白。 “无量寿佛,这本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释鸿生必须承认自己那一刻动了心,只可惜他是个出家人,他虽然同样追逐那些美好的东西,但他对于那些美好却不会有什么贪念欲念,无论他那颗人心如何变化,他那颗佛心永远都摆在佛庵之中。 他心中的涟漪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平静下来,右手提着锡杖朝着湖面一指,说:“这湖面看似平静,无论多么肥胖的人跳下去都不会搅乱这份平静,只是天底下的众生都有慧根佛性,若是能有一法将小僧之言带至水下,想来总会有一些为了佛而助力的。” 这一席话他没有收敛,既没有可以将声音放大,也没有刻意将声音压低。周围有些武夫忍不住瞟过来一眼,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和一个和尚争辩所谓的佛理是天底下最不明智的一件蠢事。 就好像他们不信佛,所以觉得天底下没有佛,眼前这个年轻和尚却是信佛的,无论谁在他面前也不会打消他礼佛的念头。更何况他们与这和尚非亲非故,这和尚的本事他们也不怎么晓得,何苦要自讨没趣。 秦清芷也不信佛,更不用说什么菩萨罗汉、慧根佛性之类的说法。但是她相信眼前这个和尚,当她知道这个和尚要为她做一件事的时候,别说是让她相信世间有着佛,就是要她相信眼前这就是一位红尘佛陀也不难。 她侧一侧身子,两只比细嫩的葱白还要白净的手递到了释鸿生的眼前,而得益于她刚刚微微侧身,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到这双美丽的手,除了一个年轻的和尚。 那是一双何其美丽的手,纤细的玉指不带半点瑕疵,细腻的皮肤好似白嫩的细豆腐,掌心手纹不生半分茧子,就如同一位千金小姐的手而胜过一位习武之人的。 但释鸿生知道这双手不仅握得住一柄剑,更是能杀死无数男儿,江湖上有些门派背景或是有些财资的侠女多多少少都会配置药汤滋润自己的手,否则那一双手便会逐渐变得比男人的手还要粗糙。 那双手上十根手指上每一根都缠系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透明丝线,这些丝线的另一端是一枚修长的银针,这便是妙音谷最为基础的一门功夫,七弦针本就是十指指力所衍生的武学,只因施展这门功夫虽然要修炼十弦却只能放出七弦而得名。 释鸿生看到这十根弦丝便明白了她的心意,不用更多嘱咐什么,那其中七根弦丝便随着它们的那根针刺入湖面,七根弦丝绷得很紧很直,这本是不用搭上手便能看出来的。 “无量寿佛。” 释鸿生叹一句佛语,右手提着的锡杖安安稳稳得立在地上,并不是插入泥土之中,仅仅是立在了地上。 周围人识趣得让开几步,琢磨着如何能够渡过这冰冷刺骨的湖水。 一双手搭上了那七弦的丝,一双白嫩不赛之前那双手的手。 是一个曲子,却又不是一个曲子。 那悠扬而古怪的曲乐似乎能穿透湖水,周围的人无论内功深浅都露出一副满足的神色,就好似听到了神曲仙乐,但其实这曲子并不算好听,不仅平仄不分还是个五音不全的和尚唱出来的,任何一个乐师也不会尝出如此不着调的怪曲子。 “那是什么!” 就在众人沉醉于这一曲乐奏之时,忽有一人指着湖面惊喝发声。 那是如此荒唐的一幕,那是如此不切实际的一幕! 如果放在今日之前,有人对这里任何一个人说有人能靠着弹奏一支曲子招来这般大的湖泽里的鱼虾,那他一定是疯了。 但这确确实实就发声在所有人的面前,这是那样的真实,有胆子大些的靠近水面去摸,那游到水面上的每一条鱼都默默等着,就算有人抚摸也一动不动。 这些红的、白的、黄的鱼组成了一条路,它们仿佛是知道自己应该待在哪里一般静静待在自己的那一寸之间,将那脊背露出水面作桥,数万数十万的鱼虾汇聚在一起,它们真的就像是一架五颜六色的桥。 秦清芷收起七弦针,因为已经用不上了。 释鸿生牵手虚引,那双眼睛黑得亮丽而纯净,他笑了,她也笑了。 “你怎么做到的” 秦清芷的问题就像是个好奇的孩子,释鸿生眼中的宠溺也好似再看一个孩子。 尽管这份宠溺仅仅在数次呼吸之际便消弭于无形。 “小僧只是求这湖水之中的朋友帮一个忙……” 释鸿生熟络得牵起那只白嫩的手,踏上了那条鲤桥,每一步落下都能感受到这里的鱼虾轻轻扬起脊背,每走过一步便有许许多多的鱼虾慢慢散去,这些鱼虾随着两人的步伐一个接一个潜进湖水。 神仙佛陀圣人 也许这些都不是,但今日这一幕的景象却是能深深烙印在人心深处的。 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六章:直奔王陵 “也不知道是谁说不要干些花里胡哨的把戏儿,要将每一分力气呀,都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余友松的语气里总是酸酸的,好容易在江湖上能搏出几分名声来,却被一个出家人给强了风头,更荒谬的是之前这个和尚还劝过自己不要做些花哨的事。 一碗被熬得发糯的狗肉汤,余友松站在大和尚身前慢慢啜食,他故意嗦着一小块骨头,将那骨髓吸出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声响,好像只要这样作了就是对于释鸿生莫大的侮辱与报复似得。 释鸿生仿佛能从这动作里瞧出他要说的话:看这狗肉,你不仅吃不着还只能看着我来吃。 这里的材料准备的极为充足,再加上真正能够渡过这湖水的其实也不是很多,约莫着刚刚这么一招便兵不血刃消减了一小半妄图浑水摸鱼之人,能够在这边自然就是有些本事的,这些厨子照料的也就细心很多。 朱永钰并没有说谎,这些厨子都是有些门道的大厨,哪怕是梁州三绝也能极为顺畅的烹制出来,只是梁州本就是鱼米之乡,这里又多是跑江湖的武夫,厨子做得也都是荤食,到头来释鸿生还是只能啃着饼子果腹。 周围江湖人虽然衣着算不得华丽,但还是捏着奢华的金樽,尝着杯中琥珀色的美酒,整个营地虽然是仓促之间修建,但在缭绕的酒气之中便不显得寒酸了。 这里灯火通明,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天上闪烁着周天星斗,地上燃烧着火把油灯。 虽是晚夜,却赛白日一般亮堂。 释鸿生觉得自己应该是醉了,哪怕他滴酒不沾唇,但人只要待在这儿就能闻到无数酒香,不需要用嘴去敞怀痛饮,仅仅是用鼻子去闻去嗅,就足够让一个人感到醉意。 听人说,当一个喝醉之后就会忘记一切,无论是烦恼还是忧愁都无法缠绕在你的心里。释鸿生没有烦恼也没有忧愁,他以为自己是不会醉的,因为自己既不喝酒也有足够的内力护身,但他还是醉了。 原来醉了不仅仅会忘记烦忧,还会忘记时间的流逝。 释鸿生盘坐在地上,一串佛珠随着手指的摆动慢慢挪动着,秦清芷似乎也醉了,她默默坐在自己的身旁,将头依偎在自己的肩膀上,当那卷《金刚经》颂到第六遍时,一抹初晨的朝阳席卷了大地,也驱散了他心里最后一分醉意。 一匹马,而且是一匹好马。 自从那若隐若现的马蹄声响起的一刹那,整个宿醉的营地登时活了起来,那些明明喝得七荤八素的江湖人一个个好似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有的讲究些还能弯下腰拍拍裤腰上的灰土。 这躺了满地的醉汉,没有一个真的喝醉的,也没有一个真的吃撑的,江湖人的毛病不少,但他们能够活到现在就足以证明这些人都有着不错的自控自治能力。 再醇再香的酒也灌不醉这样的人。 “这位小哥儿,如今这般急躁得可是有什么大事儿么” 一道乌光点在那黄鬃马的头上,马儿往前迈了三两步,再也没有往前行走的气力。驾马飞奔的骑手被一只鹰爪般枯瘦的茧皮老手提溜着,当他被松开摔到地上的时候,那驼背的老人也安安稳稳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这…” 骑手摔得晕晕乎乎,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赵建隆没觉得自己此举有何不妥,昨夜朱永钰留下些侍从厨子就进了城里,如此这场子总归要找回来的。 骑手深吸几口气,说:“梁王冢被人打开了,不是朝廷的人,不知道是谁。” 这下,赵建隆应该觉得自己做得有些不妥了。 释鸿生是这么觉着的,但他无法确认这一点。因为就在刚刚那人说话的瞬息,数道人影就像是大鹏展翅一般飞身离去,赵建隆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这里离梁王冢算不算远” 余友松毫无自觉得凑过来,他那一身素白衣衫被泥土沾染的脏兮兮,那根铁条片倒是一直安生戴在他的腰间。 他这年轻气盛的性子倒是丝毫未变,昨夜唯独几个实诚饮酒的便有他一个,虽然是头一回沾酒,却也来者不拒喝了不少,至今那小脑袋瓜儿也还在为宿醉而疼呢。 “算不上太远,”释鸿生指着前面爬升的地势,讲:“这边山麓往上走,不过些许功夫便能抵达。” 这话说得对也不对。 对的是方向,梁王冢的事早就传遍天下,梁州百姓自然知道的更是详细,这么大一方王陵建在哪里都会非常显眼,余友松是秦州过来的少年侠客,他自然不会去研究这些无聊无趣的东西,在这个孩子的世界里,那柄铁片子刀就是他的一切。 那不对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其实,佛家有很多话和常人交流往往是不一样的,就像是这个不远,其实佛也曾经说过彼岸亦是不远,但去那里往往要凡人走上一辈子。 就像现在这般,明明已经在山间逛了小半个时辰,但那茂密的树丛依然遮蔽了阳光,危峰壁立,乱石嶙峋,水清谷幽,四处可见郁郁葱葱的树林,这便是这一路走来最大的收获了。 至于那些武林中人,在这丛林之中只要稍微拉开一些距离,那么这里茂盛的植被就是最为天然的庇护所,相互之间其实是极难发觉的。 一阵腥甜止住三人的脚步,他们不得不放缓脚步,因为在这样的密林之中总是不会缺少杀机,就像这刺鼻的腥味。 一个死人,非常简单的判断,因为他倒在哪里却没了脑袋,不是死人是什么 “他是被刀削去了脑袋,而且这样的刀咱们应该都见过。” 余友松的声音很认真,他的分析自然也很有道理,死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也不重要了,但是能干脆利落砍下这个脑袋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能将一截脖颈如此平滑得切开,这样的刀法已经可以称得上登堂入室,真不知为何要在此时发难。 “无量寿佛。” 释鸿生没有什么能为一个死人做的,就算是传说中的杏林六仙也不能救活一个被砍下脑袋的死人。 他们用了几个呼吸挖了一个土坑,释鸿生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山里的野狼豺犬能嗅到任何一丁点血腥味,无论他们将这具尸体埋得再深也免不了让这些饥饿的山中恶鬼将它刨出来吃掉,连骨头渣子也不会剩下多少的。 和尚不怕做无用功,他怕得是自己会认为这是在做无用功。 这林子不算大,但他见了不少人,只可惜都是死人。 这些死人各种各样的装扮,厚实的皮甲也防不住利刃,结实的腱子肉也挡不住毒镖。男人女人在这里死了一茬又一茬,活像是那地里头的庄稼,无论和尚怎么埋都埋不完。每一次看见尸首,和尚都要刨个土坑把人家埋了,每次都有那句‘无量寿佛’,但不是每一次都会顿一顿去颂一遍往生经。 余友松愿意帮他那大和尚朋友刨坑,那铁片子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好看,但其实是个极为结实的物件,哪怕是刨开石头也不会觉得为难。 他们三个一直往前走,每走几步便能看见一具或是两具尸体,于是他们就停下来将这些尸体掩埋,然后接着往前走,有时候余友松还会极为疑惑的问上一句,既然这里能死这么多的人,为何偏偏咱们三个一路走来没人招惹 释鸿生只能苦笑,因为他当然不会明白这是为什么,如果他能知道也就不会是整日在山上庙里青灯枯佛的和尚了。 他们要继续往前走,这山涧里流下一条溪水,这便是方向所在。 和尚虽然是不怎么下山的傻和尚,刀客虽然是没什么脑筋的笨刀客,所幸他们身边还有一位见多识广的侠女,也只有这样才能在这深山老林里找准方位。 每一行都有犯不得的忌讳,也因此就有了各行各业的行规。 就好似每个县城的屠户过年宰猪的次序,就如同每个街巷的叫花乞讨碗碟的大小,这些都是变不得的行规。 给死人建个坟地,也要讲究个风水适宜。 跟着风走不妥当,但是跟着水走却是没有毛病的计算。 这越往里头,渐行渐远,免不得走进一片郁郁葱葱,古柏参天的树林之中,这树林中万木葱茏,甚至能在这里看到些野参老芝的踪迹,穿过树叶的缝隙,细碎的阳光斑驳的照射上面,到处是耀眼生花,满目艳丽多彩的模样,万紫千红煞是好看。 可是这看似美丽的密林之中万簌无声,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一切的生命迹象都不存似的,让人心生凛然。 到了这里,和尚忽觉一阵心烦意乱,再看着这密林景致,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这片树林实在太过寂静,静的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在之前那些树林之中,蜜蜂嬉闹,蝴蝶缀着,虽然不时见到几具尸体,但也自有一番热闹景致,可是在这里,别说什么飞禽走兽,连一只最为常见的飞蛾都不曾见到。 “这地方玄乎得很,咱们到底该不该进去” 余友松手中握紧了他那铁片刀,见到如此诡异的景致哪怕是满腔热血也会被浇灭,只要不是灵慧尽失的傻瓜,那么无论是谁都能看出这树林的怪异之处。 “无量寿佛。” 释鸿生看着这拦路的密林,突然合十作礼,朝着密林喝出一句:“今日小僧为天下大义而来,未曾携半分私欲,还望诸位山君行个方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七章:闯王陵 这声音就好似是天边惊雷,余友松甚至想要拿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若不是旁边秦清芷一介女儿身也扛下了这么一声喝令,只怕他真的会这样做的。 那不是靠嗓门吼出来的响亮,因为自始至终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中正圆润,哪怕是余友松离得这么近也感觉不到一丝声嘶力竭的样子。 这声音是念出来的,余友松这点自信还有的。 天底下能让一个人如同念诗一样将一句话传遍一座小山的本事不算多,其中最出名的本事莫过于佛门赫赫有名的狮吼功,倒不是这本事到底有多大,只是因为这门功夫不大好练,有那功夫练成了这狮吼功,还不如去练一练其他的本事。 那有什么人回去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就像是穷人不会浪费钱,乞丐不会浪费粮食一样,能浪费功夫来练这门狮吼功的基本上不会是江湖上的简单货色。 谁让那些简单货色还在为了银两打拼,还要为了各种各样的烦心事扰神,只有在江湖上闯出几分名声的才有那闲工夫去练一练这门音攻之法。 时间久了,天下人看着这功夫都是高手才施展一二的时候,这门功夫也就成了无数传说中都要穿插进去的神功秘籍。 他不知大和尚到底练了多少佛门功夫,更不知道大和尚将这些佛门功夫练到何等境界,但是今日这一记佛门狮吼功却是比之前他施展的任何武功都要玄妙,甚至比之昨夜那万千尾鱼虾更为神妙三分。 因为刚刚的声音并不大。 之所以听着好似惊雷炸响,并不是他这狮吼功将每个字都吼出了威势,而是这声音似乎无孔不入,每每响起都会回荡在人内心最为柔软的地方。 这根本不是什么狮吼功,而是借着这狮吼功的骨架反而将自己的佛性佛心传达出去,这样的声音不一定会响亮,但一定会烙印在所有人的心中。 密林也不例外…… 那郁郁葱葱的古柏老松顷刻间一片片落下叶子,地上的灌木杂草成片成片的枯黄发黑,不过数个呼吸间,这一眼望不到边缘的丛林竟然化作了一片水泽,那里面的泥泞冒着腐臭的气味,一座歪歪斜斜的石桥通向了另一端。 那些古柏松树之所在,竟然是支撑这座桥的桥桩和桥梁,那所谓的丛林却是这样凶险的沼泽,能够保命的唯一生路却是要踏上‘拦路的树木’。 “幻觉这怎么可能” 余友松几乎惊叫出了声:“便是最为通神的巫师道士也不可能在这样一处露天之地布下幻阵,更何况这里连布阵的阵石都见不着几块。” 所谓幻术幻阵,即为迷惑人心而蛊魅于人眼,整个中原有两大幻术派系,一个是乾州道家御光流,而另一个是秦州惑心派。 惑心派行事诡秘,江湖上极少有这一门派弟子行走的痕迹,而道家的御光流始于道门三千法,开山祖师留下的秘录曾传遍江湖,只可惜从未有人真正明白这一句的道理,最后也只能用‘先祖之境界,非凡俗可企及’不了了之。 欲显幻,先御光。 这六个字也就成了道门御光流这名字的由来。 不过无论是什么流派法门都逃不过一点,那就是格局。 想要成幻必须依照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相互依存之法,故有道家八卦阵能致幻于大军十万,但世人不知这八卦阵光是那七十六根石头柱子便建了三年之久。 这里的阵石却是稀稀落落,总共见不着几根,但这密林却是栩栩如生。 何解 “无外乎是取了个巧妙儿,”释鸿生那杆锡杖指着那几处阵石,问一句:“传闻西域有一奇景,唤作海市蜃楼,有着凡人难以分辨之巧,余少侠不知可否听说过” 海市蜃楼乃是西域大漠之中难得一见的奇景,传闻那也是天下习幻之人心中幻术的最高境界,能在天地之中开辟一方虚幻世界,这样的本事想来只有传说中的天人才能做到的。 江湖中不少有才情的独步大漠去见识见识那等奇景,但这样的奇景有那是随便一个能看到的,那得是积了莫大的德行才有缘一见,见了便不虚此生。 “无量寿佛。” 释鸿生感慨一句:“未曾想这世间真有如此奇人,竟然能将那海市蜃楼的奇景从茫茫西域大漠之中挪移至此。” 余友松把那铁片反手抄回怀里,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是想要看出这一方幻阵同那海市蜃楼到底有几分相似,只是这里三三两两的阵石摆着,还真就不好看出些什么机巧。 “梁秦皆在中原东南,于西域大漠相却甚远,这些东西也是小僧从寺里古籍之中侥幸观之一二。” 释鸿生转头来看,余友松和秦清芷眼中都闪烁着疑惑与求知,尤其是余友松这少年性子,故作镇定的两只手都轻轻抖动起来。 释鸿生缓缓说:“古有先贤,能辨得海市蜃楼奇景之本源,这天然神幻本是将天下一方之景致挪移至此,眼前这阵法也不例外,不过是小僧眼力刁钻了些,看出了几分破绽。” 释鸿生左手犹如闪电般伸到秦清芷的身边,两指反曲着从她身上摸下一物件,却是一面研磨极为精细的铜镜。 “真是一件极好的物什,这铜水浇的极为仔细。” 释鸿生这样评价说,他说的也是极为在理的。这样一面铜镜,这样光滑的镜面,这样漂亮的雕纹,没有二十两银子决计是买不着的,而二十两银子到底是多少钱 算不上维护佛相金身的大头,整个罗相寺一月的花销也不过如此。 “其实这幻术说得明白便算不得神异,”释鸿生将铜镜高高一扬,镜子里自然是显出他们身后的密林景象:“这幻阵并非是只有这么几根柱石,只是尚有不少柱石就在咱们身后,刚刚的密林就好似是一面镜子,将咱们身后的一方景致截取到了身前。” “倘若如此,为何不见咱们三人的身影” 余友松翻个白眼,先一步踏上那石桥,哼声道:“莫不是跟着你个大和尚便得了菩萨庇护,这穷酸的幻术便映不出咱仨的影儿了” 释鸿生摇摇头,将那铜镜还于秦清芷,提着锡杖跟着他上了桥,秦清芷落在最后也跟着上了桥。 石桥长的不可思议,远比之前那同济桥要长得多,但这石桥窄的也是不可思议,就是一个人走动也会显得有些挤,若是找个胖子走上这么一遭,只怕是要留下几两油水才挤的进去。 所幸这过桥的没有胖子,也幸亏他们的人手本来就少,三个人哪怕是这样走着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走了约莫四五里地,当即是豁然开朗,前面是结结实实的土地,一片巍峨的宫群坐落于此,那登上宫殿的石阶已经落下去,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窟窿惹得人心发热。 等下了石桥,他们便觉得自己其实不必赶得这么急切,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除去摆明了就是官府衙差的几十个,能够站在这儿的江湖人却是不多的,约莫有个二十人还是将自个儿三个搭了进去。 打头的三人不必多说,倒是后面的那些多少这靴子绑腿上沾染的泥泞,想来刚刚并非是如他们那般保持心头清明走上石桥,反倒是靠着轻功身法踏着沼泽过来的。 “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何今日却在此强闯我朝廷禁地。” 守关的是个畏畏瑟瑟的老武士,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本事,但却是有些勇气,能站在他面前的都是江湖上颇有盛名的人物,他那几十个兵痞子决计斗不过这里任何一个人的。 “这位差爷莫要这般说,老朽也是应了朝廷的号令才来的呀。” 拄着铁拐的赵建隆往前迈两步,吓得那些守关的士卒往后退了四步,他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说着:“我们都是朝廷治下的良人,总不会去和朝廷对着干的,您这个心呐,还是要落回肚子里才是。” 那铁拐杖仿佛一条乌龙般划过,赵建隆接着笑:“但凡是朝廷的人呐,都是老朽的好朋友,怎么能傻傻站着呢” 无头的尸身不自然的抽搐两下,身子朝着后面趄了下去,娇艳的殷红混入泥土之中,就像是这地上开出几朵红梅。 “老头子要过去了,诸位觉得如何呢” 赵建隆拄着拐杖,一步三晃荡,每往前迈一步,那些兵卒就往后退两步,等到赵建隆又走了步,这些人竟然已经退到了那石阶窟窿边上。 退无可退…… 释鸿生极为无奈的合手,轻轻闭上了眼,当他再睁开的瞬间,那些江湖人已经同这些兵卒交上了手。 “咱们要去凑凑热闹么” 余友松的铁片刀已经握在手心里,看他那跃跃欲试的模样,只要释鸿生轻轻点一下头,这些兵卒还不够他一个人杀的。 不过就在他这一转身的功夫,却发现自己身后根本就没有人,既然没有人,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对他点头。 当他回身时,却发现无论是江湖人还是朝廷的兵卒都已经放下屠刀,只是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释鸿生的背影已经要消失在那石阶窟窿之中了。 秦清芷随手抽出一人脖颈之间的银针,朝着这边招招手。 真俊的点穴功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八章:入陵 溶洞算不得什么稀罕的东西,这么大的溶洞自然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 若是唯一能说出这稀罕的到底是什么,也唯有那些极不自然的钟乳石笋,那上面的坑坑洼洼却是好生的古怪。 释鸿生知道如何做出这样的痕迹,说些简单的,切下一块石乳搁进醋坛子里,只消半个时辰就能腐蚀到这般模样。 但这是内力所致,释鸿生甚至还能感应到那残存的些许气息,远比他见过的任何高手都要强得多,但是释鸿生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如果非要说他的神情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他的神情更加虔诚也更加平淡。 就像是他是要前往佛经圣地万佛山,而不是一堆死人的坟墓。 余友松却觉得这些石钟乳是个稀罕物什,他没见过这些看起来软糯细腻的石头,自然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石头会滴下水来,不过石头终究是石头,比起这些搬不走的东西,他对躺在地上的那匹马更感兴趣。 那是一匹好马,上面架着的马具也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倘若要去马行里买,没有千两纹银根本买不到这样的一匹好马。 高肩宽膀、四肢修长、短尾纯色,这都是值钱的地方,任何一匹马若是沾上这任何一点都不会便宜,不过就是有一点强差人意。 它脑袋让人给轰开了。 只凭这一点它就等于失去了之前所说的所有优点,若是说现在它能值多少钱,那得看梁都城里的肉铺子里愿意花几文钱收一斤马肉。 “梁都城之行虽然不一定能找着秦前辈,”余友松弯下腰拿手指沾一下地上的马血:“可是这高手却是十足的多,光是这掌力就妥妥的又是一位不逊于之前那三个的高手。” 不逊于 释鸿生拄着锡杖在前面打头儿,嘴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这话本就没有什么毛病,这不逊于的说法自然也就包含了‘远胜于’的意思。 轻轻挪一挪脚,布履本来就比靴子要易潮很多,更何况这湿气极重的溶洞之中不乏几分殷红沾染,若是一脚踩上去真不知还能不能洗的干净。 余友松拽着那铁片刀儿一马当先,释鸿生自然也踱步跟上,这里已经算是进了王陵,当真是分毫也马虎不得。 溶洞其实是个好地方,甭管是哪里的溶洞都带着一股子润劲儿,同外面那些有棱有角的石头疙瘩不一样,这里的东西都显得圆滑许多,随手蹭一把也显得趁手许多。 摩挲着润手的钟乳石,那感觉就像是摸着一块沾凉水的玉,滑溜溜的还不带黏粘,甭管是江湖上三教九流排着的那一位,若是能在死后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想来也要几世几生修来的福分。 一个死人的坟堆子,历经三百年风霜雨露,如今还能让无数活人争着抢着来找死,无论这人生前是个什么来头,至少他是个了不起的死人。 但无论是怎样的死人,都不该真能杀了谁,能把活人杀死的也只有活人。 至少今日之前,释鸿生还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那些烂骨上披着一层层粘稠发糯的桔皱老皮简直让人毛骨悚然,虽然它们四肢不通,就连没有习过武的寻常汉子也能提个镰刃锄镐剜开这些尸身的脑袋,但它们本就是一群死人,让活人去和死人拼命简直是世间最为愚蠢的事。 有些人却偏偏去做了,他们看起了甚至没有一点犹豫,当然,他们就算有所犹豫踟蹰的意思,那张冰冷的铁面也不会显露出来。 日夜巡司的人都是这样的,天底下论起古怪,他们自然算不得什么,说起本事,这些也不算最拔尖的,但要是说谁是最好的死士,除了朝廷便再无其他。 就像现在这般,他们握着手中的刀,源源不断的活尸从那些溶洞的缺口处涌进来,所幸梁地与秦地不算远,而秦地又是离南疆极近的一州,南疆的蛊虫虽然在中原不多见,但名声倒是响亮得很。 梁地百姓知道的少些,江湖人知道的却是多些,朝廷么,自然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统统都知道了。 苗疆尸蛊不是什么好东西,阴损、邪性、孽货,你只要能想到的不中听的词儿都能往它身上套。因为这玩意儿既不会生得好看,也绝不会对活人有什么益处,这么一看,它却是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日夜巡司的杀手刀刀精准,但他们能豁开这些活尸的骨头,却很难豁开那脊骨里藏着的尸虫;余友松的铁片刀却是神异,他能将这些活尸的脊骨整条整条的剔出来,但这样太费内力,不得长久;释鸿生倒是金刚怒目,一掌就能拍碎那活尸的骨头,但那些活尸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活尸根本就是杀不尽的,”江湖人之中总是不缺明眼货:“拖在这里只有累死,往前冲一冲还能用些活路!” 当有了第一个,自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到了最后,无论是和尚、侠女还是少年刀客都不得不朝着前面飞身离去,所幸这溶洞实在是足够宽敞的,这些江湖人靠着轻身提气的功夫倒也能有腾挪的空间。 如果说还有谁依旧堵在这儿和那些活尸死磕,那便只有那些黑衫白衣的行者,虽不知他们到底接的了那样的命令,但只要这些命令没有更改,他们就不会后退一步。 释鸿生宛若一只傲然孤燕在半空之中腾跃,微微转头看一眼这些同活尸厮杀于一团的行者,轻叹说:“朝廷虽然日渐式微,巡捕司多是残害忠良之辈,但见今日之情景,世间传言却都夸大其实,如今能守住这王陵出口,捍卫天下黎民的却也是朝廷中人。” “说不得以偏概全,但空穴自难来风。” 余友松的步法自有几分潇洒惬意,手中的铁皮刀不时如灵蛇般探出,不时能看见那些活尸的脊骨被巧妙的剔下,这些脊骨多数发脆发酥,显然已经死去多年。 他轻踏一具行尸头颅,借此力道身姿再度飞纵,嚯一句:“再者说,今日他们杀得活尸再多,也比不上死在他们手里的活人多,听说若是在京州,这巡捕司那叫一个凶名在外,就是襁褓中的娃娃也骇得很,听着巡捕司的名号那是一滴眼泪都不敢落的。” “无量寿佛。” 释鸿生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看着自己愈发靠近那溶洞的岩壁,这里有不少狭长的岩壁,看起来也不像是工匠开凿的,反而都像是天然形成的。 这些岩缝形成的极为规整,十数个岩缝在这一面岩壁之上分布,就犹如是皲裂形成的裂隙,但在这样湿润的地方,皲裂二字根本行不通。 “外面也看不出什么,”余友松说:“倒不如随便挑一条路,走到底也是自己选的,干脆。” 裂隙很窄,一人都显得挤了些,些许阴寒之气从下面倒灌而出,就像是个狭直的风口,源源不断吹出刮骨的寒风,虽然寒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但是却出奇的容易透进身子。 不算冷,但却透彻心脾。 释鸿生回头看一眼秦清芷,这些阴气对女儿身却是难忍,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也流露出了些什么,他知道她心中的决断,叹一口气,跟在余友松的身后。 “当年这梁王冢不愧是请了高人修建,”余友松打头儿嘟囔:“我听说这当初也是找了京州御匠大户,过了这三百年还能见着这般神异玩意儿。” 拿铁片刀照着两侧岩壁拍两下,竟有金铁之声隐隐作响,余友松这才笑着说:“我原以为都是神话志怪的戏言,如今也是赶了巧儿,竟然真瞧着这等格局。” 他往后瞅一眼,却瞧着释鸿生眉头紧锁,似乎没听到自己刚刚所说。余友松拿刀柄叩一叩岩壁,做些声响出来,再说一句:“大和尚,你就么觉着自个儿现在有些不舒服么” 释鸿生笑着说:“小僧平日里刻苦修行,随未从我禅苦修一脉,但也自得苦中作乐的道理,不过走上几步,受一阵凉风,哪里能说得什么不适。” 余友松翻一番白眼,觉得自己这一套简直是太过愚蠢,就像是那戏子站白地儿一般无二,到底是找不出个能捧场儿的。 释鸿生虽然是这般说,但终归是没有他说得那般乐观。一只手攥了又松,周身内力郁结于经脉之中,别说是正常交手,就连吐纳提气都有些费力。 这感觉…… 倒像是少时面对师傅的感觉,只是…… 更清晰,也更厚重…… “这似乎是心脉” 秦清芷手中绽放出一抹霞光,但在这未知的奇力影响之下,这一抹霞光就好似午夜昙花般转瞬即逝,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脉之术”释鸿生的脚步渐渐迟缓,眼中也多了几分凝重:“就是那种能够模仿上三重高手心相之力的秘术” 那等秘术都是各家各派庇护道统传承的底牌,何况这样的秘术往往难以施展,需要付出莫大的代价,例如数百名弟子的刻苦修行,亦或是某些特殊的功夫心法,也只有利用这些才能勉强施展那股曾经专属于上三重高手的力量。 纵使如此,这种力量往往也无法持久,那么现如今的心相力量又是从何而来 这样稳定的心相力量,其强度不像是普通心脉之术,但哪怕是真正的上三重高手,也不可能这样稳定的释放心相,甚至连丝毫波动的感觉都没有。 人,可能做到这样比机栝还要稳定的程度么 释鸿生迈开腿,那股未知奇力似乎又和那传说之中的心相力量又所差异,只可惜他们之中没有人真正体会过那种力量,甚至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不过,路还很长,走着……走下去…… 也许,就能知晓的更多…… 更多…… 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一袭灰麻却悄无声息的站在原地,一杆翠绿细竹上拴着根搓得极粗的麻绳,铁钩子挂在上面稳稳当当…… “倒是几个不错的后生,也是让老夫找着个不错的鼎炉……” 声音浑厚,却犹如山岚谷雾般缥缈,刹那间便消匿于无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九章:天猛 上 “无量寿佛,何其冤孽。” 岩台虽高,铁索亦牢,只是下面犹如浪潮般翻涌的活尸却好似一柄无形的利剑,深深得刺入了释鸿生的内心。那些就像是爬人梯似的活尸源源不断的向这些岩台,余友松的脸色也逐渐凝重许多,如他这般出身也就更能感受到那些尸虫对血肉的渴求。 那份令人毛骨悚然的饥饿感,就仿佛随时可以吞噬掉这里的一切,不仅仅是活人,一切有血有肉的生命都无法逃脱。 “这里的活尸何止十万,”余友松坦言道:“别说就咱们三个,就是朝廷调来兵马,没有三万精卒也难以抵御这样规模的尸潮。更何况尸虫寄宿于尸身脊椎,普通兵卒不似咱们,有内功身法相助,打起来更是吃力。” 余友松望着对岸,他们当然不会是第一波闯入此地,也决计不会是最后一波,停留在这里简直是在荒谬不过的算计,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没有迟疑,身姿好似鬼魅,释鸿生甚至还来不及捕捉他的动作,却发现他早已经站在对岸,铁索没有半分晃荡的意思,甚至连丝毫颤动也没有。 余友松走了,就好像他没有出现过一般,他只是撂下这么一句话,没头没尾的消失在那好似重峦叠嶂一般的宫殿楼阁之中,释鸿生悄悄为他颂一句经文,这也是他们相识几日之后,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事。 “不知今日一别,能否再有相见之时。” 秦清芷望着那消失于楼阁之间的身影,轻叹说:“谁曾想过,这般大小的孩子竟然也要在这阴曹似得地方闯荡,九死一生。” “话不能这般说,”释鸿生呼出一口气,就像喝出一道笔直的剑,眉宇之间却足见其中忧虑:“天底下冥冥众生皆有所求,他也不过是其中不算起眼儿的一个罢了。” 细虑半响,他又补了半句:“你我算是这冥冥众生的一个半。” 秦清芷捂嘴轻笑,揶揄说:“何为一个半不知是我算半个,还是……你……” 她说不下去了,那道眼神似乎说明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那双眼睛清澈好似一汪清泉,但是又深邃得如同一道深不可测的深渊裂隙。 释鸿生每迈出一步都跨越了常人数十步的距离,几次呼吸之间便再次感受到那实落落的感觉,那是脚踩实地之时才会感受到的那份踏实,没有感受过的人往往不会想象出那是什么感觉。 虽然那铁索很结实,虽然释鸿生的轻功很娴熟,但是他还是这样眷恋大地,因为他知道只有大地才会永远温和的对待众生,他也是这众生之中的一员,自然也会去眷恋那一份心灵中无法取代的踏实。 “你该等我一下,”秦清芷嗔道:“这样凶险的地方,一着不慎就要折在这鬼地方,无论你我既然活着进来,便要再活着回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蕴含万般风情,释鸿生不知她这是怎么了,自从那次开始,他印象中那冷清的美人就慢慢分崩离析,逐渐得变得愈来愈具有攻击性,并非是指搏杀之中,而是在男女之情。 他也许明白这是为什么,或者说他应该明白这些的,只可惜他其实不明白,亦或是说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明白。 他是个和尚,是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 秦清芷似乎也明白过来,因为释鸿生并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反而转过身去打量这地宫王陵的城墙,她虽然迈过了自己心里的那重关卡,却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天下人心中的关卡,于是她也去打量那城墙。 轻叹声随着腾起的药味渐渐消弭,谁叫他是个和尚呢。 城墙似乎应该是很光滑的,因为那用五色土涂了一层又一层的墙面本就非常光滑,更妄论这数百年来溶洞点缀的釉质,按理说这些比岩石还要结实的玩意儿将会永远这样既结实耐用又精巧好看。 但是现在,这些墙面上只有被各种手段凿开的坑坑洼洼,有的是刀剑锉击出了的,因为那上面满是利痕,也有的是些许钝器硬生生砸出来的豁口,每一下都蕴含不小的分量。 这很可惜,这样美的墙面被砸成这副鬼样子,但是释鸿生却突然感到很开心,因为他突然觉得这次王陵之似乎也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可怕。 至少这些闯入者中也不全是能攀附数丈高的光滑墙壁,他们显然是需要一些能落脚的地方,这些坑洞便是很明显的证据。 “无量寿佛。” 释鸿生后头两步,朝着这个墙面合十行礼,脸上虽然是一片平静,但秦清芷依稀还能看出他很是认真。 “为何要朝着一面墙行礼,”秦清芷有些不理解他的思维,便很自然地问道:“这又能是什么道理呢” 释鸿生笑了,说:“小僧并非对着一面墙壁行礼,而是再对着无数人行礼。” 他轻轻摩挲墙面,接着说:“这城墙在山中修建,不知要调动多少人才能修成,今日却毁在这儿,那些数百年前的匠师所有的努力也就付诸东流,小僧希望能借着这微薄的一句话告慰这些匠门先贤。” 沉吟少许,他又说道:“今日闯入之人,毁去先辈修建的古城城墙,虽然行恶事,为生性恶念,但反过来看,小僧与姑娘都没有腾空之能,若无这些坑洞,我等二人也难免要如此行事,这些人也确实替小僧挡过这一劫难,自然也要感谢。” 秦清芷面色古怪,不知该如何接这样的话,只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释鸿生也知道自己这矫情的性子并不讨喜,干脆淡然一笑,拄着锡杖踏上墙面,身姿笔直如同松,每一步都恰好踏着那些坑洞,不过数十步,便攀上了城头。 世人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但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很多道理往往是截然相反的。当释鸿生同秦清芷登上城头,再想要下去其实并不算困难,甚至于这数丈高低只消寻常轻身之法便可驾驭自如,释鸿生自然也是如此做得。 这地方格局鳞次栉比,整个王陵就好似是这梁都城的仿版,只是原本的坊市尽数取消,换上了各式各样的深宅大院,甚至是各种各样的宫庭殿阁。如果非要比较,释鸿生更愿意相信这才是真正的梁都城,虽然地面上那座梁都城比这里早了至少五十年,但这格局本身的差距足以改变人的一切看法。 雕工、玉饰、宝石、珊瑚、花草…… 这里的一切都极近奢靡,但因为匠师设计格局之宏大,这些奢侈的宝物放在这里非但没有半点突兀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恰如其分的风格。 刚刚落地,横目之间,迎面的便是一处宫殿宅院,大门挂着极为规整的匾额,烫金的大字在萤石火烛照耀之下熠熠生辉,远远望去也极为显眼醒目,唤作‘地正宫’。 宫殿格局不小,乍一看也是少说七进七出的深宅大院,欣喜之余,正欲移步过去,却见一位身穿素色衣衫的负剑汉子迎了上来,恭恭敬敬抱拳朗声:“这位大师,这地正宫凶险莫测,我等玄天剑派弟子已经入宫许久,尚未见安然出来的,大师乃是出家人,还是莫要蹚这样一趟浑水的好。” 言语客气,但在这话语之间,释鸿生突然感受到这人身上流露出一抹内息,观其内力,也是颇有几年底子在身。横目扫去,却见不知何时又有三名同样打扮的弟子持剑行走,呈犄角之势包抄上前,面色具是不善。 释鸿生心中自然知晓这人何意,朝着那人轻轻合十作礼,随即朝着其他宫殿的方向走去。 一连数个宫殿都有人把守,似乎是各家各派心照不宣得将这些宫殿瓜分一空,其实也确实如此,差了将近一个时辰进入王陵,吃头汤的自然不会轻易将这些宫殿让出,更何况这些宫殿楼阁极难开启,往往都伴随着各种机关陷阱,能够打开一个都极为不易,谁又能让旁人轻易分润。 走得越是深入,那些各门各派的人手便越发稀少,尤其是从地字攀升至天字,每一座宫殿楼阁都远比之前更加奢侈,但是倒在那些宫殿门口的尸体也是越发得多。 这些天字宫殿显然没有几个能被人这般快破解开,但是依然有些门派把守着少数,能在这里的也多数是最为顶尖的势力,就好似那朝廷巡捕司,又好似梁州三大家。 “咱们现在往哪里走” 秦清芷问道,她知道无论是宫殿之中的金银财宝还是神功秘籍都无法打动他们,或者说他们一开始也并不是为了什么神功秘籍、金银财宝才进入这里,他们是为了那传说中的玄龙秘宝而来,除了玄龙秘宝也不会贪恋其他。 释鸿生同样有着这样的疑惑,因为就算是知晓了玄龙秘宝的情报,但是关于这王陵他们终究是知之甚少,甚至当初下山也不过是为了摧毁能够打开王陵的梁王冢烫样罢了。 如今烫样虽然毁了,但是陵墓倒还是照常开启,关于玄龙秘宝到底藏在何地却是一件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的事情。 若说最有可能的无异于那内城,只可惜那内城修建极为诡异,除了厚重的大门,恐怕别无它途。 只是……这大门若是轻易可以打开,这些江湖人何苦在外城游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章:天猛 中 释鸿生很烦恼,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他初出茅庐本就没有什么行走江湖的经验,更何况这王陵之中足以令最有经验的江湖人感到束手无策。 这无关于王陵之中的机关陷阱,甚至这里的格局根本就不像是一座陵墓,反而更像是一座长眠于地底深处的城市,这里的一切都极近奢靡,唯独少了陵墓之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一口棺材! 释鸿生突然反应过来,这里繁杂的设计才是整个王陵之中最大的陷阱,一座陵墓在一开始就应该明白主墓室才是核心,因为那里安置着这座陵墓的主人。而按照道家风水格局来估算,最有可能安置那口棺材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王陵的内城。、 那扇内城似乎不远,几扇敞开的大门依稀可以辨得其中模样,但若是离得近些,那些大门之后的内城其实好似一座地堡,上面种满了花草园林,甚至还有所谓的假山溪流,唯独缺少了进入内城的通路。 显然这内城不是那么好进入的,那座内城的城墙可能自己远比想象中要坚固得多,以至于进入王陵之中的各路高手都束手无策,想要靠着暴力强行破开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正门呢 内城距离这里不算远,释鸿生只是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站在了这扇大门的面前,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会有人这样去做一扇门。 这扇门甚至不能叫作是门,它更像是一种特殊的断龙石。 一块拿铁和石头混合铸就的断龙石! 站得近了,更能看清楚这巨大的断龙石意味着怎样的劳力,因为这块断龙石高近十丈,至于厚度,靠着内力模糊探知的结果,应该超过三丈。 其重量,何止是千钧之重,难怪无人能挪动它,这本就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或许也只有神话之中的天人才能撼动这样的巨物吧。 “这样的防守,倒是胜过了无数机栝也胜过了无数陷阱。” 秦清芷看着这样一扇门,它上面没有任何机栝陷阱,却让天底下所有高手都望而生畏,他们不得不止步于此,因为哪怕是九重天的武道高人也决计无法撼动这样一扇门,一扇比山还要重还要坚硬的门户。 “无量寿佛,”释鸿生同样感叹:“若想挪动这样的巨物,除非调度数万工匠在此,若是靠我等习武之人,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且不说整个梁地能否调度出上万合格的工匠,那些普通人如何进入此地还是个问题,就如那铁索横渡的一关,寻常工匠如何渡过,到最后还要想办法搭桥建桩,那么这溶洞能否输运这等规模的器械又成了新的问题。 一块断龙石,只因放在了最关键的地方,却胜过无数机关陷阱。 “无量寿佛,”释鸿生感叹:“古之先贤,何其妙哉。” 只可惜数百年的时光将那些贤德人物化作黄土一捧,现如今能够为人记住的也只有这么一块断龙石,或是这一方地底天地之中的林台楼阁。 “这位大师倒是好兴致,进了这等奢华之地,旁人都在寻觅宝藏,大师反倒是对着一块铁石疙瘩起了兴致。”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就好似山岚雾气般缥缈不定,莫名得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时而好似在耳边乍响,时而又仿佛从云端传来,时远时近难以捉摸。 释鸿生猛然转身,却见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位面容苍老的男人,这老人白须白眉,身披一身灰麻短打,头戴一顶褐色斗笠,看起来倒像是个懒散的钓鱼翁,只是这位钓鱼翁的手中却有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那是一杆翠绿的竹竿,似乎是今年最新鲜的翠竹雕作的,释鸿生看上一眼,心中却泛起涟漪点点,却见那渔竿通体碧绿剔透,分明是拿最上乘的翡翠雕琢而成,上面不知雕琢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图样,却有能摄魂之能。 释鸿生轻呼一口气,笑着说:“进了王陵,常人多以金银为宝,小僧却是拿断龙石当作一宝,天下万物皆是宝物,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钓叟看着眼前的和尚,又看看他身边的姑娘,心中暗暗生疑,问:“这位大师不知师承那方佛土,亦不知修得是那方禅意” 这问题刁钻了些,释鸿生却也只是笑着摇摇头,似乎没有深聊下去的意思。钓叟也觉着自己问的直了些,只是上下打量着这两人,一个和尚配上一个黄花大姑娘,这话头可有的唠。 钓叟琢磨琢磨,突然抬头问:“不知这位姑娘可是大师的俗世亲眷” 释鸿生微微摇头,回应说:“小僧俗世再无亲眷。” 钓叟似乎心有算计,又问:“那她可是大师拘来的邪魅。” 江湖上最爱多管闲事的无非就是两种人,一种是侠少,而另一种就是和尚,这些人间行走的佛门秃瓢儿总能找到很多凡人身上的毛病,然后千方百计的度化,这对于他们这些出家人而言便叫作因果修行。 释鸿生同样摇摇头,回答道:“秦姑娘侠义心肠,哪里是什么邪魅。” 钓叟点点头,算是明白了这二人的干系,又问说:“大师可行善于天下黎民百姓” 释鸿生回应说:“如何唤作行善于天下黎民” 若说和尚一生最大的两种贪婪,一种是贪恋佛恩,所以他们青灯枯佛常伴于佛相金身,而另一种就是贪恋善德,只因佛门之中因果学说盛行,任何一个和尚都会热衷于行善积德,他们相信这样就会让他们证得佛果。 行善于天下黎民百姓! 这简直是佛家最高的善德,无论是哪个流派的和尚都会为了这样的善德而前仆后继。 小贪于物,大贪于无形。 这本就是世间的至理,这也是朝廷愿意将一州之地分封于这些名山大派的缘故,无论是道家真武观还是禅宗的万佛山,他们大都是行‘大贪’之道,为的是心中道义,朝廷会害怕那些藩王,却不会害怕这些和尚道士,便是这样的道理。 钓叟牵手一引,朝着释鸿生说道:“大师若是真的想要知晓,何不随老朽来看看。” 他是虚情假意,释鸿生甚至不需要细想,他那颗千人万人之中也稀罕的玲珑心本就对这些极为敏感。 老渔翁虽然说话语气极为诚恳,但是他心中的贪婪几乎是掩盖不住的,就像是渴了很久的人遇到了一汪清泉,那种渴求到近乎疯狂的感觉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掩饰的,他在渴求什么 释鸿生觉得他似乎是渴求着他身后的姑娘,因为他看向秦清芷的眼神是那样的诡异,并非是出于世俗男女的情欲,而是就像是一个收藏家陡然看到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的眼神,这种眼神会让任何人感到不舒服,虽然他看向的是秦清芷,但释鸿生自己也觉得一阵极为不舒服的感觉在心中翻涌。 秦清芷却轻轻扯住了僧衣的衣摆,他回头来看,白纱掩饰之下唯独那两颗好似宝石一般明亮的眸子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知道她的想法了,她希望去冒一次险,这也许是他们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他恍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个凡人。 他应该义正言辞的拒绝这何其明显的陷阱,然后他可以选择护送秦清芷离开这里,这是最稳妥的方法,谁都不会因为这个方法而失去什么。但是他又仿佛站在一个岔路口上,一面站着的是秦清芷,另一面则是天下黎民百姓,孰轻孰重,他竟然不知如何取舍。 便是去了,自己也难以拯救天下黎民。 释鸿生这样说服了自己,他的本事无非就是那么多,他就算真的站在玄龙秘宝的面前又能如何 但他可以护持一个秦清芷,他可以将秦清芷带出这座陵墓,弥补他的过错。 释鸿生轻呼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强词夺理,‘做不到’和‘不去做’根本就是两码事,但是他不能放任秦清芷为了他的佛果去冒险。 这也是为了善行佛业。 释鸿生这样安慰自己。 但他们还是跟着这个钓叟走了,因为这一次秦清芷比他更加坚决,就在他准备拒绝的时候,秦清芷却抢先一步选择跟上了钓叟的脚步,于是他们的位置又发生了变化。 最前面是那个老渔翁,中间是秦清芷,她轻轻跟着这个老人的步伐,于是在她身后,释鸿生也慢慢跟着,于是这里三人便只是闷头赶路。 说是赶路不假,但这里三人都有着极为不俗的武功,脚力自然也就不会寻常,左右不过是几次呼吸,他们便寻得一座恢宏大殿,覆压方圆百丈,不知选用多少珍惜材质建造而成,四处都是淡淡金红一片的耀光,显得金碧辉煌。 这里似乎是一片人工耕植的林菀,不少松柏围拢着大殿,似乎也早有人想要进入此地,只可惜他们留下的唯有些许滴溅在地上的殷红鲜血。 山罴、饿狼、猛虎、凶豹…… 这里赫然就是一座万兽凶地,数百只凶恶的猛兽轻轻蛰伏在这里,它们默不作声地趴在地上,但那一双双眼睛之中却再见不到半分清明灵动,反而充斥着一触即发的凶性,老渔翁在一路上撒下细细的粉末,所有的猛兽都止步于这些粉末覆盖的道路之外。 释鸿生从未见过这般强壮的猛兽,它们比外面见到的都要大上不知多少,那股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兽性也远胜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猛兽。 宫殿终于还是近了,当他踏上第一节石阶的那一刻,这些凶猛的恶兽都慢慢散开,尽可能保存体力,等待下一次猎食的机会。 三个刚劲的烫金大字尤为显眼,那一笔一划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显露着书写着挥洒自如的飘逸手法。 天猛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一章:天猛 下 若是待在宫殿外面,看着这恢宏而且富丽堂皇的宫殿楼阁,那么天底下没有人会不动心,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是那样的奢华,只要轻轻敲下些带出去便能换来好些年的富贵,衣食无忧、美人在怀,都仿佛萦绕指尖,动动手指便能收入囊中。 但进入这宫殿之后,那景象足以打碎任何人对于富贵二字的一切幻想。无论是这里横七竖八倒伏着的物什还是地上乱七八糟的摆件都不会让人感到舒服,更不要说这里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着那种令人难以容忍的恶臭,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多待哪怕一次呼吸。 “到了,到了,”老渔翁悄悄指一指那布满油污还有手掌印的帘子,笑着解释说:“这天猛殿里隐居着一对俏哥儿,咱们这会儿便是寻他们二人来的。” 老渔翁笑着,毫不介意得将梁王冢里的各种秘密说给他们听,他越是这样客气,释鸿生心中越是没底,虽然明知这不是一条多么好走的道儿,但如今这般还是会让人感到几分不舒坦。 “乔家二郎,莫要缩在这儿,老头儿来寻你俩。” 老渔翁颇为熟络得吼上这一嗓子,震得周遭器具都起了尘土。释鸿生悄悄将身子拦到秦清芷的身前,一杆金铁锡杖轻轻搁半空中画个圈儿,眼中凝重又是多了几分。 这老人,好生浑厚的内力。 不等释鸿生细想,周围却是响起一阵嘶嘶娑娑,横目扫去,却见那殿阁横梁之上稀稀落落垂下数十条柳色细蛇,每一条都足有尺长短,只要有人靠近,想来它们也不会介意咬上一口,尝尝人血的滋味。 而周围的地上也四下围拢过来好些毒虫,紫红发黑的蜘蛛、金灿灿的粗尾蝎子、筷子粗细的大黑蚂蚁,似乎是忌惮刚刚老渔翁撒下的那些药粉,这些毒虫并没有贸然扑袭的意思,但只是让这些毒物这么一圈圈围拢着便足以让人吓个半死,这里每一只毒虫都带着独有的味道,释鸿生毫不怀疑这些毒虫能否杀死自己。 “乔大郎哟,莫要吓唬咱家一个老头子,还不速速请出圣龙,咱这边也是正事儿。” 老渔翁笑得极是和善,好像他脚边趴着的不是能要人命的毒物,若不是那一双眼睛颇为有神,释鸿生甚至还要怀疑他算不算是一个瞎子。 毒虫发出嘶嘶的声响,不知道是它们那些纤细的小脚摩挲的声音,还是它们细不可闻的叫声汇聚到了一起便显得大了些。它们似乎听到了什么命令,而它们也乐忠于听从那命令,于是它们从哪里回哪去,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这里已经再找不到哪怕一只毒虫。 “我当是谁有闲情逸致来我这天猛殿,原来是咱们的钓叟前辈。” 这声音由远及近,帘幕后面的影子也逐渐清晰,待到那又脏又臭的帘子被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拨开的那一刻,释鸿生便见到了一对极为古怪的兄弟。 说他古怪,却是一点儿也不冤枉。 那走在前面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横肉说得也就是这样一张脸,赤膊着上身,全身上下都是细密的黑色小点,看那布局都是人身上各大经脉要穴,仅仅是远远看上去便能看出这人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是源自于身上这些古怪的斑点。 跟在他后面的那位却是个毛脸雷公嘴的侏儒,细胳膊细腿就像是没长成的娃娃,披着一身熊皮袄子,那小身子底下坐着的却是一匹极为健壮的白狼,那细密的白狼皮毛显然是仔细打理过的,亮得晃眼。 “乔家仔,”钓叟指着秦清芷,问一句:“还不速速请出圣龙,咱们也验一验这位姑娘的成色。” 那侏儒却是万般无奈得摇摇头,叹一句:“不是我老乔办事不妥当,只是今儿个圣龙回巢了,恐怕是这些进来的生人多了些,骇着了咱们这圣龙,它这要回巢,我们哥俩也拦不住不是。” 钓叟捋一捋雪白的眉毛,转过身来朝着释鸿生一抱拳,言语之中多几分请罪的意思,说道:“这位师傅,您这也瞧着,咱们这边是没了法子的,圣龙回巢了便探不出这位姑娘是否合用,不如您在这歇歇脚,老朽带着这位姑娘去求见圣龙,不知……” “无量寿佛,”释鸿生往前迈一步,说:“既然前辈这边百般不便,小僧也绝无强求的道理,不如咱们就此别过,由小僧护送秦姑娘出冢,您意下如何。” 钓叟笑了,笑得那本就不大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小师傅这话说的,拿我老头子开玩笑呢。这等利国利民的大事儿哪里是您说不做就不做的,这也是为了朝廷大业做事,当要明白这个理儿。” 言语用词虽然客气,但这话头却瞧不着半分客气的意思。 乔大郎虽然是个侏儒身段儿,那气力却是大的吓人,看着这局势多出几分不和睦,单手撂起一根混铁棒,一根棒槌还比他这身材长上几分。 “老先生这是要动手了” 释鸿生一杆金铁锡杖往身前一竖,那浑厚的佛门内力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一片金灿灿的。 “能不打自然最好,”钓叟轻轻叹一口气:“其实老朽这般岁数了,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花肠子了,只是这位姑娘的体质极为特殊,能够靠着她拯救我梁地百姓。小师傅大可不信,老朽是真的要借这位秦姑娘的体质,拯救黎民。” “小僧信,”释鸿生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先生的眼中虽有渴望,却不带半分淫邪,显然并非是好色之人,更何况以老先生的身手,天下多少美人都能寻得,也不必专门来骗小僧一个。” “那你是答应了。” “拯救天下黎民自然是大善,”释鸿生却又道:“只是若要牺牲秦姑娘,未免过火了些,还望老先生高抬贵手,容小僧将秦姑娘护送出冢。” 这就是不配合喽。 钓叟满脸笑意便都僵在脸上,看得那边乔大郎、乔二郎一阵嬉笑,释鸿生虽然调动起几分内力,却不知是否应当出手抢攻。 钓叟活了好些年月,怎会看不出他那些心思,当下叹一句:“却是个极好的僧人,唯独是这佛理学得却是迂腐了些。” 当下毫不客气,浑身的气势杳然一变,仿佛是九天之上降下的一尊天神,一身气机巍峨如山,虽然样貌之中看不出什么分别,但习武之人感应机敏,此刻再看他便好似是化身天兵神将一般。 心相! 上三重高手之所以能号称万夫莫敌的最强手段,释鸿生虽然没能见识过这样的手段,但这心相的名号却是在江湖中广为流传。 精气神三宝合而为一,是与内力内息迥然不同的一种力量,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纵天地自然的神力。 无论怎样夸张的修饰放在这里都不会显得过分,因为当这样的力量出现在面前的刹那之间,任何人的大脑都失去了分辨的能力。 “小和尚,老朽保证这法子要不了这女娃娃的性命,莫要强求了。” 翡翠鱼竿在半空中荡出一道青灰涟漪,那渔线好似疾驰的奔马般缠上了秦清芷纤细的腰肢,等到释鸿生回过神来,只看到那几乎看不清的背影,和两个围拢过来的乔家汉子。 “和尚,我们也懒得为难你,” 乔大郎从白狼身上翻身下来,一双如鹰一般的眸子直勾勾得杵着:“真要摁死你个秃瓢儿也没啥好处,你只要不出去乱说话,我们哥俩就让你囫囵着出去。” 释鸿生的手慢慢攥得紧了,乔大郎的耳朵本就是极为敏锐,他甚至可以听到这和尚攥拳之时发出的骨鸣声。 “你想动手一个秃瓢儿” 乔大郎往前踱步,直走到释鸿生的身前,仰着头去瞧释鸿生的脸。 “无量寿佛。” 又是这样一句佛语,乔大郎嘴角一咧,道:“小秃瓢儿,你的佛还能庇护你么” 话说得调侃些,乔大郎的眼前却恍然瞧见一杆金灿灿的锡杖烫金头儿,愈来愈大,愈来愈近。 噹! “小僧这佛,是要庇护阁下。” 荡手反杖,那锡杖挥舞之间带起劲风呼啸,宛若金龙翻腾,却见那平白挨了这么实落落一下的乔大郎翻身将那双腿一挫,那侏儒身子堪堪从那锡杖之上约了过去。手中铁棒好似灵动的长剑,反手使出一招,却好似剑法谱册之上的‘天虹倒挂’。 以铁棒施剑法 释鸿生听着了风声往前一俯,巧妙地避开这一招,金铁锡杖顺势往后一抡,招法好似狂风扫落叶,那至刚至阳的佛门内力早已附着于这一招之上。乔大郎跃入半空之中,正是招式用老,那劲风却已愤然卷到,几乎躲无可躲,仿佛就在这一招之间,便能分出胜负。 “小和尚,好俊的功夫!” 乔大郎那混铁棒陡然刺出,就好似他手中握着的并非是一根铁棒,而是一口锋利的长剑,铁棒抡了几圈,朝着那劲风一阵乱点,却是剑法谱册之中极为少见的一式‘漫天飞星’。 数十道棍影都点在锡杖之上,接着这股反推之力,乔大郎又往上跃起一截,一双小脚往房梁上倒扣一脚,这个人好似一道匹练,跃回到自己兄弟的身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二章:乔家二郎 “没想到这王八羔子这么扎手,”乔大郎那根混铁棒颤的厉害,一身筋骨仿佛都被刚刚那一招震散了似得:“老二,莫要在一旁看戏,同哥哥拿下这小犊子。” 乔二郎暴喝一声,浑身皮肉宛如铁板,一双肉掌在顷刻之间化作酱紫之色,招数尚未发出,那股古怪的酸枣味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仅仅是闻上一闻,释鸿生便感到一阵晕头转向,仿佛身子都发酥发麻了。 毒功 释鸿生一杆金铁锡杖舞得虎虎生威,但也决计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毒烟败气,这般初一交手,便能见着这乔二郎的本事,当真是难以对付的。 乔二郎本就不是靠着什么兵刃征战,也没有多少内力护持,唯独这毒功乃是天下一绝,靠着这毒术也在中三重里占得了一方席位。 实在是这乔家两位郎君都是古怪至极,乔大郎整日同那些猛兽作伴,执掌天猛殿,招数尽是凌冽。而乔二郎则没日没夜侍弄着那些毒虫,甚至不惜将自己练成毒人,毒药淬体,竟让他长得比他那兄长高出好些。 “和尚,你若是就此退去,我们兄弟二人绝不阻拦,你的生路还未断绝。” 乔二郎闪身避开锡杖的攻势,接着说:“你转头,就能活,何必在这里和我们哥俩过不去,咱们都犯不着拿命去搏。” 释鸿生没有接话,他在这样的对峙之中几乎放空了大脑。 他在想谁 秦清芷,这是毫无疑问的一件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人,最怕的就是习惯。 无论你是陆地真仙一般的上三重,还是江湖上中流砥柱的中三重,亦或者是下三重也好,普通人也罢,一旦形成了某种习惯就会感到习以为常,而这个习惯一旦有所改变就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可避免的惊慌失措。 释鸿生现在就是觉得自己不再习惯了,他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于是他的心也就缺了一角,他恍然发现自己这些天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别扭,也明白了自己为何要闹别扭。 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自己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自从下山,释鸿生一直恪守清规戒律,一直告诫自己佛法无边。 多情自古空余恨。 他是一个出家人,出家人要心怀大爱,但出家人不能去追求世俗情爱。 他决不能沉醉于情爱,也绝不敢沉醉于情爱,纵然他早已情深入骨,他也绝不敢去多看哪怕一眼。他只能将这份稚嫩的情埋藏在心底,让这份情慢慢烂在骨头里,死在骨子里。 这太荒谬了,他与她结识不过一两个月,自己竟然就这样中了情 自己的佛学哪去了 自己的禅理哪去了 自己的……心哪去了 释鸿生从来没有向今天这样失落过,也许有,八岁那年父亲把自己留在寺里时也有这样的感觉吧,就像是一个满满的心陡然间变得空荡荡的。 那又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呢 释鸿生不懂情爱,自然也不会知道这算不算是情爱,但他觉得是了,于是他便这样认为了。世间情爱很多都萌发于这样的不理解,他们觉得自己这样爱过,于是他们的爱便会愈发醇香。 他知道他是错的,出家人怎么可以去追求情爱呢 他的招数越发凌冽,再看不出那份出家人的慈悲为怀,那份佛门中人的济世救民…… 大韦陀杵!缘绝印! 释鸿生每一招都直指乔二郎的死穴,只可惜身前这人本就是在江湖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好手,这般招数虽然多些,却也能一一化解。 “这秃驴发癫了!” 乔大郎惊喝一声,手中的铁棒在空中飞腾而起,就好像是搭在弓弩上的一支箭,那顷刻间让人感受到什么叫迅雷不及掩耳,锡杖与铁棒碰撞的瞬间,仿佛天塌地陷的轰鸣声震得三人耳膜生疼。 好惊人的力道! 释鸿生自认自己的武功底子扎实,佛门护持功夫本就是至刚至阳的神通,力气这东西他也绝不会缺少半分。 但就在这一记远掷的较量里,他不仅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 握着锡杖的右手已经没了知觉,也许是在这一招角力之中震得手麻了,兴许干脆就是将那右手震断了骨头,反正都无伤大雅,不过就是一条胳膊罢了。 他在动手的那一刻,便是要豁出一整条命。 乔大郎是个有眼力见的人物,所以他看出了释鸿生的决意,也知道这样一个人是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决意的。 他叹息了,似乎是在替释鸿生感到惋惜,毕竟这个小和尚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还太年轻了,本不应该将自己的生命葬送于此。 “和尚,”乔大郎说得很认真:“今天你死在这儿,爷们绝不会让那些畜生将你给吃了,八口礼四彩仪,风风光光给你下个葬。” 释鸿生突然笑了,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感谢他们,毕竟他们考量的是那么得周到,就连死去之后的事情也考虑到了。 “我还会寻一只冰蚕玉蛛养在你的身上,”乔二郎也说话了:“那玩意可不好养,但只要养的好了,就能保你死后法身不朽,你就能真的做一尊肉身佛。” 这也是个极好的注意,释鸿生觉得这个注意比皇帝成天想着的长生不老美梦更加好,至少这东西真实存在着,至少有人还在培育着…… 他,可不想做一尊这样的肉身佛。 于是释鸿生的招数更加凌冽了,就像是一团不断燃烧的烈火,又或者是一柄摧金断玉的宝刀,总而言之,这样的招数是绝对可以要人性命的。 “了不起的武功。” 乔大郎这样评价说,他的铁棒变得直来直去,从一柄‘剑’变作了一柄‘斧’,从灵活多变转化成大开大合。 他是天生神力,这一点不难判断。 但是,这一点却很难让人接受。 因为他是一个侏儒,一个细胳膊细腿的侏儒身材往往会具有欺骗性的,乔大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力气比天底下很多男人都要大,只可惜他的身材确实那样的矮小。 他的力道骇人,他的招法精妙,他的内功浑厚。 如何破局 释鸿生也感到麻烦,因为如果他不是个和尚,那么他就可以嘲笑他的身材,他就可以用侏儒二字去扰乱乔大郎的心神。 甚至,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可以嘲笑这个男人没用。 因为他乔大郎只是个五短身材的侏儒,一辈子也算不上真男人。 但是,很可惜的就是他是个和尚。 和尚怎么嘲笑侏儒呢 他们其实没有区别,侏儒是身体限制了心,和尚是心限制了身体。 五十步笑百步 释鸿生不会去做这样的蠢事的,于是他觉得可以选择乔二郎作为破局的支点。 乔二郎又是怎么一个人呢 他也是个很有欺骗性的,一个跑江湖的混蛋。 他身高八尺,壮得就好似是一头牛,蒲扇大小的巴掌绝对可以将任何人的脑袋拧下来。偏偏他修炼的却是毒功,他的毒功极为精湛,只要他装作粗人与人交战,绝不会有人怀疑什么,他也就可以借机施毒。 听起来两个人都不好惹,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最为机智的判断应该是他转头就走,面对一位上三重高手,面对这样两个中三重里也能横着走的好手,没有人会为此怪罪他临阵脱逃。 有没有更好的主意呢 其实要是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带着秦清芷离开这里,那么也许就不会再有这样那样的事情了,只可惜那个时候他还是选择犹豫。 搁在梁地,这样的人只能如此评价:‘面人’。 往往是读书人才会‘面’,他们做事往往瞻前顾后,往往也要细数各种风险,所以人们往往瞧不起书生,梁地最出名的说法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释鸿生手中的金铁锡杖犹如一道流星一般脱手而出,他这一手乾坤一掷的本事倒是施展得极为利索,于是就连乔大郎也不得不回神防守。 乔大郎很吃惊,乔二郎很错愕,他们的表情就这样摆在脸皮子上面,毫不掩饰地让人去看。这样的招数是极大的失误,本就处在下风的人怎么能施展这样碰运气的招数呢 乔大郎可以掷出自己的铁棒,因为他很擅长投掷,而且还有他兄弟为他压阵,所以哪怕他失误了也无妨。 释鸿生却只有一个人,他不该这样发招的。 但出招就像是下棋,最大的讲究就是落子无悔。 释鸿生掷出了锡杖,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就像是刚刚刮起一阵凉风一般。 他突然很想喝酒。 他听说酒能够驱寒,他听说酒有着别样的香味,他听说酒都是好辣好辣的。 梁州很多人都说,用辣椒下酒才是绝配,咬一口红彤彤的辣椒,饮一口辛辣的烈酒,那才是辣得过瘾。 什么是辣,什么是酒 释鸿生从来没吃过辛辣的东西,五荤三腥也决不允许和尚去沾染那些辛辣的东西,他自然也就从来没有喝过酒,因为和尚的清规戒律里面也不允许出家人喝酒。 真可惜,这辈子还没喝过酒呢 释鸿生这样想着,但他其实不是在可惜一碗酒,他也许是在惋惜自己的犹豫。 这份犹豫,葬送了对于他很重要的一切。 他从腰间摸出一直黄囊荷包,源自佛门禅宗的精纯内力源源不断的灌注其中,一股清澈的油香味驱散了这里颓废的腐臭味,也驱散了乔二郎身上那股源于剧毒的酸味。 很有趣的物什,很小巧而且很漂亮。 那是四根松针,看着却是好生讨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三章:四阙散式 露雪松针 倒是个富得流油的和尚,随身带着这样的杏林宝物。 乔大郎反手拨开那锡杖,瞧着这和尚宛如困兽一般攥着那四根松针,心中不知打着怎样的算盘。 “这和尚是条汉子,”乔二郎提醒说:“他不可能选择束手就擒的。” 乔大郎知道他的弟弟说的很有道理,他这位五大三粗的弟弟远没有他长相那般粗粝,他总能够在关键时刻给他明智的选择。而且,这些明智的选择最后都会烘托出他乔大郎的聪慧,至于二郎自己却能够永远做一个直肠子的浑汉子。 “你觉得他要干什么” 乔大郎悄悄问一句,他的声音能确保自己的兄弟听得清清楚楚,也能够保证自己对面的和尚听不到只言片语。 乔二郎沉默了,乔大郎甚至可以听到他这位兄弟逐渐粗重的呼吸声,他在判断什么,这难道还是多么值得深思的问题么 “他想要要拼命了。” 乔二郎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反而非常平淡,平淡到刚刚的沉思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乔大郎的脸色如常,他们兄弟二人本就没有全力出手,就算是那和尚要以命相搏,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 但是,他的兄弟却不是这样认为的。 那张看着就显得粗粝愚笨的脸上尽是一片凝重之色,乔大郎虽然不怕一个和尚,但瞧见了自家兄弟这样的表情,自个儿总不能接着摆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于是他的脸色也就愈发凝重了。 “你听说过多少增元禁术” 乔二郎那双虎目轻轻眯起,声音逐渐浑厚了许多,就连那厚实的褐色皮肤都隐隐呈现出一种莫名的肉色,那股令人倒牙的酸味也渐渐浓郁。 “增元秘术” 乔大郎铁棒遥指释鸿生周身几大要穴,却见他双手各夹着两根露雪松针,周身佛光激荡不休,倒真像是要施展某种增元秘术的感觉。 只不过…… 《坤元养神录》 不像,应该是更加偏向于金相的武功。 《通本晓正法》 也不像,应该是更加霸道的一门至刚的功夫。 “老大儿,”乔二郎瓮声瓮气的插一句:“这般年纪的和尚能有他这样的武功佛法,莫不是释州出身的哪家后生” 释州 万佛山 哪里出来的和尚天天讲究个水滴石穿,哪里会钻研什么‘歪门邪道’的增元秘术。 除非…… 还有人敢施展那门禁术…… 乔大郎浑身气劲变化莫测,竟然生生在他身上映出一尊似虎非虎、似熊非熊的凶猛兽影,就如同是蛮夷图腾一般纹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身躯之上,将这个本就长相古怪的汉子彻底化作了一头凶暴的恶兽。 “两位施主……小僧……” 释鸿生轻声问道:“小僧……能否求两位一件事……” “嗯怎么你又想要活命了” 乔大郎这门不知出处的功夫显然不适合太聪明的人练习,看模样倒有些像是北荒图腾武士的路子,只是练得歪了,竟然还会让人的脾性愈发急躁暴戾。 “那倒不是,”释鸿生轻轻摇头,道:“只是小僧不知此战胜负如何,若是小僧败了,但求一死。只是……那位秦姑娘却不应折在这鬼地方,两位……” “屁!” 乔大郎咧嘴一笑,碎成一口唾沫,讲道:“你还指望老子跟你来段惺惺相惜的屁事儿,你要是死了,老子顶多就把你们两人葬在一块,就搁在这天猛殿里。这,就是道义。” “那施主倒是给小僧又多了一份必胜的理由……” 释鸿生双眼缓缓闭合,腰板愈发挺直,唇角一抹嫩红惹人怜惜,乔家大郎竟也一时看得呆了。 乔二郎那蒲扇大的手压在乔大郎那鸡子般孱弱的身子上,就像是在他脑袋上敷了一袋冰,躁动的心思也渐渐平静了。 “这和尚真他娘的邪性。” 乔大郎拭去额头上的汗滴,看着那笼罩在莹莹佛光之中的身影。 传说,佛是无相的,非男亦非女,亦男亦女。 佛是这世间极致美好的化身,他从西方极乐世界来到凡世,将同样美好的人带回到那个极乐世界,享受永恒与幸福。他让行善者获得幸福的往生,让行恶者下辈子做牛做马,这也是佛经中最为基础的一种价值观。 乔大郎虽然不信佛,却也多少了解这些知识,就像不信道的人也往往会往中堂上挂一幅三清绘,人总是会做一些欺骗自己的事情。 乔大郎也不例外,乔二郎更加不用多说。 眼前这个小和尚的模样真有几分‘佛’的‘无相之美’。乔大郎看得分明,这个和尚如今兼具男儿之英武、女儿之柔美,虽说那张脸还是那张脸,但从气质上便早已迥然不同,那种独特的美感让他心里突然没了底气。 那可不像是寻常人应该有的气质,更像是屹立于红尘滚滚之间的一尊佛。 释鸿生周身气劲鼓胀,那股浑厚的佛门内力就像是海洋潮汐一般起起落落,他身上僧衣衣摆也随着这种特殊的频率轻轻摆动,看起来就像是一阵阵微风吹动似得,但在这样的宫殿之中,哪里又会吹进风来。 也许,这样…… 也许,如此…… 自己就再也不会踌躇了吧…… 自己就能洗去尘世污浊,重新让自己的心恢复到下山前的玲珑剔透了吧…… 这样,便是无暇了吧…… 释鸿生握着松针的手似乎颤抖了,却又仿佛依然那样的坚定,他突然不敢将这四枚纤细的松针刺入对应的穴道,因为他知道…… 当他刺下去的那一刻,他心中那种朦胧就将荡然无存。 松针刺额,平等性智,宝生如来。 露雪贯顶,成所作智,不空成就如来。 针芒封喉,妙观察智,阿弥陀如来。 佛性入心,大圆镜智,阿閦如来。 莲花凝,金刚汇,胎藏圆满,四方加持,观想佛身,此为禅宗金身,唤名:大日法界身。 天底下最为残酷的佛门秘法,主张牺牲之道,以自残己身来换取普度众生之神力,故而流传至今,是为《四阙散式》。 这就是……我的禅…… 当释鸿生的双眼再度睁开的刹那,那一对犹如琥珀一般的眸子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温柔,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并非是凶神恶煞的敌人,而是相知相识多年的友人。 “有时候我自个儿也觉得自己是个棒槌,”乔大郎眼中的兽性愈发明显,但那一字一句却又那么清晰:“你说,老子要是一榔头撼上去,你这秃瓢脑袋估计也得开了花儿。” “可是施主终究没有这么做,说明施主的心中还有这一丝良知尚未泯灭。” 释鸿生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但这种温柔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那种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柔,那种无情的温柔,那种为了温柔而释放的温柔。 瞧着那双明媚而柔和的眼睛,乔大郎不知为何感到几分恶寒笼上心头。 “良知么” 乔二郎仿佛深受感触,眼神之中也多了几分彷徨,虽然颤动着,虽然步履蹒跚,但是那前进的步伐却丝毫没有放缓。 “老二,你这是” 乔大郎眼中惊愕,尤胜于他那躁动的兽性,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兄弟眼中那种迷茫,就好像是…… 皈依 老二的性子,以他的智慧怎么会 这就是……传说中得道高僧的禅心么 那高大伟岸的躯体摇摇晃晃,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倒在半途,但他的步伐一直那么稳重,那本就不远的距离也渐渐缩短,直到乔二郎站在释鸿生的身前。 他很高,也很壮。 这是释鸿生如今心中回荡的第一个念头,哪怕是他这般身材也要仰着头去看,那双迷茫的眼睛仿佛就是在控诉着自己的无奈。 他在迷茫,他想要皈依我佛。 这就成为了释鸿生第二个念头,他很肯定这样的表情,这是只有在一个人对于自己所犯下的种种罪过感到懊悔之时才会流露出的神情。他曾经在很多眼中想要看到这样神情,他的师傅、师兄也都是为此而行走世间的,但他们往往很少能真正看到。 红尘滚滚,凡人本就不是习惯于懊悔和反思的。 难能可贵。 这无疑就是他的第三个念头,正是因为能够这样做的人极为罕见,所以每一个拥有‘慧根’的人都是我佛恩赐于这世间的财富。 “我……还有良知么” 人们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魁梧的大汉会露出这样胆怯的表情,也决计无法想象他会这般怯生生的言语,因为像这样瓮声瓮气的声音还是应该做一个大开大合的糙汉子,却不该作着小女儿似得惺惺作态。 但是,释鸿生至少做到一点,他…… 没有笑。 反而是极为认真的回了一句:“自然是有的,天下万物,谁会真的半点良知也失却呢” 于是,乔二郎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绽放出孩子一般的笑颜,只是这样的笑颜若是一个粉嫩的娃娃做出来,也许,就不会像他现在这样丑了。 人丑些没什么,释鸿生这般想到,只要心怀天下苍生,就算是长相不堪又能如何。 “那……那我也能够成佛么” 憨厚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更是让人能够感受到那颗颤抖着却又怀有希懿的心。 这位乔施主倒是颇有佛缘呢。 释鸿生这般想着,也很是郑重地朝着乔二郎点了点头。 “真好,佛真好,菩萨真好。” 有点像懵懂的孩子,这般稚嫩的言语最是能打动人心,就像他现在这张笑脸。 这张笑脸…… “呃,怎么……” 乔二郎低下头,看着那张极为认真的脸,看着那双极为温柔的眼。他的眼神之中尽是温柔,他的言语之中尽是温和,他的那张脸就像是佛或者菩萨。 只可惜,那只温润如玉的右手却好像真的是坚硬的玉石一般印刻进他的腹部,难以言表的剧痛也就是从哪里传遍他的全身。 “施主莫慌,”释鸿生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小僧这就渡你成佛,我佛正在西天极乐世界等着乔施主。” 乔二郎的眼神再无半分皈依的颜色,那双颤抖的眸子紧紧盯着那张脸,那张颇为年轻俊俏的脸。 他…… 在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四章:交手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乔二郎那两只大手毫不犹豫地拍向释鸿生的脑袋,虽然他平日里研修毒术,鲜有磨炼气力的时候,但靠着自己无往不利的浑厚内力,这一掌拍下去,便是一块石头也会被拍成石粉,人的脑袋难道还能比石头更硬么 释鸿生同样不觉得自己的脑袋可以和石头硬碰硬,于是他抽出自己的右手,左脚脚跟猛然发力,将他整个身子都往后窜了一截。 身形变换,方位挪移,两只大手也只是拍在一起,也只能是拍在一起。 “怎么,施主这是又不想去见我佛了。” 释鸿生笑着,很柔和的笑着,仿佛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感到忧愁。他轻轻抬起右手,漫不经心地将右手慢慢放在眼前,中指与食指上还残留着粘稠的血液,兴许是这乔二郎长期服用剧毒之物,这殷红的血液之中夹杂着少量不明显的绛紫色液体。 真是不干净的血液呢,就像是…… 他那颗不诚实的丑陋内心。 “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乔二郎那双看起来粗粝的手却是有种说不出的灵巧,不过是轻轻按压三两处要穴,自己腹部的伤口便轻而易举完成了止血。 轻轻舒一口气,乔二郎腹部的伤口慢慢被肿大的肌肉挤成一道不算太明显的缝隙,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也整个阴沉下来。他的双眼之中充满了凝重的神色,继续问道:“我刚刚的一举一动都绝无破绽,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才对。为什么你却能判断出我是装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岔子” 释鸿生右手猛得一挥,那沾染在手上的血液便极为轻易得被甩到一旁,那只手依然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那细嫩的唇角扬起极为巧妙的弧度,既不会显得太过于突兀,又足以让人瞧得清楚明白。 就像是拿最为精准的尺子量过一般。 他那右手微扬,似乎是朝着前面轻微招招手,那倒插在地上的金铁锡杖却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召唤一般迅速颤抖起来,不过呼吸之间,那只手便再度握住了那杆笔直而坚固的锡杖。 “没有什么岔子,你的表演就仿佛是真的一样。” 释鸿生的声音很平淡,就像是再说一件毫不相干的小事一样:“只是一个人可以骗过天底下所有人,却唯独是难以骗得了自己的,而这也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佛,当然可以直视人心。 不仅仅是佛,真正的得道高僧也往往可以做到这样的事,当一个人的佛法修为达到了某种境界的时候,哪怕是人心也在他的眼中毫无秘密可言。 释鸿生当然不算是这样的高僧,他甚至看不透这红尘滚滚,又哪里能看得出世间人心。但有趣的是,他是极为特殊的和尚,他看透人心的方式也和那些佛门高僧迥然不同。 他生有玲珑心,他曾蕴养情蛊,他施展了绝情绝念的《四阙散式》,所以哪怕没有那些高僧一样的阅历,他或多或少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思。 这样一来,许多计策便成了空谈。 乔大郎知道,乔二郎懂得,这件事终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这个和尚的实力绝不逊色于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但要说击溃他们两兄弟联手,那简直是在妄想。 哪怕是万佛山的《四阙散式》也决计做不到。 否则,万佛山早就一统天下了,世间也早就成了和尚秃驴的了。 “老二,早琢磨着你这馊主意不行,这到最后还是得实打实得干一架呗。” 乔大郎挠痒痒似得抓一抓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当他解开外套坦胸露乳的时候,释鸿生才发现他不仅仅是个侏儒,这身板搁在哪里都是个鸡仔子身材,瘦得很。 乔二郎不愿意回答自己的兄长,因为这一次自己载得有些不明不白,任谁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和尚竟然有着这样的能耐,能看穿人心善恶的本事不是只有那些人老成精的大和尚才能具备的本事么 一个后生娃娃,怎么会有这样的阅历。 “要打架么” 释鸿生非常惬意的接下了乔大郎的话,轻柔的声线吐露柔和的话语:“那倒是请两位施主多多指教,小僧还真没打过几场像样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自然也没有说谎,下山至今尚不满两个月,真正同旁人交手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至于在山上到底经常同师兄们切磋,不过那是被师兄们又切又搓,压根就不是那些师兄的对手。 现在,也许就能胜过各位师兄了吧。 只可惜这《四阙散式》着实是神奇,似乎连自己的争胜之心都慢慢消弭,如今再想起同师兄们切磋较量,竟然也有些提不起兴致了。 “和尚,老子很少同人切磋,” 乔大郎那根铁棍被抛到一边:“你若是胜了,不必搞些没有用的,直接给老子丢到外面那池子里喂王八,无怨无悔。” “无量寿佛,”释鸿生轻笑道:“故所愿不敢请耳。” 乔大郎唑口长啸,好似虎豹龙吟,又像熊蟒嘶鸣,那啸声将住未住之际,他那身子电也似的飞掠近了,身形的轻巧灵动,却是极难以言语形容的。 就在那啸声骤然而止的刹那,那飞掠而来的人影也悍然出手,电光火石之间,释鸿生只觉眼前显现出一副极为古怪的幻像景致,夜色朦胧之际,雪色高原之上,一匹孤傲的狼站在群山之巅,哪怕明知这一切皆是假象,他那心中也不经生出一种难言的感触。 只可惜,施展了这样的禁术,释鸿生的内心早已再掀不起丝毫波澜了。 真是大胆的战术,释鸿生张目如电,微微打量一二,那几乎已经来到面前的是一件极为怪异的武器,三根铁叉一样的锋利铁刺被扣在乔大郎的右手之上,远远看过去却极难看出这隐匿在拳套之中的武器。 三敕铁爪 难不成如今这天下人都稀罕上奇门兵器了么 来不及细想其中因果,因为只要在迟疑半息,那锋利的铁爪便会结结实实印在自己的脸上。看着铁爪爪指之上泛起的点点寒芒,释鸿生绝不像用自己的脸去试一试这兵器是否有它名声里那般锋利灵活。 转念至此,释鸿生正容言道:“没曾想小僧这般行走江湖,却总是能遇上了不得的高手,施主若是实在心急,那小僧也就客随主便,不客气了。” 言犹未了,他脚下步伐轻轻一错,遽然拍出一掌,却是后发先至,劈向乔大郎的胸膛。乔大郎也是蓦地一惊,随即闪身将那双掌迎上,两人就在这瞬息之间砰然对掌、内力相击,刹那间,两人都被那力道震得后退数步。 乔大郎心中暗怒:‘这和尚的功夫明明是名门大派的秘传,怎么打起来却尽是些稀奇古怪的野路子。’ 话虽如此,两人刚刚交锋,本就存着互相试探的心思,此刻忽然对掌,虽然都未曾施展十成十的功力,但心中对于对方的势力也多少有了个谱,知道相互之间功力难分深浅,终归还是要靠着招法取胜。 “和尚,你倒是有些本事,”乔大郎不由赞叹一句:“老子搁到你这个岁数,这一身本事还不到你的一半儿,就冲着这一点,老子一定恭恭敬敬给你买一口上好的棺材。” “哦” 释鸿生似笑非笑,右手提着锡杖遥指还在纳元疗伤的乔二郎,问一句:“施主何不同自家的兄弟一同出手,多少也有个照应不是,若不然乔施主便要被小僧扔到池子里喂王八了。” 有些戏谑的话语却用这样极为认真的念出来,却是显得有些好笑,但乔大郎的脸色却是真的凝重起来。 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和尚刚刚同他对掌,是以一掌对两掌。 纵使如此,释鸿生竟然能同自己拼个半斤八两,这样的本事也不说内力水准如何,至少在内力的控制方面自己就出于劣势。 这就像是一个人拿着水壶浇水,且不管水壶里的水有多有少,用两个出水口的水壶和一个出水口的水壶倒出水的速度肯定是不一样的。 想要让这两个水壶倒出的水一样多也一样快,除了给后者多开一个出水口之外,最为合理可行的就是扩大原有的出水口。 这也是那小和尚的内力控制力远胜于自己的特点,只有一只手,手上的经脉也就那么几条,可是他输出的内力却同自己两只手相差无几。 这娃娃,还算是人么 “怕了” 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哪怕不回头也能猜到是谁,乔大郎一面紧紧盯住释鸿生的一举一动,一面将注意力悄悄转向自己那位兄弟。 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主动挑衅自己,至少在这一刻他还得跟自己好好配合。 果不其然,后面的动静慢慢传来,乔二郎那魁梧的身板也屹立在侧。 “这小和尚施展了《四阙散式》,这门禁术在江湖上也不算是多么秘密的玩意儿,他如今已经彻底绝情绝念,一个无情之人,一个忘情之人,他的一切精力都不会因为感情而消减半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缺少控制力呢” 乔二郎突然欺身而上,双掌泛起酱紫色毒气,却见他单掌斜穿,出掌之际便带起一阵腥风,显然这一掌之中蕴藏了极为惊人的毒功。 释鸿生眉头一皱,似乎不太明白这人为人白费力气,施展这般简单无趣的招数,遂脚踏连环,身形左右飘忽不定,轻而易举避开了这样的一击。 一招未能建功,乔二郎反而展演一笑,笑道:“君不见,这样一个永远冷静沉着的对手是多么的可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五章:死局 乔大郎脸色凝重,自己这位兄弟的智慧似乎只是为了给自己在增加一个坏消息。倒是乔二郎的脸上颇为兴奋,仿佛能够与这样一位高手对决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哪怕是在释州也鲜有人能够同修习《四阙散式》的大和尚交手,能够遇到这样一位沉着冷静到极点的对手,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兴奋的。 乔大郎与乔二郎虽然在这一点上有所区别,但是无论如何,在消灭释鸿生这一点上却是要达成共识的。否则,无论你是武痴、药师、毒师还是驯兽师,只要是拦不住这和尚的,到最后,都只能叫做死人。 钓叟和释鸿生看起来都不是多么好惹的,释鸿生看起了好欺负些,所以他们的判断也就不言而喻了。 两人对视一眼,好歹也是一块修行了三十年的兄弟,只是这么一个眼神,很多东西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此刻二人决心联手,一身轻功步法登时变得难以捉摸,身形挪移之间行云流水、飘忽自如。乔二郎毒功精湛,一手紫阳掌时隐时现,而乔大郎却是靠着一对三敕铁爪对敌,真可谓是招招致命。 两人似乎都有所留手,但这些武功也都并非凡品,一经施展的确是非同凡响,刹那间这天猛大殿之中拳风飒飒、掌影赫赫,其声势之浩大,就算是在这王陵之中也是难得一见。 只是此刻四下无人,这三位武林高手的较量反而失去了几分传奇色彩,若是这天猛殿周边的树木有灵,只怕也要暗自窃喜能大饱眼福了。 三人交锋,以二打一,刚刚搭上手,便再难停止,更何况他们本就是要不死不休,对于自己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近乎形成了一种习惯性的连贯,刚刚出手,各色招数便好似是滚滚长江,滔滔不绝。 “这和尚也忒是扎手,活活就像个王八刺猬。” 乔大郎暗骂一句,却是因为释鸿生明察局势,这招数运转之下总是一副只守不攻的模样,这眨眼间的功夫已经交手十个回话,就算是他们的功力再过深厚,每一招都要倾尽全力的情况下,这十招便足以令他们感到气喘了。 与之相反,本就是以一敌二的释鸿生却不见半分力竭气喘的迹象,仿佛刚刚的交手根本不值一提。 乔大郎也知此刻不是轻易收手的时候,眼看释鸿生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心中登时怒气更盛,一记力劈华山的掌刀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扑前而去。 乔二郎虽说是个少言的性子,却也知道此刻战局的重要性,一身腥甜却又惹人牙酸的气劲激荡而出,显然已经将这门毒功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两人本是兄弟,又在一起修行多年,对于对方的点点滴滴都知之甚详,此刻联手,速度更是快得惊人,就像是两条闪电一般。 释鸿生双手握住锡杖铁杆,那兵刃在半空中仿佛是划出一个规整的圆形,无论是毒气恶瘴还是那百兽煞芒都被这一招轻轻拨开,却是他将那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施展到了极致。 若是这般看来,释鸿生再度占据优势,施展《四阙散式》本就是极为恐怖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绝情绝念,更是这门武学会源源不断压榨施术者的肉身,从身体每一寸血肉之中榨取力量。 故而,修炼这门武功的人往往直到力竭暴毙的前一刻依然会保持着最为旺盛的战斗力,佛门最强护持之法也就是依赖者这样牺牲本我、拯救大我的精神纲领而存在的。 乔家两位郎君在江湖上自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面对万佛山这样独领一州风光的大势力还是渺小至极,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样的机密。 可惜的是,哪怕他们不了解这门武功,但是只凭着最为基础的了解,也足以制定出针对释鸿生的战术。 毕竟…… “可没听说这门《四阙散式》还擅长化蛊疗毒呢。” 就像是乔二郎说得那样,释鸿生刚刚逼退二人,尚未调息,那脸登时浮现出极为不自然的绛紫色,就像是乔二郎身上斑纹的色泽。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整个战局胜负再度难以预料,虽然不知乔二郎如何施毒,但就结果来看,释鸿生身上的毒也绝非等闲。 能够依托于三宝、逆噬己身的毒,又怎么会是简单货色 就在这短暂的一刹那,寻常人甚至无法察觉的瞬息,乔大郎却已经欺身而上,双臂浑然激荡,惊飙似得攻过三招,一招赛一招的凌冽。 这三招威势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样,至少和之前他施展的招数比起来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但释鸿生分明觉得自己胸前几处要穴尽在这三招笼罩之中,随时都会有被戳中的可能。 虽然绝情绝念,但释鸿生不会缺少求生的欲望,心中波澜不惊,身体飞也似的翩然而退,决计不敢硬接这。 三人不知几度交手,各自的本事也都毫不保留,力求竭尽全力给对手致命一击。 只是这一次交手同之前却是大不相同的,尤其是乔二郎那身毒功,本就是神鬼皆惧的邪门功夫,此刻出手,不仅仅是让乔大郎多出一个帮手那么简单的,两人联手之下,却是能施展出之前从未展现过的奇妙变化。 “再邪性的和尚还不是秃瓢,到底是要死在这儿。” 乔大郎全身劲气激荡,绘制在他身上的各色狰狞纹络慢慢发出各色荧光,那些涂纹之中的猛兽似乎是要活过来一样,甚至就连他那瘦骨嶙峋的身子也发出噼里啪啦的骨鸣声。 在他身上,仿佛展现出一幅独特的画境,初时好似一条淡淡的灵猫,又仿佛化作了雪狼与山豹,在他身上涂满了各种凶猛恶兽的纹徽,现如今他就真的好像获得了这些恶兽护力一般,那一双眸子变作了纤细的黑丝,那是只有野兽才会拥有的竖瞳。 虽然释鸿生博览群书,从小到大看过无数经传典籍,但这般古怪的功夫却是头一回见到,显然是走得将人性练作兽性的邪门路子。 乔二郎也顺势攻过来,但闻他一声爆喝,周身迸出七溜毒烟,冲霄而至,却也是来势汹汹。又是一阵筋骨交错的爆鸣声,却见那毒烟在空气中迅速映出颜色,竟然显化出赤橙黄绿蓝靛紫七色彩烟,毫不迟疑地扑了上来。 释鸿生一退再退,自知这世间毒物,愈是鲜艳亮丽便愈是剧毒,自然也是不敢轻易沾染这毒烟,周遭两人双掌齐出,便是四只手掌携着四只胳膊的气力,顿时又刮起一阵拳锋掌影,似乎便要在这一回取走他的性命。 再退! 现如今也只有闪避这一条路。 释鸿生突然一个反纵,倒跃七尺有余,足尖才一沾地,却见那毒掌凶拳如影随形跟了过来,又欲再连着躲闪几个回合,却在那运气之时突然感到一丝脱力颓废,全身迸气顿时散去一半,就连那脚步都迟疑了一瞬。 虽是一瞬,却亦是时机,常言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乔家两位那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瞬的机会,毒掌在前,能化骨焚身,凶拳在后,善摧枯拉朽。 就在这一瞬间,战局便不再是战局。 而是,死局! 释鸿生只觉难言的剧痛传遍周身经络,那乔二郎的毒掌悍然印在了他的胸前,那一掌似乎蕴含了无尽的火毒,在那一刻就仿佛是熊熊烈火灼噬着自己的身躯,一时间就要置身于火炉之中。 但这还不算完,就在毒掌印在胸膛的瞬间,腹部传来的剧痛却尤胜于火毒焚身之痛。带着一丝惊愕,释鸿生轻轻低下头,看到一只骨瘦如柴的胳膊就像是一根锥子,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腹部,看样子却是彻彻底底的贯穿了过去。 “和尚,今儿个也是轮到你成佛了,一路走好。” 乔大郎的声音中多出几分慵懒与沙哑,那胳膊慢慢从释鸿生的腹部抽出来,止不住的鲜血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五脏六腑也被这骇人的力道震得破败不堪。 趔趄着后退几步,释鸿生的眼中头一回出现了茫然的神色,腹部狰狞的伤口远比之前他对乔二郎造成的豁口更大,当然,这也伴随着更加剧烈的疼痛。 原来,再坚固的防御也会有被攻破的一天,但伤受的多了…… 便不会疼了…… 自己这是…… 终于还是要死了么 勉强提气走出两步,伤口的血留的却是越发厉害,站在那里的两人全都明白,纵使释鸿生能够恢复元气,终究是难逃这一死劫,这是逃不掉的劫。 其实,释鸿生自己又何尝不懂,他早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根本无力回天,且不说施展《四阙散式》早就榨干了身体里的精气,便是在自己身体完善之际受到这样的伤势也难逃一死。 自己这一条性命恰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被吹灭的可能。 可是,若是在此犹豫不定或是妄想回到从前,那便是最为荒谬的选择了,那样的话倒不如硬往前闯,大不了就是一条性命罢了。 释鸿生眼中的茫然似乎顷刻间荡然无存,手指颤抖着在自己几处死穴要穴之上戳点几下,伤口的血也渐渐停住了,苍白的脸上也登时多出几分血色。 哪怕知道自己往前每走一步,都不啻于是往鬼门关又挨上一步,却仍然竭尽最后一丝气力,增快步伐,向前挪移。 “怎么,还非得换一个才甘心么” 乔大郎站在前面冷眼旁观,他右臂上不断滴落的毫无疑问就是释鸿生的血液,他眼中流露着的却是冰冷与讥讽。 “我还真当你是条汉子,”乔大郎这般说着:“谁曾想你这般不服输,局势已经完了,你若是坐下来疗伤,还有一线生机。” 生机么 释鸿生淡然一笑,依然是那么的温柔,仿佛自己腹部那骇人的伤口从未存在。 自己若是痴迷于生机,那么她…… 生机何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六章:净世白莲 上 她,是谁 释鸿生不再向前迈步,因为他连迈出哪怕一步的气力也没有了。 他只能勉强站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勉强自己,只是觉得她不想看到自己跪倒在地的模样,她也不愿看到自己瘫软无力的丑态。 她不想不愿,自己便不做不为。 她,到底是谁呢 自己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在意她 既然是‘她’,那么应该是一个女人…… 女人 秦清芷姑娘 似乎就是她,那么为什么自己要在乎秦清芷姑娘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释鸿生的身体摇摇晃晃,他可能连维持自己站着的力气也用尽了,但是神奇的是他却没有倒下,他无论多么虚弱都没有倒下的意思。 佛啊,小僧…… 就要去见您了…… 我在这俗世之中的短暂一生,到底是功还是过…… 您,可能与我评说…… 颤抖着、迟疑着、踌躇着…… 那双温润如玉的手慢慢得、慢慢地再次印在一起,当这一双苍白的手合十的刹那,那张脸的血色登时消弭一空,就犹如一张雪白的纸,就好似塞外的雪。 很可惜,梁地从不见雪…… 乔大郎的兽性渐渐散去,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威胁了,他甚至从这个和尚的身上看出了一种极为独特的东西。 乔二郎的毒掌悄悄息敛,他并不乐忠于亵渎敌手的尸身,他在这个和尚的身上也有所触动,一种难以言表的触动。 “唉,可惜了。” 乔大郎背起手来,仰着头去看那张苍白的脸,那张纵然肉身破败却依然平淡如水的脸庞,他的嘴角再不能带起哪怕一丝笑意。 “倘若我们不是我们,他也不是他,” 乔二郎轻声叹言:“到了那时,我等三人定会能结为好友。” “好友” 唉—— 乔大郎摇摇头,他看着这个需要自己仰着头去看的男子,他是那么的年轻,他的人生理应很长很长,但在此刻,他永远沉眠在这座冰冷的王陵之中。 他生为侏儒身材,平素最为忌讳的便是那些长得高的需要自己仰着头去看。 但是现在,他情愿自己仰着头去看,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无法站得向这个和尚那么高,应该仰着头的也不只是自己…… 再看看这个和尚,他能够坦然赴死,单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他能够为了天下黎民百姓闯入这死人的国度,他能够为了一介女子牺牲自己,他能够为了心中的大善安于死亡。 人无完人,但一个和尚能做到这三点,那么他便是这世间最为称职的和尚。 他是一个高僧,也是一位菩萨…… 只可惜,他不是佛…… 想到这里,乔大郎的眼神再度坚定起来,那双精芒乍现的眸子就像是烧灼的烈焰,这本就没有对错,只因他们的位置不一样,他们要思考的自然也就不同。 “可惜了,可惜了,”乔大郎的沙哑几乎掩盖不住:“这世间可以没有一个僧,天下人却不能没有一个君,你奉你佛,我为我君,你莫要怪我。” “大哥,”乔二郎前移两步,劝道:“还是将这和尚速速下葬了吧,王陵格局风云变幻,若是再有人闯入天猛殿,只怕会亵渎他的尸身。” 迟疑半响,乔二郎又言说道:“殿下此刻想必正在臧龙窟,我怕那些歹人会破开内城,还是速速前往勤王的好。” 勤王么 乔大郎斜头一瞥,嘴中言语多了几分颓废:“殿下那边高手众多,多我们一个不多,少我们一个不少,可是……” “这个傻和尚,除了咱们俩,谁人能给他收尸。” 瘦骨嶙峋的小手攥得死紧,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偌大的王陵,宏大的天猛殿,自己同弟弟却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赌上了十年,十年啊,就在这么个死人坟堆子里…… 倘若,今日为了一个和尚,自己这十年整日与百兽为伴到底是为了什么 倘若,现在就为了一个僧,老二这十年来服汞尝毒又是在替谁人受了过 蒲扇般大的手轻轻盖在他那孱弱的肩膀上,那个高大的却又矮小的,只属于自己的胞弟笑了,笑得很开心。 “兄长高见。” 他是这样说的,那声音之中充满了洒脱,也充满了一种解脱的欢乐,那种好似重获新生的快乐仿佛在刹那间就摧毁了他这年近不惑的心…… 原来,如此。 缓慢而坚定的步伐,孱弱的身体慢慢站在了这和尚的身前,他还是这样合十作揖似得站着,无论生死。 “和尚,了不起,你,可以倒下了。” 一根皮包骨头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那伤口处,那血似乎是已经凝固,但是无论是血还是肉,都像是最上等的暖玉,还是…… 热的。 这是…… 刹那间,仿佛是感受到什么可怖的东西,乔大郎猛得抽回手,整个身子就像是蚱蜢般向后弹起,这速度之快,竟然能隐隐显出一道残影。 “怎么,难不成还有变故” 甚至不等自己胞弟将这句话说完,乔大郎的眼睛瞪得老大,慢慢叹出一句:“和尚,没死!” 没死! 这细不可闻的一声就像是天边的雷霆,在刹那间震得乔二郎心头掀起万丈波涛,就仿佛是一支利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这……这……” 那狰狞的伤口就像是最后的证据,乔二郎轻轻扬起手,指着那屹立不倒的和尚,问道:“这样的伤势,更何况还有我的焚身之毒,他只是个中三重又怎能不死。” “这谁晓得……” 乔大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言语也再度冰冷:“真是邪性,莫不是撞了鬼了。” “和尚作了鬼” “那便再杀他一回!” 无论如何,他必须死在这里! 这已经不再是关系两人未来前途这么简单的事了,而是,关系君上的天下大计。 “无量寿佛,两位施主别来无恙。” 那双本应闭合的眼睛慢慢睁开,依然是那般如同清泉般透彻,依然是那样好似萤石般明亮,就像是一位大彻大悟的菩萨。 那唇角,再度微微扬起。 就像是,那狰狞的伤口从未存在一样。 哪怕它,依然没有愈合的痕迹…… 不过,不碍事…… “和尚,你就不能爽利些,让老子给你埋了多好哇。” 乔大郎微微皱眉,再瞅瞅那狰狞的豁口,不由咂咂嘴:“啧啧啧,这好大的豁口,何苦要再活过来,再受这么一回苦,多遭罪。” “倒不是小僧贪生怕死,”释鸿生的手轻轻拂过肚子,那五根手指就好像是五根钢钉般刺入伤口:“只是我佛有命,只消小僧办完事,便会安然赴死。” 乔大郎讥笑一句:“喔,哪不知是何差事,说不得老子还能给你帮帮忙。”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释鸿生微微一笑:“还望施主告知小僧臧龙窟之所在,待小僧前往,办完了我佛所托之事,便可享得一死。” 乔大郎不说话了,只因他看着释鸿生那只手将那腹部血肉都捏的变了形状,生生靠着血肉挤压添补了伤口,整个肚子都是一样的血肉模糊。 仅仅是看着,就会让人感到肚子隐隐作痛。 “这和尚莫不是疯了,”乔大郎直愣愣看着,竟有些不敢出手:“这可不是邪性,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平日里只听说这门邪功能让人绝情绝念,未曾想练了这门功夫的就连痛觉都丧失了么” “啧啧啧,乔施主,乔二施主,首先呢,这门《四阙散式》虽然是禁术,但其实早就被修整数次,乃是正儿八经的佛门武功。” 释鸿生轻轻踱步,右手慢慢摇晃着,解释说:“另外呀,这门功夫虽然绝情绝念,但是要说说到痛楚的话还是有的,应该说,因为没了俗世欲念的干扰,我对于这些的感知反而是更加敏感才是。” “那你刚才……” “唉欸,这是什么道理,”释鸿生展露笑颜,道:“这会疼和怕疼哪里能是一个意思呢” 怕疼 不怕疼 那可是撕心裂肺之痛,岂能是一句不怕疼就能够阐明的。 “施主真是有所不知啊,”释鸿生周身气力消弭于无形,就像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小僧虽然痛苦,可是这些痛苦只能默默压在心底,因为……” “小僧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宣泄痛楚了。” 两兄弟愣愣地对视一眼,他们似乎能听出他这句话中蕴含着的无限凄凉与无奈,一个能够感受到痛苦却不会表达的人,一个不懂人间情爱的人,一个永远保持着理性的冰冷的人。 他,还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么 “两位施主,小僧与你们说了不少,不知施主可否告知小僧那臧龙窟的事。” 释鸿生问得很直白,甚至让乔家两兄弟刹时收回了心。 这和尚,真是不懂得世故人心呢。 乔大郎沉吟片刻,却又悍然扑袭,好似一头猎食的猛虎,又像是一只逗鼠的野猫,气力好似山涧石,灵动更胜谷中岚。 他自恃不是个多么清高的人,但也绝非是卖主求荣、背信弃义的小人。 无论挡在自己身前的是屠戮天下的恶人,还是普度众生的善人,只要挡了殿下的路,那便只有一死! 和尚,只怪你运道不好,来错了地方! 别怨我…… 走好! 细细的微风拂过他的脸庞,他恍然间又觉自己心中豪气顿生,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跃马横刀、行走江湖的光景,当即朗声一笑,道:“和尚,待你剐了,老子铁定有一日让你长眠于臧龙窟,这就是道义。” “这话,有些耳熟呢” 释鸿生的话很平淡,就像是他之前说的每一句话一样,平淡的真实。 乔大郎的脸色变了,变得惊恐、古怪、疑惑、不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到一个人的脸可以变幻出这般多的神情,更不可能想象到这般多的神情可以同时凝结在同一张脸上。 只因为,他看到了一朵白莲花。 一朵比雪还要白上三分的白莲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七章:净世白莲 中 一朵白莲,空中摇曳,是那样的娇嫩,是那样的纯净。 这刹那间绽放的光彩仿佛笼罩了整个王陵,但这其实是一种错觉,一种很难以分辨的错觉。 就在更加靠近内城的一座宫殿之中,一个英武的汉子随手撇下了他那七尺有余的巨刃,在他那一双虎目之中,摇曳着一朵极为美丽的白莲。 “有人在这里入道上三重” 裘开山的话语虽然是问询,但却无比踹定的,周围几位巡捕司的行者跟在他身后,却只是面面相觑,再瞧他们的双瞳,空无一物。 一个慵懒的胖子踱步而至,那一层层的肥腻甚至都叠在了一起,真就好像是一坨行走的肥肉。 裘开山也是这么想得,却不敢轻易得罪这样一个胖子,那些行者也是这样想得,却不敢轻易抬起他们的低贱的脑袋。 “郑胖子,”裘开山问道:“你觉得是哪家的弟子在此刻冲关,瞧着这白莲心相,总觉得那么古怪。” “可不是么,”郑訜双面微眯,笑道:“瞧着气息,像是佛门弟子所为,不过这白莲异象却更像是那个教派的后人。” 那个,整日供奉白莲净世普度圣母的教派。 “这回的差事,越发有意思了。”郑訜的声音幽幽转响,又悄悄消弭。 距离他们不算远,一位满脸涂着油彩的男子悄悄止步,往那天猛殿的方位瞥出一眼,在他的眸子里,似乎也摇曳着一朵秀美的白莲。 只是,能够感应到这样一股力量的又何止他们三人,那赤发蓝瞳的汉子,或是那拄着铁拐的老人,亦或是那好似黄金熔铸而成的汉子。 但要说谁人感受最是明显,还是逃不过乔家两位郎君。 这朵白莲在人眼前摇曳着,无论是睁开眼还是闭上眼都无济于事,因为这朵白莲本就是不存在的,连无形二字都算不上。 这就是心相,上三重高手的标准。 这是神灵恩赐的力量,习武之人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力量。 乔大郎见识过这种力量,所以更知道这股力量的可怕之处,这是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是习武之人凝聚精气神三宝才能施展的力量。 故有言表:下三重者养精蕴气,交锋之中多依靠拳脚兵器,走得是力道与轻功的路子;中三重者聚气汇神,武斗之中却是靠着骇人内力,用得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内力;上三重高手却是神源聚意,凭借心相力量便能力敌千军万马。 心相,是习武者从凡俗逐渐蜕化的过程。 那是陆地神仙一般的力量,凡人永远无法理解。 净世白莲,净世教的路子 “和尚,你叫什么名字。”乔大郎轻声问道。 释鸿生歪歪头,似乎是在静想自己难不成真的没有介绍过自己么 “小僧,释鸿生,法号:普翰。” 若不是看这情形似乎是不太方便的,那估计他还有摸出那卷度牒也给他们看看,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佛理,出家人总是不打诳语的。 “鸿生” 乔大郎於出一口气,赞叹道:“真是个不错的法名,你也没有愧对你这法名。” 鸿生,真是个恰如其和的好名字,看着和尚,各种各样的武学手段层出不穷,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懂一些,这样的和尚难道不应该叫鸿生么 不过乔大郎转念又想,自己和老二的功夫放在哪儿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这和尚却是闻所未闻,难不成是自己的名声太小了 “小僧还是要劝一劝两位施主的,”释鸿生全身都被那朵白莲包裹着,“两位施主如今怕是难以胜过小僧,何必要在这里白白赔上性命。” 乔大郎还是没什么反应,也许他是在拖延时间,又或者是在考虑得失。如果换作了旁人,到了这种时侯纵然没有转身逃走,也一定会竭力辩白,因为心相是这世间最为恐怖的力量,这是天下人都无法避免的思维。 数百年来,心相力量的绝对伟大早就根植于天下人的心灵,据说当初创造出心相力量的第一位上三重,便是建立了八百年陈景王朝的开国皇帝。 除了同样拥有心相力量的人,否则无论是谁都不敢站在这样一位强者的面前。 乔大郎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全无关系。他不是那些愚民,当然知道纵使是上三重中最顶尖的武者也不可能天下无敌,但他也更加清楚一点…… 他代表不了天下,也绝不是心相的对手。 他不辩白,是因为他的心中还有这习武之人的傲骨,他的脊梁虽然不算长,却也是宁折不弯的挺直。 他不逃跑,是因为他知道在拥有心相力量的释鸿生面前,一个中三重高手和下三重简直别无二致,逃根本就不现实。 “老二,你说说看,我们应当做些什么呢” 乔大郎静静的站在这里,那张脸上淡漠的全无表情,仿佛与刚刚那个急躁的自己并非同一个人似得。 乔二郎此刻才开口道:“我好像听一人与我说过,这做人可以痴傻也可以贪婪,行走江湖的可以杀伐也可以疯狂,但是……做人不能无所不用其极,走江湖的,还是要讲一个道义,为人臣的还是要问一句忠义的。” 不愧是我的兄弟,傻得像我…… 乔大郎既不动怒,也不曾有什么反应,脸上还是冷淡淡的全无表情,只是看着他那紧攥的手,那绷得鼓胀的筋骨,他的心显然也没有这脸上的那般冷静。 兄弟,你这真是成全了我这个痴傻的哥哥啊…… 乔大郎心中生愧,却偏偏笑了,他突然发现那眷恋权势的人,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人,而这个一直默默无言的兄弟,却是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跟着自己在这死人坟头藏了十年…… 而今日,他还要再迁就自己一次……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风渐渐多了些,将那灼灼烛火吹得暗了,冷风如刀,乔二郎俯下身,将乔大郎的衣襟拽紧,好像是生怕他会感到冷。 “看来,小僧这些话都像是这瑟瑟冷风,作了无用功。” 释鸿生展颜一笑,他何止是忘了如何表达痛楚,他甚至连如何判别苦恼郁闷的能力也随着他的情爱随风消散了。 这,也算是西天极乐世界了吧。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战局之中,三人竟然都有闲暇能思虑一些不明所以的琐事,也许这些旁人看来的琐事,反倒是他们的‘天下事’。 乔大郎朝着乔二郎伸出一只手,手指微微勾动,他知道自己的兄弟藏着怎样的宝贝,如今再不去抢夺,只怕就没有机会了吧。 谁人怪,自己还是个贪婪的家伙呢。 蒲扇大的手覆上了皮包骨头的小手,就像是父亲的手覆上了孩子的手,温暖而又让人心安。 今儿个让你这人,占个便宜罢…… 手掌心并非是剧痛,而是一种发酥发软的麻木。 那大手松开,一只朱红毒蛛默默趴在他的手上,那一对红得发紫的长螯已然刺入他那枯槁的手心,那股令人麻木的躁动顺着他流动的血液传遍全身。 “十年来,就养成这么几只,”乔二郎指着自己的脖子,哪里也趴着一只一模一样的的朱红毒蛛,笑得很开心:“你估计都惦记我好些年了,给你呀,那真是糟蹋了。” 血,流的更快了…… 天下万毒,唯有蛛蝎二者,能活血灼肉,这是毒物天性所致。故有《天性论》,言明天下万物之天性,这毒蛛便是化血为食的凶物,可若是能活用这蛛毒,却能做到活血化瘀之奇效,实为古怪。 “糟蹋就糟蹋了,瞧你这熊样。” “不是你的宝贝,你当然不心疼。” 乔大郎笑了,却也落了泪,很丑,他本就长得不好看,这又哭又笑,难看的要命。 “咱们还有多少时间,麻利些。” 他这般问着,就像是再问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问题。 “不好说,这可是玩儿命的玩意儿,”乔二郎并肩而立,笑道:“约摸着再有一炷香咱们就会经脉涨碎而死,死得会很窝囊呢。” “那你想要窝囊么” 乔大郎这般问着,这般旁若无人的问着。 “自然是不想,”乔二郎笑道:“咱们死也得有点名声不是。” “那……拼死个上三重的名声如何” “好主意,你总算聪明过一回了。” “老子一直都很聪明……” 话音未落,他们的身子已然如箭一般窜了过来,凌空翻身。 释鸿生翩然后退,目光却仍凝注前方,却见那两人从半空之中堕下,脚尖轻点地面,方待再度跃起,一股阴冷的掌风却已经朝着释鸿生扑面袭来。 天真…… 释鸿生一言未发,仰面便是翻身一斜,那掌风却是贴着鼻尖擦身而过,再唰得一声挥出僧衣袖摆,一道衣毡好似一条麻黄匹练,削向两人的双眼,其招数之犀利,却在不复往日的佛门慈悲。 招招,夺人性命! 乔大郎迎面而上,冷哼一声,一双肉掌齐齐一翻,却又好似带出一对气劲灵蛇,变招之迅速,可真是间不容发。 “妙哉,妙哉,施主这一招倒是有些韵味。” 衣摆戛然而止,竟然在那巧劲之下斜着转出一道弧线,将那斜削变作了直刺,刹那间仿佛看到了五道一模一样的麻黄衣摆,这一招看似毫无新奇机巧。但是运功之快却乔大郎生平鲜能见得,在这一瞬间,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上三重高手的风采。 那种简单的招数,丝毫不拖泥带水,就好像是道门弟子口口相传的那句: ‘大道至简’ “这位施主,一路走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八章:净世白莲 下 其实,死亡本就不是多么可怕的事。 至少对于赴死之人而言,死亡的过程远比死亡的结果更能让人胆寒。 那袖摆是那样的快,但在乔大郎的眼中又是那样的慢,慢得好像是龟爬一般,只可惜自己的身子更慢,哪怕看见了攻击的轨迹,但他依然躲不开这一击。 他的死亡就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乔大郎牙关紧咬,额上已经沁出汗滴,哪怕是早已心存死志,但他却不想自己死得这般没有价值,至少也该多少施展些同归于尽的煞手才是。 既然如此,便安然赴死吧。 乔大郎面色一凝,振起全身内力,毫无顾忌地朝着释鸿生攻杀过去,竟然任由那袖摆贯穿他的肩膀,只因他早已下定决心,反正被那毒蛛嗫咬之后,自己早晚难逃一死,若是能尽快拼死释鸿生一个,那么老二自然就有了一线生机。 他与自己的情况迥然不同,他这小子从小就是个聪明人,万事都会给自己留下后路,常年服汞尝毒理应让他比自己多出几分抗性,兴许还能想办法解开自己身上的毒。 至于自己,从踏上这条路的时候,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死,何足为惜,只是怕老二他…… 这般大的人了,还没讨得一房媳妇,乔家无后矣。 强忍右肩剧痛,乔大郎双手作掌,带起霍霍风声,不声不响,却又接连攻出七掌。 释鸿生意图后撤半步,却感那袖摆被斐然夹住,一时不查,竟然生生挨了他三掌,这三掌一招赛一招的绵软,虽然瞧不出几分力道,但其中蕴藏的气劲却好似无数细密小针刺入他的胸膛,就连刚刚压制下的火毒也因此再度活跃起来。 对掌么 又有何惧! 释鸿生心念数转,却是将那一双染成金黄色的手掌赫然轰出,招数直来直去,却因这两人缠斗之际都无力挪移,这大开大合的两掌便悍然印在了乔大郎的胸膛上。 骨头碎了…… 两人虽然有着种种不同,但是在此刻的判断却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掌力何其之重,莫说是几根肋骨,便是坚硬如铁,只怕也要被摁出一处掌印。 罗相寺主修功法:金刚掌。 乔大郎呸得一声吐出些许血块,接着厉声呵斥:“和尚,今天你我便在这同归于尽,谁皱一下眉头,就算不上男人。” 他此刻早已是满身鲜血淋漓,但招式更见狠辣,神气愈发凶猛,丝毫未能看到他有半分畏怯之心。 释鸿生笑了,很认真的点点头:“也好。” 白莲摇曳,竟然是那般的美,尽管这白莲只是存在于释鸿生的心间,但是他的心相已然初现,他心中之相却能倒映在他人的心中。 这是他的禅,也是他能给众生带来的佛。 这一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败。 乔大郎血汗横流,狂笑着,他哈哈大笑,笑得极为痛快,笑得喉咙都绷得生疼,笑得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笑着。 也许是因为现在不笑,就再也没有笑得机会了吧。 “痛快,痛快!” 乔大郎的笑声慢慢止住了,他感到自己一阵气喘,他的力气也慢慢流逝,那种说不出的失落感让他不知道如何反应。 肩膀 涓涓鲜血流出那侏儒一般的身躯,那血液流的极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这还没有伤及要害,血却流的这般快。 是了,毒蛛活血增进了自己的运功效率,可是也让自己的血液躁动不堪,如今受了伤,血就再也止不住了。 乔二郎却是到了,一双毒掌就像是花丛中穿梭翻飞的花蝶,释鸿生翩然一转,晃眼间已经往后闪过数十步,那种惊人的速度绝非是常人所能企及的。 乔二郎在那略一盘旋,手指笔直着朝乔大郎的肩膀处点去,接连戳了六七处,勉强止住了那涓涓血液。 再转身,乔二郎探手作那指剑掌刀,随手一抖,却见那十指指尖各自激荡出一道酱紫剑气,再看那手指指尖,无不裂出一道细小的豁口。剑气点点好似漫天花雨,缤纷散落,竟然是他靠着自己的精血同毒功混合而成的攻势。 释鸿生见了,轻微点了点头,他虽然绝情绝念,早已算不得一个完整的人了,但是无论是身为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还是普度众生的一介佛僧,都不得不对这样的一个人产生敬佩之心。 这样一局事关生死的大事,他们却绝不寄希望于那些阴谋诡计,纵使身败垂成,纵然力竭战死,他们也足以自傲,足以配得上一句英雄。 乔二郎先一步飞纵而至,十根手指就好像是十柄静止着的长剑,忽而好似灵蛇狡兔,交剪而出,只是这招数施展却要道一句怪哉,其怪者,便是怪在十道剑气激荡之间却不是冲着释鸿生攻杀而来,反而是围拢在他的四周,剑气相互交错,结起一片绛紫透红的光幕。 释鸿生只觉他宛若置身于一个极为宽敞的水晶罩子里,四周各色剑气带起奕奕光华,显得格外耀眼。 这剑招极为诡异,那怕是以他这位‘鸿生’的见识,竟然也瞧不透其中关节根脚。只是招数之间,却都是些中原常见的路数,只管拿剑势连绵不休,就如同长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绝也连绵不断,可若是他一动不动,这招数根本不可能伤得了他。 释鸿生从未见过还有这样古怪的剑法,简直让他心中一阵无言。却是说这自古以来,武道之路蔓延数千年,武林中的招数剑法不是守势防身就是攻势杀敌,像这种既不为防身也不要杀敌的剑法,却是天下人都要闻所未闻的。 内力消耗极大,技巧要求甚高,还要折损己身精血…… 这么一样样的代价,到了最后却只是为了将一人限制在一个不算大的圈子里,这样稀奇古怪的困敌剑术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何其荒谬 释鸿生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极力留心着乔二郎那精妙灵活的手指,每一根手指都是一柄锋利的剑。 这套剑指之术虽然代价极大,却不失为一门剑走偏锋的精巧武学。 再看那十指剑式,却见那剑气之间俱是交错而出,剑气之中带着瑟瑟寒芒,十指挪移之间,极快的振动着剑轴,每次剑气碰撞之间,都是极为巧妙地填补了剑气与剑气之间的空隙。 嘶—— 释鸿生瞧着周围剑光莹莹,心中却是赞叹这门功夫的巧妙。 这门剑法虽然只有困敌之效,但却不失为一门精妙的武学,你若是被困在其中,除非修为能耐差距极大,否则任凭你是何等来头,这十道剑气纵横交错,本就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根本无法强行破开,休说一个大活人,就连些许尘埃也难以进出。 只是…… 释鸿生负手而立,唇角微微启扬…… 小僧若是不出手,这所谓天衣无缝的剑势又能维系到几时 释鸿生在这剑光环绕之间静立了约莫半盏茶的时光,但看乔二郎满头汗滴不断滴落,看他的内力愈发衰微,心中想到:‘这乔二郎何苦施展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招数,练得了这般怪异的剑招,反倒不如一开始就赫然出手,那说不得也能与自己拼杀一阵,胜负难料。’ 这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自然算得。” 听他有气无力的喝出一句,释鸿生恍然发觉有两道交错并行的剑气在半空中微微颤动,竟然不自然地相互叩击碰撞了一瞬。 破绽!他脱力了! 释鸿生分明捕捉到那本来毫无破绽的剑势,就因为这瞬息的叩击,停顿刹那。 失误,是高手对决之中最可怕的情况。 甚至不需要专注于破阵,释鸿生右手轻轻牵引,那遗落在一旁的金铁锡杖竟被隔空挪动,在这转瞬之间飞跃重重空间,在空中留下了一抹金灿灿的留影。 一柄锡杖,它在这股无形气力的裹挟之下飞跃十数米,便是在下一瞬,乔二郎趔趄着向后退了十数步,最后还是站稳…… 不,并非是站稳了…… 却见那杆锡杖贯穿了他的右胸,一颗完整的心脏被这力道撕扯为碎片一堆,而这杆锡杖最终斜插进砖石之间,所谓的站稳也不过就是靠着这杆锡杖支撑住了残破的身躯而已。 “和尚,你说过的,你现在绝情绝念,失却了咱们凡人的感情儿” 乔二郎的声音多出几分空洞,那胸膛被贯穿的伤势似乎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 “怎么,你们不是很了解《四阙散式》的么” 释鸿生脚踩迷踪,身形好似鬼魅,不过几次迈步,却已经跨越了十数米的距离,来到了乔二郎的身前。 他轻轻捏住乔二郎的额头,强迫着他不得不低下头来与自己对话。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释鸿生这样问道,战局已定,此刻任谁也无力回天了。 “你没有感情,也就是说你只会按照利益好坏来判断问题。” 乔二郎喘着粗气,他那内力修为足以让他失去心脏之后多苟活一会,他笑了:“这就代表着当你完全掌控局面的时候就不会去冒险了,是吧。” 这话何解 释鸿生看着那张失去血色而显得无比苍白的脸,再想想自己从始至终的所行所为,却并未找出什么瑕疵,自从白莲心相显露之后,自己的内力迅速恢复了,每一招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临死之前,还要唬自己一把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这乔二郎多少也算个智将,怎么还喜欢这般昏招。 莫不是为兄长报仇的急切扰乱了他的心神 乔二郎的气息越发萎靡,但他的笑容反而愈发明显清晰。 “老子……” 这是乔二郎头一回自称‘老子’,多了些粗鄙气息,却不是什么毛病。 “老子……” 这是第二回了,看起来他似乎很吃力,不过也难怪,他毕竟被贯穿了心脏。 “老子真是不稀罕现在这个绝情绝念的你,小和尚……” 这算什么理由 “小和尚没了情,算计起来都没劲儿了……” 释鸿生的脸色刹时变了,并非是某种修饰,而是那张脸真得变作了青紫一片,嘴唇更是好似结上了一层白霜,白得吓人。 “嘿嘿……” 乔二郎有气无力的嘟囔出最后一句话:“别忘了老子是干啥的……” 那双蒲扇般大的手无力的垂下,他…… 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九章:净世白莲 终 自古以来,天下人便维系着一些不可言表的规矩,就如同你拿钱买货,无论你拿的是珍珠美玉或是金银铜板,也不论你要买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自从这规矩出来了,数千年间也没人真正作为一条律法去规定人们必须拿钱买东西。 这是数千年来,人们一直都是拿钱买货,不论朝廷也没有这种律法,反正也没什么人会在意,顶多几个掌管律令的掌刑多少会看些,也不会有多少人重视。 而这些说不明白的规矩里也往往包括了一条,那便是死者为大,妄论一个人的罪过有多大,死了便是一了百了的事情了,至于你说的死法反倒成了小事。 车裂、砍头、沉江、火烹、千刀万剐…… 天底下的刑官历经数千年,他们为了捍卫朝廷律法而不得不钻研出许多残酷的刑法,这些刑法之中也不乏各种各样的死法。 这些死法是吓唬活人的,对于死人而言,到底是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 这道理虽然简单,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懂得的,纵然是懂得,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般眼界和风骨的。 所幸,无论是绝情绝念的释鸿生还是青灯枯佛的释鸿生,他都是讲道理明事理的人,他也没有兴趣对着一个死人发泄所谓的怒火——且不说他是否还能感受到愤怒,他只是知道亵渎尸身是一件极为阴损的事情。 出家人必须要洁身自好,这是释鸿生一生信念之所在,他所学武学千千万万,但他的心相却不是佛门护持珈蓝,也不是佛门怒目金刚,只是一朵净世白莲,但论这一点便足以说明他的禅道意味着什么。 心相是习武之人或是说修行之人精气神三宝汇聚而成,是一个人最本质意念的映像,哪怕是从未习武练气的少数得道高僧或是道门天师,他们的修行之心依然会显现出强大的心相力量,这就是人意念的力量。 说了这么多,也不过就是告诉大家,他释鸿生面色青紫的站在那具不倒的尸身面前,他竭尽全力驱毒疗伤,却没有鞭尸发泄的一个理由罢了。 江湖上有无数人,于是便有了无数怪人,他们的追求往往是我们无法理解的,这不仅仅是一句境界可以阐明的,而是支持一个人活下去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释鸿生的决策无疑是极为大胆的,倘若尚未‘绝情绝念’的他应当是不敢这样做的。 他旁若无人的坐在乔二郎的尸身旁边,双手朝天屈指扣手,作莲花菩提状,体内仅存的内息犹如涓涓细流般按照全身经脉、大小周天不断运转,这是风险极大的判断,这天猛殿随时都有可能闯入其他人,但这个其他人可能是站在乔家两人那一边,也有可能是站在自己那颗私心上的,总而言之不可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在这里盘膝蕴气,本就是一种赌,他同天时做赌。 他赌赢了,因为哪怕是内功调理之后,依然没有闯入者,唯一的威胁就是那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乔大郎,他同样中了乔二郎的毒。 这不难判断,毕竟乔大郎的脸色和自己一样,青紫交错、面无血色、唇齿苍白。显然,为了让自己毫无警觉的吸入毒气,乔二郎也没有顾忌他那位兄长的生命,因为他的兄长本就难逃一死,他们两个唯一的目的就是将自己带下地狱。 释鸿生睁开眼,他的面色依然苍白如雪,他甚至出现了神情恍惚的迹象,就连视线之中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 他终究是赌输了,他的内力修为在这短短两个月内接连攀升,哪怕是讲究水磨石功、根基扎实的佛门武功也不得不说有些勉强,更何况这些提升靠的是《四阙散式》这样的佛门禁术,多次施展本就损害根基。 内力,却不足以驱毒。 或者说,乔二郎的这一味奇毒本就不是单纯靠着内力便可化解。 释鸿生全身的气力逐渐消弭,他睁开眼睛也只是想要多看一眼这美好的人世。 剧毒攻心,想来是无药可医了。 “咳咳……咳……” 有气无力的干咳声扰乱了释鸿生最后一丝闲暇的清静,却是刚刚瘫倒在地的乔大郎拼着最后一口气摇摇欲坠的爬起来,瘫坐在地上。 释鸿生没有什么感触,只是默默看着他那气若游丝的模样,其实他们二人如今都是一般无二的蠢样子,他乔大郎瞧起来就像是个弱如扶病而且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而且还是个侏儒模样的残废。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接连不断的战斗,自己最后一身僧袍裟衣早已染满了灰尘与血液,自己那所谓俊俏的脸上不仅青紫一片还不可避免的沾满了泥土灰尘,当然,无论自己那个部位或是哪身衣衫仿佛都不会少了斑斑血迹的点缀。 旁人若是看去,自己只怕是连个叫花子也不一定比得上。 无论是自己还是乔大郎,最终都难逃一死,乔二郎遗留的毒功虽然毒发较为缓慢,却也的确是要人命的剧毒,两个废人瘫倒在这无人的大殿之中,最后说不得会进了哪一头猛兽的肚子里。 也算是割肉饲鹰了,倒也不算是多么不幸的事情。 “和尚,你想不想活下去,”乔大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龙眼大小的蜡丸,咧开嘴笑着说道:“老子这边还有这么一枚百兽胶,若是你服下,虽然解不了老二的毒,却能给你多上数日的命,你……” “稀罕不……” 释鸿生摇摇头,笑着回答说:“这兽骨胶既然有着这般奇效,小僧更不能抢夺施主的活路,施主自行服用便是。” 乔大郎伸手拭去脸上的汗滴,反问道:“你觉得我在唬你你我都要死了,我何苦要编出个不招人待见的话头唬你” 释鸿生又摇头,但这次他摇头明显更加虚弱了:“小僧并非信不过施主,而是切实不能夺去施主最后的生路,小僧并非是贪生怕死之人,又岂能为了小僧的性命而害了旁人的性命。” 两人濒死垂危的人相互对视一眼,他们都是对自己极有自信之人,一个自觉老谋深算、见识广博,另一个也觉得自己素有慧根还能感应人心善恶,此刻此景,却是引得两人哈哈大笑,这般洒脱任是谁也都是难以想象的。 只是这哈哈大笑的说法也不准确,因为就在他们笑出第一声的时候,干咳和气喘就随即跟上,那伤口处的刺痛慢慢被毒素所带来的麻木所掩盖,但是身体上的创伤依然影响着他们,就连开怀大笑都会感到吃力。 “你乐意听老子给你讲一段故事么” 乔大郎的声音愈发细微,所幸释鸿生的耳力要能勉强捕捉那些含糊不清的字节。 乔大郎微微深喘几口气,道:“有些事情也许就在这个故事里,你只要默默听着,该知道的自然就会知道。” “不用。” 乔大郎勉强咧咧嘴,似乎对于这样的回应并不觉得奇怪,他颤抖着将那蜡丸举起来,对着释鸿生说了这么一通话,话语间虽说平淡,却尤胜声嘶力竭。 “其实你也不必担忧什么,老子这就要死了,不都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么。” 乔大郎释然坐正,又说道:“敢走上这么一条路的,早就有了赴死的心,你虽然也害惨了我们兄弟二人,但这一劫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说句你兴许信不过的话,老子早知自己不得善终,却未曾想到竟然会连累老二,也许真的是贪婪让我忽视了很多。” “这兴许就是常言道的猪油蒙了心。” “和尚,老子得下去陪老二,”乔大郎突然洒脱的笑着:“你害死了老子的胞弟,老子如今必死无疑,但是临死前还是要恶心你一下子。” “这蜡丸里头的兽骨胶中添加珍惜补药十数味,期中老子还加入了韭、蒜、胡荽三位荤物,你若是服下了此丹便是破了五荤三厌的戒律,便算不得一位出家人。” “要活命还是要戒律,你自己看着办。” “就为了这么一点儿” 释鸿生反倒是笑出了声:“只是听一句五荤三厌,小僧便心生厌恶,想来这本就是佛法未曾通达的,倒也不必浪费一枚如此宝药。” “你还是不信我,”乔大郎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所以不喜欢你现在绝情绝念的矫情,倘若是之前的你,想来应该更能理解这种感情。” 只可惜,绝情绝念的和尚真是无趣。 “无论如何,我们是为自己而活,”乔大郎说道:“我们杀你,那是为了忠义,现在救你,这是为了道义。” 自古忠义难两全,如今,我便全乎一次。 “小僧似乎是信,施主言语真情流露,容不得小僧再去怀疑。” 释鸿生轻轻扬起手,一朵摇曳的白莲不知何时染上了些许灰蒙蒙的污渍:“只是,作为人,有时候就得认命,身为僧,有时候何惧一死,我不能为了苟活而让这白莲蒙尘。” “不怕死么” 乔大郎誶一口,笑了:“你是得道高僧,你为你的佛、你的禅、你的菩萨还有那慈悲普度,自然是不怕一死。只是,与你结伴而行的秦姑娘却被带入臧龙窟,如今生死不知、难以辨明。” “你不怕死,那么……” 她呢 她,想死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十章:戒律清规 释鸿生面色如常,这倒是令本以为自己早已将此人读懂的乔大郎感到有些意料之外,那双明亮如玉的眸子里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这一点,他倒是瞧得清清楚楚。 他,不在乎她的生死 乔大郎忽然又是哑然失笑,自己这一介将死之躯,竟然还要去细虑一个和尚同一位姑娘之前乱七八糟的爱恨情仇,倒不知该怎样说的,这闲心倒是真得够大的。 两人分对着排座,两人的内力虽然都不是一般的雄厚,却不得不将自己绝大部分内力用来压制体内毒素的蔓延,到如今也都是虚弱脱力,纵使还能勉强动一动,却都还无力站起。 于是,他们只能尽可能挪动腿脚盘膝正坐,纹丝不动得就像是一尊石像,唯独是偶尔交谈之际,才愿意花费些气力,他们不得不吝啬自己的每一分气力,因为这就代表着他们还能在这儿撑到几时。 他们为何要强撑着 可能一千个人眼中便会有一千个理由,便会生出一万种感慨,但总归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求生欲那么简单的,也许或多或少有些其他的东西会夹杂在其中。 就像是习武之人心中憋着的那股争胜之心,谁也不愿意先一步离开人世 就好似仇敌之间心照不宣的那种讥讽之心,谁都想要临死前看一眼旁人的惨状 就仿佛是两位惺惺相惜的友人相互之间的怜惜之心,谁也不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死状 理由这种东西,自然是想找的话多少都能找得到的,只是这种感觉除了两人自己恐怕谁也无法阐明,文字有时候可以挤记载世间万千,却往往无法记录刹那芳华。 乔大郎的面色愈发苍白,在大殿镶嵌的萤石光华照耀下,显得毫无血色,就连皮骨之间的血肉都少得可怜,再配上那中毒所致的疮斑、脸上满布的皱纹,看着年龄不可谓不大,就像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 那只骨瘦如柴的手依然平放在他的胸前,他举了有一炷香的时辰么 也许有,也许没有,释鸿生依然盘膝坐着,他仿佛到了一种不以物喜亦不以己悲的境界,生生死死的事也似乎是大彻大悟,只是一味吐纳养气,半分服用那枚骨胶的意思也无。 想来也对,释鸿生施展那门《四阙散式》本就有着绝情绝念乃至消濯己身欲念的作用,这也是释州万佛山虽然将这门武功列为禁术,却还放任这武学流传天下的缘故。 这种修行的方式虽然偏激了些,但它的副作用却又和佛门禅宗所言明的‘四大皆空’那般相像,只是练就这门功夫的人太少太少了,每一个练就此法之人无不好似换了一个人,对于那些‘红尘俗事’再无半分兴趣了。 这样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改变自己的判断呢 他现在愈发不像是一个活人,反而愈发像是一尊佛,高坐在莲台之上却不会再多说哪怕一句话。 乔大郎莫不是不懂么 这自然也不是外人能够读得透的,他依旧是默默伸举着那只手,看那干巴巴的模样,这就像是一根被风干了的鸡爪子,而这根鸡爪上面滴溜溜搁着的却是那样圆润的白蜡丸子,任谁也难以相信这根‘鸡爪’竟然有着千钧之力。 就像是无人敢信这白蜡丸子里裹着的竟然是千金不换的百兽骨胶,但世间的很多事往往就是这般,你想的却往往不是真的,那些文人墨客也往往会犯这样的错误,只是他们比较聪明,至少他们会想办法掩盖自己的愚蠢,还专门作了一个词儿。 ‘神物自晦’ 有时候,人的眼睛真的会忽略很多东西,就像是那句至理名言,说着‘眼见为实’的论调,但其实你的眼睛往往比你自己更会骗人。 价值千金的宝药居然会裹在一层薄薄蜡衣之中,以一敌百的勇武竟然藏在这样干巴巴的侏儒身上,当然还有…… 施展了《四阙散式》进而绝情绝念的和尚,居然真的会在乎一个女人。 就连乔大郎也没想到,他释鸿生竟然敢站起来,竟然能站起来…… 所谓惊愕,无非就是意料之外,前者论得是胆识心境,而后者却是言表体魄能耐。奇毒入体,稍有几分见地的就该慢慢挪过来,再不要脸些,爬过来也是极为稳妥的。 站着走过来,且不说气力损耗,但说是对于压制毒素这一点,就不是个多么明智的抉择。 这和尚走得不知算不算快,但至少用‘步履蹒跚’来修饰应当是极为妥当的。 因为他的脚步就像是注经对于这个词的释义一般,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很是艰难,再瞅瞅那一摇一摆的模样,总是有一种说不出颓废与落寞。 一步、两步、三步…… 乔大郎笑了,但随即还是忍不住叹息着,喃喃自语。 他说了什么 他莫不是真的在骗我 释鸿生可能永远不会知晓这些,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去多清醒哪怕一次呼吸,一个趔趄,只因这大殿石板之间几乎看不出的一条细缝。 他很是虚弱,这根本不需要多说,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于是,他摔倒在地,他昏了过去,他可能再也无法醒来了。 龙眼大小的白蜡丸子滴溜溜得搁在那只干巴巴的鸡爪上,释鸿生距离这只手实在是太近了,可惜,近侍没有用的,只有真正的抵达的那一刻这一切才会有价值。 而他,已经失去了价值。 他甚至没有听到乔大郎说得那最后一句话,更辨不明那句话中到底是希冀多一些还是空寂多几分。 “你们这鬼儿,总算是肯露面了。” 乔大郎的话语很是平淡,或许还有几分不甘与释然。 这些自然不是他自己能听出来的,只是他这话还未说完,全身便骤然热了起来,仿佛一生的活力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那枚白蜡丸子不见了,那只好似干巴巴鸡爪的手也在瞬息间折断,整个手臂都像是被拧麻花似得扭曲变形,再看他的脸,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显然是被人在极短时间内活活掐死或是拧断了脖子。 死法各式各样,但结果都一样,乔大郎死了,死得极为简单,就好像他并非是一位六重天的高手,而是路边随处可以找着的杂役。 走进点中的却是个身披玄色袈裟的中年和尚,瞧瞧那模样也是老大不小,只怕已经年近不惑,放在江湖上算是个叔叔辈的人物了。只是哪怕如此,那棱角分明的面孔依然极为标致,全身皮肤就好似是上好的白玉。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健壮的身板儿,壮得就像是一头牛,看那筋骨鼓胀的拳头,只怕要是让他实落落挥出一拳,就是一头黄牛也能轻易撂倒了。 只是他虽然看起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在这地方依然不是能做主的。 能做主的是个什么来头 只是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头子,无论你从那边去看,他都是极为寻常的那种人,便是那种扔到大街上毫不起眼的个糟老头子。 他穿着一套蓝布衣衫,看起来也算是个体面的装束,奈何却已洗得发白,腰间随随便便的束着根玄色衣带,倒是脚下踩着的靴子乃是价比黄金的上等货,上好的玄黑皮革被鞣制的极为绵软,既不会渗水伤脚,还比寻常靴子更为透气。 “孙前辈,”大和尚运功替小和尚疗伤,“普翰师弟的经脉已经到极限了,贫僧的内力过于刚强,只怕为普翰师弟难以驱毒疗伤。” 定睛看去,这大和尚不正是释鸿生下山前赠给他一卷《金刚经》的罗相寺大弟子普恒么。只是此时,他那一身佛门金刚力却成了个笑话,这般疗伤驱毒养气之术,考得也不是他这种大老粗似得人物,倘若有修习禅医之道的青荟在此,想必情况也会好很多。 只可惜,青荟此刻并不在此地,在这儿的只有一个糟老头子、一个大和尚、一个昏迷中的小和尚,最多再加上两个死人,还能有更多的人么 难说…… 孙姓老人探出右手,却见掌中捏着的却是一枚龙眼大小的白蜡丸子,说道:“这东西虽然来历蹊跷,虽然不知是哪一种兽骨用来作了主料,但的确是上等的兽骨胶,你且拿内力给你师弟软化些,助他服下。” 兽骨胶主料千变万化,虽然会因此影响药效,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失为是一种滋补佳品,此刻释鸿生最缺少的便是这样温和细腻的补品,他那残破不堪的身躯其实早就经不起折腾了,只不过是靠着接连不断的底牌手段强撑着罢了。 普翰迟疑半响,一只手搭在释鸿生的肩头,默默将内力渗透进他的体内,这般技巧极为消耗心神,但胜在内息稳定,总好过他慌慌张张的灌注内力。 没接 孙老头干脆一用力将那蜡衣捏开,露出琥珀般色泽的药丸,看那玲珑剔透的模样,便知这是最为上等的货色。 “所以不待见你们这帮死脑筋的秃驴,”孙老头低声骂一句,将那药丸径直往释鸿生的嘴里送,还要一边数落着:“你们成天就知道菩萨菩萨的,那些个清规戒律真就比你们的性命还能重要三分,真要说你们罗相寺死干净了,你们那些规矩留着干嘛” 孙老头的话极不客气,或者说应该用极为恶毒才是,动辄就是拿罗相寺数十口性命作玩笑话,只是孙老头年少时便同洪信师父有旧,辈分本就胜过寺里弟子,大家相处得久了也多少知道前辈的脾性,本就是个说起话来荤素不及的人物。 普恒虽然有意反驳,但碍于尊师重道的礼制还是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言语间不得不含糊其辞,免得触怒了自己心中的菩萨。 “唉,你呀你,一个如此英武的好儿郎,随着那秃瓢儿竟然变得这么面糊。” 孙老头嘴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指着普恒那光洁的脑袋又是一顿数落:“你跟着洪信真是学得傻了,再给你十年你也就学得他那一半本事性子。” “师父本就是菩萨般的人物,”普恒探知释鸿生的伤势渐渐平复,憨憨笑道:“莫说十年,贫僧一辈子能学得师父一半的佛法也是件极为幸运的事情。” 那孙老头却是叹口气,将手搭在释鸿生的胸膛之上,似乎是在感应他体内经脉的损伤情况,一面这般探查,一面喃喃细语似得说着:“老头子哪里是这个意思,老夫是说你虽然学得了洪信老哥真诚、稳重还有菩萨心肠,却怎么也学不到老哥那冷酷、高傲和老谋深算呐。” 说着,那手似乎是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十一章:贼不走空孙阿三 为何要说这手似乎是动了呢 只因这一双手实在是太过神异,简直是世间极致之快与极致之巧结合得天衣无缝,普恒的目力本就是冠绝天下,只因他除了一身《金刚经》佛门金刚法,还兼修了佛门六通,其中天眼、天耳两者更是修炼到了极为精深的地步。 但是哪怕是他这佛门天眼通的本事,却也只能隐隐看到那双手在顷刻之间连绵不绝的近百种变化,简直就是神乎其技。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呢 刚刚瞬息之间,这双手好似午夜昙花般绽放,那手指、手肘、手掌心都仿佛化作了虚无,那动作之快就好似暴雨倾盆,刹那间便是好似暴射而出弩箭铁矢,或是轻点、或是按戳、或是抹拭亦或是穿针引线,就待常人还未反应过来的刹那间,这一切的一切便已经结束。 “你且莫要在此停留,”孙老头面色多出几分凝重:“小鸿生的伤势已经超过了我这三脚猫医术所能医治的范畴,你必须即刻离开这地方,回罗相寺找你师父洪信助力疗伤。” 见那普恒还心有疑虑,孙老头猛得撤出一股劲力,将这大小和尚拿一根束带绑好,随即往那大殿之外远远抛出去。 这人影还未落地,就又听到周遭各式猛兽叫啸不止,普恒脸色登时就变了。 之前孙前辈与自己讲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遂将这数百猛兽尽数点戳了麻穴,自己本以为前辈是顾忌自己出家人的身份才不得不如此,如今看来分明是早有打算。 难怪师父临幸之前让自己小心这位性情古怪的前辈。 “记住,莫要半分停留,”孙老头再次喝道:“老头子的内力只能护住他日,如今你这师弟的性命便绑在你这憨货的身上了。” 双手在那半空中闭合为十,普恒似是想明白了什么道理,只是在半空中叹息一句:“无量寿佛,既是如此,小僧亦不便强求,还望孙前辈多多保重。” 这大和尚的功夫却是比小和尚要地道些,虽然没看着他施展什么内力激荡、神光乍现的本事,只是那身形一转,两脚踏空而行,速度在这刹那间攀升到了极致,竟然令他在背负一个大活人的情况下还能极为自如的踏虚而行。 显然,除了天眼与天耳两门感应通之外,普恒的神境通也修炼到了极为高深的境界,所谓自由无碍、随心所欲显形现身之能,在他的身上展露无疑。 所谓凌空虚渡、踏虚而行,便是道释两家对于‘天地之间有三层演化之学说’的一种衍生,即坎者衍、坤者生山岳、乾者化风雷。 所谓虚空,极为风云雷动之形化,说白了就是将‘天’这一学说定义为‘无’与‘虚’,而原本存在的‘空气’则被定义为‘风’,这也是极为显化一种阴阳五行八卦学说。 神境通,乃是佛门六通之一,世人多称其为‘神足通’,修炼到了精深的境界之后,便能如同这普恒一般踏空而行,落在不明其理的百姓眼中,这原本是‘踏空’和‘踏风’的本事便成了‘踏虚’的仙人佛陀,倒也为这门武功平添了三分玄奇。 “洪信这一局玩得有些太大了,”这声音轻浮而又稳重,却是一个黑袍玄衣的汉子开了口:“释鸿生可不是他的棋子,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就是这个王陵里所有人的命也不够赔的。” “他比你我更重视小鸿生,”孙老头沉声道:“他这十年来早就将普翰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他的城府虽深,但你我都清楚,他是天底下心思最单纯的一类人。” “可人们害怕的恰恰是这一份单纯。” 那人摘下了脸上的铁面,却露出了一张画满油彩色泽的面容,看着那庆云玄纹的古怪模样,他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江湖百晓生,京伶南,南宗菰。 “人有时候不能活得太纯粹,”南宗菰走到孙老头的身边,言语中多是唏嘘:“纯粹的人就意味着极端,这些满脑子普度众生、济世救民的人才是最容易钻牛角尖的。” “所以呢” 孙老头转过身来,朝着南宗菰问询道:“你们和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但是在很多方面我们却迥然不同,你必须承认,真武观的目的也不是多么简单的。” “数年未见,你这张嘴犀利了不少呢,”南宗菰思量犹豫,还是吐露出这老人那几乎被江湖忘记的名号:“说实在的,你确实问住我了,孙阿三。” 孙阿三,多么土气的名号,阿三,多么无趣的名字。 天底下历朝历代又能有多少个‘阿三’呢,兴许也有千千万万。因为这个名字在百姓眼中就像是阿猫阿狗那样好用,事实上本就大字不识几个的百姓也起不出什么好听又风雅的名字了。 这娃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乃是家中育有第三子,唤作阿三在合适不过了;这孩子三月初三生下来的,自然也可以被唤作阿三;甚至你随便什么玩意儿和三有点关系的,那也能唤出个阿三的名号。 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就连那些身居高位的也不少是这个名字的,近些的,不还有个泉老三杵在那儿么。 道家佛家也多挺稀罕这个数,道家讲究天衍生化,那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谓是传的世人皆知。佛家讲究的过去、现世、未来这三世佛祖的学说也是跟这个三牵扯着说不出的关系。 孙阿三本来的名字鲜有人知,得益于江湖百晓生的庞大情报网,南宗菰总是能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就像是泉老三本名也不叫泉老三,只是因为他这个司行大监在那些大黄门里列次排在第三位,故而有了这么个名字。 同理,孙赉这孙阿三的名号也不是自己爹妈起得,而是他那贼不走空的本事就好像比别人多长了一只手,初时被人称为三只手孙赉,后来名头越来越大了,这名号也得多上几分气势,故而便被人戏称为‘贼不走空孙阿三’。 孙赉是个直性子,也是个纯粹的人。 但他好在纯粹的地方在于自己,而不是自己的什么原则之类的,只要自己觉着快活的,他便不介意沾上些风风雨雨。 “百晓生真不知道这梁王冢里的事” 孙赉往这一站,压根也没准备给南宗菰多少面皮子。 “释鸿生虽然重要,”南宗菰咧嘴一笑:“可他终究是你们的人,出了这种事也是你们那边小视了天下英雄,还好意思过来怪我” 言语之间,一股极为隐秘的心相悄然绽放,孙赉轻轻搭眼看去,却见南宗菰身后绽放着一尊一丈多高人形,千变万化的脸谱是那样的清晰,也是那样的诡异。 “你这《衾云十八面》倒是精进了不少,”孙赉点点头,却又随即摇摇头:“你的心相摆在这儿,其重于巧而不重于力,靠你一个想要在这王陵之中获利,实在是太过于勉强。” “老李呢” 自然已经悄悄展露了修为,南宗菰又问道:“既然梁王冢里的东西对于你们那么重要,洪信总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过来闯荡,说句不地道的话,你孙阿三的名头早就不像当年那么好使了。” “老头子我的名字啥时候好使过” 孙赉长叹一句:“天下到处都是江湖,哪一方江湖会去听一个贼的话呢” “那你……” “放心,我们这些老鬼比你想象中惜命得多。” 孙赉往那内城的方向探手一指,默然道:“洪信老哥早就有所安排,现在钓叟那边还有个能要人命的布九折呢,干这种事也就是他的本行喽。” 布九折 这个名头倒是让南宗菰那凝重的神色逐渐平复了,那屠户的名头任谁听说都会这般,尤其是这屠户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时候。 只是,孙赉加上布九折,这样一股势力待在这梁王冢里头,倒是极为骇人。 就算是同一阵营的盟友,也会感到一丝危机感。 “不过,玄龙玉珠不能落到我们任何一人的手中。” 孙赉再度叮嘱道:“现如今决不能把咱们摆在明面上,我们这边的鸿生已经回去了,你们派来的那个蒋宣政到底有没有用处。” 南宗菰默默点头,回应说:“蒋宣政乃是神霄子唯一的弟子,他那《神霄上清篇》早已经修炼到极为精深的地步,只要咱们安然挡住那几个,宣政定然不会让你我失望。” “玄龙玉珠固然重要,”孙赉又添一句:“但是咱们进入臧龙窟之后,必须要想办法先找回秦丫头,她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子,同样不容有失。” 不等南宗菰回应,他却已飘然离去,看那方位,应是朝着钓叟离去的方向追去。 虽然看不出他这步法的底细,但孙赉的轻功却是远胜于普恒的神境通,行走之间好似鬼魅,往往一步迈出的刹那,人已经到了数丈之外。 南宗菰心中自知他此刻心境,也是难免叹息一句:“这人终究是百密一疏,竟然忘了秦清芷的身份是何等诱人。” 一个培育了十数年的药引子,天生无缺无漏,这等浑然一体的体质本就稀少,你们能拿来汲取释鸿生体内的情毒,自然也难保人家不抢来作玄龙玉珠的容器。 只是可惜这两个年轻人,真就像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就连‘情爱’二字都是被人编好了的,将自己活成了一张白纸。 “钓叟……” 南宗菰反复琢磨着这个名号,越发觉得这个名号里总是含着似有似无的韵味。 ‘倒是个颇有深意的名头’ 南宗菰这般想着,眼中多出几分讥讽的意味:‘可惜无论是玄龙玉珠还是其他的一切,都不是你一个活死人应该觊觎的。’ 风声渐渐隐去了,唯独是那滚滚雷鸣,愈发近了。 就像是,已经站在殿门口了似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十二章:搏兽 幽林,本不该出现在地底深处的,但是它切实存在着,就这样静静的矗立在自己的面前,幽静、深邃但并不寂寞,这样的密林之中堂而皇之的摆着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本就是极为荒唐的事,更何况还有些朋友在这里静静地等着。 他们似乎很饥饿,哪怕还未进入,那股蠢蠢欲动的兽性依然昭然若揭,或者说简直是毫不掩饰。 如果自己踏入其中,这些可能并不可爱的‘朋友’应该并不介意让自己与它们永远融为一体,而在这里也不难看到那些人为的痕迹,无论是极不自然的草木倒伏还是那些源于麻鞋布履的踩踏痕迹,这里应该是已经被探查过的。 蒋宣政对自己的鼻子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甚至可以嗅到尚未完全消散的药味,成分并不难分辨,那气味中混合着发苦的三七和龙胆草、发辛味的麻黄和桂枝、发酸味的五味子与乌梅,甚至于还有少量甘味的人参和甘草。 这些药材的配比似乎也不是为了医治什么,就像是雄黄作驱虫之药一般,多种草药只是略作煎煮,将这种种气味混合,用来驱虫避兽。 这般复杂的驱虫药,除了少数马行以外,整个梁地鲜有人能备齐。倒不是这药方多难配比,只是这玩意儿本就不是药力之物,寻常人所用拿雄黄配上熟地的古方便足以驱虫,何必非要花钱做这种能趋避猛兽的药物。 蒋宣政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在这王陵之中还能配备这样药散的人绝对不多,毕竟进来之前谁也料想不到这里会是这样的情景,就像任谁也无法想象这鬼地方居然还有活人居住一样。 那么,能够这般进入的似乎也只有这些居住在王陵之中的‘人’。 一旦他们进去了,那么一切可能的线索也就荡然无存,之前同青三娘交手之后,地慧宫主殿便被她付之一炬,据他所知,被这样处理的宫殿不在少数。 若是刚刚在此感应到一股极为熟悉的心相力量,想必自己应该会选择去内城城壁那边瞧一瞧,总好过在这里浪费时间。 蒋宣政忽一皱眉,身形刹那间朝前遁身而去,藏身于密林最外围一丛茂盛的灌木之后,半蹲着身子悄然闭气,就连手上也是极为利索的点戳几处丹田穴位,显然是某种封闭气机的点穴手法。 不等他彻底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却见半空中一道赤金光华悄然闪过,只是瞬息间便消失不见,看那光华的方位,倒是像是要离开王陵。 蒋宣政虽然未能看清这华光的虚实,却也能看得那里面隐隐约约有着两道靠的极近的身影,身上都流露出一股极为正宗的佛门内力,稍作联想,这显然便是佛门六通之一的神境通,至于为何神境通会展露出如此明显的华光,却是难以判断了。 “这里面难不成还有什么大玄机不成” 蒋宣政低吟一句,刚刚离去的佛门弟子修为绝非寻常,看那内功修为尚在自己之上,被他裹挟的和尚虽然气息萎靡不振,但也不难看出也是个了不得的武道好手,如今却一个垂死、一个遁逃,看样子刚刚那些流光也是为了稳住后者伤势而施展的某种手段。 只是这里离着里面其实也不算太远,自己分明没有在里面感受到任何气息,反倒是这密林之中却又不少血气浓厚的猛兽。 蒋宣政身形一转,半空中接上一次纵身,整个人已经站到一棵老树之上,这里的树林虽然同样茂密,但是树枝上的叶子也并不算多,尤其是不易照到光的下半部分,树枝光秃秃的很是难看。 显然,这样的林宇之间并不适合掩藏身形,事实上他之所以选择藏身于灌木之中也是这个道理,这里的树木在这光线稀少的地方待了少说也有百年,其生长方向早就与地面上的那些迥然不同。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光秃秃的树杈虽然不适合藏身,却极为适合习武之人站定,没了树叶的干扰,就连探知都开阔了许多。 就比如说现在站在树下的那匹灰狼,无论是细腻的灰褐色绒毛还是寒芒乍现的利齿都是那样的清晰,也是那样的真实。 “不知何人能饲养出这般大的畜牲。” 蒋宣政虽然也有不菲的见识,只是这树下那般高大的灰狼却是生平罕见,怕是能与一人等高,看那身形长短,一丈尚且有余。 一面打量着,蒋宣政也暗自反省自己,刚刚仓促之间竟然只顾得封闭气息,却忘了这些猛兽往往不是依靠感应气息来捕猎食物的。 因为它们有着比气息感应更加好用的方法,那就是鼻子。 这也是驱虫药物的本质,人比之这些猛兽实在是有着太多太多的不足,就如同那些刺激嗅觉的药物,对于人往往没有效力,何解 无他,只怪人身感知较差,压根就不能分辨其中味道,刺激二字也就无从谈起了。 就在蒋宣政思量的刹那,这棵树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猛兽,比较显眼的就如同那龇牙咧嘴的棕熊,亦或是那两丈长的斑纹猛虎,它们明明并非同类,却能极为平和的聚拢在一起,丝毫没有互相厮杀的意思。 蒋宣政右手如同灵蛇捕食般迅猛探出,再一番手之间却见手中已经多出一条纤细修长的花白长蛇,那不算大的钉头脑袋被三指捏着,但看一阵雷息过掌,一阵有些发焦发糊的熟肉味道便已随风传出,引得树下那些饥饿的猛兽隐隐有些躁动。 “倒是些极为有趣的小玩意儿,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轻轻松开那一动不动的花蛇,看着那细长的蛇尸缓缓坠落到地上,却见树下的百兽分毫没有吞噬这花蛇的意思,只有一只看似猞猁的野兽轻轻拿头蹭一蹭这连脑袋都烤焦了的花蛇,再嗅一嗅花蛇身上的味道,却最终没有去嗫咬这嘴边的肉食。 有趣…… 蒋宣政轻佻剑眉,双手之中猛然荡出闪闪雷光,旦瞧着他腰身一扭,整个身体就像是被挥动的鞭子一般飞掠过数丈之远。竟然是从一棵树掠至另一棵树上,他那脚尖轻点树梢,整个人就像是被劲弩射出的铁矢一般纵身掠至兽群,刹那间,雷声炸响! 他那脚下一簇簇的草叶被这雷力登时烧成焦灰,露出发黄发糊的地面,几匹离得较近的灰狼猞猁被这一招吓了一跳,本能的朝着周围较为安全的地方跳开。 这里周围却早已经掀起了一阵雷音电光,甚至蒋宣政自己的身上就涌现出细蛇一般的电光,在那电光游走奔腾之际,至刚至阳的中正雷息弥漫四周,这般雷力释放之下,那些绒毛较为茂密的动物甚至出现了极为明显的炸毛现象。 “有意思,趋利避害的本能倒是敏锐。” 蒋宣政唇角微扬,就在这一句话尚未消弭的刹那,却听一阵雷声滚滚,仿佛是天边落雨之前的异象,层层云雾虽然不算浓郁,却也渐渐有了遮蔽他身影的势态,一层层雷光甚至瞬息间环绕他的周身。 不知道这一招能否同那佛门神境通一决高下。 这般想着,却见那滚滚雷光之中,蒋宣政的身姿登时化作一道电光消逝不见,任凭这些凶猛恶兽左右警惕,却依旧没能捕捉到哪怕一分一毫,湿疹就连影子也见不得。 这般速度,已经隐隐超越了中三重的界限,唯独那些修为极为精深之人或是天生目力过人之人才能勉强捕捉他的动作,而在这些人的眼中也往往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在这周遭游走,这身法之快,简直犹如鬼魅一般。 更可怕的是,当他以这般急速掠至任何一头猛兽身前,便是顺势将一拳或是一掌愤然挥出,虽然从这出招的角度来看,蒋宣政显然还不能自如驾驭这惊人的速度,但哪怕如此,每一招所蕴含的雷力也足以带走一条生命。 哪怕只是一些猛兽的性命。 蒋宣政显然也怀揣着几分同那神境通较量一番的心思,说到底刚刚那踏虚而行的一幕或多或少刺激着他的道心,曲折反复的雷息在密林之间纵横交错,将周围数棵粗壮的树干上撕裂出一道道极为清晰的裂痕。 短短数息之间,便有十数头凶恶的猛兽葬身于此,看那尸身模样尽是焦糊一片,仿佛是被天地雷霆轰杀而死,显得极为惨烈。 虽然看起来蒋宣政占尽优势,但这般高速挪移本身就不是能随意施展和维系的,连杀十数头猛兽看似战果斐然,其实这本就是牛刀杀鸡,真正的高手屠杀这些畜牲又何须动用这般本事。 打到此时,蒋宣政也大小出了口气,至少在他眼中是争了口志气,那滚滚雷鸣之间便渐渐敛去几分威势,就连那鬼魅一般的身姿也慢慢停滞下来。 现如今显然也没必要再施展这样的手段,耗费内力去绞杀这些简直是一件极为得不偿失的麻烦事,蒋宣政自己也自是知晓。 他身形随停,却也能兼顾四周情形。 本以为自己在此大开杀戒,不敢说能让这些野兽落荒而逃,至少让它们依着趋利避害的本能退却。谁知它们反而凶性更胜以往,双眼大都瞪得通红,毫不犹豫地扑杀过来,一眼看上去,这些不要命的少说也有三十头。 无用功,荒谬至极! 蒋宣政就像是一棵挺拔的雪松,一道道闪烁着的雷光在他身边环绕,如同一尊驾驭雷霆的天神矗立在此,浩浩然兮耀煌煌。 蒋宣政的气息在这一刻攀升至极致,就连那一双明亮的眸子也在此刻化作耀眼夺目的亮银色,周遭雷鸣声轻轻响起,雷光滚滚之际将那道衫染成了一片蓝白,他双手一合,却见银蛇般奔腾的电光在两掌之间流转游走。 说时迟,那时快! 蒋宣政轻喝一声,如同九天之上翻腾的雷龙,双臂犹如大鹏展翅一般轰然上举,环绕周围的电光雷影在这一瞬之间激荡而出,隐隐呈现出九股环绕他四周的弧形闪电,这些环状的雷霆电光在他周围一层层叠加起来,仿佛让他彻底变成了一尊雷神。 在这一瞬间,无论是野兽还是人,他们只看到一股耀眼的光芒在这里轰然闪烁,他们的双眼仿佛在这一刻便失去了知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十三章:迷途寻珠 难以形容的光芒耀眼夺目,轰鸣的巨响震耳欲聋,这一切的一切仿佛转瞬即逝,在下一个瞬息到来之前,无论是雷光还是轰鸣都迅速消弭于无形,在此之中,也唯有被灼热的雷力烤成焦黑的土地上才能依稀看出几分端倪。 刚刚一瞬间被释放出来的雷力化作一圈圈白炽气浪,这些气浪裹挟着惊人的热力以蒋宣政为中心向周围迅速扩撒,无论是高达数丈的巨熊还是皮糙肉厚的山猪都被这股强劲的气流吹到半空中,无论是怎样厚实的皮毛,任何野兽在这样的攻击之下就只有骨折肉裂的悲惨下场。 待到回神,却见周遭的花草树木早已经荡然无存,原地只留下一个三丈有余的坑洞,显然就在刚刚那一击之下,竟然是将周遭犁了一层出去,这个坑洞之中可谓是一片狼藉,无论是那些全身被烤得焦糊一片的猛兽尸身还是依稀可辨的树木残渣,可谓是应有尽有。 蒋宣政轻轻扭扭脖子,脸色却是如常,似乎刚刚施展了那般骇人的手段也未能让他感受到多少气喘。 “很了不起,”一个玄甲黑衣的男人站在了他的身后:“你的修为总能增进的如此之快,怎么说呢,很是欣慰。” “南叔从何处寻得这么一身行头,看品相做工还都是上上之选。” 蒋宣政转过身来,南宗菰似乎也没有掩藏身形的想法,倒是他那一身玄衣黑袍的打扮显得颇为喜人。只因南宗菰好歹也是个英武大汉,可那一身玄衣袍氅却是连六尺也无,穿在身上绷得死紧不说,下摆还显得短了一截。 “这样没辙,”南宗菰道:“我这身行头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真要我丢了还真是舍不得。” 这身衣裳的原主好歹是个中三重的顶尖杀手,除了眼睛不太好用以至于选错了敌人以外,他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尤其是这一身乌蚕丝,穿在身上不仅冬暖夏凉,而且还有着助力闭气的效力。 蒋宣政跟着他一路走来,却见这里的林木逐渐稀疏,又见眼前豁然开朗,一方同样恢宏的宫殿便映入眼帘,看规模却是更胜之前所见的地慧宫。 “这是王陵之中的天罡三十六殿,”南宗菰低声解释:“按照风水格局划分,地煞七十二宫只是维系防御之所,而聚拢玄龙之气的却要靠这天罡三十六殿。” 蒋宣政默默跟在他身后,其实这天罡地煞之间的差别本就极为明显,格局之类难以言表的赞且不说,地慧宫无论如何也就是一处宫阁,甭管几进几出也是一样。但是这天猛殿却是有着不小的密林环绕,显然这里涉及阴阳五行之说,讲究阳木风巽之相。 天猛殿当真不算小,可只是进了殿门,便看得那大殿之中早已遍地狼藉,一杆金铁锡杖斜插在地,一具魁梧的男人早已冰冷,却依然靠着这杆贯穿他胸膛的锡杖站在那里。躺在地上的也不是没有,一个瘦的像是一只仔鸡的男人就这样瞪大了眼睛,他身上伤痕累累,但真正致命的却是那几近扭成麻花的脖颈。 “刚刚重创离去的,竟是释鸿生小师傅。” 蒋宣政认得这杆锡杖,因为它与释鸿生从来都形影不离,当初叁难鬻里,释鸿生靠着它力敌玄甲将,为他们争取了不少时间。 南宗菰走上前去,随手拔下这锡杖头首处一枚金环,随后旁若无物似得走入殿内,直走到大殿中央立柱边上,将那金环往那立柱之上轻轻一敲。 ‘夺’得一声,隐隐似有火星四溅,金环竟然嵌入石头之中,极为完整地钉入了那黑漆漆的殿柱之中。 这殿柱倒是讲究,非但未用木制,还选用了极为上等的青石雕琢,也难怪可以支撑这般大的殿堂。 “你可知我们此行所为何物” 南宗菰一双眼睛里,似乎有着无尽烈焰正在灼灼燃烧着,他转过身来,却见他一张脸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油彩尽数褪去,独露出那白净的面皮儿。 蒋宣政长身抱拳,回道:“为梁州百姓计,守护玄龙玉珠,防止龙气泄露,护持一方平安。” 南宗菰夜枭般尖锐笑声赫然响起,笑言道:“果然不愧是真武观的高徒,小小年纪就将天下苍生的安危化作己任,这般志向尤胜于他神霄子。” 蒋宣政两道修长剑眉不着痕迹地皱了一皱,问道:“莫不是小道言语有失,或是未曾参悟这任务之真谛” 南宗菰长呼一口气,负手站立在那殿柱旁,言语道:“你这说法自然不假,只可惜只说得其一而未曾唤得其二。” “其二” 不待蒋宣政再顾言他,却见一人已经从大殿深处一跃而出,一身蓝麻劲装倒是生出几分逍遥干练之感,只可惜这一身行头被洗得发白,给他平添上几分颓废模样。 蒋宣政定睛扫去,这人的模样同样毫不掩饰,自己竟然也认得他,却是在之前从罗相山下山之后落脚的酒肆里,那个心疼薪柴却拿着浊酒生嚼饼子糊弄行客的老酒家。 “怎么,换一身行头便不识得老头子我了” 孙赉朝着蒋宣政上下打量一阵,极为和蔼地夸赞道:“现如今这模样身段却是比之前更添了几分仙气,老孙头儿若是有个姑娘家,定然要招你作婿。” 蒋宣政尚不知如何回应,只得讪笑着应声,却是南宗菰淡淡呛他一句:“就看你孙阿三这副尊容,就算你真有个女儿,也没几个人敢要的。” 孙赉着了南宗菰这一句呛,却也并未生出几分恼怒,反而朝着蒋宣政问一句:“你可知今日我等都在这死人坟堆子里是为何如” 不等蒋宣政发问,孙赉又接着自答说:“你刚刚所言也的确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只不过想要拯救苍生并不是守护玄龙玉珠,而是将这龙珠带出梁王冢,唯有在梁王冢外释放其中的玄龙之气才能反哺于梁州缺失的这三百年风雨之气。” 蒋宣政不敢回应,这件事牵扯的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料,目前这些上三重的高手几乎毫无顾忌的出手,任凭他内功修为如何雄厚,在这些上三重高手的心相面前终究是班门弄斧。 南宗菰目光如刀,好似刀一般的目光从他的脸上刮过,缓缓道:“你可知,释鸿生年岁较你尚小两岁,却已经不惜施展佛门禁术《四阙散式》你可晓,释鸿生白莲一朵却是绽放得极美,美得让人心碎” 蒋宣政不回应了,他似乎是不愿亦或是不敢,但他迈出一步,又迈出一步,就在两位武林前辈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他们的身前。 孙赉不吱声了,他扭头看向了南宗菰,却发现南宗菰早就在看自己了,于是他们的眼神悄悄交汇一瞬,然后各自转了回去。 孙赉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南宗菰迟疑半响,问道:“什么意思” 孙赉回道:“肉包子和馒头往往不是一个价位的,就算是素包子也往往比馒头贵得多。” 南宗菰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幸好,我这边捎过来的不是馒头,好歹也是张油饼囔面。” 这一刻,蒋宣政脸上羞意更重几分。 孙赉思量半响,却终究是悠然道:“也对,馕饼和馒头也不是一个价位的,那两位便随我去看看咱们要拿的货吧。” 他身形微动,蒋宣政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从左肩传来,未曾反应,却见自己已经站在一间药房之中,各种各样晾晒得极为老道的药材被分门别类放在一个个倒置的药斗之中,而就在此刻,孙赉又说道:“跟紧了,剩下的路便不是那么好走的了。” 他不知触动那样的机关,却见那迎面的石墙突然向两边敞开,露出一条狭窄的石阶。 南宗菰不知何时与孙赉并肩而立,却极为恭敬地请他先行,于是孙赉前辈便第一个踏上石阶,南宗菰寸步不离得跟上去,蒋宣政自然是走在最后的,他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让自己既不会走得太快,也不至于跟不上南宗菰的脚步。 石阶本来是向上的,但在此刻却又突然向下沉落,露出了一条阴暗的地道,地道设计极为独特,虽然道路极为狭窄,但每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都会在道路左右的石壁上抠出一方凹陷进去的方形槽位。 每一个槽位之中都静静地站着一个宛如石像一般的人,他们对立站立着,握着刀剑,脸色阴沉得就好似是这石壁一般,只可惜他们似乎真的只能做一尊石像了。 蒋宣政虽然自知与这些隐世的前辈比较,却也不得不暗自赞叹这手法之巧妙,这般行走已经有百步之远,见过的守卫也有二十位,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被点了麻穴,又被未知的手段封闭真元,全身早已僵持,动一下都是妄想。 地道其实不算长,走到了尽头,却还有一扇极为厚实的铁门,上面横七竖八上了二十道各式各样的锁头,但现在它们都被解开了,就像是这扇敞开的大门。 “接下来的路却不是守卫可以触及到的。” 孙赉突然开了口,“从这里开始,一直到臧龙窟的大门,一共设立了三十四道机关陷阱,这些东西虽然没什么稀奇的,但是在这般狭窄的区域里却极难对付。” 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凝重,而这份凝重也映在了三人的脸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十四章:臧龙窟 孙赉前辈所说自然不会有误,所以他说的机关陷阱果不其然都是极为凶险的,若非前辈多次搭救,只怕自己就算带九条命来也不够送得。 但孙赉前辈也非完人,言语中就算有些小瑕疵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只是此刻他那小瑕疵却险些要了自己的九条命,于是每每回忆之前的种种,任是蒋宣政这般洒脱的性子也不得不暗自后怕。 那么这瑕疵到底是什么呢 无他,只是一个数字被念得疏忽了。 有个数叫做‘三十四’,还有个数叫做‘四十三’,这两个数本身也没有多少关系,但是你要是将‘四十三’念作了‘三十四’,这里面便活活消去了一个‘九’数,这般大的一个极数无论放在什么事情上也不会是件小事。 倘若将这‘四十三’处陷阱说成‘三十四’处,那就是真有九条命也不够填上的了,恰巧的是,孙赉前辈唯一犯的错误便是将这两个数字搞反了。 蒋宣政从小到大也同样精于数算,但是他没有任何一次会如今天这般在意一个数字之间的纰漏,因为刚刚就因为这一个小纰漏,就险些葬送了他的九条性命。 他觉得孙赉前辈是有意的,这本身也不难判断,因为他站在这扇门的前一刻,这位江湖中退隐多年的老前辈送给他四个字: ‘愚不可及’ 蒋宣政不敢不接下这四个字,于是他只能恭恭敬敬地抱拳接着,南叔也过来凑了个热闹,他也给自己四个字,这四个字自己便不想也不敢接下来了。 ‘金玉其外’ 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南叔的手一直指向自己的心窝,显然这四个字后面缀着的并非是老生常谈的那四个字,但如果不是这四个字,那又会是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天猛殿置身于密林深处的缘故,这里的地道阴暗而潮湿,这里也没有什么守卫或是陷阱,只有一把生了锈的大锁挂在门上,这座门似乎是青铜铸就的,上面都积满了灰尘,门檐角落蛛网密结,门前青苔厚绿,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孙阿三,你不会带错了路吧。” 南宗菰忍不住问道:“这鬼地方哪里像是有人来往进出的地方,更何况之前钓叟总该来过的,为何丝毫痕迹也没能留下。” 这本就是不可能的,倒不是说信不过孙赉的本事,而是天底下很多东西不是单纯的放回原处就能恢复原样。 就像是这锁头上结着的锈迹,亦如这门檐上积落的灰尘,你也许可以将灰尘盖在上面,也能将锈迹涂在上面,但是人的手总归是做不出那种意味,那种特殊的和谐感觉往往只有天地自然才能做得。 有趣的是,在场的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懂得这样的观赏这样的和谐,自然,他一个钓叟还办不出这样的伪装。 “地方是这个地方,这确实没假。” 孙赉回道:“只可惜得是,进去的门却是个假的。” 他说话的时候仿佛带着一丝无奈,似乎也有几分惋惜。 世间很多道理往往是经不起推敲的,但却能骗过很多人,就连身为江湖百晓生的南宗菰也会犯这样的毛病,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总是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当他们学会寻找自己之外的瑕疵以印证自己观点的时候,他们就落入了一个陷阱。 但他们可能永远也逃不出来。 南宗菰是个妙人,或者说作为一个伶人他不得不做一个妙人,为了少挨班主的鞭子亦或者为了多拿两份利钱,总之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妙人。 作为一个妙人,他总是能听懂那些别人往往听不懂的隐语,这也是他在京伶行当里混出头的一门本事。 于是他转过身对着左侧的墙壁,一双手轻轻搭在了那石壁之上,没有什么内力或是心相,只是单纯的用力,到了最后,蒋宣政尚能看到那一双手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想来,这般便是极为用力了。 但是这石壁纹丝不动,待到南宗菰的额头上都逐渐沁出了汗珠,蒋宣政甚至想要上去搭把手时,孙赉这才极为悠然地转向了右面,一根手指极为精准的点到了墙上,于是那石墙便悄悄挪开了一丝。 等到他轻轻推开这道伪装成石墙的门,南宗菰已经悄悄站回原位,他的手依然白净如雪,仿佛刚刚根本没有推动过任何东西。 唉—— 孙赉这时才轻叹一声,这才是他为什么被称为‘妙人’的原因,妙人之妙就在一张脸皮上,京伶南宗菰这手《衾云十八面》让他多出九九八十一张脸。 石门并不算沉重,但是有趣的是这石门后面居然还有一扇石门,石门上挂着一把有着三个锁口的铁锁,显然这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打开这扇门。 但孙赉不需要三把钥匙,他甚至连一把钥匙也不需要,他需要的只是一双手,一双别人永远无法企及的手。 看见一把锁,把手放上去,拿下这把锁。 这就是蒋宣政眼中,孙赉打开这把锁全部的动作了,他甚至不知道这位鬓角发白的老神偷到底是先把手放上去的还是先解开了锁扣。 推开了门,却是一对岔道,蒋宣政甚至可以直接判断哪条道才是正路。因为右边那一条路窄得要命,无论是多么瘦的人也不可能走过这样一条路。 他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因为孙赉前辈已经先一步向着左边的岔道走去。这岔道忽高忽低,脚下碎石崎岖,看这走向应当是螺旋向下的,似是一口深井。 走了约莫十丈,说来也是稀奇,这般神秘的地方竟然就连一个守卫也无,真不知这里的人是想要做些什么的。 但很快,蒋宣政便毫无疑虑了。 只因这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却是一方极为宽敞的石室,顶上垂下不少钟乳,显然也是天然溶洞改制而成,倒是通往这石室的道路着实太多了些,看模样应当是足足有三十六条道路可以通往这里,如此一来也就不难猜出天罡三十六殿应该就是通往此处的入口所在。 刚一踏入此间,强光闪烁,三人竟然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睁开双眼,过了小会儿,蒋宣政慢慢睁开眼睛,只见这房间之中竟然遍地冰霜,顶上镶嵌的萤石虽然不甚明亮,但是这萤石之光照在冰雪上再度反射,便倍感光亮了。 这里显然也不是只招待他们三个人的地方,应当是早有恶客来此,倒不知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人物,竟然这般之快。 只因在这地方横七竖八躺着好些个衣着统一的汉子,清一色的玄色衣甲,若是说这些是哪派的弟子却是不像,倒是更像是府兵打扮,就是这年岁稍显的大些,想来这些不知来路的士卒在这里应该驻守了好些年月了。 “这似乎是昔日梁王手下的玄衣骥,看着模样应当也都是从军十数载的老兵了。” 孙赉目光横扫周遭,却见那满地冰雪仿佛都要让那斑斑血迹染成一汪殷红,这些人的身上毫无伤势可辨,但是只要轻轻碰触,便能发觉这些人的骨头都被拍成了齑粉。 “想来是朝廷的人来喝了头汤,”南宗菰轻叹一口气,言说:“实在是可惜了。” 他曾为了演戏而投身军旅,自然也知晓天下不少军队的情报,就如同这玄衣骥,乃是梁王当初能够将封国牢牢抓在手中的最直接力量。玄衣骥乃是天下最顶尖的轻骑,事实上在多水系的梁地也并不需要大规模铁骑重骑,他们上马就犹如鬼魅,下马便更胜武夫,乃是天底下数得上的精锐。 但他更了解郑訜的手段,也熟悉他那《混元一气功》的本事,在这样无法体现出骑兵机动性的环境,在这样无法展现出占据人数优势的情况下,在精锐的部队也无法挡住修为高深的习武之人。 若是能有数百精锐弓弩三排而御,则中三重莫之能敌;若是上千弓弩四排并立,则上三重亦要望风而逃,只可惜这里的士卒满打满算不过百人,石室也算不得宽敞,至少想要让这些兵士列开阵型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些老卒,放到外面想来也能当个旗官令官,却只能默默长眠于此,其中因果变迁,着实令人唏嘘。 再走进了,竟然还是个庭院模样的格局,迎面摆着一方数丈高的石碑,青石雕琢、金沙烫作,三个古隶大字熠熠生辉,是为‘臧龙窟’。 谁人能想到,这臧龙窟竟然并非是一处洞窟,而是一方庭院的名字呢 “孙阿三,”南宗菰突然止步,照着孙赉唤道:“既然地方到了,你也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我们这边自然有所照应。” 孙赉也不答话,只是默默抱拳,身形好似鬼魅般消失不见,看那速度,竟然比之前蒋宣政那一手更胜一筹。 说完了孙赉,南宗菰又转过头来冲着蒋宣政吩咐说:“里面局势尚未明朗,你只要知晓这里的一切都有我们担着,你只管寻得玄龙玉珠,然后离开这里便是。” 这听起来似乎是最为简单的任务了,蒋宣政也没有挑选的可能,于是只得点头。 南宗菰与蒋宣政细细核对了些情报,便径直越过了石碑,从那大门之中抢了过去,一连穿过了两处厅堂,再往后却是一处好大的广场,广场的尽头似乎是一处深不见底的裂隙。 场上黑压压聚拢了好些人,靠着裂隙的一面人数较少,约莫有十数个人,而且十之八九都是浑身鲜血淋漓,想来是这守墓的一方。 而背对着他们二人,较为靠着厅堂大门的一方却又分出三两群,其中人数最多的便是以泉老三为首的朝廷人马,也有个十数人,再加上其他势力的人马,总人数已然比守墓一方多出数倍,也难怪那钓叟满脸凝重。 “想来这玄龙玉珠你是不必寻了。” 南宗菰朝前一指,原是这臧龙窟尽头是一处岩壁,而那岩壁之上竟然被人雕琢出一条蜿蜒数十丈的黑龙,至于所谓的玄龙玉珠,正在那龙首口中衔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十五章:争龙 启 想来能为这里起这样一个‘臧龙窟’的名讳,理所应当是个风雅之人,而这个人应当不是远处那屹立着的钓叟,因为他的模样也算不得甚么风雅。 无论是那一身极不考究的灰麻短打,还是那有些发油的脸皮,再或者是那不修边幅的气质,平日任何人沾上这其中的任何一点都不会再敢说自己是甚么风雅之人,这老人清一色沾了三样儿,自然也不好再说自己是个怎样的雅客。 所幸,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稀罕这么个名头的,至少现在是如此。 此刻这广场中央已然站立两人相互拼斗,周围人等各自凝神观战,蒋宣政同南宗菰细声进入此地,却是任谁也没加以留心。 蒋宣政虽然靠的较远,但他目力本就惊人,只是站在原地定睛望去,却见交手的双方都是赤手空拳,但出招之时掌风呼啸、劲力激荡,显然两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两人身形千折百转,过招交手都是极快,时有腿脚碰撞之际也能在这广场青石地板上荡出细碎的裂痕,突然又是四掌相交,立时胶着在一起,难以动弹。 只是这一瞬之间,便激荡出无边劲力,竟然将那周遭的空气都隐隐扭曲,从外部看去,已然难以看清二人的面貌。 但见这两人头顶都冒出丝丝蒸腾热气,在这好似冰天雪地一般的景致之中好似在这里笼上一阵白汽。便在这怕片刻的功夫,这两人似是施展出了自己十成十的内力,显然就要在这刹那间分出胜负高低,战局之胶着,就连未入局的双方人们也都凝神闭气,心中担忧不可与外人言语。 反倒是交战双方犹如一对石像,就连那鬓发和衣角都不曾有丝毫飘拂。 正值此时,蒋宣政才彻底看清楚战局之中的两人生得甚么模样。这搁左面的是个玄衣白发的中年汉子,看他的模样也是正值壮年,腰间别釦着一柄牙白色的仪刀,却是一柄极美的好刀。 右面的看起来年岁不小,鬓角发肤都隐隐花白,却偏偏生得鹤发童颜的模样,再配上那魁梧的身板儿,多少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两人交锋,劲气四射,那老人神威禀禀、双目濯濯,年纪虽然有些大了,精力却更胜于青年,内力犹如海浪潮汐般鼓胀涌动,就犹如海浪潮汐般连绵不断,自其双掌之间向那刀客撞击过去。 刀客虽然内力修为隐隐不及,却尤胜于一身功力就如他那腰间仪刀一般锋锐,任凭他这内力一浪大过一浪,也自有那锋芒开山破水。 “呼延都督神功卓绝,这一身内力似刀如剑,着实令老夫自叹不如。” 这老人声若洪钟,言语之间更显那份中气十足的派头,一身功力刹那间好似化作一块浑然天成的巨石,登时那双臂鼓胀、青筋暴起,浑身劲力也随之震颤三下,一声大喝振聋发聩,竟然生生将这刀客震得倒退了六七步。 “莫老神通,佩服。” 呼延厥双手被震得发麻发酥,干脆一甩手,憋出这么不咸不淡的六个字,倒是让站在他对面的莫老先生感到几分尴尬。 其实明眼人多少也瞧出几分端疑,呼延厥虽然武功高强,但这水磨石功的积累却远不如那位莫老先生,如今两方角力,显然也是莫老先生有意留他三分薄面,否则刚刚也不必胶着到那等程度。 不过道理归道理,眼见呼延厥又生败势,那位生得阴柔娇媚的泉老三却是暗自发出一记冷哼,也不知这一声意味何如,竟引得呼延厥这般硬汉也不禁暗自发抖,赶忙抽出腰间那柄白象刀,在那半空中虚画出一个弧圆。 “莫老先生客气,今日有幸同你一决高下,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呛啷一甩刀,刀柄稳若泰山,刀刃却是震颤许久,再配上这冰天雪地之间映衬出那萤石之光,让那刀锋在这荧光下熠熠生辉。 错手摆一个‘提刀勒马’的架势,这是驾马横渡刀法的起手式,也是武林之中后辈向前辈讨教切磋的基本礼法,毕竟他呼延厥乃是朝廷重臣,在江湖上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此刻纠缠不休有些不地道,但这一举一动却不可再失了礼数。 莫老先生叹一口气,脸上显出一丝黯然之色,回首望去,却只能看到钓叟那张冰冷无情的脸,只能缓缓叹息说:“老朽在这王陵之中长眠十数载,如今早已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实在是不愿意在此与人兵戈相向,只是老朽这点本事本就不值一提,若是说想要赤手空拳同白象刀过招,却是太过托大。” 却见他时而摇头又时而点头,却是伸手从广场周边那些武器架子里摸出一杆齐眉镔铁长棍,却见这长棍通体黝黑,唯独是两端包头了黄铜挫咬,显得尤为骇人。 瞧着这里,任谁都要在心中思量,若是这黄铜挫咬包头往人身上招呼了,那岂不是刮着了便是一块肉,搭着了那就是一条命。 但这还不算完,莫老先生手握铁棍,双手着力一扭,只听‘啪’得一声,铁棍登时化作两截,棍身中间尚有一条极为纤细的锁链扣着,一杆齐眉棍登时化作一条双持双截棍。 呼延厥刚刚同莫老先生交手,对他的打法多少也有了几分了解,这位老人看似年岁不小,力道却是极为骇人,再加上那一身浑厚的内力,想来也是后发先至的老手。 既然如此,呼延厥自然也不会与他客气,仪刀愤然而起,便是一招‘锋掘绵绵’朝前袭去,却是那刀锋一阵轻佻乱颤,刹时便好似有数十道刀影罩住敌人下盘,每一刀都是实招,每一招却也都是虚招。 这一招自然是极为巧妙,却仍不失为一门极有风度的刀法,出招之间似乎也未曾有几番杀气,显然呼延厥也是要还了莫老先生刚刚留手的人情。 莫老先生哈哈一笑,两截棍棒朝前一封,说道:“呼延都督何须如此客气,倒是让老朽自惭形愧。” 说着,右手抡起那截铁棍便朝着斜上砸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 又见那呼延厥刀着霸道,刀芒随着刀锋所指吞吐不定,刀身翻转之间又引得刀光熠熠,既是稳重大成也不失俊秀飘逸,单论刀法用度而言,他已经不失为名家风范。 莫老先生虽然只是轮着两截短棍,招数却是走得大道至简的路数,不过是随手在那左右东西一通乱打,却每每能挡住来势汹汹的刀锋刃芒,显然是将这一手棍法练到了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境界,一身功力已近浑然天成。 他脚步挪移之间极为缓慢,一双短棍却是将那守势舞得滴水不漏,任凭呼延厥出招何等刁钻,身法又怎样纵高伏低,却依旧是岿然不动,好似一枚钉在地上的鍪钉一般,这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已然接下呼延厥六十余招凌冽无比的杀招。 又斗杀十数回合,那柄白象刀却是愈来愈快,常言道‘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宝剑随身藏’,这江湖之中多是使着一手刀法的武人,可是这些用刀的好手见到呼延厥竟然将一刀玩出这好些花样变化,心中也只能暗暗钦服。 但这无论他如何出刀,这劈、砍、挂、勾、挑、抹、挫七种变化施展了个遍,却仍然无法攻破莫老先生那一双短棍,看那老先生一身本事尚不知使出了几成,可那守势却依旧严丝合缝,水泼不进。 “我便是说着巡捕司里没几个能看上眼的,如今这般正是老夫所言非虚。” 这般紧张的战局之中,却陡然响起一阵桀桀笑声,众人随即看去,却又都再度转首去看那战局之中的两人,似乎是对于这讥讽之人颇为忌惮,就连那身负朝廷皇命在身的泉老三也只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再多说什么。 那人同样是个极不讲究的主儿,无论是那黄麻短打还是尖角儿木履都算不得干净,尤其是那乱蓬蓬的赤红头发,显然是没有许久打理过的。 南宗菰低声提点说:“赤发蓝瞳黄麻衫,此人应当就是梁地赫赫有名的反贼老手,传说造反六十三次的先天侯陈立武。” “放屁!” 不晓得这般小的声音如何让那陈立武听了去,去见他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辩白说:“谁人说老子造反了六十三次,就在前日昨日,老子已然造反六十四次了,天底下的义旗老子扛着一半儿喽。” 他说这话可谓是趾高气扬,似乎真是把这事当作了莫大的荣光,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了,却是惹得代表朝廷威仪的泉老三一阵吹胡子瞪眼。 这倒是错了,泉老三乃是阉人,哪里又有多少胡子让他去吹呢 不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泉老三那一张脸依然不仅仅是铁青一片这么简单了,还要加上句‘脸蛋拉得老长’这样的评价才算妥当。 直到先天侯陈立武身后一位身材魁梧的黄脸大汉伸手将他拉回去,这位朝廷的司行大监也一直是阴沉着那张脸,仿佛要将人吃了才是。 可惜得是,先天侯的背景任凭他这司行大监也是讳莫如深,哪怕是面色铁青也不能先一步出手,这般憋屈,却是让泉三一阵心烦意乱,一双修长纤细的眼睛在周围几个人上来回打量,似乎是要拿这些人先来撒撒气。 呼延厥面色一凝,心觉自己这般的不作为似是惹得自己背后的主子不喜,当下长啸一声,手中仪刀就像是一头凶猛的饿狼,既是轻柔曲折,又是飘忽不定,刀至中途,却是好似长剑破空一般的招数,急刺莫老先生胸膛。 老先生却是知晓这一招已然不是之前那般简单,显然也不是他这一手手镯御巧可以担下来的,故而也展开轻功来回游走,与他以快打快。 刀法闪烁无常,常人难以抵挡,莫老先生从未见过那位中三重高手能够施展这般变幻莫测的刀法,一时不查,竟让他抢入一刀,前方空门大开,所谓浑然一体的防守顿时成了一个笑话。 刀光微颤! 这刀势,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十六章:争龙 展 这一招本是直指莫老先生胸口空门,只要这一刀戳中,哪管你是第几重的功力,只消反手一挑一抹,少说也要拿了半条命去。 周遭习武之人皆是惊愕,无论立场如何,见识到这样精妙的一招已然不虚此行,战局之中的两人更是凝神闭气,将自己全部的精力凝聚在这一招对决之上,话虽如此,这一招看似缓慢异常,其实快似闪电,若非站在此处的尽数是中三重乃至上三重的高手,恐怕就只能看到那宛如流星一般的一抹刀芒。 这一击,便足以分出胜负! 朝廷一面不少巡捕司高手虽未到喜形于色的程度,却也多少在那眼神中多出几分喜色,连带着周围那些习武之人也隐隐多出几番悠然。 只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胜券在握,就如那愈发铁青着脸的泉老三,就如跟在他身后的郑訜与裘开山,就如那边的先天侯陈立武。 当然,还有个似乎觉得胜券在握的人,就是如同一杆枪一样矗立在对面的钓叟。 刀法本无情,呼延厥斩出这一刀的刹那间,就注定了他想要夺去一个人的性命,他这一刀便是要染上莫老先生的血。 在这一点上,他似乎是得偿所愿,当那刀锋刺入的瞬间,鲜血便近乎止不住得往外涌,那柄白润胜雪的白象刀登时染上了一抹殷红。 但是,他的脸色变了,变得不可思议,变得迷茫而诧异。 只因他的肩头上,搭上了一只手。 一只苍老的手,一只属于莫老先生的手! 太快了,呼延厥至今也不敢相信莫老先生可以拥有这样的速度。 那柄刀攻杀过去的刹那,莫老先生本应该来不及回防才是,只是他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这铁棍并非是强行拧断,而是两截用细锁链相互链接的短棍。 就在刚刚一击之下,这一条锁链却是建功不菲。 莫老先生也是果敢之人,见到自己已然难以防卫此刀,便将右手之中的短棍松开,左手猛然后缩,将那短棍带回胸前,两件兵器相互碰撞之下,白象刀竟然被撞得锋芒微颤,悄悄斜了少许,只是斜刺到了莫老先生的右肩。 待到刀锋刺入肩膀,莫老先生右臂悄然凝涩,将那血肉绷得紧实,堪堪争取出一息时间,左臂却是往前一伸,竟陡然又伸长了少许,在他那手腕处轻轻一捏,他只觉得一阵酥麻,白象刀便落入了莫老先生的手中。 毫不犹豫地拔出刀锋,顾不得右臂伤势便赫然出手,甚至不需要多么注意,那只手已经按在了呼延厥的肩膀上,五指稍一用力,呼延厥全身经脉竟然隐隐有了几分麻木,甚至半边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何其精妙的一手擒拿,如今呼延厥的左肩已然落入他的掌心,只需五指微微运劲捏下,呼延厥这肩膀便铁定是要废了的,哪怕是并非是握刀的右手,但一个残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有今日的辉煌。 呼延厥的价值,也就是不复存在了。 “看来胜负已定,无需再言。”莫老先生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白象刀随意往地上一戳,从怀中摸出金创散敷在伤口上,随即扯下一截衣襟扎住。 莫老先生轻轻攥一攥右手,自觉伤势无碍,一双摄人的虎目缓缓移动,那双眼睛就像是一柄刀,每每与一人对视片刻,便能让那人满头大汗,好似将自己心中所有龌龊都被刨开了拿给人看。 “老夫拿下此局,便是胜二而败一,按照约定,朝廷理应退出争夺,就此离去才是。” 莫老先生的话并不快,或该说他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这样说的话自然就会极慢,但也正是如此,他的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晰,清晰到这里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到,清晰到这里每一个人都不敢听到。 所有人都看向了打头站着的那位司行大监,泉三此刻亦是面色铁青,单是看那阴沉不定的脸色,就仿佛是要将这为莫老先生活活吞下去。 “怎么,你要反悔么” 莫老先生虽然话语是问,但这讲法却是极为肯定的,显然也是压根未将这位朝廷里位高权重的司行大监放在眼里。 泉老三受他一激,心中愤懑更胜三分,一甩袖,却是朝着呼延厥掷出一物。呼延厥引至手中,却是一枚白蜡药丸,轻轻捏看蜡衣,里面是一枚通红似血的药丸,一股苦辣气味让他的鼻子都有些不适。 “比试尚未了结,如何能谈论胜败。” 泉三面色阴沉,言语间也难掩其中怒意:“有此物相助,胜过这老匹夫自然不难,速速将他打杀了,再论其他。” 一枚红药丸,却让呼延厥这般硬汉都在霎时间面如土色,眼看着掌中丹丸,呼延厥只觉胸口窒闷、气塞郁结,就连那只手都隐隐颤抖,显然是在竭力隐藏着心中恐惧。 泉三身后疾步走出一人,青丝白衫,却是从来与呼延厥形影不离的日巡司都督李毅,看他那煞白的面色,显然也是知晓这丹丸到底是个甚么东西的。 泉三斜眼瞧着李毅一眼,却是百般不耐的挥挥手,示意李毅速速退下,免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脸面,谁料李毅竟然‘扑通’一声跪在泉三身前,脑袋朝着地上种种敲过去,不过眨眼间便是十下过去,满头的鲜血混着地上的污泥冰雪,着实让人看着心酸。 “你知道规矩的,”泉三显然不会为了这么点事动了恻隐之心,反而一脚踩在了李毅的脑袋上,朝着呼延厥呼道:“呼延,你是吃还是不吃。” 如此情形,看得周围江湖人也是一愣一愣,只觉这情景变化着实骇人,先是本来必胜的一刀被这般荒谬的法子破了去,又是朝廷司行大监公然违约破信,这巡捕司两大都督有来着有戏唱,仿佛天底下的稀奇古怪今儿个都聚在了在破地方。 眼看李毅当众受辱,呼延厥二话不说便将那枚丹丸吞下腹中,登时内力鼓胀如潮,一张白净的脸上涨得通红,全身上下都是这般不自然,甚至那处处青筋也鼓胀凸起,单论内力似是已不逊于莫老先生。 只可惜他这一剂猛药下得似乎是过些猛辣,以致神志不清,一身皮骨涨得骇人,不等握刀,便纵跃着越过了莫老先生,反倒冲着那似笑非笑的钓叟袭杀而至,两手攥起好大拳头,朝着那钓叟的老脸便抡了过去。 “这般想必我作甚么也不过分了,妙哉、妙哉。” 钓叟探手一点,那一指正好戳中了呼延厥的眉心,甚至不见他再出第二招,呼延厥便已经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周围人凑上前去瞧一瞧,却见他一身药力似乎都被打散,整个人全身大汗淋漓,胜似刚刚从水里捞上来,显然是昏厥过去了。 “久闻昔日梁王座下渔猎耕樵四位散人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高手,今日一见渔散人的功力远胜于其他三位呢。” 泉三收起踩着李毅的脚,任由李毅鲜血淋漓地爬去照应呼延厥,眼前这位钓叟给他的感觉远胜以往,仿佛让他觉得这老不死已然触及到了那个境界。 “大监多虑了,”渔散人长叹道:“我那三位师兄弟先我十数载便是去了,临终前老夫吸纳他们的内力,在这极阴极寒之地闭关了十年,若是在无法触及那个境界,只怕他们也不会饶过我喽。”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心中都隐隐有些慌张,南宗菰等一干上三重高手无不脸色大变,看着眼前的渔散人,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站在那儿,旁人看他的眼神却变了,若是说之前看他还算是平常心,如今所有人再看他时,就犹如是一尊神。 “怎么,大监不相信” 渔散人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但如今看到却让泉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面对一位疑似达到那个境界的存在,他实在是提不起多少争胜之心。 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泉三那张白净的脸蛋,平素他最是珍重保养这张脸,但现在他却能忍受一只这样枯槁的手,因为他怕死,人都会怕死的。 渔散人明明没有动,但他确实就在这一瞬间跨越了这般大的距离,这样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自己的身前,自己根本感知不到他的丝毫气机。 “老夫要是没记错的话,”渔散人轻声道:“老夫那三个不成器的师弟便是折在了巡捕司的手里,应当没假吧” 他说话很温柔,但配上渔散人的苍老面孔,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一切都让泉三心里发毛发寒,他觉得自己应该必死无疑,毕竟梁王座下的四散人需要祭奠,尤其是樵散人,他的脑袋是自己当年亲手揪下来的。 当看到泉三点头的刹那,渔散人突然笑了,于是他说:“看来老夫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却还没有真的老糊涂呢。” “想活命么” 渔散人突然问道,他那身上赫然释放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或许是源于他的心相,或许是源于他的内力,这样的手段不是他泉三一介七重天可以揣测的。 他动心了,这也由不得他不动心,因为这代表着世间最为美好的事情。 活着! 再没有比活着更令他高兴的了,所以他极为没有骨气的点头了,就像是捣蒜一般的点头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听从渔散人的条件。 没有人会为此怪他,事实上周围一片寂静,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那股未知压力下凝结起来,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 活着离开! “很简单,只要你带着人滚出去。” 这条件太简单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们甚至不需要这位朝廷的司行大监点头,自己便可转头离去,只要…… 这股诡异的重压消减的话。 毕竟朝廷并不是这里唯一的势力,何况这朝廷人马也不完全就是泉三说了算的。 只消退走,便可免去一死,何等划算的买卖。 但是,却有一个人不懂这个道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却做出了任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真的是不懂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十七章:争龙 决 当那张素净的手携着玄紫内息印在了渔散人胸膛上时,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第一个拒绝这样划算买卖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最为惜命的人。 这太荒谬了,便是再愚蠢的人在面对这股力量的面前也不会兴起迎面而上的可笑想法,为何他敢在此刻出手 他难道是活腻了么 还是他愚蠢自大到自己可以比拟这股力量 渔散人低下头,他的心口处印着一只手,那玄紫色的内息在那洁白如玉的手掌上隐隐汇聚成一道道绚丽的纹络,而这只手的主人也被这样的纹络映衬着,仿佛是摄魂夺魄的夜叉,又像是一位风雅脱尘的书生。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武学,想来也只有一部。 《六戒天魔功》! “你这是什么意思” 渔散人的脸色未变,看着胸口那一记阴损刁钻的大天魔手,反倒是饶有兴趣地问道:“我真的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总不会认为老夫真的会卖你或是这朝廷几分薄面吧。” 此时,离得较近的那些人才恍然间发觉,这天魔手虽然阴损,却终究没能真的打在他的身上,反倒是停滞在那人胸前一厘之地,能污人内息心境的天魔内力源源不断地从那只手上化作滚滚黑烟,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渔散人周身那区区一厘的防御。 若说这天魔内力威力几何,却只能瞧着那渔散人身前似乎掀起斑斑涟漪,就像是他的身前荡漾着一汪清泉似得。 “我又不傻。” 泉三咧开嘴,露出极为勉强的苦涩笑容:“只是这护体罡气便有这般神异,散人这本事又何须怕我一个阉人,更何况你我二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还谈甚么面子不面子的。” 话语时,泉三一双素手上下翻飞,或捏、或捻、或拍、或钻,霎时间便是十八种章法招数,一招一式之间尽显大家风范,虽然走得是快攻速斗的路子,出手之势却是格外的狠辣,激荡不休的天魔内力好似一道道气箭,若是波及到了周围物什,妄论什么根脚,皆要被蚀出坑坑洼洼的豁口。 只可惜,这些招数在渔散人那一身浑厚内力面前却是那般卑微,竟然连区区一道护体罡气也无法突破。 “看到你我之间的差距了” 渔散人的话语之间似乎平静了许多,就像是单纯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一双明亮的眸子却绽放出与之截然相反的冰冷。 “散人说笑了,您这本事那里是小人可以揣测呢” 不知何时,泉三竟然好似一条匹练般飞身至渔散人的右侧,一根二尺长的莲花杵已然如铁鞭般甩出,那力道,竟带起一声爆响。 “那,你又何须找死。” 只是扬起右手,那一支莲花杵便静静停下,两股劲力相互冲撞的瞬息又有些许玄紫气浪掀起层层涟漪,明眸轻轻一瞥,目光好似炽热的闪电。 “蝼蚁尚且偷生,若是有的选,我有何须这般。” 泉三周身一转,身体就像是一个纺梭般纵身向上,左手往腰间轻盈一抹,却是一柄镶金戴玉的短匕,再看那双眼,随难掩惊慌,却还是那般坚定:“只可惜,我是个奴才,而奴才的一生只能是为了主子活着。” 双眸彻底化作一片漆黑,唇角也多了一抹殷红,那一柄刀却显得格外的明亮,他的心神仿佛都倾注到了这一柄短匕之上,当他下坠的瞬息,这柄刀便能贯穿挡在它刀锋之下的一切事物,无论是多么坚硬也不会例外。 事实上,世事万千,却往往会出人意料。 当泉三捂着胸口轻轻气喘的时候,渔散人微微皱眉,手掌上那一抹殷红是那般刺眼,晃得他那颗十数载未曾波动的心也有了几分感触,想来这般应当是痛的,却不知为何,渔散人只觉得有些气闷,未曾感到丝毫痛苦。 手掌轻轻握起,攥得很紧很紧,紧到那青筋暴起,紧到那手掌的皮肤都显得发白了。 这般应当会更痛吧 为什么,却感不到什么痛苦呢 渔散人突然笑了,笑得却很是凄凉,但旁人看来,这也许就是胸有成竹之人,那有些鄙夷的揶揄吧。 “为什么,告诉我。” 渔散人这般问着:“你明知留下了便是一死,你这又是何苦呢权势这东西,真的就这么迷人么” “你以为我是为了权势你以为我是为了圣恩不要命了” 泉三轻轻松开手,胸口那一记鞋印便显得尤为乍眼。 他笑了,那种笑容就像是一位高雅的文人正看着一位粗俗的泥腿子,那种从骨子透露出的不是傲慢,而是将一个事实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仿佛就在跟他说;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样的笑容并不美,但在此刻却出奇的令人安心。 但是这世间的东西,但凡是让人感到安心的,便定然会让有些人不那么安心。 于是,便轮到渔散人摆着那张阴沉的臭脸了,他很讨厌这样的笑容,更讨厌这样的笑容摆在一个阉人的脸上,但现在这些厌恶都是小事了,因为他最讨厌的事情发生了。 这样讨厌的笑容不仅摆在了这样一张阉人的脸上,这个阉人竟然还是谋害了梁王与自己三位师弟的仇人,这样的笑容,便足以让他恼火。 “很好笑么” 渔散人身形好似鬼魅一般出现在泉三面前,左手就像是上了齿轮发条一般挥出,或许用抽出更为合适些。 一记响亮的耳光,不是修饰语,而是真的很响亮,当然,也是真的一记巴掌。 这力道大的吓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因为那被扇飞的身影便足以说明这一点,如果这还不算,那便加上泉三红肿的右腮,想来这便足够了。 很痛,这也是当然的。 泉三颤抖着站起来,唇角的笑意却不曾消弭半分。 “不好笑么” 泉三的声音中多出几分揶揄:“在你眼中,我也就是这么个损人利己的小人,也就是一个贪恋权势的小人……这难道不好笑么” “哦” 渔散人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位贵不可言的司行大监如今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虽然他没有痛打落水狗的兴趣,却依然这样讥讽道:“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还要说自己是个忠义之人” 一介贪生怕死的阉货,又岂能担得起‘忠义’二字。 “所谓忠极,是为臣;所谓义极,是为侠。” 泉三瞪大了眼睛,那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得盯着前方,纵然是渔散人这般神通在身的人物,被那目光扫到一眼竟然也觉得心中发毛。 “义之所极,在乎于人,而不在君,亦不在臣。” 泉三稳住步伐,他现如今狼狈至极,单论受辱,更胜前些日同京伶南宗菰之间交手一战。但旁人远远望去,看到的却不是一个狼狈不堪的司行大监,反而是看到一个宁折不弯的铁血男儿,一时间,不少江湖人都感到一阵唏嘘。 “云里雾里的说这些有意思么” 渔散人右手轻轻扬起,却见他只是探手一招,泉三的脖子已经被他紧紧攥住,只消他指骨轻轻用力,这纤细的脖颈便会任他扭扯,这位司行大监的性命仿佛就在这一只普普通通的手中,虽时都会消弭。 “我虽说是个阉人,但好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泉三的声音断断续续,只因那紧攥着脖颈的手微微用力,但他还是说下去了:“可是,泉老三是个奴才,奴才便要听主子的话,为主子分忧……” “如今主子要玄龙玉珠延寿,便是要奴才死上一千回,自然也是值了。” 渔散人皱一皱眉,只觉手中之人这番话自然是真情流露,但一言一行却不是他所能理解的,这样的话语,若非这奴性融入了骨子的阉人提起,谁人敢与自己这般说叨。 “你这本事,到那都是一等一的人物,若是离开京都,也不失为一代宗师,真的值么”渔散人幽幽地问道。 “谁说的准呢” 泉三露出一个凄厉的狰笑,扬起手朝着自己脑袋轻轻一指:“答案都在这儿呢,你自己来寻吧。” 渔散人瞳孔微缩,突然感到自己背后一身发凉发寒,竟连手指用力都来不及,整个人纵身飞跃,却好似风中翻腾的一条鱼儿。 泉三却是犹如一片落叶般飘动,整个人在空中几度腾挪,最后落回了原处。 “你们统统不要命了么!” 渔散人转身拨出一掌,登时挥出一道无形气浪,似蛇似龙,只是这般仓促随意的一手,便将拦在他面前的那个白白胖胖的汉子,看那模样活像个颇负财资的富家翁,只是动起手来却是灵动异常。 屈手牵引,那道气劲就像是被人捏在手中的绳子,竟然被禁锢在手掌之间,却见那白胖的手用力一攥,一切所谓的气劲气浪都在顷刻间消弭于无形。 “还要看到什么时候,”郑訜低声吼道:“这钓叟的本事不小,但还未真正踏足那个境界,此刻联手,还有几分胜算!” 这话说得自然也是不假,南宗菰面无表情的隔空阙指,登时弹出一条激射的劲气,震得那无质无形的护体罡气泛起一阵涟漪,但最终还是消弭于无形,显然纵使是他南宗菰这八重天的功力,也难破渔散人这一身精纯内力。 见此,渔散人的脸色登时铁青一片,南宗菰的脸色却是回暖几番,几位在外面叱咤风云的上三重高手顿时周身精气激荡,似乎是在此刻将自己的精气神拔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裘开山手握巨刃,先是一步大跨迈出,刹那间,似是万籁无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十八章:争龙 末 万籁无声,这并非是一种境界,而是一种手法,一种运兵持械的独门手法,而如今能够施展这门手法的人愈发稀少,所幸今日在场的众人皆有缘得见,算得上是一件生平可以吹嘘的幸事。 想要做到这一点,实在是不容易,便是修行此道十数载,也难保不会出了岔子,平白弄出几分事端。 但是,裘开山却毫不犹豫地施展这般奇技,当那一抹刀光绽放的刹那,渔散人那张一直以来都表现得风轻云淡的脸也有了几分变化,但他没有躲闪的打算,或是说他知道自己根本躲不开这样快、这样猛的一刀。 这一刀,到底快到何等地步,却好似将这里的风霜都斩杀了一般。 一滴水珠,在那乳石落尖之处凝结,慢慢变得饱满,慢慢脱离了钟乳石尖,慢慢在这寂静的世界滴落。 在这一刻,世间再没有半点声音,因为这刀划过天地之间,这势威慑于苍穹之巅,无风、无鸣、无气,亦无音。 周围了无生机,只因那一刀之快,尚未斩出,便划破了空气,便掠夺了这周围一切生机,就连那萤石光华,也躲不过。 这一刀,没有杀气! 因为这一刀也不需要任何杀气。 渔散人仿佛感到一种极为玄妙的东西,就好像是自己周身四面八方都是那柄刀,无论是左右腾挪还是飞天遁地都逃不过,在这样一刀面前,任何躲避都显得极为可笑。 那便只能闭目等死了么 渔散人展颜一笑,虽然他长相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有些平庸丑陋,但这一笑却是极美的,其美之所在非于皮囊,而是那皮肉之下的精气神。 有人说,世间有些美人往往会生出极为独特的面容,会笑的眸子或是会说话的眼神那都是常有的,却从来没有人会这般修饰一张嘴,因为人人都有一张‘会说话还会笑’的嘴。 但这张嘴虽然只是一笑,却仿佛是在说话,想来是鲜有人会这般描述的。 渔散人便是这般,虽然他只是微微扬起唇角,但所有人都能读出那一抹不屑与讥讽。 他在嘲笑什么呢 莫不是在嘲笑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他扬起右手,两指微微弯曲,朝着那刀光冲出一记阙指,就如刚刚南宗菰那一记阙指一般无二,一道激荡的气劲如同利箭般激射而出。 一滴水珠,在那半空之中轻轻滴落,渐渐变得修长,然后,它便在瞬息间分作两半,仿佛是被一柄极为锋利的刀从中刨开似得。 一滴水,从洞顶滴落,最后落到地面,这需要多长时间 可能没有人能说得清,没有谁能道得明。 但有样东西却是明摆着的,那便是裘开山这本该一击即中的万籁无声彻底成了笑话,任凭这一招如何神威,但到底是没能尚着渔散人分毫。 蒋宣政忽觉一阵巨力,自己竟然被一股未知的力道牵引后退,目光横扫,却见南宗菰一脸凝重地抓住了自己的领襟,手中五指就像是雨点般戳点自己数处大穴,不过一两次呼吸之间,便往自己体内灌入不菲内力。 “这是……” 蒋宣政心中疑虑自难消减,但不等他说出话来,却听得一声爆响席卷而至,这轰鸣之声犹如天雷地火,仿佛山崩海啸,只是刹那间,便有不少内功浅薄之人两耳溢血,显然是被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伤及耳膜。 “看来还是老子这柄刀厉害,九重天又能顶个屁用。” 裘开山仰头一甩满头细绺小辫,大大咧咧地将那巨刃朝肩上一挑,那张嘴里响起的却是极为爽朗的笑声,一双虎目精芒乍现,却又这般说道:“你只道我这万籁无声乃是一等一的妙手,却没看着老子这一手‘大音希声’还紧跟在后,纵使九重天高手,想必也是挨不住这么一招。” 渔散人嘴角已然淌出涓涓鲜血,但仍然满面含笑,负手而立,那副模样却是流露出几分喜悦的光彩,便好似一位经验老道的匠师忽见一块上等璞玉一般,见他天骨如此,若是稍加雕琢,亦不失为一方大家。 裘开山这没来由的一招虽然未曾对渔散人造成多少实质性的影响,但那刀势切实伤到了他。 不过瞬息,便有六人将那渔散人团团围住,刹那间仿佛能改天换日的气势便席卷而至,六位绝顶高手便展露心相,一身精气神仿佛凝结成了实质。 六股迥然不同的心相力量相互链接,蒋宣政只是远远往那看一眼,便觉得这世间万物皆扭曲变形,他自知这是上三重高手的心相影响了他的感知与判断,相传九重天的绝世高手若是不惜心相,竭力之下甚至能让十万大军心生魔障,虽不敢言力敌,却也算是有了直面十万大军的能力。 “杀!杀!杀!” 渔散人厉声喝道,却是双臂一张,举手排出一掌,再看他心相,却是一条玄色蛇形的细影,看那模样,却是‘细颈大头,色如绶纹,长七八尺’的水虺。 “水虺乃坎卦泽相,虽为水属,却是毒物。” 说话的却是个挺拔身姿的瘦高个儿,他那心相好似一头展翅而飞的雄鹰,却是长河伯府的大总管朱邗忠,看他那一双如铁似玉的手,想来是修炼了《大力鹰爪手》之流的武功,靠着这一手外功内练,一身功力亦臻至七重天。 “难怪他一身功力精进至那等境界。” 泉三胸膛一缩,双臂回旋拨出,左右夹攻,一招作了两式,用得却是狠辣无比,再看他周身天魔内力源源不断,仿佛真有域外天魔助力,一掌拍出,竟也斗杀出几番声势。 再看此刻战局,南宗菰身在风巽,一身功力千变万化,脸上早已不是甚么油彩,反而是一枚鎏金面甲,看起来便是一位威名赫赫的武将,他不知何处撅了一根乳石,好似手中握着一杆画戟,舞得浑然天成,好似一条翻腾的灰龙。 郑訜出手看似绵软,却是暗藏杀机,武学到了他这等境界,举手投足便是招数,杀机生途亦是信手拈来;裘开山虽然招数大开大合,为人也是大大咧咧,但在涉及生死之上却是极为重视,数百斤的开山巨刃在他手中就好似一根绣花针,上下翻飞,却不见半分生涩。 泉三、郑訜、裘开山、朱邗忠、南宗菰,五位上三重高手围攻之下,竟然也隐隐有些压他不下,却是那第六位上三重高手多是看戏,竟然迟迟不愿出手。 却见那位不知根脚的,一身百纳衣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独露出一双眸子,竟然也不见半分神色,仿佛站在此地的并非是一位在武道上颇有造诣的绝顶高手,更像是一位垂死迟暮的老人,但看那壮实的身板,却又怎么也不像。 纵然如此,渔散人在这六人围攻之下已然不负刚才那轻松惬意,甚至可以说这里的战局早已稳固,虽然渔散人在此占尽天时地利,却终究不能力挫六位绝顶高手联手相击,七人相互搏杀,战局却是胶着,若无外力干涩,只怕是要斗个三天三夜。 “你们在看戏么,”渔散人翻身一转,避开郑訜一记掌刀,朝着守墓梁王府一干人等喝道:“还不速速护送玉珠离开!” 不等旁人反应,他双臂双手竟激射出十指气劲,甩脱了六位高手的围攻,甩腰飞掠而去,却见他衣襟一飘,又是浩浩荡荡的气浪,借此力道,朝着那岩壁之上的玄龙浮雕纵身赶去,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其他的也就罢了,渔道友又何必要走呢,我等客随主便,哪有让主人先走的道理……” 这声音陡然响起,却好似将死垂死却又未死的迟暮之人,但这话说的确是果决。突听几道尖锐的风声,却是几枚极为纤细的精钢云梭破空而去,寒星数点,却并非是简单的暗器,反而是牵引数道细丝,几番腾挪不过,渔散人竟也被逼得后撤半步。 便是半步,亦是天涯! 只是他半分迟疑,后方已然跟来四条人影,为首的挥动巨刃,便是满天刀光剑影,不论虚实,却又是一连攻出七刀,显然手中这柄凶杀重械,实已被他使得出神入化。 不等渔散人想出脱身对策,刹那间便已险象环生,在那刀光剑影之中又有两道劲气如影随形,一道白影是为混元,一道玄煞唤作天魔。 此刻,他似乎已然回天乏力,在这般仓促之间,面对如此来势汹汹的招数,他那一身水虺内息却是无从施展,只能勉强依仗近身腾挪的身法,暂避锋芒。 待到再度站定,左面衣襟已然被刀气划开好大一截,再看四周,六位上三重的高手又是团团围住,刚刚自己有心算无心之下勉强逃开,如今却是再难效仿。 “还不速速取珠!” 泉老三轻瞥一眼那沉浸在观摩高手对决的众人,终究忍不住这般吼了一句,渔散人本事本就远胜此地所有人,若非在场的上三重高手以多欺少,真不好限制住此人。 不过如今局势却是迥然不同,渔散人本事再大也不过就是功力触及那个境界罢了,只要他执念一日不消,他便永远只能迈入半步,八重天的心相如何能真正调动起九重天的内力。 至于除他以外,梁王府一派人马也没几个像样的人物,自然也就拦不住这般多的江湖人。 玄龙衔珠,那颗龙珠显然便是传说中蕴含整个梁、秦、潭三州玄龙水气的汇聚而成的秘宝,陛下长生久世的希望便在这一枚其貌不扬的黑玉珠子里。 “还不速速出手,难不成非要咱家跪在尔等面前么!” 看到那玄铁扇李毅还是那般痴痴傻傻地看着呼延厥,泉三竟然拼着硬挨了渔散人一掌,强行运转内力,朝着李毅的方位激射一指气箭。 要论动手麻利,却不是这些朝廷人马,也不是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反倒是那些独步江湖的人物,更能审时度势。 但看渔散人再度被困,颓势难改,赤发蓝瞳的陈立武,铁拐横渡的赵建隆,还有那一身熊筋狮骨的李崧,不待何人分说,便已然飞掠而去。 为首的却是金狮庄那位早已金盆洗手的老庄主,壮硕的身躯好似一颗飞驰的灿金流星,每次大踏一步,便是十数丈,不消三两步便见那玉珠近在咫尺。 “李老庄主,宝刀未老,但终究还是该歇歇了。” 一记重拳,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十九章:何为瓦全 上 瀚蓝的穹苍落下一片死寂,一道漆黑得宛如墨玉一般的身影屹立在人山人海之巅,就连被西风卷起的尘砂都没了颜色,那只如影随形的秃鹫眼中洋溢着暴虐与残忍,只等着要食旁人的尸身。 生命已然不复存在,一切旋律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停滞下来,死寂便是最好的修饰词,没有任何生机可以停留在这里。 但是,这种停顿显然不会维持太长的时间。 片刻之后,嘶吼声好似天边惊雷,一头庞大到无与伦比的雄狮如同一支弩箭般飞掠而至,他是那样的强壮,仿佛能够撑破天穹,只是那洋溢在身上的活力,便轻描淡写得突破了这重重死寂。 只因那一对截然不同的拳头碰撞在了一起,雄狮与秃鹫之间的搏斗也就从此开始了。 守墓人一派人数稀少,这自是没假,毕竟满打满算他们也就这么些人手,但他们却能守得住这样的宝地,哪怕如今这样的局面,他们也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杂念。 出手的深掩在一袭黑袍之中,哪怕从哪个方向也看不到他的面孔,就仿佛是一种莫名的漆黑将那面容彻底遮掩。 一只秃鹫可以战胜一头雄狮么,现在看来却是难分高下,虽然在力道上不占优势,但他却有着一双同常人完全不同的手臂,那双手臂之中延伸出的却是极为锋利的铁齿,并非是指虎那般简单,而是整只手臂上都装满了铁齿。 “拦住他们,转移玉珠!” 莫老先生同样拦在前方,一双肉掌带起赫然内力,仅凭一己之力便强行挡住了先天侯陈立武和铁拐杖赵建隆,看那模样也非等闲可比。 尚有余力! “道长莫走,且让三娘与你缠绵。” 蒋宣政突闻身后传来极为熟悉的娇哼,十字刀芒如影随形,看那气势,早已今非昔比。 他不用回头,因为他知道是谁站在自己的身后,也知道那人已经在那刹那间用那一双手各自斩却一刀,当然,他也知道怎么样才能避开这一刀。 不过,为什么要避开呢 蒋宣政背后剑囊之中绽放出一道亮丽的白光,他没有动,也没有露出丝毫吃惊的样子,更没有任何欢喜的模样,只是那白光好似炽热的闪电,就在那刀光近身的刹那间,这份常人难以看到的美丽,昙花一现。 很美,美得令人沉醉,很危险,危险得可以夺走任何人的性命。 青三娘甚至感觉自己来不及判断更多,只是下意识的求生欲让她生出了一丝躲避的念头,她的身体如箭一般窜出,两柄镶满宝石的弯刀朝前连挥数刀,甚至能看出她衣襟之中激射出去的四枚毒蒺藜。 闪避,是源于求生的本能,反击,亦是如此。 这般仓促的出手,能否得手早已经顾不得了,她虽然甩出一连串的招数,但终究不是为了杀敌,仅仅是为了自救罢了。 刀光好似幻影,虚实难辨。 毒蒺藜好似流星,如影随形。 蒋宣政好似锦鲤摆尾一般身形着空一转,身子已然飞鸟般掠至她的面前,他们离得不算近,却也已不算远,两人都身负极强内力,目力自然也远胜常人,登时四目相对,仿佛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坚定。 蒋宣政眉头一锁,突然挥手,宽大的袍袖卷起一股劲风,这道劲风其实也并不算强劲,但是却不知为何将青三娘整个人往后卷起腾飞,就连落下时的脚步都已然不稳。 青三娘满脸都是黄豆大小的冷汗,她的满头秀发被汗液浸湿,变作了一缕缕,贴合在了她的脸上。 她甚至还有些恍惚,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感到毛骨悚然。 习武之人终究不是什么神仙,刚刚瞬息间的腾挪让她气息一时难以平复,故而就在闭气难以维持的时刻,她却陡然被这劲风带动,身不由主得向后退却。 这并非是简单的力量较量,劲风来的时机实在是太过巧妙,正值自己换气的刹那,内息气竭的瞬息,这样的能耐竟然是这么半大后生施展。 “怎么,倘若姑娘在此歇息,小道便去做些自己的私事了。” 白玉长剑遥指日月双刃,蒋宣政轻轻一瞥,右手三指扣住剑柄,随手耍一朵剑花,竟是丝毫未将这位青三娘放在眼里。 “你觉得之前妾身是奈何不了你,竟敢这般嚣张。” 青三娘咬咬牙,就地一滚,手中锋利的弯刀好似毒蛇一般削出,这力道之快,仿佛就在下一刻便能削断蒋宣政的腰肢。 冰冷的刀锋,就像是美人的舌尖般轻轻滑过他的肌肉。 青三娘秀眉微皱,刚刚那一刀的手感理应是切中了才是,虽然不敢说这仓促之间能击中要害,但蒋宣政如今面色如常,似乎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楚,反倒让她心中颇有几番不安。 她多年杀伐的经验总能告诉什么地方才是致命的要害,但那种经验也会时刻提醒她作为一个杀手真正该作的是什么。 此刻,绝不是拿自己去赌命的时候。 她知道无论是否命中要害,凭借这个年轻道士的本事也不会轻易身亡,但无论是否能命中要害,蒋宣政都绝不会放过她,而她的判断往往都很准,这一次自然也没有例外。 精芒一闪,一柄白玉雕琢的长剑便已经刺入了她的左肩,自己极为珍视的肌肤被那锋利的剑芒所伤,就像是一条灵活的细蛇般滑入她的左肩。 肌肉、骨骼,这些在玉晓剑的面前也难逃被贯穿的下场。 就在同一刹那间,莫老先生斥手一掌,堪堪逼开了那致命的铁拐杖,反手一掷,竟是江湖中极为罕见的隔空打穴手法,登时便是十数枚碎冰砂石击中蒋宣政的穴道,这手段尽显快、重、准、狠、巧,这位不露山水的莫老先生竟然也是位一流的暗器高手。 挨了这么好些飞掷子,纵是蒋宣政这般内力修为竟也不免产生一丝内力凝滞的感觉,便是这一瞬间,手中的剑便迟疑了一分,而正是这极为关键的一分力,青三娘荡出一刀,借着势头抽身离去,在落地却又是十数步。 “妾身哪有道长的境界,还看不破什么红尘俗世,道长不心疼这一介红粉骷髅,好歹妾身还想好好保养这皮囊呢” 左肩虽然免过被一剑削去,却终究被剑气灌入,剧痛难忍。 青三娘轻轻调转内息,强忍着入骨坼髓的剧痛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尚有几分风雅来调笑两句。刚刚交手,两人差距已然近乎天地云泥,她尚有几分自知之明,现如今只得竭尽全力拖延时间,让自己能有调息的时间。 蒋宣政却是淡然,许是他那道家无为的思量,许是他也有什么不杀女子的矫情规矩,却见他默不作声将手中之剑插回剑囊,一身内息似乎也渐渐敛去了。 一步、两步、三步…… 三步…… 三步…… 就在青三娘看着蒋宣政转身走向岩壁的时候,就在蒋宣政默默走了三步的功夫,亮银色的电光在他周身赫然跳动。 转身,屈指,弹指,轰鸣响起! 莫说拖泥带水,就连丝毫迟疑也看不到,蒋宣政迈出了第四步,紧接着是第五步,他依旧是默默走着,但他再也没有回头。 莫老先生轻轻叹息,周身气劲平稳依旧,丝毫没有因此而妄动心神。 他没有再出手,拖住两位六重天的高手已然极为吃力,倘若他在勉强自己将蒋宣政拖入战局,最终也难逃一死。 青三娘竟真的要成了一具‘红粉骷髅’,这般丧命确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原是刚刚,蒋宣政自知自己虽然占尽便宜,却终究难以短时间内解决这位青三娘,反倒是她借着周围同伴的助力,未必就拖不住。 南宗菰与其他上三重高手合作拖住了渔散人,但他们何尝不是被渔散人拖住,如果时间拖得久了,只怕真要出些变故。 借机装作‘弃车保帅’,放弃诛杀她青三娘的机会,而去强闯岩壁,夺取玄龙玉珠。如此一来,青三娘要么抓住时机闭气疗伤,要么跟上来强行阻拦。 无论哪种情况,自己都有一定的优势。 只是不知是那蒋宣政的运道太好,还是她青三娘的本事实在有限,竟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指雷劲贯穿心脾,眼看是不活了。 “好朋友,莫要这般急着走哇,老狮子倒是能陪你玩玩呐。” 却见那金狮庄的老庄主反手逼退了与他缠斗的守墓高手,双手一扬,两只铁环竟乎平稳稳地飞出,两枚铁环色泽暗黄,边缘烫金更是显眼,两道金芒飞掷而出,竟然半点晃动也不见。 这时蒋宣政虽然已经超着岩壁前行不少,但少说仍然是相距数丈有余,他李崧这一扬手的功夫,竟然就将这两枚铁环稳稳当当飞掷过来,无论是手劲还是内力自然都已臻至极高的境界。 蒋宣政远远看去,却是一声冷哼,长袖飞起一拂,一股极为柔和的气劲顿时扫出,两只铁环受此气劲牵引,竟然在半空中停滞片刻,待到那长袖浑然一卷,这才缓缓朝着他手中落去,一只白净的手捏着两枚铁环,却不见他脸色变化半分。 这一手极为上乘的内家功夫立时让李崧收敛了几分轻视之心,却见他那脸上不带半分凝重铁青,反倒立即展颜笑道:“小道长本事果然够硬,这人本事不小,老夫也是一时拿他不下,有道长助力,大计成矣。” 再看那动向,显然是存着祸水东引的念头,不消数个呼吸,李崧却已带着那追击而来的神秘高手掠至身前,见他身形稍侧,隐隐封死蒋宣政后退的捷径,而此刻,那神秘玄衣高手飞身拍出的一记掌力却是到了。 “三人相争,谁人得利” 有个人,突然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八十章:何为瓦全 中 五指曲张轻弹,两只铁环如箭般飞回,李崧尚未反应过来,却见那两只铁环‘噗’得一声撞在了自己的胸口,其中铁环小半竟就这般深陷其中,看那力道,却也是没入半寸有余。 “你,怎敢……” 李崧勉强调动内息,将那一对铁环生生逼出体外,任凭这两只铁环激射而出,嵌入洞顶,自己却是奋起跃身,想要靠着一身轻功挪移开来,好让蒋宣政同那玄衣高手相互厮杀。 只可惜,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却是被身后贯入一刀,一身劲气登时便泄去三分,这人却也是一位枭雄人物,竟当机立断逆行内力,将自己修炼多年的内力生生挤出体外,这股内力之强尤胜两人相合,任凭蒋宣政同样内力雄厚,却也被他震退数步。 “两位老兄还不助我!” 李崧一面朝着自己的帮手这般喝道,另一面呼呼两掌迎上蒋宣政与那玄衣高手,登时四掌仿若黏在一起,三股迥然不同却又同样极为浑厚的内力相互碰撞,谁人敢想,老金狮如今身负重伤,竟也能凭借一身内力顶住两位六重天高手。 “老黄狗瞧着是不行了,”铁拐杖赵建隆朝前多迈一步:“你且去相助,老头儿配着莫老先生慢慢来。” “别大意,姓莫的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陈立武见着李崧被人偷袭,心中正是盛怒难耐,当下也不多做纠缠,立刻猛得提起一口气,朝着莫老先生拍出热浪滚滚,趁机朝着角力之中的三人掠去。 两方战局相距不远,三人又是定身角力,陈立武靠着一口内息在此急纵,竟然在瞬息间便已然赶到,他的轻功纵身法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速度自然也极为惊人,借着一个纵身而上,掀起阵阵寒气,却是宛若一只大鸟般飞扑下来。 他这一手声势惊人,角力之中的三人自然也不会视而不见,李崧倒是面露喜色,将那双手奋然收紧,摆明了就是要钳制两人,为陈立武出手创造时机。 蒋宣政忽然抽出玉晓剑,作势欲斩,如此神兵之锋,何人敢挡 三人几乎同时收力,都是后退几步,玄衣高手一言不发,却是陡然掷出数枚钢钉似得暗器,看那上面血迹斑斑、紫意盎然,显然也是淬有剧毒。 若是让这钢钉实落落扎上一下,只怕再拿一条命也是不够。 哪知那陈立武双袖一卷,却见得一阵模糊的影子呼呼闪过,那些钢钉齐齐飞起,可这刚一飞至半空,便好像是有人在这钢钉之后施力一般,一个个笔直往下落去,便听得‘嗤’得一声,这些钢钉直没于土中,地上余下来一排细孔。 这地方冰天雪地,广场上土地自然是夯实的,可谓是极为坚实,可是这么一手钢钉入土的门道,却是他陈立武信手拈来,仿佛也没用多少气力。 四人在此,除了这位自封的先天侯,只怕再无一人能够如此轻松写意的做到。 玄衣人显然未曾料到这位先天侯有着如此威势,兴许就连陈立武会出手帮衬都未可知,出手竟然多了一丝迟疑,便是这一丝迟疑,又让陈立武给瞧了个分明。 说起来,人这一生有时候却是比任何戏都要花哨,也都要巧妙。 刚刚蒋宣政便是靠着青三娘心中那一丝迟疑将她一举拿下,如今却是轮到这玄衣汉子,习武练气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丝毫迟疑都足以要了性命。 却见陈立武哼然冷笑,双袖虚引,却又是一双铁拳浑然锤击,两股内力皆是疾劲迅猛,一道好似灼灼烈火,而这另一道却又似刺骨寒冰,一身内力鼓胀之间,似乎又是胜负已定的局面。 蒋宣政暗自闭气,周身内力迅速运转,自右掌之中传来的寒气被那至刚至阳的雷法内息慢慢驱散,他欲再提一口真气,忽感胸口一塞,虽然这感觉极为轻微,却又是那么真实,绝非是幻觉。 蒋宣政一面维系内力流转,心中却暗自凝神,自觉肺脾之间稳稳盘踞一股极为微弱的寒毒,显然是刚刚初一交掌,便被那骇人寒气渡入体内。 同时,他也暗暗叫苦,竟然一时不查,犯下了这般大的失误。 寒毒虽然微弱,却是盘踞肺脾之间,这先天侯陈立武倒也真是好本事。 正所谓,天地有五行,人身生五脏。 心中火,肺含金,脾生土,肝养木,肾藏水。 按照道家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寒毒属水中生毒,生木而克土,肺乃是金相,五行之中金可生水,故而这寒毒盘踞肺脾,以肺之金气蕴养自身,待到自己逐渐壮大,又能伤及脾胃,以水破土。 寒毒虽然微弱,却是不能放任不管。 只是自己同陈立武角力已然要耗费极大心力,如何又能调动内息消弭这寒毒,更不要说旁边的老金狮虽然尚未出手,却比他出手更为危险。 “老黄狗,还不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陈立武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轻松,到底是以一敌二,还用了内力相冲一般吃力不讨好的战法,如今亦是满头大汗,连擦也顾不上了。 李崧虽然刚刚内力折损不少,却也知此刻正是时机,登时一掌按在陈立武的肩上,鎏金内息源源不断从那一只蒲扇大的手中灌入陈立武的体内,顿时那阴阳水火更胜以往。 “事不可为,撒手!” 那玄衣人逆冲一股气劲,当下拉着蒋宣政朝后退去,便是这气力一褪,陈立武竟然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内力激射而出,冰火两道气劲在那半空中竟然好似生出本相,化作一对角龙模样,一左一右向着两人攻去。 无奈,玄衣人将蒋宣政往后轻轻抛去,双掌呼地推出,两条龙形内力竟被生生捏住,但听筋骨舒展的爆鸣声响起,这内力登时被震散于无形。 尚未喘息,李崧竟然后发先至,巍峨强壮的身躯凌空跃起,又是朝着玄衣人抡起一拳,这一拳之势何其迅猛,竟然快到在半空中便轰起一声爆响。 拳势太快,似乎比声音还要快上几分,想要躲避自然是痴心妄想,玄衣人只好再与他李崧拼出一掌,却听‘砰’得一声,玄衣人当即后退数步,心觉胸口气血翻腾,嘴里也多了几分难辨的腥甜。 “你是……” 陈立武突然停手,满脸凝重却是难以消减:“竟然忘了这梁王冢真正的主子,你们还真的来了。” 那玄衣人轻轻仰头,忽觉自己哪里不对,再一摸脸,竟然是黑袍的兜帽被刚刚劲气吹开,如今却是露出了真面目。 蒋宣政在定睛一看,竟然是当初在罗相山下五里亭酒肆里遇到的那个赤膊上身的汉子,他刚刚只是得了南宗菰的照应,说是那玄衣黑袍的是自己人,谁曾想不但是自己人,还是个老熟人。 “原是那杀猪宰羊的九流秀才公,”李崧倒是嘴边儿不留口德,张嘴便说:“你不在那庄子里安稳做个红白行首,来这鬼地方凑活个屁。” “唤作九股,九股。” 这跟自己名号有了关系,布九折便极有耐性,左手冲着一旁兵器架子上又是一招手,却是攥着一柄八瓣金莲花锤,看那派头,便是数百斤的重枷。 腰间系着一角酒,也是极为豪爽地饮下,一张脸登时就通红一片。 “今儿个咱就让你们这帮眼瘸的瞧瞧,看看眼界。” 布九折咧嘴一笑,颂说诗文:“确有谱言,饮时呲目獠面,饮罢更胜佛陀!” 这话还未撂下,他布九折已然抡起那好大铁锤,整个人好似一颗流星朝着李崧撞去,那花锤本就铸作莲花,每一片花瓣都极尽锋锐,一锤抡出便是势不可挡。 却见他头发绷直,一身玄衣黑袍像是由内而外被风灌满一般,张得好似一面大帆,声威更是神威莫测。 “滚蛋,一角儿地瓜烧还让你这愣头夯货喝出嘛排场。” 李崧本就好吃贪杯,天底下的好酒自问尝过九成九,那酒糟鼻子轻轻动一动,便嗅得刚刚布九折饮下了甚么玩意儿,不过是三钱两碗的地瓜烧,又有什么好显摆的。 这一声爆喝,李崧也是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却是不知何处寻来一柄小斧头,轻飘飘地一斧荡过,看起来似乎也是软绵绵的。只是那斧刃之中阴晴不定的精芒仿佛是在提醒所有看到它的人,这柄小斧头可不是修木劈柴的,而是能虽时夺人性命的。 凶器! 布九折气定神闲,只是那手中抡起的莲花锤更快三分。 金狮庄的老庄主能够开辟这偌大的家业,能够在整个梁地站稳脚跟,靠的便是他那凶名在外的三绝,号称‘狮吼、裂斧、铁核桃’。 这一斧子下去,曾斩杀过不少中三重的高手,莫说是他布九折,就是田家庄老庄主来了,也就是同这老狗平辈论交,对他那金狮三绝也要忌惮三分。 斧锤相错,一朵铁莲花登时从那铁柄棍杆上倒飞出去,看那棍杆的模样,竟是被生生削断,显然这一局胜负已分。 金狮庄老庄主李崧手握利斧,双眼乍出一抹精芒,那威名赫赫的裂斧再度攻破一门兵刃,见此情形,纵然是李崧自己的脸上也不免多出几番变化。 铁青! 一片! 下一刻,却是宛若万马奔腾的声响从左侧传来,霎时间,李崧只觉天地色变,仿佛有万丈巨涛涌起,那张金黄老脸上斜落几滴豆大的冷汗。 他,输了! 当那滔天巨力撞击到自己的脸庞,李崧便已经接受了这个无法回避的现实,若不是他一身横练外功早已浑然天成,否则刚刚那一拳足以让他的脑袋就像是西域蜜瓜一般爆裂开来。 为何是蜜瓜 这又有谁知晓,兴许是那黄脸同西域传来的蜜瓜色泽一般无二。 虽未身死,李崧却也早已无再战之力,只是觉得天旋地转,之后便只是感到晕乎乎的,没撑过几个呼吸,他只能带着累累伤痕昏厥过去。 刚刚碰撞可谓是险象环生,布九折那看似志在必得的一锤竟是虚招,事实上调动的内力不足六成,待到斧锤相错,李崧却早已陷入他的圈套。 轻轻按压脖颈,布九折目光轻扫,看来自己这边虽然忙碌,其他人却也没有闲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八十一章:何为瓦全 完 激荡的炎力掀起热浪滚滚,朝着那年轻道士席卷而去,仿佛能冰结万物的寒气在这冰天雪地的臧龙窟之中威力更胜三分,亦是如影随形。 这极阳极阴的两股内力相互纠缠,就好似翻腾的巨浪越来越近,光影胶着之间,眼前天色登时一暗,却见那巨涛平然高升数尺,卷起狂风呼啸,带起冰砂阵阵,眨眼间,这攻势已然近在眼前。 蒋宣政顿感丹田内力上涌,全身上下尽是热血沸腾,忘记了眼前的危险,更忘记了自己是在极为不利的方位之上,双足猛然点地,全身登时环绕闪亮的雷光,竟让他瞬息间挪移数尺,正面迎上了那滔天的掌力。 那般惊人的雷力荡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将他的身躯层层环绕,此刻的他就仿佛是沐浴在雷霆之中的天神。 只是,他刚刚仓促之间调用的内力虽然不少,却是运行不稳,力量极为脆弱,又哪里能同这阴阳灌注的一击相提并论。 不过三两个呼吸,那声威卓绝的雷息便渐渐败下阵来,甚至来不及闭气凝神,却是那如潮般势不可挡的内力朝着自己卷来,心中急躁竟不知为何少了几分。 此刻急迫,又哪里能由着他思量因果,他只觉这刹那间调动的内力稳稳护住他的经脉要穴,而耳畔、口鼻乃至周身肌肤之中也尽是一股极为复杂的内力来回流转,全身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然在地上踏出九个实落落的脚印,最深的一步甚至入土三寸有余。 他觉得自己是在渐渐下沉,并不是说这里并非实地,只是他在这内力之中渐渐听不到那呼啸怒号的狂风,也渐渐感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连麻木的感觉也被慢慢剥离。 狂风席卷,带着灼灼烈火,巨浪涛涛,携着刺骨寒气,陈立武的低吼虽不响亮,却在这一刻震彻了低垂的岩洞穹顶。 这样的攻势固然危险,却终究是来得快也走得快,曾几何时,烈火消弭,寒气驱散,就连那好似巨浪波涛一般的内息也逐渐平息,只见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的先天侯,他脸色苍白好似地上冰霜,一双手上隐隐渗出汗滴一般的丝丝鲜血。 蒋宣政缓缓睁开眼睛,他身上的道服鹤氅被刚刚冰火相依的内力冲击得极为残破,一双手臂更是被刚刚一击重创,一只被烧灼得好似焦糊一片,而另一只却被刺骨的寒气染上了一层白霜,如细蛇一般的电光不时在那一双手臂之间跳跃,但他自己很清楚,这一双手若不能及时调养,只怕便是要废了。 ‘这便是《先天炎霜劲》大成之后的本事么,仿佛能从这内力之中参悟出生命的律动,一身内力竟然好似生出了灵性,这样的高手竟然还望踏足上三重么。’ 蒋宣政突然这般想到,一经想起便不由开始在心中思索验算。 他身为真武观首席大弟子,又是真武观三位九重天高手之一,神霄子的嫡传弟子,自然要比常人更明白世间武道的演化。 若不能通晓本心,悟出心中一念,任凭你内力积存何其多,终究是一介中三重,御‘神’之道乃是天下五方公认的武学至高,单纯提高驭‘气’的质量与数量只能说是在中三重中提升的小道。 先天侯陈立武却是不然,一身内力早已浑厚无比,显然是将那一身功力修炼到了极为精深的地步。 ‘终究只是幻梦罢了,未曾想这世间还有这般古怪之人,竟然舍弃精修心相,反而选择积累内力,实在是舍近求远、本末倒置。’ 蒋宣政好似一只雨燕般在那先天侯周围低低飞过,两人相互忌惮之下,却是无人敢先一步出手。 故而,蒋宣政还有几分闲暇,能在心中这般胡思乱想,品鉴这位在中三重里沉浸如此之久的老人那古怪的性子,同样也惊异于他这吃力不讨好的行径。 所谓精气神,即为人之三宝。 习武之人便是通过修行,将精气神这三宝不断壮大,进而得以达到常人之所不能。 人身有限,当精气充盈,便要炼精化气以平衡人之精元。世间的武功总归逃不过这一本真,无论是那些内功心法还是横练外功,不过是精气二者转化效率与储存方式的区别罢了。 内力也是如此,无论你如何提炼内息,终究会有周身内力满溢的一天,那些身体异于常人的或许能够多储存些,但无论你体内内力蕴藏多寡,人身经脉穴位都是一般无二,相同境界之内的内力输出效率自然也就相却不远。 既然瓶口一般无二,你里面无论是满满一瓶水还是半瓶水,再倒出半瓶水之前都是一样的,高手过招也不可能真的斗个几天几夜,故而这内力无论练到多么精深的境界也不过尔尔,此刻若不能及时把握本心,完成‘炼气化神’的过程,那么武道之路便等于是走到了末途。 “可悲,可叹。” 蒋宣政心不由身地说出这四字,周身陡然激荡出几道耀眼的雷光,矫健的身姿登时又快三分,不过数圈,陈立武周围便布满了跃动的细琐电光。 “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陈立武抬手微扬,卷起明晃晃的火光:“仰仗自己一点背景,也敢妄自评说老夫,真当你有甚么狗屁本事么” 他的双手理当很烫,因为那双手很红也很亮,那种红便好似是烧灼的烙铁,那种亮就像是初升的骄阳。 蒋宣政刚刚接着腾挪之际布下的好些雷息竟然被这滚烫的手一一捏碎,或是有别的下场,但左右也不过就是消逝的方式有所不同,被这位先天侯轻描淡写破去大半布置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蒋宣政在这样的热意之中奔腾挪移,同样也是汗流浃背,汗滴甚至浸湿了那被烤得焦糊的破烂道袍法衣,他知道了自己思维上最大的漏洞在哪里。 打熬内力是极为痛苦却又吃力不讨好的‘下策’,本就是要花费十倍百倍的时间与精力来谋求一分的成果,故而在任何习武之人眼中,这样的作法与寻觅武道真意相比实在是极为愚蠢的。 但能够凭借他愚蠢的只有‘已经’寻得武道真意,并且展露心相的上三重高手,对于中三重而言,陈立武虽然不敢说还有甚么‘未来’,至少他已经主宰了‘现在’。 他明知道陈立武的恐怖,他本可以放下兵器,他本可以放弃抵抗,凭真武观嫡传首席大弟子这么一个响亮的名头,无论是陈立武还是那位渔散人都不敢轻易要了自己的性命。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绝不能这样做! 因为他是真武观的首席大弟子,因为他是道门神霄子的嫡传弟子,因为他不能辱没了腰间的佩剑,当然,他更不能辱没的是他自己心中的那个人。 在她心中,自己绝不会放弃抵抗,自己绝对会奋战到底,便是死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自己本就这样一个人。 于是,蒋宣政的动作更快了,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快,他应该做些什么来扰乱陈立武的心神,哪怕这样做并不道义。 “本事不是嘴边说着的,”蒋宣政的步伐并未停下:“只是前辈整日打熬内力,本就是因小失大的买卖,武道前路已失,如何还能这样叫嚣。” 他理应会生气的,蒋宣政心中自有谋划,这般已然近乎‘谶语’的话从自己口中说出,足以让任何一位停留在中三重难以再有突破的习武之人感到气急败坏,而此刻便是自己出手的时机。 遂,蒋宣政运足雷息,他轰然出拳,低吼着,心中也是这般。 他必须让自己勇往直前,这是与他平日风格迥然不同的一种打法,没有灵活变化的招数,没有虚实相接的手法,更没有那些精妙到了极致的内功口诀,现在能够让他战胜这个无论是内力、经验、心性都远胜于自己的可能也只有积存了二十年的勇气了。 他错了,错得很离谱。 蒋宣政是个好苗子,天资绝佳,不过二十弱冠之年,便已然将道门最难修炼的《神霄上清篇》臻至六重天,他心智亦是远胜常人,小小年纪便不知除去了多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巨匪。 但那是作为一位天纵奇才与一群庸才之间的事情,这一次却是一位天纵奇才与另一位天纵奇才的故事。 于是,在那雷息环绕的一拳之前,通红发亮的手先一步赶到,无论是内力还是速度,这通红的手上都是要更胜一筹。 这是甚么道理 内功心法,招数门道,财侣法地明明都是蒋宣政占着上风。 只是道理便是道理,任谁想要多说半句,也往往理不清楚。 蒋宣政败了,他却没有受伤,这又是甚么道理 蒋宣政败了,陈立武却是没有赢,这又算甚么道理 没有道理,因为如果一个人够聪明,那么他只会在自己占理的时候跟人讲道理。 打架么,往往讲不清道理。 蒋宣政只能依稀辨得几个字,应当是那位先天侯反驳之言,只是刚刚一阵气闷,竟然没能听得。 他听不得,却又有别人听得。 便是别人也听不得,想来那柄明晃晃的朴刀却是听得。 “陈老前辈所言不虚,”那横刀立马的汉子这般回应道:“武道之途,哪里能用一个小小的境界来界定。” 听到这里,蒋宣政似乎想起陈立武到底说了什么了,他似乎是这样说的。 ‘武道一途,断之在人而不在心。’ 说得似乎有些道理,蒋宣政不得不佩服这位老人,作为敌人或是作为晚辈都应该敬重他,但现如今更应该想办法击溃他。 可能么 加上这汉子,那便是可能了。 蒋宣政瞥一眼那张脸,不及释鸿生小师傅那般俊俏,也算不上多么英武,年岁也比自己大了好些,不过他本就应当是最大的那个。 田家庄真是有个好能耐的家主,竟然能有这么多儿子。 “据说天底下有三种公子,长子、幺子、七公子,”蒋宣政笑了,“只是不知这些公子都喜欢甚么,但终归抛不开行侠仗义四字。” 那汉子却没有笑,他反倒是极为认真地回道:“世间有很多不长眼睛的人,也有很多装作没有眼睛的人,但我也只能数出三种,疯子、傻子、七公子。” 蒋宣政有些听不懂,但很快他便听得懂了。 田七一柄朴刀舞得好似一条墨龙,蒋宣政的雷息卷起了阵阵山岚。 这两人各有破绽,而且早已表现的极为明显。 田七善使一柄朴刀,内力修为却是极差,蒋宣政内力深厚,招法上却不及陈立武来得老道。 陈立武却是正面接下了这一招,一手捻住刀刃,一手拦抓一拳。 但是,他的脸色却是变得铁青一片,不仅是他,所有人的脸色似乎都变得不太好看。 田七的脸色没变,因为他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一枚金刚杵,精铁铸就,简直是这世间最不想暗器的暗器。 但它却作得了天底下所有暗器都作不得的事情。 墨龙衔珠,若是口中无珠,应当如何称呼 墨龙张嘴 兴许,应当唤作墨龙衔杵,金刚杵的那个杵字。 “你…你竟然……” 泉三满脸煞白,只能看着那掷出金刚杵击碎墨龙口中玉珠的刀客闪身离去,所有人突然都仿佛变得极为和睦,再没人想要斗杀,因为他们已经没有理由在这里拼命。 裘开山是个直性子,见到这般情景,带着三分恼怒将手中巨刃倒插在地里,所幸这里也没有人会去管他。 ‘咔吧’ ‘咔吧’ 裘开山轻轻低头,却见地上妄论是冰霜还是砂石都皲裂开来,细密的裂痕从那巨刃倒插之处逐渐朝着四周扩散,这种扩散的速度想来是极为不妙的。 当裘开山抬起头来,却发现已经不只是他一个人在看自己的刀,或是说他们似乎再看自己。 “裘老弟,”郑訜竭力咧开嘴,虽然他那白白胖胖的脸早已经有些僵硬了:“老弟竟然在此顿悟,领悟了那个境界的玄妙,可喜可贺。” “不…不必……” 裘开山轻轻开口,生怕自己说话时会多喘哪怕一口气:“若是我有一日领悟到那个境界,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脑袋削下来。”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连‘老子’都不敢说了,还有甚么好怀疑的。 郑訜二话不说,那白白胖胖的身子展现出极为不和谐的灵敏,就好似一枚被掷出的白蜡丸子,但他虽然快,却有人比他更快三分。 身形灵动,如鬼似魅,周身黑雾不休、玄气环绕,不过眨眼间便连这么个背影也瞧不着了,郑訜心中暗骂一句,但要论脚力速度,他这一手《混元一气功》本就胜不过那人。 好歹人家也是个司‘行’大监呢。 不等他反应,又是一道劲风从他身后疾驰而过,一柄比门板还要大上三分的巨刃不知何时已经用一根黄麻束带牢牢系在了那人背后。 接着,那满脸油彩的伶人竟然牵着一个小道士飞身而去。 好热闹的地方,登时只站着两个人,其他的不是趁机逃出去了,便是躺在这里作了死人。 “你怎么还不走” 莫老先生盘膝坐下,看着渔散人轻轻摩挲着那副雕得极为精美的墨龙。 “你不也一样没有走么” 钓叟轻轻摩挲着,每一片龙鳞都仿佛让他迷醉,他这般说着:“这里撑不了多久,铁定是要塌了的。” 是了,也难怪那些武林高手一个个仓皇而逃,这个梁王冢如此恢宏,谁人能料到只要玉珠被毁,整个王陵便会毁去呢 这里的震颤已然极为明显了,甚至就连不少地方已经皲裂跌落,谁人能想象这样一处深在山中地底的古墓竟然还是建在一处溶洞之上的呢 那广场不少地方裂开,露出深邃的溶洞,哪里好似仙境,无数萤石在里面点缀修饰,当真配得上五光十色这个词,仿佛下面不是一个溶洞,更像是一个萤石矿脉。 下面是萤石矿脉么 荒谬! 渔散人轻轻扣动那墨龙浮雕的左眼,灰蒙蒙的石壳被轻轻叩开,露出了一枚牙白色的玉珠,一枚白得透彻的玉珠。 那是怎样的一种白,无论是晶莹剔透还是玉璧无暇都无法修饰那种色泽,那是一种绝对的温润的纯粹的白色。 莫老先生的脸色变了,变得慌张,变得绝望,变得没了半分生机。 “玄龙玉珠为何会褪色” 这是他问得最后一句话,但他已经听不到任何答案了。 他的脑袋轻轻垂了下去,就像是那脖颈变得软趴趴了似得,钓叟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哪怕当年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师父同三位师弟身死也未曾这般悲伤。 因为他知道,天底下最懂自己的人已经死了。 这是第三个天底下最懂自己的人,也将会是最后一个。 钓叟轻轻攥紧这枚玉珠,当他张开手时,这枚玄龙玉珠已然化作一抹齑粉。 自己永远作不得渔散人,只配作一个下贱卑微的钓叟。 师父是天底下第一个懂自己的人,但为了师门大家共同的理想亡故于那人的手中…… 师父身死,梁王便成了最懂自己的人,可惜还是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理想,梁王竟然托孤于自己这个不祥之人,甘愿死在京都刺客的手中…… 山陵崩塌,唯一懂得自己的人便只剩下一个莫老头儿,如今还是为了这么一枚玄龙玉珠气急攻心,白白折损了性命…… “这般瞧得,散人倒也真是位不祥之人呢。” 幽幽无形的声音轻轻在这地裂山崩的溶洞回荡,钓叟甚至不用回头,便能极为轻易的感知到来着的模样,当然,也同样感应出那人的功力修为。 “老头儿听人说呐。” 孙赉朝着脚边一处裂隙轻轻招手,一只手独作牵引虚抓之状,却见在那内力牵引之下,一条身布白章的玄黑大蟒已然落入他的掌中。 “天底下最没良心的玩意儿就是这长虫,” 老头轻轻拨弄两下这大蟒的脑袋,惹得这般大的蟒蝻朝他作势便咬,手里头微微用力,只剩下一条耷拉下来的尾巴还慢慢晃悠着:“甭管你养他多少年,稍不留神就要被它咬上一口。” “这可不是你养的,”钓叟小心翼翼地将莫老的尸身扶正,低声说:“没想到还是让真正的臧龙窟暴露了,真不愧是当年贼不走空的孙阿三。” “你虽然唤作钓叟,却让老头儿作了黄雀,鹬蚌相争却不是渔翁得利。” 孙赉似乎只是为了来此揶揄两句了,等到说完最后这句话,他的身影已经消失,钓叟知晓他的本事,这般神出鬼没的能耐也并非头一回见到。 久雪初晴一般的酷寒,崩裂的岩壁疏通了这里闭塞的水气,洞顶垂下的冰柱好似狼牙交错,却在这一刻慢慢融化、断裂。 不时顺着裂隙游动上来的长蟒,一条条吐着信子嘶嘶作响,钓叟轻轻瞥一眼,这些‘圣龙’的子孙已经失去了作为玄龙之气容器的必要,就连这梁王冢三百年来截存的玄龙之气也早已被人接了胡,刚刚捏碎的玄龙玉珠当真成了一枚玉珠。 上等的羊脂白玉,一枚玉珠能值多少银子 一百两两百两 最后支撑这座辉煌陵墓的庭柱也渐渐崩溃,无论是这所谓的臧龙窟还是外面那座梁王冢都慢慢被泥土山岩所埋葬。 奇珍异宝、珍禽异兽、桂殿兰宫、茂林修竹…… 三百年的积累,三百年的风光,三百年的气节…… 蒋宣政站在山麓遥遥望去,却只能看见被风吹起的沙尘遮蔽了山顶,只能看到梁王冢慢慢沉了下去,那座地上陵墓似乎就是为了彻底埋葬内冢而修建的。 一切都被留在了那片尘土之下,管你是什么几重天,任你有多大本事,只消在这一刻还未逃出的便只能一同葬身王陵之中。 蒋宣政默默转身,在南宗菰的眼中,他扶正腰间的剑囊,默默无言地离开了。 注:山陵崩,是诸侯帝王死亡时较为委婉的说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一章:疯癫老秦 月明星稀,却未见乌鹊,抬起头来,也只不过能看到那阴沉着的天。密云压顶,说实在,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这种天象之下多半要伴随着死亡与离别。 暮夜之中的罗相山已经看不到几番灯火,洪信禅师宣扬节用学说,又奉行苦修士的作风典藏,哪怕是一小捧灯油也觉得糜奢,更何况在山中隐修的僧人多少都有着不俗的内功修为,半夜识物本就不算多么麻烦的事情。 一个人影走在这条阴暗无人的偏僻小路上。 这条路根本算不得是一条路,只是为了磨砺弟子轻功身法才勉强踏出来的山道儿,每天公鸡尚未啼鸣之前,便是一位罗相寺的武僧踏着这么一条歪歪扭扭的羊肠山道抵达山顶,在那里静静窝着罗相寺最大的一口铜钟。 月光如水。 可是就连月光都好像照不进这里,木屐在灰砂之上,每一枚可能存在在脚下的石块都有可能绊住这双木屐,但那身影走得四平八稳,就像他并非踩着这条崎岖山路,反而是凭虚御空。 一抹皎洁的月光映照在那张沧桑的脸上,无论是茂盛的树木还是崎岖的山岩都未能将这一抹月光阻拦,这个人自然也拦不住。 那张脸不难辨认,整个清溪郡只怕也没几个人识不得他的,这位清溪郡罗相山上的活菩萨,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看他手里提着的提篮食盒,倒更像是位要去邻村探亲的老丈,五官摆在他这张脸上却是显得相得益彰,任然谁人瞧见了,都要叹他一句‘慈眉善目’。 就这一会儿工夫,这老和尚已然攀至山顶,看他那步伐不紧不慢,走起路来却比好些大小伙子还要利索三分。 这里很是宽敞,一座石亭坐落在这样一处四平八稳的地方,想来是个巧妙的策计。寒酸的石亭,除了一口一人多高的铜钟之外便再无其他,甚至就连寻常佛寺里那敲钟的吊锤也见不着,平日里的弟子多是靠着一双肉拳将这口钟砸响的。 老和尚在这儿熟门熟路,身形好似一只飞雁般跃上石亭檐顶,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那脚踏烟火雕纹的狻猊石雕之上,手中微微用些气力,这枚雕铸极为精致的石狻猊竟被生生掰得往右边转了一圈。 这石雕狻猊似乎是某种机栝的开关,却听那石亭里头轰隆隆得响着,老和尚飘然落地,那铜钟下面露出一方极为规整的方形入口,平日里显然是隐匿在地板石阶之下,如今机关触动,将那石板挪开,黑漆漆的洞口也就这般显露出来。 老和尚照例不紧不慢地踱步进去,一排排石阶挂着青黄石苔,里面似乎湿气极重,但这些滑溜溜的石苔地衣却拦不住他洪信的脚步。 到了底,细细数来却有石阶四十八节,老和尚探手使出一股劲气打到身旁岩壁,便又听得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几段石板将那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谁人能想到这样一座杂草丛生的石亭之中竟还建了这么一条地道 地道很窄,但终归能让他一个人走时显得宽敞,石墙上镶满了萤石,这些东西虽然不怎么值钱,但要筹集这般多的数量却是也要花费不少银两。 走了不远,似乎便是这地道的尽头。 老和尚手中激射出三道精芒,每一道都是一枚铁钥匙,这三把钥匙打开了这面墙上三个活扣,这般一面石墙也响起了轰隆隆的声响,它缓缓朝着右侧挪移开来。 果不其然,这扇‘门’之后还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地道。 如果非要说这两段地道有着什么分别,那便是这第二段地道的两侧岩壁相距更远三分,如此一来,这段路便好似宽敞了整整一倍。 从那扇不知算是石门还是石壁的地方走到新的尽头实在是不算远,一路上走着也不见甚么机关陷阱,若是佛寺自然是正常,可这落到一段地道之中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是一扇石门,这一点倒是极好判断的。 只是这扇石门太过于沉重,当这位老和尚轻轻推开石门的时候,却看得那石门足足有二尺厚,只是让他这般推着,便在地上拖出一条扇形的痕迹。 这石门的后面,是一间一丈见方的石室,屋里阴森儿寒冷,仿佛就是一处陵墓。石屋子里通了活水,似乎是从哪条山涧溪水之中引来的,一个形容枯槁的人影正趴在这三指来宽的水道边上低头饮水,他那一双手被黑黝黝的铁索绞住,只得拿头杵到水道上嗦食,稍过数息,却见这人陡然抬头,嘴里叼着一条手指长短的白条儿小鱼,含在嘴里细细嚼食,仿佛在嘴里的是世间最上乘的美味。 老和尚将手中提篮食盒随手找个干净地方一搁,却见周遭石壁上尽数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无需细看,便知这石壁上的都是外面惹人唾弃的邪门武功。 那人鼻尖微微抽动,似是在嗅着什么滋味,但见他满头灰蒙蒙的头发蓬散着,露出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看那那眼珠子,就像是在一枚白玉珠子之中倒入大碗的糖浆一般,端得是极为骇人。 全身皮包骨头,就像是一具骨头架子上糊了一层人皮,若不是他那嘴中嚼着的鱼腥露出骨渣,只怕真没几个会把这样一个人当作活人。 那人转过身来,瞧着那搁在一旁的提篮食盒,眼中登时浮现出喜色,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好大一篮子便到了他的面前。 掀开篮盖垫头,一样样品相绝佳的菜肴便被依此端出来,每端出一样,便听那人用极为嘶哑干瘪的声色数道:“且让老秦儿瞅瞅老秃驴的食儿,啧啧,今儿个也是你这秃顶儿王八花了心思的,这老些可是馋死老秦喽。” “呦,鲜王居的三味丸子,应了时节的上等卤虾,巧嘴刘拿手的蟹肉羹,还有老秦最好的那口烩鳗鱼,最后还给老秦添了一道水晶肘子。” 这位自称老秦的男人一面说着,一面低头啄起一根肘子,啃得满面流油。 洪信默默看着他这般啃着,那卤虾在他嘴中亦是三下五除二得嚼食干净,就连一根须子或是一片鳞皮也不会浪费。 宽大的僧袍展袖一挥,却见他身前稳稳当当放下一个不算大的陶罐子,泥封虽然好好的,却抵不住那老秦的鼻子,一双眼睛登时张开得老大,若不是那铁链锁得着实结实,只怕这陶罐也要同那食盒一般被他套了去。 “你还给老秦带了酒,大和尚当真是够朋友、够义气。” 嗅着似有似无的酒香,这位老秦便将‘秃驴’、‘秃瓢王八’换成了大和尚,看那模样,若是给他多捎过来几坛好酒,便是要他剃度为僧、皈依我佛也是够了的。 洪信单手拾起那小酒坛子,劈掌削去泥封,醉人的香气登时弥漫在这不大的石头屋子里。那酒鬼老秦鼻尖微微颤动,舌头冲着嘴角蹭一蹭,抢说道:“绍兴上等的女儿红,少说也有三十年的味道,大和尚你又不沾酒,还是速速让老秦尝尝滋味的好。” 洪信却只是将那陶罐微微倾斜,让那位老秦瞧明白这里头八分满的酒液,低声问道:“秦老哥这些年未曾行医,不知手艺还剩几何” 这问题问得却是没头没脑,不过老秦也是被那一坛酒馋得紧,赶忙虚指周围,瞧着满屋子石壁上刻画的文字,傲然道:“老秦这些年功夫自然落不下,只待从此地出去,便是要作天下第一医仙的。” 洪信点点头,道一句佛话,嘱咐说:“既然秦老哥本事更胜当年,老和尚求您随贫僧救一个人。” 图穷匕见,终究是要有求于自己。 老秦突然不怎么急了,干脆拎起一碟三味丸子往嘴里塞,那洪信手中拎着的酒坛子更是连正眼都不瞧上一回。 “你就不好奇贫僧求施主救得到底是谁” 洪信将那酒坛往地上搭手一搁,左手摸出一串佛珠,静静盘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菩萨面容似乎见不着半分急色。 嚼一只上好的卤虾,老秦拽着那沙哑的嗓子扯一句:“那你说说,想要让老秦去救谁” “你儿子。” “救谁!” 老秦双眼登时闪过一抹精芒,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迥然不同,仿佛睡狮初醒一般,极为梦幻的内息渐渐弥漫,纵使是洪信这般佛学修为,都在那迷梦笼罩之中看出万千花海,亦看得那无数婆娑起舞的女子。 “你再说一遍,”老秦的面貌本就恐怖,如今更是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低吼道:“你想让老秦帮你去救谁”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本是天下人皆知的道理。” 洪信道一句佛言,这般说道:“贫僧求施主救得便是施主的亲生儿子,也是施主唯一的儿子。” 老秦看着洪信,洪信也瞧着老秦,他们很清楚对方是个怎样的人,老秦更是清楚这位佛门禅僧到底是个怎样的性子。 睡狮复眠,无论是择人而噬的气势还是那般令人沉醉的迷梦幻境都不复存在,只剩下这么一个有气无力的糟老头子再度衔起一只卤虾,慢慢悠悠地嚼着。 “老秦没有儿子,老秦的儿子在十年前就死了,老秦是个孤家寡人。” 洪信听着他这般分说,默默吐出一个名讳:“释鸿生,你当救得便是那法号普翰的释鸿生。” 老秦拾起一枚三味丸子,朝着老和尚扬了扬,笑道:“这便是你这秃瓢儿和尚搞错了,你说的那分明是个和尚的名字,老秦的儿子理应姓秦才是,那不是老秦的儿子。” “你知道他就是你的儿子,”洪信的声音很是平淡,他这般说道:“无论是普翰还是释鸿生,亦或者秦山琼都是你的儿子,这改不了。” “改不了……” “改不了……” 老秦痴痴斜视,嘴里嘟囔着:“是啊,这改不了……” 没说一遍,他那脸上便要红上一分,到最后,双眼都涨得通红。 铁索绷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老秦竭尽全力朝着洪信扑过去,一双眼睛却是比血还要红上三分。 “你分明知道他是老子的儿子,却叫他作了一个和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章:秦正元 这老人却是这般凶厉,一双眼眸好似疯魔,怒气勃发,看那模样,若是真让他接近洪信,只怕是要将洪信挫骨扬灰,他恨不得吃了他洪信的肉,恨不得痛饮他的血。 独子为僧,这是要令家族绝后的恶毒之事,无论是谁也忍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洪信轻轻探手按在老秦的眉心,一股庸正平和的佛门内力犹如涓涓溪水般涌入他的神庭穴,这股内息不似骄阳般炽热,亦不似皎月般清冷,只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温暖,当他松开手时,老秦的脸上竟然多出三分佛性禅意,那股怒气也渐渐消弭。 “无量寿佛,”洪信托词一句佛语,言道:“世间之物皆为空,秦施主在此闭关独修十载光影,谁曾想还未消去魔意。” “去你亲娘的魔意,”老秦陡然伸出手,将那三十年女儿红纳入掌中,痛痛快快饮下一口,叹言道:“谁人家闭关修行,会被关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狗屁地方,更妄论你让你的弟子每过七日才送来半张饼子,怕不是要利用老子,才将老子幽闭在此,拿这些玩意儿吊着我这条命。” 洪信又是叹气,一双眼睛渐渐暗淡下来,似乎真能称得一句‘老眼昏花’了。他默默诵着经,却是连一个字也不愿再说了,仿佛这尘世之间的事情早已与他天人隔绝。 他这般如此,反倒是那位老秦性子急了,又是问道:“你既然是为了请老秦出关为你医人,就自当应做些请人家办事该干的事,要么给些金银财宝贿赂老秦,要么就负荆请罪来讨好老秦,说不得老秦一个高兴,便随你去救人了呢。” “无量寿佛,秦施主既是不愿,贫僧如何能够强人所难。” 洪信张开双眼,瞅着老秦的双眼,突然问了一句:“不知秦施主现如今可是醉了么” 这一问却是个没头没脑的,问得那是不着调儿,被问的自然也就摸不着头脑了。老秦再抿一口怀中的女儿红,这绍兴花雕最讲究时节,数十年桂花树下花开花落,酒色晶莹瑰丽,滋味甘洌爽口,号称‘一酿聚六味’。 老秦喝得痛快,品尝其中滋味却又稍显不贷,多少有些牛嚼牡丹的意味,虽然只是一小坛,但兴许是他久经饥困,不多时便醉醺醺的。 洪信看得分明,遂又问说:“不知秦施主现如今可是醉了么” 这一回,老秦摇头晃脑,却依旧没有甚么回应,不过洪信也犯不着再寻什么回应了,一双手好似没了,却又仿佛无处不在,等他秦老回了神,只感觉一双手好似铁钳般扣住自己两个肩膀,各自寻得要穴按压渡气。 这老和尚的本事他自然是知晓的,平日里也决计是不敢轻易让这和尚近身的,谁曾想不过是贪杯三两口的功夫,便被他这秃瓢儿老和尚给逮住。 老和尚慧根佛性,一身佛门内力正是自己的克星,如今他竟然渡气于己身,不亚于给自己吃砒霜毒药,他甚至来不及思索这和尚想要做些什么,便连忙闭气凝神。 不对,五脏顺而六气合,这是易气散的药性! 老秦的医术远胜于这个老和尚,自然也知晓了自己身上的变故。易气散是江湖上不少门派给予弟子的最基本修行助力,其药性无非就是调节五脏之气,使人内息凝练的效率有所攀升。 一味易气散,混在这坛三十年的女儿红里,此时此刻却胜过世间最顶尖的剧毒,以他的医术本不惧天底下九成九的毒物,却栽在这么小小一角易气散上。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自这么一段晦涩难懂的开经偈,老和尚的嘴唇上下一碰,一篇佛门净修士伴读的《无量寿经》似有似无得在这石室之中回荡反复,就像是当真有一位佛法无量的菩萨在此传经,这声调虽然不甚响亮,却每每都能刺入人心。这事说来也是古怪,老和尚这般念着经书,两只手牢牢钳住他老秦的双肩,而伴随着那汹涌的佛门内力源源不断的灌入他的体内,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居然也露出几分慈悲宝相。 老和尚的功力想来是极深,单谈那显露出的气血威势,便是不下于六重天的绝顶高手。只是一身精气终究有限,这般输送尚未满一炷香的工夫,老和尚的脸上额头便浮现出点点黄豆般大小的冷汗,厚唇渐渐也变得苍白了好些。 一只手握住了老和尚的右手,这只皮包骨头的手是老秦的左手。 再叫‘老秦’合适么,他的眸子里再不复半分污浊,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就像是饱读诗书的有学之士,亦或是看淡人世间凡尘俗事的得道高人。 “莫要再为我浪费真元了,”他这般轻声说道:“佛门内力能压的住一时,却终究压不住一世,我这一介破烂身子,早已药石难医。” 神志清醒,这当真活像是换了一个人,虽说从头到脚还是那副狼狈模样,全身上下连一件全乎衣裳也瞧不见,但便是这么些烂糊破布往他身上一披,却再不复半分颓废与疯癫,若是让人评说,怕也只能用风雅与风流这四字两词来形容。 这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雅致,就像那皮肉了散发出来的药香味儿一般,任凭他如今这般狼狈模样,任凭他那身子上半分血肉都瞧着不见了,但他只消在这窝着,便自然流露出那股说不出的书卷气儿。 若是非要说这两个‘老秦’前前后后有甚么差别,想来便是那张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哪怕是这张脸皮包骨头好似骷髅,但那微笑之中蕴含的温柔却未曾减少半分。 他从前应当是位极有涵养的人,而且他还将这份涵养融到了骨子里。 无论谁都应当看得出,他从前一定是位极为受女人喜欢的男人。 世间有一种女人,男人若是见着了,往往要为她掏心挖肺,便是葬送天下也甘之如饴。但天底下也有一种男人,这种男人足以让全天下的女人都着迷,她们为了这样的男人也是什么也干得出来的。 这位‘老秦’应当就是这样的男人。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样的一个男人是天底下所有男人女人的克星,那些女人为了他可以杀夫弃子,男人为了除掉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刺杀、诬蔑、投毒、暗咒…… 无论是多么荒唐的计策,只要能够除掉这个男人,那么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不会犹豫,因为只要他存在一日,任何男人都会自惭形愧。 但他这人本事想来是不小,时至今日已然保下了一条性命,至今他的缴令还在梁地张榜贴画,只是十年风霜拍下,任是那铁打的排章也经不得住,若是把他的名号往江湖里撂下去,真不知还能激起几尺高的浪花儿。 不过在老一辈眼中,这位情医仙秦正元却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放在杏林之中那真是朝前轮得着的人物。 江湖轮转百十载,各行各业里头能称王作圣的人不在少数,远的有各种门派推选的剑王、剑圣,找近了说还有这些年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一帮侠少。 就好似那玉晓剑侠蒋宣政,要是厚着脸皮也不是不能将那剑侠二字换成剑王、剑圣之流,说不得蒋宣政也动过这般心思,只是玉晓剑王这名头太过庸俗,遂而作罢了。 江湖人多是好事者,这好事之人就稀罕这些唬人的名头,每到一地,便能看得那些江湖人将自己这一亩三分田的名士一个个往上码,这些称呼虽然唬人的多些,却也不失为一种判断敌我水准的门道。 情医仙,这个名头单论最后一个字便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神医在这江湖人是极有场面的人物,他们放在哪里都能有一席之地,江湖走马多有不慎,这些神医便是救命的关键。 但能够在江湖之中冠以‘仙’字的,便是这武林中近乎传说之中的人物了,在各自行当里也是神乎其神的存在,现如今能够称为医仙的人物便是有六位,合称‘杏林六仙’。 十五年之前,情医仙曾被冠以‘杏林第一仙’的美名。 十三年之前,情医仙曾亲手施药救治了侵袭京、释、燕、邓四州的瘟疫,甚至就连皇宫之中的那位也是靠着他的方剂才能妙手回春。 十年之前,情医仙被朝廷通缉,甚至不惜调动驻京三十万精兵围剿,却仍让这位杏林医仙逃出京州,从此下落不明。 罪名是‘欺辱皇后’! “这点酒可是够了” 老和尚轻轻松开手,这般问道:“普翰支撑不了多久,说实话,贫僧甚至不敢想象孙老鬼是怎么救下他的,普翰的丹田都破碎大半,想来是活不了的。” 老和尚想起自家大弟子回山的那一刻依旧心有余悸,释鸿生流出的鲜血几乎将背负着他的普恒染成了一个血人。 那张年轻到还有一丝稚嫩的脸苍白得不像话,整个人仿佛将血流干了一般,任凭整个罗相寺之中倾尽全力,也不过是勉强维持住他的性命罢了。 但他确实还活着,而且经过青荟的调理之后,竟然将那骇人的伤势稳定,老和尚当然知晓他那位弟子到底有着怎样的本事,这等伤势绝非是他能够轻易维持住的。 更何况,他逐渐从那残破不堪的身体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他心中发毛的东西。 一种剧毒,一种毒不死人的剧毒。 一种他用了十年去压制、去化解的剧毒。 而能够医治这种剧毒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人。 情医仙!秦正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章:情医仙 按照一般戏本传说的路数,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也就该将这话头说开了。 就如同洪信禅师的根脚几何,又为何会将那位朝廷通缉的情医仙藏匿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长达十年之久。 就如同孙赉还那位神秘的老李头到底又是个什么来路,为何要在罗相山下隐姓埋名装上十年的农夫酒保儿。 再不济,也应当是将他释鸿生拿过来说道说道,好歹让人知晓这位小和尚为何会在八岁时拜入罗相寺洪信禅师门下,安安心心去做一个青灯枯佛的和尚。 但无论是宝相庄严的老和尚还是瘦骨嶙峋的情医仙都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秦正元反倒是不急了,真不知这躺在寺里的和尚还算不算他的儿子,竟然半分忧虑急躁也瞧不见。 四周撇上一眼,如电一般的锐利目光在这间石室之中细细扫过,这里每一个字都是他靠着一双手化指为剑、御气作笔方可刻画在这青石之上,任凭哪一篇流传出去都能引得这天下血流成河。双掌一个翻飞,却见这石壁上落下稀稀疏疏的石粉,这般一掌一推的工夫,竟然生生削去了这石壁一寸有余。 “算一算,这些年我清醒的愈发短了,若不是靠着这味药酒助力,又靠你这些年来渡气于我,只怕今日便醒不过了。” 轻轻攥一攥手掌,可那手掌早已没了感觉,秦正元朝着老和尚,忽然正色问说:“这些年我活得浑浑噩噩,竟然将这么一卷功法练得疯疯癫癫,却是极为丢脸的蠢事。” 老和尚没有接下这句话,他也没有资格去接下这句话。 它太过于沉重,沉重到仿佛可以将任何人的脊梁都压垮,世间的人多半都是愚昧的傻瓜,但剩下的一小半却往往掌握着一些傻瓜都不会相信的傻事,就比如眼前这位曾经在江湖、在朝廷都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他却痴迷于精进医道而不惜去沾染那种无药可救的剧毒。 情医仙,情医仙…… 天底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最大的本事是医术,却不知他毕生所求的医术是用来医治这世间最为伤人的一个字。 情! “几番醉又复几番醒,”秦正元晃晃手中的酒坛,摇曳的酒液似乎还有几口分量,轻轻抿一口,他又问说:“洪信老哥,不知我这是第几回为你唤醒。” 老和尚佛袖轻抚,却见他那长袖拂过的地上多出九枚鳞次排列的孔洞,看模样,似乎是靠着那手中五指生生按出。 “第九回了” 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秦正元自嘲一笑,但他笑得很愉快,这是谁都看得出的。 那种快乐不是常人所能享有的,彻彻底底的纯粹快乐,没有掺杂任何多余的东西,就仿佛是在这一笑之间消弭了人世间的一切丑陋。 “为何你反倒不见急色,”洪信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普翰的身体就像是拿铁锥凿过一般,若不能及时就诊,怕是要凶多吉少。” 老和尚说话性子显然很直,或是说他晓得秦正元的性子,故而也不会去选用什么富丽的措辞。 这句话本身算不得什么,但他言语间透露出的佛性却好似在黑暗之中奇迹般的引来光亮。 显然,便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在这里说出口也是要有些本事压身才行。 秦正元微笑颔首,鼻尖似乎还能嗅到淡淡的桃花香气,再看看老和尚一张慈眉善目的老脸,兴许是刚刚渡气传力损耗了不少气力,脸上汗滴尚未冷时,一张脸上隐隐有着一抹醉红,似雾似幻。 一身佛力内敛,但若是有明眼人瞅上一眼,便可瞧得这位老禅师眉心隐隐有隆起之态,显然他早已暗自将一身佛门内力运转到了极致,只可惜他大半内力都已经渡入秦正元的体内,现如今单论内力深浅,尚不及初下山去的释鸿生。 秦正元自然也知晓这件事,所以他那骨瘦如柴的手点出数道星芒,就好似天上落下数道流星,这些绚丽的劲气轻飘飘地落在老和尚的周身,看似没有丝毫力道,却又仿佛暗藏玄机。 阳白、晴明、天突、膻中、中极…… 数道穴位被这指劲轻轻扣戳,老和尚那张脸也渐渐平复,他盘膝端坐在青石地上,脸上显露出极为轻松的表情,就好像是久病初愈时的舒爽,又好像是在这刹那间放下了一副极重的担子。 然后,老和尚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声呢喃道:“贫僧一颗禅心终究是不纯,竟然还会被这区区情花毒、桃花瘴扰乱了心神,险些便要犯下色戒。” 秦正元是个怪人,他洪信又何尝不是呢 洪信走得却是极为极端的禅道,寻常僧人所谓的戒律,多半要应在‘行’之一字,有所甚者会衍升为‘言’,却极少有那位禅师会如同他这般就连想一想都是极大的罪孽。 寻常荤腥食戒所求不过是避免僧人食荤沾腥,为的是唯恐僧人食得五荤而生重欲。可落到洪信禅师这一席上,莫说不常不嗅,便是平日里思索吃食之际想上一想也会自觉犯下了莫大的罪过。 不过倒是有一点值得庆幸,那便是洪信禅师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作一个很有风度的人,作为一位德高望重的禅师,他要时刻保持他的修养涵养,至少他从未如此要求过其他的僧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三十位弟子。 秦正元听闻他这般说了,反倒是流露出极为羞愧的神色,鬼知道这样一个皮包骨头的脑袋如何能摆出的愧疚神情,不过多半也就是低眉侧脸最后细声细语这般作态。 他看向老和尚,那一双极为敏锐的眸子却仿佛透过了老和尚的筋肉皮骨,看到一尊似幻似真的金刚佛陀,看那神威如渊似狱,显然也是有着极为精深的底蕴。 “若不是你这十年来为我渡气化毒,现如今理当有着不下于八重天的功力。” 秦正元这般叹息说:“回到万佛山,在那千佛寺里也理当有你一席之地。” 老和尚却是又笑了,他的身形仿佛变得虚幻,而那身形之内的身形却又仿佛变得清晰,以秦正元的眼力仿佛刹那间便看到了一位佛陀的本相。 那位佛陀仿佛能够千变万化,但溯归本相却是位一面三臂三目的黑蓝模样,头上戴着五股骷髅冠,其须眉如火,獠牙露齿而卷舌,右手施期勉印,持金刚杵,而左手作忿怒拳印,有金刚钩绳当胸。 若是让不通佛理的人瞧见,没准能将这若隐若现的佛陀本相当作一方邪神恶鬼,但秦正元也曾同洪信精修佛理,自然知晓这位便是同观世音、文殊合称‘三族姓尊’的金刚手菩萨。 洪信的嘴唇似乎没有动,但他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就好像这声音是从人心中响起的一般。 他说:“世间万事万物终有因果缘法,世人所为天下事,或是为情,或是为义,终究难逃一句佛言谶语,何来亏欠又何谓一个‘若’字。” 这话说得是轻,可这里头的情分却是极重的。 秦正元也只得苦笑,别无他途。 或许是过去了半响,又或许是更久,老和尚自从那般说过做过,便只是一味得闭目打坐诵经,似乎也不再着急于释鸿生的伤势。 但他们总不会真的不着急的,他们只是有所顾忌而不便于表达罢了。 但就当那略显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洪信也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看着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说道:“现在思量着也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秦正元点点头,回应道:“自然是如此,分毫不差。” 他是一位医师,他对于每分每秒都极为敏感。所以他就能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判断时间流逝,就连一个呼吸也不会有所偏差。 他有这个自信,就像他自信自己随时可以救下自己的儿子一样。 洪信接着说道:“一炷香的工夫应当能做很多事。” 秦正元同样点点头,回应说:“这也要分怎样的事,不过到底是能做些的。” 一炷香看似短暂,对于他情医仙秦正元而言却能救得好些人命,而对于那些行兵打仗的武夫而言,也能拿下好些个人头首级。 洪信沉吟半响,突然问:“一炷香足够你炼化贫僧的内力么” 秦正元笑了,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那手心里竟然浮现出一团巴掌大小的桃红气旋,缓缓旋转之间,洪信准确辨得一抹极不自然的灿金色夹杂在那细腻的桃红之中。 若是将内力汇聚于双目,施展出佛门天眼通的神威,还能瞧见那旋转气旋之外尚且包裹着一团星云般虚无缥缈的雾状真气。 “想来一炷香还是太过勉强,”洪信叹一口气,道:“那便在等半柱香,想来便是够了。” 秦正元却将双手摊伸到他的面前,极为厚实的黝黑扣锁仿佛能将照在上面的一切光亮吞噬。刚刚他清醒之后,虽然内力恢复了七八分,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这两条铁索,但他知道如何解开这条锁链。 毕竟戏本之中尝尝有古人言说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当真能撑得住”洪信这般问道。 秦正元只是朝他再耸一耸手腕,嘴角掀起一道明亮的弧度。 铁索扣腕被轻轻解开,随手撂在地上,洪信看着那位与他擦肩而过的男子,在这一刻,他的身体依然那般狰狞丑陋,却仿佛又让他见识到那位曾经令天下千娇百媚为之神往痴狂的情医仙。 哪怕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待了十年,哪怕这十年来就连吃喝也难以饱足,哪怕他没日没夜走火入魔似得疯疯癫癫。 但当他再度起身的刹那,那一双眸子依旧是宛如水晶一般透亮。 亮得吓人,就仿佛能摄魂夺魄。 那种光亮,就好像能够刺入人心。 洪信低眉颂一句佛语,默默跟上来那道身影。 他知晓,他懂得,他也清楚。 情医仙,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章:妙手 罗相寺建在罗相山上,想必也是看上了这里藏风聚气的风水格局。年近秋后,按理说应当是万物枯荣之际,却偏偏在这竖了一座青色山岗,一汪清泉绿水也斜挂在这座山上。 暮色渐深,当他们踏出这暗无天日的地宫囚笼,却未见天公作美的霞光,反而是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上,寂寥无声。 秦正元深深吸一口气,梁地湿气本就重些,加之待在这多山多水的罗相山上,一口气中尽是润凉,细密无声得渗透他的身躯,将那干瘪僵硬的身躯慢慢润透。 睁开眼,却看那高挂于天穹的皎月滑落下冷清的月光,,这里晴空如洗、万里无云,月光洒在这片空旷的庭场,映在月光下的白色石亭看起来亮若纯银,而那吊挂着的巨大铜钟却显得更加纯璨,变得灿然好似黄金。 秦正元站在这天地之间,枯槁发柴的蓬发也渐渐散披在肩上,皎洁的月光同样映在他的脸上,洪信仿佛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屹立在人群之中的绝美男子,美得优雅而神秘,美得令人心迷惑,美得令人迷醉于其中。 秦正元同洪信漫步于山岗之上,狭窄且弯曲不断的羊肠小道拦不住他们的脚步,树木伸出的枝丫也挡不住他们行走的身姿。 秦正元理当是不识得这些路的,他已经十年没有离开过那间石室,十年能发生很多很多事,山河改道、江山易储也未必不能。 洪信给他带路,两脚的脚底隐隐闪烁着莹莹金华,若论佛门神足通的本事,显然还要说上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十年前,秦正元的功力尚在洪信之上,十年后,洪信日夜为他渡气驱毒,功力非但未有寸进,反倒是有些倒退的意思。 秦正元心中愧疚便源于此事,看着洪信这愈发精纯卓绝的神足通,心中愈发笃定自己的判断,心中更是不舒服。 折下一枝不知名的枝丫,秦正元问洪信说:“这罗相寺真是一处好地方,这依山傍水的正是一方好风水。” 洪信回首瞥一眼,却是答非所问地说道:“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极美,草木本就无罪,秦施主又何必要折了这么一枝,白白害了性命。” 秦正元用两只手指夹着那细枝,细腻的桃色雾气顺着断口灌入这一枝纤细的枝丫,反手一撂,断口相接,尚不必回头细看,折枝竟比之前更绿三分。 此等医术,堪称神乎其技,却不知还算不算是一门医术。 “这手常年不动,倒是生疏了许多,” 秦正元紧步跟上那老和尚,这般辩白说:“若是十年前,想来这么一手‘移花接木’也犯不着让我这般费事。” 老和尚自然知晓他说得是真,只是微微颔首,没有接着聊下去的意思。 秦正元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心中的愧疚也消减三分,脚步也就跟着轻盈三分,脸上的凝重也就淡化三分。 路不算长,亦或是这两人的脚力本就惊人,不多时,便见郁郁葱葱的树林之间窝着一圈石砌的寺墙。寺墙不算高,尚不到六尺高低,本就是防君子而不防小人的架构,就连砌切所用的砖石都是极为寻常的红砖。 通过圆形的拱门,质朴却又不失雅致的格局往往能抚平一个人内心的躁动与不安,整个罗相寺也算不得多么大的地方,夜深人静之际,见不到半分烛光,秦正元踱步走去,并未稀奇。这是罗相寺自建成之际便有的规矩,老和尚洪信是个吝啬性子,就连半勺灯油也不愿添得,他这辈子唯一大方的时候,想来还是在那一方不大的施粥棚子。 洪信带着他向右拐过去,按照佛门格局布置,这里应当是建一座舍利塔,塔里秘藏先代高僧的佛骨灵骇,当然也包括无数神秘的传说与故事。 罗相寺却是新建的小庙,建成至今尚不过十数年,虽然也建了一座三层高的石塔摆在这里,里面却大多积满杂物,偶尔也会拿来当作备用的粮仓凑活凑活,能当粮仓的地方只要拾掇得利索,自然也就能凑活着当个医馆来用。 推开塔底石门,却见一座气势逼人的宫殿赫然横卧在前方,这座宫殿高四十丈,宽百二十丈,绵延不绝的雉堞,高耸入云的塔尖,古老的禅院、僧房、石碣、金身佛相。这一切的一切极为协和的融合在一起,一眼望不到头的绫罗锦缎更显奢华景象,看起来富丽堂皇,就好似是一场梦境,或是神话之中的景象。 秦正元扬手挥袖,这副景色却好像是沾染了水渍的一幅画,被这么轻描淡写地袖拭发糊了,不过当这手轻轻拂过,那景色却又慢慢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秦正元斜眼瞥向洪信,揶揄说:“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般和尚,这般小的地方却偏偏施下这般恢弘的幻术,便是个傻子也能瞧出端疑了。” 他曾经见过这副景象,但不是在这梁地的哪家寺庙,而是在中原佛道最是兴盛的释州,那蜿蜒数千里的万佛山,那坐落在万佛山上的千佛寺…… 洪信却是笑笑,看着这副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缓缓低咛道:“此幻境所图本就不是退敌惑心,不过是借此提醒贫僧有人闯入罢了。” 他似乎并不想在说下去了,于是同样探手挥袖,这一回,所谓的幻境就好似一幅被撕裂的画卷,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那是一个阶梯,一段螺旋向上的灰石阶,连接着一扇四四方方的木门。 第一层里堆积这不少粮食,大半都是往年的陈粮,都用麻袋系着口子,闻起来倒也有些稻米的清香。释鸿生被搁置在第二层,那里开了两扇镂空的石窗,其中一扇石窗旁边架着一条狭长的石床,床上垫着一层极薄的竹席,那残破的身躯便躺在这上面。 很难看,不管是谁在肚子上开了一个好大的豁口都不会变得好看。 很虚弱,任凭哪一位流掉了自己一半多的血液就会变得极为虚弱。 秦正元的脸色多少有了几分凝重,这般重的伤势挂在身上,不死已然是个奇迹。 “孙三儿将自己压箱底的那点山茸送过来,”洪信低声说道:“他被钝械所伤,全身筋骨没有一条是完整的,现如今便唯有医仙境的手段,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莫看现如今释鸿生安安稳稳躺在这石床上,其实他全身筋骨就没有一条完完整整的,就连那条号称‘横练之本’的大脊也被莫名的内力震伤,说他如今沦为一介废人那都是抬举他,他现在早已经将半个身子都迈入了鬼门关。 秦正元默不作声,一只枯槁消瘦的手却轻轻捻起了释鸿生的右手,中、食两指往那手腕筋络上轻轻一搭,一双眼睛却已悄悄闭合。 指尖毫光好似繁星闪烁,远远望去却胜似那皎洁冷清的月光,当这股独特温润的内力顺着经脉流入释鸿生的体内,洪信仿佛听到一丝呢咛声在耳边响起,但那声音实在是太过于微弱,而又稍瞬即逝,就连他这般功力修为,也暗自怀疑是否是自己判断失误。 人的经脉乃是隐络,同身为显络的血脉相比,蕴气之脉更难感知与判断。 但在此刻,这犹如月华一般的内息顺着手腕中泉、阴池两穴贯至周身,释鸿生全身经脉都显露出淡淡的亮银色荧光,每一处要穴都仿佛是一颗耀眼的星辰,时隐时现。 好一会儿,方闻他低声呢喃一句:“世间万事万物还真是自有缘法,这等脉象、此等际遇,实在是妙……” 不等洪信发问,他又探手伸入释鸿生腹部那豁口之中,一只骨瘦如柴的尖利手掌塞进了一个活人的肚子里,这等景象反倒比之前那些佛相幻境更令人感到神幻。 他这只手不知是在摸心还是掏肺,但那骷髅一般的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堪称佛家宝相似得表情,没有丝毫的顾忌与恶念,仿佛自己不是罢手掏进人家的肚子,而是随手放进自己的袖囊。 手伸出来,带着斑斑血迹,释鸿生伤势久治未愈,虽然这条性命靠着那上百年药力的绝品山茸养住了,可这般大的豁口却是难以医治,现如今数位武僧几乎日夜不休为他渡气疗伤,也不过勉强吊住这么一条命。 血,早就流干了。 “这……” 秦正长吐一口气,低声言语:“这般伤势竟然能够让你生生维系,你那几个禅医道的弟子确实是了不起。” “此话怎讲,”洪信接口道:“莫不是我们处理不当,反倒让普翰的伤势更为难医” 虽然不止一回见过这位情医仙如何神乎其技、妙手回春,但这伤势着实太重,就连整个肚子都没了小半,空荡荡露着的伤口能让最为勇敢的武士感到毛骨悚然。 “怎么,觉得瘆得慌” 秦正元咧嘴一笑,探手拿起旁边一条方巾擦拭手掌上的血渍,笑着说:“看来你的禅心还未圆满,这里躺着的可是你的弟子,一个伤口又有何好怕的呢” 他转过身来,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咱们当年义结金兰,兄弟四人本就是情同一人,现如今想必老弟也该知晓我这人毛病多些,如今救人,为兄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 洪信微微皱眉,轻轻叹出一口气,说道:“这是贫僧的徒弟没假,却也是秦施主的独子,如今以父救子,难不成您还要与贫僧讲什么条件么” 秦正元那根手指微微摇一摇,幽幽言语:“和尚尼姑,都是出家之人。何为出家,从他入你门下的那一刻,我的独子便死了,活下来的是普翰,也是一个唤作释鸿生的和尚。今日我救下的是你的弟子,却不再是我的儿子。” 洪信禅师只能轻轻叹息,双手合十行礼,没有回话。 秦正元嘴唇微微颤动,却听不到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的话语之际,洪信禅师的眼睛越瞪越大,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为荒谬的也是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一夜仿佛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但咋石窗散落进的月光下,也只能依稀辨得那位情医仙在自己这位独子的身上忙碌的身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章:回春 这世间最为荒谬的事情是什么 江湖中人往往都有个大心脏,无论是多么荒谬可怕的事也能装得下容得住。 但若是要让他们今夜在这塔中待上一夜,只怕也要搞出几个吓疯吓傻的。 老和尚盘膝端坐,就在那石床边上,两只手臂平举于胸前,上面尽是鲜血淋漓,却是那两只手臂上皮都让人剥了去,至于剥去作了什么,却要看躺在石床上的释鸿生那补好的肚子。 这舍利塔的第二层依旧没有佛骨,也见不到半块像样的佛门舍利。为了救治释鸿生这位半死不活的弟子,罗相寺将这些年积存的所有药材都摆在这里,一排排药箱药盒被翻得乱七八糟,最后也只是混出一瓶五颜六色的粘稠药散。 这样一瓶齐聚‘酸、甘、苦、辛、咸’五味混杂的药散仔仔细细敷满他的全身,一块块宛如皲裂的疤痕布满了他的身体。 这模样,就好像有一位性情恶劣至极的歹人拿着一柄剔骨的小刀在人身上剜出来的一般,每一块巴掌大小的皮肤同其他皮肤之间都有着极为明显的伤痕,那伤痕毫无疑问就是刀疤,你拎过来任何一个熟悉刀法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若是你带来这位眼力好些,还能看出这些皮肤并非同一个人,更是能更进一步看出这个人的皮肤没有哪怕一块待在它应该待着的地方。 秦正元双手轻轻按在释鸿生的身上,这一次他手中绽放的却是乳白色的华光,是那种更为柔和温润的光芒。 雄厚的内力源源不绝,就像是在干枯皲裂的大地上滴落的甘露,不知是这满身的药泥还是这一手滋润生机的内力流转手段,亦或者两者皆有其因,只是这内力渐渐灌注的时候,释鸿生惨白一片的脸庞也渐渐浮现出几乎不可分辨的红润。 再看禅师洪信,两只手臂几乎看不见半点皮肤,剩下的只有鲜红跳动的肌肉,秦正元倒也没有辜负他那个‘医仙’的名头,这两条胳膊剥得干净利落,不仅没有伤到半分血肉,也同样没有浪费哪怕一点皮肤。 老和尚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两只手臂的伤痛,只是一味低声诵经,听那经文含义,却是再为他这最小的弟子祈福。 “他能拜入你的门下,却不知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秦正元晃晃瓷瓶,这里面的药散多少还余下个底儿,掐两粒五味子,摸几枚红枸杞,选几样滋补养人的药材,一同和着这剩下的药散煎了,将那浆糊一般的乌黑药泥敷到这两条血淋淋的胳膊上,虽不知药效几何,但老和尚的面色却是缓和了好些。 “贫僧一介麻衫和尚,说白了也可唤我一句秃驴。” 两只胳膊上都被剥了皮去,老和尚反倒能打趣几句:“若不是天底下饿肚子的太多太多,又有几个真的愿意皈依佛门呢” 这话自然也是有道理,这天底下的世道就像是这话本里的故事,能被写下来的尽数风流人物、尽是传奇故事。 佛门传入中原不算长,那数百年的历史如何能与千载道门分庭抗礼 无非就是现如今百姓困苦,口中无粮可嚼,若不然,谁人有原因自家的娃娃作个绝后的秃瓢儿和尚呢 可这眼前不就有着一位苦主么,洪信笑着去看秦正元的脸色,但这般也只是看到一双平静到不可思议的眼睛。 “洪信老弟,”秦正元干脆随便往一个夹角一窝,慵懒地说一句:“如今你已然见到我救了鸿生,该做的我也都做了,你还在试探我” 他似乎摆出一副欲泣还休的模样,不过以他现在这副皮包骨头的狰狞模样,纵使真的作出那副表情,也绝对不会好看。 所以他讪讪得放弃了这个并不明智的打算,但还是摆出一副伤心的模样瞧着那个和尚,那个按照约定守护自己十年的老和尚。 “试探,倒也算不上。” 洪信却是展颜一笑,一身筋骨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就仿佛是那铁锅里倒入滚油炒着好些豆子,一双手荡出几重劲力,就连刚刚敷好的药泥也被震起掀飞。 “出家人不打诳语,当初你我二人相约之事分毫未变,” 洪信赫然站起,一双手臂化作黝黑一片,却是那敷上的药泥精华凝结作了如同人皮一般无二的状态,他虽然已经极为苍老,却还是显露出了极巍峨的气势。 “你当然没有骗我,”秦正元突然指一指释鸿生额头,说道:“你只是隐瞒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就比如这卷《四阙散式》,亦或者是这古怪至极的净世白莲心相。” 刚刚探脉查相,他虽然没有读懂所有的东西,却也挖掘出许多他之前全然不知的东西。就好像这佛门曾几度禁止的《四阙散式》,亦或是他这个宝贝儿子身上还有近期被下过情蛊的迹象,甚至他的身边应当是长期有一具‘药奴’相伴,慢慢化解了他身上根深蒂固的情毒。 而这些,恰恰是他这十年来闭关幽禁在那地穴之中从未料到的事情。 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们兄弟四人当初结拜之时,也如自己儿子这般大的年岁,时至今日,不知在一起度过了几十个年月春秋,若是他真要害了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命,想来自己也绝不会犹豫半分。 可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秦正元一双手攥得极紧,手心里仿佛沁出殷红的血液,但那一双眼睛里透露出的却不是质疑的颜色。 当初结拜,他们的血早就融为一体、不分彼此,自己的儿子当然是自家的宝儿,却也是这些弟兄们的儿子,更不要说洪信悉心养育自己这儿子长达十年之久,若是说他真是为了害谁,他却是半句话也信不得。 人心都是肉长的,却不说他这位整日就想着普度众生的二弟,任凭你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物,从小到大养了十年的娃娃,谁人又能狠下心来害了呢 “你当贫僧是要害他” 洪信这般反问道:“你以为贫僧会害了你的儿子你以为贫僧会是个恩将仇报之人你以为贫僧的心中却是没有善念” 不会,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秦正元的判断时常会出错,尤其是跟女人扯上关系的,但在这一件事却绝不会的出错,因为与他这般说的人是他当年义结金兰、歃血为亲的兄弟。 洪信的质问一个接一个,每当他问出一句,秦正元的气势就低落三分,等到三句话问完,他便连安安稳稳站着的气力也没有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查清楚,毕竟他是你的儿子。” 洪信轻轻叹口气,他伸手搀住那摇晃着的虚弱身子,接着说道:“现如今普翰还未醒来,身体能否养回来还要两说,正是你救治普翰的关键,一应事物且让这事过后再与你分说。” 洪信不傻,他虽然不通医理,但江湖走马本就是武医不分家的,习武之人往往也要学些救死扶伤的本事,保不齐哪天哪日被人往膝盖上射上一箭,若是自己不通医术,那这条性命也要丢弃。 老和尚总是有些好手段,能瞧着那些后生,能看着那些晚辈。 释鸿生的伤势可不是铺上一层皮就能治好的,,他那肠子都流出去了,五脏六腑几乎没有剩下多少完整的,就连全身的骨头都断的断、碎的碎。 不通医理,却也知晓这伤势是何等得重。 便是医仙,又如何能轻易医好。 秦正元却是陡然一笑,阐不尽的傲气在这一笑之间绽放,挣脱老和尚搀扶的手,一掌好似飞鹰衔兔,浑厚的内力激荡出宛如刀剑一般的锐利光泽,他的每一次颤动都能激射出一道剑芒刀光,待到这一掌拍到释鸿生的心口,却已然荡射出九道剑芒与九道刀光。 刀刀狠辣,剑剑精准,等到那一掌拍下,浩瀚如烟的桃色内息便在刹那间充斥了整个舍利塔,将这里的一切都染作了桃色。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竟沁出一滴黝黑的液滴,这么一滴其貌不扬的黑液,却让一旁闭目不语的洪信面色大变,因为就在这液滴沁出的刹那间,那引人沉醉的甚至有些甜滋滋的桃色内息登时变得苦辣,深入骨髓的苦涩仿佛要夺走一个人的鼻子与舌头。 洪信不怕苦,但他知道那液滴是何等恐怖的东西,恐怖到哪怕他知道这是何等不祥之物,却也没有勇气再往前踏足哪怕一步。 他的身体在本能的恐惧着那液滴,而所谓恐惧的根源却是自己心底里近乎癫狂的渴求。 无量寿佛…… 洪信心中低诵经书,他在佛前枯坐了数十载,本就是不卑不亢的性子,却也是个极端的和尚,自己那几乎难以压抑的渴求仿佛就在讥讽自己这些年的佛学根底一般,让自己无声无息便犯了贪戒。 我佛慈悲,实乃罪过…… 他不敢再多瞧一眼,只是双手合十跪坐在地上,表情极为虔诚,仿佛自己信仰的那位佛陀便站在自己的身前。 秦正元将这液滴轻轻探到释鸿生的唇边,苍白的唇尚未染上甚么颜色,却在此刻被这犹如墨石一般的漆黑所覆盖,干瘪发皱的唇顿时舒展开来,那满屋的桃色也渐渐退却。 恰逢此时,那篇不长不短的佛经典章似乎也是终了,洪信闪电般出现在那石床旁边,一只手轻飘飘地捻起释鸿生的手腕,极为微弱的佛门内息轻轻在指尖闪跃,那张苍老的脸上尽是心有余悸。 “你以为我会杀了他” 秦正元悄悄蹲坐在地上,包着骨头的皮肤显出一种不自然的白色,若非要说甚么,倒像是一副水墨异彩细细画作的人物陡然间失却了墨色一般。 “我没想到你要这样救他,”洪信叹息道:“如今他受你一滴‘渡我’,八年之毒想必便要在肉身扎根,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你们和尚不都说这就是一具臭皮囊么” 秦正元面色丝毫未变,却悄悄横跨一步,道:“人,我也救下了,该做的也都做到了,也该是你或多或少解释一下的时候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章:任务 上 朝阳的晨曦划过漆黑的夜空,厚重而悠长的钟声响彻这座在晨光下显得金碧辉煌的寺庙阁楼,早已在膳房饱食一顿的僧人依此走出,他们或是拎起锄头、铁镐,亦或是提起一根扁担再蔓上一对木桶。 罗相寺里的僧丁人手本就远不及其他寺庙,每一位僧众都有他的工作,或是砍柴挑水,或是耕地择菜,若是有一人偷闲,便难保寺庙周转。 显得有些陈旧的大雄宝殿不知何时起便紧闭殿门,三根手指粗细的檀香缓缓烧灼着,香醇的气味将这本就不大的殿堂慢慢填满,一方不算多么干净的席垫摆在那位唤作‘恰那多杰’的金刚手菩萨座前,菩萨摆出狰狞的面容俯视着这座宝殿,打扫的很是干净,但这摆设陈列却也很是寒酸。 这也不算什么,洪信本人也不是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性子,整个罗相寺要说值钱的玩意儿,除了那些囤积来施粥于百姓的粮食,便只有现在他身后这尊丈高的铜像金身了。 这座佛相算得上整个罗相寺最为贵重的东西了,洪信每年都要花费不菲的价钱请来上好的金匠为这铜像镀上一层金漆,一眼望去就好像是纯金铸就,任凭谁来到这罗相寺里,也要恭恭敬敬为这一尊佛相磕头拱手。 洪信便坐在这佛相座前,一串日夜握着的佛珠轻轻扣着,站在他身前的是个英武壮硕的武僧,一身素麻僧衣挂在身上,正是当初靠着极为精湛的神足通将释鸿生带回罗相寺的大弟子普恒。 他那魁梧的身板往那一杵,便是他那位德高望重的禅师师父也要抬起头来看他的脸,禅师兴许不会在意,但他显然很是紧张,仿佛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 “普恒,你拜在贫僧门下也好些年了吧。” 洪信的声音不算大,却仿佛是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他双眼微眯,花白的眉须轻轻皱着,手中将这佛珠细细摩挲。 “算上今年,已然追随师父二十三年,”普恒双手合十作礼,言语间似乎也多少愧色:“奈何慧根浅薄、天资愚钝,随师父悟禅二十余载,却未能学得师父万一,实为惭愧。” 儒家有圣人言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 但作为一位出家之人,普恒跟随师父这二十余年来却只能感受到自己同师父之间惊人的差距,无论是佛学禅理还是武功修为都非自己所能企及,甚至堪称天地云泥之别。 “普恒,你本是我最好的弟子,”洪信这般说着:“为师这些年所修‘金刚手’秘传毫无保留皆为你所知所晓,但我佛门终究讲究一个‘悟’字,悟透了自然是最好,悟不透便只是浮于表象、难堪大乘。” 自己这么些年来,弟子们的脾性也都摸得八九不离十,普恒的佛性当然不算是最好,但他待人宽厚、为人诚恳,是个忠厚老实的性子。只可惜,这般有些执拗的性子虽然让他当初进展极快,却也终究限制了他的未来。 他,太过认真了。 换句佛家话语,便是他这位大弟子执念太深,终究还是达不到‘无’的境界。 “弟子愚钝,有辱于师父。” 普恒面色更是惭愧,言语间多出一丝还算明显的颤音。 “罢了,罢了,” 洪信也没有接着聊这些的兴趣,反倒是卓口问道:“既然你于我门下修行这般年岁,可曾听说过中原十六州之内有一方佛土,算起来也是中原大小佛寺的祖地。” “释州佛土名传天下,万佛山横跨万里,那里坐落佛寺犹如天上繁星,”普恒恭敬行礼道:“这般佛门净土,放眼中原何人不识。” 说到这释州的风风雨雨,普恒的声音之中多出几分憧憬与崇敬。 自从数百多年前佛门东渡以来,佛门势力就像是雨后春笋般在这中原大地上遍地开花,但要说佛学圣地,也唯有那临近西域、北荒的释州才能担当如此盛名。 万佛山对于释州而言便好似真武观对于乾州的地位,整个释州一应事物皆由万佛山的僧人主掌,万佛山千佛寺的主持甚至能决定这一州之地内官吏调度,而这里也是整个中原唯一一个不设立武职体系的州郡。 万佛山十数万武僧镇守一方,那里百姓待人以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上至文武百官,下到黎民百姓皆信奉佛法、与人为善,天底下所有的僧人莫不将居于释州看作是佛门圣恩,若是能在释州开庙建寺,便是这世间出家人最大的荣光。 更何况…… 普恒悄悄扫一眼端坐在席垫上的老人,那张苍老的脸上独剩下平静与安详,仿佛没能感受到他这刹那间的窥探。 他不知道师父有着怎样深谋远虑的打算,但作为最早追随师父的那一批弟子,他或多或少也知晓些许师父的往事。 释州,那是师父的故乡…… 年纪轻轻便提着行囊禅杖离开故乡的行脚僧人跨越千山万水,他是那一代极为出众的一位天下行走,他的人生本应环绕着佛光,终有一日他会回到释州,在哪里接过大昭寺的千钧重担,以度化世人为己任。 天意弄人,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天下行走在中原闯下莫大名头,却最终没有回到大昭寺,反而隐姓埋名在这东南偏僻的荒山野岭开辟一方佛土。 “那里是佛学的圣地。” 沉闷的声音将普恒从那些不切实际的思索中拉回,他看着那双本应显得浑浊的眸子缓缓张开,绽放出一种纯粹而稳重的清澈。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僧人不想在那里精修佛法,仿佛只要在那里找一块藤席坐下,便能立地成佛、抵达彼岸。” 老和尚的声音不紧不慢,但他的话语却让普恒的头稍稍降低了少许。普恒自然是知晓那一方佛土对于中原禅道意味着什么,中原佛法皆出于那一望无际的蜿蜒山系,在释州之外的僧客眼中,那里便是最接近佛的土地。 “你的小师弟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 话锋一转,洪信没头没脑抛出这么一句:“不过现如今他四肢未愈,全身经脉俱损,一身功力不知还能剩下几成。” 普恒的头更低了,这算是一件好消息么 这当然算是一件好事,当初孙前辈将鸿生师弟托付给自己的时候,自己也曾或多或少探知过他的伤势,那种程度的创伤简直可以说与死人无疑。现如今,想来师父也是费了不少人情,请来神医圣手来此妙手回春,能够保下一条性命,已然是上苍眷顾。 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位小师弟的性子,他从小就比其他孩子都要敏感,无论是恐惧、愤怒、欢乐还是悲伤都要比其他孩子更加明显。 身为一位武僧,全身经脉俱损又意味着什么呢 普恒不清楚,他只知道也许释鸿生已然不能再作一位武僧,他的武道之路已然折断,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那位小师弟悲痛欲绝的模样。 “师父,小师弟这般便无从医治了么” 普恒低声问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当初小师弟下山,自己心中早已有了隐约推论,现如今到了这个局面,便好似是在控诉自己的不作为,倘若自己当初一道下山去,想必师弟也不至于躺在床上,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莫要自责,”洪信轻声道:“今日唤你前来,本就是要你去替为师做一件事。” 洪信在普恒错愕的目光下探手取物,自袖囊里摸出一封用麻黄纸裹着的信封,崭新的漆印封住了折页,看那厚厚的信封,料想想来便是黄纸这里面也搁置了不少页。 “普翰虽然筋骨受损,却好歹也是保住了性命。” 洪信瞧着普恒恭恭敬敬将这信封双手托举着,低声叹息道:“想来这天底下若是真有能医好他的,也只有上万佛山求得灵丹妙药,才好为普翰接骨续筋。” 普恒还愣愣得看着手中信函,却见后堂飞身掠出一道黑影,他只是感到一股劲风吹拂而至,那人便站在了他的身前。那人仿佛黑夜的化身,又仿佛是迷雾里的妖怪。因为就在他飞身掠至他身前的那一刻,周围的所有光亮都在这一刻熄灭了。 他能嗅到佛座前徐徐升起的檀香味道,但他看不到半点烛火的光亮,这里彻底变成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宝殿外应当是晴天白日才是,但他不得不承认外面仿佛也变成了黑夜。 所幸,他的目力本就惊人,便是在这样的黑暗中也能依稀辨识着,他朦胧之中看见自己的师父依然坐在那里,也看到在师父身边站着另一个人。 隐约间,他似乎看到那人抬着一个很大的箱子,然后将这个箱子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眼前的黑暗越发稀薄,仿佛被一缕缕夺命的曙光驱散开来。 朱红的火烛渐渐清晰,那三支极为上等的檀香依然慢悠悠地烧灼着,看那长短灼痕,自己刚刚应当只是陷入了片刻。 是幻觉么 普恒看着眼前这个身穿一身黑衣黑袍的老人,他年轻时应当生得极为俊美,但不知是否大病初愈,惨白枯槁的脸上就连一丝血色也寻不得,看起来就仿佛是死过许久的僵髀,整张脸都是皮包着骨头。 寻不到半点肉感,普恒心中只能这般评说,虽然这般行事似乎有损于禅道,但当这张脸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一切就极为自然的展现在自己的心中。 “十四个呼吸,你倒是讨了个好徒弟呢。” 这人如此评价道,他的声音极为嘶哑,哪怕是在称赞自己,却也令自己头皮发麻。 他把目光转向洪信,却见老和尚闭目禅坐,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 目光下移,普恒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有什么恐怖的呢 漆黑的木质在灼光烛火下映得闪闪发光,细微断面露出极为匀称的木纹,这显然是极为名贵的一种木材。 香气很淡,却沁人心脾。 这是极为上等的金丝楠木,堪称是价值连城。 只是这么一段极上乘的金丝楠木,却是开成了一口极为骇人的物什。 一口黑漆漆的棺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章:任务 下 棺材,金丝楠木的棺材。 且不论这口棺材的材质何等名贵,却是说这口棺材往这大雄宝殿里一摆,那便是极大的不敬,更不要说这棺材还不是空的。 不是空的,自然就是满的了。 棺材里是满的,那么里面又会装些什么呢 棺材,便是用来装死人的。 普恒的面容有些紧张,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滴,他经年研修的佛理并没有告诉他如何面对佛前座下的一口棺材。 一口金丝楠木的名贵棺材。 不单单是他能看到,洪信自然也看得到,只是这位老禅师并没有将他的目光在这上面过多的停留,反而淡然地注视着自己这位弟子,看着他的反应。 “你觉得如何,可还能担此重任” 洪信喃喃低语,仿佛是在询问自己。 那个麻杆一般瘦瘦高高的老人朝着普恒上下一打量,朗声说道:“性子当是稳重得很,办起事来也让我放心,便是这一身佛门内力也颇有青出于蓝的威势。” 这人骨瘦如柴,说话之间却是洪亮,身形仿佛灵怪一般若隐若现,这般景象却是让普恒心中发毛,似乎站在哪儿的不是什么活人,而是亡灵鬼怪。 洪信狐疑地望了那人一眼,便看着那人给他打了眼色,目光微微一动,心中多少有了个数。 没见他如何动作,却只见得一记气箭轻轻叩在普恒和尚的灵堂穴上,登时见他周身散出极浅的黑雾,那普恒和尚低声吐一口气,只觉自己全身上下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舒坦,仿佛在那刹那间便已然脱胎换骨。 “玩笑开得太过了,秦施主这般为事,实为不该。” 洪信的声音幽幽传来,普恒只是瞧着那位秦施主极为勉强的耸耸肩,似乎并未将师父的劝道放在心上。 事已至此,普恒如何不知刚刚的一幕幕到底因何而生。 那股劲风来得古怪,想来是这位秦施主施展内力所致,一个照面便将内力悄无声息地打入自己的周身要穴,阻隔了自己的双眼经络,从而让自己双目失明。 只不过自己一身佛门内力尚且算得上精深浑厚,那等仓促之间打出的些许内力显然是不得长久的,伴随着内力流转周身,自己的目力也就逐渐恢复。 之前秦施主同师父所说的‘十四次呼吸’,想来便是自己彻底摆脱这股内力的时间,按他的说法,这些时间似乎并不算长。 这样的手段简直神乎其技,数十道劲气内力就在那拂面而来的刹那微风中悄无声息灌入体内,自己不但没有半分发觉,就连周身要穴都未曾有半点酥麻异感。 短短一瞬,却能凭借一手劲力戳中数十道要穴,将自己这般内力臻至六重天的习武之人剥夺目力,便是这‘十四次呼吸’,亦足以夺去自己百十回性命。 这不是单纯的武功,也不是精深卓绝的巧劲,倒像是极为深厚的医道功底。 洪信端坐在席垫之上,默默看着自己的大弟子计较着刚刚一幕的得失变换,但看他似有所悟,方才开口道:“这一位是为师多年好友,你想来也是见过的,十年来秦施主的饭食多是有你所送,倒也算是一份了不得的因果。” 普恒低头,向着秦正元微微鞠躬见礼,这一礼却不是僧人的合十作佛礼,倒更像是江湖中晚辈对前辈的见礼。 秦正元坦然受下,手中却摸出一枚灰蒙蒙的蜡丸,看起来算不得什么干净物什,屈指将这枚蜡丸弹到普恒手中,才懒洋洋地说道:“小和尚的内功修为自然还算得上精深,但你这一手刀法尚未出手便先失了三分火头,若真是遇上高手,便不顶用了。” 话语间,不忘指一指那枚蜡丸,解释说:“这枚药丸唤作‘真阳衍功丹’,那是老夫采无根之水,用添百十味奇花异草精粹而成,你且拿着保命,若是遇上了不可力敌之人,便服下这枚宝药,可保性命。” 普恒微微欠身,再次施礼,但那一张脸上却看不见多少贪欲与喜意,此等佛性着实让秦正元心中暗自佩服,连带着那五大三粗的个头都显得顺眼了不少。 洪信见那灰蒙蒙的蜡丸被普恒贴身收好,却不知怎得悄悄瞥了秦正元一眼,只见他面色如常,也就听之任之,将这一出不了了之。 不过此刻也不是聊闲的时候,洪信探手朝着那口棺材一指,却是极为郑重地冲着普恒嘱咐道:“现如今你师弟一身筋骨俱损,想来也唯有释州万佛山有能耐调度那般多灵丹妙药救治于他,你且带他前往释州,戴好信函,一应事物我已然在信中说得明白。” 言已至此,秦正元陡然挥袖,却将那棺材盖子轻轻挪开少许,普恒目力流转,却见释鸿生那张苍白的脸庞就在这棺材之中,棺材里摆着不计其数的药材,其中大半被破开,一股极为刺鼻的药味让他不由得皱一皱眉头。 “现如今,释鸿生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 秦正元又抽袖将棺材重新盖严,那股刺鼻的苦辛味登时减轻不少。他慢慢言说道:“现如今我虽然将他性命救回,却终归保不住他那一身武艺,只得拿这些药材慢慢与他滋养,再用灵丹让他长眠,若是一个月内这丹毒不解,终究逃不过阎王追命。” 洪信微微额首,同样嘱咐道:“今日唤你前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便是要你载着普翰前往释州求医,释州远在西北边疆,而我梁州却在东南边陲,一来一去横跨偌大中原,莫说一个月,便是一年不知能否跑下来。” 这倒是实话,还是个大实话。 莫看中原不过十六州,那是当今天子无力把控天下,故而广设藩王分国而治的结果。如今的大景王朝早已暮气沉沉,治下多王并起、相互兼并,久而久之才形成了这么一个中原十六州的格局。 每一州便是一国,便是这一方藩王拿刀子生生从朝廷上割下来的一块肉。 如今释州同梁州相距何止千万里,单说这州郡便是要经途四州,从梁州骑马,便是找得最近的捷径,也要途经潭州、京州才能抵达释州。 这其中有着多少事端,如何得知 洪信沉吟少许,又嘱托说:“单你一人上路,恐有不便,亦难护普翰周全。如今你孙师叔已然自梁王冢中全身而退,还成天躲在他那酒肆里学着些下九流的本事,你且同他一便,路上多少有个照应。” 不待普恒反应,秦正元却辙手掷出四枚修长铁锥刺入棺材,将这棺材盖子钉得结结实实。接着摸出一只小瓷瓶,在那棺材盖子上轻轻一抹,原来这么个楠木玩意儿还开了个不太明显的透气孔儿。 “你且听好了,”秦正元捻开瓷瓶,往手里倒出一小捧桃色药丸,言道:“这玩意就是老夫亲手调配的续命丸,你且记好了,每过九日便从这气孔里投进一粒,万不可多、千不可少,这一瓶之中药丸尚有百十粒,想来也足够你们撑到释州。” 一粒药丸能续九日性命,一百粒便是九百日,算一算已然两年有余。 若是轻装上阵,莫说将人送去释州,便是一个来回想必也不太妨事的。 瓷瓶不大,但这陶瓷大都是易碎怕摔的玩意儿,普恒极为宝贝得将之收入腰间束带,他这束带本就是差人单独做的,不但结实耐用,还暗藏玄机,小巧些的物什便可随手藏在其中。 普恒再看师父,却见老和尚似乎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只是自己面前不知道何时码出一排银两,都是清一色官制的银锭子,一枚便是实落落的十两雪花银。 “你此行跨越千山万水,却不得少了盘缠上下打点。” 洪信探手虚指,说道:“这些年粥棚缺口愈发大了,一时也调度不出多少现银,为师凑了凑,这五百两银子你且收好。” 一百两银锭子,四张大景官银票据,每一样都能看出漫长岁月在上面留下的痕迹,这些票据之中尚有十年前开布,写有‘证德二十三年’的官银票据。 银两银票都贴身收好,普恒再看师父,却只看得一位面朝佛祖菩萨,端坐着诵经叩珠的老和尚。 见此,他便心有定计,当即朝着洪信背影合十作拜,单手擒起那四四方方的楠木棺材,却觉得这棺材重得惊人,以自己这一手擒拿功夫,也几乎是拿不起。 “这棺材可不单单是金丝楠木的,”秦正元提点道:“为了安全,这里面镶嵌了一层厚实的钢板,便是光是那些药材也不会轻,却是要多多当心才是。” 不必多说,当下运足内力将这棺材单肩扛着,大跨步迈出这大雄宝殿,殿门推开,外面吹进一袭清风,将这位年过而立之年的和尚这一身僧袍轻轻吹动,到颇有几分当年‘大风瑟瑟’的豪情壮志。 既是为了救人,那便是刻不容缓。 普恒出了大雄宝殿,快步走下殿前石阶,遂运起一身神足通,登时见他周身金光灿灿,身形好似一道流光闪电,飞也似得在那空中几段踏步,很快便在罗相山层层树木之间消失不见。 “你还是挺放心这后生的,”秦正元毫无顾忌朝着佛前一靠,慵懒地问道:“这玩意儿说不得真能要了你那徒弟的小命,若是你这开山大弟子都死在外面喽,你真就不心疼” “为天下苍生计,死又何苦” 洪信反问一句:“再者说,你不还刚刚赐下一丸能保命杀敌的‘真阳衍功丹’么,这般大的名头摆着,贫僧还有甚么放心不下的。” 秦正元失声笑道:“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旁人不懂,你还不知道么” “无量寿佛,”洪信转头扫他一眼,言说道:“对于旁人自然要知晓其药理,可对于普恒而言,那一枚便就是所谓的‘真阳衍功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八章:孙赉墨玉 清风吹拂,草木低垂,一片微微枯黄发皱的树叶轻飘飘得落了下来,落在了那棵拴马的老榕树下,落在那埋头啃食草叶的老黄马有些发皱的鬃毛上。 紧邻秋时的草叶渐渐显露出枯黄的迹象,老马的舌头却比任何人的手都要灵巧得多,只要它往那一簇簇草丛里张开嘴,灵活的舌尖便会从发黄生枯的草叶之中挑选出饱含水露的青翠叶片,只消那舌尖微微一勾,上下黄白齿唇轻轻一绞,那秋时难得的美味便会带来一份丰满的清香,整个夏时的积累也在这一刻尽归于这匹老马所享。 陡然间,嚼食草叶的老马忽得抬起头来,粗壮的四肢不自然地来回踏步,低声的嘶鸣压抑不住它心中的恐惧,若不是这拴马的麻绳绑得结实,只怕它会拖着身后这般大得夸张的马车撒腿便跑。 蓦然,却见那茂林之中闪跃着金灿灿的光华,一道流光在树梢上几个起落便已接近此处,秋时的树叶本就不算结实,那流光疾驰之间便带起滚滚叶落飞舞,远远瞧见这匹昂首而立的老马,那道光骤然一转,重重地踏在了地上。 却是一个身板魁梧的大和尚当面,见那和尚单肩扛着一口四四方方的楠木棺材,腰板挺直好似雪松,一身筋骨仿佛铜浇铁铸一般,肩上扛着的楠木棺材被他轻轻托举,极为郑重的安放在马车之中,下面仔细码上一层厚实的藤垫,唯恐自己一个不慎让这棺材有半分磕碰。 安置好这口棺材,他重浊地呼出一口气,悄悄瞥一眼那匹老马,顺手将那有些杂乱的鬃毛慢慢理顺。 此刻清晨的余晖尚未褪去,一阵微风拂过,整个人便感到这身子冷飕飕的。 素色的朝阳撒下绚丽的晨光,映在距离官道不远的大片水田里,沉甸甸的穗头压弯了这些已然发黄的稻米,渲染出一片难以描摹的颜色。 天地茫茫,在此却不由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透骨而入,便是多少层厚裳也掩不住的湿冷。 官道,自然就是官家修筑的大道,虽然各地官道年久失修已然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一段依旧是上好夯土压实的,官道上人来人往,却都是目不识丁的农夫农妇,或有几个打扮极为寒酸的游学书生,却也是行色匆匆。 转过身,他解下了原缚在榕树之上的缰绳,轻轻理一理老马的毛发,翻身上马,手中马鞭在半空中猛然一挥,但听一声鞭影爆鸣,老马慢悠慢磨地踱步向前。 老马随年老体衰,却也比那些年轻力壮的马儿更为懂事,这般虚空挥鞭,虽然只闻其声而不受其刑,却也足以提醒这匹伏枥老骥知晓这令行禁止的事端。 官道很长,却不难走,老马驮着普恒慢悠悠地走着,仿佛身后拖着的那马辇厢车轻若无物。这里尽是夯土路,马铁踏在上面半分声响也无,一路上也只能听得那催人入睡的吱呀声,那是厢车木轴轱辘内里机栝齿咬的声响。 再过些,插秧栽稻的水田渐渐少了,大片绿油油的土薯田却是愈发多了起来,上一年栽种的土薯在夏末收了去,农户将这些旱田拾掇出来,现如今早已栽好新一季的土薯,却才刚刚抽芽发穗,显出青翠欲滴的色泽模样。 几家娃娃凑在一块专找着往那些硬埂田里钻,哪里的木薯本就生得小些,硬埂田里也不大好仔细拾掇,往往能让他们刨出一个两个的瘪果子,几个娃娃凑到一块儿烇火烧来吃,一个个啃得满嘴黄泥,也不嫌这土薯脏净。 今年倒是好收成,想来难民也会少些罢。 普恒扫一眼这满地绿叶黄稻,近些年来罗相寺求取度牒、寻觅出家的百姓愈发多了些,可朝廷却竭力限制天下度牒,他自知这些百姓是为了避税免灾方才将自家娃娃送来剃度,这般‘佛门兴盛’的景象却是那般让人心酸。 普恒自知自己能耐着实有限,无论是这地里生长的稻薯还是天子朝廷的口嚼税务,都不是自己一介揣着度牒的出家人能有所作为的,远远望一眼那些娃娃后生,再朝虚空挥出一记响鞭,催促老马加快脚步。 麻布随手一包,麻绳顺手一裹,三两块还算实诚的死面饼子,这便是一个和尚能做到全部。 老马慢慢悠悠地走着,却终究能走得到。 那间酒肆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上上下下都是一股子穷酸味,旁边的五里亭内坐着好些歇脚的行客,却没有一个走进酒肆吃酒歇息的。 走得再近些,却看这酒肆大门虚掩着,在那夯土路上压了一块牌子,那便是关门谢客的意思,也就难怪这买卖都停到门外却进不去。 普恒双腿微微施力,老马慢悠悠停下了脚步,等着普恒翻身下马,才不紧不慢朝着路边上草垛子凑过去,那拴马的缰绳随手往酒肆门口的木桩子上一系,都不必在管些什么,便径直朝着酒肆大门走进去。 有几个打扮寒酸些的汉子瞧着这厢车装束也不似便宜货色,没等流露出几番神色,却见那门帘中荡出一道劲气,在那地上‘突、突、突’得摁出十数个小窟窿,几个江湖人搭上眼冲那地上微微一瞥,登时脸色煞白一片。 等闲宵小暂且不提,却说普恒推门而入,只见那酒肆之中胡乱摆着好些陶碗瓦罐,里面或多或少留着些各式各样的酒酿,上好的有绍兴花雕、释州玉节酿,这一般的也有那犁喉咙的高粱緗、耘丹红。 柜台上趴着一个身着劲装疾服的老头儿,不是赫赫有名的神偷孙三爷孙赉还能是谁 这老爷子身子骨硬朗,抄着一条半截儿长凳却坐得那是四平八稳。手里有两只陶碗,各自称了些酒酿,面前搁着一只小陶罐子,孙赉便是左右开弓似得往那陶罐子里添酒加酿,瞧着还是个工夫活计,这酒液半分不能多,还一滴不能少。 普恒目光闪烁,不知这到底是要做些什么,便只能一直站在柜台前面等着,只等到孙赉将那两只空碗往桌上一撂,才合十作礼,郑重其事地说道:“孙前辈,今日小僧前来恳求您出山相助,与小僧一道将鸿生师弟送往释州求医,事急从权,还望前辈决断。” 孙赉抬起头来,朝着普恒扫上一眼,眉头微微一皱,却也没有多说下去的意思。身形好似灵猴般上下翻飞,不过数个呼吸,却又稳稳当当坐在那瘸腿儿断截的长凳上。 “释鸿生那后生的事情我也多少知道些,”孙赉这般说着:“单靠你我却难成事,老头子厚着脸皮再寻一人助力,你当如何” 能够平白多出一位助力,自然是再好不过,普恒自然也是信得过这位隐居于此以拱卫罗相寺的武林前辈,当下应和,便是应下了这么一件事。 孙赉也不是个麻烦墨迹的人物,当下带着普恒进了二层卧房,却见那卧房外面摆着一个架子,上面尽是些漂洗过的衣物。 掀开门帘,却是一间好似茶室般的小屋子,那里头摆着一张圆桌,一位蓝袍裹身、素锦掩面的女子坐在一张胡凳之上,旁边摆着些许茶具,女子手边的茶盏里还是七分满的清茶,却也放得有些凉了。 “这位姑娘在江湖上虽然名声不显,一身功夫却是实打实的。” 孙赉遥指这女子,沉声道:“说句不甚中听的话,你同她放开了交手,谁胜谁负尚未可辨,但多半还是她的胜面大些。” 普恒赶忙施礼,心中却是大感疑惑,倒不是他信不过孙赉的判断,实在是这位女子当真算不得甚么高人。 便是他站在这里,尚能感受到她身上如渊似海一般的气息,那股气息之深邃让人心中生寒,却也足以昭示着这位女子并不能将这份内力施之如臂。 这很不寻常,因为这股内力太过深邃也太过浮躁,就像是有人强行将这股内力灌入她的体内一般。 “小僧愚钝,如何能与姑娘这般千金之躯相比。” 普恒微微欠身,朗声问说:“倒是不识得姑娘真颜,却不知姑娘芳名何如” 孙赉朗声一笑,插嘴说:“人家一户正儿八经的黄花大姑娘,哪有像你这般直来直去的问询,这是老头子远方亲戚家的后生女娃娃,你便唤她一句‘墨玉’,便算是识得了。” 说罢又是朗声笑言,言语之间多是意气,显然是对自己这一户远方亲戚的姑娘颇为自傲。 普恒看到孙赉这般,却终究是识不得这位墨玉姑娘,心中猜测着两人关系远近,又暗自疑虑这毫不逊色的气息恐要招惹些事端麻烦,不过此刻在这还是要听从孙前辈的教诲,自然也就不能多说什么。 不过现如今最大的麻烦却是这位内力深不可测的墨玉姑娘,虽然搭上眼一瞧便可看出这女子的本事,但她如今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唯独露出了一双明亮的眸子,纵使是素来保守的中原南方各州也鲜有这般装扮。 更何况,那双眸子仿佛是择人而噬的蛇瞳,远远瞧过去同人眼相差无几,可每每适逢她内力如潮汐般吞吐的刹那,这双眸子却极不自然得展现出不同寻常的模样。 与其说是人眼,倒更像是某种竖瞳。 普恒正暗自观望间,却是孙赉轻轻扯一扯自己的衣袖,运功传音道:“想你这娃娃还跟着洪老哥修禅打坐二十余载,便不是个出家的和尚,也没有似你这般打量人家一个姑娘家的。” 普恒摇摇头,却是同样施展出传言入密的本身,回答道:“却不是小僧犯了何方戒律,只是这位墨珠姑娘打扮得着实可疑,小师弟的安危何其之重,小僧不得不防。” 目光仍旧四下扫动,却见这房屋格局隐隐有着聚风拢水的能耐,而这墨玉姑娘的本事却也神乎其技,轻轻吐纳之间便好似带起一阵凉风。 半响,孙赉算是架不住普恒这实落性子,干脆朝着墨玉一拱手,规劝说:“这天底下的和尚一半都是死脑筋,普恒娃娃又是这帮死脑筋里最傻的一帮,这般下来,连我这老贼王的名头也唬不住,干脆你且让他瞧个真切,断了他那多疑的性子。” 墨玉姑娘微微欠身,施作个万福礼儿,那一袭素锦掩面,却是看不得她生得如何模样。 墨玉伸出一只手,这只手同样包裹在一只鹿皮手套里,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 手挑锦落,指尖微微将那掩面的素锦挑开,刹那间,那隐藏在素锦之后的面容便展现在普恒的面前。 一双眼,登时收缩! 她竟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九章:蛇鳞与人心 世间人多疾,或癔亦或疫。 但这世间的痨疾何止千万,有些恶疾虽然不受于癔疫,却同样药石难医。 而在药典《普济方》中有载,言世间有恶症唤作‘蛇胎’,民间百姓多称之为‘蛇身’、‘鳞体’,其症言;‘鳞体者,谓体肤之上,如蛇皮鳞甲之状,故或言蛇体,此气血痞涩,不能通润皮肤……’ 蛇胎之症,不属癔疫,乃人身蛇蜕之症。 罗相寺中广纳医书典藏,这等稀奇古怪之症却也多有记载。 素锦轻轻挂起,独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便是这么一双透亮如水的眸子,却让普恒微微侧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他觉得她可能会笑,笑他连看着她的勇气也没有,但他却无法反驳,他真的不敢与之对视,哪怕是两道目光刹那间的交汇,也会让他心生羞愧。 他看到了她的脸,却也看到了一颗脆弱的心。 那颗心想必就如同那皲裂的脸,脆弱到哪怕只是一阵微风拂过,也会被刮得生疼。 无量寿佛,罪过、罪过…… 普恒不是个能掩饰内心想法的人,或是说他生来便是将心中事挂在了脸上。 心中忏悔,脸上的愧色也作不得假。 他的这副神情,绝看不出有一点儿恶意,因为这即不是出于怜悯或同情,也没有那种尖刻的讥屑与做作。 当任何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便会知晓他正在心中谴责自己,谴责自己的过失,也在反思自己的举措带着几番不妥。 他很真诚,所以无论他怎样,作出什么样的表情,样子也绝不会难看。 所以每一个认得他的人,都会说普恒这个人实在是让人厌恶不起来,他也鲜有仇敌。 毕竟他是个出家人。 出家人往往就不会与人结仇么 多半如此,毕竟人之仇怨多是利害纠葛,出家人沾染得少些,自然仇敌也会少些。 无论仇敌多寡,墨玉当然绝不是普恒的仇敌。 她也是第一回见到这位大和尚,此刻站在他的身前尚显得娇小,但她的心灵却远没有似普恒想象的那么脆弱、那么娇小。 哪怕她将自己禁锢在这么厚实的衣衫之中,也并不算是单纯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 她的双眼流露出的既不是对生命的渴望也不是对世间的绝意,她只是单纯地用那种如水一般透彻心脾的看着外界的万万千千。 平静与淡漠,或许这才是最能将她阐明的文字。 孙赉耸耸肩,还是不能让话这般说僵了,上下打量一番,问一句:“后生娃娃有啥聊不开的死结儿,当下之事还是要护送你师弟前往释州求医,莫要在此作小女儿姿态,因小而失大方为过错。” 随着他一句打趣撒浑,这事仿佛就这么揭过去了,普恒胡乱理顺身上僧衣,朝着孙赉回应说:“无量寿佛,小僧愚钝,当是前辈提点,险些便要误了大事。” 孙赉微笑道:“这也算是给你个教训,这世间的事你当要学得三思而后行,世上便是真有后悔药,也轮不到你来享用的。” 普恒垂着头,想来是把这话听了进去,只是这副模样孙赉见得多了,如何不知他这般死性子再说一百遍也压根改不得。 浅浅吐一口气,孙赉道:“既然如此,咱们也莫要在此聊闲,干脆去瞧一眼那后生娃娃,他有伤在身,我这心中总归是一直挂着甚么。” 他说的在理,普恒也一直挂念着车上那口沉重的棺材,不只是他,就连那唤作‘墨玉’的姑娘家似乎也心系于此,想来孙前辈之前也有所叮嘱。 纵然如此,这话又说回来,无论是罗相寺还是受伤的释鸿生都同这位墨玉姑娘毫无瓜葛,她却二话不说来此助拳帮衬,固然会有孙赉前辈的这段因果,却也绝不失为一位古道热肠的侠女。 跟在孙赉前辈身后出了酒肆,却见那匹老马还在不紧不慢嚼食着什么,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敢往那厢车旁凑近的。 普恒目光一扫,登时发现地上一排细密孔洞,看那模样,就像是人的手指摁戳出来的。 好生惊人的力道! 这夯土地多用五色土混杂堼实,若是非下雨起雾打湿了之时,一如今日这般烈阳高悬的晴朗日子,五色土堼实之后强度更胜精钢,话虽夸张了些,但是五色夯土确实是极为坚固,无论是砌墙还是筑城都时常用到。 这数道指劲贯入土路上,断口切面都是极为光滑,如此本事便是在江湖上也绝非常人可能及之。 “这手法都是一如既往的狠辣。” 孙赉瞥一眼地上整整齐齐的孔洞,突然这般没头没脑地嘟囔一句,随手捏一把老马不断咀嚼的下颚,道一句:“释州远在千里之外,单靠你这么一匹老掉牙的劣马决计是不中,还是去我这酒肆后头把我那一对老伙计请出来,三马同行想来也就够了。” 一块洁白胜雪的绒巾递到面前,孙赉伸手接过,轻轻擦拭着刚刚沾染的糯性,黏糊糊的唾液混着淡青色的汁液,有一种简单却自然的清香味。 “普恒,麻利点。” “是。” 普恒转头朝着酒肆后头的马棚里寻去,孙老前辈在此立足了好些年,也曾养了两匹品相不错的良驹,平日里这两匹马便载着他进城买酒,他虽然不常下山,却也并非头一回来这地方。 普恒去牵马,墨玉朝孙赉看去,一双眸子好似一汪清泉秋水。 “你知道他在那,”孙赉没有将那绒巾还给她,低声言说:“棺材里只容得下一个死人,容不下一个傻和尚。” “他不傻,”墨玉姑娘低声道:“他是我见过……” “你应该知晓了真相才是。” 孙赉朗声打断说:“你师父从没把你当人看,你只是她为了救治自己儿子留下的一味药引子,你的这些所谓的情谊也不过是他体内的情毒所致。” 一连串抢出这么一通话,孙赉又长长呼出一口气,叹息说:“那娃娃可怜,你这娃娃也可怜,罪过都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混账玩意儿……” 挑开厢车门帘,一口四四方方的长条棺材搁在一条厚实的藤席上,让几条结实的麻绳困着,四平八稳的放在厢房的当中央。 金丝楠木的棺材涂着黑漆漆的油彩,厢车门帘掀开的瞬间撒下的日光映得这棺材透亮,想来也是用了极为上等的涂料。 “您这话如何说得,”墨玉轻轻一叹,说道:“若不是前辈您深入臧龙窟,只怕我便要作了那玄龙玉珠的容器,那般雄厚的龙气若是真被我吸收,只怕我也只能躺在这么一口棺材里头了。” “三分龙气看似不多,却也是潭州、梁州、秦州三百年分量之中的一份,你一个年轻姑娘,如今成了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与死人何异” 那只手轻轻拂过黑棺材,孙赉架起一股极为古怪的内息朝棺材内探去,没有半分迹象,当孙赉轻轻抬起他的手,却见那只手上隐隐沁出点滴殷红。 “这一回真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孙赉猛然攥手,待到缓缓张开,一只手白净依旧。 “前辈,这里面到底是……” 墨玉的话未能说完,孙赉的身形早已不在这厢车之内,却听得车厢外面几声马嘶蹄鸣,这位姑娘也只得默默叹一口气,紧一紧系在脸上的素净,掀开那藤编的门帘。 初出厢车,却见那身材魁梧的大和尚正牵着两匹高头大马站在孙赉前辈的面前,他那身板就好似站立着的山罴,站在孙老身前竟挡着正午骄阳,拦出一片阴凉。 “前辈,这马自然都是顶好的,”普恒说道:“只是刚刚这两匹好马突然止步不前,现如今看着倒是无恙,不知是否是生了甚么癔症。” “糊涂,”孙赉探手往他胸膛上一拍,笑道:“自古以来那都是人才得癔症,哪里有这人养的马匹会得甚么癔症的。” 摸出几丸江湖中颇为寻常的粟米团子,孙赉仔仔细细为这两匹好马打理毛发,笑眯眯地看着自家马匹嚼食着米粮。 “这哪里是甚么癔症了,”孙赉笑着说:“不过是这两个懒货饿着了,没饭吃就不干活,真是一对夯货。” 吃着上好的粟米,受着老人的抚摸,两匹马儿安安分分地咬上嚼头、带上辇链,分毫看不出刚刚胆怯的模样。 老头子干脆连门都懒得锁上,如今这酒肆里便是半个铜板都寻不得,他自然也不必去管那几条长凳或是几张破桌子。 “上车吧。” 这句是冲着墨玉说得,声音和蔼得就像是一位鬓角花白的老人同自己的亲孙女言说一般。 “麻烦了。” 这句话是冲着普恒说道,声音客气的就像是一位谦逊有礼的书生在同一位载他出行的船夫车夫交流似得。 普恒点点头,握起那条短了半截的马鞭,默默看着墨玉姑娘随着孙赉前辈进了厢车,那马鞭在空中甩出一记响亮的鞭声,三匹马儿咬着嚼头踱步而行,蹄铁踏在结实的夯土路上,任凭这里的路再结实,依旧踏不出那种在青石路上的脆响。 厢车结实宽大的辇架两旁一对厚实的木轱辘齿咬着吱吱呀呀的声响,哪怕在这好走的官道上也不减半分。 孙赉坐在车厢最后,那绑得结结实实的黑棺材就冲着他的一侧,想来也是这麻绳绑得结实,厢车晃晃悠悠得,却终究没能让这棺材挪动半分。 “了不得,了不得……” 孙赉幽幽言语道:“安稳日子过得久了,竟然渐渐忘了……” “我到底是要作甚么……” 一阵清风拂过,卷起一片枯黄的落叶,这句话到底谁人听闻,却终究消散在这一袭秋风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章:无酒客栈 时序过迁,中原万物却一如既往,一场难得的秋雪似乎昭示着冬日的临近,整个南部中原也唯有稍显得靠北的潭州方才见得到雪。 雪是很美的东西,它是那样的纯净,尤其是中原南部的百姓,每每有幸见上一回都仿佛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潭州的百姓,当然也不例外。 凉风瑟瑟,潭州到底地处南陲,纵然这千山万水间化作一片银光飒飒,这里风依然带着南方特有的温柔,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天色也渐渐暗了。 雪将止,风未息,漫天雪花之中,这寂静的天地间苍茫一片。古老却依旧挺立的雪松上沾满了银白的雪花,一阵凉风吹过,刚刚停歇在松针上的雪花又被卷起,顺着那止不住的风吹到远方,就仿佛是吹到了天的尽头。 黄昏,青石铺砌的老街上突然响起一阵马嘶蹄鸣的声响,却是伴随着这蹄铁踏石的清脆响声,这暮色之中驰来八匹健马,这些马匹清一色枣红似火,跑起来就好似密雨敲窗、天雷轰鸣。 马上跨坐着的却是清一色的青衣麻巾,腰间束着刀剑,脚上踏着马靴,系着千层布麻的溜烟儿绑腿,一个个全都显得干练彪悍。 八匹马都是上等货色,它们的速度风驰电掣,偌大的长街默不作声地空了,无论是街上叫卖的小贩还是来往的行客都不知去向,仿佛只要他们经过的地方,所有的声音都将会戛然而止,就连孩童的哭泣声也不例外。 这条老街极长,却终究是走得完的。 老街的尽头,一根三丈有余的旗杆上横架着一根扁担似的木条,前面拴着一条脏兮兮的旗幡纹布,后面挂着一盏红彤彤的灯笼。 朱红纹布随风飘动,油乎乎的污渍沾满了这条幡旗,却污不掉那四个斗大的烫金隶字。 ‘无酒客栈’ 八匹马直冲着那客栈飞驰而至,八个人同时拔出腰间的佩刀佩剑,登时,刀光犹如闪电一般在这暮色中乍亮了一瞬,却听闻‘呯’得一声脆响,那海碗一般粗细的旗杆上,却陡然插入了八柄雪亮的兵刃。 劲力不失,那刀柄犹在不停颤抖着,柄上绑着的抹手刀缎在风中带起一抹红色,但这一回,那红绸缎上却未曾多出半分鲜艳。 “招数不错,刀也够快,却终归是少了几分变数,终究是难登大雅之堂。” 一身黄麻短衫,一块黑布蒙头,外头再套上一件破破烂烂的灰麻斗篷,一杆铁杖慢慢放到地上拄着,虽然看不清面相,却也能晓得这位是个年岁不小的老人家。 老人家驼着背,搭上眼去瞧一回,慢悠慢磨地琢磨半响,才低声说一句:“今儿个这买卖不好做,你们当真要掺和进去” 马上几人面面相觑,眼神之中似乎多有交流,却见这那其中一人驱马向前半个身位,朝着那老人抱拳作礼,说的话却是直接简短:“老前辈,非去不可。” 老人家轻轻瞄一眼这马上之人,却是个满脸横肉的虬髯汉子,那浑身的黑肉就仿佛是铁打的。 老头似乎也不便多言,只是道一句‘莫要后悔’,那身子便轻轻往边上一侧,摷起一旁的短方凳子坐着,两只如同虎豹一般的眼睛慢慢闭合。 这大汉收缰勒马,扫一眼那横插在旗杆上的八柄刀剑,长长呼出一口气,自那马鞍上一跃而下,又见他那七位同行的弟兄也在此刻翻身下马,一排人拽着缰绳站在这风雪中,倒也是威风凛凛。 五六个店家小二接过他们手中缰绳,看着这八个人昂首挺胸朝着这家‘无酒客栈’大踏步地走过去。 走过步,见着客栈大门紧闭,客栈内似也是这般寂寥无声,那大汉深吸一口气,一只手好似霹雳般朝前挥出,赫然劲气推动门庭,不等那只手靠近,两扇厚木门登时就推开了。 便在此刻,却听后头那位老人家吐气开声,宛如虎啸般喝出声来,道:“尚有客临,驮山八虎。” 声音虽是响亮,却压不住这客栈里面的鼎沸人声。 刚刚尚且显得寂寥无声,可这门庭初一推开,又是那嘈杂的人声同熙熙攘攘的热闹迎面扑来。 这暮色之下,云暗奉高,客栈之中,却是灯火通明,一桌桌看着令人满口生津的珍馐美味仿佛不要钱似得排了一列又一列。 鲥鱼、江豚、素刀子,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鱼料尽显鲜香,虽然只是站在门口瞄上一眼,却也着实让人口生津液。 潭州本就是鱼米之乡,多山多水便是多风光,最讨人喜的自然是这潭州的河鲜,但凡是往这潭州逛荡一回的,少不得要尝些。 没等这一位再想去馋嘴,又看得这满座的江湖人几乎都抬头看过来,一双双冰冷的眸子接连不断的扫过来,仿佛一柄柄尖利的短刀从他们的脸上划过去。 等到那一双双眸子随着一个个脑袋一道儿低了下去,这样一位也曾威震一方的噬人老虎却是让那满背的冷汗将一身衣裳都打湿了,一张黑黝黝脸上终归是多出几番苍白。 却又听哈哈哈得一声长笑,柜台后头钻出一个极为彪悍的金面大汉,或是适逢这潭州下雪,他披挂一身白花花的羊绒袄子,似是故意敞开了衣襟,露出那好似铜浇的焦黄胸膛,手里捏着一只铁酒盏,大大咧咧地往那一杵。 周围登时又回到寂寥无声的状态。 “原是近些年在潭州小有名气的驮山八虎,今日一见果真是年轻才俊。” 他这般自来熟似得揽客,还亲自拿一截麻布拭一张桌子出来,四四方方的桌子也是摆着四四方方的凳子,周围两个识趣的小二忙把手里端着的托盘往这桌子上一码,道热菜便稳稳当当摆在了桌子当中央。 这汉子伸手搭在那虬髯黑汉子的肩上,那汉子面色微微一皱,便随着这金面汉子朝那桌边凳子上抡屁股一坐,周围七个弟兄虽然不知他们大哥为何这般随性,却也随着他落座在那桌子边上。 “这些菜算是哥哥请你的,莫要推辞,尝尝上好的醋鱼,权当暖暖身子。” 金面汉子极为豪爽的一挥手,那铁酒盏顺势往嘴边一送,却又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到柜台边上。 这八虎之中的一人夹一小撮醋鱼,果然美味。 这醋鱼最讲究个时节,鱼定是要活杀的才可入口,作法也非得是清蒸才是上品。这蒸熟了以后,拿那调好的佐料往上头浇一轮才送席上,到了桌前非得是热气腾腾才好,那滋味真可谓是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七人轮着尝上一口,这半面鱼肉便不剩多少,自然吃得美味,便塞不住他们的嘴。 却见其中一人放下竹筷,朝着那黑面虬髯大汉问一句:“今儿个咱们往这一杵,却只是那黄脸的掌柜懂些人事,不算老子在这儿吹牛,若不是他还有几分眼力,老子非要让他身上多出几个窟窿。” 又听一人笑道:“郑三哥莫要打趣,旁人不知,咱们自家兄弟还不识得么。那汉子只消又有半分歹意,自然不劳烦三哥的快剑,且让阿五的开山刀给他移一回脑袋。” 恰逢又有一个店家跑堂途径他们这一座,第三个人又道:“来客栈便是吃酒菜,这几道菜倒是讨了大爷们欢心,你且给大爷在拎一坛子好酒上来。” 那小二也不回话,朝着客栈上头飞身一跃,猿猴似得攀上那客栈的第二层,一眨眼的工夫便站在那二层的栏杆上头。 拉杆上白衣素展,却是一面大旗飞卷而出,雪白的旗帜上,绣着张牙舞爪的乌黑大字,却是古隶写作的名讳。 ‘无酒客栈’。 无酒客栈,顾名思义,便是这家客栈里无酒。 这家客栈在这立足百余年,规矩也从未变过,不但这里不会卖出一滴酒,任何客人进入这里都不能喝酒,但凡是沾上一滴,也要打断一条腿扔到外面去。 驮山八虎的名头不够响亮,也绝无在此饮酒的本事。 他们虽非本地人,却也看得那跑堂的小二这一身好功夫,说一句不地道的,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单拎出来也未必能有如此轻功。 心中嘟囔一句,嘴边告罪一声,那人也只得讪讪坐下来,一双竹筷朝着一碟红烧肉可劲儿祸祸,也算是自己给自己出一个气。 客栈里炉火正旺,熏得人暖烘烘得直想睡觉,倒是这杯中无酒,唯独端上来一盏盏凉茶,喝着喝着自然就没了打盹儿的意思。 客栈里已然落座了不少人马,这驮山八虎在外面算是个人物,但搁在这无酒客栈的大堂里却也只能算是个三流货色,旁人轻轻扫上一眼,便懒得再去瞧第二眼。 酒未尝,菜却足,一席好菜尝过几番,待到那些跑堂的小哥儿一个个给撤下去,却发现这偌大的厅堂之中早已座无虚席。 看门的驼背老人慢悠悠地走进来,那厚实的木门赫然锁住,提一架铜锣,那铁杖朝着上头轻轻敲了三下,此刻方才看得,那所谓的铁杖却是一杆歪歪扭扭的铁拐。 他的动作极为缓慢,便是迈出一步都要慢悠悠的,但在座的所有人也只是默默抬起头看他,没有人会催促他,也没有人敢催促他。 走进门庭,走过中堂,走到柜台边上… 用了多少时间 一炷香两炷香 客栈里静得可以听到人喘气的声音,但其实大多数人就连喘气都不敢。 “妄论该来的、不该来的,想必都已经来了。” 这位老人家倚靠在柜台边上,慢悠悠地说着:“今日诸位赏光,潭州武林三成已然汇聚在这么个小地方,倒是委屈诸位了。” 没人回应,不知是出于不敢还是不愿。 老人不在乎,他说他的,也不会在乎旁人是不是在听。 老人慢慢吐气,接着说道:“其实这传言也是愈发骇人,说什么的都能站得住脚,如今我们也有些搞不清楚了。” 双眼微微一眯,老头吐出这样三个字。 “黑金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一章:路逢剪径 轻飘飘的飞雪洒落在这片荒野,银白色的雪景掩盖了枯黄的草叶,潮湿的空气凉飕飕的,妄论你穿多么厚实的衣裳也挡不住这股透入心底的凉劲儿。 这一带山石众多,实木的轱辘碾在上面吱吱呀呀得震个不停,百般无奈之下,孙赉拿一卷羊皮将这两只车辄轱辘仔细包裹一层,这才舒服些。 想来也是这里埋了太多碎石裸岩,便是最为勤劳的百姓也不会在这里开荒种田,潭州百姓多年来修生养息,每家每户多少都有些积蓄,这样一片距离市镇又远又偏僻的破地方,还真就没什么用处。 说到底,潭州同梁州随近,但前者乃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直辖,而梁州却是梁王的封国,其间差距还是极为明显的。 三匹马翻找着地里的草根,便是看到了沾满了雪花的枯草也不讲究,慢慢嚼食之后,总能品尝出几分甘甜。 马匹不动,厢车自然是停了,这样的道理虽然简单,却往往不是那么容易搞得懂。 就像现如今挡在这辆本就无路可退的厢车面前,手握着明晃晃的长刀的蠢货。 搭上眼瞧一瞧,一共有十四人,每一个人胯下都是一匹极为神骏的好马,各个都是宽额高肩,这些人手中也都握着一柄柄雪亮的长刀,每一柄长刀的刀身都映着明晃晃的光,刀鞘是别釦在腰间的,制样却是极为的简朴。 “诸位施主,这般冷得天气,何必在此堵住来往行客的道路。” 松开手中缰绳,大和尚顶住一顶斗笠,盘着腿坐在辇架上,声音显得尤为低沉。 普恒瞥一眼周遭地势,见那十四骑隐隐呈包围之势,若是想要逃,此刻显然是太晚了。 “诸位施主,天色渐暗,此刻堵在这里绝非明智之举。” 普恒牵手一指,言道:“倒不如咱们就此别过,我等尚要接着赶路,诸位施主也能去寻一口热汤喝,这等天时,便是千金也抵不过一碗暖胃的热汤。” 凉风瑟瑟,那马上一人提着朴刀驱马上前,朗声笑道:“大师说得倒是不错,只是这么一碗胡辣辣的热汤自是好寻,那金灿灿的黄金却是难得。” 说着,那人抱拳作冲,道:“不如大师赠于我等弟兄一千金,二话不说,这条道您想走几回都没得假,可不比咱们就此两不相干来得痛快爽利。” “那便是聊不开了。” 普恒闪身下了车辇,身板儿笔直得挺在车旁,一双眼如同闪电,虽说只是挺直站着,浑身上下却好似没有一点破绽。 “如何算是聊不开,”那人举起手中朴刀,笑道:“这道理说白了,还是大师您自己放不下这身外之物。” “杀!” 那人仰天长啸,一柄朴刀如同利箭般破空而出,虽说两人相距甚远,却几乎是在刹那间便袭到了普恒的面前。 与此同时,这一柄朴刀便好似号令一般,周围蠢蠢欲动的骑手也终于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缰绳一扯,马蹄声嘶鸣而起。 只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普恒的右手毫不犹豫地撞上了那掷出的朴刀,以斜打直,驱马上前的马帮头子甚至来不及再拔出一柄刀。 他听到了某种好似铁料破裂的声音,甚至来不及判断,他便看到那柄上好的朴刀被一记掌刀生生折断,可无论是怎样去看,那一记掌刀也仅仅是平平淡淡挥出的一掌,除了速度快些,明明看不出半点独特。 就连那掌刀上附着的内力也是少得可怜。 “金刚手” 那头领低声惊喝,手上功夫却是一点儿也没落下,一柄长刀如同蛟龙出海般从他腋下钻出,只消一次呼吸,他便能将这利器送进这大和尚的胸膛里,到时候便是神仙难救。 他算对了一件事,那便是他这一刀确实送到了大和尚的胸膛上。 他也算错了一件事,那便是这佛门金刚手秘籍所能磨练的可不只是一双手。 送到了,这是速度;送进了,才是力度! 一柄刀,之所以会以快为尊,无非便是那锋利的刀刃取代了所谓的力度。 人们总会下意识的忘记自己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但他们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往往不是真的不可能。 一柄刀,却刺不穿一层皮。 金光灿灿的手掌轰然挥出,强劲的风浪刮起他的长发,却留下了那惊恐的眼神。 “看来施主的拳脚上的本事,距离施主这一张嘴还是差得远。” 普恒单手攥住他的衣领长襟,百十斤的分量让他毫不费力地举过头顶,一双眼睛变作了极为纯粹的白色,原本乌黑的眸子彻底消失殆尽。 淡然、冷漠,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常人绝无法理解的淡漠。 与其说是佛门弟子,倒更像是魔门中人。 就仿佛这世间的万万千千,都同他毫无关系。 就像是一位天生的《四阙散式》。 “那是大力尊的弟子么!” “那便是十数年前叱咤南武林的金刚手” 快到不可思议的对话便在这刹那间结束,为首的一骑怒喝一声,手中缰绳猛然向上一扯,胯下骏马也适时抬起两只前蹄,毫不留情地朝着普恒踏了下去。 “施主谬赞,”普恒轻轻松开手,任凭手中那人滑落在地:“不过小僧依仗的却不是甚么金刚手,当应说得……” 大和尚攥紧拳头,全身响起仿佛钟鸣一般的声音,那双唯独剩下眼白的眸子朝着这些骑手望去。 只是一瞬,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们呆滞地望着那双眼睛,虽然只是刹那,却也够了。 一拳! 仿佛山川改道一般的爆鸣声陡然响起。 “大势至金刚手!” 这一拳很重,重到哪怕离得这般远也能感受到那截手臂挥舞时带起的劲风,这位马帮的副首领虽然武功不弱,却也决计避不开这样致命的一击。 但出奇的是他没有后退,那道背影仿佛是在向那些弟兄们述说着自己的深不可测,也仿佛是在告诉他的弟兄们—— 这个和尚远没有他看上去那般可怕! 收拳。 普恒伸出左手轻轻将这身子往自己左侧挪开,这已经算不得是一个人,他简直成为了一滩人形的烂泥,筋骨皮肉的关节都被刚刚的一拳震散,此生也许就只能在床榻上躺上一辈子。 “施主戾气着实太大,”普恒低眉扫一眼连嘴都无法活动的骑手,恭恭敬敬地合十作揖,道:“小僧今日洗涤施主罪孽,从今以后施主便可重新做人,莫要再作这拦路剪径的强人。” 迈开脚步,碾过他那近乎残废的身子,普恒好似想起了甚么,默默回首,极为认真的冲着瘫倒在地的那人说道:“小僧随不敢贪于功德,却也该让施主有个还原的地方,梁州清溪郡便是小僧的清修道场,施主若能洗心革面,大可去那还愿。” 他说得仍然是那般的认真,但这份认真在此刻却是那般的让人心寒。 因为恐惧! 周围的马帮杀手颤抖着,他们连握紧手中长刀的能耐也没有了,当两位首领相继败阵,甚至只在一招之间便被废了,如此恐怖的敌人,将这些马帮子弟的胆魄都震得粉碎。 败军之将,胆气已失,这样的人早已经失去了那份力量。 厢车的窗帘悄悄合拢,孙赉仿佛没有看到那近乎残暴的一幕。 “你觉得他的功夫如何” 孙赉长长呼出一口气,他知晓这场战斗已经没有悬念了,剩下的所谓十二骑也不过就是仓皇而逃的老鼠,他比任何人都懂得面对一位从小到大熬练这门《大势至金刚经》的武僧能够达到怎样的高度。 墨玉却是头一回见到,她虽然素锦掩面、长衫藏身,但依旧忍不住颤抖着。 她的嘴唇都在发抖,问道:“他……他……当真是一位佛门武僧么” 孙赉微笑着看着她,这一刻便是答案。 厢车外的没有传来哪怕一声惨叫,墨玉偷偷将窗帘挑起一条细缝,那些骑手已经倒下了大半,每一个人的关节都扭成了麻花,就连下巴也一个不差得卸了下来。 人,没了下巴,自然也就发不出哪怕一声惨叫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位佛门僧人可以这般笑着做出这样的事” 墨玉那一双绚丽的眸子里独剩下名为恐惧的东西,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够一边杀人,一边却展露出那般灿然单纯的笑容。 “这便是他的禅道,”孙赉叹息说:“这世间本就如此,有毒便有药、有病便有医、有欢便有悲……” 老人顿一顿,接着说:“有佛便有魔……” 说到此刻,老人只是默默抬起头来,看这雕刻着《地藏经》的厢顶,每一个都显得那般草率,每一笔每一划都显露出一股嘈杂的凄凉。 “佛门经典之中,也不尽然是俗世中人所看的那般,”他是这么说得:“论无情绝念,万佛山里藏着《四阙散式》,而若说护持二字,便要数得上这部《大势至金刚经》。” 言到此处,一道骄阳撒入车厢之中,那熟悉的大光头伸进车厢,露出极为郑重的表情。 “孙前辈,”普恒面色凝重地说道:“这便是我等进入潭州地界遇上的第三波强人,如此看来,潭州江湖上早已传遍我等押送着十万两白银的消息,更荒谬得是,竟然有人觉得我等押送的乃是当初梁王冢里的绝世秘宝。” 孙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角酒囊,初尝一口解解馋,却只是笑笑,道:“世人愚昧罢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任他们说去吧。” “嗯。” 普恒重新为三匹忠实的马儿套上嚼头,而他则安安稳稳坐在辇辄边上,那条马鞭朝着半空中猛然挥出,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声。 车轮慢慢滚动,普恒低声言语道:“想必前路剪径的强人不在少数,不知前辈可有甚么对策。” 车厢之中的孙赉没来由的轻声一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个年轻时候的友人,但这般死性的判断倒是更狂暴三分。 新一代的年轻人也要继承‘大力尊’这没品的称号么 老洪信呐老洪信,你还真是给我撂下一个大包袱呢。 轻轻饮一口酒,孙赉的声音传出了门帘:“三阳城。” 马鞭击空,车轮轱辘吱吱呀呀得朝着东方侧开少许,暮色衬雪,来年应当有个好收成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二章:‘叁’阳郡城 证德三十三年末,己亥年乙亥月壬戌日。 地处潭州东南边陲的三阳郡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这个时节已然临近年关,又接连下了三两场小雪,说句实在话,这般天时有些反常。 三阳郡的百姓多是靠天吃饭,更是觉得这接连不断的小雪有些膈应。 不过如今年关将近,无论是为了来年耕植庄稼还是为了除夕能多些猪头下酒,整个三阳郡都有的忙。 城门高筑,墙高六丈。 这来来往往的行客络绎不绝,却未有哪怕一人敢在这城门口叫嚣,数十位身披清一色的乌锤甲胄、手握柳木长戈的精卒杵立在这宽敞的官道两侧,天上的骄阳撒下耀眼的日光,但这些士卒站得笔直,就连丝毫摇晃也看不到。 三骥打头,普恒紧一紧自己身上的僧衣,这些士卒当然称得上精良,但这些士卒之中没有足以威胁到他的存在,普遍停留在打熬气血筋骨的一二重水准,莫说是普恒这般内功深厚的高手,便是之前那十六骑马帮杀手也未必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大和尚轻轻抬头,一双比鹰隼更为敏锐的双眼不过是刹那一瞥,却早已将那隐匿在城墙之上的斑斑寒光收入眼帘。 周围行客之中不乏江湖中人,但更不缺的就是有眼力的人。 一排排的床弩在那城墙上摆着,任凭这些江湖中人如何的桀骜不驯也得老老实实地随着人流排着走。 普恒驾着的厢车不算小,但在这富庶的潭州却也是其貌不扬的货色,既不会显得多么富贵,也不会显得多么寒酸,而这样的装束,往往是最不容易找上麻烦的。 厢车里堆着好几坛酒,这是孙老自个儿掏钱买来解馋消乏用得,所以他拿着一只青花徽纹的瓷碗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他的手不是在递酒便是在添酒,而且喝得极快。 墨玉轻轻伏在那口黑棺之上,一双秀美的眸子轻轻闭合,她的呼吸变得极为悠长,往往要许久才会呼吸一次,而这会儿工夫,便足以让孙老头闷头灌下碗。 三阳郡的官道川流不息,这道路上些许积雪多被拾掇干净,纵是劣驹驽马也能驾轻就熟,孙老头还干脆给那轱辘上栓了一层皮麻,使得这厢车来往更是稳当。 车行得越发慢了,车轮碾在青石板上,却还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孙赉的碗似乎慢了,三度举得,却发现这碗中却都是空空如也。 叹一口气,孙赉突然放下酒碗,朝着厢车门帘问一句:“可是到了地方” 普恒在外面牵着缰绳,低声回应说:“此间尚远,还有些路要走。” 孙赉在车内点点头,却又问道:“既然相距尚有些路程,何故要勒马缓行,莫要耽搁了行程才是。” 普恒朝着前面那辆马车扫上一眼,回道:“却非小僧有意缓行,三阳城城门设下关卡,收纳来往行客入城税款,这路自然就慢了。” 孙赉默然半响,这才又从那酒坛子里舀出一碗酒,慢悠悠地抿上一口,外面的普恒侧着身子靠在辇梁上,瞧着这些士卒一排排簇在城门口,瞧见来往骡马辇车便拦上来。 到了城门口,周围嘈杂的声音更加清晰,孙赉品着酒,又过了半响,外头拦路的兵士想来也是更近些了。 老头子竟也叹一口气,道:“有时候,哪怕是明知道正确的事情也往往不会让人感到愉快,就比如一帮手握刀戈的武士挡在自己的车前。” 入城税的规矩自古有之,两脚的行客自然不用花这个冤枉钱,但是那些驾马的、赶车的、拖箱带货的却都要或多或少给上缴些钱财。 这本没什么不对,人家开山建城,你到人家城里车来车往,无论是道路的维护还是市坊的修整自然也要花费不菲的财资。 更何况这三阳郡城的入城税本就不算多,一辆辇车上上下下也不过十几个大子儿,哪怕是在吝啬的人也无法多说什么。 但老头子却不愿同朝廷的人扯上丝毫关系,哪怕是这么一回理所当然的入城税也让他那敏感的神经微微触动。 普恒在外面回应道:“但这是天地间的至理,旁人开山凿河筑得这般恢宏的三阳城,咱们车来车往,自然也是要付钱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这倒是不假。 孙赉仰头将碗中酒液灌入腹中,再轻轻咂咂嘴,不知品味出几番滋味,这般饮酒自然是豪爽,却还是失了几分快意。 老头子干脆捧起一坛,甘洌的酒液顺着喉道灌入脾肺,却又言道:“咱们车上尚有女眷,不便与人相观,且多给些,打发走人便是。” 普恒在外面点点头,瞧着手中盘蛇一般的铁令牌,又瞥一眼那缓缓走来的守关小将,握着缰绳的右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些。 “莫要挡在城门口,速速缴纳城税,待检查完便进城去。” 这守关小将倒也算是个客人讲究的人物,虽说身为一方门将,但对来往行客却毫无盛气凌人的嚣张,反倒更像是一位彬彬有礼的书生。 “这位法师,”小门将抱拳作礼,歉言说:“法师虽是出尘之人,但还请稍稍欠身,待小将探查一二,便予以放行。” 至于入城的税款,这小门将却是压根提也未提,毕竟这朝廷之下,道释大兴,如今更是割据一州之地,来往出家的道士僧客也往往不可与寻常百姓一般计较,当初为了稳固江山社稷,朝廷也下达了‘度牒免税’这样的谕旨。 出家人,自然也就没有缴纳入城税款的义务。 普恒沉默了很久,久到后面的车辆不得不占用了行客的通道,若不是这城门足够宽敞,想必便要堵在这里。 他最终还是顺从了孙老的判断,那枚圆形令牌在空中划过一条纤细的弧线,稳稳当当落到了那门将手中,小将军微微眯一下眼睛,双手托着这令牌恭恭敬敬地还回去,就像是一位卑微的奴仆对待他尊贵的主人一般。 普恒面露复杂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对待这样一个人。 迟疑半响,他缓缓伸出手,将那一枚令牌拾回手中,翻手间,那鎏金烫纹的‘叁’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厢车慢慢碾过青石,周围的兵士也默默让开了道路,没有一个人多说上哪怕一句话,那守关门将刚刚卑躬屈膝的一幕在刹那间被这些兵士遗忘,无论是现如今这辆马车还是刚刚几乎要跪下的门将,又有哪个是这些小小士卒开罪得起的。 不说话、不打听、不晓得,想要在这地方活得久,这都是决计少不得的金道理。 门将也没有同那些士卒解释的意思,远远目送那辆马车渐渐远去,当他再度转向那些商贾的辇车,他展露出明亮到仿佛闪烁着光芒的笑颜,他比之前更为谦逊也更为客气。 没有愤怒。 没有哀怨。 更没有感到羞耻。 他的笑容更加明显,尽可能让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这份‘爱民如子’的心胸气概。 无论这般做派是否会惹人攻讦,他也只能这样做。 人,有时候往往是没有选择的。 就如那不得不仗势欺人的大和尚,就如同那依旧同叁难鬻藕断丝连的孙老头,就如同那为了那旁人所编织的情爱奋不顾身的墨玉姑娘…… 就如同…… 连酒也喝不下的老郡丞…… 花白的胡须染着酒浆,薄如蝉翼的锦丝内衫同样被酒液打湿,老郡丞醉眼惺忪地瘫卧在床榻之上,身下铺上一层层厚实的绒毯,一坛坛上好的陶酒瓮摆在旁边,老郡丞的手里还捏着一只灰白的角樽,似乎是源自某头强壮的水兕。 一只苍老枯槁的手颤颤巍巍,一角上好的花雕便浪费了九分,唯独那一分酒液顺着嘴灌入腹中,但大家都很清楚,无论是灌入肚子的那所谓的一分还是顺着脖颈流走的九分,这花雕纵使再饮上一百杯也无法让这位老人再醉上哪怕一分。 “你看清楚了” 价值千金的兕牛角樽随手弃之于身旁,老郡丞睁开惺忪的醉眼,花白的胡子湿漉漉得,却还是让他轻轻理顺。 跪在他卧榻之前的黑衣男人将头按在地板上,冰冷的青石似乎能让他更加清醒,而更加清醒便意味着活着走出去的可能更增几分。 “那和尚压根没有隐藏的想法,”这黑衣男子的声音尽可能清晰,也尽可能得快:“他似乎本就打着让我们知晓的注意。” “这算是甚么意思……” 老郡丞又喝下一坛酒,这次他没有用那角樽,而是干脆举起了他手边的酒坛。 黑衣人低着头,他绝不敢作哪怕一丝可能会让这位老郡丞感到威胁的动作。 尽管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威胁到这一位…… 老郡丞又沉默了半响,突然又笑了起来,于是他很开心得又喝了一角酒,说道:“若是老头子还没有老糊涂,你小子刚刚是说那是一面盘踞着黑蛇的令牌” 黑衣人迅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当然,这位老人其实也不在乎他是否回答这个问题。 他捧起一坛酒,但很快他便又将之放下,此时此刻绝非品尝花雕的好时机,老人又扫一眼周围的酒坛,每每看到一味便要细细琢磨,然后极为惋惜的摇摇头。 屠苏、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金茎露、太禧白…… 不对,不对,都不对…… 每次选错酒酿,老人脸上的惋惜便会重上一分,他的神情也愈发的孤独倔强,就像是一匹在雪原上流浪的狼。 他在寻觅自己的猎物。 太清红云,老人笑了,当他嘴角泛起笑容的时候,这位老人竟忽然之间变得与之前迥然不同,此刻他就像是一条老狐狸。那种笑容很难描述,也许有三分奸诈,或许有两分真诚,但无论是谁人来此评说,这一笑,都不会丑。 太清红云乃是汉武皇宫之中的酒浆,本属清酒淡味,此刻饮来,清新甘洌,那老人的笑容也随着这坛酒的滋味愈发清晰。 “可惜这分量着实少了些。” 老人手中的酒坛适时地失手摔落,一坛酒酿大半随着酒坛的破碎而溅落,那些酒液打湿了跪倒在地的男人修长的黑发,却让这个男人的头更低了。 “帮老头子再买一坛,老头儿只喝城西那家的,地道。” 黑衣人抬起头,转身离去。 他要去给这位老郡丞再跑一次腿,买一坛城西最上乘的太清红云。 “等等,”老头子抛出一枚圆形铁令,上面盘踞着一头黑黝黝的避役:“单靠你可买不着好酒,多找几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才是。” 黑衣人捏着这枚令牌,那只铁铸的避役仿佛在盯着自己,一个鎏金的大字是那等的显眼。 ‘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三章:谋鸡 三阳郡城,古城西坊,一条犹如盘龙一般蜿蜒的青石街道横巷而至,在这条宽敞的市坊街巷尽头,却有一座巨宅,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 这座宅邸几乎占据了这条街道自那转折之后,数十丈长短的横巷。 乌黑透亮的大门周边挂着红彤彤的大红灯笼,虽说距离年关尚有三两月,但此刻门檐两侧也都贴好了新春的对联。 大门的两旁蹲踞着两座高低甚于成人的石狮子,这样精致而又大气的石狮在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门口并不罕见,只是在这三阳郡本不算富贵的城西市坊之中,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明眼人一瞧便晓得,能在这栋宅邸之中居住的,想来也不会是寻常人家。 天色已临近黄昏,冬日的残阳将门口两尊石狮子的影子长长地拖到了东边。 这座宅邸的主人应当是非富即贵,而此刻这里却早已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两扇漆黑的大门此刻也是向外敞开着,门庭两侧站立着一排排身着素净衣衫的婢女,这里来来往往的虽然有不少是普通商贾,但更多的却是虎背熊腰的彪悍人士。 一眼望去,这里聚拢了城中大半的武林中人。 说不是久居于此的熟客,只怕任谁也想不到在这般地段能建起这么一座堪称皇宫寝殿的宅邸,更不会有人想到,这样一座宅邸居然会是一座客栈。 但它偏偏就这样作为一家奢华到不可思议的客栈屹立在三阳郡城之中,而且据说这家客栈已经在这座郡城之中盘踞了至少数十年,从来没有哪怕一个不长眼的混蛋敢在这里撒野。 这里的掌柜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无论是整编满员的骑兵还是大批大批的衙役都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需要的地方。 这里到底有多么豪奢,也许有人能够将之描述,但这些人中一定不包括三个人,一个大和尚,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姑娘。 他们只知道这座宅邸的规模远超常人的想象,无论是马场还是戏台都是现成的,这里虽然是揽客的客栈,但却不是那些提供卧榻的居所。 宅邸内部的景致总会让人眼前一亮,人工修筑的流觞曲水蜿蜒纵横,洁白的石板雕作了拱桥与凉亭,这里到处都是郁郁葱葱,行路间点缀的火盆与灯笼照耀其间,不时能瞧见来往住客流连于花海之中,亦有不少年岁不的老人在这些凉亭吃茶对弈。 普恒不得不承认,俗世之人在很多地方比出家之人更具创造力,只是这份创造力并没有带给天下多少值得纪念的幸事。 逛完了这园林格局的半,便七扭八拐得转到一处庭院,这庭院不算大,屋内陈设简约却又精致,一间别院亦有间卧房,显得倒是大气。 屋子里自有早早等候在此的伙计拾掇干净,他们亲自给这里掌了灯,顺便将一壶新沏的茶端到了三人的面前。 屋里通着一条细长的铜管,只要拔下塞在上面的木塞子,清澈甘洌的泉水就会顺着铜管的口径流个不停。 他们仿佛已经替这里的住客想好了所有可能的需要,以至于没有任何麻烦是需要再过多考虑的。 屋里甚至悬挂着一只铜铃,只要轻轻拨动,那么无论何时都会有麻利的伙计赶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绝对值得上那高达一两黄金的昂贵日价! 普恒靠在中堂窗边,手中轻轻捏住一只素白茶盏,这里的守卫同样了不得,自从走进那横巷巷口,这一路上便见多了行色匆匆的彪形大汉,这些人虽然都穿着长衫,瞧着打扮活像个跑堂的伙计,可一个个都是目光凝练、精神饱满,显然都是手底下有些硬本事的练家子。 说句实在话,这些汉子单拎出任何一个,只怕对上个精兵还是拿得下来的。 孙赉没有喝茶的意思,当然,他现在对于酒仿佛也没了兴趣,老爷子一个人逮着一只被细致灼烤入味的肥硕土鸡慢慢啃着,或是说他在慢慢咀嚼着。 没有任何残渣,哪怕是最坚硬的骨头都在那看起来苍老发黄的稀松牙齿之间被研磨碾碎,他吃的很慢,两只手上都是油乎乎的。 此刻这屋子里白亮如昼,在厅堂的中央悬挂着一只宛若水晶一般的琉璃灯,单单是这样一盏琉璃灯,若是放到外面去,便不知是多少人要为之家破人亡。 三个人虽然都在厅堂之中,但他们都知道,这一切不会太久。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不知是过个多久,那只肥鸡还未啃完,这厅堂中央便摆出一张太师椅,在那张椅子上坐着了却是一位看起来斯斯文文,好似一位将要中举的秀才公似得中年人。 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的绸缎长衫,颔下留着长须,手中挨着一柄简朴的长剑,他双眼犹如电光,全身筋骨浑然一体,虽然不似那些护院汉子般精壮,但那腰板身段却也是挺直的。 若是这样一个人走在街上,决计不会有任何人去注意他。 兴许会有些偷摸的‘三只手儿’会对他身上这身看似价值不菲的衣衫感些兴趣,但左右不会对他这个有什么兴趣。 在他将那圆形令牌展现在三人面前之前,他们也有这样的感觉。 或多或少,他就像是这世间最恰到好处的‘普通人’。 人们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全身上下都透露出酸儒味道的书生秀才会是杀人如麻的屠夫,更不愿意相信他是一位跺跺脚便要惹得三阳郡城都要颤抖三分的武林健者。 但,不相信不意味着就不是。 孙老头默默拆一只鸡翅膀,油乎乎的手拽着这根翅膀,径直往那人身前杵。 “好吃吗,这家的笨鸡很是地道,不柴也不糯。” 孙赉把手往嘴角一抿,满不在乎地唑一口手指间留存的香料滋味,声音显得极为平淡,就像是真的只是在讨论一只被肢解的烤鸡。 那个紫衣秀才看起来也只是品味一只可怜的笨鸡,那根鸡翅膀只是让他平静的面孔之上多出一张咀嚼着的嘴巴,他很认真地品味着这份不算难得的美味,最后极为中肯地评价说:“这笨鸡已经入了味,自然是上等的珍馐。只是可惜这只鸡还不够肥,若是能在养上几年,想来这滋味便会好上许多。” 他叹一口气,似乎极为可惜:“这只鸡想来也是养了好些年,如今还没肥足便被草草杀来烤着吃,着实是可惜了,这心急的人往往是吃不到甚么好东西的。” 孙赉极为赞同地说道:“这倒也却是那么个理儿,须知这天底下多得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人物,着实是可惜。” 但他说着,又扯下最后一条鸡腿,在手中轻轻晃荡两下,便又被他塞进了嘴里。 品着笨鸡的滋味,孙赉又道:“这世间的道理往往不是那么容易说得通的,不过这有的吃总比没得吃要好得多,好东西谁都想吃,可有些人还是要先考虑能不能吃得下、吃得消。” 那人不说话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老头子在那啃食鸡肉,一只鸡便是吃得再慢,也终究会吃得完,在场的四人都知晓这只鸡已经下了孙赉的肚子。 “孙前辈可吃得饱了” 那人瞧着孙赉擦拭着手上油污,嘴中却是极为客气地劝道:“若是一只鸡不够,便应该再吃一只。” “有道理。” 孙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却又问道:“我吃得这只鸡并非是自己所养,若是我再吃一只,又该是何处养得的” 这似乎也确实是个大问题,那人竟然被这问题问住了。 思索半响,那人略有些迟疑地问道:“若是说这世间的鸡鸭,秦州盛产的紫羽假凤当得上世间头一等的鸡,滋补养人,想必滋味应当入得了口。” 孙赉瞥一眼那边思索着其间深意的墨玉同普恒,却只是摇摇头,叹道:“紫羽假凤确是世间罕见的异禽,若是拿来煲一碗参汤,想来很是滋补,但紫羽假凤肉质细嫩易焦,却着实不当的架在火上烤来食。” 又是沉吟,那人再说道:“西蜀多山少土,山禽多以山中毒虫为食,平日餐风饮露,最上等的铁爪红号称斗鸡之最,滋味也是极为上乘,想来烤着不易焦糊。” 这话说得极为地道,谁知孙赉还是不满意,又摇头说道:“铁爪红肉质劲道,若是作了烤鸡只怕难以入味,便是你拿刀犁出十数道痕子,也终究不顶用。” 通州的金斑眼、燕州的雪中白、邓州的赛飞雁、幽州的血喙褐、泸州的翠林竹…… 中原十数州郡有名有姓的禽鸡仔仔细细数了个遍,但无论是那一种,孙赉总能找出这一味禽鸡的毛病,活像是这一道烤鸡竟然倾尽天下也难以做成。 更令人费解的是,那人不但愿意陪着孙赉为了他这今晚第二只烤鸡细数天下名禽,更是将他每一道禽肉滋味品相一字不差地记在了绢帛之上,仿佛是生怕让这些禽鸡上错了菜式。 直到最后,那人迟疑着问道:“算来算去,这天底下有名有姓的禽鸡也就是这二十来种,总不济是要再寻一只笨鸡来吃罢。” 这话说得好似在理,可惜孙赉还是叹息道:“潭州的笨鸡自然不错,但天底下会养笨鸡的人却是极少,却是笨鸡便越是要聪明人来养,只是聪明人养的鸡我们还买不起。” 言语之间,似乎颇为惋惜。 那人细细思量,仿佛确有其实,也不得不附和说:“的确如此,潭州本是富庶之地,那些养好笨鸡的人往往不会轻易卖掉,纵然他们卖掉,也不是咱们能随意买来的。” 话锋一转,他又问道:“天底下的名禽您都不甚满意,唯独看上了买不起的笨鸡,今夜您又能那什么来果腹呢” 孙赉朝着那人咧嘴一笑,反问道:“不知,你对梁州的长河仲怎么看。” 那人愣了一下,却也随之微微一笑,想来今晚这只鸡便是定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四章:太清红云 “滋味如何” 那人坐在太师椅上,默默盯着眼前的老人细细吸吮每一块油乎乎的骨头,老头子品尝的很是认真,将每一丝肉都啃得干干净净。 轻轻拭去手上油污,孙赉咂咂嘴,说道:“倒是极为入味,唯独这只鸡还是太过稚嫩,嘬起来太过稀松,实在是不算好吃。” 他当这那人的面,将自己选择的这么一只极为讲究的烧鸡批得近乎一文不值,而那人也没有丝毫气恼的意思,他更多是反复推敲着这位老人的一言一行,最后,他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虽然他并没有切身实地的品尝那只‘长河仲’,但当初挑选之时也确实只找得一只还算像样的雏鸡,年岁上让人不知是否该选用这么一只鸡。 那人突然开口说道:“长河仲的上品本就是细腻雏鸡,若是能配上一味鱼脍,想必滋味便是要好上许多。” 孙赉诧异地瞧了那人一眼,语气之中多出几分试探,说道:“世间配得上长河仲的鱼脍却是少见,倒是潭州盛产的上等鲈鱼倒是绝佳,若是能有这么一味金齑鱼脍佐食,当得上这世间最上乘的享受。” 那紫衣人右手微颤,险些将手中杵顶着的长剑摔在地上,最终也只得讪讪叹息说:“这种吃法搭配简直闻所未闻,只是这么一道金齑鱼脍实在是难得,我等不一定做得出。” 这倒是天大的麻烦。 孙老头展颜一笑,提点道:“你这般大的客栈,一道金齑鱼脍如何难得住,若是怕做得不地道,倒不如去找个手艺地道的厨子替你做了,不过多花些钱两罢了。” 这算是甚么馊主意,哪家客栈会找外面的厨子为自家的客人侍候膳食的,若是伺候舒服了,好处都归了人家,若是一个不得劲儿,保不齐还得收点牵连。 但这个人却觉得这个主意聪明极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厨子’至关重要,若是真能找来这样一位厨子,想来那道金齑鱼脍便不再是问题了。 但唯独有一点麻烦…… 想到这么完美的计划竟然还有一丝瑕疵,那人只能极为惋惜地舒一口气。 “老前辈的本事见地却是难得,只是有一点还望指教。” 那人说得极为客气,在这般天时仍能让老头子饶有兴致的坐在那里听着。 迟疑会儿,那人才坦言道:“能有这样一道菜点缀自然是极好,只是这菜若是找一个手艺精湛的厨子,只怕没有几个人付的出那么多钱。。” 这似乎是问到点子上了,孙老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无论是烧鸡还是鱼脍终究是一道菜,若是人人都吃不起,那便只能当个不顶用的噱头。 噱头这东西看似有些用处,可对于一家这样规模的客栈而言,这两道菜的噱头可谓鸡肋,增之难见奇效,减之也无伤大雅。 孙赉环视四周,悄悄将那周遭陈设打量一番,指着房梁上一处极为隐秘的‘叁’字印记,调笑说:“这客栈的账面紧凑,可谁让你们东家有钱呢,如何会请不起一位厨子。” 那人却又摇摇头,叹道:“我们这客栈乃是天底下第一品的客栈,若是要请外面的厨子,自然也是要第一品的厨子。” 这话在理儿。 那人接着说:“可这能做好这么一道金齑鱼脍的第一品厨子却不好找,若非要说,却要往京州寻去。” 孙赉接着点头,金齑鱼脍本就是先朝天子所食之物,后传至民间,却也极少有能烹得其味的好厨子。 京州乃朝廷的底子,甭管是哪行哪业的把子手,若是寻到了京州保不齐便要泯然众人矣,天底下的能工巧匠单是京州便足足占了三成。 “可这京州的买卖贵得很,潭州虽然富庶,却也不是回回都能顶用的。” 那紫衣人似乎极为惋惜,言道:“更何况那些在京州尚为第一品的厨子,若要做得此等珍馐本就不能急,时间一长,便付不起那般多的银两。” “付不起” 孙赉顿时一愣,目光呆滞地望着那紫衣人,迟疑再三,沉声问道:“天底下的金银,竟还有你们付不起的买卖,你们去京都寻了哪家的厨子” 那人干咳一声,说道:“若是想要给自家的客栈添作招牌,自然是要寻最上等的厨子。我们寻得京都第一品的红案师傅,一手三十年的刀工可谓是冠绝天下。” “谁” 天下第一红案师傅 这个消息的重量远远超过了他的肩膀所能承受的极限,只是听到这句话瞬息,惊呼之声便已然开口。 但那个人只是默默点点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前辈如今的失态。 深深喘息,孙赉又问道:“能请出这样的师傅自然是再好不过,不过人家那边恐怕不会便宜了事。” “所以才说支付不起,”那人说道:“那一位的价码太高,可我们却又不得不去找他。” 说到这里,那人深深叹一口气,说道:“那一位太贪了,现如今却是成了个麻烦。” 两人面面相觑,对此仿佛讳莫如深。 又过半响…… 孙赉微微舔舐自己发干的嘴唇,低声问道:“要价多少” “十万雪花银。” “值!” 一句简单明了的肯定,孙赉稳稳当当坐在胡椅之上,十万两白银的价码虽然是极高,但若是真能请动那一位,确实是极为合适的买卖。 谁知,那紫衣人摇摇头,左手伸到面前,竖起一根手指,道:“每月十万。” 他疯了! 这是孙赉刹那间的想法。 每个月十万两白银的供奉,这个价码简直不能称之为昂贵,而是荒谬! 便是这些年朝廷调度给梁州赈灾的粮款,虽然多少有梁州本是藩王封国的缘故而削减,但总体上每年也不过二十六万两白银,纵使如此,上上下下的官吏捞得盆满钵满,照例能剩下不少来赈济灾民。 那一位红口白牙嘴唇一碰,竟然就要每个月抽走十万两白银。 如此骇人的数量,也难怪就连这些人都难以承受。 “这买卖不做也得做,”那紫衣人言道:“倒是您这又是一只鸡下了肚子,可那金齑鱼脍还远在京州,可有甚么其他能招晚辈去做得,自请吩咐便是。” 孙赉当下一琢磨,却又笑道:“你家客栈本是待客之地,哪有这般让客人使唤主人的道理,老头儿还能有几分福禄,自然也是要看主家的意思。” “这卓上兴事,无非酒肉。” 那人扫一眼桌上摆着的鸡骨头,笑颜道:“这鸡肉自然算得珍馐美味,可若是有肉却无酒,其中滋味便要少上三两成了。” 这话说得亦是十分在理。 孙赉点点头,示意那人接着说下去。 “天底下的酒不在少数,其中的极品自然也不算少。” 那紫衣人说道:“只是天底下的各式美酒虽然滋味绝佳,却不一定能配得好这么一只鸡。” “言之有理。” 孙赉称赞道:“这般好的烧鸡,却是不能随意寻得一味美酒便糊糊涂涂地饮下。” 一说到珍馐美酒,孙赉便好似将所有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他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你觉着,想要配得上这一只烧鸡,应当饮哪一味酒最为合适” 那紫衣人倒也是颇有酒性的人物,同样煞有其事地分辨说:“若是绍兴花雕,酒性柔和,其色橙黄清凉,其香馥郁芬芳,其味甘甜醇厚,若是以一道烫干丝相佐,想来是绝佳的滋味。” 这人又说:“若是能逢得好时节,一味秋露白下肚,再配以西蜀常见的食‘青玉糍’,想来也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享受。” 这两味酒,一者为陈,一样为新,虽然滋味相却甚远,却能佐食养人,若是真能那般吃得,倒也是这天底下难得的神仙日子。 那两道食,一者作淡,一样作浊,虽然油性千变万化,却都下得了酒,倘若真是那般尝着,却也是这天地间绝妙的富贵享受。 话锋一转,那紫衣人却又叹息道:“只是今日要以酒佐肉,这烧鸡油性大得很,若是以醇香之酿相佐,两味争主,只怕还要将这滋味再降上三分。” 孙赉点头,不由觉得这人说得对极了,虽然两人年岁相差甚远,却总有着一种生而为知己的感觉。 天下珍馐,君臣佐使。 万般滋味,莫负如此。 无论是一道菜还是一桌席,若是那千般滋味分不清主次,那自然要失却好多滋味,一道菜、一桌席也就是这般废了。 油者,添香。 可若是为油性极重的菜式添糯性极重的酒,反而会让人生腻,唯独是那些甘洌清澈的酒才能配得上这样的菜肴。 “故而,”那紫衣人笑道:“若想将这一味烧鸡的滋味彻底尝得,非得是搭配世间头一品的酒浆。” 孙赉同样笑了,他似乎明白了紫衣人的想法。 酒浆酒酿,自古以来,浆为甘洌之淡酒,若是要佐食重口菜式,自然选择这些清口的酒浆更为合适,这一味烧鸡也不会例外。 “那你觉得,这世间哪一味酒浆最为合适” 孙赉一双眸子绽放出骇人的精光,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片摄魂夺魄的威势之中,在这一刻,宛如睡狮初醒! “太清红云。” 紫衣人笑道:“这世间唯独这一味太清红云能与这只烧鸡相得益彰。” 双眼微眯,展露出一个颇为单纯的笑颜,那紫衣人仿佛未能感受到那骇人的气息,对那几乎凝结为形的饿狼同样视若罔闻。 “老头子人生地不熟的,哪里能寻得这一味太清红云呢” 这声音仿佛九幽地底的恶鬼,偏偏却碰到了这么个愣头青。 紫衣人面不改色,从袖囊之中抽出一支结结实实绑着的画卷:“这天底下最绝的太清红云便是此处,前辈若是想求得这一味,却要费些心思了。” 言罢,紫衣人站立起身,转身离去,屁股下面的太师椅却未挪走。 仔细打量,那背影早已湿漉漉的。 孙赉同样站起来,瞧着远去的背影,叹一句:“还真是老了……” 言语之间,刚刚的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五章:酒萸肉 上 不服老的孙老头,不听话的墨姑娘,不晓明的大和尚…… 且将这三者抛开不谈,单单去说那带着满背冷汗快步离去的紫衣人,依旧有着不少巧妙的故事可以诉说。 半夜不止有冷清的月,还有那止不住的风。 紫衣人那一束长发随风摇曳,被冷汗打湿的脊背让那凉风一吹,当真是冷飕飕的。 轻轻理一理鬓发,这紫衣人站在一方庭院的房檐之上,一双眸子迷离得看着那皎洁的月,伸出手,仿佛那月光便留存在这掌心之中。 “今夜的风,却甚是喧嚣呢……” 纤细的手指感受着流动的风,同样感受着从指间滑落的月光那份纯净的洁白。 “先生,东西已然带到。” 屋檐之上,犹如鬼魅般出现的黑衣男人单膝跪着,双手托举着将一只黑漆漆的盒子,那泛着月光透亮的盒子上,雕琢这一具极为骇人的厉鬼模样。 “已经确定了,”紫衣人也不回头,只是这般问道:“若是再出甚么差错,你自然知晓自己会是个甚么下场。” 一句话,平淡无奇,却让那黑衣男子汗流浃背。 冷汗,就如同黄豆般大的冷汗止不住得往外冒。 “想来你是知晓了,”紫衣人斜眼瞥一眼那庭院之内的点点烛光,吩咐说:“那便速速动手吧,记得手脚麻利些,可别搞出甚么大动静。” 黑衣人点点头,一柄短刀不知何时被他含住,那一点寒芒之中,仿佛招致了万千冤魂,仿佛堆积了尸山血海。 一道光,一道亮丽的精光,一道绚丽的刀光。 当这一道光闪过之时,所有的一切仿佛定格,而紫衣人的唇角也忍不住扬起一丝弧度,满意的笑颜不加掩饰地绽放。 伸伸手,让那衣袖径直穿过他的手臂,喧嚣的凉风依旧,他却感受到一丝不太自然的温暖,那份温暖仿佛是贴着血肉般亲近。 “好快的刀,好巧的手。” 紫衣人这般赞叹道:“我身边不乏办事麻利的,却唯独是你用得最是贴心。” 黑衣人将那刨开的木盒子摆在身侧,细细打量着自家主人这身十足新的绛紫大氅,紫貂的绒毛衬起领口,便是看着也觉得暖和。 这一件鹤氅乃是素手坊新款的珍品,昨儿在京州推出,自己便马不停蹄赶赴京都相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京城里那些个富贵人家手里夺来了这么一件。 所幸,这么一身体面的衣裳穿在主子身上,相得益彰。 瞥一眼那狰狞的木匣子,紫衣人叹一句:“莫要嫌我多嘴,只是你这喜好实在是古怪,这好好一身鹤氅也要装在这么个骇人的匣子之中,实在是无趣了些。” 那黑衣人也是干脆,手中寒芒仿佛繁星点点,那木匣子登时只剩下一块块大大的方形碎块。 再一抱拳,那黑衣人言道:“先生,既然这鹤氅已然披挂身上,现如今应当尽快回去拜见判官大人才是,莫要让判官大人久等。” 紫衣人轻轻颔首,姿态之间极近风雅,他的轻功想来是极好,那惊鸿一步轻轻踱出,紫色的身影仿佛轻灵的飞燕般飘然而去。 几个起跃,漆黑的身影如影随形,两道身形一前一后在这客栈宅邸之间纵跃不休,只当数次呼吸,他们却已站在宅邸大门口,两只笼罩在月光之下的石狮子仿佛在低着头看着。 “天干物燥,心火烛!” 悠远的巷口传来尖利的打更号子,紫衣人轻轻朝着左侧的石狮子施力一拍,却见那石狮子竟生生朝后挪移,再是一阵青石摩擦的声响,两道身影都已消失不见。 “天干物燥,心火烛!” 又是一声打更号子,却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走到这石狮子面前,黝黑的窟窿是那般的明显,他却只是瞧着那头雄壮的石狮。 仔细一瞧,这一位也是个怪人。 他的鼻子瘪得好似并不存在,耳朵却比寻常人要长上好些,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子,这样的人应当是任何人瞧见哪怕一眼都不会遗忘的。 他手里有铜锣、棒、签更和一根极粗的毛竹,他的面色极为苍白,那是一种唯有终年不见阳光的人才会生出的病态面相。 最奇怪的却是他的衣衫。 一个生得如此稀奇的怪人,却偏偏要穿上这样一件大红大紫、五颜六色的花袍子,更是让他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不安分的辈还真是一个接一个……” 那怪人就这么呆呆站在这里,瞧着那雄壮的石狮子,最后也只是轻轻敲一声手中铜铃,一步三晃荡地离开了。 他走得极慢,慢到往往常人走一步的路,他要走上两步,而他走两步的时间,却足以让寻常人走上两步。 那只石狮子也走得极慢,往往要这位打更人往前走上两步的工夫,它才能挪动一寸。 踉跄的身影渐渐远去,待到巷角也瞧不见这位打更老人,那石狮子早已对得齐了,稳稳当当,好似从未挪动过。 ‘蹡蹡噹’得古怪打更声音传过来,在那响亮的更音之中还隐藏着一句几乎细不可闻的声响:“天干物燥,心火烛!” 他的声音悠长,但在这喧嚣的风声之中却还是免不得消散一途。 再说那潜入石狮密道的两人,这石狮之下却是一条极为宽敞的密道,当他们二人站定的刹那,便好似有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 四周一片漆黑,两人虽然身怀高深内功,竟然也在这刹那间觉得眼前只剩下漆黑与虚无,他们甚么都瞧不见。 紫衣人的耳力同样远超常人,他能够清晰辨别出那些轻微的呼吸声,而且他敢肯定的是,周围隐匿的高手绝非一人。 当然,他既知道这些人是些什么人,也知晓他们接下来会做些甚么。 不过几次呼吸的工夫,黑暗中又有脚步声音响起,似乎是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 “老爷子信不过我” 紫衣人微微皱眉,道:“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信了么”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于是就连那位紫衣人都乖乖闭住了嘴。 一个苍老而衰微的声音慢慢说出了解释:“不管站在这里的人是谁,也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想要拜会判官府,便要受过六重盘问、七次核查,这是规矩。” 所以,就连紫衣人也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周围有一道呼吸接近了,他可以清晰感受到这股呼吸变得更为清晰与粗重。 “跟我来吧,先生。” 那人打头,走得飞快,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干燥却新鲜。 紫衣人慢悠悠地踱步跟上,虽然动作极为缓慢,却总是跟着那人身后半个身位,既不会靠的太近,也不会离得太远。 黑衣人却早已不见,紫衣人也不是很在乎的模样。 不知走了多久,绚丽的灯火点燃了这片漆黑的天地。 灯火源于一盏盏雕琢极为精巧的水晶灯,无论是在任何地方,无论遇到多么大的风,都绝对无法撼动这水晶罩子里的火苗。 这是一座地下的寝宫,大殿的中央摆着一张很大很宽的卧榻,一层层厚实的绒毯铺在上面,前面是一条长桌,桌子上摆满了大大的酒坛子。 老人窝在那绒毯之上,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极不自然的潮红,一只不比鸡爪子更肥半分的枯瘦老手拎着一坛酒,若是他想,随时都能抿上一口。 刚刚消失不见的黑衣人便跪伏在老人的卧榻之前,一颗脑袋低得很深。 “回来了……” 老人问道:“孙老贼选了谁” 紫衣人俯下身去,轻轻叩首,道:“头一只尝了自家的潭州笨鸡,却不甚满足,只得又补了孙前辈一只‘长河仲’尝了,嫌嫩。” “可不得嫩,”老人侧过身子,道:“长河伯的仲子尚不过是舞勺之年,听说还未至志学,哪里个划算的卖家。” 灼灼灯火映着光,这位老人赫然便是这三阳郡城之中人人敬畏的老郡丞。 “其他人呢,总不济就跟你论了个朱家的后生娃娃吧。” 老郡丞提点说:“秦州地处中原南极,若是在那边举事,应当是极好的选择才是。” “这……” 紫衣人面容难色,却只得逼出一道内息,唇角微颤,却是一段运用传音入密的手法渡至老郡丞耳中的文字。 愈是说着,老郡丞的脸色便愈发沉重,到了最后,只得长长出一口气,眼中重新多出几分清明之色。 “尔等先退下吧,老头子同晨儿细细详谈。” 面面相觑,却不敢质疑半分。 几道漆黑的身影抱拳施礼,下一刻便架起轻功,刹那间这周围就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且与我细细数来,你同孙老贼都说了些什么” 老郡丞起身,盘坐在那卧榻之上,手中的酒坛随手撂下,一双虎目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精芒,细细的白胡随着唇微微颤动。 “孙前辈欲要一品金齑鱼脍,便要寻个红案师傅。” 紫衣人展颜一笑,道:“前辈想要前往释州,自然要付出些什么的,一坛太清红云,想来便是够了。” “他愿意出手” 老郡丞一挑白眉,问道:“他竟然没有提任何其他条件” “是。” “这可不像他的做派。” 老郡丞探手又捏一只角樽,却又笑道:“不过,他既然这般说,那便是有着十足的把握,那玩意儿太过重要,偏偏我却不能动手,这老贼倒是给我省了不少力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六章:酒萸肉 下 那一夜的风风雨雨都最终托付于喧嚣的清风,无论是谁都只能选择将之忘记。 偌大的中原自然便是偌大的江湖,这林子若是大了,那真就是甚么禽鸟都能寻得。 天光初亮,一只角樽在那苍老的手中微微颤抖着,半角酒浆掀起圈圈涟漪,老郡丞侧卧在卧榻之上,一双眼睛尽是迷离之色,不知亦不问。 紫衣人站在原地,他的腰板拔得挺直,半张脸却在微微颤抖,脸上青筋暴起,额上尽是冷汗,似是有一条纤细的虫儿在他脸皮之下缓缓蠕动。 倔强,苍白的脸上毫不掩饰,他隐匿于氅袖之中的双手紧紧攥住,手指刺破了掌心,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地宫那冰冷的石板地面上。 “怎么,连你老子都信不过了” 老郡丞慢慢嚼出一句:“咱们家可就是你这么一根独苗苗了,别让爹难做。” 紫衣人未曾回话,筋骨之痛犹如万蚁噬身,任凭是铁打的硬汉,也决计扛不住。 老郡丞微眯着老眼,花白的长眉不自然地耷拉下来,此刻的老人尽显颓废,仿佛仅仅是一位日薄西山的糟老头子。 但那紫衣人苍白的脸上却是刹那间黑了下去,脸上凸显出极为明显的鼓胀虫形,仿佛是他刚刚的倔强激怒了在他脸中蠕动的虫子。 “想来你还未能晓得我等同那孙老贼的联系。” 老郡丞抿一口酒,此刻却也是长叹一声,又道:“咱们虽都是三家之人,却终究份数各殿,我等五官王座下,却不可与他转轮王治下的高层牵扯过甚。” 这自然也算不得甚么秘密,当初分封各殿人手,本就是按着自家族谱,这一任五官王算起来尚且要喊这老郡丞一声叔叔。 想来,那转轮王也是如此。 老郡丞轻轻叹气,又道:“孙老贼同我等虽然如出一脉,却终究还是两家人,其他的话任你说得,可若是你连何大将军的那条线也摆出去给人看,却是万万不该啊。” 言语间,却是真情流露,那紫衣人的面目也逐渐缓和,脸上多出几分愧色。 老郡丞又言道:“孙老贼之所以退步,也就是何屠子这红案名头给你压了阵,只是他何屠子不是咱们的人,若是这事儿传出去,保不齐你这命能留不留得。” 言语间,又多是袒护之言,面对亲父这般坦露胸怀,紫衣人纵是铁石心肠也不禁油然惭怀,目光微微一抬,却见那形色枯槁的老人露出一双清澈和蔼的眼睛。 心中微微发颤,这位紫衣人不禁跪伏,失声痛哭…… 父子终连心,老郡丞当下也是老泪纵横。 半响,却见一个人高马大的黑面汉子踏步而入,满脸花花绿绿的涂彩,肩上扛着一条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 “儿啊,此间数十载,你爹我都是靠着规矩才能立足于此。” 老郡丞哆哆嗦嗦捧起一角酒,稀稀落落的黄牙露出一角,道:“今儿个也不能坏了规矩,便让你这位贴身侍卫代主受过吧。” 麻袋掀起一角口子,露出的却是一位满头大汗的黑衣人,虽然面露恐惧之色,却是连一根手指也动不得。 想来,这人周身麻穴都让人点戳住了。 此人,正是自己的贴身侍卫。 紫衣人看似猝不及防,实则心中大定,又骤然笑道:“父亲大义灭亲,捍卫我分舵严律,此乃长久广视之举,孩儿自然佩服。” 老郡丞目光悄然四扫,轻轻一拂衣觖,又复朗笑道:“有子如此,我这个做爹的也是欣慰得很,今日罚你也非为父本意,你当醒得。” 微微示意,那黑面汉子单手拎起麻袋,将这侍卫犹如牞塞般弃之于地,好大的手掌宛如铁钳般捏住这人的脖颈,目光流转,却是朝着那紫衣人瞧去。 紫衣人自然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目光,当下也是干咳一声,朝着老郡丞再拜下去,言道:“此古制也,孩儿自当受之。” 认罪领罚 那黑面汉子目光回转,铁钳一般的黝黑大手当下一扭,却听那‘咯吧’一声脆响,那侍卫的脑袋登时转了个圈儿,眼看那就是不活了。 “真是个忠勇之人,厚葬了吧。” 老郡丞微微一颔首,叹道:“今日为父责罚与你,可每每责罚,却是为父心中暗自流血,日后行事自当要谨记这回的教训才是。” “孩儿醒得,还望父亲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紫衣人微微叩首,却只换来老郡丞那一双清澈的眼睛,目光收敛之下,苍老的手微微摇曳,长长的喘息声渐渐隐去。 “你且下去罢,让老头子在这儿歇歇。” “是,孩儿告退。” 脚步声渐渐远去,老郡丞默然不语,整个地宫之中显露一片死寂。 半响,那黑面汉子却是一个抱拳,道:“且赎奴才无礼,您当年诞下十九子,如今却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吴晨心机不正、城府极深,若是任凭此人做大,日后必成祸患。” “唉——” 老郡丞长长叹出一口气,却只是道一句:“他大势已成,若是老头子真要动他,却也不再那般容易了。” 杯中酒,影中人。 这位老人浅浅一品,双眼微微眯起,道:“他以为牵扯上转轮王的人脉,再将何屠子那条线卖出去,便能让他老爹束手无策” 瞥一眼那黑脸汉子,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一杯酒、一口肉,若是摆在你面前,你先尝哪一味” 黑脸汉子摸一摸锃明光亮的大光头,试探着回一句:“一杯……酒” “聪明。” 老郡丞朝着地宫外头唤一句:“这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还不赶快给老头子买一杯酒来。” 外面沉寂半响,有一道声音却问说:“太清红云” 这话问得极冷,只是四个字,却仿佛要让一个人从骨子里冻住。 老头子却是笑骂一句:“屁,那淡出鸟儿的玩意儿给老子喝能尝出甚么味道,还不如一坛马尿够劲儿。” 那外面的又是沉吟半响,再问一句:“那不知你要尝些甚么” 老郡丞微微扬眉,笑言道:“老头子也算是倚老卖老一回,想找来城南虎鞭酿吃吃,不知可否” 外面再度寂静一片,半响,却是传来幽幽一句。 “为老不尊。”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老郡丞的笑容也愈发明显,仿佛已经看到那只木匣子摆在自己的身前,抿一口酒,瞧见周遭水晶罩灯火光衰微。 目光横移,却见那黑面汉子满头大汗跪在地上,老郡丞戏谑着朝他一看,他却只管将脑袋低得更低。 老郡丞微微一笑,朝着那黑脸汉子问一句:“过些时日,想来那善使铁杆大枪的云老爷子便是要大宴群雄,摆上那么一桌七旬寿宴,是且不是” 不待那人回话,他又深深吸一口气,打个哈欠,摆摆手,示意那人退下。 黑面汉子拎起侍卫尸身,慢慢退出地宫,久违的漆黑反而给他带来了安全感,刚刚的一幕被他下意识地遗忘…… 再论那紫衣人吴晨,驾着一匹上好的黄鬃马,瞧着初展的晨曦,身后跟着三两骥,每一匹上都跨坐着一位身披黑衫的武人。 绿水清溪,此刻却是已然离开了三阳郡城。 冷清的地方往往不是真的冷清,喧闹的地方也往往不是真的喧闹。 十数位身手极好的武人隐匿在四周,无论是谁人接近都会被这些忠诚的仆人带走,至于他们最终会抵达何方,就不是吴晨需要操心的问题了。 “先生,储位之事,不知老主人与您可有商榷” 黑衫汉子抱拳施礼,却是问道:“如今五官王殿下已然发出令牒,若是咱们这边再无决断,只怕连一口汤水也尝不得了。” “哪能啊,”吴晨端坐于石亭一角,手中握着一柄长剑,道:“老东西防我就跟防贼似得,别说参与立储这等要人命的大事,单单是何屠那条线就够我受的了。” “何屠子” 又有一位黑衣汉子问道:“老主人费尽心思才搭上了这么一条线,如今却拿这么宝贵的一条路来谋划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人叹一口气,酌一杯新酒,叹息道:“薄情寡义,老主人此举实在是令人心寒呐……” 周遭高手亦是叹息,仿佛真是为了他们的那位老主人伤了心。 却是那位吴晨先生,突然嗤笑出声,却又捏着剑锋细细摩挲着,头也不抬。 一位黑衣汉子为自己斟一杯酒,却是直言不讳地问道:“先生何必在此装模作样,不知又有几番计策,且与我等说来。” 吴晨斜眼瞄他一眼,嘴角微微扬起,揶揄似得说道:“我要你去杀了那老东西,干净利落,如何” 此言虽说戏谑,却是诛心之言,那人登时脸色大变,就连手中杯盏也捏不稳当,生生晃出酒液三两分。 “这般看来,诸位只怕是不敢。” 吴晨目光横移,扫过再坐十数位高手,他们或是目光躲闪,或是安于饮酒,或是低头不言,只怕是没有一人敢接下这话茬儿。 吴晨接着说道:“现如今贼王孙赉已然插手此事,我又把京州的何屠子也牵扯进来,单论格局而言,老头子没工夫对我下手。” 众人自然是点头称是,这一手本来就是他们自己通过气儿的。 “只不过这么一来,京州的人手说不得要让转轮王分一杯羹。” 吴晨言道:“咱们可以说为了扳倒老头子,反而开罪了顶头的五官王。” 这事儿自然也是大家相互盘算过的。 紫衣轻抚,吴晨眉头微皱,道:“若是我未记错,再过几日,便是当年的三阳猛虎云老爷子的七旬大寿” “正是,”其中一位黑衣客回道:“当初我等也曾想要将他拉到咱们这边,只是耐不住他倚老卖老,非要搞什么金盆洗手,说甚么两不相帮,说白了就是要坐山观虎斗。” “坐山观虎斗” 吴晨展露出极为单纯的笑颜,道:“七十古来稀,好大的寿宴不能白摆了,不如就由咱们送他一程。” 冰冷的话,温暖的笑,手中的长剑却已归鞘。 初阳的晨曦消却了昨夜的阴霾,却消不去人心中的阴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七章:寻酒途 晨曦初展,碧空澄霁。 三阳郡城的街道上却见不得多少行人,独剩下些轮班的衙役披挂着有些凌乱的短衣在这街道上装模作样的巡视。 若是说这每年青黄不接的时节多有不同,那每一日‘青黄不接’的时候便是清晨。 虽有人言:“一日之计在于晨。” 但每每清晨之时,市坊未开,百姓自然也不会在街上闲逛荡,若是遇上个手头紧的差爷,瞧见了便是要拿来问罪,没有贯吊钱只怕也无从脱身。 更何况这本就算得上城里‘禁夜令’的范畴,纵使真要遇上这么一位爷,你还没处说理去,真要跟人家计较,说不得还要挨上一顿毒打。 不过这规矩本就是拿来管世间百姓所用,若是放在一位出家之人的身上,却是万万不得适用的。 大和尚提着一条碗口粗的木棍在街上走着,那根棍子两头都包铸了铜皮,若是往人头上锤上一下,只怕非是要给人脑袋开花不可。 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那些衙役虽然手握利剑,却也没有一个愿意拿手中长剑去试一试这浇头棍子。 普恒自然也懂得其中道理,每逢一位衙役同自己打个照面,多半是恭恭敬敬得行礼,半却只是与自己擦肩而过。 敢于拔刀捍卫所谓‘禁城令’、‘禁夜令’的衙役却是一个也无。 大和尚轻轻叹一口气,却不知该如何说得。 他与其他僧客不同,自从追随师父那一日,他便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这世间所有的事,他坚信得不是自己终有一日可以追上佛的脚步。 而是…… 终有一日,会有一位佛,会怜悯这个可悲的世道…… 一卷图,轻轻展…… 大和尚健步如飞,身形好似从未停留,每逢岔道路口,只待他目光流转之间便又是大踏步地向前,一根提棒握在手中,上好的铜浇头儿。 待到脚步停了,想来也就是到了地方,瞧瞧那图上杂七杂八的线路,应当是走脱不得。 这最不应质疑的地方,却活活杵着一位正在质疑的大和尚。 城西的边角儿,蜿蜒的山脉挡住一段城墙,山峰之下的山崖巨石被晨曦所洗,一眼望去,活像是在那山系之间镶嵌着不计其数的璀璨青玉。 草色枯黄,映得是这一汪秋景,花色如琼,衬得是这得天独厚的灵秀胜景。 秋意虽然早已侵入,但晨风之间呼啸的冷冽寒气却吹不去这夏日残存的秀美景致。 山坡之下,城西巷末,陡然间却见得远远踱来一条人影,麻黄披挂的僧衣短打,铜浇铁铸的包头提棒,目光四下一转,却是半个人影也瞅不到。 普恒四下打量,却只是看到面前铺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卵石路,路狭窄,若是骑马坐轿的人来了,也免不得要脚踏实地得走上一遭。 刚刚一路寻来,这里应当是个极不简单地方,别的不说,那些早早起来巡视城中的衙役每每途径此地都要早早换路,仿佛是在避着这条道儿。 大和尚便站在这城西巷末,身后便是繁花似锦的宽敞大道,面前却是寒酸破旧的卵石路,没有犹豫,他将那画图随手收入囊中,拄着提棒,大跨步地朝前走。 从第一步迈出的刹那,周遭仿佛都变作一片原野。 而这片原野之上却只有丛生的草木和被树木遮蔽的天空,四望之下是寻不得半点人影。 天空本事一片瀚蓝,却在进入这片林野之时蓦然阴沉,一片片不大的树荫合在一起,却好似化作了改天换日的神力。 大和尚朝天一瞥,却不作声,接着闷头往前,仿佛刚刚惊鸿一瞥从未存在。 走着…… 走着…… 大和尚踏着路上卵石朝前迈步,直到就连这样一条狭窄的路也寻不得了,层层叠叠的巨石堵塞了上山的道路,远远望去,不远处还有一条被摧毁的栈道。 “真好。” 大和尚这般说着,却见那栈道另一端却是一道高墙,高墙左右延伸数十丈,高墙之中围拢的却是一座好似山寨一般的宅邸。 虽说远远瞧着应当是哪家山寨,大和尚却瞧得这家宅邸的本相。 这是一座道观…… 巨石挡路,栈道被断,大和尚坐在地上,坐在路上,他极为虔诚地叩问他的佛,他想要知晓解决问题的方法。 他修炼的武功唤作《大势至金刚经》…… 他所礼拜的佛唤作金刚手菩萨…… 这位菩萨据说乃是大势至菩萨的忿怒化现…… 于是,在这位大和尚的心中,仿佛传来了菩萨的佛言…… 他恭恭敬敬地朝着菩萨叩首,这是一位虔诚到忘记自己的僧人,这是师父留给自己解决世间一切事的妙法。 这叫‘问心求佛’! 他站立起身,瞧着身前这拦路的巨石,这是一块比自己还要高的巨石,而在它的身后,还有无数的巨石叠在它的身上。 朝右瞥一眼,那山峰岩壁之上缺失了大块大块的巨石,除了道家秘藏的火霹雳,绝无任何神力能够将山脉摧残成这副模样。 大和尚收回目光,无论是挡路的巨石还是那山岩残缺的坑坑洼洼都很新,恐怕便是在今年…… 普恒没有再想下去,他似乎已经知晓了那些衙役为何不敢靠近这里。 一人多高的巨石挡在他的面前,但他很清楚,以自己的轻功本事,想要攀上那里自然是不难,但自己的佛却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 右腿后移,两脚夺地,那根提棒早已缠着布囊立在身后,普恒的右手缓缓后撤,在这一刻他应当是死了,因为任凭最为敏锐的耳朵抵在他的胸口,也决计听不见半点心跳的声音。 大和尚眯着眼,他仿佛看到一位伟大的神祇矗立在自己的前方,一位黝黑发蓝、赤眉红发的巨神。 他手持金刚杵,头戴骷髅冠,以蓝缎与虎皮为裙,仿佛是这世间一切神力的化身。 于是,他向佛祈求:佛啊,请为我开辟道路吧。 他知道,佛答应了…… 所以,他便…… 动了! 电光石火 惊雷乍现 也许有,也许没有。 只是当他回神的时刻,自己的手已经挥下,这一切仿佛都都是佛的旨意,他的手好似化作了一柄刀,当这把刀劈砍在前面的巨石之上时,却再也难进一寸…… 当然,他也无需再进哪怕一寸。 咯吱咯吱得声音,应当是大和尚能够听到的唯一的声音。 无论是飞鸟还是蛇虫,在他挥手的那一刻都不得不选择缄默,对于危险,它们远比人类更为敏感。 握拳,这是普恒唯一能做的。 未等他下一次呼吸,身前的巨石迸裂四散,以见大,在它身后的数十块巨石也随之滚落下来,此等威势,远非人力所能企及。 “无量……” 一拳、一石、一轰鸣! 僧衣的衣襟微微摇曳,腰间的铜铃轻轻脆响,一双肉拳泛起金石一般的光泽,全身荡漾着金色的华光,一双眸子里早已只剩下璀璨的白色。 这是金刚手 这是金刚拳 都不是,这是天底下最为寻常的野拳,这是街头巷角里最为下九流的贱胚斗殴之时才会使用的拳法。 此等拳法汇总之后,只能融合为四个字! 握拳! 出拳! 不需要任何技法,不需要任何身法,甚至不需要他往前迈出哪怕一步。 他需要做得只是让自己每一次挥拳出拳,都用上自己全部的气力! “寿佛!” 细细喘息,健硕的胸膛微微起伏,他将这四个字说完的工夫,数十块巨石都被粉粹。 或大或,这些碎石布满了四周,它们可能能飞溅得更远,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大的或赛人头,的只似米粒,无论大,它们都不可能再挡着他的路了。 虔诚得再叩首,他在向愿意借给自己神力的菩萨谢恩,他眯着眼,又看到那位呲面獠牙的金刚手菩萨朝着自己点点头。 摷起提棒,捻起布囊,普恒大跨步地朝着里面走,卵石路换成了碎石路,一样的玩意儿,却是不一样的名头。 大和尚提身纵气,每一步都仿佛跨过了数丈远的距离,不过几次呼吸的工夫,从这面瞧过去却已经寻不得他的背影。 满地的碎石,踏碎的卵石…… 玄黑的皮靴踏在上面尚且觉得硌脚,刚刚那以拳碎石的一幕深深烙在这位老人的心中,虽早有盘算,却也实在没料到他能有如此神力。 “洪信老头真是收了群了不得的弟子……” 理一理被劲风刮乱的头发,老人站在路口,赞叹道:“天底下神力者万中取一,但能将这么一身神力修炼至此的却是闻所未闻。” 只可惜…… 孙赉捏着一枚碎石,仿佛又看到了刚刚那骇人的一幕。 招数…… 拳劲…… 内力…… 普恒早已做到了极致,他甚至不像是一个六重天的习武之人,无论是气力还是速度都远远超过了同辈。 奈何,任凭你一甲子的功力…… 亦或者,你身负两甲子的功力…… 没能感悟心相,终究只是个中三重,妄图企及那高不可攀的上三重简直就是笑话。 心念一转,任凭你有千般气力也无从施展。 手下施力,却见手中碎石裂出一条极为清晰的碎痕,一抹水润的殷红便显露眼前。 “原来如此,太清红云么” 孙赉再度施力,手中碎石的石壳尽数剥落之后,便只是一枚光滑透亮的血红宝石。 顺手藏在袖囊之中,孙赉再看那山脉,当真好似一座金山。 咧嘴一笑,孙老头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他的声音渐渐消弭,却还能依稀辨得一句…… “这酒,也不见得多么清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八章:太清观 前路不通,栈道难渡。 普恒朝周围瞧上一眼,铺路的木板条儿都让人剥了去,栈道两端相距只怕是有个三两丈的远近,只消这么一条栈道,纵是千军万马也登不上。 看到此处,大和尚却是暗自摇摇头,觉得这样的所谓防守实在是不明智。 栈道本不算结实,大和尚拿脚踏一踏、试一试,若是轻灵多变的身法自然是好说,可若是像他这般走得是‘以力破巧’的路数,便只能干瞪着两只眼睛,半分本事也使不出。 大和尚不知怎得抽出一条纤细修长的麻绳,将那包头棍子往自己背上牢牢一系,连带着甚么布囊、杂物也一应束在上头,待到这一身行头都拾掇利落了,大和尚的眼神也就瞄上了一旁的岩壁。 所谓栈道,便是依山傍水,顺着悬崖峭壁修建的道路,因是在悬崖绝壁之上凿孔架木而得名。 栈道难修难筑,却极好损害,抛开别的不谈,单单是多年风刮雨淋的也是极大的麻烦。 不过既然是栈道,便逃不开这沿壁修筑的路数,也逃不开凿孔架木的技法。 大和尚缓缓踱步,一双芒鞋稳稳当当,人走得自然是正当,路走得却非正途。 这脚实落落地踏下去,便好似一柄大斧头斜着朝那岩壁砍下去,每一步落在岩壁之上,便要在那岩壁上开一道豁口。 十余步,便是十余尺。 百余步,便是百余尺。 再回首,却看得那结结实实的岩壁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豁口,每一步应当都踏得极深,深到这一个豁口便好似一道凿孔,若是再架上百十根横木,倒也能作一段栈道来用。 再往上,便要临近那一道高墙,目光流转,却见那高墙四周多有根植,约莫每距两丈长短,便要载上世柳一株,而当中央的一对最高最挺拔的柳木之间,却是两丈宽的大门。 门乃迎客,未设门庭。 这门框修的不算讲究,最寻常的下等毛料子,也没怎么装饰,只是拿着铁锥胡乱凿了几个不像样的花饰,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股子穷酸味道。 入了门庭,左右各是两条回廊,寻常的木料配上糊弄似得装饰,虽说这依山而建的道观从外面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可这真要进来了却是到处瞧见的都是寒酸。 宅邸格局简单明了,左边那道儿是通向大厅,右面那一条却是进入后堂的居室,甚至无需差人来带路,回廊曲折而上,每每走过十步便能看到一块方方正正的匾牌,各方行走路径写得一清二楚。 回廊尽头,赫然中断,一面五丈高三丈宽的牌坊当中而立,整块牌坊乃是取用了上好的大理石雕琢而成,中间书着三个楷字。 曰:‘太清观’! 牌坊后头便是石阶,胜雪般洁白的石阶足足有数十道,每一根石阶都雕琢得极为精致,上面甚至还细细刻上一条条华美的云纹。 此等气势,再配上那山间雾岚相衬,哪里像是人间俗世,倒像是仙家所居之地。 只是远远瞧上一眼,便晓得这里哪怕是一条石阶也作价不菲,每一寸都可谓是极近华美,非鬼斧神工不可与之相配。 “僧还在兀自生疑,只道这道观竟然如此穷酸,原来是将这金银财资花在这么个地方。” 普恒踱步踏上石阶,一连登顶,却见这石阶连着一段空荡荡的蹚场儿,中央摆着一墩三足青铜大鼎,两侧各自有着一栋建筑,此刻天色早已放晴放亮,四下却不见半个道士出来行走。 迎面往前十余丈,便是这道观的大殿。 说来也是缘法,当年佛法东渡之际,天下释道僧客约定俗成,每到一处开庙建寺,格局布置多有规矩。 就好似每家的寺庙都要建上一座‘大雄宝殿’,这每家道观也非得说供上这么一座‘三清殿’,若是不建,那便是日后同其他同行打个照面,那都是抬不起头的。 时序过迁,任凭你这道观或穷或富,三清殿必然要建的极为华美,只因这里面供奉的却是道家至高无上的三清祖师,只因这三清殿便是道家的门面。 近上一观,便见那一栋极近巍峨的建筑,清一色白砖砌成,宫殿似得浮雕花饰,一眼望去却看到万千气象。 却说这三清殿前还又铺设了七节石阶,普恒每踏上一节,便能看得更是清晰,那纹络格局也更是明了。 这三清殿的建筑之巧妙可谓令人瞪目结舌,每一块砖石的叠合都有巧夺天工之巧妙,远远望过去还瞧不出甚么,但凑近了去瞧,这大殿的每一寸都能让人发觉其惊人之处。 三清殿的正门虚掩着,屋外还是一片雪白,这般一尘不染的环境同周遭寂寥无人的景象搭配起来倒是有些讽刺。 轻轻掂一掂脚,普恒的脚上踏着芒鞋,尘土染在芒鞋上,每一步都在这洁白的地板上留下沾满灰尘的脚印。 推开正门,普恒的眼睛不自然地眯了一下,虽然只是短暂的刹那,却引起了这位武僧的注意。 只是,预想之中的杀机并未到来。 站进大殿之内,普恒的双眼早已恢复,只是第一眼,他的目光就将那位盘膝端坐在蒲团之上的老人牢牢得捕获,他有自信可以看清他的任何动作,并在刹那间做出正确的判断。 门外阳光灿烂,但这空阔干净的大殿之中却极为阴沉,所有窗户都让帘布仔仔细细的挡住了,正是这刹那间的明暗交替,反倒是让自己感到不适进而短暂失明。 普恒刚刚进门,便转过身去,轻轻将这殿门关闭,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位老道人。 无论是谁忽然间看到自己本应该除去的一个人居然是这样一位雪鬓霜鬟的老人,脸色难免都会有所改变。 幸好这位老人并没有看他的想法,更不会注意到他的脸色,只是很平常地伸手虚引道:“请坐吧。” 普恒站在他面前,他面前又摆着一个蒲团,大和尚搭上眼瞧一瞧,却见那老道士盘坐在自己那个蒲团之上,一身素白衣衫缠着一条金丝锦缕的束腰带子。 他年轻时应当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 普恒将提棒布囊朝旁边一摆,轻轻盘膝往那蒲团上坐下,一双眼睛自始至终也没有离开过这位老道士。 “你就不想知晓老朽的名讳” 老道士没有睁眼,反倒是极为平和地笑言道:“按照道上的规矩,总是要逢人问上一句名讳的,这位佛爷怕是头一回当差吧” 老道士的声音极为平和,却偏偏说着这般揶揄的话,每个字都仿佛是在与自己那位同辈好友喝酒逗趣,半点慌张也见不到。 普恒的脸绷得很紧,道:“那还请教大师名讳几何” “错了错了,”老道士又纠正说:“老朽一介出家之人,自然是只有道号而不得俗名,你当问询老朽道号几何才是呢。” 普恒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滚刀肉,全身的筋肉虽然都已经绷紧,偏偏自己内心却是软了下来。无奈,普恒只得再问一遍,道:“那还请教大师道号几何” 老道士面色一凝,似乎是看到了甚么极为奇怪的事情,咋舌疑道:“老朽在这三阳郡城修炼数十载,你竟然不识得老夫” 不等普恒回话,他又作恍然大悟之状,道:“想来友应当不是本地人,老朽的名声虽说不算大,但在这三阳郡里还是有几番威望的。” 随即,这老道士对普恒愈发阴沉的面容置若罔闻,反倒是饶有兴趣地自夸道:“这也算不得老朽在此倚老卖老,只是放眼潭州道门,老朽还能舔着脸说自己算是一个人物。” “友许是不识,老朽的辈分尚摆在这地方,” 老道士接着说:“就说那近些年声名鹊起的玉晓剑侠蒋宣政,他也不过是宣字辈弟子,老头子却是和字辈的老前辈,便是他那位师父神霄子也比老朽要低上两辈,遇上了还要与我言一句‘前辈’,还有说呐……” 一杆包头棍棒轻轻颤动,每一次挥舞都带起呼啸的风声。 老道士讪讪一笑,却是安安稳稳收住了嘴。 “同老前辈相谈甚欢,尚不知前辈道号,实为惭愧,还望赐教。” 一根提棒往那石板地上一杵,那上好的白石砖被迸出几道裂痕,再松手,却见那提棒稳稳当当插在地上,想来便是用手去推也不会轻易挪动。 普恒这一句‘前辈’咬得很死,好大的光亮脑袋上都已有青筋暴起,他自知自己今日要做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但他还是安慰自己说这是为了大义,如今这老人一通滚刀肉似得胡闹,更是让他心里的那根弦绷得极紧。 老道人笑了,褶皱似得皮肤在这一笑颜间缓缓舒张,他叹了一口气,在这一声叹息之中,他仿佛不是坐在蒲团之上的老人,而是一个站在他的面前的、腰板挺直的青年才俊。 他将身体稍稍朝前凑凑,用一种比刚才更为平和的声音说:“想来你尚且不知这山的名头,这里早在一百七十年前便更名为太清山了。” 他似乎又要唠叨什么了,但现在普恒反倒不觉得急躁,也饶有兴趣地盘坐在蒲团上,没有半分抗拒得听着老人絮絮叨叨的话语。 “你可能也不知道,早在两百年前,这座山上便有了一座道观,人们称之为太清观。” 老道士的声音之中多出几番苦涩,却也只是强撑着说道:“只可惜如今这座太清观应该是留不住了。” “说得没差。” 普恒附和一句,却也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想法,干脆等着这位老人,作一位倾听者总好过作一个倾诉者。 老人接着说:“太清观的观主自然是太清子,但这名头太过骇然,冒犯了太清圣人的名讳,故而改为邰庆子。” 说到这里,他却又朝着自己鼻尖微微一指,仿佛就是在示意普恒,这位所谓的邰庆子便是指自己。 然后,他笑了。 普恒的脸色,却变了。 只因他说了一句…… “普恒友莫要急躁,你要寻得太清红云便在此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十九章:邰庆子 普恒的脸色变得很快,他仿佛就在这刹那间从一位稳重的武僧变成了慌张的逃犯。 这也由不得他不去慌张,因为这是他头一单‘人命买卖’,他知道这也许会是他一生之中都要为之悔恨的事情。 但他必须这样做,为了自己那位‘无辜’的师弟而抹去一位‘无辜’的老道士。 但当邰庆子说出他的名字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像是一只猫爪之下的老鼠,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不过是旁人眼中的笑话。 一个随时可以捏死的乐子! 这个称呼荒谬而可笑,但无论是怎样一个人切身处地的站在这么一个角色上,都决计笑不出来。 老人确实微微一笑,问道:“你难道不是为了这坛酒过来的么” 不知何时起,两人之间摆上了一只酒坛子,上好的泥封裹着滇红色的纸封,不必细想,这应当就是那令人垂涎的所谓‘太清红云’。 普恒盘坐在他的对面,眼中却没有酒,只有人。 因为,邰庆子的双眼悄然睁开了。 一双眼有甚么稀奇的 但若是有人在此刻能瞧见这位老道士的眼,他们便会知晓所谓的一双眼到底能稀奇成甚么样子。 他的眼珠子是白色的,却不是那种赛雪胜玉的洁白,那是一种极为奇秘的惨白色,既看不见眼珠,也分不出瞳仁。 毫无疑问,这位和字辈的道门长辈竟然只是个瞎子。 那只酒坛就稳稳当当摆在两人中间,酒坛下面垫着一层厚实的藤席,想来这酒坛泥封极为结实,普恒盘坐在此,距离那坛酒如此之近,却连半点酒香味也嗅不到。 没有味道,也没有声音。 瞎子自然也看不到那只酒坛子。 可是当邰庆子轻轻颔首时,却极为轻易地伸出手捧起了那个酒坛,摇一摇,依稀可以辨得水声,但这水声之臃肿却是罕见。 那样的感觉自然很少见,但也并非没有。 就仿佛是自己做得杂面儿糊糊不断搅拌的声音,非常细微也极为臃肿,仿佛是将要凝固成板结的一块。 普恒的右手攥紧那杆长棍,虽说他更愿意相信自己这一双拳头,却也不得不承认此刻总是要在手中攥些甚么才能感到安心。 他没有开口,邰庆子也没有开口,却见那只手轻轻刮下封泥的一角,手腕微微用力,整块泥封便被这只手扣了去。 刹那间,满溢的酒香便充斥在整个三清殿,这酒香是那么的醉人,就连挂在墙上的三清祖师仿佛也被熏得醉了,任凭普恒如何佛学深厚,却也不禁咽了口唾沫。 邰庆子凑上鼻尖往那酒坛边上深深一吸,登时展露出极为陶醉的神情,轻轻咂咂嘴,仿佛刚刚长嗅之间,便已品得这坛中美酒的滋味。 轻轻将这酒坛放回原处,邰庆子仰面向天,仿佛是在沉思。 许是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称赞道:“当真是这世间极品的美酒,老朽陪着这坛酒大半辈子了,临走前也不能让他便宜了旁人。” 普恒瞧着那酒坛之中的粘稠酒液,却是问道:“素闻太清红云乃是世间第一品的淡酒,如今这一坛酒酿滋味却是香糯稳重,老前辈不会是欺我一介愚僧,辨不得这世间酒酿寡淡,将那太清红云秘密私藏了吧” 邰庆子诧异地瞧他一眼,虽说他是个瞎子,但那一双惨白眸子分明是将自己看得真真切切,普恒心里如何计量却难以书为记,只是那邰庆子面孔舒展,释然笑道:“常言道,七十古来稀,老朽痴活了八十三载春秋,也该是到了坦然赴死的年纪了。” 许是就连普恒自己也没有料到,这老道居然满不在乎得将这难听的话直接挑明了,他凝视着这坛酒,过来许久才开口,说得却是一件和这坛酒完全无关的事。 “您一定很久很久没有舒心得吃一碗饭了,虽然您这一身内功深不可测,但是却压不住您脸上的倦色。” 邰庆子只是笑笑,似乎没有深究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到了这里,很多事情我也看得明白了。” 普恒双目虽有瞳孔,却比邰庆子那一双惨白的眸子更为空洞,“烧鸡、家禽、金齑、鱼脍、太清红云、红案师傅……” 每说出一个词,普恒的拳头便攥得更紧三分:“没有人在意这碗碟之中的珍馐,他们想要吃的远比这个酒坛子要大得多。” 邰庆子又是笑笑,却反问道:“其实你我也能多吃些,只是这人的肚子终究有限,若是吃得太多太多,便只能将自己的肚皮都撑破了。” 这话当然是绝对正确的,因为这里面的道理太过简单,简单到哪怕是一个牙牙学语的稚童也懂得。 可惜他们忘了一个道理,那便是道理虽说是道理,但并不意味着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道理来解决。 同样的道理与同样的事,总是同样的吃法也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看得透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呢 这里没有人可以解答,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解答,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即看得透又看不透,而外人的评价永远是不准确的。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老道人拿着一角酒樽从酒坛里舀酒吃,这坛‘太清红云’窖藏了数十载,变得粘稠、变得浓郁、变得醇香,他每每吃上一盏,便要闭上眼回味许久。 普恒看着邰庆子,看着他一角一角得饮酒,犹如蜂蜜一般粘稠的酒液呈现出清澈的琥珀色,他每每看到老人吃上一盏,也要眯起眼来回味许久。 一个人回味酒香,一个人回味韵律。 酒香醇厚,那是窖藏了数十载沉淀出来的滋味,故而历久弥香。 韵律难得,却是尘封了数十载孕育出来的境界,故而引人入胜。 普恒掏出一只酒葫芦,很难想象一个和尚的身边会带着一只酒葫芦,但更让人难以想象的却是有人会往酒葫芦里灌满茶叶。 其色碧绿,宛如翡翠。 老人轻轻嗅一丝清香,点点头。 上好的碧螺春。 酒本就不多,坛子也本就不大,数十年的光阴在这坛酒里留下了许多,唯独带走了的,便只有半坛子酒浆。 剩下的半坛子能舀上几回 普恒不知道,因为他是个和尚,而和尚却是滴酒不沾唇的。 邰庆子也不知道,因为他是个酒客,而酒客往往只管着吃酒,哪里会管自己杯盏之中的酒还能饮上几轮。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对于这些饮酒之人而言,只要杯盏未空,他们便永远醉倒在另一个世界里。 只可惜,再美再醇的佳酿也总有饮尽的那一日,许是第十五盏,或是第二十盏,一杯杯美酒下了肚子,便再也回不来了。 空荡荡的酒坛子翻了个底朝天,却无论如何再寻不得一滴酒水,莫说是酒水,便是一丝酒香都让这老道士嗅了去,半点也剩不下了。 打一个酒嗝,这位苍老得不像话的老道人终于停下饮酒,那原本握着杯盏的手却在陡然间捏着三根纤细的翠竹,每一根翠竹都历经刀削火灼,但如今却显露出极为青翠的色泽。 “友,老头子想要与你做个买卖。” 老头儿虽说饮下那般多的酒,一双眼睛却是半点未变,倒不是说他照例挂着惨白的瞎眼儿,而是他浑身的精气神都未曾衰弱半分。 普恒脸色阴晴不定,却是未曾再度开口,见他如此,老道士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看他在那盘膝坐着。 半响,却闻这普恒周身一阵爆鸣脆响,两只大手朝着两面骤然伸出,却只见得金光席卷,那右手边一溜儿白石砖尽数化作齑粉,又见清风徐来,左手畔的一溜儿白石砖齐齐码作了一根立柱,数一数,却有一百八十六块白砖。 紧接着,普恒双手折返,平举于胸前,那右手之中闪烁金芒,左手指尖流露银丝,金银交泰,不过刹那之间。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普恒合十称礼,道:“今日僧来此,打着不地道的糊涂算盘,却平白欠了大师如此大的一份情,说实话,僧受之有愧。” 左手合十未动,右手却攥着那杆铜浇的长棍,言下之意,在明确不过了。 “唉唉唉,友何必这般急性,老朽何时说过要作那苟且之辈。” 说到这儿,这位老人竟还哈哈大笑,言道:“其实老朽遣散门下弟子,又封闭上山的通路,便是为了等着友将这颗‘太清’给他们送过去呢。” 他一手握住普恒的臂膀,道:“不过老朽自知此劫难渡,还望友莫要怨我做事不周,多多担待。” 邰庆子这一只手扣往这大和尚身上,登时让那普恒面色大变。他正欲起身,忽觉臂膀一阵刺痛,随即便是全身酥麻无力,任他是个铁打的汉子也不禁闷哼一声,脸上骤然变了色。 却是那只苍老的手将五指犹如鍪钉般钉入了他那臂膀,说来也是件奇事儿,这原本迟暮苍老的老道士却是在此刻猛然腾起一阵白汽,顿时周遭便似火烧一般,热得骇人。 这么一只手扣住他的臂膀,只是内力轻轻催动,却已然使得他气血翻涌不止,全身筋骨酥麻着,莫说还手,便是连连张嘴说话也办不成了。 没等他运功反击,却见他邰庆子另一只手中的三节翠竹赫然轰出,每一节都钉入他一处要穴,刹那间,他苦苦聚得的半数内力便散了个一干二净。 还不算完,邰庆子那只手顺势按在他的心窝,两手同时施展内力,顿时让这三清殿中卷起风浪滚滚。 普恒眉头紧锁,尽可能调度自己体内的内力,却愈发觉得自己奇经八脉都开始鼓胀发痛,周身三百六十五处周天穴位尽数凸起,身子就仿佛要被撕裂一般得疼。 僵持终有尽,待到普恒最后一口气力也消耗殆尽,这位大和尚的眼前甚么也瞧不见了。 非要说,倒也能瞧见一样。 却是那飞溅的殷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章:效荆君 殷红的血液染上了那刀削般英武的脸庞,也染红了那双金芒隐显的眸子。 全身的僧衣虽都是厚实的粗麻,却还是被汗水浸湿,极不自然地贴合在他魁梧的身上,勾勒出极为清晰明确的身形。 普恒深深喘息,只有不断吸入心脾的凉气才能让他疲惫的神经稍稍舒展。 全身上下都提不起哪怕一丝气力,经脉之中涌动的内息亦是翻腾不止,绷紧的青筋暴起扭曲的弧度,仿佛只要任何一股细微的力量涉入,便能将他身体的脆弱平衡彻底摧毁。 而那便意味着死路一条! 如果说内息便好似人体之中川流不息的血液,那么经脉便是人体之中蕴藏的一重虚无的血管,但现在,这些‘血管’同另一套‘血管’相互链接,宛若一体。 可以说,现如今无论是普恒还是邰庆子都不是单独的个体,他们的经络相互延伸串联,便仿佛化作成同一个人。 邰庆子周身升腾起一道青紫云岚,那积累了数十载的精纯内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了普恒的经脉,大和尚一身刚猛霸道的大势至金刚内力虽说难得,但初一遇上这青紫内息便溃不成军,每每一个周天流转反复,便要有大半金刚内力消弭于无形。 每一次内息流转,普恒的气息便要凝实三分,周身的内息也要纤弱三分。 每一次内息流转,邰庆子的气息便要衰微三分,眼中的光芒却要明亮三分。 铁钳般的手轻轻松开,五根刺入普恒臂膀的手指微微颤抖,却最终还是离开了普恒的身体,独留下五个细的孔洞,腥甜的味道缓缓溢出。 “友当真生得一架铁身板儿,竟然能生生挨下老朽的毕生功力。” 内力折损大半,邰庆子便显得更为苍老,一张皱皱巴巴的老脸更是惨白一片,整个人仿佛就靠着一口气吊着,便是一阵风刮过来也能将他刮倒。 深深吸一口气,普恒的身上涌现出蒸腾的白汽,皮肤也随之变得通红,全身经脉之中涌动着源源不绝的内力,仿佛滔滔江水一般。 稍加感应,普恒便感到自己浑身仿佛有着使不完的气力,只是自己修炼多年的《大势至金刚经》却抵达了某种莫名的境界,全身筋骨犹如铜浇铁铸,但体内的金刚内力却耗用大半,这太清观观主显然借着刚刚传功之机将自己一身佛门内力化去,以金刚内力反育肉身佛胎。 至于内力…… 普恒心中一凝,倒不是一身内力有异,恰恰相反,反倒是他这一身内力可谓庸正平和,既非走得佛门路数,也绝不是道家秘籍所为。 双眼一睁,迎面却只见得一张惨白苍老的笑颜。 邰庆子虽然已经极为虚弱衰微,却依旧目光熠熠,再细细打量,这一双惨白的眸子竟然生出赤褐色的瞳仁。 一个瞎子,竟然不瞎了! “怎么,还琢磨不透” 邰庆子笑呵呵地说着:“老朽既然是要与你做个买卖,自然也不会多做些惹人烦闷的手段,平白降了贫道的格局。” 他这话说得地道,虽然声音嘶哑生涩,却平白给他添了三分豪气。 普恒轻轻纳气,只觉体内积存的内力被他轻而易举化作金刚内力,内息转化之顺畅足以证明这位老道士所言非虚,登时心中又生三分愧色。 邰庆子屈指微张,将那三节翠竹纳入手心,却道:“老朽这一身功力尤胜于友,若想内力流转自如,只怕还是要费些工夫的。” 当下,三节翠竹往前一码,道:“老朽命不久矣,这三节玉竹各自藏有锦绢秘书,想来于日后友命中三劫尚有助力。” “谶语” 普恒拂手将一节翠竹捻起,却见那翠竹之上细细横刨去一层角面,隐隐可以辨得这翠竹之中藏着些什么。 身为僧客,他自然知晓这世间不乏奇人异士,无论是道家的天机演算还是佛家宿慧佛偈,同这‘谶语’二字也脱不开干系。 道家前辈所赠,佛家弟子所受。 普恒将那翠竹放在眼前,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这翠竹切成三段。 良久,他却又舒一口气,疑道:“自古压计赠策,多以锦囊相授,故以为锦囊妙计,为何前辈所赠谶语,却以翠竹刨空作壳,倒使得好生怪异。” “只因老朽不是古人。” 目盲多年却又再复光明,老道士的眼中精芒闪烁不休,仿佛是要临终前再多看看这人世间。他的身子应当是硬朗的,却因这渡气传功而至今时气血两亏的境地,如今却依旧是笑呵呵得,总是有着说不出的自在。 “你看那些所谓锦囊,占地方还不耐脏,”邰庆子指着那翠竹,笑盈盈地说着:“老朽这翠竹儿便是不一样的,任凭谁人也琢磨不出老朽的本事。” 轻轻叹息,他却又将一卷道藏经文置于两人面前,这卷轴简直奢华至极,那纯金轴柱浇筑这细密的花饰,金轴的两端却是锡釉铸作的莲花,整个轴柱都是金灿灿的,看得让人心生垂涎。 金色,便是最讨人喜欢的颜色。 鞣制得极为细腻的玄黑卷宗裹着金轴,在那最外面的一卷儿上缝着一条儿白丝帛,绛紫色的古隶稳稳当当在这上头缝出四个大字。 《太清别册》 想来这便是太清观里的那坛酒了。 普恒握住这卷轴,作势起身,却突觉一只手结结实实将自己那只手牢牢钳住。 “友莫不是不要那最上乘的酒了” 邰庆子还是笑眯眯得,但那张笑脸摆在这儿,却是让人心中生寒。 普恒,自然也是人。 于是他又乖乖坐了回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听话,但是他总觉得自己想错了一件事。 无论如何传功渡气,这位老道君的力量也不会衰弱半分。 他的力量是一种境界,无论是力能扛鼎的武将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甚至是卧病在床的疫者,只要他们拥有了这样的心境,他们就能够拥有这样的力量。 那种力量叫作‘高尚的灵魂’! 作为僧,他不得不敬重这样的人,作为人,他不得不敬佩这样的人。 所以他愿意为了这样一个人等上一会儿。 事实上,无论是谁都不会拒绝这样伟大的老人。 邰庆子指着那卷《太清别册》,托孤似得嘱托道:“老朽早已遣散了太清观的门人弟子,因为老朽心里头清明得很,无论他们留不留下都决计挡不住那些人的。” 他又笑了笑,接着说:“老朽痴长这么些年,多多少少还能看得清,这卷道藏乃是我太清观的根基所在,今日便要为难友护持。” 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当然也就显得极为合理。 当一个人坚定自己这眼前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时候,他自然也会对这一切放松警惕,而疏于防范的人下场往往都不会太好。 普恒性子直了些,为人也多半要靠着那心中‘佛陀’的指引,但纵使如此,他并不傻。 邰庆子平淡地起身,去拾起原本盛满了酒液的空酒坛。 “前辈应当能够离开此处才是。” 普恒迟疑着,却还是这般问道:“前辈既然有着通晓古今,以为谶语的神通,为何会算不出自己亡故的命运” 这自然是最为古怪的地方,一位能够通晓未来的神算子居然无从避免自己的死劫,更荒谬的是他居然坐在蒲团上迎接将要取走他性命的人。 邰庆子的呼吸短促而困难,但他依然保持着笑意,说:“这世间人终有一死,但老朽希望自己可以死得壮烈一些。” 他轻轻干咳,甚至咳出了血液,却仍微笑着说道:“天机卜算再神异,终究只是人的数算,老朽今日便是逃了,又能有几日好活。” 咂咂嘴,摇摇头,邰庆子的声音之中多出几分对自己的戏谑:“不值当的,不值当的……” 普恒不懂,大和尚也不懂。 邰庆子微笑着,说道:“友身为僧客,不知是否知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 普恒点点头,他当然不会陌生。 这样悲情英雄的故事早就随着历史的变迁、时光的流逝而不断的升华,各地评书先生也大都乐忠于这样的故事。 就像一坛陈年的美酒,岁月流逝之间历久弥香。 邰庆子笑道:“这世间很多事都不太容易去做,就好似当年的秦皇嬴君,但他还是着了荆轲的算计。” 这是事实,普恒只能点头。 邰庆子接着说:“荆轲能够接近秦皇,靠的是一个人的头颅,因为他知道秦皇想要那个人的头颅,所以就借了那人的头颅带过去。” 普恒动容道:“樊将军” 邰庆子点点头,一柄雪亮的短刀出现在他的手中。 普恒的脸色变了,变得极为惊愕,仿佛听到了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当然知晓所谓的人头指的是谁! 正是邰庆子自己! “前辈高义,”普恒轻轻叹一口气,道:“只可惜当初若是樊将军去寻得荆轲,那么故事便迥然不同了。” 是啊,哪怕世间真的再有一位‘樊将军’,可这世间也绝无第二个‘荆轲’了。 至少,愚笨的大和尚绝不会是一位‘荆轲’。 邰庆子的双眼微微一眯,突然仰天而笑,任凭嘴角溢出的鲜血顺着布满‘沟壑’的脖颈流入他的衣领。 “你以为老朽会求你去刺杀那老狗” 邰庆子笑道:“老朽只求你能将这卷《太清别册》好生保留,待到老朽留下的那七位弟子寻来,再将这功法物归原主。” 普恒看着他,攥紧的手已渐渐放松。 灼人的目光就顶在头上,普恒双手合十,轻轻闭上眼睛,却只是道一句:“无量寿佛。” 这便是答应了。 邰庆子松了一口气,只是松了得这口气却再吊不住他这垂危的性命,打一个哈欠,他只觉自己脑袋昏昏沉沉,就仿佛是一阵酒意上涌,竟是有些醉了。 酒坛子搁在面前,短刀子握在手上,邰庆子强忍着这阵睡意,朝着普恒嘱咐一句:“且是瞧好了,这太清红云便是天底下独一份儿的。” 一道璀璨的刀光,一柄雪亮的刀,一只极快的手。 这一刀,依旧远胜于普恒的大势至金刚手。 他便是死,他便是力竭衰微,他便是穷途末路。 他也要死得体面,他也决不允许自己死在庸俗的招数之下。 邰庆子是笑着的,他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气盛的模样,他仿佛看到了太清观未来的辉煌。 好大的头颅不偏不倚地落进了那只酒坛。 普恒没有睁眼,他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睛,自然也就看不见这灿烂的一刀。 他静静的坐着,却没有睁眼的意思。 却不知…… 是不能…… 亦或是…… 不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一章:虎骨汤 腊月近末,本历年关,整个三阳郡城自然是少不得这点儿年味。 街上坊间那都是要摆满了红段裁,无论是大罐满坛的美酒还是现宰当杀的年猪,市井之间的香火滋味便是顺着这些不顶眼价儿的便宜玩意儿慢慢洋溢。 但要说这城中权贵所居的东郡城里,却是一城独赛三城得喜庆,偌大城东千百户人家都要张灯结彩,每条街上挂着的大红灯笼都赛过那天上挂着的大红太阳。 尤其是临近城南贫户的边边角角都架起了大大的喜棚,里头或多或少摆上些桌椅板凳,只消那些穿短衫的泥腿儿恭恭敬敬给说句讨喜的吉利话,自然有满满的油水可以尝个痛快。 烧鸡、烧鹅、炖鸭子,这些油货就赛不要钱似得往这桌上摆,后厨的学徒往往刚刚捞出一道,跑堂的伙计便要摆上去一道。 原是这东城之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就是那号称‘三阳猛虎’的铁枪杆子云钦云老爷子明儿个便要过得七旬大寿。 说这位云老爷子,那可是三阳郡城里极有颜面的人物,黑道白道、武林朝堂那都是说得上话儿的。 人家祝寿摆宴,可这位云老爷子却是要提前一日,不但任凭那些个泥腿子在他那席上白吃白喝,每个人走时还能领上半吊子文钱,若是能放下脸皮朝着云府磕上三个响头,便是一贯铜钱也未必讨不下来。 这能说甚么,任你如何人物也得竖起大拇指,乖乖叹一句豪气。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既然这般白吃白喝的好酒好肉明晃晃摆在街上,自然也就没人会去掏钱买些不中吃的玩意儿。 城南本就是三阳郡城之中最为穷酸的地界儿,在这地方安居的多是下九流的痞子和卖人力的泥腿子,放眼街边巷尾,却是连一个穿长衫、披大褂的也寻不得。 赶巧了能放开肚子吃个痛快,满街各坊的贫户都熙熙攘攘凑到那些喜棚下头,尝一尝那难得的美酒好肉,就连街上的摊家也早早收拾了自家的摊子,凑过去沾点儿便宜。 只是这城南下坊巷末却依旧有一家老摊子,孤零零得摆着,虽然整个摊位十余桌上连半个活人影子也寻不到,可这每个桌上的粗陶壶里照旧搁了碾得稀碎的茶末。 一口大锅,一口极大的锅,一口大的骇人的铁锅。 一锅热汤,一锅滚烫的汤,一锅烫得冒烟的骨汤。 一位老人,一位消瘦的人,一位瘦似竹竿的老人。 这三样东西便是这个摊位上最后的一点生气儿,老人握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油乎乎的,搅得那锅热汤慢慢悠悠得晃荡着,同样油乎乎的白汽儿也从锅里头飘出来。 白汽儿飘啊飘,飘到这摊位旁竖着的那杆名幡上,红彤彤的布上沾着油乎乎的渍,但上头的字迹还算清晰,这家店应当是唤作‘云留虎骨汤饼’。 在城南,这家汤饼铺子还算是有些名头的。 主家老头子作了好些年的手艺,不说有多少本事,侍候这些个泥腿子还不算是多大的麻烦,老人家开了这间铺子少说也有三十年的光景,整个城南无论是行脚隶工还是地痞流氓都吃着他家的汤饼。 料足重口、买一添半、当吃当下。 这城南不是个风雅地方,料足就是盐多,添半就是面多,当下那就是暖和,城南里晃荡的人就稀罕这样的汤饼。 靠着这门手艺,老头子拉扯大的娃娃只怕有百十个,如今整个城南,上至巡街的衙役,下到地痞贼窃,找这位办点麻烦的,自然都是好使的。 只是今日,人脉面子终究不能当肉吃、当酒喝。 这虎骨摊子也就这么空了…… 老人仿佛没有瞧见那空荡荡的铺子,手中的竹竿依旧慢悠悠地搅着汤,许是觉得这汤水太清了些,老头子从一旁麻袋里撂起一块大腿骨头,顺手拽到那铁锅之中,手中的竹竿是停不得的,骨头脏净也不必太过考究。 虽说他这名幡上挂的是‘虎骨汤’的名号,但谁都晓得这些骨头都是老头子去肉铺寻得,今日许是猪骨,明日或是羊骨,这最多的还是那狗骨头,乱七八糟的骨头下了锅,熬得汤水发白,这香味便熬出来了。 老头的铺子不关门,上头下面都有人照应着,这锅老汤添水舀汤、添骨挖髓,数十载下来却是愈发香腻了,若是真有云彩嗅得,不知是否真的要停留片刻,多嗅一嗅这骨汤的香味。 无人的摊位,搅汤的老人。 他默不作声,只是这样倔强的搅着,不知他是否知道…… 一碗要钱的汤饼永远比不过一只不要钱的烧鸡。 天色逐渐暗淡,喜棚依旧没有收摊的意思,老人也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喜棚里跑堂的伙计已经换了一拨儿,烧菜做鸡的师傅和徒弟早不知换了三岔儿还是四岔儿,老人依旧默不作声地握着那根竹竿,这锅汤里又添了两瓢水,所以和晌午时一般多寡。 一匹马,一匹高大的马,一匹本不应出现在城南的好马。 一个人,一个健壮的人,一个顶着斗笠还络腮胡的男人。 马蹄上系着铜铃,每走一步都是清脆响亮的铃声,男人的胡子被仔仔细细打理过,细细的胡茬为他平添几分男儿的英武,而那脸上好似蜈蚣一般的刀痕却能让任何女人乖乖让路。 这铺子里的骨汤应当是香得很,那男人的马停在名幡边上,男人的鼻子冲着那锅汤,男人的眼睛却是冲着那油乎乎的桌椅。 只可惜,人的嘴巴总是离得鼻子比较近的。 咂咂嘴,男人左手按住腰间的佩剑,右手却按在那马鬃之上,轻轻踱一步,翻身下马。 扫一眼,再想想自己今日身上穿着的体面衣裳,男人找一处还算得过去的长条凳子,将手中的佩剑轻轻放下,再回首,将那剑穗轻轻扶正。 讲究! 男人瞧一眼静静躺在那凳子上的长剑,满不在乎地在那油乎乎、脏兮兮的凳子上一坐,上好丝缎的短袖子往那同样油乎乎的桌上一搁,那茶壶便已经被他握在手中,壶盖随手一撂,凑上去嗅一嗅。 嗯,谁知晓这算是甚么茶。 那男人丝毫不动声色,将那端起的茶壶稳稳当当又放了回去,嘴角微扬,却笑着朝着老人问道:“常言道,老汤那是越熬越香,店家,咱这熬得是个甚么汤” 老人愣一下,手中的竹竿也顿了一下。 少顷,竹竿照旧搅着汤,老人沙哑的声音却稳稳当当传了过来,道:“虎骨汤。” “虎骨汤” 男人瞧一眼麻袋里还夹着血丝肉皮的狗骨头,问道:“那老虎呢” 竹竿又是顿一顿,老人平静的脸也隐隐有些变化。 颤抖着的手指指一指那麻布袋子,道:“那不就是么。” 男人笑了,眼中掠去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彩,但瞬即恢复平常,理一理剑穗,又道:“既然如此,那便摆上一碗来尝尝新鲜,我还从未尝过这老虎熬成的汤。” 厚切的粗面,炖得稀烂的肉渣,熬得发白的骨汤,一只粗陶的海碗盛得满满当当,还特意细细切了捧臊子,掐几叶青青绿绿,瞧着煞是好看。 老头今儿个那是格外地道,这碗里的酱肉臊子赛平日三两碗的分量,往男人面前一摆,却是默默撂下了一句话。 “八文大钱,概不记账。” 老人的话不算沉,却是极重,想来应当也就是这样的硬牌坊才敢把这样的话这么撂下。 其实,往日里都是记账的。 城里买卖不定儿景气,碰上不好的时节,那些存不下钱的泥腿子全靠这么些记账的铺子熬过来的,而这虎骨汤饼也就成了不知多少人家的救命粮。 男人瞟一眼那油乎乎的汤水,笑着往一旁随手一撂,那匹高大壮硕的黄鬃马便极为娴熟地凑上来,无论是臊子还是汤面,呼哧呼哧地吃个稀里哗啦。 老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男人微笑着看着他的马将那一碗汤面吃得干净,却又朝着老人吩咐一句:“店家,这汤饼应当是不错,且在添上一碗……” “狗骨汤来……” 老人的脸登时便阴沉下去。 噔得一声响,惊得那黄鬃马往后退了两步,却是一根劈作细条的柴火棍儿斜着插进了实木桌面儿上,男人搭上眼瞧一下,却见那细条棍子竟将那桌子贯穿出一寸多,若是这一下挨在人身上,只怕那也是一好大个血窟窿。 男人却依旧笑着,他笑得愈是开心,老人的脸色便愈是阴沉。 半碗汤,半碗面,莫说是满满当当的臊子,这一碗便是连半点青色也见不到的。 男人眉头轻挑,倒也不甚在意,随手将这一碗也摆在自己这马儿的身前,便又是一阵呼哧呼哧得稀里哗啦。 一碗又尽,黄鬃马伸着舌头想要舐去最后一点油花,男人翻身上马,却叹道:“老汤味浓、勾芡味重,若真有一根虎骨增香,倒也算是一口好滋味。” 黄鬃马低着头,嚼头连着马缰让那男人攥着,马蹄上的铜铃照例晃荡出清脆的铃音,老人的竹竿照例晃荡着搅动那乳白的骨汤。 斜一眼,老人却瞧见那长条凳子上稳稳当当摆着一柄极为精致的佩剑,一条青铜剑鞘镶着一枚琥珀,素白的剑穗系在这柄剑上。 老人放下竹竿,将那一柄剑握在手中,却是‘噌’得一声将那长剑出鞘,寒光凛冽的剑锋之上刻着两枚几乎不可辨得的字。 ‘褫夺’ “当真是一柄好剑。” 老人赞叹道,右手微微一推,有将这长剑归鞘。 他转头瞧着那驾马男人的背影,却见那男子扯着缰绳,已然停下。 “听说这位相公想要品一品老头儿这三十年熬煮的虎骨汤” 沙哑的声音中应当是掺进去了不一样的东西,那驾马的男人缓缓回眸,咧嘴笑道:“一般的老虎可不中吃,非得是那老当益壮的虎王才可拿来下酒。” 老人随手将那长剑系在自己腰间,却是道:“那倒是客官的运道,老头子刚好熬开了一锅热汤,正要抓一只老虎。” 拇指在剑柄上一扣,剑锋已出三寸,那老头笑着说:“更妙的是,咱们三阳郡中还正好养了一只虎王。” 男人盯着老人看了半响,笑得更是明显:“那倒是在下,有了口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二章:正当食 一碗肉羹煲得稀烂,两块黄面饽饽配上几道爽口的菜,虽然简单却足见功底。 厨子乃是从京州请来的,红白案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人老了便往往没了胃口,这位师傅却是能将寻常菜式玩出花样来,变着法子让人乐呵呵的吃下去,暖和还养胃。 老郡丞平日里最是讲究,便是吃个早膳也要排上四对婢女在身边侍候着,牙花都松了,却独好那酸口的菜色,今儿早膳摆着的酱乌梅最合他胃口,一枚的梅子虽不起眼,却能让他多吃下半碗肉羹。 黄面饽饽虽然黏糯,却不太受他待见,实在是他这满口烂牙嚼之不细,自然也就品不出这饽饽的滋味。 反倒是这肉羹,是宰了猪羊还是找了什么稀罕牲畜,初尝之下还能尝得一丝酸溜溜的,可细细品得却是有一种与之前所食的各种禽畜截然不同的滋味。 若是再添几味辣子,应当更是合口。 老郡丞虽说这般想着,却也知晓那厨子决计不敢在早膳之时为自己呈上一道辣口的膳食,倒不是说自己有甚么忌讳,只是厨子心怕自己吃出个甚么所以然来,他自己的那颗脑袋便要保不住。 “红儿,近些来。” 老郡丞轻声使唤,当有一位身着红缎衣衫的女婢娟娟走近,到了他那案前,却微微屈膝行礼,摆出虔心听话的模样。 老人最是吃这一套,老郡丞亦是如此。 见到自己这贴身女婢如此贴心,老郡丞的性情自然也是和睦三分。 抬一抬碗,老郡丞问一句:“你且去问问今日做早膳的厨子,今儿个给我端上来的这碗肉羹是甚么用得禽畜。” 那唤作红儿的女婢生得乖巧,为人处世也足见老道,先是恭恭敬敬欠身行礼,才开口说道:“红儿今日听下面人提及,说是昨夜有人献上上等的虎肉,今日所食便是虎肉羹汤。” 虎肉 老郡丞轻轻舀上一勺,细细嚼食着,最终却只是笑笑,道:“虽说只是肉羹,但这应当不是虎肉,猛虎之肉韧而柴,本就不适合羹汤之用。” 红儿轻声言述道:“想来是那厨子暗藏真知,红儿这便去将他寻来,让他好好言说。” “唉,这倒不必。” 老郡丞摆摆手,却是劝道:“倘若人家真就有料理着虎肉的本事,那也是人家吃饭的手艺,咱们又不是厨子,何苦要与他争抢,平白毁了自己的名声。” 红儿适时颔首,摆出一副受教的神情,说道:“都知老爷菩萨心肠,对个厨子也如此慈悲,他能来咱们府上搭火当真是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美人相衬,老郡丞神色亦是欢愉,手中捧着碗,嘴里却还是止不住,又道:“大清早又见着你这讨喜的丫鬟,老头子便要再吃上一碗肉羹,都不解饿喽。” 红儿笑着回应说:“若是红儿在此能让老爷多食一碗肉羹,那便寻来一百个红儿作陪,好让老爷能多吃下几碗饭。” 这般乖巧还讨喜的女娃娃,无论是哪个老头子自然都不会厌烦,老郡丞的一双眼睛也眯成了弧线,这么一碗肉羹三两下便见了底。 旁边的女婢捧着炖肉煲羹的陶罐子,心翼翼地添着饭,老爷子也算是老当益壮,一面同那些女婢调笑打趣,一面握着竹筷去品一品这几道卖相喜人的食。 又一碗肉羹下肚,老郡丞似是饱腹,却朝着门外道一句:“且进来吧,等得有些久了。” 门本就是虚掩着,一位秃头的老衙役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只极大的酒坛子,这酒坛拿上等白泥封着,上头还特意找了一袭红缎包着,坛子上贴了张红纸,写着‘太清’二字。 老衙役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地上,两只手捧起那只酒坛将之举过头顶,却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好了,这些都是老头子用了好些年的婢女,哪里还要有甚么估计。” 老郡丞捧起肉羹,笑着说:“老头子我也是好些年没能像今日吃得这般痛快了,若是老朋友你这消息会让我倒胃口,那便等一会儿再说吧。” 目光流转,老衙役迟疑半响,还是说道:“回老爷的话,这酒坛乃是一个大和尚差人送来的,据说是献给您的名酒,城西的太清红云。” 五指微曲,那般大的酒坛竟被这老人隔空摄入掌中,一只手胜似无骨,紧紧贴合在这酒坛陶罐之上。 仔细打量,却见这封泥还是新的,嗅一嗅,除了那香醇的酒味,隐隐也有一丝腥甜缠绕在鼻尖,久久不见散去。 瓷碗随手一撂,老郡丞两只手摆在那陶罐上细细摩挲,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浓郁。 摩挲间,枯瘦的手指轻轻触碰到那还带着湿气的封泥,一触即退,那微微颤抖的手指仿佛在诠释着他那不再平静的内心,他那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不自然的腮红让他显得极为怪异,只可惜无论是那些女婢还是那位衙役,乃至那些隐匿于四周的暗哨侍卫,这里没有一个人敢于抬起头去看那张脸。 老郡丞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高兴,高兴到他的肚子仿佛又在咕咕叫了,但他同样感到恐慌,他根本没有打开这个陶罐的勇气。 他在害怕! 只是饭总是得吃,路总是得走,这么个陶罐罐捧在手心里也不是个办法。 当下,这右手运足了气力,朝着封泥猛然拍上那么一下子,封泥去了,手往那陶罐子里一掏,果然摸到个毛茸茸的玩意儿,使劲一攥,却当是人头发的手感。 “错不了,错不了,当真是一坛好酒。” 老郡丞那手往外一带,却掏出一只血淋淋的脑袋,而老郡丞那右手便是攥住了脑袋上的花白鬓发,尤见得那一双惨白的眸子之中显露出琥珀般色泽的瞳仁,更是喜笑颜开,将那头颅往那老衙役面前一撂,道:“单单便是今日送来的这么一个,我便能多吃上两碗饭。” 人头虽然鲜血淋漓,但那眉目本就是这三阳郡城之内颇有名望的人物,老衙役也曾多次去那道观求过签,自当是认得。 这既然是认得,便知其中因果。 老衙役的脸色变得三变,却最终甚么也没说的。 老郡丞却也不在乎,当下捧起那瓷碗满满灌下一碗肉羹,心中许多欢喜,却不得与旁人详说。 手中竹筷夹菜,无论是那青青白白的葱拌豆腐还是那略显重口的酱花生都让他品出不一样的滋味,此刻莫说是两个饽饽,便是给他二十个饽饽也能吃得下。 一口、两口、三口…… 这竹筷往嘴里撂了两口菜,却最终没撂下第三筷,那一夹食儿在半空中踌躇几下,却终究还是放回了那碟子里。 又探手将那陶罐拿近,细细摩挲之下,竟然从内壁之中扣出一枚金丸,这金丸本不大,却是镂空了的,做得极为精致。 老郡丞轻轻捏开这金丸,却见其中乃是一卷素白箔纸,将这箔纸细细搓开,细细密密的蝇头字只得让他凑近了瞧一瞧,倒是这纸卷在死人脑袋边上待久了,一股子腐肉臭味让他忍不住眉头轻皱。 前些字算不得什么,却是那后些字让他愈看愈是惊异,待到一卷纸看得尽了,那一张老脸也就只剩下煞白一片。 这老郡丞上下牙花轻轻打颤,有些哆嗦着问案前跪拜的老衙役,说:“不知今日咱们三阳郡里可有甚么喜事” “喜事” 老衙役被这没头没脑的问话问得有些稀奇,却还是恭恭敬敬地抱拳回应说:“城东云府倒是摆了席宴,今日便是云老爷子的七旬大寿,听说不但是三阳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放眼潭州各道各郡也有不少武林豪杰前来贺礼祝寿。” 这当然是件喜事,这云老爷子在江湖上号称三阳猛虎,虽然这些年已然隐退,手中担子也多由自己的儿孙代为打理,但放眼三阳郡内,这云老爷子的名头却已隐然成了一郡武林的领军人物。 此等人物的七旬大寿自然也是极为体面。 听闻今日为老太爷祝寿的江湖人从巷口到巷末都排满了,三阳郡城中衙役半数都到那边巡查,生怕出了甚么岔子。 想到这面,老衙役也是暗暗多出几分羡意,这人做到这个份上,那真是死也无憾了。 哪成想,他不说还好,这一句刚刚撂下,老郡丞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黑衫!” 老郡丞骤然起身,却道:“咱可有安排人手前去祝寿的” 说来也是稀奇,只是这么一句话的工夫,在那老衙役身旁便又多了个跪着的黑衫男人,刚刚老郡丞这句话,理当是冲着他说得。 “回老爷的话,”黑衫亦是抱拳回话,道:“属下精挑细选十数位好手携着绝好宝剑前往祝寿,想来总不济失了礼数。” 这唤作黑衫的男人谈及‘好手’及‘祝寿’四字咬得很死,仿佛是要在那三阳猛虎的身上啮下一块肉来,不过这般说倒也不假,只因他这十数位好手皆是多年培育的死士,只要能够抓住时机,无论是三阳猛虎还是三阳猛龙都决计逃不脱这一劫。 这些好手皆是他一手悉心调教成的,彼此之间所学武功也多是一往无前的两败之术,休说他一只猛虎,便是十只猛虎也架不住这般以命换命的打法。 谁知,老郡丞却陡然叹息,作悲态,言说:“今日乃是云老爷子七旬大寿,遥想当年也曾受过人家恩惠,如今却不得去拜会一二,你且将那些好手唤回,今日老头子摆驾于他相会,想来不愧于他这些年的情义。” 言下之意,便是要留下这位云老爷子的性命。 黑衫抱拳,正欲称是,却听一阵嘈杂脚步朝这边愈发近了。 人未到,声先至。 却听闻那远处传来一阵长笑,再看去,虚掩着的大门竟然被人推开,一众黑衣从外头鱼贯而入,无论高低胖瘦都是一水儿玄衣黑衫麻布褂,每个人都要系着一根绛紫色的束腰,右手胳膊上还要系上一根绛紫带子。 莫看这一众人等打扮得古怪,可这些人一个个目光凝练、神沅气足,显然都是内功极为精深的练家子,其中不少便是在这三阳郡里也是颇有门脸的人物。 打头的自然也不是寻常,却是那面三阳郡老郡丞的独子,吴晨。 吴晨朝着他这老爹轻轻拱手,笑道:“父亲高义,孩儿悯您年事已高,前往云府却是百般不便,若是要见云老太爷,却不必专门去一趟云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三章:父子局 清晨的阳光透过镂空的木窗照在吴晨的脸上,那本就面相不凡的脸便更显得俊俏,或许是他本就生得不难看,如今站在那边兀自笑着,便仿佛将这周围的光彩都吸纳至身旁,反倒是簇拥在他四周的人只得站在阴暗之中,便显得更是狰狞恐怖。 只是这世间的道理本就晦涩不清,人心隔肚皮的在江湖上早有流传,便是民间也常有生得俊俏却作恶多端之人。 吴晨站在原地,笑得愈发灿烂。 他笑得愈是灿烂,那边的老郡丞便愈发不安,他笑得愈是单纯,老郡丞的脸色便愈发阴沉。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 老郡丞全身的经络绷得极紧,一双昏黄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独子,他比谁都晓得自己这好儿子是如何的心狠手辣,这些年他或多或少参与绞杀自己弟兄的事务,当初自己那些儿孙之中,半数都是死在他的手上。 “怎么了,父亲。” 吴晨微笑着问道:“难不成孩儿的安排不甚得父亲的心意么” 老郡丞反口问道:“尚不知晨儿又有几番安排,只怪为父今日久食,想来还未见得。” 他这本意理当是拖延时间,说来这郡丞府到底是老主子当家的,只要他在这里待得时辰再多些,自然就会有门人女婢发觉不妥,进而便要朝上通报,到时候主客归置,他这儿子的百般算计自然也就不当用了。 谁曾想,听他这般说着,吴晨竟然又是喜笑颜开,拍着手笑道:“巧了巧了,想来父亲已然受了孩儿的礼物,既能久食,想来也是称合心意。” 这话已然说得明了,老郡丞心中暗自生惊,周身内力流转,却未感到半分不妥,想来多半是唬人的,否则既然要给自己的早膳下手,如何不先行下毒。 若说是他这儿子心有不忍,他却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今日之事已同逼宫,自己今日若是不死,只怕自己这宝贝儿子也要寝食难安呐。 “父亲放心,”吴晨眯着眼,宽慰道:“孩儿不过是请云老爷子来府上走了一遭,哪里会给自己的亲父下毒呢” 而后又装作惊慌模样,言道:“倘若孩儿今日动您,那可是要犯下弑父杀官的罪名,若是真有如此不忠不孝的畜生,又哪里会是您的儿子呢” 老郡丞微微斜眸,目光落在那一罐肉羹之上,眼看着羹汤之中炖得稀烂的瘦肉,不止是他,那捧着陶罐的女婢已然面色苍白,显然也是听懂了吴晨这话里的意思。 “原来如此,” 老郡丞探手拎过这罐肉羹,鼻尖微微抽动,面不改色地将它放回桌案上:“有劳你替为父费心了,今日这罐肉羹尝起来倒真是我们三阳郡的虎肉,着实难得。” 他已经不再想着要放过云老头了,因为他这个老伙计已经与他融为一体了。 吴晨的脸色冷了下来,问道:“父亲难道不想问一问这般好的厨子从哪儿来的么,为了能给父亲端上一碗合口的肉羹,孩儿可是费了好大的气力呢” “那倒不必,”老郡丞长长叹一口气,却是极为惋惜地说道:“你肯与我这般费心,为父心中当真是百般滋味,只是你今日所为,实为不该啊。” “不该” 吴晨却是笑道:“老东西,你这是怕了吧。” 他长袖微展,手中荡出一折金箔,素手拆解,当下颂道:“传五官王令,三阳郡鬼笔判官吴长德暗藏祸心,暗自私通朝廷鹰犬,兹事体大,当斩之,以吴家虎子吴晨代掌此地鬼坊。” 金箔诵完,便随手撂在地上,吴晨赫然握剑,喝道:“今日吴晨为义杀贼、大义灭亲,诸君速速动手!” 话音未落,那跪伏在地的老衙役猛然起身,仿佛恶犬捕食一般朝着老郡丞掠去,那一只手便宛若是一柄刀,一记掌刀恰好对着老郡丞的前心,老头子早已年过花甲,全身骨头早就酥了,若是让这一记掌刀击中,焉能还有命在。 说时迟,那时快! 便在这刹那之间,这此间情景又是忽然一变。 老郡丞的身手却是机灵至极,便在这性命俄顷之际,他那身躯骤然一挨,竟然将上半身朝后躺了下去,说来也巧,只是这般轻轻后仰的身子竟然恰好避开了这么凶狠的一招。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无论多么凶猛的招数,如果它无法击中敌人,那么它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所谓杀手,也许就是这样将身家性命都赌在这一记杀招之上的人罢。 只可惜一击不中,往往便意味着一蹶不振。 老郡丞纵身而起,斥手前伸,呼地抓拿,却是朝着那老衙役袭去,这一招他已然全不留情,掌风呼啸之间,五指竟然是向着老衙役的颈项掠去,手腕上的经络鼓胀,显然是动了真火,一招一式都不曾留手。 这一招,便好似猛禽腾主、饥鹰扑兔,手掌腾挪之间,那只手便已然挂落在老衙役的脖颈之间,再猛然向上一拔,整个人便被他握着脖颈提至半空,一丝内力流转之下,老衙役只觉自己全身酥麻无力,竟是连挣扎的气力也没了。 吴长德双眼朦胧,手中的气力却是愈发运足,当下悲喝道:“老朋友,不曾想就连你都会背叛我,唯独是你,让我实在是不愿动手。” 不待众人反应,他那铁钳一般的老手猛然往右一掰,那老衙役的脑袋自然也就往右一摆,但听‘咔嚓’一声,这老衙役的脑袋折了三折,眼看便是不活了。 轻飘飘的身子像是一滩烂泥般摔在地上,一众人等这才回过神来,却只见得那吴长德老泪纵横,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悲哀,全身的气力也激荡而出,状若疯魔。 “我的好儿子,你还真是长本事了。” 吴长德头也未转,一个蹬脚向前踢出,却是将那长案踢了过去,桌案本就沉重,又加他的一脚的劲力,所来之时可谓来势汹汹。 吴晨身后当即掠出一人,在半空中便使一招‘白鸽翻身’,双足犹如脚下流星,交错踢出,不过片息之际就是三两脚挨了上去,登时这桌案便四分五裂。 只是这还不算完,那人借着这歇力朝下坠去,脚尖刚一落地,又是一个盘旋,右手往自己身后猛乍一个扯呼,却是将那乌黑的斗篷卷了来,仿佛一座天幕般散开,整个桌案便半点碎末也寻不见了,唯独那黑斗篷衬子包个好大的包袱,被这人随手往地下一撂,这才算完事儿了。 待问他乃是何人,却是这三阳郡鬼坊四大堂主之一,独门的金雁鞭腿那可谓是整个潭州都算得上数儿的武林豪杰。 吴长德再往那人群里瞅一眼,却发现自己手下四大堂主竟然有三个都跟在了自己那宝贝儿子身边,反倒是自己这鬼坊主子身旁只剩下些中看不中用的女婢,倒真就像是那孤家寡人了。 “父亲,您若是今日以我为储,在自断经络以废武功,孩儿甘愿为您养老送终,常伴于您卧榻之前。” 吴晨手握利剑,嘴角的笑意却有增无减:“反倒是父亲如此执迷不悟,孩儿实在是不忍心让您的独子沾上弑父杀官的罪名呐。” 话说至此,吴长德反倒是哈哈大笑,道:“我的好儿子当真是有些胆气了,倒也不愧是老夫的儿子。” 刹时,却又面色低沉,道:“只是,你当真以为靠着策反几个老夫手底下的废物便能与老夫一决高下” 这话说得豪气,也算得上狂妄,但那些堂主、高手却没有一个敢出言反驳的。 “一群没软蛋的废物。” 碎了一口,吴长德干脆站在原地,一只手将自始至终相伴身边的婢女红儿揽入怀中,指着那帮人手,却笑得极为雄壮:“美人可相中了那个脑袋,老头子今日便都随了你的意。” 言语之间,尽数武林中人的豪迈意气,竟然将这一干好手当作猪狗鸡禽,仿佛只要他稍微动动手,便能随意摘了他们项上人头。 此等做派,吴晨的脸色登时铁青,反驳似得骂一句,道:“你这老狗的功力不过也就是六重天,在此相敌的六重天好手怕是有七八个,你再厉害,又能抵得住几人” 这话似是在理,周围的高手却是面无表情,六重天虽然都叫六重天,却终究不是一道天门所能诠释的。 就像师傅和学徒都能做出一只烤肥鸡,但师傅和学徒终究还是两类人。 不过他们也晓得今日只要往这边一站,便是同那吴长德接下了不共戴天之仇,若是让他今日走脱,只怕今日站在这里再也留不下甚么活人了。 吴晨抽剑上前,竟打头儿朝前冲过去,手中宝剑翩然使出,周围三尺之内都是一片剑影,只可惜这般剑影虽然看似威力无穷,却连吴长德的衣角也未沾着。 倒不是他吴晨心怀父子情深不愿痛下杀手,实在是他这亲爹的本事简直惊世骇俗,左手还揽着红儿的腰肢,右手却只是看似荒唐的一通乱打,如此简单的招法竟然迫使吴晨的剑锋节节败退,不过几次呼吸便已然突显败势。 “老爷,若是奴婢胆大妄为,求取吴家人的脑袋,您是取来还是不取来。” 红儿姑娘双眼朦胧,柔软的身子紧紧贴在吴长德的身上,娇憨媚哼之间尽显妖娆之态。 吴长德两指擒住剑锋,扭头过头了便作势要吻她那纤细薄唇,可吻到的却是一根青葱玉指。 这大胆的女婢拿一根手指轻轻抵住这老男人的厚唇,撒娇似得言道:“老爷何其英雄,如何要急于一时,倒不如先肃清宵,再与奴婢欢好不迟。” “当真不急” 吴长德笑眯眯地看着怀中美人,忽然仰头大笑道:“也罢,也罢,反正不过是先后缓急的屁事,老夫便让你先瞧瞧我的本事。” 当即,内力升腾如龙,双眼瞄上了那面色铁青的吴晨。 “好儿子,为父便先送你上路,再与你这妈……” 话未说完,此间局势却又是地覆天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四章:辨慈孝 原以为这份蔑视诸多英雄的豪气能一始而终,但显然是他想得太多太美了。 吴长福低下头去,却见自己的胸膛上多出一支白玉般纯色的刀柄,至于那短刀的刀锋早已彻彻底底没入他的胸膛,丝溜溜的疼痛一浪接一浪,想来是那肺脾被刺,尤见得这伤口之处溢出的殷红鲜血。 架起不知从哪儿调度的气力,吴长福扳手逼退了吴晨的剑锋,斥手将他怀中的女子远远推出,谁曾想这一掌推出,竟然好似碰上一块钢板儿,那红妆美人受着一掌之力竟是纹丝不动,再看去,这女人精元饱满、神光暝显,显然是身怀深厚内功的内家高手。 不等他生出几分震惊,却又是七柄短刀刺入他的身躯,他这随行伴驾的八位女婢,竟然全数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荒谬得是,这些婢女跟随自己最短的也是三年有余,当初买来时分明是半分内力也无,如今一个个却都有着不俗的内功根基。 吴长德抽身而退,一连击退数名女婢,全身上下刺入的短刃匕首也被一一拔除,只是伤口处隐隐显露出的暗色血渍却让他那一颗心沉入谷底。 刀上有毒,跗骨如疽。 吴长德深深喘息,他的手指如同流星般闪烁于周身大穴,全身的气息也随之衰微,甚至是他那张老脸都变得愈发苍白,这是闭气凝血之术,本不算甚么骇人的手段,但若是用得巧妙,倒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招数。 封闭诸多穴道,渐缓血流、封闭内力。 这本就是习武之人应对剧毒之时常用的手段,若非要说这手段有什么不利之处,想来也唯有会折损内力这一点了。 此刻,吴长德瞧一瞧周遭人马,竟然没有哪怕一人与自己同心,如此悲凉,又如此可笑。 吴晨收起了剑,伸手将那红妆美人揽入怀中,朝着身旁的诸多高手遥遥一指,其中意味自然不必多言。 一干人等欺身而上,打头的却是一位黑衣武士,他的面容掩在一袭灰巾之下,手中握着一杆乌黑长鞭,不待吴长德片刻调息,却已挥动长鞭,使出一招‘回风破柳’的鞭法,顷刻间便是四道鞭影打出,这初一交手便是杀招迭起。 长鞭呼啸而至,那吴长德却也分毫不惧,斥手纵掌之间,先是一托鞭梢破去攻势,又是反手迸出一股气浪,使者‘顺水推舟’的路数将之贴着长鞭削过去,若是这一招让那武士挨上个实落,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只可惜此刻早不是擂台比武似得的角斗,却见一杆铁烟枪从右面斜插过来,气浪碰撞之间,那杆烟枪纹丝不动,再看罢,却是一位长须白眉的黑衫老人迎面而上。 “钱老狗,你也跟老子过不去” 吴长德赫然拍出一掌,其威势虽已锐减三分,但依旧势不可挡。 钱老头脸色登时大变,一杆铁烟枪好似长剑挥舞,又像寒枪突刺,只是每招每式虽然看似唬人,却终究少了三分力道,显然是要以虚招逼退眼前大敌,心里揣着的却是及时抽身的念想。 只可惜他如此算计,却终究没算计出自己曾经的主子到底是靠什么坐上了判官的位置。 迅疾如风的一掌毫不犹豫地穿过了那重重虚招相互交织的罗网,丝毫不见迟疑。 甚至来不及作出判断,钱老头当机立断将那铁烟枪横立于胸前,只是这么一招,那铁烟枪便被轻而易举地搉断,这一掌威势未见削减,正当时按在了这位钱老的胸口,登时便是在那胸口处按出一处凹进去的掌印,钱老头倒飞出去,眼看着便是不活了。 钱老的本事自然不必多说,这般激烈的交锋确实让人惊心动魄,此间任何一人的武功都非凡俗,如今却不过须顷之间便折损了一位,吴长德此刻的威势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怖。 众人虽说都是极有本事的武林高手,但也正因如此总逃不过要顾惜自己身家性命,钱老头尸身还未凉透,其他人自然也不愿作那只不要命的出头鸟。 如此一来,战局便逐渐僵持下来,无论那一位都不由地收着三分气力,摆明了就是打着出工不出力的算盘。 十数人围拢绞杀,单凭吴长德一人相抗,竟然奈何不得。 如此荒唐的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倒不是说这世间没有能以一当十的好汉,只是这些高手本就是身负上乘武功,便是其中最末之人,也算得中三重的功力,一身功力精进至六重天的高手更是不在少数。 说句明白话,此刻偌大的三阳郡乃至整个重阳道有头有脸的武林高手半数尽在此间。 纵然如此,这些武功卓绝之辈却时时收着力道,虚招众而实招寡,莫说吴长德本就身负绝世武功,但说任何一个练家子身在此间,也未必接不下几招。 更稀奇的却是,这战局焦灼僵持之际,老头儿的一张脸却是愈发红润了,就连周身闭塞的穴道也渐渐解开了三两道,显然刚刚刺入他体内的毒匕已然渐渐失效,那等剧毒也终究是要被他逐渐压制。 愈是如此,吴长德出手便愈发谨慎,此刻战局他虽然依旧处于劣势,可若是让他将一身内力再度融汇,再将一身伤势、剧毒尽数压制,这些所谓的武林高手决计不是自己的对手。 他自然是有这样的自信,只是他越是自信,他那宝贝儿子便越是害怕。 今日若是吴长德死在这里,他怕是要烙下一个‘弑父杀官’的罪名,遗臭百年。 但若是他吴长德今日活下去了,那么该死的便是他吴晨了。 名声和小命,他当然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吴晨揽着美人,另一只手却摸上了他的剑,那柄长剑是他最宝贝的一柄剑,上好的钢材锻打数百折,剑锋上有着清晰的纹络,当真是极为好看的。 只是鲜有人知,这柄剑乃是他弱冠成人之时,吴长德所赠与他唯一的一件礼物,这也是他所受的唯一一件礼物。 人能知晓很多事,却往往搞不清楚自己的事情。 他已然从美人身旁抽身而去,卷着绛紫色的衣襟,握着雪一般亮的长剑,待到美人回神,却见那紫影闪跃之间,已然抵住了她那位老主人的攻势。 虽然没有事先约好,但在此等情景之下,就连吴晨自己都亲身涉险,其他人如何还敢当这未来主子的面偷奸耍滑。 谁曾想这一干人等联手对敌,竟也一时拿之不下,吴长德虽然同为六重天,一身内力之精纯雄厚却是冠绝同辈,如今伤势好了小半,出招也没了顾忌,一双肉掌当真威力无穷,若是挨上一招,半条命都要折在里头。 正当时,却见吴长德双眼犹如暴怒的雄狮,一双手却极为巧妙得避开了重重包围,再者看,那一双手的尽头可不就是他那宝贝儿子的脑袋么 此刻他悍然出手,一身气力已然调度了七八分,若是这一击真要撖中了,人的脑袋只怕就和那熟透的西瓜似得红浆飞溅。 恰逢此刻,又是两个黑衣武士抽身而至,一个生得人高马大,儿另一个便是那修炼金雁鞭腿的鬼坊堂主。 两人身法虽然风格大相径庭,但论精妙却在伯仲之间,那人高马大的汉子推出右掌,带着滚滚腥甜,掌心鲜红似血,如此威势却尚在那金鞭腿之上。 原来这一位亦是本地鬼坊四大堂主之一,善使一手阴邪毒辣的化血绵掌,走得是以掌代刀,催生掌中血毒的怪异路数,这位堂主在鬼坊之中的凶名尤胜于前面那个使金雁鞭腿的堂主,平素性情也更为凶厉好斗。 招数变化,却在须顷! 吴晨抽身退却,两位堂主欺身而至,一双手挨上两只手…… 此间变故却是让人始料未及。 但见那两位堂主分别推出一掌,欲与吴长德对掌角力。他们本身就身负上乘功法,自觉自身内力深厚无比,倘若以二敌一还要输给旁人,那简直就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更何况纵使不敌,三人角力之时只消其他人相互助力,想要耗死一个老东西应当算不得什么的。 只可惜,他们当真太过高估自己了。 四掌初一交锋,这两人便是面色大变,一张脸都化作惨白一片,甚至都用不着甚么‘喉尾一甜’、‘一口热血便涌上来’这般的废话,这两人竟然连一个呼吸也未撑下,两位六重天的高手竟然就这样软瘫在地,眼看却是进气少而出气多。 “吖——” 这老郡丞的身上爆起一阵宛如炒豆子似得声响,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看着两大堂主的尸身,周遭之人竟然没有一人敢于再上前一步。 吴长德看着那面色苍白的儿子,却只是低声叹道:“你这孩子一辈子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听话,老头子早就说了——” “这六重天与六重天可从来就不是一重天呐。” 言语间,却已然多出一道苍老的声音,而这道苍老的声音恰恰是吴长德极为熟悉的存在。 再看房门旁,却是矗立着三道身影,而那后半句话,便是那打头的老人低咛着说出来的,瞧见那身本不算稀奇的蓝麻褂玄黑靴,吴长德的脸色再度与他那宝贝儿子相差无几。 却是那清一色儿的惨白,一水儿的煞白。 “老朋友,许久未见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五章:又三人 一个瘦小的老头 一个魁梧的和尚 一个掩面的姑娘 如此古怪的一行人居然能够如此和谐得凑在一起,这似乎是极为荒谬的事情,但现在没有任何人敢于阐明这一点。 但人家都已经开了口,倘若这边一点儿表示也没有,只怕也不是多么合乎礼数的事。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已经移向了那满身血迹的老人,所有人都清楚这句话到底是对谁所述,他们当然也想要见证源自那个时代的对话。 只是他们看到的早已不是威震群雄的鬼笔判官,反而只是一张悲凉哀伤的面容,那样一双几近绝望的眸子,却是从未有人能在他的脸上见到过的。 “怎么,咱们应当有十数年未曾相见了,老朋友难不成不想见我么” 孙赉目光横扫,锐利如刀一般的眼神让那些心怀鬼胎的武林高手不由得目光闪躲,他却饶有兴致的接着说道:“老朋友,今日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若是你还有甚么心愿未了,倒不如便趁着现今最后的机会讲出来,只要不太过分,老头子自然不介意顺手帮你一把。” 他这话说得诚恳,言语之间也未见丝毫戏谑之意,显然是真情流露。 只是他愈是如此,吴长德的面色便愈是苍白,待到这位老贼王把话说完,他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双眼早已失了神光,似乎是对这人世间再无半分眷恋。 孙赉也不急,他早已瞧得那吴长德身上贯出八道明晃晃的血窟窿,那等伤势就算是靠着内力阻隔止了血,但再加上短刀之中本就淬有剧毒,时间拖得越是长久,他便要被拖得越是衰弱。 若是今日能活活拖死他,倒不失为一种绝佳的好方法。 虽然明知这是痴心妄想,但孙赉心中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说到底,他似乎也并没有真的想要取走自己这位老朋友的性命,想来这吴长德虽然心术不正,但终究还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其实何止是他孙赉,在场一众人等虽说大都想要吴长德这老东西快些死掉,却无一人敢染上这位老主人的鲜血,若能让他被慢慢拖死,总好过是死在自己的手里头,回头还要落得个‘弑主’的骂名,指不定便要遗臭万年呢。 只可惜,此刻这些人不急着取他吴长德的性命,却并不是说他吴长德便是贪生怕死之人,恰恰相反,自从孙赉踏入此间,他便早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因为他比谁都晓得这位贼王到底是个甚么来头,他自然也比谁都了解这个当年的三扒手有着怎样的手段。 他当然也很清楚,当他这位老相识站在那里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一双眼睛绽放着灼人的目光,满眼之中尽是惋惜和愤恨,那样灼人的目光之下,无论是谁都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懊悔与惶恐,当这到目光扫过一位位武林好手之后,却不自然得迎上一道坚定的目光。 目光交触,眼神交锋。 吴长德从那道眼神之中读出了许多,像如骄傲、风骨、隐忍…… 唯独,没有懊悔…… ‘真不愧是我吴长德的好儿子。’ 虽说局势敌我分明,但吴长德依旧免不了在心中赞叹一句,只可惜瞧着那本应令他骄傲的儿子,在他眼中看到的只是一个妄图取他首级的刽子手。 长长叹息,吴长德长袖一甩,朝吴晨问道:“今日之事本就是鬼坊里的家事,大家关起门怎么着那都没话说,可你竟然联合外人干涩鬼坊事物,未免有失妥当了吧。” 他眯着眼,竭尽所能得盯着自己的独子,试图从他的脸上、身上瞧出哪怕一星半点儿的悔恨,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求自己能够活下来,但他希望能够为自己这一房留下一条根,希望可以尽可能的保全吴家在潭州的势力。 哪怕由他这位弑父的儿子接手当然也是一件幸事。 而这一切,都只需要吴晨点点头,哪怕是唬人的也没假,毕竟吴长德自己心里也是明镜儿一般,他晓得自己还能活过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 一想到这,吴长德反而嗤笑出声,他打心底瞧不起自己这个荒唐念头,他更是瞧不起妄图再多活几个时辰的自己。 荒唐便荒唐在这么一笑之上! 也不知是这吴长德的一声嗤笑骇得,亦或是他吴晨心中本就是心怀鬼胎,如今他老爹在哪边站在笑了笑,却是让他觉得那般乍眼,仿佛是在嘲讽自己这些年付出的一切。 吴晨提着剑,美人在怀轻轻呢咛着,一双眼却是飘到了孙赉的身上。 ——他压根就没有回应那老头的想法,他知道此刻自己已经将自己逼上来绝路,任何一丝不合时宜的仁慈都相当于是在自掘坟墓。 他的目光很明确,他的意思也很清楚,这一切不仅仅是孙赉有所感应,他那老爹也是瞧得分明,到了这一步,谁人都清楚他们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了。 吴长德清楚,吴晨清楚,那些鬼坊暗中发展的江湖好手也清楚,或许唯一还有退路可走的便是孙赉这三个半路横插一脚的外人,只是现如今的局势反倒是这些‘外人’在左右着,这位孙阿三也决计没有此时收手的意思。 “荒唐,你这个逆子!” 吴长德遥指吴晨的鼻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你引狼入室,你与虎谋皮,你自掘坟墓,你这是要将我们吴家在潭州的百年经营一并葬送了去,你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你……” 此刻他应当是怒极得,便是那一双老眼都布满了血丝,整个人都好似是地狱里溜出来的狰狞恶鬼,全身的内力翻涌不休。 只可惜愤怒常常是一件亲者痛而仇者快的糊涂事,他吴长德越是气急败坏,吴晨反倒是愈发欣喜若狂,那狰狞的模样非但没能吓到他,反倒令他的心情愈发舒畅了。 “唉,老朋友,” 孙赉极为惋惜的叹一口气,道:“瞧瞧你如今的模样,实在是不像话了。” 他的话语声音不算大,但是在场所有人都静静得听着,生怕会因一时疏漏而略过了甚么重要的言语。 同样,吴长德的目光也不可避免的转向了孙赉,转向了那张看似惋惜的笑脸。 孙赉朝着身后微微侧身,脸上却多是悲伤的神情:“今日之事,实非我愿,你便与他切磋切磋吧。” 他的话同样不算响亮,因为他只是在对自己身后之人讲话,当然只需要那一个人听得清楚明白便好。 话音刚落,那人高马大的魁梧和尚陡然往前迈了一步,一双手合十作礼,眉头轻轻皱着,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吴长德眉头一皱,却是压根没瞧出这大和尚的根脚,休说他的本事路数,便是他的武功门派也瞧不出分毫。 倒不是说这大和尚又有甚么厉害手段,只是他这般踱步走来压根就不是任何一派的身法招数,反倒是佛家小乘佛教的施礼步伐,说白了便是那寺里和尚平日走路的模样,半点武功的影子也瞧不见。 孙赉亲自在那面压阵,周遭围拢之人亦不乏江湖好手,迎面过来这么个不知深浅的大和尚,吴长德反倒不敢轻易动手,唯恐一时不查再起甚么祸端。 只是他不想要惹出甚么祸端,不代表别人也能耐着性子陪他磨叽,大和尚每走一步便要嘀嘀咕咕说上好些,待走到第九步时,终究还是把能说得话都说完了。 尚未回神,却是腹中骤然剧痛! 甚至来不及反应,吴长德周身气劲在这顷刻之间便链作一体,胸膛下腹登时好似铁板一般的坚实,只可惜这仓促之间也着实无力调度多少内力,此等一击之后也免不了‘噔噔噔’往后退了三步。 当下凝神,却是独见得那一只好大的拳头迎面袭来,吴长德强提一口气,整个身子好似一只泥蛤蟆朝后猛然一蹬,堪堪避过了这凶厉的一击。 一击不中,普恒的神色却未曾有半分变化,周身荡起一道金芒,自左脚顺着经络一路攀升至左手,却见那腰马微曲,身子已经如弹弓般弹射而出,左手同样握拳挥出,直击他吴长德的心口处。 此招若是击中,只怕这一只手便要将之贯穿。 招数腾挪之间,再不见半分慈悲之法,每招每式都尽显狠辣。 “以你的招法,还有脸说甚么慈悲么” 吴长德老谋深算了一辈子,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这般可笑之言能够为自己赚回几分生机,但求这和尚心中还有几分佛性,还要冲自己谈几番慈悲,若是能让那攻势缓上一缓,纵使是只有一个呼吸的工夫,也足以让他变换好些招数。 只是眼前这大和尚显然不是寻常货色,非但未见他有半分迟疑,浑身力道反倒是又添作三分,此刻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吴长德干脆带起一双肉拳,身形后仰,道喝一声:“倒!” 他这一招宛如‘铁板架桥’的路数虽然不好看,却让那一记猛拳从他面前、头顶划过,两只手朝着地下一架,赫然又是推出一记力道,借着双手推地的气力,他竟然使着轻身功夫腾身而起,指尖激射出一道气箭,对着的却是他普恒的左眼。 人身罩门,修习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有异同,唯独这一双明亮的招子,极少有哪家功夫可以练得,故而若是瞧不出一人的武功路数,那朝着这人眼睛死命儿招呼便是最好的选择,这般简单的道理不止他吴长德知晓,却唯独是他最先出手。 无他,越是脆弱的地方自然也被保护的越是小心,此刻若不是他意图拖延,也不会冒险试一试这笨办法。 谁人知,那普恒又是侧身踏出一步,吴长德的脸色也登时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六章:交相殒 气箭自然是锐利至极,走得也是阴阳共济、内外兼修的路数,如此这般,其中劲力便是较之三石强弓所射出的箭簇也相差无几,若是挨在人身上,只怕免不得要贯出一道口子。 吴长德身处半空之间,这一道气箭激射而出,本就不为建功,只求能将这大和尚拖延片刻,让他能有更多时间变招换气,若能让这和尚再倒退个三两步,那这战局便是迥然不同。 只可惜,他算计来算计去,却唯独没有料到一点。 ——倘若这大和尚即不躲闪,也不后退,那又会如何 他未想过,但这大和尚偏偏就如此做了。 他不但如此做了,还做得极快,快到他吴长德都未缓过神来,那一片阴影已经罩在自己的脑袋上,直到此刻,他才听到了那一声清脆的响声,就仿佛是摇曳的铜铃轻轻鸣响。 ‘金钟罩铁布衫’ 吴长德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自己脖颈一紧,却是那大和尚粗壮的右手如铁钳般捏住了自己的脖子,那和尚的五指按在他的脖子上,刚猛的内力宛若汹涌的浪潮,这不到一个呼吸的工夫,却将自己全身上下的经络都封固了。 “厉害,厉害。” 吴晨轻摆衣襟,扶手赞叹道:“不愧是孙前辈随行的佛门高僧,这般强劲的横练外功简直闻所未闻,实在是令我自愧弗如,惭愧、惭愧。” 他虽然整日便是一身绛紫色的衣衫,但为人处世那都是素白的,自然是晓得如今这格局到底应当如何发展才能为自己谋得利益。 说句不中听的话,今日他一刀砍死这亲爹其实也不算多么大的麻烦,五官王座下各大鬼坊坊主不乏如他这般坐上那位置的,更何况自己还是吴家本家的人,其间之事自然有后面人去收尾。 只可惜他为了能搞死这老东西借了转轮王那边的力,如此一来便不得不和分管蜀州事务的转轮王扯上那些不清不楚的干系。 要命的便是如何能够在这两大鬼王的夹缝中谋得一席之地,现如今更是要借助转轮王的人脉助力自己得到这鬼坊的尊主宝座。 说好听些,他要学会隐忍,可若是说得直白些,那便要学着去装孙子。 恰好,这门本事…… 他门儿清…… 他想要装孙子,可普恒却不想作他老子,毕竟他正儿八经的老子就在自己手里头攥着呢。 讨个没趣,吴晨面儿上也是不见半分恼怒,反倒是转过身来凑到孙赉的身前,恭恭敬敬地鞠身作揖,感叹似得说道:“今日幸得孙前辈为义助拳,方能为我三阳郡除去此等奸逆,晚辈此时大义灭亲,心中悲苦自然难以言表,只求前辈恩典,以护持我三阳郡中万千无辜百姓。” 遇事先扣上一顶高帽子,吴晨比谁都了解这些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江湖老辈分稀罕些什么,他们不缺财资却也绝称不上富贵,什么都有也什么都不缺,所求的便无非就是个身前身后名,赚个流芳百世的好名声可是比甚么都好使。 若是能让人修祠建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孙赉似笑非笑,却不愿此刻便站稳了队伍,或者说得明白些,他吴晨的格局还是太太,这样一个人可是绝无法让他轻易下注的。 这个道理他明白,吴晨自己也清楚得很。 暗自咬咬牙,吴晨又摆出一副悲愤欲绝的可怜模样,哭诉道:“孙前辈本就是咱们自家人,当年这叁难鬻还是我等三家合力才逐步建成,算一算也是数百年的光景了。” 说到此处,两眼之中可谓是热泪盈眶,一双眼睛尽数朦胧之态。 不待停顿,吴晨接着说道:“现如今我等三族早已不分彼此,吴氏的潭州便是孙氏的潭州,五官王殿下随出身吴氏,却也同出身孙氏一般无二。” 孙赉笑意似乎明显了许多,但很显然,仅凭这些空谈可无从拉拢这样一位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想要空手套白狼那也是要有本事压阵的。 再狠狠心,吴晨干脆低声叹息道:“如今孙吴两家宛如一家人,侄素闻孙叔喜欢肉膳鱼脍,想来这一般的红案师傅做不得珍馐美味,愿献上一位京都的红案师傅,想来便可照料孙叔的膳食,请厨子的一干财资,皆有侄包揽。” “当真” 一句极为平淡话语,却让那吴晨低垂的脸上绽放出一丝喜色,当下拂手,低声道:“自古来咱们中原便以忠孝闻名于天下,侄也只是尽些份内之事。” “忠孝” 孙赉哑然失笑,却是揶揄似得挤兑道:“莫怪你孙叔说句不中听的话,你那亲爹现如今还拎在我那友的手心里,你今日若是与老头子谈论忠孝之事,想来咱们便再谈不下去喽。” 他这话撂下得明明白白,便是半点颜面没给他吴晨留下,谁知吴晨非但没有半分愧色,反倒是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大有一副唾面自干的模样。 “孙叔教训得极是。” 吴晨斟酌半响,却又恭恭敬敬地说道:“便是不论忠孝,单单说咱们孙吴两家的关系,这笔花费便是侄应当做得。” 这话说得还算中听。 孙赉眯着眼睛,突然又道:“这厨子手上功夫大得很,便是靠着你老子的面子,这买卖也是按年几十万白银的流水,说句实在话,这可不是个数目了。” 三阳郡这鬼坊虽然规模极大,却也极难保证自己能年年纳入如此多的金银,更何况这鬼坊本就是个吸金的地方,哪有平白将自家的流水往别家人田里灌的道理,纵使是他吴晨舍得,那些跟着他混日子的手下也决计不会答应。 他们愿意跟着新主子反了旧主子,当然不会是为了把自己的那点儿家底白白送予他人。 听到此处,吴长德强顶着浑身的酥麻转过头来,一双早已不再明亮的昏黄老眼瞪着吴晨的背影,终究还是流露出几番渴求与希冀。 只可惜,守业的那是老子,败家的才当儿子。 吴晨故作惊愕,却是沉声道:“这么一笔流水着实让侄心中发憷,但区区身外之物又如何能同孙叔这么一层干系相提并论,侄虽说本事不大,却也能做得些事,替叔叔分忧。” 此等话语,摆明了便是要作那‘牺牲我’之人,如此荒唐的算计,且不论那些跟着他的手下,单单说他老子吴长德便是打头儿不信的。 偏偏这事还就这么招了。 吴长德全身涨得通红,浑身上下乱窜的内息近乎自残得突破着那层封闭经络的佛门内力,只可惜那大和尚的本事是十足真金,任凭他这一身内力尚在这和尚之上,却终究失了先机,如今便是用这般自损肉身的法子也不顶用了。 他此刻反抗,自然又引来众人目光,一双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珠子带着他极为熟悉的冷漠,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才是这里最该死的那一个。 尤其是他那好儿子,一双寒芒迸起的眸子里尽是冷漠。 就仿佛是在告诉他:你快些去死吧! “老朋友,这简直不像是你。” 孙赉又是叹气,道一句:“此刻大局已定,你难道还不死心么” 吴晨微微一笑,指着他那亲爹低眉顺眼地叹息道:“这老贼虽然为祸一方,却终究是侄的生父,他如此痛楚却令侄心中亦隐隐作痛,侄恳求前辈赐吾父一个体面的死法,也免得侄落得不忠不孝的名头。” 孙赉爽朗一笑,却是赞叹道:“吾侄果然是忠义两全之人,今日你能开口为汝父求得一回好死,倒也不失为一位孝子。” 吴晨自然晓得这话里尽是挤兑之意,但他瞧着那柄锋锐的短刃在孙老头的手指之间上下翻飞,脸上也隐隐多出几分不自然的潮红。 那柄刀上隐隐流露出晶莹的翠色,细细嗅得还有一丝诡异的腥甜,显然也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只消这柄短刃刺入那老东西的任何一处,自己这位子便稳当了一半。 鬼坊本就是谋求暴利之所,无论是那种买卖都能在这见到,每年的收益何止百万计数,如今便是送出去大半,也比提心吊胆作人家儿子来的痛快。 料想到此,他更是全神贯注瞧着那柄短刀。 在他眼中,这早已经不是一柄能轻易取人性命的凶器,反倒成了他踏足权财之巅的踏脚石,一柄弯曲的刀却仿佛作了那打开宝藏的钥匙,只消它重重挥下,无数金银财宝都会属于自己。 愈是这般想着,他瞧见的这柄刀便愈发朦胧。 在他的眼神里,摆在他面前的也早已不再是一柄刀,而是一柄黄金铸就的巨大钥匙。 下一刻,绚丽的刀光在他眼前闪过。 下一刻,一道人影在他面前倒下了。 是吴长德 不是! 那道身影令他无比熟悉,那是他最为信任的手下,那是他心腹之中最听话也最聪明的一个,所以他将他带到这里,分享着即将由他收获的喜悦。 “你……” 这声质疑当然不会是那个倒下的傻瓜,因为他的脑袋早已不挂在他的脖子上了,这声音源自何处,想来那染红的紫衣便是在映衬着什么。 吴晨猛然回首,却只看到一张妩媚的俏脸朝着自己嫣然一笑,她笑得极美,美到足以让任何男人为她倾心,相信每一个见到她的男人都会恨不得把心挖出来送给她。 但这只是说说,他从未想到她居然真的会要自己的心。 微微垂首,那是一支极为细长的金簪,她就这么依偎在自己的身后,满眼充满了爱意,最后却毫不犹豫得将这支金簪自后往前贯入他的心口。 他的心,很痛。 不是修饰…… 是真的…… 在流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七章:新主 颤抖着,那只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他的手前伸着,想来应当是要去抓住他那双眼涨红的生父,女人静静揽着他的腰肢,娇嫩的俏脸靠着吴晨背后,仿佛还在感受着爱人的心跳,哪怕她的爱人心口上已经被她贯入一支金簪,想来那颗心再也不会跳动了。 吴晨竭力伸手,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所能想起要依靠的依旧是那个该死的父亲。 很讽刺…… 很感人…… 也很…… 若是仔细算来,孙赉是站在吴晨的侧后方,所以他可以看清吴晨的动作,吴晨却看不见他微微颔首的姿态。 这本不需要他看到的,其实这次颔首自始至终也只是做给一个人看得。 他看到了,他也懂得了,这便是足够了…… 普恒虎钳般的大手猛然施力,却是听得‘咯吧’一声,他吴长德的脑袋登时在脖子上转个圈,两只眼睛鼓胀得老大,眼角涓涓溢出的殷红倒是令他更显狰狞之态。 只可惜无论是狰狞还是妩媚,妄论他丑陋还是美丽,那脑袋都被掰折过去,任凭他如何本事,终究难逃一死。 轻轻捏一捏脖颈,确认吴长德早已没了气息,普恒默默松手,却见吴长德的尸身软趴趴得瘫倒在地,满眼尽是不甘与悲苦。 周围的各路高手面面相觑,却不知此刻应当如何是好,老主人和新主人都难保自己身家性命,若是再作这些死鬼的‘死忠’,只怕当真就要以死尽忠了,可若是让他们再寻新主子,一时却又再无一人可以坐上那个位置。 他们需要一个更加强势的主子,而不是事事力求稳妥的守成之人,但另一方面,他们任何一个都没有直接站在阳光下的资本,所以他们的诉求便不得不寄托在年轻有为的新主人身上,直指此刻,两个主子都要葬身于此,他们却不知该再推举何人。 别的不说,孙老爷子决计不会也不敢往那个位子上坐下去的。 既然如此,他们也只好耐着性子来作个陪衬,安安分分得瞧好了这闹剧似得一出戏。 美人款款起身,却见得那尚未断气的吴晨拼尽最后一分气力,用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攀着身子,鲜血止不住的涌出来,他似乎是想要去往他父亲的身旁,哪怕已然垂死,却依旧坚定地向前爬着。 “虽说难逃一死,但能在此刻幡然悔悟,倒也不失为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普恒坦言道:“纵使他千错万错,如今却还是孝道为先,想来吴老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罢。” 大和尚的声音犹如铜钟般响亮,却未能让吴晨再有半分迟疑,他依旧靠那一双被磨破的鲜血淋漓的手挪动着身体,那残破的身躯仿佛下一刻便要支撑不住,但稀奇得是,他的身形虽然颤动着,他的眼神虽然那般迷离,但他从未停歇、从未停歇…… 美人垂泪,那位妩媚的红儿轻轻捂着嘴,看着那个她所爱的男人,除了流泪,她已不能再做更多了。 瞪大了眼睛的老人,鲜血淋漓的青年,眼中含泪的佳人。 此情此景,简直又是一副人间惨剧。 大和尚默然无言,似乎是在谴责自己,也似乎是在谴责这荒诞的世道。 墨玉姑娘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话,事实上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尽是对这一切漠不关心的淡然,这双眼睛很美也很冷,仿佛纵然是再死上千人万人也不会令她有丝毫动容。 那些江湖好手却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如今鬼坊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若说与他们没有半分干系只怕也难以令人信服,父子之间相互猜忌本就是这些世家大族之中的常态,只不过被逼到弑父杀官这个份上了,想来也是要靠这些早早站队的手下人生生捧起来的。 唯独是那孙老爷子,轻轻拈一拈衣襟,负手而立,照例摆着那副似笑非笑的揶揄模样,在此间局中,想来绝不止他一人瞧得明白。 近些了,近些了…… 这屋舍本就不算大,父子两人本就不算远,吴晨的眼中绽放出极为炙热的光华,炙热到哪怕是普恒这般人物也绝不敢与他对视太久。 这并非是求生的本能,也绝非是寻常人所能表露出的感情。 他伏在生父胸膛上,一双颤颤巍巍的手带着斑斑血渍在吴长德的尸身上轻轻拂过,他用得力道自然极轻,却不晓得他是终究没了气力还是唯恐自己力道大些会坏了亲父的尸身遗容,他是那般心亦是那般谨慎。 人死不能复生! 这本就是极为浅显的道理,浅显到哪怕是最愚蠢最稚嫩的脑袋也能琢磨明白。 现如今这颗绝顶聪明的脑袋却琢磨不明白,他应当是很累,因为他的血已然流干了,但他的手依旧匆忙地拂过他父亲的尸身,一双眼中流露出急切的神色。 “晨哥哥莫要心急。” 红粉佳人款款走来,娇嫩而纤细的玉手轻轻抚上吴晨的脸庞,满眼透露的尽是心疼。 她轻轻拂过那尸身的腰袢,手中多出一枚铸刻着避役的圆形铁令,悄声道:“晨哥哥想要的东西在这儿,红儿一直替晨哥哥留心着。” 她说得极为轻柔,就如同一阵春风拂面,让人不由得平复心气,吴晨的手垂了下去,他的头也垂了下去,素手轻探,却已没了鼻息。 众人都默默看着,看着那女子悲愤欲绝地伏在吴晨的身上低声抽泣,看着那枚代表着坊主之位的令牌,看着女子故作坚强的起身…… 看着她默默看着他的模样…… 看着她…… 笑了…… “孙老前辈,如今吴家这一脉算是绝了种儿,不知道您那边还有什么吩咐么” 红儿捏着令牌,踱步走到孙赉的身前,俏声道:“这面吴家的避役铁令倒还真是好看,若是孙老前辈想要拿去,也请自便吧。” 孙赉瞧着她,一双眸子里不知混杂了甚么东西,但想来这老人的心中应当百般感慨、理当千般风云。 他,突然笑了,仰头大笑。 “翃妃娘娘说笑了,”孙赉慢慢躬身,便算是施了一礼:“既然得幸招那一位瞧上了眼,老头子自然是要恭恭敬敬、规规矩矩。” 他身后的墨玉同样欠身行礼,却依旧默不作声,她的声音本就无人在乎,那位翃妃娘娘轻轻将铁令系在了腰间,周遭那七位与她并列而行的女婢聚拢过来,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柄刀,一柄雪亮的刀。 佛装怒相的大和尚目光横移,那如刀般的目光仿若能将人那一双招子也尽数刺瞎,此刻的局势便是再聪慧老道的人也瞧不明白了,但无论是瞧明白还是瞧不明白,他们的脑子还没坏,自然也晓得现如今最先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当第一个人跪伏下来,其他人的腰板也就不那么挺直了。 当第二个人跪伏下来,其他人的大腿也就渐渐变得软了。 当所有人都跪伏下来,所有人的心气也就再不复高傲了。 “翃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知谁打头儿这般喊了一句,于是整个屋舍之中便响起了这此起彼伏的声浪,知晓得自然只是笑笑,这不知晓的只怕还当是皇后娘娘凤驾亲临了。 那位翃妃娘娘倒也不忌讳,笑眯眯得受下他们这些礼数,在这里也说不上甚么逾越,想到这儿,她反倒是有些羡慕这些江湖人的自在。 “翃妃娘娘,自古买卖皆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墨玉沙哑着开口,声音就好似破裂的铜铃,似乎是有意掩饰自己原本的声色,却道:“如今我们的价码都给娘娘付清了,不知道这一道儿的货可否引女子去验上一验” 话说得自然是直,却也的确有理,翃妃周围的婢女暂且不说,翃妃娘娘自个儿却是知道自家的事,倘若真开罪了这三位,便是那一位的颜面也不定儿好使。 一念至此,那位翃妃娘娘便有摆出一副好心肠的笑颜,款款走近。 清晨亡父子,暮夜走三骑。 待到这郡丞府邸大门初展,天际尽是星光灿烂,暮夜时分,三人才各自驾着一匹上好的雪蹄飞虹往城外赶去,一路上靠着郡丞府上的腰牌,便是有些哨卡也往往不敢阻拦,待到西门大开,却只见得一座好大的厢辇马车横立的道上。 顶好的马儿换上,其他的马匹自然是撂在城门口,这也是一开始便与人商量好了的,想要在这江湖混得开,有些不怎么响亮的手段也是免不了的。 普恒先是瞧一瞧自家那口大棺材,这几日忙着与他吴家周旋,一应照料也都托付给墨玉姑娘,若不是人家姑娘家不辞辛劳、不避忌讳,单靠他一个大老粗可是万万行不得这般远的路途,若不是棺材四面被钉死了,只怕他也免不得要查探一番。 倒是早已端坐于车厢之中墨玉心中疑惑倍生,却是朝着孙赉问道:“孙前辈,那位翃妃到底是什么人,此间之事又是什么来路” 孙赉笑呵呵得言道:“想当初当今皇后娘娘入宫,曾选得一众宫女丫鬟随行,精心调训出十二个姿色、本事都极高的女子,号称‘倾城十二妃’,咱们这位翃妃娘娘便是其中之一。” 他这话中有话,却也不管墨玉到底领悟了几分,又接着说道:“至于近些日子,本就算是洪信那老秃驴自己的一些算计,所求得也不过就是一件东西。” “东西” 孙赉转过头来,瞧着墨玉,笑了。 “对,只求一样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八章:荒山迎佳客 上阙 空山寂寥,鸟鸣猿啼,临近冬日,山间百果渐渐少了好些,树梢间腾跃的白猿,天空中飞翔的禽鸟。在这一片祥和景象之中,却忽有车响马啼,踏破了这荒郊野岭难得的寂静。 这是一辇三驾的厢车,瞧模样应当是上等梨花木榫成的,这般大的一架马车上,却见不到哪怕一枚铁钉,足见功底。此刻正从这狭窄崎岖的山间土路上经过。 金光灿灿的装潢打扮,长辇高辕,便是再瞎的眼睛也应当瞧得出这厢车的价码,当真算得上是金碧辉煌,理当算得千金不换之宝。 厢车前后未见半个人影,独见得那厢车辇辕上坐着个顶着一角斗笠的汉子,此等景致在这烛嵐山上却是极为罕见的。 何如哉何以哉 却是说着烛嵐山着实不算是个好地界。 烛嵐山地处潭州西北一系,山川蔓延数十里,可谓是整个潭州都极有名道的一方山水。这山虽然不算高,但因山中本就没有甚么产出,就连稀罕些的野兽也寻不得几头,自然也就鲜有几户安稳人家。 反倒整个潭州大半的匪盗,靠着这烛嵐山得天独厚的繁杂地势,在这山间也算是扎了根,寻常达官贵人若是途径此地,少不得寻来百十个随行的手下人,好些的能调度些衙役士卒,次一些也好找些镖局助拳,倘若是独行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怎么也得本着‘财不露白’的道理匆匆来、匆匆去才算得是。 谁人晓得,居然有这般傻子,驾着千金难得的宝驾独自走这鬼道儿,当真是不怕死了。 说来也是稀奇,这么一台宝驾自那山中过,半日也未见得甚么匪类,唯独见到的也都是些惊起的飞鸟之流,偶尔一搭头,瞧见山上树梢结着得山果,一颗颗黄澄澄得正是喜人,那汉子往往甩过一道鞭影,便正搭好得接着了好些果子。 随手捻起一颗,也甭管果子脏净涩熟,张开嘴往上头先啃上一口,只觉得这果子虽说卖相极好,尝起来却是酸涩难忍,只是咬上这么一口,便让他整张嘴里都是一股子酸麻滋味。 “呸。” 这汉子碎了一口,将嘴里的果肉吐在地上,满怀的山果被他随手撂在这山间狭道上,兴许再过半个时辰,这些落在地上的山果也能引来些山猪之类的野物,只可惜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让这辆车停下脚步。 更何况他稀罕得也不是甚么野物,纵使是尝一尝那山果,也不过是这接连数日不眠不休的赶路让他感到有些无趣罢了。 瞧一眼瀚蓝的天空,宇文浩却已在憧憬着明日夜里的美酒是如何的醉人了。 低头瞄一眼那半展着的地图,乱七八糟的弧线纵横交错,只是搭上眼瞧一瞧也觉得一阵头脑发昏,最后也只得吧嗒吧嗒嘴,依旧靠着自己脑子里的那张图赶路。 烛嵐山虽然人烟稀少,却也不是真的难觅人踪。这里好歹是京州与潭州交界的一处要道,便是抛开地理不谈,单单说这里复杂的地势和,朝廷便绝不会轻易让这里变作无人管束的不法之地。 山中崎岖不假,却并非到处都是不毛之地,除了不知数目的暗哨以外,朝廷在这烛嵐山之中设立数座营寨,一来可供来往行商脚客在此歇脚给养,二来也可屯驻好些兵卒监察此地匪类,宇文浩走这山道不知几回,每一段路都摸得门儿清,估摸着明日能到,那便决计拖不到黄昏。 可纵使是他这般老手子也不愿轻易往这不要命的地方瞎转悠,若不是那位老爷子给钱痛快爽利,再加上人家这般年岁这身子骨还如此硬朗,当这自己面儿将那般大的一块石头拍作齑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在这个时节出山作驾。 摸一摸自己腰间的布囊,那里面可是有好几粒圆滚滚的金豆子,若不是看在这金灿灿的好宝贝的份上,自己又是个懂孝道的好男儿,否则决计是不会陪着这么个糟老头子往这荒郊野岭里头钻。 宇文浩微微侧身,似乎是在打量那老人是否发现自己这般不敬的心思,再想想那比自己脑袋还要大的石头,最后还是打个寒颤,半句狠话也不敢想了。 他虽然害怕,但心底里却也免不得深深地羡慕着,这些武林中人各个有着神仙般的手段,一个糟老头子竟然还能那般自如得将那块大石头拍成齑粉,再想想自己,便是给自己一只铁锤只怕也要三两下才能将之砸碎。 宇文浩心中一阵惋惜,若是他年少时也能筹得一笔钱来拜到哪家门派下头,想来也能有这老头子一般的本事吧。只可惜他的江湖却不是旁人的江湖,他的江湖实在是太太了,便是再多一个人也容不下了。 再偷偷回首,他瞥到的却是一个巨大的木匣子或是说这简直就是一个横立着的木柜子,宇文浩暗自拿自己比划比划,估摸着这木头玩意儿便是装下两个自己也是有余,他听说过这样的人,听闻蜀州便曾有背着巨大木匣子的武林好手,他们往往出身于那个威震西蜀的家族,那木匣子里装着的便是他们赖以过活的武器。 叫什么来着 唐家堡暗器 宇文浩轻轻抽一记马鞭,他这些年走南闯北不知打听到多少稀奇古怪的江湖事,听闻那些唐家堡的暗器高手往往都是按照背着的那个匣子来划分实力强弱的,倒不知这比人还要大些的暗器匣子到底藏了多少要人命的玩意儿。 宇文浩不想去探究这个不算有趣的问题,事实上他也不敢再去深究这个问题。 不过他自认为已经查明了这位老人家的来历,至于来自西蜀的暗器高手为何要借道潭州、京州,最后还要赶到释州,这就不需要他一个车夫来瞎操心了。 宇文浩正暗自想得得意,忽有一阵微风袭来,却是闻得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他掀起斗笠来抬头一望,却见那山坡之上不知何时辟出一户人家,那房屋依山而建、绿瓦红墙,远远瞧着倒是极为气派,一看便知这是一户有些财资的人家。 这户人家似乎颇喜桂树,周遭耕植了好些四季桂,或乳或黄的斑点花布满了整个山坡,清风吹来,便带来了一阵清淡的花香。 此刻阳光明媚,漫山遍野的桂花尽显素雅的含蓄之美,宇文浩自持有着几分目力,却瞧见这满山的四季桂竟有半数皆是品相上乘的佛顶珠,此时花序含苞待放,就犹如一粒粒雪白的珍珠挂在树梢上,美不胜收。 此等优美的景致,实在令人不忍速去。 宇文浩虽然多年行脚,却终究少了几分江湖走马的经验,此刻忽见如此优美景色,竟然令马车缓步,意图在这段路上在多走上一会儿,好让他能细细品味这般美好的景色。 其实也莫怪他粗心大意,只是这些天他连日奔波、昼夜不休,心中一根弦自然是绷得极紧的,此际正是自感疲倦的时候。 恰逢此刻又深吸这醉人的花香,正所谓花香似酒,如今这一根弦慢慢松懈下来,反倒是令他觉得好不舒服,甚至当真是想要打个瞌睡的。 只是他也晓得这事也就是说说想想,倘若当真要他睡过去,那再也醒不过来的八成便是他自己了。 幕帘轻轻掀起,那干瘦干瘦的老头子从里头伸出前半个身子来,一双明朗的眼珠子朝着周围轱辘一转,却又叹道:“后生伢崽,这不过百来棵桂树便要阻了你家的车辇,老头儿平白花了十七粒金豆子,倒是极为不值哇。” 这话虽然未见半分急色,却足以让宇文浩自惭形愧,他本就是这山野之中响当当的汉子,多年以来也从未坏过一桩子买卖,如今受了劳累,却辜负了人家好几倍的行客钱,放在行当里头,这却是极大的忌讳。 宇文浩干脆将那一只钱袋子往老头怀里一撂,腰间拽下一只水囊往脸上浇一遍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一身气势却是清明了好些。 “老丈说得在理,汉子愧对这般多的钱财,老丈且拿回去罢。” 这汉子拿大手往脸上一抹,却是拽着那马鞭空抽了两下,道:“既然已经订好了时日,咱家的汉子自然给您稳稳当当送到释州,保管儿一文钱也不亏了您的。” 他这话说得虽然有几分急充作义的意味,但却也不失为一个好汉子,无论是硬充好汉还是当真是好汉都没啥差别,说白了,若是在这江湖中能有人装上一辈子好汉,那他难道就不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了么。 老头子揶揄一句,本无多少恶意,却反倒激起这汉子的硬气,一时间也不晓得自己这是办了好事还是坏事,只得又缩回了车厢,独看着那幕帘轻轻落下,那只钱袋却是留在了原地。 这布袋子里头便是真金白银,宇文浩自然也是清楚得很。 他这一辈子行车走马,都存不下这袋里的十七粒金豆子,说句实在话,他若是留下了这布袋子里的钱财,下半辈子的指望便是出来了,且买上些桑田农地,自己大也能建个庄子,逢人也要唤自己一个‘老爷’。 这般日子,那才是人过的。 可他也晓得,且不说他本就撂下了这么一句硬气的话头,便是他之前作了孬种怂包,可终究是坏了行当里的规矩的,便是人家不追究,那也只是人家为人宽厚,咱们自个儿也得是晓得脸皮子的。 长长叹一口气,宇文浩拾起那只布囊,轻轻束回到那幕帘边上的竖橼上,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算是保住了行当的规矩,但他似乎守住了自己的规矩。 再一甩马鞭,漫山遍野的白桂映衬着这辆马车,却留下吱吱呀呀的声响。 想来,这一道儿山路却着实算不得平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二十九章:荒山迎佳客 下阙 秦正元虽然端坐在厢车之中,可外面的一切却都瞧得清清楚楚,宇文浩这般动作虽然没甚么声响,却也被他收入眼帘,心中多少也是有了算计。 再说这厢车,那可当真算是极大的宝贝,任凭外头磕磕碰碰,这厢车里头坐着却是四平八稳,秦正元甚至拿出一沓炙烤得焦黄的参片放到面前来煎,这本就是他多年行医养成的习惯,许多用量极大的药材往往会抓住任何闲余时候来做些初步处理,以防止遇到病患之人时身上却缺少药材。 只是他如今选择在这厢车里处理这些参片,也未尝没有借着这个机会替那宇文浩调理身子的意思。说到底,他这些天昼夜不息,身子还是虚了些。 不过秦正元本就是医道圣手,哪怕重出江湖没几天,却也罗了好些珍贵的老药,单说这上了年岁的野山参,只消以内力激发药性,再拿着那火盆轻轻炙烤,所溢出的药香便足以令那些短睡久乏之人感到神清气爽。 就如他驾车赶马的宇文浩,嗅得这老参的药香气儿,便是挥鞭的力道都精准了好些。 这厢车的三驾都是上好的雪蹄,纵使背后拖着千斤担,照样也有那‘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能耐,如今三驾并排着,这厢车自然走得飞快。 再绕一个拐角,宇文浩轻轻牵一牵马缰,却又让那辇车缓了下来,这一快一静虽不算突兀,却令那车厢里的秦老头皱起了眉头,他那手里头捏着的一片老参上泛起几分焦糊之色,显然刚刚稍一停缓的工夫便让那片老参烧错了时辰和火候。 “可惜了,可惜了,这宝贝可是稀罕物什,不常见得的。” 那片老参被烤得过了,药性便失却了三两分,秦正元嘴里自然是叹着可惜,不过他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讲究尿性,虽然这参片药力缺了些,终究是一味极好的吊命之物,当下也只是摇头晃脑得将这参片放回药囊里。 待到将那火盆都熄灭了,秦正元便又掀起帘幕,一双招子朝那前头瞧一个遍,想要见识见识是哪家不长眼的鼠辈竟敢挡他的座驾。 却说他秦正元品素也是个颇有涵养的谦谦君子,按理说这作医师的怎么着也不该缺了这么点耐性。只是他这些年研修情法,甚至不惜纳情毒为己所用,以致今时内功絮乱,反倒是常常感到心中燥火难忍,便是性情也比从前要古怪了许多。 按理说这样身怀绝技之人脾气大都要古怪些的,若是平易近人了或是生得平凡了往往只能是个打杂的命数。而这些性情古怪的武林高人又往往行事也极为古怪,有时候他们任人打骂也未必会觉得生气。 不过,无论是性情古怪还是样貌古怪,亦或者是行事古怪的江湖高人却不定有他现如今这表情十分之一的古怪。 那张脸的神情到底古怪在何处 却见得那脸上带着一分笑、一分痴、一分哭丧还有七分的揶揄,似乎是见到甚么极为稀奇好笑的事情,也似乎在竭力抵住那番笑意。 其实强忍笑意的又何止是他一人,便是那赶马驾车的宇文浩也作出那般神情,显然也是看到了甚么极为引人捧腹之事。 那又到底是什么事情能领这么两个行事老道的人物都要暗自捧腹呢 却是那前头山道被两帮人马截了去,乌泱泱的人头混着嘈杂鼎沸的声响,各式刀兵混杂在人群之中,仿佛只要在其中加上哪怕一句暴唳之音,便能将这局势彻底点燃。 又问这两帮人马都是些甚么来路。 这里头可就有着好些讲头喽。 却说站位东北角的那帮人,尽是些手持刀兵的汉子,一身素皂衣衫混着青麻束头短巾,瞧着应当是这山里游荡得山匪,偏偏这些匪盗虽然眼中目露凶光,一个个的身板子却说骨瘦如柴,活像是一帮脱毛的仔鸡。 那这般絮叨完了一旁,便还免不了要再絮叨絮叨这坐镇西南位的一帮人,这一帮人可是不简单的,因为她们之中竟然连半个男人也瞧不到,乃是清一色的娘子军。不过说到这娘子军,那一身行头可比这些徒有几番凶气的匪类强上许多许多。 一身身上好的油麻编甲,一排排寒光凛冽的长戈,一架架黑黝黝的强弩,这些兵器虽不敢说是十足分量,却也都是朝廷退换下来的军需器械,这些女子武装起来倒也当真有了几分为人将帅的英武之风,大抵也比那帮子瘦骨头茬子来得好些。只可惜她们虽然兵刃、气力都胜过那帮人许多,却偏偏一个个吓得要死,唯独几个有胆识的,却也终究是孤掌难鸣、独木难支。 如此两帮人马聚在一块,虽然看那声势好似随时都要火并一团,其实却相互忌惮、相互妥协,如今只好骂战抵了刀戈,倒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这泼妇骂街当然算不得稀奇。 若是那些读书人骂人不吐脏字儿的,自然还是稀罕些的。 唯独是这般涉及千人的骂战,便是放眼这八百年陈景王朝也实数罕见,两帮人马各自聚拢了数百人,叫骂之声可谓是此起彼伏,倒不知这些人骂到这么一番境地,是否还能念及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宇文浩斜眼瞄一下身后的老人,却发觉这位秦姓老人正饶有兴致的瞧着那帮人吵吵嚷嚷,干脆一压马绳,却是叫那三匹上等的雪蹄停下了步伐,再说前面挤着那般多的人马,自己纵使是有着再大的本事也难以驾马冲关,山系杂乱的毛病就是这么一通又一通的。 两方骂战许久,但终究还是要忍下这一时之气,若不是要在今天便在这荒郊野岭里一决生死,那便只得来谈判。 只见那男人堆里却是驾出一骥,那人生得不似这扎堆的一帮杂货般消瘦,反倒是个五大三粗的秃顶汉子,此人应当是极为精通马术之人,驾马时忽闻蹄声驰骤,却又在顷刻间停了下来,自始至终那座下宝马也未曾啼鸣半声。 如此本事,倒也极为不凡。 他善使得许是那柄环首大刀,厚切刀背上镶着七枚银环,这一柄刀约莫着也要百十来斤的分量,此刻却轻若无物得朝那一干女子呵斥道:“尔等丫头婆娘好大的胆子,便是我等的粮食你们也敢贪墨。” 他应当是做惯了恶人的模样,如今这么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戾气,仿佛只消那帮女子说出半个不中听的话来,便要摷着大刀亲自剁下这些娘们的脑袋。 谁人知那帮女子竟也有打头的人物,却是握着一杆柳木长枪的英武少女,瞧着应当是十六七八的模样,淡扫蛾眉、荆钦裙布,姿色自然是没得说的,偏偏那眉宇之间的一抹英气让她的秀丽更甚了三分。 她如同江湖豪客般拱手一揖,说道:“二当家也是这山中有些脸面的人物了,话可不能随便乱嚼,我们庄子早就不算在你们癸风寨的下面了,又哪里还有岁钱岁粮这么一说。” 说到底还是女孩儿性子,这女子言语间宛如新鸾出谷、清脆婉转,只是这话语间却已失了三分锐利,此言一出,她身后的那帮子所谓女兵竟也仿佛占到了莫大的道理,自觉自己本就是无辜,更是觉得如此一来这帮匪盗便再无借口来这里讨粮食,那战意也就缩减了三分。 荒唐!稚嫩! 不用秦正元去评判几分,单单是那活了三十多个年头的宇文浩都觉得这帮女人实在是可笑至极,如今两边早就是撕破了脸皮,居然还想跟人家讲道理。 果不其然,那汉子听到此处,便已然晓得她们这帮娘们决计是不愿缴粮的,干脆翻身下马,一柄好大的环首刀往身前地上一杵,蒲扇般大的手掌一拍那秃顶儿的脑袋壳子,却道一句:“你这娘子忒不地道,做事也是不讲道理的,干脆咱们就按着江湖规矩,来上一局以三对三的比斗,你们若是赢了,我圆老二自然不会再横加为难。” 这话说得体面,许是这唤作圆老二的糙汉一辈子最是文雅的一句话儿了,有这么个规矩摆着这儿,纵使是有心偏袒之人也难以再说些什么。 如此一来,再加上那些娘皮儿本就没有多么厚实的脸皮,虽然明知道这些匪盗不怀好意,可也只能支支吾吾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圆老二干脆往那地方一杵,挺直了腰板,朝着那帮女人喝一句:“就你们这帮子娘皮儿,哪个敢来陪老子练练手。” 横刀立马,这汉子的脑门上仿佛也闪烁着山野间的光华,晃得那些女子眼前发花。 其实莫看他圆老二是个彪悍模样,他却是个极为精细的性子,癸风寨虽然势力远在她们这帮娘们之上,但想要在这鬼地方站得住脚,可不是全要靠着一双拳头打天下的。今日若是真跟这帮娘们打起来了,便是赢了也得折损半数弟兄,到时候癸风寨在这烛嵐山上还能否站得住脚,还得二话来说得。 不过,若是抛开这帮娘们不知从哪捯饬出来的这么些军械不谈,单论高手实力自然还是自己这一面占了优势,若真是按照江湖规矩来办事,先天便占据大半胜算,自然要好过直接火并。 圆老二正是这般想着,却见那一点寒芒突然近了,这一招毫无半分前兆,纵使是他这般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竟然也没等反应过来。 他连忙使一招‘铁板桥’,身子堪堪避开这杀招,却听得一声英气的喝令声在耳边响起。 “杀你者,潭州何氏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章:何家有女将 避开这一枪,圆老二定睛一探,却见刚刚那英武女将手持钢枪侧身而立,初看那架势确有几分生涩,但依旧能看出她本事应当是出自名家之手,一招一式都尽显功底。 照理说遇上这等硬茬子本不该轻易出手,倒不是说要讲究点英雄豪杰的矜持架子,而是这些硬茬子的内力还没修炼到家,若是斗上一两场,只怕气力便要泄去五六成,到时候再想要如何怎样那都是空谈。 不过他圆老二目光横移,心中却已然明了,这女娃娃倒不是性情真的多么急躁,实在是这帮娘子军里压根没有几个能打的人物,此刻能聚拢起来还是担着癸风寨人手逼得实在太急的份上,若不是这一应军械压着,恐怕也犯不着这般麻烦。 一念至此,圆老二反倒是生出几分气概,想要好好与这娘皮儿斗杀一番,再者说想要稳稳当当做好他癸风寨二当家的位子,也是应当时时刻刻展露出几番威风的,今日之争恰好可以压一压手底下那些人不该有的性子念头。 当下,这秃顶儿汉子握着那柄大刀朝着那女将猛得挥出,这一刀走得却是正大光明的路数,出得却是凶厉狠辣的心术,一柄刀不偏不倚,虽说不甚上得了什么台面,却也在江湖上能走马长歌好几年了。 秦正元笑眯眯地瞧着看,这些后生的武功在他眼中自然都是稀松平常,尤其是这里人手比斗鲜有内功加持,多靠着一身蛮力闯荡,单论招数精妙、兵戈神威自然也就没什么看头了。 不过纵使如此,老人依旧很乐意看这些人在这里打生打死,这也算是在他接连数日赶路之余一次难得到底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看那何氏少女也不是什么绣花儿枕头,见到如此刚猛的一刀,她自持自己这娇弱的女儿身难以凭借力道取胜,干脆侧身纵跃,闪作了一旁。 她本事不,眼力更是跟着名家教习练出了几分火候,瞧见这圆老二一刀未中、招式用老,干脆将那手中钢枪往前一杵,她这一手荡枪法已然练得极为纯熟,此刻更是信手拈来,一招之间只见得冲势也不见得半分颓势。 说时迟,那时快! 那圆老二却是再度扬起那环首大刀,使出一招‘樵夫问路’,却见刀光闪闪,一众刀影已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这招数本算不上多么大的本事,但此刻被他施展出来,却恰到好处挡在了那杆钢枪的前进之处,却听得‘嗙’得一声磕声,那钢枪登时被刀背磕斜了少许,接着便是刀锋赫然一转,明晃晃的刀口子已经朝着那娇嫩纤细的脖颈上凑了过去。 这本就是他赫赫有名的三招子,先是使出一招看似威猛霸道的虚招诱敌反击,在巧用招法拨开敌手,最后便是这一弧刀光割去他们的脑袋。 多年以来他不知靠着这不算地道的法子摘下了多少人头,这从死人堆里悟出的招数固然难看了些,却让他能一路从普通寨匪升迁至癸风寨的二当家,自然也是极好用的功夫。 那些跟着圆老二混日子的匪盗自然也识得他们二当家这标识般的功夫,如今更是喜形于色,仿佛已经看到他们的二当家将那娘子的脑袋剜了下来。 “大胆!居然使得如此阴险的招数!” 这话谁人说 却还是那持枪的女将,却见她眉头一皱,却又将那一杆钢枪顺着刀势也搠了过去,此刻一招,摆明了便是要一命换一命的,纵使她的脑袋真的被他割去,这杆钢枪也足以携着那股力道贯穿他的脖颈。 要么收势,要么换命! 这买卖不必细细去盘算,圆老二暗自碎上一口晦气,赶忙收了架势,身形仿佛一只大灰毛兔子般纵跃一瞬,壮硕的身子却已是在他们眼前消失不见。 何氏女将一声大喝,提着钢枪截住了他圆老二的去路,一杆钢枪接连突出几招,仿佛在半空中绽放出一道绝美的花影,这是她从自家教习师傅那学得的一招,不但美轮美奂,而且能杀敌于无形。 圆老二嘿嘿冷笑,手中刀柄微微震颤,却已连闪三式杀招,手中环首大刀朝前轻轻一抹,这刀口子就像是长着眼睛一样,刚好破开了这半空中刺来的枪法,此间一式,已然有了几分武功深厚的影子。 却说他此时在战局之中已然占了好些便宜,干脆横刀站在原地,朝着那女将哈哈一笑,揶揄道:“娘皮子终究是面性,成天学得这么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竟然还让爷爷我忌惮了好些时日。” 他此刻已然同这何家庄的女娃娃交手好些回合,她那深浅自己早已心中有数,原以为她是个江湖侠女,谁曾想原来就是个练了几年花枪的娘子。 花枪这玩意倒也不是说全无威力,只是这类枪法本就是各门各派为了应付那些靠着捐金干系进来的纨绔,出招先求威风好看,再求战阵对敌,而这般武功自然只能说是个花架子,与人对敌时又如何能拿得出手。 华而不实! 他圆老二似乎收敛了要急手速攻的念想,反而打着要与这娘子大战三百回合的歪念头。这少女之枪法运用得极为纯熟,但这架势却是花哨得多些的,圆老二也没甚么本事眼力的,自然也瞧不出这娘子使得是哪家的花枪法儿。 不过纵使他这花枪学自官府朝廷,那也就是一门花哨的空架势。 他圆老二算不上多么有本事的,这一点他自己门儿精明,能与他同行并列的自然也都是心知肚明的,可若是说他为何能坐稳山寨里的第二把交椅儿,靠得却全是他一刀刀劈砍出来的,若是说与人拼命,自己却也决然不惧。 此刻他再度欺身而上,一柄大刀使得虎虎生威,偏偏不往那何氏少女的身上招呼,反倒是触之即走、沾之即离,此等手段若是放眼江湖天下自然算不得甚么,可若是按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却是一等一的好手,赶车的宇文浩瞧着那人的手段,眼中也不由流露出向往的神色,说到底,他还是对那江湖走马的日子有些向往。 暂且抛开宇文浩,却说这战局之中已然变得难解难分,倒不是说那何家出身的女娃娃等靠着一杆钢枪同他圆老二一较高低,只是他圆老二本就是打着买招给手下人看的注意,自然也就处处留着力道,偏偏他又不想要手下没个眼力的货色瞧着自己拿不下这娘皮,干脆处处收手都显得极为明显。 这一幕不但让手下人瞧得清清楚楚,便是那些娘子军里也不乏有几分眼力的发觉此事,看着疲于防守的姑娘,圆老二心中却是见不得半点惭愧,反倒是自己轻轻松松又展现一帮子威风气势,感到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武学之道,本就是各有所长、不拘一格的,有的人擅长刀剑,有的人却善用拳脚,但无论是哪一种人都是为了战阵搏杀之时多出几分生机,这圆老二看不起耍花枪的姑娘家自然也就算不上甚么大毛病了。 更何况他本身就是极为凶悍的恶匪,此刻未曾心生邪念,意图亵渎人家姑娘家的清白,已然算得上是行当里较为体面的人物了。 却道他同那何家少女又斗杀了十数回合,纵使他自己有心收敛之下,可这女儿身子终究不及男儿那般结实,一身气力也是愈发低垂软弱,满头长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身上,看起来好生狼狈。 圆老二意图借着此次压一压手下人的气焰,却也不会死逮着这么一回不放,此刻这女子显然是没了甚么力气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便是要自行败下阵来,他此次又哪里只是为了让这女娃娃认个怂这点鸟事。 他是要了她的命! 圆老二心里的算盘打得响亮,他本就不想轻易同这帮娘们拼命,数百上千人相互拼杀可不是切磋那么简单的,那些娘们再不济也是拿着上好的长戈,披着的都是极好的甲胄,甭管是不是朝廷军中替换下的旧货,真打起来自己这帮大老爷们还就不好下手。 人呐,若是杀红了眼睛,那甭管是男人还是娘们都一个脏样儿,自己这帮人在凶猛也未必压得住。 可若是领头的先死了,估计还不用开始打,这帮娘们半数便要软了腿。 他自然觉得自己想得是个绝好的法子,大抵也能算是个将帅人物了,心中暗自踹托此事,愈发觉得自己也算是懂得‘克敌先机’的道道,手上的招数也慢慢放得开了。 若说之前有所收敛,靠着花枪法还能支撑一二,如今圆老二杀招骤现,若想要稳定战局却是极为困难,往往只消一招半式便被他生生破去战阵,任凭那杆钢枪挥舞得如何勇武也难抵那环首大刀的凶悍。 圆老二自持已然摸清她的身法路数,干脆平握着那环首大刀,使一招‘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江湖招数,这本来算不上多么深奥玄奇的武功在他使来却是威风八面,倒真是有了几分力溃众敌的威势。 却是那电光石火之际,一枚极为细的东西撞在那刀锋之上,好大的力道却是让他圆老二一时也拿不住手中兵器,脚下也是‘噔噔噔’得退了三步。 “咱这一路上最看不惯的便是倚强凌弱的蠢事,谁曾想这越是避着还就越是招惹。” 圆老二转头望去,却见一辆好大的厢车停在那旁路口,一个披着蓑衣、顶着斗笠的汉子侧着脸朝他笑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一章:神功惊匪盗 圆老二低头朝着手里的大刀轻轻一瞥,眼中不禁展露出几分骇色,却是他那柄宝贝得不像话的环首刀口子上让一粒花生嵌了进去,一粒花生米凿穿了厚实的铁料,居然瞧不出半分损伤来,照就是白花花、圆滚滚的模样。 此等手段,绝非是他们这帮子靠着一把子气力闯荡江湖的人所能企及的。 内家高手! 只是刹那间,圆老二便已经琢磨透了那赶车马夫的底细,也只有那些修炼内功心法的高手才能拿着一粒花生米就将自己的大刀击退,放眼整个烛嵐山也极少有这样的高手。 若是按他圆老二的性子走,此刻他便该是痛痛快快赔个礼数,撒丫子快跑。只是身后数百弟兄压着阵,若是他今日嘛也不敢做得逃了,只怕这辈子他也抬不起头来了,这寨子里的第二把交椅也就不定儿归了谁。 圆老二虽说是个惜命的性子,但这寨里交椅排位却是他拿命拼出来的,此刻更是不愿轻易放下。 当下将那环首大刀朝地里一插,也不去看那早已脱力倒地的女娃娃,腰板儿轻轻一躬,却是恭恭敬敬地抱了个拳,道:“不识前面那位高人当面,今日之事实乃我们两家私怨,却不当得前辈着眼。” 瞧面相,圆老二尚要痴长于他宇文浩几岁,此刻这声前辈却是叫得心服口服,江湖上虽说也有些辈分、格局的算法,但人世间可只有达者为尊的说法,本事差了人家的,自然要在这卖些脸面的。 他此刻将这事大包大揽,便是要先自己打自己的脸皮,按照江湖规矩,此时他宇文浩自可提些不算太过的要求,算作是这些晚辈的孝敬。谁人知眼前这汉子压根就不是走得这般江湖,自然也不晓得武林的规矩。 秦正元不知何时缩回车厢之中,右手盘着一对铁核桃,却也是眯着眼瞧着,压根没有接着指点下去的意思。 宇文浩目光横移,大有一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模样,他捏起一枚黄澄澄的山果塞进嘴里,当下却不知该如何应答。满嘴的酸涩让他的舌头都有些麻木了,但他也只能强忍着酸涩装出一副极为自在的神情,生怕让那圆老二瞧出自己压根不会武功。 他曾在不少地方走过马,听闻那些江湖老手只消搭上眼瞧一瞧那身板架势,便能瞧出这人的武功路数,他便是学了几番庄稼把式,却不敢显露出分毫破绽,唯恐让那癸风寨的二当家瞧出甚么端疑。 其实,这却是他想得多了。 江湖中却是不乏有那等眼力的人物,可想要练就那样的眼力却不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且不说想要瞧出各派武功需要学得的那般深厚见识,便是要能在人身架势上看出端疑,少数上三百六十五处大穴却是免不得要学上一学的。 他圆老二一身蛮力难能可贵,一手刀法虽然未曾有甚么名门大家作以指点,但也是当真从斗杀之中练出了几分火候,按理说一身本事已然极不简单,只是他从未学过甚么医书典藏,更不要说熟读百家武学,很多东西自己也是似是而非,自然不可能有这样的眼力见识。 他见那坐在马车辇架上的宇文浩默不作声,也看到那宇文浩嘴中嚼食的山果,心中凄苦可谓难以言表。此刻形式他心中清清楚楚,若真是一位内家高手当面,自己这帮所谓悍匪还真就不定儿能撑过多少时间。 他很清楚自己那些手下连自己都不如,一个个瘦得跟麻杆一样,就这些臭鱼烂虾被人家拔剑砍杀几个就只会甩开膀子逃跑。 当然,真正让他心中发憷的却是这人的打扮和举止。 宇文浩一身衣挂都是正常的行脚人打扮,无论是外头披挂的蓑衣还是头上顶着的斗笠都是极其便利的衣式。江湖中的高人性情难辨,别说他穿一身蓑衣斗笠,便是光着膀子也没人会感到多么不妥。 但那山果却是迥然不同,因为这东西酸涩难忍,只有最下贱的贫户才会偶尔靠着这种既不好吃也不顶饱的玩意儿挨日子,可看到宇文浩这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倒是令圆老二心中暗自叫苦,他怕的不全是一位内家高手,更是怕这种脑子都不清明的高手。 他避无可避,只得压下心中苦楚,接着问道:“不知前辈可是为何家庄助拳而来,还望报个名号,小人也好拿回去交差。” 他说话很小心,生怕因为哪个字节的失误激怒这个不知深浅的高手,先不说自己刚刚想得那些,纵使自己这帮手下能逼退这人,他也绝不想要去做第一个死在这人手里的倒霉蛋。 人命这玩意儿,可就是自己这么一条儿,哪里能用来赌博。 宇文浩再捏起一枚山果,迟疑再三却还是将它放了回去,他知道此刻若是自己再默不作声,哪怕圆老二再谨慎的性子也不得不上了拼杀,他必须要给他一个台阶下,免得他以后在弟兄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同样,他也不能让这些人走得太顺畅了,这‘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他自然是晓得的。 虽说他此刻只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但也正因如此他的一言一行都显得极为重要,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想到此处,宇文浩悄悄瞥一眼那紧闭的幕帘,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身边有这样一位性情古怪的高人前辈自然不算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不过有这样一位唐门暗器高手相伴而行,想来纵使出来几分岔子也不打紧。 也不知是他这动作确实太过隐秘还是圆老二压根没敢抬起头来去盯着他看,宇文浩琢磨着自己应当怎样说才能在不损伤自己‘侠义道’身份的同时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这一沉默不打紧,却让圆老二这急性子心头一禀,心中想到:‘莫不是这一位乃是朝廷的钦犯,这才逃进了这穷乡僻壤的破烂地方’ 他的想法自然也有道理,实在是近些年朝廷初现颓势,许多方方面面得就往往紧张了些,尤其是朝廷根基所在的京州更是如此,近些年不知多少京州武林的风流人士被朝廷扣上大大小小的帽盖儿,成了在逃的通缉犯。 圆老二见过其他的逃犯,他们大都需要借道烛嵐山前往朝廷鞭长莫及的梁州与秦州,京州进入潭州的路不少,但只有烛嵐山才能让这些朝廷钦犯得以栖身。 一念至此,圆老二的秃顶光额上登时沁出黄豆大小的汗滴,他当然知道现在好些朝廷钦犯都是被朝廷冤枉的侠士,可更多的依旧是正儿八经的恶徒,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些匪盗不一定会怕那些正派的侠士,却一定会害怕那些比他们更可怕的恶人。 京都来的逃犯 只是想一想便让他感到不寒而栗,若真是个在逃的钦犯,谁知他到底犯了甚么。 如今天底下消息难以互通,再加上他圆老二本来就是个藏身在这烛嵐山里的匪盗,大字也不识得几个,除了朝廷时常派送张贴的榜文,便再不识得多少事情了。 恰逢近些年朝廷好大喜功,京州里的贵胄子弟又是多些,任凭一件小事也要吹出花来,若是有个小偷小摸的让这些人逮住,只怕要说成行走江湖的江洋大盗,若是让那小贼侥幸逃了,那更是要将他捧上天去,要不然怎能掩盖自己的无能 是以,京都的榜文想来是写得极为骇人的。 那些在逃钦犯大都要披上一层极为狰狞的外衣,不是今天杀人家全家上下好几十口人,就是哪天拔剑屠了哪个不知名的山村,再不就是潜入那位高门贵胄家里偷香窃玉拽着人家第多少个侍妾跑了。 朝廷对于下头这些个镀金的贵族子弟也是多少有点底子的,只要他们吹牛时候别涉及到太多朝堂的事情,也就随他们去了。 可这些玩意儿落到了圆老二这些人的耳朵里,京州钦犯便清一色的大恶人,动不动便要杀人全家、灭人宗族,可谓罪大恶极之人。 再念及刚刚那一粒花生米,圆老二心中褚定,想来是西蜀唐门的暗器高手。 他只得再恭恭敬敬地拱手道:“久闻唐门武功神鬼莫测,前辈可否就此划下道来,咱们来日再作讨教。” 他这话说得倒是灵性,即给足了宇文浩的面子,也保全了自己的面子,若是宇文浩就此划下这么一段似是而非的冤仇,就等于是说他宇文浩今日稍胜于他圆老二,如此一来他圆老二便成了‘略逊于’中三重的内家高手的一位外功高手。 此等身价不但不委屈他,反倒是让他高攀了许多。 至于日后寻仇之事,那自然是说笑的,人家堂堂内家高手,那可是中三重的江湖好手,便是与自己结怨那也是一段福分,他欢喜还来不及呢。 宇文浩却不懂得这其中的因果,只是晓得他圆二当家似乎是未曾想要今日便与他动手,反倒是要留着这段冤仇再到他日寻仇。 这摆明了就是认怂了么。 他此刻心中登时安定许多,既然有了这么个现成的台阶摆着,他也就乐得顺坡下驴,干脆就这般撂下个胡编的名头,也算是过一把江湖高手的瘾头。他又瞥一眼那幕帘,心中更是沉稳三分,就连一方匪寨的二把手都瞧出这是西蜀唐门的暗器手法,这一位老爷子应当是出身唐门的某位长老护法了。 有他压阵,自己还怕些什么 殊不知圆老二心中也是踹踹不安,他哪里能瞧得出甚么暗器手法,这烛嵐山中大半都是懈留在下三重的人马,无非就是山外头过不下去的顺民逃难进来作了山户,平日里若是真要与人相争,除了摆出架势斗杀便是靠着些歪歪扭扭的软弓稀稀落落来上几波,其实不甚耐用。 如今见着甚么暗器手法都觉得神幻异常,两人相互之间竟就此僵持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二章:庸人且自得 上回说到,两个井底之蛙似得可笑之人相互猜忌,自觉自己见到了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不知两人都只是这武林江湖里没有半分名气和本事的乡巴佬。 宇文浩虽然借着圆老二那似是而非的判断确认了车中老人的所谓唐门身份,可他终究是个不善武艺的普通人,此刻面对男男女女近千人,有瞧着那唬人的卖相,心中还是有些发虚的。 当下,他那眼珠子咕噜一转,拇指微微用上了几分气力,将一枚山果捏碎,道:“今日之事多半还是我要多管闲事,也犯不着去招惹旁人再来生事,道上弟兄给我一个‘神通化极’的诨号儿,不知可能撂得出手。” 他哪里晓得自己该编个甚么名号拿来唬人,只知道武功之中有那么一句‘臻至化境’的说法,便干脆给自己起上这么个‘神通化极’的诨号,权当是唬人用得,反正以后这世上也只会有行脚车夫宇文浩,绝不会再有甚么‘神通化极’宇文浩。 只是他这说者无心,那边的听者却是有意。 圆老二听闻这‘神通化极’的名号,心中更是大惊失色,倒不是他听说过这样的名号,实在是这江湖上无论三教九流的化名诨号都要讲究个规矩,这行脚走马的诨号多半也是江湖弟兄瞧得起才能有的。 就如那蒋宣政当年闯出了‘玉晓剑’的名头,靠着的就是那一手绝妙的剑法同那一柄旁人却难顶冲的玉晓剑。再或者说那‘贼王’孙赉,一身轻功身法那可谓是冠绝天下,也只有到了他那等境界才能获得如此殊荣。 江湖上的名头不是随便来的,都是靠着真本事闯荡出来的。 ‘神通化极’这个名号自己虽然未曾听闻过,圆老二却并未怀疑这名号有假,说实在的,编出一个假名号也实在是没甚么用处,更何况中原武林尚且要分出十六州,每一州又不知下设多少道、多少郡,有些名气的江湖人自然也不在少数,他一个孤陋寡闻的山贼头子又能晓得几家 想通了这一点,圆老二心中更是生出几分惧色,这‘化境’一说在江湖中却不是一般人能够称得的,非得是将自己一身功夫练到极致者方可以之自拟,儿天底下的功法无论深浅高低,能够自称‘已臻化境’的也只有在中三重一干人等中冒头拔尖儿的一撮撮。 六重天! 若想要成为‘化境’高手,一身功力少说也是六重天,圆老二曾听人说过,便是许多六重天高手也往往不敢把这样一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偏偏眼前这人却敢用得‘化极’之称,想来早已不再是寻常六重天那般简单了。 七重天八重天九重天 圆老二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有道理,到最后心里便是越发恐慌,自觉这眼前之人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那些陆地神仙似得上三重高手,而他这么一琢磨,反倒更是害怕了。 儒家人曾经有过一词,唤作‘庸人自扰’,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圆老二终究是个没见识的寻常武夫,他从未见过甚么中三重、上三重的高手,他在猜想时往往会得出极为荒谬可笑的结论,且不说上三重那是连朝廷都不愿得罪的人物,便是中三重之中的差距也是天地云泥之别。 一粒花生米,如何可以被人这般高估 不过他虽然想得极为浅显可笑,但在为人处世上却还是那般老道,他装作洒脱似得拔出自己那柄环首大刀,朝着宇文浩恭恭敬敬托一托拳,道:“久仰阁下大名,今日之事暂且记下,以待来日方长,弟定有讨教。” 他这话不过是句套话,说白了就是给多添几笔谈资,多留几分薄面。这江湖上本就是个看脸面的地方,报名号那是规矩,说久仰那叫礼数,偏偏宇文浩只是个赶车的马夫,虽说也是个年过三旬的汉子,却真当得自己这名号是旁人用过的,心中反倒是暗暗自喜。 周遭匪类也是不傻,瞧见自己这当家人都要认了怂,一个个装模作样地拱拱手,这意思便是大家伙儿都跟这你攀上几分干系,好歹以后还能有几番谈资不是,这一趟那也算是没白来的。 圆老二不想再此过多纠缠,事实上他现在每一刻都觉得自己手下的人再心中嘲笑自己,烛嵐山癸风寨其实就像是一个狼窝,里面的头目自然就是狼王,各个派系之间明争暗斗得厉害,自己这第二把交椅不知道多少人看着眼馋,不仅仅是那些‘狼王’眼馋,自己手底下那么些‘饿狼’也是眼馋得很。 只消他露出半分疲态,自己那些好兄弟便会送自己上路。 想通了此处,他干脆横刀剁地,却见那环首大刀猛得在他面前劈砍出一条极为清晰的裂痕,他也顺势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阁下号称神通化极,圆老二自持没甚么本事,但在此处横刀划线,终有一日咱们正大光明得一决高下。” 这自然又是他做给外人看得做派,瞧见他这般骇人的蛮力,那些追随于他的悍匪大都极不自然得收敛了几分凶性。 宇文浩轻轻叹出一口气,本以为这事就此作了,自己平白多了三分颜面保下了这个何家庄,而那些匪类也能多少保全几条性命,随然保全恶人的性命不算得什么真仗义,却也让他这十数年来逐渐冷却的江湖心再度回了几分暖意。 他晓得自己不过是异想天开,这辈子估计也就是靠着这位好心的唐门高人施舍着,才能过一过江湖上的侠义瘾子。 谁曾想那耳畔陡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却是那厢车之中秦老爷子的声响,应当便是江湖中广为人知的‘传音入密’。 却闻那老人轻声道:“后生仔,你且邀那圆老二近些来,老头子倒是想要细细瞧一瞧这汉子,说不得还有几分用处。” 他这话不算响亮,却是极为清晰,宇文浩听了自然也就晓得自己该如何做,脸色上也是半分都瞧不出来的。 “那面二把子,近些来唠。” 宇文浩故作爽利地笑道:“隔着那般远又有甚么用处,作条汉子来近些,没毛儿的软蛋就干脆滚吧。” 他晓得自己现在扮作的身价,自然不会自降身份去与那圆老二作着亲切些,说白了他要摆出一副江湖人的豪爽性子,也要作出一副上等人的高傲性子。 他做这一套,圆老二还就真吃这一套儿。 此际做派,显然是掀过了这一页的,那意思多多少少有几分缓和,此时再作相邀,圆老二自然晓得他的语气神情。 他将那大刀挂回到背上,两只手心翼翼地搓了搓,陪着笑脸儿朝着那辆车摸过去。也是刚刚宇文浩那一通话语给他的退路堵死了,若还要在这烛嵐山里混,万万不可留下些不好听的名声。男人么,最看重的便是这个。 圆老二走得近些了,却还是极为有数得在那三步远的地方乖乖停下了脚步,背上的环首大刀径直往地里一插,恭恭敬敬给他屈身作揖,虽说他这大老粗的汉子作得不伦不类,却还是表明了几分诚意在里头。 宇文浩手里没个回礼的物什,也不好当作啥也没看见,思量半响,却是捻起枚黄澄澄的山果,客气道:“今日咱们不论其他,我这身旁也没什么可以入口的物什,干脆给你食上枚,权当是解解渴。” 他不敢将那山果抛给圆老二,无非就是担心圆老二瞧出他不会武功的根脚,其实也是怕他若是扔得太过稀松平常,反倒是让人生疑。 只是如此一来,他拿手轻轻将山果放到人家手里头,虽然尚未明说什么,人家却要碍于礼数不得不吃。 偏偏这山果难吃得很,那滋味压根就不是给人吃的。 圆老二看着手里这山果,虽未尝得,嘴中却早已泛起一阵酸涩。 ‘想我圆老二那也是过惯了大碗吃酒肉,大磅分金银的日子,如今却要往嘴里塞这么个玩意儿。’ 他一面这般想着,一面还得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将一枚山果先塞进嘴里。牙齿碾过山果的刹那,那种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酸涩味道便充盈在他的嘴中,涩得他舌尖发麻、嘴角发苦。 宇文浩当然知晓这东西有多难吃,可他此时却不能表现出来,恰恰相反,他还要表现出一副自己极为中意这山果的模样,说白了,还是底气不足。 他也不甚晓得那些江湖人如何做派,单单靠着自己一双耳朵听来的那些似是而非的玩意儿真不定有用,干脆也捻起一枚山果塞进嘴里,权当是买了江湖教训。 有人说:男人真性情,同患难而共生死。 此刻两人虽不敢说甚么同甘,却也是切实得了一回共苦。两人都不知对方底细,自觉自己这是高攀了得,纵然嘴里苦涩着实难当,却还是强忍着作出一派极为协和的模样。 人家说谈话做事不能急躁,非得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才能算是暖了场合。只是此刻无酒无肉,便只剩下一枚枚黄澄澄的山果瞧着喜人。 不过,这山果也只有瞧着的时候才觉得喜人。 尝过一枚滋味,圆老二当机立断便是拱手作揖,却是道:“不知前辈可是有甚么需要人去办的,咱们江湖儿女不似那些酸儒的惺惺作态,您一句话撂下,弟的人头您也大可摘了去。” 他这话说得巧妙,未尝就没有讨好他宇文浩的意思。 谁曾想那宇文浩哈哈一笑,指着身侧厢车道一句:“哪里是我这赶车的马夫能说些甚么,今日此时这正主儿却还在这里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三章:行路随伴行 幕帘未动,圆老二的一双招子却是使了劲得往里头瞅着,想要瞧一瞧这坐在马车之中的又是个何许人也,竟然能让如此高手为他作一位马夫。 他将身子躬得更低,朝着车厢毕恭毕敬地拱手,好大的身板子缩作一团,瞧起来却是极为稀奇怪诞。他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卑微,颤颤巍巍地请教说:“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威仪,但求前辈惩处人,莫要伤及这帮弟兄。” 他言语诚恳,惹得那些匪盗的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酸苦,只觉能跟着这么一个豪义大兄真乃是这世间一大幸事,这些匪盗虽然不是甚么好人,却终究还是人,此刻已有不少人双眼含着热泪。 只可惜他们那位豪气的大哥却不似他们想得那般简单,能活到今日的也决计不会像他表现得那般毫无城府。圆老二低眉顺眼得躬着身,一双明亮的招子却是悄悄斜往自己那帮弟兄,心中早已给他们划了个三六九等,心中也颇有几分整顿之意。 这些事情都是事,却也是能牵动他身家性命的大事,但无论此事大,他还要先应付过眼前这些途径此地却还要管些闲事的唐门高手,这才是现如今的关键事。 他此刻杵在那地儿上,随生了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却分毫不敢去瞧那厢车。圆老二的江湖见识应当是胜过从未真正踏足江湖的宇文浩强上好些的,但也仅仅是这山中几家山寨之间,这江湖实在太大太大,而他却实在是太过渺。 宇文浩没敢吱声,他心里多少也清明着,这江湖终究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在这里他已经说不上什么话了。 倒是他秦正元眯着眼睛,手中一对铁核桃轻轻盘玩着,盯着那两人不知在想些甚么。他的性情愈发古怪了,古怪到便是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了,他竟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一时兴起帮这么个马夫作个假数、撑个门脸,也不知为何想要叫来这秃顶的汉子。 既然本就是自己唤来的,他干脆再作一回神医,瞧一瞧这人的根脚。 秦正元是一代医仙,又是一位武功卓绝的绝世高手,此刻妄论是圆老二还是宇文浩都无从掩饰得落在他的眼中,这就能瞧得出这两副不中看的骨架。 宇文浩的天资寻常,算不得甚么好坏,又是个年过三旬的汉子,骨头经络也都长得齐了,说句实在话,他这种人送到名门大派上,那真是给人钱人家都不愿收得。 相比之下,圆老二这身板子却是要好上许多,至少那也是有一把子气力的。只可惜他年岁也是不了,就是较之宇文浩还要年长几岁,他不知从哪搞来三脚猫的外功练法,这些年来或多或少也练出几分火候,却终究还是个寻常武夫,难成大器。 这道理也用不着他去与人细说,这些个汉子自己心里头就跟明镜儿似得。 “你……可是练就甚么速成功夫” 秦正元沉声言语,低声说道:“虽说本事不怎的,根基倒还算是扎实。” 他这话是没来由的,却也是有来由的。 没来由说得是态度,听闻秦正元如此问说,圆老二脸色也渐渐不大好看了,只因江湖之中多有门户派系,探求人家的立身武学自然就是大不敬的事情,此等江湖忌讳可谓是人尽皆知,圆老二自问这连他自己都晓得的道理,这车中老人如何会不知。 不是不知,而是未曾放在心上。 圆老二心知自己的卑微,他低着头,心中却是自嘲似得想到,若是这件事发生在了二十年前,那时的自己想必已经作出‘揭竿而起’的荒唐事了吧 年少轻狂,他却已经渐渐老了。 至于这有来由的一面,却是这话中每一个字都没有假,真真切切。 圆老二从腰间布囊里掏出一卷破破烂烂的书卷,这书用得是寻常黄麻纸,看起来也是有些年头了的,每一页都像是被人搓揉过。 “前辈慧眼明鉴,子却是有幸获一本武谱。” 圆老二恭恭敬敬将它呈献给宇文浩,道:“这功夫子练了半辈子,这才有了几分起色,平白比旁人多了好些气力。” 他这卷页儿的破烂武谱也的确对得起它那不中看的卖相,宇文浩斥手拿来翻看,且不说那些个失缺的页数,单单是那简单到极点的解述便足以让他判断出这门武学的高低,细细品读,也多数是‘如此挥刀’、‘正如此绘’之类的模糊言表,配合那些似是而非的图绘让人瞧着也看不出什么。 “原来是五虎断门刀的功法路数,” 秦正元分明没有掀起幕帘,却如此褚定得叹息道:“只可惜终究是外练的功夫,若是内练的五虎断门刀,倒也不失为一门响当当的名门武学。” 江湖上有许多武学虽然不算倾城绝世,却在这江湖上颇有几分名望,就如那铁砂掌、罗汉拳、草上飞,这些武功不尽然都是绝顶,却在江湖上广为流传,各门派都有收藏,武林之中也多有人习得此等武功。 五虎断门刀,便是这类武学之中较为出类拔萃的一部。 只是就好比武馆门派传授武艺之时分得‘花招’和‘实招’之别,五虎断门刀在江湖之上也分‘内练’与‘外练’两类。内练便是自家人习练的内家功夫,招数刚猛卓绝、威力惊天骇地,江湖上这般内练此刀法之人大都有着极为不错的身手。 不过若是碰上‘外练’就大大得不如了,这门外练的法子胜在速成,只要是一个身子骨还算健朗之人寻得了,认认真真拜读一遍绝用不了一炷香的工夫,若是从头到脚练上一遍也不过半个时辰。这功夫若是苦练上三个月便能习得七分火候,不敢说别的,走江湖的底子便算是有了。 圆老二的根骨一般,却比宇文浩这等寻常人的根骨强上好些,满打满算也能凑出个中人之资,若是能习得‘内练’的五虎断门刀,现如今的功力少说也得压到四重天,可如今他练得却是个缺了一半的‘外练’功夫,功力便生生裁去半截儿。 这两重天和四重天如何能相提并论,便是一百个两重天也决计挡不住一个四重天。 可惜么 不可惜么 圆老二不知如何回应,因为他听不懂秦正元的话语,他本就不应该也不可能听得懂。 秦正元坐在车厢之中,手中的铁核桃却是渐渐停缓,这一双眼睛尽显惺忪神态,却不知他现在到底是心醉了还是身体醉了,但总有一个应当是清醒的。 他轻轻叹一口气,突然问道:“圆二当家的麻烦事本不该让老头子掺和进去的,只是今日这件事已经沾上了,却还是得想法子洗脱才是。” 圆老二看不透这厢车辇壁,就如他看不透这里的这些人。 遂沉肩缩膀,轻声说道:“前辈客气,子哪有那般大的脸面,这件事自当是一个误会,却不当得是甚么。”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说、如何做,他只得这般抛开那些、这些,他能做得也仅此而已。 “不当得” 秦正元轻轻叹息,却是道:“如何才能言明不当得” 这一位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却还是那般的清晰。 “今日二当家之琐事拦了老头儿的座驾,这便是因果,当还。” 秦正元接着说:“我们此行插手,坏了道上的规矩,也当还。” 圆老二全身皮骨绷紧,登时觉得自己那头皮都酥麻发痒,思量少顷,他试探着问道:“既然咱们两家各有过失,您又如此通情达理,干脆咱们两家就此对拍了,也就省了好些麻烦。” 何为对拍 却是那一拍两散的算计,简单些说便是要两过相抵,干脆就在这儿把这事化解了。 江湖上很多事都能玩这么一手‘对拍’,两只手掌中间递,一声脆响两方听,寻常过节大都可以靠着这么个法子化解了去。 秦正元笑了笑,却是说:“不可,不可,虽说两家各有过错,但这两相欠来两相还却是同那两相抵有些差别。” “那……” 圆老二支支吾吾地问道:“那不知前辈须得人作些甚么,可请您早些嘱咐。” “喔” 秦正元稍一愣神,有些揶揄似得问道:“你先问老头子所求,就不问问老头子想要还于二当家甚么东西么” “哪里敢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圆老二沉声道:“但求人能为前辈分忧,至于前辈赠于人什么,却不该是人揣度的。” 秦正元有些诧异,他也不曾想到这荒郊野岭还能遇到一位不卑不亢的人物,只可惜他这身骨气天生就卑微了三两分,这不是什么毛病,因为当一个人的骨头太硬的时候,他的身子往往就会过软,而当一个人的骨头软上一些,寿命却会长上许多。 江湖之中的‘不卑不亢’,从来都只看后两个字的。 宇文浩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秃顶的汉子,他实在是看不出这位二当家有什么特殊的,竟然值得那位秦老爷子如此应对。 “其实……” 秦正元缓缓说道:“这荒山野岭正是匪盗横行之地,可二当家也瞧见了,老头子这一副老胳膊老腿如何能安安稳稳走在这道上” 说到此处,他还摆出一副极为为难的模样,道:“若是再有一回让人拦了座驾,只怕有是被人害了的一条性命。” 圆老二那光秃秃的头顶上沁出汗滴,一张脸上也沁出汗滴,再看看那本就轻薄的衣裳却早已被汗水打湿了。 迟疑半响,圆老二试探着拱拱手,说道:“人在这烛嵐山里还算有几分名声,癸风寨在这烛嵐山里也有几分名声,不如让人携着这些个弟兄为您护持同行,也免得又有什么不长眼的浑货误了前辈的私事。” “那倒是有劳二当家了。” 秦正元沉默了半响,说道:“待到车马出山,老头儿便赠您一件大礼。” “那倒是先谢过前辈赏赐。”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推辞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圆老二不知晓这一次到底是福气还是祸气,但终归是一种不一样的风水,他决计逃不掉,也懒得去逃。 聪明人不在于懂得多少道理,而在于能否本着一个道理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四章:何庄有佳人 这山间的栈道平稳而结实,哪怕是那般大的厢车行进着也不显得拥堵,数百披挂着坚甲铜盔的女子背着长戈并列排行,她们的军列规整早已不输于一般的郡兵,只是缺少一股子行军从戎间的铁血味道。 为首的女将驾着一匹上等的枣红马,无论是身上的挂甲还是背负的钢枪都显露出一股浩然大气的感觉,配上一袭杏黄长蓬大氅,当真是将女儿家的柔美同将士间的英武相互兼容,彰显出一副英姿飒爽的独特美感。 宇文浩驾着马车,手中长鞭总是有一下、没一下得挥舞着,瞧着前面那好些娘子军的装扮,却也只得长叹了一口气,道:“常言道,财不露白。这帮娘们可是将这江湖走马的规矩丢得是干干净净。” “可不是,”圆老二舔着脸凑上来,瞧着那何家少女胯下的宝马,低声道:“在外头混日子的哪一个敢如她们这般不长眼,摆明儿着就是在挑衅俺们,不抢她都对不起自己过得这苦日子。” 宇文浩没有接话的意思,此刻他还得竭力维护着自己那高人侠客的身姿,自然要注意‘言多必失’的大忌讳。 不过圆老二的话应当是在理的,宇文浩心中或多或少也是赞同他圆二当家的想法的。何家庄男者寡而妇者众,本就不该在这穷乡僻壤的荒山野岭里扎根立足,如今她们一帮女子不但在此开垦了梯田、建造了庄寨,更是不知从哪里淘来了这么一堆军中器械。 这就好比是一个孤身独居的寡妇在门前肆无忌惮的摆着自己的亵衣一样,若是招不来贼寇那反倒是一件怪事了。 说白了,活该被抢,不抢你还能抢谁 只是他一个马夫,说得亲近些,人家这是要招待自己,如此想法已然是不义,更何况自己其实压根就没甚么功夫在身,更是未曾在武林江湖上行走过几趟,见识自然是比不得这些江湖儿女,却是不知人家这般计策是否还有什么深意。 他驾着马车,周围都是衣衫褴褛的匪盗,一个个手上嘴角都是油乎乎的,不久前秦老爷子一手精妙绝伦的暗器掷法,拿着十六枚山果换来好些野味,尽数进了这些糙汉子的肚子,也不知他们料理得如何。 这些匪盗自然不是什么善类,但那好歹是他‘师父’秦老爷子发了话的,这帮人无论有怎样的仇怨也得卖这位老爷子一个面子的,那些干戈刀兵固然锐利,却不得在此时动用一二。 这栈道长得很,长到他们从原来那条路上借道穿行已有一炷香的时候了,可这栈道连一成都未走完,蜿蜒曲折的实木栈道上都被细细涂了漆蜡,若是适逢下雨天应当是能护得这木板儿结实的,赶车的马夫都练出一双好眼睛,宇文浩看了一路的山景,却未见那栈道上生出半个山菌野菇。 这不是一般器漆,寻常的漆料固然美观却绝不会能有如此避水之能,但这也只是寻常的漆料,因为一个马夫永远不可能晓得能避水防潮的漆料到底能值几个钱,更不可能晓得想要将这蜿蜒缠绕一座山峦的栈道尽数涂满需要多少漆料。 马车的齿轮‘咕噜咕噜’得叫唤着,这条路走了很久很久,一直走到暮色黄昏才能瞧见那寨子的雄伟。 此时已是日影西斜的傍晚黄昏,晚霞如血,红云漫天。在此等霞光云岚的映衬之下,山间争奇斗艳的花朵便显得更为红酐紫醉,再加上半山腰腾起的四季桂香,密林随盛亦难掩红墙隐显。 直至此刻,宇文浩方才发觉刚刚在山麓山腰瞧见的绿瓦红墙并非是寻常人家,那山坡之路看似近在咫尺也不是那么好攀附的。 这里应当是整个山脉极少数能进入山庄的路途,从山上瞧山下自然明了,那山间多有隐秘的裂隙,再者还有不少人为修缮的痕迹,显然是这山庄主人家在周遭修理出的机栝陷阱。 宇文浩不是江湖中人,却还是能一眼瞧出这些陷阱之所在,这当然不全然是靠着他那一双好用的招子。烛嵐山虽然已难算是中原南陲,却也是极为温暖的地方,这山中的林木本就是四季常青的,若是从山下往上看,草丛密林相互掩匿之下,这些陷阱自然是难以瞧得什么端疑。 不过这与他应当是没甚么干系的,宇文浩瞧着眼前这规模宏大的寨门,心中震撼自然是难以言表。说实在的,这山寨的寨门虽然宏伟不假,但较之朝廷各地的郡城比起还是差了些火候,但在山间瞧见如此一座坚固的山城,却比在别处看到比这大上十倍的城池更令人心生敬畏。 这是一座山城,宇文浩心中暗自惊异,这样一座城虽然不算多么大,却应得那句‘麻雀虽,五脏俱全’的江湖老话,仅仅是在山城外面瞧一瞧,便能看到这里头的匠心。 任何一个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瞧得出,这是一座城而非一座寨。 山城,山寨。 一字之别,失之千里。 两条更更窄也更高的栈道从山中延伸的城头,那两端都是被掏空的山洞,那上面站着的全都是披甲戴盔的娘子军,不一样得是,她们手中清一色的都是黑漆漆的硬弓。 一枝枝利箭随着她们的双手斜立在弓脊之上,寒光熠熠,令人头皮发麻。 冷风如刀,宇文浩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这下头人流车马所行的栈道本就算不得宽敞,若是她们此刻悍然放箭,那么当真是要在这地方作个活靶子了,因为这栈道之上除了自己身下的马车,恐怕连个可供躲藏的地方都难以寻得。 所幸,这倒是他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何氏少女素手上扬,五指在半空之中屈伸两下,最终迎着太阳的余晖赫然攥握住。这应当是某种约定好的暗号,宇文浩看着那些张弓搭箭的女子一个个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硬弓,暗自舒了一口气。 寨门选用的是上了年岁的老树,木板子一层层累接起来,看起来榫得极为结实,表面拿黄蜡打了光,一眼望去更显出几分气势。 这山城庄寨恰好选择这一段山系裂谷作了寨门,周遭一片树木都被拦腰横截,显露出一片被骄阳晒得发白的山岩,荒寒的野地上可谓一望无际,宇文浩虽然不识得江湖之事,却也懂得此举便是为那些张弓搭箭的女子准备的。 这地方,泛着一股子凄凉的意味,这些娘子军见到这巍峨的寨门,全都默不作声得排作左右,单论这令行禁止的功底,便要胜过那些癸风寨的匪盗千百倍。 许是这些女子摆出的排场太过骇人,厢车停留在原地,拖车的三匹雪蹄良驹正在不安地刨着前蹄。 这马儿当然会感到不安,因为这一排排的女兵将士默然而立,那一排排寒光凛冽的长戈带着一股抹不去的战场风霜,莫说是本就极通灵性的良驹宝马,便是那些常有厮杀的匪盗也有些站不住脚了。 两个身材健壮的女将在那城头之上扳动机栝,一阵吱吱呀呀得齿轮碾咬声音响起,伴随着机栝关节的动作,那一丈多高的寨门也随之缓缓升起,这马车离得还远,但这距离却挡不住宇文浩那一双明亮的眸子。 相距随远,却恍若闻得一阵环佩叮咚,寨门里面一对对得踱步走出好些个素衣少女,都是一水儿婢女打扮,手中或是花瓣藤篮,或是青丝彩绢,婢女走得不算快,却走得极为柔美,每一步都仿佛是经过严密的计算,每个人都走得一样快、一样齐。 直到第九对婢女走出,十八位妙龄少女排成两列,各自拿着手中饰礼,比肩朝面,一齐站定之后,那寨门之中方才踱步走出一位女子。 宇文浩初一见这些女子的相貌,心中便暗自吃惊,脸上颜色也不禁多出几分变化。原来这些婢女生得极为娇媚,单挑出任何一位都是他生平未曾见过的绝色,而那最后踱步上前的女子更是艳压全芳,一身鹅黄氅衫披在身上,却赛天仙般美貌。 这女子如今已然有些年纪,但看她相貌姿色,眉目口鼻均是美艳绝伦,年纪固然不算,脸上也多些岁月风霜的痕迹,但仍不失为一位中年美妇。 此等姿色,较之二八芳华的少女也不加多让。 那等美人,便是他这三十年的光阴也未曾见过听过,今日见得一回便仿佛这身前三十载岁月都白活了。 宇文浩斥手将头顶上的斗笠向下拉一拉,生怕自己看得久了便要露出甚么痴痴的模样,他仿佛闻到一股醉人的香气,说来也怪,那一双眸子非但未曾再醉上三分,反倒是愈发清明了。 何氏少女翻身下马,快步朝着那美妇走了几步,顺势跪倒在地,摆出一副军中将士呈报军机的姿态,她的头垂得极低,三千青丝被那一根缎带轻轻束着,撒在她的肩上。 山中本就多风雨,更妄论那何氏少女与自己相距何止百步,宇文浩的耳力自是听不到她们的言语,却能多少看出她们之间的关系,夕阳的余晖撒在这荒山野岭之上,也撒在这少女的肩上。 宇文浩驾着车,待到她们之间的话说完,看着那位何氏少女规规矩矩地跟在那位美妇的身后,方才斥手挥鞭。 响亮的鞭音就像是军中哨号,三匹雪蹄轻轻踏着步子,那实木车轮也吱吱呀呀得朝前滚去。 近些了,近些了。 待到车马停在了这位妇人身前,她亦是极为自然地施一个礼数,眉宇间多出几分淡然风采。 “贵客临门而失三里,实为妾身的过错,还望诸位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五章:何庄无主君 淡雅的山水,蓊郁的密林,如同玉带般碎玉溅珠的瀑布斜挂在山涧一侧,衬合着绚丽多姿的夕阳与晚霞,几絮或红或黄的浮云留在天际,再加上暮色之下逐渐深邃的寂静,山间林宇不是传来清亮的鸟鸣,得一方空谷回音,在这山城中再添三分雅致。 宇文浩赶着车却看着景,那般优美的景致绝不止是天地得之,反倒更像是有那般巧手细细打理出的。若是能有幸再此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结庐,那该是一种多么超凡脱俗的境界啊。 秦正元也瞧出了这份独特的风水,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那般的和谐,若是能在这里隐居,以山水清溪陶冶心性,拿钟灵秀逸之气来洗涤满腔尘俗,此间宁静交汇,正是蕴藏着这世间生死阴阳的至理,能在无形之中让人身形解脱。 那一条细细的流瀑便是从山涧那一处突岩上垂挂下来,水花晶莹的闪跃着,当这些流水落下时,便自然而然汇成了一弯永远不会平静下来的水潭,水潭里的水也来不及歇息片刻,便又顺着一条清可见底的浅溪往地势较低的方向蜿蜒流去,水潭旁边聚着好些女孩儿,她们拿着瓦罐陶壶,在此地取水。 寨门本就是建在岭峦之际、峡谷之中,只是这段峡谷实在是太短太短,短到再怎么走也不过十几个呼吸便瞅到了尽头,应着晚霞的夕阳,却要从那青翠的树林掩映间缓缓驰过,那条浅溪便近在咫尺了。 这山城应当是恰到好处借了一处天然的山谷所建,山谷本就不算深,离开这片翠林便能看到远山层峰之间隐约飘浮的山岚云雾,这山谷左侧连着蜿蜒的山脊,右面出了这座山却是又陷下去了好大一块,哪里似乎是个湖也似乎是个更大的山谷。 若是不走这条栈道,从这里往前直着走,那便是轻功再好的人想要下山也得是大半天的功夫才行,到了这里,才真算得上深山峻岭之内、幽闭寂静之所。 此处应当是一处女儿国度,宇文浩心中生奇,只因这走了好些地方,却是连一个男儿也未能瞧见。反倒是老少婆娘在这山道上腾挪之间,多出几分轻灵步伐,显然这里的女子或多或少也是习得了几分浅薄的轻功身法。 这里零零散散建了好些个屋舍,都是清一色的白墙红瓦的院儿,每家每户还要再辟出个菜园子,这年景里栽种的最多得还算些寻常菜色,花样大抵也翻不出三样。 正中央那是个七进的大宅院儿,这宅院的地基本就要比其他屋舍高上一些,须得要爬上十几级石阶,才能踏足门户。 宽敞的门户,宽敞的门庭,极为大气的演武场庭,就连来往的婢女也要较之外面多些。 宇文浩轻扯马缰,让那三匹极通灵性的雪蹄良驹乖乖站定,那一袭幕帘轻轻掀起,一人多高的木匣子却是先一步伸了出来,秦老爷子将这匣子背在肩上,那般大的力道却未曾让他多喘一声粗气。 “老先生本是咱们何家庄的贵人,如何能让人家客人在这下力气。” 那位美妇在前面引路,见此情景,自然是轻皱眉头,朝着身旁的婢女吩咐道:“你们便是这样看着么还不速速去替老先生搬拿。” “这倒不是不劳烦各位了,”秦正元笑呵呵地推辞道:“老头儿这匣子里都是能要人命的宝贝,还是莫要让这些女娃娃碰着得好。” 那位何夫人也未强求,只是轻轻瞄一眼秦正元,再看看那压低了斗笠的宇文浩,当下引着他们进了正厅。 秦正元虎目横移,目光如电光石火般在这厅堂之中横扫一轮,只觉这厅堂之中尽是一片富丽堂皇,正厅浮壁上雕刻着的却是一副孔雀开屏的妙景,左右各自摆了一副木联,不过这木联所雕刻的文字着实是糙了些,一时间也难以辨清。 这正厅规格都是按照礼数排得的,每一块砖石都有各自的讲究,迎面是左右的主座,然后便是这两排的座椅,算一算,这正厅之中也不过就是六个位置。 何夫人是主家,自然是要上座,只是她踱步走去,却是坐在了右侧的主座上,而左侧的主座却只是空着,未曾有人坐下去。 秦正元双眼流露一分毫光,按照礼制,这迎宾逢客自当是要主人家坐尊位,而陈景王朝八百载风霜之下,历来都是要以左为尊的。 换句话说,这何家庄第一位的人物还不是这位何夫人。 她那闺女也是位知礼数的大家闺秀,虽然是走在秦正元的身前,却极为自然得走到右侧第一个客位上坐下来,如此以来这左侧两个位置便是要秦正元与宇文浩两人坐着了。 初一坐定,那些素衣女婢便是端着一盏盏清香的碧茶摆在四人的身侧,应当是为了便于照料,待到这上好的茶汤敬呈罢了,这些婢女干脆恭恭敬敬站在他们的身后,默然站定。 这桌案之上摆着精致的茶点,这里的茶点与外界多有不同,烹制时多以淡雅精致见长,于旁人见来却是别具匠心。宇文浩心中自然紧张万分,莫说这些茶点,便是触手可及的那盏碧茶也未曾尝过一口。 反倒是秦正元摆着个不吃白不吃的性子,块桂花糕、一两角飞凤酥,不过几口下去,便是见了底。 杯盏之中的茶液浅了三分,何夫人却恍若耐不住性子,问道:“不知两位贵客现要去往何处,今日您二人替女解了围、救了命,我们若是毫无表示,只怕日后在这江湖中再难站得住脚。” “我们师徒二人的去处倒也没甚么好隐瞒的。” 秦正元唑一口清茶,却是说道:“我们二人自潭州而来,这便是要借道烛嵐山前往京都,至于到了京都是寻仇还是报恩,却是让老头儿暂且卖个关子。” 他说话之时平淡依旧,压根就不像是说谎,甚至就连呼吸也不见半点絮乱,手中杯盏轻轻放下,一双眼睛迎上的却是何夫人那明媚的笑颜。 她沉吟半响,却是道:“按道理来讲,咱们庄子欠了老先生您这般大的人情,理所应当要护持您进京的,只是妾身一介妇道人家,没了男人依靠,当真是不敢再作那样的事情了。” 秦正元未曾言语,他此刻前来也本不是为了那所谓的报酬和恩情,自从修炼他独创的情毒神通,‘情’之一道被他参悟得更是精深,却不知如今走火入魔,性情也是愈发乖张怪戾了,这尽是女人的何家庄当真是入不得他的眼的。 当下,他朝着宇文浩排过去一个眼神,干脆便是让他代自己应酬这些俗事,说句实在话,他眼里头的何家庄看似巍峨如山,其实连他手里这块桂花糕也是万万不如的。 宇文浩瞧见了这眼神,却是全然瞧不懂的,但他也不需要瞧懂什么,因为他在那双眸子里看到最多的只有不屑与不耐。 那如今应当是该寻个大家都能聊得下去的话头了。 他是这般想着,却不知应当如何做到。 说归本真,他不过一介行脚的马夫,纵然三十年岁月积累,可这武林江湖与他相距却是千里之遥,他甚至不知现如今的江湖上到底还有些什么事。 一张嘴,便要露出破绽。 思量少顷,宇文浩咧嘴一笑,却是想到一份任凭江湖人还是寻常百姓都逃不开的好事情,而这件事正是适合在暮色将近的此刻言表。 他朝那何夫人瞄了一眼,只觉她果然是这世间极美的佳人,那种柔美的风情让他忍不住舔一舔下唇。 心中欲念一起,便再难轻易消弭。 宇文浩轻轻掀起斗笠,当下抱拳拱手,唇角微微上扬,笑道:“夫人,却莫要怪在下犯了这般忌讳,实在是这心思一起便难以收得住。” 微微折眉,他轻声叹道:“想来如夫人这般佳妇,应也省得的。” 轻轻嗫一口糕点,何夫人将长袖拦在自己唇前,低声疑道:“不知先生说得到底是何事,这何家庄里大大的事务,现如今皆是妾身打理,却不知是何处怠慢了贵客。” 宇文浩缓缓挺直了身板,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却不知我等……” “何时方得寝食。” 轻轻舒一口气,何夫人翩然起身:“却是妾身怠慢,且随我来。” 古人饮食就寝,讲究食不言而寝不语,自然无什么好说,且让这边是非因果都抛开不谈,再看那不远处的山巅平岗上,却又是另一番景致,随少了几分雅致,却也多出好些不一样的味道。 夜幕的凉风幽幽吹拂,仿佛能将人的骨头也刮了去,但这席卷的凉风却吹不动这里任何一人的衣角,时间在这里仿佛没了效力,三个人面面相对,各自脸上摆着的都是诡异的笑颜。 一者赤须蓝瞳,一者驼背跛脚,还有一个却笼罩在一袭黑衣之中,仿佛与这一片夜幕融合在一起。 “两位,此路不通。” 黑衫之人的声音极为沙哑,应当是故意压低了声色,但也正因如此,任凭谁也再想不出他到底是谁。 “老兄,我们也不想与你过不去,” 铁拐杖赵建隆拄着他那常伴身边的铁拐杖,轻声言道:“只消您把这条道让开,我等二人绝不会对您出手。” “我说,此路不通。” 黑衫之人依旧这般说着,仿佛什么也未曾听到。 “这就是兄弟你的不对了,”陈立武斥手带起斑斑火影,道:“咱们就是下去逮个不长眼的糟老头子,又挨着你什么事端。” “何家庄,没有糟老头子。” 黑衫之人轻轻扬起手,坦言道:“庄子里只有女人和……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六章:潭州均善舞 冬日的山间自当是有几分冷清,若是再配上一片暮色夜空,那繁星点点之下便再多出几分寒意。 清冷的皎月,凄凉的寒风,斑斑点点的星光映衬着皎洁的明月,若是有人此刻长长吸一口气,便得那清润之气由口鼻灌入心脾,心中不免多出几分怡然。 这本就是冬日暮色中最引人沉醉的地方,潭州介于中原南北,烛嵐山又恰巧地处潭州南北,方得今日这般醉人的冬夜,可谓是既无广寒亦无大暑。什肆这辈子最喜欢得就是这潭州烛嵐山,山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觉得心旷神怡。 尤甚于这山间风水,不得其寒亦不失去暑,能够在这烛嵐山里避世修行,哪怕是带着主人的吩咐,也是一件极为快意的事情。 只是此刻,他的心情却不见得能有多好,滚烫的热气席卷了他周围那一片天地,鼻尖尚能嗅到那股难闻的焦糊味道,他晓得那是人的头发被灼烧之后的味道。 他不喜欢这种味道,他喜欢的是犹如烛嵐山风霜雨露般的清新气味。 当然,他还晓得这被灼烧的头发到底是生在谁的脑袋上,总之应当不会是那赤须佬的,也决计不会是那瘸腿的老虾背儿。 如此一来,他心中烦闷便又多了些,手中的力道也就重了些。 “以你的本事,居然屈尊在这荒郊野岭的鬼地方守着一个庄子” 陈立武斥手定掌,掌心几度翻涌着或赤或瀚的气旋,他的先天功夫可称世间一绝,阴阳共济之间,这一手雄厚的内功在中三重里可谓难逢敌手,但在此刻却是实打实得吃了瘪。 他的武功高低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一身武艺也多半靠得是那冠绝六重天的雄厚内功,早在数月前还曾在梁州力溃两位朝廷里响当当的六重天高手,但任他这位半吊子皇室宗亲如何怎样,此刻却无力撼动那只粗糙的手掌。 他的功力浑厚,手中劲力何止千百斤力道,眼前这人却是靠着一只粗粝的手掌便生生抵住,瞧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只怕也是未尽多少气力。 “厉害,厉害。” 陈立武眼珠子咕噜一转,当下赞叹道:“这还当阁下是甚么,如今却是如此一位天生神力的人物。” 赵建隆心知他这老友的痞气又犯了,也提着铁拐附和道:“正是,正是,这何家庄全是些娘皮子,就好这口好身板儿的男人。” 陈立武虽然出身皇家宗室,可这些年来被朝廷通缉,性情早就被磨成了江湖模样。他赵建隆本就是在江湖上跌怕滚打的人物,别说此刻调笑讥讽,只消能让他手底下轻巧几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也未必是使不得的。 此时说得这话,本是想要惹怒这汉子,高手过招本就不单单是凭着一股子蛮劲,若是让这人心中愤恨多上三两分,他手底下的功夫便要欺凌三两分,如此一来,他这招数的变化便会少上三两分,自然也就好对付了三两分。 三两分听起来不多,看起来也不多,但若是放在这里却是不少了。 至于这人是否真是这地下何家庄哪位娘子的姘头早就不重要了,纵然这汉子是垂涎于何家庄所以女子也不妨事,此刻唯一需要做得便是要扰乱他的心神。 两人说着话,手底下的功夫也是不见得要迟缓半分,赵建隆手中铁拐仿佛化作一条活蛇,手中绽放出点点繁星,这么一根铁拐杖,却真真切切让这么个驼背跛脚的糟老头子给玩出了花来。 陈立武也是不甘示弱,那只手登时划出一道牵线,灼热的赤芒裹挟着缕缕纠缠扭曲的青丝蓝缕映在那人的手心,显然这又是一门极为独特的秘法。 到底说这些老不死的本事大,这经年累月攒下来的底牌可谓是一张接着一张,纵然是有些少年俊才靠着天赐的资质修得什么绝世武功,只怕较之这些江湖老鬼也是大大得不如。 不过这两人自然是天底下有些名望的江湖老鬼,可这黑衫汉子却绝非是甚么年轻气盛的江湖才俊,若论江湖走马的资历,三者或有胜败计较,却也不会相差太远。 此刻两人出招虽说毒辣异常,却也绝不是毫无破绽可言。 他那身子陡然一折,手中气力不由得收敛了七八分,而这七八分的气力却又恰到好处得带他后退了三步。莫要看了这三步的距离,便是这极不起眼的三步路数就将那赵建隆的一派招法尽数避开。 不止如此,他腰下悍然施力,显然也是用了好些劲气打得底子,身体顺势朝后面仰倒下去,陈立武本是意图朝着自己那一身内功将他强行拘住,谁曾想不过是这么刹那间的疏忽,他这一手擒拿便彻底成了笑话。 “了不起,你这手段算不上多么高明,却偏偏避开了本侯这好些招数,当真是妙极、妙极。” 陈立武抚须笑道:“本侯这些年走马江湖,也见识过许多江湖高手,你足以排得上前十。” 这一句应当是称赞之言,可从他陈立武的嘴巴里撂下来却是不由得多出几分讥讽揶揄的意味,也不知是否为他本意。 不过两方如今势同水火,倒也不至于在这一两句话上消磨时间。 趁此机会,赵建隆却又欺身而上,手中的铁拐好似灵蛇吐信一般朝着那人便招呼过去,他每一招都显得极为迅猛,出招之际好似迅雷闪电,收招之时却又好似云雾花海,灵动变幻之间亦不失刚烈之法,虽然招数之中未曾见得什么内息,却分毫不失得威力。 赵建隆与陈立武虽说有着不俗的交情,但若是说到武功路数却又大相径庭,那位先天侯少时出身皇家宗室,生来便怀揣常人万不能及的富贵,各类灵丹妙药自然也不是多么稀罕的玩意儿,如今能够练就一身如此惊人的内功也未尝没有这个‘陈’姓的缘由。 反观他赵建隆出身便要逊色许多,没有上等的师傅引路,没有上乘的武学打底,更没有上好的老药养身。如此一来,单论这内功修为的底子自然就要较之陈立武差上好些,但要论出手狠辣却是更胜他陈立武三两分。 既然是要杀人,他便绝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好!” 那黑衫汉子倒也是爽利,干脆飞身迎上了赵建隆的一枝铁拐,双袖犹如飞翼般展开,长袍挥舞之间,这位江湖中少有的武林高手却也堪堪避开了赵建隆的攻势。 “今日咱们便在此较量几轮,也好让人见识见识二位贵客的高招。” 他身形在半空中陡然一折,显然是要与赵建隆拼杀出个结果。再说,他本人也识得这两人的本事都是极为出色的江湖老手,若是拖得再久些,只怕他也不太好压得住。 这其实也是他自己与自己留下几分薄面,其实莫说甚么压得住、压不住的话头,此等两人若是毫无顾忌地与他决一死战却是千难万难,如今这些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他方便插手的,如今这两人显然也不是他能拿下的。 陈立武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他现如今一改之前的细腻做派,出招时也不免多长了几分狠辣,如今单纯的歌舞却难以晓得,这两人出手当真是相辅相成,不过是顷刻间便见的那位黑衫汉子颇有些狼狈得站在原地。 “也罢,也罢!” 陈立武陡然攥起手上拳头,耀眼的赤红长发隐隐已然化作碧蓝色,冬日之夜的月光下,这股刺骨的寒气登时迸发出来,那是一双染着无边寒气的手掌,这只手亦或是这双手,只要松懈下来半分便不知要发生下什么。 “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本事应当是有些底子的,”陈立武朗声说道:“当真是瞧不出你又有甚么了不得的东西。” 那人也不吱声,漆黑的长衫短打在这夜空中犹如乌云般飘动,整个人好似云中的飞鹤,在这山巅绝壁之上闲庭信步,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媚态。 “这……” 赵建隆见那人显露此等媚态,一张老脸上尽数古怪神态:“这人是在作甚” 陈立武斜他一眼,却未曾多说什么,赵建隆的疑问他自然听在耳畔,只是眼前这一切明晃晃得摆在眼前。 风渐渐急了,云却渐渐浅了,黑衫男子在这山巅翩然作舞,每一步都仿佛不经意而为之,却又偏偏让人感到一种独特的美感。 每走一步便是一道乌云渐泣,每转一身又是一条身影纵横,这里的身影越来越多,每一条乌黑的身影都舞动着自己的身躯,福骚弄姿、尽显媚态。 这样美的舞姿便是在京城里也极难见得,却偏偏在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犄角旮旯里展现出来,简直是世间第二大的稀奇事。 既然有了第二大的稀奇,便是要说说第一大的稀奇。 这跳舞之人,却是一个男人! “都说这潭州是鱼米之乡亦是歌舞之乡,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赵建隆叹一口气,道:“如此柔媚的舞姿便是老赵我这般年岁,竟也生出几分凡心。” 他很诚实,对于自己心中那点儿龌龊心思毫无掩饰的意思。 他的脸更诚实,因为那张老脸上只剩下一片铁青,好像是刚刚咽下去一只死耗子那么恶心,恶心到想要给自己一巴掌。 他应当是这么想的,于是也就这么做了。 当他这么做了,他自己也就清醒了分。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一个名号,这应当不是什么人的名号,更像是一首曲谱的名号。但这个名号却仿佛像是某种咒语一样,带着令人不可思议的魔力,使得他的脸色更加深沉,不只是他,陈立武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说出的名号却是:“惑心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七章:曲终两茫茫 冷风、皎月、美人舞。 这本是天底下极为华美的奇景,纵然这位美人生得容貌、性别还有待商榷,却依旧无法掩饰这美景本身的华丽。 潭州富庶,天下皆知。 鱼米满仓,歌舞升平。 此地百姓富足安康,生在潭州的百姓往往不愁平日吃喝,自然也就更稀罕些能供人取乐的把戏。 听取儿的、唱戏儿的、看歌舞的、赏评书的。 人家有人愿意掏钱,自然也就有人入行去赚这个价码。 如此想来,这潭州歌舞戏曲能够与京师相提并论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天底下能歌善舞的海了去,却极少能有如眼前这般将歌舞与内功心法相互组合,便是在那些戏本之中,这般武功也多为邪道巨孽所有,何至于待在这荒山之中。 陈立武微微闭目,却言道:“久闻惑心曲乃是这江湖之上失传已久的邪门武功,一曲终则千人醉,修炼这等功夫的人若是将一舞彻底展开,极尽媚态、妖娆娇魅,寻常人若是瞧上一眼便受其蛊惑,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双手献上,着实凶险。” 他尚有一丝未言,这惑心曲本是数百年前的江湖邪教所创,如今早已被朝廷各路高手碾作了一捧齑粉,按理说除了朝廷自己留存的拓本,江湖上再无流传的可能。 不过他如今早就不再是朝廷里的皇亲贵胄,想想这十数载里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惊天巨变,更不可能再去京都查阅卷宗,干脆还是收敛心神以对大敌。 此刻那人的惑心曲已经展露第一篇的风情,陈立武与赵建隆也早已失了先机,周围或虚或实的身影何止十数条,两人虽然都有着不俗的目力,却也难以在一时之间察觉这些身影的真假虚实,当下便是两背相抵,摆出‘以不动应万动’的防御架势。 陈立武心中忌惮这惑心曲,赵建隆又何尝不晓得这里头的凶险,当下铁拐横胸,一双眸子闪烁着阴晴不定的神光。相比于出招进攻,他本来就更善于防守,这也是他一身武功的根基所在。 陈立武却不甘于眼看着这些个黑衫玄袍在自己面前翻飞作戏,却是以指作剑在半空中挥舞着,一道道寒气灼芒便如同蝴蝶穿花般翩然而至,每一道都携着惊人力道朝那些幻影招呼上去,只是往往都是擦着那人的衣襟扫过,与其说是要攻杀于他,倒更像是替这惑心曲再添几分美态。 “阁下的本事果然厉害,这一首惑心曲倒是比那些个青楼女子舞得更显娇媚,倒不知是否还要靠着下面那庄子的娘们帮您操持一番。” 陈立武话音未落,却见那好些身影之中陡然折出一道,不过是黑影飞身之际却也掠至他的身前,右手恍惚间夺出一掌,却又是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残阳掌你这当真是学得了不少邪门的功夫。” 陈立武双拳猛击,至阴、至阳之气在顷刻间击中了那道身影,登时一阵白雾掀起,再看那人却也消失不见。 “陈老哥倒是好本事,老赵我是这半点安生也不好意思偷闲喽。” 赵建隆这般说着,铁拐便如同怒蛟出海般朝右钻去,斑斑寒芒纵横交错之间,竟然将那旁的一道身影牢牢困住,刹那间,战局又生变化。 铁拐横移,赵建隆的脸上却是陡然间变了颜色,他的手腕分明感到一股莫名的阻隔,那种质感令自己无比熟悉,但当他反应过来时,眼前却是半个人影也无。 “虚实相衬,真幻相依” 赵建隆幽幽言语,手底下的功夫却是极为利索,一击不中当即撤回到陈立武的身侧。他身后一条身影却是骤然掠至他身后,手中蕴含无穷热气,掌心亦化作通红一片。 掌心红,朱丹涌,烫金铁,渡残阳。 此等一掌神威,这残阳掌应当已有七八分的火候,如今实打实得施展出来,便是夸赞一句‘融金锻铁’也不为过。 只是他这一掌热力骇人,却终究不是拿这正阳功夫作了压箱底的本事。他陈立武侧身拦截,亦是推出一掌,却见掌中寒气四溢,打出一式便是白雪飘飘的势头,又作了那寒风凛冽的威能。 此等风雪弥天的架势,却是这位先天侯颇为自傲的玄阴功夫,一掌拍出便是寒气入骨,浩浩荡荡的玄阴真气自他掌中呼啸而出,迎面撞上了那同样来势汹汹的残阳掌。 这身影当真是诡异异常,两掌交汇的刹那间便好似水波涟漪般扭曲消散,陈立武横目一扫,却见得周遭十数道身影竟都在此时朝着自己攻杀过来,任凭他一双虎目如何辨查,也瞧不出那一双双灼人心肺的残阳掌到底有什么真假虚实。 仿佛每一个都是真,又恍如每一个都是假。 “这可不像是惑心曲的本事,那些个谱录之中哪有这样的曲调” 赵建隆将铁拐纵手贯入山地岩石之中,两只手却在陡然间划出繁星点点,十数道星芒真气朝着那十数道身影袭去,却是轻轻松松便将之贯穿。 眼前之物,何方为真 心中之物,何处似假 赵建隆心中多少生出几番慌乱,这人的武功实在是古怪至极,虽然露出几番根脚,却不知如何才能将之破去,如今更是将这致幻奇功练出了新花样。 这两人在江湖上混迹久了,心中早已囊括了太多太多,按理说应当是不易中什么幻术的,更何况道家幻光术虽然神妙,却万万比不上这人的惑心曲来的古怪。 惑心曲本就是邪门功夫,一舞一曲相得益彰,若是有上三重的邪道高人施展出来,便是十万大军也可轻易扭曲神志。其实这音功之法本就是更善于对付那些武道修为浅薄而又未曾练就一身铁血心性的杂兵,若是用来对付武林高手便是落了下称。 荒唐就荒唐在他这‘以己之短却攻彼之长’还偏偏让他拿下了这一城。 只是如今即失先手、又败敌阵,显然是陷入了极为凶悍的境地。 两人对视一瞬,大抵晓得对方心中所想,干脆架起浑身气力,摆出以守代攻的架势,且看那早已多至近百道的虚幻黑影在半空之中展露娇媚舞姿,如此美景却又让两人暗自心寒。 其实,斗到现在这个地步,三人心中多少有了底子,这人武功自然是了不得的,一首惑心曲更算得上江湖上一等一的邪派高手。但是赵建隆与陈立武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不的名头,这本事自然也不会逊色多少。 惑心曲邪性至极,但也不过是困敌,若说杀敌那还真是抬举了此人,他这一身武功再强又如何能轻易摘了这两位老鬼的脑袋。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这人一看便是在何家庄待了好些年,多年经营之下难保不出些厉害玩意儿,人家现在占着主场,自己却是待在客场,若是拖得久了,他再唤来三两个武林高手,那便是想要走也再难走脱。 陈立武是个干练的脾气,做起事来也绝不会磨叽什么,既然打定主意要跑路,自然也不会在拖上多少功夫。 当下拿两只大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圆,却见那右手之中热浪滚滚,竟生出极为浓郁的蒸汽白烟,那左手之中竟也是带起一层洁白晶霜,刺骨的寒气仿佛勾魂得厉鬼,两只手左右牵制,这一身阴阳功夫尽显神通威势,显然较之前些日子又有了长足的长进。 赵建隆却是斥手拔起那铁拐杖,手中荡出一片皎月繁星,刹那间便是生出一幕天穹,那斑斑点点的星芒内力竟然真如同顶上星空般闪烁不定。 这一手却与陈立武的手法截然不同,其实赵建隆的出身不过是个尚有几分薄财的商贾之家,能够练出这么骇人的武功还是靠着自己这辈子好生打熬出来的。他这一身内力较之寻常六重天高手自然不会逊色半分,但较之陈立武这般人物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此刻施展的功夫却是实打实的精巧之法。 此刻若想蛮力破了惑心曲自然是万难做到的,陈立武心中也晓得自己这位‘威名显赫’的先天侯不当得如此,手中虽然架起了一副运功出招的架势,却不是当真要上前破阵。他这一身远甚于寻常人的内功修为搬到此情此景却是一分用处也寻不到了。 只是这个道理他晓得,赵建隆也晓得,唯独有一人却是万万不晓得的。 这人,却早已呼之欲出。 陈立武心思一紧,两掌便好似排山倒海般推出,一面刮起汹涌热浪,一面却又带着呼啸寒风,山巅本是少草木而裸突岩的地方,如此一来便在那地上生出一层雪白的晶霜,天际正阳翻起云雾,若是离得他陈立武再近些,便将那‘冰火两重天’的文采再作几番品鉴。 陈立武虽然不善破幻摧阵这档子精细活计,到底是纵横梁州十数载的武林老怪,此刻这一手擎天拂地的招数一经施展便生出无限威能。 那寒气四溢之际,数十道黑影躲闪间失了战机,竟然缓缓停懈下来,身上同样生出雪白的晶霜,却是已经被整个冻住了。 再看那些悬空的身影,一道道身影好似泡沫般消逝不见,灼热的气旋自陈立武的手掌心迸发出来,这股热力足可以焚尽那些魑魅魍魉,任凭他的幻形如何真实,却仍抵不住这股滔天热浪的侵袭。 他此刻出手,竟然在顷刻间将所有身影都钳制于己身。 目光下移,陈立武分毫瞧不出喜悦之感,大褂子长袖猛然一挥,却见那雪白的霜气擦过每一具被冰封的身躯之前,竟然将这些身影一并击得粉碎。 无人 真身何在 还未等陈立武思量此事,赵建隆的铁拐却是荡出极诡异的弧度,凌冽的气劲自他手中铁拐中斩出,在这两人身旁交错成罗,似乎是封锁了自己与老友所有的逃脱空间,带着绝杀之势却又恰好朝着四面八方落下。 陈立武的心安定了几分。 赵建隆的眼明亮了少许。 这惑心曲,却是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八章:黑鸦生铁羽 轻轻叹一口浊气,赵建隆缓缓收起攻击的架势,全身的筋骨都仿佛在此刻萎靡,这份虚弱就犹如附骨之疽般难以祛除,他甚至有一种随时都能睡过去的冲动。 沉闷、迟缓、疲惫……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感受,但也绝不愿再经受这样一次煎熬,惑心曲的确是这天底下极为神幻的一门幻术,自己所学的《天芒图》堪称江湖上第一流的机巧神功,这些年来研修周易、八卦、六韬,也能称得上有头有脸的破禁高手,但今日破除这首惑心曲,却是耗费了好些心力。 他不知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但他却已经做出了选择。 目光朝陈立武微微一斜,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就在此刻,一股股隆起的山岩却极为突兀得展露在两人的脚下,无数道混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再也不作掩饰,化作汹涌澎湃的浪潮,朝着全神贯注于四周的两人倾泻而去。 这杀气是那样的凶猛,赵建隆的心中依旧彻底冰冷,就连陈立武的脸上也失却了好些颜色,两人都很清楚,之前能够压制此人多半还是靠着两人相互配合多年的默契,如今赵建隆的功力几近枯竭,想要再对付此人却是千难万难。 轰! 却听得一声巨响,十余道黝黑虚幻的身影猛得从山岩之下破土而出,他们在窜出地面的刹那间就像是有意识的带起一道道砂石气柱。 他们的双手摆出各自不同的架势,但无一例外都洋溢着骇人的热力,手掌翻飞之间显得尤为狰狞,就像是一双鬼怪之手。 灼热的气劲从他们的手掌之中轰出,这一招就仿佛是旭日初展的那一抹红霞,将这夜幕驱散、将这黑夜点燃,那股热力早已瞧不出半分邪性,反倒是多出几分浩然正大的意味。 残阳掌! 也只有这门亦正亦邪的武功才能演绎出这般瑰丽的风采,也只有这样精美绝伦的武功才能展现出这般神鬼莫测的威能。 陈立武没有言语,此刻也绝不是聊闲唠叨的好时机。他的掌背宛如山间磐石,掌心却又仿佛迎风拂柳,一掌祭出便是一道火龙腾飞,一拳收纳又似一条冰蟒正欲择人而噬,此刻威能竟然未见半分疲态。 第一道身影挡在他的拳锋之前,却丝毫无法阻挡这切金断玉的寒气,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就被轰成无数碎屑,不必思量,这定然又是那人的幻形术作祟。 但得以于那幻影的阻隔,原本汹涌澎湃的寒气也在此刻微微一泄,看那威势却已失却三分一往无前的刚猛之势。 ‘有诈’ 陈立武心中暗自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随后仿佛是为了验证他心中的猜测,身后骤然间多出一股极为明显的热力,融金锻铁。 那只手滚烫得好似烧红的烙铁,周围环绕得尽是极为精纯的正阳内息,没有人会怀疑这样一只手可以摧毁他想要摧毁的一切,哪怕是最上乘的兵戈甲胄也万万防不住这样骇人的正阳内息,也万万抵不住这样骇人的热力。 不是好似,这只手现在就是一块被烧红的烙铁! 这是无懈可击的绝杀之局,三人都很清楚对方的分量,那人自然晓得陈立武此刻绝不可能避开这一掌,甚至就连仓促间避开要害的能力也没有。 此局,何解 眼看陈立武的殒命时机近在眼前,那人的掌力亦是越发醇厚,人身都是肉长的,纵使他陈立武练就一身横练武功,也决计抵不住这焚筋燃脉的火毒阳功。 “荒谬!” 仿佛牛皮大鼓被鼓槌轰击时的响声贯彻云巅,那人的脸色登时化作一片煞白,甚至来不及观察一二,他的身影便再度消失不见。却见他陈立武的脸色骤然间又化作通红一片,一双虎目似有一抹亮丽的旭日精芒自那之中迸射而出,就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赤红神剑,透露着骇人的气势。 “老朽阴阳双修至今也有数十载,岂容你这宵在此班门弄斧。” 陈立武的言语间尽显自傲之态,右手好似灵蛇吐信般朝前递出,在最短时间内贯穿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道幻影的咽喉之处,毫无意外,那道身影犹如飞灰扬尘般消逝不见。 砂石飞尘,却因这一道幻影的消逝,整个绝杀之局便登时告破。 这位先天侯不见半分犹豫,反手抽回自己的右手,还顺势避开了三记接连攻至他身前的残阳掌,左手带起热浪滔天,朱红气劲仿佛化作了一条腾飞的赤龙,将另一道幻影轰得粉碎。 不过说到底这些都只是那黑衫男子的幻形术所为,纵然靠着一缕内息流转能够短暂发出一击之力,却终究与活物相差甚远。 这些幻影虽然生得与那人一般无二,却也只是那人逼出体外短暂留存的内息,除了肉眼瞧上去是个人形,当真是半点变化也施展不出。 又是两道或赤或乌的真气掠过,他左右两侧袭来的两道身影登时消逝作了虚无,这些幻形术形成的幻影在内息灌注之下倒是有着不菲的威力,只可惜些许内息远不足以让这些幻影凝实几分,只要有几分内息干扰,它们便脆弱得可怜。 随着最后一道弧光闪过,这山巅云端再寻不得哪怕一道幻影,独留下陈立武与赵建隆两人相互扶持,看模样,两人的内力都损耗甚重。 赵建隆缓过气来,面色虽然苍白枯槁,却终究还能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倒是刚刚连战连捷、看似神勇无敌的陈立武盘膝端坐,两掌作纳虚运功之状,显然刚刚那一连串的抢攻也不是瞧上去那般轻松惬意。 “高啊……” 一道拖着长长尾音的言语骤然响起,带着一阵古怪的腥味飘然掠近,令那两张本就惨白的脸庞更加失了血色。 赵建隆环顾四周,这夜幕穹顶之下除了他们空无一人,这座山峰顶巅也极少有能掩饰身形的东西,无论是山石还是古树都是半点也瞧不到的,一眼望去却是什么端疑也瞧不出。 四下无人,当从上寻! 赵建隆赫然抬头,却见得自己头顶之上竟站着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不是那施展惑心曲的古怪人物又是何人。 他的身形本就显得有些消瘦,此刻竟然能驾驭气旋凭虚御空,显然又是一门在江湖中极为罕见的上乘轻功。旋风本来的势头不大,但既然已经被人察觉,那人也不再收敛,清风席卷之际又带起一阵久违的凉意,在那夜幕之下,仿佛一位入世的仙人。 “搭手!” 只见赵建隆足尖一点,在空中骤然拧身,一身轻功较之那人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分毫瞧不出他是个跛脚的老人。他手中的铁拐凌空飞渡,好似世间第一流剑客手中的宝剑般荡出一道无形剑气,铁拐末端的垂尖尚且兀自振动,就好似他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柄雪亮的宝剑。 他的铁拐自有神通威势,此刻更摆出‘剑锋朝天’的架势,那铁拐本就是采山中精铁铸就,便是寻常刀兵也难以与之争锋,此刻以拐代剑的手段虽说看似胡闹,却也施展出极为骇人的锋芒。 铁拐断空,残阳横渡。 不过瞬息之际,那只手竟然毫不犹豫地擒住了铁拐的末锋,真气流转之间,却是半分伤势也无。 “破!” 静止了一个呼吸的功夫,却听陈立武这一声爆喝响彻云端,随后便见那黑衫男人的身后竟又窜出一道缠绕着稀薄红雾的身影,定睛看去,不是那位老谋深算的先天侯又能是谁。 绚丽的红云弥漫于此,却听得一声猛烈的爆鸣声轰然响起,尘烟四起,遮蔽了赵建隆的视线,也掩盖了陈立武的身形。 不过,接连不断的爆鸣声依旧未曾停歇,仿佛是在告诉他这烟雾缭绕之间的战斗依然未曾休止。 紧接着,无数劲气飞溅在周围,其中蕴含着尚未完全宣泄的磅礴内力,好似一道浑圆的内息洪流来回翻滚,便是这山峰之巅的峭壁岩石也难抵这劲气的摧残,往往一触即溃,留在这山岩之上的也只有一道道扭曲的痕迹。 劲气横移,狰狞的裂痕远远蔓延开来…… 陈立武此刻展露的实力着实骇人,赵建隆面色逐渐凝重,他未曾料到陈立武已经伤到如今这番地步,竟然连自己的内息也无法调度自如,甚至将半内息消耗在这样毫无意义的作为之上,想来也是他重伤之下万般无奈之举。 谁能料到一位几近力竭的六重天高手如今依旧能施展出这样神鬼莫测的威能,谁又能料到那位黑衫男子分明同为六重天却依旧能够力挫两大老一辈高手,谁又能料想到如此惊天骇地的一击却亦是寸功未立。 这世间有太多太多难以预料,但有些事终归是要发生的。 “两位倒也不愧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人物,倒是愧煞晚辈。” 赵建隆目光横扫,却在自己身侧看到了一块凸起的山岩之上蹲坐着的黑衫男子,便是到了此时,这一位的模样依旧是个谜。 他那一双幽暗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诡秘,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两人,似乎没有接着出手的意思。 “阁下一身武功神鬼莫测,陈某自己那点斤两还是提得起的,今日倒要多谢阁下不杀之恩,这何家庄既然都是些女眷,我们两个糟老头子也不便于插手,干脆就此别过,切莫再见。” 陈立武抬手抱拳,朝着那人勉强拱拱手,算是卖个面子,赵建隆迟疑少顷,却也未曾再说些什么。那人应当也对于外面花花世界毫无兴趣,干脆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去,此人的轻功着实了得,尚未见什么动作,便见那身影在半空中几个扭折,却已消失不见。 沉闷半响,似乎是在确定那人是否已经走远,陈立武将右手抬到赵建隆的身前,却是露出一枚黝黑的曲玉,曲玉之上细细雕琢着一只三足双翼的禽鸟,每一笔都以精铁抽丝填充,更是显得万般精致,瞧那禽鸟模样,似乎正欲腾飞。 “黑鸦生铁羽,曲玉映人心。老朋友,这何家庄还真不是咱们想象中那般简单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三十九章:荆鸟眷烛嵐 细碎的言语被山巅的凉风吹散,却吹不散他们心中的阴霾,短短的一句既不押韵也不甚风雅的打油诗,却偏偏带起他们细琐的思绪与忧虑,有些时候,最锋利的武器往往不是明晃晃的刀剑,而是更为虚无也更为隐匿的东西。 黑鸦生铁羽,曲玉映人心。 一枚黝黑曲玉之下映着的却是好大的一只乌鸦,这只乌鸦从京师那黄澄澄的宫殿里飞出,在天地间随意打了个弯儿,谁曾想竟然会落在这富庶的潭州。 陈立武的眉头锁紧,他的心里其实清楚得很,这只乌鸦无论在哪州哪道落了脚,都不是多么令人讨喜的一件事,若是像这一回这般在哪边做了窝,那对于任何一方州道郡县都仿佛是天灾般的祸患。 再干瘪的果子,也能让这乌鸦啄出几个窟窿;再干巴的沙土,也能让这乌鸦攥出几滴油水;它既然敢在此地作窝,想必也不单单是为了潭州那笔令人垂涎三尺的赋税,天底下的乌鸦海了去,可终归不会落到猎人的屋子里。 “你当真晓得这曲玉,无假” 赵建隆深吸一口气,心中却终究还是怀有几分侥幸。 “你知晓我的出身,这玩意儿摆在殿堂二十载,分毫未变。” 陈立武将那枚曲玉攥在手心,粗粝的皮肤细细摩挲着曲玉上的刻纹,这种独特的触感时隔二十余年再度出现在掌心,也打消了他最后的一丝疑虑。 铁乌鸦! 不会有错的! 陈立武心中清楚,这个组织到底有着怎样的威慑力。 偌大的天下,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们早已习惯了豢养一帮子门客替自己做事,却不知从哪一天起,这些门客逐渐演变成为杀手、刺客、谍侦,那些个爱惜羽毛的大人物也摆出一副顺其自然的模样,各自搞出一帮子办黑活、下黑手的‘影子’来。 京州天都,皇室贵胄满地都是,人一多了,这影子也就多了。 但有本事组建成建制的‘影子’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纵然那京都之内、殿堂之上亦不过寥寥几人才真正做得到,而其中名声最下作的便是铁乌鸦。 铁乌鸦的主子名声也差得很,被那些文人墨客批判作了‘屠子’,到底是屠子的名声坏了乌鸦的名声,还是他铁乌鸦败坏了那屠夫主子的名声,现在已经极难考究,唯独只能知道一个满身骂名的屠子肩膀上总是站着一只乌鸦,这个屠子便靠着一只乌鸦和一柄刀,替京师扛下了近三十载的风雨。 “铁乌鸦、何屠子、何家庄……” 赵建隆微微颔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这些线索毫不掩饰地联系在一起,便是瞎子也能看出其中的端疑,可这明白白散在面儿上的东西,越是显眼的往往越是有毒,他虽然在江湖上算是个人物,却也不敢随意探想那些人的想法。 屠子看起来是个冲动脾气直性子,可若是他当真那般简单,又如何能在京都之上屹立数十载,还一步步爬到那样一个骇人的位子上。 天边云端似乎变了几分颜色,月明星稀,两人屹立在这山巅云峰,一阵凉风刮起阵阵山岚,竟将这两人的身形渐渐隐去,待到云消雾散,再不见半分人迹,只余下寥寥裂隙,似有几番言语。 陈赵两人不知去向,想要在群山之中寻得何其困难,且抛开二人,再瞧一瞧那位铁乌鸦的动向。 群山空寂寥,忽闻人来到。 却看山间岚雾少,一袭玄衫万仞邀。 那一方山峰虽高,但相距于那座山城却不算远,黑衫男子在山间猿跃,仿佛当真是山中多出一头黝黑猿王,每一个动作都极为顺畅,往往只要一次纵跃,便能往下数十尺,亦能往前数十尺。 不过数次纵跃,这人的身形便掠过数座山峰,看这方位,距离那何家庄已经极为接近,照着速度在过不到十数个呼吸,想来便能跨越山涧,步入那隐匿于群山之间的山城。 恰逢此时,这人却又在半空之中骤然折身,斑斑点点的雪亮光点在山间时隐时现,若是能有目力过人者在此细细望去,想来也可瞧见这山间的端疑,那漫山遍野的寒芒正是皎月光芒之下,一枚枚精铁箭头上那光滑的侧棱。 绷直的弓弦轻轻泄去几分气力,几个身影随即出现在山岩峭壁之上,看那模样打扮都是清一色的女儿身。 “荆先生,庄子里待着客人,现在不方便招待您,还请随我等去往后院。” 这几位姑娘生得远算不上俊俏,打扮更算不上喜人,但那一双双亮丽的眸子都仿佛是在阐述着她们的不凡,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无论她们生得什么模样,这一身老练的轻功便足以担得上一个‘奇女子’的冠号。 这位荆姓男子却是个平稳的性子,做起事来永远摆着一副恭恭敬敬的谦卑模样,竟也朝着这些个女杀手摆了礼数,安安稳稳拱手作揖,也亏得他一身干练的轻身功夫,靠着黄枫一枝亦能稳固身形,否则跌落下去,免不得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杀手本不是多么善谈的行当买卖,那些身着夜行衣的女子慢慢收起刀兵,转身朝着山脉的另一侧跃去,漫山遍野的寒芒渐渐收敛,荆先生狭目微瞥,身形却好似雨燕般掠至那些女子的身后。他当然晓得前往后院的路途,但他从来都不会对自己人失了礼数,纵然自己的轻功远在这些女子之上,却也甘于落下半个肩头,全了自己的礼制。 偌大的烛嵐山,无论是何家庄还是癸风寨都不过是其中沧海一粟,山脉之中陡峭着十之七八,但便是天人绝路又如何能拦阻这些武林高手的脚步。 短短数息间,一座座宅院便已然近在眼前,不待那位荆先生再说什么,却见那些身影陡然间消失不见,却不知是藏匿于那处阴影之下。 荆先生应当是极为熟知这何家庄的布局,不过七扭八拐地走着,便见一处花池之中隐匿着一方落满灰尘的铁门,这里本是个极为幽静的园,林木森森、雅素点缀,这里的屋舍与围墙都建筑得特别高,上面同样落满了灰尘,似乎已经许久未曾被人动过,因为就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轻功高手,也很难在这样的地方踏尘无痕、随意出入。 这里显然出的荒芜气概很难与常人言明,只是见得周遭四面墙上都爬满了半枯的黄藤,所以那一方铁门倒是有一大半被淹没在藤蔓中,若是未细心留意,想必也很难发觉。 荆先生踱步上前,却见这门上铁栓都已经生了锈,倒不像是近些年动过分毫,若是仔细打探,却似乎能看出几分些许新鲜的痕迹,这般一环环联系在一起的线索,自然就能引得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在上面花些心思了。 但荆先生不是外人,也犯不着去管这糊弄人的玩意儿,他轻轻侧身,却是在一颗古树面前停下了脚步,这棵树至少也得是百年开外的年岁,枝叶离地少说也有五丈多,再抬抬头,枝叶尽是稀落落的,可供藏身的地方也着实不多。 若是有经验的谍探见到了,是绝不会放弃这样古怪的摆设的。 只可惜,这也是糊弄人的。 贴着这颗古树从里侧蹭过去,这是他十年来改不掉的习惯,因为这往往会使得他蹭掉墙壁上灰尘,他的衣衫本就算不得精贵,就算刮脏刮烂了也不会心疼,倒是这些新鲜的痕迹总是会平白让许多谍探作了白活。 其实,他的目的本就是摆明了的。 因为这园的一侧,一处被人精心打理着的阁楼悄然矗立,一柱灼光赫然在目。 身形闪动,下一刻,这位荆先生就好似施展了神怪志话之中‘咫尺天涯’那般的神通,不见他如何动作,只见那身影骤然间已然站在第二层楼阁之上,一只手却已轻轻叩动木门。 “何必见外,进来说话吧。” 一声慵懒的女音,足以让任何男人的心似是猫挠般瘙痒,这位荆先生的脸色却全然不该半分,这当然不算是男儿的铁石心肠,只是这十年来这样的声音听了不知道多少回,慢慢得也就不觉得挠人了。 推开房门,这却是一间卧房,亦是一位佳人的闺房。且不说这里到底住着哪家的姑娘,这屋子的格局却是同其他屋子完全一式一样,其实整个何家庄的所有卧房本就是一模一样的格局,除了朝向略有差异,也就只有屋中摆放或多或少会有些变化了。 应门屋子的角落放着一张很大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而且十样里头少说也有九样是只有女人才有、才用的东西。 一位俏丽至极的美妇正坐在这梳妆台前,面朝着一面极为精致的铜镜摆弄着头上的簪花,那是一支极美的簪花,雪亮的珍珠衬着雪白的银饰,正是以素衬媚的手法,更显得这位美妇人生得艳丽无比。 这副样貌仿佛可以吸引所有的目光,就如这身条儿似是能够勾住天底下所有男人的魂魄一样,纵然见了十年,这位荆先生依旧不敢多看哪怕一眼,只得恭恭敬敬身行礼,口中说道:“夫人,荆鸟已驱外患,看那武功路数,来的应当是‘先天侯’陈立武、‘铁拐杖’赵建隆,都是梁州境内极有门脸的人物。” 原来他的名号唤作‘荆鸟’,其实铁乌鸦里除了最不起眼的那些个乌鸦仔,但凡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都以禽鸟代称,这名号倒也不算是失了水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章:白雀辨晴明 美妇停下手中的活计,雪白的鹤颈微微侧扭,一只狭长的眸子流露出些许媚态,这等绝代风华此刻就在这冷清的屋里悄然绽放,却没有哪怕一个男人有幸观之,唯独那只荆鸟在侧,却只是把头低得更是夸张。 “喔——” 轻轻一声长长的鼻音,这位美妇人缓慢地起身,踱着轻巧的步子朝着荆鸟缓缓走来,修长的玉腿在他身前晃动着,她细细打量着荆鸟此刻的装束,自然也就瞧见那衣襟上沾染的些许尘埃。 轻启朱唇,美妇却将自己绝美的面容凑到荆鸟的耳畔,细细低语道:“你与我说说,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这声慵懒中带着丝丝戏谑的声音响起,一丝冰凉的吐息在荆鸟的耳畔轻轻盘旋,钻入他的耳窍之中,似是要勾起他心底的欲念。 低眉顺眼、拱手弯腰,荆鸟沉声言语说道:“回夫人的话,先天侯一身内功堪称冠绝中三重,便是较之属下亦是大大的超过了,而那位赵建隆却专精易术,亦是一位极为了得的人物,若非属下借助山中脉势,只怕便是其中一人,也足难胜之。” 美妇摆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却不知到底听进去了几成,她踩着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走回梳妆台前,素手拾起一枚亮银色的云钗,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很了解荆鸟,毕竟他们在这鬼地方相依为命了十年,对于荆鸟的本事当然也是带着一肚子精明,他的武功虽说不弱,却也绝算不上多么强悍,唯独那一手幻法冠绝同辈高手。 这些年他何家庄周围苦心经营,一草一木都合乎他那惑心曲的功用,若说他凭借主客之便袭杀七重天高手确实夸张了些,但在中三重里却极难有人能够应付。 何夫人的心中其实很清楚,荆鸟的惑心曲本就是靠着音律、光影和身法三者结合而成的独特武学,而此地的一草一木乃至砂石摆放都是为了给他创造地势而建,便是周遭山间都刻有凿孔蝇洞,便是为了能够聚声扩音,此刻能够力挫梁州两大老一辈高手,想来这十年经营还是颇有成效的。 不过反过来看,却又是另一副景象。 何夫人秀眉微皱,心中却又是微微一嗬,近些日子不知又犯了哪家忌讳,这些寻常时候几年都见不到一回的武林老鬼一个接一个的冒出头来,两个半截身子都埋进了土里头的糟老头子,竟然能挡得住占据天时地利的荆鸟,老一辈的实力的确不容觑。 倒不如说同为六重天,居然能够靠着两人合击之力破除荆鸟借助此地风水地势施展的惑心曲,这般能耐简直闻所未闻。 “属下还有一事,须要禀报夫人。” 荆鸟低着头说话,一双手叩在面门之前,摆出拱手作揖的架势,他的目光只能顺着细绒地毯的画纹悄悄上移,一双雪白似玉的脚似是在他眼前轻晃着,一条纤细的桃红画纹自那右脚环拔而上,一直隐没在腿长裙的掩饰之下。 “还能有什么,难不成除了此二人外,那条金毛老狗也到了” 何夫人眯着眼睛,说话的语气尽量放得轻缓,她将手中云钗轻轻放回原处,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透过帷幕,映在她光洁雪白的玉臂之上,此刻她的肌肤就像是经年不见阳光一样惨白。 她应当是认得那条‘金毛老狗’的,顺带连与之常有来往的陈立武、赵建隆也或多或少识得了些,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好似多出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显然同那位梁州金狮庄的那头老狮子有些说不清的恩怨。 倘若是金狮子李崧也插了手,那撼动惑心曲便算不得多么令人惊愕的事情了。 “那倒不是,只是……” 荆鸟微微欠身低眉,那句话在嘴边晃荡许久,却终究是被他咽了下去,只是说道:“属下同那二人交锋之际,每每感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气息在山间隐现,更是在最后关头暗自插手,逼得属下不得不将那二人放走。” 这话他说着,心底却是生出万般感慨,这个江湖平稳的日子还没过几年,各种各样的神神鬼鬼又不知从哪儿溜了出来,当真不晓得又要再生出甚么事端。 “暗中插手” 何夫人手下动作微微懈止,一双美目竟也流转出几分不一样的光彩:“可曾探知道到那人的根脚” “不曾,但若是非要说上一人,倒是让属下想起了一个人。” 荆鸟瞧着这位风姿绰约的美人,沉声言语道:“无论是出招发力的手法还是行为作势的风格,那暗中之人都同属下心中所想之人极为相似。” 接下来的话不必再说下去,荆鸟当这何夫人的面儿悄悄摊开右手,独露出掌心之中那决消不去的一抹桃红。 “他” 何夫人轻抚朱唇,这个答案似乎早已呼之欲出,只是她终归未敢朝那个人的方向想去,那代表的东西,也绝不是她这一介妇人能去琢磨、去探寻的。 “除了他,属下再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能够能施展这般高深莫测的情毒功夫。” 荆鸟默默收回了手,那抹桃红在他的手掌心隐显,就如同是嵌在他心中的颜色,他驱不掉也褪不去,这一点上他倒是清明的很。 “你当知道那人的干系到底有多大,”何夫人难掩心中惊异,却也耐得住性子,低声言语说道:“且不论这一手情毒功夫是否真的源于那人,单单是那人当年牵扯的事端,又如何是你我二人能够评说的。” 她的眼神中不难看出自己心中难掩的波澜,那个名号隐匿于江湖已越十年光景,此时再度显现,当真不知还要做些什么。 “夫人……” 荆鸟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坦言说道:“属下万死,今日之事早已不是咱们何家庄可以掺和的了,若真是那人现身于这烛嵐山中,想必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龙椅上坐着的那一位恐怕无时无刻都想要那人的性命,皇室争斗自然是凶险莫测,还望夫人早作打算。” 何夫人未敢接话,只是默然坐在那位置上,不知心中在盘算些什么。 何夫人的根脚不算难查,她本是京州皇都百姓,大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曾普查搜阅许多有关于江湖朝廷的书籍铭信,其中百般篇幅之中总是能瞧见那三个被描述为天外谪仙般的字眼,自然清楚荆鸟言语之中的那人到底对于这天下而言意味着什么。 同样,生于京州而长于皇都的她也能清晰的记着那个人当年到底做过什么,依然记得因为那个人而封闭的城门,依然记得因为那个人而死去的百姓,依然记得因为那个人而染红的街道,依然记得…… 因为那个人而喋血的天下! 那一夜里的两人到底聊了些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了,可能只有那一晚呼啸的山风还能依稀记得女子梳妆的模样,还能隐隐回想那一夜里暗谍心中的惶恐。 轻启的木门卷进细缕寒风,何夫人不禁拿手紧了紧那宽松氅衣的领口,斑斑烛火不自然地摆动两下,却最终回归平稳。荆鸟的身影在何家庄里那一座座鳞次栉比的瓦舍间闪跃,一截暗黄色的竹筒别在他的腰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多了几分迥然不同的光彩。 回望屋内,何夫人眉头紧锁,一只匀称攥在她的手心里,不知是应当插在发间还是放回原处,几度拿起却又几度落下,反复之间尚不知是为了这一枚的云钗还是那仿佛被一团浓雾遮掩的身影,但无论是为了什么,她的心中都不再平静。 远去的荆鸟当然也知晓他的这位女主人心中暗藏的那点儿心思,但他终归只是个仆人,在这个关键时刻更是没有说话的权利,唯有尽快将这消息传达出去,才能化解何家庄此刻火烧眉毛的急迫局面。 紧一紧这身上劲装领口,呼啸的山风在他耳畔吹过,在这烛嵐山的暮夜之下吹奏的寒风本就凌冽,更何况他此刻的身形早已快似闪电,这人与风的干系本就是玄妙神奇,其中也暗含天地太极之道,言得是‘遇强则强,逢弱便弱’的世间至理。 若是人跑得慢了些,那风自然也就跑得慢了些,可若是有的人非要迎着劲风前行,而且还要走得飞快的时候,那便免不得要受到强风吹拂、反受其害。 此刻他身形飞掠得极快,寒风自然也凛冽如刀,任凭他一身浑厚内力,却也被这刮骨似得寒风吹得两腮生疼,这倒不是他本是不济,实在是他一身内息都被调度至双腿,正当是要调度内息以增进脚力的时刻,哪里还有多少内力能摆在人脸皮子上。 山间路漫漫,便是有千里宝马也难以行进自如,更何况此刻他要靠着一双腿走到京州,去面见那位在这局中至关重要的大人物,便是半点气力也是决计不能浪费的。 暮夜月光之下的烛嵐山系便好似一个倚天枕地的巨人,月光映照在这错综复杂的山脉之间,一个山头连着另一个山头,那绵延无际的山峰此刻就沉眠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之中,遮断了京潭两州之间难得的交通要道,这样的山何止千百座,这样的河又何止千百条,烛嵐山的广大便是最上等的宝马也难以横渡翻越,这一点,荆鸟自然也很清楚。 然而就好似那句讥讽似得‘好事多磨’,此际本是分秒必争的关键时刻,却偏偏又有数不清的人想要在此横插进一手。 荆鸟停下脚步,在不知名的山麓之处慢慢踱步,那如影随形的气机好似隐匿于黑暗之中随时准备勾取生人魂魄的厉鬼,由不得他接着跑下去。 他在山麓错综复杂的地势上腾挪着,心中气机却已有七成散到周围,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在任何杀机展露的一刹那作出最正确的反应,但那股气机永远是那副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模样,摆明了便是吊着自己,满脑子估计都是打着以逸待劳的鬼算盘。 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脚步越发急促,一棵棵茂盛的古树被他远远撇在了身后,但那针芒在背的感觉终归不是那么好受的,他此刻心知再不能拖下去了,没等一次呼吸,他的胜算便会少上一分,此刻的他正是要显露‘当断不断’的险境之中。 一念至此,他竟不禁傲然长啸,衣襟迎风,身形却陡然间化作道完全一致的身影。显然,此刻失去了主场优势的他早已不再是能力挫两大老一辈高手的傲然身价,一身独树一帜的幻术若是似这般仓促使出,威力便只能发挥出五六成的火候。 “惑心曲” 一声清脆的言语悄然响起,带着一股子令人如沐春风的书卷气,却令这比肩而立的位荆鸟的脸色登时显得有几分僵硬了。 “只可惜,这门功夫似乎不只是这位鸟兄弟自己能够使得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一章:荆翼逢鸠羽 荆鸟环顾四下,茂密的林海之中几乎处处都有可能藏有高手,终于在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了在那数块巨大山岩错叠之间,静静蹲着的那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麻花僧衣,头上点了好些个黑漆漆戒疤,面容清秀可人却又画着独特的丹青眼影的古怪和尚,看那面容年岁倒也不算了。 他那犹如琥珀一般的眸子里仿佛永远留存着一汪清泉,任何心中暗藏污秽之人若是看到这样一双眸子,想必也会从此痛彻前非、大彻大悟。 “惑心曲虽说是邪门武学,却不失名门大宗的气派,僧虽然久不涉足江湖,却也晓得这样一门稀世武学的赫赫凶名。” 这话褒贬难辨,却终究是属实的。 可荆鸟听到这里,原本就不算多么好看的脸色已然彻底严肃,暗藏于身后的右手不知何时微微颤动着,掌心之中亦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殷红,噼里啪啦的火灼爆鸣之声在那掌间轻响着,内力显然已经被催升至极限。 因为他识得那张脸,在他的脑海之中,这张俊俏秀气的脸庞从来都只有一个名字! “青鸠……” 听到荆鸟报出这样一个名号,这古怪的和尚却依然微笑着摆出合十诵经的架势,不过他这脸上遮不住的笑颜之下,一颗心却是变得越发的阴冷。 “你不该来的,”荆鸟如此说道:“我不知你为何会搞出一副和尚打扮,也不在乎你这身打扮到底从何而来,但你既然已经远走高飞,便应该安安心心隐匿起来,总好过今日来此地寻死。” 听到了荆鸟这句话,那秀气和尚反倒是有模有样地捻起一串佛珠,唇间轻启之余,念诵着的却是荆鸟绝不可能听懂的僧文,但也正是这种莫名的未知,反倒是令人感到心底发颤。 ‘噌噌噌……’ 恰逢此时,荆鸟感到自己身后袭来数道劲风,来不及回首细看,那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然轰击而出,骇人的热气夹杂着灼热的内力在顷刻间撞上了那不知什么材质的暗器,待他此刻站定,却见一排生满铜锈的老旧铜钱竟生生嵌在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刚刚脚下踩着的山石也如泥糊的一般被这些铜钱开出一道道细的裂痕。 直到这个时候,荆鸟才感到自己心口传来一阵令自己感到沉闷反胃的异样,浑身的气力好似在这一瞬间都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抽干了。 不必多想,那早已消失不见的数道幻身早已阐明了这股脱力感觉到底源于何处,那股惰怠感觉仿佛是源自他心中的厉鬼,一丝冰凉的吐息此刻就在他的耳边盘旋着,钻入耳窍的瞬间,仿佛就能够将他的生命之火彻底熄灭。 荆鸟心中清楚,这是惑心曲被人强行破去的内力反噬,那些絮乱的内息干扰了他的脑子,这种错觉永远是那么得真实,真实到可以影响到他接下来的命运。 荆鸟瞪大了眼睛,身体有些哆嗦着朝着身后瞄去,终于在一棵茂盛的古树枝丫上瞧见了一张白白胖胖、满怀笑颜的脸庞。 “你到底又是何人” 这是荆鸟强忍着涌上心头的疲倦说出的话语,他却未曾想过会有人真的给他回应,当然,他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回应了。 当他目光下移,那一抹熟悉的麻黄色仿佛昭示着这人身份,而那鼓胀的正阳内力也仿佛是在提醒着他,这个身份的可信性。 沙沙轻响几不可闻,这个胖和尚带着极其轻柔的,甚至是与那肥胖臃肿的身形极不相称的步伐走到荆鸟的身前,两人相隔相距便只有常人的一臂长短。 “施主莫要心急,僧到底是佛门中人,绝不会做什么残害生灵之事,更不愿以人之性命染红自己的双手。” 这个胖和尚用极为淡然温和的眼神扫过荆鸟全身上下,随后极为恳切地合十作礼,微言说道:“僧法号普谶,还望施主能虽僧同行,归于敝寺。” 荆鸟微微一瞄另一端站立的青鸠,以他早些年间对于青鸠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斩草除根的机会的。不过看他如今安安稳稳站在原地诵经的模样,倒真是让他分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他记忆之中的那个青鸠。 况且,青鸠原本的武功就远不如自己,纵使这些年间勤练武艺,十数年光阴到底能让他到达怎样的地步实在是难以捉摸,当想来这一身武艺绝不会高于自己,真正的威胁反倒是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白胖和尚。 从刚刚那一手独到的暗器手法来看,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大高手,纵然较之那位威名赫赫的先天侯也不多让,此刻自己非但失却地利,反倒先输一阵,折了自家锐气,莫说靠着一己之力挫败此人,便是想要全身而退也是极为困难的。 荆鸟左手轻轻朝着身后挪去,不经意间碰触到别在腰间的竹筒,一双明亮的眸子却也逐渐变得坚毅而果敢,似乎是下了某种决意。 为了能够将这卷密信送到京都,他不惜冒着凌冽寒风在这午夜时分赶路,此去京都不知还要再走上几千里,可不能就在这样的地方耽搁下来。 当务之急,绝不是为了私仇旧恨浪费时间,而是继续西渡北上,将那人现身潭州的消息送达京都! 心生退意,眼中自然也就失却了杀意,那被唤作青鸠的秀气和尚恍然间出现在他的身后,左手照例在捻动着佛珠,可那悍然轰击荆鸟后心的右手却不禁带起一道亮丽的桃红。 刹那风云,变换的却是这秀气和尚的面容,只因他一掌挥动之间竟未曾感受到半分阻力,就好似这迅猛的一击生生拍在了空气上。 人形扭曲,再看那身影又如何能瞧得见。 这和尚心中暗自生疑,竟然不知自己是何时起便被他这么个黄家雀儿给拖进了那邪门的惑心曲中,此等虚实转换之间,倒不知哪里是真,哪里又是假了。 “施主此行,却是有些过了。” 那一旁站着的白胖和尚普谶突然迈前一步,白白胖胖的手掌朝着自己的左前方轻轻一推,未曾见他使出几分气力,便见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陡然间倒飞出去一道身影,细看之下不是荆鸟又会是谁。 普谶微笑着朝那瘫倒在地的荆鸟微微屈身,却又言语道:“僧虽然不算上什么佛门高僧,却又是习得佛门嫡传武功,纵然施主这惑心曲当真能如传说般唤起八十八位媚骨天成的魔女作舞,也万万无从让僧这颗心里掀起半分波澜。” 这话倒也不假,江湖上所谓的幻光术本就是稀罕玩意儿,走得路子多半也是殊途同归,如今唯独道家的幻光术一系和江湖中较为常见的幻心术一系两大支脉,道家幻光术多半重形,所求的至高境界无法就是靠着凡人之力构建天地幻形,也就是‘海市蜃楼’。 幻心术则更注重对于人心的捉摸,幻心术的高手往往能够凭借类似舞曲、蛊毒、内功之类的手法霍乱人心,进而达到致幻的目的。 幻光重形,幻心重意。 这句江湖上广为流传的口诀,似乎也是在昭示着这样的道理。 可惜,幻光术不是什么人都能研习的,相比之下,若是走马江湖反倒是幻心术更胜一筹。 偏偏世间还生出和尚这种不要爹妈亦不要儿女的疯子,这些僧人终日诵读佛经典藏,其中佛理禅心悟得透彻些的便免不得养出一副不染红尘的模样,他们的心随算不得一尘不染,却也极难依赖幻心术撼动,而惑心曲虽然名号大得吓人,却也终究还是走得幻心术那一条路子,此刻对付这么个‘表里如一’的蠢和尚,反倒落了下乘。 可天底下的和尚那般多,真能做到心中无垢的又能有几个,若是说今日他荆鸟便能有幸见到一位,那倒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他猛然打了个激灵,一股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浓郁死气却在此刻涌上他的心头,仿佛又不知哪里窜出一头凶猛的恶鬼,正朝着这里快速临近。 抬头一看,却见上方不知何时又凌空盘坐着一个打扮得极其脏乱的和尚,这个和尚的模样较之之前的青鸠还有普谶简直还要古怪十分,原本缭绕在山间的岚雾却在此刻汇聚为绛紫色的浓烟,好似衣衫般披挂在此人的周身之上。 透过浓烟,荆鸟却见到了这枯瘦和尚的真容,那是一具极为恐怖的身子,左半边的身子全都焦黄枯槁,狰狞的骨骼被那层坚韧的老皮包裹着,看起来便是较之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偏偏这和尚不光是长了个死人模样,这人的右半边身子肌肉充盈、满面红光,那看起来滑溜溜的皮肤似乎很有光泽,一看就是极为健康而且常常能吃饱饭的人家。 这一副尊容简直像是打破了生死界线,生机与活力、死亡与腐败在这具身体上同时存在着,这样古怪的人物便是任凭他暗自搜肠刮肚也绝找不到一个相似的。 但若是要说武功路数,结合此人身上披挂的破烂僧衣,倒也不是猜不出来。 或者说,一见到如此标志性的模样,荆鸟心中能够确定下来的也只有这所谓的武学路数可堪一用了。 “百纳苦行” 他的话语刚落,那悬空而坐的和尚骤然间爆出一声巨响,那皮包骨头似得左手一如往昔般作擎天之状,可那和尚的右半边身子却好似闪电般带着左半边身子激射而下,一只修长纤细的手已经朝着荆鸟飞掠而来,只消他有半分失神,便免不得要殒命于此! 此时,纵然荆鸟内功精深,也不免有了几分慌乱。 衣觖翻飞,僧袍飘舞,那狰狞的容貌半遮半掩,就好似幽魂中择人而噬的厉鬼,又好似一位自西方极乐世界中跃出的威武战神,威严之外还带着无尽的杀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二章:荆棘伤己身 荆鸟迅速凝神戒备,体内精修了数十载的精纯内力在刹那间运转全身,顷刻间便让他疲惫的身体在短时间内再度回暖,一股至刚至阳的灼热内力应激勃发。 相信那个半生半死的古怪和尚也可以看出他这一身内力正是出自当年赫赫有名的残阳掌,只不过比起这门当年只是靠着火毒取胜的旁门左道,此刻的他却是将之推演成形,一身内力深厚了不知多少倍。 相信那个半生半死的古怪和尚也可以瞧得见这滚滚浓烟绝不可能遮蔽他的目光,哪怕是暗藏杀机的雾气再过浓郁,可只要在接近荆鸟一丈范围之内,便好似冰雪遇到了烈阳一般,纷纷消融褪去。 但那和尚却丝毫没有收势的意思,身形好似飞鹰扑菟一般掠至荆鸟的身前,一只手却是快似闪电,此刻这只手犹如长风弄柳般拨开了荆鸟的掌击,却又带着阵阵劲风陡然一甩。 却见得他那狰狞躯壳在半空之中随着这股劲风轻舞自转,在那一阵嗡嗡作响之下,数不尽的暗器就好似天女散花一样激射出来。 早已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贯注于这狰狞和尚的荆鸟眼看着对方骤然间使出如此手段,双目之中猛然间迸射出骇人的精芒,虚实难辨的无形气劲从他周身窍穴震荡呼啸,震出一声声惊雷般的巨响。 从荆鸟的目光看去,眼前的天空早已被各色暗器所笼罩,那些迎面轰来的暗器好似被风一吹而散,化作漫天花雨散落人间,每一枚精致的暗器上都闪着剧毒的幽蓝,从四面八方甚至各种常人无法想象到的角度刺向他的全身气门窍穴。 甚至就在他凝聚内力准备将这股暗器洪流一举轰散之际,只见那最前面的一枚锥刺状暗器飞至中途,竟然如同榛子一般从中心裂开,此后便好似产生了连锁反应似得,周围的暗器也全部如同这般分裂增长。 这样一招堪称绝妙的暗器手法,荆鸟便是搜肠刮肚似得寻尽了脑海也是生平罕见,再辅以那些能够半空迸裂激射的独门暗器,便是较之西蜀唐门那招牌似得‘天女散花’手法也绝不多让,这般干脆利落的手段,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手殒命在此招之下。 显然,初一交手,这和尚便拿出了绝强的手段,倒也算是给了他莫大的尊重。 只可惜,他荆鸟的名号能在黑白两道挂上这么些年,就足以证明他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武林高手,纵然这手法诡诈如妖,却也难不住他。 多年来生死奕转间积累下的丰富搏杀经验,使得荆鸟并没有丝毫的慌乱。 那流转在经络之间的庞大内力此刻犹如百川归海似得汇入丹田,随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入腿脚各大命穴,整个身躯也随着这股力道在这样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朝后翻飞,生生躲开了最先抵达他身前的数道飞梭暗器。 而就在他选择后退的同时,荆鸟顺势在半空中使出一招‘凌空弹腿’,随着那股无形真气在转瞬间迸发激射,那漫天暗器竟被这一道无形的弧线震飞大半。 一阵呼啸之后,剩余的暗器居然在半空中陡然折射,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道诡异的弧线,就好似天边的飞鹰一般追逐着自己的猎物,不死不休。 “好骇人的手段,阁下当真是佛门中人么,怎连半分慈悲之心也瞧不到。” 说话的同时,荆鸟两脚终于还是踏着了地,右手好似飞梭般来回纵横,手中掌力吞吐之间,却是将离自己最近的数枚暗器攥在了手心里。 劲气飞溅,却见他身前不过半步的地方骤然多出一排整整齐齐的暗器,沿着他轻功挪移的脚步一直延伸数尺,这些飞梭长锥似得暗器静静待在地上,有的刺入了土地里,有的扎进了山岩石板里,还有些整个贯入地下,独留出一枚枚细密的孔,还能依稀辨得这些孔中流露出的赫赫寒光。 不止如此,那些暗器刺入山石泥土之中,那其中淬炼的剧毒也随之渗入土壤,不知这剧毒之物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周遭草木迅速枯黄萎缩,乃至于数息间便化作漆黑尘土,枯萎倒地。 荆鸟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右手攥着的数枚暗器轻轻跌落到地上,幽蓝色的毒液虽然骇人,却终究奈何不了他这一身雄厚内力。 与此同时,那狰狞瘦和尚脚下轻轻点地,却已然掠至身前,看似平凡无奇的右手骤然间荡起数道锐利的劲气,一股浩然博大的佛门内力彰显无遗。 “好胆!” 见到这瘦麻杆似得和尚来势汹汹,荆鸟的眼中登时多出几分愤然,竟然没有半分惧色,径直拿左手运足了功力,便要硬接下这和尚的一掌。 两掌相接,便是劲气纵横! 荆鸟面色一沉,竟未曾料到这和尚明明已经修得这般神鬼莫测的暗器手法,那一身精纯的佛门内力却也分毫不虚于自己。 “这位施主莫要作无谓的挣扎了,且让僧助您前往西天极乐世界罢。” 那瘦和尚突然咧嘴,沙哑干涩的声音就好似用刀子去刮锅底般难听,但闻一声声骨骼迸裂的爆鸣声此起彼伏,这瘦和尚高举过头顶的那只‘擎天之手’竟然缓缓挪动了一丝。他看得很是清楚,那看似皮包骨头、近乎坏死的左手确确实实动了一丝。 “还请施主,西去!” 一根根皮包骨头的枯瘦手指慢慢卷曲,最后化作一只好似一阵风便能吹折的枯瘦拳头,但就是这样一只皮包骨头的干枯拳头,却仿佛比天底下任何金铁都要结实得多。 两股内力相接相散不过数个呼吸,便见的这和尚一套质朴无华的拳法朝着自己面门轰击而至,招数虽然简单,却也深含武学至理。这一拳轰出,便展露出隔、迫、冲、闪、点、举、压、钩、抄、抛此十般变化,脚下步伐好似马踏七星,此间招数尽显武学功底,上下相随、步随手变、身如舵摆,竟然令他一时不知如何抵挡。 手中招数变换万千,却不知该有哪招哪式化解这势不可挡的一击。 不等荆鸟摆好防守的架势,那狰狞的身躯便好似鬼魅妖灵一样飘忽到了自己的身前,浩然正大的内力犹如山洪暴发似得倾泻而出,那宛如骷髅般的拳头泛着金芒,已显万马奔腾的架势。 不知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这轰然撞得自己胸闷气短的一击重拳使得自己一个趔趄,却又后退几步,恰巧推到了青鸠的身旁。 只见这一身佛家打扮的青鸠缓缓停下唇齿间的经文,雪白如玉的纤手骤然递到了荆鸟的脊梁上,丝丝单薄的桃红气旋索绕提聚,隐隐交织出一片醉人的光幕。 随着他掌劲激荡翻涌,不过瞬息之间,便已然展露首尾相连之态,竟然化作一条宛若巨蟒一般的掌影! ‘这绝不是什么华而不实的招数!’ 荆鸟好歹也是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的武林高手,这般令人骇然的手段也绝不算是生平仅见,但也正因为他了解这手段的深浅,才越发感到一种无力。 浑厚的内息在体内运转奔腾,荆鸟只能寄希望于当年青鸠的伤势绝没有那般轻易痊愈,想来依靠自己这些年来修成的内力,理当还有一搏之力。 但他错了,而且错得很可笑! 当那只手彻底按在他的脊梁上,好似狂瀑般倾斜而出的内力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无知,那只手轻轻上移,荆鸟却全然没有还手的余地。事实上,他此刻早已被那骇人的内力摄住奇经八脉,莫说反手对敌,便是动上一动也成为了莫大的奢望。 刺痛! 荆鸟竟然险些忍不住这锥心的刺痛,不必去看自己染血的伤口,亦不必去看那犹如钢钉般刺穿脊梁的葱白玉指,单单的观想内息流转,便能清晰感知到那被贯穿的琵琶骨。 琵琶骨乃是人身之中极为重要的一段,若是琵琶骨受到损伤,那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高手也绝留不下几分威能,单说这气力便要较之寻常人差上不少,故而对于内家高手而言,除了三丹田外最为重要的莫过于这琵琶骨。 此刻,荆鸟的琵琶骨被那清秀和尚贯穿,浑厚的内力也叫那人冲散,一时三刻便沦为废人,若不能及时就医,只怕这辈子都要毁在这鬼地方。 “师兄,其实青鸠早已死去,今日来寻你的却是佛门弟子青荟。” 无论是唤作青鸠还是唤作青荟早已经不重要了,荆鸟的耳畔回荡着的毫无疑问就是自己那位本该死去多年的师弟的声音,就仿佛他从地狱中再度爬出来,化作最恐怖的厉鬼来朝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师兄索命。 感受到体内经络不断乱窜的内力,残破的身躯终究还是支撑不住了,荆鸟斜躺在地上浑身一颤,口中忍不住吐出一道腥红的血柱。 此刻青荟和尚所用的内力,竟然同那人同根同源! “你不该如此做得,这不应该是你做出了的事情……” 荆鸟奋力扯下自己夜行衣的一截衣襟,愤然拭去自己嘴角的血迹,喘着粗气,说道:“你居然施展了那个人的武功,你可知道这是多么大的罪过么” 闻听此言,青荟和尚眉头不由一皱,倒不是说他心中多出什么疑虑,而是在哀叹自己这位不争气的师兄,一辈子都只能活成别人家里养的一条狗。 或许是因为青荟久不回话,荆鸟又说道:“现在全天下人都盼着那人去死,不单单是那人要死,跟他扯上干系的所有人都要死,你若是陷得太深,也绝不会例外!” 他这话似乎有些道理,也似乎是在隐喻着什么,只不过他这话还未说利落,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得是那么的畅快,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三章:鸠鸣衍荟生 “你是说,跟先生走得太近的人,都会死” “你是说,全天下的人都恨不得杀了先生” 这莫名的话语,令荆鸟赫然抬头,却见那原本清秀可人的和尚竟显得那般狰狞,一张秀气的脸上犹如暴风将近般的阴沉。 他犹如一只飞腾的大鹏,携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狂风海浪,卷起一阵阵黑雾,只在顷刻间便将自己的脖颈钳住,不算健壮的左臂毫不费力地将自己举起,那种窒息感在瞬息间笼罩了他的全身。 显然,自己已经彻底激怒了这位曾经的师弟,温文尔雅的形象也在此刻荡然无存。 左半边身子形同枯骨的瘦和尚不知自哪里掏出一串极长的佛珠,捻在掌心细细盘索着,口中依旧不忘诵读那些经文典藏,但这一段自己应当是听过的,哪怕自己对于其中那些西域梵文一无所知,也大知道这些文字构成了一篇在佛门广为人知的经文。 《往生咒》! 一旁笑嘻嘻的胖和尚普谶却是淡然一笑,冷冷的盯着眼前的荆鸟,哪怕看到这样一位重伤垂死之人,也不见他的眼中流露出半分慈悲。 “荆鸟师兄,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 青荟将自己曾经的师兄高举起来,犹如铁钳般坚实的左手牢牢拷在他的脖颈之上,只要他微微施力,这条不值钱的性命便要永远沉眠在这片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师兄” 荆鸟强忍着那涌上心头的窒息感,朝着青荟碎了一口:“我可没有你怎么个不忠不孝的师弟,也绝不会有妄图弑师的同门!” 有气无力的誶一口唾沫当然无法击中青荟的脸庞,但那些沉痛的言语就好似一柄锋利的尖刀,深深扎进了青荟的心里,同时也将那被封锁在他心底的猛兽彻底释放了出来! 这绝不是什么被人戳中痛点的感觉,而是那种当你终于释然并决定要从此想善的刹那,心中的恶念依然未曾消退的感觉。 这不是痛苦,却比痛苦更加令他感到厌倦。 “你不喜欢我管你叫师兄,那便不叫了,就叫你的名字。” 那张脸上永远都是这样明媚的笑容,就连言语之间也依旧是那副柔和的声线,但他越是温和,荆鸟心中的恐惧便有增无减。 如果说之前的这个人还可以被称之为自己当年那个师弟的话,眼前这个人已经完完全全变成那一夜里,那个令人胆寒的青鸠了。 “荆鸟,你应该还记得咱们那个师傅吧,他还好吗” 似乎是感到无趣了,青荟的左手渐渐松开,任凭那个被他钳在手心的男人缓缓滑落在地,那串上等的檀香佛珠轻轻盘索着,满脸的慈眉善目仿佛是在昭示着这样一位佛学新秀的存在。 “你还有脸提师父,你这个弑师的人。” 荆鸟全身都已脱力,只得跪坐在地上,看着这个师弟默默站在自己的身前,一如十多年前的自己。 “弑师么,老爷子应该是死了呀,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青荟默默放下手中轻捻的佛珠,仰头看着天边的繁星,不知心中到底还有几番盘算,但所有人都能听得出,刚刚那句话似乎让他身上的什么东西烟消云散了。 “普松师兄,还望师兄助力,将此人押解归寺,师弟还有些许俗事须得清理,不便在此逗留,先行一步。” 青荟双手合十,恭恭敬敬朝着那狰狞的瘦和尚施了一礼,身形好似鬼魅般在半空中连踏数步,犹如一支激射而出的利箭,渐渐不见了踪迹。 “你……有没有觉得青荟师弟这一次的态度不太对劲。” 胖和尚普谶头一回失去了那副招牌似得笑面弥勒模样,脸色也渐渐凝重了许多,他望着远去的青荟,虽然同在罗相寺里修行了十数载,但那样的气息却真是头一回在青荟师弟的身上感受到。 “有么” 普松随意地拿右手拎起已经被他点戳了昏睡穴的荆鸟,一双冰冷的眸子同样朝着那远去的背影探去,最终也只是长长的叹一口气,言语道:“你应该也清楚,青荟和我们其实是不一样的,我们从到大都在佛寺里诵经念佛,但是青荟的出身却与我们截然不同。” 这当然是事实,其实整个罗相寺里真正的僧人寥寥无几,除了普松普谶两个形影不离的胖瘦和尚以外,正儿八经研修佛理的也只有大师兄和他那两个弟弟三个人,若是非要扩说,那便只能加上个耐不住性子的师弟,除此之外的诸多僧客,其实都是被师父感化,从此洗心革面,进而出家为僧。 “不过话说回来,师弟当初被秦施主救回来时当真是吓了僧一跳呢,身负重伤之下却能撑到那种地步,除了秦施主的断续丸以外,这位师弟也绝非寻常人可以企及啊。” 普谶看着被普松拎在手中的荆鸟,琵琶骨的伤势非常明显,一身内力也几近废除,哪怕是此人独修的幻心术应当也要大受影响,毕竟下半辈子这人都别想在双手上运用几分气力了,就连骨头都有所损伤。 对于江湖人而言,废掉他绝对比杀了他更加令人恐怖。 “师兄慎言,”普松安然道:“为僧者计,不宜妄言。” “唉,也许今日之事当真不该让青荟师弟掺和进来。” 普谶默默站在原地,普松的左手再度扳回原处,复作擎天之状,哪怕是刺骨的寒风依旧甘之如饴。 呼啸的寒风吹过山岗,人影早已消失不见,一如这些高来高去的江湖高人的风范,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何时离去,也许唯一知道这一切的也只有那呼啸的寒风与天际上的点点繁星。 何家庄的夜晚不知为何变得极其绵长,这种压抑感绝非寻常人能够感知到的,唯有常年陪伴在夫人身边的老一辈才能依稀辨别出今夜的恐怖,而当这份恐怖摆在面前的时候,没有人还能保持从容。 恰好,金嬷嬷就是这样的一位‘老一辈’。 “算一算也有十几年未见了,嬷嬷近些年身体看来还算硬朗呐。” 就在这样一个无人的角落,到底自己为何会走到此处早已记不清了,但当看到眼前这个清秀和尚的脸,想来干练的金嬷嬷登时脸色煞白一片,仿佛看到了地狱的恶鬼。 一模一样的脸庞,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笑容…… 这种相像早已不是什么兄弟亲人可以言表的,完完全全就是当年的那个人,甚至已经过了十几年的光阴,岁月仿佛都没能在这样一个男人的身上驻足,那份容颜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分毫。 “原来……是……青鸠少尊……老奴白瞎了这双眼睛,竟然不识得您的真颜,实在该死……该死……” 支支吾吾,金嬷嬷也只能这样勉强与这位曾经的主人对话,她的年岁虽说足够作这人的奶奶了,但依旧不敢抬起头多看哪怕一眼。 “您这是说得哪里话,僧回忆往昔之时,依然记得是嬷嬷一手把僧拉扯大的,更何况如今青鸠依然不复存在,在嬷嬷眼前之人,不过是一介山中愚僧罢了。” 青荟慢慢蹲下身去,作势要搀扶起这位将他抚养长大的老妇人,但他似乎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能够在那样的江湖里活到今天这个岁数,这位金嬷嬷又如何只是靠着一个能摆正自己位置的脑子 一抹耀眼的寒芒,到了! 想必认识这位金嬷嬷的任何一人也难以料到,这样一位年岁已过甲子的华发老太婆,竟然能有这这样干脆利落的身手,更不会料到这样一个老管事还会随身携带着一柄七寸短锋,便是将这两点都琢磨透了,也不会料到她会拖着老迈之躯行刺一位武道好手。 可偏偏,这一切都发生了,而且发生得那样的理所当然,就仿佛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只可惜,纵然是这般以有心算无心的手段,却依然奈何不得眼前的和尚,金嬷嬷几度妄图将手中短锋再往前递上一寸,却终究只是妄想,那只雪白如玉的手犹如一只铁箍一般牢牢得钳住了自己那只老手,便是半寸三厘也难以动弹分毫。 其实这本不算是多么令人费解的事情,金嬷嬷自己也只是抱着拿自己这条贱命去搏一搏的心性才赫然出手的,她既然是从便看着他长大的嬷嬷,自然也清楚这青鸠的本事,想要靠着这样的手段取胜,本来就是要依赖于运道多上一些的。 “少尊手段非常人所能企及,倒是老身高看了自个儿一眼,反倒是闹出这样的笑话,实在是徒增笑料尔。” 金嬷嬷慢慢泄去手中力道,她如今早已年过甲子,一身气力本就比不上那些个精壮的半大子,更何况单论内息功力来看亦远不如青鸠少尊深厚,任凭她如何手段也决计奈何不得这位不请自来的少尊了。 “嬷嬷说得哪里话,您这此行此举不过是在为主尽忠,僧如何能言您不是。” 秀气的和尚微微展露笑颜,可这张脸上的温柔远比残暴的狰狞更加令人胆寒。 这一点,金嬷嬷同样心知肚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四章:尊为何人生 这个江湖很大,牵扯的事情自然也就很多,但真正能够牵连整个江湖的事情却又少之又少,金嬷嬷活了这么些年,走南闯北在中原逛荡着,所见所闻较之那些走马江湖的侠义道还要再多些,只是这大事事天下事,也不是每一件事都能让她记在心底的。 但要非说能记得点儿什么,那首屈一指的便要数一数这天边的飞鸟。 铁乌鸦的来头放在整个江湖之中那都是首屈一指,虽说规模上较之那些江湖名门大派还多有不及,但要细数旗下笼络到底各路高手却是相差无几,那坐镇京师的何屠子不知散去多少薪财,方才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养了这么一窝子家雀儿。 轮人手,这位何屠子暗自筹建多处据点招兵买马,凡是身无残缺之辈皆可在他那磨练个两年半,多少习得些拳、脚、刀兵和身法之后,便能戴上一张张狰狞冷酷的铁鸦面,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铁乌鸦。 这些杀手暗中潜伏在各大州道,几乎每一州、每一道乃至各方郡县都会安插进这些忠于何氏的暗哨,而在整个暗杀体系之内,除了清一色的铁乌鸦外,能够拥有自己的名号无疑就意味着自己的地位与寻常人截然不同。 事实上,唯有踏足中三重境界的好手才能在这样冰冷的地方寻获自己的名字,就好比那位一直守候在此地的荆鸟,一如眼前这位早已皈依佛门的青鸠。 唯一不同的就是地位,在铁乌鸦中唯有九个人可以代替何屠子发布事令,所有的任务也都要由这九个人统一辖定,除去常年陪伴在京都的四羽君,能够在江湖上听闻的也只有五位走马于各大州郡的鸦尊。 遥记得当年的青鸠,年纪轻轻便已然坐上了鸦尊的宝座,便是在铁乌鸦这样一个弱肉强食而又不怎么讲规矩的地方也是难能得见的一件大事,想当初作为一手将这位少尊拉扯大的嬷嬷,在组织里也渐渐多了几分薄面。 直到,那颗头颅跌落在地的刹那! 每每回想起那一日所发生的种种,时至今日也足以令她胆战心惊,偌大的府邸一夜间变了模样,平日里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下人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死去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以至于他们的轮廓都渐渐融为一体,不必细说却也不难晓得当年到底生出什么事端。 只可惜,鸦尊终究还是一只乌鸦,便是那在江湖黑白两道都久负威名的四羽君也不过是那位老爷手上提着的家雀儿,他便是召集再多的人手,又能如何 也就是在那一夜,铁乌鸦骤然间变了模样,鸦尊一夜之间少了三个,两位羽君亲涉潭州,不知多少人便在那一夜喋血潭州,不知多少城池上挂满了白绫。 谁能想到,那被折翅的青鸠竟然还能一如今日这般堂而皇之的站在此地。 “嬷嬷,今夜僧并非寻您而至,想必您也知晓她在哪儿,还望嬷嬷不吝相告。” 展颜轻笑之后,青荟和尚轻轻松开了他手中钳制着的枯瘦手臂,眼看着那柄锐利的短锋缓缓跌落在地。 金嬷嬷却好似中了定身术似得,呆呆得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慢慢沁出的桃红一如二八芳华的少女脸上的娇色。 “嬷嬷,难不成您还信不过僧,僧也只是想要远远看她一眼,自僧出家剃度的那一日起,世俗尘缘便早已离我远去了。” 这位不算年轻的和尚慢慢捻动着一粒粒佛珠,眼中更多出几番凄苦,似是在哀叹着,亦或者是在悲鸣着。 金嬷嬷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手从掌心出渐渐染成桃红,那艳丽的不该是自己这个年纪沾染的颜色逐渐蔓延扩散开来,这样的武学内力绝其少见,但无非便是江湖之中颇为人所不齿的各色毒功方得致之。 而桃花春红,普天之下也唯有一个人能够施展此法! “你……你竟敢拜入到那人的麾下,你难不成不晓得他如今的名声么” 金嬷嬷矢口痛言,赶忙运转周身内力妄图压制自己右手的酥麻感觉,那种感觉就好似数百只蠕动的爬虫在那只手掌上反复爬动着,哪怕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希望可以压制这种剧毒,但事实上这的确是在做无用功。 莫说是她这拖着老迈残败之身的无用老妪,纵然是那些在京都之中排的上号的上等医师乃至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中豢养的所谓御医也万万无力解除这招牌似得桃红剧毒,金嬷嬷心里很清楚,这种毒术的开创者贵为当世第一流的神医,被尊称为‘仙’的一位江湖传奇。 “僧皈依我佛早不知过了几个年头,哪里会同其他俗事扯上多少干系,倒是嬷嬷的内力不知何时起竟不增反减,照着您此刻的内力修为,绝撑不过半个时辰。” 青荟和尚依旧摆出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一张脸微微笑着,仿佛天底下任何事情都无法拨动他的心弦。他当年力挫两大鸦尊的本事最终废去,全身筋骨几近崩碎,便是在陷入到那样的境地之下,却依旧能够靠着那本独树一帜的心法秘籍恢复当年大半功力,足见当年的选择万万不会有错。 这些年来,他整日清心寡欲在罗相寺里任劳任怨的作一个禅医,可无论如何他还是放不下很多东西,此行之果或许也便是当年之因。 只是较之当年的风骨,今日站在这儿的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鸠少尊,而是侍奉了大智大勇的大势至金刚手菩萨十余年的一介愚僧。 青荟! 追忆往昔应当是极为美好的事情,但却绝不该在这样的情景下做出这样的行径,身处敌营的风险也许可以依赖于浑厚内力来降低,但同样可以靠着这一时的失神而放大。 只不过,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对于那些大半辈子都生活在阴影与黑暗之中的铁乌鸦而言,已经足够出手了。 哪怕是在瞬息间便感受到那呼啸的拳风,却还未曾待到回头,便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好似被一枚大铁锤轰然砸中,汹涌的力道似乎要将他的身躯整个带起,然后再翻滚着跌落在冰冷的地上。 事实上,出手之人也的确是如此打算的。 镶嵌着铁棱的鹿皮拳套停在那光溜溜的脑袋后面,一袭黝黑的夜行衣衫随着山风轻轻舞动着、摇曳着,锐利的眼神直指这眼前这个古怪和尚的后梢,但当那鼓胀的内息席卷了这狭窄的空间时,彪悍的拳锋却再也无力前进一步。 “六重天这位施主年岁不算大,本事倒是着实不,这般骇人的虎形拳,少说也得是十年的火候,僧挨上这么一招,当真是痛彻心脾呐。” 青荟和尚的言语照旧那样一副不会惹人生厌的样子,但却令他背后这人暗自生出一阵烦闷气躁的惊挫感。就仿佛自己眼前这人能引得自己心中无限怒火,亦好似看到天地间的无边悲怆,对于一位杀手而言,当他的心开始躁动的刹那,他便已经输了。 而对于杀手而言,世间之事从来都不分胜负,只决生死! 那黑衣侍卫只觉自己的拳头好似撞上了一块浑然天成的坚实钢板,手臂窍穴之内登时激发出无边内力,刹那间衍生出一道淡黄色的护体罡气,令他的身躯不过微微踉跄之后,又是一拳赫然轰出。 比之刚刚那一击更加迅猛三分的‘虎形拳’便在顿足立稳的刹那间轰击而至,低沉的虎啸雷音混合着自己体内刚猛霸道的内力,好似一连串延绵不休的黄云,朝着背对着自己的对手重压而下。 他敢肯定,便是一座铁敦子放在自己的面前,也会被他的双拳轰击变形。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直到他那精修数十载的浩瀚内力折损大半,直到以他的身板也压不住的气喘,直到两只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那个和尚的笑容从未变过,唇角扬起的弧度也从未变动分毫。 “我听说过这门武功……” 黑衣侍卫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一如此刻他的呼吸:“世间典藏随不能说尽数佛门所有,但要说天下第一护体神功,便免不了要提一提那堪称佛门第一外功武学的‘金刚不坏神通’。” “所以呢你以为僧能够研习那门传说中的佛门武学么” 青荟眯着眼,全身不知何时起便已经染上一层晶莹的玉脂光泽,纤细的手指轻轻弹去僧衣上落下的些许灰尘,微微笑颜亦挡不住这份笑容之中的无奈与悲伤。 而这份无奈与悲伤绝不会是为了他自己而生出的凄凉…… “施主似乎并不算了解这个江湖,甚至就连我佛研修诸多神通也是知语不详,是为可惜。” 他静静转过身来,毫不费力的又挨下了那黑衣侍卫此刻全无章法的拳脚,趁其此刻正是‘旧力尽泄,新力未生’招式用老之际,好似无意的挥出一掌,正中于那黑衣侍卫的面颊,看那出招的力道似乎也不算太大。 “似施主这般孤陋寡闻,想必尤还琢磨着自己一身浑厚功力为何无力撼动同境之人,乃至于疑神疑鬼,甚至还要怀疑僧乃是哪路隐匿了修为的上三重高手吧。” 他的一掌很轻,因为青荟的眼睛哪怕是在眯着也能将这样一个人看透,这一掌就好似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位黑衣侍卫浑身气力彻底耗尽,无力的瘫软下来,好似一滩烂泥一般倒在地上,仿佛连喘气的气力也要失去了。 青荟和尚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还算忠诚的侍卫不顾身体的疲惫竭力站起的模样,但他知道这只是妄想,刚刚那一掌纵然气力不算重,可自己那精纯的内力却毫不犹豫地贯入他的经脉之中,此刻的他全身绵软无力,早已没了爬立起身的能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五章:阳元淬身法 “施主既然也是铁乌鸦的一员,应当明白哪里传下的武学都是些激进而又不得正法的短视旁门,也应当懂得如今修习的这门虎形拳不过是随便按上的一个名头,无论是虎形拳还是猫形拳都是用得那套江湖上为人不齿的练法。” 青荟和尚全然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事实上他甚至连自己周身流转不休的护体罡气一并散去,此刻的他就好似一位人畜无害的青壮和尚,任谁看到那双手都只会想到一杆结实的扫帚,而非一柄锐利的钢刀。 黑衣侍卫未曾回话,不知他这般沉寂到底是缘由被戳穿了心思还是那残破身躯连说上一句话的气力也没有了,所幸青荟也没有接着等待那所谓的回应,干脆一把手将这人的右手腕纳入掌心,两根青葱玉指准确搭在了手腕的经络气门之上,一丝内息不着痕迹地钻入此人的经络之中,似乎是在辨识着什么。 结果当然是在意料之中,或是说倘若结果不是随自己所想,反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施主的虎形拳威力骇人,果然是靠着这一手阳元淬身法生生煨出来的药人,如此害人害己的邪门练法,倒真像是铁乌鸦的形式作风。” 青荟的手法稀松平常,江湖上但凡能修出几分内息的医师多半都能判断出这独特的脉象,无非便是火毒入肺、心火过胜的症状,若是能遇上医术再高深些、内力再雄厚些的医师,便能瞧出这人周身每一处穴道之中都蕴藏了深入骨血的火毒。 十二道至阳之药强行灌入人身,一百三十七枚银针阻断阴脉滋生,依赖火毒增进内力修为,每破一重关卡便是要折损寿元,日日夜夜经受火毒反噬之苦。 阳元淬身法便是这样一套邪门的练法,无外乎便是拿命换功力这么老生常谈的一套练法,自何屠子创立铁乌鸦之时起,短短三十年间便能让这个组织遍布中原各大州郡,这套为人不齿的古怪练法倒也的确是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只可惜这样练出来的人手往往只能依赖内外辅修提升功力,若是遇到那些精细入微的内家绝学就显得多有不贷,毕竟这些火毒本事也算是一种杂质,阻隔了细琐经脉也是万般无奈之事,如此练得的武林好手纵然身手较之寻常胜之一二,但若是遇上内功极为精纯之人,那便只得反受其压制。 恰巧,青荟便是极为熟悉此练法之缺漏之人。 更巧的是,青荟这些年在那青灯枯佛的日子里磨砺心性,单论内功之精纯早已胜过往昔的自己,纵然是面对这般汹涌不绝的攻势依然应对自如。 甚至不用耗费多少内力,当这个人急于打开战局以获取战果的刹那,他便已经将这场角斗的节奏交付于对手,而失去了攻守交织的节奏之后,他便再也无力抵御同境界的高手了,这不是功力深厚的差距,亦不是战斗经验的差距,而是面对生死搏杀的心态变化所产生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江湖走马,兵器、内力、招数都是虚的,纵然你一身功力臻至化境,也挡不住一支三尺六寸的破城铁矢;任凭你那本事能耐堪称超凡脱俗,也架不住旁人往你肚子里灌下半分剧毒邪药;单叫说你手眼通天能号令三军,倘若身无钱财便是一个精壮些的汉子也招不来。 若是有人觉得自己武功盖世便能如何怎样,那真是武侠话本看得忒多了,说不得那就是看魔怔了。 武功这玩意儿说出来也不过就是人的一种本事,三百六十行里也不缺这么一个武夫的位子,这本事学着学着也就是能跟人家打打杀杀一阵子。真要说到了油尽灯枯的窘境,纵然是你有着怎么神叨的武艺也不顶用。 “青鸠少尊莫怪,寒堂主此刻杀至实在是受了老身的蛊惑,咱们当年所生出的百般事端,寒堂主却是一概不知。” 金嬷嬷的头颅重重敲在地上,一双老眼中竟也滴落出斑斑晶莹,这黑衣侍卫不知到底牵扯了甚么干系,却是让这样一个老太婆为他磕头求情。 青荟和尚展颜一笑,却是道:“嬷嬷说得哪里话,我与嬷嬷自相依为命,如今得幸师尊恩典,断发出家作了一代禅僧,心中自然是要向着佛家慈悲的,哪里会滥杀无辜。” 金嬷嬷见他连头都不转,心中已然晓得这位自己曾多年侍奉的少尊确确实实要起了杀心,只是这位寒堂主的位子着实是重中之重,自己便是万死也要想方设法保下此人一条性命的。 当下,她那颗双鬓花白的脑袋止不住得朝着青石板儿地上直愣愣地磕下去,那般坚实的青石条板和人脑袋撞在一块,自然是撞得这位金嬷嬷满脸鲜血淋漓,任谁看来也是煞为心疼。她此刻却早已管不上自己到底能磕多久,只求自己今日能拿自己这一条贱命去换下那位寒堂主的性命。 世人都言人老成精,今日反倒是见着一个甘愿糊涂的老妪,也倒是算得上一件稀奇事。 青荟和尚心中自然也是稀奇,不知这位寒堂主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竟然能让自己那位金嬷嬷做到今天这个份上,实在是难能可贵。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谈一谈这天下江湖之事相关串联的干系。 武道九重天,上中下三者各分三重天,下三重只要修习得法,勤学苦练十数年光景,大都能练出几分火候。这中三重便是江湖之上的关键,如今天下难寻得几位上三重的人物,纵然人家练就了上三重的本事,也就一心钻研武学,不常于江湖走动。 六重天,便成了如今江湖的顶点,世间大大的事物大都与这六重天的人马有些干系。 不过,六重天虽说是稀罕玩意儿不假,但放眼中原江湖却也实在说不上多么宝贝,一道一郡或许寻不到几个,可这中原十六州里到底能分出多少道郡还要两说。 这位寒堂主虽说是能称得上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这江湖实在太大,对于能在江湖中屹立三十载不倒的庞大集团,区区一介六重天实在是不算缺,便是自己当年负剑背刀走天下的时候,身边也能寻得三两个六重天的好手随行。 一念至此,青荟和尚愈发觉得这位寒堂主的身份实在是令他很难不生出几分疑虑和兴趣,只是这话又说回来,他此行的目的也绝非是为了探究这何家庄里到底还能寻得几只家雀儿,说白了也只是为了寻得一个他想见却又未必敢见的人罢了。 青荟虽然隐瞒了很多事情,但又有一件事却并未向自己的乳母金嬷嬷隐瞒半分,那便是曾经那位叱咤风云的青鸠鸦尊的的确确死在了那场午夜叛乱之中,如今站在此地的唯有青灯枯佛的青荟和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六章:铁鸦飞寒芒 他的双眼没有在那位寒堂主的身上久留,精纯的佛门内力在他掌心形成了一团巴掌大的乳白色气旋,便是这样一团细的气旋,却也仿佛带有这独特的磁场,些许斑驳光点好似天边星云般缠绕其中。 那位寒堂主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不仅如此,他还感受到这份佛门内力的深邃之处,莫要看青荟和尚手中的气旋如此狭,其中蕴含的内力却极为刚猛霸道,纵然是自己宁可身受火毒焚身儿换来的内息也远远不如。 这不是武功心法带来的差距,也不是武道境界带来的鸿沟,而是内力本质上的不同,两者看似并无多少分别,不过其中的差距却好似天壤云泥,几乎毫无可比性。 那位寒堂主心中暗自苦笑,自觉如今的自己当真好似井底之蛙,这古怪和尚竟然当真未曾靠着什么外门护体神功,全靠一身精纯的佛门内力硬抗下自己这八十八拳,可怜自己这每一拳都竭尽全力,却连人家的脑袋也无力撼动。 这倒是寒堂主自己又妄自菲薄了,他这一身内力虽说浮躁斑驳了些,却终究还是正儿八经的六重天水准,一双铁拳也堪称当世一绝,莫说这肉做的人身,便是铁铸的身子骨也挨不住他这么不要命的打法。 不过当世武林早就不是昔日靠着一股子蛮力横冲直撞的年头了,江湖之中各类技艺层出不穷,其中若论昔日青鸠最善什么本事,那也能数得上一门沾字诀。 所谓沾字诀,便是江湖中‘沾法’与‘不沾法’两大流派的统称,前者讲究在武功运转之间连绵不绝,靠持久作战取胜,最忌讳的便是肆意挥洒内力,以防关键时刻内力不足。 后者则讲究武学之中极为重要的‘卸力’技法,研习‘不沾法’的习武之人大都颇善身法,靠着灵动多变的身法卸去外敌击打之时传达至身上的力道,其中讲究‘以守代攻’、‘防守反击’的佛门弟子自然也广纳天下不沾之法,一如佛门之中的《铁布衫》,便是以巧劲卸去力道的武功绝学。 陈景建朝八百载,道释两宗能够历经风霜依旧树大根深、屹立不倒,依赖的可不全是那些朝堂之上的人脉,道攻佛守才是他们纵横江湖的压箱底儿,青鸠少尊或许还能说叨说叨,这青荟和尚却再不复当初的年少气盛,一身横练早就出落得炉火纯青。 江湖走马之间哪里又只是靠着一本两本的拳谱内功可以撼动的,休说得他手底下这不伦不类的虎形拳全靠一膀子内息撑着,便是稳扎稳打练出来的拳法腿脚也万万奈何不了这佛门第一等的巧技。 只可惜,这位寒堂主应当是一辈子也理不清这里头的门道。 他也不必感到疑惑或是不安,更不必费心竭力去探究什么秘密。青荟和尚懂得这些所谓高手对于铁乌鸦而言到底是什么,他们只是一堆乌鸦里叫声好听些的家雀儿,纵然他们能一步步爬上鸦尊羽君的宝座,也不过是从一堆乌鸦待的大笼子里脱颖而出,换上一个独居的笼子里细细精养着,还是逃不过供人把玩的局儿。 他们这些个江湖之中没多少本事的下九流货色要多少有多少,只要给足了钱财那便是一批批得往里拉,任何一只铁乌鸦从无到有不过练习两年半,粗通几番拳、脚、兵刃和身法便被推到台前,或是做杀手靠人命换钱,或是作暗谍卖情报为生,总之不能白养着这么一帮子人马不是。 他们既是工具也是器皿,更是那位何屠子手中杀人不见血的兵刃,昔日的青鸠当然也是这样的一只家雀儿,那时的他可比地上瘫着的这位寒堂主要疯狂得多。 但也正因为这份疯狂,青鸠最终选择自取灭亡,而青荟和尚却得益于那位先生的庇护苟延残喘,若不是遇到人世间的真佛,想来也早已经客死他乡,说不准连个埋骨之地也寻不得。 绝大多数的人往往不会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但当青鸠化作青荟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不过是能任凭自己抉择的一席之地。 他礼佛想来也不外乎就是这么个道理。 青荟和尚没有再去管那位寒堂主,他也没有兴致去看那位金嬷嬷,这何家庄实在是大得很,无论是庄子里的一草一木还是这山川格局都很讨人喜欢,他似乎是格外喜欢这个地方,干脆将这两人搁置于此,自己一个人慢慢踱步游园,他的手段并不显得多么神异,却自信这两人绝无打搅他的可能。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金嬷嬷的右手上泛起越发明显的桃红,这股无人能解的剧毒并不会要人性命,只不过但凡中了此毒之人都会慢慢失却气力,只能躺在地上静静等待着自己逐渐糜烂。 而那位寒堂主则更为简单些,他全身的内力几乎都在刚刚那一连串的攻击之中耗尽,又被青荟和尚暗自拨扰丹田,如今莫是说要他去通报庭院之中的其他人,便是朝着外头呼喊一句都显得极为吃力,如何能够打搅到青荟自己的好兴致。 这里身处何家庄内府,庭院格局自然也是最称合何夫人这位主人的心意,无论是依照山势修筑的亭台筑,还是那九曲十八弯的流觞曲水都显得极为雅致,甚至可以说总是有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风雅。 青荟走在这里头,唇角扬起欣喜的弧度,每走过一处景致便要停下脚步细细观赏,仿佛此地的每一处景色都合乎他的心意。这里的景色本应该是他头一回见到,这里也应当是他头一回过来,但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缘由,虽说闲庭信步,却依旧轻描淡写地在这庭院之中慢慢踱步行走,就好似是在这里走过千百回。 渐渐得……渐渐的…… 一个、两个、三个…… 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犹如影子一般的身影接连不断的站在他的身侧,这些身穿乌黑短衫、头戴银铁鸦面的夜行人慢慢汇聚到这里,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别着一柄精致的爪刀,扭曲的弯刃就好似乌鸦的尖喙,细密的花纹就像是乌鸦身上的绒羽。 “你们不该来的,乌鸦如果离了群还能独自生活,但如果它们暴露在阳光之下,那就只能默默等死。” 青荟的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这些黑衣人听得清楚,他甚至也明白——无论他的声音多么细,只要是他说出来每一句都会被听清。 因为,铁乌鸦们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一群自己选择了死亡的人,一群决意要与黑夜常伴的人,一群…… 也许他们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作是一个人。 青荟和尚知道他们听清了自己的话语,但是他们依然默默挺立在这条道儿上,半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既不吱声,也不动弹…… 青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默默盘着佛珠,轻声道:“乌鸦应当是能叫嚷的,摆出这么一副哑巴的模样又是要做什么” 很显然,那些尽忠职守的铁乌鸦依旧未曾言语。 青荟慢慢停下脚步,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 便在此刻,雪亮的刀光——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七章:生死阙南渡 层层叠叠的刀芒仿佛在刹那间交织出一道雪白的光,锐不可当的锋芒迎面而来,这份刀芒之中蕴藏的内力随远不及刚刚的虎形拳,但这样锋锐的招数本就无从卸力,也就再也提不上什么防御之说。 青荟面色如常,倒不如说他此刻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这般人手调度虽然一重接着一重,但也正因如此更显出这何家庄里的空虚境地。 身形好似游鱼般在半空中划过,青荟的身姿之中看不出半分勉强,仿佛避开这一重重刀芒顺光本就是闲庭信步的事情。 飓风般的攻势刹那间便在坚实的青石板上刻下了深深的刀痕,纵横交错之间也能依稀辨别出那深浅各异的锋锐之气,再看前方,却是七个穿着玄黑色长衫,容貌阴鹫冷酷的中年汉子,他们各自手握利刃,悄无声息地站作一个圆弧,围拢上前。 七双眸子里的光芒闪烁如电,却也汇聚成一个准确的焦点,那便是翩然落地的麻衣和尚,那一双双眸子里流露出的绝不是寻常人便能拥有的神光,而是好似野兽般凶猛狠辣的兽性。 青荟此刻便矗立在那七人所组成的弧度中央,暗黄色的麻袍僧衣随着浅浅的微风飘舞得洒脱至极,一双明亮的眼睛清澈澄朗,虽然是极为寻常的中原僧客打扮,但那依稀透露出的鹅黄色泽依旧隐隐流露着一只无可言喻的华贵高雅,再衬上他此刻洁白细腻的肌肤,那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贵气却是如何也掩匿不住。 无论他身上的僧衣如何,亦不谈他手中的佛珠戒文,单说这一身的气度风范,那便是十足的官宦世家的公子哥儿做派。 他们八个人,就如此静静的互相凝视着,便是半分动弹的意思也寻不得,仿佛刚刚如影随形的杀招与他们毫无关联,他们既不是出招杀人的凶徒,亦不会是侥幸逃脱的可怜虫,刚刚的刀光就仿佛是发生在另外一个遥远的地方的一件更为遥远的事情一样。 但这只是遐想,纵然面对这样一个满面笑容的清秀和尚,这七人的眼神里也绝不会松懈半分,更何况他们其实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和尚到底是谁。 缓慢的,站立于最左侧的黑衣人开始试探着向前挪动半步,周围那一排排冷眼旁观的铁乌鸦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心中的顾忌自然也就难以掩匿,粗粝的面孔紧绷着,鼻尖之上早已沁出斑斑汗珠。 犹豫便会带来失败! 这个道理当然不用外人教导,那黑衣人猛得一咬牙,就好似一道闪电淬然而上,刹那间便是刃锋漫天,飘忽之中却又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凌厉。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六个黑衣人也毫不犹豫地欺身飞掠,刹那间便是刀光激荡、气劲如潮,玄黑色的身影晃飞间鸿舞长空,犹如凌空飞燕。 只是瞬息间,七人却已然掠至青荟身前,七柄雪亮的长刀从截然不同的角度划向了青荟周身要穴,只消任何一处被刺中划伤,那无论是谁都要折损半内功,甚至因要穴崩溃而受内力反噬而死。 这顺水推舟似得一系列招数只在顷刻间便已使出,看模样也不过是寻常人眨一眨眼睛的功夫。 只可惜,他们再快,也架不住那些以无心算有心的人手。 只在同一时刻,他们其中的一人便宛如失去了身体的重量,宛若一块石头般被猛然抛出,顺着自己飞掠的轨迹倒飞出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摔在了一块块嵯峨交错的假山之间。不等他回过神来,却感到自己的脖颈之上传来一抹冰凉,那种感觉既是陌生又十分熟悉。 刀!很利的刀! 那黑衣人缓缓从眩晕中回神,却见三名精锐的铁乌鸦一言不发将他们手中的爪刀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不止是他一个人,他的六位同行杀手竟然也被或多或少的铁乌鸦成员挟持,冰冷的刀锋贴着他们的脖颈,令他们不得不作出最为明智的判断—— 一动不动,等待时机。 他同时也看到了那个和尚的面容,他甚至连眼睛都默默闭合,手中的佛珠细细摩挲着,唇齿轻轻颤动着,似乎在悄悄吟诵着什么。 铁乌鸦! 超过二十位铁乌鸦横距于他的身前,一柄柄雪亮的爪刀在此刻组成了最为坚固的盾牌,哪怕这个和尚旁若无人的诵经念佛,也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他。 这些黑衣人的领头人,大概便是那位缺了一只眼睛的中年汉子,他如今被七位手握锋利爪刀的铁乌鸦杀手牢牢锁住,只要敢动上一动,那锋利的刃爪便免不了要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正因如此,他那瘦削露骨的面孔上再难寻觅到半分血色,那兀自瞪大的独目之上血丝满布,神色之中亦流露出极度的惶恐与不安。 那只独目向他的同伴扫去,却只能看到一张张肌肉紧绷着的面孔,粗大的喉结不自然的上下颤抖着,目光之中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显然,他们都明白自己的下场,这只长满青羽的斑鸠无论换上什么绒羽,都掩盖不了他嗜血残暴的本性,哪怕如今的他早已披上了这么一身黄麻僧衣,却终究隐藏不住他那瞳仁之中刹那间流露出的好似百步蛇一般的冷酷阴毒。 “我记得你们,你们凤垭七怪不在凤垭山上好生经营自己那点产业,何苦待在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替别人卖命。” 开口说话的不是青荟,而是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铁乌鸦,他的鸦面远比其他人更加繁杂,每一条画纹都显得精益求精,在组织里,能够获得这样装扮的人距离拥有自己的名字已经不算远了,往往在那些杀手队伍之中担任首脑,负责一些较为困难的任务。 独目人没有回应的自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全身的气力仿佛都在此刻敛息入内,冷酷的目光悄然挪至自己身侧的一位虬髯大汉。 虬髯汉子骤然间爆喝一声,全身上下燃起一阵靛青气浪,折身挥拳,顷刻间便已击退两位佩戴精铁鸦面的杀手。 其他一众黑衣人同样展露出各自的本事,身上猛然间腾起一阵各色气浪,随着一声声怒然断喝,也各自施展功夫将那身边的杀手愤然击退。 虽说占了些便宜,这些号称‘凤垭七怪’的黑衣人却只是背靠背站在一起,各自将自己的精气神都凝集于一身——他们其实都明白,方才不过是借助刹那间的时机优势赚取几分先机,如今这上百精锐杀手都已围拢上来,又如何能轻易力挫强敌。 众多好手紧握兵刃,战局之焦灼好似要连这儿的空气都凝结了,一柄柄狭长的爪刀横摆在他们的身侧,锋锐的长刃总能在不经意间划出优雅的弧度。 局面仿佛又恢复了原状,凤垭七怪再度布下一个半圆形的弧形阵势,他们并肩站作一团,汗水早已浸湿了他们的黑衫,微微颤抖的喘息似乎是在映衬着她们心中的惊骇于绝望,如今若是想要活着,似乎早已是不可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八章:或见苍羽白 那位铁乌鸦的队首似乎也能感受到他们的这份痛楚,身形毫不犹豫地朝前飞掠,锋锐的爪刀好似闪电般轰击而出,其目标毋庸置疑是欲直至那七怪之中为首的独眼汉子。 从头到尾,这位号令上百精锐杀手的男人都没有施展什么精妙的招数,恰恰相反,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显得极为稀松平常,其尤甚者,还频频使出市井无赖打架斗殴的下三滥招数,一柄爪刀直至那独眼龙的下三路。 凤垭七怪多年来驰骋凤垭山八百里诸城广县,靠的可不仅仅是凶险残暴的性情,更多的是他们七个异姓兄弟之间的情谊却赛过许多血脉至亲,无论是武功心法还是行为做事都要力求配合得相得益彰,故而他们这些年来为祸一方,却还能在江湖上闯下这般大的名头。 但适逢他们的大哥面临如此危机,他们却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甚至连移动的意思也难看出分毫。 这不是对于他们的兄长怀揣着什么莫名的信任,实在是那若隐若现的杀气着实令人心生忌惮,这种针芒在背的感觉让这六个常年在刀尖上起舞的黑手感到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凉发麻,再难说上前助拳之事。 反观前方战局,那独眼龙和这支铁乌鸦的队首早已经斗得火热,两柄一模一样的的爪刀在两人之间上下翻飞,不时会有刀锋撞击之间的火星残落而下,显然双方都已经施展出了绝强的手段,一招一式都非常人所能跟得上的。 独眼龙的内息修为较之那位铁乌鸦的队首要浑厚不止一筹,他虽然失却了一只眸子,但无论是内息凝练程度还是内息多寡都远远超过了尚未抵达中三重的铁乌鸦队首,只可惜生死搏杀本就不单单是内力累积的差距,这独眼龙此刻已然挫失锐气,气力早已泄去了三两成,反观那位铁乌鸦队首虽然硬实力略逊于他,却是以逸待劳、正值威风。 两条人影在半空中你来我往斗得好不乐乎,却见两柄爪刀随着他们的双手展露出残暴的獠牙,一道道雪亮的刀气接连不断的撞击、消弭,这样的生死刹那无时无刻不再给予这两人极大的压力,他们只要有半分疏忽便会被这锋利的刀锋削去半边身子,分毫大意也会令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但听‘呵嚓’一声轻响,却见那刀锋交织的瞬息忽然蹭出一道细不可闻的狭裂痕,也就是这么一根不起眼的裂痕,不过又是几招对撞,却只见得那两柄雪亮的刀锋骤然间崩断作了两截。 凌厉的破空之音骤然响起,却见得两方手中各自握着半截爪刀,而那各自的一截断刃却是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儿,刺入到他们身后的青石板条之中。那断刃锋锐之处,尚还在轻轻震颤作响,死寂之下,似乎能依稀听闻那好似雏龙轻啼的风卷之音。 两道细微却也是那样真实的气浪不约而同的撞击在一处,却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形随意转,这两道人影再度交织在一处,四掌骤而互拍,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难以凭借肉眼看清楚的无形气劲在这四掌相交之处不断扭曲升腾,那面戴鸦面的黑衣队首好歹还有这么一张掩面之物,却见那独眼龙面色通红、青筋暴起,显然是动用了极多内力。 此刻倒是进入了比拼内力的环节,什么武功技艺都已经不顶用了,唯有那精纯的内力还能让他们在这样的比拼之中支撑下来,但纵然如此,两人的精气神早已串联一处,任何妄图收回这力道的人都唯有一死。 独眼龙的内力果然盛于此间队首,虽说是拖着疲倦之躯,却依旧能够借由这般手段将那与他同样衣着打扮的铁乌鸦高手牢牢压制,看那模样,胜利早已被他囊括手中。 只可惜同这些追魂食腐的铁乌鸦一决高下,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江湖格杀,这些乌鸦兵也压根不懂得那些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的江湖道义。 当他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楚时,这位七怪之首的汉子仿佛在惊觉情势不妙,那柄雪白的爪刀早已经自其身后贯穿了他的心脏,出手之人亦毫无疑问便是这一直未曾动弹的一众铁乌鸦杀手。 非但如此,那侥幸自独眼龙内力压制之中脱身的铁乌鸦队首毫不犹豫飞掠上前,右掌已然好似锋利短刀一样自那独眼汉子脖颈之上擦过。 也就是这么轻轻悄悄的擦过,却恰到好处的带起了那独眼龙好大的头颅! 这一切仅仅是在须臾之间展开,又在须臾之间结束,那一张张冰冷的铁面默默看着那颗头颅在天空中打着转儿,腥红发臭的殷红在此刻血撒长空。 一声轻叹却自那闭目诵经的和尚口中发出,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纵然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便因此而寂灭,他依旧是这副悠然文雅的模样。 目前,只剩下这凤垭七怪之中的六位被这些乌鸦兵团团围住,六个黑衣人木鸡般呆立在那儿,似乎还未从自己的大哥被偷袭殒命的事实上反应过来。这凤垭七怪多年来一直形影不离,纵然半路选择加入了铁乌鸦也从未分开,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这点儿本事到底能称几两金,若非他们七人心意相通,单论任何一人都不算多么稀罕的江湖好手。 这些年他们的本事精进不少,又摊上个可以说毫无危险的任务,正是能松下一口气的时候,谁曾想却只落得这般下场。 死在自己人手里,对于任何杀手而言,简直没有比这更令人痛心的了。 青荟和尚终于放下手中佛珠,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白雀施主想必已然看了许久,这几位施主的性命此刻便压在白施主的手上,还望您现身与僧一见。” 他的言语平淡如常,但那悄悄压低的右手却又隐隐透露出他心中的紧张,哪怕是这串最上等木质盘车出的佛珠竟也显现出几分不堪重负的模样,伴随着那右手上逐渐暴起的青筋,慢慢遍布于佛珠之上的皲裂细纹似乎就是在昭示着他的内心到底是有多么的不平静。 “凤垭七怪追随妾身多年,倒也算得上劳苦功高,只是如今七怪只剩下了六怪,说句实在话,他们哪里还值得妾身出手以身犯险” 却见得那半空之中陡然间折出一道倩影,鹅黄氅衣披挂在身,身形扭转间却已然站立在那六怪之前,女子朝那六人看似随意的瞥了一眼,低声呵斥一句:“一群废物。” 这是一位很美很美的女人,她的美不单单是身段与容貌,更多的还有那种雍容华贵却又媚骨天成的气质。无论是富贵端庄还是妖娆娇魅都仿佛是为她而生,这样一位绝代芳华,只要是男人就绝没有不动心的。 偏偏青荟的眼中便没有半分杂色,一双好似白玉雕琢的眸子里只有对于众生百态的无限默然,哪怕是面对这样的女人——也不会例外。 “此六位施主故然可谓力之有所不及,但对白施主倒也是忠心耿耿,反倒是白施主嘴上照例是那般不依不饶,却依然愿为彼辈现身,当真是菩萨心肠。” 青荟和尚轻轻摆手,示意那些手握爪刀的铁乌鸦暂且退开。作为昔日在铁乌鸦里供职的老友,没有谁比青荟自己更了解白雀的本事,这些修为不过一二重天的乌鸦兵哪怕手握利器也绝奈何不得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四十九章:月息拦锋芒 “青鸠哥的本事倒也是一如往昔,妹这点儿家底里竟然还被兄长掺进了这般多的沙子,真不知偌大的铁乌鸦里到底还能剩下几只纯黑的。” 白雀展颜一笑,似乎并未因自己手下这些叛逆的谋逆之举感到困惑或是气愤,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息,昔日的青鸠鸦尊带领诸多高手反杀两大鸦尊,整个铁乌鸦势力被迫收缩了一半,如此风流人物自然不缺少追随者。 她心中很清楚青鸠对于铁乌鸦的意义所在,哪怕时至今日,在青鸠之生死尚不明朗的情况下,依然存在着为数不少的人脉在铁乌鸦的内部发出声音,如今他明晃晃得摆出自己尚未身殒的事实,不知又有多少妄图浑水摸鱼之辈会倒戈于他。 如今的铁乌鸦元气刚刚恢复,若是当真走到了那个地步,只怕唯有逼出那稳坐钓鱼台的何屠子出手救场,到时候可就当真没有什么回头路了。 青荟见到了他想要见到的人,心中也已安然,听闻这白雀一通明称暗讽,却也说不上有多么气愤,只是静立言说:“无量寿佛,僧不过一介山中闲云野鹤的笨和尚,休说这铁羽黑绒的铁乌鸦,便是一只家雀儿也看不住,非得让那鸟儿飞到旁人家中去。” 这话似乎是有点儿诛心的意味在里头的,那白雀听闻青荟如此开口,脸色也不由得变了几分颜色,当年青鸠鸦尊愤然反攻总舵之事本就是铁乌鸦身上一件洗不掉的伤疤,新任五大鸦尊自然也要费心劳力掩饰这件事物的启末。 但要说放眼整个江湖,真正知晓这件事的人的确也不在少数,白雀身为当年青鸠鸦尊手下那一支脉里首屈一指的高手,当然也无法对此置身事外。 她当年作了亏心事,如今自然也就感到身心难安,再者说这何家庄本来就是她避世隐居的一处别居,自从当年那件事后她便在此苦心经营,十数年来非但自己的武功未见多少长进,反倒是养出这么一帮子白眼狼。 此刻看起来也是谈不拢了,干脆也就不必细谈了。 白雀素手朝后一扬,拽过凤垭七怪之中一人手中的爪刀,先是轻轻掂量掂量,那种熟悉的厚实感觉似乎令她响起了昔日的格杀技艺,一双美目之中尽显杀气。 说时迟,那时快! 白雀身形一飘一闪,不过顷刻间却已然出现在了青荟和尚的身前,手中狭长的爪刀上燃起一阵素白气浪,径直朝着青荟和尚的琵琶骨刺了过去。 琵琶骨乃是人手少阳经交应之处,若是此处的软筋受到损伤,那便是多好的武功也免不得要落得个瘫痪残废的下场,寻常人若是伤及此处,那便只能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所以,若是想要迅速废掉一人的武功,只消如她这般刺挑琵琶骨便可轻而易举达成目的,当然,她自己也很清楚,想要如此轻易挫败这位曾经的鸦尊,只怕也不是说上去那么容易的。 青荟不知施展出何等腾挪之法,未见他脚下动弹半分,身形却骤然间向后跃出,而此刻那数道刀影亦是紧随其后急追而来。和尚按步定身,一双素白的拳头在此间狂舞作弧,竟生生舞出一道圆圈,硬生生凭借着一身精纯功力将那爪刀抵挡在这圆弧之外。 白雀双瞳微眯,似乎是在等候恰当的时机,这样单单依赖无形气劲抵达兵刃的手段看似威风八面,实则难以持久,只要这层防御出现一丝一毫的疏漏破绽,她的这柄爪刀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撕开这和尚的防御,一举奠定胜局。 只是她的对手却是这样一个常年历经生死的杀手组织高层,且不说内功修为与之相较孰胜孰强,单单说他这些年来积累下的格杀经验便远胜于如今养尊处优的白雀,莫说是青荟此刻压根未曾损耗多少内息,便是内力折损半数之后也未必会输给这女人。 青荟的拳法应当是极为纯熟的,但这和昔日的青鸠少尊简直判若两人,遥且记得那位将一生都投注于杀人的鸦尊瞧不起这些孱弱磨叽的拳脚功夫,一心研习的尽是刀兵叠纵的杀人之术,更不可能花费精力去钻研这些防守反击之流的招数。 但此刻的青荟不但施展出这样的功夫,更是彰显出对于此等武艺绝佳的天赋,两只肉拳裹挟着骇人内力上下翻飞,哪怕是出自大匠之手精心冶铸的刀兵也无法撼动这般高深莫测的防守之法,激荡不休的无形气劲往往能够在第一时间抵退这锐利的刀锋。 白雀心知自己身为女儿身终究是在力量方面有着难以弥补的劣势,倘若战局一直焦灼在这样的局面下,那么最后难以为继的一定是自己。 ——必须要尽快打开战局! 她是这样想得,也是这样做的。 当她的刀锋又一次被猛烈的拳风所抵挡的刹那,借助于青荟和尚的拳风力道,白雀的身形却在此时翩然腾空,雪亮的刀锋上不知何时渡上了一层极为耀眼的银白,当这银白刀身横立于月光之下的时候,忽然间又是光芒大盛! 素白的月光变得耀眼,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想要捂住自己的眼睛,雪亮的刀身仿佛慢慢融入了这皎洁的月光,白雀素手翻飞,却又是数道精芒贯穿空气的距离,已然攻至青荟的面门,细看之下应当是江湖上极为寻常的柳叶飞刀。 “白施主这些年来倒也不能说是疏于修行,这一手暗器飞掷的手法较之当年却是要更胜一筹。” 青荟和尚抬头去看那片冷清的月色,手掌好似不经意间朝前伸去,感受到掌心捏着的精铁冰凉,忍不住赞叹了这么一句。 只可惜白雀显然并不在乎这样的夸耀。 更可惜的是,青荟此刻一时的疏忽已然被白雀精准察觉,手底下的硬功夫也毫不犹豫施展了出来。 却见那莹莹月光随着内息起伏之时在顷刻间汇聚于刀锋之上,许是‘大音希声’、‘物极必反’的道理又在此刻起了作用,那汇聚了如此多清冷月光的刀锋非但没有半点光芒大盛的模样,反倒是显然愈发阴暗诡秘,在这夜色之中早已不易看清。 青荟此刻也发现了这一点,当下重重挥出右拳,猛烈的拳风席卷开来,这一拳之下仿佛便是势不可挡的威势。 但是,太晚了! 高手过招,稍瞬即逝! 青荟的面色隐隐变了几分,因为他这一拳竟然直接穿过了白雀的身体,拳锋所指之处分明是没有半分力道落在了实处的,而那身影也并不意外的缓缓消散在这皎洁的月光之下。 残影! 这下,青荟的面色彻底变了。 就在他的身后,一道鹅黄身影骤然显现,又是一片绚丽银光朝着他的后心罩了下来,随后好似化作斑斑寒芒,朝着青荟的后背各大命穴散射而去。 他似乎忘记了,能够在铁乌鸦里获取一个自己的名号的人又如何会是简单货色。 现在,他必须要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买单了! 白雀褚定他如今绝对来不及防御这已然临近身旁的攻势,纵然是昔日的青鸠鸦尊靠着他独步天下的杀伐之术也无力回天! 不,不是现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章:何人价更高 白雀忽然间透过侧面的角度看到了青荟此刻扬起的唇角,他的眼神虽然依然显然那般平静,却不知为何会给人一种强烈的自信心,就仿佛他本来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一样。 而这样的神情,却不会出现在一个将要被偷袭得手的可怜虫的脸上。 果不其然,就在她心念初动之际,忽觉手中兵戈并未触及他的身躯,反倒是这手底下的攻势自感四下漏风,那青荟和尚的手臂竟然生生扭拐个弯儿,朝着身后便是突如其来的一记纵掌,看那方位触动,应当是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太阳穴拍了过来。 自己如今是自其身后偷袭发力,他居然也能施展出如此诡异的手段化解,白雀虽然早已料到这一次的攻势绝不会轻易随了自己的心意,却也未曾料到这一位如今竟然展露出如此诡异的武功。 其实这等能够操纵身形变换的武学哪怕是放眼整个中原都极为罕见,青荟这般武学本是源于昔日佛门东渡之际流传下来的西域密宗的炼体之术,此等武学倘若能有幸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全身上下大半肌肉都可随意扭曲变形,若是遇上些对这功夫不甚了解的江湖人,也难免会产生不适应的感觉。 纵然白雀早有提防之心,一觉战局不利便飞身腾起,令青荟这一掌同样落在空处,但却依然免不得被他如影随形似得跟的极紧。 两人在半空中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但其中的凶险却是远非常人所能了解到的。白雀仰仗着上乘兵器之锋锐,却终究难敌青荟和尚这一身精纯的佛门内力,见那拳锋所指之处便会显现出一股无形罡气,将那刀锋之上的劲气阻断。 却是说昔日的青鸠鸦尊身败垂成,被组织里诸多好手追杀之际,一身内力几乎散了个干净,便是肉体躯壳之上的创伤也是世间罕见,当年的那位杏林医仙亦是耗费极大心神方才将之救下,遥记得当年他那奇经八脉尽数断绝,再无生机。 如今他能练就此等本事,除了那位医仙堪称鬼斧神工的医道妙手之外,只怕也未必没有他之后专修西域武功的缘由在其中,西域密宗武学曾有一缕分支尚且留在中原,其中的横练武学多半是不需经脉流转的胎息功夫,内力依赖肌肉缓步而行,倒也算得上另辟蹊径的外练硬功,威势依然骇人。 他此刻出手,不过短短数招便将白雀的招数一并压制,单论这一点上,白雀的武功较之荆鸟却是差了不止一筹。 当然,以白雀的眼力自然也能瞧见自己如今的窘境,如今虽说是在自己的主场作战,但自从那上百精锐杀手骤然间摆出自己早已归顺青荟这样的事实之后,却也早已是主客倒置,自己手下能用的人手压根拼不过这些个杀人不眨眼的铁乌鸦。 如今自己被此人压制,若是没有其他人助拳护力,只怕是独木难支了。可若是号令自己手下的人手参战,便等于说是默认了这次比武变作了混战,而若是到了那个地步,只怕自己聚拢来的百个娘子军还真就拿不下这些个杀手。 既然无论单挑还是群斗皆要落得下风,白雀干脆抽身而退,身形好似一支利箭般掠至那凤垭六怪的身前,看那样子似乎是不愿再作攻伐。 青荟和尚似乎也是瞧出了这一点,自然也没了接着斗杀下去的意思,身形在半空中骤然一折,便也顺势砸在了原来站立的地方。 却说这战局稍缓,白雀干脆将那爪刀朝着脚下的青石板上顺手一甩,却听得刀锋嘶嘶作响之际,就似一条白蛇骤然窜入似得,竟然将这刀身大半都贯入石板之中。 她本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俏丽佳人,此刻便是与敌手过招十数个回合依旧能摆出这样风华绝代的姿态,只可惜眼前这和尚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这般动作便全赛是空漏了本事给那白地儿看了。 青荟双眼闭合着,那串布满细密裂痕的佛珠不知为何又被他握在手心,唇齿之间隐隐可见得细细颤动的模样,应当是在默诵什么佛家经文。 白雀自知此刻不能让这局面陷入沉寂,倘若局面慢慢僵化,必然是占据主场的自己要吃些亏的,当下踱步而出,朝着青荟和尚言语说道:“青鸠哥不愧是昔日鸦尊,纵然放下兵戈利器,单靠这一手极为上乘的拳脚功夫,照例能够独步天下,妾身这些年来研修的武艺放在师兄面前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师兄这名号好似稀罕了。” 青荟和尚缓缓睁开眼眸,淡然言语道:“白雀施主似是忘了昔日之事,铁鹰施主被青鸠偷袭所伤,照荆鸟施主的话来,铁施主应当是已然殒命,如此弑师杀父之徒,如何能够得白施主这么一声‘师兄’呐。” 往昔之事虽说都已是过眼云烟,却终究是要在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身上刻下些许痕迹,青荟似是早已放下又好似从来都未曾放下,但无论他是否将这件事放下了,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却再也无法愈合了。 再说白雀听闻青荟如此言说,心中亦是暗自生疑,荆鸟得她号令早已动身离开何家庄地界,按理说这样一个生活在自己影子底下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引人注意的。事实上,她也是有意于一直以来将荆鸟慢慢变作自己手底下的一枚暗子,不但帮他推去了这些年的任务,更是令他隐姓埋名躲在这鬼地方十数年,按理说绝不会有人知晓他的事情。 可偏偏,荆鸟这个名号是从这位昔日的师兄的口中冒出来的。 “你杀了他” 甚至顾不上自己的仪容,白雀的脸色登时多出一抹铁青,纤细的玉手缠绕着素白的气旋,似乎只消他这哪一句话说得不甚中听,便要再度掀起战局。 “你很在乎他” 似乎是没了作和尚的兴致,青荟和尚放下手中念珠,目光之中不知何时展露出迥然不同的光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一章:天际初见白 白雀未曾想到他会如此说,当下竟也一时失了神,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回应这句话,她虽说有着远超常人的头脑,却也不知此人此刻的言语到底是在意味着什么。 反倒是青荟和尚自己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寻觅的答案,一双锐利的眸子里似乎总是缠绕着些非比寻常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又仿佛能够令人不得不直视自己的内心,乃至于令人深挖心底的那份情感。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世间能够敢于直视内心的终究只是少数,而白雀却绝不会是这少数之中的一份子。 白雀的内力尚可,却绝对无法抵御这种力量,江湖上的人同样对这东西畏之如虎,他们给这份力量起了很多名字,其中有些名号甚至只是听一嘴都会令人觉得不寒而栗。 情花毒、断肠醉、桃花瘴、祸心劫…… 但这东西自从那人现身江湖之日起便从未变过,无论是那淡淡的桃香还是那醉人的颜色,天底下的武学纵然玩出花儿来,也绝不及这情力来的神幻、诡异。 谁也没有料到会有一日能够出现第二个秦正元,就好似世上本不该有第二个天子一般,但纵然是千年的王朝依然会有改朝换代的风险,更不要说这么一重经不起推敲的观念。 情医仙收徒了! 他不仅是打破了自己的规矩,更是将自己一身本事广为传授,就青荟和尚自己晓得的那些‘铜门师兄弟’只怕也有几十人,其中实力较为突出的一批,无论是内功修为还是医道技艺均在自己之上,短短十数载便已然筹建了一支规模颇为可观的势力。 “青鸠哥这说的又是哪里话儿,这一谈起咱们那位大师兄便是这般大的醋味,着实令妾身不知所措了。” 白雀嫣然一笑,似乎是瞧见了能够令自己感到欢愉的事物,整个人都展露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慵懒美感。 青荟和尚却没有聊下去的意思,他轻轻捋了捋自己稍微有些发皱的僧衣,将早已不堪一用的念珠收入袖囊之中,看那模样似乎也没有留下来的兴致。 一念至此,白雀却好似找着了他的痛点,虽然她的理智告诉她此刻不是多嘴的时候,但看着那一双饶有兴致的眸子便也不难看出她的心思绝不会像今夜表现出来的这般简单。 只是这一切应当是不会出现在青荟和尚的印象之中了,因为他早已经转过身子,朝着这幽静花园的外头踱步走去,而那些选择在此刻倒戈于他的铁乌鸦们也毫不犹豫地收起了自己的爪刀,心翼翼地朝外倒退着,似乎是对于这矗立着的七人还有着极深的忌惮。 不知那和尚到底是走了几步,但看得那清瘦背影矗立在月弧状庭院门户之处骤然停歇,身形好似迅雷般转身,右手却已然抄进了左手的袖囊之中,不必如何摸索便握住了那一串被捏出细密裂痕的佛家念珠,一身精气神已然攀升至极致。 青荟和尚生得一股子书生气质,瞧着着实不似江湖武夫,但若是较之那佛门武艺或是看他这一身内力却又远非寻常人可以企及,此刻这手中佛珠虽说都是濒临破碎的残败之物,可如今得了这佛门上乘内力加持之下,每一粒木珠子上蕴含的内力都可称得上降龙伏虎之力,夜唯有这出自佛门的武僧方可驾驭。 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骨骼爆鸣之声,那串联着这些盘珠的绳索也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珠串的绳索毫不意外的断裂开来,而那一枚枚布满裂痕的佛珠也在此刻激射而出,带着无上的威势朝着那七人攻杀而去。 “你……” 自始至终未曾料到青荟会在这个时候反身出手,纵然是以白雀的身手也不得不匆忙闪躲,甚至一时间连痛斥这等卑劣手段的想法也来不及了。 再看她原本站立之处,那一排血淋淋的尸身瘫倒在地,倒像是这位大慈大悲的和尚全了他们凤垭七怪的兄弟情义。 “青鸠,你竟敢在此地对我的人痛下杀手!” 白雀素手弹射出数道银针,显然是动了真火,一颗心早已经系在了为自己这何家庄扳回一城的心思之上。 她这些年来为了经营这么一方看似不起眼的何家庄,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神,如今追随自己的铁乌鸦堂主寒鸦被眼前这人重创,金嬷嬷同样重伤垂死。听这混蛋所言,只怕荆鸟也多半是指望不上了,再把凤垭七怪全都折在里头作个搭头,偌大的何家庄登时就折了一半的身家,更不要说如今自己手下上百精锐都摆明了旗帜,全然是这位昔日鸦尊留下的暗子。 这一步接着一步,一重接着一重,又如何是一个女人能够承担的。 只可惜她追不上,纵然是追得上了,她那残余的理智也绝不会允许她这样做。 她的理智在恐惧,她不得不选择畏惧那个清秀的和尚,因为无论是青荟和尚还是青鸠鸦尊都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号,但那种毗邻死亡的感觉却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哪怕是在江湖上夺取了无数人性命的她也不得不选择畏惧。 “何夫人,且赎僧言语之不适,夫人贵为何将军府上爱妾,更应理清世间纲常礼德,切莫为图一时之快,而废立此生长久之建业。” 青荟的声音很快便庄子里止不住的山风所吹散,而随着山风的呼啸一并被吹散的又如何只是一句言语,黄麻僧衣、玄黑短打、精铁鸦面,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化作了一场梦境,而这上百名杀气腾腾的乌鸦兵却不知何时已然随那位俏丽的僧人一同消逝不见。 白雀轻轻踱步上前,却见那青荟和尚最后矗留之地平摆着一支竹筒,其中的文字甚至不需要将之刨开也能被她一字不差的背诵出来,因为这一支竹签信正是不久前自己委派荆鸟师兄出马送往京都的密函。 她自信荆鸟师兄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信函,而当这份信函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荆鸟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白雀捻起这竹筒,看着天际渐渐隐去的斑斑星芒,终究还是长叹一句:“这一夜实在是太长太长……” 所幸…… 天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二章:炽阳照新勇 初生的朝阳总是能令人燃起对于未来的希望,但昨夜的收获却足以令宇文浩明晰自己到底获取了怎样的未来。远远朝那耀眼的炽阳瞄了一眼,夺目的阳光仿佛自那云端垂落,随着不断延伸向外的目光一道儿贯入他的心神,同样也令他想起那段月明星稀的暮夜。 “唉欸,宇文先生这般早便起来练功了,老弟我也趁着这大清早儿热热身子。” 爽朗的笑声响起,宇文浩自然也是循声望去,却见得那原本应当背负环首大刀的匪首圆老二正光着个膀子站在那侧庭场中央,他每一只手上都攥着一只好大的石锁,单看任何一只的分量也不会逊色于八十斤。 宇文浩虽然出身不算好,半辈子也就是混上个马夫,却也能看得出这圆老二的身板子远胜往日的自己,一股股结实的肌肉犹如老树盘根似得扎在一起,这人若是将手中的石锁抡起来,便能将他认识的许多武夫生生打死。 这是人家拿血汗换来的身板,反观自己这孱弱身子自然是比不上的。 但再回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他又陡然间来了同这土匪头子较量一番的兴致,当下也将身上衣袍宽解下来,顺手堆在进入那庭场的石阶之上。 “来,圆老哥陪弟练练,权当是活动活动筋骨了。” 不知是他得了什么机缘,竟然有勇气同那五大三粗的盗匪头子一较武功高低,不过如今卸去衣衫之后的宇文浩露出的却不是往日瘦麻杆似得干瘪身板,反倒是晶莹如玉的身子骨,这模样看起来虽然算不得厚实,却也是能称得上这‘健壮’二字。 圆老二瞧见这身板子,愈发觉得这位‘神通化极’的本事着实是不简单,未曾想此人的横练外功修炼至如今的境界,浑身的肌肤却依然能够似这般晶莹如玉,看起来就仿佛是婴儿初生之时那般娇嫩。 这很不正常,而异象本身往往便意味着易于常人的能力。 至少在圆老二这数十载的光阴里面,但凡是横练护体的功夫终究免不得要让自己一身皮骨越练越糙,这本是没什么问题的大道理,可偏偏不能适用于这位年岁较自己不了几岁的男人身上,而到了他们这般年岁,便是不练功也不干粗活的富贵人也很难将肌肤保养到他这般细致紧实的地步。 既然如此,便万万不能大意了。 圆老二不是个胆怕事的性子,照他自个儿的说法,他不过是趋利避害的本能较之寻常人要稍稍强上一些罢了。自从昨夜晚宴上同宇文浩拼了三两回酒水,他便多多少少瞧出这人的根底脾性,也就晓得此人同样是个爽利的性子。 说交手,便要真交手。 说练练,便要好好莽上一回! 圆老二将那石锁放回脚边,全身的肌肉随着他接连不断的深度呼吸而起伏不休,看他的模样应当是要动点真格儿了。 宇文浩自然也能瞧见圆老二的举动,就在他那一双鹰眸的注视之下,他瞧着圆老二微微屈膝,两只手也摆出了偏向防守的架势,看模样应当是作出了万全的准备。 只可惜他能一夜之间壮上十倍百倍,却不能在一夜之间学得上乘的格杀之术,若是露出什么庄稼把式出来,却也终究是件难看的事儿。 虽然心有几分遗憾,但宇文浩自觉自己已然是沾了天大的便宜,自然也不会在此怨天尤人,干脆也不摆出什么架势,两条修长的手臂稍微晃荡两下,便看似不经意间朝前迈了两步,一对发亮的招子斜楞楞地瞥到了正对面的圆老二的身上。 “哈欸!” 圆老二毫不犹豫地爆喝一声,全身筋骨仿佛都在此刻发出了支支吾吾的低吟声,一双蒲扇大的手掌好似排山倒海般呼啸而至,看那模样应当是要直接抡起手掌便要朝着他宇文浩的脸上糊上去。 他的气力绝非寻常人所能企及的,此刻两只手掌对角儿着拍上来,只怕绝大多数人都避不开这一掌,而这一掌若是结结实实怼在了一张人脸上,只怕免不得要那人满脑子七荤八素的,接下来做什么也都是随他圆老二的意思来了。 这全然是流氓地痞在那些街头巷角斗殴之时才会施展的下九流手段,只是如今比武的双方都并非出身武学世家,自然也就不晓得人家正儿八经的武学切磋应当是如何,只知道抡起膀子一个劲儿往上莽就完了。 再说这宇文浩虽然是不懂得武者比斗的技巧,却也晓得自己不应当那这一张脸皮去硬接这来势汹汹的一记巴掌,登时抽身而退,脚底下‘噔噔噔’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圆老二同样暗自心惊,倒并非是这闪躲的功底如何巧妙,实在是他此刻的避退着实来得蹊跷,如此一来便好似要将战局节奏拱手让人,实非江湖上老练之辈能做得出的,简直是格杀之中最基础也最不应当出现的失误。 按照他往日的性子,此刻先斩获如此大的优势,正应当是借此契机扩大战果的时刻,但如今眼看着这位‘神通化极’的武学高手展露出这般明显的破绽,他反倒要思量其中是否还有哪些细节是自己所忽略的。 这糙汉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似是琢磨出了几分意味,当下让那健硕两臂好似大鹏展翅一般扇袭过去,他虽然全身上下也寻不得几丝几缕的内息,但如今双臂赫然抡起,却也好似一柄重锤,千钧难敌。 宇文浩也未料到江湖中人之间哪怕是切磋也能展露出这般威势,这等江湖格杀的节奏是他往日在乡里遇上的那些流氓地痞简直有着天壤之别,惊异之下,身子却是自然而然地随着他的心思动了起来,高大健壮的身躯猛得矮了下来。 一击不中,圆老二干脆接着两手合拢的时机,猛得向下锤击,看那双臂之上暴起的青筋,这一击的力道也绝不简单。 “咚!” 沉闷的声音好似干瘪的皮鼓,宇文浩在这样紧迫的刹那瞬息终究还是将这力道生生拦下,两条健壮的手臂交错着,却好似铜墙铁壁,任凭这力道如何骇人,也依旧岿然不动。 两人的气息极为绵长,在这拳头起落之间,却也显露出绝强的身体素质,每个人都当得上‘天生神力’这四个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三章:夜过且行武 “好气力,来得好生利索。” 宇文浩本就是个整日里打听江湖事的侠义心肠,此刻初经交手便也被他这股气魄所感染,当即也是抡起膀子,全身的气力都朝着架在他身上那双胳膊涌了上去。 这也同样没什么技艺在里头,说白了无非便是凭借着一把子力气跟人家硬碰硬,看起来这是最为愚笨的法子,但在此刻却成了他宇文浩能够选择的最为明智的一个法子。 他这一身气力不知为何大得惊人,如今同姓圆的初一角力,却已然有非凡的气力顺着他的双脚落到他脚下的石板条儿上,登时将那立足的地面都踏得开裂。 两人的起来似乎是不相上下,如今两人手足都被相互之间牢牢的钳制住,倘若继续硬拼下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他们二人所为不过是一场切磋,哪里能在此时耗费多少气力。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圆老二心中也多少有点儿占人便宜的意思,在他印象之中的西蜀唐门弟子大都是整日练习暗器手法和轻身提纵之术的武学高手,如今以其之短妄图克己之长,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倘若他能在此挫败此人,无论如何自己的身上便能多出一道‘曾力挫中三重唐门弟子’的标签,在这烛嵐山地界的身价自然也就会跟着水涨船高。他圆老二虽然惜命,却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令自己的地位更进一步的机会。 四目相对,如火似炬! 圆老二忽然倒退三两步,整个身子就好似一架长弓般窝了下去,似乎是想要瞧出他宇文浩身上到底有着什么破绽。但他看不到,或者说他不敢相信他的眼睛,更不敢相信他那看似毫无问题的判断——宇文浩的身上处处都是破绽! 腰马不正、步履不稳、气息缭乱…… 那些武学搏杀之中最为基础的错误只要稍稍一找便是一大堆,可偏偏对手却是实力远甚于自己的江湖豪客,还是出身于西蜀唐门的大家族子弟,按理说无论如何也不该犯这么多的错误,其中的许多错误更是错得很是离谱。 正所谓,武之一道要讲究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只怕这些所谓的破绽大都是拿出来诱骗不长眼的江湖之人的把戏。 圆老二虽然是出身于这穷乡僻壤的烛嵐山地界,却也不是个眼瞎的货色,平日里也可称得上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对于许多江湖好手行为做事的风格一直极为关注。 ——只可惜,他关注这些江湖人的所谓方法不过是寻那城镇之中的书社里采买几本所谓的江湖图报,其中到底几分真假,那可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喽。 不过心中想的东西终究只是想上一想,他们二人此刻早已耐不住性子,干脆便要来硬碰硬得一决高下,圆老二虽然一直修炼的都是那残缺不全的五虎断门刀,但此刻拼起拳脚来却也一点儿也不失威势。 “宇文兄的本事实非弟我能得以企及的,还望兄弟不吝赐教。” 看样子还是唯恐这位‘神通化极’稍不心便把这一把子气力使得过了头,圆老二没来由地接上这么一句话,拳脚气力却也憋得很足。 他必须尽可能确保这一回的较量只是一次‘切磋’,倘若这切磋变作了其他的武斗,只怕他极有可能出些意外,而任何意外对于他而言都是极为致命的。 只是他不知道,所谓的内力固然是中三重高手的标配,但这个道理却不适用于如今的宇文浩,其实只要寻来一位有些行医拿药经验的赤脚医师,便不能靠着一只鼻子闻清楚他宇文浩身上淡淡的草木香,这可绝不会是寻常服药带来的味道,若是要说药浴的话,那少说也是泡了大半个时辰。 宇文浩与圆老二如今都是靠着一膀子气力打天下的,更何况他们两个也都未曾跟着什么拳师教习研修过哪家哪派的拳脚功夫,如今干脆也就不讲究甚么功夫路数,全靠这天生神力的好身板来跟对手较劲,这动起手来真可谓是拳拳到肉。 圆老二的身手不是单单靠着身体素质堆叠起来的,其中许多用力的技巧也总能在不经意间给自己取得优势。 两人交手不过十数个回合,整个战局的节奏便毫不意外被他所掌握,这个过程轻松的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仿佛眼前这个人只是个天生神力的村夫,分毫武艺也为学得似得。 其实这话说得不假…… 宇文浩这名头、这身板都能展露出一方豪强的气派,但这掩盖不住他身为一介贫户的事实,更掩盖不住他这辈子至今打得最猛的一架也不过是乡里乡亲为了几只鸡鸭而产生的口角殴斗的事实——更何况,那一架他还输了。 两人如今扭打作一团,按理说无论是气力还肉身都是他宇文浩更胜一筹,更何况他这身板还是那位秦老爷子精心调制而成,据说已然拥有不下五重天的内力修为,放到哪儿也是了不得的江湖豪客了。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个乡村车夫,纵然各方各面都能够压制圆老二,但这真刀真枪的干过去了,反倒是他这个‘硬功夫’更胜一筹的人物被其压制得死死的。 格杀之中,圆老二依然忍不住暗自心惊,他的武功修为当然没啥好说的,但靠着这些年来攒下的身板儿能耐也着实称得上非同凡响,任谁挨上他那一记重拳,也要被打出个七荤八素的葫芦脑袋,但他宇文浩如今挨了他不知多少记拳头,却连一声痛也不叫。 如今虽说是切磋,却也多少打出几分真火,他圆老二谨慎了大半辈子,此刻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无名怒火,在这种本该停手赔罪的情况下反倒是欺身而上,连劈带砍得轰击在宇文浩周身上下十数处穴位,最后的一击甚至毫不犹豫选择了相对防御浅薄的腹部。 ‘咚——’ 一股悍然之力陡然间在他拳锋所指之处迸发开来,将他震退了好几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四章:谁人医肚饿 圆老二看看自己被震得发麻的右手,他试图让那只手紧紧攥成一只拳头,但即使是这样简单的握拳却也变得极为艰难,而在手心的最中央,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哪里慢慢沁出一抹本不属于自己的绯红。 他尝试着调动自己身体里几乎不存在的那点儿微薄内息,但显然这些内息全然无法抵御这股绯红气息的侵蚀,而更加荒诞的一点是——伴随着这抹绯红的不断壮大,他心中那股无名之火也随着壮大。 “怎么,你这是在给我挠痒痒么” 与之前全然不同的冰冷笑声让圆老二的心神在刹那间收回,他震惊地抬眼看向宇文浩,却见得他此刻依旧保持着刚才的架势——岿然不动。而无论是那逐渐明显的狞笑还是他双眼之中那股抹不去的戾气都仿佛是在提醒他,眼前这个人已然不再是之前那个爽利的江湖好汉,反倒更像是一位盖世贼王。 这种变化当然不会是毫无缘由的,恰恰相反,只要是眼睛未曾瞎了的人都能清晰得看到那刚刚被他锤击过的十数处穴道之上隐隐沁出的绯红之色,而那种看似温和喜庆的颜色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意了,大意失荆州啊。’ 虽然依旧摆着这么个架势,但此刻的宇文浩与之前的别扭模样绝对是有着天壤之别,圆老二甚至忍不住暗自叫苦,越发觉得自己这人简直就是个贱骨头,干嘛非得接下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这切磋如今变成的搏杀,当真是要连自己这条贱命也撂在这儿喽。 更可怕的是,他们如今所暂居的这处别院本来就是有意选择了较为偏僻的地段,住在此地的不过就是他宇文浩、自己还有那位西蜀唐门的秦老先生三人而已,昨夜晚宴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水,现如今可是连个劝架的都寻不得了。 就在他们相互对峙僵持的时候,那股绯红之气也在不断壮大着,它们就在圆老二的眼前逐渐衍生,纵然是这个从未拜读过任何一本医书典籍的糙汉也能看出宇文浩身上逐渐成形的线条便是所谓的奇经八脉。 他不知道那些逐渐鼓胀的肌肉里到底蕴藏着怎样的力量,但无论这份力量如何惊世骇俗,对于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差别了。 事实也是如此,他圆老二再怎么说也不过就是个下三重的武夫,拿刀拿枪去欺负寻常人还好说,遇上了内力丰盈的中三重好手,无论是四重天还是六重天都没有什么区别。 “嗷!!” 低沉却又清晰的嘶鸣声陡然响起,却见得宇文浩的双眼早已染上了丝丝缕缕的血红,臂膀看似随意得一抡,便已掠至圆老二的身前,那好似出自蛮荒之中的可怕兽性使得圆老二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疯了、疯了……” 圆老二一面嘟囔着,一面干脆就撒丫子逃开,这宇文浩现在显然沾染了些不知道来由的诡异玩意儿,如今估摸着是连人都分不清了,若是留在此地那真就是要找死了。 他能够在这烛嵐山地界混迹这么些年,靠得从来都不是所谓的‘天生神力’或是那些可笑的勇武,而是惜命、谨慎和明确自己这点斤两的自知之明。 当他眼看着宇文浩的拳头将那地上的石板击得粉碎的时候,他的眼中便只剩下了庆幸与卑微,庆幸于自己刚刚的谨慎又一次挽救了他的性命,卑微于他那浅薄的见识存在着如此大的误区,哪怕是他眼中精修暗器与毒术的西蜀唐门弟子依然能够拥有如此强劲的身躯,这样的横练功底已然超过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眼见一击不中,宇文浩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的兽性更显凶猛,此刻的他就好似一只饿极了的狼。 “年轻人倒真是能躁腾,这大清早的便是不睡觉,也不该在此折腾我这一把老骨头。” 沉稳的声线仿佛一支强心剂,恰到好处地扎进了圆老二的心底,数道银芒好似连珠炮般从他的面前划过,径直刺入了宇文浩那赤膊的上半身,淡淡的绯红烟雾便顺着那修长纤细的银针慢慢涌出、缓缓消散。 宇文浩的身体停下来了,就仿佛是那些神怪戏本里被往脑门上贴了黄符的尸鬼一般静立在原地,那不断涌出的绯红雾气似乎是在不断消磨他的内息,但这反倒令他的气息不断壮大,伴随着那双眸子逐渐变得清明,他的气息也变得更加深邃、可怕。 圆老二拍拍自己沾满尘土的下摆,毕恭毕敬地站在老人的身侧,既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敢多做一件事。 气氛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结了…… “年轻人,你……” 老人似是无意的长音令圆老二心神一紧,不知这位性情难以捉摸的老人心底里到底打着怎样的算盘。 老人不知从哪里端出一盏香茗呷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被憋得满头大汗的汉子,眼中透露出的沧桑令人难以窥探他的心思,但同样也令他与寻常人的距离逐渐拉长,因为任何人看到他都不会忽略掉他的不凡。 很快,他手中的杯盏又不知如何消失不见,似乎他从来都未曾拿起过这样一只杯盏,又仿佛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这两只眼珠子里头尽是揶揄之色。 似乎是噎了这一句话头,老爷子顿了顿,才笑道:“可是有些饥渴” 这一轮,也合该是他圆老二噎一回喽。 他那腮帮子拉得好长,似乎是没料到这位江湖先辈竟然能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不过他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没营养的话头,只是这会儿面对的这一位实在不是他能轻易应付的,话到了嘴边上晃荡两下,最后还是让他自个儿又给噎了回去。 “老爷子神机妙算,照您现如今这么一说,咱这也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贼不舒坦。” 圆老二毕恭毕敬地拍着马屁,山一般健硕的身板儿不知何时起便已极为自然地躬成了虾脊,看模样这同样不是头一回这般做了。 老爷子瞧着他,直瞧得他心里发毛,只得陪着笑脸儿。 这位秦老爷子似乎是得了兴致,一只手缓缓抬起,一根手指头也就这么直愣愣地指向了他的身后,笑道:“你呀,倒是个机灵性子。只不过这腹中饥渴绝不是老头子我能医得的,还得去求一求这位姑娘。” 圆老二顺着老爷子的指头一路瞧过去,却见他身后早已站立着一位俏生生的女婢,上好的素锦绸衫本不该用作婢女的服饰,但无论是衣摆款式还是针线缝痕都毫无疑问是给女婢穿戴的样式。 莫看他圆老二在这烛嵐山地界也算得上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那癸风寨里能是一举夺得了第二把交椅,但这样细致的好料子他却是一辈子也未曾穿过,更不必说拿来给下人穿戴。 这姑娘向他斜瞥一眼,看那大块大块的腱子肉明晃晃得杵在那儿,不由得捂嘴轻笑,又去看那长喘着粗气的宇文浩,一双眸子里登时异彩涟涟。 圆老二默不作声地朝他身上瞥一眼,无论是身板还是模样都远不及自己来得雄壮,昨夜也不知他给自己作了些什么手脚,浑身皮肤都变得极为细致白皙,整个人都仿佛变作了戏本子里常说的那类奶油生。 他再看看那女婢,不知她为何会对这样一个看起来远不如自己这般威武的汉子起了兴致,身上的腱子肉不自然地抖动着。 只可惜无论如何抖动的肌肉也不可能再吸引任何一道好奇的目光,那位婢女踱步走到秦老爷子的身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询问说:“嬷嬷嘱咐过诸位贵客都非寻常人,昨夜的酒水虽烈,却是绝挨不住诸位贵客的。” 她朝着秦老爷子嫣然一笑,右手从腰间扯下一只铜铃轻轻摇曳。 只听得环佩叮咚,庭院之外快步走进来一对对端着木质餐盘的青衣少女,都是一水儿的婢女打扮,这清晨的朝食本就不易食用过于荤腥之物,这些女婢献上的自然也都是清口解乏的膳食,看着品类倒是齐全得很,想来那滋味应当也是绝佳。 桌椅板凳自有山庄里的侍从安排,倒也无需多加费心。照理说他们是山庄之中的贵客,无论如何也不该放任他们在这庭院之中进餐,不过现如今宇文浩的气息虽说是愈发壮大了,却终究还未能彻底清醒,秦老爷子干脆便守在这儿品盏,这些下人也就只能听之任之。 圆老二陪着老爷子用餐,也算是见着了大场面,这里一道道菜大都是素食,但做法却是极为精致,尝起来的味道那自然也非寻常,这十数道菜的品味较之昔日他癸风寨里大当家六十大寿那年开办的百鸡宴,那可真是令他汗颜。 便是素来无肉不欢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到底是个趴在山上的土鳖儿,这日子跟人家这大户人家当真是没得比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五章:风栖镇 烛嵐山覆压潭州北部数千里,可以说这烛嵐山虽然是个凶险之地,却也是整个潭州北疆唯一可以通往京州的路,哪怕是这里号称‘三十万恶匪’横行于此,但来往的行商客旅依旧是络绎不绝,只是这官道修了半便再也就修不下去了,而山路也确实是崎岖难行,所幸潭州北部确实只有这么一条道儿,可放眼整个潭州却不尽然。 潭州乃是京都南陲之门户,放眼中原十六州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再者说潭州富庶本就不逊于京都,其生产稻谷更是常年供给于汾、宣两州,乃至京都富户亦常以久食‘潭乡谷’为荣,故而潭州之事不仅是中原十六州里的一州之事,更关系到如今的朝政国本。 在京州与宜州、潭州相与比邻之地,同样存在着一明一暗两条阳康大道,这明线便是朝廷昔日修筑的风雨关,除了朝廷官差南巡之时常常借此宝地,这来往行商客旅也多半会选择此地,若是非说这地方有什么不好之处,便是常年驻扎此地的官兵着实严苛,无论是什么采办都免不得要被翻看一番,再抽个三分皇恩财,才能入关进京。 这也算得上天经地义,只是天底下愿意拿自家的行囊给旁人看的多半是正大光明的人物,而这世间真正正大光明的恐怕并不算多。 所以,除了朝廷开山破土而修筑的这条官道儿,江湖走马、黑货行家还有那些不愿意身负那三分皇恩之辈多半会选择哪条处于三不管地段的暗道儿,这所谓的暗道倒不是说能瞒住多少人,只是其中的凶险终归不是寻常所能掺和的。 这条暗道便是潭州境内赫赫有名的听风谷,据说这里在数百年前乃是一座万丈高峰,上界风君触犯天条被打落凡间之时恰好陨落至此,故而这山间陡然间多出一条长达百里的裂谷,谷中常年强风呼啸不休,人们便将这当作是昔日仙人风君死后冤魂作祟,还照例给这听风谷建了一座庙宇,常年供奉着这位风君。 这听风谷虽说被称作是‘暗道’,其实也不算是多么秘密的一件事,常年来往不休的车流人马到底造就了这么个巴掌大点儿的边缘镇,单单要看本地的居民,尚不足百户。但若是看看这镇的风情,却也是一处极为富庶的世外桃源。 这里是被来往行客称之为‘风栖镇’的商贾之地,此地居民几乎每家每户都是为来往于此地的客人们服务的存在,客栈、花楼、赌坊、茶馆可谓是百花齐放、不一而足。 每一户都有自己的绝活,哪怕是许多挑剔至极的江湖老饕也往往没法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店里挑出什么毛病。毕竟,你不能要求店家把一整头黄牛都摆上你的餐桌,尤其是你所支付的钱财不过几两碎银子的时候。 老钱躬着身子,有些发黄的白麻短巾随意得搭在他的肩膀上,别看他家开得这馄饨铺子不算大,满打满算不过是十来张老桌条儿椅,可耐不住这走南闯北的大肚汉一个个都贼能吃,他一家子在店里也是忙得前脚不搭后脚。 咣当一声,旁边那桌的客人大大咧咧地把酒缸拍在桌子上,让那年岁不的木桌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来不及去心疼自家的桌椅,眼看着这两位五大三粗的负刀汉子吃饱喝足了,老钱赶忙凑上来朝着那桌之上的碗筷搭上一眼,心里也就多少有个数。 “二位爷儿,十三碗馄饨、两坛地瓜烧再添一只老焖鸡,合计一两三钱银子,今儿个老头儿替婆娘作个主儿,给爷儿免了那三钱碎银子,您看着给个一两趁手得嘞。” 老钱如今年过甲子,却还是八面玲珑的心性,此刻见着这两位江湖气极重的汉子,也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浑身刀疤的壮汉一拍桌子,瓮声瓮气地说道:“老丈这铺子本就是本经营,我等兄弟二人如何有脸沾这般便宜,就看老丈这句话,也甭算这孬账,权当咱们弟兄冲您接个善缘喽。” 当下,摸出几块大大的碎银子朝着桌上一撂,两人背上包袱行囊便走。老钱搁后头跟着,一路直送到铺子档口,这才揣着手轻轻掂一掂那碎银子的分量。不多不少,却也足有二两多重,看起来虽然脏兮兮、油乎乎的,可这银子看得也不是脏净。 不多时,门庭那铜铃突然发出一阵清脆声响,老钱习惯性抬头问好,却陡然间愣了一下。 这倒不是又要生出几番事端,实在是这一行人来得着实古怪了些。 一个身条儿曼妙婀娜的姑娘,提着一口朴实无华的宝剑,脸上戴着一袭素锦遮面,令人不得不想要对那绸锦之下的神秘面容一探究竟。 漂亮的侠女他也不是头一回见到了,更何况老钱自己已经这般大的岁数,当真是到了将‘世间美女佳人视作骷髅脓血’的年纪,这位姑娘便是天仙般的容貌,却也难以干扰他的心神。 再往后看,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糟老头子披着一身的旧衣衫,看那模样应当不比自个儿几岁,但气色却是要比自己胜过不少。 老钱同样不在乎这一位,纵然江湖上盛传这老人、妇人、孩子是最受忌讳的一类,却也耐不住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无论他只是个寻常老人还是个盖世魔头都没有什么区别。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终究还是这些人是否会付钱。 别以为江湖人都是快意恩仇、侠肝义胆之辈,他能练出这样的口才才是要多多感谢那些逃账挂账的江湖客,更可笑得是,那些人往往连一纸欠条都懒得写,甚至会为了些狗屁不通大打出手,其中损伤可就是掌柜东家自己担着喽。 前两人自然好说,但当老钱看见那个紧跟在两人身后的高个子和尚的时候,却也不免觉得这一幕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为荒唐古怪的景象了。 非但是他一人如此,那些坐在自己位置上呼啦啦喝馄饨的客人也是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碗筷,直勾勾地看向那吊在最后的大和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六章:大肚佛 身板挺直、高大健壮的大和尚不算太过罕见,虽然这本身也不算多么常见。 但这一位的打扮却足以让每一个见到他的人在心底永远烙下他的身姿,因为这位好似一头公熊般壮硕高大的大和尚正扛着一口黝黑发亮的楠木棺材,而另一只手上则握着一杆又长又黑的混铁大棒,这般装扮着实骇人。 大和尚戴着一顶不算新的斗笠,垂下的纱帘似乎能够遮住他的面容,但这并未令他看起来和善半分,反倒是让他显得愈发狰狞可怖,因为人们根本无法透过这层不算厚实的纱帘去观察这个大和尚的神情。 钱老丈敢打包票儿,若不是这和尚身上的黄麻僧衣实在惹眼,再加上他脖颈之上的挂珠也着实是讲究,谁也不会把这样一个人当作是吃斋念佛的和尚。 你待问这吃斋念佛的和尚理当是个什么模样 那钱老丈铁儿定要碎你满脸的唾沫星子——咱又不是那山上的和尚,咋能晓得和尚到底应该是长个啥子样儿 不过大抵不该是长成这个模样,钱老丈好歹也晓得这些出家人在餐戒之上也极为讲究,十几年都未必能见着半点荤腥,铁打的汉子整日和那些青青白白混在一块,那铁定也得消瘦不少。 这大的身板儿,得是吃啥才能养出了 钱老丈虽然愣神少顷,但数十年来养成的职业素养还是令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苍老的手不动声色地扯一把自己的脸皮,勉强挤出一张略显僵硬的笑脸迎了上来。 “唉,客官里边请,刚刚腾出一个好地方,宽敞得很。” 牵手引客,钱老丈恭恭敬敬将三人领到刚刚的位置上,他的大儿子早早把上头摆着的碗筷酒缸统统撤了去,麻利的把这桌椅都擦干净。 “店家莫怕,这师傅虽然生得彪悍,却是个温润性子,不会耽搁您家的生意。” 那三人之中的老头子抖一抖身上的墨蓝短打,看着畏畏瑟瑟站在一侧的钱老丈,这才开口说道:“老丈,咱家儿这能捯饬些什么吃食,且说来听听罢。” 钱老丈强装镇定,手里攥着那原本披挂在肩膀上的白麻短巾,机械似得一遍遍擦拭着桌面,试探性地说道:“老儿这地方哪里有什么精细货色,不过是给来往行商添补肚腩的店铺,馍馍、烙饼、馄饨、汤饼啥的,咱家里还都是齐全的,后头买了两只肥兔,您要是想吃也能烤了下酒。” 孙赉搭上眼瞧一瞧,却见得那店家的背脊似乎是沁出了汗液,衣物也早已被汗水浸湿,看起来似乎是未曾达到他希望表现出的那种冷静沉着。 对此,他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并没有深究下去的兴致。 其实这风栖镇他也不是头一回来了,整个镇子本身也不算大,便是镇长家关照的那一户客栈酒楼也没啥值得一吃的风味,大抵也就是个矗立于听风谷外作为三州黑商行脚走马的一处落脚点,在这一带并不算稀罕。 “我们还要赶路,且于我等切十斤旱饼作干粮,那酒便算了,三碗素面、二斤滚水馄饨,再来些清口的伴嘴,一并算账。” 这分量自然是不,但也不算太多,钱老丈随手将那短巾搭在肩上,记清了这一桌的餐食,便会后厨里帮工了。自从这三人进来之后,整个店里都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氛,老钱大半辈子的警觉似是在提醒他这里已经不是那么安全了。 那个大和尚将肩上扛着的黑棺材轻轻放在一侧,混铁大棒则是看似随意地放置于触手可及的地方,周围的客商大都是凑在一块吃喝,倒也没什么随意惹事的夯货。 不过除开这些客商旅人,这铺子里更多的还是江湖中人,露天排着的桌椅压根就挡不住这些充满恶意的目光,这半条街上的铺子里慢慢聚拢了一帮江湖人,窃窃私语也就一直难以休止。 “客官,您的馄饨素面来喽——” 老钱照例拖着长长的尾音,大碗的宽面往桌上一摆,滚水的馄饨冒着白蒙蒙的热汽儿,还有那三两碟酸酸辣辣的拌花菜、酱花生,只可惜他们此行正是要分秒必争的时候,否则倘若能配上一碗兰陵上好的状元红,那可就真是齐了味儿喽。 旁边那位身条曼妙的姑娘看着这碗中素面,洁白的面、素净的汤再配上切得细碎的菜叶豆豉,看着倒也是极为喜人。 墨玉此时面戴素锦面纱,若是以汤饼为食自然是多有不便,干脆便缓缓卸下这面纱,露出那张令常人毛骨悚然的面庞。 懈留于周遭暗自观察的江湖中人见到墨玉真容之后大都瞳孔稍缩,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可怕事物,一张张脸都变得极为古怪,相互之间的俚语也渐渐变得嘈杂了。 不仅如此,就连铺子里其他桌的客人也不禁变了颜色,看着那张皲裂的脸庞不知该说些什么——当然,他们大都没有评判的资本,默不作声才是在江湖上渐行渐远的长久之道。 这样诡异的气氛并不算多见,至少在老钱所知所识的这六十载岁月风霜之中确实是生平仅见,他如今虽然也可算得上老眼昏花,却也将那一柄柄泛着寒芒冷光的兵刃看得真真切切。 灼热的视线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投注到那口漆黑的棺材上,仿佛那不是一口棺材,而是一座金山银山。 “店家,再为僧端上二十个白心馍馍,蘸着您家这上等的豆豉来食。” 大和尚普恒放下碗,满满一大碗素面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三两夹的功夫便见了底,馄饨虽说鲜香,却不是他这位出家人应当沾染的东西。 老钱没敢吱声,只能去后厨端来足足二十个白心馍馍,这玩意儿就跟胡饼一样都是北方传过来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手艺,足斤足量的白心馍馍大抵是能用上两的细面。寻常江湖武夫一顿也就是三两只下肚便可饱腹,倘若不是这里的氛围着实太过骇人,他绝不会轻易给人端上这般多。 其实在潭州卖馍馍的也有自己行当里的讲究,若是有人来这儿买馍,还要分出个‘白心’和‘黄心’的分别,前者是十足料的净面细粉,而后者则是往里头塞些肉沫葵菜,价码倒是相差无几。 孙赉端着一杯粗茶,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位同行的武僧后辈,一个个大得骇人的白面馍馍被那只蒲扇大的手掌捏得变了形状,斗笠上垂下的纱帘反倒成了一种神秘的象征。 只有进,没有出! 只要一口,整个馍馍便被他吞咽下肚;只要轻轻咀嚼,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接着吃下一个。 二十个白心馍馍,说起来简单,但放在人面前的时候便是一座山! 但现在,这座山已经空了…… 一马平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七章:青鼎门 默默拭去唇角的残渣,大和尚普恒默不作声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既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接着吃下去的打算。 当然,任何一个往肚子里塞进了二十个白面馍馍的人应当都不会有接着吃下去的欲望了,那些江湖走马的汉子再能吃,也咽不下这般多的食粮。 周围那些好似饿狼一般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未曾从他们这一桌的身上挪移开来,但此间三人就仿佛是毫无知觉般坐在桌边,或细嚼慢咽、或安然品鉴、或闭目养神,吃饭的人渐渐少了,可饭堂酒楼里的人反倒是多了。 孙赉一直是笑呵呵的模样,摆在他身前的那碗素面自始至终也未曾动过。 墨玉姑娘细嚼慢咽的吃着,这碗素面似乎一直不见得少,只怕还要吃上许久。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等上那么久…… 更不是每一个人都乐意看着这三人慢悠慢磨地吃着…… 见他们如此安然,也自然是有人开始坐不住了,只是这一帮子‘出头鸟’却并非是离他们最近的,反倒是对面卖酥茶的铺子里走出一帮人马。 只要看看这帮人的穿着打扮,便绝不会把他们同旁人搞混了,因为他们每一个人的穿着打扮都极为考究,相互之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 黑麻鞋、白布袜、青绸衫、黄缎巾。 一个个虎背熊腰的武士却偏偏要装出一股儒侠风范,壮硕的身体将这本应穿戴于书生身上的衣物撑得绷直,一柄柄厚实耐用的环首刀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潭州境内应当是没有你们这样打扮的江湖人的,倒是京州与汾州的交界处有个唤作青鼎门的门派,看风骨倒是与诸位相差无几。” 孙赉慢慢放下茶盏,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兴致也没有:“倘若是青鼎门前任门主亲至,老头儿还真是要头疼许久,不过几个晚辈后生还轮不到老头儿亲自动手。” 他这话自打头一个字就没见着半点客气,偏偏那位打头的中年汉子却是一句狠话也没能撂下——因为他就在刚刚孙老头话音未落的刹那间,被一杆混铁大棒迎面破了相! 没有人会料到,身为佛门弟子竟然还会玩这套‘先发制人’的手段! “你!” 一位青鼎门的弟子正欲挥刀反击,但那声暴唳冷喝却又在刹那间戛然而止,苦涩的胆汁在此时涌上他的喉咙,身体也在此刻腾空而起,整个人随即倒飞出去。 直到他‘啪叽’一下跌落在地,腹部的剧痛才传达至心房,这人倒也是个硬气的汉子,强忍着心肺的不适,硬是将那涌上口腔的苦涩胆汁生生给咽了回去。 “施主莫慌,僧还请诸位自归山门,日后僧定然前往青鼎门负荆请罪。” 这些青鼎门的弟子早就看出这大和尚的身板不简单,但当他们真正站在他的身前,却陡然间发下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此人,这哪里是一个闷葫芦和尚,分明就是一座山。 尤其是那根漆黑的铁棒子,看起来也不是多么精细的玩意儿,可这碗口粗的实心铁棒哪里需要什么精致,一棍子撂下来还就甭管是几重天的习武者,都得落得个头脑开花的局面。 “大和尚,青鼎门不算是什么大家大户,关于这一点咱们自然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不过青鼎门中弟子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岂会为你这点屁话就打了哆嗦!” 那青鼎门的首领不知是个什么来头,脑门倒是结实得可怕,纵然满脸血污,却还是生生挨下了普恒这一记重棒。 他说起话来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似是在暗自讥讽着什么。其中这段‘家户’的论调可不像是谦逊之言。 而正是他此刻的这句话,也就等同于是宣战的信号! 他身后的弟子毫不犹豫地聚拢过来,手中的环首刀亦是迅猛袭来,一层层刀光组合在一起,极为自然地形成了一圈难以躲闪的刀阵。 “施主此举实为不知,还望施主三思!” 普恒手中的铁棒好似长鞭般飞舞,仿佛丝毫没有将这危机四伏的刀阵放在眼里,一层层刀光接连袭来,却又被那一杆铁棒悍然击退。没有任何一柄刀可以准确的击中目标,甚至连接近这和尚周身一步之内的也未曾见到。 其实,此刻最为吃惊的还是那些青鼎门的弟子,因为他们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大刀不过是被那铁棒轻轻碰触一下,便会有一股骇人的力道从刀锋之上传来,震得人手臂发麻,令他们的刀锋再也无力向前一分。 虽然也许只要能在前进一分便能隔开这大和尚的僧衣、伤其皮肤,但他们也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大和尚挡下了这一刀接着一刀。 每一刀都仿佛能够切开那和尚的体肤,但每一刀的前面都会适时的出现一道漆黑的棍影,也正是这无处不在的棍影,咫尺便化作了天涯。 见到这样的机会在自己的眼前溜走,当然任谁都会不服,谁都会想着要继续追击。 他们是这样想得,自然也就是这样做的。 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挥舞着清一色的宽背环首刀,看似凌乱的步伐之中却又能与周围的同伴相互印衬,每一柄刀锋之前都能看到其他的刀芒如影随形。 这样的配合便足以证明青鼎门的本事,无论是教习都头还是城院武馆都极难培养出这样善于合击之术的弟子,往往只有家大业大的名门大派或是富庶的世家大族才能一代代培育出这些出色的后辈。 近二十位江湖好手联手合击的难度当真是上升了好几个台阶,但这也意味着一经施展,他们的威胁也会有几何倍的拔高! “和尚,只消你让我辈瞧一眼那棺材里到底盛着什么,咱们便可将今日之事既往不咎,你当如何” 那位青鼎门的首领轻轻收住势头,看模样,他对于这般大块头的武僧也是有着很深的忌惮,毕竟就是这个大和尚刚刚才给他破了相、开了瓢儿。 “江湖走马,大跑不过个理字,阁下欲要僧开棺,是否太过荒唐了。” 普恒的僧衣缓缓飘动,仿佛有一股清风由内向外吹拂着,黑熊般强壮的身躯骤然间又膨胀了几分,僧衣下隐隐泄露出的丝丝金芒仿佛是在昭示着什么。 刹那间! 天摇地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八章:刀锋殇 长河道有个清溪郡,清溪郡中建了个罗相寺,罗相寺里出了个禅师,禅师座下有二十九位弟子,弟子护持这寺内鼎盛香火,平日里青灯枯佛坐,倒也轻松自在。寺庙不大,却是被这些弟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庙宇连着山下的那条山路上每一条石阶都扫的一尘不染,寺里面供着个‘大力大能大喜’的金刚手菩萨。 但听老禅师说道说道,这是那大势至菩萨的忿怒所化,有着除恶降魔大神力,护持晴雨变化,代表‘伏恶、慈悲、智慧’,唤作‘金刚勇猛心菩萨’。 再问下去,便是些“三族姓尊”、“八大菩萨”之类的让人肃然起敬的话头,老百姓听不得直切,那些地绅老爷倒是有明白的,但他们不信什么菩萨佛祖,信得是白花花的银子,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便只剩下老禅师一个人叹气。 《大日经疏》、《大智度论》、《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似乎是这么个名字儿,老李头记不大清,只是记得每回逢得月中十五的布施日,老禅师带着弟子挨家挨户送上一捧井盐、半斤黏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是随着那丝丝咸香味儿一并记住的。 今儿个听说老禅师要收第三十位弟子,老李头这才能想起这位熬死了自己亲爹的老和尚,算一算,自己那个老死的泼皮亲爹尚能给自己留下这田地好像就是禅师劝的,那时自己还,只记得那整日酗酒、游手好闲的老爹突然被一个和尚拎一条腿,便拖着回来了,满脸鼻青眼肿的模样还吓得自己好几日不大敢睡觉。 和尚拽着那个爹,在屋里待个半日,之后爹便再也没有出去鬼混,只是在塌上歇了个把个月,倒也真的洗心革面了。但要说其他的,便没什么印象了,哪怕洗心革面了也从来没有去上一柱香,就连过山道都要绕开…… 村口老杨树那儿拐个弯儿,便是那条被日日打扫的青石阶,老李头自问来的算是早了,却还是一派热闹气象。莫说那挤在山门下的人山人海,单是看看那些嚼着马草的良驹,那都是郡城里头的大老爷们才养活得起的祖宗,听那在客栈帮工的出息伙说道着,这些祖宗平日里嚼的是豆谷马料,比咱活得还好些。 趁着现在也上不得山上,老李头便瞅得个阴凉地儿,依着一截枯曲的树桩,再多看看那些稀罕的祖宗儿,那毛色、那蹄铁、那铜铃、那马鬃…… “真好,真好……” 老李头嘟囔着,虽然他不会相马,但他会看人,人有了油水就会壮,马也应该是差不离的。再瞅瞅那一匹匹油光敞亮的鬃毛,老李头咧了咧嘴,漏出一嘴黄牙:“准好……” 啥时候,自家也能养得起这么个祖宗呢 老李头这么想着,他紧了紧身上的蓑衣,里头是一身他那个死鬼老爹传下来的麻衣,缝缝补补不知多少年月了,不怎么体面了,要是透出来让别村儿的瞅着了,自家狗蛋不大好找着个媳妇了就。 “老先生尚会相马之术” 一句爽朗的话儿,一个爽快的俏哥儿。 老李头斜了斜眼,他头上的那顶竹编斗笠算是这一身最值钱的了,他宝贝了半辈子,是当年娶了村头寡妇的陪嫁,他可是怕自个儿转头快了让那斗笠着了那背后依着的木桩子折个角哈子,那可就亏大哩! 呦,一个素净后生崽子。 那身衣服是绸的不,花里胡哨的,袖口上还绣着嘛 老李头想要仔细瞅瞅那袖口的花边,这细致的料子配上那手艺,是糟老头子一辈子都不敢奢求的玩意儿。这怕是要值三十大钱吧,老李头琢磨着,许是要四十个大子儿,村里刘老头他儿子那身体面衣衫据说花了二十个大钱,是郡城里面一老爷赏的,料子没这身瞅着好。 蒋宣政这边却是察觉老人的目光停滞于自己那身衣衫的袖角,再瞥一眼自家这一身衣衫,顿时是有些慌了。到底是初入江湖,身边也没带着个有见识的,竟是出了这般大的纰漏。虽说自己已然是将这身衣裳那徽纹掀了去,但这袖角的画纹除了观里的弟子也再见不着有谁绣得了。 能识得这画纹的,想来真的是位隐士,再想想之前拜读过的话本子,那些前辈老人倘若要化作平常人,无外乎便是那渔猎耕樵,而这些个最大的共同点便是蓑衣斗笠。 假不了,这位老人想来便是位隐士高人。 待半响,蒋宣政看着老人,那老人依旧是直勾勾盯着袖口,再回想那观内藏书阁里话本子的说法,思虑会儿功夫,琢磨着这准时位红尘历练的老前辈,许是在指点自己。这么一想,蒋宣政便松了一口气,觉着自己这次搭话着实是有些收获的,便将那绣着花边的袖角卷着折进了里头,这么一来外人便看不得真切了。 再抬头看那老前辈,已经正了眼神去瞅着那马匹和辇车。 果然如此,蒋宣政竟是有些佩服自己的机智,想来自己能这般快领会前辈深意,就是江湖水再深也可试探着走上几趟了罢。 省得师兄那边还放心不下。 这后生生得那般俊朗,却是那么个吝啬气的货色。 不就看看那个纹儿吗,纹上去还不给咱看是咋的,气皮子。 老李头接着瞅瞅那些慢悠慢磨嚼着草的马儿,还是这些祖宗,不怕人。老李头随手折下一截草叶子,叼在嘴边上嚼着,丝丝苦涩混着丝丝甜,说不上好吃不好吃的,但是看着那些马儿吃得欢,自个儿也是饿了肚皮。 只是家里头也没多少粮食了,今儿个说句不赛脸皮子的话,便是来蹭上口粥喝喝,家里头那点儿留着给狗蛋和他娘罢,反正自个儿也老得要不要脸皮子都差不离了,但狗蛋还讨不着媳妇呢,他得要脸。 反正草叶子也不是没吃过,嚼巴嚼巴权当是垫一垫肚子。 “马生,足堕地、无毛,行千里。尿举一脚,行千里。阑筋竖者,千里。马膝如团曲,千里。马一岁、上下齿二十,四岁、齿黄,三十三岁、齿白。马头为王,欲得方。目为丞相,欲得明。脊为将军,欲得强。腹为城郭……” 这五千余字的《相马经》早已烂熟于蒋宣政的心脾,如今诵来不过会便是一字不差说个干脆,这位华服道士将文章诵完,却见那位老前辈照旧折几片叶儿嚼食,眼神直勾勾看着那马匹。 莫不是要考校自己 是了,话本子里也说得,这些前辈高人喜怒无常,但往往乐忠于提携后辈。 必须主动些,免得白白错失了机缘! “老先生想来也是好马之人,子无知,斗胆与您讨教相马之法,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啥 老李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一想,这后生也忒不地道了,不就多瞅上几眼嘛,咋还就放不下这事事嗫。 不过再瞅瞅那后生的模样打扮,眼珠子在那俩窟窿里打个转儿,这后生一身也不便宜,指不定能刮出几分油水,至于什么相马,到时候再说不懂便是。 这里是罗相寺山门口,是菩萨脚下,后生还敢动粗不成。 哎,这么一琢磨,老李头便心翼翼伸个手,嘴里嘟囔两句含糊不清的话儿。 要钱 嘶—— 这可就不是什么话本子里头的情节了,蒋宣政倒是反应的快,却不知这个是个什么道理。莫不是这个要钱的意思其实也饱含深意 老前辈莫不是话里有话 “不知前辈所求数目几何,在下设法凑足一二。” 老李头听着听到那后生竟然真的要给钱,一时间也是慌了神,倒是那张老脸因为久经雨打风吹,作不得什么表情了。 要不,就要身衣服价这身衣服怎么个也值个三十个大钱罢,能去换六斗陈米糊口哩。 “便来三十个大子儿,凑合凑合。” 似是仗着身处佛门清静之地,老李头也是拉下脸皮讨着钱两,只是那平日里难得吐露几个字节的嗓子许是让硬噎的麦麸割伤了,沙哑至极。 阴差阳错,蒋宣政却是又琢磨出一套。莫看老李头说得试探,莫思这三十个大子儿到底作价几何,但对出身富贵的这位道爷而言,还真就是指甲缝儿漏出的渣。 定是在试探我在这江湖之中的经验见识! 没得错,定是如此。 虽是初入江湖的雏儿,但蒋宣政好歹也是跟着叔伯长辈在这天底下走过几遭的,京钱和行钱还是分得清的。这前者是朝廷于二十六年前新发的铸币,厚薄大皆不如以往的旧币,虽说是朝廷发布的官财,却不怎受人待见,百姓便唤作为子儿。 时序过迁,各地钱庄多用旧钱,便有了这大子子的分别,京钱虽然薄,好歹也是当今朝廷的官钱,各地便自发的以一换二,如此一来也是给足了朝廷面子,面子里子都到了家,朝廷也没有强制回收旧币的理由。 三十个大钱,算不得多少,但也不是寻常人家会为了比一句相马之术就舍得掏的,想来这位前辈既是在看看自己的器量,或是有些别的想法,若说他是想要进一步了解自己在观里的地位,毕竟观里普通弟子的月例也不过是一钱银子,算算不过是百八十个大钱的样子。 既然心中已有定计,蒋宣政也是个爽利的性子,袖囊里掏出好些个形圆孔方的铜子儿,然后顺势将握满铜钱的手掌扣在了老李头飘悠的枯槁手掌上。 嘿,还真有这傻子! 虽然多少看得这子是个愣头青儿,但摸愣着手里头几乎捧不住的铜钱,这上面的边纹磨蹭着掌心的老皮,每个铜钱的边纹都很清晰,并没有多少磨损发锈。 呦呵,人老了连把铜钱都拿不大动了。 还没等蹭上口热粥,反倒是在这傻子身上捯饬出家里好几日的口粮来,还真是菩萨保佑了,这秃瓢儿和尚倒真是咱家的福星。 “前辈既然谦让,便由在下先探探眼,定不让前辈失望。” 钱都花了,自然要占些便宜,蒋宣政虽然知书达理,但到底脱不过少年性情,想要在这位老前辈面前卖个巧儿。先不说套出点武功秘籍、灵丹妙药,好歹也要拿下此局,日后同那些师兄们谈及此事之时,自己初入江湖便识得这般隐修高人,要是真能胜过一二,倒也是一份了不得的谈资。 心气足够,蒋宣政仿佛神明相助,这一排口悬嚼头的马匹品相都是上乘,要说想瞅着啥面黄肌瘦的马驹却是一匹也找不着,搁到马行里怎么也是上百两雪花白银打着底儿,这其中最好的几匹马儿都是连观里也不常瞧见的好马。 发枣肤褐,高眉方额,强脊明目,可称千里。 在这一众马匹之中,终是有这一匹枣红马,虽还算不上高头宽肩,但只要在用那精粮豆豉养上半年光景,足膘养筋之后便是一匹千里宝马。 反复打量着,愈发觉得这匹马驹便是这一众马匹之中的最优者,别的先不说,这目额肩脊与《相马经》中记载的千里宝马都能一一印证,纵使是自己那匹尚且养在观里的那匹也不过如此了。 “选完了” 拍拍腿上的草渣土屑,尽管自个儿这一身打扮也算不上干净利索。整整身上皱角,把那好容易从这愣头后生那捯饬出来的三十个大子儿揣到怀里内囊,心翼翼折一根草叶缠上布囊的口子,这才凑到蒋宣政的身边。 麻衣布囊、满头蓬发、不修边幅。 也没钱没精力去修边幅…… 不过这么一拾掇,倒是多少带着些隐世高人的模样。随手指一匹已显老态的黄骠马,那老马就一直吧唧吧唧啃着树皮草叶,旁边几个家仆马夫打扮的捧着水,有些给它豆谷喂食,也吃,嚼巴嚼巴。 “就这” 莫不是这位前辈不善相马 眼前这马虽然也是相当不错的良驹,但那模样同《相马经》中所记载相却甚远,更不用说已经有些老了,皮肉松弛得有些使不上劲了,如何称得上宝马 “嘿,你若不信呐,何不找那些马夫品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五十九章:一碗面 “好快的刀,施主的功力却不像是青鼎门寻常弟子,倒是令僧大吃一惊。” 普恒身上的金芒渐渐敛去,便是周身的气势也愈发微弱了,仿佛全身气脉都被刚刚那一刀所斩。 一杆混铁大棒杵在地上,似是在支撑着那高大伟岸的身躯,又好似是要维持着这份极难养育的体面。 “大师好武艺,在下……自愧弗如。” 颤抖着的手似是要去触动那柄早已归鞘的刀,只可惜这柄刀也许永远也不会在这世间展露锋芒了,因为它的主人失去了作为一位刀客最终的东西,不只是身为刀客——甚至是作为一个活人最为重要的东西。 那人缓缓张开唇齿,大股大股的鲜血自他口中涌出,残败的血肉伴随着一声声嘶哑的尖咳跌落在地,那是他早已被震碎的心肝脾肺。身旁一位弟子强忍着刚刚被劲风轰击的痛楚来到他的身侧,宽大的手握在那人的手腕上,脸上登时没了光彩。 “长……长老” 这位弟子煞白的脸上再瞧不见丝毫血色,支支吾吾地哭颂道:“张……张师兄他,死了。” “什么!” 那位长老面容惊色,似是不愿相信这样残酷的事实。刚刚瞬息间的招数拼搏哪怕是他也多少有些难以看清,他所能只晓得也只有这大和尚挨了自家弟子如此凌冽的一刀,但也回敬于一记劈掌,之后便是错位易形。 “这位张施主的功力着实骇人,年纪轻轻便已修有四重天的内力,基本功的底子打得也是极为夯实,实在是一位难得的青年才俊呐。” 普恒默默侧身,似是在打量着那位生机渐消的青鼎门张姓弟子,又仿佛是在提防着那位青鼎门长老的锋芒,自从那位张姓弟子殒命之后,原本还算是有些顾虑和收敛的青鼎门长老彻底丧失了耐性,那股如渊似狱的杀气自始至终都环绕在他的周身,令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手中的刀,前所未有的锋利! “其实,老夫也是张氏族人,当年若不是这个孩子,也不会轻易放弃闲云野鹤的好日子来这青鼎门里当一个供奉长老……” 那位青鼎门的长老默默将那柄青铜长锥重新插回到腰间,手中的刀微微颤动着,但那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心中难以掩饰的愤怒。 怒火可以燃尽一个人的理智,但也可以让一个人拥有远超寻常时候的勇气和力量。 而杀子之仇的薪火足以将一个人全部的心神都彻底燃尽,令任何人化作令人恐惧的邪魔,也足以令这世上再多出几桩无法掩饰的悲剧。 一声沉闷的轰鸣声骤然响起,那声音就仿佛是一只厚实的铜钟正在被木槌轻轻敲击着一样,但这里既没有铜钟,也不会有木槌。 这声音,是从那位张氏长老的丹田处传来的! 长老的身形快似闪电,手法也远比那些青鼎门弟子来得老道,当普恒初一警觉之时,那好似一汪秋水的长刀却早已近在眼前。 “那位张施主的刀势着实骇人,反倒是僧一时未能收着力道,犯下如此杀戒,还望施主能够省得。” 普恒幽幽一叹,手底下的功夫却是半点也没闲着,混铁大棒不知何时起已然立在了自己的面前,棍棒上附着的那股洋溢着金色华光的佛门内力牢牢护住了他的面门,任何攻势都会被第一时间拦截在此。 “老夫唯有这一个儿子,今日竟然便葬身于此,你还有脸自称慈悲为怀的佛门弟子么!” 见到攻势被阻,那位青鼎门长老怒喝一声,手中的刀剑宛如清风拂面般轻柔,却又好似寒冬腊月般凌冽,这两种迥然不同的风格却在此刻融合得淋漓尽致,每一刀都是截然不同的风骨,却又是如出一辙的刀法。 刀分四季,漫天灼红。 剑分阴阳,气达天穹。 普恒只觉着一瞬间的功夫,那刚刚还是那般平和舒适的风忽然间也变得凌冽凄厉了起来,就仿佛是有人强行撕裂了那阵风,将他对于刀的理解也都化入风中。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招数,纵然是一直以来都能够在顷刻间将敌手镇压的他也在这股清风之中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那不是说这股力量到底有多么的危险或是强大,只是他在风中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那是一种决然的死志,一种愿意为了某种事物而抛弃一切希望的意志! 哀兵必胜! 没有人可以战胜一个不怕死的人,尤其是这个不怕死的人恰恰是一位功力早已臻至六重天的刀客,尽快他的刀远没有之前他见过的那些绝世高手那样的风华绝代,也远不及他师父告诉他的那些旷世刀法,但当一个人彻底抛弃性命的希望时,绝望就可以帮他将这一切差距的全数消除。 “和尚,你好慢呐,还要让老头子等你到几时哇。” 孙赉拾起自己一直未曾动过的竹筷,先是夹了一粒花生米尝尝味道,似乎是想要靠着这碟花生米瞧出这家铺子的水平,然后一张老脸上见不到半点变化得放过了这碟齁咸齁咸的花生米,转而百无聊赖地拿着竹筷去插那碗素面。 一面插着,一面还要念叨着:“老头儿这会儿可是真饿了,便在此尝一尝这家的素面,倘若老头儿的这碗面吃完了的时候,你子还拿不下这么个二流货色,那你干脆打包袱回你的罗相寺,别整天出来丢人现眼了。” 普恒长棍突刺,惊得那青鼎门长老不得不选择暂避锋芒,然后恭恭敬敬朝着孙赉老头行了个合十礼,便算是知晓了这糟老头子的吩咐。 但这话同样说得毫无遮拦,就仿佛击溃一位六重天的武林高手本就应当是极为容易的事情一样,甚至不会比打法一直烦人的苍蝇困难多少。 如此无礼,自然是让那位长老心中的怒火更甚三分,全身的筋骨都仿佛是在呼吁他要亲手杀掉这个和尚,满口的白牙死死咬住,发出磨砂的动静。 “不知天高地厚的和尚!” 他这样暗骂一句,身形却毫不犹豫地突袭掠前,同样伴随着高亢的声音炸响,手中的刀柄好似翻身跳一样在手掌心上完成一次转身,银线般的刀芒便在此刻绽放! 而在普恒的眼中,他所能看到的无非就是一道绚丽的白芒在他的瞳孔间迅速放大! 他的刀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以往死在这刀下之人大都只能看到这么一道耀眼夺目的刀芒,便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夺走了性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章:龙爪手 这柄刀的角度刁钻得令人难以置信,哪怕是武艺卓绝的普恒竟也一时难以招架,刀锋靠近了他的脖颈,冰冷的钢铁气息令他的脖子隐隐有了向后收缩的迹象。 他欲退,却早已失了先机! 刀锋上侵染的罡气仿佛给予了这柄刀全新的生命力,此刻哪怕是一段厚实的钢铁摆在它的面前,也再难阻挡它的锋芒。 这位青鼎门的长老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个嚣张跋扈的和尚那副悲惨的死状,但无论他死得如何凄惨也换不回他那苦命的孩儿。 脖颈的脆弱是显而易见的,当刀锋临近之时,雪白的脖颈被连皮带骨得折断。 喷泉般涌出的血液冲天而起,斗大的头颅被那股力道带飞,最终也只是骨碌碌的滚到脚边。 一同被斩断的,还有那杆本该一直矗立着的混铁大棒。 碗口粗的棍杆被雪亮的刀锋一刀两断,断口整齐而又光滑,上面的纹理清晰可见。 这是谁都未曾想到的情况,当那铁塔般高大巍峨的身躯轰然倒地的瞬间,整条街道上的人都仿佛是被掐住了脖子。刹那间,这里便寂寥无声,便是一根针落下的声音也清晰可辨。 长刀出鞘,刀鞘坠地。 普恒默默收回左手,手中粘稠的血液令他感到了些许不适,或许他的鼻尖只嗅到了些许铁腥味,但他心里却嗅到一份非同寻常的味道。 刚刚刹那间的交手可谓极为凶险,只可惜这份凶险并不是相对于普恒自己而言的。 恰恰相反,真正命悬一线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位被怒火吞噬了理智的青鼎门长老,他明明已经看出了普恒的武学根脚,却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最不该施展的功夫,倘若他选择与普恒游走缠斗,纵然难说胜负输赢,却不会被一记掌刀摘下了脑袋。 只能说丧子之痛已经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反倒令他在战局失去了先机,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他松开手中的铁棍,这杆用着极为顺手的齐眉棍如今被削去了四成,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适用了。空出来的右手倒是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刚刚那一刀终究还是没能避开,虽说靠着金刚内力未曾受伤,但被人抹了脖子的感觉着实算不上好。 “动起手来倒是相当干脆利落,不过你刚刚那一击倘若斜纵出手,也不会白白折损了这么一杆好棍子。” 孙赉放下手中的竹筷,那碗素面早已见了底。 但与此同时,真正可以撼动人心的却是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的武林中人。 俏丽的身形轻轻捻起自己的面纱,特殊的钩爪似是正好可以让这层纱巾贴合在那张本应绝代风华的脸上,这样一位绝代佳人,纵然生有蛇鳞恶疾,却也难掩其轻灵出尘的风骨。 但如果稍微低头,看向这位墨玉姑娘的脚下,想必很多人就再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因为就在她的脚下,上百名江湖中人只能勉强吊着最后的一口气,身形好似麻花般扭曲变形,毫无疑问是被人强行扭断了四肢筋骨。 “龙爪手” 普恒低声自问,似是在向自己确认着什么。 龙爪手乃是中原佛门之中一门极为危险的硬功,不同于他所修炼的《大势至金刚经》需要长年累月积累内息并逐渐强化肉身的慢热功夫,禅宗之中的大乘佛教传下的这门龙爪手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相当程度上的杀伤力,乃是一门易学难精的外练爪功。 佛门之中研习这门武学的僧人不在少数,便是在江湖上的那些零碎传闻之中,龙爪手也是能够与大力金刚掌、十八路罗汉拳并列,几乎就成为了佛门弟子外出行走之时的招牌。 当然,这种武学并列同样也决定了这门武功的普及性,纵然龙爪手在江湖上的普及性远不及罗汉拳或是金刚掌,这也许和它们的价码存在差距有着极大的缘故。 毕竟不是任何一个门派都会拿出自家的武学去做交易,更不会出售那些只要几两碎银子便能买到的罗汉拳秘籍——尽管这些秘籍都是真的,和尚的信誉往往要好过最为诚实守信的商人。 但哪怕是慈悲为怀的和尚也不会将龙爪手当作罗汉拳那样轻轻松松的卖出去,如今江湖上研习龙爪手颇有成就的武林中人大都是昔日佛门俗家弟子,打法也都是清一色的外练功夫,好歹能去大户人家当个教习或是自己开家武馆之类的,混口饭吃。 龙爪手威力惊人,研习此等武学的佛门弟子大都要先在寺里隐世数年,进而修身养性,倘若一时不慎便有可能贻害天下。 因为这门功夫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针对人体关节,动辄便要折断对手的四肢筋骨,说简单了这叫‘有伤天和’,说玄乎点那叫‘不尊我佛’。 故而表面上这门功夫是传得极广,但真正能练出几分真本事的人却也并没有听起来那般多。 普恒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不知姓名的江湖中人被墨玉姑娘擒获,他们每一个人的身板都远胜于这个看似孱弱的女子,但当他们妄图与之一决高下的时候,留给他们的也只有周身扭曲、筋骨崩碎的下场。 没有人晓得为什么一位姑娘家会展露出这样骇人的功夫,也没有人晓得她一介女流之辈是如何学得这门佛家秃驴们才能研习的龙爪手。 但普恒不会看错,她所施展的功夫虽说与禅宗龙爪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无论是招数架势还是那一板一眼的模样,都绝非是禅宗武学的路数,甚至其中很多都仿佛一些乱七八糟的拳脚功夫生搬硬套得拼接在一起,倘若不是这些江湖人的功力远不及她,这样拙劣的武艺只怕未必会如此轻易将之击溃。 不过话又说回来,墨玉姑娘平时从不显山露水,纵然一直以来也未曾掩饰她那身精纯内息,却也未曾想她年纪轻轻竟然能展露出这般手段。 听风谷乃是三州交汇之地,而这风栖镇也是听风谷周围少有的几处城镇,能在此地混迹的武林中人大都是有几把刷子的。但也正因为这地方乃是三州赫赫有名的黑路子,那些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犯不着往这鬼地方凑活。 在这混日子的大都是中三重的江湖好手,而其中能够臻至六重天的却是寥寥无几,在朝堂上也曾有明令画规,六重天高手的地位与四重天的地位可谓是天壤之别,前者可以免除赋税、徭役,而后者每年还要给官府缴纳一笔钱,以免去身上的徭役。 六重天,便是朝廷重视的江湖名宿。 四重天,终究还只是一介布衣百姓。 此刻倒在墨玉姑娘脚下的便是这些内力尚未充盈的中三重好手,普恒的眼力固然卓绝,却也无法从她压制这些江湖好手的手段里瞧出她的根脚路数。 不过他这一言不发的模样落到旁人的眼睛里,却又是另一种解读。 孙赉端起一盏茶,细细品着,却也笑着,似是从这个佛门后辈身上瞧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半响之后,他才不急也不燥地放下杯盏,张了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一章:似水至 “师侄莫忧,墨玉这姑娘虽然出手看似没个轻重好歹,但终究还是个和善的性子,不至于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苍老却又稳重的声音将普恒的心神拉回到现实,他似乎也晓得刚刚的失神会令其他人多出许多不应该有的遐想,尤其是他还是以一位佛门弟子的身份站在此处。 心知自己此刻失神实在是大不应该的,普恒赶忙朝着孙前辈合十作礼,解释说:“无量寿佛,并非是僧泛滥怜悯之心,实在是墨玉姑娘这般身手确实惊世骇俗。任凭僧搜肠刮肚,却也未曾想到这世间还有哪几位少年侠女能够在这般年纪便驾驭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 “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孙赉微微一笑,似乎对他所产生的这些疑惑并没有什么意外,反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环绕着血雨腥风的墨玉姑娘,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普恒恭恭敬敬地站在老爷子的身后,全身的气脉都渐渐隐阙,显然也没有接着与那些失却了胆气的青鼎门弟子纠缠下去的兴致。 他先后出手抹去了两条鲜活的生命,其中更是包含了一位相对于他们这些弟子而言位高权重的青鼎门长老,长老在弟子里积威愈深,那个他的死亡在这些青鼎门弟子心里的分量便是愈发沉重,甚至足以令这些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江湖中人为之胆寒。 这些青鼎门的弟子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强忍着全身的酸痛,在同伴的帮助下缓缓站起身来。 普恒是背对着他们的,在江湖上这就是生死大忌! 不止一个人发现了这个机会,那位可怖的大和尚如今就这样毫不设防的待在那儿,他的兵器被长老的宝刀横截而断,这份胜利仿佛唾手可得。 但这只是错觉! 每一个生出贪念的江湖人都竭尽全力用自己仅存的理智压制着那份虚幻的想法,因为他们很清楚,内力修为固然不能全然代表一个人实力的高低,但能够磨练出这样一身精纯功力之辈,却绝不会是他们能够对抗的。 草草收拾起师兄与长老的尸身,这些青鼎门的弟子甚至来不及感伤与悲愤,便只能架起周围的马匹,速速离去。 他们这些门派弟子与其他江湖人还是有着极大的差别,寻常江湖人本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念头,自然是能够在这些三教九流混杂之地待得自在些。可若是摊到那些有家有室还牵扯着宗门荣辱的名门弟子,在外行走时缺少这么个宗族长辈护持,只怕是万万不妥当的。 倘若他们死在此处,根本没有人会为他们助拳、收尸。 风栖镇是潭州通往听风谷的必经之路,这里也是整个潭州武林中颇有名声的一处灰镇,也就是没有在朝廷官府拟旨记名的镇子,官府的人马极少干涉这边的事务,江湖人也大都是桀骜不驯之辈,在这里死上个把人那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为了活命,他们选择了懦弱。 为了门派,他们选择了退缩。 或许这是一种计策,一种被称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计策,但在如今这个将近快意恩仇、侠肝义胆的江湖上,这样‘聪明’的作法往往是不受待见的。 所幸还有一点值得这些青鼎门弟子感到庆幸,那就是整条街道上的武林中人都没有兴致与关注他们这群失败者,反倒是对于那位以一己之力便能压制上百江湖好手的女子颇有兴趣,毕竟这些江湖人纵然是寻常武夫,也不该如此的不堪一击。 普恒站在原地,一双好似猎鹰般尖锐的眸子投过了自己头顶上斗笠所垂下来的灰色纱帘,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肆意打杀这些江湖中人的妙龄少女。 墨玉姑娘的手段看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这门爪功招式的水平只能够称得上是一板一眼,但靠着远胜于这些混江湖的武夫的内力修为,能够将战局这般压制实在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有人会为此感到意外。 但这种压制实在是太过容易,哪怕是中三重里的绝顶高手,在面对如此多中三重的好手时也应当会感到疲倦。但事实上,这份疲倦远比他们这些看客估计的要少得多, 大和尚的本事有目共睹,哪怕是人身上极为脆弱的脖颈亦能练出这般神异的横练外功,刚刚那一刀的锋芒只要是学过几年拳脚的都能看得真真切切,但这样的刀法依然无法攻破他的护体罡气。 这样的功夫纵然是以‘善守’而闻名于天下的佛门禅宗,应当也不是随便揪出一个武僧便可研习的,那金灿灿的护体罡气再搭配上刀枪不入的身板体格,像极了传说中禅宗密修的一门绝世武功。 《金刚不坏神通》! 他们或许有人自信能够破去这个和尚的神功,但在这风栖镇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挑衅佛门的勇气,那个覆压中原十六州的庞然大物足以令任何人感到胆寒。它就像是一尊端坐于莲台的真佛,哪怕从来没有真正降临于凡尘之中,但只是它落在凡间的影子便足以令干涉凡人的生活,令人对其感到深深的敬畏。 但这都不是普恒应该考量的问题,他真正在乎的只是眼前这副绝不正常的情景。 这些人的修为纵然不及他们这样六重天高手,却也好歹是位列中三重的江湖同辈,要是在比武切磋之下,他或许反手便能将这之擒拿扣押,却也极难在上百人的围攻之中做到稳中求胜,毕竟这些可不是什么官府里养着的软脚虾,这里的每一位放到县城里都得是绝顶高手,纵然是在一郡之地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但他们皆非这位墨玉姑娘的一合之敌! 这些人本不该如此轻易的败下阵来的,这当然不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诛心之言,而是他基于这些年来对于江湖上诸派武学的理解而作出的判断。 江湖上的各派武功殊途同归,各派各脉之间也有相互间的克制之法,就好似他这门威震一方的《大势至金刚经》虽说能够练成金刚之躯,但道门之中也有针对于这门横练功夫而创出的应对之法,甚至于道家圣地真武观里还有专门用于破去护体罡气的破罡剑法。 正因如此,这些江湖人研修武艺几乎源于各家各派,那门爪功压根算不上什么神妙的武学,却能如此轻松地碾压这些人的武学招法,单论招数而言这本就不正常。 而随着一个个江湖人瘫倒在地,其中的奥妙似乎与他近在咫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二章:若龙君 “缚法亦或是……毒术” 普恒迟疑着,却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其实在他眼中,墨玉姑娘百战百胜的技艺倒也算不上多么神异的手段。每每与敌手相遇,他便能轻易看到这其中的关节,恐怕不止是他,这街道两侧上千江湖中人里应当也能有那么些个眼力卓绝之辈瞧出了其中的端疑。 单论手上功夫,墨玉姑娘倒是也不见得如何强势,反倒是那些江湖中人每每侵入到她周身十步之内便会气息絮乱,甚至不少人的功力波动逐渐难以稳固,这才被这位姑娘趁虚而入、一举擒获。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功夫极少,据普恒所知不过就是一门缚法流派藏有这般手段,再者便是那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懂的南疆蛊毒。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省油的灯,无论哪一类都称不上‘慈悲为怀’。 “怎么,你所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么浅薄的东西么” 孙赉站起身来,左手朝着地上虚空牵引,竟将那被削掉的半截混铁棒纳入掌中,显然是施展了武林中唯有内力精深至极之辈方可施展的隔空移物。 他的手掌拂过这杆铁棒,瀚蓝内息在它上面轻轻流转,却见得那混铁棒仿佛逐渐解冻融化,一股股铁浆犹如冰水般延伸、流淌,不过就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半截混铁棒便已然化作一杆短矛样式的长杆。 说来也怪,看模样这长杆不过是拿来拄着走路的玩意儿,却偏偏在尾端炼出了一根长锥状的古怪玩意儿,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武器。但是这话又说回来,作为一种武器来讲,混铁棒的原本的铁质并不算优秀,能够被普恒攥在手心的缘由完全是出于掩藏身份的需要。 不过如今也并非是关注这么一枝古怪铁拐的时候,孙赉拄着这还算趁手的铁拐,嘴角却免不得展露出独特的笑颜:“我辈武林中人,最忌讳的便是用所谓的江湖常识锁住心神,你所知的这些手段的确是能轻易达到这样的效果,但若是深究其细节却又是大不相同。” 老人瞧着身后的和尚,哪怕隔着一层灰黑色的纱帘,但那老道的经验依然令他瞧出了这个大和尚心中的疑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老人的短矛铁拐忽得朝地上一挑,却是一道黑乎乎的人影朝着大和尚当头摔下,看那人面色苍白、眉头紧锁的模样,倘若这一下他不接过来,只怕脊梁也得被甩出什么毛病。 无奈之下,蒲扇大的右手缓缓探出,恰到好处地捏住了这人的背脊,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抓,那铁塔般高大健壮的身子却是微微一颤,当下便见到这大和尚慌慌忙忙地去探查此人鼻息。 所幸,并无生命之忧。 其后,普恒又似捏鸡子般攥起那人的手腕,粗粝的皮肤默默摩挲着他的经络,那种脉象他并不算熟悉,但却又极为熟悉。 “孙前辈,这脉象莫不是……嘶……” 普恒的心中似是早已有了答案,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种脉象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至少在他多年修行之旅中不常见到。 不是因为这脉象对应之病症何其稀罕难医,实在是这脉象落在这水土丰饶的潭州境内,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怎么,不敢确定么” 孙赉慢慢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言语道:“你随不是禅医中人,却也应当晓得人身周天穴脉,更应当晓得这为医之人最为忌讳的两点,无非便是‘信己’和‘莫知’两大难关,你尽然识得这脉象,自当是要信服自己的。” 普恒未曾发言,他当然知道世间行医之辈的大忌讳。所谓信己者,便是过于自信而使人难以看清万物本真;而莫知者,则是要宽慰这世人行医时要确实自己的判断,莫要因为自己心中的几分自卑而错失了救人的时机。 他之所以默不作声倒不是对这医道至理能有几番异议,实在是他刚刚探明的脉象太过于惊人,实在不是他应当明确的东西。 “你……探出了什么” “脱水……” 普恒将那人慢慢放在地上,左手按在那人脊柱之上默默运功,也算是勉强为他续上几口气力。只可惜倘若他的判断没有错,那无论他灌注于这人身上多少内力,都还比不上一碗凉水来得实在。 “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秘术,实在是僧孤陋寡闻。” 他再度站起,看着满地瘫倒的江湖人,果然每一个人的嘴唇都已干裂发白,正是长时间脱水、缺水的症状,想来这所谓的秘术竟然能令人凭空缺失水分,简直不像是人间的秘术! 倒像是…… “龙君之术,是也不是” 孙赉老头倒是会接话茬,不过这话茬接的倒也是颇有水准,这一句话就好似是零星灯火落在了那木柴堆子上头,登时令他心神一阵清明。 这般操控水力的秘术,倒是与佛道两宗里共同的传说中的龙君相得益彰。在道家之中,世间有龙君,司职四季风雨,在佛门之中尚有八部天龙在世,乃是天地间货真价实的正神,受到百姓供奉、万家香火。 如此说来,两者之间倒是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纵然信仰真佛正神的普恒,却终究还是一个凡人,他又如何能将凡世间的一门功夫与那高高在上的龙君画上等号。 “怎么,不信” 孙老头是个爽利性子,见到自己这位师侄心中生出嗔念,干脆也懒得跟他细细计较此事,但见他手中瀚蓝真气朝普恒脑门轻轻一拍,登时令这大和尚眉目之上多出一层白蒙蒙的霜雾。 玄冰真气! 接着,孙老头身形骤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然站在了墨玉姑娘的身前,而那杆短矛样式的古怪铁拐的另一端却不知何时被一只金灿灿的大手攥得死死的。 不待众人反应,却能听到一声长啸响彻云端,那结实壮硕的身影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站在原地哈哈大笑。 这人的笑声里充满了自信的豪爽,同时也不可避免的混杂上一丝微薄的内息,一道道肉眼可辨的无形声波仿佛潮汐般自那人口鼻中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三章:金狮庄 普恒来不及细想这人的来路,刚刚那好似雄狮怒啸的音波武功不单单是令那些江湖人头痛欲裂,便是内力浑厚的他也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气血一阵翻涌难息。 大和尚悄悄侧立,右腿慢慢朝着身体后方挪动着,待到两脚之间约莫能有三步之隔,方才缓缓定身。他看着孙赉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也看到那仰天大笑的高大身影,一杆歪歪扭扭的铁拐杖却成了连接两股浩瀚内息的唯一通路。 时不我待,普恒的双手稍微舒展放松之后,却又在骤然间猛然攥拳。随着他的精气神都在此刻迅速凝集,丹田之中的浑厚内力也开始快速流淌着,一缕缕淡金色的内息伴随着这个过程在他的体内奔腾不休,为这具庞大的身躯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既然决意一战,任何犹豫都会意味着败北的结局。 普恒骤然一声爆喝,脚掌在地面上猛然一踏,莫大的力道带着他的身体对着那人急掠而去,两只好大的拳头闪烁着金色的光泽,身形在半空中微微一颤,竟然在身形之外显露出一位佛陀的影像。 强壮的手臂化作一道金灿灿的雷霆,以极为刁钻而狠毒的角度朝着那人的脖颈突刺而去,就像是刚刚那位青鼎门长老所做的判断,想要在生死战局中取得最大的战果,脆弱的脖颈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那汉子却是连退后的意思也没有,眼看着如此致命的攻击已至面门,数道金芒如影随形,竟然在这咫尺之间将那拳锋击溃,迫使普恒在半空之中收力归势,不得不任由自己落在地上。 “什么人” 普恒低声问询,一双明亮的招子顺着金芒飞驰的方向一路瞧过去,只见那数道金芒其实都是一枚枚碗大的金环,而便在那伟岸汉子身后早不知什么时候矗立着八道人影,都是一水儿的黄麻短衫、纳钉的麻鞋,那看身板儿可谓是一个赛一个的结实。 他们个个生得人高马大,容貌虽然各有不同,但一张张脸皮子却都是一副黄洋洋的死样儿,看上去就好似一张张死人的脸皮。他们虽然看起来有着极为惊人内力修为,但若是落在寻常百姓的眼中,这些人的模样绝不会比传说中尸僵来得讨喜。 这些人慢慢地走过街巷,只要他们经过之处,一切声响仿佛都要被压低好几个档次,便是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的武林中人也都自觉的将那份痛苦咽下了肚子。 “金狮庄的武艺倒还算是有几分看头,比那些武馆里的教习看着还是稀罕些。” 孙赉轻轻挑眉,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不知高过几头的庞然大物,源源不绝的瀚蓝气劲仿佛灵蛇吐信般自他掌中逸散而出,一道道瀚蓝气劲顺着那杆铁矛拐延伸缠绕,一点点驱逐着蕴藏于铁拐内部的暗金色内息,使之逐渐化作淡金色的雾气逸散而出。 两人此刻借助这一杆铁拐较量内息修为,两股异色内力在这杆铁拐之内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这个举动就像是一个号令,那八个怪人各自从身后摸出一只烫金铁环,眼中微微流露出的都是嗜杀嗜战的兴奋。 正所谓:将对将,王对王。 孙赉那边的战局虽然焦灼,却没有任何人妄图去助拳协力,因为那代表着两位绝顶高手的尊严,无论是性情如何温和的人都不会轻易放过那些胆敢触犯他们尊严底线的人。倘若他们当真上前干涉,等待他们的往往是生不如死的恐怖境地。 他们的对手在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那就是眼前这个和尚还要加上那个古怪的蛇鳞女子,而他们的实力同样需要谨慎对待。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发制人!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其中两人先手出击,干脆利落地甩出自己手中的烫金铁环,两道金芒好似一对游龙般闪烁于半空,分别朝着墨玉与普恒攻掠过去。 “速退!” 普恒低声提点,自己的动作也是丝毫未见犹豫。 望着那如此迅猛的金环,普恒的身体急忙往后倾倒,脚尖在地面上踏出一道爆鸣声,身体登时倒射出去。 墨玉姑娘当然也瞧见了这道弧形袭来的金环,但她并未选择如普恒这般暂避锋芒,反而是干脆迎着那道金芒侧身飞掠,身形在半空中扭转,令这道金芒从她身前堪堪蹭过。 “好俊的轻功,倒是我辈视了姑娘。” 眼看墨玉姑娘已然掠至身前,一位面生长须的金面汉子自那掷出金环的二人身后纵跃而出,一对布满短痕的烫金铁环被他攥在手中,看那玩意的用途就好似一板大号儿的指虎,但其实在这些金狮庄的好手多年磨砺之下,这一对烫金铁环的能耐可谓是千变万化,每个人都能玩出截然不同的风骨。 墨玉没有与之客气,芊芊玉手朝着腰间轻轻一抽,亮银束腰上竟冒出一道内折的系扣,一柄极细极软的剑便在此时落入了她的手中。 “软剑这样的兵器倒是不常见。” 那长须男子赞叹一句,手中的一对金环却是毫不犹豫的朝着墨玉的脑袋上招呼过去,这一击已然显现出不俗的功力,倘若被他击中,只怕会被直接打得脑浆迸裂、暴毙而亡。 软剑不同于江湖上广为流传的其他的剑式,这种极为柔软的剑刃不但是需要技艺高超的铸剑大师亲自出手,更是能令那些在武学之上颇有造诣的江湖好手展露出更多精妙的武艺,甚至许多门派中的独门秘技也往往需要相应的武器进行配合。 但也正因如此,纵然软剑的延展性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却也难以掩盖这样的武器本事不具有合格的稳定性,除非借由特殊的发力技巧配合浑厚内力的支持,这样的武器在面对钝械之时往往会在那沉重的连环打击之下产生变形。 软剑,是剑术高手的利器,绝非单纯拥有足够的内力修为便可驾驭! 而长须汉子的这一招便是赌在这看起来便没多少年岁的姑娘家压根未能掌握这种江湖上颇为少见的武器本身的特性。这倒不算是轻视了对手,实在是这种兵器本就不常有人使用,更不必说她这般年纪竟然已修成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又如何能够拿出时间与精力来研修这种独门武器的相应剑法。 他的判断无疑是理智的,但理智却不一定都是正确的。 头顶上迎面袭来的那对金光灿灿的铁环似是载着极为凶猛的劲气,令墨玉姑娘的眉头微微皱起,手中的软剑好似长鞭般骤然一抖。却听得一声娇喝好似泉水叮咚,剑锋所指之处荡起一道瀚蓝气旋,这道气旋环绕剑锋之上,仿佛成为了某种力量的源头。 瀚蓝气旋流转丰盈,在下一个瞬间被一股淡青风卷所取代、包裹,风卷侵袭之间,周围的空气都犹如被撕裂了一般。 剑锋微微一歇,便带着清脆如鸟鸣一般的破风之声,轻灵得点在那对金环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四章:十方敌 “戗!戗!” 两声清脆动人的声音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这是犹如针尖般锋锐的剑锋点在那对烫金铁环所带起的金铁之声,同时也意味着那个金狮庄长须汉子的那点算计彻底落空。 长须汉子的脸上多出几分不自然的潮红,显然刚刚那一击固然被他看似举重若轻的接了下来,却也被这一道剑锋所逼,气血上涌。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股上涌的气血意味着他被一支软剑震伤了心脾,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的内力修为距离这个女人还有这一段不的距离。 同为六重天高手,内力之差却已如此明显,事实上单论内力高低而言,六重天之中最为浑厚之人往往能够超过寻常六重天好手倍。因为只要他未能明悟本心、展露心相,那么无论一个人的内息累积到何等程度,也无法真正触及那几乎是武林神话的上三重。 不得不说,内力修为被这样一个看模样要年少自己十岁不止的姑娘压制,这样的事实令他的心中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压力。 他必须承认,自己的内力浑厚程度远不及这位少女。 但他同样瞧出了自己相较于这女人的巨大优势,那便是男儿与生俱来的力量优势。 他们金狮庄素来就是靠着一重重横练功夫而闻名于梁国,纵然如今的梁国可谓是名存实亡,但金狮庄在整个中原南部地段依旧能占据一席之地。 反观这女子本就不似他这般磨砺肉身,如今招数也尽是些偏向连绵灵活的软剑招数,无论从哪里看,这一方面的优势都是属于金狮庄的诸位高手。 他这样判断当然也是有道理的,但要说金狮庄的力道如何,却还要算上那位刚刚止住退势的大和尚。 就在刚刚两人交手之际,金环迎上了软剑的锋芒,却也被这道道剑光所阻,这个过程不过是刹那之间,却也足够令那庞大伟岸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那些金狮庄好手的视线中央。 身在半空,借助刚刚踏步所产生的巨大推力,普恒的拳头攥得紧实,淡淡金芒好似雷霆般环绕其上,在那金黄色泽完全侵染过那只拳头之后,夹杂着凶狠猛烈的无形气劲,对着那个长须汉子当头而下。 “大胆秃驴,安敢欺我师弟失神!” 毫不掩饰的阴冷喝声,令普恒的拳头更添几分威势,猛然间充斥着灿金内息的拳锋仿佛是在展示着他本身的愤怒。 但那迎面而来的凶猛力道也并非他所能忽视,强忍着心中的愤慨,他的身影陡然间又快了几分。拳头紧握,带起阵阵撕裂空气的压迫声响,毫不犹豫的朝着那长须汉子的面门处砸了下去。 这般在自己眼中逐渐扩大清晰的拳头,令长须汉子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片,扑面而来的强劲拳风带起他的须发,同样也带走了他最后的一丝反抗的意志。 他败在了自己的失神之上,亦或是他的那份理智已经知晓自己任何妄图避开这一拳的想法都是那样的可笑。 不能躲闪,便是要硬接! 他来不及抵挡这来势汹汹的攻击,但他还是能在这不到一次呼吸的功夫里激发出全身的内息,汹涌而出的内力在他的体表瞬间形成了独特的罡气层,这也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咚——” 宛如木槌撞钟的沉闷响声回荡在这馄饨铺子里,两道身影也在这个瞬间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倒退数步。 沉重的轰击令普恒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腮帮子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自始至终也未消退半分。他微微斜视,就在被他击退的长须汉子身后却早已杵着那么个中年谢顶的大高个,此刻正一只手搭在那长须汉子的身后,替他运功疗伤。 毫无疑问,刚刚那一击便是由此人发出,其威势竟然能够透过普恒的护体罡气,对他的身体造成直接的伤害。 这种手段倒是普恒自己未曾料到的。 “点子扎手,并肩儿上!” 又是一声爆喝,那八位金狮庄的高手齐头并进,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攥着那一对对烫金铁环,这些独特的兵器似乎是金狮庄多年来在江湖上屹立不倒的招牌。 同样作为招牌的,便是金狮庄从来不拘泥于江湖道义的爽利性情。 说得好听些,这叫‘从不矫揉造作’的爽利性情。 可若是把话掰碎了说叨,那就是一群不要脸的货色。 以多欺少、恃强凌弱,这样的事落到他们的眼中压根就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整个金狮庄的名声靠的可不是所谓的侠肝义胆,而是一双铁拳金环生生打下来的一片江山。 此刻八人合力,端得是势不可挡。 十六枚金环上下翻飞,就好似一柄柄飞刃在他们手中如影随形,这样的威势虽然不敢说举世莫敌,却也不是那么好化解的。 “还望普恒师兄为妾身压阵,你我二人合力破敌。” 瞧见那八人的举动,墨玉姑娘倒是显得淡然许多,脚尖在地面上宛如蜻蜓点水,身形闪电般朝着那八人迎面激射而去。 就在墨玉闪掠之间,整个馄饨铺子里迅速弥漫出一股冰寒之气,淡淡的雾气缭绕其间,将周围的视线尽数遮蔽。 而那些金狮庄的各路高手同样被周围逐渐浓郁的冰寒雾气遮蔽了视线,面色竟也微微一变。因为他们知道,这样一来恐怕当真要有些麻烦了。 在冰冷刺骨的白色雾气逐渐笼罩了这个铺子之后,那些金狮庄的好手大都感觉到此刻的窘境。因为他们能够察觉到得是,这股莫名的浓雾令他们的方向感大大削弱了,而且这股冰寒刺骨的雾气本身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寒气侵入体内的过程同样令他们自己的身体感到疲倦与乏力,迫使他们不得不运转内息来逼出不断侵染的寒气。 还未正式交锋,却已然被对方拿捏在手心里,甚至被牵制出一身内力。 这样的局面令他们暗自凛然,手中的金环轻轻震动,发出一阵阵细不可闻的微声响,每一个的耳朵都在寻觅着熟悉的声音。 这便是江湖名门弟子与寻常江湖人的差距所在,倘若此次被浓雾包裹的只是些半路同行的野路子,只怕如今也只能选择各自为战,难以配合。 但这些从到大都在一起演武修行的门派弟子却能恰到好处地利用自己的优势,在这样的窘境之中寻觅机会,哪怕只是一对金环所能争取的机会。 心神一动,这些金狮庄的高手各自运转起自己拿手的内功心法,丹田之中沉寂的内息顿时开始躁动起来,一缕缕金狮内息顺着他们的奇经八脉快速流动着,只是在瞬息间便已然完成了一个周天的运行。 而这,便足以令他们激发出各自的护体罡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五章:首破敌 “乒!” 好似灵蛇般诡秘刁钻的软剑轻轻点在了那只金环之上,清楚的金铁碰击之声在这片寂寥的浓雾之中显得尤为明显。 被攻击的是金狮庄一位披头散发的壮硕汉子,刚刚的力道显然是远不及他这位靠力气威震金狮庄内外的高手,当下另一只手上的金环赫然轰出,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那软剑袭来的方向突袭过去。 “噹!” 软剑上裹挟的浩瀚内息将这剑刃绷得紧直,剑锋同金环相交,激起火星四射,清脆的金铁碰触之音在雾气之中缓缓响彻。 这一次的交锋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战果,那汉子确信自己刚刚施展的力道足以令她这么个身娇体弱的女娃娃受到些许损伤。但这一击同样也令他们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彻底浪费,因为那沉重的力道在暗中伤及墨玉的手腕的同时,也为她的脱身提供了不错的助推力,反倒是令她更加迅速的抽身隐匿。 刺骨的冰雾看似简单,却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这些金狮庄高手的内力,倘若他们在这样的环境里待着时间长了些,只怕还未如何交手便要折损好些内息。 时不我待,如今八人虽说靠着金环传音之术勉强有了联系,但身在一望无际的冰雾之中可谓是万事皆有不便,本身以多打少的优势局面反倒是被对手扳回一城,无论这些冰雾何时方能散去,整个战局都必须要有所突破。 一念至此,那位披头散发的金狮庄高手的心中竟也隐隐生出几分急躁,看着眼前白蒙蒙的一片,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反观刚刚脱身的墨玉,纵然被那金环之上袭来的重重暗劲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她的气息却并未絮乱半分,反倒似那经过不断锤炼的火中金铁,愈是受挫便愈发凝实。 第一次与这些修为不亚于自己的武林高手交手,墨玉自己也算是领教了真正的六重天好手应当是有怎样凝实浑厚的内力。与她如今空有‘深不可测’的虚浮内力截然不同,这些金狮庄的好手大都处在五重天或是六重天的境界,但内力之浑厚凝实远非她所能比较。 这不是‘量’的差距! 这只是‘质’的区别。 刚刚的招数之中分明是自己施展出较多的内息,但那一重重凝实的内息依然能够强行突破自己内息的防线,进而伤及自己的经络——哪怕这种损伤几乎不值一提。 “果然……” 墨玉周身经络之中的内息悄然运转,冰凉的气息将她此刻的些许燥热尽数冻结,轻皱的眉头也就随之舒展开来。 她心中暗自叹息,仿佛是有所隐喻:‘果然,借来的功力终究比不上日积月累练出来的功力,单论醇厚二字便要打个对折。’ 她其实已然明白,纵然自己依赖者那堪称无穷无尽的浩瀚内力张开如今这么一张冰雾之,甚至可以依赖这样的一张‘’笼罩将这些江湖高手困于此间,但其实也就是仅此而已了。 无论是她那似是能操纵人身水分的‘龙君之术’,还是凝水成冰的惊人寒气,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仿佛都失去了作用。 那些金狮庄高手源源不绝的内息就像是世间最为坚固的盾牌,抵御着这些诡秘手段的同时,也令他们的身体在这样的战局里站稳脚跟。 她不得不选择承认自己的无力,这也容不得她对此表示丝毫的质疑。 “无量寿佛……” 随着那道身影带起一抹止不住的金色身影,犹如雷霆般的狮吼声波浩浩荡荡得朝着周遭袭来,令整条街道上的江湖中人都不得不各自施展手段来封闭自己那被震得耳膜生疼的耳朵。 这些围观之人尚且感受得到这道声波的威能,而那些距离普恒尚不足十步的金狮庄高手们则更是受到了重创。 到底是被这冰雾干扰了视线,这些金狮庄的高手压根没有施展什么像样的防备手段。因此,普恒的这四字佛言毫不意外是被他们完整地承受了下来,纵然是一如他们这样的武林高手,一时也难以忍受佛门狮吼功来带的疼痛与眩晕之感。 全身上下都在轻微的颤抖着,就在普恒这样一道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暴喝之下,距离他最为接近的长须汉子早已被震得七荤八素,宽大的耳朵里渐渐渗出了一丝鲜血,头脑之中仿佛钟鼓齐鸣似得乱作一团糟。 就在这长须汉子受制于佛门狮吼功的刹那光阴,普恒的右手猛然间攥握成拳,身体却早已来到了这位长须汉子的身前,那一脸的佛装宝相之下,紧攥的拳头夹杂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风声,在那人惊愕的目光中,狠狠的捶打在他的脸上。 “咚!” “呼!” 猛烈而强劲的拳风好似真实的狂风般呼啸而出,这些风固然无法完全驱散这里的冰雾,但依然能够在短时间内将冰雾的浓度降低到一个相对可视的程度。 故而此刻,在这座馄饨铺子里头的所有人都能够看到那道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的身影,他在半空中连打了好几个翻滚之后,悄然间划出一道纤细的弧度,方才重重的摔在了铺子里最角落的一张长凳上。 木质的长凳甚至连一次呼吸也未能坚持住,轻易被这人砸成碎块。 不知生死! 剩下的七位金狮庄高手将自己惊愕的视线投注在那道纹丝不动的身躯之上,但任凭他们如何去看,这个人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铺子里的空气似乎渐渐变得凝实,很多暗中窥视的江湖人不得不选择通过深呼吸的方式来尽可能多得汲取空气,也许这样的举措对于这些隐匿在暗处的窥探者而言并不算明智,但这已经是他们此刻最有效的减压方式。 这可是金狮庄赫赫有名的高手,纵然是在这远离梁国的潭州北部依然能够听闻他们的一言一行,无论是怎样的暴行似乎都可以代入他们的角色。 灭人满门!拦路抢劫!燕尔夺妻! 在这些臭名昭著的恶名之上,全然是金狮庄的拳头保全了他们的名声,以这个长须汉子的实力来看,纵然是在如今这个鱼龙混杂的风栖镇里,也能稳稳排进前百之列。 这和尚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不过是身板儿较之其他人结实些,竟能击溃这样的高手! 而且出手之时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半点犹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六章:狮驼功 想起这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发生的种种,金狮庄的那些堂主之前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如今却犹如败军之将一般灰头土脸。 如此戏剧性的发展,实在是令这些负责收集情报的嗅探感到匪夷所思。 “师兄,萧师弟只是被那力道冲撞了心脉,一时昏厥过去,并无性命之忧。” 这八位金狮庄堂主之中看起来最的一位轻轻探脉,那微弱却又清晰的脉动仿佛就是一支强心剂,将他那悬挂着的心渐渐抚慰。 不只是他一人,此刻正挡在他们二人身前的六位金狮庄堂主同样是松了一口气,看那模样也都是真心为了自家弟兄的性命担惊受怕。 说白了,金狮庄的这八大堂主基本上都是同辈,昔日也多半都是一块儿在金狮庄里混迹,这些年来生生死死、风风雨雨都是并肩扛着过来的,纵然不是亲生兄弟,也比那些个亲生族亲来得更加亲近些。 如今既然自家弟兄性命无忧,这些金狮庄的堂主们也就再也不必压抑自己心中的忿怒,一枚枚金环被他们攥在手心里,却不似之前那般简单运用。内力吞吐之间仿佛带起一阵阵黄怏怏的破败气息,似是幻影,又似真气。 金狮庄本就是靠着拳头打下来的江山,里头的每一位都是桀骜不驯的主儿,自家的弟兄被人欺负了,甭管有理没理都是要来摆个场面的。 这个道理,不止是那些金狮庄的堂主懂得,身在佛家宝刹之中的普恒同样是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些来个大锅烩、一碗端,也好过让人家占了先机。 全身经络微微颤动,在众人注目之下,普恒的气息陡然间激增了数成之多。张开的大嘴似乎是在吸纳这里冰冷刺骨的白雾气息,喉咙轻轻一动,便是将大口大口的冰雾吞咽下了肚子。 随着这股外来的阴寒内息灌入体内,仅仅是瞬息的功夫,一股股滚烫的热流便在周身穴道之处涌现出来,这些内息就犹如百川入海一样汇聚于丹田之处,然后又好似滔滔江水一般自那丹田之中流经经络各大主脉。 这股灼热的热流所过之处,普恒只觉自己浑身上下被注入了全新的力量,那种贯彻周身的舒适感官,令普恒回忆起昔日那位大势至金刚手菩萨的教诲。 身形不自然得扭动着,轻微的骨骼脆鸣声连绵不断,噼里啪啦的古怪声响充斥在整个馄饨铺子里,那连绵不绝的声响大概是响了十余个呼吸的时间,普恒竟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生出‘一览众山’的错觉。 这,不是错觉! 当他定神查探四周,却发现那些身板儿高大壮硕的金狮庄堂主尽数矮了一头,方才晓得自己的感知并未出错,而是自己的身躯再度生长膨胀,个头又是高大了许多。 以前的普恒已然就像是一头行走于街市的山罴,如今生生又拔高长大了一头有余,看起来更是个庞然大物。 他如今这般体型变化,却是令那些金狮庄的堂主们好生惊愕,天底下的武功千千万万,却也极少能听闻一门功夫能够如这般武学一样短时间内改变人的体型,纵然是江湖贼盗行当里缩骨功也不过是借助骨骼错位变形以减体型而非增长。 更不要说普恒那双手臂上犹如细蛇攀附一般鼓动的青筋何其明显,显然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但无论如何,金狮庄的弟子在入门的那一刻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位同门弟兄找回场子! 弟子败了,真传现; 真传折了,堂主来; 堂主没了,庄主至! 打了的,来老的。 金狮庄便是靠着这样的护短才能在短短数十年间异军突起,在梁国境内逐渐发展成一方豪强。在梁王自己都不晓得落到哪儿去的封国里,单单靠着一只拳头可是没啥大用处,俗话说得好:这双拳难敌四手,好汉还架不上人多呢。 走江湖,一来靠‘义气’,二来靠‘胆气’! 而这,恰恰就是这金狮庄的真实写照! 面对强敌,七位尚有一战之力的金狮庄堂主一言不发地激发出体内的的淡金色内息,一股股极为霸道的气息逐渐链接在一起,就在他们并肩而立的刹那,这股气势便猛然间朝着四周扩散而去,纵然武艺堪称江湖一绝的普恒竟也有些呼吸急促的感觉。 这样的手段,严格来说已经算不上是武学,而是更加接近于道门高人所研修的一种奇门之术——阵法! 如今他们气机相连,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但这阵法本就是极为耗费精力的秘术,倘若一心要与自己耗着,只怕自己纵然失却了这《大势至金刚经》的内修秘术加持,照例能将这一举擒拿。 时局在我,普恒自然不会轻易将这僵局打破。 时不我待,金狮庄的堂主们就不像他那么轻松了。 先前那击退了墨玉姑娘的蓬头大汉充作了七人的箭头,七人的内家心法本就是同根同源的功夫,如今相互串联加持之后,更是显露出非同寻常的气势。 他先是缓缓吐出一口气,全身的精气神都灌注于一点,然后在那双掌之间隐隐有着极为浅淡的光华闪动,虽说较之以往的色泽要浅些,但那气息却是要强大太多太多了。 金狮庄的武功并不多,真正秘传的无法就是那么几部,这蓬头大汉所修功夫靠的就是一口真元养身锻体,进而练出一身深不可测的精纯内力,故而‘杂质’越发稀少的便说明修为越发高深,而对应的所谓‘色泽’也会一并减少。 “瞧我萧师弟的模样,想来应当是大师您有所留手。” 他的舌头轻轻抿过唇角,道:“不知如何方能得谢大师,只望大师能挨过在下的《大力狮驼拳谱》,也免得在下错手杀生。” 这人话音刚落,自己那一双招子已然亮了起来。 只见他双脚朝着地面猛然一踏,身形借着这股反推力道掠向普恒,五指之间静静躺着一只金环,毫无花哨的直接朝着那个武功卓绝的大和尚打了过去。 面对此情此景,普恒丝毫动摇的意思也瞧不见,反而是在本应暂避锋芒的阶段迎面而上,右掌仿佛抓孩子一样挡下了此人的拳风,掌心骤然间多出一股暗劲,竟然是将这男人的拳锋生生抵了回去。 “这一掌倒是精妙,好生惊人的力道!” 拳头被人如此轻易的拍开,那人非但不恼,反而借着这股反推力道突然朝着周遭一移,眼看着普恒的力道又膨胀到一个新的高度,他也只能紧握手中双拳。 刹那间,拳影重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七章:无情环 这是怎样的气魄,那人周身涌动的狮形气劲仿佛在顷刻之间释放出来,一道道模糊的拳影好似乱石砸落于其间,山崩地裂都似是被这一招数囊括于一体,令人万万不敢直面于这样凶猛的攻击。 “罗汉拳么” 这熟悉至极的拳法纵然快到极致,其中维持这招数的架势却是一点儿也未曾变过。 这门功夫本是禅宗武僧的入门武功,每一位佛门弟子在遁入空门的那一刻起便会由他的师父传授此招。 其实,罗汉拳本身就是极为考验心性的功夫,江湖上至今尚且流传着‘万练罗汉,千练玄武’的说法。 这所谓的江湖传闻,是指一个人倘若想要靠着这两门功夫练出什么门道,便要练上一千遍、一万遍,而能够获此‘殊荣’的功夫,一者乃是佛门禅宗传遍天下的《罗汉拳》,而另一者则是道门之中颇有盛名的玄武剑法。 这两门功夫都是易学难精的典范,倘若不是常年勤学苦练之辈,只怕也只能混出个花架子来,给人瞧着那也得被笑掉大牙。 但此刻这人施展的罗汉拳,却早已超过了普恒所能领悟的境界,单论这门《罗汉拳》的武功而言,他甚至已经超过了普恒所熟知的任何人。 随着那重重拳影愈发凌冽,普恒心知此人早已将这门堪称佛门基础武学的入门拳法练到了极为精深的境界,此刻更是越打越顺,这出招的力道也是越发猛烈。倘若自己选择避其锋芒,令这拳法的施展成了势,只怕更加不好对付了。 面对这样的拳法,后退便是兵家大忌! “嗡!嗡!嗡!嗡!嗡……”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只能去与之硬碰硬了! 普恒脸色如常,似乎未曾受到这堪称‘神异’的罗汉拳丝毫的影响,好似老树盘根般扎结而成的粗壮双臂仿佛迅雷般朝着那人轰击过去,拳锋所指之处正是那隐匿于重重拳影之中的另一双拳头。 四拳相交仿佛就像是四块坚实的山岩正在互相碰撞一般,发出沉闷而又响亮的声音,就仿佛是有位敲钟之人正手握木槌敲击着笨重的铜钟,每一次敲击都会带来极为明显的震感。 而两人此时的交手同样孕育出一股莫大的震感,两股绝然于世的恐怖力量便在此处碰撞着,没有所谓的技巧,只有源于人身肉胎的绝强力量。 或者说,能够激发出这样的力道,交锋的两人早已习惯了将所有技巧都倾注于自己的每一寸血肉,竭尽全力将它们与自己的骨血相融合。 没有刻意的寻求解法,也没有细思自己所能施展的那些武艺秘术,他们的身体早已经将这些全部熔铸于一身,不分彼此! 两人的身影此刻仿佛完美重合在了一起,同样的佛门武功,同样的金色内息,同样的硬汉打法。 明明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在这风栖镇里相遇,明明各奉其主的两人却在此时打出一套一模一样的拳法,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的拳法却在两个人的手中变出截然相反的打法! 普恒稳定住了这场角斗,同时也意味着他已经成功压制住了那人。 但他很清楚,自己其实已经输了…… 纵然是靠着浑厚的内息将之压制,但无论是对于罗汉拳的领悟还是对于战斗节奏的把握,他都是落在下乘的那一个。 容不得他掩饰,也容不得他否认。 “退!罗汉拳果然赢不了这些秃驴,换牧师弟入场!” 那蓬发汉子却不这么认为,他研修罗汉拳十数载,当然也晓得这门功夫到底还是带着佛门里那股子‘悲天悯人’的味道,如今既然已经被这大和尚压制,那本就以稳中求胜而著称的罗汉拳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有所突破。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让其他同门出手,借助他们的武艺来打开战局。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当下,他身后六人反手递出一记屈指,悍然的力道贯入他身后的穴道之中,令他身上的气息在瞬息间暴增了三两分,而他也借此机会将普恒逼退半步,争取到差不多一次呼吸的时间。 就在此时,那蓬发汉子骤然间向后退了三步,而他身后一个独剩下半边花白鬓角的秃顶大汉却赫然上前,一串串金环在他手中上下翻飞,仿佛是个从戏班子里跑出来的杂耍儿,不过他那副凶神恶煞的长相却是不似杂耍儿那般喜庆。 “呔!先拿下某家三记无情环!” 如此说着,那秃顶大汉五指陡然间紧攥起来,三道明晃晃的金芒携着雷霆万钧之势闪现而出。这三道金芒无疑是他手中那些金环的一份子,它们裹挟着那浑厚刚猛的内息化作一道道绚丽的金芒,正迎着普恒的面门轰击过来。 这三道金芒虽然来势汹汹,但同样并未超出普恒的承受范畴,在他的眼中,这样的招数不过就是些看不上眼的奇淫巧技,压根无法在这样的高强度对决之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更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取得多大的战果。 拳风如龙! 这不是一种莫名的形容,而是这双粗壮结实的手臂真的将拳风挥出一条好似真龙一般的风卷,那是借助于他体内的磅礴内力方能逐渐成形的风旋异象。 这一拳,足以令他彻底摧毁那些烫金的铁疙瘩,也足以令那个妄图依赖这些金环便要与自己一决高下的金狮庄好手明白这场战局的定位。 至少,不应该是依赖这些旁门左道的技法。 但他错了,这也许算得上旁门左道或者奇淫巧技,但这一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一句轻飘飘的技法来形容。 三道金芒逐渐汇聚于一体,并化作成一道灿金色的光华激射至普恒的面门,那里有一道张牙舞爪的龙形气脉正缠绕在和尚自己的拳锋之上,而更不幸却是这只拳头正巧挡在了这道金华前进的必经之处。 旋即,这道金华便在与那凶猛拳风碰触之前陡然间爆炸,惊人的烟火味道的确会令人感到些许不适,但普恒的怒火更多是对于那只正在轻轻颤抖着的手臂,纵然这次爆炸并未攻破他的护体罡气,但面对这样的攻击依然令他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显然,这些看似寻常的金环都暗藏玄机,而这个秃顶的汉子也绝不像他的其他师兄弟那些简单的驾驭着一枚枚渡了一层金韬的精铁环,反而在火器的使用方面独树一帜。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八章:当对敌 金狮庄能够在江湖上雄霸一方,当然是靠着过硬的真本事。 但无论如何,这些所谓的真本事里绝不会轻易带上‘火器’这个东西。 因为,这个所谓‘火器’如今可是道宗压箱底的好东西,莫说是这只能在中原上的一州之地里囤积一些威名的金狮庄,便是雄霸一方州郡并足以威慑整个中原武林的禅宗也对这东西感到深深的忌惮。 传闻,这东西乃是上界雷部大神闻太师伙同火部诸位天神一并传语于下界道宗,进而被那些道家之人掌控的一种储纳雷霆之物。道家中人见着宝物发动之际,能引来九天雷霆助力,生得火焰云烟,便为其取了个别致的姓名,唤作‘霹雳子’。 这些火器乃是神灵助力,能够做到‘逆天改命’的大谋划,甚至能够令武道废人暗算那些内息修为臻至中三重的江湖好手,若是上三重强者无不能够展露神幻非凡的心相力量,只怕也会被这神物轻易伤及性命。 金环之中暗藏的霹雳火药应当不算多,虽说借助于‘以有心算无心’的情报优势震伤自己的右手手臂,但这样的攻击显然是不可重复的。 如今普恒既然已经知晓了这‘无情环’里的玄机,当然也就会拿出十二分的警惕去面对这些不起眼儿的玩意儿。 不可否认,火器乃是当今天下最令人恐惧的神物,尽管因为那些道家弟子摆出‘法不可轻传’的名头唬住了万万千千的江湖人,成功得限制住每年销往中原各地的火药份量,但很多见识到这件道家神兵威力的人依旧热衷于钻研这种宝物的全新用法。 显然,这位满头独剩下些许花白鬓角的汉子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将金狮庄独有的金环功夫与火药机关相结合,才能够在此刻展露出这样的威势。而使用火器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大大缩减用于攻击的内力损耗,使得自己的内息气力可以更多用于身法与防御,进而达到以弱胜强的程度。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能够御使火器本身就是一种本事,当然也就算是一种‘强大自身’的方法,反过来看也就不能单单用一个‘以弱胜强’来粗略概括,内家修为固然是这世间难改的一条正道,却也不是唯一的一条道儿。 闲话就此打住,心神当即收回。 普恒见识到火器之威,倒也忽然明白过来这人的身份,无情环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头,他自然也不太晓得这武功路数。 但‘金芒霹雳’的名头却也曾响彻梁国上下,常年在梁国清河郡内走动的他也多少晓得些这人的名声,本就是靠着一手‘金霹雳’的投掷手法而享誉盛名,在梁国内闯下过不少骇人听闻的大事,多半逃不出杀人夺宝、灭人宗族的丑事。 如今两人为敌,普恒纵然是不晓得什么武艺的也得清楚自己这一身横练功夫绝不是为了在此时去硬抗那些火器而练就的。 人身都是肉铸就,哪里能扛得住这天外雷霆的神威。 望着气机链接于一人的一众金狮庄高手,普恒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体内丹田之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澎湃的内息犹如洪水般咆哮奔腾,最后在他的身体之外逐渐形成一种独特的晶芒罡气,使得大和尚的气势在陡然间攀升至巅峰。 一对金光灿灿的金刚杵被他握在手掌之中,翻涌的内息同样顺着掌心的经络穴道覆盖在这对佛门祝器之上,强横的内息甚至于令这一对兵器上形成了局部的内气旋,令人远远看去便是心生忌惮。 普恒抬头,手掌紧攥金刚杵,偏头朝着墨玉姑娘轻声言语道:“无量寿佛,姑娘助力僧,坎破此阵法之玄机。” 墨玉姑娘微微颔首,瀚蓝色的内息自其体内涌现出来,刺骨的寒气在刹那间再度笼罩了这片本该拿来用餐的铺子,令她的身影被环绕着的淡淡雾气所衬托,就像是腾飞于天际、若隐若现的凌空仙子。 感受到身后那股汹涌澎湃的内息波动,普恒也就没了跟这些金狮庄堂主们慢慢切磋交流的心思,手中的金刚杵仿佛活过来一样,似得一对金蟒在他手中朝着那人吐着蛇信,无论是谁都晓得这玩意儿的杀伤力。 以普恒的功力而言,再配上他那堪称九牛二虎的神力,这一对合起来少说也得有八十斤的金刚杵放在他的手掌之中,其威力绝不比那所谓的火器‘无情环’要逊色半分。 要论对于那些江湖好手的杀伤力,反倒是这其貌不扬的金刚杵来得更加利落。 受限于火器的威名,普恒不得不选择与这些江湖好手贴身作战,他的横练外功本就是比这些金狮庄堂主们来得更为老道,倘若他们当真发疯要与他同归于尽,那先倒下的那个一定不会是和尚。 “砰!” 低沉的声响在四件同样镀了金的兵器之间沉闷地响起,强猛的气劲将周遭地上的灰尘尽数掀起。 兵戈相向,但场中的局势却也没有一如普恒心中所想那般轻松顺畅。只见那秃顶汉子的身体犹如磐石般稳稳得扎根于地面之上,面对这样来势汹汹的一击,却依旧是岿然不动。 普恒如此凶猛的一招,他竟然是以这样近乎硬碰硬的手段接了下来。 ‘噔噔噔!’ 四件兵器稍触即分,这两道身影都是不可避免地向后退去,普恒倒退了两步,而那秃顶汉子却是止步于第三步。总体而言,普恒刚刚的一招就像是之前这秃顶汉子施展的‘无情环’一样,声势浩大却到底没有什么软用。 话虽如此,但刚刚能够勉强与普恒旗鼓相当的汉子虽说顶住了刚刚的攻击,但这也不能说他已然具备了匹敌普恒的能力。 不管如何说,这位‘金芒霹雳’的本事大半都留在那一对对‘无情环’里,失去了火器的助力自然也就折损了大半的能耐,更不用说想要在硬碰硬的横练外功上与普恒一决高下,这本就是极为可笑的。 而且方才交手之际,普恒是靠着自己的本事生生打出来的威势,而这个秃瓢儿汉子却是依赖于他那些金狮庄的师兄弟相互助力方能勉强对敌。 所以,倘若真是要打起来的话,普恒到底是要再占些便宜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六十九章:雷声动 话是这么说,但以一己之力对敌七位中三重里都能算得上名号的高手本就是极为困难之事,更不必说他本人面对着的这七位高手还是常年一同练功习武的同门师兄弟,还摆出这么一套气息相通c气脉相应的古怪阵势。 他普恒纵然是有八只手臂也无法面面俱到的压制住所有人,他的本事虽然早已超越了面前七位金狮庄堂主中的任何一人,却也无法向那些真正的绝顶高手一般能够做到力溃数位配合缜密的同境界高手。 两枚金刚杵在他的手里就像是两座山一般,杵尖锋锐之处尚且闪烁着宛如电光一般的金色光芒,那是他昔日只身闯入梁王冢里所瞧见的一种内息运转之法,传自那位自乾州走出的玉晓剑蒋宣政,本身也算是一门赫赫有名的雷法。 纵然自己不晓得这门雷法的本真总纲,也不了解道家法门的蕴气之法,但靠着自己一身佛门内力加持之下,自己纵然是‘习得其形,而无其神’的简单模仿,依然能够爆发出相当可观的威能。 这一点当然也无法瞒住这些经验老道的江湖之人,那位秃顶汉子轻轻舔舐自己的唇角,数轮金环仿佛一道道金华灵蛇般缠绕于他的臂怀,那紧盯着普恒的目光,犹如是看待一头令他感兴趣的强壮猎物。 下一霎,这人的身影骤然模糊,脚掌之上陡然间涌出重重赤芒,犹如有神异的火焰缠绕于其上。 一步跨出,仿佛是有着爆鸣之音在其脚下兀自响起,而那高大的身姿则是化作一道迅捷的影子暴掠而出。 此等速度,快若奔雷,疾似迅风! 他的武功当然无法与其他金狮庄堂主一决高下,但素来善于施展火器之术的他也绝不需要整日不眠不休的打熬身体。 身法! 这便是他最为擅长的武艺,只要能够拉开距离,汹涌的火霹雳就能为他带来轻松惬意的胜利,这也是他一贯施展的决胜招数。 那道身影几乎是瞬间便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枚枚逐渐发红发烫的金环也随之爆射而出,每一道金芒之中都蕴含着少量的内息,倘若普恒妄图在半途拦截这些金环,那么这些内息就会接着两股力道的激荡之势将这些金环提前引爆,而纵使普恒自己任由这些金环落入自己的四周,待到这本就微乎其微的内息耗尽,其中的火药依然会爆裂开来。 普恒当然能抗下金环自爆的威力,但这同样会损耗他的内力气血,倘若为了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折损过多,那么等待他的只有被金狮庄其他高手所击溃的结局。 而这,恰恰是他不能接受的。 在战局之中,任何一丝疏忽都会成为失败的助推力,当这些疏忽相互累加之后,任何人也无法避免失败的到来。 但就在他思量的刹那间,数道金芒已然掠至他的面门! 紧接着,金环几乎没有半分迟疑得自普恒的身影之中穿透过去,径直扎入他身后的地面上,引起剧烈的爆炸。 “残影” 攻击落空,那秃顶汉子面色一凝,旋即荡出一道一股下坠的力道,趁着这股身体下落的劲道朝着身后猛然折身,腿锋却是犹如长枪般对着自己身后横扫而去。 砰! 低沉的闷声自后方传来,却见得刚刚不知所踪的普恒和尚正站在此人佛身后,闪烁着金色雷光的金刚杵已然与这秃顶汉子的腿锋硬憾于一起。 “何其了得,何其盛矣。” 这汉子兀自叹息,脚掌之上的赤色华光犹如火焰般熊熊燃起,竟然带着他的身体凌空跃起,反身便是数拳对着普恒轰击过去,汹涌的拳风带着些许刺鼻的烟火味,在此刻将普恒的身体彻底笼罩。 “无量寿佛,施主何其悲哉。” 普恒轻颂佛言,身形却是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任凭那沉重的拳锋击打在他的身体之上,一道道亮丽的金色内息将他的身躯仿佛都染成了纯金的光泽,那些拳锋落下的瞬间往往只能带起一声声沉闷的声响,除此之外便再无什么像样的建树了。 ‘好霸道的横练外功!’ 那秃顶汉子心中微微一颤,眼神也逐渐变得凝重许多。以他的眼力当然不难看出普恒的本事大半都是靠着这套佛门横练外功,更是凭借着之前那么多妄图与之交手之人的手段瞧出了这个大和尚的真本事。 但言归正传,他无论有着怎样出众的眼力,没有亲自实践过的效果终究还是不准确的。 刚刚接连不断的拳击不知能否对这和尚造成什么伤害,但毫无疑问是给他自己造成了些许麻烦的。因为就在他拳击的刹那,那厚实的身躯突兀得传来一阵阵反击之力,毫无疑问这就是对方那传自禅宗的横练外功所能带来的神效。 以至于他的手臂如今已经隐隐发麻发酥,倘若他在此刻再想要施展那投掷手法,只怕还是要细细思量少顷,以免得这发麻的手指非但掷不出什么精妙的弧线,反倒要伤及自身。 此时的两人都已然将自己的功力攀升至极致,一招一式之间都蕴含着开山裂石之威能,街道上不乏心生忌惮的江湖中人隐隐消失在人群之中,看那模样也应当是没有胆量掺和进这种层面的较量里了。 “大和尚,你若是能接下这一招,老子拍拍屁股就滚回梁州,再不掺和这些个屁事!” 久攻不下,这秃顶汉子的眼神也逐渐变得阴沉,数道金芒在他手中上下翻飞,那自丹田之处涌现的内息也在顷刻间暴涨数成,这使得他的身法进一步得到提升,同样也使得他的气力大幅度攀升。 就在他犹如鬼魅般出现在普恒面前的刹那,这秃顶汉子的身形却又在刹那间陡然停顿,只见他的两指不知何时被汹涌的内息染成了金色,耀眼的光芒在指尖闪烁,同时也散发着一种极为刚猛霸道的气息。 这道无形气劲只在刹那间便已点在了他的胸前,紧接着便是那道道金芒如影随形,仿佛便是要在这一招之内分出胜负。 这一招,唤作以点破面! 这一式,仿佛雷霆乍现! 轰鸣声,顷刻而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十章:斗相识 “当真是了不得,年轻一代里竟然已经涌现出你这样的高手。” 繁饶的烟雾渐渐散开,金狮的狂傲在此刻展露无疑。 那鼓胀的肌肉上泛起金属似得光泽,半边身子都缓缓腾起一股子烟火味道,刚刚那数道金芒所产生的爆炸虽然猛烈异常,却也只能在这个人的身上留下些许味道,就连一处像样的伤口也没能留下。 反倒是这人另一侧的掌心中央多出两只纤细娇的白点,似是被某种独特的尖锐之物所刺伤,纵然连皮肤也没有突破,但无疑是成功在他那坚韧的身体上留下的痕迹。 “爆发力到底还是差你一筹呐,老金狗。” 墨蓝色的身形在半空之中陡然一折,却已然站在了普恒的身前。 孙赉瞧着那人,如果说普恒的身板就像是一头移动着的山罴,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一头凶猛而强壮的雄狮,无论是铁塔般强壮的身躯还是蓬散而飘逸的金色长发仿佛都在昭示着此人的身份。 金狮庄老庄主,李崧! 中原南派武林的一代传奇,虽说同为六重天高手不假,但李崧的内力远不是在场的这些一辈高手可以睥睨的,更不必说他的横练外功早已趋之于神,倘若抛开心相力量不谈,这位金狮庄的老庄主绝对能够在整个天下都排得上号。 在这里,也只有孙前辈能够与这位老金狮平辈论交,同样也只有孙前辈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面对着这样一位冠绝天下的人物。 “再较量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你我二人都就此罢手,这里的事情老夫也懒得再掺和下去了。” 金狮李崧显然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意思,反倒颇有无奈之色地摊摊手:“老夫本来也不大想来这儿蹚这趟浑水,更何况如今被你孙阿三折了面子,在这风栖镇上可是再待不下去喽。” 这人看起来倒是个爽利的性子,他能够二话不说打将上来,也能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 孙赉的目光逐渐凝实,似是在考量着这个所谓的提议到底是否划算。 这老金狮的本事大得吓人,只要他一人不倒,纵然斩除了那八个金狮庄的堂主也无济于事,甚至于只要老金狗一个人便能从无到有再创建一回金狮庄,只要他有那般大的胃口,那么在常人眼中极为稀罕六重天高手绝不会比葵菜贵上多少。 更不必说她自己压根就不是这老狮子的对手,无论如何他也就是个贼,要说轻功身法自然是他的拿手好戏,手上的功夫倒也能玩得神乎其神。 可李崧的功夫不是那般简单的货色,一招一式那都是精挑细选的上乘功法,更何况他还磨炼出一身好似精金锻铁的强悍身板,那一身横练功夫堪称当今天下第一流的水准,纵然失却了全身的内力也依然是一位了不得的武林高手。 说实话,他实在是不愿意与这样一位高手在此交恶,金狮庄的势力反倒是在其次,这位老庄主的本事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倘若是那秃瓢儿带着徒弟走一遭,倒是能压一压这金狮的威风。 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那老秃驴只会使唤自家这一把子老骨头,哪里会懂得咱们这些冰天雪地里头跑的汉子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 “怎么,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李崧的手掌在身后攥了又松,这话里的寒意也是越发粗重。 显然,这头老狮子的脾气可并未因为他逐渐老去而消减半分,反倒是因为这些年来神威难复的巨大压力而变得更加暴躁易怒。 他那一身横练外功的确在某种意义上延缓了衰老的速度,故而这样一位年龄较之孙赉亦相差无几的老一辈强者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精力。此人的岁数早已年过甲子,单看这身板倒是要比许多年轻一辈的武士来得威武好些。 但这话又说回来,世间之人又有那一位能够逃得过天人五衰的 长生之密,何其玄妙。 天底下怕死的亦不止那龙椅上坐着的皇帝老儿一个人,只要有一线谋取长生的希望,那么这些怕死之人就会永远甘之如饴。 李崧深知自己那个赔钱儿子到底是有多么的不顶用,甚至知道自己那个赔钱儿子生养的赔钱孙子到底是如何纨绔,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时刻担心着自己百年之后的李家,这一代不如一代的风采如何能够令他安心。 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偌大基业,难不成就要被自己那些不争气的后辈拱手让人 这些年来,金狮庄的发展几乎滞停,这当然不是因为外人猜测的那样——昔日的狮王也渐渐老了,昔日的金狮庄也将要日暮西山。 他不敢让金狮庄继续发展下去了。 他,怕了! 纵然自己生前能令金狮庄发扬光大,但他的后继者却无力守住自己为他们留下的这份基业,这份基业越是雄厚,他的子嗣便愈是危险。 所以,当这口暗藏长生药的黑棺传入他的耳畔,纵然是他也不得不臣服于自己的欲望之下,带着自己这一票儿人马急急忙忙拦在他们的必经之处,意图将那口棺材拿来瞧上一瞧,无论是否真的有长生药都没差。 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长生药本就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倘若当真有长生药在身,谁又能忍住这样的诱惑拿去献给一帮秃驴。更不必说如今天底下唯一的长生药早已被毁在了梁王冢里,那枚龙珠的破碎还就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哪里能再寻得一枚 “咽不下咽不下也得咽,不然你这老狗未必不会给老夫上点儿眼药。” 孙赉缓缓站定,倒也似未曾有过怒意,面对这头强忍着心中怒火的雄狮,也只是安然的待在原地,看样子是想要这头心中万般不满的狮子来接下自己这话茬儿。 其实话说回来,这些老一辈的江湖人大都是有几分风度之人,尤其是针对那些与自己同辈论交的人物,往往都能耐住自己那点儿性子,相互之间也能多多少少说得上话。 此时两人虽然都不算客气,但也算是达成共识。 有时候,江湖上的琐事大都会如今日这般,两边的人手都拿不下对方,干脆就握手言和。 侠义道上为这尴尬还整出一句颇有几分道理的瞎话儿。 叫‘不打不相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戏言江湖曲》正文 第七十一章:风谷走骑 万霞盈,暮色苍茫。 落日的余晖将这片天空映衬得绚丽而神秘,本该显得空寂无人的山道上,却是那般的人声鼎沸,以至于那些驾马前行的汉子都在这晚霞的映衬之下,显得更为潇洒而挺秀了。 没有炊烟,只有数不尽的犬牙交错c枯枝败叶。 因为这里只是听风谷的前半段,来往的商客在一如风栖镇那样的地方补充了足够的给养之后,更不可能空着肚子踏上这段危险却又充满诱惑力的旅途。 这里并没有依着山麓而结庐聚居的人家,这片土地上永远是这般人来车往,但它本身终究是孤寂的,甚至还有些沉重的意味。 听风谷里闻风起,千狼帮中见血雨。 在别处,百姓还会讲究个‘云从龙,风从虎’的古言铭语,但在这偌大的听风谷中,飓风是独属于千狼帮的符号,而风之所向也只会跟从这些杀人如麻的恶匪。 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竟然能够养得起这么一帮穷凶极恶的凶悍恶匪,其中无非就是这些在听风谷里来回偷渡的行商。 听风谷本身的地理位置就是一种莫大的财富,更不必说这里最大的风险不过是一帮强盗恶匪,相较于群虎环肆的烛嵐山那可是顺畅多了。 尤其是近些年来,新匪首当家之后整了个跟朝廷过路行道的‘皇恩税’似是而非的借道奉,抽成较之皇恩税自然是低了好几分,更不必说这些来往行商大都是因为私运贩卖一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这边的生意也从来不见得消减半分。 自京都那边流传过来的昆仑奴c西域胡女,从潭州送往京州c宜州的大笔私盐,还有从梁国运往北方的大批稀有的药材。 这些都是紧销货色,偏偏是这朝廷严禁私人贩卖之物。但是这话又说回来,天底下不怕死的真不算少,而要说这天底下不爱财的人那真是不能说有多少喽。 朝廷愈是严禁私售,这里面的油水就愈发肥厚,想要往这块肥肉上咬上一口的人也就愈发得多,无论是奴隶c私盐c军械c药材乃至成片的罂粟花都难不住这些为了成串吊钱而发疯发狂的黑商,这些被朝廷视为违禁之物的各种商物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听风谷的山道上,没有任何人会对此多说一句话。 朝廷当然知晓这里的情况,但面对这些‘与国争利’的‘民’,如今的朝廷也只能是装出一副灯下黑的模样,佯装自己看不到这眼皮子底下发生的种种。 其实这些年来,朝廷的窘境也被许多有心人尽收眼底,甚至于近些年来朝廷内库连年亏空以致不得不选择缩减各地驻兵规模。倘若这些情报明摆着放到你面前,那真是傻子也能看出如今的朝廷可谓是日暮西山了,此刻能够靠得住的除了自己也再无其他。 如此境地之下,听风谷的生意非但未曾消减半分,反倒是愈发得兴盛了起来,甚至就连各方州郡的朝廷命官也往往耐不住性子来插上一脚,无论是生意好坏大都是能赚个盆满钵满。 如此巨利,倘若轻易将之放弃只怕也唯有那些腐儒傻子能办得出来。 “今夜的月色应当会是清冷些” 马鞍上坐着的骑手落寞地挥动着马鞭,喃喃低语着。已然稍显老态的脸上还能依稀辨得此人年轻时的英姿,但因为这些年来沾染了太多的风尘之色,而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萧索的感觉。 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化作一条弯弯上扬的弧线,唇角之间总是能瞧出些许嘲弄与懈怠,或许是他这辈子对于这世道上的美丑都看得实在是有些太多了吧。 这里的路他走过许多回,有时候他是作为某些商行高价聘用的雇骑,也有时候会替这听风谷里的饿狼找些吃食。 也正是因为他在这一带的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想要雇佣他作伴骑的行商数不胜数,雇佣他的价码也就自然而然的水涨船高。 于是他也有资格微眯着眼睛,手中的酒囊里装满上好的汾酒,任凭胯下的战马在这条代表着罪恶与财富的山道上缓缓踱着步子,马蹄铁敲在这满是山岩石子的山路上总归免不了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圪垯声。 这颇有节奏的声响若是在配上他腰间长剑不时敲在马鞍铁鍪的声音,就会形成一种虽然称不上悦耳动听c却也能算是有些节奏的音律。 而这段音律,他已经听了将近十年的光阴。 远处,但见一群乌鸦盘旋而上,渐渐朝着更远的方向飞去 他微微抬起头来,眉毛不自然地皱了一皱,然后便将这个景象抛之脑后。似是在这情景下想起了什么,亦或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当然,无论是怎样的发现都没能在他的脑海之中停留太久,这样的景象在听风谷里时有发生,实在不值得放在心上。 更何况 这人朝着周围微微扫视一圈,还算宽敞的断崖幽谷里早已被人流马川所充斥,这里的骑手都是他所熟悉的老面孔,能够在这车队里混的无一不是这一片儿有些名声的跑江湖,各个都是摆出一副杀人放火金腰带的狰狞模样。 甚么是排场 这就是叫排场! 也不晓得这年头的和尚到底如何赚钱,开起价码来那叫一个痛快,单说自个儿这一趟出马便是看在那三十锭白花花的银子的面子上,想来其他的骑手大都也是如此,当真是一户有钱的秃瓢儿和尚。 说话客气还不瞎指挥,给钱爽快还真是大方。 这样的财主谁不喜欢 管他为啥是个秃瓢儿和尚,今儿本就是看着银两份上才出山助拳,哪管得这和尚从哪儿整来这般多的钱财。 眼看着天色渐晚,暮色越来越重,这段路走得也愈来愈深 夜色愈发得深了,这片大地之上渐渐褪去了昼时的光明,但出人意料的是,在这样的晴夜之上,竟然没有半分月色。 山道愈发陡峭c狭窄,但这样狭窄的山路并没有使得这支车队露出丝毫的迟缓,这些经验老道的骑手甚至可以在不经意间调整自己的车骑位置,进而不断调整着整个车队的阵势。 渐渐得,这条山道之上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嘈杂声音,低沉的兽吼c山间的猿啼c獐兔的奔跑 而在这样的种种声音之中,最为清晰的无疑就是那永远不会休止的风声,这种呼啸的寒风带来的声音就像是蜂群飞过的声音,但又比天底下任何蜂群所带起的声音更加宏大。 马上的骑手将酒囊别回到腰间,微眯着的眼睛也突然间张开,明亮的眸子仿佛炸出两道电光,在这山道两端的密林错岩之中兀自打转,那原本微微扬起的唇角也在不经意间咧开了一个缝儿,露出他那有些发黄的牙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