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禅歌》 《风雪夜禅歌》正文 一、山野隐佛乡 大陈北境的秋总是和冬混在了一起。刚见着树叶泛着黄,如同老头老太太的牙一样晃悠悠掉下来,雪就急不可耐的来了。雪也不像是初雪,倒像是数九月里落得,厚厚一层让幸存的树叶儿也归了根。 入了冬得村子夜里少有声响,雪花也不愿打破这气氛。所以李阿囡清早刚推开屋门时不禁吃了一惊,然后一声‘妈呀’一声便匆匆冲向了后院猪圈,被遗忘的堂屋门只能这么不情愿的敞着,咯吱咯吱……新降的寒气便寻着门,钻过里屋厚门帘子,直钻进阿娟的被子。可惜觉着寒气得小娟子只是翻了个身,掖了掖被角,这股寒气便不甘心的消散了。 平日里前院走后院也就几十步的距离,却让深及小腿的雪生生拖的仿佛长了一倍。幸是李阿囡穿的是新纳的厚鞋底,鞋帮也是北境冬日里常见的加高样式,否则灌入的雪很容易便会冻坏人的脚趾。饶是这样,阿囡也顺手窝了几把裤脚。“希望猪崽没冻坏了!同生小和尚的棉袄也得早些送过去了。” 后脚贴前脚紧走到后院,却看着个玄发披肩,套着件宽大僧袍的十六七岁少年。单手持着根小树般的扫把,几个来回便清掉了猪圈顶上厚厚的积雪,可怜的草棚子已经被压得摇摇晃晃,仿佛再来阵风便能扑倒。那少年听着声响,转头朝着李阿囡一笑,是个高额角,星目浓眉略向外挑起的俊小子。只是那眼神过分明亮了些,却很容易使人生出好感。 “李施主,若是在来得晚些,怕是这年便是个素年了。” “小师傅果真胸怀天下!冒着这么大雪披件单衣下山。只为救几根过年的酱肘子。”阿囡不禁也笑了。 “非也非也!我这禅修己身。今日下山救猪一命是修吾意之浮屠,他日若几位有幸变作酱肘子祭了贫僧五脏庙,却是修吾身之浮屠。于猪受的住,于贫僧亦受的住。” “你这小和尚,总是这么多歪理。娘说当年普玄师傅丢你一人在这里,留了几禅殿的佛经,说你生性聪慧自能领悟。不曾想却是悟了个巧舌善辩的酒肉和尚。” 原来这男子便是李阿囡刚刚念叨过的同生和尚。再说这李家镇,按籍该是白埒郡的辖属,只是地方实在偏了些,又靠着留都太近,却是个少有人管的地方。 大陈立国三百余年,也是得了天命,算着当朝元黎帝,七代皇帝都算得上实打实的明君。邦交亲和,励精图治,少有兵戈。也不喜奢华,不兴土木,民多富有。除了上代元崇帝于元崇历一十三年不知为何下令禁佛教,强令还俗僧侣,拆除所有佛教建筑,其余可以说渐达政通人和的佳境了。 大陈地靠大陆西北,佛宗多在中域盛行,虽有些反抗,在大陈百姓来说却是没什么大不了。何况当今元黎帝亲政以来,对佛门的态度颇好,当年的皇旨本就下的莫名奇妙。若不是碍着仙去不久元崇老儿的面子,早就放开禁令了。僧侣于大陈行走早已无大碍。也没有激起多大的反抗。 虽是禁令渐松,当初毁去的寺庙却是难以重新矗起。幸是这李家镇的地界特殊且山野偏僻,颇有些三不管的意思,当初竟留下了一座恢弘的古寺,名唤罗云寺,到如今也算是独一所了。说恢弘,三进五殿加厢房,在山里确实算是恢弘了。只是山里与外流通甚少,出山也是换些日用,进山生人大多是收山货,少有人知道这所禅院。寺里香火也不旺盛。多时都是两个和尚,一人看家,一人化缘,等到了禁佛年间,只剩下了普玄师傅一人。 同生是普玄从山外带回来的。说是外出碰见座小庙被拆,大和尚小沙弥都被驱走还俗,只剩个自婴童便着善主寄养的四岁大的小子,没了去处,普玄便自称是个游商领养了下来。到了李家村,同生便续上了佛命,整日待在禅院,喜欢青灯香气,钟鼓鸣声。只是渐大些到七八岁时,一改了安静的小和尚性子,竟在山里野了起来,上树下河,时常大大小小犯些戒律。普玄也不恼,只是反复关他紧闭,锁在禅室读些晦涩的经书。 四年前,同生正年过一轮,普玄突然留了些银钱给多有交情的李阿娘家,说要外出云游些时日,请求帮忙照看同生。同生虽是性子跳脱些,本性并不坏。李阿娘自然是应允的。只是不想,这一云游便是四年不见音讯。 扫完了棚上的积雪,同生便去墙角搬了些石块来,蹲地上打量着怎么再加固一下这“酱肘子”们的住处,两头肥硕的年猪翻过身眯眼与同生对视了一瞬,又往草堆更深处偎偎睡着了。李阿囡不知从哪处摸来一把小点的扫帚,开始努力扫开一条从后院往大门口的通道。 “过完年你也该满十七了,也不知道普玄师傅能不能回来。“这初雪下的实在有些厚实,李阿囡使足了力气也只能扫去浮皮的一层,没扫几下便气喘吁吁。同生搁下手里的石块,又提起那根魁梧的扫把,一手持中一手持尾,左右扑腾间犹如犁地一般开出了一条路,僧袍袖臂翻飞于扬起的雪花中,甚有几分好看。 李阿囡又埋怨道“这是我刚想着今天一早上的活计,几下又被你扫没了。”同生不由无奈摇头。“犯懒要被说,干活也被说,你可真是小姐的席面碰上丫鬟嘴。““谁叫你皇帝的身子奴才命呢。“山里的姑娘嘴上是从不饶人。 犹豫了一下,李阿囡又说,“昨儿阿娘去镇上前唠叨了几句普玄师傅,说他去云游还是想替你寻一寻亲生父母。当初把你抱给普玄师傅的老僧人讲,你父母是两位年轻善人。家境应该挺富裕,只是你娘身体有些虚弱,你幼时也是小病不断,只得将你托在佛祖脚下,受了两年青灯香火润养,你的体魄才慢慢结实起来。“ “也不知你父母可曾另有一儿半女,将来怕是还要靠你继承家业的。那皇帝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大好的光景整这么一出,也不知还有没有跟你一样惨的小沙弥。” 同生手中的扫帚顿了顿,又接着埋头扫雪。“这么多年未来寻我,想来应是又有孩子了吧。“ “大陈这么大的地界,跋山涉水的,便是有心寻你,又谈何容易。普玄师傅这次出游整五年了,一点音信也没传回来,总该是有些好消息的。寻常人不都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么。“李阿囡话音越说越小,似是自己都没了几分底气。 说话间到大门口的路已经扫开了,同生搁下扫帚,又蹲回猪棚前研究手中的石块。“若是师傅真带了我那富贵爹娘前来引我还俗,我便叫他们接你入门做个富贵少奶奶,摆足大家小姐的仪仗。”羞得李阿囡一顿足,抓起一把雪捏瓷实了便朝着同生砸去。“死和尚真不知臊。”说完扭头回前院去了。 同生一侧身躲过雪球。只可怜年猪回笼觉睡得正舒适,受了这无妄之灾,惊起身哼唧了几下,晃了晃大圆耳朵,眯眯眼回头又瞅了瞅同生,想来也是年关将近,神经绷得紧了。 将一颗颗合适形状大小的石头填进猪棚土墙缝里,同生脑子里还在想李阿囡所言之事。只是他隐约觉着,师傅下山云游,应当不是为了给自己寻找双亲。 同生总觉得师傅是真正的得道高僧,这个”道“不是坐而论道,而是些实在的手段。未出游时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有三两个蓑衣人来拜山,只是听着都是些讨论时节庄稼,也没什么意思。普玄的佛门内家功夫也是极为深厚,因缘巧合几次显露,都是顺势而为,也从不避讳同生。若是真欲为自己找寻爹娘,师傅总不至于下山去大海捞针。机由心生,术由法出,总是有办法的。 至于能不能真寻回爹娘,同生反而没那么在意了。虽是幼时身体羸弱,同生心智却是成熟甚早。或许也曾羡慕过别的同龄人有父母照看,举家和乐。然而自幼时便整日在庙里受佛经灌耳,虽未能真的七情不存六欲断绝,对缘之一字是看得透彻。只是佛法精微,却非同生所愿归处。也是少年心性,几次央求普玄教他些功夫拳脚,普玄却是不置可否。问了几次无果,同生便也不问了。 寺里藏经楼藏书甚多,种类也不拘一格。普玄只叫他读书,却从不告诉他读哪本,如何读。同生虽有些慧根,这般囫囵吞枣,不分条理,也只能是当读了些闲书。初时同生还挑着些入门佛经来读,渐渐发现普玄是当真不管自己读什么,自然也少读生僻佛理,多愿看些精怪志义了,武论杂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二、客晚年将至 收拾好了猪棚,同生从旁里雪地抓了把雪揉了几下算是净了手,又到灶房揣了个馒头,便出门去山下镇里“上工”。 和尚念经敲钟也是要吃饭的,普玄在时,时常带他下山做法事。春秋双祭或是家庭普照,盂兰往生或有水陆法会,一年到头总有许多吃素席的机会,连带着同生的嘴也刁了许多。 逢着普玄出门,同生便到寺边邻里蹭些饭吃。乡民自然是不嫌烦的,毕竟同生挑水砍柴总是勤快的紧,嘴又乖巧。其中又数到李阿娘家蹭饭机会最多。 刚被普玄领回来时,同生还是个大头娃娃。当初那寺里的僧人虽时常寻些奶水来给同生补身子,但平日吃食还是青菜白粥,吃的同生脸圆圆胖胖,身子却十分单薄。 普玄便每月有半月打发他到李阿娘家吃饭,算是开了荤。沾了油水的同生很快就壮了起来,又生的唇红齿白,李阿娘便骂普玄,”你既许了同生吃荤,又不给他剃度,干脆赶紧替同生办了还俗手续得了,我看跟我家阿囡正好是一对,何必非要挂单在你那破庙凑数“ 每每此时啃着馒头的普玄便答道:“这徒弟是我出山捡的,你有本事自己捡一个去。“ 李阿娘气不过,便往同生碗里使劲塞肉,仿佛这能逼的普玄放同生下山一样。 同生扒拉着饭一抬头,正看着师傅咽口水,又被普玄恶狠狠瞪一眼,赶忙又低头吃饭了。 普玄这次出游这么久,虽是李阿娘家不介意,同生也是不好意思天天去蹭饭吃的。至于化缘,同生更是断断不会做。便时常去山下镇子上找些活计  罗云寺里多藏有书法大家真迹,每逢被关禁闭无聊,同生临摹过许多。过节时替人写对子,也帮人替笔写个家书,一手好字算是小有名声。 镇上统共没有几个读书人。刚入秋时老秀才受风寒病了,私塾里缺个先生,镇上人一合计便请同生来教小孩识字。四书五经是有另一个先生教,同生这嘴上没毛的,想来人也不放心。只是上午监督学生温书,带着教些小孩认字,再抽空讲讲书法,倒也游刃有余。 初雪虽厚,却是湿雪。天又不冷,赶早下山的人已经过去了,山路上雪已经化的七七八八,只是有些泥泞。同生脚步轻快,捡着路边杂草踩,不逾多时便到了山下。 镇口石牌坊已在眼前,却听到身后官道上一阵马蹄声来的紧。同生一回头,一匹棕色快马须臾间便到了身侧,雪地里一道马蹄印记远远延到路尽头拐弯处。 “吁吁…“ 那马不知为何在同生身侧停了下来,骑马的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蛾眉皓齿,面皮白皙。丽若春梅绽雪,却又透着一股英气。两颊融融,目射寒江,一身红色劲装勾的体态健美。而鞍边挂的柳叶弯刀,提醒着过路人马上女子并不好惹。 “这位兄弟,佛爷可是在前边镇子上?”女子张口却是老成。 同生左右看了一圈没人,看来确实是在问自己,随口答道“佛爷没有,和尚有一个“。 “只一个?” “对啊,正是贫僧。”同生便合掌行了个礼。 那红衣女子看着同生随手束起来的长发,显然是不太相信。“你莫不是在消遣姑奶奶?”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李家镇本地挂单和尚统共就两个,我师傅云游未回,自然只剩我一个。” “你这小和尚说话挺有些意思。”那红衣女子像是被同生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随手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扔向同生,“这玦子便做见面礼了,晚些再见,怕是要叫一声小佛爷了。“ 同生还正愣着神,女客已驾马一阵风般进镇去了。手里的玉佩还带着少女体温,色嫩如柳,同生突然想拿起来闻闻什么味道,手抬一半又猛地一拍脑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晃晃头一看天已不早,正欲转头进镇。未走两步,身后忽地又是一阵马蹄声。 马照例停在了同生身侧,还是棕色的马,只是马上这回没了漂亮姑娘,是个衣着华贵的公子。一身光鲜亮丽贡品绸缎,细眉冷眼,似是赶路久了面色不耐。 “那汉子,可曾看到一骑马的红衣姑娘刚刚从此路进镇去?“ 同生又左右看了一圈没人,看来“那汉子”说的就是自己。只是看着马上公子比自己还要老些。 “没看着。” 那公子显然一愣,向着自己来的方向望了几眼,转头余光不巧扫着同生手中玉佩。 “没女子过路,你手中玉佩是谁给你的?” “今晨上香求得的。”同生一阵后悔,这诳语一出果然没个头。 “你这汉子怎的满嘴胡话,罢了罢了,这玉玦在你手中也无人识货,我且拿纹银十两与你换。“那公子不住往镇子里望,似是有些急躁。 “不换。” “你!”公子哥面色一郁,“好汉子有胆留下名号。” “贫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叶单名一个夜字。”同生心道:“却是越说越顺了嘴。” “叶夜,”那公子只觉着拗口,隐隐有些不对,却没反应过来。“且待晚些与你分说。“双腿一夹马肚,也赶着进了镇子。 路上耽误了许久,同生进私塾时,先来讲经那位先生已经走了。学童们坐的整整齐齐。镇子不大,先生不多,私塾便也未曾分班。学堂是用的李家祠堂偏院,黄泥大瓦房,青砖地,满当当一屋子学童。大的与同生差不多,小的只八九岁。 见着自己未到,学童已经在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同生不免有些自得。其实同生也未定什么教条,至于戒尺更是不会用的。只是每日都会在放课前抽一刻钟讲些志义奇文。前日表现不好的,便要被赶到祠堂正屋罚抄经书。 每日讲书时,同生还每逢紧张情节便戛然而止,留待后续。几日下来,学堂纪律竟好了许多。这一招是他从茶馆说书老头处学来的。只是从不承认。另一先生问起,他便答曰“无他故,盖吾之风韵矣。”也是酸臭的紧。 见学童都背的用心,同生也不出言打搅,屋里兜了一圈又绕了出来。转过偏院拱门,却听着堂屋里有人说话。近了两步,堂屋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到内里或站或立几个蓑衣人正在交谈。进镇子时便觉着今日外来人分外多,却没想祠堂也有。 门口墙边立着几把兵刃,想来是凶器入祠堂有不详,屋里人留外边的。有剑有钢鞭铁棍,还有把九环宽背大刀未配刀鞘,雪片般的刀刃在阳光下熠熠生寒。同生见着新奇,又走上两步,右手轻轻提起了那九环宝刀。分量不轻,总有三四十斤重。 “不知可曾见过血,”同生暗暗想,右手持柄对空平劈了一下,铁环相击作响,顿时惊着了屋里人。一群人忽地推门跳了出来,其中一个方脸裸着上身的大汉道,“何方蟊贼快放下大爷兵刃。” 同生一紧张,身子一直,右手刀锋一撇,登时吓得对面一群人拉起了招式,或马步架拳,或弓步推掌,好不精彩。又有两三人伺机想要拿回地上的兵器。正是千钧一发,一根拐杖终于点出了门槛。 “莫要惊慌,没有什么贼人!”却是镇里李氏族老,李翰飞。 李翰飞正坐在堂屋主位与人说事,只听院里哐啷一声,众人便跑出去了,紧赶慢赶终于是出了屋。 “众位莫慌,这是罗云寺同生师傅。同生,快把何大侠的宝刀放下。”李翰飞同生是认得的,跟普玄是熟识,也跟着见过几次。 见着是场误会,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同生也赶忙把刀立了回去。那大汉做了个揖,“不曾想是小佛爷,当真冲撞的紧,还望小佛爷海涵。”顿了顿又感叹道:不愧是小佛爷,我这九环螳刀足有四十三斤重,通体是百炼钢,小佛爷竟单手就舞的游刃有余,真是青年俊首,何某佩服。“ 听的同生嫩脸一红,赶忙回了个礼。其实同生浑身上下全无半点功夫,只是之前在藏书楼思过时,偶然翻到了本武功册子唤作”谭云掌,”见着上面有运气口诀、身法图示,便照着练了起来。 这“谭云掌”是泸州谭家的功夫,需有相对的内功底子。同生既无内元,甚至周身大穴一窍不通。只逼得一股精血迫出会阴,前过关元,后入脊柱,冲风府,绕口唇,直灌巅顶,登时昏了过去。 被普玄发现时,同生当真是七窍流血,凄惨无比。只剩一口气,也是有出无进。 幸得普玄医理精深,又多通旁门。抓来两条无毒菜蛇于左右阳窍给同生放了淤血,又采来金蛇兰,混着诸多药材做了药浴替同生疏通经脉,这才保住了性命。也是因祸得福,一番受罪后同生竟觉得自己气力日日见长,且周身轻快。也时常想可惜师傅不肯教授自己武功,否则江湖上必定有自己一个名号。 李凌风又道“你师傅传书来这几日将回来了,也知会你知道。” 同生答应了声匆忙告了个罪,不敢再在正院停留,转回了偏院。只是想不通今日为何总有人喊自己“佛爷。”难道是外乡人对和尚都是这般称呼?也是客气的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三、云深不得入 学堂里温书声依旧熙攘,同生却是呆的百无聊赖。想着近来镇上的外乡人,多有兵刃在身,口音南北杂糅,拮屈的很。所披蓑衣,都是过了沸水又用麻油浸过的棕片,层层穿着铁线。不知奔波了多少路程才到此处。相互间神态亲切却又言语粗俗,有几个像江湖豪侠,大多数却更像江洋大盗。 镇上人却也都不惊慌,酒家客栈倒是因此大赚了一笔。再看着李凌风同外乡人也有熟识,同生虽然心有奇怪,倒是也安稳了些,总不至于起乱子。 在想着师傅要回来的消息,同生便高兴了起来。普玄虽性情有些乖张,也是个油嘴和尚,但对自己一向是极好的。有时犯点小错便故意板着脸训佐自己,有时又见自己逃了功课下山玩也只装做不知道。 幼时自己体质虚,普玄每次出山回来,都带回来许多奇珍药草,为自己调理内外。却一直也只是不好不坏。幸得那次自己误习谭云掌,虽受了番罪,身子却是打实壮起来了。 总着说,在同生心里普玄是亦师亦父亦友。这次普玄下山如此之久,同生自然也是挂念的紧。再想想“佛爷”二字,同生隐隐觉得新来的外乡人应是与师傅有关系。李家镇近里也没有别的禅所,有些名声的大和尚就只普玄一人。 若这些人是冲着师傅来的,似是想通了关窍,同生忽的一拍面前桌子,”难不成师傅在江湖中名号便是“佛爷”?那自己做徒弟的,可不就是”小佛爷“么。只是这名号也太嚣张了些。“ 堂下学生看着小先生忽地拧眉深思,又忽地傻傻发乐,不禁都窃窃笑了起来。 同生也有些面红。正欲作势发怒,又想着再过几日自己说不好便是江湖中一号人物了,总应表现得大度些。看窗外院中日冕已过申时,便只故作沉声道:“都莫要喧闹,今日便给你们讲完那河南大侠柳白镇的纪事。“ 柳白镇江湖人称花枪镇南,也是同生在藏书楼禁足时读来的。只占两页的篇幅,却被他说了半个月还没说完,自然吊的学生们难受。听着终于能听完终章了,也是高兴的很。 故事也是俗套。这柳家在点沧郡,跟着白埒郡属陈国一南一北,其间相隔十万八千里。又有一条洮河贯穿点沧郡东西,将点沧郡平划成了两半。虽属一郡,两岸风光却是大不相同。 洮河不入漕运。当初勘官道时,勘路官见洮河以南地势低洼,水路密集,便定在了洮河北处。商户来往交通自然也经洮河北岸。再又点沧郡守府衙也在洮河北,种种缘由下富商大户也都向北迁居。长久下来,郡北比郡南富庶了许多。 郡北多商户,点沧郡每年的漕粮自然需得郡南出。北出银南出粮,本也是极合理的事。只是南方地肥,又不受大旱之苦,除非偶尔遇着涝灾,产粮多数时候是极丰的。粮食便也不金贵。 郡北众商户一寻思,每年要缴那么多漕银,只需抽一成便可从邻郡买到漕粮之一半。何不与着河南同出漕银漕粮,皆五五分担,这样每年便可省银近乎一半,便找人去河南商量。 河北商人算盘打的是响亮,河南农户自然是不愿意的。出粮容易,银子却没处去弄。米价低廉,便是将缴了漕粮剩下的粮食全数变卖,也难顶的上漕银。 只是河北离着府衙近,又不知使没使旁的手段。那郡守转眼几天竟将新的条令颁了下来。河南河北同出漕银漕粮,各担一半。这河南便炸了锅了。 条令白纸黑字好写,银子却让人哪里去弄。一群人是围着府衙要个说法。郡守没想着下面反应如此激烈,也是慌了手脚。忙乱间答应了河南人打生死擂的请愿。 点沧郡民风彪悍,自古便有打生死擂的传统。遇着真争执不下的事了,若长者也调解不来,便摆个生死擂。生死擂不设场数不限拳手,父死子上,子亡父顶,外叫来帮拳的也行,只单打独斗一条规矩。只叫给一方打服了。且事后不可寻仇。 河北人听着生死擂的要求也是不慌。洮河以北毕竟富裕,钱多了花样也多,武馆也是开了几家。再看洮河南岸人,都是每日窝在水田里的苦哈哈,顶多有些死力气。却没想到,这回扎到硬点子上了。 柳家在河南,不是大户,靠着捕鱼贩鱼为生。据说柳白镇祖上做过尉官,得过六合枪的传承,只是大陈建国来呈平已久,武人少出路,柳家也渐没落了。柳白镇也是自幼修习枪术,只是从无机会显露。有点名声还只是因着抓鱼的本事。 便在这场生死擂中,柳白镇不过区区弱冠之年,持家传鎏金虎头枪,直挑河北武馆武师一十四人。近乎脱力之时又力克河北人邀来助拳的双刀刘克威,一支大枪奋疾如飞,枪花圆润。进有雷霆之势,退守不动如山,当真是一战成名。 而后赋闲在点沧老家的淮阴侯亲自出面调停了此事,漕银之事依原例照行。又盛赞柳白镇是“花枪镇南,可堪百人敌”,江湖人也便跟着喊了这个名号。 讲完了柳白镇的事迹,众学童是拍手叫好,一个个心情激荡,恨不得转身便扔了书本讲义,闯荡江湖。同生却觉着有些百无聊赖。 想想柳白镇不过大自己几岁,已然在江湖有赫赫声名,手里功夫也是俊俏。而自己整日教些小屁孩认字,收拾猪窝棚。江湖广阔,自己却难掺一脚。虽然普玄没有别的弟子,但自己又不是什么正经和尚,想来将来也做不成罗云寺住持,真是一事无成。越想越是心中戚戚。 出了祠堂,右拐几步是个食肆,唤作醉霄楼。小镇不大,这般的三层酒楼只此一所,寻常日子也没多少人,这几日因着外来人多,倒是红火的很。远远便听着堂倌招呼声。“同生师傅里面请啊,新到的鲈鱼滋补的很。” 同生摸了摸布袋里碎银子。刚欲进去,正所谓一醉可解千愁,鲈鱼配酒可是美味。又想自己需得忌了口食,等着师傅回来求他正式给自己剃度,自此诚信皈依阿弥陀佛脚下,能成一代大师也是好的。 正转身要走,却听着又有人喊“小佛爷”,一看是今早些遇着的红衣女客,坐在二楼靠窗处。 “小佛爷为何到了门口又不进来?“女客道。 同生心里百般思绪又怎好与个生人分说。便只摆摆手说:“过午不食,刚看错时辰了。“ 那女客又轻笑道:“江湖儿女何必拘泥于这些条陈。小佛爷还真把自己当大和尚了?便真是和尚,也少有这么作践自己的。过午不食,怕是圣泉寺的高僧也捱不过去。“ 一句“江湖儿女”点到了同生心坎处。只觉不如先醉过今宵。便又回身上了楼。过了楼梯拐角,又听着人喊“叶夜!”循声一看心里大呼后悔。只见早时碰着的那华衣公子也在里头,就在红衣女子同桌靠里坐着。 “叶夜?”女子奇道,“谁叫叶夜?” 华衣公子立时站起,持剑以柄指着同生,“就是这乡野刁民,早上我着急追欢妹你,被这刁民口上戏弄了好几句。” “原来这女子称个欢字,也是少见。只不知姓作什么。”同生想着。 那欢妹笑道:“你也知道他在戏弄与你,你通古王家五个老祖宗,哪个也不长这模样啊。” 通古王家,同生好像知道这反应有些慢的公子哥是什么人了。通古王家也是在江湖志义上见过的。五兄弟都是铁砂掌练的大成,在通古地界打出了赫赫威名。这应当是那王家的孙辈了。 大体猜得却是不错,这王盘确实是王家孙辈。只是同生没想到,也不知是铁砂掌练的还是为何,五兄弟只王家四祖有个儿子,二十岁有了王盘后还得了疟疾,不治身亡。 王家子孙辈只有这王盘一人。自然是宝贝的紧,也不敢再让练祖传外功掌法。只给找了个内家师傅,只求练个强身健体。王盘仗着家里的名势,彻头彻尾成了个纨绔公子哥。 王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口上被占了便宜,恼羞之下当时手中剑就要出鞘,却被旁边女子轻轻一掌又拍了回去。“休要胡闹,这位便是小佛爷。” “小佛爷?他怎的能是小佛爷?”王盘惊讶。生平第一次吃了这么大亏,还不好报复回去,只觉难受。存心又想试试同生底细,便又强笑道;“原来是小佛爷与某家开玩笑。一直听闻小佛爷大名却未曾得见,也是仰慕的紧。”上前作势要与同生握手。 同生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情形,这小佛爷名号未免也太好使了些,莫不是大家认错了人?便也伸手与王盘握在一起。 王盘心里暗笑,一点内元自同生劳宫穴入,想着直取心肺给同生个下马威。却惊觉同生体内百脉皆通运行无阻却探不到半点真元。在一抬头看同生一脸微笑,当是境界远高于己。只得讪讪抽回了手,请同生坐下。 那女子道:“这些年只见普玄师傅在江湖行走,小佛爷被救走后一直未曾出世,倒是未曾显过手段,不知可曾被人小瞧了。“说着笑着瞧了王盘一眼,自然是看穿了他刚刚的心思。只拘的王盘在旁连连饮茶在不开口。 又道“小女子姓葛单名一个欢字,是湛江人氏。小佛爷唤我欢儿便是。这位王盘兄是通古人氏。都是守着家里人与普玄师傅之约今日刚赶到。” ”湛江葛家?“同生心道,又是一大家豪族。便试探问道:”葛夫子于你如何称呼?“ 葛欢儿大喜道:“不想小佛爷未曾下山行走,竟然知道家父。“ “铁镜先生的名号江湖谁人不知。”同生只得就势回答。“你也别喊我小佛爷了,我俗号唤作同生。” “那我便叫你同生哥了。此次盟会家父本当亲自前来,只是日前不巧母亲抱恙,父亲心里牵挂,便差使我来了。”说着说着葛欢却是脸色微红,铁镜先生却是想亲自前来,只是夫人抱恙是子虚乌有了。实是拗不过幺女想出门玩而已。 至于王盘,通古王家同普玄无甚深交,是跟着葛欢儿而来罢了。 话至此处众人再是相对无言,有些尴尬。那堂倌却是来的及时,“客官您的鱼来啦“,一盘子鲜美嫩滑的烩鲈鱼便被呈了上来。 “地鲜莫过于笋,河鲜莫过于鱼。这鲈鱼需得趁热下肚,不然容易失了滋味。“同生率先起筷相邀道。”小佛爷真是个妙人,竟猜得我还点了一道梅菜烧春笋?“王盘插话,葛欢儿只笑说”你俩与吃食倒能聊到一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便起身分了手。回寺得山路却是不太好走。白日里化了的雪水地上冻成一层冰皮,同生又喝完酒又吹了些山风,只走的摇摇晃晃磕磕绊绊。 想着后来众人酒桌上所言,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只半听半猜,应是普玄出游几年行走各地,邀了些武林人士要做个盟会,这些人都是“佛爷”的旧识。至于盟会所为何事,同生便一概不知了。 “不管他的,总之师傅要回来了,到时不就都知道了嘛。”天色渐黑,同生终于看着罗云寺门扉,进去也再想不起晚课,摸进禅房便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四、又起犬吠声 第二天同生还在昏睡,就听得寺门铁环被扣得砰砰直响,起床开门是李阿囡拿着件棉袄。李阿囡闻着同生浑身酒气,“你昨日下山又喝酒了?” “旁人相邀拗不过,只喝了两杯。”同生摸摸头讪笑道。 李阿囡骂道:“你如今这说谎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了,只两杯,你能睡到现在?往日里你都是卯时刚到便起身做早课,你看看这都快巳时了。这次我总得告诉阿娘。” 同生这是有些慌了。便是告诉普玄都是不打紧的,同生怕的人数来数去,李阿娘当是首位,紧跟着得便是李阿囡。自小在李阿娘家吃饭,李阿娘对同生像是半个母亲一般。疼爱有加,管教也是不少。 “你便是没有正经剃度,无需守戒律,也不该在外喝酒。酒醉误事,别觉着平日阿娘她们纵容你,你就能胡作非为了。你且看着这次阿娘怎么收拾你。” 同生也是被唠叨的头痛。只得央求道:“好阿姐,可千万别告诉阿娘。这入冬本就干燥,阿娘再因着我着急上火了可如何是好。“又想着昨儿听着得消息,”师傅这几日应当就回来了。“ “真的?”阿囡听着,“这倒是个好消息,我且回去告诉阿娘。”看着手里新缝制得棉袄,阿囡愤愤往同生怀里一扔,“真是便宜你了,”转身便回了家。 同生接着棉袄嘘了口气,算是混过一劫。又轻轻扇了自己个耳光,”喝酒误事、喝酒误事。江湖再大又与自己何干,总得好好参禅念佛,若不然这间庙都落不到自己头上。“ 接着几日,同生只在罗云寺和学堂间两头转,也再未遇着过葛欢儿等人。上次吃酒时葛欢儿提着,普玄同大家约的是腊月里,却未定下具体是哪一天。他们算是来的最晚的一批,也是过了腊八。如此想普玄再晚也该回来了,否则总不能留一大摊人在罗云寺度岁。 又过了两日,镇里私塾学童也休沐了,同生便每日扫地擦窗框,除残打尘,等师傅回来过年。 直到腊月十四,普玄终于回来了,被人抬着回来的。 说是驿官送信回来路上,看着普玄躺在路旁,扶起来时,只说了一句“速送我回罗云寺”,便又不省人事。驿官将普玄抬到了马上,刚进镇子便被人看着了,一群人围得稀里哗啦,有镇上得有外来的,群情激愤且不谈,一个个出主意也是七嘴八舌。 有自告奋勇要为普玄运功疗伤的,却看不出普玄伤在何处。有自称精通玄黄之术的,把脉却只觉普玄脉象四平八稳。只是气息实是萎靡,却始终查不出缘由。最后论争许久,还是依着普玄昏迷前说的,将普玄送回了罗云寺。 一群人乌泱泱敲开罗云寺门时,同生正卷着袖子拿着块皂巾擦窗框呢。见着当中抬着的普玄,皂巾顿时掉到了地上,眼看着就要哭将出来。 众人忙道:“还没死呢,还有口气。”这才赶紧给迎到了禅房。普玄的禅房这几日同生时时都有打扫,当下就能入住,手忙脚乱将普玄安置妥当,便有人问同生如何解救。普玄昏迷前要回罗云寺,想来众人都以为同生精通医理了,否则这罗云寺也没旁人。 却不想同生两手一摊,头疼脑热或许还能抓副草药,这没点缘由的昏迷又哪里有办法。又有人问寺里是不是有什么疗伤圣药,同生想了半天也是没有,众人一番翻箱倒柜没摸出半粒药丸。无奈之下再一合计,却是那葛欢儿出了个主意,说湛江有个叫华鹊溪的大夫堪称一时之国手,或许有法医治。 又有人道:“那金银郎中华鹊溪虽为医者却是铁石心肠,脾气古怪,便是病人到了门口也难进去,只怕不愿奔波这么远来诊治。” 葛欢儿道:“无妨,家父同华大夫有些交情,总是要求来的。” 其余不知华鹊溪底细的人只道:”若那华鹊溪真有手段,便是绑也要给绑来。” 便一边差人去请,一边去镇里药铺捡着名贵药材,一股脑儿熬了给普玄灌将下去。 待到戊时,月挂窗棂,山里也冷的紧。一群人禅房呆不下,院里也是站不住脚,便有人先行请辞了。只葛欢儿自告奋勇要留下帮忙照看,王盘也要留下,却被葛欢儿怂了几句也随众人下山了。 两人围着火炉相对无言,葛欢儿也只能安慰了几句同生莫要太担心,普玄的脉象总是稳定着,又吃了那么多名药,便是真要死了,也能续回来半口气。坐了一会儿,同生安排着葛欢儿到自己禅房先歇下,自己在普玄处接着照看。 在火炉旁不知打过几更,同生终是熬不过困意倚靠着蒲团咪了过去。也没咪多久,迷迷糊糊听着旁近有响动,起身看看院里没人,打着哈欠又进了屋。一看塌上的普玄竟不见了。 骇的同生忙又奔出屋,欲要去喊葛欢儿,又一想近两日生人如此多,保不准凶手就在里头,便自己先行在寺内找寻。 刚转过正殿偏殿无人,却看灶房亮着小油灯。屏气凝声,蹑手蹑脚靠了过去,里头一人正翻锅倒灶,不知找些什么,烛火昏暗也看不太清楚。同生轻轻提起闩门木棒,摸了进去,正欲下黑手,看着那人锃亮脑袋,不正是师傅普玄嘛。 普玄觉着声响回头也看着了举着棒子的同生,两人真是相对半响无言。蓦地普玄开口道:“怎么没有半点吃食?“ 同生走到柴垛旁放下棒子,搬走一捆草席,露出个小缸来,揭开盖子从中掏出了三个馒头。 “入冬以来总有几只耗子偷食吃,不盖严实些要被糟蹋了。” “没点荤物吗” 同生又解开了绑在墙壁钩子上的一根草绳,绳子慢慢一松,一个盖着蓝底布料的篮子慢慢从房梁垂了下来。掀开布料,里头有大半只烧鸡,还有壶酒。 “回禅房说吧。”普玄先拎着篮子出了灶房。同生使劲晃了晃脑袋,只觉这一天荒谬的紧,也跟着回了禅房。 同生坐在蒲团上添着火,普玄抱着篮子坐在塌边。一口馒头一口烧鸡,再佐一口酒,吃的极为滋润。看同生眼光发直,普玄犹豫了下,撕了根鸡腿递给了同生,同生也不作声,接过去啃了起来。 吃的差不多了,普玄开口道:”冬里出门人少,我自前夜在路边等人过路,腹里没进半点东西。今晨才等着那驿官。早知如此我便不吃那牡蛎散了,这气息也是虚弱的很。“ 看同生正欲说话,又抢嘴道:“有些事你就不要问了,师傅暂不能告诉你,总之对你不是什么坏事。” 同生无语。只得闷声说:“师傅我只问一事,他们口中佛爷是不是你。” 普玄料理完最后一点鸡架,拿鸡骨头剔着牙缝。答道“不是我。” 同生自嘲笑道:“可惜了这些人这几日称我做小佛爷,毕恭毕敬。希望来日得知真相时莫要打我。” “我虽不是佛爷,你却确实是小佛爷。其中缘由你先莫问,将来总会知道的。” 顿了顿又说:“此次回来路上有人暗算于我,被我送西归了。你莫看今日送我来众人都面色关心的紧,其中说不准也有贼人。这也便是我装病的原由。你自幼憨实,不会说谎,我怕你瞒不过贼人,便原本想带你也骗着的。只不曾想今日你们只瞎灌我些汤药,连点粥水都没有,实在饿的急,想找些吃食被你发现了。” 一番话下来同生心中疑惑不减反增,怎奈话茬都被普玄堵死了,只得问道,“若明日那神医被请来了,真诊断出师傅你没病,又该如何?“ 普玄道:”华鹊溪同我是熟识,正好同我一起作出戏勾出那贼人。你却是不用担心。只要你表现得如今日一般便好,莫要被人看出破绽。“说完便回身照着原样睡了。 同生将吃余得鸡骨头空酒壶同篮子一并收拾了,便也转身躺在了蒲团上。虽然心中千般疑惑,但看着普玄没事,睡得却是安稳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五、远眺峰高峻 李阿娘同阿囡过来时,同生还睡得正熟,普玄也躺的端正,只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前夜里众人在院里便告辞了,同生牵挂师傅也未出门去送,故而寺门未闩。李阿娘同阿囡径直到了禅房也没人发觉。 进屋一看,普玄躺在塌上不知怎个情况,同生斜倚在蒲团上睡得口水都涎到了地上。供案上搁着个竹篮子,里头剩些鸡架还有个空酒壶。 李阿娘见状一脚便踹在同生臀股处,将同生踢下了蒲团。“你个小没良心的东西,平日下山偷喝酒也就罢了,如今你师傅还生死未卜呢,你倒是饭饱酒足睡得舒服。普玄虽平日待你也一般,你也不该做个这般小白眼狼。“ 同生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还未明白怎么了。一看是李阿娘眼气咻咻立在身侧,头顶还冒着热气。想来也是昨夜便得着消息一夜没睡好,一直熬到天蒙亮才赶了过来。只得委屈说:”这又不是我吃的。“ “不是你吃的,那是菩萨显灵吃的?还是你师傅爬起来吃的,”李阿娘看面相年轻时也当是个极为标致的女子,只不知后来怎么了,身材变得极为彪悍,性子也是同身材一般。几句话能训的同生一天不敢抬头。 同生还真想说就是我师傅吃了,半晌又忍住了。只低着头嘴里不明不白嘟囔了几声。 李阿娘再欲训斥,忽的想起普玄还在旁躺着呢,过去一看,倒是真看不出哪里有毛病,没半点外伤,白白胖胖。只是脸上有些灰土,嘴角不知沾了什么有些反光。又骂同生道,“快去取快干净面巾来。自己脸上倒收拾干干净净的,看不见你师傅一脸灰。“ 同生便闷声出门去找面巾。刚出门看着葛欢儿过来了,见着便问“普玄师傅怎么样了。” 同生是一肚子窝囊气说不出口,只说好得很。 葛欢儿喜道:“莫不是醒过来了?” 同生道:“只差醒过来了,旁的都好的很。” 葛欢儿只听的莫名其妙。进门看着李阿娘母女,便见个礼。听同生要去找面巾,自告奋勇要去灶房烧些热水来。旁里站半天没动静的阿囡又抢着要去,三言两句吵得同生头痛。端了面盆便自己出去了。 不多时端着盆热水回来,屋里四人一个躺着,俩姑娘坐在供案两侧竹椅上,李阿娘却坐在蒲团上倒弄着火盆,气氛是诡异的很。 同生要给普玄擦脸,阿囡过来不做声抢了面巾过去。同生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做些什么。李阿娘拨着炭渣道,昨儿怎么不把欢儿姑娘送到我家来,人一大户人家小姐在你那禅房委屈了一宿。 同生正要开口,却被葛欢儿抢过话头去,“姑姑说笑了。都是江湖儿女,哪里来的委屈不委屈。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娇惯小姐,只是爹爹在外有点薄名罢了,在家还是要侍弄三亩寒田的。“ “便是行走江湖,也总该避男女之嫌的。你年纪轻轻还未出阁,要是被人乱传言些什么,同生如何担待得起。”李阿娘这说教端的是语重心长。 “小佛爷仁良之后,虽一向居于此世外之境,急公好义之名也是多有传闻的,又有哪个宵小敢说些什么。便真有碎嘴之人,也要先掂量下我这柳叶刀。“说着葛欢儿将腰侧弯刀交了个手,拇指磨了磨墨绿皮鞘。 李阿娘哼了一声,同生听着这话却是极为滋润。又听葛欢儿似乎认识自己爹娘,只是眼下似乎不适合问。便道“昨儿师傅送来时实在紧急,也没曾多想,便让欢儿在我禅房歇了一宿。应是不打紧的。“ 那边替普玄擦脸的阿囡却道,“这‘欢儿’叫的挺亲切嘛。怎的这十多年也没看出你自来熟的体质,这才认识几天啊。你说不打紧,那便不打紧了?还‘小佛爷’,你也担的起这名头。” 同生也不知道平日里最疼自己的李阿娘和脾气顶好的阿囡是怎么了,只觉众人今日都奇怪的很,说着我去镇口看看那神医到没到,便忙不迭出去了。 下山时碰着几个去看普玄的,见着同生抱拳道“小佛爷早。”同生也学样儿抱了个拳问了众人好,过了身才想起不该宣佛号的么。一大清早真是糊涂了。不过诸天佛祖真要收拾自己,怕也等不到这时候。 道上的雪被踩得瓷实,晨风有些冷意,吹到脑袋却是清爽的很。不再去想禅房里的怪状,同生也不进镇子,反正那神医过来总要经着这条官路。山道口路对面是个小山神庙,青砖一进没有后堂,平日镇上人送神接先人都要来此处。香火虽不旺,也未曾断过。 同生便进了山神庙,腊八刚过,地上还有些新烧的纸灰。供案上两张玉米饼子冻得结实。同生拿起一块来,掸了掸蒲垫上的灰土,盘腿坐下,咬了一口又腹诽这些人拜神都不诚心,也不弄些鸡鸭鱼肉的过来。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了本《伽蓝赞》,心中默默诵读。等后面这些莫名破事都了结了,普玄说不得要考他功课的。同生这几年早课虽不曾落下,晚课却是漏了许多。 读了一会儿,同生又感叹佛法浩荡,普渡众生,也需有卫道者。众珈蓝菩萨能护天下佛徒安危,必定是慈悲存心,却有雷霆手段了,在诸天神佛中,想来武力也是在前列的。也不知心里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胡思乱想着,忽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像是奔着山神庙来了。同生一向自诩脸皮薄,自然不想被人发觉在这野地里温书,左右环顾却看着山神泥雕后边似乎有些空当,忙跳上供案躲了进去。 来人声音越来越近,只听是俩汉子,其中一人嗓音还有些熟悉。 “你们不是同那铁镜先生有些芥蒂嘛。” “我虽是和葛夫子间有过些过节,这也不关你们年轻人的事。你若真心喜欢那葛欢儿,我们自然是支持的。只是你不该偷溜出来,连个护卫都不带,出了通古万一碰着麻烦,我们又怎么照应的及时。“ 说话间两人进了山神庙,却未发现神像后藏着个人。同生偷偷探头瞄了一眼,这不是那王盘么。与之说话的是个老汉,听着像王盘家里人。头裹白巾,身着两测开襟褐色短打,麻裤黑布鞋,是个农人打扮。陈黄脸皮,五短身材,两手却出奇的大。掌心通红,老茧密布。 “既然你们不反对,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抓我回去。“王盘大剌剌在那蒲垫上一坐,幸没发觉还有些余温。“ “谁说要抓你回去。你大爷爷担心你安危,喊我来护你周全,等你此间事了我再同你回去。“ 那老汉又问,“你可知那葛欢儿为何来此?我看好些江湖成名人物都在这镇子上。” 王盘道:“我只知有个叫普玄的和尚递的帖子约人在此,又有个称‘小佛爷’的少年唤作同生,是那普玄的徒弟,被众人仰慕的紧,年纪轻轻修为竟比我还高。众人都是奔这二人而来。“ “昨日那普玄不知怎的昏迷着被人送回来了,欢儿昨夜也没下山住在了寺里。“说完恨恨道:“你有机会总要替我煞煞那同生的威风。“ 老汉听着却是面露思索之情,“你说那普玄是昏迷着被抬回来的?伤的重吗,” “应是挺严重的,一群人都看不出毛病,气息微弱的很。没法子昨儿叫人去请华鹊溪了。“ “湛江华鹊溪?”那老汉莫名惊道? “好像是。怎得你也认识?” “平日让你多读些江湖志义,金银郎中华鹊溪能生死人药白骨,你都不知道。只是那华鹊溪出手规矩甚多,能请来吗,” “不知道,我听欢儿家好像与那大夫是熟识,许是能请来的。”王盘不耐烦道。 “那这普玄和尚应当有救了。”说完老汉催那王盘起身,“你先回去找葛欢儿吧,我就不进去了,省的你不自在。你来时应看着官道旁有个客栈,我在那里等你。“ 王盘道:“这话不错。”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去了。 同生见两人走了,赶紧跳了出来。这山神是个胖仙人,体态虽宽却不够高,与后墙间隔又蹲不下,同生一直屈着身子。只觉腰背酸麻。“却没想到这姓王小子心眼如此之小,欢儿可别真嫁了他,否则定要受气。也不知那老汉要怎的煞我威风。不过师傅回来了,总是不怕的。“ 又坐在蒲垫上翻出经书,百无聊赖时不时翻一页。直到天色麻黑,终于看着官道上远远来了辆马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六、鬼怪藏其中 马车越驶越近,渐能听到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吱呀”微声。片刻到了眼前,马蹄急踏溅起一片雪雾,同生却是倒吸了口凉气。 拉车的是匹油光水滑汗血马,形体高大健壮。这种马多被大陈军部征走了,民间少见一匹。只是不知为何车板子上没有车夫。 惊人的是后边车厢,只怕整个大陈也只此一例。宽约七尺,长有一丈。四面皆有昂贵精美丝绸装裹,竟看不见车身材质。镶金嵌玉的窗牖被一帘紫色精纺纱遮挡,使路人无法一窥这般华丽马车的主人,但车里人却能瞥见窗外景致。 前面帘子也透体金色,清风刮过却毫不起扬,像是颇为沉重。车盖四角各有一玉雕小兽,呲牙咧嘴认不出是什么品种。 马车迎面驶来,直叫人觉着是座金山压了过来。仿佛自己发着光,富贵气晃人眼睛。不多时驶过了山神庙,同生才回过神,追后面喊了声,“来客可是华大夫?” 枣骝马鼻中打了个响啼,一声长长嘶鸣,也未见人拉缰,马车停了下来。 “车外何人”,车里出声问道,嗓音尖锐,语调奇怪,像是有人故意捏着嗓子讲话。 “贫僧是普玄的弟子,在此候您多时了。” “同生小子?” 同生忙道:“正是。” “上来领路,”车里又出声。 同生应声上前欲上车,看车辕上都有汉白玉整齐盖着,迟疑了一下脱了僧鞋踩了上去。细看那车帘是金线粗勾成的,隐约透光,怪不得风起不动。 正欲掀帘,帘子咻得自己提上去了,想来是有些机括。矮身进去,内里颇为宽敞,却不像外面一般奢侈。地上铺着小牛尾毛织地毯,当中放个四脚八方铜炉,各面皆有镂窗,小塔作盖,能看到其中炉火旺盛,又不从缝隙中露出来,炉子不大却烤的车厢内暖洋洋,又供了些光亮。 车厢后部端坐着个老人,道士打扮。颧骨高瘦。头戴紫金流火冠,身着石青起花大红剑袖排穗袍,脚踏青缎勾云靴。胸前又挂一无暇白玉无事牌,腰束犀角玉带勾。膝上双手十指,戴七个龙眼大不知名宝石戒指,皆不重样。端的是仙风道骨,珠光宝气,正是金银郎中华鹊溪。 同生矮着身子合掌宣了声佛号,老人指了指面前靠左处,有个金丝楠木小马扎,同生便侧身坐下。坐定了才看着对面垂着根乌木枝,上立着个绿头鹦鹉,蹦蹦跳跳盯着自己。 “你师傅现在何处?”华鹊溪开口道,声音虽是沙哑却不似刚才诡异。 同生道:“还在寺里,这边山路可到。” 华鹊溪点头。右手扶着个拐杖头样的事物,不知怎得一拨弄,那汗血马自行动了起来,转头上了山路。 同生探头看前方,透着金丝帘子果真能看着窗外。山路陡峭,枣骝马脚程不慢,车内却十分平稳,没有丝毫晃动。 又回过头打量,才发现岂止是鹦鹉踩的木枝,整个车厢都是上好的乌木料。雕龙画凤,倒是古色古香,不似车厢外晃眼。 眼神不小心同华鹊溪对上,同生才发现老头一直在瞅着自己,面无神色。同生忙低下了头,不敢再乱看。 “将你右手伸来我与你把脉”,忽地华鹊溪说道。 同生愕然,“前辈昏过去的是我师傅,我身体好得很。” 却听那鹦鹉尖锐叫道:“不知好歹!不知好歹!“原来之前的古怪声音是这畜生。 同生只觉车厢里气氛压抑,不敢再说什么,撩起右手袖袍伸了过去。 华鹊溪抬起左手,拇指小指与无名指均带着指环,只将中指食指搭在了同生右手腕上,闭目不动。摸了片刻,忽睁眼嗤的一笑,骂道:“普玄这老秃驴,这些年明抢暗夺软磨硬泡,坑了我多少灵丹妙药。没想到都用在你这小东西上了,偏偏又没半点功力。” 同生未听明白,问道:“前辈你说什么?” 华鹊溪道:“我说你是只大马勺。” 只听的同生云里雾里,不知所谓。华鹊溪又道:“若将江湖武人都比做马勺,你便是其中顶大的一只。只是别人马勺虽小,总有半勺水,你这马勺虽大,却无半点积物。”只不知天下高手若知道有人将自己比作小马勺,该作何感想。 同生这下是听懂了,老人是夸自己是块练武好材料却没有丝毫内力。只闷闷道:“师傅不愿教我,我这大马勺又不能自己生水。” 华鹊生道:“待我医好你师傅,不如你同我回去。我手中收着好些上乘内家功法,再佐你以丹药,三十岁前还有希望跻身江湖二流高手。“ 同生心道:“那我还不如稳当念经,将来做个罗云寺主持呢。”又想起与师傅的密谈,恐上山人多眼杂,普玄不能与华鹊溪沟通,便低声将普玄所言告诉了华鹊溪。“ 华鹊溪哼了一声道:“那来送信的一说普玄情形,我就知道他又服了牡蛎散了。这牡蛎散本是我给他的,却被他拿来诓走我一株金蛇兰。没想这次又估计重施,却不知要吊哪路贼人。“ 说完两人再无话,同生看着窗外景物,不多时到了罗云寺。 寺中众人得着消息已经候在了寺门前,王盘、有过一面之缘的何大侠都在其中,只是不见李阿娘阿囡葛欢儿三人。见着同生扶着华鹊溪同从马车上下来,几个知道金银郎中名号的均是吃了一惊。 华鹊溪自幼家境贫寒,在药馆做学徒,时常遭人毒打。一身后来惊动世人的医术,一半是靠着天性聪慧,一半是在自己身上试药试出来的。成名之后,最喜收集奇珍药草,奇文古书。遇着病患求救不问贵贱或严重否,开价全看心情。有贫民一文铜钱便被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有贵人持金千两却病死在华鹊溪门前。 因他最喜钱财外露,江湖都称他金银郎中,取穿金带银之意。华鹊溪重金打造了一辆马车,通体是千年乌木凿刻而成,少有除他外第二人能上去。 只是不想华鹊溪命理孤僻,早年试药坏了根基,难有一儿半女。发迹之前多蒙普玄照顾,这段交情却是少有人知。普玄在他耳旁常提这宝贝徒弟,经年下来,华鹊溪早已习惯了自己有这么个子侄。在山神庙外透着紫纱窗看见同生,天圆地方眉目俊俏,是块良材,也是喜欢的很。 见华鹊溪站定,车里那鹦鹉忽地飞了出来立在了肩上。众人忙上前行礼,趁此机会结个善缘。华鹊溪却端立在车旁,没半点回应表示。 众人自讨了个没趣,只得分出条路,等华鹊溪进去。华鹊溪先动一步,见众人要跟,又止步道:“我诊治不喜有外人在场“,众人忙也停步了。又道:“同生你也别进来了,牵我马去,有果子泉水喂一喂。“ 同生道:”没有果子,水是井水。“ 华鹊溪不耐烦道:“有萝卜青菜也行,井水先凑活吧,你给烧熟放凉再让喝”。 同生想想灶房还冻着些过水焯好的萝卜丝,原预备普玄回来包饺子的,便牵马向后院灶房去了。 到后院便听见女子谈笑声,却是李阿娘三人正在为众人整治饭菜呢。只听阿囡同葛欢儿有说有笑,浑然不是晨时出门前的情形。也是古怪的紧。 葛欢儿见同生牵汗血马回来了,喜道“是华叔叔来了,这下不用担心了。”阿囡又跑过来帮忙将马栓到了院里桃树下。 进了灶房,只见三人分工明确效率颇高,葛欢儿切菜、阿囡烧火、李阿娘掌勺,几个素菜已搁在了案上。同生过去两手指捞了片藕便往嘴里塞,被李阿娘一勺打在了手背上,痛的呲牙咧嘴。李阿娘骂道:”我还未使气力你装什么装,下次再不洗手抓食试试。“ 同生嘿嘿一笑,见灶房里都没有自己站的位置,便拿了两块冰萝卜丝出去喂马了。 也不知这马平日吃的是不是真如华鹊溪所言那么精细,啃冰萝卜倒也啃得挺快。不多时三大块冰萝卜丝都下肚了。饭菜也已准备妥当,只是华鹊溪还未出来,众人都在普玄院里,一时之间开不了饭。 又捱了一刻钟,普玄禅房门终于开了。 见华鹊溪出来,众人忙凑上去问。还没开口,华鹊溪哼了一声,一甩袖子,众人不知情况又赶紧退了回来。同生见状去马车处搬了自己坐过的金丝楠木小马扎来,伺候华鹊溪坐下,华鹊溪这才缓缓道:“为着个死人请我来,何苦呢。” 众人只道他也是回天乏术,却听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华鹊溪既然到了,阎王亲自来拘魂也得白跑一趟。这人是被阴毒掌力震散了丹田,浑身真气无主可循,藏诸穴窍,神魂不能沟通。”一番话端的是高深莫测。 众人汗颜。“原来上一句只是个铺垫。” 又道:“我有古传药方一副,你们且去抓来,连煎服七日。再配以我独门针灸,七日后便可起死回生。” 同生取了笔墨纸砚来,华鹊溪却端坐不动。还是葛欢儿有脸色,道:“诊金几许还请华叔叔道来,我们先去筹备。” 华鹊溪这才提笔落字,道:“穷酸和尚我也不愿为难,我看此处倒是块洞天福地,待和尚醒来便去另寻出路吧。这罗云寺归我,夏时作个避暑去处。“嗓门宏大,像是怕近里有谁听不清楚。 “同生小子你的禅房在何处,先带我过去歇息。总不能整日同个病鬼呆在一屋。” 同生只道是师傅与华鹊溪商量的说辞,便应了下来。引着华鹊溪去了自己禅室歇下,拿了药方下山去抓药去了。李阿娘忙吆喝众人吃饭,菜也是凉的差不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七、临阵初传法 不多时同生取药回来煎好。伺候普玄服了药,众人便先告辞下山了。只留几个侠士防备贼人再来谋害。葛欢儿一直没下山,白日煎药,晚间都歇在李阿娘家里,同生也一直未曾找着机会问普玄两人究竟谋划了什么。 华鹊溪又逮着同生劝他弃了普玄投自己门下,同生说什么也不愿意。做个刻薄大夫,还不如寺院住持受人景仰,饶是华鹊溪重金利诱也没什么用。 华鹊溪只得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唤我声二师傅如何,普玄便是你大师傅,将来你还是能继承这罗云寺,怎么着也不亏。”同生道:“一女不侍二夫,我又怎能拜俩师傅。” 华鹊溪道:“男子汉大丈夫,这是什么比法。我有好些本事普玄也艳羡的紧,求我几次我都未曾教他。你若认了我这二师傅,你师傅当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定当高兴。” 同生听的面皮臊红,这话说的仿佛他师傅是贪小便宜之辈。不过想想好像也没错,便应了下来。 虽是二师傅,规程却是不能欠缺。喊李阿娘帮忙设了香案,华鹊溪坐在上座。道:“我金银郎中无门无派,一点本事都是自己学得。只是既然叫个郎中,便要承孙思邈的礼,你且先给药王行祖师礼吧。“同生便应声行了九叩首。 又三叩首,拜了华鹊溪,只是身上摸来摸去没带半个铜板。华鹊溪笑骂道:”行了,为师不缺你那点寒酸物。“ 到此拜师礼成,该是师傅训话。华鹊溪道:“我生平还未收过徒弟,只这只鹦鹉陪我多年,颇通人性,能识草药,你以后需喊它一声师兄。“那鹦鹉在华鹊溪肩头蹦跳叽喳,”叫师兄、叫师兄。“同生只得问了声师兄。 华鹊溪点头道:“既然我无门无派,自然也没什么规矩。我也不劝你什么做人清白惩恶扬善,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反而长久。只一点,你学艺需刻苦。你如今已过束发之年,学艺晚了许多,我教你的东西你需日日勤加练习,我若日后在不收弟子,也不求你将本门发扬光大,总别叫只经两代便断了传承。“ 同生都点头应了,起身上前端了茶,华鹊溪抿了一口,算是正式入了门。道:“今日太晚了些,明日卯时你到后院等我。“便撤去香案,众人先歇了。 华鹊溪占了自己屋子,同生只能自行收拾了间客房出来睡下。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明日这二师傅能教自己些什么。 迷迷糊糊捱到太阳冒了头,同生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后院时看见二师傅已经在了。 华鹊溪正在桃树下打拳,姿势招数十分古怪。忽四肢距地做虎扑状,忽地又伸两臂、翘一足,做大鹏展翅式。同生竖手站在侧旁等候。 约有一刻钟,华鹊溪额头微微见汗,停手从旁端了个紫砂壶抿了一口,道:“为师刚所练并非寻常功夫,唤作‘五禽戏’,只做强身健体用。以后你也需每日起床打上几套,任力为之,以出汗为度。”同生点头称是。 华鹊溪又道:“为师行走江湖这么些年,多是傍着自己领悟的医术。“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本小册,”这册子是我多年治病总结来的,你需妥善保管。医道贵在天分,不能一蹴而成。老天不赏饭吃,再用功也只是个寻常郎中。若你不能全然领悟其中精义,便等以后寻个聪慧弟子,将之传下去。”同生称是收了。 华鹊溪又掏出本册子道:“看病治人是我吃饭的手艺,江湖却少有人知我之所爱乃机关巧技。当年我收集古医术药方时,碰巧得着本古书唤作《鲁班经》,上载众多精巧机关术。只是开篇一句‘欲读此书,必先绝后’,甚是歹毒。后来我又专门寻了些工家书册来旁引对证,总结出了这本册子,算是脱于鲁班经了。再不受那恶毒诅咒。若你将来医武两道皆无所成,用心研习这机关术也能有个出路。“ 同生心道:“先前看那马车有些古怪,看来是用上这什么劳什子机关术了。” 见同生收下,华鹊溪抚须道:“我这半生手艺尽在这两本书册,如今已全数交予你,将来如何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同生道:“总不叫二师傅失望。” 华鹊溪笑骂道:“这‘二’字倒是记得紧要。” 又道:“我再传你一部‘太乙游乾步’,过几日或许用的着。” 这‘太乙游乾步’也是华鹊溪自古书上学来的,是门上乘轻功。华鹊溪虽不长于武功,靠着这步法寻常高手却也伤他不得。 同生听到也是高兴的很。毕竟轻功也是‘功’,自己这么多年总算能正经学门功夫了。却又想起小时候偷练功夫遭的亏,心有余悸道:“不如将那内功心法一并传了我。” 华鹊溪自桃树上解下把剑,除了剑鞘扔向同生。同生手忙脚乱接住,听华鹊溪道:“这步法乃腾纵捷跃之术,无需内力支撑。内功修为讲一个熬字,求急不得。你师傅这些年不愿授你武艺,我也不知是何缘故,总要等此间事了与他商议一番。“ 自己无儿无女,见普玄从各处寻来地宝天珍造了这么块良材璞玉,却闲荒废这么多年。华鹊溪虽不知因由,自也是爱才的紧。这才急急劝同生投自己门下,待事后普玄知晓,也是鸠占鹊巢,木已成舟。 同生听了不免有些丧气。点头称是,向华鹊溪做了个揖求赐法。 华鹊溪道:“你且持剑来刺我。“ 同生惊道:“二师傅你就算授艺完毕心愿已了,又何必这么急忙赴死。何况我行凶弑师,将来少不得受江湖正道追杀。” 华鹊溪骂道:“你且尽力来刺,我看你能不能伤我一片衣袖。” 同生这才明白二师傅是要授自己武艺。当下持稳剑柄,道声“二师傅小心了”,便直直往华鹊溪当胸刺去。 眼看要戳个对穿窟窿,只见华鹊溪右腿微屈,整个人如同不倒翁般以左脚为心,自后向右划了个圆弧,同生的剑便只从左肩侧滑了过去。华鹊溪借势两指一弹剑身,同生只觉虎口一震,剑脱手飞了出去。 同生这才明白这是门高深功夫,两手齐眉躬身又行了个大礼,向二师傅悉心请教。 华鹊溪笑道“这个礼倒是见些诚心了”。便从头到尾将三十六步游乾步演了一遍。 好一个华鹊溪,当真是于医道醇熟,对人体结构了然于胸。太乙游乾步本是道家失传的轻身功夫,虽主要靠脚踩步罡之精妙,却也有少许招式需内力发动。华鹊溪整套演练下来,需内元处或简化,或改由关节肌腱发力,尽未调动半点内力。 当下华鹊溪便逐步拆解了招式,给同生讲使力技巧,在旁指点同生练习。同生虽无武道基础,但胜在身体灵活,行动迅捷,又有些博闻强识之能。几套连贯打下来看着已像模像样。 华鹊溪又叫同生自河边捡了些圆润鹅卵石,唤来葛欢儿,命葛欢儿使上内劲以石子招呼同生。葛欢儿笑道这却是个好活计。虽不曾练过暗器之属,但葛欢儿自幼习武,耳清目明,又颇有些内力,扔出的石子又准又狠,不弱于强筋弹弓。 同生左右乱跳,被砸得哇哇大叫。华鹊溪骂道:“蠢徒弟,一早上太乙游乾步白练了?” 同生便踏起步罡,只是仍生硬的很,臂膀臀股处不久便满是青肿。葛欢儿见状下手轻了一些。 华鹊溪道:“莫要留情,我这里有上好跌打膏药,便是伤筋动骨也一夜便能完好如初。” 葛欢儿称是,同生只得叫苦不迭。 接着数日,寺里众人便只阿囡同李阿娘煎药,葛欢儿陪同生练功,华鹊溪除了替普玄针灸,便在旁吃茶水点心听着同生惨叫,十分快活。又有镇上侠士每日分几人上山,防贼人再来下毒手。 到了腊月二十三,该是小年。午饭后同生照旧在后院挨打,只是此时葛欢儿的石块已十难中一。同生闪躲间还有余力朝葛欢儿做个鬼脸,只气的葛欢儿运气于手,瞬时间三石连发。同生旱地拔葱身子倏的跃起,躲了第一颗;双腿一错第二颗自腿间穿过;下落时再无处借力,右腿生受了第三颗。哎哟一声瞬间便肿的高起。 灶房里的李阿娘闻声出来,埋怨道,“练武便练武,怎得又真伤成这样。“又问同生伤在哪里疼不疼。 一旁的华鹊溪放下茶杯起身来,端起一旁小桌上放个大花瓷碗,里头黏糊糊黑漆漆不知是什么东西。走到同生身旁,挖出一勺便糊在了同生腿上。同生啊了一声,似是极为舒服。 华鹊溪道:”这功夫速成只能到如此地步,再要精进也只能实战时慢慢体悟了。“ 又看了看天色,“晚些便是普玄最后一付药,若有差错也便在今日了。“ 李阿娘慌道:“华大夫也拿不准普玄能否醒来?” 华鹊溪笑道:“醒自然能醒来。只是想拘他的牛鬼蛇神今日总要出来转一圈,怕是有些难缠。”院里众人也就只同生隐约猜着些意思,不免有些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八、斩草需除根 话毕李阿娘回了灶房看火煎药,同生与葛欢儿收拾了满院的石子,陪同华鹊生转回了禅房偏院。院子里众人又站的满满当当。想来都奔着普玄而来,在这小镇徘徊半个多月还没个结果,也都等的急了。只不知普玄约他们是何由头,竟也没人先行离开。 见华鹊溪三人进院来,吵吵嚷嚷的众人安静了些,靠外的都见了个礼。华鹊溪照例不动,同生只能一一回礼。直到进了普玄禅房,也不知作了多少揖。 普玄依旧躺着,姿势也未换。华鹊溪叫人没事少烦扰病人清静,这几日除了他少有人进来,同生也只一日两次过来给普玄喂粥。几次见四下无人轻唤,普玄也没点反应,同生只道是师傅戏做的紧。 华鹊生坐在普玄塌边,慢慢转着右手小指上的扳戒,道“这人躺了这么久,也不知起来身子能不能灵便。可别救回来也只是个废人。“ 同生在旁听着道:“便真成了废人,二师傅定也有本事医好。” 华鹊溪笑道:“话是中听,只是我若不出手,岂不是能上位做你大师傅,何必做个窝囊二师傅。“ 说着右手小指突然出手轻敲普玄膻中,出手不重普玄却面颊一抽,又忽地放松下来。 同生不禁在旁腹诽俩老头还这般打闹。又道:”大师傅二师傅都是师傅,哪里来的窝囊,窝囊总是做徒弟的。“ 出门口有人问情况如何,同生道同往常一般,不必担心。又有人上来套近乎说:”小佛爷年纪轻轻便武艺高强,又能拜在两位名师足下,想来不日便能得报大仇,有需帮忙处我等自当尽心。“ 众人纷纷应和称是,同生作揖谢了,只道众人所言是普玄遭毒手之事。又抱怨不知自己武艺高强是那何大侠还是王盘传出去的,众人误会的这般紧也不好解释。若哪日自己新练的三脚猫功夫真被试了出来,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日头渐斜,华鹊溪在屋里出声道:“药应当煎好了,速着人去端来。” 葛欢儿正要去,人群里王盘却道:“欢儿妹子让我去吧,上山这么久也没帮上些忙。“葛欢儿闻声便停步让王盘去了。 不多时王盘端着药罐回来,盖子眼儿还咕嘟嘟冒着气,到禅房门口移交给了葛欢儿。葛欢儿将药罐在案桌上放定,从小柜里取出个小瓷碗斟出了些,又用勺子搅了搅散了热气,端到了普玄塌前。 门槛处众人已眼巴巴往里望着,想看这最后一付药能有什么神奇效果。葛欢儿正欲喂药,华鹊溪拦着称不忙,从袖口处拔出一根银针,探进了药汤里,等了片刻银针没什么反应。 门口王盘见状骂道:“你这什么意思,怀疑我会下毒?”华鹊溪道:“少侠莫急,总要走个流程”。又从葛欢儿手里接过瓷碗,一手从腰带上掰下了个象牙扣子,沉了进去。又过片刻,用勺子捞出,通体浅黄的象牙扣竟已变得漆黑。 门口众人顿时哗然,王盘道:“这不可能,自古只有银针探毒,你使个象牙扣又是什么路数!” 华鹊溪却不说话,走到药罐旁伸勺子进去搅了搅,捞出根墨绿色的小树枝。转头问:“这是何物,应当不是我药方里所写吧。“ 王盘惊道:“这是我爷爷予我的龙葵枝,可助病人恢复元气。若不是看着欢儿面子,我才不愿用给这老和尚。“ 华鹊溪嗤笑道:“真不知你是见识短浅还是不辨颜色。龙葵黄蕊红枝,能培本固元不假。可这墨绿的分明是鱼藤木,专毒有真气的习武之人。银针只能验砒霜之类寻常毒药,却验不出这天然草木之毒。“ 王盘霎时面色惨白,喃喃道“爷爷怎得会骗我!”往后退了两步却看着周遭众人面色不善,反被逼进了禅房。 就在此时变数突起,只听一声巨响茅草碎瓦四溅,一蒙面夜行服汉子高呼“孙儿莫慌”,径直从屋顶破洞进来,劈掌便拍向普玄天灵盖。贼人来的太突然,也不知何时便伏在了屋顶,竟无人发觉。禅房不大却无人能回护的及。 说时迟那时快,就当众人以为普玄要脑袋稀碎惨死当场,却惊见昏在塌上的普玄右臂一直,同贼人对了一掌。那贼人显然功力差些,被从进来的大洞又横拍了出去,高高砸落在了偏院墙外。 普玄又单掌拍榻,也从屋顶窟窿飞了出去,在空中便哈哈大笑道:“你个小蟊贼被大爷逮到了吧。”追到了贼人落处。 众人忙奔出院外,贼人像是已被普玄补了一脚,趴在墙边大口咳血好不凄惨,面罩也不知丢到了何处。同生一看,这不是那日在山神庙同王盘密谈的黄脸老汉吗。却听普玄道:“不想通古王家三祖也甘为鹰犬,做了这偷鸡摸狗的勾当”,那老汉已是连连咳嗽说不出话。 普玄又转身对众人道:“这些日子为勾出贼人,未及时接待众英雄,贫僧这厢赔罪了。“说着宣了声无量寿佛。 众人此时才明白普玄之前是假装昏迷,倒也不好说什么。华鹊溪道:“我还以为你这老贼秃躺的久了反应不灵光,要生受了这掌。” 普玄骂道:“你这庸医做戏便做戏,何必点了我膻中?这两日当真给我憋屈的紧。还想占我寺院徒弟,当真缺德。” 又转头对同生道:“这几日学着的手艺且都受了记好,什么劳什子二师傅忘了便是。” 同生听着此言想起二师傅授艺前的话,不免赞叹二师傅有识人之明。 华鹊溪笑骂道:“定了你身形不是怕你夜里出去偷食被贼人发觉么。早料着你这老秃驴有这一出。你且看好徒儿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又问:“这王老三怎么办,“普玄道:“先压在柴房吧。”正欲上前缚了贼人,忽地变数又起,天边远远传来一声”休伤我三弟(哥)!“。 华鹊溪笑道:“没想这王家五个老杂毛来齐了。” 话音刚落,只见四个老头逐一右手搭左肩,自大殿顶上破空而来。四人皆是褐色短打,身材一般无二,手肩连成一列仿佛一条蜈蚣。踏空的脚步都十分齐整。直越过众人头顶落到了普玄面前。 普玄奇道:“王家老贼不是学的铁砂掌吗,怎么练成个连体畜生了。” 那最前的老头道:“今日前来便是取你狗命,且不与你争口舌之利。” 话音刚落,四人同出左掌劈向普玄,声势颇为浩大。普玄哈哈一笑,僧袍袖臂一震,双手便抵住了四掌,骂道:”畜生焉敢与人争利“,像是未费多少气力。四人又出脚齐攻普玄下盘,普玄却横踢直踹丝毫不落下风。 四人见一击不成,忽地换了阵势,双掌一错后贴前背,只头一人攻击,掌风较前犀利了数倍,与普玄抵成犄角。华鹊溪见状奇道:“这聚力于一人的合攻法子却是少见。”叫声:“老贼秃我来助你。”跳入战团一掌劈向四人中心。 那最后一人见状弃了兄弟,转身与华鹊溪战在一起,余下三人瞬间只觉压力大了一倍。华鹊溪又喊道:“众英雄还不出手更待何时?”身后众人中跳出一使锤的、一使双刀的参入战团,三兄弟如前般分出两人,抵在最前的王老大顿时苦不堪言,眼看片刻间就要落败了去。 忽地王老大用右臂硬吃了一拳,左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样的事物甩向天空,“啾”的一声蹿的老高,在空中炸出一朵红云。瞬时间只听罗云寺外一片喊杀声,同生跳上墙头,看见众多官兵不知何时已摸到寺院近郊。 同生回头喜道:“师傅,有官兵来助我们了。” 却听普玄骂道:“傻徒弟,那官兵是来拿你我的。”说话间虚晃一脚,右手摆拳将王老大锤出老远,大骂一声:“你王家当真是不要了面皮?”也跳上墙头,只见穿着皮甲,脚蹬翘头靴的大陈戟兵已涌入了寺门。 忙催促同生道:“快去后院保护好你李阿娘与阿囡。” 同生不知怎得自己反成贼人了,也无暇多问,跳下墙头便奔向后院。排头官兵已同院里豪侠兵刃相接,大陈军法森严,治军有方。戟兵虽个人武勇不及江湖豪杰,但几人为阵却可酣战一人。官兵众多,渐渐院中到处都是混战。 葛欢儿随同生去了后院,华鹊生与最先出手的两豪侠回头帮众人抵挡官兵,普玄又同王家四兄弟缠斗了一起。一时之间场面有些胶着。 刚进后院,同生却看见李阿娘拿着把菜刀急急往出走,拦住一问,却是听着打斗要去帮忙。同生忙拦了下来,同葛欢儿劝李阿娘回了灶房。阿囡本被李阿娘塞在了柴草堆里。透缝隙看见三人进来又破出了草,眼看就要哭将出来。 葛欢儿道妹子莫哭,有我二人在总能护你安危。且待院外众人收拾了贼子便能脱身。同生搬来几颗未来及劈做柴火的粗大树干,抵住了后院门。四人在灶房内躲着,心里都有些惶惶。久不见官兵攻破院门,却听墙外有人跳进来。同生操起闩门棒子出去一看,竟是差点被普玄一掌劈死的王家三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九、牛犊初显力 那王家三祖嘴角血迹未干,混着沙土披头散发,模样委实可怖,见着同生道:“我先结果了你这个小祸害。”话毕两腿横打踢来。同生躲闪不及,被一脚踹中胸口,直飞进了灶房,吓得李阿囡哇一声便哭了出来,同生落在草堆里,扑腾起来道:“哭什么,我又没死。”原来王老三只是空壳唬人,内里元气并未恢复,这一脚也只是有些力气,无半点暗劲。 旁边葛欢儿骂道,“这些日子石子的苦白吃了?这也能被踢中”,拔刀跳出去和王家三祖战在了一起。同生原地蹦了两下,只觉身上没有大碍,只是胸口略闷,便也又上前掠阵。王老三虽只是个空壳,但浸淫铁砂掌多年,重伤下也占了葛欢儿上风。 铁砂掌属外家硬功,走阳刚路数,大开大合却又灵巧活泼,擒拿点打莫不应顺。出手需配以开声厉喝,惊敌心神间劲透掌心。只是少了内力支撑,王家三祖一身武功只余两成威力。出手喝人时也只是嗓门略大。葛欢儿仗着刀法巧妙与兵刃之利,王老三一通游斗倒也拿她不下。 同生在旁寻了个空当,一掌劈在了王老三背上,打的王老三一个趔趄,却不想暴露了自己的底细。王老三叫道:“盘儿快出手,这小子没半点内力,快杀了他。”同生这才看见,被自家长辈骗来下毒的王盘不知什么时候也跟到了后院,呆立在墙角。 王盘本是个痴情种子。自幼爱慕葛欢儿,葛欢儿却一直对他不冷不热,这次同行也是王盘死皮赖脸跟着。在山神庙王盘信了三爷爷的话,只道他是来看护自己的,后来王老三给他送来鱼藤木,却骗他是龙葵枝,教他拿去给普玄服了,讨葛欢儿欢心。 王盘自然高兴允了,只说自己五位爷爷总算干了件人事。一朝败露,王盘只觉万念俱灰,受家人欺骗倒在其次,只是同葛欢儿,只怕再无可能了。王老三出手后无人顾及自己,王盘便一直远远跟在葛欢儿身后,不知何时到后院里。 听着王老三的话,王盘想着“葛欢儿于我已是无望,也不能叫你得偿所愿。”蓦地灰冷的眸子里透出一线杀机,拖剑向同生疾疾而来。王盘虽于武学懈怠,但毕竟教他的众位师傅都是高手,自然于内功及剑术都有些底子。又经连番变故刺激,进了一种玄妙状态,出手间颇有威势。 葛欢儿被王老三拖住无暇分身,只急呼“石头!” 同生想着这几日所喂招式,一招醉卧贵妃,身子软软一晃,躲过了王盘穿喉一剑。王盘一击不成剑交左手,倒持横劈,又被同生一下腰,剑从腰带上掠了过去。 王盘略一回神,只觉同生确无内元反击,但身法却颇为玄妙,滑溜的紧。定了定神,拉起一个剑式,唤作松月剑诀,剑在空中虚虚实实挽了三个剑花,向同生刺来。 同生见状待得剑递到了近前,双脚一错使出了自己最熟练的旱地拔葱。平地窜起老高,越过了杀招。却不想王盘剑是虚招,剑过之后反身一脚,又凌空踹在了同生胸腹间。 这一脚倒比他爷爷还厉害些,同生一路滑到墙角才停住。 葛欢儿连递三刀仍脱不开缠斗,骂道“怎得一招能绊倒你两次。” 同生缓缓爬起身吐了口血痰,袖子擦了擦嘴角道:“不打紧,刚刚是我应招错了。”却于这一击有了些明悟。对面王盘学武时游手好闲,打小被五个爷爷护着,从未与人真生死打斗过,初次出手三击未能得逞,心下已然有些慌乱。见同生又爬了起来,只当胸一剑直直刺来。 同生想着华鹊溪初次传授太乙游乾步的情景,只是自己成了二师傅,王盘倒像是当时的自己。剑招递来,同生一式仙翁不倒晃到右侧,无内力弹飞剑身,便只一掌劈在后颅,打飞了王盘头冠。王盘一头撞在土墙上,只觉头脑昏沉,转过头来披头散发,额角撞在墙上鲜血直流,已然失了锐气。 同生一招得手却是信心雀跃,竟脚踏步罡欺身靠了上去。这太乙游乾步不似大多身法功夫以易经八八六十四卦象为基,而是倚仗三十六天罡星象,脚踏星位在生人看来古怪异常,无迹可寻。矮身堪堪避过王盘横劈颈项一剑,同生一拳直捣在其右肩胳肢窝处。 王盘只觉右臂一阵酸麻,手里剑把持不住脱手而出。惊怒交加,左脚旁开半步猛地一跺,两掌平推一声怒喝,却是个铁砂掌的抬手。看来毕竟是祖传空手功夫,总是耳濡目染学着了些。同生再欺身上去,王盘作势欲锁右肩,却飞腿踢同生胸腹。同生侧身避开,右手一拿脚踝摔将出去,王盘却空中一扭身子轻巧着了地。 太乙游乾步毕竟是轻身功夫。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同生又无其他功夫傍身,虽趁王盘不备打落他兵刃,空手搏击时却也难讨着好,只靠身法精妙与之周旋。正是学艺不精暗叫苦,初窥武道抖精神!,堪堪焦灼在了一起。 正在相争不下时,忽听李阿娘大吼一身“闭眼”!同生被喝骂的习惯,当即闭上了眼。却是李阿娘端着整盆面粉冲了出来,对着二人便披头泼出。 王盘其时正侧对灶房,闻声一转头,便被面粉裹住了眼耳口鼻。忙揉眼睛连打喷嚏,顿觉双目火辣。同生睁眼时空中还弥漫着面粉,只略略看着王盘身影。猛冲上去一记飞膝顶在腰腹,王盘抱腹干呕时又被一记掌刀劈在颈侧,终是晕了过去。这两招看着倒像无赖打法,反是颇有成效。正应了“管他功夫深,板砖当头闷”之理。 那边王家三祖看到自家独苗被打翻在地,大吼一声“休伤我孙儿”。强提一口真气,只见两手热气盎然,便要硬撼葛欢儿兵刃。可惜葛欢儿是个机灵主,见状抽身出来,只以刀花挡住王家三祖去路。 王老三急攻数次无果,只气的哇哇大叫。见葛欢儿一招刀式用老。竟顺势一把抓住刀背,想要空手夺刃。 葛欢儿再欲抽刀而出,只觉手中柳叶刀是被钢筋虎钳夹住一般,动不得半分,与王老三拼斗起内力来。这却是少年俊杰敢打虎,末路老狼难称雄!,也是平分秋毫。 同生本盯在王盘一侧,防着他再暴起发难。看葛欢儿处僵持上了,也担心赶上前去。学铁砂掌这般外家硬功的,多兼习过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护体硬气功。方才同生全力一掌拍在王老三背脊,却只是打了个趔趄,却不好再贸然出手。 暗想“虽不知这王老三罩门在何处,但这般功夫总有一处少练的到。如今生死关头,哪里再顾得江湖道义,何况也不一定能传将出去。“打定主意,同生飞起一记撩阴腿便踹在了王老三裆胯。王老三马步本扎得稳当,这一脚是捱的实了,顿时陈黄面皮变得比掌心还红,果真破了功去。 葛欢儿只觉手中宝刀一松,也不再往回拔,顺势送了出去。王老三躲闪不及,被捅了个透心窟窿,一身功夫带性命便葬在了这荒郊野寺。 同生刚见自己奇招有成效,正要拍手叫好,却见葛欢儿趁势干脆利落了结了王老三。生平第一次见杀人,不由愣住了。葛欢儿也松了口气,拔出刀刃双手拄在地上。笑道:“这一招未曾见你使过,倒是熟练的紧。” 话音未落,突然听着李阿娘大喊一声“小心”!同生转头一看那王盘不知何时醒转过来,捡起剑刃已冲到了面前。状若疯癫。 眼看躲闪不及,同生心道完了,幸是葛欢儿当机立断,将手中宝刀如暗器一般投出,擦过同生斩了几缕头发,却在王盘面颊上划出长长一道口子,深可见骨。王盘前冲之势骤停,左手抖抖索索摸了下脸,只觉两片肉皮分开着,手竟捣进了嘴里。拿到眼前一看,满手鲜血。弃了宝剑“啊”一声,双手捧脸跪在了地上。同生又飞起一脚踹在下颌处,王盘倒飞出去,不知掉了几颗门牙。 葛欢儿再欲上前补刀,却被同生拦着道:“这人已是废了,由他自生自灭去吧,何必徒增杀孽。“葛欢儿骂道:”这时景你倒是装起了和尚嘴脸。“却也想着王盘多年来追求自己,常死皮赖脸跟着却也不曾逾距,动了一分恻隐之心便罢了手。又跳上院墙看外边战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十、阵前隐侠踪 前院与偏院的打斗也接近尾声,冲进寺里的官兵已被群雄步步逼到了寺外。华鹊溪等几个武艺高的把守住大门口,官兵虽人多势众却也拉不开阵势,一时攻之不下。几个仗着有些武艺或搭人梯或直纵进来的,早已被众人砍成肉沫。 普玄仍在与王家四老酣斗,见葛欢儿与同生跳上院墙,问道:“刚与何人在打斗?”想来也听着了后院声响却未能抽身相助,等的急了。 葛欢儿道:“是王家老三与王盘偷袭,被我和同生料理了。“普玄心下安稳,王家四老却是心焦了起来。王老大忍不住回头道:”你杀了王盘?“未及得到回应,被普玄一指戳在了心口,飞将出去眼看也是不行了。 剩余三人见情形不对,架起王老大便要跳墙逃走。刚纵上院墙却被普玄扑身上去,身如大雕直抓二老后襟,带着四人都摔回了院里。一旁掠阵者见此机会哪能不上,一顿刀枪剑戟带大锤招呼上去,通古王家便算是在江湖上除了名。 料理了王家四老,普玄奔回了前院。同生见状也跟在身后,葛欢儿却跳回了后院,看护李阿娘二人。 前院虽喊杀声雷人,却也没什么厮杀场面。几个力气大的好汉将正殿前左右两个丈许方圆的日冕搬了过来,倒在大门口,官兵想要进来只能从两侧偏门,冲进来的人还不够众人塞牙缝。 普玄见状高呼:“贼郎中,能不能给我一炷香时间”。华鹊溪闻声回道:“便是你要在寺中过年也能拖得。” 普玄便跳到正殿九级台阶上,大喊一声:“众英雄听我一言!” 未陷缠斗的院里豪杰闻声都围了过来。却听普玄说:“今次邀众英雄前来,只是为了数年前佛宗那场变故。如今才短短十七载,江湖上佛宗二字竟如未曾出现过一般。江湖与朝廷素来不相干系,这个梁子总不能轻易挑开去。 虽说‘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但我江湖儿女生性自由行侠仗义,总是不屑于做朝廷鹰犬的。“ 院中众人听到此处皆是拍手叫好。 普玄又道:“这次来的好汉有我亲自邀来的,有念着佛宗旧情跟来的。不论缘由,现下立在院中,便是我佛宗的朋友。”说着对着院中抱拳行了个礼。“先前便料到会有人搅局,只是未曾想王家老贼这么不顾面皮,竟直引来了官兵。这番打斗中遇害的兄弟,我们要记着他们。他日要么皇帝老儿昭告天下认了过错,要么我等再聚首攻进上都去,他们的英灵总会与我们在一起。” 众人虽多有外伤在身,也有同来好友丢了性命的,此时却无半点戚戚之情,只觉热血振奋。混着些跟众人来的流氓地痞,也只觉生平第一次挺直了腰杆子,行的是替天行道之举。何况和金银郎中华鹊溪有了生死之交,怎么算也是稳赚的。 普玄又唤同生上来,道:“不教你武功是你爹娘的意思,我做到了。但引你再入了纷争,今日还差点有性命之忧,却是我对他二人不住。眼下江湖纷变已起,你却无武艺傍身,为师心里也愧疚的紧。” 同生问道:“那他二人现在何处?”话音刚落普玄未及开口,忽听华鹊溪大喊:“弩兵来了,扯呼!”抬头一看,院外已飞起密密麻麻一片箭雨。普玄忙喊道:“众好汉冲出庙去夺路下山!”又转身一把提起同生,右脚一点侧旁栏杆,便直越过大殿,檐角轻点一借力,已是回了后院。李阿娘三人还在灶房等着。 普玄冲进去道:“眼下来不及说了。我带你李阿娘和阿囡去接了小娟子,从前路下山,恐顾不及你二人。你且与葛欢儿速从后崖下山,照这封密札行事。“说着将一锦囊样的事物塞入同生怀中,也不顾李阿娘喝骂,一左一右将两女挟在肋下,复奔了出去。 同生再敢出去时,三人声影已越过大殿。变故发生突然,回头与葛欢儿都愣在了原地。只是外边喊杀声提醒二人没空发呆。葛欢儿问道:”后崖有处下山?“同生想了想,先前同师傅下山时,普玄还真带他走过一条后山捷径。两人攀到院墙上探头一看,外边只零零散散几个戟兵,想来正面冲杀的紧,官兵都被聚过去了。 同生二人瞬起发难,跳出墙去片刻间结果了几人。再远些的官兵看着冲过来时,二人已然冲到了悬边。罗云寺依山而建,旁人只知正门一条路,后院出去不远便是石崖,无路可循。葛欢儿一看,崖下虽不是万丈深渊,却连一根横长出来的树都没有,这该如何下去。看官兵已到近前,急忙问同生路在何处。 同生也是在崖边奔走额头见汗,慌称不急。眼见官兵冲到眼前,终于看着棵岩爬藤,捡起一根粗壮的扔给葛欢儿,大喊一声“跳!”便率先拿着一根藤曼跳了下去。 葛欢儿心道“崖虽不高,这岩爬藤也难够着底啊。”却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弃了刀纵身跟着跳了下去。官兵见状到崖边探头看了看,两人已不见踪影,想来也是摔死了。 藤曼果然不够长,只几息的时间便被拉的僵直。葛欢儿也不敢松手,跟着藤曼往里荡了过去,崖边密密麻麻垂着各种草木藤曼,编成一席绿幕。葛欢儿甩了上去,却不觉石崖坚硬,直穿了进去。里侧有个片石台子,同生已站在上面,扑身上的灰。眼看荡势渐老,葛欢儿硬着头皮松了手,却还差石台两指距离。幸得同生扑身出来一把抓住手腕,使劲一提,将葛欢儿甩上了石台。 两人摊腿坐在石台上,皆是头皮发麻,心有余悸。葛欢儿喘着气出声骂道:“早知道后崖的路是这情形,拼死我也要随众人从前院一同冲杀下去。”同生只得苦笑:“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休息了片刻,二人起身大致整理了一下衣容,不敢多呆,顺着石台往右前行。上次走这条路时同生还趴在普玄背上,普玄荡上石台复又跃下,捡着凸起岩石几个纵跃间便到了崖底。两人却不敢再冒险,只顺着石台右行,越走越低,待到石台尽头时已能看着崖底乱石。两人便循着崖边尖翘处攀了下去。也只废了半炷香的功夫。 李家镇夹在两山缝隙,是个东西走向的细长葫芦状。从正门山路下山,便可到东边镇口石牌坊处。依着这小路下山,却是直插进了镇子里。 镇里果然也有列队的戟兵,前前后后一趟趟巡查。也不扰民,有人问只说附近流窜来了山匪。官兵手中既无画像,同生便大着胆子径直走在镇里路上。逢着熟人还打个招呼。镇子官道从东头出去直通白埒郡守府,官兵应当是从那里派出来的。二人脚步匆匆直奔镇子西侧。眼见到了镇口,却有戟兵伙着弩兵严阵以待,无奈只得先在旁近巷子里隐了身形。 此时已是天色渐麻,外边摆摊的都收了摊子,行人渐稀。只有官兵亮起火把,来回巡逻。同生心里暗暗叫苦,却看一行车队远远赶了过来。领头的一个老汉拄着拐杖,正是李凌风。眼看路过巷口,同生捡了块碎瓦扔到李凌风脚下。李凌风听着声响转头看见同生,招手放慢了车队脚步。靠在一旁,待得先头两辆大车过去了,一把掀起第三辆车上的箱盖示意同生二人钻进去。 同生和葛欢儿脚步轻巧靠到车边,一踩车辕跳进了箱子,旁近拉车人只作没看见一般。箱子不大,幸得两人都是瘦子才堪堪挤下。同生只觉身旁温香软玉,有气息吐在自己脸上也是香甜。只是来不及心猿意马,便听得前面有人高喊:“干什么的!” 李凌风凑上前去对着那喊话官兵道:“军爷我是这镇上住户,欲往旁边石塘镇为我儿提亲去。本该下午出门的,看外边有些混乱未敢出来。方才见平息了些,又想良辰吉日不敢错过,这才动身。望军爷行个方便。“ 那体宽腰圆的黑脸官兵双眼不住往后边车上箱子瞅,又问:“箱子里是何物?” 李凌风回道:“都是些提亲时要用的阿堵物,怕脏了大老爷的眼。“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袋,作势要和那兵头子握手,钱袋便滑进了官兵袖口。轻轻道:”也请大老爷沾些喜气。“ 黑脸官兵脸上一愣,却两袖一缩,说到即便如此,查验一番还是要的。走到头车旁一掀箱子,里头果真是些锦绣绸缎,便也不再往后走了,摆手示意把路官兵没问题,便开闸放行了。 同生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出声。同葛欢儿窝在箱子里,不知车队行了多久,忽听李凌风在车敲箱子:“出来吧。” 同生一推头顶箱盖,却也没锁,二人纵身跳了出来。 李凌风道:“你俩在镇里光明正大行走也是当真胆肥,幸是被我看着了。“同生不禁低头面露赧颜。又听道“只能送你二人到此处了,后续如何行事想来你师傅也早有安排。我再回去镇上,看能不能帮些什么忙。”同生与葛欢儿拱手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又劝李凌风一同离去。却听李凌风哈哈笑道:“官兵至今还在假仁假义,想来也不会为难我们。你二人前路再无人照顾,需得招子放亮,自行保重。”说完也不管大车,与几个跟车人反身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十一、鸟雀出樊笼 目送李凌风几人隐入夜色,同生叹道这才是真侠者。又不解询问众人集会是触了官家什么霉头,师傅所说十七年前佛宗案子又是什么情形。葛欢儿道:“先莫要高兴的早,此处刚出险境,官兵会不会追出来还是两说。你这个小佛爷说不准可是要犯。还是再走远些安全。“ 同生想到李凌风先前所提石塘镇,离此处约有半日的脚程,师傅替人做超生法会时带自己去过。便提议去石塘镇先落脚。葛欢儿于此地不熟,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两人便折回半截寻到路口,复又拐往北行。此时已将近子夜,幸得近日天晴没有乌云遮月,藉着月光还能大致分辨清前路。两人都闭口不言匆匆赶路,一直未听到身后官兵追来,也是安心了些。 直到天蒙蒙亮时,终于看着了稀稀疏疏几处民院宅。两人商议了一下也不敢进镇子,便自称是俩兄妹外地来寻亲迷了路,整夜没找到落脚地,找了个民院求讨口水喝。 开门的是个阿婆,身材瘦小拄着根青木杖。看着两人一个身着纳衣,一个红衣劲装,显然不信。问怎得出门连个包裹都不带。同生尴尬道:“夜路不好走,从个坡上滚了下来,丢了行李。”阿婆见二人确实衣衫带土,信了几分,便让他二人进去。 院里三间土坯房一间茅草房,正当中晾着些扒了皮的苞米,房檐下挂着干菜,好像再无旁人,问时阿婆说老爷子同儿子儿媳早起去割苞米杆了。 领着二人进了堂屋,炕桌上还放着半碟苞米饼子。阿婆估摸两人也是一夜未进寸粮,便叫二人先上炕吃些东西。同生看看自己浑身是土,也不好意思。便只将炕桌搬了下来。蹲地上吃食。阿婆见状又搬来了俩木墩子,两人谢过坐了。 上次吃饭还是昨日中午,又连番打斗奔波神经紧绷,说不饿想来也没人信。两人风卷残云般解决了苞米饼子,便瘫在木墩子上不动了。过了会儿那阿婆提了壶热水进来,见二人都已闭眼咪着,只摇了摇头放下水又关门出去了。 俩人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地听见院里有车进来。葛欢儿顿时惊醒,轻轻踢了踢同生。同生还在迷糊,看葛欢儿也不开门,轻轻将耳朵附到了窗棂上,便也照着行事。只听外边车轱辘声混着驴叫声,折腾了好一会儿息了。一嗓门粗大汉子喊:“娘,午饭烧熟了没。”又听那阿婆道:“早就好了,还在锅里捂着呢。” 听是阿婆家人,两人也放了心,正要开门照个面,那汉子又道:“今日在镇上遇着件怪事,好几队官兵在悬赏一对年轻男女。也不知是哪家少爷小姐私奔,竟引动官府这么大阵势。”俩人心瞬间提了起来,同生轻轻往外推了推窗,透着缝看见那阿婆从灶房样的屋子里急急出来,对着那汉子一通指手画脚。那汉子愣着了像是没懂,却也没再说话,扔下手里驴嚼子同阿婆又进了灶房。 两人再不敢呆,轻轻推开门,轻手轻脚靠到院墙边,纵身跳了出去。刚落地却见一少妇同一老汉正在收拾刚卸下的苞米杆子。那少妇见有生人从自家翻墙而出,“啊”一声便叫了出来。 两人见事情已败露,向着镇子反向便发足狂奔。跑出老远回头一看,镇子里大队官兵冲了出来。当真是心有余悸。 这一跑又是半日,两人也不敢再往有人烟处靠,只挑着山野小路前行。再到太阳落山时,同生终于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道:“不行了,再跑下去也不用碰着官兵,我自己便要累死了。” 葛欢儿虽有些内力傍身,毕竟是个女孩子,也已到了强弩之末。见状也瘫坐在了地上。擦汗道:“城里暂是不能进了。要不先在这荒郊野外凑活一晚? 同生连连点头。二人歇了片刻,肚子都咕咕响起来。那半碟子玉米饼怕是还不及这半日赶路的消耗。同生尴尬摸了摸肚子,起身摸索了一番周围,冬日萧瑟连根青草都找不到。葛欢儿郁闷道:“看一看能不能寻个山洞生个火暖和下身子,吃食却是别想了。” 俩人又往前寻了几步,看着一片不知何人开垦出的山田。靠山崖一侧隐约有个黑乎乎的洞穴。同生喜道:“这却是有去处了,那应当是此处山民开出来避雨用的窑洞。“靠近前去,果真是个不大的洞窟,洞口加固着一圈石头,内里只一丈方圆。地上倒也平整,没什么要收拾的。 同生叫葛欢儿先歇着,自己去寻些柴火回来。出去顺着田垄一路揽枯草,不多时便凑了满满一怀。回来路上看见一个拳头大的洞在田垄一侧,忙将柴草一扔跑了回去。到了洞口笑道:“快出来,找着肉食了。”葛欢儿只觉莫名其妙,跟着同生寻了回去,问“肉在哪里?” 同生道:“便在这洞里。”葛欢儿骂道:“你能钻进去拿出来?”同生只说莫急,问葛欢儿要了火折子,又分了些柴草堆到洞口,道:“我先生火,你顺着这条田垄走到头,仔细找着这样的洞都封了,只留一处,待会儿那肉食自会跑出来。 葛欢儿好像有些懂了同生的意图,便也依言行事。 同生这边火生的越来越旺,远远听着葛欢儿喊道“都封完了”,又看葛欢儿已不知出去了多远,夜幕下看不着身影,便解开裤腰带,一泡尿撒在了正旺的火头上。 那火头瞬间小了下来,湿淋淋的柴火上冒起滚滚黑烟,里面还夹杂着股骚臭味。同生又脱下僧袍,卖力将浓烟往洞口方向扇。扇了一会儿,果真听着葛欢儿叫喊:“逮着了!” 同生也不收手,喊道:“再盯着,还会有。”又扇了片刻,突然听葛欢儿“哎呀”一声,又喊“快来”!甚是惊慌。同生不明情况,只道是那头看着官兵了,忙跑了过去。却看见葛欢儿坐在地上俏脸煞白,旁边扔着三四只摔晕的山鼠,脚下竟踩着条黄背黑纹长虫,长有六尺。那长虫身子还在扭动,只是头被踩着了只能胡乱拍打地面。 同生见状赶忙上去掐着七寸将之抓了起来,命穴受制的长虫果然消停了许多,仔细一瞧,蛇头上还有两道黑纹,如人的眉毛一般。葛欢儿还余惊未消,嘴哆哆嗦嗦道:“你这死和尚,怎不提醒我洞里会有这东西。” 同生奇道:“却没想你竟怕蛇,冬日里蛇鼠一窝不是常见么。再说这黑眉锦蛇又没什么毒性。“葛欢儿恐慌渐去,起身一脚踹到同生腿上,气呼呼回窑洞了。同生却无从狡辩,只得捡起地上几只山鼠跟了回去。 在窑洞里生起堆小篝火,同生转头欲开解山鼠,才想起葛欢儿的刀早被丢在罗云寺后山上。四下望了望没有什么趁手家伙,却是难办。葛欢儿还是生着气不说话,忽地从靴子内抽出把短刃,也没刀鞘便扔向同生。同生慌忙接着了,却看那短刃长约半尺,刀刃薄如蝉翼,刀柄是上好阴沉木,嵌着宝石。 同生叹道:“好刀,可惜了,”手却不慢。左手提起只肥硕山鼠,右手持刀一划顺脖颈划了个半圆,山鼠头便掉到了地上。又顺着喉管自前一刀滑下,将内脏卸了出来。将刀搁到一旁,两手自后肢一撕,扒下了皮毛,只剩下白嫩嫩,带着些血丝的山鼠肉。拿起刀在四肢上各轻轻戳了个孔,捡着两根直一些的树枝穿了过去,架到了早备好的篝火架子上。 片刻间,几只山鼠都被如前般炮制了出来,在火上被烤的滋啦作响。葛欢儿赞道:“初听小佛爷名号想来是个少年英豪,前几日相处不免觉着有些名难符实。今日看来,小佛爷于美食一道倒是真的有些造诣。” 同生翻着山鼠,添了些柴火,默然道:“半月之前,我又哪里知道自己是什么小佛爷。师傅对我虽好,却从不传我武艺。我也只是每日打扫各殿,陪些蒙童读书,偶尔下地里寻些野物打牙祭罢了。常交道的除了师傅便是李阿娘她们家。” 又问道:“你知道些什么,认识我爹娘吗?” 葛欢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爹娘是谁。只知他们应是佛宗宗主的血亲。你便是佛宗最小的传人。佛宗是上一代武林领袖宗门,老宗主功参神迹,门下弟子不多,却各个修为超绝于世,且行侠仗义。只是不知为何我出生前一年山门被破了,传闻有朝廷势力搅和在中。这些事也是我听我爹说起过些。你师傅就是佛宗弟子,只不知剩下的人去了何处。“ 又忽道:“对了,他临走前不是交予你一个锦囊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十二、荆棘布晴空 同生这才想起那封密札,忙往内衫里一摸,幸得连日奔逃未曾丢掉。掏出来看,锦囊中只折着一封信,也无火漆封缄。内里有张一百两通兑银票,又有一手札,上书: 师兄尊鉴: 近来贵体无恙乎?先师功参造化而无故圆寂,至今已十七载有余。虽临终有言命我等不可寻仇,然师为人所害却无动于衷,此何异于禽兽?吾亦不怪汝之淡漠,邦儿之子同生今已束发之年,吾虽循其贤伉俪之言未曾传授武艺,然同生为先师独孙,若要号令群雄实为正主,无奈将其卷入纷争。今虽追悔已莫及,吾亦欲复求佛宗旧人,山下行走,伺机手刃欺师灭祖之畜生,讨还其罪。但尔护得同生周全,传其自保之力,吾便中道谢世亦瞑目矣。 普玄手书 看完书信,二人都是久久无语。半响葛欢儿道:“想不到当年那老神仙竟是被自己徒弟害死的,如今那欺师灭祖之徒应当在朝中做官吧。你师傅应当就是你爹的师兄了。” 同生却是一时接受不来,愣道:“如此说来我如今就背负了血海深仇,同朝廷势不两立了?” 葛欢儿安慰道:“这是上一代的恩仇,何况你祖父也叫众人放下了,只是你师傅还有执念,你若不去理会也无人说甚。“ 同生却又说:“正如师傅所言,此仇不报,与禽兽何异啊。” 葛欢儿站起来一拍同生肩膀笑道:“这才是我江湖儿女,快意恩仇,说放下那是懦夫行径。既然这样,你还苦恼什么?” 同生苦笑道:“师傅留下这手札想来是要我带去给这位师伯,求他庇护我,那银票应当就是给我路上的盘缠。只是你我只此信物,又不知这位师伯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该如何行事。” 半响又道:“信中提及邦儿应当就是我爹了,只不知二老如今健在否。” 葛欢儿道:“既然信中只提及你祖父之血仇,想来你爹娘总还在人世。“ 同生一想确有道理,也是开心了一些。忽听葛欢儿“呀”一声,“你手里!“ 同生才看着俩人只顾说话,山鼠靠火的一边已经发黑了。连忙翻了一翻。道:“不妨事,那条长虫没做呢,总是够吃。” 葛欢儿道:“那玩意儿你吃吧。我却是下不去嘴。” 话毕两人无语。又等了半炷香时间,几只山鼠都已经烤的外焦里嫩,香油直滴在柴火上砸出一个个火花。葛欢儿已然是坐在篝火旁两眼发亮,胳膊抱着腿直拌嘴巴。同生挑了焦的最轻的一只递了过去,葛欢儿也顾不得烫,撕了根后腿便往嘴里塞,直吃的呲牙咧嘴。 同生也不再多想,拿了只山鼠撕下肉条细嚼慢咽起来。没吃几口却看葛欢儿吃的慢了下来,苦着脸道:“有些土腥味,不似闻着好吃。”同生无奈摇摇头,从篝火里抽了枝着的旺的做火把,绕了窑洞一周,发现个小小的窑窝。往里一照,却有一个小油纸包。转头笑道:“运气不错,你有福了。” 葛欢儿奇道:“这是什么。” 待同生打开一看,里面是些当地产的粗盐吧。“这边农忙时常要在地里造饭吃,窑洞里多时会预备些调料碗具。”说着同生撮起一些,搓细了撒到葛欢儿手中山鼠上,再试之下土腥味果真淡了很多。 不多时山鼠已变成地上一堆骨头。两人吃的腹圆,又觉着口渴。此处半山上却难找着水,同生复又从窑窝里寻了俩土瓷碗出来,拿着根火棍子出了窑洞,顺崖壁一直绕行到背阳侧,寻了寻地上果真有还未化开的积雪。便浮皮挖了两碗拍瓷实了,端回了洞里。葛欢儿道:“今后不叫你小佛爷了,叫你野和尚吧,倒是贴切。” 同生将碗在篝火上架住,道:“这话却是要紧,今后你可少提小佛爷这名号,咱俩如今可是逃犯了。”葛欢儿默然无语。 过了片刻,瓷碗里已是两碗腾腾热水,同生一口闷了半碗方觉解渴,却看葛欢儿只抿了一口,又端到洞口将就着洗了把脸。同生笑道幸得农家碗大,这要是醉霄楼的黄花梨木小碗,只怕不够使唤。说着将剩下半碗水也递了过去。葛欢儿郝然接了。待两人拾掇完毕周身一卸劲,只觉酸痛的紧。葛欢儿拉了些枯草过来大致铺了个席,同生却未管那么多,枕着胳膊便侧身席地而卧。 两人也是真的乏了,虽睡在荒郊野地,第二日同生醒来时日头已打了进来,清晨日光刺得眼睛生疼。眯着眼一手搭棚看了看,篝火早灭了,葛欢儿却还未醒。 同生复将火堆点着,到洞口寻来昨日逮住摔死的长虫,剁去头开解了架在火上。又化了两碗雪水,唤葛欢儿起身时,却没有反应。过去一看,葛欢儿双眉微蹙,面色潮红。一探额头,果真有些发烫。葛欢儿虽是习武之人,但毕竟也是大家闺秀,不似同生在山里野惯了的。这病来得突然,荒山野地旁侧也没有人家,却是难办。 同生无奈将葛欢儿摇了起来,葛欢儿扶着额直呼头痛。同生道“这也没法子了,总要进城给你寻个郎中”。葛欢儿烧的迷糊,自然没什么意见。 顾不得烤到一半的蛇肉,给葛欢儿喂了半碗雪水,同生打灭了篝火,搀着葛欢儿出了窑洞。两人昨日跑的慌张,专挑山野偏僻处。如今要找回大道却是不容易。走了半响,葛欢儿叫唤难受的紧,同生便将她背到了背上,劝她安心。 一路往下山方向摸,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山脚。万幸官道就在山脚下。同生也顾不得歇,放开步子健步如飞向前急赶。一路都未见人烟,就当同生渐觉着力尽时,终于远远看着道城郭。 同生心底暗暗叫苦,本是想找个庄子寻个游方郎中,抓了药便走。如今这么大一城,里头大夫自然不缺,难的是该如何进出。只是背上的病人容不得同生再去绕路,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靠着近些,却能看着那城墙高有三丈,左右蜿蜒看不见尽头,是一郡首府的架势。再看城门顶上两个石刻大字“寿春“,同生心道:“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出了白埒地界了。“ 城门前熙熙攘攘排着一列等着查验入关的百姓,夹着几辆马车。旁近官道摆着两个茶摊子,倒也没什么紧张氛围。便是这样,同生也不敢贸贸然进去。找着卖茶的倒的炉灰,给自己同葛欢儿脸上都抹了些,又将葛欢儿搀到茶摊上坐下。 摸了摸身上只那张百两银票,却想起葛欢儿腰上一直挂着个小钱袋。解过来一看,里头大大小小有几锭碎银子。便去店家处讨了两碗茶汤。店家瞅着二人形容邋遢,本不想搭理的,见着出手便是碎银子倒是热情了许多。 一碗热汤进肚,葛欢儿形式好转了些,抬头问这是到了何处。同生道:“已经到了寿春郡了。你在此处歇一会儿,我进去拿了药便出来。“不知城里怎个情况,他却不敢带葛欢儿进去。 自怀里摸出那本华鹊溪交予他的医书,翻到风寒诊治处,寻着一例与葛欢儿情形贴切。上有药方“炙麻黄三钱、杏仁六钱、生甘草五钱、羌活八钱……“心里默背了几遍,又揣回了怀中。 叫那店家帮忙看护下葛欢儿,同生跟在了入城人流后面。大陈这些年国泰民安,许多地方百姓流通管制也松散了许多。看那前面几个官兵,只翻翻物件里有没有夹带刀剑之属,也是不查路引,倒也安心了些。到跟前时,城门官看同生蓬头垢面,一身纳衣也被扯得破破烂烂,活脱脱是个乞丐,身都不愿搜便放同生过去了。 出了城门洞,里头已是跟外边截然不同的景象。茶楼酒馆、当铺作坊,鳞次栉比。远一看人头攒动杂乱无章,近一瞧游人商贩一片繁华。有挑担子赶路的,有拉车送货的,些许空地也都被撑着大伞的路边摊子占了。当真是一郡首府的阔气景象。 同生自然是无心游玩的,匆匆低头赶路想要寻个药房。一路不知碰着多少富家公子的衣衫,遭了多少白眼,终于看着个木牌匾,上书“千芝堂”,应当是个看病去处了。 进去一看,里头没有瞧病的大夫,只一个看店的药童。见同生进来,直往外摆手。“去去去,主人不在没钱给你布施。也不是饭时没有残羹剩饭予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十三、急病需求药 同生急着拿药,也不敢回话讥讽。道:“我不是要饭的,我来买药。” 那童子道:“坐堂大夫被王善人家的叫去了,也无人与你诊治。” 同生道:“无需诊治,抓药就行”。说着将刚记的药方给背了一遍。 那药童看同生随口背了药方出来,倒是有些惊讶。问道:“你带钱了吗,”看同生掏出银子这才转身抓药,也是势利的紧。 不多时药包好了,同生不敢耽搁拿着就走。刚出了门去,却看着两列甲兵斜执戟槊正面开了过来,忙慌不迭又反身进去。药童道“你还有何事?”同生压了压心里慌乱,只说再想想还有没有未买齐的药。又问:“城里最近可太平?” 药童道:“自然是太平的。你若没事就快快出去,莫要平白挡着门。” 同生又道:“若是太平,这甲朔齐整,当街行走的兵卒是怎得回事?” 药童听着有些好奇,掀了药柜挡板出去一看,却进来嗤笑说:“那是郡守刘老爷的仪仗卫队。你可当真没点见识。“忽地又警惕道:“你莫不是什么流寇蟊贼,怎这的怕兵?“ 同生心虚道:“莫要说笑,我是正经百姓。只是仪仗队伍不都是些障尘遮日的器具么,怎还有亮着明晃晃刀刃的。“ 药童笑道:“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士,却也难怪不知。此地郡守刘显宗刘大爷,是我们寿春当地人。年少家贫,跟着同乡去混了行伍,前些年打山贼立下赫赫战功。上一任郡守走后,皇上便破例提拔他做了寿春父母官。却不似别处都是些文官。“言语间颇有些自豪。 听着如此同生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出去。道:”那可真是大英雄,威风的紧。“药童道:“那是自然。你到底还有没有药要抓了?”眼看着那仪朔队伍过去,同生道:“没有了,是我想差了。”忙又出了药铺,抱着药急往城门口赶去。身后药童只骂有病。 只耽误了这么一小会儿,时辰已然不早了,街上行人都稀了许多。眼看城门在望,同生心下欣喜脚步又快了几分,却听着一旁胡同里传来一阵喝骂声。转头一看,几个伙计模样的汉子在踢打一个抱头躺地上的老乞丐。 毕竟少年人心性,见不得欺负老弱。眼看走过去了,同生又折返回来。 进了巷子,看那几个汉子对着地上乞丐连踢带骂。污言秽语暂且不谈,只听骂什么“叫你偷食。”像是老乞丐偷吃了他们家什么东西。同生过去一把推开那尖嘴猴腮戴个青皮帽的领头汉子,道“你们何故当街欺负一个老弱乞丐,没点羞耻之心么?” 那汉子回头一看,“哟呵,老要饭的还招来个小要饭的,兄弟们给我打。”眼看就要一番打斗,同生虽是不怕,却也不愿多生事端。抱紧怀里的药退了两步,道:“且慢,打人总要讲些道理。” 那汉子一听这话还真停住了,冷笑道:“你要道理我便给你道理,这老要饭的刚在我家酒楼偷食了一桌上好席面。又无钱赔予我,你说该不该打?” 地上抱着头的老乞丐听着这话忽的探头出来,黄牙塌鼻,头顶只几根乱糟糟的杂毛。尖声道:“我没有,我只吃了你一根鸡腿。”说完头又嗖的缩了回去。 那汉子骂道:“你却是只吃了一根鸡腿,只是被你脏手碰了,那一桌好菜贵人们怎么能再下得去筷子。” 同生不敢再耽搁,道:“你那席面值多少银子,我替他赔了。”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同生一番,看他身上的纳衣也就比地上老乞丐齐整些。道:“少说五两银子,若你能拿得出来我便放了这老要饭的。“ 同生听言掏了几锭碎银子出来,掂了掂总有五六两,抛过去道:“不用找零了,你们快快离去吧。“ 汉子接了银子咬了咬,见是真的,笑道:“老要饭的还真遇着贵人了,算你好命,不然今天总得叫你见识下爷的手段。”说完又踹了一脚,这才带人离开了。 同生见人走了,想要扶老乞丐起来,那老乞丐却在地上偎了几下不肯起。同生叹了口气,又摸出块碎银子放到老乞丐身旁,转身要走。老乞丐忽地扑过来拽住同生裤脚,尖声道:“你不准走,你坏了我今晚的血食,你得赔我。”只听得同生莫名其妙,“我哪里有碰过你什么血食?” 那老乞丐只拽紧裤脚不撒手,“莫说旁的,你反正得赔我。”同生心道:“这是碰上讹人的了,当真是好人难做啊。”眼看天色渐暗城门要关,心下暗急,直将剩下的银子都掏了出来。扔与身后老乞丐道:“只剩这些了,我有急事你快撒手。 老乞丐一手拽着裤脚,一手将地上的碎银子全揽进怀里,道:“银子自然是要,血食你也得赔我。”同生急了,往后蹬了一脚,那老乞丐却循梯子上墙,两手抓住了同生脚踝。忽地“咦”了一声,直起身来一把抓过同生手腕,同生想要抽手出来却只觉被铁爪子卡住了一般。老乞丐摸了一瞬,松了手,呲着黄牙笑道:“也不叫你陪我血食了,你便给我做个徒弟吧。 同生骂道有病,见老乞丐没再抓着自己,转身就跑。只听后边老乞丐还在追,“好徒弟莫跑,且听师傅与你说。”同生是跑的越来越快,眼看到了城门口,正赶上城门缓缓合上。同生大急,喊道:“莫关城门,且放我出去,”又哪里赶得及。 也不知那城门官是真没听到还是故意不理。同生跑进城门洞时,刚好听着“砰”的一声,城门关严实。忙跑到那城门官身侧,道:“军爷行个方便,家里有人等着我送药呢。”城门官一脸拳曲鬓毛,腿粗肚圆,冷哼道:“戊时关城门,这是规矩,你明日辰时再来吧。“ 同生本想拿些钱财通融,才想起身上银子都丢在老乞丐那里了,只得苦苦哀求城门官,那官老爷却是不理。 也只过了片刻,身后的老乞丐追了上来,喘着气道:“好徒弟,你可跑的太快了。”同生哪里有功夫再搭理他。忽地那老乞丐“哎呀”一声坐在了地上,“唉哟,老汉今日怕是不行了,要臭在这寿春城里了。” 城门官一看,捂着鼻子厌恶道:“真是晦气,你快出去,把这老叫花子也拖出去。拖着远些。”说着指使左右将城门又开了个缝。 同生忙谢过,一手抱着药,一手抓住老乞丐脚踝,几步便跑出了城。刚出城老乞丐叫道:”好徒弟你慢些,师傅臀腚要被磨烂了。“同生闻言松了手,那老乞丐一骨碌拾起身来跟在后面,竟和同生跑的一般快,嘴上仍在喋喋不休。 赶回茶摊处一看,条凳上竟没了葛欢儿的身影。旁边店家正在收摊,忙问:“先前托你照看那女子呢?”店家道:“过了午后客人多,却是忘了。”同生这一日平白攒了多少火气,哪里再忍得住,一把便拎着领口将那瘦猴似的店家提了起来。“我问你人呢?” 店家这才怕了,想要掰开同生的手哪里能撕得开。“是王府大公子。今日你刚走不久那姑娘就趴桌子上昏过去了,赶巧王府二公子要进城过路看着,将那姑娘带走了。我哪里敢拦着。”同生蹙眉道:“这寿春还有个王爷?”店家双腿乱蹬道:“不是真王爷,是刘郡守的小舅子家。因着姓王又有权有势,故而众人都称他府上叫王府。”同生这才松手,问:“那王府在城里何处”。店家摸着脖子心有余悸道:“在福安大街上,靠西头小半条街都是他家宅院。“ 再到城门口敲门时,里头哪里还有人应答。久拍门不开,同生只急得犹如热锅里的蚂蚁,急急绕城而走。看着有处城墙好似低一些,纵身一跃,却只跃起丈许,差城台少说还有一半距离。老乞丐还在后头跟着,道:“好徒儿,进城有何难,你且唤我声师傅听听,我便带你进去。” 同生转头正要骂人,但想想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便叫了声师傅。 老乞丐笑道:“哎,乖徒弟。”说着又顺城墙根往前走。同生跟了上去,走了半炷香时间,老乞丐忽地不见了。同生一惊,却听脚下有声音,“乖徒弟快下来。”往下一看,当是脚下一堆枯草有古怪。掀去枯草,地上露出个洞口,同生跳了进去,老乞丐果真在里头。又黑乎乎的在洞里不知爬了多久,听前边有石块推开。出去时,却是已经在了城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十四、城中陷囹圄 同生喜道:“这回却是承了你的情,你莫要再跟着我了。”老乞丐嬉笑道:“好徒弟,你自己能找着福安大街?”同生一愣,天色已经全黑,现今自己在什么方位都不知道,这却是个问题。老乞丐道:“跟我走吧,”说着先往一边道上走了。同生无奈又跟了上去。 拐拐绕绕走街串巷,不知走了多久,老乞丐停步道:“你要找的王家大院就在此处。”同生环顾看了看,虽是月色不亮,也能看出一侧粉墙绿瓦,内里隐隐有楼阁山石高矗,俨然是大户人家景象。便对着老乞丐诚心实意拱了个手道:“这回你当真不能再跟着我了,此去里头必定有危险。”说完再不犹豫,飞身跳上了院墙。 往里望了望,自己所在应当是这王府的后院花园,没半点灯火。亮着光处还距自己有些距离。同生轻轻跳了进去,落地时双腿微屈,未发出半点声响。看脚下一片荒瘠,当是花园无疑,冬日里花草都衰败了。往前摸摸有一条碎石路,路那边有片小湖结上了冰。 同生不敢打草惊蛇,只想先找到人在哪里,便慢慢往前院灯火明亮处靠去。不多时过了两道雕花石拱门,前边有了些亮着光的木楼,两侧贴着墙的是抄手游廊。再往前走高高矮矮都是阁楼,不知有多深远。 同生虽跟师傅做法事时也到过几处大户人家,只是这王府的庭院委实也太大了些,一时半刻哪里分得出何处是主人住的,何处是下人住的,哪里又是客院。同生心下焦急也只能循着木楼一幢幢找了过去。 先几幢楼里没听着什么声响,轻轻戳破窗户纸看时,都只几个丫鬟样的女子。其中一幢还有个姑娘仅穿着个杏黄肚兜,裸着香肩美背,同生看了暗道罪过。一直过了这片木楼都没找着什么线索,再往前走,又有一片结冰小湖,湖中心有个三层小舍,隐约有嬉笑声传来。 靠了上去看,那门口还有块小匾,上书“万卷阁”。同生蘸着口水破了窗户纸,里头似乎没人。轻轻一推窗户居然开了,便屏息翻了进去。一楼格局不大,正中一张梨花木铺大理石大案,上有几方砚台,名人法帖。周围墙上挂着些名家书画,倒是个学斋去处。 忽听得楼上又有男子调笑声,同生放轻脚步上去一看,二楼纱幔低垂,墙挂锦缎,跟下边截然不同。靠里侧一张镶玉牙床占了一半大小,上头罗纱轻罩,男子声音便是从中传来。同生心道不好,怒气冲心,箭步过去掀起罗帐,一脚便踹飞了顶头的男子。 定睛一看,躺着的竟是个白面小生。同生暗道晦气。看那就要惊叫出来,一记掌刀劈在颈上给打晕了过去。先挨了踢的男子还在“哎哟”叫唤,一身雪白皮肉看的同生直泛恶心。随手扔了床被子过去,同生一脚踩在其腰腹处,问道:“今日被你们抓来的女子关在何处?” 那男子吃痛道:“你轻些,我向来只好龙阳,哪里抓过什么女子。”同生脚下暗暗使劲,“一个穿红衣,十六七岁的姑娘,定是被绑进了你们王府。“男子叫痛不止,“那姑娘是我大哥抓来的,与我没关系。带回来时还染着热疾,叫丫鬟带去先抓药治病了。“同生又问:“你大哥抓她来做什么?”男子道:“是刘家姑爹要的,我也不知。你快松些脚,我要被你踩死了。“ 见再问不出什么,同生便松了脚。“你带我去关那姑娘的地方,若敢耍花样我当真踹死你。”男子抚着腰道:“我哪里敢耍花招。你且待我穿上衣服。”说着从旁拿起件素白纱衣就往身上套。 同生见状便靠到一侧墙边,揭开锦缎查看外边情形。却听身后“咚”的一声,转身一看另一侧窗户大开,屋里哪还有那兔儿爷身影。同生急忙也跳了下去,那男子穿着轻纱赤着脚,在冰面上跑的倒挺快。边跑边喊“快来人!有刺客!” 眼看要追上了,那男子忽地一个急停,反身一记爪手便要拿同生肩骨,竟也有些功夫。同生刹脚不及,只能伸臂挨了这一下,却感觉没多大力气。见状右手一捞便把男子先出之手拉了回来,脚下一绊,男子便摔到了冰面上。 “还跑不跑了?”刚把男子两手背到身后来不及绑,却听又一人声音破空而来,“放开我二弟!” 隐约见岸上有人影跑动,瞬的便有个马脸高瘦汉子扑了过来,照面便是一记直拳。同生双臂一错接了,被砸出老远,只觉手臂隐隐作痛。地上兔儿爷尖声叫道:“大哥快帮我拿了这个小崽子,我定要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马脸大汉哼了一声道:“这般小蟊贼都敌不过你还有脸说,看看身子都亏空成什么样了,真是丢尽咱王家的脸。”说着起了个手势,“这位朋友与我王家有何冤仇,何故伤我二弟?“ 同生心道那兔儿爷是个窝囊废,若能擒住这王府大公子,葛欢儿便有救了。也不说话,闷头冲了上来。可惜那大汉练的是正宗鹰爪功,下盘沉稳。而脚下冰面滑溜,同生游乾步施展不开。才过几招,便吃了好几记重手,伤口处火辣辣作痛,只是那大汉也拿他不住。两人一个是大开大合外家好手,一个又胜在步法精妙身形滑溜,颇为有些僵持不下。 同生惦记救人,心下急躁,一式‘燕回朝阳’双腿硬剪马脸大汉下盘,不想反而落了下乘。那汉子大吼一声:”来的好!“收了爪式单掌撑地,横踹过来,先前一直不出腿竟是诱敌之计。同生躲闪不及被足尖点到胸口,直滑到了岸边石壁处。嗓门一热,一口血喷了出来,就此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在一阴暗石牢中,手脚俱被上了镣铐。同生试着挣了挣,自然是白费力气。扑到铁栅栏门上,拍打道:“来人哪,”却有个方脸戴尖顶帽,狱卒样儿的过来。”大清早的嚷嚷什么。“ 同生道:“光天化日你们竟敢强抢民女,还设下私牢,是想造反吗?” 那狱卒骂道:“什么民女私牢,倒是你昨夜私闯民宅,伤了王大爷府上二公子,被王大公子缚住送来。此处就是寿春郡府衙大牢。”同生这下算是明白了,心道完了。拍着栅栏骂道:”你们官民勾结,祸害百姓,若有朝一日败露不怕被株九族么。“ 那狱卒只说疯言疯语,打了个呵欠又回去了。没走两步,却突然立的端正,行礼道:“郡守大人福安,王二公子福安。” 又有一男子浑厚声音:“嗯,你先下去吧,我来审审昨夜拿来的犯人。”再听狱卒说是,便不见了踪影。一个方脸短须面容刚硬,着大紫襄缵藩竹长袍的中年男人绕道了狱门前。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人,白面猥琐,正是昨夜那个兔儿爷。 “你是刘显宗?“”你是同生?“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刘显宗奇道:”你怎的知道我姓甚名谁。“同生骂道:“亏得本地百姓还当你是武能降敌,文能治国的好官,你竟敢指使亲党强抢民女。“刘显宗面色一沉,“谁告诉你的?”问完也不等答话,转头一巴掌便甩在了那王二公子的脸上。”小兔崽子,这种事你也敢与旁人说?“ 王二公子白玉似的脸上瞬间便青起五道指印。捂着脸委屈道:“您怎知就是我说的。“刘显宗骂道:”难不成是你哥说的?“王二公子便闭上了嘴。 刘显宗又转回头来冷笑道:“武能杀敌不假,文能安国倒也还算靠谱。只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他们便不知道了。”说完自怀中掏出张白绢,“我也是昨夜才得着消息,可惜上头要的是活口。如今这封赏我是不敢要了,交了你上去只怕我也得跟你黄泉路上作伴。” 双掌一合一拧,那柔韧的白绢竟碎成了末儿自掌中飘了下来。“待会儿给他顿饱饭就送他上路,再有差池我打断你的腿。”说完王二公子在旁畏畏缩缩应着,送刘显宗出了监牢。 同生呆立在牢里。回想自打师傅回来这短短半个月,变故不断,这次怕是真栽了。只是自己葬在这里也就罢了,葛欢儿平白参了个集会,一路跟自己风餐露宿吃了多少苦,若不能安然将其送回家中,当真死不瞑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十五、年少且沉气 不多时王二公子转了回来,盯着同生嘿嘿笑道:“昨儿个你不是挺厉害么,竟能跟我大哥过几招。这般能耐的男人我还没试过呢。”同生忽地念头一转,刘显宗让这窝囊废来处决自己,岂不反而是个机会?忍着心底一股恶寒道:“你若想试试,总得先开了牢门。” 王二公子哈哈笑道:“你看我像个傻子?”说着喊了声你俩过来,牢房通道里竟还有两个家丁打扮,虎背熊腰的汉子。家丁到了跟前,王二公子才打开了牢门,“你俩进去把他给我栓到那架子上。“锁铐沉重,看俩家丁进来,同生只能奋起一拳欲击前人的脖颈。发力时心口隐隐作痛,想是昨夜那一脚被踢出了内伤。 怎料那人好似没什么功夫,却是力大无比,矮身一把抱住同生腰直撞到后边架子上。同生用肘猛击那家丁背部,那家丁只作没感觉一般。后边家丁又上来,抓住同生手腕便往架子上铐。同生奋力挣扎,又哪里挣脱的开。 不多时四肢都被铐住了,王二公子冷笑着叫两个家丁出去。同生心道完了,人的死法纵有千百种,这一种也是最令人难受的。骂道:”死兔子你有本事便给我个痛快。“王二公子讥诮道:“我可不是死兔子,我是活兔子,不过待会儿你就真成死兔子了。” 正当同生动了咬舌自尽的念头时,对面监牢忽地传出个老头的尖利笑声:“你若将他变成了死兔子,那老鼬我上何处再寻这么个合适徒弟。“王二公子只觉冷汗飕飕,转头一看,对面监牢原本黑沉沉的没注意里头有没有人,如今栅栏却上贴着个老头干瘪的脸,露着一口黄牙,模样委实可怖。同生再一看,这不是那老乞丐么。 王二公子骂道:“哪里来的死囚,敢吓唬本公子。”说着伸脚便要踹老乞丐凑过来的脸。脚刚踹出去,竟被老乞丐一把拉住扯进了铁栅栏,直卡在了裆处。王二公子吃痛道:“你快放开我,不然我告诉姑父今日便处决你。”老乞丐慌道:“那可不成,老鼬刚找着徒弟,还没活够呢。“说着松了手。 王二公子刚抽了腿出去,坐在地上还未喘口气,莫名又像被什么东西凭空提起,猛地摔到了头顶石壁上,掉下来时已成了个破布袋子,四处冒血,眼看活不成了。同生吃了一惊,还未看清这人怎么死的。只见对面老乞丐深吸了口气,又皱眉唾了口浓痰。“未曾想兔子血竟是酸臭味。” 同生问道:“你怎的也进来了?”老乞丐嘿嘿笑道:“昨夜听你是在寻你那相好,见你跳进墙去,我便进了正门,想先替你找着,也算为师的见面礼。谁知徒儿你这般不争气,竟能被那么个小杂毛抓住。”同生急忙问道:“那你可探着消息?”老乞丐道:“趴墙角时听着说送去郡守府宅了,寻过去看了看。我看你那相好得了伤寒,好几个丫鬟伺候着呢,暂无什么危险,便未惊动,回去找你时听闻你被送来大牢,我便也进来了。” 此时同生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个寻常叫花子,“想不到前辈竟是高手,当真有眼不识泰山“。又叹气道“只是如今你我身陷囹圄,又怎的出去。”老乞丐嘿嘿笑道:“什么高手前辈的,叫师傅就行。进来是打洞,出去就不那般麻烦了。” 说着两只干瘦的手抓住铁栅栏,也未见怎么使劲,竟扳开了个能容身的口子。老乞丐钻出来,将地上王二公子的尸体扔了进去,又将铁栅栏扳回原样,直看得同生瞠目结舌。“徒弟莫急,师傅这就放你出来。“说着老乞丐将这边牢门栅栏也照样扳了口子出来,钻进去到同生身旁,也不去寻钥匙,两手一掰只听几声咔嚓,精铁制的手脚镣便成了地上一堆烂铁。 樊笼一出,同生跳下木架松松筋骨,抱拳道:”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老前辈武功造诣当真是我生平罕见。待我救了同行女客出来,再行答谢。说着便急急要转身出去“。却听老乞丐道:“你且慢些。” 未见动作,只觉身边微风一动,那老乞丐竟先一步站在了门外。“你连王家大公子都敌不过,刘显宗功力还要比王大公子高出不知多少,你凭什么救人?” 同生默然道:“总要想办法的。”老乞丐骂道:“总不是认了个蠢徒弟吧。老鼬我现成的助力在这儿,你怎的不吱声使唤一下?“同生道:”已两次承了前辈的情,又于我又有救命之恩,怎好唤您再与我入险境。“ 老乞丐道:”当真是脑子一根筋,这天底下能伤我的不过两手之数,大陈倒还真有一个,可惜不在这寿春城。罢了罢了,老鼬收了你拜师钱却不能退。且指你两条路,要么我帮你悄悄救那姑娘出来,刘显宗与我多少有些渊源,算我一个后生晚辈,我倒不好杀他。若他以后祸害别的女子,却与我无甚关系。“ 同生先听着心中一喜,听着后话又心中一紧,道:“若要求前辈除了他呢?” 老乞丐道:“这便是予你的第二条路子。你若认了我这个师傅,三日之内我便叫你能与刘显宗过手。到时你手刃仇人,自行搭救了相好,里里外外都是面子。岂不美哉?“ 同生不信道:“就算拜前辈为师,若说躲起来先修练个三年五载再来杀那刘显宗倒也罢了,哪有三日内这般速成之功?” 老乞丐蹲地上一手拨着头顶几根糟毛,嘿嘿笑道:“这却是你胚子好,正合适老鼬我的功法。若不是要赶远路取些东西,一日之内你便能虐杀那刘显宗。”同生只觉无奈。“我却已经有了两个师傅,前辈真要屈尊做我三师傅?“ 老乞丐跳起来叫道:”怎得我飞天血鼬就是做老三的命?“在牢房过道里脚步急促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也不知犯了什么疯。忽地又停在洞口,“罢了,三师傅便是三师傅。你跟我来。“说着带头往牢门反方向过去。同生见状忙钻出来跟上。 新认的三师傅在前边走路,边背着手含糊不清骂骂咧咧。猛一停脚步道:“今后你不可喊我三师傅,我飞天血鼬俗名韦不渡,你就叫我韦师傅。”同生称是,这才接着往前走。未走几步,两侧壁上昏暗的油灯照出一块石墙,已是到了尽头。 轻轻将挂在左侧的油灯取下,韦不渡一拧墙上的底座,竟转了个圈,像是个机关发动处。果不其然,未等片刻,尽头石墙发出隆隆声响,底下露出一道缝隙慢慢变宽,却是石墙被机关提了起来。韦不渡笑道:“也是打洞时才发现这机关。叫老鼬我多费了好些气力。” 石墙提起一半便不再动,二人便矮身钻了过去。这石墙竟颇厚,总有丈许之数。出了墙,前边又是一道牢房。这边监牢不似官牢昏暗潮湿,墙壁生藓。用的是上好的青石砖,虽格局差不多大,里头却都简单修葺了,放着张床,上头还有棉被纱帐。只是里头都没人。 同生奇道:“关我那处便是死牢,此处竟比方才还要隐秘。”韦不渡道:“这已不是在官牢中了。头顶便是杨楼大街,再往前行有个出口,出去便是刘显宗宅子的后院假山。“同生道:“这刘显宗竟真敢设下私牢。” 说话间又走出几步,两侧监牢里开始押着些女子,各个形容枯槁,眼神涣散。看二人走过也不作反应。同生心中一紧道:“欢儿不会被关在此处吧,”韦不渡道:“莫要担心,这些都是被刘显宗采补过的女子。你那相好身患有疾,真元空损,刘显宗短时日内不会动她。如今还叫人细心调养呢。” 同生心道那便好,又忍不住道:“我能不能先去看看她?”韦不渡道:“你我还是尽快动身为好。我将你给我那钱袋放到了床头,她醒来看见时自会知晓安心。不如你功成回来再一举搭救与她。“同生也不再说话。 刘显宗不知是对这暗牢自信还是不愿多旁人知晓,整个牢里没一个看守。二人不多时自前门出来,却是在一片庭院假山中。被关了一夜,外头的冷风仿佛都带着些香甜气息。同生深吸了口气,见三师傅山石上几个腾跃间便消失在了院外,也脚踏游乾步跟了上去。墙外便是杨楼大街,同生想着脚下便是那些受苦女子,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定要回来手刃刘显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十六、正邪难堪道 行走在杨楼大街上,今日行人分外多,老头抱着童子,夫妇携手出游。着新衣,戴新帽,各个笑靥如花。又有吆喝摆摊的,杂耍摔跤的,摸骨看相的,三教九流数不胜数。同生二人混迹在其中,活脱脱是俩最末等的乞丐。 韦不渡疯癫样子作惯了,同生一身纳衣自从斗王盘那日穿着,穿山过野钻土洞,沾着的血干成了黑色渍块儿。再在牢里呆了一宿,身上臭味与韦不渡也是不相上下。只是心事重重,哪里有工夫想这些。 韦不渡道:“坐了一夜牢房恶的紧,咱先找个成衣铺子给你拾掇两身衣裳,再找客栈点一桌上好席面搓个澡。吃饱喝足打点整齐上路。“ 同生哪有这闲情,只催促”衣服不用换了,待会儿城门茶摊上揣俩烧饼,快快赶路吧。“ 韦不渡一敲同生后脑勺:”师傅我这般模样散漫惯了,你可得给我打起精神,不能在老长虫的小蛇崽子们面前失了颜面。“ 同生这才想起还未问三师傅师承,也不知这回承了哪位祖宗。便问师传何处,所提欧阳镫又是什么人。韦不渡只道:”提它作甚。你师祖是只山里老蝙蝠,如今不知在哪处洞里挂着还是早成干尸了。我如今带你去万蛇谷讨些东西。谷主欧阳镫算我二师兄,你却不必喊他师伯。当初中域推恶人榜,不知怎得只将我排作第三,便和第二那欧阳镫、第一的蒋夫儿祭了香案,认了师兄弟。跟那蝙蝠却没什么关系。“ 这番话同生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万蛇谷、恶人榜,都未曾听过。当下也没心思问。拗不过韦不渡,两人先进了家门面气派的布庄,里头果真有卖成衣的,见两个叫花子进来伙计黑着脸便要赶人。只是看韦不渡从沾满泥污漏了脚趾的鞋里抽出一沓银票,瞬时又爷前爷后,嘴甜得紧。 不多时同生打扮齐整从店里出来,内着大红玄纹穿花流苏袍,外罩黑底九皋鹤鸣排穗褂,脚蹬双青缎小朝靴。一向披着的头发也被紫金白玉冠束起,当真是个俊俏贵公子样貌。这一套是韦不渡给挑的,不知为何同生却想起二师傅华鹊溪。 韦不渡不愿换衣裳,两人再走在大街上时,注目的人便多了许多,贵公子与老乞丐的组合,总比两个乞丐要扎眼。忽地一个鞭炮在脚边炸响,同生这才想起,“今日莫是已正旦了?“又想想逃离罗云寺那日是小年,这几日虽没日没夜奔逃,总也不至于这么快。 韦不渡道:“还差着三日呢。你我赶得快些,还能赶上接你相好过年。只是刘显宗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 同生恨恨道:“若着他再好过几年,不知又有多少平头百姓要遭了殃。” 说话间看着一家食肆,二人进去也未曾真点一桌上好酒菜。同生催促的紧,只半炷香时间,两人各自料理了碗杂碎汤,两斤酱牛肉,又包了些,便又出了门来。 眼看一群小孩自门口嬉闹跑过,韦不渡只身形一晃看不清人影,在其中几个闪动,未待同生反应过来便见其手中多了串炮仗,立在原位。问:“身上可有火折子?”同生想起葛欢儿的火折子还在自己身上,便摸出来递了过去。韦不渡道:“先去找些合适坐骑。” 一路西行,游人越来越稀。同生不知这寿春城哪里还能卖坐骑,眼看前头耸起一片高墙,上有垛垒。像是兵营去处。转而向北,自民巷间绕绕行行再穿出来时,前头对街果真是军营大门。只是往里望看不到官兵训练,门口只几个站岗警戒。里头高高低低有些草料,细听有马嘶鸣声传出来。 韦不渡道:“这便是寿春郡守军的兵马大营。陈军大宛马虽不及马中异种,供你我赶路倒还绰绰有余。你且在这等着,看我赶马出来挑上两匹,一同出城。”说完也不顾同生反应,飞身越墙进了兵营。不过同生自监牢出来,心下倒是坦然了。如今自己是朝廷通缉要犯,说不得哪日便又要与当差的厮杀,偷他几匹马又何妨。 不多时,听兵营里炸起一串炮仗声,接着便是官兵慌叫喝骂声。同生刚心道完了,偷马不成变抢马。却看着军营门口冲出马来,哪是几匹,总有五六百之数,冲出门也不四下奔逃,只跟着最前面那匹像是头马的,往西城门那边去了。 同生立在一旁等着,看得目瞪口呆,这军马匹匹都是腰背浑圆,四肢粗壮,却怎么挑两匹出来。群马冲的太急,军营大门被塞得严实,除了起初几个把门的不知已被撞飞到何处,还没有官兵出来。眼看已到了末尾,同生不敢再犹豫,看准一匹跳起身骑了上去,只觉马背没上鞍,光溜的紧,忙趴下身环抱住马脖颈,不敢再动。 寿春做买卖的都在东头,这西侧大街没什么行人,否则真不知得踩踏出多少人命。群马自街道上呼啸而过,同生隐隐听着前边三师傅赶马吆喝声,好不快活。微微抬头,却被马迎风飘起的鬓毛戳着眼睛,只得又伏了回去。 不多时前边又传来惊叫声,想来是西城门把守的官兵了。群马势大,却不得慌,冲撞过去便是。闭着眼只听马蹄声从上下左右包过来,想来是过城门洞的回响了。 在不多时,觉着速度渐歇,同生慢慢抓着鬓毛直起身子,只见群马已经小跑步在了一片农田中,只是冬日里也只一些蔫掉的萝卜叶子。身后寿春城已落出老远,还未见人追出来。 韦不渡在先头几匹马背上穿来穿去,快意潇洒。同生有些羡慕,只是却不敢效仿,若落到马下被踩着两蹄子,不是残废也得重伤。又听得长长一声“吁“,马群终于停了下来。韦不渡哈哈笑道:”可惜了多好的良驹,整日窝在马厩里。待我大事了了,总得回来偷他千百匹,一应赶到南边汗王庭去,抢他一块肥地做个自在弼马温。 同生下了马道:“韦师傅你这阵势也太大了,只怕惹怒了官兵要追死你我二人。”韦不渡道:“那就要看他们手段了。”说着自那头马身上取下了副马具扔与同生,“挑两匹马接着赶路吧。” 同生想再骑之前那匹,一回头哪里还分辨得出来。便也自先头的马中选了一匹,装好马鞍马勒跨了上去,又从旁随手挑了一匹,两人收拾妥当便拍马启程了。怕群马跟着太扎眼,韦不渡只能舍了头马另骑一匹,也不用马具,干瘦身子在马背上斜斜一卧,随着颠簸一起一伏,当真是没见过的姿势。 同生奇道:“韦师傅是养马出身?”韦不渡骂道:“你这说法倒还不如别人称我老叫花子。”又一翻身道:“功夫到了,天地间哪里都能立足,何况区区马背。练功讲究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世间武学都这么说吧。“ 见同生点头,韦不渡又道:“常人练功便是这般水磨工夫。只是这世间极境处常孕有一些天地灵宝,食之便可功力大增,省去多年苦修。”同生听到此处,联系先前所说忍不住道:“难道韦师傅是要带我去取什么天地灵宝?“ 韦不渡笑骂道:“若我真知道有什么天地灵宝所在,早就自去取食了,哪里轮得到你。何况这般宝物生长处多险恶万分,还有异兽相伴。江湖多传湛江底下结有水玲珑,月明时可看着江心冷光与月光呼应。这多年去探过的好手数不胜数,均折在了里头。你哪里有这运气。“ 同生只得红着脸赶马,心中腹诽“既然没有,你提这茬子作甚。” 却又听韦不渡道:“天地灵宝难求,有人却自行孕育出了灵宝。” 同生奇道:“难不成还能栽棵灵宝树?岂不是高手一造一大把。“ 韦不渡道:“哪有那般容易。所谓气,藏于穴窍,行于血脉。天地灵宝吸收日月精华多年,内蕴神力,也是取了个积累。便真有灵宝树,也是如神仙志义中的人参果一般,几千年一开花,几千年一结果,我等凡人怎熬的住。” 顿顿又道:“便有人想了法子,将众多灵物之气聚在一起,其过程犹如养蛊,得蛊王之后再吸其精血入体,便可功力大增。“ 同生听着悚然,一拉缰绳,马一声嘶鸣立踭骤停。“你弄不是要带我去吸什么劳什子精血?”虽未曾听过魔教邪功,但任谁听着这手段也觉着不对。 韦不渡嘿嘿笑道:”怎得,怕了?这手段却是为江湖所谓正道不齿。说来还不是那点妒忌心作怪,见旁人练功快些,就称作歪门邪道。你若怕了那便回去,看能不能寻来江湖正道除了刘显宗。“ 同生却在马上犯了难。自幼在寺庙过活,虽未真的皈依,心怀慈悲总是不假,作奸犯科之事更是从未做过。如今半个月来连遭变故,若那日罗云寺集会的便是江湖正道,那江湖正道只怕都已被朝廷下了通缉令,自己还是个其中要犯。如若他们就是邪教,那自己又算什么。 何况朝廷又与自己有血仇,葛欢儿与暗牢那些女子还等人去搭救,找着大师伯不知得何年何月。如今即便术是邪术,也要拿来一用了。想到这里,同生也不再答话,双腿一夹马腹又向前赶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雪夜禅歌》正文 十七、前路笼疑雾 这一日再无话,同生只跟着韦不渡闷头驾马,听着说话也不理睬。大宛良驹开足脚力一日间不知走了多远,见着城郭山镇只从旁绕开,待到下午太阳斜下去时,已再碰不到人烟。 一直赶路到没了日头,同生终于力竭了叫停要休息。还未曾飙过这么久的马,下了马镫只觉站都站不稳,两腿内侧磨得火辣辣疼。韦不渡解下背上包袱扔与同生,里头是白日里买的酒菜。自己一晃进了林子不见了。 不多时,同生正一手拿馕一手夹肉吃着,却看韦不渡从树林里转了出来,两手各提着只山鸡,嘴里竟还叼着一只,咬在脖颈上,两颊一张一瘪仿佛在吸血。 同生顿时哇一声吐了出来,“你,你怎的跟个野人一样。”忽地想起初见面时韦不渡说什么坏了血食,惊得站起身道:“你莫不是还吸人血?”韦不渡一甩头将干瘪的野鸡身子扔了,道:“世间鹿血最为鲜美,若是寻不到,其他血都无甚两样。” 同生强忍恶心劝道:“便是旁人说韦师傅你是歪门邪道,也不该这般自甘堕落,茹毛饮血已是骇人,吸人血岂不是跟鬼怪一般。何况都是同宗同源,你怎么下的去口。” 韦不渡尖声骂道:“世间生灵哪个不是爹生妈养,有甚分别。前日那几个酒店小厮,说不得为了根鸡腿便要打杀了我,吸了他血又何妨,还不如这山鸡来的无辜。”见同生又要开口唠叨,转头道:“罢了你莫要再说话,等为师助你成事,去寻了天阳灵芝来,便可不再行吸血之举。 原来这飞天血鼬韦不渡,幼时相貌奇丑,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旁人更是避之不及,故而心性冷血。一次上山打草时不慎落入个蝙蝠洞。那片山地曾是古时战场,土层中白骨累累,血液下渗到石洞中,在一根钟乳石柱下结成了一异物,唤作“血颅果”。 这情形却与养蛊孕宝相似,只是鲜血凝聚之物毕竟不详。“血颅果“虽是不祥之物,却也有异兽看护,是只百年道行的老蝙蝠。韦不渡摔进蝙蝠洞时已半死,也不知那老蝙蝠发了什么神经,竟自行采了血颅果喂予韦不渡。之后韦不渡伤势全好,跟着老蝙蝠习得了血脉转化之功,将血颅果化的彻底,平白得了一甲子的功力。 吸血便是吃了血颅果留下的后遗症,韦不渡每月总要吸食几次心管刚出的热血,否则便真元不通,血脉冻结,浑身奇痒难忍。初时江湖上还道怎得突然冒出一绝顶高手,后来韦不渡吸血之举传开,便被人归入邪魔外道。又因他轻功超绝,又有钻地之能,便有了名号“飞天血鼬”。 其际遇未曾与人说过,旁人哪知道韦不渡身上的隐疾,只说他自深山老林得了妖邪传承,需得借鲜血修炼,将其功法唤作血魔功。 见三师傅这般说了,同生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佛家也讲众生平等,而杀生之举自己又不是没做过,茹毛饮血也只是看着更吓人些。待同生吃饱喝足,另两只山鸡也成了韦不渡脚旁的干瘪尸体。 一指更西处的群山,韦不渡道:“那便是万蛇谷所在,夜里进谷总有些危险,你我也不必去碰那晦气。再往前赶赶找一处落脚地,明日日出再行进谷。” 同生顺势望去,白日里便看着那片山了,只是也无甚稀奇,这会儿天色渐黑,那山里竟隐隐发着绿光,透着丝丝诡异。道:”却未想大陈境内还有这般去处。“韦不渡道:”大陈若是愿意,这万蛇群山后头不知还有多少地域尽可圈进疆域。只是即便圈了进去,谁又能翻过这万蛇山脉。“ 话毕两人再不耽搁,翻身上马再往前行,快要到万蛇山脚下时,终于碰着个荒了的路边客栈,也无甚挑剔,两人便进去扫开两副破桌椅歇了。 睡到半夜,忽听得外头马叫声,甚为凄厉。韦不渡心下暗惊,以他六识之明,竟没听见人靠近。同生刚惊觉翻起身,韦不渡已如一片孤魂般,未发出半点声响出了门外。只见外头毫无半点风吹草动,拴在树上的马早都倒在了地上,没了声响。 韦不渡抬头厉声道:“哪路好汉装神弄鬼,可敢出来照个面?”又哪里有人回应。感觉身后一点疾风戳来,韦不渡也不回身,右手往后急探,捞回来时,拇指上竟咬着一条尺许长,五彩斑斓的毒蛇,头顶还长着个鸡冠样的鲜红色肉瘤。 幸得韦不渡不知什么时候戴了双护手,银色编织的细腻不知什么材质,长及手腕。奇异的是手指末节,都装了呈骨质般的惨白色指套,像什么畜生的獠牙。那毒蛇便咬在了姆指套上,被拇指和中指掐死了下颌,身子还在空中不甘扭动,上颌两颗毒牙在月光下隐隐能看见涎着毒液。 说的凶险,其实也就在须臾之间。同生刚出了门槛,韦不渡低喝道“别乱动”。右手略一用力,蛇身便软绵绵垂了下来。“这红冠小金环是欧阳镫的宝贝,不知怎得溜出蛇谷来了。被它咬着我也救不了你“。说着将死蛇身扔到了一旁,飞身掠回了客栈。 两人不敢再睡,将老旧桌椅劈开,生了个火堆坐着等天明。这一夜再未遇着那毒蛇,只远处不时有鸟雀惊叫声,想来也是遭了毒手。 好不容易捱到天边渐明,出门一看,地上马跟蛇的尸体还躺着,再没什么异常。韦不渡道:“你我需放快脚步,只怕蛇谷中出事了,这红冠金环蛇轻易可出不了禁制。 再往蛇山脚下行,路上出现些大小畜生的尸身,都只被咬死了,未有残缺。同生刚想靠近翻看一只野狍子时,底下倏的又钻出一条那小金环,被韦不渡凌空一掌拍成了根烂草绳样儿,见此同生再不敢乱跑,只亦步亦趋跟在 三师傅身后。 越靠近蛇山野地里死物越多,只是这红冠金环蛇不喜光亮,都隐在石缝中草皮下,往开阔处走倒也少遇着。不多时,蛇山已在面前,靠近处看虽不似昨夜那般邪乎,但一思量这山里草木竟发着绿意,与这山脚的萧瑟截然不同。同生奇道:“这竟还是个四季如春的去处。” 韦不渡道:“昨夜看着山里发光了吗,这山中陈年腐枝烂叶与蛇粪混着发酵发热,还散出一股瘴气,经年绕在这群山中。夜里的光便是那瘴气缘故。这‘四季如春’的去处,怕是旁人靠近都不愿。“ 再往前走,果然树林间隐隐能看着烟瘴。竟笼罩的的肉眼看不清其中事物。韦不渡皱眉道:“瘴气白日里应淡些的,怎得越发浓重了,这却是不好进去。”思索了一阵又道:“罢了,你我便绕从宗门大道进去,看老长虫搞些什么把戏。“ 说着又带同生往南绕行了半响时间,山势渐往里凹,青苔藤蔓里若隐若现一条石板路通往山上。韦不渡自怀中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个碧绿药丸,见同生服下了,自己却不用,先头进了树林。 同生跟在后头,踏进去只走了两步,便觉着闷热的紧,与外头浑然两个世界。眼中所见皆是些云杉、铁杉,其径不过一抱却高而笔直。地上铺着数不清的地衣青苔,藤曼缠绕其中,密集的树林夹带着苔藓编织成的厚帷,将日光滤成黄绿颜色,只觉得阴森可畏。 虽是预先服了解毒丹,气息进鼻也是腻而腥湿,同生只得尽量掩住口鼻。不过这偌大的林子竟然没点声响,也没什么巨蟒毒物,先前外头多冒出来的小金环也未见一条。走了一炷香时间,前头出现个哨岗样的石屋,走近时一看,里头也没人。 韦不渡道:“不知蛇谷里什么情形,若是有外敌此处总该有些打斗痕迹。”正说着,前头“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巨物撞击山崖。“你慢些上来,我去看看清醒。“说着韦不渡身影一虚直掠了上去。同生刚“哎”了一声,眼前已没了三师傅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