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惹春风》 《伴惹春风》正文 第壹章 初相遇 第壹章·初相遇 三月的风带着微凉,穿过桃枝,落英纷纷扬扬。 一家茶肆宾客满堂,店外的檐下也设有几张八仙桌,却是座无虚席。叶清溪抬眼看着迎风飘摇的幌子上书着的两个字,不禁失笑:“黑店?呵,有趣,咱们也到这黑店坐坐。” 舟车劳顿,同行的秦一落芷沅林昭雪三人也有意歇歇脚,茶肆的伙计门里门外忙得不亦乐乎,恨不能脚踩风火轮,已经顾不得招呼门前驻足的客人。 檐下的一桌客人起身离席,正好腾出空位,叶清溪不迟疑,一马当先走过去。 他记得那日的落日余晖似乎带着淡淡的桃花色,每每回想起那一天,他亦分不清是沈凝烟一身春衫晕染了夕阳,还是那脉脉斜晖裁作了她的衣裳。 一树树桃花在她身后开得夭夭灼灼,她就是那其中最明艳动人的一朵,她只与他隔着那一张桌子的距离,看着他:“小伙计,把这桌子擦擦,谢谢。” 她那声音婉转柔和,犹如船桨划开了一波春水,叶清溪忍不住心中荡漾,几乎忘了这个人从斜刺里冒出来抢占了自己的位子,准备讲给她听的孔融让梨、王泰推枣的故事,也化作了一声殷勤的“好嘞”。 他拉下衣袖,将那桌面细细擦了擦,回头见到茶肆外并列而站的秦一落芷沅林昭雪三人,正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他一时有些尴尬,上前打了个哈哈:“孔融让梨我们让座,再等等位置就有了。” 茶肆隔壁摊卖字画山羊胡子绿豆眼的老爷子,佝偻着脊背,对着四人伸手朝自己摊旁的空桌一比划:“来来来,别等了,老头给几位腾个地儿,几位将就将就坐这里……”四人心头一热,正准备用致谢词对着老爷子轮番轰炸,还没开口,老爷子接踵而至的后半句话,将几人到嘴边的话噎了回去:“盾牌似的站我这摊前半天,生意都没了,行行好挪个窝儿,老头我谢谢您。” 叫来茶肆伙计点了壶雨前龙井,等茶期间,隔壁桌有两人正侃侃而谈,一个褐色短衫,面黄肌瘦。一个青灰长衫,两撇小胡子,正伸手在褡裢里掏啊掏。叶清溪无意听到他们说起碧云天。 碧云天曾经也是个很辉煌的门派,因多年前受沉香谷事件的牵扯致使门派一朝没落,能从贩夫走卒口中听到自己师门的名字,叶清溪不自觉支着耳朵听了几句。 小胡子从褡裢里掏出一盒药膏,放在短衫中年面前,竖起拇指:“碧云天当年那个风云人物,叶……叶模糊啊,他不是被沉香谷的旁门左道利用了嘛,后来受了师门三十三根‘蚀骨钉’之刑,那膝盖骨呀,简直都碎成了渣渣,用了我这回春散,这不才保住了双腿……” 叶……叶模糊?叶清溪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惊觉小胡子原来是个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骗子。 他想起自己的叔父叶朦胧,曾经也是皎如玉树临风而立的男子,当年仗着叶家的“画骨”神剑名动一时,受那三十三根蚀骨钉刑后,行走只能坐在特制的轮椅上,由人推行。 他是他的叔父,也是他的师父,叔父坐在轮椅上的时候一点也不糊涂,他给他取名清溪,希望他不要像自己一样活得半生糊涂,没能光耀叶家的门楣,还令师门蒙羞。 不过,叶清溪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犯糊涂,比如他第一次见到芷沅师弟时,当着一众师兄师姐的面将他当成了女孩子,叫了他一声师妹,让师兄们嘲笑了好长一段时间。 其实那也不是他第一次犯这样的糊涂。那时他大概八九岁,那时候碧云天刚刚落败,夙夜师伯带着一帮弟子“东征西伐”,为碧云天挽回受损的声望。 因为有叶朦胧的约束,叶清溪难得出一次山门,他与大师兄秦一落关系一直不错,便央求师兄沿路给他留记号,他一路沿着秦一落留的记号来到山下的城里,结果那些记号在熙攘的集市中便再也找不到了。 日近黄昏时,他独自游走在白墙黛瓦的街巷中,那些耸立在房屋上的烟囱往外冒着带着各种不同香气的炊烟时,他干了生平第一件鸡鸣狗盗的事,溜进了一户人家的厨房。 他那时还不懂什么是为富不仁,他只觉得这家人的厨房冒出的烟香味比别家都丰富,他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家厨房都会有专门的小厮看守,他趁坐在灶台前的小厮打瞌睡,伸手到灶台上掰到一只鸡爪,结果因为太紧张被噎到,让小厮抓了现行,送交到正在进晚膳的主人那里。 这家主人杨员外用膳间与新纳的填房生了口角,两人中途离席,叶清溪被送过去时,膳堂里只坐了个小童,皮肤蜡黄,豁着两颗门牙,头梳一对冲天髻。 小厮退下后,小童将他按到饭桌底下,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理好桌布继续端坐在桌前,等到杨员外回来时,倒也没发现桌子底下藏了个人。 当时见那小童皮肤蜡黄,豁着门牙,又作男童打扮,样子连碧云天相貌最磕碜的垚淼都不如,着实以为他只是男孩子,还一直以大哥哥自居,喊她小弟。后来才知道她是杨员外的养女,名唤梅子。 说起来也真是无巧不成书,夙夜师伯与一众师兄就宿在杨员外邻家的汤员外家。不知道是几天后的一早,叶清溪与梅子“朋比为奸”,将隔壁经常欺负她的小胖子汤圆海扁了一通后,被夙夜师伯抓了个正着。 回到碧云天后,夙夜师伯让他在祖师祠堂外的青砖地上跪了四个时辰,秦一落揣着一包栗子到祖师祠堂外陪着他,剥着栗子听着秦一落跟他讲起下山的事,倒也没觉得是种惩罚。 夙夜师伯同师兄们从几个人贩子手里救出一帮小孩,其中一个小孩像哑巴一样,问什么也不开口说话,衣衫破烂,脏不拉机,倒有些像个乞儿,夙夜师伯没办法只好将其带回了碧云天。 当天用晚膳的时候,叶清溪看到那个捡回来的小孩子,只是已经洗涮齐整,一双眸子水汪汪,脸颊粉粉嫩嫩,还带了对梨涡,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他欣喜自己又多了个漂亮师妹,忙上前咧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与她套近乎:“小师妹,以后师兄罩着你。” 那小孩不吭声,静静扒着碗里的饭,直到师姐林昭雪走过来给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咦,师弟,你怎么不吃菜呢?是不是夹不到?” 师……弟?! 叶清溪张口结舌张皇失措,回头看看秦一落,又看看那小孩,再看向秦一落,磕磕巴巴问了句:“秦……秦一落,你……究竟是男是女?”这可算是他童年的一大阴影。 感到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叶清溪收回思绪,下意识朝着檐下那张桌子看去,正撞上沈凝烟的目光。他以为沈凝烟会因为刚才误将他认作茶肆伙计而尴尬,于是出于让她宽心的目的,端起面前的茶碗举了举,对她挤出一个坦然的微笑。结果她却只将目光稍作停留,便低头捧起自己桌前的茶碗,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他端着茶碗的手僵了一下,想要放下,又觉得有些尴尬,干脆就势端着一饮而尽。茶肆的小伙计提着茶壶风风火火跑过来:“不好意思,客官久等了。” 林昭雪看着捧着茶碗咕嘟咕嘟猛灌的叶清溪奇道:“啊?清溪,你这茶什么时候上的?” 旁边卖字画的老爷子扒拉着自己一堆笔墨纸砚喃喃道:“谁拿走了老夫的笔洗?”叶清溪“噗”的一声,将涮笔水差点连着隔夜饭喷了一桌子。 秦一落与林昭雪捂着肚子,笑得不行,连一向面冷如霜的芷沅师弟也忍不住想笑。 等到真正的茶水上好,叶清溪已经喝不下了,秦一落与林昭雪也笑得没法好好喝茶,稍作歇息便起身赶路。 茶肆门前一辆路过的牛车上坐着一个中年大叔,脸上一道伤疤,眼睛正直勾勾盯着林昭雪瞅了又瞅,怎么看怎么猥琐。林昭雪也盯着那人看了一阵,走过去拦住赶牛的车夫,不确定地问那位刀疤大叔:“大叔可是从芙蓉城林笑镖局过来的?” 中年大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脸惊讶:“你是昭雪小姐!” “重阳叔!”林昭雪本来还有些吃不准,听他叫出自己名字,心中一下了然,随即又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爹可还好?” 重阳大叔叹口气:“我们前段时间送一批顶重要的生辰纲,林总镖头与弟兄们一同押镖,结果途中遇上劫镖的,镖头与随同一起押运生辰纲的兄弟们为护生辰纲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幸而大家总算都保住幸命回来了。”他摸摸自己脸上的伤疤,“这不林镖头念我多年没回家了,现在镖局里也没事可做,让我回家养伤。” 林昭雪还欲与他说些什么,车夫扬一扬手中的鞭子催促:“还走不走咧?”林昭雪只得退到路旁。 正在这时,几匹快马飞奔而过,马蹄扬起滚滚烟尘,铺天盖地撒下来。芷沅只稍稍侧了侧身,秦一落却夸张得像只振翅的蛾子,挥手拨着面前的烟尘,叶清溪呸呸嘴里的沙子道:“招摇过市臭显摆。” 话音刚落,又一骑快马绝尘而去,滚滚烟尘中可见隐隐约约一点桃花色。叶清溪向沈凝烟所坐过那房檐下的桌子看去,伊人策马去,只剩一杯一壶和桌角的一瓣桃花。 秦一落拨着面前的烟尘,似笑非笑问叶清溪:“这个是不是嘚瑟?” 叶清溪干咳两声,望着远去的最后一骑,想了想道:“否,否,这是‘银鞍照白马,踏飒如流星’。” 秦一落嗤的一笑,原来同样的事不同的人做,落在旁人眼里还是不一样的。他拽拽叶清溪的衣袖:“别看了,人家四条腿,两条腿的你追不上了,而且咱们与她不同路。” 叶清溪听出秦一落的弦外音,脸上一热,正要辩白,正背身看着重阳大叔离去的林昭雪忽然转过身,微微扬起嘴角,轻轻吐出几个字: “谁说不同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贰章 再相逢 第贰章·再相逢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 芙蓉城的林笑镖局,坐落在离城区三十里路的雁南镇。 从“黑店”出发到芙蓉城,大概有三四天的路程。一天后,他们搭乘的一辆驴车行在了前往芙蓉城的路上,秦一落一路聒噪,以打趣叶清溪为乐,话里话外各种嫌弃驴车太慢,建议他到集市买一匹快马,有望追上沈凝烟。结果拉车的驴子嫌他太聒噪,趁着他们下车饮水之际,尥蹶子跟着一匹路过的骡子“私奔”了,四人不得又改走水路。 两天后黄昏,一叶小舟乘着东风驶进芙蓉城,四人在杨柳拂堤的码头上了岸。城里城外,俨然两个世界。城外暖风拂细柳,满树添新芽,小桥浮流水,潺潺绕人家。城中人潮如浪,挤挤挨挨,沿街叫卖,接连不衰。糖油果子、芙蓉蛋、卤肉锅魁、青菠面、东坡肘子、酥芙蓉……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此地卤煮醇香,回味尤长,彼处小碟凉拼,不失清爽。更有糯米团子,塞上陷料沾了芝麻在那油锅里滚了滚,吱吱作响。 四人拣了个柳树下的茶肆,稍作歇息,有卖糖人的小贩经过,向路人兜售,扯着嗓子吆喝:“现做的糖人,保管甜到心里……” 有成群的小孩子戏谑着高唱顺口溜:“石榴枝,开红花,牵牛藤,绕墙爬,种啥籽,结啥瓜,快来问问小哑巴,缺德事情干过啥……” 一个领头的男孩,正带着一帮略小些的孩子将一个小男孩围在中间,人圈里的男孩正一脸无助用双手堵住自己耳朵,想开口喝止周围戏谑的声音,口中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原来正是那顺口溜中的小哑巴。见他无助的模样,一帮小孩更加得劲,提高了嗓门,继续高唱:“石榴枝,开红花,牵牛藤,绕墙爬,种啥籽,结啥瓜,快来问问小哑巴,缺德事情干过啥……” 叶清溪看在眼里,想要上前照着那帮嘴碎的小孩一人头上敲一记,忽然想起在碧云天与秦一落一同捉弄垚淼的时光,一时定在了座位上。 “嘭”地一拍桌子,林昭雪霍然起身,把同桌的三人都吓了一跳,只是下一刻,她便停止了未完的动作。 只见街头走出一人,手牵一匹骏马,仿佛东风拂过,蓁蓁绿叶中绽放的一朵桃花。 她站在那群孩子中间,从身上掏出几个铜板给了那个小哑巴,伸出手向小哑巴打了个手势,小哑巴点点头,用这些钱买了几串糖人分给刚才围住他调笑的小孩,这帮顽劣的孩子便拥护山大王一样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走远了。 叶清溪看着那桃花一样的人,忽然想到这一路秦一落打趣他的话,不由得耳根处着了火似的发热,只好假借不停喝茶避开秦一落的目光。秦一落以为他喜欢这家的茶,又要了两壶,撸起袖子亲自给他添了一碗又一碗。 到了晚些时候,秦一落、芷沅、林昭雪都在城中最有名的“须尽欢”酒楼用晚饭时,叶清溪只能谎称困了,扶着被茶水胀得滚圆的肚子回到须尽欢的客房挺尸。等到肚子稍稍瘪下去了一些,秦一落笑嘻嘻敲开他的房门,手里提着一壶茶:“我看你喝着今天那家茶肆的茶甚是喜欢,所以又折回去问那店家买了些茶叶,已经给沏好了,趁热喝。我对你这么好,有没有很感动?” 叶清溪扶着肚子挠门板,心中呐喊:“感动,感动得我想问候你家祖宗!” 当天夜里,叶清溪挺着肚子在客房与茅房间一趟一趟跑一直没睡着。等到月亮露了头,窗外响起铮铮琴声,悠扬悦耳。 叶清溪小心支起窗扇,看到一个粉衣罗裙的姑娘,坐在窗外庭院的海棠树下,娉婷袅娜,五指纤纤正轻抚瑶琴。他觉得再不过去跟她说声“人生何处不相逢”,再顺便与她花前月下谈谈人生,就对不住秦一落这一路的调侃。 绕出房门,沿着石径,叶清溪走到海棠树下,他还没开口,便有个温柔的男声从走廊上传来:“烟儿。” 沈凝烟停下抚琴的手,一个男子沿着石径走过来,翩翩立于晚风中,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沈凝烟回过头,也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叶清溪。 本来想搭讪,原来佳人已经有约,叶清溪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甚是尴尬。倒是那翩翩而来的男子对他拱手一礼:“不知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叶清溪觉得自己此刻就好像个登徒子,却还故作镇定地答道:“问路……对,迷路了,问个路。”他正在暗暗佩服自己长了颗装了滑轮的大脑,便听到沈凝烟对身后翩翩而立的男子道:“千迹哥哥,那你去送送这位公子吧。” 那叫千迹的男子向他请教房号,说出自己的房号时,叶清溪自己先红了脸,再不敢多看沈凝烟一眼――他的房间就在这个庭院中。 他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千迹身后,只看到千迹的鞋跟起起落落轻轻踏在石板小路上,他的衣袂拂过小径边的草叶,草叶上盛着的露珠湿了衣摆。短短的一段路他感觉无比漫长。千迹在前边突然顿住脚步,他也没注意到,猛然撞在了千迹的背上,耳膜嗡嗡作响,千迹的声音嗡嗡响在他的耳中:“到了。” 他一头撞进房间,没有道谢,迅速插上门闩,想到窗户还没关,又来到窗户边。他悬着一颗心趴在窗台朝着海棠树下看去,沈凝烟还是端坐在海棠树下,调弄着琴弦,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千迹已经站在她身边,晚风捎来千迹断断续续的声音:“……这琴可还满意?”似乎没人在意刚才的小插曲。 叶清溪松了一口气,伸手准备收回叉竿,千迹的声音又被晚风捎来一句:“有些人看着仪表堂堂,可惜脑子不好使……” 叶清溪心中有鬼,对号入座,听得手一哆嗦,撞掉了叉竿,“嘭”的一声,窗棂正中他的天灵盖。海棠树下的两个人也有察觉,都侧头看了过来,叶清溪像偷穿隔壁姐姐内衣被抓了现行的孩子,顾不得揉一揉被砸痛的头,慌慌张张将窗户带上,一个不小心又夹到了手指,然后整个庭院都回荡着“嗷呜呜~”的一声惨呼。 他躺到床上,听到自己的心跳,重若擂鼓,就算不起夜,估计也睡不着了。 须尽欢的天字号客房每六间建在一个庭院中,庭院种着海棠梧桐湘妃竹……每个庭院都用这些标志性的植物命名,名字念来颇为雅致。 三更的梆子敲响,湘妃院中一片寂静,林昭雪却觉得耳中嗡嗡个不停,似乎有无数个小孩子在耳边碎碎念:“石榴枝……小哑巴……”“牵牛藤……绕墙爬……” 她拧着胸前的衣服从床上翻身坐起,惊觉自己满头满身都是汗,枕头也湿了一片,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周围的黑暗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要下床点上蜡烛,慌忙中从床上滚了下来。揉着膝盖摸到桌边点上蜡烛,倒上一杯凉水喝下肚,她才喘匀了气。 房门上传来几声轻扣,她披衣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身素白的芷沅师弟。芷沅住在她隔壁,听到她房里的声音赶过来,却没想到竟看到泪流琼颊的她,楚楚可人,恰如唐朝诗人笔下,一枝带着春雨的梨花。 他斟酌词句,小心翼翼绕开她的隐私:“我晚上没吃饱,正要出去吃夜宵,顺便过来问你要不要去。” 反正也睡不着了,她点点头,关上房门,跟着芷沅一起出了门。 夜晚的含笑梅临风莞尔,香若幽兰。江上的货船经常靠岸,不缺乏下船觅食的船工,河堤上的馄饨摊全天不打烊。 馄饨的热汽蒸腾在林昭雪和芷沅之间,林昭雪看着蒸汽后的芷沅忽然开口道:“我弟弟昭阳要是还在也该有你这般大了,可是我把他弄丢了。” 芷沅停下拨动馄饨的筷子,像个树洞,默默容纳她吐露的心事。“昭阳性格孤僻,长到五岁也不会说话,我娘生他的时候去世了,我一直都不喜欢他,我觉得娘就是因为他没了的,我们家周围的孩子也经常欺负他,我一直都不敢让我那些玩伴知道他是我的弟弟,我一直都躲着他,避着他……” 有一次,她看见一群小孩将昭阳围起来,大家向他扔小石头,推搡他,一边念着顺口溜:石榴枝,开红花,牵牛藤,绕墙爬,种啥籽,结啥瓜,快来问问小哑巴,缺德事情干过啥…… 昭阳是个乖巧安静的孩子,他没有抵抗也没有制止,他想走开,那群孩子又追上来,最后他被推了个踉跄,手掌按在了地上一块石头的尖角上。鲜血流出来染红了地面,那帮小孩才被吓得离开了。她想上前拉昭阳一把,看到路过的玩伴时她又缩回了手,她红着双眼跑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眼泪止也止不住的掉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气这个弟弟还是在气自己。 昭阳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看着父亲日渐憔悴的脸,每日饭桌上空出来的位置,饭桌上摆上却又分毫没动过的碗筷,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失去了这个弟弟。以往弟弟坐在她身边会讨好地给她夹菜,每次都被她嫌弃地扔到地上,只是从此以后的饭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她每次路过那块沾染过昭阳鲜血的石头都会痴痴地看很久,她恨自己当时为什么缩回了伸出去的手。她明白,原来她是爱这个弟弟的! 芷沅看着林昭雪伏在桌上哭泣,那桌上正有一块油渍,他想伸手拉过她,借个肩膀让她哭泣。他缓缓地抬起手,又放下,又抬起,再放下……他终于鼓起勇气,林昭雪却抬起头,揉着眼睛道:“芷沅,你知道吗?你和昭阳长得真的很像!我在碧云天第一次看到你,就想问你是不是昭阳。” 他抬到半空的袖,在晚风中悠悠! 他将手伸到嘴边,假作擦了擦嘴角,再不动声色地放下。一根筷子被他碰掉到地上,他转头看向远方:“师姐会找到他的,我不是昭阳。” 林昭雪没有说话,她看着江船上亮着的一盏盏风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芷沅不是昭阳。 她在碧云天第一次看到芷沅的时候,以为是昭阳穿越了几年时光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他那眉眼那梨涡和那眼神都那么像。 有师兄弄坏了藏书阁的书嫁祸给他他不说话,被夙夜师伯罚去跪祖师祠堂一天没吃东西他也不说话,他太过沉默,以至于天上下雨了也没有人想起他。她在他头顶撑起一片芭蕉叶,拿出一块昭阳以前最喜欢吃的芙蓉糕,他吃着那块沾着雨水的糕,似乎味道特别好。 第二天,他突然拉住她,小声在她耳边说:“我叫芷沅。”她轻轻将他的名字念了一遍,反应过来,像是见到了千年铁树开花。 原来他会说话! 晚风已经吹干了林昭雪的眼泪,她看到芷沅碗边放着的一根筷子,埋头到桌下替他捡起那掉落的另一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芷沅不解地看着她,她说:“你房里是不是没有烛火?你把褡裢当袜子穿脚上了。” 芷沅缩了缩脚,有些不知所措,只怪出门的时候太着急了一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叁章 计中计 第叁章·计中计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茶喝得太多,须尽欢厨房前一天幸运活下来的公鸡开始嘚瑟着报晓时,叶清溪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等他一觉醒来一看天,又盘算是不是可以吃点东西回去接着睡了。 正奇怪为什么都没人来叫他,就看到秦一落从走廊上过来,笑得一脸春风得意:“这芙蓉城今天好热闹,街上还有人舞龙舞狮踩高跷,卖什么的都有,我出去转了一圈,看什么都好,什么都想买,可惜两只手拿不过来。” 叶清溪奇道:“你一个人出去的?” 秦一落将叶清溪从门里拽出来,替他关好门:“是啊,芷沅和林师妹还有你,你们啊一个个的昨晚都干嘛去了?连午饭都没起来吃。” 叶清溪心里发虚,不敢再吭声,秦一落就一路聒噪起今天在城里的见闻,说得口沫横飞,叶清溪被他口水喷得像株浇透的秧苗,擦擦额头干脆借口自己出去看,约好等下在须尽欢的酒楼汇合。 城中小贩以卖吃食居多,只是今天芙蓉城中的富户徐老板请来了戏班子开台唱戏,周边的小贩都聚到了城里,所以显得格外热闹。叶清溪对看戏自然不感兴趣,出来也只是为了躲开秦一落的聒噪。 他在附近几条街随意逛了逛,只是打发时间,别的也没买,倒是一个支着“糖人张”牌子的小摊吸引了他。糖人张师傅跛了一只脚,手指却灵活,三两下就将一坨糖稀捏成了小猴子小兔子小鸭子大公鸡,叶清溪一时兴起,买了两个,掏钱的时候尴尬地发现身上没带钱。 糖人张师傅看他耐着性子看了半天,衣着也不俗,想他许是哪个有钱世家偷偷溜出来玩的公子,倒是大方地送了他两个。 往回走时,一条僻静的巷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女子的低低哭求声,还夹杂着一个猥琐的男声。叶清溪犹犹豫豫循着声音进了巷子,便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跌跌撞撞朝这边跑过来,身后正有一猥琐男子穷追不舍。 那姑娘跑到叶清溪身边,脚下一个踉跄,半天爬不起来,猥琐男上前一脚踩在她的裙摆上,姑娘用力想要挣脱,结果裙子“呲啦”一声,惨不忍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猥琐男调戏良家女? 叶清溪心头热血沸腾,挡在姑娘身前,抓住了猥琐男伸出的手腕:“阁下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行此龌龊之事,难道不怕遭天打雷劈?”地上的姑娘慌慌张张爬起来,战战兢兢躲在叶清溪身后怯怯地拽着他胳膊。 猥琐男一只眼半睁半闭:“哟呵,怎么着,你这登徒子,调戏我媳妇儿被我撞了个正着,还想动手打人不成?” 叶清溪一头雾水,回头看看那可怜巴巴的姑娘,姑娘泪水盈盈向他乞求:“求求公子放了奴家相公,公子想怎样奴家依你就是。” 叶清溪感到自己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了跳:“这位姐姐,话不要这样讲,我脸皮厚,别人怎么看我没关系,你一个姑娘家,可别损了自个儿清誉。” 姑娘低下头,只管拽着叶清溪嘤嘤的哭,猥琐男伸出没被拽住的一只手:“算了,别把事情闹大,我也没时间同你计较,算我吃亏,你给五十两银子,此事就作罢。” 叶清溪惊觉判断失误,这居然是传说中的仙人跳!别说五十两银子,他身上现在连五个铜板也没有。胳膊被那姑娘死死拽着松也不松,再看看自己还拽着那猥琐男子的手,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光天化日,二位在此公然行骗,难道没听说过隔墙有耳?”一个女声忽然从巷子外传来,声若莺啼,婉转动人。 叶清溪放开猥琐男的手朝那声音处看去,那人款款而来,衣袂翩翩,犹似画中仙。他不禁感慨: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猥琐男看着沈凝烟,脸皮抽了抽:“你……你不要胡说,明明就是他对我媳妇欲行不轨,喏喏喏,衣服都给撕了。” 沈凝烟挑挑秀眉:“哦?看来我自己撕了衣服栽赃给你,也能讹个五六十两银子?嗯……五十两能买几件衣服呢?”她掰着手指,假装思索。 猥琐男脸上微有愠色:“你……你别多管闲事!” 沈凝烟摇头轻笑,走到叶清溪身旁,将那衣衫不整的姑娘推开,伸手环住叶清溪的腰:“管自己相公的事怎么能算闲事?” 叶清溪脊背触电两眼发直张张嘴,呆若木鸡。猥琐男与那衣衫不整的姑娘皆愕然,沈凝烟将身侧的叶清溪又搂了搂,她身上淡淡幽香钻进叶清溪鼻中,叶清溪感觉自己后背又麻了麻,他恍惚听到沈凝烟说:“你说是我撕了衣服栽赃你有人信,还是你媳妇栽赃我相公有人信?”然后他看到猥琐男人呆了呆,哼一声,骂骂咧咧带着那衣衫不整的姑娘悻悻离去。 他想到自己昨晚打扰人家花前月下,以及之后发生的那一档子破事,恨不能变作穿山甲,刨个坑钻进去。 沈凝烟松开环在他腰上的手,对他抱歉地笑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昨晚在公子房外与兄长谈话没有打扰到公子休息吧?” 兄长?原来那个千迹是她的兄长!叶清溪松了口气,对她抱一抱拳:“不敢不敢,多谢姑娘肯拔刀相助。”他看看自己现在也拿不出什么能报答人家的,总不能说那啥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吧。他看看手中还没动过的糖人,递了一个给她:“这个算是聊表在下一点谢意,姑娘要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管开口。”东西有点寒碜,他一字一句却说得诚恳。 沈凝烟接过糖人莞尔一笑:“都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今日在此与公子偶遇也算一场缘分,公子太客气了。” 叶清溪听她唤自己一口一个公子,显得生分,抱一抱拳:“在下叶清溪,姑娘不介意可以喊我名字。” 她也再一次莞尔:“我叫沈凝烟。” 没想到随口几句寒暄便得知佳人芳名,叶清溪有些受宠若惊,想想须尽欢那仨也该等急了,开口相邀:“沈姑娘有没有用过午膳,我在须尽欢那边已经打点妥当了,不介意一起?” 沈凝烟摇摇头脸上始终带着笑:“不了,我还有些事,叶公子请便。”随即侧身让出道。 叶清溪回去的路上咬了口糖人,那糖渣子在嘴里慢慢化开时,真如那小贩吆喝的一样,甜到了心里。 僻静的小巷子里,沈凝烟负手而立,猥琐男探头探脑,确定叶清溪已经走远,方才走到沈凝烟身前,哈着腰摊开一只手:“姑娘看我刚才演得可还好?” 沈凝烟掏出钱递给猥琐男,猥琐男伸手却未接钱,在她手上摸索起来,笑得愈发猥琐:“姑娘下次有需要还找我,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姑娘开口,绝对义不容辞,这钱姑娘留下买胭脂,就当我送姑娘的。” 沈凝烟勾起唇角抽回手,用自己葱段般的玉指挑起猥琐男的下巴,一步一步将他逼到墙角,凑到一个有些暧昧的距离:“我没记错你叫乔三吧?” 男人自诩万花丛中笑,可被一个姑娘调戏,还是头一遭,脸上笑容开始有些勉强,嘴上却还是不肯落了下风:“姑娘好记性,看来姑娘对我倒是青眼有加。” 沈凝烟再向乔三凑近些,贴着他耳根子说话:“我没记错你家里已经有位结发妻子了,你还敢在这里与别的女子调笑?不怕她知道了吃了你?”她的一绺长发滑落进乔三的衣襟,摩挲着他的胸膛,搔得他浑身酥麻。 乔三咽咽口水笑道:“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能与姑娘一度良宵……”他一句“死又何惧”还没出口,就被沈凝烟用手中的糖人堵了回去,沈凝烟对他嫣然一笑:“这样有胆识的小哥,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她贴着他耳畔用气流吐出一句话:“今晚三更来须尽欢海棠院天字乙号房,我、等、你!” 乔三两眼放光,含着糖人会意笑了笑。可怜他要是知道自己第二天会像个扒了皮的肉粽子,躺在两个含羞带臊的小倌身上,再被自己怒气冲冲的媳妇与丈母娘逮个正着,他此刻便再也笑不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肆章 同船渡 第肆章·同船渡 叶清溪急惶惶回了须尽欢,见到秦一落三人的时候,菜早已上齐,许是过了饭点,楼里吃饭的人已经不多了。 秦一落坏笑道:“去这么久,快说,是不是碰到了艳遇?” 叶清溪在筷篓里薅起一根筷子,照头就朝秦一落砸去,秦一落低头躲避,筷子直接越过秦一落飞向了隔壁桌,隔壁桌坐了位蓝衣蒙面女子和一位丰神俊朗的青衫公子,筷子就这么不偏不倚直接砸在隔壁桌那位青衫公子后脑勺。 叶清溪咬着手指发了愣,秦一落赶紧起身赔礼:“抱歉抱歉,师弟无心冒犯了公子,望公子见谅,今天这顿在下请客,权当赔礼。” 那青衫公子倒也不是多事的主,拱手回礼,儒雅一笑:“无妨。” 叶清溪与秦一落坐下大眼瞪小眼,林昭雪一手撑头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这两人中如果有一个是女孩子,还真是一对很般配的活宝贝,可惜就是太吵!她又向那举止斯文的青衫公子多看了两眼。 犹记得昨晚吃完馄饨结账时,她发现揣在袖子里的钱袋不见了,回到湘妃院找寻时,就遇见那青衫公子,他手中正拿着她的钱袋。她上前讨要,那青衫公子愣了愣,将钱袋给了她,临了还叮嘱了句:“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姑娘下次注意些,换了旁人捡到可不见得会归还。” 她谢过青衫公子回到房中,准备铺被歇息,抖开被子,被子中一物掉落,砸在地上,却又像砸在了她心里――正是她那个不见的钱袋。 想到昨晚在湘妃院的情景,她有些尴尬,却又不自觉有些想笑。隔壁桌青衫公子“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她立马变身鸵鸟状,把头插进了面前的碗里。 桌上四个炒菜都很家常,中间有道汤,上面浮着只王八,叶清溪伸出筷子戳戳,它在水面动了动,看起来像活的,他抬眼看看秦一落,一脸不确定:“你确定是熟的?能吃?” 秦一落干咳两声:“点菜的时候看名字稀奇就要了一个,端上来还真不敢下筷子,要不等会跟小二哥商量商量给退了?”他做冥思苦想状,“找个什么托辞好呢?” 正在这时,小二领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和四个彪形大汉进了门,一行人大步流星,带起阵阵劲风,“啪啪”往在座的人脸上打,到了座位上只有那锦衣中年男子坐下,其余四人侍立在一旁。 男子点菜也和他进门时的派头一样高调,指着菜单说这个这个和这个……不要,其余的都来一份,然后对小二道:“去玉阶香请位琴娘过来。” 小二乖觉,点头称是,哧溜一声原地消失,片刻功夫便领回一个抱琴的姑娘,姑娘冲中年男子敛衽行了一礼:“不知先生想听支什么曲子?” 那声音真个是绕梁三日,挤进叶清溪耳朵里。叶清溪按回被挤飘离体的三魂七魄朝那姑娘看去,一口椒盐排骨卡进了喉咙里。沈凝烟抱着琴,就那么俏生生立在那里,眉目含情,楚楚动人。 中年男子眼前一亮,满脸堆笑,恨不能将美人搂进怀,却还要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姿态,在自己旁边拉开一张凳子让她坐:“姑娘弹什么,我都喜欢。” 沈凝烟坐下放好琴,对中年男子嫣然一笑:“奴为先生弹一支《广陵止息》可好?”男子点头,她调调琴便铮铮弹起来。 菜品流水一样的上,中年男人几杯酒下肚,将醉未醉,也该是美人在怀的时候,他一点一点向美人靠,心花便一寸一寸开。 突然有道身影持剑而来,直逼中年男子心窝,只是不知道那中年男子里衣是什么材质,那剑尖划开外衫后,便怎么也无法再刺进去。中年男子身旁站着的一个大汉身手敏捷,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宽刃大刀,干脆利落地斩断了抵在中年男子身前的长剑,另一个大汉在持剑那人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已经一脚将他踹了出去,他脑袋“咚”一声磕在饭厅的柱子上,整个人站立不稳,歪倒在地,又磕到了牙齿,流了一嘴的血。 他这一摔,叶清溪也不由得牙根一酸,伸手摸了摸腮。这……实在太菜,有些不忍直视,不过这一摔,叶清溪倒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他就是昨晚与沈凝烟在一起那个叫千迹的男子,也就是沈凝烟的兄长。 弦声中断,沈凝烟面露惊慌,抱琴躲到华服男子身后。千迹想要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却被一个大汉上前踩住了双手手腕,他在地上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高声大骂:“江辛夷你个狗东西,总有一天你会不得好死,善恶终有报,你一定会自食恶果……” 那被叫做江辛夷的华服男子信步上前,来到千迹面前打量着他,等到他不骂了,方才问道:“不知道阁下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置我于死地?” 千迹哼了一声,怒目而视:“小爷我叫沈千迹,不知道你那双狗眼睛还认不认识?” 江辛夷暗忖,脸色微变,忽而又是一笑:“原来你是沈岳棠那个养子!当年沈岳棠办喜事宴请宾客,我听说有一道菜是熊掌,只是那时我正当落魄,不在宾客之列,无缘一尝,那今天……便砍下你这双没用的手补上吧。”他目光落在一个彪形大汉身上。 那大汉心领神会,朝着沈千迹走去,主子的意思他们自当明白,这些权贵,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们往往乐此不疲,所以他步子也放得极缓极慢。 沈千迹双手正被人踩在足下,挣脱不开,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刀慢慢向他双手靠近时,说不怕是假的,只是他却不愿将惧意显露在脸上,干脆一闭眼,索性不再去看。 叶清溪心中一动,迅速从筷篓里抽出一根筷子,正要朝那大汉掷去,忽听一声清吟,抱琴躲在一边的沈凝烟纤指拨动着琴上一根丝弦,一枚筷子粗细的锥状暗器由弦上弹射而出,向着江辛夷后脑勺飞射而去。 眼见就要一招致命,那提着大刀走向沈千迹的大汉忽然回转过身,横起大刀挡在江辛夷身前,暗器“铮”一声打在刀刃上,擦出锃亮火花,拐了个弯,又朝着叶清溪那桌而去,“噗”一声扎在桌上那道汤里的王八壳上,汤汁溅了正入定的秦一落一脸,然后……那暗器没扎进去,倒在王八壳上滚了滚,咕咚沉到了汤里。 秦一落呆了一下,抹了一把脸,目光一凛,重重地扔下筷子,叶清溪芷沅林昭雪都目光灼灼齐齐看向他。 只见他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小二!王八壳太硬,嚼不烂!退货!”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问题出在你们家王八上,可怨不得我们牙口不好哈! 叶清溪芷沅林昭雪纷纷以手掩面,恨不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只是这个时候小二正用托盘半掩着脸,躲在柜台后,根本不敢踏出半只脚。那一枚暗器没打中江辛夷,沈凝烟也有些意外,见江辛夷转头看她,她不由得抱着琴退后一步。 江辛夷慢悠悠坐回到座位上,拂一拂袖斟上一杯酒轻佻一笑:“好一曲《广陵止息》,想不到温薏茹这样懦弱的性子,倒生出你这样有胆识的女儿,不过女孩子家的,还是像薏茹一样温情似水的好。” 沈凝烟听江辛夷唤自己生母闺名,言语轻佻,不由得又羞又怒,横起手中瑶琴直逼江辛夷而去,三个大汉持刀截住。沈凝烟以少敌多,胜在伶俐,那三个彪形大汉人数居多,一时也没占到便宜,三人轮番上阵与沈凝烟周旋,短时间里难分伯仲。 斜刺里忽然飞出一把大刀,朝着沈凝烟头部而去,正是踩着沈千迹的那个大汉想在主子面前邀功所抛出。沈凝烟正与另三个大汉周旋,体力略有不支,刚被三道锋芒劈碎了手中的瑶琴,堪堪躲过一击,发现横飞而来的大刀时,已经避无可避。 “叮”一声脆响,一根筷子打在飞来的大刀上,大刀偏离飞行轨迹,擦着沈凝烟耳侧飞过,“笃”一声钉在了墙上。 沈凝烟惊出一身冷汗,缓过一口气,目光扫过叶清溪,没敢停留又迅速收回,纤纤玉指在碎开的琴上一挑一挽,迅速抽出一根弦,攥在两手间。有两记刀锋如电,直斩向她面门,被她手中琴弦格在眼前一尺处,她双手翻飞,手中琴弦迅速缠绕,箍住刀刃,狠狠一抽,两把大刀被她甩了出去。 叶清溪飞身接住一把,脚一踢,另一把马上回旋朝大刀脱手的两人飞去,刀背撞向两人小腿,两人吃痛双双跪了下去。最后一个持刀大汉正举刀朝着沈凝烟劈去,他疾步上前,大刀在他手中一转,刀身像条软鞭,向那大汉背后拍去,利落地又干翻一个。 他上前拉过沈凝烟跃窗而出,窗外是河,一艘小货船正好驶过,两人落在船头,船身猛然摇晃,船头的艄公大爷站立不稳,险些掉到河里,叶清溪伸手拉住他,他才堪堪站稳。 须尽欢的窗口又跳出三个大汉,沈凝烟抢过艄公手里撑船的竹竿在窗口用力一撑,小船迅速朝着河中心漂去,那向船上跳来的三个大汉扑通通全下了饺子,狼狈地在水里挣扎。 小船行远,沈凝烟才将竹竿还给艄公大爷,向大爷道歉:“小女子孤身来此地寻亲,不想路遇强抢民女的恶霸,幸得这位公子仗义相救,惊扰了老伯,还望老伯多多见谅。” 听沈凝烟谎话说得朗朗上口,叶清溪忍不住偷偷轻笑,随即也向艄公一抱拳施礼,一时忘了手中还拿着刀,刀锋在沈凝烟身前一划,削断了她一缕青丝。那缕青丝被风吹起,飘到他眼前,他尴尬地向青丝主人看去,她也正看向他。 艄公也是个人精,看看二人,一脸了然笑了笑:“这世上哪有这么拼了命去仗义的?只怕这位公子救的是意中人吧!” 叶清溪心里扑通一跳,沈凝烟却在一旁,低头不语。艄公用竹竿敲敲船稍横放的木板示意二人坐下,自己走到船的另一头,轻轻划着小船,唱起一支小调: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船随着艄公吟着小调,偶尔晃一晃,叶清溪坐在沈凝烟身旁,手肘时不时撞在她的胳膊上,他想向外稍微挪一挪,自己的衣摆却正好被她压住。 她的发丝随风飞扬,有几缕从她耳侧的肌肤上拂过,又纠缠到了他的脸上。那青丝顺滑幽凉,却让他挨着她的那一侧脸上慢慢发烫。 她就坐在他身旁,听着艄公一句句吟唱,她为他打着节拍。小调声,击节声,伴着轻轻的水流声,春日太美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伍章 往事伤 第伍章·往事伤 不想为鱼肉,就要做把刀! 小船缓缓驶向城郊,艄公在岸边住了篙,等二人下了船又缓缓驶离岸边,艄公继续哼着小调。 叶清溪准备在河里叉条鱼做晚餐,他还在削叉鱼的叉子,沈凝烟已经抓到了一只野兔,鱼也不用叉了,就着叉子插上洗剥好的兔子肉架在火上烤烤,香喷喷油汪汪的烤兔肉新鲜出炉。 沈凝烟用匕首小心将兔子肉一块一块切好,包在两片芋叶中。兔肉火候烤得刚刚好,外焦里嫩,因为沈凝烟揪了一把不知是什么的植物,碾碎了将汁液淋在兔肉上,没了腥膻味,兔子肉显得格外鲜美。 叶清溪一口气吃掉一大半,沈凝烟则每一块都会吹吹凉了再细嚼慢咽,她手捧着芋叶,翠绿衬得她双手更加莹白如玉,这双手能抚琴、会撑船、能烤兔子、会打架,叶清溪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沈凝烟见他盯着自己捧着芋叶的手,以为他没吃饱,又要分些给他,他这才察觉自己的失礼,连忙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在看你的手,怎么能又会弹琴又会撑船还会……” 他没有说下去,沈凝烟放下芋叶,接过他没说完的话:“还会打人?”她有些无奈地轻声笑了笑,“经历多了,会的也就多了。”又叹了口气,“要是有得选择,哪个女子又不愿意像掌上明珠一样被呵护在闺阁里,而去经历那些……折磨!” 叶清溪抬头看着她,火光映在她眼里,豆蔻的年华,眼里却是无尽的沧桑。她掰断一根树枝,狠狠投进火堆里:“而这所有的罪魁祸首都是江辛夷……”他默默坐在火堆前,听她讲起过往。 沈凝烟的父亲沈岳棠很年轻时就靠自己发了家,他人也随和,乐善好施,是当地有名的大善人。可能玉帝被自己帅瞎了眼,放任他结识了一个狼子野心的生意朋友,这个人就是江辛夷。 那时候江辛夷的生意做得不如沈岳棠,沈岳棠见江辛夷跟自己一样白手起家,很是欣赏他,他资金周转不过接济他,闲暇时把他叫到家里传授他生意经,他也谦虚恭谨地喊沈岳棠老师。 有次沈岳棠为一笔生意去外地,他怕妻子一个女人应付不了家里的生意,便托付江辛夷多多照顾,江辛夷却趁虚而入,给温氏下药,将她“照顾”了去。温氏怯懦,跟江辛夷的一夜荒唐她也不敢声张,一直瞒着沈岳棠,却不想江辛夷会拿此事做把柄,要挟她交出沈岳棠的账册与生意合作人的名册资料。他给沈岳棠设套,沈岳棠的生意从此一落千丈,直至负债累累。 温氏自知对不起沈岳棠,给沈岳棠留下一封悔过书,挂上白绫而去。遭到发妻与挚友的双重背叛,加之生意上的受挫,沈岳棠一气之下一病不起,最终含恨九泉。整个沈家从此树倒猢狲散,只剩下沈凝烟与沈千迹守着一座冷冷清清的空宅大院。 沈凝烟记得,江辛夷还假惺惺前来祭奠过故人,他走后不久,沈家大宅走水,火光冲天,烧断了可以出入的所有门所有路。沈千迹在大火中带着她找到墙底的一个狗洞,她从狗洞爬了出去,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化作飞灰的家,从此过上了丧家之犬的生活,四处流浪,四处乞讨,被野狗追赶,风餐露宿…… 有一次她饿了三天也没讨到东西,沈千迹从一个乞丐嘴里抠出半个馒头给她吃,结果那个乞丐领来一大帮乞丐对他们拳打脚踢。沈千迹将她护在墙角旮旯里,她看着那些拳脚如雨点般密集地落在沈千迹身上,她含着泪加快吃东西的速度,结果被噎得吐了个胆汁反流。 教她弹琴的师父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他救下被揍得奄奄一息的沈千迹,沈千迹全身筋骨受损,在床上养了三个月才能勉强起床,只是落下了病根,师父教沈凝烟功夫时,他只能在一旁观看。 沈凝烟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说出这些用干了她所有力气。叶清溪有些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道:“那你师父……” 沈凝烟睁开眼,却轻笑了两声:“他死了!他被千迹哥哥杀死了,幸好他死了!”叶清溪像被咬到了舌头,不好再说话,他听到沈凝烟的声音,那么安静,只有她的声音,“师父爱喝酒,他有个毛病,喝醉酒就打人,一边打一边喊一个叫芸娘的人……” 后来从每次被打时师父酒话中听来的零碎片段,她才知道芸娘其实是她的师娘,师父待她很好。 大概师娘长得比较漂亮,镇上一个卖豆腐的男人卖豆腐给她,从来都没收过钱,于是她跟着那个卖豆腐的男人走了,师父每次喝醉酒就把没处撒的气用鞭子撒在她和沈千迹身上。 所以,这是一出因为一对互相吃对方免费豆腐的男女引发的狗血剧,演变成了一出苦情戏,最后沈千迹忍无可忍杀了师父让这个故事以悲剧结尾。当然,这只是叶清溪心里的总结。有些伤口表面结了痂,内里却早已溃烂,没有足以支撑她的勇气,她又怎敢轻易剥下这一层结痂。 他拔下河边的几根草,编了一只蝴蝶送给她,他有些紧张,稍稍移开目光,小声道:“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你再吃苦。” 他不知道沈凝烟有没有听到,他看到她站起身,看到她沿着河边向进城的方向走,看到她又回过头向他招手:“走啦。” 再回到须尽欢的时候,已经响起了二更的梆子声,沈凝烟与叶清溪在海棠院分别,临进房门,叶清溪看到沈凝烟还对他笑了笑。 沈凝烟站在海棠树下,等到四下里都静了,阴影里走出一个人,盯着叶清溪的房门叹了口气:“烟儿,你这又是何苦?” 沈凝烟收起脸上的笑,换上一脸冰霜,她拿起手中的草编蝴蝶,放到眼前,手指捻动着系在蝴蝶上的草茎转了转:“这些男子啊,又有哪一个不是居心叵测?”她手指微动,草蝴蝶被抛进了一旁的灌木草丛中,然后她双掌相撮拍了拍,负于身后,“反正是他自己说要谢我,我又怎能不好好利用利用这把刀?” 阴影中走出的人正是沈千迹,江辛夷的侍从四个有三个都下了“饺子”,当时一片混乱,捞人都来不及,自然没人顾得上他。 沈凝烟信步走到自己的住房门口,想到了什么,又退了回来,一寸秋波似要溢出水来:“千迹哥哥,你今晚到我房里睡。”沈千迹微怔,沈凝烟掏出钱递给他,嫌恶地说道:“这是给那个登徒子乔三的钱,他不要,我也不要。我约了他今晚三更来我房里,你去我房里等他,他来了想办法把他拍晕了,送去南风馆,就用这些钱找两个标致的小倌好好服侍他。”她微微勾起唇角,“给他点教训,好教他以后不敢再去祸害别的姑娘。别忘了他媳妇和丈母娘都要通知到。”然后打着呵欠径直向沈千迹的房间走去。 沈千迹默默站在原地,他望着她的背影,想起那个为他遮风挡雨了许多年的沈岳棠即将倒下时对他说:“我的烟儿交给你,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他心中有说不出的伤痛,他虽然亲手杀了那个给他和她带去苦痛的师父,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没能照顾好她,就像今天,只能被江辛夷的侍从踩在脚下,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护着她。 她本应像那些安居深闺的女子一样被精心呵护,而她却早早地明白了不想为鱼肉,就要做把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陆章 白眼狼 第陆章·白眼狼 第二天,不出意外便可以顺利抵达林笑镖局,确实也没出什么意外,只是叶清溪心里有点意外。沈凝烟退房走了。小二告诉他,沈千迹三更退房走了,留给沈凝烟一封书信,沈凝烟看过书信后,也退房走了。他有些不甘心问小二,有没有留给他的音信口信或者书信,小二再三确定没有,于是他的一颗少男心碎了一地。 林笑镖局这次面临的损失有些惨重,整个镖局除了一个没押镖的林管家没一个囫囵的,镖头林笑让能回家养伤的都回家养伤了,镖局里镖师只留下李惊蛰陈谷雨宫立秋王小满四个孤家寡人。 四人到达林笑镖局时,镖局里四个镖师加一个镖头共一个管家,正缠着绷带针对手里那批顶重要的生辰纲是原封退还给主顾还是去别的地方临时挖几个人继续押镖作激烈的争论,三票对三票,僵持不下。 碧云天四人一到,问题就解决了,也不用去别的地方挖人了,现成的四个,还活蹦乱跳囫囵着,新鲜得很。 其实这批生辰纲重要就重要在其中有件七彩琉璃盏,乃世间罕见之物,一但丢失,花钱也买不来。 四人琢磨了一宿,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林笑听了四人的计划,眼中金光一闪,打定主意,一拍桌子:“好!”触及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次日,叶清溪威逼利诱让王小满从自己被子上裁下一块布做包袱皮,将一个雕花精致的木盒包裹了背在身上,四人组的小队伍才赶着一马车生辰纲出发。 出雁南镇前有片竹海,百亩翠竹,郁郁葱葱,最是容易藏匿踪迹,镖局的镖师上一次便是在此处遭到了埋伏。 若离与叶清溪的第一次见面略显尴尬,她手握一条长鞭从竹林上空落下,截住马车,认定叶清溪身上的包袱就是她这次打劫的目标七彩琉璃盏。 当时看到叶清溪眼神闪躲,拢着衣服一个劲往秦一落身后钻,然后她就口误了,本来想说:拢衣服那个,别跑,脱下身上的包袱。结果说成了:拢包袱那个,别跑,脱下身上的衣服! 这就尴尬了,秦一落芷沅林昭雪瞬间变成了风中的木雕泥塑,叶清溪也被这奔放的一声绊了个趔趄。 她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纠正过来:“啊呸呸呸呸呸,是脱包袱!”她长鞭一出手,鞭尾的钢锥似利箭,扎在叶清溪身上的包袱上,再一收回,那包袱便已落到了她手中。她将包袱系在自己腰间,还礼貌地抱一抱拳:“多谢多谢,我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喜欢几位的生辰贺礼。”然后挥鞭缠绕竹梢飘飘荡荡着离去。 被劫就被劫了吧,反正盒子里放着的是一颗送给这些小毛贼的彩弹,怕就怕这小毛贼发现有诈又杀个回马枪。做戏就做全套,叶清溪追上去,秦一落三人继续赶着马车前行。 两个人一追一逐,叶清溪时不时假装体力透支,停下大口大口喘气,然后再挥挥胳膊追上去。 前方突然一片开阔,竹海已到尽头,若离突然消失在叶清溪的视野中,他赶紧刹住脚步,惊觉前边是悬崖。来到悬崖边,他探着头往悬崖下看,悬崖下有个声音传上来:“喂,上面的人还在不在呐?琉璃盏我还给你,求你先救我上来!”若离正抓着悬崖边上垂下的植物藤蔓,仰着头向上张望,崖壁上松散的泥沙糊了她一脸。 叶清溪见她没掉下去,也不慌张,有意拖延时间:“要我救你也可以,你先说你怎么知道我们这趟镖中有琉璃盏?指使你的那个师父又是什么人?” 若离眨眨眼:“你们是替林笑镖局押运的生辰纲,我认得你们的镖车,上次林镖头亲自押镖遇到劫镖的,我正好在竹林间看到了,也听到了他们谈话,自然就知道了。本来我对琉璃盏也没兴趣的,恰好明日我师父七十寿诞,谁知这么巧,今天你们又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不是上天注定要将这琉璃盏作为贺礼送给我师父嘛?至于我师父嘛……”她话没说完,手上一松,身子往下滑了滑,连忙道:“哎呀,你先把我拉上来,快,我快撑不住了!” 看她这副倒霉样子,想想这倒霉孩子回头打开盒子还要再吃一记彩弹,叶清溪心下一软,还是拉她上来吧,秦一落三人也差不多走远了。 “抓紧我,我拉你上来。”他蹲在悬崖边,挽起袖子伸出手,还不忘调侃道,“没办法,谁让本公子天生了副怜香惜玉的性情……” 他话没说完,若离伸出手,与他伸出的手相扣,嘴角一弯,邪魅地笑了笑,用力一拉,他顿觉头重脚轻,当即向悬崖下扑去,还好反应及时,扯住了一根悬崖上垂下的藤蔓。 若离望了眼脚下滑了一大截才稳住身子的叶清溪,一边扯着藤条往上爬,一边哦呵呵笑得春风得意:“你这块狗皮膏药,给本姑娘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一个不留神,抓到一手刺,顿时痛得手一松,踩了一脚空,整个人顿时径直掉了下去。 下边的叶清溪刚刚抓住藤条稳住身子没往下掉,头上悉悉索索沙石纷飞,就被某物砸中脑袋,顿时眼冒金星,脑子一片混沌,变成个无敌风火轮,骨碌碌往下滚。 这座山崖呈阶梯形,叶清溪滚到半山腰,正好被宽出来的一阶接住,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一声闷哼,脸朝下,像团和稀了的面贴在地上。 本来以为总算安全着陆了,又被刚才砸中头部的某物砸到了腰,他听到自己的肋骨“咔咔”响了几声,只感觉自己的肝都快要被挤得从嘴里喷出来。 砸中叶清溪的自然是后他一步滚下来的若离,虽然有人垫背,她也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看着天上出现两个太阳,她一时也动弹不得,疼得直喊姥姥。 直到被她压在身下的人吃力地拱了拱,她才迅速一个翻身滚到一边。那个人缓缓从地上抬起头,吓得她差点一脚再把他踹到下面一阶――那个人头发凌乱,满脸土渣和草叶,鼻子下还挂着一管鼻血,一双眼睛正幽怨地看着她。 她向后缩了缩,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你……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帮忙把你从地上……抠下来?” 叶清溪吐出一嘴泥沙,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泥,摸到粘答答一手血,气得简直懒得理她,径自抓起悬崖上的藤条就要往上爬,却被人抱了大腿:“我脚崴了,带我一起上去。”叶清溪头也不回,抖开抱大腿的人,很客气地送了她一个字:“滚!”然后继续向上爬。 若离忽然扑过来死死拽住他的裤管,像个无赖,将揪在手中的裤管抖了抖,笑得露出小虎牙:“你想独善其身,要么一巴掌拍死我,要么脱了裤子爬上去!” 叶清溪心中忿忿,当场就想一掌结果了她,手举到一半,心里抓狂,妈蛋,这无赖是个女人!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惩恶霸、驱邪魔、上刀山、下油锅、脚踩风火轮、胸口碎大石,什么不敢做?独独不会打女人。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叶清溪捡了个大包袱挂在身上。他抓着藤蔓正卖力往上爬,若离挂在他脖子上落得清闲,好心点拨他:“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镖师,一点也不专业,看在你背我上去的分上,我教你一些江湖经验。我告诉你,下次遇到劫镖的,越是重要的东西越要装作它不重要,照你刚才母鸡护崽那样的反应,遇到我这样的专业人士,一眼就能看出来宝贝就在你身上。” 就你聪明,别人都没长脑子,叶清溪腹诽,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若离转了话题又问:“你是不是镖局请的零工?他们给你多少钱?” 叶清溪:“……” 若离摸摸鼻子:“咳咳,算了,个人隐私,不用回答。”遂又转了话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你你先别激动,我只是想要是不幸掉下去摔死了我给你立个碑,对了,碑文你是喜欢草书隶书篆书还是行书……” 叶清溪手一抖,摸到一根刺,差点没滑下去,手心一阵火烧火燎的痛,又不敢松手。他这边正难受着,挂在他脖子上的若离也吓了一跳,赶忙圈紧他脖子,叶清溪被勒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想叫她放手,却被勒得发不出声来,只得腾出一只手去掰她的爪子。 若离眼见叶清溪要掰开她的手,吓得立马变成一只八爪鱼,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双脚在他身上乱蹬,使劲向上爬。叶清溪感到裤子都快被她蹬掉了,再顾不得脖子快要被勒断,又赶紧伸手拽裤子,结果一分神,手上脱力,又顺着藤蔓向下滑了一大截,手心被拉破了一大条口子,鲜血流出,滴滴答答往下掉。真是,爬了半天受了老大的罪又得重新来。 等到好不容易爬上崖顶,叶清溪全身骨头都似要散了架,强撑着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扯下衣角一片布头简单将手上伤口缠了下。若离一瘸一拐走到他身边用胳膊肘戳戳他:“谢谢你背我上来,你还好吧,还能走不?” 还算有点良心,也算没白背她上来,叶清溪对她稍有好感,嗯了一声,声落,突然感到背后一痛,就被一件硬物拍翻在地,接着就挨了一通狂风暴雨的狂揍,本来就伤到的肋骨几乎要戳开他的血肉。 若离重新将包袱系在腰间,拍拍手上的土,总算满意了:“这下我跑你应该追不上了吧?” 叶清溪虚弱地看着若离一瘸一拐远去的背影,气得磨牙,心头悔恨交加、悔不当初、悔之晚矣。 喵的,这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白眼狼啊喂! 他收回目光,看见刚才若离站过的地方,正静静躺着一只血红色的纸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柒章 傀儡案 第柒章·傀儡案 叶清溪找了条小河沟稍稍清洗了一番,才赶到事先约定汇合的树林。树林里飘荡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稍远一些的事物便有些看不清。 他在一株枯萎的树下找到了秦一落,秦一落一个人坐在树下,看上去有些颓靡,与他一同的芷沅和林昭雪不见了踪影。 他上前叫了声“秦师兄”,秦一落才抬头看他。叶清溪四下里看了看,没看到镖车,遂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坐这里,芷沅师弟和昭雪师姐呢?” 秦一落咳嗽两声道:“我们遭到了袭击,三个人都被冲散了。”叶清溪一听,这还等什么,拉起坐在地上的秦一落就去找芷沅和林昭雪。 在树林里转了几个圈圈,叶清溪都要怀疑芷沅和林昭雪是不是已经出了树林了,才发现前面似乎有人影,他拉着秦一落,赶紧跑过去。 走近了,他发现那人不是芷沅也不是林昭雪,而是……秦一落!那个秦一落也看到了他,正一脸诧异。叶清溪感到一阵恶寒,回头看看身后的秦一落,身后的秦一落对他笑了笑,叫他:“师弟。”他缓缓松开牵着秦一落的手,觉得头有些晕。 前边那个秦一落赶紧叫他:“小叶子!”叶清溪的乳名便是小叶子,小时候碧云天的众人都是这么叫他,他立刻回过神来,见身后的“秦一落”正嘴角噙着笑,举起一只手向他劈来。他也迅速一个手刀劈过去,“秦一落”的手“咔嚓”应声而断,变成一截树枝,扎在他的腿上,他也顾不得太多,再反手一挥,“秦一落”被震得倒飞出去,化作一堆木屑,散了一地。 他看着一地木屑,有些傻眼,秦一落过来搀住他:“这是傀儡术,不过傀儡没有瞳孔,和本尊还是容易区分的。”叶清溪面露讶异,秦一落搀着他一边走一边又给他讲起来:“我曾看过一本《四方志异》,里面描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秘术,傀儡术不过只是冰山一角,还有一种更神乎其技的驭尸术,说是能让死亡半月内的死尸像正常人一样坐卧行走,也不晓得有生之年能不能见识到……” 走了一段路,叶清溪看到芷沅正守着镖车等在那里,地上还躺了个昏迷不醒的人,一身蓝衣,脸上蒙着面纱,似乎有点眼熟。 秦一落告诉他:“这是离人轩的苏念伊,之前在须尽欢见过的,你还拿筷子砸了跟她一桌的那个青衫公子。”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变得有些不淡定了,“啊!对了,那个青衫公子名叫欧阳百里,是不归城欧阳世家家主的长公子,你居然拿根筷子砸了他!” 听到欧阳百里的名字,叶清溪倒真的有些吃惊。不归城欧阳世家与另一武林名门百里世家联姻,欧阳城主与其夫人百里氏育有一子,拜在离人轩思华座下。思华座下亲传弟子中,欧阳百里绝对算是最负盛名的一个。 如果提到思华让人想到离人轩,那么提到欧阳百里,一定会让人想到欧阳世家、百里世家和离人轩三个名字。 叶清溪想,这大概就是所谓赢在起跑线上的人吧!希望欧阳百里不记仇,赶快忘了被他砸的那一筷子。 秦一落说,苏念伊和她的师兄欧阳百里追查一起傀儡案,追凶到此处。秦一落他们到这里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二人,然后几人又一起遇到了一波傀儡的攻击,双方交手间,几人都被冲散了。秦一落和芷沅只找到了昏迷的苏念伊。 秦一落递给芷沅一瓶药,让他给苏念伊服下,他替叶清溪拔下扎在腿上的树枝,又撕了一片衣角替他简单包扎一下,勉强不让伤口渗血。 芷沅拿过瓷瓶来到苏念伊身前,看着她脸上的面纱,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揭开。面纱揭到一半,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面纱拍回苏念伊脸上,手中的瓷瓶也没拿住,砸了她一脑袋嘣。 苏念伊应声被砸醒,揉着额头坐起来,芷沅转过身背对她,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咬咬牙说了句对不起,想了想又道:“我不是想要揭你的面纱。”他垂首等待着苏念伊被人发现自己秘密后,歇斯底里的怒火,良久却没听到动静。 他不安地转身看去,苏念伊已经站起身,正双手抱胸,打量着他:“你不想扒面纱,那你本来是想扒哪里?”一副活像要被强了的模样。 秦一落与叶清溪那边传出“吭吭”两声闷笑,芷沅伸手扶额,纵是他这样好涵养的人此刻也不由得想爆粗口――你妹的,想象力还能不能再丰富一点? 离人轩的掌门思华,听说是个极其古板严肃的老头啊,教出个徒弟啊脑袋里都装了些啥? 一株古树骤然在四人眼前倒下,在四人眼前炸开,摧折一地,一个黑衣人从断枝后走出来,脸上已经溃烂得雌雄莫辨。 秦一落牵动着嘴角:“长得这么丑,我掐指一算,肯定就是本尊啦,啊哈哈哈哈……” 黑衣人怒瞪秦一落一眼,双臂张开,从袖中射出无数白色丝状物,卷起摧折一地的枝条,这些枝条被白色丝状物包裹,渐渐活了过来,变成一个个傀儡。叶清溪看得目瞪口呆,想到自己刚才牵着一根木头在树林里转圈圈的样子,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尼玛,这幸亏牵的不是一条狗! 这些傀儡倒也不甚厉害,只是数量颇多,叶清溪一个手刀下去能劈碎一个,那个丑八怪站在一边,挥挥袖子就能再补给一拨。 苏念伊拔出长剑,一记剑气削下一个傀儡的头,她一挥剑,那颗头飞出去,撞在那个丑八怪身上,丑八怪整个人都被撞退了几步,堪堪站稳就用沙哑的声音对苏念伊咆哮:“追了我一百多里路了,我不过就杀了一个负心汉外加剥了他的皮,怎么就十恶不赦了?”那声音沙哑,却能听出是个女人。 苏念伊刚好又劈碎了几个傀儡,断枝木屑哗啦啦落了一地,她也正好腾出时间回话:“陈幽娘,放着你丈夫顾生的死不说,那顾生他姑父的老婆的妹妹的母亲的儿子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小姑子,还有他们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叔叔婶婶都被你控制的傀儡杀死你又怎么说?你和顾生两个人之间的私事,却要这么多人赔命,你简直是个恶魔!” 那叫陈幽娘的女人恶狠狠道:“他们都该死,顾生那个负心汉,见异思迁抛弃糟糠之妻另娶新欢,他们一个个都来道喜,呵呵,还祝他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他们都是瞎子吗?我和顾生成亲那天他们也说同样的话道贺,我这个曾经也被他们祝福过的当事人就在旁边,他们都看不见吗?他们怎么能当着我的面说出那么让人恶心的话?” 苏念伊哼一声:“呵,敢情你是想让所有人都可着你的心意来,祝他们断子绝孙啰?”她不再理陈幽娘,从怀里抽出几道符箓抛给秦一落三人:“离人轩的四象伏魔阵你们都会吗?这个女人已经疯魔了,你们三个可别怜香惜玉啊!” 各大世家宗派中,都有各自不同的驱邪伏魔的阵法,因碧云天的夙夜与离人轩思华是旧交,闲暇时,夙夜也会给碧云天弟子们讲一些离人轩的驱邪伏魔阵法,只是术业有专攻,这样临时随便抓来三个人顶缸真的可以吗? 叶清溪捏着符箓本来想说:为什么不用碧云天的阵法?一个人是半吊子总好过三个人都是半吊子。可他还没开口,秦一落已经捻起符箓蓄势待发:“试试吧!” 彼时,林昭雪正追着一个傀儡到了一片湿软的草地上,她一剑将那傀儡劈得四分五裂后,想往回走,才发现自己双脚已经陷进了一片湿软的泥潭,她想抽出一只脚,稍微动了动,那些湿软的泥像是有吸力,她另一只脚的脚踝很快就陷了进去。她朝着四周呼救,回应她的只有几声呀呀的老鸹哀啼。她屏息宁气,尽量让双脚的重量保持平衡。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她无事可做,只能抬头默数天上飘过的云,慢慢地,她感到有些晕晕乎乎,百无聊赖竟然打起了瞌睡。 另一边,秦一落四人各站一个方位,手握符箓,符箓牵扯出千丝万缕的光线,将陈幽娘缠绕其间,她本来就溃烂的脸在光线的挤压下变得扭曲而狰狞。 她想起自己也曾青葱的年华,顶着全家人的反对跟了顾生,他们也曾有过一段真实而又欢愉的时光。 有一天半夜,家里失了火,她被浓浓的烟雾呛醒,叫醒躺在身边的顾生一起逃出火海,火场逃生的顾生想起放在柜子里的钱财,又折返回去,房梁上一根木头垮塌将他砸晕在房里,是她付出烧毁容颜的代价,将他从火海中救了出来。 顾生被砸伤的背一天天好起来,她的脸却永远也恢复不到以前的模样。他说他不会抛弃她,实际上他却变得很怕她,不敢与她同榻而眠。 她能理解,自己现在的模样走在路上也有小孩子向她扔石头,叫她老妖婆,连自己半夜起来不经意看到镜中的自己也会被吓一跳。 渐渐的,开始有媒人上门给顾生做媒,让他纳房如夫人,顾生也一直推脱,她放下心来。 突然有一天顾生领回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设下宴席招待亲戚朋友,仓促得让她不知所措。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用曾祝福过她与顾生的嘴,说着曾经祝福过她与顾生的话,她站在一边,觉得无比恶心。 那个漂亮的女孩接受下所有人的祝福向她敬茶,叫她姐姐,她注意到女孩子看到她脸时异样的目光。 后来的日子顾生几乎不去她房里,她夜里在院外看到顾生与他新纳的如夫人在房里的影子投在窗户纸上,心中悲凉。 她觉得自己开始变得迷迷瞪瞪,精神也开始恍惚。有时候她看到院里的一株大树,仿佛也变成了顾生,正对着她粲然一笑,张开怀抱。她跑过去靠在他身上,叫他顾郎,说着曾经的誓言,生生世世不分离! 有一次那位如夫人经过看到她抱着一棵树说话,吓得不行,摔了端在手里的茶盏。当天晚上她在她房间外听到她对顾生说:“姐姐在跟一棵树说话,天天面对这样的她我好害怕。” 顾生轻声安慰她:“她是救我才伤了自己,除了磕碜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休妻要有七出之条。你多多忍耐,她每日里饭食中的药物会慢慢耗尽她的阳气……” 原来曾经那些誓言不过是谎言!她拖着早已空了的这副丑陋的皮囊走出院子,田里的稻草人被夜风吹得晃了晃,然后变成顾生的模样,蹦蹦跳跳着向她跑来,微笑着牵起她的手说:生生世世不分离。 她已经又有了一个不嫌弃她,愿意和她生生世世的顾生,家里那个还留着干什么? 于是她趁家里那个顾生熟睡之际,一片一片剐下他身上的肉,慢慢填进自己那副空了的丑陋的壳子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世世不分离! 四象阵的光线越勒越紧,陈幽娘一声长啸,分据四方的符箓骤然燃烧起火,四个人同时感到手中一片灼烫,纷纷松手,那些光线随着陈幽娘的挣扎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暗。 一道光束呼啸着从某处飞来,正中陈幽娘的眉心,她的记忆定格在顾生温柔回眸一笑那一刻,然后她的眉心处开始着火,她就像一个纸人,火舌迅速在她身上蔓延,吞噬掉她整个身躯,化作一缕缕飞灰。与此同时,束缚住她的最后一缕光线也同这些飞灰一起消散。 苏念伊最先反应过来,千钧一发钉入陈幽娘眉心那道光束正是离人轩的催命符,她看向不远处,来人正是她的师兄欧阳百里,他身旁还站着一身泥污的林昭雪。 她凑上前,像发现了宝贝似的:“哈,师兄你这是有多着急?鞋子都给跑掉了。” 叶清溪秦一落芷沅这才发现,玉树临风的欧阳百里正光着双脚站在那里。 欧阳百里轻轻笑了笑:“不小心踩进了泥潭里,好不容易才挣出来,鞋子也就掉泥潭里了。咦,你这丫头,我手上受伤了你怎么看不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捌章 千千结 第捌章·千千结 一行人再次回到镖局,时至傍晚,叶清溪受伤不轻,那根树枝贯穿了他的腿,需要再重新上药包扎,可是镖局里这段时间绷带紧缺,要再出去买人家店铺应该打烊了。 叶清溪还是有办法的,他叫来王小满,让他又从自己被子上裁了一块布下来当绷带,用起来还挺顺手。 欧阳百里与苏念伊也暂时住在了镖局里。这天晚上,欧阳百里的卧房里可算热闹。 彼时他正坐在房间里看书,从门外进来一个白衣清俊的少年,放了一瓶伤药在他桌案上:“这是碧云天的外伤药,涂上以后一点疤都不会留。”他说完转身就走。 欧阳百里在他走到门口时叫住他:“芷沅师弟是吧?”他拿起药瓶扬了扬,对芷沅笑笑:“谢谢!” 芷沅看着他:“不用谢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咱们这样算扯平了。” 欧阳百里用手指夹着一块镇纸在手中转了转,有些不解:“你什么时候欠我人情了?那个陈幽娘也是你们先把她制服了,我才有机会下手的,更何况傀儡案是我跟念伊负责的,说起来还是得谢你。” 芷沅转过脸不看他,声音清冷:“我说的什么你知道!”他关上门,脚步渐行渐远。 欧阳百里放下镇纸,摇摇头轻轻笑了笑。门又被人推开,苏念伊钻进来,放下一瓶伤药,自己去旁边的瓜果盘里抓起一把瓜子,伸到面纱下嗑起来:“我跟叶清溪要来的伤药,听说碧云天的外伤药涂上,创口不会留一点疤痕。” 欧阳百里看着桌上放的两瓶药,凝神片刻,忽然问道:“芷沅这孩子挺好的,就是性子有点闷,你说要是能有一个红颜知己在侧,会不会更好?”他说着,目光却定在苏念伊身上。 苏念伊被他看得发毛,这才反应过来,指指自己:“你不会在说我吧?” 欧阳百里笑了笑:“你的终身大事一直是你母亲的一桩心病,我看这个芷沅外冷内热就挺好。”他拿起桌上两个药瓶,展示在苏念伊眼前,“你和他一人送来一瓶,这是不是说明你们心意相通?” 苏念伊白眼一翻:“你想多了,人家还小。何况我条件这么好,要求也是很高的,他是比你年轻又比你好看,可是我的要求也不止高了那么一点……” 欧阳百里忍不住乐了,激将她:“你看不上他,这样的话,看来我还有机会。”苏念伊跳起来,炸了毛:“得了,您可别……” 门口又有人走过来,二人同时看过去,林昭雪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双鞋。她看苏念伊也在,不便久留,将鞋放到书案上,对欧阳百里道:“那个……今天的事还没谢谢你,鞋我已经洗干净在炉子上烘干了,你早些歇息,我就不打扰了。”欧阳百里对她点头笑笑,她走到门口又回了下头,看到苏念伊正歪着头打量着她,她心里一跳,赶忙走开,然后消失在黑夜的走廊里。 苏念伊拿过书案上的鞋子,长长地哦了一声,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点点头:“你刚才说的那个事,我帮你。” 林昭雪走在暗夜中,她想起白天自己深陷泥潭的事,她当时已经绝望得快睡着了,欧阳百里忽然出现,脱下外衫,撕成布条丢给她,他说:“你抓紧绳子,脱掉脚上的鞋子,我们一起数一二三,我看看能不能把你从泥潭里拽出来。”他让她别害怕,有绳子拽着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往下沉。 其实她当时并没觉得有多害怕,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沉进泥潭,不为人所知,现在有人发现了她,就算一样不能得救,至少也有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抓着衣服撕成的绳子,他们一起数一二三,一次就成功跳出了泥潭。站在坚实的泥地上,她觉得自己从没和谁这么默契过。 欧阳百里脱下自己的鞋子递给她,她拒绝,他却笑笑说:“你不穿鞋,那我背着你走,你再睡一会儿。” 他的语气他的笑,如三月和煦的春风吹进了她心里。她低头穿鞋,才没让他看到自己脸上浮起的红晕。 林昭雪揉碎一朵蔷薇花拍开叶清溪的房门,自己在桌上倒好一杯茶:“你说离人轩的那个苏念伊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的?” 叶清溪正睡眼迷离,随便嗯了一声,林昭雪忽然两眼都放出光,说道:“既然好就别让肥水流到外人田,我给你俩做红娘怎么样?这样离人轩碧云天关系也可以更进一步。”叶清溪瞌睡瞬间醒了一大半:“哈哈,这种好事你应该先考虑秦师兄和芷沅。” 林昭雪撇撇嘴:“芷沅太小,秦师兄太老,我左挑右挑还是你比较合适。”叶清溪腹诽:“秦师兄哪里老了?人家还风华正茂。”嘴上说:“你要是真觉得这么好的姑娘,肥水不想流到外人田,我觉得镖局的王小满就很好啊!” 林昭雪将倒好的茶水推到叶清溪面前,洗耳恭听,叶清溪只得胡编乱造:“王小满长得好,性子也好,我要是个女孩子,我都赖上他,缠着他,生生世世也不离开他,赶我都不走……” 门口哐当一声,王小满站在那里,手中端着的水盆掉落在地,脸红到了耳根。林昭雪咳嗽两声,借故离去。 叶清溪半夜上茅房,经过芷沅房门口,看到苏念伊敲开芷沅的房门,倚在门框上对门里的芷沅道:“咱们来谈谈今天你扒我面纱的事,我们家的规矩,揭了我的面纱就要对我负责……” 叶清溪叹了口气:“师姐呀,你这心操得有点瞎!” 第二天,押镖的队伍再次出发,叶清溪已经跟镖局里其他几个伤号一样了,欧阳百里建议他留下养伤,却和苏念伊请缨,说是感谢前一天碧云天几人帮忙制服了陈幽娘,礼尚往来也帮忙押这一趟镖,叶清溪明白其中内情,坦然接受,林笑自然也欣然同意了。 等到叶清溪在镖局里百无聊赖把伤养得差不多了,天气还不热,镖局里的宫立秋却丢给他一把扇子,邀他去芙蓉城一处好地方玩玩。叶清溪只觉得当时的宫立秋笑得像只狐狸,结果跟着宫立秋踩着东风到达目的地一看,果然了……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只是叶清溪曾读过的一句诗,他没想过自己也能有幸成为这诗中的主角。 两人春衫飘举,摇着手中泼墨折扇,赫然两位翩翩风流少年郎,引来不少阁楼轩窗边年轻女子的目光。宫立秋偶尔向某个年轻女子抛个媚眼,那姑娘当即团扇掩面,又羞答答从团扇底下露出半张脸,偷偷瞅一眼。 宫立秋一路拉着叶清溪的袖子杀到玉阶香的楼子外,比楼子里的妈妈还殷勤:“不管喝酒还是听曲,品诗论赋都可以,你喜欢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我在这里有个相熟的沐琴姑娘,弹得一手好琴,定叫你听了乐而忘返……” 叶清溪想起须尽欢那个在海棠树下轻抚瑶琴的姑娘,只恐怕这辈子也再无缘得见,也再无缘听到那样动人的琴声。不知道她某日江上泛舟,或是看到那只草编蝴蝶时,会不会稍稍想起他? 宫立秋再拽拽他的衣袖,不明白他为什么傻傻呆在路中间。 街头突然冲出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撞在叶清溪身上,那人抬头,看到叶清溪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轻轻唤他:“清溪。”叶清溪心头嗖的一紧:“沈姑娘?!” 街道拐角处,正人仰马翻,一波训练有素的护卫正朝着这边追过来,几个推着板车的小贩走在路中间,挡住了那波护卫的路,结果连人带板车被掀翻在地。 护卫中一个彪形大汉叶清溪是认得的,那天在须尽欢他就跟在江辛夷身边。叶清溪让宫立秋掀了旁边几家商铺的招牌,横七竖八拦在路上。不知道宫立秋怎么搞的,他才带着沈凝烟跑了没多远,那帮护卫就追了上来。 前边不远处就是河,他想到上次搭了一艘小船就逃掉了,他带着沈凝烟且战且退,来到河边。只是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一帮护卫将他们俩围在河边,河面上却连一只鸟都没有。 那帮护卫中那个彪形大汉也认出叶清溪,他知道自己硬碰硬不见得能讨到好,摸出一枚暗器向叶清溪掷去,叶清溪赶紧将手中扇子扔过去,将那枚暗器在近身前截下。 只是他没想到那枚暗器与扇子相碰撞,会立马炸开,嗖嗖几声,炸开的暗器中竟然又射出几根芒刺,他将沈凝烟护住,自己便躲闪不及,有两根扎在了他手上,他觉得被芒刺扎到的地方一阵麻木,拔出来一看,血迹发黑。 沈凝烟拉拉他的衣袖:“快跳到水里去。”他正看着手中发黑的芒刺,有些失神,沈凝烟也不等他应答,拽着他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叶清溪被呛了一口水,才反应过来,岸上的护卫一窝蜂朝河边拥了过来,沈凝烟赶紧拉住他往水下沉了沉,一路潜水往前边游去,停也不停。 他小时候,天热时也有同门邀过他去山下的溪水里摸鱼,偶尔会比试潜水。是以,他时不时注意沈凝烟的动静,想着是不是什么时候她需要的话给她渡口气,想得心里一燥,又呛了一口水。沈凝烟却像开了挂一样,带着他一直游到了不知道哪个土岗才上了岸。 两个人蔫蔫地躺在地上,这个时候的河水还很凉,被风一吹,叶清溪忍不住打着寒战,喷嚏一个一个接连不断。沈凝烟躺在那里,动也不动,失血加疲惫晕了过去。 叶清溪觉得自己被芒刺扎到的半边身子都快麻木了,还是咬牙扶起她朝着土岗上一片树林走去,那里应该能找到不少干枯的树枝以供生火取暖。 进了树林,他不禁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四周围碑石林立,碑石间无数大大小小堆起来的土包上,还稀稀落落散着冥币。 那些墓碑上似乎蛰伏着什么黑色的东西,正睁着两只蓝幽幽的眼睛盯着他,蠢蠢欲动,偶尔发出“哇哇”两声像小孩子一样啼哭的悲鸣。 叶清溪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磷火玄鸦,乃饿死鬼怨念所化,以将死之人肉身为食,有生人在的时候它们一般不会出来。 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手上被芒刺扎到的地方黑了一片,多半便是中毒了,身上力气也在渐渐流失,等到一点力气也没有倒下时,大概就会成它们的裹腹之物吧。 身旁的沈凝烟忽然咳出一口血,醒了过来,叶清溪将她扶靠到两棵并列而生的树干上,伸手摸出身上带的符箓,湿答答一把,分都分不开,丢到了一边。 沈凝烟苍白着脸,嗓音却绵绵软软叫他:“清溪,你是不是喜欢我?”叶清溪看着她,握拳的手紧了一瞬。她目光又柔了几分:“伤我的人是江辛夷,我死了,你会不会杀了他……” 叶清溪忽然伸手圈住她,将她紧紧挤在两棵树的缝隙中,两人衣服都湿了,贴在一起的地方却一片灼烫。沈凝烟感到不适,伸手想推他,他却轻声说:“别动。”然后拧着眉发出一声闷哼。 他后背处传来哇哇两声怪叫,沈凝烟越过他的肩看到一只玄黑色的怪鸟正在他背上扑腾着翅膀,啄食他的肉,周围石碑上跟着又腾起无数幽幽蓝色火焰,轻飘飘游荡过来,落在他背上,变成一只只玄黑色怪鸟,啄食着他的伤口。 沈凝烟本来失血过多就有些头晕,见到这血腥场景,干脆又晕了过去。 被丢到一边的符箓中,夹着一只血红色的纸鹤,它微微动了动,然后挤出符箓,展开双翅飞向了远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玖章 天书愿 第玖章·天书愿 芙蓉城外的一处小山沟,植被茂密,遍布蛇虫鼠蚁,人迹罕至。 溪流淙淙,若离拎着从小溪里捉来的几尾鱼向溪边的小茅屋走去,看见一个白发苍髯的老翁站在小茅屋门前。 她放下手中拎着的鱼,蹑手蹑脚跟在这位突然踏足秘境的不速之客身后,看着他走进了竹屋,方才靠在门外窥视着屋里人的一举一动。 屋中一身黑衣的师父,正伏案研磨着草药,听到有人进屋,也没抬头,轻声道:“若离,去将前几日采来的草药拿进来。”此地穷山恶水,偶有外人进入,也多半被毒蛇咬伤,除了这师徒俩,外人大多难以涉足。 老翁缓步走到黑衣人身前,自己拣了张凳子坐下:“樊倾城,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般神采奕奕,真看不出你已入古稀之年。” 黑衣人樊倾城从凳子上起身,看着老翁呆了片刻,又恢复平静:“白九暝?哼,这么多年不见,连师兄也不会叫了?” 那叫白九暝的老翁一窒,而后哈哈一笑:“师兄,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认识小弟了呢。” 樊倾城不理他,坐回凳子上,又自顾自研磨着草药。白九暝道:“师兄青春常驻,倒真叫小弟羡慕,难道当年师父偏爱,私下授予你长生不老之术?” 樊倾城哂笑:“师弟真会说笑,当年在沉香谷,师父最是疼爱两个徒弟,一个是江百川师弟,另一个就是你。可惜江师弟偷取师父的宝贝‘三尺寒冰’,师父勒令你追杀他,最是得宠的人可不就是你了。”他放下手中的药杵,凝视着白九暝:“师父当年想要修成长生不死的金仙之身,需要大量食用胎儿,鞍前马后替他寻找孕妇的人可不都是师弟你,我樊倾城之流,实在难入师父他老人家的眼。” 白九暝瞧着一屋子的草药,屈指轻叩桌案:“师兄你还倒腾这些多没意思,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两件有意思的事。第一,当年我念在同门之谊,瞒着师父放走了江师兄,他揣着‘三尺寒冰’,我让他逃去了海外的一座岛屿,而且我还找到了江师兄的儿子。” 樊倾城甚是意外,还在心里一番消化吸收,白九暝就坐在他对面,捋着额角的发,呲着牙:“是不是觉得跟你一直不对付,你也一直看不起的师弟突然就变得又帅又伟大了?” 看着眼前搔首弄姿的白发老头,樊倾城简直想要戳瞎自己的眼,白九暝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托着腮又道:“第二件事就是碧云天的半卷天书,师兄知道我手中已经掌握了另半卷天书,只要拿到碧云天的那半卷,师父当年以食用胎儿这种毫无人道的方法达到修成金仙的愿望,就可以在我们这里以一种人道的方法实现,你要是跟你又帅又伟大还天赋异禀的师弟合作,绝对没有错!” 樊倾城又气又想笑,憋得岔了气,咳嗽几声才道:“师弟你还打碧云天的主意?难道当年你儿子白雁衡的死还不够吗?” 说到白雁衡,白九暝就满眼惆怅:“雁衡,我的雁衡,能拿到整卷天书也是雁衡在这世上唯一一件没能完成的心愿,要是……当初能够早点拿到整卷天书,拙荆和雁衡也不会……”他叹着气,有点说不下去。 屋外的阳光斜斜投射进来,将门口若离的影子拉得老长,落进樊倾城的眼里,话正搔到白九暝的痛处,他冲门外叫道:“若离,还在门外做甚?还不快过来见过你师叔。” 门外的若离一惊,原来师父早已发现了自己,无奈才从门外走了进来,冲着白九暝欠身行了一礼道:“若离见过师叔。” 白九暝正沉浸在往事伤痛中,点点头没有吭声,樊倾城对白九暝道:“这是小徒若离。”说着,目光再次看向若离,“若离,还不给师叔上壶茶来。” 得了师父命令,若离自是不敢违背,躬身退出屋子,刚准备去烧水烹茶,却见天际一抹红晕,朝着这边飞了过来,细看之下,竟是一只血红的纸鹤。若离一惊,这不是自己的血灵纸鹤吗,什么时候自己飞出去了?当即伸出素手朝着纸鹤招了招。 纸鹤在虚空盘旋片刻,落到她掌心,她刚要屈指收回纸鹤,纸鹤却又从她指缝中飞了出去,在她身边绕着圈,作势又要飞走。 这血灵纸鹤以往都是以血符操控它才会飞起,今天这是怎么了?她也揣测不来纸鹤的意思,当即咬破手指在虚空画出一道血符,血符向着纸鹤飘去,钻进纸鹤身体里。 纸鹤陡然间变作数尺之大,若离不迟疑,一跃落到纸鹤背上,纸鹤载着她在天际中,划出一道血红色的弧线。 耳畔风声呼呼,很快的,纸鹤便寻到了目标,从虚空直冲而下,落在林立的碑石间。若离轻身跳到地上,只见不远处的树干上靠着两个人,正被无数玄黑色怪鸟包围啮食。 若离解下系在腰间的长鞭,一鞭子抽过去,那些怪鸟蓦地化作一簇簇磷火,鞭子从它们身体中穿过,狠狠抽在背对她的那人身上。那人本来还有些意识,这一鞭子下去倒好,直接把人给抽晕了过去。若离一闭眼,唉,画面太美好,简直不敢看。 她又从衣袋里抽出一张符箓挥向空中,一鞭子抽过去,鞭子携着符箓抽在那些怪鸟身上,竟有一大片哇哇怪叫响起,随之便见漫天纷飞的黑色翎羽,慢慢飘落到地面,燃烧殆尽。剩下的怪鸟见状都四散惊飞。 若离上前,将被抽晕的人翻了过来,待看清那人面容,她心中不禁一颤:小镖师! 小山沟里的小茅屋中,樊倾城等到白九暝离去也不见烹茶的若离回来,不禁摇头叹息:“朽木不可雕也!” 正欲出门去看看,却见屋外血灵纸鹤正驮着若离和两个昏迷的人飞来,落在门庭外。若离一个箭步冲过来,拽着樊倾城的衣服:“师父师父,快救救这个小镖师,他中毒了!” 在樊倾城眼中,若离这徒儿一贯有些顽劣,见她将外人带到此处,还是有些生气,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屋里走,却听到若离叫道:“师父,他中的毒,是沉香谷的玄蜂刺!” 樊倾城身子在门口一僵,没有转身,只说:“抬进来吧。” 若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二人拖到屋里,樊倾城已经在地上铺好席子,坐在一边看着若离忙活就是不搭一把手。 将人安顿好,樊倾城才过来查看二人的伤势,若离凑在一边,看到躺在席子上的小镖师腰上别着一把样子古怪的剑,拿到手中用力想要拔出来,剑鞘却像和剑身融为了一体似的,纹丝不动。 樊倾城起身走到桌案前写着药方,一边道:“这是叶家的画骨剑,没解封你是拔不出来的。” 若离举起剑上上下下打量,如获至宝:“这就是传说中上古应龙龙骨所化的画骨剑?可斩天兵诛邪魔……” 她正一脸如痴如醉,樊倾城泼她凉水:“没解封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一根猪大骨!”他药方已经写好,搁了笔见若离还抱着剑爱不释手,又道:“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若离手一抖,将剑丢回地上。樊倾城手指点着桌案上的药方:“这两人按药方用药便可,但是你最好尽快将他们送走。对了,我要出一趟远门,这里交给你。” 若离眨巴眨巴眼:“让我来猜猜,师父是要去帮师叔找天书?” 樊倾城横她一眼:“小丫头,跟你没关系,别瞎打听。” 若离嘻嘻一笑:“那我问点跟我有关系的,要是唐婶哪天思念起师父了,巴巴来看望,我该怎么对她说?” 樊倾城道:“你就对她说……”说到一半,他脸上腾地一红,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呐呐地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丢下一句“她思念我做甚?”就一甩袖子逃也似的出了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拾章 撩妹记 第拾章·撩妹记 叶清溪醒来的时候,正身处在芙蓉城外一户农家,他中的毒已无大碍,只是沈凝烟的伤还需将养。 农家主人唐氏是个寡妇,家里还有个五岁的孙儿。这样的人家日子过得穷苦,想来是没钱替他二人请大夫医治的,唐氏却给了叶清溪一张药方和一些对症的草药。 唐氏似乎耳朵背,叶清溪有意向唐氏问起药方的事,他问东唐氏就答西,他又连说带比划一通后方才确认,没法沟通。 此后他也不再问起,真心实意要帮着唐氏做一些活计,唐氏也不客气,专给他安排些担水劈柴的体力活。这些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将水缸灌满又劈柴,半天下来,他就将唐氏需要几天才能劈好的柴劈完了,整整齐齐堆码在一起,唐氏甚满意。 农家外有条蜿蜒潺潺的小溪,叶清溪又去那小溪里捞回了几条黑鱼,想到沈凝烟房里的花也枯萎了,他又顺手在外边采回些花。 他将黑鱼交给唐氏,让大家伙儿也一起打打牙祭,唐氏笑呵呵一叠声应着接过了鱼,待她进了厨房,叶清溪忽然反应过来:她这是选择性耳聋? 不过既然是唐氏不愿说,他也不再追根究底。他将采回的花送去沈凝烟房里,走到房门口,不经意抬手摸到溅落在脸上的泥点,意识到自己还一身狼狈,立刻落荒而逃出了屋子。 其实那时阳光很耀眼,他站在门口背着光,沈凝烟只看到他颀长的身影,衣摆掖在腰带里,看不清他的脸。 半个时辰后,他再次出现,衣冠齐整,手上已经端着熬好的鱼汤。唐氏的孙儿唐果跑来缠着他,他怕吵到沈凝烟休息,搁了汤就跟着唐果到了院里。 农家地处偏僻,日子难免寂寥,家里突然多了两口人,唐果还是很开心,他也不认生,本就没有玩伴,这会儿便黏上了叶清溪。叶清溪给他削了把木剑,沈凝烟在房里喝鱼汤,无意看向窗外,那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拿着木剑在院里嬉戏。 她的床头搁着青花瓷碗,养了几条小鱼,那鱼也是叶清溪从小溪里捞回来的,他觉得花色颇为艳丽,就又捡回几块颜色鲜亮的鹅卵石,没有鱼缸,就在厨房找了个大小适宜的青花瓷碗,盛上清水放了小鱼和石子,搁在她床头,给屋子添了几分生机。她觉得,他过日子,其实还挺细致。 沈凝烟伤势好转时,叶清溪在院子里放了把藤椅,她便可以倚在藤椅上晒晒太阳透透气。她看着远处的山与近处的花,他就看倚在藤椅上的她,犹如看一幅精心描摹的美丽画卷。 她的秀发有一缕散在白皙的脸畔,被风吹到了唇边,他不由自主想要替她将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他的手在身前僵了僵,最终没有伸出去。 唐果从外面摘了野果跑进院里,塞了一颗到沈凝烟嘴里,甜甜地叫她:“姐姐,最甜的一颗给你。”又挑出一颗塞到叶清溪嘴里:“叔叔,最大的一颗给你。” 叶清溪不满意,想要纠正他:“你这孩子叫坏了辈分,给你次机会,自己看着办,应该怎么叫?” 唐果一双眼骨碌碌在沈凝烟与叶清溪之间转来转去,拉起沈凝烟的手,眼睛亮亮的看着叶清溪。叶清溪抱起手臂,居高临下看着唐果,唇角微微牵起。这孩子童言无忌,他觉得似乎有句“姐夫”正在这孩子喉咙里。 唐果眨眨眼:“那……让姐姐也叫你叔叔?” 沈凝烟扑哧一声,险些从椅子上滚下来。叶清溪瞬间被扎心,差点吐血,夹起唐果就要修理修理,唐果被他夹在胳肢窝里,身子扭来扭去,小胳膊小腿在空中挥舞,兴奋不已:“举高点,再高点。”那声音奶声奶气,叫得叶清溪一时也没了脾气,将他举起来,举高点,再高点。 叶清溪还是会一如既往帮着唐氏做些体力活,闲暇时他要么陪着沈凝烟解解闷,要么带着唐果嬉戏。唐果想摘树上的果子够不到,他就会将唐果抱起,坐在自己肩上。 沈凝烟有时候在屋里,外面熬药的苦涩味道会飘进窗里,院子里叶清溪劈柴的声也很清晰,那声音不小,她也不会觉得吵,她反而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恬淡舒心。 几天后,二人回到了芙蓉城。 叶清溪不便带沈凝烟去镖局,于理合不合就不说了,光想到一个宫立秋就让人觉得不省心。他只得找了间茶肆先歇脚。 叶清溪想着还是看看沈凝烟的意思,试探着问她:“烟儿,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沈公子现下是不是还在芙蓉城?” 沈凝烟突然沉下脸,冷着声音道:“他不配姓沈,以后他就是江辛夷的一条狗,叫江千迹。” 叶清溪这几天一直没问起沈千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没想到一说起就触了她逆鳞,便没再追问,识趣地在须尽欢碧桐院要了一间客房安顿她。 消失了这些天,他也该回林笑镖局吱个声,临走时见沈凝烟脸色苍白,整个人都还蔫蔫的,他又去外边买回几串糖人,对她笑笑:“不开心就吃点甜的,心里也就跟着甜了。” 沈凝烟握着糖人看得出神却没有动,糖人做成小兔子,惟妙惟肖,叶清溪想她许是女儿家心性一时舍不得吃,只说了句明日再来看她便又匆匆赶往雁南镇。 自从在芙蓉城与宫立秋失散,叶清溪这段时间没回去,差点就趴在一尺见方的纸上,成为了街头巷尾路边老树桩上的牛皮癣。他回镖局时,镖局里几人正拿着画好的寻人小像和浆糊从镖局外的老墙根处开始张贴。 结果人自己回来了,皆大欢喜。王小满更是亲自下厨熬了一锅羊肉鹌鹑汤送到叶清溪房里,低头蹭脚咧嘴笑了笑,红着脸跑了。叶清溪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尝了尝汤的味道,立刻眉开眼笑,将与美食无关的都抛到了脑后。 叶清溪身上余毒未清,每天还需药浴,到了晚上,他正准备泡个药浴时,王小满又邀了宫立秋一道拎着热水送过来,王小满在浴桶边搅着水试水温,叶清溪在一旁笑呵呵道谢,王小满问他:“那道汤可还能入口?” 那道汤口味甚佳,就是喝了上火,叶清溪想到明天要去须尽欢,想着可以给沈凝烟捎去些,据实对王小满的手艺一通夸赞,建议他换个口味再试试,末了还狗腿地吹捧:“不知将来哪家姑娘能有这等福气跟了你,得此良人,夫复何求!” 果然,第二天王小满就兴致勃勃宰了一只鸡到厨房鼓捣。 叶清溪趁汤没熬好,摸到宫立秋的房间,吭吭清了清嗓子:“那个,你那里有没有写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话本子?要内涵一点的。” 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赢得美人归,叶清溪自认达不到这般高的境界,写出这样文采斐然的情诗,但临时从这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里套用几句撩人情话,还是有必要的。 宫立秋点头说有,然后钻到床底下摸出一个包裹严实的布包交给叶清溪。 叶清溪如获至宝,谢过宫立秋又摸回自己房间,在桌案前打开包裹,抖出三本册子。 半个时辰后,他就塞着两个喷血的鼻孔,灌下一杯莲心茶,揣着三本册子找上宫立秋:“我要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你给我的都是些什么?” 宫立秋摸着被叶清溪拍在桌案上的《月下宝鉴》、《桃花野史》、《绣塌春》三本册子,一脸茫然,叶清溪只能给他两个字的评价:“肤浅!” 宫立秋顿悟:“我那里还有几本带插画的。” 叶清溪扶额叹气,不想让宫立秋再歪曲他纯洁的心思。宫立秋眼睛一亮,这回懂了,警惕地看看四周,凑到叶清溪耳边压低声音道:“我那里还有一本……咳咳……猴子的,只此一本,不要跟其他人说。” 叶清溪厥倒,这还能不能好好谈了…… 吃过午饭,叶清溪称自己需要打坐调息,不能被打扰,晚饭也不用叫他吃了,他打包好一盅鸡汤,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溜出了镖局,匆匆赶去了芙蓉城,在芙蓉城中又买了串糖人才拐到了须尽欢碧桐院。 沈凝烟喝着汤不大吭声,她不吭声叶清溪就有一搭没一搭找话说予她解闷。他说起须尽欢的菜,有一道“粉身碎骨小青龙”,乍听觉得名字够悲壮的,结果菜上来是一盘蒜泥黄瓜。 沈凝烟虽然没吭声,听他说话,那盛汤的手也不自觉便慢了下来。 叶清溪知道沈凝烟是在听的,就又说起小时候与秦一落垚淼半夜摸黑起来赌酒的事,那一次正在兴头上,一坛酒没了,他当时两眼放光,站起身就要再去拿酒,结果已经喝得有点飘,南北不分,直奔茅房而去,拎回一个夜壶就要给秦一落和垚淼满上,幸亏起夜的夙夜师伯看到了,脱下脚上几十年的风味老咸鱼,才将他拍晕了事。 想到叶清溪提着夜壶给人斟酒的样子,沈凝烟一口汤含在嘴里没忍住,朝着叶清溪喷了过去,叶清溪早就有所准备,一把扇子在面前展开,挡住喷过来的汤汁,他还有模有样晃了晃汪着汤汁的扇子,才合上在手心里敲了敲:“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人就得常给自己找乐子。”他本就有意引沈凝烟开心,见她脸上有了笑意,他心里也跟着欢喜。 又随意闲话了一会儿,叶清溪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道:“你先歇着,我赶明儿再来看你。” 出了须尽欢,叶清溪又拐去了城里有名的“书斋”,话本子的事靠宫立秋还不如找头驴,他选了一本自认为还不错的话本子,才又匆匆赶回镖局。 来回六七十里地,加上在城中耗去的时间,到达镖局时,天已经黑了,翻墙落到门里,没被人发现,他才慢慢悠悠回了自己房间,准备泡澡药浴。 接下来的日子王小满还是换着口味给他熬汤,他则上午闭门在房里看话本子,下午照常偷偷带着一盅汤羹去芙蓉城,如此两日,话本子也看得差不多了。 估计是出门没看黄历,这一日叶清溪再去须尽欢,因为一路上心里琢磨着话本子上那些撩人的情话,一个不留神让人撞到了手里拎着的汤盅,还好护得及时,只是滚烫的汤洒了一手,没有整盅掼在地上。 手给烫得火烧火燎,也酝酿不出情绪来说那些撩人的情话,搁了汤,叶清溪没敢停留,便借故匆匆回了镖局,庆幸,沈凝烟没看出他的异常。 第二天,林笑闲来无事,带着林管家满屋满院查看有无需要修缮的地方,叶清溪捱到他们查看完拎着汤盅出门时,已经比前几日晚了许多时间,一路紧赶慢赶去芙蓉城。 路过一家叫“武大炊饼”的店门口时,一个不知是姓东方还是西门的风流公子哥挡在路上,探头探脑朝炊饼铺楼上看,挪不动步。叶清溪心里一急,一胳膊拐子将他拐到了一边,炊饼铺楼上突然掉下一根胳膊粗的擀面杖,结结实实砸了他一脑袋嘣。 楼上窗口一个小娘子一脸惊恐,哆哆嗦嗦关了窗,叶清溪也犯不着跟一个小女子计较,自认倒霉,揉着肿起一个包的脑袋赶去了须尽欢。 到须尽欢时头都还有些晕,将汤盅给了沈凝烟,他本来已经预备好说点什么的,被刚才那当头一棒砸得,全给忘了。 得了,改天再说吧! 第三天再路过武大炊饼铺,叶清溪又看到那个探头探脑的风流公子哥,也不敢再把他拐到一边了,自己识相的离他远点。果然,楼上那小娘子又掉下一根叉竿,砸在那公子哥头上。 叶清溪正拍着胸口庆幸,炊饼铺隔壁王婆凉茶店的老板娘一盆水泼出来没收住,兜头浇了他个透心凉。这绝逼的―― 出!门!没!看!黄!历! 第四天一路顺遂,敲开沈凝烟的房门,前几天磕磕绊绊,这一天太过太平,看到沈凝烟时,叶清溪脑子里那些撩人的情话一时竟说不出来了。 他突然就顿悟了:再动人的情话都是虚的,有那闲工夫,不如踏踏实实对她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拾壹章 小毛贼 第拾壹章·小毛贼 叶清溪落下镖局的墙头,摸黑进了自己房间,如往常一样兑好热水插上门闩在屏风后的浴桶中进行药浴。 这个时候,一道黑影从镖局的墙头落下,嗅着药味摸到叶清溪的房门口,用刀片轻轻拨开门闩,将门掀开一条缝,小心翼翼钻了进去。 黑影与叶清溪隔着一道屏风,在房间里东翻翻,西找找,床上没有、床下没有、柜子里没有、靴筒中也没有……又用耳朵贴着地面屈指敲了敲,嗯,没有暗格!黑影再看看落在屏风上那个还在浴桶中泡澡的人影,心中思忖:“这该死的家伙不会把那剑带进了浴桶吧?” 凡是她看上的东西就想据为己有,那把剑在心里惦记了这么多天终于还是没忍住想偷走,上次那件琉璃盏没搞到手,简直像从她心里剜了一块肉,要是这次的剑还偷不到,她简直就快活不下去了。 想到这,黑影缓缓向着屏风靠过去,快到屏风处时,衣角带倒了茶几上的一个茶杯,茶杯顺势向地上滚去,她赶紧一回身接住,又轻轻放回茶几,好险好险! 她又蹑手蹑脚向后退了两步,尽量离茶几远些,突然后颈衣领被人揪住了。 拎住她衣领的人正是叶清溪,他在屏风后听到动静以为是王小满或者宫立秋送热水过来了,围着条浴巾走到屏风外,却看到是个鬼鬼祟祟的人,遂出手拎住那人后颈衣领,将她提着转了过来。看清那人的脸,他顿时一脸见鬼样:“小!毛!贼!” 若离反手捞起刚被自己放回茶几的杯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叶清溪劈面就砸了过去,速度之快,叶清溪丝毫没能躲开,鼻子一痛,顿时就觉得一股暖流顺着鼻孔往下淌。 简直欺人太甚,叶清溪一手摸着流血的鼻子,另一手揪着若离的衣领一点都不松。喵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非要将这小毛贼大卸八块不可。 若离被他拎着衣领脱身不得,只能闭着眼睛又抓又挠,胳膊又没人家的长,抓了半天也没抓到人,反倒觉得整个身子都随着被揪住的后领被提了起来,她又卯足劲伸直胳膊拼命抓,使劲抓,抓,再抓,又抓。忽然她摸到了浴巾和浴巾下的某物…… 万籁俱寂…… 若离讪讪缩回手,再不敢挣扎,被拎住的衣领也松开了,她懦懦撑起眼皮看到叶清溪正双手按住浴巾,一脸惊悚看着她:“女……女色狼!” 若离看到叶清溪只围了条浴巾,身上未擦干的水珠,闪着莹莹亮光游走在他胸膛和臂间结实的肌肉上。她目光随着那些水珠也游走了一番,才感到脸上烧得不行,赶紧背过身去,“啪嗒”一声,一股暖流顺着鼻孔淌下来,砸到了地上。 她横着手背在鼻子下胡乱擦了擦鼻血,又吸吸鼻子佯装无事:“你这样还没发育的小孩子,我就当……就当摸了一根萝卜干……” 门口“咚”一声水桶落地,送热水过来的宫立秋已经斜倚在门框上石化了。若离夺门而出,在门口绊到了门槛,一个趔趄扑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宫立秋默默捡起摔在地上的桶,默默走出去,默默关上房门。 叶清溪钢牙磨得嚯嚯响,套上衣服,径直奔向林笑的房间,到处时正遇上关门出来的王小满,王小满告诉他林笑正在林管家房里合计修缮镖局需要的费用。叶清溪转身又去林管家房里,林管家房里还挺热闹,李惊蛰陈谷雨宫立秋都在。 宫立秋从屋里钻出来拦住他,在他耳边啧啧咂嘴小声道:“人家姑娘害羞你就不能温柔一点?看看你俩这一嘴的血哟……” 叶清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磨磨牙,也不管措辞粗不粗鲁了,只想赶紧撇清和那小毛贼的关系,跟什么人,说什么话:“我会这么没品味?你没看见她的胸?平得跟谁拿狼牙棒给她砸过似的!我会看上这样没发育的小丫头?”再摸摸还隐隐作痛的鼻子:小东西,还敢说老子是没发育的小孩子!你刚刚鼻血横流的样子,分明就是口是心非! 将拦在门口的宫立秋拐到一边,叶清溪冲进房里,林笑正与管家计算着账目,抬头乍一看到叶清溪的鼻子,不由得呀~了一串颤音,赶紧让出凳子给他坐:“你这是让狗给啃了?” 一边正一本正经假装磕着瓜子闲唠嗑的李惊蛰与陈谷雨没绷住,干脆明目张胆交头接耳,掩嘴发出两声暧昧奸笑。 叶清溪瞥一眼绷直身子像锅魁一样贴在门外的宫立秋,心里抓狂:这挨千刀的宫立秋,肯定嚼舌根子了。他能想得出,宫立秋肯定跟这二人说:“叶清溪在房间里搂着个姑娘,干柴烈火太过得意忘形,把人给啃出了一嘴的血。” 不想越描越黑,叶清溪一拍桌子站起身,直抒来意:“镖局里闹贼了!” 李惊蛰见叶清溪一脸火气,眼尖的抢过陈谷雨抓在手里还没磕的瓜子丢进盘子里,狗腿地端到叶清溪面前,将他按回凳子上。 林笑一脸惊疑,叫住李惊蛰:“从明晚起,你带两个人值夜,一但抓到这个贼,就将他……” 叶清溪恶狠狠咬碎一颗瓜子,接过话头:“就给我打,往死里打,最好打得连她亲娘都不认识!” x的,心里堵的一口气终于顺出去了! 又一天,叶清溪还是像往常一样偷偷摸摸出了镖局往返在镖局和芙蓉城之间,天色已黑,他从镖局的墙头刚落到地面,眼前一黑就被兜头罩了一个麻袋,接着就挨了一通狂风暴雨的拳脚。 李惊蛰在墙根下放了一张桌子,正坐在一把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指着被麻袋罩住头的“贼”呸出两片瓜子皮:“给我打,往死里打,最好打得连他亲娘都不认识!” 挨了一通胖揍的叶清溪大叫打错人了,李惊蛰觉出声音熟悉,挥手示意打人的陈谷雨和宫立秋停手,他才上前拉下罩在那个“贼”头上的麻袋,看到脸上万紫千红的叶清溪,瞬间倒抽一口凉气:“溪……溪爷,这大晚上的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化个大浓妆出来吓人呀?” 这……大浓妆? 叶清溪伸手到嘴边,又摸到满手的血,努力将被揍得鼓得跟核桃似的眼睛撑起一条缝,睨了李惊蛰一眼,意思很明确――你带着你手底下两个蠢货对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李惊蛰缩缩脖子:“溪爷您不是在房里打坐调息吗?什么时候出去的?” 叶清溪咳嗽两声:“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穿山甲,醒来就在外边了。”宫立秋忍不住想笑,被叶清溪睨了回去。 第二天,叶清溪搂着面镜子唉声叹气:“这事整得,怎么跟偷情似的……”两个眼圈乌青乌青的,还真跟化了大浓妆似的,还怎么出去见人?须尽欢还是得去的,一天一探怎么可以漏掉? 叶清溪心念电转,有了主意,还是再去王小满被面上裁块布下来当头巾吧! 下午,他还是趁没人发现裹着一块头巾溜出了镖局,到须尽欢碧桐院沈凝烟房门口放下汤盅,犹豫了一下,轻叩了两下门,扭身就跑。 这副鬼样子,不认识的人看到就算了,断断不能让沈凝烟看到! 沈凝烟开门,只看到门口放着的汤盅却没见人,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叶清溪每天这个时候出现,今天开门却没看到人,心里无端有些空空落落。 她很快又被自己心里的感觉吓了一跳,她强自镇定,汤也不敢喝了,转手就送给了客栈里打扫房间的大娘。 她的心早在多年前就死了,怎么还可能有牵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拾贰章 竹枝苑 第拾贰章·竹枝苑 江辛夷的别院竹枝苑建在芙蓉城郊,依山傍水,鸟语花香,空气清新。 沈千迹站在窗前,隔着一扇窗看着窗外的庭院,庭院里种着几株芭蕉,硕大的芭蕉叶上铺满一层被风吹落的梨花,偶尔几只小鸟落在芭蕉叶上,又扑腾起一阵花雨。 透过庭院围墙上的窗格,能看到隔壁一个庭院中还扎着一架秋千,一景一物都和当年在沈家大宅时一模一样。那个时候他时常在这样一扇窗前临着帖,感到累了时就抬头透过墙上窗格看一看隔壁庭院坐在秋千上的人,只是当年坐在秋千上隔着墙上窗格冲他微笑的小女孩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他不知道那天自己一时冲动,扮作江家下人伺机刺杀江辛夷的行为是对是错,因为这次冲动他找到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同时却又弄丢了他一生只想守护的那一个人。 那天他刺杀失败,被江辛夷的贴身侍从制服,侍从从他身上搜出半块玉佩交给江辛夷,这半块玉佩他从小贴身带在身上,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信物。 他看到江辛夷握着他的半块玉佩瘫软在椅子上,然后又从自己身上摸出半块玉佩与他的玉佩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同心结。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和这个行事卑鄙的人是父子,他从小就立志要做个和沈岳棠一样的大善人,顶天立地,刚正不阿。沈岳棠就是他心里的神,他骨子里流淌的血,就应该和沈岳棠一样的纯净,不该沾了那些污秽与不堪。 江辛夷却告诉他,就是那个他从小像神一样仰慕的沈岳棠才使得他们父子相见不相识。 江辛夷的母亲早年丧夫,个性要强,江辛夷中意的一个叫瑶瑟的姑娘,是一个教坊琴娘与一个风流客生下的女儿,瑶瑟一出生就不被生父承认。江母看不上她,她就十年如一日对江母好,省下的钱财都拿出为江母量身裁衣。 终于等到江母松口那一天,结果镇子上新般来的一个富商这天正好办喜事,财大气粗给住在他家狗能撒到尿的范围里的每户人家送去一匹上等布料和请工匠裁衣的钱。 两厢里一比较,江母便再瞧不上瑶瑟给她裁制的新衣。瑶瑟这些年对江母的好,被这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一夕踩进了尘埃里。 这个大善人一定不知道那时已经身怀有孕的瑶瑟,会因为他的“善举”最后只能未婚独自生下孩子,她不想孩子再重蹈她的覆辙,无奈将孩子送了人。 这个财大气粗的滥好人就是沈岳棠! 这到底是江辛夷的错还是沈岳棠的错?沈千迹不想再去想。江辛夷用他自己的方式让曾经财大气粗的沈岳棠跌到他曾经落魄时的穷困境地以达到报仇的目的,就像沈千迹与沈凝烟不能在生意上碾压江辛夷,只能用粗暴的杀人手段达到报仇的目的。 房门被人推开,沈千迹几乎没看一眼来人是谁,就捞起书案上一方砚台朝门口砸过去。这几天一直有人奉江辛夷之命给他送东西过来,来的都是身材魁梧的彪形侍从,他在须尽欢时曾被这些人用脚踩在地上,他对这些人自然不会客气。 只是今天来的是个十一二岁的清瘦少年,他被砚台砸得“哎哟”一声,溅了一脸的墨汁,手里端的托盘也掉在了地上,他顾不得擦一擦脸上的墨迹就手忙脚乱蹲下身去捡掉在地上碎成两半的一只小瓷狗。 沈千迹看到那只小瓷狗,他小时候也曾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是那时候江辛夷拜访沈岳棠时送给他的。 他看到额头被砸出一个包的少年,想起自己十一二岁时的样子,都还是个孩子,又何苦与他为难。 他上前递给少年一块擦脸的帕子,又问他的名字,少年疼得眼里都汪着泪,却还细声细气答道:“我叫竹沥。”然后拿着碎成两半的瓷狗拼在一起叹着气。 沈千迹问他:“这小瓷狗是谁的?” 少年竹沥道:“是江老爷让送给公子您的,他说公子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就是这样一只小瓷狗。”沈千迹想起小时候,江辛夷到沈家时常会给他带各种小玩意,沈岳棠还调笑江辛夷这么喜欢这孩子,干脆也认他做干儿子好了。 见沈千迹正出神,竹沥又道:“江老爷他自己也经常拿着这样一只小瓷狗叹气。”他的一双眸子水汪汪,尽是天真无邪。 沈千迹拉起竹沥,声音也放软了几分:“你去帮我找一个人好不好?找没找到都不能让江老爷知道,如果找到了,你就回来告诉我她的情况。” 竹沥挠着后脑,一脸天真无邪:“这……这个人我认识吗?” 沈千迹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宣纸,微笑着冲竹沥招招手:“来,我画给你看。” 月黑风高,林笑镖局。 自从被李惊蛰和他带领的两个蠢货胖揍了一通,镖局的墙叶清溪是不敢再翻了,说有贼的人也是他自己,这值夜的人也不能让撤。 不过他还是有办法的,镖局隔壁人家是一对老两口,林笑为了方便照顾老人家,在两家共用的一堵墙上开了一道小门,叶清溪这就可以翻隔壁家的墙,再从这道小门进入镖局。 至于这老两口会不会也把他当贼拿的问题,他也不用担心,他已经打听过了,隔壁的林阿婆耳朵聋了,给她把房子炸了她也不会听见,林阿公倒是耳聪目明,不过这段时间去了亲戚家,所以这是翻墙进镖局的不二选择。 这天晚上,叶清溪照常熟门熟路翻进林阿婆家的院子,再大摇大摆穿堂过院来到与镖局相通的那道小门。刚拉开门要钻进镖局的院里,黑影里冒出一个人,给了他当头一闷棍,敲得他晕头转向。 那人揪住他裹在头上的头巾正准备再抡起一棍。这一棍棍的下来还不给把小命交代在这里,叶清溪心里一衡量,头巾也不要了,挣开那人逃也似的钻过小门,插上门闩。 门那边传来的一个老头的叫嚣伴着踹门声,叶清溪心道定是那林阿公回来了,看来以后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他回到自己卧房的院子,又听到林阿公在镖局的前院叫嚣:“我才出去几天哟,我那可怜的老婆子一个人在家,街坊邻居的,小王这事整得太不地道……嘿,林镖头,你先别忙着护短就否认,这头巾我可认得,小王晾在外面的被子就是这花色的……为了我家老婆子的清白,林镖头你可要给我个交代……” 清白?交代?小王?王小满?叶清溪听得一哆嗦,一头撞进房里,迅速插紧门闩,紧接着就听到有匆匆的脚步声进了院子,朝这边过来,停在他的房门口。 叶清溪像根顶门杠竖在门背后,心里七上八下,最后从门缝里看到来人只有宫立秋一个,他才将门拉开一条缝,拜托宫立秋:“那块头巾的事,你让王小满顶下包,我改天请他喝酒。” 宫立秋眼睛发亮,佩服得五体投地:“溪爷您当真龙马精神,老少通吃,小的佩服,您以后也不用再翻墙了,我这就让李惊蛰给你留个门……” 叶清溪揉揉发痛又发晕的脑袋,有点想念秦一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拾叁章 割舌案 第拾叁章·割舌案 秦一落他们一行押镖这么久没回来,倒也不是路上不顺,一路上有欧阳百里帮忙打点,凭着离人轩欧阳与百里三家的声望,一般小盗闻着味儿就闪得远远去了,货已经妥妥交到客人手里,他们打道回府时,却遇到一桩割舌案。 桃溪村频频有人被割掉舌头,案发都在被害人睡梦中,当事人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舌头被割不能言语,因为太过蹊跷,村民人心惶惶,只恐怕是有邪祟出来作妖。 秦一落他们经过桃溪村时,日头偏西,借宿在一个老鳏夫家中,老鳏夫姓程,大家都叫他程老伯,程老伯的老伴去世得早,没给他留个一男半女,本来他有一个收养的儿子可以相依为命,半年前这个儿子也不幸去了。 独居老人,难免寂寥,有人在他家中借宿,又给这个家平添了几分热闹。 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门前都种有桃树,这个季节的桃子是没得吃,不过雨后的树胶沁出,却可以做成水蜜桃浆。 程老伯家与隔壁一户人家之间就有好几株桃树,树干上都凝着许多桃胶,林昭雪一时兴起,邀上同行几人想要去采些。 还没来得及动手,隔壁那户家门口站着一村妇,盯着桃树下几人,掐着腰吭吭咳嗽了几声。 林昭雪上前,向她请教:“这桃树可是大婶家的?不知可否向大婶讨要一些桃胶?” 村妇也没理会她,转身就走。林昭雪感到有些尴尬,回头对桃树下的几人吐吐舌头:“她不会是哑巴吧?” 却不料此话一出,村妇停住迈动的脚步,回身啐了一口,指着林昭雪鼻子便开骂:“你才是哑巴,你全家都哑巴,你以后生个孩子也得是哑巴!” 林昭雪被骂得一头雾水,一时没回过神。欧阳百里上前,对村妇道:“大婶,我们事先并不知这桃树是你家的,没向你知会是我们疏忽,可你这番话骂得也未免太难听了!” 村妇白眼一翻,转身就要回屋,芷沅上前拦在她身前,冷声道:“道歉!” 却不料村妇又掐着腰,怪眼一翻,打量着几人:“哎呀,我呸呸呸,人多了不起啦!”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林昭雪,转转眼珠,又阴阳怪气“啧啧”咂嘴:“昨个听说村子里进了只狐狸,十几个汉子愣是没逮着,我道是这狐狸长了翅膀飞走了,不曾想原来是化作了人形蒙蔽了这些汉子的眼睛。” 她这话说得,还没插上话的秦一落也呆不住了,想说点什么,又还没来得及,苏念伊已经开始撸袖子指点江山了:“哎呀我去,这是要作妖啊,来啊,师兄你按头,芷沅你按脚,秦师兄掰开她的嘴,看我不割了她的舌头……” 苏念伊的性子,作为她同门的欧阳百里是知道的,这事她还真干得出来。那村妇平日里也是撒泼耍赖惯了的,当即也不示弱。三个男人当然不能真听苏念伊的,结果成了两个女人扑腾着要扭打在一起,秦一落几人双方拉架劝说。 两个女人掐架可比两个男人打架有看点多了,很快就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然后整个一片山河惨淡,人仰马翻,秦一落也不知道挨了两个女人谁的一记黑拳,最后好歹是将两人分开了。 回到程老伯家,苏念伊还揉着自己手腕抱怨:“这泼妇脸皮厚的,这一拳给我砸得手腕都快脱臼了,她半点事没有。” 秦一落坐在桌前,摸了摸还一跳一跳疼的脸,端起一个盛水的碗,默默罩在了眼前。 程老伯端来一碗跌打酒让苏念伊搽手腕,说起刚才那场意外,林昭雪倒真的有些冤。原来真正与那村妇有过结的人是程老伯,那村妇只是见他们几人从程老伯家出来,让他们背了锅。 隔壁那名村妇姓张,是个寡妇,家里还有一个儿子,在镇上一家粮铺做苦力。半年前粮铺掌柜的招人,张寡妇的儿子力荐程老伯的儿子程青山去,程青山是个哑巴,性格内向,程老伯本不放心让他去,后来想想自己年事已高,没几年好活了,让青山去,每月领了月钱就替他攒下来也可以做老婆本,反正张寡妇家的儿子也在那里做工,有熟人也好有照应。 只是不成想,程青山刚到粮铺没几天,粮铺账房便丢失了现银,掌柜的扬言抓到行窃之人必将乱棍打死,张寡妇的儿子出面指认,说是程青山偷盗的,程青山本就是哑巴,心里有冤也没办法说出来。 掌柜的一气之下差人乱棍将程青山打了一顿,连夜扔到了野狼窝,这活人晚上都不敢单独去野狼窝,更何况程青山已经被他们打得不省人事了。 程老伯得知噩耗赶去野狼窝,只捡回被野狼啃剩下的一颗颅骨。 这事没过多久,张寡妇的儿子在镇上,因为偷盗被发现,躲回了村子,程老伯这时便估摸是他偷盗了粮铺的钱财,被掌柜的放下的狠话吓到了,才嫁祸给了不会出言辩白的程青山,从此两家人结下了梁子。 后来有一天,张寡妇家的儿子在一个熟睡的夜晚被人割去了舌头,直到第二天张寡妇将他叫醒才发现。张寡妇咬定是程老伯怀恨在心,雇人对他儿子下了迷药进行报复,从此两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几人听得目瞪口呆,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张寡妇对他们会有这样的态度了。 苏念伊拍案道:“程老伯干得好,换我也得割了他的舌头,让他不能再胡说八道。” 程老伯摇头叹息:“我老头子家徒四壁,要是有钱雇凶,也不会让青山去做那苦差事,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谁替青山出的这口恶气。” 秦一落猜测道:“程老伯捡回的只是一颗颅骨,会不会不是青山的,青山本人根本就没有死?” 程老伯也希望是这样,只是,这也只是希望,他摇摇头,起身去做晚饭,不想再提这一茬。 苏念伊突然问:“你们知不知道战神刑天?” 秦一落芷沅林昭雪都看向苏念伊,战神刑天他们自然都知道,只是不明白苏念伊此时提起用意何为。 欧阳百里却开口道:“《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刑天与黄帝争权,相斗于常羊山,黄帝执剑砍下了刑天的头,埋在常羊山腹,刑天不甘就此屈服,于是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你是想说,青山含冤莫白,形体夭残却心有不甘,回来报复?” 苏念伊呵呵两声:“我随口说的,说不定还真是呢?” 晚饭后,林昭雪发现身上携带的一个小银锁不见了,别的倒还算了,这却是昭阳的旧物。 想到可能是之前苏念伊跟张寡妇掐架时弄掉的,她遂摸黑出了门,想到那几株桃树底下寻找。 山村的夜晚夹杂着低低虫鸣,夜风吹来,桃枝的阴影轮廓开始左摇右摆,夜风刮过树枝,像极了有人躲在黑暗里低泣。 林昭雪硬着头皮向桃树靠近,在杂草间翻找。忽然一个黑影从桃树根下站了起来,吓了她一跳,不过她马上就借着月光看清,那是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 那人也没理会她,起身后就要走,走动时身上发出一串铃铛的“叮铃”脆响。 林昭雪掉的小银锁上就串着三个小铃铛,摇晃时便会发出叮铃声,林昭雪赶忙叫住他:“喂!请问……”那人停下脚步,留给她一个背影。林昭雪问:“你刚才在这里是不是捡到了一个小银锁?” 斗篷人似乎是抬手放到眼前看了看,良久没吭声。林昭雪又道:“那是我掉的。”想了想,自己一个大姑娘的,也不会佩戴这些小孩子家的玩意,又补充道:“呃……这是我弟弟的一件旧物,如果是你捡到了,可以还给我吗?”为了让人信服,她又从头上拔下一支钗递过去,“我用这个同你交换?” 斗篷人没转身,默了一会儿,伸出手,他手里拿的,果真是一个小银锁。林昭雪欣然接过小银锁,仔细看了看,是自己掉的那个,依言就要将自己的钗给斗篷人。一抬头,哪还有那斗篷人的影子,只在乡村小路的远处,响起一阵阵凄厉的犬吠。 “嚯!”林昭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才的事,难道是幻觉?她抬手,手里的小银锁却发出一串真实的叮铃声。 她甩甩头,提步就要往回走,却从刚才那斗篷人站起身的树根下传来“呜呜”两声,树根下还有个黑影在蠕动,她小心翼翼靠过去,捡了根树枝,戳戳那团蠕动的黑影。 黑影吃力地在地上翻了个身,露出正脸,林昭雪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那黑影赫然正是张寡妇,她躺在地上,身子不停抽搐,脸上已经一片血糊糊,瞪着双眼,想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呜呜”的低低哼唧。林昭雪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想到割舌。 她向着四周呼喊了几声,渐渐有人出门来查看。秦一落几人离得近,最先赶了过来。林昭雪朝着小路远处发出一片凄厉犬吠的地方看了看,也顾不得多说什么,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循着犬吠,一路追到村头一间废弃的山神庙,凭着直觉,她就这般鬼使神差地弓着身,从山神庙已经斜倒下来的一扇门板下钻了进去。 果然,那个斗篷人就站在山神庙中,他身旁的地上,还另躺着两个不住抽搐的人。 借着从破了一个大洞的房顶投进的月光,林昭雪看到那两人脸上也如张寡妇一样,满是血污。被割舌的人已经不止张寡妇的儿子一个,她莫名觉得,这事已经不简单了。 斗篷人朝山神庙的门口走去,林昭雪叫住他:“喂,站住,割人舌头的人就是你?” 斗篷人停在门口,却没有说话,缓缓蹲下身,他身上的斗篷一角似乎动了动,片刻后,斗篷人站起来,侧身让到一边。 林昭雪上前,见地面上正用血水写着一行字,不是很清楚,她努力辨了辨,终于看清了地上写的是: “恶口,十恶之一。恶从口生,不如做个哑巴。” 她目光再顺着血迹向旁边移开,看到积了一层灰的地上正放着两坨物什,她蹲下身,想要看清,才发现那东西赫然是两条血淋淋的舌头。她惊得一跳,感到一阵恶寒,赶紧向斗篷人站的方向看去,却早已不见了斗篷人的身影。 程老伯家门外,一大帮人聚在了一起,议论纷纷。有两个好心的乡邻将张寡妇抬了回去,人群还没散,村民开始讨论这个割舌恶魔会是谁,于是乎,什么变态、吃人舌头的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更有说是程青山冤魂回来报复的,也有人像亲眼所见般绘声绘色道:“你们这些没见识的不知道了吧,有一种精怪,喜好变作人样,它们不为干坏事,就喜欢跟人混在一起,外形可幻化,时男时女,时而幼童,时而老人,可那声音却要怎么变?可不就是靠割人舌头装在自己口中……” 秦一落掩嘴嗤笑,看来回去要在那本《四方志异》中再加上这一条。他却不知道,听得当了真的村民开始人人自危。 芷沅扯过正津津有味听着村民神侃的秦一落,问道:“师姐呢?” 这时,远处山神庙的地方突然有隐隐火光,浓烟滚滚直冲天际,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过来,气喘如牛,还不等气喘匀就叫道:“山神庙那边,杨家媳妇和赵家媳妇也被人割了舌头,凶手已经抓到了,大家快去,帮忙将这个割舌恶魔烧死!”人群哗然,又朝山神庙的方向奔去。秦一落几人互看几眼,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赶紧随着一众村民而去。 众人到达时,已经有一帮村民在山神庙外,点着桃木枝朝着山神庙扔过去,山神庙早已破败,成了村民平时堆放柴草的临时库房,一点就着。 看到又有人过来了,那帮先到的村民一边朝山神庙扔点着火的桃木枝,嘴里一边道:“大家快来,烧死这割人舌头的妖女!” 秦一落一行人朝着山神庙的方向看去,被点着的山神庙正冒着滚滚浓烟,浓烟中站着一个人,正是林昭雪。 她挥手拨开眼前的浓烟,看到了秦一落几人,连忙将对这些村民解释过无数遍的话又说了一遍:“割人舌头的人真的不是我,我是追着一个穿斗篷的人过来的,我到的时候,她们的舌头都已经被人给割了!” 秦一落几人上前,挡在双方之间,秦一落道:“事情尚不清楚,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割人舌头的凶手?” 村民这才稍稍消停,一个村民站出来,正是帮忙抬回张寡妇的乡邻之一:“张寡妇被割舌她是第一个到的,杨家媳妇和赵家媳妇被割舌也是她第一个到,而且今天下午她和张寡妇发生了口舌之争,大家伙儿可都是看见了的。” 又有一个小胖子瞟了瞟苏念伊,附和道:“好像还说了要割了张寡妇舌头的话。” 苏念伊炸毛了,卷卷袖子:“嘿,小胖子,那我告诉你,下一个我就割你的舌头……”小胖子连忙捂着嘴缩进了人群。 欧阳百里斥道:“念伊,别添乱!”苏念伊才悻悻退到一边。 也有理智的人问林昭雪:“你说你是跟踪一个斗篷人过来的,那你说说他是男是女?是俊是丑?有没有什么特征?他人呢,又在哪里?找到他也可洗清你的嫌疑。” 本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林昭雪却被问得愣在了原地,是男是女?是俊是丑?她怎么知道,那个斗篷人整个人都被罩在了斗篷下,自始至终也没听到过他发出的一个音。 见林昭雪语塞,又有人带头叫嚣:“妖女的话你们怎么也信呀?她说她跟踪的那个斗篷人才是凶手,那她怎么安然无恙?我看她就是凶手。”他又一边带头朝着山神庙扔点着的桃木枝,一边怂恿众人:“别跟她说话,我看她嘴里不知道装着几根舌头,她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们几个都是一伙的,大家伙儿用桃木枝烧死他们这群山精魅怪,为民除害!”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也加入了进来,然后便是接二连三的火把如流星般划了过来。秦一落一行人躲避着抛过来的桃木枝,退到山神庙前。 一个络腮胡子的村中猎户引弓搭箭,一支箭矢“嗖”的朝着苏念伊飞了过来,苏念伊侧身一闪,躲过箭矢,却撞在了着火的墙上,引燃了袖子。 她几掌拍灭火焰,心头火气上涌,拔下插在墙上的箭矢,抽出一张催命符,卷在箭矢上,对准那个朝她放冷箭的猎户:“小胡子,你要作妖是吧?姑奶奶今天就让你吃一记离人轩的催命符!”她手上用力,就要将箭矢朝猎户发过去,欧阳百里一把钳住她的手腕:“念伊不可,他们只是一帮胆小无辜的村民。” 苏念伊也是气急了,也不听欧阳百里劝,另一手举起就劈开了欧阳百里,握着箭矢的手一用力,就将箭矢投了出去。芷沅眼疾手快,一掌劈在她手腕上,箭矢是被她投了出去,却偏离了原先的轨迹,避开猎户的要害,扎在了腿上。 猎户忍痛拔下腿上的箭,再次搭弓,又朝着林昭雪射去。 无数火把似流星划过虚空,林昭雪刚躲开几支火把,用手挥舞着驱开面前的滚滚浓烟,惊觉一支利箭朝着自己飞射而来,她想躲闪,却为时已晚,她认命地闭上眼,等待着被这利箭穿心。 “噗”,一声闷响,林昭雪并没感到利箭穿心的疼痛,她睁眼,看到身前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半空落了下来,胸口正插着那支带着催命符的利箭。 朝着山神庙扔火把的人突然都停了下来,看向那个中箭的人。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程……程青山……程青山!”然后人群纷纷向后退开,整个小山村都静了下来。 大火已经将山神庙燃烧了起来,浓浓的烟雾也随之慢慢变淡。林昭雪这才看清为她挡下这一箭的人,正是那个一身黑色斗篷的人,本来罩在头上的帽子已经掉了下来,露出一张十六七岁的清俊少年脸。 他牵起嘴角挤出一丝笑,一对梨涡漾起在他嘴角边,他向林昭雪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她。他的掌心里,一条像蜈蚣一样丑陋的伤疤落进她的视野。 林昭雪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朦胧,她仿佛看到那条伤疤开始向外淌着血,那只淌着血的手正按在一块石头的尖角上,眼前那个少年还是像五岁时一样,期待着他的姐姐能够上前拉他一把。 林昭雪向他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他胸口的催命符突然开始着火,他就像一个纸人,火舌迅速蔓延过他的身躯。林昭雪的手伸过去,却只抓到一缕飞灰。她看到他在被火舌吞噬前,无声地张了张嘴,她却似乎听到了他的呢喃,只曾出现在她梦里过,那般遥远: “姐……姐……” 两滴清泪划落她的下巴,跌碎在他消失的身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拾肆章 长相守 第拾肆章·长相守 接连几日的阴沉天气,却没落下半滴雨。 林昭雪已经将自己关在客栈的房间好几天了,苏念伊每天里给她房里送去的饭食都在下一餐送饭时原封不动地又撤了回来。 客栈转角一条街有一家卖芙蓉糕的老店,生意火爆,老板夫妇俩忙不过来,店里只能限量售卖,每天店外来买芙蓉糕的人,五更就排起了长龙。 芷沅记得师姐是爱吃这芙蓉糕的,他怕自己一觉睡过头,泡上一壶浓茶喝下,在客房里空坐了一宿,捱到五更的梆子敲响,就去了那家店铺外等候。 这一天,欧阳百里提着一个食盒亲自将林昭雪拽出了客栈的大门。站在客栈的檐下,可以看清整条街,街上已经行人如织。 街头急着赶路的书生撞掉了一个大叔刚称好的豆腐,砸在地上碎了一地,大叔与书生拉扯间又将书生背在背上的书箱掼到了一个鱼贩养鱼的木盆里;一个跪在一具尸体前要卖身葬父的姑娘正嘤嘤哭泣,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拿根稻草戳到了地上死尸的鼻孔里,“死尸”一个喷嚏坐起来,追着小孩满街跑;一个小瘸子趴在地上乞讨,一个财主向他丢去一锭金元宝,小瘸子慢慢向金元宝爬去,结果被一个捷足先登的乞丐给抢了去,小瘸子一急眼,挺身就朝着小乞丐飞起一脚,抢过金元宝,回头就撞进了给他金元宝的财主怀里…… 林昭雪不解地看着欧阳百里,欧阳百里道:“这些在你眼里不起眼的小事,却是他们赖以存活的生计,有的人命如蝼蚁,每活着一天都是一种考验,他们却要想着方地努力活下去,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辜负在意他们的人。” 他引着林昭雪坐在檐下的栏杆上,打开食盒:“这眼前就还有人在意着你。这是我五更天起来做的饭菜,希望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林昭雪脸上泛起淡淡红晕,端起食盒中一碗水蜜桃浆,盛起一勺喂进嘴里,甜甜的如蜜的汁液,慢慢流进了心里:“看不出来你还会做这些。” 欧阳百里看着远处,脸上露出一丝窘色:“父亲说,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得先抓住她的胃。他说当年母亲就是吃过他做的菜,才对他念念不忘,所以从小他便教我下厨,没想到还真是那么回事……”林昭雪一窒,欧阳百里却低笑一声:“在离人轩,师父吃过我做的菜后,立马就笑得只见眉毛不见眼睛,从此就将我收做入室弟子,让我跟在他身边侍候左右,我却没如父亲一样抓住过哪个女人的胃。” 林昭雪不由得被他逗乐,敞开心扉,也打开话匣子:“我娘亲在世的时候,常给镖局里的人每人备下一碗水蜜桃浆,放上炒香的芝麻碎和蜜糖,那味道可真香甜。后来娘亲不在了,我爹忙着打理镖局的事,也无暇做这些……再后来我去了碧云天,就再没尝过这味道了。”她又盛起一勺送到嘴边喝了下去,看着欧阳百里由衷道:“这味道倒是像我娘。” 欧阳百里不禁失笑,不过她开心了,怎么说都好。 街头,芷沅正手捧着用油纸包好的芙蓉糕,拐过街角。 憋闷了几天的雨终于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倾盆地下了下来,街上的行人被浇得措手不及,慌不择路往前闯,芷沅双脚却渐渐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最后再也挪不动。 坐在檐下的欧阳百里正伸出袖子,替林昭雪擦去嘴角的一粒芝麻碎。芷沅看到房檐下那一双靠在一起的人影,捧着油纸包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林昭雪因有些羞涩而微红的脸,像是镜中盛放的花,百般娇柔美丽,又似满盈的月,在天边皎皎明亮。只是却离他那般遥远,隔着天涯的距离,和他企及不到的虚妄! 芷沅打开手中的油纸包,一块块小小不起眼的芙蓉糕,是他久久等待来的甜蜜味道,不该被辜负。他取出一块,缓缓凑到嘴边,匆匆行过的路人撞到他的手臂,将所有甜蜜通通撞进了地上一个水坑里。 他终是不舍,蹲下身,捡起已经浸湿了的油纸包,取出一块芙蓉糕,小心翼翼不碰碎,塞到了嘴里。 浸了雨水的糕,还和小时候一个味道,只是物是人非,少了那个在他头顶撑起一片芭蕉叶的人,陪在身旁。 突然一个蒙着面纱的人在他头顶撑起伞,抢过他手里的油纸包,扔了出去:“喂,你是有多喜欢吃芙蓉糕?都沾湿了还吃!” 芷沅看着又被扔进了雨里的芙蓉糕,连忙上前捡回来,紧紧护在怀里,取出一块,一口一口咬下去。苏念伊上前,伸手又要抢过来,芷沅咽下一口芙蓉糕,嘴里说:“不要跟我抢……”又咬一口,又说:“不要跟我抢……” 苏念伊循着他的目光,看到客栈门口并列靠在一起的一双人,原本又要抢过油纸包的手缩了回去,突然就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哽咽:“……好……不跟你抢……不跟你抢。” 押镖的一行人几天后回到镖局,这天晚上,秦一落拉上叶清溪来到中庭,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摸着下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段日子不见,你的衣服好像都胖了?” 叶清溪压了压自己的腰和袖子,被秦一落一说好像还真是,怪不得总觉得小风一吹,衣服就在身上晃晃悠悠。 秦一落道:“明天我们就准备启程回碧云天。”他这一句话如五雷轰顶直敲叶清溪天灵盖,叶清溪一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秦一落嗤笑一声:“你这段时间的事,我从宫立秋那里都知道了,你舍不得现在回碧云天,想必是因为那个姓沈的姑娘吧?”他又从袖中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递到叶清溪手里:“昭雪会在镖局待一段时间,我会回去与夙夜师伯说明,到时候你自与昭雪一同回碧云天。你那把解不了封的剑,也派不上用场,这匕首乃玄铁锻造,给你留着防身用。” 叶清溪接过匕首,摸到匕首上刻着的“长相守”三个字,连忙又还了回去:“这匕首原是一对,一把‘长相依’,一把‘长相守’,原是你家长辈为你与兰沁姑娘指腹为婚时交换的信物,你应该好好收着,望有一日你找到兰沁姑娘,好以此为凭,怎么能给了我?” 秦一落作为碧云天这一辈的大师兄,成为了一株千年不开花的老铁树,叶清溪曾一度以为是他不开窍,直到有一次,夙夜师伯亲自为他说项牵线搭桥,被他以已有婚约婉拒。 他从小被叶朦胧带回碧云天,叶清溪从不知他什么时候与人有过婚约,私下里还笑闹着问他,夙夜师伯是不是给他牵了个和自己同款长胡子的夜叉,他才找借口推脱的?秦一落这才拿出“长相守”,说起这把匕首的渊源。 秦一落与兰沁是青梅竹马,两家长辈交好,婚约是双方长辈定下的,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大概已经与那位姑娘共结连理了。 在碧云天与离人轩这样的门派之前,曾有一个叫沉香谷的非邪非正门派在江湖中独大。人手中一旦有了权势,便开始惧怕生老病死,不想百年后自己曾坐拥的一切都归了别人。 前沉香谷谷主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秘法,说是食用妇人肚中胎儿,便有望修成长生不死的金仙之躯。无数孕妇和她们腹中的胎儿都因这荒诞的秘法身死,秦一落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父亲为保妻儿以身相护,终是不敌,夫妇俩双双惨死,要不是路过的叶朦胧救下他,他也难从歹人屠刀下脱身。这事以后,原先居住在他们村里的人几乎都搬走了,他也因此与兰沁天各一方。 或许在兰沁意识里,跟她曾有过婚约的“长相守”秦一落已经死在了那场意外中,但叶清溪知道,秦一落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兰沁,以至于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叶清溪也很想见一见这个大师嫂,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秦师兄为她单身到现在。 秦一落又将匕首交到叶清溪手里,叹了口气,脸上带着苦涩的笑:“以后都用不着了,其实我两年前有一次下山办事,就已经找到了她……” 他想起那一次下山,途经自己曾经居住过的村子,无意中看到村口支起了一家卖肉的铺子,老板是个憨厚的汉子,肉案上放着的一块猪肉上插着一把玄铁打制的匕首,他认出是跟自己长相守一对的那把长相依,遂上前想要向屠夫询问匕首的来源。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领着小孩的女子,拿着一支钗让屠夫帮她戴上,屠夫连忙在围裙上蹭干净手,帮女子戴上钗,傻呵呵直夸好看。 那女子眉心一颗朱砂痣,联想到肉案上的长相依,秦一落一眼便认出那女子便是兰沁。 屠夫帮兰沁戴好钗,才回头问被自己晾在一边的秦一落:“公子是买肉还是有别的事?” 兰沁此时也在屠夫一侧打量着他,他说是买肉,随意拣了一块肉,付过钱就要走。不知是不是人心之间的感应,兰沁突然颤抖着手叫住了他:“公子看起来有些面熟,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可是姓秦?” 说起本该很紧张的事,秦一落却说得很平静,叶清溪忍不住问他:“那你告诉她了吗?” 秦一落忽然看向叶清溪,却有几分歉意:“清溪,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对不起。我对兰沁说我不姓秦,她好像有些不相信,于是我对她说我叫叶清溪,叔父是碧云天的叶朦胧。” 叶清溪看着秦一落,叫了一声“秦师兄”,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秦一落道:“我与她分别时也不过一点大,其实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并不是心里一直装着她才一个人过。我只是怕她也一直在寻找着我,如果她一个女孩子,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满心欢喜找到了我,却发现我身旁本应该是她的位置有了别人,她该怎样的失望难过。我只求问心无愧。其实这样的结果也挺好,她以为‘长相守’已经不在了,大家彼此心里都没了牵挂与亏欠,我也是真心祝福她。”他又无奈地笑了笑,“只是这些年我一直空出身旁那个位置,时间久了,我发现,这么多年过来,一个人已经习惯了。” 作为大师兄的秦一落一直都很照顾叶清溪,叶清溪与他相处,只知道他有时候似乎有些神经大条,外加还有些爱八卦,此刻他忽然发现,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此伟岸,这般顶天立地。他莫名有些心疼他。 见叶清溪像个小媳妇一样看着自己,秦一落爽朗一笑:“哈哈,怎么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其实她还是等了我这么多年的,她这个年龄换其他人都该是三四个孩子的娘了,可她的孩子才刚蹒跚学步。”又拍拍叶清溪的肩,“你小子比我强啊,在对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人,好好珍惜。” 又闲聊了几句,秦一落便转身要回房去,却看到王小满远远站在走廊上,鬼鬼祟祟朝这边探头探脑。 见秦一落看到了自己,王小满连忙转身佯装路过,却不料回身就撞在了走廊的柱子上。 秦一落皱皱眉,有些莫名其妙,问叶清溪:“你跟王小满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怎么觉得他在偷偷监视你?” 当天半夜,叶清溪正睡到迷迷糊糊,王小满敲开他的房门,站在门口低着头,一手将枕头按在胸口半敞不敞的衣襟上,一手撩拨着被夜风吹到脸上的头发:“这些日子我对你可还好?我的被面被你裁得都没了,现在夜里还怪冷的,能不能让我上你屋里挤一挤?” 叶清溪想到秦一落刚才问他的话,又见王小满现在这副含羞带臊的小模样,当即“嘭”一声关上门,立在门后抹冷汗:“这孩子是被哪个挨千刀的给掰弯了?” 躺到床上,琢磨了半宿,心一横打定主意,赶明儿还是厚着脸皮找宫立秋借两本春宫,拿给王小满净化净化心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拾伍章 相决绝 第拾伍章·相决绝 沈凝烟在房间的窗前自己与自己下棋,太阳被囚困在天边几片乌云里,时不时有光芒挣扎出几缕。起了风,庭院的桐花被风吹落,有几朵飘进窗里,落在棋盘上。 沈凝烟捡掉棋盘上的桐花关了窗,这天气兴许会下雨,他今天大概是不会来了。 门口突然响起叩门声,轻轻柔柔,一声声却像叩进了她心里。她起身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叶清溪,衣服在他身上,被小风吹得荡悠悠。 她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些哽得难受,说:“你以后别再天天来了。”叶清溪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让她不如意。她躲开叶清溪的目光又道:“我……天天都喝这汤,腻了。”没办法,她总不能说看他每天两头跑得人都瘦了……那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叶清溪松了口气,然后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没想到。”他怎么没想到,即便王小满天天换着方的熬汤,这么长时间也该黔驴技穷了。他将汤盅放进了房里,又将沈凝烟拉出来关上门:“前面不远处刚开了一家‘将进酒’,他们打出的招牌是不与须尽欢有一道重样的菜,你天天在须尽欢吃他们家的菜也该腻了,以后我就每天过来带你去将进酒,你要是吃腻了将进酒的菜,那边还有家杯莫停。” 半个时辰后,二人坐在了将进酒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叶清溪将挑好刺的一盘鱼放到了沈凝烟面前,自己却不动筷子,拿起几根从外边拔来的草,开始在手中摆弄。 他摆弄得很专注,阳光穿透天边几片乌云照进窗里,洒在他微带笑意的脸上,竟是那么干净爽朗。 沈凝烟看着他,一时有些失神,忘了时光在流转。 叶清溪手中的一根草用尽,忽然抬头再拿桌上放着的另一根,沈凝烟突然就心慌地移开了目光,强自镇定,不经意一般问他:“你额头上是怎么了?” 叶清溪微微一怔,伸手摸了摸还微有淤青的额头,有些尴尬,肯定不能说是看完她后回去晚了,翻墙被值夜的李惊蛰带人当贼给打的。他心念电转,做无奈状,叹了口气:“唉,没办法,太过英俊潇洒,遭人嫉妒,出门给人打的。” 沈凝烟扑哧一声,幸好没在喝汤,否则得喷他一身。在她郁郁寡欢的这段时间,他总是能说出一些让她忍俊不禁的话来,以前沈千迹在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一说话,都是些报仇杀人计策的话,可能是太过了解对方,两个人有时候根本就用不着语言的沟通,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想法。而这段时间,沈凝烟几乎都没想到过江辛夷那一茬。 原来除报仇以外,还有别的能让她感到愉快的事! 她忽然又被心里这想法吓了一跳,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筷子,不过叶清溪正用草叶编出了一只蝴蝶,并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将草编蝴蝶放到她面前:“其实那天的蝴蝶我是想送你一对的,我又怕太过唐突,所以只送了你一只。一只太孤单,应当一对长相伴!” 沈凝烟心跳的节拍忽然就乱了,那一只蝴蝶,已经被她丢进了海棠院的灌木草丛里。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猛地就站起身,说:“我有点事,你等我一下!”然后转身就跑出了将进酒。 那只草编蝴蝶,可还在海棠院的灌木草丛里? 她跑进须尽欢海棠院,扒开覆了一层荆棘的草丛,没命地翻找,找过每一寸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没有! 她又用手指拨开地上的树叶,想要刨开树叶下的一层泥土,小二见了吓了一跳,跑过来拦在她面前:“哎呀姑娘,你弄坏的这些草木,掌柜的会从小的工钱里扣……” 被人中途打扰,沈凝烟阴鸷地看着小二,不耐烦道:“回去告诉你们掌柜的,赔多少钱,让他来问我要!”小二回头瞟了瞟正站在走廊上的掌柜,硬挺在那里没让开。 沈凝烟狠狠瞪了小二一眼,小二瞬间被她凌人的气势压得矮了一头,双腿软得像面条,身子抖得像筛糠,抹了抹额头,哆哆嗦嗦退到走廊上,与掌柜咬耳朵。沈凝烟听到掌柜与小二在嘀咕:“请个郎中不比请个花匠便宜。” 小二喏喏应是:“掌柜的睿智。” 这不就对了吗!没了障碍,沈凝烟继续刨着泥土,泥土里混合着的小石子划破了她的手指。指尖的疼痛让她突然静下心,她这是在干什么?一只草蝴蝶而已,活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了走廊上两个看客眼里的傻x。 不,有些东西即使不接受,也应该原原本本还回去。 她这样暗示自己,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开始刨着泥土翻找,每一寸都不放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身后有人靠近,她回身看去,只见从庭院的小径上迎来一个十一二岁的清瘦少年,对她见了一礼,恭恭敬敬呈上一张薛涛笺:“小人竹沥,替我家公子传信。” 叶清溪坐在将进酒那方靠窗的桌前等了许久,客人来了一拨又换一拨,窗外的树枝渐渐开始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天也渐渐阴沉下来。 要下雨了!叶清溪想想,还是出去买把伞。买完伞又想到横竖都出来了,又拐去了糖人张的糖人摊前,糖人张正愁着有几个做好的糖人还没卖出去,叶清溪干脆做好事全部打包了。 付过钱正要走,看到沈凝烟正匆匆而过,手上也没拿把伞,他叫了她几声,正好一个闷雷响过,将他的呼喊完全盖了过去。 沈凝烟去的方向似乎既不是须尽欢也不是将进酒。叶清溪抬头看看漫天涌动的乌云,又低下头,将自己刚买的伞在手里掂了掂。 沈凝烟一路走得匆忙,雨未至就来到了竹枝苑。竹枝苑外无人看守,铮铮琴声从竹枝苑内传出,她循着琴声,穿过园林小径看到一座翘角飞檐的亭台。 亭子周围纱帐纷飞,朦朦胧胧看到亭中石桌前端坐着一人,正手抚瑶琴。沈凝烟上前,看到亭中的人,冷笑一声:“沈公子还真是好雅兴!” 亭中的人头束玳瑁美玉冠,一身锦绣华服,腰带上的花纹也是金丝线绣制,贵气逼人。他停下抚琴的手,温言道:“烟儿,你又何必要故作与我生疏?” 沈凝烟瞥他一眼,转开目光:“我可当不起沈公子这般称呼。”她又看向亭中的人,纠正过来:“哦不,应该是江千迹江公子。”语气中尽是讽刺之意。 亭中人正是沈千迹,他起身,叹了口气:“烟儿,我知道是我没本事替你报仇,反倒连累你为了救我受伤,我只是想亲自为你达成心愿,咱们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让别人来做?” 沈凝烟冷冷一笑:“那好啊,你现在就去杀了那个姓江的。” 沈千迹无奈道:“烟儿,你知道,那是我爹。” 沈凝烟举起一只手,一把小匕首正握在她手中,她对着沈千迹狡黠一笑:“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我杀不了他,我就杀了你,让他也尝尝失去骨肉至亲的痛。”她手上匕首一转,一个箭步冲过去。 沈千迹还是站在那里,不躲不闪,闭上双眼,他不信沈凝烟会不顾念两人这些年的情义。沈凝烟终是在与他隔着一张石桌处停了下来,握住匕首的手却因用力过猛指节发白。 她想到小时候被乞丐追打,沈千迹将她护在墙角旮旯里,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想起他从师父背后捅下一刀又一刀,扒开师父的尸体,颤抖着用沾满血的手替她擦去喷在脸上的血,强自镇定安慰她:“别怕,那个魔鬼已经死了。”想起自己被江辛夷的侍从所伤,穷途末路,他跪在江辛夷身前,卑微地向江辛夷乞求:“爹,求求你放过她。” 他的身世又怎么由得他自己选择? 沈凝烟手中的匕首刃口最终向下一划,裁下一片衣角,匕首穿过那片衣料抛出,钉在了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从此我与你割袍断义,我若有幸手刃江辛夷,你要替父报仇,我的命你尽管拿去。” 沈千迹直勾勾看着沈凝烟:“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你都忘了?你忘了我为你被人打得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忘了我为你杀了师父……” 沈凝烟打断他:“你只是在报沈家对你的养育之恩,又或者说,这些都是你在替江辛夷还他欠沈家的债!” 沈千迹缓缓坐在石桌前,目光凌厉看着沈凝烟的方向:“烟儿你变了,你遇到叶清溪你就变了,你口口声声说着接近他只是要利用他,可你跟他在一起这段时间你都在干什么?我知道他在你心里已经变得比报仇还重要了。” 心口似遭了一记重击,沈凝烟不自觉攥紧了袖口,却佯作镇定矢口否认:“我没有,我接近他就是要利用他,利用他帮我杀掉江辛夷。你这么不中用,怎么能帮我报仇?我只能另找一个能替我杀掉江辛夷的人。” 沈千迹还是一瞬不瞬看着沈凝烟的方向,脸上神情波澜不惊:“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放开被捏皱的袖子,沈凝烟深深呼吸,突然凄然地笑了笑,凝视着沈千迹一字一句认真道:“你们这些男子,有几个是好东西?只配做我手里的工具。这就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心里只有报仇一个目的,只要可以杀了江辛夷,我可以不择手段,欺骗、利用,无所不用其极,我能利用你,就能利用任何一个人,他也不过只是我可以利用的一件工具!” 沈千迹看着沈凝烟,突然就笑了,那笑在他脸上竟带着几分诡异。沈凝烟突然发现,沈千迹刚才一直看着的,竟不是自己! 她回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手拿着一把伞,一手握着几串糖人,身上的衣服被风吹得荡荡悠悠。 两两相对视,她感到胸腔里的心跳漏了几拍。 沈千迹看着雨雾中远去的两个人影,双手抚过瑶琴,弹起一支《相思曲》,师父每次想起师娘就会弹上一支《相思曲》,然后就是喝酒、醉酒、打人,无数个日夜重复着,每一个旋律都是烙印,烙在了他的心尖里。 沈凝烟走出竹枝苑,身后的琴声似带着魔力的咒语,穿透漫天雨雾,钻进她的耳朵里,带着倒刺扎进心里。她想逃离,一只手在身后抓住了她:“烟儿,下雨了,你要去哪里?” 她回头见叶清溪在她头顶撑起伞站在那里,她想起自己刚才说出的那番话,觉得自己像个输得精光的赌徒,再没有翻盘的余地。那些苦痛的过去、未了的仇怨、对前路的茫然,汇在一起,五味杂陈,哽在心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沈千迹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她心里。她想起沈千迹被打得差点死掉的那一次,她跪在路边,希望有好心人能救救沈千迹,那些人都像躲避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她跪到绝望时,一个长得油腻腻的男人扶她起来,说要帮她,并帮忙将沈千迹安置在了一间废弃的房子里。她以为自己遇到了好心人,不料那男人并不去管奄奄一息的沈千迹,却向她伸出肥腻腻的手,要解她的衣服。她虽然还是懵懂的年纪,娘亲却也告诉过她男女有别。 她开始拼命呼救,男人怕她的喊声引来路过的人,抄起一根木棍就朝她头上劈去。她躺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再动不得,也喊不出。她看到男人慢慢向她靠近,直到一个人像天神一样出现,将那个油腻的男人踹翻在地。 后来她叫那个救下她和沈千迹的人作师父,她跟着师父学琴技、学武艺,她感念他的恩德,无以为报,只能私下里学习厨艺,想在吃食上讨他欢心。她以为自己终于跳出了火坑,却没想到只是从这个坑跳进了另一个坑。 是这些年的亲身经历让她不敢接受任何人,她此刻怎能因为眼前这个人,忘了自己的初衷? 她挣脱叶清溪,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不要你管,你刚才不是都听到了,我在利用你,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叶清溪举着伞,再拉住她,说:“不说这些,先回去,你身上伤势初愈,淋不得雨。” 沈凝烟再挣开叶清溪:“你别碰我。”她提步向前走去,叶清溪没有再拉住她,只是不说话,与她拉开一些距离,手中的伞却一直举在她头顶,她向前走他就跟上,她停下,他就停下。 那雨不停,琴声也不停。沈凝烟回过身,见叶清溪站在雨里,傻乎乎像只落汤鸡。千头万绪涌上她心里,矛盾纠结撑得胸口喘不过气。 她抢过他手中的伞,狠狠丢了出去,倔强地迎视着他,努力不让在心里沸腾的苦水翻滚出眼眶:“你走,别再跟着我,你送给我的蝴蝶我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我制造机会接近你,只是想利用你。对了,你还不知道,那次在巷子里,你被人讹诈,我出面帮你,也是我找人演的一出戏,你根本不清楚我的过去。虽然是我骗你,却也是你咎由自取。是你自己举止太轻浮,太随意。若不是你心存非分之想,又怎会上当?你现在都知道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你怎么还不走!”虽然因为沈千迹的缘故打乱了她最初的计划,可这些就是最初她心里的想法。她觉得,坦白了这些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叶清溪忽然将她揽进怀里:“我不想问你的过去,你听我的,现在先跟我回去!” 她贴着他的胸膛,雨声很嘈杂,她却能听得清他的心跳声。两个人越是挨得近,却越是让她想逃离。 她听到他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就从现在开始,以后的路让我守着你,陪着你。我会好好待你!”我会好好待你,几个像是带有魔咒的字,伴着琴音唤醒着她的记忆,曾经有个人也在她耳边说过这样几个字,如梦魇压在她心里。 痛苦在她全身蔓延,她拼命挣扎,想要逃出这样的钳制。他却不敢松手,怕这一松手,两个人就远得再也无法触及。她越是挣扎,他就越用如索的双臂将她禁锢在怀里。到最后她头上的钗也折腾掉了,头发也折腾散了,袖子‘呲啦’一声也被撕掉一大截。 记忆碎片一段一段在她脑海中闪现。 她恍惚已经分不清是梦魇还是现实,带着惊恐与乞求低吼:“我是小沈,求你放了我,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开……放开我……” 那一年,她躺在床上,被师父在房外弹奏的《相思曲》惊醒,曲毕,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师父踹开她的房门,像条疯狗,疯狂撕扯下她身上的衣物。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人贴着她的耳根,喷吐出带着酒气的话语:“芸娘,芸娘,忘了那个卖豆腐的……芸娘,我会好好待你!”她苦苦向他哀求:“师父,我是小沈,我不是芸娘,求求你放了我……”可是他对她的哀求完全置之不理。 他最后趴在她身上死去,瞪大的眼睛就贴在她的眼前,他嘴里流出滚烫的血,溅了她一脸。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叶清溪脸上。脱离钳制,沈凝烟惊恐地跌坐在地,蜷缩着抱住自己:“你走开,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掌心的疼痛让她逐渐清醒,她知道自己中了沈千迹的离间计,可是箭已离弦,便再没收回之理。她固执地没有将后半句话咽回去:“……你走,不要再自作多情缠着我,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 叶清溪手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手里串糖人的竹签刺破掌心,扎进肉里。他想起今天她在房门口说的那句让他不安的话和她躲闪的眼神,她说她腻的,到底是汤,还是人?他的心里似乎正有深藏于地底最黑暗处的灼热熔岩在翻涌澎湃,那能灼伤人心的东西正慢慢慢慢一点点侵吞着他的理智。 他闭目,无语,然后深深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脱掉身上的外衣,再搭成棚,举到沈凝烟头顶。 雨水顺着沾湿的糖人滑过他的手,滴到沈凝烟脸上,顺着她的脸又洇进了她的嘴里,这雨水也带了几分甜意。 她听到叶清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别在这里淋雨,先回去。”她抬头看着他执着地站在那里,像风雨中的一尊雕塑。她感到自己巴掌火辣辣的疼,一跳一跳牵扯进了心里,煎熬着,疼得她快要窒息。眼前的人也越来越模糊,渐渐渐渐看不清。 叶清溪捡起丢到一边的伞,抱起昏迷的沈凝烟,紧紧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最后一次。 远处一把油纸伞下的人,静静看着风雨中远去的小镖师,风雨无情摧绞着她的衣袂,她悠悠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竹枝苑里,那琴音也似魔咒钻进沈千迹耳朵里,那是沈凝烟的痛,也是他的痛。沈凝烟说他这些年对她的守护只是在报沈家对他的养育之恩,她却错了。 她于他就像是身上的一个器官,他自会好好保护,就算有一天被割下来了,他也不允许给别人。 曲不成调,最终搅得他心绪不宁。“嘣!”他一掌劈向石桌上的琴,手心被琴弦割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汩汩往下淌,他走进风雨里,已经感觉不到手上的痛,因为苦痛都在心里。 竹沥撑着一把伞向他走来,他推开竹沥往他头上举来的伞。以前的风风雨雨,不都是他和她一起? 沈凝烟醒来的时候正躺在须尽欢那间客房的床上,屋外还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房门紧闭,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一个钱袋和一把匕首。 她想起身下床,刚站起来就看到投在门上的一道身影慢慢向门口靠近,她又慌忙躺回床上,不小心撞到了床头的柜子。那碗姜汤被撞倒,顺着柜子倾泻了一地,盛汤的碗滚到柜子边缘,摇摇欲坠。 门外的人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她听到叶清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沈姑娘,你醒了?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不会进来,我就站在这里跟你说几句话。” 门外,淋了一场雨的叶清溪清水鼻涕不住就要往外淌,他吸了吸鼻子:“柜子上的姜汤你先趁热喝了,不管有什么事,也别再拿自己的身子不当一回事。” 门里,沈凝烟侧头看向柜子上来回滚动不息的碗,早在听到他叫出沈姑娘三个字时,眼泪就已经随着倾倒出的姜汤决了堤。 门外,叶清溪将一串糖人插在了门把手上:“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糖人,我只是想,不开心吃点甜的,心里或许也会跟着变成甜的。那个糖人张师傅手艺好,人也挺不错,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是想吃糖人了,可以上他那儿买。” 门里,沈凝烟紧紧咬住了被子,不让自己发出呜咽声。 门外,叶清溪又吸了吸鼻子:“你不愿意让我守着你,柜子上的那把玄铁匕首你就留在身边,就让它代替我守着你,陪着你。” 沈凝烟伸手拿过柜子上的匕首,紧紧攥在手里,她想起这段时间与叶清溪相处的点滴,苦涩的泪肆意,蔓延到了心里。她以为那颗早就死去的心,这个时候为什么却痛得让她不能呼吸? 叶清溪原想面对面与她道声珍重,可她说她不想见到他,他就与她隔着一扇门,也为自己留下最后一点尊严。“我……”他深深呼吸,长长吐出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异,“我走了,你多保重!” 两情相悦,琴瑟和谐固然欢喜。可他也明白,一厢情愿,痴心妄想,最终伤人伤己。 他将秦一落留给他的盘缠都留给了沈凝烟,他并不是还期待着能用自己的一腔热情捂热她那颗冰冷的心。没有结果的感情就像凋零的花,结不出果实,那就唯愿在记忆长河里蓦然回首,寻到的是花开时的芳香,而不是花落时的苍凉。破了口子的衣服随意绞上两针,那就是个疤,平心静气,却也能将它绣成一朵花。 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门外的人踏着被风雨摧落的桐花,冒着风雨渐行渐远。 沈凝烟握着匕首跳下床追出去,什么里子面子都不要,她只想告诉那个人,那些违心的话,都是气糊涂了才说出来的,她这段时间每天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哪里也没去,都是因为怕错过了他敲响她房门的声音。 她跑到须尽欢的门口,看着那道背影湮没在雨夜里,手指摸到匕首上‘长相守’三个字,却终是停在了那里。 此情应是长相守,卿若无心我便休。述说了他最后的坦然与尊严。 她踉踉跄跄回到碧桐院,捂着胸口跌坐在地,檐外的雨,淅淅沥沥,院里的花,落了满地。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壹章 姑获鸟 第壹章·姑获鸟 雨过天晴,竹枝苑庭院中,围墙边的芭蕉叶上一粒晶莹的雨珠垂在叶梢,被阳光穿透,带着一丝温柔与眷恋,轻轻从叶片末梢滑落。 坐在房间窗口的人盯着窗外看得痴迷,任由竹沥替他手上被琴弦割伤的伤口换药。撒上药粉前,竹沥还是忍不住道:“这药敷上会有些疼,但确有奇效,公子你忍着点。” 白色的药粉一点一点撒在伤口上,伤口上翻出来的肉与药粉一接触,向外冒起了黄褐色的泡泡。竹沥顿了顿,忍不住抬眼看向沈千迹,见他还是面无表情看着窗外的庭院,似乎那只手已然不是他自己的。 房间里还站着江辛夷和一个白发老翁,江辛夷将窗口沈千迹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不住摇头叹息。 江辛夷走上前,示意竹沥退到一边,自己拿过药瓶继续替沈千迹敷药,他一边替沈千迹缠着绷带一边问:“你昨天见过沈岳棠的闺女了?” 沈千迹这才收回流连在窗外的目光,落到竹沥身上,竹沥怯怯地看向江辛夷,江辛夷道:“咱们是一家人,有些事你连亲爹都不愿意说,还能对谁说?爹是过来人,看得出你钟意沈岳棠的闺女,这事自会替你拿主意。”他看向一旁的白发老翁,又道,“这位前辈与你祖父是旧交,论起来你该叫他一声叔祖,他精通药理,你手上的伤用他这药三日便会痊愈。你心里那件事,也还要劳烦他老人家的成全。” 沈千迹淡淡瞟了老翁一眼,也没真就称呼他一声叔祖。那老翁正是白九暝,对沈千迹的蔑视他也未在意,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放在沈千迹身侧的桌上,笑眯眯道:“这瓶药可是件好宝贝,只需掺入酒水中,一旦被人饮下,那人必定乖乖顺从,任你摆布……” 他还没说完,沈千迹猛然抽回正被江辛夷缠绕绷带的手,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瓷瓶就向他扔去,激动之余浑身都开始颤抖:“使用这种下作手段,真真无耻!” 白九暝将扔回来的瓷瓶攥在手里,显然是对这不识抬举的小辈没有耐心,哼了一声,面露愠色。待要开口,江辛夷却道:“你这么多年死心塌地对她,她漂泊你就做她风雨中的伞,她要报仇你就做她手里的刀,你倒是不下作不无耻了,可到头来又怎样?她一句话就要与你割袍断义。女人有时候就是太矫情,哄的不行,你用些雷霆手段摆平了她,事后她自然就乖顺了。” 沈千迹胡乱扯下江辛夷刚替他缠好的绷带,连带着那瓶伤药一起丢进白九暝怀里,一拂袖子又扫落了一桌的笔墨纸砚,指着白九暝道:“带着你那些下三滥的东西,离开这里!” 白九暝压住心中愠怒,哼一声:“好好好,江公子自行考虑,什么时候想通透了,这药公子便来取,老夫随时恭候。”说罢转身大踏步离去。 江辛夷看着沈千迹,语重心长道:“别再想着一味地付出能打动一个人,既然是你想要的,那就想尽办法去霸占,哪怕不择手段、令人发指,你要知道,最终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失去,要么拥有,你需要的究竟是过程还是结果?傻孩子,只有得到了才是自己的!”他叹息一声,也一并走出屋子。 出得庭院,相送出来的竹沥来到江辛夷与白九暝身侧,白九暝问竹沥:“你可查真切了,与沈家姑娘在一起的那个人当真是碧云天的弟子?” 此时的竹沥脸上稚气全无,换了一脸的精明,谄媚地对白九暝笑道:“不敢诓爷爷,小人看得真真的,他身上所佩的那把剑正是画骨。” 江辛夷拍拍竹沥的肩,嘴角露出几分笑:“做得好,回去好好服侍公子,自有你的好处。”他摘下拇指上一枚扳指赏给竹沥,竹沥收了赏赐,笑得越发殷勤,连连道:“谢爷赏!”赶忙又拨开伸到小径上来的花枝,在前面开道。 夜色茫茫,山林寂寂。 错过了宿头,叶清溪只得在郊野中生上一堆火,其实他身上也没了住店的盘缠,倒不如绕到郊外,运气好兴许能抓到一两只山鸡野兔做晚餐。他也没等林昭雪,想着路上赶一赶,看看有没有可能赶上秦一落和芷沅。 突然树林里响起隐隐约约的婴孩啼哭,叶清溪站起身朝四下里张望,只见远处的天上一只大鸟飞起,那婴孩哭啼正是从那大鸟处传来。 叶清溪正看着大鸟的方向疑惑,口中喃喃:“这是什么鸟,叫声这般像婴孩?” “那就是婴孩的哭声。” 荒郊野外,冷不丁有人回应他的自言自语,叶清溪着实吓了一跳,循声看去,见草丛里冒出一个人,向他走来。借着火光看清来人,他登时脸都绿了,惊得险些一屁股跌坐进燃烧的火堆里,慌乱中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棍,朝着迎面而来的人一通胡乱比划:“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若离好整以暇捡去身上的草叶,看到叶清溪惊慌得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就想一番调戏:“瞧你的样子,是怕我劫财还是劫色?看你穷酸得客栈也住不起了,劫财还真是下不了手。喂,你的钱都去了哪里?” 不怪叶清溪见了若离会发怵,第一次见面就让他脱衣服脱裤子,第二次就更过分了,不光趁他洗澡进他房间,还出手摸了他,现在又阴魂不散突然冒出来,他着实有几分被吓到了。 不过惊慌过后,叶清溪很快就镇定下来,站起身,扔了手中的木棍,像只树懒紧紧抱住身边一棵树:“我这是在亲近自然,你个没发育的小丫头懂什么?”说着还夸张地猛吸了几大口林间空气。 若离嗤笑一声,正想再调戏调戏他,天上那只大鸟飞得更近了,那婴孩的啼哭声更加洪亮,若离便也不再与叶清溪抬杠,望着天上的大鸟道:“那是姑获鸟,《玄中记》云:产妇死后所化,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喜取人子养为己子。凡有小儿家,不可夜露衣物。此鸟夜飞,以血点之为志,即取小儿。” 叶清溪也一瞬不瞬看着天上的大鸟:“那丢婴孩的人可不急死了。” 若离突然看向叶清溪,对他甜甜一笑:“我有办法救那婴孩,不过你得画个阵法替我做掩护。” …… 虽然叶清溪不知道若离有什么办法救那婴孩,还是依言用随身携带的符箓在树林里选好位置布了个阵法,等待着看若离怎么个救人法。 当看到若离摸出一只血红色纸鹤时,他还只是纳闷那纸鹤看起来有些眼熟,待若离咬破手指在虚空画了道血符,血符飘进纸鹤身体中,他登时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纸鹤似吸饱了血,周身红色更甚,蓦地变作数尺之大,若离一跃落到纸鹤背上,纸鹤载着她直冲天际,最终化作一个小黑点,朝着天上那姑获鸟追去。 惊愕之余,叶清溪还是不忘守住阵眼。不多时,天际那纸鹤载着若离飞回,临近地面,若离一跃落到阵法中,她怀中此时已经抱着一个用襁褓裹住的婴孩,纸鹤随她一个手势,蓦地缩小被她收回,她也顺势躲到了叶清溪身后。 树林里突然狂风大作,温度陡然下降,一个黑色庞大的影子从空中直冲而下,劲风压得四周沙石草木纷飞。叶清溪不迟疑,引了个诀,弯腰将最后一张符箓死死压在阵眼上,阵法周围金光乍现,将阵中人严严实实包裹其间,那黑影撞在阵法边缘,发出一声闷响,阵法周围金光更甚,加上沙石草木扑面而来,更是耀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叶清溪感到自己心尖尖都在颤。 身后的若离忽然叫道:“快,起身,抬头!”叶清溪虽不明其意,还是依言照做,刚一挺直身子,迎面就飞来一大截被震断的树枝,携着雷霆之势,不偏不倚,直直砸向他脑门,他这才明白,这他喵的是被人当做肉盾了。 他一句“妈蛋”还没骂出口,脑子里就只剩了一个场景――天女散花! 叶清溪醒来的时候,还躺在之前布好阵法的地方,四周围静悄悄。若离怀抱着小婴孩,拿着根树枝戳戳他,见他没动,欣喜若狂就伸手摸向他腰间的剑。 他一个激灵直挺挺坐起来,若离显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醒过来,登时吓得捂着胸口就向后倒:“哎我的姥姥!” 一想到刚才被人使唤去当了肉盾,叶清溪气得当即就想将若离拍扁搓圆再拍扁,若离怀中抱的婴孩忽然嘴角一弯,咿咿哦哦对他笑了笑,他那快憋炸的胸口倏地就漏了气。 没有捡回小家伙的时候露宿荒郊倒没什么,现在不一样了,得考虑考虑往哪边走能找到落脚的人家。 叶清溪的办法很简单,他随手摘了路边一朵花,一片一片撕下花瓣,一边念叨:“东、南、西、北、东、南、西、北……”结果若离扶着棵树笑得差点背过气,叶清溪对她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扔掉撕到一半的花,“你倒是再拿出你的纸鹤赶紧找户人家去呗。” 若离哼道:“这秘术用了折阳寿,岂能说用就用?”最后她想想,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放出一只幽蓝色的蛾子,两个人就这样跟着一只幺蛾子找到了人家。 山里人心思单纯,见二人大晚上的带着个婴孩,直接就收留了。这家主人姓陶,陶家嫂子怀有身孕,见到这面粉团似的婴孩不哭不闹,母爱泛滥,喜欢得紧,当即就抱过来问长问短聊上了。 小婴孩在陶家嫂子怀里咿咿哦哦不知说什么,陶家嫂子越看越爱,问道:“宝宝有乳名了吗?” 若离脱口而出:“有啊,叫小叶子。”正在一边喝水的叶清溪“噗”一声,被呛到了。 陶家嫂子比若离年长,遂又问她:“樊姑娘看起来还这般年轻,这孩子是……” 若离摸摸鼻子,正琢磨着给自己安个小姨的身份还是姑姑的身份糊弄时,冷不丁旁边叶清溪插一句:“就是她生的,嫂子看看这娘俩长得像不像啊?” 若离狠狠剜了叶清溪一眼,恶狠狠将他拽过来:“这孩子十个有八个见了都说像他爹,嫂子你快看看这爷俩是不是长得更像啊?” 突然就‘喜当爹’的叶清溪愣在当场不知所措,陶家嫂子看看孩子又看若离,道:“都说女像爹,儿像娘,这可不正是了吗?”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若离也是无言以对了。 旁边一直没大吭声的陶大哥忽然凑过来,嘿嘿一笑:“我看这孩子,牙龈长得像他爹。”叶清溪腿一软,差点就给他跪了。 若离嘴角刚扬起胜利者的微笑,那小婴孩忽然嘴一扁,哇一声哭起来。叶清溪终于逮着机会扳回一局,抢过孩子塞进若离怀里:“快快快,你儿子饿了,快点抱过去喂奶。” 若离:“……”(喂你妈蛋啊!) 陶家夫妇是实诚人,家里统共两间卧房,当即就给若离安排好一间,让她抱着孩子去喂奶。 若离抱着孩子焦头烂额,满屋子来来回回转,孩子被她抱在怀里,坐也哭,站也哭,举高高也哄不了,她又连忙将手指送到孩子嘴里让他吮,小家伙砸吧砸吧嘴,吮得津津有味,终于不哭了。那舌头附在她手指上,软软的,痒痒的,她觉得心都要化了,看来小家伙还真是饿了。 想到饿了,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咕唱了出“空城计”,她忽然就好奇手指有什么好吃的,再看看小家伙,闭着眼睛一个劲砸吧嘴,好像味道还不错。她一个没忍住,朝四下里看了看,没人,就将手指从小家伙嘴里拿出来,自己尝了尝。 这一尝不要紧,小家伙不干了,哇一声又大哭起来。这下捅了马蜂窝,再把手指放他嘴里也没用了,怎么哄也哄不好。若离被吵得心浮气躁,想到叶清溪赢了一局后,巴不得爬到树冠上捶着胸口嗷嗷叫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想一想,妈的,干脆一巴掌将这小混蛋拍晕了落得个清静,最后手举起来,却终是拍在了自己脑门上。 若离正在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叶清溪推门进来,随着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碗煮得烂烂的面条,他跟若离有仇,跟那小孩子可没仇啊。 一碗面条喂进去一半,洒了一半的一半,再糊了孩子脸上一半的一半,两个人弄得汗流浃背、手忙脚乱,小家伙总算是不哭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咿咿哦哦个不停。 叶清溪一边拉着衣摆扇着风,一边擦着汗,还不忘乘胜追击杀杀若离的锐气,挑着眉道:“你只顾拉我下水一时痛快了,这下好了,这间屋子留给咱俩,你自己看着选,我睡床还是你睡地?” 若离半卧在床头用手指绞着头发,很妖娆地伸腿一撩被子,冲着叶清溪眨眨眼,捏着嗓子道:“本姑娘最近正好在修练那什么什么术,正好需要采个阳,补个阴,不介意与你同床共枕的啦。” 叶清溪不料会遇到个奇葩,倒把自己弄得大为尴尬,登时脸一红,气得一跺脚道:“女流氓!”一甩袖子就出了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贰章 青梅酒 第贰章·青梅酒 更深露重,月辉如霜,倾泻一地。 叶清溪伫立在屋外,只听得屋里传出清婉温柔的歌声,飘渺在这静谧的夜里。他回头看向那流泻出暖黄色烛光的窗口,若离怀抱着婴儿,正一句句轻轻吟唱,烛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 他忽而记起很久以前的一天,他也曾这样,被母亲抱在怀里,坐在凤凰花树下的秋千上,听着那个女子一句句的低低吟唱,在梦中徜徉。落英缤纷,灿若云霞,温柔着时光。 不自觉间,他竟站在那里看了许久。屋里,若离似有所觉看向窗外,烛光下,她对着窗外的人微弯着唇角绽出笑。 叶清溪悠悠回转过身,才发现自己嘴角边,竟然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他竟然会对她笑?她脸上又没画着大乌龟!他伸出手,一边一根手指,将扬起的嘴角扯下来,想明白了:对,一定是上次翻墙被打,宫立秋陈谷雨下手太重落下了后遗症,这是面部肌肉痉挛了! 他翻上屋顶,轻轻躺在瓦片上,清风凉丝丝吹在他身上,睡意全无。不知过了多久,隔壁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传出一阵犬吠,渐渐渐渐朝着村外远去,又渐渐渐渐听不清。 又过了一会儿,身旁的瓦片被踩得咯吱咯吱响,他坐起身,回头看见若离一手拎着一个酒坛子,也爬到了屋顶上,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白色中衣。他吓了一跳,脸色瞬间煞白:“你怎么穿成这样?要扮鬼就再回去补个吊死鬼妆。” 若离放下手中酒坛,扯着袖子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外衣我脱下来洗了,那个小混蛋,睡着了还尿我一身,你帮我闻闻,还腥不腥,骚不骚?”说着就扯着袖子凑向叶清溪。 叶清溪别开头:“就不知道找陶家嫂子再借一套?” 若离也无奈:“我知道呀,看她屋里灯也熄了,早就睡了,这么晚了,她又怀着身孕,不好意思打扰。”她又抱起放在瓦沟里的酒坛,“没关系,来,喝点酒暖暖身。” 这小毛贼防不胜防,叶清溪不得不警惕地看着她,挡开她递过来的酒坛:“我不要。”又看看还粘着新土的坛身,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若离嘘了一声,小声道:“刚从青梅树下挖出来的,树下还栓着条狗,老凶了。”叶清溪恍然大悟,原来她是重操旧业了,怪不得刚才听到狗叫。若离又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道:“尝一点?青梅酒,竹马青梅那个青梅。” 见叶清溪没有接,若离耷拉下头又道:“我知道我是不入流的旁门左道,像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子弟肯定一门心思防着我。” 叶清溪看着若离,问:“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咳咳……名门正派了?” 若离一指叶清溪别在腰上的画骨剑:“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那个不就是叶家的画骨剑?” 叶清溪心里一跳:“你不会是因为打这把剑的主意才一直阴魂不散跟着我吧?不过可惜了,这剑自从我叔父被沉香谷的白雁衡蒙骗,师祖受打击郁郁而终,从此叶家的血就不再至纯至净,不能为剑解封,你拿去了也是无用。” 若离叹着气道:“我知道,可是我从小是个乞儿,讨不到东西吃就只能去偷,习惯成自然了嘛,看上什么就忍不住想偷到手。” 叶清溪忍不住问她:“你那个纸鹤,还有那个幺蛾子都是怎么一回事,不会也是偷来的吧?” 若离想了想道:“那个是我以前一个师父留给我的。”她又连忙补充道,“不是我现在那个师父哈,我以前那个师父是个疯疯癫癫的怪老头,我虽然叫他师父,可我跟他认识也没几天。那个时候他天天在一个破庙里,又脏又傻,有好多小乞丐、小孩子就捉弄他,拿石头扔他,他就冲那些人笑,那些人拿泥巴做成包子给他吃,他也吃,我实在看不过去了,跟那些孩子打了一架,把他们赶出了破庙,晚上出去偷东西,我偷回什么,都和他一起分着吃。可是没过几天,他就不行了,临终前忽然回光返照,人也清醒了,非要让我给他磕头叫他师父。我想反正他也快死了,就给他磕头叫他一声师父,然后他就将血灵纸鹤传给了我。他本来还准备传给我驭尸术,等他死了,让我操控他的尸体,看上什么,就放开手去拿,可是刚给我讲到一半,他就死了。我想既然都叫他师父了,总不能看着他曝尸荒野呀,我就在破庙外边挖了个坑想埋他,没工具就只好徒手去挖,然后香盈袖的锦娘路过,可怜我手指磨破了,发了善心,才找人安葬了他……” 若离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叶清溪就这样目瞪口呆看着她,她忽然就停下来,清了清嗓子:“咳咳……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有些荒诞哈,其实我当时对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说的话也只是半信半疑,我也是直到很多年后才知道,原来他就是给前沉香谷谷主出主意吃胎儿那个军师。” 叶清溪看着若离呆了很久,心中犯着嘀咕:“原来真有驭尸术。” 若离见自己还被他看着,有些不自在了,上前猛拍了他一把:“喂,干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还留着他给的东西,就是跟他一样的旁门左道?这么多年都过了,你不会热血得再将我抓起来吧?” 叶清溪被她拍得醒过神来,摇摇头:“没有,你拿着他给的纸鹤,刚才不是做了件好事,救了那个……咳咳……那个小叶子吗?其实真正把人分出三六九等的,既不是一个人怎么想,更不是某件东西,而是取决于一个人最终怎么做。我岂会管中窥豹,只看皮毛。” 若离轻笑一声:“当年百家合纵,讨伐沉香谷,只要是沉香谷的人,不论老弱妇孺,见者诛之。我还以为你们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教出来的弟子都一样的迂腐,一样的古板,想不到你还是内涵的,自有一套想法。” 叶清溪忽然就捞起一坛酒,拍开坛封:“我当然是内涵的!来,你刚才唱的那是什么歌?再唱一遍,唱一遍我就喝两口。” 于是若离就开始唱:“乌篷船儿弯弯两头翘,碧水清波绕小桥,阿娘站在枣树下,打了年糕对我笑……” 叶清溪依言抱起酒坛,猛抽了两口,觉得这酒甘洌清醇,还真不错,想再尝两口,自己刚才又嫌弃过是贼脏,拉不下脸,于是他道:“歌唱得不错,再唱!”若离又唱,他又喝,再唱,再喝…… 唱了十来遍,若离觉得嗓子都干了,她也拍开一坛酒,道:“喂,你也唱一个,我也喝两口。” 叶清溪大概是喝得有点多了,点头说好,模模糊糊记起那日搴舟的艄公吟过的那支小调,于是唱起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垢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木有知……木有知……”他忽然唱不下去了,拿手支着脸,刚好挡住对着若离的一边。 若离见他一遍没唱完就不唱了,一瞬不瞬看着他,问:“怎么不唱了?” 过了一会儿,叶清溪忽然放下支在脸上的手,将酒坛抱着还给若离,嫌弃地啐了一口:“啊呸,什么破酒,真他妈呛喉!” 呛喉?若离转转眼珠,心中了然却不说破,赶紧又把酒坛凑过去:“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来来来,继续继续,一醉解千愁。” 叶清溪挡开凑过来的酒坛,猛然站起身,整整衣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如意了?我正春风得意得紧!” 若离顺着他的话说:“是是是,得意得意,人生得意须尽欢,须尽欢,来来来,将进酒啊将进酒,杯莫停,杯莫停!” 姑娘你是认真的吗?说的话句句像在拿刀子戳人心窝。叶清溪扶着额坐回去,接过酒坛又猛抽了一大口,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口问:“你那歌是不是你小时候,你娘教给你唱的?” 若离摆摆手,似被戳到伤心事,抱着酒坛猛灌了几大口,喝得太急,喘了喘才道:“我……我没有娘也没有爹,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若离这个名字也是后来的师父给我起的。”她看着远处,“这首歌是我听锦娘唱的,她一直唱一直唱,快把嗓子唱哑了,我就记下了……” 她继续说:“锦娘是香盈袖的清倌,才貌出众,曾经火得烫手,可是她喜欢上了一个穷书生,她将自己的全部积蓄和感情都倾注到书生身上,书生承诺飞黄腾达就来娶她……”她又喝了一大口,“后来锦娘生下了书生的孩子,书生真的飞黄腾达了,可是锦娘抱着孩子找到他,他却说锦娘是风尘女子,他不敢确定那孩子是他的……” 她又喝了一口酒,又道:“后来小宝宝病了,锦娘的积蓄早都给了书生,她实在没办法了,找到了香盈袖的妈妈,妈妈本来就因为锦娘跟书生的事恼了锦娘,如今还带着个孩子,更成了拖累,于是……于是小宝宝就这样没了……锦娘就抱着宝宝的尸体,在那里唱着歌,唱啊唱啊,天气太热,怀里的小宝宝都开始臭了,引来了一大堆苍蝇,最后小宝宝被楼子里的龟公抢过去埋掉了。” 叶清溪灌了口酒,若离也再灌了口酒:“我没想到宝宝入土第二天,锦娘就一袭盛装,开始接客。她说,她在乎的只是书生心里对她的看法,可是书生心里的她从来就没干净过。我是锦娘带去香盈袖的,老鸨手里没有我的卖身契,锦娘就让我离开了香盈袖。” 叶清溪看着天上的月亮,默默喝着酒,不知过了多久,叹了口气说:“自己心之所系的人,没有一点信任、在意自己,可悲、可怜。” 若离没了声音,他侧头,看见若离早就松鼠抱松果一样抱着酒坛醉倒在屋脊上了。她被瓦片硌得难受,又缩了缩身子,她一动,怀里的酒坛就顺着瓦沟骨碌碌往下滚,她踉踉跄跄要去捡,一边叫:“哎呀,小叶子要摔下去了。” 叶清溪觉得有些好笑,还是快步上前,倒挂在房檐上,一把捞回坠下屋顶的空酒坛。若离已经又倒在瓦片上,嘴里叽里咕噜不知说什么。叶清溪将酒坛放进她怀里,她搂着酒坛,像安抚小孩子,轻轻拍了拍,含糊着喃喃:“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见若离抱稳了,叶清溪准备放开酒坛,她忽然一口咬在叶清溪手背上,叶清溪忍痛捂着嘴才没叫出声。抽回手,手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妈的,脑子抽抽了才跟她一起喝酒!他气得扬起脚就要将若离踹下房顶去,反正喝多了,等她清醒就说是她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 忽然他听到她一声呓语,在静静的夜里,那么清晰:“小叶子,你个骗子,你不回来,我打不过汤圆……” 晚风吹散他的酒意,他忽然记起,那一年他躲在杨员外家的桌底,那个像男孩子一样的梅子,偷偷拿起一只鸡腿,塞到桌底,将他探出桌布的半个头按了回去…… 若离醒过来的时候还抱着那个空酒坛躺在屋脊上,清晨的阳光耀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第一个念头就想扇自己几个耳光。喝酒误事,本来准备将叶清溪灌醉了趁机偷走画骨剑,结果自己先醉了。 不过她很快就又眉开眼笑,因为等到适应了阳光,她发现叶清溪就蜷缩着躺在不远处,还没醒来。她赶紧滚过去,伸手就拿到了那把日思夜想的剑。 忽然,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滑了下来,她赶紧伸手按住,抓在手里看了看,不是她自己的。叶清溪瑟缩在那里,他的外衣就被她抓在手里。 阳光从树木枝叶间漏下,点点滴滴洒在他脸上,他睫毛下一粒水珠被照得晶莹剔透,不知是露珠,还是泪滴。 朝露日已晞,想是酒入愁肠,都化作了相思泪。 她叹了口气,将刚拿在手里的剑又默默放了回去。 早饭时,陶家嫂子做了面条,叶清溪正埋头苦吃,陶大哥忽然抓起他的手问:“哎呀,你这手是被什么给咬得这么厉害?” 叶清溪正在斟酌词句,坐在一边的若离吞下一口面,抹抹嘴:“呀,你被狗咬了?!” “噗!”一根面条从叶清溪鼻孔喷了出来,若离递给他一张帕子问:“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叶清溪看着若离,强自憋住笑,擦擦鼻子呐呐道:“说得……说得太对了,就是被……被狗给咬了。” 若离又卷起一筷子面条,摇摇头叹息:“我猜你就是被昨晚那条母狗咬的。那你可要小心了,我告诉你,天气暖了,花也开了,咬你那条母狗应该是发情了,见了雄性就激动。” “噗!”一根面条又从叶清溪另一边鼻孔喷了出来,若离一拍桌子,指着叶清溪忽然一笑:“哈哈,又被我猜对啦!” 叶清溪憋得好辛苦,简直快要内伤了。 姑娘,再怎么想不开,也请不要这样伤害自己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叁章 草蝴蝶 第叁章·草蝴蝶 沈凝烟出得门来,走在熙攘的街道,却感觉不到周围的喧嚣。 她绕到一条街口,一棵大树树根下,一根竹竿撑起一块不方不正的木牌,“糖人张”三个字在木牌上笔走龙蛇。 挂木牌的竹竿歪歪斜斜支在货担上,摊主是个瘦削青年。生意冷清,三两个孩童来来回回在摊前学着跛脚的样子走来走去,冲着摊主吐舌头扮鬼脸。 沈凝烟走到摊前:“现成的糖人还有多少?全部打包。” 生意冷清了一天,摊主赶忙起身,毕恭毕敬接待了这位财神爷。 半个时辰后,沈凝烟再次站在糖人摊前:“照之前的份量再来一份,全部打包。” 这次摊主有些傻眼,张了张嘴,赶忙起身才道:“现成的没了,姑娘若不着急,便等个一时半会儿。” 沈凝烟点头,顺手拖过摊主的凳子坐下。摊主起火熬糖,熬化的糖浆味飘散在空气里,不知过了多久,摊主才将糖人打包好,送走了这位财神爷。 这一天下来,这位财神爷不知光顾了糖人摊几回,估摸算下来,这位财神爷这一天大概买走了他平日里几天才能卖掉的糖人量。 天将近晚,摊主收拾好货担准备回家,沈凝烟再次出现,又要打包糖人。摊主正准备点火熬糖,沈凝烟忽然开口问他:“摊主你这糖可是甜的?” 摊主一窒,脑门上沁出了一层薄汗,紧张地在腰上的破围裙上蹭着手:“当……当然是甜的,我在这条街做生意好些年了,上门的客人跑不出都是些熟人,用的糖半点也不敢掺假。”他看沈凝烟站在那里没有再接话,开始惶恐她是在故意找茬,忙道,“姑娘你看这做好的也没有,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好,天也快黑了……” 沈凝烟熟门熟路拖过凳子坐下:“无妨,我只管等,摊主你只管做你的生意。” 摊主战战兢兢在货担上一通翻找后,擦着汗诚惶诚恐道:“姑娘改明儿再来吧,没糖了,我家中还有久病的老母需要我回去照顾……” 沈凝烟犹豫了一下,站起身,点了点头,走开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 见她踟蹰的背影,摊主额头上刚干了的汗珠又冒了出来,生怕这个财神爷说出要在这里等,让他回去取糖的话,赶忙风一样卷起货担逃掉了。 沈凝烟回头,看见摊主被吓得一瘸一拐逃走,因惊慌还撞到了人的背影,兀自叹了口气。 回到碧桐院,沈凝烟在那堆满竹签的桌前坐了许久,不知是怎么睡着的,她梦到自己还在农家养伤的那段日子,叶清溪一手拿着花,一手拎着鱼站在屋门口,衣摆掖在腰带里,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落荒而逃,她赶紧追过去,却有一道门将他们俩隔离。 她透过门上的花格看到他在门外编着一只草蝴蝶,编到一半,唐果过来拉着他往院外走去,两个人越行越远,渐渐渐渐看不清。 她想开门,门拉不开,只好用力拍着门,木门发出沉闷的嘭嘭声。 沈凝烟惊醒,从桌子上一堆串糖人的竹签中爬起,看到一道影子投在门上,门外还真的有人在敲门。会是他吗?她走到门边,内心久久不能平息,见到他该说什么?不能太露骨,也不能太疏离。 那么,就说今晚星星又该圆了,留下来,一起看太阳! 她懊恼地敲着额头,不对不对,什么乱七八糟的,应该说…… 敲门声又嘭嘭响起,打断她的思绪。她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几乎是颤抖着手才把门打开,开门的一瞬,阳光刺痛了她的眼。 门口跨进来一个中年大叔,呲着牙递给她一张约摸一尺长宽的纸,操着一口奇怪的地方话:“小姑娘,你的钱还放在钱庄,等着钱庄给你高额利息吗?你还不该清醒清醒吗?抢先一步,领先一路,赶紧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吧。今天睡地板,明天当老板。拉上你的亲朋好友,还可额外获赠超可爱的晴天娃娃一个、不倒翁一对、咸鸭蛋两枚,还是双黄的哦,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机不可失,时不再……” 沈凝烟强忍住将手里那张纸揉成团塞进他嘴里,再将他胖揍一通的冲动,拎着笤帚将他扫了出去,关上门,站在门后气得直跺脚,揉揉眉心,真痛! 门外终于安静了,她刚到桌前想倒杯水喝,门口又传来嘭嘭的敲门声。她是拎着茶壶去开的门,如果还是那个大叔,她就将他的眼睛打成双黄的。 结果,来的是须尽欢的小二,站在门外搓着手:“外面有人找,不知姑娘见不见?” 随店小二出门,沈凝烟见到个仆从打扮的人,她也不认识,那人上前施礼:“有位公子想邀姑娘一叙,有些误会想要与姑娘说清。” 沈凝烟心里猛然一跳,真的是他?却还是镇定地问道:“不知是哪位公子?” 仆从道:“那位公子姓叶。”几个字,彻底在她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一路忐忑,她跟随仆从来到杨柳依依的河边,河岸边停靠着一艘装点华丽的画舫,仆从请她上画舫,她刚刚还怦怦狂跳的心瞬间一凉,疾言厉色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有病就请大夫治,别病入膏肓忘了自己是谁,一会儿姓沈,一会儿姓叶,一会儿又姓江!”她故意放高声音,让画舫中的人足够听到,说着转身就欲走。 仆从在她身后道:“反正都到了,姑娘何不去坐坐,兴许姑娘遗失的蝴蝶换个地方就找着了。” 她一怔,停下了脚步。 精心布置过的画舫里,香灯半卷流苏帐。 沈千迹独自坐在一张摆满珍馐的桌前,面前摆着尊香烟袅袅的金兽香炉,他正悠然自得地用一根簪子拨着炉中的香灰。 见沈凝烟进来,他赶紧起身邀沈凝烟同座。沈凝烟站在数尺外,丝毫没有落座的意思,直奔主题:“那个遗失的蝴蝶是什么意思?” 沈千迹自顾自斟了两杯酒,却另起了话头:“咱们以前落魄的时候,两个人同吃一个包子的时候也有,怎么现在就这么不愿意与我同席?”沈凝烟还是不动,沈千迹端起一杯酒走过去,轻轻将酒杯塞进她手里,“喝了这杯酒,你再问我什么,我定有问必答。” 沈凝烟看着坐回桌前的沈千迹,又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沉思不语。 沈千迹对她扬起眉笑了笑:“怎么,难道还怕我下毒害你?”这一笑带了几分邪魅,反倒让人难以捉摸。 沈凝烟看着眼前的他,他本就生得俊朗,如今玉冠束发,华服加身,更衬得风姿翩翩,只是,却越来越没了当初纯粹的模样。她心中思索,握着酒杯轻轻晃了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在江辛夷身边,”她也扬眉笑了笑,“难说!” 沈千迹苦笑道:“请你过来也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咱们一块儿长大,却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般的不堪。” 沈凝烟放下酒杯,不耐烦道:“看完了?没别的事我就告辞了。”她转身欲走。 身后传来沈千迹的声音:“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也比不过你与别人相处的一夕。这只蝴蝶我替你保管了这么久,也该物归原主,你喝了这杯酒,带着这只蝴蝶走,从此咱们两不相欠。” 沈凝烟回身,见沈千迹手指中正夹着一只泛黄的草蝴蝶――正是被她丢进灌木草丛中那只。 她心里有些触动,毕竟是一块儿长大,从小被她视为兄长的人,也不至于狠到下毒害她。她走到桌前,端起刚才放下的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又伸出手:“东西可以还给我了!” 沈千迹看着她放下的空酒杯,一声冷笑,握着草蝴蝶的手却更加重了几分力道,原来他还不如别人留下的一只草蝴蝶,那就怪不得他在酒里做了手脚。这样一想,他原本那还因内疚而有些惴惴不安的心也就变得心安理得。 他伸出拿着草蝴蝶的手,再放开,蝴蝶掉进燃烧的香炉中,迅速冒出一股浓浓的烟气,他在烟气中对她漾起一丝挑衅的笑:“呀,不好意思,没拿住。” 沈凝烟吃了一惊,柳眉倒竖:“你……”她感到血气上涌,再说不下去,气得心口一阵抽疼,扶着桌沿几乎站立不稳。 沈千迹过来想要扶住她,被她一袖子甩开。慢慢的,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出了一身汗,几乎要湿透衣衫,浑身却开始发凉,那疼痛开始变得挠心挠肝。鼻孔里慢慢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来,她抬手一擦,糊了满手的血。 这是,中毒了?沈千迹也吓坏了,又赶忙上前扶住沈凝烟。沈凝烟满手是血,止不住颤抖:“你,竟然真给我下毒。”每个字里都是颤音,刚说完,鼻子一痒,又一股血喷涌了出来,在她身前的衣襟上开出了朵朵红梅。 看到的确像是中毒的沈凝烟,沈千迹简直难以置信,想要解释:“烟儿,我没有要下毒害你,酒里放的是……”说到一半,他却再也没办法解释下去。 沈凝烟一把将他推开,踉跄着朝船舱外走去。沈千迹被推到桌沿上,正好撞到了那个空酒杯。他拿起来抓在手里,看着沈凝烟踉跄着离开的背影,意识到自己也被骗了,一声怒吼将酒杯砸了出去。 船舱静下来,从一道屏风后又走出两个人,正是江辛夷与白九暝。白九暝沾沾自喜,笑得多露出了两颗牙齿:“看来我的宝贝做得很成功。” 沈千迹红着眼一把捞起桌上的酒壶,朝着二人砸过去,一边撕心裂肺地咆哮:“你们骗我,利用我给她下毒,你们无耻!” 白九暝飞快地跳到一边,躲了开去,还在一边捋着额角的发,笑眯眯道:“这不是毒,是蛊。” 江辛夷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酒壶劈面向他砸去,磕破了额头,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淌。他扶着额头道:“你难道真想将一个天天想取你爹性命的人留在身边?” 白九暝跳过去,牵起袖子替江辛夷擦去眼睛上的血,一边打趣:“大侄子,消消气,瞧这额头伤得,上了火火疖子都没地方长。”回头又对沈千迹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江公子,怎样才算无耻?酒是你让她喝下的,你以为酒里是什么,合欢散?你就不下作不无耻了?大家彼此彼此!” 是啊,都是自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才会被人给利用。可是,利用他的那个人却是他爹! 沈千迹被呛,急火攻心,捞起香炉又要砸过去,江辛夷还是站在那里,额头流着血,看着他却不闪不避:“你砸,如果提着我的人头去见她,她就会对你回心转意,砸死我也不怪你。”沈千迹心里某处被触动,这个人,这世上除了这个人,他就什么也没有了。他缓缓放下香炉,红着眼眶跑了出去。 船舱里只剩下江辛夷与白九暝,江辛夷这才对白九暝道:“师叔,这事你怎么连我也一起骗?” 白九暝笑嘻嘻道:“老夫可是谁都没有骗,这蛊种下,一旦发作,苦不堪言,只要乖乖听话,我自有办法不让蛊虫发作。那天我话还没说完呢,是谁自命清高,往那方面想歪了打断我,还指责我的来着?” 江辛夷看向白九暝,一时无语,叹了口气。白九暝气哼哼道:“大侄子,难道你还真的容得下那个丫头?老夫帮你做了件你想做而没做的事,你不道谢就算了,还跑来指责,现在的小孩子,真没意思。” 江辛夷看着白九暝气得白胡子都被吹起来的样子,老小孩儿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不由失笑,拱手一揖,真心实意道:“多谢师叔。” 长痛不如短痛,白九暝说的没错,有些事迟早要做,白九暝只是替他做了他想做又还没做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肆章 眼中泪 第肆章·眼中泪 山随平野尽。若离与叶清溪进入一座小镇,沿街有不少叫卖各种胭脂头油古玩玉器的小贩,此时早已是午时过半,这些不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饿火中烧的二人自然不会看上一眼。 街边正有家面馆,只有一间小小的门面,一方柜台、两张矮桌,早已经将小店塞满。 店里小伙计甩着抹布迎上前,笑得眉眼弯弯:“小店的阳春面有新鲜出炉的大骨汤做浇头,客官要不要来一碗?若是吃得不尽兴,还有免费的饭后茶点。” 叶清溪看向店里,两张矮桌已经有人坐满,门口倒是支起了遮阳防雨的篷布,另设了一张小桌。他摸摸自己可怜得只剩几个铜板的口袋,终是被“免费”二字吸引上前。 若离已经大马金刀坐到桌前,阔绰地将钱往桌上一丢:“两碗阳春面,先上茶点。” 小伙计哈腰,很快端来茶点――两碗凉白开和一碟炸得有些过头的馒头片。叶清溪从满是灰尘的筷篓里抽出两双筷子,在自己面前那碗茶水里涮了又涮,若离已经咔嚓咔嚓嚼起了馒头片。 柜台边一个黑黑壮壮的人正一胳膊拐子支在柜台上,眼也不转朝这边看。叶清溪将涮洗过的筷子递给若离一双:“那边的账房小哥干嘛一直看你?你看那眼神,怎么好像还有些不怀好意。” 若离正一手搂着孩子,嘴里叼着一块馒头片,听他说就朝柜台看去:“谁这么重口味,没见我现在已经是你娃他娘呢吗?”话虽这样说,却还是把踹在凳子上的一只脚放了下去,腾出一只手撩撩头发,整整衣衫。叶清溪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连忙端起自己的茶水润润嗓。 柜台边黑壮的人朝小伙计招招手,小伙计应一声:“什么事?老板娘!” 若离噗的笑出声:“你又怎知这位‘小哥’看的不是你?”叶清溪一口茶水喷出来――突然发现喝了涮过筷子的水。 柜台边,黑黑壮壮的老板娘正与小伙计低低耳语:“小福子,你看那像不像孙员外家前两天丢的娃?”小伙计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门口的小桌前,若离拿着筷子捣捣桌面:“小伙计,快点快点。”瘸了一条腿的桌子立刻被筷子戳得歪倒去了一边。 小伙计应一声,麻溜地端上两碗面,桌面不平,叶清溪碗里的面汤洒出去一半。小伙计干笑着“哟”了一声,四周看了看,没找到垫桌腿的板砖,熟稔地脱下脚上的鞋子往桌腿下一垫,又端起桌上叶清溪涮过筷子的茶水当浇头,添到面条里边,咧嘴一笑,炸出一口老玉米棒子样的大黄牙:“客官请慢用!” 叶清溪摸摸肚子抽抽嘴角,满腹的饥肠辘辘,都被小伙计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填了个满饱。 待若离吃完面条,正擦着嘴角,一帮手持棍棒的护院武师冲到面馆前,将不明原委的两个人一通包抄。 有人当先抢过若离抱在怀里的小孩,另有几个武师挥棍砸下来,叶清溪与若离分别跳开,可怜的桌子瞬间碎成了十六块。 若离顶住几个人的围击,胸脯一挺莫名其妙:“喂喂喂,孩子是你家的,要领回去你明说啊,至于吗,需要动手动脚?”武师才不与她客气,几个一起又冲了上去。 一个武师举棍正劈向叶清溪,他应付起这些普通的护院武师当然游刃有余,提掌就是一击,掌未至,掌风已经朝着那武师劈头盖脸压过去,刮过脸颊,武师顿觉脸上竟有微微疼痛泛起。 自小受师门仁义礼节门规熏陶,这个时候,叶清溪手下难免还是留了三分情,堪堪将能让武师脑袋瞬间爆浆的一掌在离他眼前三分处硬生生收回。 死里逃生,那武师也是一怔,惊愕之余还有些意外,片刻回过神,又连忙继续将那滞在半空的一棍猛然劈了下去。叶清溪下意识抬肘格挡,手臂被震得生疼,忍不住甩了甩,一旁其他的武师见状,都一拥而上扑将过来。 若离正被几个武师困在人圈里,一个不要脸皮的懒驴打滚,从一个武师胯下滚了出去,疾喝一声:“低头,卧倒!”手里一把飞针已经朝着正在酣战的叶清溪几人电射而去。 叶清溪本来想依言照做,然而脑门上的包还在提醒着他被若离指使着去当了肉盾的事。 他稍一迟疑,只觉背后一阵刺痛,然后就见已经有几根飞针从他身后朝着他身前几个武师射了过去。几个武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中的“兵器”已经乒乒乓乓掉落在地,有人尝试着想将兵器捡起,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 叶清溪伸手摸到肩头,那里已经密密麻麻扎满针刺,这可不,他这个人肉盾牌一挡,这些飞针大多都被他挡了去,好在他运气压制针上的药性,勉强还能撑住身体一时。 若离凑上前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咳咳……我是看你挨了一棍,针上淬点麻沸散,给你镇镇痛……”叶清溪脸黑得像锅底,也只能心里叹息,到底是和这小蟊贼没默契。 一个装死的壮硕武师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举着一根棍子奋力就朝毫无察觉的若离后背砸去。叶清溪与若离之间虽有些嫌隙,但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跟她置气,这个时候出声提醒已经来不及,他也没多想,侧身奋力一撞,若离被他撞到一旁,棍子正好结结实实打在他肩上。 “喀喇”一声,棍子在他肩头断开,折断的木头屑子迸溅了一地,打得他不由自主扑通跪倒在地,膝盖压碎了街道的青石地。 他肩膀被淬过麻沸散的飞针扎到,这个时候痛不痛反而有些分辨不清,只是瞬息之间,他就感觉到有什么腥甜的液体,从五脏六腑溢出,止也止不住就要争先恐后蹿出他的喉咙。 若离被撞得踉跄着险险站定,就见叶清溪吐掉嘴里的血,摇摇晃晃站起身,偏头用袖子将嘴角的血渍擦去,他裤管已被膝盖上的血濡湿了一片。他身前握着半截棍子的武师已经惊得风中凌乱,瑟瑟发抖。 若离看着他就那样站起来,鼻子突然有一些发酸。她想要扶着他,又像怕将他整个人碰散了架,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 她心念电转,马上就替叶清溪找到匹免费坐骑,摸出一颗药丸,恶狠狠塞进变成木雕泥塑的壮硕武师嘴里:“想活命就给我老实点,没有我的解药,你将必死无疑。”又将武师按到叶清溪面前:“上来,他现在就是你的坐骑!” 叶清溪本来想说不需要,就这点伤,走路还是没问题,不过他想了想,免费的,不要太可惜――他现在是真的对一切免费的东西都格外感兴趣。 于是…… 一刻钟后,他就驮着打伤他的武师与若离来到了镇子外一片山林里――三人刚进山林,武师就踩到一只捕兽夹,脚肿得穿不住鞋,叶清溪只得背着他前行。 荆棘丛生,山路难行,武师的鞋子半道上就掉了一只,他这会儿趴在叶清溪背上,见这二人并未有为难他之意,无事可做,便也有意无意与二人闲话几句:“二位身手不凡,又这般胸怀大度,想来也是不屑做拐卖人口这等勾当的人,我想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唉可怜孙员外五十有余才得这么个儿子,丢了着实上火着急。” 他这么一说,倒是解开了二人心头的疑云,敢情是被冤枉成了拐带小孩的人贩子。 叶清溪将背上的武师往上掂了掂:“我要是说这孩子是从一只鸟那里救回的你信不信?” 若离撇撇嘴:“跟他说这些他能信?” 听她这话,武师有些不服气,一激动就一掌拍向叶清溪,叶清溪扭断脖子回瞪他一眼,他才觉不妥,讪讪笑道:“我信我信,你们不知道,我还小的时候,咱们镇上就曾出现过幼儿丢失的情况。那时候听人说,死去产妇的执念化作姑获鸟,夜间有幼儿的衣服晾在外面,它便点上血做标记,这个幼儿便会被它取去。”见二人都有听他说,又道,“后来啊,还是一位道家术士化解了这邪祟戾气,镇子才得以太平。你说你们吧,就是不冷静,一开始怎么不把事情好好说明?” 若离不屑:“你看看正身残志坚背着你的那位吧,我们倒是想讲理。” 武师嘿嘿两声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大家相互理解。喏,这山里就有个猎人偶尔落脚的屋子,我指路带你们过去歇息,只望姑娘能留我条小命,也好鞍前马后服侍二位。” 若离有些不解:“你这不好好的吗?谁能要你命?”话一出口,见武师一脸诧异,她这才想起为了诓这货,自己拿了颗假毒药丸喂给他的事。眼见谎话要被戳穿,她摸摸鼻子,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回去给你找鞋子。” 若离刚走开,武师转转眼珠,打起了主意,说要行个方便,叶清溪只得替他找了个出恭的风水宝地。他隐没进草丛里,找到几株正开花的草药,摘下花蕊放进自己腰上挂着的水囊里。 不多时,顺着猎人留下的标记,三人来到山中小屋,叶清溪累成了狗,他膝盖上的伤和着血水,已经和裤管粘在了一起,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喉咙干得像要裂开。这所屋子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屋子里只有些覆着灰尘的茶具。 武师很殷勤地取下自己的水囊递给叶清溪,他也没客气,一仰脖子喝下去。三人坐在小屋的炕上稍事歇息,若离取出一瓶伤药丢给叶清溪,武师乖觉,见叶清溪着实伤得不轻,立刻挽袖用水囊里的水先将他膝盖上的伤清洗清洗,这才敷了药。 叶清溪这时候对武师打伤他的事也没太多在意,反是看他被捕兽夹夹到的脚肿得像个茄子,把剩下的伤药都丢给他。 武师接过伤药,老大一条汉子,竟有些微微湿润了眼眶,憋了一肚子话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叶清溪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发出一串响声,他眉头一蹙,按住肚子,将武师的水囊捏在手里:“这水有问题……” 若离本在满屋子东翻西逛,转头就见他原本忍痛发青的脸憋得通红。武师乍见若离看过来,唬了一跳,低着头,哆嗦着向后缩了缩身子。 叶清溪肚子又发出一阵翻江倒海的声音,她稍一沉吟,就有些明白,也上前抄起武师的水囊,拔开塞子闻了闻,问武师:“你在他喝的水里下了让人腹泻的东西?” 叶清溪已经握紧了拳头,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算账――现在还有什么能比自身问题更十万火急? 他想下炕,没想到一翻身就栽到了地上,涂过伤药的双腿竟然渐渐麻木,他看向若离,好吧这个时候已经被折腾得有些视物不清,现在只能听声辨位:“你给我用的什么药?” 若离一惊,不可能啊,拿错了药?她丢开水囊,拿过给叶清溪敷过的伤药一看,喵的,还真是……只能讪讪赔笑,“咳咳……虽然拿错了吧,不过这药顶多让你半身不遂两个时辰,绝对不会留下后遗症。” 半、身、不、遂?!还两个时辰!叶清溪痛苦得握紧拳头直捣地面。 若离眼珠一转,马上想到补救方案,将武师推出来:“谁种下的因,就由谁来咽这果。”见武师唯唯诺诺却一脸茫然,遂又补充道,“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去,把还没完全被吸收的药给他吸出来。” 武师摇头,若离各种威逼利诱带胖揍他也不肯点头。若离有些不耐烦:“你个大男人干嘛那么扭扭捏捏?” 武师慨叹若离终于问到了关节:“正因为我是个大男人啊……我还尚未婚娶,这要是让人知道了,还有哪家姑娘愿意跟我!” 若离不懂了:“这和你能否婚娶有毛关系?”然后她一看到武师一副死命捂嘴,誓死保住贞操的烈妇模样,猛然一窒,突然醒悟,气得脸色发青,差点昏厥过去,“什么啊,我说的是膝盖啊膝盖!难道他吃进肚子里的泻药,你还有本事原路给他吸出来?!” 有时候,有些人的思想,永远都跟你不在一个频道…… 叶清溪真想跳起来将这两个缺心眼的东西搓成麻绳打个死结结在一起,不过这个时候他只能做到奄奄一息爬过去,抱住若离的脚,一脸生无可恋:“若离姑娘……求你给我一剂药,让我……干干净净地死去……” ……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之际,麻沸散药性渐渐失去,叶清溪在床上辗转反侧,肩上的伤痛得他无法睡去。 武师在外面烤好一只山鸡,若离包好一只鸡腿给叶清溪送进房里,他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哪怕是痛,他也没有言语。她虽然已经在小屋附近找到了几株草药替他止了泻,但是把人家一通折腾,她难免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搁下东西退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那一棍,说到底也是替她挨的。有些话说出来很傻,她揪紧了袖口,却还是让那语调转出了喉:“你……何苦要替我挡下那一棍?” 叶清溪被剧烈的疼痛冲击,意识本已有些模糊,听到说话声,才知道若离进过门。他深深呼吸,才缓过一口气,翻过身,见若离一改往常,变得温顺安静,想来她心中还是有着自责和歉意,只得呵呵了两声:“姑娘飞针之术精准,麻沸散剂量也把握得恰到好处,那一棍下来,左右也不知道痛。” 她想笑,眼中却渐渐蓄积了什么温热的液体,怎么也笑不出声。 叶清溪适时地问:“你把那小子一个留外面,他现在又知道你诓他吃毒药的事,不怕他偷摸跑回去投敌?” 话正到此,门外忽然一阵脚步窸窣声响起,黑乎乎一大帮人拥进门,武师正提着灯笼将一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领进门,灯火照亮屋里方寸。 那武师真的投敌了?叶清溪心里咯噔一声,强撑起身,若离退后几步,手里已经握了飞针,有意无意挡在叶清溪身前。 领头的男人略一上前,却是躬身拜倒在地,老泪纵横:“老朽有眼无珠,之前对二位多有得罪,二位侠士既有本事救回小儿,定是有神通的高人,那偷小孩的妖孽再度现身,还望二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将这妖孽降伏。” ―――――――――――――――――― 实在是不擅长写打斗场景,本章算是一个过渡,内容稍有些无趣。平时也挺忙的,所以在这章卡了差不多三个月,终于强塞进去一些笑料,奈何实在有些蹩脚。但是这样的章节就像人的阑尾,就算再没用,也不可能随便割掉。我尽量让文风显得轻松些,聊补文笔上的粗糙。《姑获鸟》篇本来也和《傀儡案》与《割舌案》篇一样有个小故事,后来觉得这个小故事太过俗套,而且这篇省略不要前后文也可以衔接得上。不想再像《眼中泪》一样被卡住,就直接一笔带过了,等有时间再慢慢打磨,如果觉得打磨过后勉强还能看,到时候再为《姑获鸟》加上番外篇。(强迫症哪怕是裸泳还是要郑重其事说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伍章 心中事 第伍章·心中事 一辆马车行驶过长街,车轱辘吱吱咛咛轧在长街的青石板上,被一颗石子磕到,车身猛然一个颠簸,一块香帕飘出车窗,乘着风飘落到街道中央。 马车停在路旁,车上走下一个娇滴滴的小丫鬟。沈千迹正缓缓走在长街上,宿醉让他还有些头痛,他停下脚步,揉了揉额角,身后传来小丫鬟的叫嚷:“喂,谁家的烂酒鬼,还不快快把脚拿开,弄脏了我家小姐的丝帕,十个你卖掉也赔不起!” 沈千迹低头看去,见自己一只脚下果真正踩着一方丝帕。他回身对着傲娇的小丫鬟,踩在丝帕上的脚用力碾了碾,又一脚将丝帕踢进了路旁的臭水沟,脸上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小丫鬟惊得瞪圆一双杏眼,沈千迹目光一扫,已经在街上来往的行人里,找到不远不近偷偷跟了他一夜的随从,扬声叫道:“四月,你跟着这位小姐去,她看上哪家的丝帕,你买十块赔给她。”他广袖一甩,扬长而去。 小丫鬟气得一脸通红,正要追上去,随从四月冒出来,拦住小丫鬟,对着马车里的人见了见礼:“我家公子今日身体不适,冲撞了徐小姐,他日定当登门负荆,还望徐小姐见谅。” 沈千迹头也没回向前走,他并不认识什么徐小姐,只模糊听到有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远远在身后道:“原来是江伯父府上的四月啊,本就是丫鬟不懂规矩,冲撞了江公子,今日有事不便,还劳烦转告江伯父,侄女改日定当登门致歉……”之后的话,他再也没听清。 江家的下人腿脚麻利,沈千迹回到江家府邸,在回房间的回廊上忽然顿足不前,四月犹如天降,转出回廊:“公子可要去瞧瞧沈姑娘?” 沈千迹垂首凝眸,眉毛皱了皱,片刻后揉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硬生生甩下两个字:“不去!”又继续向自己房间走去。 那个美好的女子就像金丝雀,他知道将她囚禁在这片牢笼里,她会痛苦,可一旦放她飞出去,她便再不会回到他身旁。 江府后院有一间终年湿冷的房,只用铁栅栏砌成一扇门窗。 铁栅栏里,沈凝烟匍匐在地,汗湿了她原本乌黑亮丽的秀发,打着结粘在脸上。铁栅栏外站着二人,锦衣华服的江辛夷不耐烦地质疑道:“我看也没见有什么用嘛,要不还请师叔回来看看?” 少年模样的竹沥手持一根竹笛,微微笑道:“我十二岁时被爷爷所救,蒙他教导,至今已有十年之久,如今爷爷有事抽不开身,孙儿这个时候合该为他分忧,江爷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歇息,我自己再试试。” 江辛夷不便与他争论,拂袖离去。 竹沥走上前,蹲到栅栏边:“姑娘强撑着也只是苦了自己。你既与碧云天的那个弟子熟识,咱们不妨做个交易?” 地上,沈凝烟无力地睁开双眼,竹沥这才又道:“你从他那里取到碧云天的天书,”他又向铁栅栏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道,“事成后,我替你解决掉你要杀的人。” 沈凝烟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她只是盯着房顶上破洞处漏进的一束光亮默默发呆,然后良久之后缓缓将双眼阖上。 竹沥站起身,将手中的蛊笛凑到唇边,脚步轻轻挪动,踏着节拍,蛊笛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沈凝烟微微动了动手,摸到一块碎瓦片,随着蛊笛的吹奏,将有亿万条蛊虫在她身体里游走,爬过她心头,啃食她的血肉。 后悔的事情可以有一次,她却绝不会再做第二次。她默默攥紧拳头,碎瓦片在她手心里割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 阳光灿烂,和风清凉,芳草延绵,与远处蔚蓝的天际接壤,一条小路穿过青草地,在某处分道扬镳,各自蜿蜒而上。 路口,叶清溪对着若离拱了拱手:“在下与姑娘就此别过,他日有缘,江湖再见。” 他正转身,若离拉住他,塞给他一个小包裹:“这次镇子上邪祟作乱的事,多亏了你用碧云天的阵法镇压,这是孙员外给的赏金。”叶清溪一窒,看向若离。若离笑笑,打趣他道,“权当是他找人打伤你的赔偿吧,不要白不要,似你这般不屑鸡鸣狗盗的君子就这样两袖清风回去,我是担心你半路把自个儿给卖了,私下就帮你收下了。” 叶清溪掂掂布包,沉甸甸的,有些份量,他拣出一半揣怀里,剩下的给若离:“这其中当然也有你的一半功劳。好好的一个姑娘,以后还是别再去打家劫舍,看上什么,喜欢什么,用钱买就好。” 若离笑:“知道了,以后我看上什么,喜欢什么,要是人家不肯卖,我拿刀架他脖子上,死缠烂打也要买到手。” 叶清溪被呛,无奈摇头:“实在买不到,看开些,不是你的何必强求,为难别人,苦了自己。”他一拱手,对着春风中笑容明媚的女子还以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行出几步,身后不远处倏尔传来那个女子一声清脆的声音:“阿叶,你要好好保重啊!”他稍一迟疑,回转过身,旷野中,唯余芳草萋萋,风声萧萧!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羊肠小道,良久低低出声:“你也保重,梅子!” …… 叶清溪回到碧云天,已是十日后黄昏。 参拜过各师叔伯及门中长老,回到自己房间已是月上中天。这十日里星夜兼程地赶路早已使人疲倦,水也没顾上喝一口,他准备扯过被子蒙头大睡到天明。 半开的窗棂外忽然掠过一道人影,那人影正是秦一落,这个时候叶清溪屋中还灯盏通明,他许是得知平日亲如兄弟的同门归来,厚着脸皮夤夜登门。 叶清溪来到门口替他打开房门,屋外疏影横斜,墙角寒蛩振翅声声,凉风卷过,花香袭人,只是庭院深深,却空无一人。 他怅然若失返身入房,忽见地上正掉落着一只草编蝴蝶。那日在将进酒沈凝烟还没收下的草蝴蝶被他收回,一直带在身上,却不知是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他将蝴蝶捡起坐到桌旁,桌上烛光映得那只蝴蝶微微泛黄。思绪如潮,他一时有些惆怅。烛火跳跃,炙热滚烫,火舌舔卷过处,不知化作飞灰的,是否还有那些黯然神伤? 一缕极细微的声响从窗外破空而来,一片竹叶噗嗤打在灯芯上,一室清冷,只余窗口透进的残月微光。 庭院中倏尔一道黑影穿过,叶清溪将草蝴蝶收入怀,起身喝问:“谁?”已经闪身一跃跳出窗。只见那黑影翻上墙头,毫不迟疑从墙的另一头跳了出去。 那人身形如电,叶清溪追着足迹一路翻墙过院,很快来到后山。后山草木葱茏,足迹终于在一片密林里消失无踪。 他打量四周,似乎每一株树后都有一双眼睛在不动声色窥视着他。身后一个方向突然传来窸窣声,他赶紧回身,刚想提掌相迎,却见一棵树后缓步走出一个窈窕女子身影。 树木枝叶遮蔽了大片月亮光影,他眨一眨眼,定了定神,看清迎面来人,不禁一窒:“是你!” 那个人影走上前,轻轻叫他:“阿叶。”不是若离又是何人? 一条窄窄的小路在林中蜿蜒,四周很静,只有风偶尔吹过,草木摇晃的沙沙声。 叶清溪沿着小路缓缓前行,问若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若离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这个时候停下脚步:“我就是想……”前边的叶清溪也随着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她看到他眼里落进的漫天星辰,最后一个字再没说出口。夜色里,没有人知道她脸上突然而来的滚烫。 见她停下脚步却不再继续说下去,叶清溪若有所思,眉头忽然一皱:“啊?你不会是又看上了碧云天的什么,想来偷走吧?” 若离气结,真想一拳锤他胸口,她深吸一口气,却是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是啊,我就是看上了你们碧云天一件珍宝,我就是想把他偷走。” 她见叶清溪似乎有些当真,又扑哧笑出声:“傻子,骗你的,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那个‘梅子’的事。” 叶清溪微微一怔,转而失笑:“你在杨员外家不是挺好吗?怎么……” 若离随手摘下路边一片树叶,兀自把玩:“哦,杨员外不是膝下一直无出吗,有一天他就请了位高人替他卜了一卦,那高人说这事全怪我,于是我就被他赶出了家。” 叶清溪就有些不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若离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因为我叫‘梅子’(没子)呀!” 叶清溪真是无语,继续缓步向前走。若离忽然叫他:“阿叶。”以前从未有人这般叫过他,他有些不适应,继续朝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回转过身。若离也觉出他的不适应,笑问:“那我叫你小镖师?你总不好意思还让我叫你小叶子吧?” 叶清溪语声温和:“我叫叶清溪。” 若离笑:“我就还叫你阿叶吧。”她觉得,这样唯独她一人才可以叫的称呼其实更好!叶清溪心里没她那么多弯弯绕,反正只要不叫他阿嚏,由着她怎么叫。 两个人沿着小路继续走,叶清溪忽然想起一事,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啊,对了,那次你从我这里劫走的琉璃盏里……”他搔搔头,“真是不好意思。” 不料若离没忍住,扑哧笑出声:“你还说,差点没笑死我。那不是我准备送给我师父的礼物吗,我见他成天板着个脸,就问他,我送你礼物你不高兴吗?他说高兴,我就又说,高兴你怎么不笑呢?于是他忸怩半天终于咧嘴笑了,结果……盒子里是颗绿色的彩弹,他一打开,后槽牙都没一颗白的。你也真是坏死了,那绿色粘到人身上,好几天都洗不掉。” 见她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叶清溪也忍不住有些好笑,她又继续道:“碰巧那时唐婶有些胃胀气,带着唐果儿一起过来找他开贴药,正好将他堵在门里,他一着急就躲到了床底。唐婶没见到他,天黑了也不肯走,然后他们一个床上一个床下就那么整整睡了一宿。师父他……哈哈……他真像……真像城里那些被捉奸堵在房间里的老头……” 若离笑得直不起腰,叶清溪却再没笑,他目光灼灼看过来:“唐婶?原来……”救我的人是你。 若离发现自己无意间好像说漏嘴了什么,忽然收住笑,岔开话题:“你刚才在房间里看什么呢,看这么出神?” 叶清溪被她的问题问得有些猝不及防,正在想怎么把话岔开,却忽见前方不远处灯影幢幢:“咦,那边发生什么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陆章 意中人 第陆章·意中人 灯影很快朝着这边逼近,叶清溪看清掌灯人是垚淼和一众同门,他们沿路查找,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他从被葱茏杂草掩映的小路几步跨出来,跳上一众同门所站的更宽一些的青石阶,上前询问垚淼:“发生了什么事?” 垚淼被突然跳出的人吓了一跳,不过见是叶清溪,很快恢复平静。黑灯瞎火,四下无人,在此见到他,又见他身后紧随一个姑娘,垚淼眼前似乎出现了片风花雪月的场景,八卦心起,一时连正事也忘了,嘿嘿笑问:“这位姑娘是?” “这是……”叶清溪自然不知道垚淼心中所想,只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给若离定位,只能干着嗓子道:“这位是樊姑娘。这么晚了,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垚淼身后有人抢白道:“有个蒙面人闯进祖师祠堂,看守祠堂的几位师兄被人打伤,天书……天书也被那人抢走了,我们正是奉夙夜掌门命令分头查找,对了,你们从那边过来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听说天书被盗,若离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在发凉,凉到身子都快冻僵。她听到叶清溪对着那几个碧云天的弟子道:“那我跟你们一起找。”她只能木偶般的跟上。 这样没走多久,在前边路口又与夙夜带领搜寻的一帮弟子碰了头。 叶清溪本想上前与夙夜见礼,却突然有个年轻的弟子煞白着脸,尖叫着从石阶路边一丛茂密的丝茅草中冲出来,跌跌撞撞撞在夙夜身上:“有……有死人,那里有个死人!” 夙夜此时年过六旬,一派道骨仙风模样,他一向治下严苛,少有弟子在他面前言行无状,只是此时他也无暇训斥这个莽撞弟子,率众就朝着那片丝茅草丛走去。 有人扒开丝茅草丛,打着灯笼照过去,只见草丛里果真俯身趴着个人。有人从那人一身的黑色衣饰认出此人:“啊,他就是那个抢走天书的人!” 叶清溪上前就欲将此人翻个身,他倒并不是关心天书下落,只是自己叔父此前就是因天书被盗一事,弄得身败名裂,虽然叔父事后竭力补救,找回了天书,但最后也没免身受残疾之苦,于是他骨子里就对偷取天书的人深恶痛绝。 垚淼缩在一边,有些胆怯,却还是好意提醒:“清溪,小心有诈。” 叶清溪点头却没犹豫,其实他离尸体最近,这个距离,哪怕是最微弱的呼吸,习武之人也应有所感应,所以他知道,趴着那人千真万确是具尸体无疑。 他翻过尸体扯下尸体脸上的面巾。年少时那些抵足而眠的夜晚、那些受罚时候的陪伴、那些笑闹、打趣甚至是互相的挖苦,每一字每一句,每一帧每一幅,都随着面巾摘下的一刻,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却分不清最后究竟是其中的哪一滴哪一点,撑得那怦怦跳动的心,破出了深入骨髓般疼痛的伤口。 好些弟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终究还是有人先叫出了声:“是秦师兄!” 叶清溪通红着双眼,眼神刀子一般扎向他:“绝对不是秦师兄!”他将秦一落已经冰凉的尸体揽在怀里,丝毫未察自己已经言语失控,“秦师兄,你睁眼,你告诉我是谁干的!你告诉他们,这都不是你做的……你起来,我陪你去找兰沁姑娘,你去告诉她,你不叫叶清溪,你是她的‘长相守’,你叫秦一落,你还好好地活着,你寻找了她那么久,你还没有死……我被罚跪祠堂,你还要给我送糖炒栗子……我明明刚刚还见到你从我房门口经过……”曾经相伴成长的年岁都还恍然若昨,为什么这么快就阴阳相隔? 身边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从秦一落尸体上抬起头。若离正满眼心疼看着他:“阿叶……”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徒劳的。 叶清溪开始在秦一落身上摸索,他坚信,天书绝对不是秦师兄偷走。他的手指忽然触碰到秦一落后背腰侧,立刻停止继续摸索。 他徒手撕开秦一落后背的衣衫,那腰上有一道伤口,布满暗红干掉的血痂,他剥开血痂,从伤口中抽出一截断掉的匕首。 垚淼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双眼已经肿得像颗桃子,却咦了一声:“这伤口看起来不像新伤,秦师兄早就死了,有人杀了他,还嫁祸他?” 可叶清溪记得自己绝对没看错,刚刚明明秦一落就从他房门口经过,他心里忽然就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忽然看到秦一落紧握的手,他用力将已经僵硬的的手掌打开,他手心里,正有一只死掉风干的蓝色幺蛾子。他双眼布满血丝看向若离:“驭尸术?” 听到“驭尸术”,惯经风浪的夙夜身子也是不可察地一抖。 若离像被叶清溪的眼神扼住了喉头,脸色苍白,她想说话,喉咙里只有“嗬嗬”的气流声。 垚淼适时出现:“樊姑娘,清溪他……清溪……”事实上,他还没弄明白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迷。 若离突然捉住叶清溪的手:“阿叶,不是我……”叶清溪觉得,捉住他的那只手像是秦一落死去后的怨灵扼住了他的喉,忍不住一个战栗,摔开她的手。她衣袋里一个瓷瓶滚落在地,震开瓶塞,飞出一只幽蓝色的幺蛾子。 蛾子扑扑翅膀,飞到夙夜眼前,夙夜的剑快如闪电,连同出鞘回鞘,只一个瞬息间,就将蛾子削成了两半。他看向若离,一声断喝:“沉香谷的‘路引’。”那双矍铄的眼里,突然泛起寒凉的杀机,他一字一句慢慢问:“你姓樊?樊倾城,是你什么人?” 樊倾城隐居多年,到底是什么让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这般低调,她当然知道。即使和那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感到他身上渐起的杀意,像要破体而出,变成一头狂怒的野兽,将她皮肉生吞活剥。 即使没有秦一落的死,光是与沉香谷扯上半点关系,落到他手里,她也不可能从这里安然离去。 辩无可辩,她索性起身就欲寻个机会遁走,已经有几个反应快的弟子持剑拦在她前面,她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长鞭如一条毒蛇,瞬息已经卷住挡住她的长剑。她手腕翻转,又是一鞭,几个弟子只觉得身上、手臂上灼烫一片,被长鞭舔噬过的地方已经破开了一片。 开出一条通道,若离长鞭收回入手,刚准备逃走,却有一人挡住她的去路,是夙夜。站在这种门派最高层的人,只要他手中的剑一出手,瞬息间就能使多少英魂剑下别。 这种时候,她只能试图先发制人,长鞭破空,快如闪电,连她眼前夙夜的身影,似乎也因空气被撕裂,有些微变形。 她突然看见有道身影比她的鞭子还快,挡在了夙夜身前,她胸口处跳动的东西,似乎有一刻停止。脑子似乎还没跟上手上的动作,鞭子已经被她的手生拉硬拽般拖回。她感到一侧脸上火辣辣一痛,失控的鞭尾已经在她脸上舔过一道长长的血口。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无力地垂下手,松开长鞭,只认命般看着挡在夙夜身前的人,良久后一声长叹。 …… 若离不知道自己在碧云天的地牢里待了几天,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没有日月的更替,她只是想着阿叶明天就会来看她,听她的解释,她姑且就当明天还没到。只是这个明天,未免太过漫长。 她在地牢里不知把多少个日夜揉在一起,合成一个明天,守成希望,却不知外面的地覆天翻。 夙夜显然很重视这件事,他立马飞鸽传书给了所有有声望的门派,这种事他还是希望各派都能派人前来相商。 死一般寂静的地牢里,突然响起脚步声,然后有个声音道:“夙夜掌门命我将人提过去问话,劳烦师兄开门。” 若离从稻草堆里噌地站起,她终于等到了那个明天的到来,她竟然高兴得有点想哭泣。 叶清溪提着灯笼站在那里,有个弟子上前替他打开牢门,他只对她淡淡说了句:“跟我走吧,掌门有话要问你。”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他语气那么冷,若离要在他面前解释的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简短的几个字:“真的不是我!” 前边提着灯笼的身影停了一停,没转头,然后又继续向外走去,她只好默默跟上。 地牢外,漫天星辉灿烂,原来已是夤夜时分。若离就这样跟在叶清溪身后,她有几次想叫住他,最终没有开口。其实他不相信她,她还自欺欺人的骗了自己,傻傻地等了他那么久! 算了,谁的青春又没有过犯傻? 若离不知道跟着叶清溪走了多久,从巍峨殿堂走到曲径通幽,她终于还是叫住他。这次他停下来,回过头,她这才看到他腰间还扎着一条白绸,死去的是他亲如手足的兄弟。他,难道是急不可耐到要私自对她动手?她问:“你是不是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叶清溪目光不知看向哪里,却可以看到他眼里浮起恨意,他一手掌灯一手握紧拳,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绝不会姑息杀害秦师兄的凶手逍遥法外……”若离抿动着嘴角,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像个笑话。他目光慢慢有了聚焦,最后定到她身上:“也不会让无辜的人被冤枉得不明不白。” 她觉得自己眼里瞬间充盈了什么温热的液体,在它跌落前憋住,又咽了回去。 他走过来,看着她脸上那道丑陋的鞭痕:“我当时被突如其来的悲痛冲昏了头脑,没细细思考就怀疑你。你脸上的伤……” 她将脸上的伤疤用手捂住,侧到一边去,她知道一定很难看。叶清溪将一瓶伤药塞到她手里,她挣了挣不想要。她知道他那时怀疑自己也在情理之中,就像她听到天书被盗时,也怀疑过自己的师父。她能理解,却还是委屈。 他语声温润:“对不起,当时的情况我也只能这样,如果你那一鞭子抽在了夙夜掌门身上,我就再也不能站在你这边说话了。”他从自己怀里取出她的长鞭,还有几块包好的糕点:“我知道你这几天一定没好好吃东西,晚上的糯米糕我给你留了一点,你路上吃。” 她看着他,眼睛里渐渐有莹莹的亮光。她听到他低沉又纯净的声音:“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我知道,碧云天的声誉,不能用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去周全。” 灯笼摇曳着温暖柔和的光,映得他双眼似星辰般明亮,他目光温温柔柔,丝丝缕缕寸寸缠绕进她心房。她看到他眼里清澈地倒映着一个自己,微红着脸庞,是不用任何诗词去描绘的爱情模样――她在他眼里,他在她心上。 叶清溪想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她,又觉得太招摇,连忙收回来,低头吹熄了灯笼里的烛火:“你走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他转身向来的方向往回走,不管接下来面对什么,他自己去承受。 身后突然有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若离脸颊贴着他后背,一滴晶莹终于滚出眼眶:“其他人信不信我不重要,只要你一个信我就好。阿叶,你这样放我走了你要怎么办?你怎么办?” 抱住他的手擦过胸膛,他怀里的草蝴蝶像颗火球一样滚烫,像马上要将他胸口灼伤。 他吓了一跳,小心掰开若离的手:“我们叶家先祖世世代代都守护着这个宗派,我双亲的一生也献给了碧云天,只要我没做出欺师灭祖伤天害理的事,这个门派一定会护我无虞。”他觉得自己说得慷慨激昂,自己都差点上了自己的当。 她终于依依不舍点头,朝着黑暗的远处慢慢走,又回头。他远远地对着她挥了挥手,垂下双眸。真的无虞吗?他的叔父就是前车之鉴! 他伸手入怀,从原本放着草蝴蝶的地方,却摸出一只血红色的纸鹤。他一怔,看着那个女子离去的方向,想在黑暗里搜寻她的身影,风吹过,远处只有树影摇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伴惹春风》正文 第柒章 忆往昔 第柒章·忆往昔 很多年后叶清溪回忆起自己受蚀骨钉刑那一天的场景,都还记忆犹新。 他被铁索架在广场上,周围有同门也有别派的长老弟子,他们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面露同情、更有人杞人忧天,担心累及自己。 第二根蚀骨钉钉进他腿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都还能扛得住,因为他还看得清垚淼脸上哭出的鼻涕泡,还有角落里不知是哪门哪派的一位觉得刑罚过程太过无聊,差点坐在椅子上睡着的长老。 直到第三根蚀骨钉从已经钉进骨头的两根中间楔进去时,他听到自己骨头崩裂如破竹般的声音,终于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清。 记忆里,仿佛是有好些同门扑通通跪下,替他求情:“请掌门看在清溪已故双亲的面上从轻处罚!”然后是夙夜的咆哮:“你们一个个的,还嫌不够丢脸!” 然后是茶杯茶壶一类瓷器摔碎的声音,再然后又是夙夜掌门的怒吼:“喜欢跪的都跪到祖师祠堂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天,一向逆来顺受的芷沅顶撞了掌门,他起身,顶着泼了他一头一脸的茶叶渣子,对着夙夜掌门深深一揖,然后当真就朝着祖师祠堂的方向走去。 夙夜简直快要气疯了,原本以为是件长脸的事,结果现在……这哪是打脸啊,简直是当着别派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己门下的弟子拿脚丫子踹脸。这一个个的,简直是要造反。 后来仿佛终于是有一二别派的长老开口说项,夙夜最终才“勉为其难”将钉刑改为了鞭刑。 碧云天的鞭刑,也不见得能舒服到哪里去。鞭子中裹挟着无数根钢针,每一鞭子都能刮去一层皮。叶清溪咬着嘴唇默不吭声受下一鞭又一鞭,任凭嘴唇被咬出血,滴滴答答淌进胸口。这样的伤,远比不上秦师兄死去时他心里的痛…… 新月如钩,有夜枭飞过,叫声凄厉,白天围观的吃瓜群众已经散去。 晚风吹来,减缓了叶清溪身上伤口的疼痛,反倒让他有些昏昏欲睡,要不是锁住他双臂的铁索还架着他,他真想换个舒服点的睡姿。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口钻了出去,他睁开眼,胸口处什么也没有,却看到垚淼正站在他身前不远处。 他扯动着嘴角,却只能发出干涩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垚淼警惕地拿眼睛四下瞄了瞄,确定再无旁人,才从怀里取出一瓶药膏:“没有人看到,我偷偷过来的。”只是叶清溪光露在衣服外的伤处就有不少,他一时也不知该往哪处擦。 这么多师兄弟里,垚淼最是懦弱,也最是实心眼,从小叶清溪也没少作弄过他,这个时候却还是他冒着忤逆掌门的风险偷偷来看他。 叶清溪心里像是被人揉了一把,酸酸的,虽然浑身痛得不想说话,还是劝道:“别,掌门知道了,怕是要累得你也跟着受罚。明天的刑罚也别再求情了,只怕掌门是真的生气。你回去劝劝芷沅,叫他也别再跪了,他要是也跪坏了双腿,山下王木匠家的轮椅又得跟着涨价。” 垚淼似乎是揉了揉眼睛,这人从小就是爱哭鬼,到现在也没变,叶清溪只好忍痛强扯出一丝笑:“你们要是都被连累得受了罚,以后我坐轮椅上谁来推我?焱鑫那小子,我可不敢使唤他。有一次他推着我叔父,只管看新来的漂亮师妹不看路,害我叔父从山顶的台阶直接滚到了山下。” 远处不知是哪个方向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垚淼也顾不得太多了,药膏随手往叶清溪手臂上涂了两把,拔腿就跑。 叶清溪再次从昏睡中醒来,是被架住他的锁链碰撞声惊起。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正用一把小钢锯之类的东西在锉着锁链。 他扭头看去,骇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锁链这个时候恰巧断开,他浑身一松,跌到了地上,有双手顺势扶住他。 茫茫的夜色里,他清楚看见那人脸上的泪,有几滴跌落到他身前,溅得粉碎。这个时候,他倒是笑了一下:“不是叫你以后都别再来了吗,你怎么又来了?” 若离抽抽噎噎半天,终于道:“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吗?你的腿……”要不是她事先偷偷将血灵纸鹤揣进他怀里,她还真就信了他。 叶清溪想要站起身,没力气:“腿没了算什么?好歹命还在啊。话说我都没叫疼,你倒是哭什么啊?” 若离眼泪吧嗒吧嗒止也止不住:“我……我心里疼啊……”叶清溪借力用若离当拐杖,若离扶起他,“傻子,要是我真的骗了你,你该怎么办?” “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啊?又不能瘸着条腿满世界追杀你。”叶清溪单腿支撑站起,牵动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声,“不过,画个圈圈诅咒你,还是没问题。” 若离没忍住,噗的笑出声,一管清水鼻涕差点喷他脸上。她擦擦脸上的泪:“是,我师父就是樊倾城,但他绝不是恶人。我没有想过偷盗什么天书,我来碧云天,就是想见你,那些个什么破珍宝,哪样能及得上你的半分好?”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阿叶,你跟我走吧!” 不远处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喝问:“是谁在那里?”是几个巡夜路过的弟子,握剑在手,已经欺身而来。叶清溪眼疾手快,将若离往旁一带,剑锋一闪,刺向他胸膛。 持剑的人似乎看清眼前人是叶清溪,连忙收招,虽然慢了些许,好在没有一剑深深刺下去,剑尖没入他心口一寸,又收了回去。 若离已经长鞭在手,咻咻而去,她不与其他人恋战,只最后一鞭绞住一剑刺伤叶清溪的那人脖子,用力勒紧,生平第一次起了杀心,一分一分就要将他整颗头从脖子上拔去。 叶清溪正自捂住心口,疾声喝道:“住手!”若离忿忿看着那个弟子,手上力道渐渐撤去,收回长鞭。 她刚转身,不料一记剑锋又向她欺来,她想侧身闪开,不料剑锋直挑她手中长鞭,划破她的掌心。沾染鲜血的长鞭掉落在地,她想上前拾起,已经被几把长剑拦住。 长鞭第一次脱手,她懊悔自己一时大意。打斗的动静已经又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广场上慢慢越来越多人聚集。 几把长剑直向若离逼来,她暗道不好,却有一道黑色身影突然从天而降,他宽大的袖袍翻飞,绞住对准若离的几柄长剑,另一掌推出,几个弟子被震得倒飞出去。 黑衣人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仔一样,提起叶清溪与若离,几乎是踏风而去,将广场上的人远远甩在黑夜里。 两个人被黑衣人挟在腋下,只感觉天旋地转,不多时就被带到一片隐秘的树林里。 黑衣人双手一松,将两人丢了出去。两人在地上一滚,跌了个狗啃泥,连忙爬起来,还得作揖:“多谢前辈相助!”黑衣人蒙着面巾,虽看不出年纪,但见他功力之深,实在惹不起。 黑衣人冷哼一声,不看二人,掉头走到一边去,只见从他让开的一棵树后,慢慢露出一个身影,坐在轮椅上,双腿残疾,面上风华犹在。 叶清溪双眼一热,扑通跪倒在他面前:“叔父……” 轮椅上的人正是叶朦胧,比起夙夜,他给人的感觉却是儒雅可亲:“伤成这样了,还跪在这里,自己的腿是真不想要了?” 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