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宣年间》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一章 会昌初年 四月的长安,寒气还未散尽,北方长驱而来的风撕扯着晚开的桃花,落的一地绯红。才俊、闺秀往往会在树下停一会儿,低声耳鬓厮磨,却也似书画中描绘的那般美好。 这桃树本在寺院内,却将大半延伸出墙,将桃花瓣撒在西市的某一条街道上,任行人来来回回的踩踏。 回鹘人、吐蕃人、鲜卑人混杂在汉人中间,来回不绝。街边的小摊或是摆着西域的器皿,或是摆着新下的桑葚,或是摆着新猎的毛皮。吆喝声一响,白白的蒸汽便从店铺里冒出来,为春色增添一丝滋润。 街对面的旅馆门口拴着几匹骏马,昂昂的嘶叫音便顺着二楼客房开着的窗户灌进去钻进谭泽露的耳朵里。 谭泽露倚在窗台上,丝毫不受马鸣声打扰,坚定的望着蒸汽一阵阵的店铺,细细思量那些被他封藏六年的往事。 长安城对于他来说,熟悉又生疏。那桃花树下他站过,顽皮的他用脚将一颗颗桃花踩进湿润的土里;那冒蒸汽的小店他进去过,卤煮的猪肉咕嘟咕嘟,香气直往他的鼻子里钻,口水跟着从嘴里溢出来。 西市的店铺还是那些,卖的货物也没变,香的还是那么香,臭的还是那么臭。可是往来的人却变了,之前的那些熟悉面孔都不见了,毕竟,他离开长安,已经六年了,再归来,已是十五年华。 六年前,他被两个虎面的军士捆扎并蒙上眼睛,塞进一辆马车,沿着官道向东奔驰,等到蒙眼布第一次被揭开,已经到了并州,蒙眼布第二次被揭开,便到了东都洛阳,蒙眼布第三次被揭开,他到了目的地——淮南。 六年时间,他忘记了长安的话音,忘记了长安的华贵,忘记了长安西市卤猪肉的味道,却不敢忘记埋藏在心中的仇恨。 在淮南,他被寄养在一个富商家里。他叫了那个富商六年的“阿郎(对男主人的尊称)”,一句阿翁(对父亲的尊称)都没有唤出来;富商也不逼迫,好吃好喝的供给,还要敬他一声“小郎(尊称别人年轻的儿子)”,甚至还物色了当地另外一家富户的闺女(对未婚女子的称呼,出自唐朝卢纶的《七夕》:祥光若可求,闺女夜登楼)嫁娶,谭泽露推辞了。 他不敢鲜衣怒马,不敢年少纨绔,温柔乡最是磨英雄志。他不想被妻儿牵绊,他想要回到长安!讨一个天地公道! 六年前,阿翁被乱刀砍死,娘娘(对母亲的尊称,出自《敦煌变文集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儿与娘娘今日别,定知相见在何年。”)被绞杀,府邸被焚毁,家财被散尽。 这一幕幕的情景萦绕在谭泽露的心头,怒火积攒了六年,谭泽露觉得时机成熟了,就辞别阿郎踏上了去长安的路。 阿郎没有挽留,而是备好车马银钱,从院内将他送到院外,临上马车,嘱咐他一句:“小郎,若是不行,便回来” 谭泽露点头:“若是行,也回来” 一转身,谭泽露涕泗横流;阿郎等谭泽露的马车走远了,亦涕泗横流,无儿无女的他,当真是将谭泽露当了男儿子(儿子在古代指的是儿子或者女儿,为了加以区别,便成男儿子,女儿子,详情见《汉书·高帝纪上》)。 “呵!”,谭泽露摇摇头,抬手将脸颊上的热泪擦掉。 从日中到日落,从明亮到鲜红再到黑暗与昏黄交错。高台之上,市尉间隔准确的敲击钲(一种古乐器,形似钟而狭长,有长柄用来抓握,敲击时口朝上),西市的小摊就开始收了,店铺掌灯于门下,关了店门。 “该走了”,谭泽露嘟囔一声,转身出了房门,下到街道,趁着还未宵禁向长安城西北的辅兴坊走去。 这六年,他足不出户,终日埋在书、信堆里,只为重回长安。他花费六年时间制作了一个庞大的计划,一个精密无懈的计划,现在,他将要实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 五天前,也就是会昌元年四月初九,昭义节度使(大致在今天的山西与河北的南部)刘从谏奏表皇帝,以泽、潞二州经受蝗灾为理由,要求朝廷发军饷五十万贯、军粮三十万石赈灾,言语间尽显威胁与不臣之言。 关中虽然去年丰收,但是所得帑藏已经分往朔方(大致在今天的甘肃一带)、剑南西川(大致在今天的四川西部)等地急用,库藏颗粒不剩,何来如此数量的钱粮? 当朝宰相,门下省侍郎李德裕以刘从谏出言不逊为理由,希望新帝以效仿宪宗发鄜坊、凤翔、宣武等地的士兵前往威训。 但新帝却以帑藏不足以维持大动兵戈为理由,驳回了李德裕的上表。 没想到,当天晚上新帝便任命左神策军将军魏向征为宣威将军,负责押护粮饷往潞州,执新帝宝带为凭证沿途开道,率领一千神策军,押送白银一万两,铜钱十万贯,粮食十万石前往潞州。 今日申时,长安街道了泽州刺史文越发来的五百里(并非距离,指紧急程度)加急奏表,魏向征率领的押送部队在泽州南之临河县被伏击,银钱尽数被劫走,宝带不知所踪,粮食被全部烧毁,将军魏向征以下军士五千余人全部战死。 新帝震怒,责令文越限期查明贼人的下落,追缴银钱,并安抚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令东都留守、昌王李嵯发帑藏微薄的兴洛仓稳定昭义军心。 不知不觉,谭泽露走到了辅兴坊,犬低低的吠叫两声,一队金吾卫从远处经过,铠甲碰撞的声音依稀传来。 谭泽露拐了一个弯,一间门庭便现在眼前。 五级台阶而上,是两根漆黑柱石,柱石之后掩着高大的门扇,两只威武的老虎雕画于上,檐下吊装的巨大灯盏映着虎眼,气派非凡。 这便是谭泽露此行动目的地——李德裕的府邸。 谭泽露上前扣响了门环,不一会儿门上开了一扇小口,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仆人上下打量着谭泽露:“客人何事?” “我要见李阁老” “可是受人所托?” “不是” “你是何人?” “草民一介” “去去去,不见不见!一介草民也想望星月?”,说着便要关小口。 谭泽露忙一手拦着,一手塞进一块光泽未退的好银:“麻烦通融一声,我有要事求见阁老”,他又掏出一封信晃在小仆人的面前:“并将这封书信转交给阁老,顺便告诉阁老,过了今晚便再无机会,阁老定会见我” 小仆人咬了咬银块,顺手接过书信:“等着” 小仆人关了小口,将银块揣进怀里,转身去了杂院,将信交到了他父亲的手里:“阿翁,一个黄毛小子要见阿郎,还要我转交阿郎一封信,还要我转告阿郎,过了今晚就再没机会了。简直满口胡言” “这信还是烧了吧,我等会儿去打发他走。这世道,连草民都想望星月!” 小仆人的父亲便是李府的管家,名叫李寿山,在李家勤恳了六十年,深得李德裕一家的信任,也算是仆人中唯一能和李德裕说上话的人。 李寿山闻言便要了信,拆开来看,见信中所写之后,顿时大惊:“客人何处?!” “门外候着” 李寿山狠狠的打了小仆人一个耳光,转身就往书房赶:“还不快去请客人进来!” 疾走两步之后却又停下:“也罢,我等会儿亲自去” 烛火映昏黄,茶盏曝瓷光。 自从今日申时泽州刺史文越的急报传遍南衙北司之后,李德裕便在书房里闭目静坐,已逾三四个时辰。 突然,李德裕睁开双眼:“原来是这样,牛僧孺打的是这个算盘” “阿翁,什么?”,侍候在一旁的男儿子李遥忙上前问道。 “笃笃笃” “阿郎,门外有客人求见”,李寿山不合时宜的扣门禀告。 李德裕不耐烦的问:“谁?” 李寿山回答道:“一个白面小生,还转交给阿郎一封信,并托老奴禀告阿郎,过了今晚就没机会了” “嗯?”,李德裕喃喃道:“一个后生?过了今晚就没机会了?呈信进来” 李寿山将门推开,躬身走进来,双手递信给李德裕:“阿郎请过目” 李德裕将信拆开,抽出信纸,内容一目了然,仅有五个大字。但就这五个字,看的李德裕血脉喷张,他急忙问:“确是一个后生?” 李寿山点头:“是一个后生” 李德裕摇晃起身,李遥赶紧去搀扶,李德裕却推开李遥,神色很是慌张。走了两步之后,李德裕急忙转身差遣李寿山:“请他进来” “阿翁,信上写的什么?”,李遥好奇的问。 李德裕将信递给李遥,李遥看后脸色一变,惊的话也说不出个囫囵:“这,这···” 略微泛黄的信纸上,排着五个工整的大字——扳倒牛僧孺。 不一会儿,李寿山引着谭泽露进了书房。 谭泽露一见到李德裕,忙下跪叩首:“草民谭泽露拜见阁老” 李德裕还未开口说话,谭泽露再叩:“再谢阁老当年救命之恩” 李德裕皱起眉头,谭泽露却又扣下头去:“再谢阁老六年栽培之恩” 烛火不明,李德裕看不清谭泽露的脸,但那松筠一般的脊背李德裕却觉得似曾相识:“你抬起头来” 谭泽露将头抬起,一面之下,李德裕陡然退了两步:“是你” “难得阁老还记得草民” 李遥却不识得谭泽露,态度难免傲慢一些,直接将信纸扔在地上:“你能扳倒牛僧孺?” “不能”,谭泽露补充道:“但草民可以助阁老扳倒牛僧孺” “遥儿,把信纸捡起来”,李德裕命令道。 “阿翁!” “捡起来!” 李遥万分不愿意,弯腰捡起信纸。李德裕将谭泽露搀扶起来:“你不该回来,淮南···” 谭泽露摇头:“草民总要回来” 李德裕叹了一口气:“你终不是池中物,长安的年少和你比不得” “阁老谬赞” 李德裕信步走到文窗前,负手望着欠盈的月亮:“你是如何谋划的?” “阿翁,一介小儿的戏言如何当真?那牛僧孺···” “你给我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插话了?”,李德裕罕见的训斥李遥,李遥怒而甩手,退到一边。 谭泽露进言:“拿吴领文开刀” 李德裕望着月亮:“吴领文乃是牛僧孺的得意门生,太和年间进士及第,现为翰林学士,尚书左丞,不出三年,定入政事堂,你如何动得?” 谭泽露轻蔑的哼一声:“今晚就可将他下狱,明日皇帝便会将他处斩” “当真?” “以项上人头担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二章 绝策 谭泽露将案几上的四个茶杯一字排开,拿起茶壶一一斟酌:“阁老当修书一封,请内侍少监、左、右神策军中尉仇士良、鱼弘志两人发兵往吴领文府邸,诈称皇命在身,必得皇帝御赐宝带,调兵鱼符(一种银制的鱼形凭证,始于唐朝,分为左右两半,其中注明持有者的身份与使用范围。鱼符的使用,可以分为三类,一类为调兵鱼符,一类为证明身份的随身鱼符,还有一种是出入宫门,开关宫门的巡鱼符),钱粮簿等物,此乃吴领文伏杀神策军,劫走粮饷的罪证” 李德裕皱起眉头:“仇、鱼二人非我僚属,安能发兵?” “仇、鱼二人与内侍监刘弘逸有隙,刘弘逸执掌枢密院,调兵鱼符皆藏其中。吴领文要调兵,刘弘逸安能不知?如果刘弘逸连坐,枢密院必定由仇、鱼二人执掌。其中要害,两人不会不知,阁老所请,他们必应!” “你放肆!吴领文身为朝廷命官,怎么会劫杀神策军?刘弘逸又为什么会助此谋逆之事?阿翁,断不可听他一派胡言!” 李德裕并没有理会李遥,而是示意谭泽露继续说。 谭泽露将茶壶移到第二个茶杯上:“而后可让仇、鱼二人率神策军逮捕刘弘逸,连坐吴领文之罪,割其舌,斩其手” 李德裕愕然:“好歹毒的计策” 谭泽露往第三个茶杯里加水:“此事必然惊动皇帝,阁老可觐见皇帝,与仇、鱼二人言明吴领文、刘弘逸之罪,皇帝定会处死他们” “草民料想牛僧孺不敢多言,甚至会对他的得意门生落井下石撇清关系。而阁老可再奏请抄没吴、刘二人家产,充为昭义军饷,这样可平复皇帝三分火,也可在刘从谏那边留下好感,日后可引为援” 李德裕走到案几前望着第四个杯子:“最后一步呢?” “朝会之前便会有人将草民从住处带走,阁老一定要在朝会上请草民为此案首功,请拜大理寺少卿,寓居李府以防非常之事,此事切不可与仇、鱼等人联系,阁老自请便可成功” 李德裕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以吴领文和刘弘逸换一个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谭泽露摇头:“不,大理寺事关日后成败,必定要争夺” “咚······咚······” 昼刻尽,鼓楼开始有间隔的击鼓,示意快要宵禁了,谭泽露当即起身告辞:“谋划已和盘托出,草民不敢逗留,先行告退。成败就在今晚,阁老仔细衬思” 李德裕起身将谭泽露送到书房外,随即唤来李寿山将谭泽露送出府,而后返回书房,修书一封,解下官印上的绶带一并交给李遥:“快马送到丹凤门,请监门卫值守转交与仇士良” “阿翁,你真的要按那个草芥的话做?”,李遥没有去接信。 李德裕将信与绶带塞到李遥的手中:“你可记得宝历年间文曲星坠落长安的事情?” 李遥点头:“记得,敬宗皇帝宝历二年,有星自文曲而来,降于长安亲仁坊御史中丞谭植家里,一时红光漫天,如日初升,沐化天地,谭植之嗣应时而生···” “你口中的那个草芥,就是谭植的孤子,就是当年名动长安,五岁踏雪赋诗的神童” “什,什么?!”,李遥愣住了。 李德裕有些失落:“若是你智量才学有他一半,为父也不至于在朝廷上如同哑巴!” 谭泽露离开没多久,一匹快马由李府侧门而出,沿永安渠向南,绕皇城而往丹凤门疾驰,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至于城门下。 城上监门卫值守队正喝道:“何人擅闯宫门?速速下马,不然格杀勿论!” 李遥回马举起书信绶带:“我乃辅兴坊李府的李遥,奉家翁之命,传急信与内侍少监仇士良大人(大人是对宦官的称呼),快缒篮,耽搁了事情你们承担不起责任!” 值守队正急忙命人缒篮而下,李遥将书信与绶带放在其中,再次叮嘱:“切不可怠慢!” 很快,书信由监门卫转交与神策军,再由亲卫转交与仇士良。 仇士良拆看书信之后,大惊失色,急忙命人叫来鱼弘志。 平时旷阔的内侍省官衙此时神策军林立,各个手持火把,披甲执锐,虎头面罩遮住了容色。官衙外面,五百多名神策军军士严整待命,火把的光亮映着寒光犀利的长枪。 “鱼大人,牛李之争本与你我无关,可是此事涉及枢密院,当何如?”,仇士良眯起眼睛望着鱼弘志。 鱼弘志放下书信,盯着手中的绶带:“刘弘逸与你我二人的恩怨迟早要解决,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安能放过?想必仇大人已有决断,发兵便是,何故叫我来?” 仇士良如释重负:“事关重大,我不敢独行,你我兄弟在一条线上···” “仇大人可带前营三百神策军前往靖善坊吴府,待诈出宝带、鱼符、钱簿的下落之后,放孔明灯为号令,我自当率后营五百神策军往枢密院,刘弘逸跑不了!” “如此甚好,宫内就拜托鱼大人了” 不多时,仇士良率三百左神策军士出兴安门急赴长安城南的靖善坊,而后却又将神策军士分散于吴府附近的黑暗小巷,仇士良一人扣响了吴府的大门。 吴府卧房之内,吴领文酣然入睡于榻上。 他已经数日未合眼,脸上尽是倦色。他的右手裹着白布,血渍浸染出来,淤成黑色,一只黄巾包裹安放在榻内侧,吴领文蜷曲身子护着。 “笃笃笃” “阿郎,仇士良大人求见”,门外,老管家扣门三下,轻声叫喊道。 吴领文依旧酣睡,并未回应老管家。 老管家提高了音量:“阿郎,阿郎!” “大半夜的聒噪些什么?”,吴领文这一次被惊醒了,这让他很是暴躁。 “阿郎,仇士良大人求见” 吴领文听闻仇士良到来,惊坐而起:“快请” 老管家引仇士良前往书房,点灯添茶立在一旁候着,仇士良静坐在案几前,右手食指不停地轻敲左手背。 约莫一刻钟之后,吴领文匆匆而来:“仇大人,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不知深夜莅临,可有要事?”,吴领文拱手行礼。 仇士良拱手举过头顶:“奉陛下口谕,前来取东西” 吴领文一愣,随即讪笑道:“仇大人说笑了,下官食粗居简,何来陛下要的东西?” 仇士良站起来,佯装恚色:“吴学士!陛下让我转告你,刘大人身有要务不能前来,还请学士速速移交于老奴,你我都好交差!不然可是抗旨了!” “这···”,吴领文显然动摇了。 衬思了许久,吴领文拱手道:“大人稍等,下官去取” 不一会儿,吴领文将那黄巾包裹取来,交与仇士良。 仇士良双手捧着包裹,起身告辞:“吴学士,事关重大,老奴这就回去交差了,告辞” 吴领文忙跟在后面:“恭送大人” 吴领文与老管家将仇士良送至府门外,仇士良行走十步,突然站定,回身暴喝道:“翰林学士吴领文率贼兵伏杀神策军,劫夺粮饷,有陛下御赐神策军将军魏向征宝带、调贼兵鱼符、以及钱粮簿为证!” 仇士良将黄巾包裹打开,高举于头顶。一条华贵的宝带,一枚银制鱼形令符,一本账簿当即现出来,吴领文见之大惊失色,忙上前去抢夺。 刹那间,吴府附近的巷子内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神策军士举着火把冲出来,当即将吴领文拿下,而后冲进吴府,将府内一干人拿下。 仇士良轻蔑的看着吴领文,将包裹呈现在他面前:“吴领文!你还有何话说?” 吴领文恶狠狠的盯着仇士良,啐了一口,而后以头撞地,磕的头破血流。 仇士良当即命神策军士将其死死按住,再命人释放孔明灯三盏通报鱼弘志。孔明灯缓缓升起,破坏了长安寂静的氛围。 “放灯了!放灯了!”,李寿山在门外大喊大叫。 在书房静坐等待的李德裕顿时睁开眼睛,唤来李寿山与李遥,急命两人为自己更换朝服。 而后命人执书信往门下省侍郎李绅、礼部侍郎崔珙、刑部尚书郑肃家中,信中内容如出一辙,短而决绝:速进宫面圣。 婢女们也忙起来,为李德裕准备香薰缭绕公服(平时官员所穿的衣服,比朝服的配饰少,更加朴素方便)与盥洗用的器具。 而杂役们也将轿子准备好,厨房为他们准备了一顿饭补充体力。 另外一边,内侍省的鱼弘志在看到缓缓升起的孔明灯之后,急命五百神策军气势汹汹往枢密院去,一时间皇城也纷乱起来。 巡夜的金吾卫与警门的监门卫见神策军有异动,刚准备上前阻拦,却看见面色铁青的鱼弘志,于是又退下去了。 千牛卫军士在遭遇神策军大队人马之后,急忙避开,而后慌慌张张的前往蓬莱殿禀报皇帝。 正在枢密院休息的刘弘逸惊闻呼喊,披衣坐起,大喊“何事?有变乎?!” 亲卫军士破门而入,慌张的回答道:“不好了刘大人,鱼弘志率神策军围攻枢密院,末将等块抵挡不住了,请大人速速移步!” “什,什么?”,刘弘逸两腿一软委在地上,久而回神,忙唤亲卫道:“快,快扶我去蓬莱殿找陛下!!” 于是,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之下,刘弘逸抄近道往太液池赶去。身后的枢密院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惨叫声不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三章 决胜 行至太液池附近的浴堂殿,刘弘逸看到了两队正在往蓬莱殿方向奔跑的千牛卫,他急忙呼喊:“站住!俱往蓬莱殿!还不过来护卫?!” 千牛卫面面相觑,队正认出是刘弘逸之后,忙上前接应,却被一箭射翻在地。 而后左右的廊檐下冲出无数神策军军士,将刘弘逸三人团团包围,领头的将军冲千牛卫队正喝道:“还不去保护陛下?” 剩余的千牛卫军士便撤走了,将军命人杀死了刘弘逸的亲卫,而后将他带回枢密院正堂。 护卫枢密院的军士均被杀死,神策军也损失不少,尸体还未被抬走,横七竖八的躺在角角落落,鲜血更是交汇浸染,四处都是腥臭味。 刘弘逸被架着,从已经焚毁的枢密院大门进,两侧都是红眼握横刀的神策军士。 火把照耀之下,刘弘逸分明看到这种军士的眼睛像禁苑里的灰狼那般贪婪嗜杀。 刘弘逸从这些军士面前经过的时候,他们舔了舔嘴角,涎水就挂下来,落在他们铠甲的鲜血上。 “扑通” 军士将刘弘逸扔在地上,刘弘逸突然惊醒,他的掌心一股股寒,又一阵阵粘。 他抬起手,掌心竟都是半凝固的血液,腥臭味熏的他想吐。 “刘大人,可别来无恙,上次在宣政门一别,了有三日不见,大人训斥奴婢的话,奴婢可还都记在心中,当做训诫啊!”,鱼弘志端坐于正堂中刘弘逸的席位上,手中握着一柄刀。 刘弘逸一个激灵,抬头望是鱼弘志,手脚并用就要爬过去:“鱼大人饶命,鱼大人饶命” “哼”,鱼弘志冷哼一声,用手摩挲着刀锋。 刘弘逸呆呆的望着鱼弘志,又突然爬站起来,指着鱼弘志厉声喝道:“鱼弘志!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我枢密使的席位,你如何敢亵渎?!待我奏明陛下···” 鱼弘志一甩袖子:“刘大人,你串通吴领文伏杀神策军,劫夺粮饷一事要不要一起奏报陛下?如今吴领文已经认罪,陛下御赐魏将军宝带,调兵鱼符,钱粮簿俱在,证据确凿!刘大人,这鱼符该不是吴领文从你这戒备森严的枢密院偷走的吧?” 刘弘逸绝袖向前,冲着鱼弘志喝道:“狗奴婢!你休要血口喷人!鱼符乃是···” “放肆!来人!掌嘴!!” 两名神策军士上前来将刘弘逸押缚,另外两名军士一左一右抽打刘弘逸那白的不正常的脸。 仅仅三下之后,刘弘逸口中的牙齿就被尽数打落,鲜血一股股的从嘴;里呕出来,他再不能叫骂了。 鱼弘志命军士将刘弘逸放开,刘弘逸便瘫软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哼,刘大人,你这是何必呢?”,鱼弘志走下堂来,一脚踩在刘弘逸的脑袋上:“狗奴婢!我等这天很久了!” 随后他转身向众军士喊道:“刘弘逸口出污秽,来人!把他舌头割下来,把他的双手给我砍了!”,随后鱼弘志语气一转:“他不能死,你们看着办” 正在蓬莱殿安寝的皇帝闻得喊杀声,一时如惊弓之鸟,呼喊道:“杨妃安王反乎?” 当值内侍少监马元贽慌忙上前:“启禀陛下,仇士良、鱼弘志大人率神策军杀进枢密院,并无冲撞銮驾的动向。千牛卫还在观察,一旦不测,请陛下移步玄武门暂避” 皇帝松了一口气,闭眼躺下去。嘟囔一句:“朕还以为这一天会来的晚一些,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没多久,一内侍在门外高声唱道:“启禀陛下,仇士良、鱼弘志大人、门下省李侍郎、礼部崔侍郎,刑部郑尚书求见,声称捕获劫杀神策军之贼人,请陛下移步宣政殿决断” 皇帝抬手扶着额头,一脸不悦:“更衣”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在千牛卫的簇拥之下,前往宣政殿。 此时的宣政殿,神策军林立,无数火把映的宣政殿亮如白昼。军士们见皇帝到来,退让开一条路,直通大殿。 皇帝昂首缓步,徐徐向前,神策军士低头不敢朝圣颜。 进了偏殿,皇帝驻足深吸一口气,再次缓步前进,马元贽急忙唱道:“陛下驾到!” 堂下李德裕、仇士良、鱼弘志、崔珙、郑肃叩首:“拜见陛下” “贼人是谁?贼人何处?”,皇帝并没有坐下,盯着仇士良。 李德裕举起玉笏:“陛下,贼人乃是翰林学士、尚书左丞吴领文,内侍监、枢密使刘弘逸” 皇帝整个身子一颤,语气竟有了些颤抖:“可,可有证据?” 仇士良冲殿外呼喊:“呈上来!” 一名卸下横刀的神策军士躬身捧着那黄巾包裹进来,马元贽接了去,呈给皇帝。 仇士良继续道:“陛下,老奴窃闻吴领文做恶,夜率神策军往查之,得陛下御赐魏将军宝带,调兵鱼符以及钱粮簿等,证据确凿!调兵鱼符乃是枢密院掌管,刘弘逸定是同党,二人值此国难之际劫夺军饷,罪无可赦” 李德裕附和道:“幸得查察,不至于酿成大祸,要是吴领文之辈荫庇进了政事堂,掌握南衙,与北司刘弘逸合谋作乱,当倾大厦” 皇帝慢慢握紧双手:“依照李卿所言,该当何罪?” 李德裕将玉笏按在胸口:“全凭陛下决绝” 崔珙、郑肃也附和道:“请陛下圣断” 正在此时,门外呼喊:“中书省牛侍郎殿外求见” “宣” 牛僧孺匆忙走进来,跪地嚎啕:“陛下,陛下!都怪老臣糊涂,吴领文此人恶毒,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酿成如此大祸,请陛下降罪老臣,请陛下降罪老臣!”,说着,重重的磕头,闷响声清楚的传到殿内每一个角落。 皇帝笑了,转身坐下:“那依照牛卿的意思,该如何办?” “罪当死”,牛僧孺脱口而答。 李德裕又举起玉笏:“陛下,吴领文、刘弘逸就在殿外,陛下可开恩召见,是与不是,一问便知,省得某些人说我们欺君枉法” 皇帝端起马元贽呈上来的茶盏:“召” 在两名神策军士的押送之下,吴领文走进大殿,刘弘逸则被拖进宫殿。 吴领文居次位跪:“罪臣吴领文拜见陛下,请陛下降罪” 皇帝一愣,刚才轻松的容色消失掉了:“吴领文,你···” 吴领文再叩首:“臣知罪,神策军是臣伏杀的,军饷是臣劫走的,罪臣只求速死,只求速死!”,后一句,分明带着哭腔。 皇帝转头问刘弘逸:“刘弘逸,你呢?” 刘弘逸颤抖着身子,不停地叩首,嘴里含混的说着什么,鲜血就一滴滴的从嘴角落。 皇帝皱起眉头:“什么?” 刘弘逸解开捆扎伤口的布带,以断手之腕为笔,以血水为墨,歪歪斜斜的在地上写。 “大胆!皇宫圣地,岂是你这种畜生可以污染的!来人,叉出去!!”,仇士良冲着神策军士喊道。 军士马上就架起刘弘逸往殿外拉拽,刘弘逸拼命挣脱,嘴里呜呜丫丫的喊。 “叉出去!”,仇士良再喊。 军士卯足了劲拖拽,刘弘逸竟奋力折了双臂,挣脱出来,直冲向最近的一根圆柱,撞的鲜血迸裂,软软瘫倒下来。 皇帝震惊了! 牛僧孺失了仪态! 李德裕缓缓闭上眼睛! 仇士良与鱼弘志冷哼一声! 在崔珙与郑肃冷漠的眼神中,吴领文被军士带下宣政殿。 过了很久皇帝才从血光与惊吓中缓过神来,摆手道:“吴领文留个全尸,毕竟也是一朝臣子,发钱千贯置办后事,安抚家属。众卿退下吧!朕倦了” 李德裕却直谏道:“陛下,臣以为,当抄没吴、刘二人家产,用以充当昭义军军饷,安抚刘从谏。皇帝再发银钱与吴家,当是皇恩浩荡” “李卿何必如此绝情?” “陛下,臣为大唐社稷着想” “牛卿以为呢?” “兴洛仓帑藏微薄,刘从谏定不满意,李侍郎所言臣附议” “那就这样”,皇帝瞪了李德裕一眼:“都退下吧” “恭送陛下” 皇帝在内侍的簇拥之下进入偏殿,而后叫骂一声:“老东西!” 李德裕、郑肃等人退出大殿,仇士良与鱼弘志交换了眼神,两人上前与牛僧孺并行:“阁老稍等” 牛僧孺站定:“两位大人难道还要抓我不成?” 仇士良急忙赔罪:“阁老误会了,我们也是被李德裕利用了!吴学士与我们素无矛盾,我们为何要将他置于死地?” “哦?此话怎讲?” “李德裕断然想不出如此阴诡的计策,他背后有高人指点,依老奴看,吴学士的事情只是一个开端” 牛僧孺不以为然:“又如何?陛下圣断,奸佞是非自有决断,这朝廷不是他李德裕做主!” “阁老对陛下、对大唐的忠心日月可鉴。可陛下有时候情非得已,比如说刚才,陛下如何圣断?阁老难道真的要看着僚属凋敝,李德裕一人霸占政事堂?” “哼,信口雌黄!”,牛僧孺转身就走。 仇士良和鱼弘志又追上去:“难道阁老不想知道那高人姓甚名谁?” “与我何干?” “与阁老有莫大的关联!此人乃是当初阁老之僚属御史中丞谭植之嗣谭泽露!” “这,这···”,牛僧孺慌了。 仇士良眯起眼睛:“当初甘露之变,谭植连坐获罪,陛下朝堂上钦定罪刑的时候,与其同朝为官数十载,互称兄弟的您一句求情话都没说,反而落井下石,言称谭植为逆贼,如同今日对吴领文。谭泽露还是李德裕死谏陛下才救回来了,孰对孰错,孰轻孰重,该帮谁该打压谁,他必定是心中有丘壑” 牛僧孺反诘道:“这件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仇士良神色轻松:“当初陛下亲口说郑注、李训等为反贼,谭植可是真真切切与郑、李为谋,老奴不过奉旨缉拿逆贼,此事与我何干?” 牛僧孺说不出话了,他呆在了原地。 鱼弘志补充道:“阁老,此人当年乃是神童,心智超乎寻常,您可得小心点”,说完仇士良塞给牛僧孺一张纸,而后与鱼弘志离开宣政殿,往内侍省去了。 牛僧孺在原地愣了许久,须臾回神,将纸上内容看罢之后,转身返回宣政殿:“臣牛僧孺殿外求见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四章 料定 此时皇帝心情烦闷,就在后宫游走,听闻内侍说牛僧孺求见,停顿片刻,便回转走:“摆驾宣政殿” 一路上,皇帝都在推测牛僧孺会对他说些什么,或许是哭诉吴领文的无辜,请求暗地里开恩释放,或许是控诉李德裕、仇士良等人对江山有贰心,越想着,心中越是烦闷,眉头就皱起来。 不多时,宣政殿便走到了。此时神策军已经退走,宣政殿又陷入晦暗之中,除了檐下的灯盏能阔出一片昏暗,就只有呼呼作响的巡夜金吾卫手中的火把能带来点点橘光。 在殿中等候的牛僧孺见皇帝前来,急忙叩首:“臣恭迎···” 皇帝不耐烦的摆手:“免了,牛卿有话直说” “陛下对先帝太和九年的甘露之变可还有印象?” 皇帝点头:“有” “先帝当时钦定乱臣贼子达千人之多,其中为首的可是御史中丞谭植” “此人已经被处决了” “可是他还有一个贼子并未伏诛,此人在李德裕的力保之下苟活于淮南,如今阴潜回长安。此人对大唐激愤,对陛下颇有微词,不可不除”,牛僧孺做了一个“斩”的手势。 皇帝没有表态,而是望着一盏灯火,轻轻吹气,烛火便左右摇晃。 牛僧孺再言:“陛下,此次李德裕冒犯陛下,就是这个贼子进谗言献诡计!此人搅动朝政,让陛下颜面无存,实在罪无可恕!” “牛卿过虑了,李卿是什么人?能听一个贼子的话?这贼子何德何能?”,皇帝对于牛僧孺的话毫不在意。 “陛下!敬宗宝历二年,有文曲星坠于谭植家中,一时红光漫天,如同祥瑞,当时贼子降生。其五岁便识文断字,赋诗作对,机智异常,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若放任贼子任意妄为,臣恐大祸将至,请陛下明鉴!” 皇帝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谭泽露?” 牛僧孺点头:“正是” 此事皇帝是知道的,当初他还是亲王的时候,便已经听说了长安城出了一名叫谭泽露的神童。其五岁便能赋诗,读书目过辄能诵,曾一日读《论语》,对答如流,连太学官也啧啧称奇,将其誉为“翘俊” 衬思良久,皇帝终于做了决断:“马元贽你去带他回来” 站立在一旁的马元贽点头:“奴婢遵旨” 谭泽露在从李德裕的府邸回到旅店之后,便在房间中来回踱步,眉头一直紧锁。虽然四月依旧天凉,但谭泽露还是开着窗户,时不时往永嘉坊方向张望,待到喊杀声从那边断续传来的时候,他心突然安下了,就坐了下来。 又过一会儿,喊杀声停了,他又起身到窗户边看,竟发现正对着自己房间窗户的一条巷子有个黑影缩了回去,他彻底安心了,竟关了窗户,回身褪下衣服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不知多久,窗外蒙蒙启明,已有鸡鸣叫过了,谭泽露半睡半醒,门外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他猛的睁开眼睛,又缓缓闭上。 “嘭” 房间的门被粗暴破坏,几个魁梧的汉子冲进来,将谭泽露按住,马元贽信步进来,见床上竟是一个十五六的黄毛小子,着实吃了一惊:“你是谭泽露?” 谭泽露点头:“是” “带走!” 汉子们便将谭泽露绑了,扯下一角幔帐塞进他嘴里,装进布袋中扛出了旅店,牢靠架在马背上,策马离去。 旅店不远处的小巷中潜藏着两个小厮,见布袋中挣扎出一个人形,便匆忙离开,往辅兴坊赶去。 在马上颠簸了一阵子,又被人抬着走了一阵子,谭泽露被扔在地上。 不一会儿,布袋口被解开,汉子将谭泽露压跪在地上,拿开他嘴里的幔帐:“还不拜见陛下?” 谭泽露扣头向地:“草民谭泽露,拜见陛下” 皇帝望着单薄、眉眼尚未长开的谭泽露:“你就是谭泽露?” “正是” “罪臣之子,有何颜面回长安?当初李卿求情,先帝允许你生存,逐你往淮南已经天恩,你竟然还敢回来祸害朝政?” 谭泽露回答道:“罪臣之子,自是无颜面圣,此次前来,当为非常之事。至于祸害朝纲,草民不知” 皇帝震怒,拍案而起:“一派胡言!” “草民不敢妄言” “好,好!那你说说,何为非常之事?” “草民受到亚父派遣,往泽州拜访世叔,于官道上见吴领文率领贼人伏杀神策军,劫夺粮饷。虽为罪臣之子,无颜面圣,但草民居王土,耕王田,心系大唐,见如此之事安能不报?故冒死进京” “巧言令色!祸害朝政就是祸害朝政,安敢言忠?”,皇帝喝道。 此时,在一边的马元贽小声提醒皇帝:“陛下,朝会时间要到了,百官已经在含元殿外候着了,请盥洗更衣” 皇帝的情绪稳定了一些:“暂时收监,择日处死!”,马元贽便示意汉子将谭泽露带下去。 皇帝靠坐在龙榻上,马元贽赶紧上前帮皇帝揉太阳穴:“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笑了一下,便起身去盥洗更衣了。 自先帝代宗之后,大唐的权力中心便由太极宫搬到了大明宫。 从皇城正南的丹凤门进,便是被称为外朝的含元殿,左右分列西、东朝堂,作为平时百官的议事场所,在举行朝会的时候百官可按照文东武西的规矩在两朝堂等候朝见,再往两边便是昭庆门与含耀门,供宦官及宫人、军士进出。 含元殿北,便是宣政门,左右分开月华门与日华门,而再往左右便是中书省与门下省;自宣政门再往北便是皇帝平时处理政务的宣政殿,这里被称为中朝,是大臣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 而宣政殿再北便是紫宸门,过了紫宸门就是紫宸殿,这里是皇帝独自处理政务的地方,很少会召见大臣,而这里也被称为内朝。 再往北便是皇帝寝宫蓬莱殿,以及配设的浴堂殿、温室殿等,供皇帝起居。 再北便是太液池,周围分布着后妃们居住的地方。 含元殿东,东朝堂。 宽广的正堂内,文官按照官阶大小站立,因为皇帝还没来,他们前后左右在讨论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我听说吴领文率贼军伏杀神策军,劫走粮饷,昨夜被抓捕,当场招认,陛下皇恩浩荡,赏他全尸” “还有枢密使刘弘逸,此人授予鱼符于吴领文,令其调贼兵伏杀,简直居心叵测!” “我早就看出来刘弘逸不是好东西,先帝在时此人就嚣张跋扈。太和九年的时候,长安的柳树上长出了人面,鹰犬跑进了屋子里,此乃乱象也!如今果然应允!” 这几个人话音高了些,被牛僧孺听见了,便回头去看。那几个人瞥见牛僧孺,就闭了嘴,俯首下去。 牛僧孺干咳了两声:“聒噪!宫闱之内,天子面前,成何体统?” 李德裕也干咳两声:“都安静点,谁声疾了,让牛侍郎注意到了,收你进门堂做弟子,往后拜相入将,风光的很呐!” 听到如此反讽的话,牛僧孺也不示弱,讥讽道:“我窃闻李侍郎家中有一个宾客,可是大有来头,罪臣谭植之嗣,当年可是名动京城的神童!”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人们纷纷将关注点放在了谭泽露身上。 “谭植,当年可是郑、李之辈的朋党,举谋逆之事被抄家斩首啊!” “谭泽露,听说五岁就能赋诗,读书目过辄能诵,当年名震京畿,那个时候我还是太学生” 李德裕冷哼一声:“是贼是良,陛下自有圣断” 牛僧孺也哼了一声:“陛下自有圣断” 两人正争论时,马元贽从含元殿中走出,立于台阶上,高声唱道:“陛下驾到,百官觐见!” 一名监察御史从行列中走出,缓步上台阶,与马元贽两人一左一右站立在台阶两侧,查察百官。 刚才还在殿前说话的百官不做声了,都将衣冠整理一番,而后由牛僧孺、李德裕两人领衔出东朝堂,与武官们合流。而后登上台阶,进入含元殿,站立在自己的席位旁边。 过了一会儿,皇帝从偏殿走出,坐在皇位上之后,百官呼喊:“恭迎陛下” 皇帝抬手道:“众卿免礼,坐” 百官便跪坐在席位上。 皇帝打了一个哈欠:“众卿可有本奏?无本便···” “陛下”,李德裕没等皇帝说完,便坐直身子,举起玉笏:“臣有本奏” “奏何?” “陛下,此番破获吴领文、刘弘逸劫杀神策军,劫夺粮饷一案,全靠前朝御史中丞谭植之嗣谭泽露举发,乃为首功,请陛下赏赐” 皇帝还未说话,牛僧孺便进言道:“陛下,臣以为,谭植乃罪臣,其子必有贼心!当初先帝逐其往淮南生存已是洪恩,如今阴潜长安当为大不敬,当处斩” 李德裕站了起来,面向牛僧孺:“牛侍郎,敢问吴领文出身何处?门阀如何?师出何门?按照牛侍郎如此推测,吴领文有贼心,那么他的师门如何?可是贼人?” 牛僧孺也站了起来:“李侍郎,吴领文与我是师生,我培植他乃是为大唐培植才俊,教的都是忠君正义,其贼心何来,我一概不知” “而谭植与谭泽露,乃是血脉相承。正所谓禽生禽,兽生兽,自然之常,四季之伦理也,李侍郎以为不对吗?” 李德裕冷哼一声:“禹贤而桀暴,汤贤而纣暴,汉之霍光贤而有德,其嗣却犯上作乱,魏之曹操英武而其子渐微。淮南之橘,淮北之枳安不是同根生?” 牛僧孺一甩袖子,转身面向皇帝:“陛下,谭泽露乃罪臣之子,不可用,请处置!” 李德裕也面向皇帝:“陛下,先秦之穆公举百里奚为大夫,不顾其奴隶之身;先齐之桓公举管仲为相,不顾其夺命之罪。臣以为,谭泽露虽为罪臣之子,其忠心昭昭,陛下圣断” “再者,陛下若是赏罚分明,举贤不避亲疏罪恨,当为君王美德,传颂中国,威服四方,可留丹青点染” 李德裕刚说完,崔珙、郑肃便走出行列,跪扣在地:“臣附议” “不可!引罪臣之子为官,恐让人笑话朝廷无人,皇帝昏聩,陛下圣断!”,牛僧孺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兵部尚书李固言,中书侍郎郑朗,户部侍郎李珏,工部尚书杨嗣复,大理寺少卿林恪等皆出行列,跪道呼喊:“臣附议!” 很快,百官们大多数便分为了两派,互相争论,而少部分宦官对此不闻不问,竟打起了哈欠。 “够了!”,皇帝终于忍不住,暴喝道:“这里是含元殿,不是街坊!” 皇帝一喝,百官们便噤了声。 一内侍快步从偏殿走来,对着马元贽耳语了几句,而后递给他一张纸条。 马元贽将纸条呈给皇帝,悄声说道:“仇士良大人与鱼弘志大人写给陛下的” 皇帝接过纸条,上面寥寥几字:陛下,请依牛侍郎所言,罪臣之子不可用。 皇帝手指松了松,纸条便飘忽掉在地上,皇帝抬脚踩上去,而后俯视百官:“朕以为李卿所言极是,贤才不问出处,赏赐谭泽露也显皇家恩典。牛卿眼界太过于狭隘了,你既领百官,为朝廷选贤举能当时职份。况且谭植昔日可是与牛卿关系暧昧,如果朕没记错的话” 牛僧孺脸色变了:“臣知罪,陛下教训的是” 李德裕趁机谏言:“陛下,如今大理寺少卿空缺一位,谭泽露可补之” 皇帝点头:“依卿所奏” 李德裕叩首:“臣代谭泽露叩谢陛下,再请陛下准许谭泽露寓居臣家,以防非常之事”,说完李德裕意味深长的看了牛僧孺一眼。 皇帝继续道:“准。另外,仇士良、鱼弘志此次厥功甚伟,着仇士良左迁内侍监,枢密副使,依旧掌管左神策军;鱼弘志左迁枢密使,进封内侍少监,依旧兼领右神策军。郑卿,你来拟旨” 郑朗回答道:“臣遵旨” 皇帝扫视了百官一遍:“可还有本奏?” 见无人回答,皇帝起身便走,马元贽赶紧高唱:“退朝!”,而后捡起地上的纸条,匆匆去了偏殿。 “恭送陛下” 待皇帝走后,李德裕转身看了牛僧孺一眼,正好牛僧孺也看向李德裕,两人同时哼了一声,转身向殿外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五章 由头 仇士良正在殿外等候,见李德裕出来了,急忙迎上去:“阁老留步” 李德裕停下步子:“仇大人何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李德裕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阁老此番扳倒吴领文的手段真是雷霆”,仇士良先开口了。 李德裕扬起头:“吴领文有罪,我当发之,食君之禄,安能不畏皇帝分忧?” “老奴私底下听说,阁老门下来了一位座上宾,可是当年名冠长安的神童” 李德裕回头看了仇士良一眼:“谭泽露冒死进长安揭发吴领文的罪行,陛下感念其功,为表皇恩浩荡,特拔擢为大理寺少卿,以后当为陛下分忧,可不是我李某的座上宾” “阁老所言极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水土之滨莫非王臣,谭泽露当为陛下尽忠” “怎么?仇大人请李某来,就为了说这个?” 仇士良讪笑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老奴请李侍郎来,自是有道理” “哦?” 仇士良左右看了看,见朝臣们都已经走远,悄声说道:“如今朝廷内牛党坐大,几乎权倾朝野,宰相更是六出其门,如此局面想必阁老也是不愿意看到的吧!如若阁老有心,老奴愿鼎力相助” 李德裕转身来看仇士良一眼:“李某窃闻大人不涉前朝政治,今日怎么说起这番话了?” 仇士良回答道:“老奴乃是陛下亲近之人,也当为陛下分忧。牛僧孺一党何德何能?把控朝廷?阁老才是朝廷肱骨,老奴引阁为援也是为了大唐的社稷” “既然如此,那么李某也不能不识抬举了” “阁老说笑了,老奴乃是陛下足上的履,侍郎才是陛下前襟上的绣花,若不嫌弃,可否与行走几步,老奴刚好也有些事情请教阁老” “大人请”,李德裕放缓步子,与仇士良并肩行走。 而另外一边,皇帝从含元殿回到紫宸殿,气呼呼的坐下:“真是想不到,牛僧孺竟然和仇士良等辈混在一起,朋党为奸!” 马元贽急忙安抚道:“陛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皇帝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却又吐出来:“混账!茶是凉的!” “那个不长眼的也不知道换茶水?”,马元贽忙冲一名内侍喊道。 内侍赶紧将茶盏端走,换了另外一座茶盏来,皇帝伸手去拿,却被烫到了,顿时震怒:“混账!砍了双手!” 内侍急忙跪地:“陛下恕罪!” 殿下的千牛卫听到皇帝呼喝,急忙冲进来。 马元贽将茶盏端起来,又换了另外一个茶盏来,不凉不烫:“陛下请用茶” 皇帝端起茶盏,冷暖适宜,怒气也就消了一些。 马元贽暗示千牛卫出去,而后遣退了那名内侍:“陛下,谭泽露怎么处理?要不奴婢处理了?” “放肆!朝廷命官你也敢处理?” “奴婢明白”,马元贽召来一名内侍,耳语了几句,内侍便悄悄退走了。 皇帝抬起头,眯着眼睛望着殿外:“仇士良、鱼弘志,朕早晚要把你们的狗头砍下来!” 马元贽闻言急忙冲殿内的内侍喊道:“陛下想见今年的第一只蝉,都出去捉蝉” 等待内侍们都退出去之后,马元贽才悄声道:“陛下慎言,慎言,小心耳目” 那内侍听了马元贽的吩咐之后,退下去,到左金吾杖院命人谭泽露礼送至辅兴坊李德裕府邸。 李遥听闻谭泽露被送回来了,急忙出门迎接:“谭···谭先生,幸得你回来了,急死我了” 谭泽露推辞道:“不敢称先生,我给自己起了一个贱字,若是不嫌弃,叫我谭沐甘” 李遥拒绝:“不敢,家翁特别嘱咐,一定要称先生,还望先生不要为难我” “那,那好吧” 李遥将谭泽露引进府门,召来李寿山嘱咐道:“快去给先生准备热水沐浴,再取我衣服来给先生换上,让厨房准备饭食,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先生住” 李寿山便指挥着府里的仆人杂役忙起来,并且将自己的儿子指派给谭泽露当小厮,便是当初不懂事,差点将谭泽露拒之门外的小仆人。 他叫李福生,今年十三岁,小谭泽露两岁。 听到父亲的指派,李福生本意是不愿意去的,怕谭泽露知道了当晚的事情作弄自己。但他为奴,没有拒绝的借口和理由,便咬牙去了。 谭泽露正在沐浴,李福生提着一桶热水便往里面房间里闯,因水桶太重压的抬不起脚,右脚拌在门槛上,连人带桶跌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 谭泽露听闻叮当作响,回头去看,见李福生委在地上,呆滞的望着自己不知怎么办。 谭泽露便问:“你就是寿山老父(对长者的尊称)的儿子?” 李福生点头:“我叫李福生” 李寿山听闻叮当响,急忙赶过来,见李福生坐在地上,热水洒在地上,恚气便翻涌上来,单手拎起李福生便骂:“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向谭先生赔罪?” 李福生低头拱手:“先生赎罪,都是我没用”,说着,竟哭起来。 谭泽露摆手:“老父苛责了,谁没个犯错的时候?” 李寿山如蒙大赦,训斥道:“还不快去提热水来!再丢人现眼我扒了你的皮!” 李福生爬起来就往外跑,赶两步却又回转,将水桶提走了。 “先生赎罪,这孩子愚笨,以后要是有什么犯错的地方,您只管打骂,老奴在这里先给您赔不是了” “老父言重了” “不打扰先生了,饭食等会儿就送过来” “麻烦老父了” 另外一边,李德裕与仇士良向北过昭庆门,到达宣政门西边的中书省政事堂。 一路上,仇士良都在说一些亲近的话,试图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一开始李德裕还随声附和,但后来便不言语了,等两人穿过昭庆门,到达宣政门西的中书省政事堂的时候,李德裕便告辞仇士良。 仇士良却拉住李德裕,请求李德裕与他一道往内侍省去,他有一样宝物奉送与李德裕。 李德裕拗不过,便跟着去了。 仇士良将李德裕引到内侍省一间偏房,而后对门口的内侍耳语了几句,内侍便走了。 仇士良亲自给李德裕看茶,并让李德裕稍等。 不一会儿,内侍便领着一女子进了偏房。 那女子着一身素衣,未佩戴任何首饰,进门便跪,低头下去。 李德裕不解:“仇大人,这是···” 仇士良向那女子说:“抬起头来,让阁老好好看看” 那女子便抬头起来,竟生的杏眼桃面,柳眉红唇,未施粉黛便已经压倒群芳,独领这四月的春色。唯一不足的,是那女子双眼冷漠,未现眼波。 仇士良指着那女子:“阁老请看,此女乃是掖庭宫罪奴,年方十八,这一张面色争的群芳妒艳,多少朝臣都向我讨要,老奴都没有松口。我看此女与阁老颇有面缘,就赠与阁老如何?陛下那边我来疏通” 李德裕坚决推辞:“我年岁已近花甲,怕是无福消受,大人还是将其转赠他人吧!” 仇士良还不死心:“那便赠与郎君(对富贵家子弟的尊称,也是女子对心仪对象的称呼)做个小妾,通房丫头也行” “遥儿心智不坚,带此女回去,怕是要丧了志向,不可” “放肆!”,仇士良暴喝一声,起身上前,一巴掌扇在那女子脸上:“你这条狗命是我看在阁老的面子上才留下的,如今阁老嫌弃你,我还要你何用?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两名内侍听到召唤,急忙进房,将女子往外拖拽。 那女子却挣开内侍的押缚,一头撞在了门框上,磕的鲜血直流,整个人倚着门框滑下去,软软趴在地上,还要挣扎着向门框撞。 “呸!你这条贱命竟脏了门堂!” 李德裕不动声色,冷冷的看着这一切,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仇士良便命内侍将女子拖出去,再洒扫门庭,再请李德裕移步到另外一间偏房。 就在内侍将那女子拽起来的时候,女子胸口挂着的护身玉符漏了出来。李德裕在看到那枚玉符之后,脸上有了惊色,忙上前去仔细看。 那枚玉符呈水滴状,成色也非上品,其中还有其他杂色。 李德裕却小心的捧着这枚玉符,老泪在浑浊的眼眶里回转:“快!快往太常寺传太医!” 李德裕冲仇士良叫喊起来:“要是人死了,你我即是死敌!” 仇士良从未见过李德裕如此失态,忙差遣内侍:“快去太常寺请王太医来!” 王太医来了之后,急忙止血,以针灸救之,再开急药口服,两个时辰之后,那女子安稳下来,面色也红润了些,算是救回来了。 李德裕见王太医面色缓和,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下了,便对仇士良说:“马上派人送到我家去” 仇士良试探着问:“要不老奴养好了给李侍郎送过去?老奴家里还有两样瞧得上眼的美器,一并送过去权当嫁妆如何?” “人给我马上送过去!” 仇士良便对门外的内侍呼喊:“没听见李侍郎的话吗?还不准备轿子?” 李德裕也没有多待,与送那女子的轿子一并回府了。 而李德裕离开之后,仇士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嚼了一句:“老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六章 怀璧 谭泽露刚刚用完饭,李德裕便回来了,谭泽露便去拜谒,却见李德裕抱着一女子往西厢房来。 谭泽露急忙上前拱手,喊一句:“阁老” 李德裕却没回应谭泽露,直进了刚刚给他收拾好的房间,将女子放在榻上,王太医跟着前来,在李德裕的要求下,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禀告女子并无大碍,李德裕这才让他离开。 李寿山上前来问李德裕:“阿郎,这位闺女是···” 李德裕回答道:“是我···,呃,是谭先生的婢女” 李寿山愕然:“阿郎,这间厢房是收拾给先生住的,婢女卧在榻上,恐怕不好吧,先生好似还未婚配” “有什么不合适?” 李寿山偷偷望了那女子一眼,见是美艳面色,便懂了李德裕的意思,招手叫来李福生,交代他让厨房晚上煮红糖鸡蛋给女子吃。 李福生是知道的,府里的婢女杂役是没有资格吃红糖鸡蛋的,只有阿郎和郎君的正室或者偏房才能吃到。上一次李遥的偏房磕碰到了额头,厨房便连续三个晚上煮红糖鸡蛋给偏房补身子,剩下些红糖水夹杂蛋花,李福生喝了一口,特别甜。 谭泽露见女子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又有伤,就问李德裕:“阁老,这是掖庭宫的女子?” 李德裕点头:“是” “阁老虽领衔门下,耀居政事堂,可掖庭宫毕竟是内侍省管辖,就算宫仆与阁老有些情分,阁老贸然将其带回来,恐怕···”,谭泽露从刚才李德裕的举止中猜出了女子身份非常。 “这是仇士良转送给我的,陛下那边他自会疏通” 谭泽露笑了:“仇士良倒是会做人” 李德裕转身来对谭泽露说:“先生,李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阁老言重了,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此女就转交先生照看了,先生可做婢女使用” 谭泽露想推辞,转念一想,也就答应了。 李德裕又吩咐李寿山,将西厢房的杂间收拾了出来,作为安顿女子的住所,饭食由婢女单独送来。 李寿山便下去安排人手收拾房间了。 李德裕在安顿好女子之后,便又返回了南衙,李遥也离开了,李寿山他们去收拾杂间了。谭泽露没事做,便差李福生向李遥讨要了一本杂书看。 “小郎可曾婚配?”,那女子突然开口问谭泽露。 “没有” “我是罪人之身,给小郎做侧室都不够资格,但可以做通房婢女,往后事事都依小郎,只求小郎一件事情”,女子转头看谭泽露:“帮我杀掉仇士良与鱼弘志” 谭泽露放下书:“你高看我了” “你能办到!我在掖庭宫听说,李阁老家里来了一位文曲星,以自己的筹谋轻松扳倒了牛阁···牛僧孺的得意门生吴领文,皇帝都吃了哑巴亏”,女子挣扎着坐起来:“李阁老叫你先生,想必就是那位文曲星了吧!” 谭泽露反问道:“你听谁说的这些?” “掖庭宫的老人们,他们说是仇士良、鱼弘志说的” “果然是他们,这话传的歹毒!” “小郎,不,先生!我现在就只剩下身子了,你放心,身子是干净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衔草结环······”,女子竟将衣服脱下来。 谭泽露转头过去:“把衣服穿上” “先生!” “穿上!” 在隔壁的李福生听闻谭泽露房间里的响动,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往谭泽露的房间赶。到了门口却又停下了,他突然想起了李寿山的话:这闺女是先生的侧室,正室也说不定,反正就是先生的人了。 李福生又想了想,这房间里好像就谭泽露与那闺女,所以能出什么事情呢? 他又转身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谭泽露起身,走到窗前。 “小芸”,女子将衣服穿上。 “记得真名吗?” “记得,郭淮璧” “知道李阁老为什么将你接回府中吗?” “服侍先生,为奴为仆” “好一张利嘴,好一个为奴为仆!”,谭泽露站起身子:“话你只说了一半,难道没人在掖庭宫传闻,我是罪臣之子?” 郭淮璧摇头:“没有” “收起你的机灵,这里不是掖庭宫,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婢女。如果你再用宫里那一套,我就去跟阁老聊一聊你的身世”,谭泽露的口气很不善。 郭淮璧赶紧叩首:“先生恕罪,我,我···” “阁老将你接回家,并且特意交代管家将你区别对待,你不该如此负如此恩典。至于你是被仇士良送出来的,还是自己想办法让仇士良送你出来的,我不感兴趣” “两不相扰是最好,但是你要是不安分,我会让仇士良杀了你!”,谭泽露转身移步,走到门口:“至于仇士良与鱼弘志的人头,我早晚要砍” 说完谭泽露便开门离去,留下郭淮璧一人在房间里发呆。 晚上,李德裕邀请谭泽露往正厅一同用饭,席上李德裕向谭泽露敬酒:“先生,鄙府简陋,你凑合着住,我已经向寿山交代过了,凡是你需要,一定满足,实在难处,你可向我直言,我定当给你解决” “阁老言重了,是草民叨扰了才是”,谭泽露举起酒。 “草民就免了吧!中书省的拟旨我今日已经看过了,明日便有黄门前来传旨,先生以后便是大理寺少卿,朝廷命官,我还要称先生一声‘谭少卿’” “阁老抬爱”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等这顿饭吃完,已是夜半,谭泽露喝的多,但是看起来却毫无醉意。 他缓步进西厢房,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转身闭门,而后跌在地上,抬手扶着额头,眼神愈发迷离起来。 “先生,我扶你上榻,要不要吃茶醒酒?想不想吐?”,郭淮璧推门进来,见谭泽露跌在地上,忙去搀扶。 谭泽露却突然坐起来,眼睛又清澈起来,挡开郭淮璧的手自己站起来:“这地滑” 他走到案几后坐下,郭淮璧就拿茶壶添了水,用手背在壶壁上试了温烫之后,给谭泽露倒了一杯:“先生喝一口醒酒吧!” 谭泽露点头:“嗯,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去休息” “那我先告退了”,郭淮璧起告退。 谭泽露想躺下歇一会儿,却又听郭淮璧在外面喊“郎君,先生还未睡”,他又强撑着坐直身子。 李遥果然敲门进来,谭泽露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郎君深夜到此,可是有急事?” “愚长先生几岁,要是先生不嫌弃,叫我一声遥兄,叫郎君是折煞我了” “那······那好吧!遥兄” “我深夜冒昧前来,是想问先生几个问题” “关于这次军饷案?”,谭泽露喝了一口茶水。 “正是” “遥兄请问” 李遥稍稍靠向谭泽露:“先生怎么知道是吴领文劫走了粮饷?果真是亲眼所见?” 谭泽露摇头:“我未见其劫杀神策军,但是却在泽州看见过他” “就凭泽州见过就断定贼首是他?” “他穿着百姓的衣服,也并没有住在驿站,而是选择在旅店栖身。作为翰林学士,尚书左丞,又是牛僧孺的得意门生,如此隐蔽,怕是要做非常的事情。而且当地刺史曾经多次穿便装去见他,当地巡城士兵又无故减少,两人商议的定是用兵之事” “而押送粮饷的行伍最近又要经过泽州,他们还能用兵干什么?” 李遥一惊:“先生,你是在监视吴领文?” 谭泽露摇头:“不,我只是在监视泽州” “先生豢养了一些壮士?” 谭泽露又摇头:“只要给当地的乞丐酋首一些钱,这些情报都会得到” 李遥小声嘟囔了几句,而后突然睁眼问道:“先生监视泽州,难道是提前知道了有人会劫夺粮饷?” “知道” “从何得知?” “去年关中虽然丰收,但是朔方、剑南西川两地战时紧急,皇帝将帑藏尽数发给两地,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今年开春京畿的百姓都在吃谷糠,何来帑藏给昭义军刘从谏?” 李遥越听越迷糊:“先生,我愚钝,不解其意” “刘从谏佣兵七万,担负着防御河朔三镇,保卫京畿的重任,一旦其反叛,河朔三镇必定从之,大唐再禁不起安史之乱那样的浩劫,所以皇帝一定会极力安抚刘从谏” “库藏空虚,就吊一块假肉糜给刘从谏,刘从谏还未吃到嘴里,皇帝便安排人一口吞下,而后给刘从谏一块馊饼。皇帝以一块馊饼就安抚了吃肉喝血的刘从谏,岂不是很好?吴领文就是皇帝安排的吞假肉糜的人” 李遥惊的合不拢嘴:“什,什么,是皇帝?!” “刘弘逸已经位极人臣,吴领文也即将拜相,两人何苦要冒险去劫杀神策军?调动一州之军,就算有调兵鱼符,刺史也会再次请示皇帝,如果没有皇帝的授意,泽州刺史会与吴领文多次合谋?” 李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所以先生才会断言当晚皇帝就会处死吴领文,皇帝为了事情保密,一定会快刀斩乱麻。而牛僧孺为了保全自己,也会落井下石” 谭泽露点头:“就像太和九年那样” “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恩?” “朝臣那么多,为什么皇帝会选择吴领文去劫杀神策军?选派一个武官去不是更好?” 谭泽露给李遥添上茶水:“因为以假肉糜迷惑刘从谏这个建议是牛僧孺向皇帝提出来的,本身又非常危险,所以要派遣一个牛僧孺与皇帝都信任的人。吴领文是牛僧孺的得意门生,牛僧孺知根知底,当然是信任的” “而且这件事要是成功,乃是一笔大功劳,吴领文不日便可在皇帝的点头下进入政事堂,牛僧孺何乐而不为?” 李遥长跪道:“受教了” 寒暄了几句话之后,李遥便告辞了,屋里就留下谭泽露一个人。 待到夜深人静,月向西倾。谭泽露从箱子里摸出一封信来,信封上写着“谭先生亲启” 愚兄刘从谏言: 先生神算,朝廷所发军饷已到,珍宝数十件,举世罕见,兄甚爱之。多亏先生如此妙计,一道表奏竟有如此效果。往后先生若有所请,尽言于兄,兄当尽心竭力。再拜谢李相公谏言恩赐。 谭泽露看完,便将信放在烛火上焚烧,信上言语尽化作青烟白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七章 争夺 长安最后一簇桃花落了,绿叶钻出来映出一树翠绿,以夏夺春。 太阳毒辣起来,树荫成为最好的去处。无事的人们往往聚集在树荫下,评论着最近的怪事,添油加醋改换一点,便成了一个喜闻乐见的故事,在市坊流传开。 连跟着主子的狗也不愿趴下,吐着舌头竖着耳朵,呼哧呼哧的将言语都听进去。 这树虽然能遮住阴凉,却也能挡住了天。 就在人们热闹评论的时候,一团大黑云悄悄从秦岭压过来,笼罩在长安城上,遮蔽了蓝天红日。 惊雷一炸,直震的人心魄颤抖,六神无主。 树上的蝉也受了惊吓,拼命的鸣叫。 当大雨降下的时候,树便不能庇护了,树荫下的人们四散开跑,家远的来不及赶回去,就避在街边人家的屋檐下,凝视这苍天的馈赠。 五月,长安的雨水日渐丰沛起来。 惊雷将正在午休的谭泽露震醒,他起身向外望的时候,急促的雨已经落下,院里的芙蓉被打的七零八落。 如今他已忝掌大理寺少卿官印,但却无事可做。大理寺正卿虞临老迈,将刑案都交给他与另外一位少卿林恪去处理。 林恪乃是牛僧孺安插在大理寺的,许是受了牛僧孺的叮嘱,林恪以资历老为由,将所有刑案都揽去,处理之后,将无关紧要且已经盖棺定论的七品官以下刑案交给谭泽露复核。 谭泽露核查了几个刑案之后,便知其中内幕,也就再不核查了,直接让小吏将批复发送到刑部复核,并将誊本归库。久而久之,小吏也就免了让谭泽露核查,直接发送和归库。 谭泽露倒是消遣了,整日在官衙里吃茶看书,而林恪则由早及晚的处理刑案,夜里竟就住在了大理寺,连休沐也免了。 谭泽露倒是不耽搁,一次休沐都没落下。昨日去大理寺点卯之后便回了李府,今日休沐便安心在家里休息。 见窗外大雨滂沱,谭泽露一怔,念叨一句“到时间了吗?”,而后便下榻来要穿衣服,却发现衣架上空空如也,他便喊李福生:“福生,福生!我的衣服呢?” 在外面靠着门打盹的李福生听闻呼喊,陡然惊醒,回了一声“来了”,便要动身,门却开了。李福生失去依靠,跌在了地上。 “我衣服呢?” 李福生爬起来揉着眼睛:“郭闺女拿去浆洗了” “谁让她洗了?你不会拦着她?” 李福生一脸委屈:“先生,我怎么敢拦他?您放过我吧!” “你!” 正在此时,郭淮璧一边解束衣带一边走进西跨院,谭泽露便质问道:“谁让你浆洗我的衣服了?” 郭淮璧委屈的低下头:“婢女就该洗衣服” “以后不要动我的衣服!要洗就去洗福生的” “是” 谭泽露重新找了一套衣服换上,而后便走出了西厢房,冒雨往书房去了。 李福生红着耳根子:“郭闺女,院子里有洗衣服的老妈子,你以后就不要洗衣服了,不然先生又要骂我” 郭淮璧拧着李福生的耳朵:“谁让你告诉他我洗他衣服了?你不会说是老妈子洗了?笨死了你!” “哎呀哎呀,疼”,李福生龇牙咧嘴:“以后一定说,以后一定说!” 郭淮璧这才放手,又走进房间里,去收拾卧榻。 李福生捂着耳朵,出了西厢房往杂院去了。 此时李寿山正在杂院安排人去给李德裕他们分送纸伞,李福生便去向李寿山诉苦:“阿翁,我不伺候谭先生了” 李寿山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臭小子!别不知好歹!谭先生可是做大事的人!阿郎说是文曲星下凡,多少人想伺候还没门路呢!” 李福生一脸委屈:“他老是训我” “你做的不对当然训你,我告诉你,这要是换我,做的不对我早打你小子了!” 李福生辩解道:“郭闺女拿先生的衣服去洗了,我告诉先生,先生就训我。郭闺女回来又揪我耳朵,说我应该告诉先生他的衣服是老妈子洗了。我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李寿山摸着李福生的头:“以后先生再问起来,你就说老妈子洗了。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先生衣服一直都是郭闺女洗的” “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候啊?” 李寿山呵呵一笑:“或者是先生高兴的时候,或者是先生怜惜郭闺女的时候” “哦,知道了”,李福生挠着后脑勺。 李寿山自己夹一把纸伞,匆匆往书房去,半路又停下来回头招呼李福生:“给先生带一把伞过去!” 接连三日,仇士良宣布皇帝身体有漾,不能上朝,请朝臣往官衙各司其职。 最近又是牛僧孺执笔政事堂,李德裕根本插不上话,一气之下便称病在家,整天闷坐在书房里。 今日大雨,闷热被驱散了一点,一丝凉意让李德裕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竟起身到窗前,望着窗外被大雨敲打的竹子,说了一句:“风雨摧残竹自坚” “风雨并非摧残竹子,而是给竹子报喜”,谭泽露敲了门,接了李德裕的话。 李德裕将门打开:“先生,你怎么淋雨了?福生这个小厮!” 谭泽露摇头:“我有急事找阁老,等不及福生去取伞” 李德裕将谭泽露让进来,两人跪坐对面:“哦?什么急事?”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报喜” “陛下沉迷玩乐,被仇士良等人迷了心智,政事堂又轮值到牛僧孺,我连话都说不上,何喜之有?” 谭泽露望着窗外的雨:“我刚才说了,这风雨就是给阁老报喜的,不出三日,定会大喜来临,到时候阁老自然知道喜从何来” 谭泽露与李德裕在这边打哑谜的时候,仇士良却也前往政事堂枢机房,找到了正在处理政务的牛僧孺。 “阁老如此勤政,大唐中兴矣”,仇士良进门道。 牛僧孺抬头见是仇士良,急忙放下手边的奏表,站起身子:“原来是仇大人,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政事堂了?” 仇士良一笑:“阁老说笑了。今日老奴特地过来慰问阁老,顺便送来了一些奉膳局制作的糕点” 牛僧孺冷笑道:“仇大人该把这些东西送给李德裕吧!我私底下听说大人送了李德裕一名绝色女子,还送去了嫁妆,真是可喜可贺啊!” 仇士良笑容不改:“与其说是送过去一名美女,不如说是一颗毒药” 牛僧孺不解:“哦?毒药?” 仇士良亲自将糕点摆在案几上,而后跪坐下来:“阁老可知那女子身份?” “掖庭宫的罪奴” “哼,她有把柄在我手上”,仇士良给牛僧孺的茶杯里续上水:“我放她出宫,是在李德裕身边放了一个人耳目,必有奇效!” “大人就这么自信?” 仇士良摇头:“李德裕势力太大,除非事关重大,否则这个女人不能轻易动用。一旦事变,我会第一时间告知阁老,如若阁老相助,必能扳倒李德裕、杀死那个罪奴之子!”,仇士良眼里杀意一现。 牛僧孺点头:“原来是这样,仇大人有心了” “前朝后宫本来是不应该沾染,但老奴以为阁老为朝廷肱骨,李德裕一直阻碍阁老为大唐尽忠,老奴为了大唐,为了陛下,当助阁老” “那本阁就先谢大人了” 仇士良又继续说道:“如今李德裕、谭泽露以诡计使吴学生蒙冤而死,势头正盛,也是最容易露出马脚的时候。阁老可继续与之相对,老奴侧面击之,一定能找到李德裕的死穴,将其赶出京畿,让阁老独领群臣!” “如此甚好,大人劳苦。如若成功,我当奏请陛下,让大人入政事堂!” “不敢不敢,老奴还是安心在北司吧,南衙不是老奴待的地方”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仇士良便起身告辞了。牛僧孺望着仇士良的背影,冷哼一声:“狗奴婢!倒是会做人!” 仇士良出了枢机房,内侍急忙上前来给仇士良撑伞,将其迎进了轿子里,请示道:“大人去哪里?” “回内侍省,慢着!”,仇士良话锋一转:“去李德裕府邸,顺便把南诏进献的翡翠玉镯带一对” 内侍点头:“是” 走了一阵后,仇士良又问内侍:“今日下雨,马球怕是打不得了,去将回鹘进献的两名回鹘美人给陛下送过去” 内侍应答道:“是” 大雨不停,一层薄薄的雾气自地而起,慢慢将整个长安笼罩,与黑暗遥相呼应。 东西市没人了,店铺便早早关门,连灯也不掌了,长安便陷入一片冷色调。 这个时候,唯一欢脱的,就两处地方。 一处是花楼,文人墨客们围聚在舞台下,看着台上的舞女起舞,一口酒一句诗。红红的炭火映着他们红红的脸,节律的曲子混着他们杂乱的笑声。 另一处便是蓬莱殿,皇帝侧躺在龙榻上,眯着眼睛望着深眼窝高鼻梁的回鹘美人跳艳舞,手中的酒杯倾斜,酒洒了一地。 谁也没有注意到,东方一同降下三道闪电,紫光横扫四处,却穿不透长安的水雾与皇帝帐子里的春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八章 大事 距离规定关闭长安城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已无来往的百姓进出,军士们为了避雨都钻进了城门里,靠着城墙打盹,一阵阵忽起的凉风让他们保持最后一丝警觉。 “嗒哒,嗒哒···”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守城军士们突然惊醒,定眼看去,一匹兔头黑马飞奔而来。 “天子脚下,下马缓行!”,值守队正冲马上之人喊道。 马上的人没有回应,而是继续策马。值守队正便示意军士们将绊马索拉开:“下马!” 待马近两丈之内,队正才认出那马上之人却是一个驿卒,那驿卒的暴喝紧随而来:“郑州五百里加急奏表!尔等安敢阻拦!闪开!闪开!” 队正急忙让部下放下绊马索,驿卒骑马进城,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脆的声响,一路响到了长安城内的驿馆里。 驿馆收到奏报之后,急忙差遣人将奏报发往尚书省。尚书省在誊录之后,转往政事堂,情况紧急,等不得牛僧孺等人明天处理批复,奏表便连夜送进宫中,几经辗转之后,来到马元贽的手里。 马元贽接过奏表之后,看了一眼来处,便要入蓬莱殿交给皇帝。 正在殿外守着的仇士良拦住马元贽:“干什么?” 马元贽眼睛一转,高声唱道:“汴州刺史齐辉五百里加急奏表!事关紧急,中台特请陛下定夺!” 如此高声,正在殿内行欢的皇帝听的一清二楚,急忙起身更衣,将那两名回鹘美人赶了出去,而后命马元贽将奏表呈上来。 仇士良看着马元贽走进蓬莱殿,冷笑了一声,低声说一句:“走着瞧” 皇帝在看了这道奏表之后,眉头便深索不解:“速去召李德裕、牛僧孺觐见! 马元贽领命,急忙安排内侍前往传旨。 内侍敲开李德裕家大门的时候,李德裕正在与谭泽露等人用饭,李德裕接到召见的命令之后,急忙更衣,冒着大雨进了皇城,一路直往宣政殿。 此时皇帝正靠在龙榻,闭眼揉着太阳穴,显的很是疲倦。 “臣李德裕拜见陛下” “臣牛僧孺拜见陛下” 皇帝眼睛都没睁,摆手示意两人免礼,指着案几上的奏表对马元贽说:“把这个念给他们听” 马元贽奉命拿起奏报,高声念起来。 臣宣武节度使(大致在今天的河南东部)王彦威携汴州刺史齐辉上表言:自会昌元年五月以来,汴州接连大雨,河(特指黄河,下文亦然)水泛滥,汹汹大潮直扑两岸,旧时所筑岸堤毁坏九成,汴州下辖十县有七遭涝灾,死伤百姓不计其数。臣已举州之力往救之,望陛下体恤民情,发周围州地之人力、帑藏救之,臣拜谢圣恩。 臣代天子巡狩,出此大事,罪责难辞,唯有拼死治水救灾,如若不效,臣引颈待戮。臣向西而扣,遥拜圣颜。 皇帝依旧在揉太阳穴:“两位爱卿知道朕叫你们过来干什么?李卿?” 李德裕摇头:“臣不知” “牛卿?” “臣也不知” 皇帝坐起来,长出一口气:“王彦威所奏一概准奏,牛卿,你亲自拟旨给他,特令他在朝廷遣使到达之后,节调汴州周围各个州县,全力赈灾,不得有误!” (ps:藩镇割据在宪宗的时候有所改变,宪宗将所有不臣服中央的藩镇全部扫平,而且为了限制节度使的权力,特地出了一条规定:只许节度使征调节度使府所在州的州军,其他州的兵力调动需要上报中央,府库帑藏调动亦然。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韩昇的公开课,隋唐史有讲) “遵旨” “朕倦了,退下吧”,皇帝起身往偏殿去了,李德裕两人待皇帝走后,也退出宣政殿,各自回到府中。 李德裕回到府中之后,急切的往西厢房去找谭泽露。 谭泽露此时正在从秘书省借来的杂书,郭淮璧在一边用剪刀修灯芯,李福生被郭淮璧赶去睡觉了。 李德裕直接闯进谭泽露的房间:“先生!你说的喜事来了!” 谭泽露放下书:“哦?来了?” 李德裕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坐在谭泽露对面:“来了!” 谭泽露转头对郭淮璧说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跟阁老商有话说” 李德裕摆手:“不用,这里没有外人” 郭淮璧还是出去了,未几又回来了,用一片布巾在帮李德裕擦去身上的雨水。 李德裕兴致勃勃:“先生,汴州大水,数十万百姓遭受灾难。按照以往的惯例,陛下一定会指派一人以遣使的身份前往灾区指挥、监督赈灾,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和机会!刚才陛下召我过去,已经透露出遣使的意思,人选就在我与牛僧孺之间!” “今日陛下未曾决策,明日一定会降下旨意,请先生帮我夺取这次前往灾区的机会!绝对不能让牛僧孺抢走!” 谭泽露伸手向案几,郭淮璧却抢先将茶壶拿走,给李德裕先倒茶,再给谭泽露倒茶。 谭泽露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阁老不必多虑,明日只管争取就行,此事不用谋划” 李德裕喜出望外:“先生的意思,是这个遣使的位置陛下一定会恩赐给我?” 谭泽露点头:“这位置一定是阁老的” 李德裕念叨着:“好,好···” 突然,李德裕又想起了什么,再问谭泽露:“先生,仇士良,鱼弘志会为我说话吗?” 谭泽露摇头:“不会,如果两人开口,那么这个差事阁老定是拿不到了” “先生确定?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拿到!” “阁老若是不信,尽可以写信与仇、鱼二人商议” “不必,不必” 一夜的大雨,搅的李德裕心绪不宁,他辗转反侧,最后掌灯往书房,开始筹备如何在汴州赈灾。 天亮之前,李德裕困意来袭,伏案小憩一会儿,便盥洗更衣,往皇城而去,却在丹凤门遇到了牛僧孺,两人一同下轿,往宣政殿行走,互不理睬。 路上碰到了皇帝派遣的宣旨内侍,内侍便当面宣读皇帝口谕,召两人往宣政殿议事。 两人进入宣政殿的时候,皇帝正端着茶盏:“两位爱卿,这么早来,可是有本要奏?” “臣有本奏!”,牛僧孺抢先说道:“陛下,臣以为,历朝历代外地遇灾,京畿除拨赈灾钱粮外,还要遣使一名往灾区指挥、监督赈灾。遣使乃是天子体察民情之象征,教化民众之手段” “臣为官数十载,遍历大唐十道,履历颇丰,故斗胆请为遣使,赴汴州治理水患,延减灾情,救万民于水火,以广播陛下圣德,昭示陛下仁心” 李德裕也不甘示弱:“陛下,臣乃赵郡人,对于河水泛滥屡见不鲜,如何救灾已是熟烂于心,臣自信可救万民与水火,昭彰陛下之圣德,请陛下遣臣为使往汴州!” 牛僧孺将玉笏放下:“李侍郎乃是朝廷重臣,当坐镇京畿,辅佐陛下处理政务,这种小事安敢劳李侍郎动手?” 李德裕针锋相对:“牛侍郎乃是雍凉人士,恐怕见过的河都没有五步宽,见过的湖都没有曲江池大吧!河水泛滥乃是天降乱象,其势之凶比起地动也不遑多让。牛侍郎连河水都没见过,怎么夸下如此海口?” “李侍郎,如果按你所言,居海边者都要会水?居南岭者都会妖术?居西北者世代为武?居鲁地者皆为贤才?” “无海安知水?无越安知巫?无孔孟安有贤才?西北民风剽悍,军士善战,天下闻名,难道牛侍郎不知?” “不学怎会水?无海亦善泅!” “够了!”,皇帝猛拍桌子,震的茶盖晃动:“两位爱卿都是朝廷股肱,都不要争了!” 李德裕与牛僧孺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你们两位朕一个也离不开,朕今日让你们来,就是让你们推荐合适的人选,不可自荐!” 牛僧孺转头去看李德裕,正对上李德裕那双深邃的眼睛,牛僧孺暗哼一声,又举起玉笏言道:“臣以为,户部侍郎李珏可为遣使。李珏乃是进士出身,饱读诗书,又辗转多地任职,办事沉稳,行事内敛,可担大任” 李德裕举起玉笏:“臣以为,刑部尚书郑肃可为遣使。郑肃出身名门望族,曾在淮南、荆南等地任职,治理水患颇有心得,可担大任” 皇帝摇头:“最近上表十有八九来自刑部,想必郑肃处理公务也是繁忙,岂能分心?” 李德裕又举荐道:“礼部侍郎崔珙可为遣使,崔珙为官多年···” 李德裕话还没说完,皇帝突然起身离去,马元贽猝不及防,说了一句:“两位阁老请回吧!”,便跟皇帝去了偏殿。 皇帝在偏殿并没有稍作停歇,急匆匆走出,一直往太液池的方向去。 马元贽见皇帝步履匆匆,双袖飞扬,料想皇帝是生气了,也就不敢进言,小心在后面跟着。 皇帝一路走到太液池,命马元贽等内侍回避。 马元贽便遣散了随行的宫女与内侍,还未走远,便已经听到了皇帝的叫骂声。 这是皇帝独有的发泄方式,每次遇到不快,皇帝总是强压着不发作。尤其是被仇士良、鱼弘志两人逼迫,更是要面露笑意。 而后便要步行至此,遣退众人,指着太液池边的一棵老柳树大骂痛骂。 在那一刻,皇帝便不是皇帝了,仿佛成了一个市坊的小泼皮,全然没有皇威礼仪。 这皇帝何其难啊! 北边的回纥不臣,乌介可汗咄咄逼人;西边的吐蕃不敬,赞普达玛频频东望;河朔三镇既判既离,毫无君臣纲常;朝堂上却又是牛李相争,皇帝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过了许久,马元贽听得骂声停了,便贸然前去,却见皇帝安坐在一块岩石上,呆呆的望着池中回游的鲤鱼。 马元贽还未近皇帝身说上一句话,身后的内侍却喊道:“仇士良大人求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九章 不是失策 “陛下,内侍监仇士良大人求见”,马元贽如实相报。 皇帝起身,负手向湖:“宣” 仇士良走到皇帝身边:“老奴拜见陛下” 皇帝摆手:“不必多礼,如此急匆找朕可是有要事上奏?” 仇士良顺着皇帝的话说:“什么也瞒不过陛下圣察,老奴听闻汴州大灾,陛下在遣使人选上犯难,特来为陛下举荐一位贤人,既可救万民与水火,又可彰显陛下仁德” 皇帝转过身子来望着仇士良:“哦?何人?” “当朝宰相,中书侍郎牛僧孺” “为何?” “牛侍郎自先帝在时就已经在政事堂总理政务,处事稳重,轻重缓急得体。太和年间淮南亦有水患,牛侍郎处理合理,先帝是嘉奖过的。而门下李侍郎,先帝在时,久镇边关,熟悉战阵却不熟悉治水,就算有谭泽露佐谋也恐难当大任” 这最后一句,是说到皇帝的心坎里了。 皇帝没有立刻说话,凝神看不远处那一对正在单脚独立的白鹭。那两只白鹭一动不动望着水下游戏的鱼儿,待鱼儿放松警惕,便突然啄击,将鱼儿捉住吞下肚子,再继续呆立,等着下一只鱼儿。 “朕知道了”,皇帝转身离开了太液池。 皇帝不似之前那般步履匆匆了,脸色的忧色减了不少:“马元贽” 马元贽赶紧上前:“奴婢在” “传旨到中书省,拜牛僧孺为检校门下侍郎,户部侍郎,加宣武军观察使,往汴州都督治理水患,救助百姓。明早你代朕往春明门为其送行,望其不辱皇命” “奴婢遵旨” 马元贽往中书省传旨之后,中书省第一时间将圣旨拟好,而后交与门下省审核,李德裕在看到圣旨之后,浑身都在颤抖,许久才说一句:“臣遵旨” 待圣旨发往尚书省执行的时候,李德裕黯然离开门下省,回到自己的府邸。 今日谭泽露依旧是点卯之后便离开大理寺,回到李府,当他正准备午休的时候,李德裕推门而入:“先生好生清闲,这大理寺难道没有一点公务给先生处理?” 谭泽露见李德裕阴沉着脸,反而面露笑意:“看来门下省也不忙” 李德裕哼了一声,跪坐下来:“我现在可真的成了闲人了,再过几日,怕是也要和先生一样整日在家赋闲,抚膺长叹了!” 谭泽露走到李德裕面前坐下:“不,过一段时间,阁老会倍加繁忙,一跃成为朝廷股肱,陛下之依仗,到时候怕是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德裕强压怒火:“先生此言何意?如今牛僧孺已被陛下拔擢为遣使,以观察使的身份前往汴州处理水患,待回朝之日,必是荣耀加身,成为陛下唯一之依仗。李某何德何能?先生糊涂了吧” “是阁老的就是阁老的,谁也抢不走”,谭泽露伸了一个懒腰。 李德裕皱起眉头:“嗯?” “此番阁老与牛僧孺相争,陛下必定是无法权衡选择。但仇士良、鱼弘志一定会进言陛下,左右陛下的选择,阁老被留守京畿理所应当” “什么?你的意思是,仇士良向陛下举荐了牛僧孺?” 谭泽露点头:“必定是” “可是···” “仇、鱼两人久在宫闱,历经数位皇帝,掌权而不衰,靠的不是与谁结盟,而是八面玲珑,左右讨好,一切以利益为准。这次之所以会帮助牛僧孺,是因为有我在。两人知道,我与他们仇怨颇深,只有我还在,他们就有危险” “选择帮助牛僧孺,明面上是排挤阁老,暗地里是在针对我。而且不仅仅是此次,往后只要我还在,两人必定是倒向牛僧孺的” 李德裕不明白了:“这么说,先生早就知道陛下不会遣我为使?” 谭泽露没有否认:“是” “既然如此,请问先生所言喜从何来?” “不出一月,陛下定会遣你为使,往汴州治理水患,牛僧孺将会被贬黜” “什么?”,李德裕陡然来了精神。 谭泽露揉了揉太阳穴:“一月之后,若陛下不遣阁老为使往汴州,阁老可斩我项上人头” “先生···” 谭泽露起身走到卧榻边:“阁老在这段时间内,可一面独掌政事堂,同时亦应当调养身体,为前往汴州做准备” 李德裕没有立即答应,又坐了一会儿,扔下一句“谢先生提醒”,便离开了西厢房。 李德裕这边沮丧之极,但牛僧孺那边却是春风得意。 在接到圣旨的第一时间,他便将政事堂的政务移交给郑朗去做,自己奉旨回家准备出行,家里的仆人、杂役进进出出,为牛僧孺准备了足足四车随行物品。 牛僧孺又觉得不妥,命人卸掉了三车,却还觉得多,干脆带了几件换洗衣服,一些散碎银钱。 仆人、杂役又将随行物品卸下,忙忙碌碌的放回原处,一下午便折腾过去了。 待到用完晚饭之后,牛僧孺将儿子、正妻叫到书房,将他离开这段时间家里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又屡次告诫儿子不要惹是生非,凡事不决可前往政事堂寻中书侍郎郑朗,男儿子唯唯诺诺的答应。 交代完事情已经是宵禁时间,牛僧孺无法入睡,便将管家唤来,摆上围棋,他一人坐在棋盘前对弈,终于在将要收官的时候,等来了象征宵禁解除的第一声鸡鸣。 牛僧孺立即起身,吩咐管家准备盥洗用的水,早饭,以及朝服(相当于礼服,在朝会等重大场合穿着),刚刚安歇下的牛府便又活动起来,今日长安城的第一缕炊烟从牛府的烟囱里冒出来。 当长安城其他人家的烟囱里冒出炊烟的时候,牛僧孺已经出发了,经由兴庆宫出春明门,马元贽正带人在门外候着。 “牛侍郎,奴婢奉陛下之命,在此等候,为侍郎送行”,马元贽见牛僧孺的车驾驶来,急忙上前迎接。 牛僧孺在随行仆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谢陛下厚恩!” 马元贽又接过内侍斟的酒,递给牛僧孺:“牛侍郎,传陛下口谕:助侍郎一路顺风,不辱使命。 牛僧孺跪下接过酒杯:“谢陛下厚恩,臣定当不辱使命!”,而后将倾斜酒杯撒地一点,寓意压风尘,再以手点酒向天点撒,寓意顺天意,再将剩下的一饮而尽,承了皇恩。 “既然如此,奴婢就不耽搁侍郎了,侍郎尽快上路吧!”,马元贽向东望了一眼,风正向东方,旗帜亦向东而飘:“侍郎,这正是顺风时刻,吉兆也!” 牛僧孺也是神清气爽:“借大人吉言!” 牛僧孺在仆人的搀扶下又上马车,向东而去,分列在城门两边的一百神策军士在马元贽的授意下跟了上去,在两边护卫。 东出长安百步,一阵乱流不知自何处而来,搅扰的风向变动,旗帜走向突变,由顺而逆,直出了潼关逆风更盛。 队伍停下来休息,仆人热好了几块鸡肉给牛僧孺,牛僧孺接过木盘准备食用,一只山鹰却俯冲下来,将牛僧孺嘴边的肉抢走了,利爪竟还划伤了牛僧孺的手。 牛僧孺怒而起,却也只能干望着山鹰往山里钻。 往后四天,牛僧孺经过东都洛阳,由东都留守李嵯设宴款待。休整一天之后,牛僧孺率队伍急行两个昼夜,终于到了汴州境内。 牛僧孺是见过河水的,其雄壮磅礴,黄水滔天,声震九天。牛僧孺曾经站在河岸上,望着瀑布冲撞,震的他心肝直颤,双腿发软,差点跌倒在地上。 牛僧孺也是见过大水的。那年在荆南,雨水偏多,江(特指长江,下文亦然)水汹汹上涨,地势低洼的地区被江水灌满,盘踞在其中的瘴气便被抬升起来,漂浮在水面上。 等到云开见日,太阳光一照,瘴气便散开,洼地里的积水粼粼泛光,远远望去像是一颗颗点缀在青山间的明珠。 白鹭双对飞过,江豚飞跃,倒也是另外一番景致,牛僧孺曾面对此美景把酒当歌。他从未想过治理,荆南地区的历代官员也未曾想过治理。 荆南蛮荒,人烟稀少,虎豹毒虫横行,治来何用?又发何处的民众去治? 未入汴州的时候,牛僧孺也曾想过河水泛滥是什么样子?是否也如江水一般,点缀在丘陵之间,是否也是白鹭飞过,江豚飞跃? 入了汴州,他才知道那气势磅礴的河水发起怒来也比俊秀的江水更直接、更凶狠。 黄水撕开堤坝,将南岸大片的平原洼地淹没。 村庄被一个接一个的淹没,只剩下屋顶连成一片,再过些日子房屋坍塌,索性连屋顶也被黄水吞没。 老幼病残来不及逃跑,被黄水卷了去,曲折漂浮,在一个缓和的地方被冲上岸,尸体就堆起来,太阳一晒,臭气熏天,苍蝇与乌鸦就聚拢过来。 年轻的人们逃到附近的高处,浑身颤抖的挤在一起,跪地祈求上苍怜悯。 饥饿驱使他们将树皮剥下来,不顾腥苦的一块块咀嚼吞咽,黑绿色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好几个吃不下去的妇女都吐了出来。 本应该茂盛的树木大片死去,蜡黄的树叶吊在树梢上,稍微粗壮一点的树枝连带树干都被剥去了皮,本该白花花的躯干染上了黄黑色。 树皮没有了,人们就开始翻动土壤,寻找其中的草根与昆虫,不少人因为误食毒草根而痛苦死去。 能吃的都吃光了,人们开始互相盯着,红着眼睛,留着口水。 乌鸦与秃鹫就落在一边贪婪的等着,那眼里分明是兴奋与对腐肉的厌恶。 虎豹豺狼也被赶上了高地,与人类聚在一起。 这些畜生饿极了,竟混杂在一起蛰伏下来,等到天黑之时,便悄悄靠近人群,伺机向处于群体边缘的人发起进攻。 河水里的大鼋也随大水而来,巨大的背像一座岛,驮着几只小鼋和散发着恶臭的尸体。 雨过天晴了。 闷热的天气加快了尸体的腐烂,恶臭味常常熏的活着的人闭气。无食可吃的他们开始绝望了,有人不愿意等死,便下水去游,结果被蛰伏的鼋拖到水下淹死。 瘟疫开始蔓延,如同妖法一般从一个聚居高地传播到另外一个聚居高地,人们开始发热,腹泻,最后虚弱的连一声哀嚎都发不出来,悄无声息闭眼死去。 还未等大水退去,高地上的人便凋敝殆尽。 那些围坐在县城、州城的人们还侥幸活着,却也猩红着眼互相盯着。 县、州的官吏不敢开门,便在城墙上观察。有良心的从军粮中克扣一点出来,混合谷糠、树叶等做成杂粮饼扔下去,以维系饥民不死。 宣武节度使王彦威奉旨调周围州县的粮食因为道路泥泞难行,还淤塞在路上,王彦威天天登城四望,闻着混杂鱼腥味与腐臭味空气,忧心长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十章 救灾 汴州境内泥泞的道路让牛僧孺的队伍举步维艰,在前一个驿站换乘的马匹还未赶到下一个驿站便已经累的跪在地上,任凭车夫抽打也不起来。 神策军士只得上前推车,马车却纹丝不动,牛僧孺也顾不得体面,下车踏着污泥行走。 周围尽是腐烂的尸体,漫天的蚊虫围绕在牛僧孺的身边,乌鸦和秃鹫也赶了过来,排队停在远处,侧头望着他们。 神策军士张弓搭箭射杀了好几只乌鸦,才将它们惊走。 入夜的时候,狼叫声此起彼伏,远处闪动着无数的黄绿色眼睛,贪婪望着牛僧孺他们的帐篷。 有的神策军士怕了,竟违抗军令躲在帐篷里不出去夜巡,被队正当场处决,尸体扔将出去,野狼便一拥而上,分食尸体。 神策军队正瞅准机会,拔刀冲入狼群,一下子砍翻了两只野狼,其他的狼便退走了,夜晚却还是盘踞在帐篷周围的高地上嚎叫,牛僧孺和衣坐在帐篷内,手按着横刀。 接下来的两天,陆续有几名神策军士病倒了,他们发热,腹泻,浑身颤抖,队正不愿意舍弃他们,便令其他军士背着行走,结果还是死掉了。 就这样,等到牛僧孺到达汴州城的时候,护卫的神策军士已经不到三分之一,牛僧孺满身尽是污垢,却还要在距离城池不远的地方换上朝服,双手高举圣旨缓缓行进。 待到城池近前,却见城池闭着,灾民们见有人来了,都围聚过来,眼巴巴的望着牛僧孺队伍中的马车。 牛僧孺行进到距离城池不到三十步的时候,见城门还不开,而宣武节度使王彦威竟在城楼上观望,不仅怒从心起,冲王彦威咆哮道:“大胆!天子诏书,尔等不出城恭迎,可是要抗旨不尊?!” 王彦威急忙跪下呼喊道:“臣宣武节度使王彦威不敢抗旨,但此乃非常之时,当防非常之事,我当缒篮而下,接牛使相(按唐朝规定,外地任职的官员加中书门下平章事者,称之为使相)入城!” 牛僧孺却寸步不让:“陛下查察汴州灾情,体恤汴州百姓,遣我为使治理水患。所到之处,陛下圣德广播,群臣吏民当沐浴圣光,叩谢皇恩,哪个敢造次?!开门!!” 灾民们知道牛僧孺是皇帝派过来救灾的,失声痛哭,相继跪倒在地,哀嚎声绵延不绝,乌鸦们被惊的飞起,远遁到其他地方。 牛僧孺命人将携带的干粮,肉干等取出来,分给灾民们充饥。 灾民们一时欢欣,叩首在地,高呼牛僧孺为“德公” 王彦威见如此情况,便命州军打开城门,列队两边。 又唤汴州刺史,汴州长史,司马,还有节度使僚佐等人出城迎接牛僧孺,按照尊卑次序跪地接旨:“臣宣武节度使王彦威,偕汴州刺史齐辉,长史、司马,宣武节度副使、支使、军司马、都虞侯,兵马使等接旨” 牛僧孺冷哼一声,将圣旨缓缓打开,中气十足的宣读起来。 “门下:天降不测,汴州灾祸,百姓涂炭,朕心痛之,夜不能寐,常想往之,奈何国事冗杂,片刻不得歇。中书牛僧孺,良善贤才也,乃一朝柱石,朕亲信之,故遣其往汴州,代朕查察灾情,救治百姓” “因之,封牛僧孺为检校中书侍郎,加户部侍郎,同本部平章事,兼宣武军观察使。与宣武军节度使王彦威等齐心治水,德泽万民,不得有误,钦此!” 王彦威等汴州官僚叩首,将牛僧孺手中的圣旨接下来。 “牛使相,一路舟车劳顿,还请入节度使府邸休息,下官略备薄酒,为使相接风洗尘” 牛僧孺推辞道:“灾民受苦,我既为遣使,实在不敢苟安,孟将军放饥民进城,安顿他们在城中,搜城中百姓余粮赈灾,计在州衙账簿上,待赈灾粮到,按两倍奉还” “另外,请城中百姓将州城周围的死尸焚烧掩埋,以绝疫情,并让各县城效仿之,暂时安定灾民的情绪”,牛僧孺的脑子开始转动,努力回想着在路上忍受着恶臭琢磨出来的救灾方法。 王彦威环视了一圈越聚越多,怀着期待目光的灾民,拱手道:“下官马上就去办” 这汴州城内有一座废弃的州军营,就在新军营的对面,平日放些草料杂物,王彦威思虑再三,便将集中灾民安置在这里。 一方面可以隔绝瘟疫的传染,另外一方面,一旦有非常之事,州军能及时赶到控制事态,可谓一举两得。 王彦威乃是郑州人士,大大小小的水患经历无数,他对于灾民暴动的事情记忆犹新,所以处置灾民总是小心翼翼。 他原定的计划乃是令各县城封闭四门,拒绝灾民入城,待救灾粮到即可解决问题,安置灾民。 可是牛僧孺来了之后,他的计划便完全被打乱了。 牛僧孺提出的救灾方法让他胆寒,他预感总会有大事发生,事实证明,他的小心翼翼是对的。 灾民入城之后,王彦威按照牛僧孺的命令派兵挨家挨户的搜集城中百姓的粮食,户曹参军随从记录粮食多少,以汴州衙的名义开度支条与百姓,他们可在赈灾粮食到达之后凭借度支条领取两倍粮食补偿。 当晚,灾民们便喝上了杂粮粥,吃上了面饼,人人都在兴奋的议论牛僧孺,夸赞之声此起彼伏。 率军夜察的牛僧孺在听到了灾民们的议论之后,喜悦溢于言表,当晚便召王彦威与齐辉等人商议接下来的事宜。 汴州城的百姓已经安歇了,旧军营安置的灾民却还在议论,嘈杂的声音即使在刺史府也听隐约可循。 大堂之内虽然蜡烛林立,但光线依旧昏黄,趋光的蚊虫赶过来,绕着围聚在一起的官员们嗡嗡的叫。 驱蚊的艾草已经燃尽,没人取新的再添上。 王彦威等人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倒是牛僧孺,劲头十足,如同一只饥饿的豹子,来回的踱步走动。 “粮食还够多久?”,牛僧孺问户曹参军。 户曹参军回答道:“还有一百石杂粮,三十石谷糠。灾民数目庞大,精打细算也只能维持三天” 牛僧孺皱起了眉头。 王彦威坐直身子进言道:“使相,下官以为粥饭当一日一餐,一人一碗,保饥民不死即可。另可派人催发赈灾粮,一旦粮到,灾情自可解决。而后分粮与灾民,遣其回家,汴州可安” 汴州刺史齐辉也附和道:“下官附议” 当地的僚属官员也纷纷附和道:“下官附议” 王彦威此举非常稳妥,乃是多年的经验积累。 但牛僧孺却不同意:“不可!道路淤塞不通,赈灾粮到达之日遥遥无期。五日不到尚可,如果十日不到呢?十五日不到呢?各位皆食君禄,灾民可只有吃黄土的份了,一旦激起民变,谁来承担?” 王彦威摇头道:“使相不必担心,下官已安置州军于外,一旦灾民生事,州军可瞬间镇压,不出片刻定当息事宁人”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安忘太宗皇帝训诫乎?孟将军,你乃陛下钦点一方封疆大吏,地方父母官,代天子管理百姓,理应爱民如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王彦威低下头:“下官失言,望使相恕罪” 牛僧孺没有继续追究:“也罢” 他又继续踱步,一直到蜡烛将燃尽,杂役们将要更换蜡烛的时候,牛僧孺开口说话了:“从明日起,灾民一日两餐,每人一碗粥,一块面饼,粮食不够抽调军粮补充!” “使相!”,王彦威惊呼道。 牛僧孺深受示意他安静:“另外,遣人往押送赈灾粮的队伍,令其就地搭灶,造饭施粥救济灾民,所费粮食记录清楚即可” “城中灾民,可有愿往施粥地的,可带四块面饼出城作为干粮” “州军一律出城,一部沿各官道清理淤泥,保证道路畅通,每日多劳者,策军功一转;先疏通官道者,全营策军功两转!一部往河堤坝,合沿河六县之军士,抢修河堤,策军功如疏通官道者!” “临近外州、外县之灾民,可离籍地往外州、外县,周围州、县当尽力安置灾民,待灾情减缓,当遣灾民回原籍。此大灾之时,非比寻常,各地官员,有不安灾民自顾者、违抗本阁策令而不尊者,当立斩之!” 王彦威等本来还想与牛僧孺争辩,但牛僧孺最后一句话镇住了所有人,王彦威将抬起的手又放下,说了句:“下官这就去办” 牛僧孺满意的点点头:“诸位可以回去思谋执行了,希望诸位与我同心协力,将水患治理,让百姓安居,届时我当表奏陛下,为诸位庆功!” “谢使相” 诸官拜谢牛僧孺之后,便依次走出刺史府大堂。 齐辉回头看牛僧孺还在大堂内踱步,便也随诸官走出刺史府,赶上去与王彦威并列行走:“将军果真要让姓牛的这样胡闹?” 王彦威反问道:“他可是陛下钦点使相,你我如何批驳?” 齐辉眼珠子左右一扫:“将军,你我可偕汴州同僚上表陛下,请陛下另派遣使赈灾,不然···” “不急不急,未出大乱,现在贸然上表不稳妥”,王彦威停下脚步:“我敢断言,不出五日,你我及僚属上表的时机便会到来!” 而待汴州官吏离开之后,牛僧孺却又思索起来。踱步至十一个来回的时候,终于咬牙狠心,跪坐下来修书一封,交与神策军士:“速去交与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十一章 变 政令一出,王彦威等严格执行,州城里搜集来的粮食只一天就被灾民吃光,军司马只能按照王彦威的命令,将州军囤积的为数不多的军粮拿出来赈灾。 户曹参军在早饭的时候宣布了出城前往施粥地可以领到四块面饼的政令,州城的灾民断章取义,以为出城就能拿到四块面饼,于是纷纷以出城的名义去拿饼,走出城外之后马上吃掉,再返回城里。下一次开饭的时候,再以出城的名义领四块面饼吃。 而面对主持分粥饼的户曹参军的质问,灾民们则异口同声的回答道:“饥矣,不足往之”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还是如此,等到第三天,灾民们竟连城也不出,上去便领四块面饼,然后坐下慢慢的吃完,其中有一些小孩子竟然嫌面饼掺杂谷糠而将其丢弃。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挤出来的军粮也被消耗一空,再没有粮食给灾民们吃了。到了晚上,饿急了的灾民闻着米粥和面饼的香味,纷纷围聚在州军营外。 州军士刚刚从城外返回,满身泥泞的围坐在锅灶边,喝着米粒稀少的米粥,吃着混杂着谷糠的面饼,一些不悦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乌云悄悄从南边压过来,月亮被迫藏起光亮,天地混为一色,唯有州军营有点点火光亮。 一些眼尖的军士看到了军营门前的灾民,一时怒火中烧,呼喝道:“贱民滚开!搅扰了爷爷用饭,爷爷砍死你!” 灾民们却无动于衷,一些胆大的年轻人甚至不满的嘟囔了几声。 一名军士摔砸饭碗站了起来:“哪个直娘贼做的声!” “嘭!” 一声炸雷灌的人耳朵发痛,动物妖魔皆威慑于天威,不敢做声,唯有军士的怒火越发旺盛,无处消弭。 一个年轻的灾民乍着胆子应答道:“牛使相大人说了,我们是水,你们是舟,没有我们就没有你们!” 话音刚落,另一道惊雷蛇行于苍穹,忽而雷声奔至,响彻汴州城。 另外一名年轻人应和道:“对,对!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吃饭!” 雷电忽而密集起来,数道闪电相互交汇,又相互劈斩,谁也不愿让出这偌大的长空,雷声也连续起来,声势越发的大了。 灾民的情绪被煽动起来,大伙竟抓着州军营的围栏来回摇晃。几个易怒的年轻人叫嚣着往大门靠,冲撞守门的卫兵。 守卫军营的卫兵抽刀便砍,两名年轻人被砍倒在地,登时毙命。 灾民一时震怒,不管老幼贤来冲击军营,竟生生将军营的大门挤垮。守卫大门的四名卫兵被砸死了两名,州军大怒,呼喊着取来兵器,与灾民混战在一起,双方互有死伤。 见了血了,双方都发狠了,都红了眼了,越战越酣,不分出个胜负怕是不能罢手了。 “嘭!嘭!” 两声惊雷,震的瓦片直响,门框直晃。 豆大的雨点伴着雷声砸向地面,附着在地上的血液顺势融进雨水里,随着小流汇聚成大流,再随着大流汇聚成水洼。 几具尸体漂浮在水洼上面,血腥味与土腥味被雨水压制,一时不得散发。 远在长安李德裕府邸的谭泽露正在点灯夜读,忽然听到一声惊雷,便舍下书往外看,竟见东方雷电交错,阴云密布。 “啪嗒” 一滴雨砸下来,宽大的芭蕉叶发出清脆的声音,谭泽露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将头撑在案几上的郭淮璧正顺着谭泽露的目光看外面,余光瞥见谭泽露的笑容,不知怎么得竟跟着笑起来,还推了一把在一边打盹的李福生一把:“福生你看,先生笑了” 李福生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嗯?” “哗啦” 雨点逐渐稠密,在谭泽露面前搭成一道雨幕。 “哼,终于等来了”,谭泽露嘟囔一声,转身走出了门。 郭淮璧又推一把睡眼朦胧的李福生:“先生要出门了,你还不撑伞去?” 李福生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啊?” “笨死了!”,郭淮璧跟出了门,顺手拿起靠在门外的雨伞走到谭泽露跟前。 谭泽露看了郭淮璧一眼,又往房间里看一眼。 郭淮璧噘着嘴:“我,我去叫福生起来”,说着她便要放下伞去叫福生。 “不用了,你来撑伞” 郭淮璧一愣:“什么?” 谭泽露走到房檐下,回头望郭淮璧:“还不过来撑伞?” 郭淮璧一直想做的事情,谭泽露真的要她做了,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慌乱,手中更是慌乱。 原本简单的撑伞,她竟慌乱到好几次撞在谭泽露背后,好在谭泽露并未计较,他大步直往书房去。 李德裕正在书房翻看早已熟读的杂书,听到门外有人请见,便回应一声:“进来” 谭泽露推门而入,开口便问道:“阁老看了好几天了,可看出什么门道了?” 李德裕听闻是谭泽露,叹了一口气:“牛僧孺在收买民心” 谭泽露坐到李德裕对面:“还有呢?” “嗯?先生何意?” 谭泽露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一杯茶:“快则明天,晚则后天,陛下就该任命阁老为遣使往汴州了” “先生这么肯定?” 谭泽库反问李德裕:“阁老可曾看过《括地志》?” 李德裕摇:“未曾” “汴州每年四月中多雨,但据书所言,间隔八九年,便会有一年雨季延迟。按照推演,延迟之岁不在今年,便是明年” “今年已至五月初,汴州才降下第一场大雨,其势头必定猛烈,水患必定反复,非旬月可治” “牛僧孺就算本事通天,将灾民妥善安置遣散。暴雨反复,水患再起,他所做之一切皆为烟云,届时民怨沸腾,官吏厌恶,陛下自然要处置他” 李德裕骇然:“这,这···先生,你···” 谭泽露呷了一口茶:“这场谋划,关键点就在于,牛僧孺是否能出任遣使。只要陛下指派牛僧孺前往汴州治水,我们便赢定了!!” “我之所以不提前告诉阁老,怕的便是阁老在争夺的时候松懈,让牛僧孺察觉到端倪。我们争的越凶,牛僧孺在被陛下拔擢之后越是得意松懈,治水越是不深究而工于人心,官与民,他总归是要得罪一家的,不管得罪了哪一家对他都没有好处” 李德裕听了这一番言论,长跪而拱手:“先生!请恕李某前几天无礼了!” 谭泽露摆手:“人之常情,换做我也必定发怒” 李德裕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双手呈给谭泽露:“先生恕罪!” 谭泽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之后,继续说道:“尽管我计划的如此周全,但还是疏漏了一点” “什么?” “我高估牛僧孺了” “哈哈哈!”,李德裕开怀大笑。 “宣武节度使王彦威乃是郑州人士,转调皆在河南江北之间,水患历经无数,治理水患最是有一套。可惜牛僧孺独断专行,完全没做把王彦威的话放在耳边,这样一来,他官民可都要得罪了!不日便会有参他的奏表从汴州传来,请阁老拭目以待” 另外一边,牛僧孺正在汴州刺史府大堂内急促的踱步。 今日一早,他的右眼皮便一直在跳,而到了傍晚,心里更是无由的慌起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刚才有使来报,称四条官道已经清理大半,明日便可疏通赈灾粮与县、州城之间的道路,让之赈灾粮源源不断的运送进汴州各城。 牛僧孺刚松下一口气,惊雷便乍起,牛僧孺奔到衙门口,望着黑压压的乌云,右眼皮便跳的更凶了。 牛僧孺心里默念着:“不要下雨,不要下雨” 未至一刻,大雨便在轰鸣的雷声中降下来,浇灭了牛僧孺最后的希望。 牛僧孺急忙遣人往四方知会,令运粮队伍,修筑堤坝的队伍,以及各处聚集的灾民择地避难,以灾事。 可这使者刚遣出去,齐辉便惊慌失措的从府外奔来,呼喊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牛僧孺心里一惊,忙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齐辉回答道:“灾民与州军械斗,死伤无数!” “什么?!” 牛僧孺随齐辉前往州军营的时候,双方还在大雨中厮杀,地上倒着无数的死尸,鲜血混在黄水里,显出黑色。 王彦威领着牙兵(节度使亲兵)驻马在一旁冷眼观望,牛僧孺拨马过去:“孟将军,你还不带人将军民分开?” 王彦威冷哼一声:“州军三千余,灾民五千余,都杀红了眼,我身边牙兵不过三百,如何分开?” “这都是你的部下,如今滥杀灾民,你罪责难逃!” 王彦威闻言,一抖缰绳,枣红色的战马便打了两个响鼻,不安的踏转:“滥杀灾民?牛使相!你为收拢民心养出了一群刁民!他们枉顾国法、军法冲击军营,残杀士兵!” “还是你!为了收拢民心,克扣军粮给刁民,又强迫军士饿着肚子去清理官道,以至于士兵哗变!” “牛使相,既然你当初不听我等进言,如今便自己处理吧!” 王彦威一挥手,身后的牙兵突然擂鼓,声势震天。他向牛僧孺哼了一声,而后调转马头离开了。 王彦威的僚属见王彦威离开之后,便也跟随离开,只留下牛僧孺与随行的十几名神策军,以及震天的喊杀声与雄浑的战鼓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十二章 败 天将启明的时候,乌云才清白些,雨势也有减小的势头。待到天大明,东南方亮堂起来,雨便停了。 牛僧孺正靠在案几上打盹,一丝花白的头发垂在额前。 “使相,使相!停了,停了!”,一名神策军士呼喊着奔上大堂。 牛僧孺被惊醒:“什么停了?” “械斗停了!州军将灾民杀散了!” 等牛僧孺赶往现场的时候,王彦威等一干人已经再指挥士兵处理现场了。 王彦威见牛僧孺来了,便率僚属前来:“牛使相,昨晚可睡的安好?” “一夜未睡” 王彦威绷着脸:“巧了,我也是一夜未睡,彻夜都在想该怎么将使相赈灾的丰功伟绩奏表给陛下!来人,把使相的丰功伟绩说给使相听一听!” 汴州长史捧着一叠加急奏报上前来,一一宣读给牛僧孺听。 “五月初九夜,天降大雨,河水再涌,河岸军营俱被淹没,加固堤岸之军士死伤情况暂且不明!” “五月初九夜,汴州城灾民暴动,与留守州军激战一夜,州军死伤一千余,灾民死伤三千余。汴州各县皆有灾民暴动,死伤暂无法估量” “五月初八,有贼人王阿九等数十人,纠集灾民千余人,劫掠赈灾粮于官道,而后以粮纳兵,聚为贼军。初九,攻击河阴县,被县尉指挥军士击退,目前暂不知去向” “五月初八、初九,外州、县皆发生灾民聚众抢夺粮食的情况,被驱逐之后竟聚合在一起,化为流贼,劫掠村庄,奸女,可谓禽兽勾当” 长史每宣读一件事,牛僧孺的心便凉一截。此时此刻,他突然就想起马元贽在长安城外给他践行的时候,他承诺不负皇恩,又想起出行之时逆风而行,又想起出潼关的时候山鹰抢走了他嘴边的肉。 难道这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牛使相!”,王彦威突然一喝,惊的牛僧孺连退三步:“这些‘功绩’我都会联合汴州诸僚如实奏表给陛下,你可另行上表,看陛下如何处置!哼!” 九月十日下午,王彦威联合汴州僚属的奏表便摆在了皇帝的案几上。 皇帝看完之后,气的浑身发抖,一脚将案几踹翻,大骂道:“庸才!庸才啊!!” 身边的内侍想要前往将案几扶起来,再收拾满地狼藉,马元贽却示意内侍不要擅动。 过了一会儿,皇帝的呼吸平稳些了之后,马元贽才让内侍们前去收拾。 内侍们刚将案几抬回去,皇帝却又抬脚将案几踹翻:“他牛僧孺口口声声说自己治理过水患,张口闭口广播圣德,现在把事情搞成了这个样子,朕的脸面往哪里放!” “陛下息怒”,马元贽上前来将地上的奏表一一捡起:“牛侍郎乃是朝廷肱骨,侍奉数位先帝,辗转各处任职自是履历丰富,加之仇大人力荐,陛下遣牛侍郎往汴州合情合理” “合什么情理?!早知这样,朕还不如派李德裕去!总不至于将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如今汴州民怨沸腾,官吏愠色,军心更是不稳,灾被他治成了祸!!” “陛下息怒”,马元贽急忙跪下叩首。 “去,去召李德裕!快去!” “奴婢遵旨” 马元贽遣一内侍往门下省宣旨,李德裕急忙随内侍赶往宣政殿。 “臣···” “免礼免礼!汴州的奏表看了吗?”,皇帝扶着额头。 李德裕点头:“看过了” “有什么想说的?” “天灾人祸” “好,好一个天灾人祸!说给朕听一听,什么是人祸?” “刁民聚为流贼,攻城略地,祸害百姓” 皇帝摇头:“再说” “州军军心不稳,汴州官吏不和睦” 皇帝起身,走到李德裕身边,背起双手来回踱步:“李卿,朕以为你是朝廷股肱,忠心不二,可没想到你竟然欺君?” 李德裕急忙叩首:“臣不敢”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再不说实话,可就是欺君之罪” “牛僧孺赈灾不利,激起民变,影响军心” 皇帝坐回到龙榻上:“可有应对之法?” “剿、扶相济,以民治水,其法有三” “说来听听” “其一,首安军心。臣以为,军心浮动,皆在待遇不公。陛下可下旨哀悼死士,令军司马按籍册发放安家费。对于其他军士,赏钱一贯,策军功一转,并亲赐御酒于王彦威等,以示厚恩” “其二,安民心。民愚且刁,鼠目寸光。臣以为,可令灾区各城封闭,拒灾民入内,并发告示,广告归附者无罪;再遣一支精军,追剿王阿九等贼首,斩之传示诸城,以威慑灾民” “其三,治水患。集中所有灾民,分为行伍,以军监之,敢有擅动及异心者格杀勿论。一部疏通官道,保持赈灾粮钱顺畅到达,一部往河岸,开凿疏导水渠,效仿大禹,分流治水” “需要多少时日?” “一月即可” “可敢立约?” “有何不敢!”,李德裕回答的很坚定。 “李德裕接旨”,皇帝站了起来。 李德裕急忙叩首:“臣接旨” “封李德裕为宣武军观察使,加检校门下侍郎,户部侍郎,同本部平章事,即刻前往汴州治水,平息祸患” “谢陛下隆恩” 皇帝点头:“圣旨不日便达,李卿回家准备吧,明日一早出发,朕遣马元贽送行,望李卿不辱使命” “臣告退” 李德裕出了宣政殿之后,今日来压抑的心情一扫而空,突然觉得空气清醒,脚步轻快,长安的天都比往日晴朗了许多。 他不敢耽搁,一路往李府赶,回去之后便吩咐李寿山准备几件换洗衣服,再吩咐几个机灵点的仆人。 李寿山问一句:“阿郎要出门?” 李德裕点头:“去汴州” 李寿山便懂了,就下去安排,李德裕往西厢房去。 “先生,先生!”,李德裕未进房间就叫喊起来。 “嗯?”,谭泽露放下书:“阁老面露喜色,可是遣使的旨意下了?” “先生神算!”,李德裕拱手拜谭泽露。 谭泽露赶紧回礼:“阁老多礼了” 李德裕起身来:“先生对汴州的事情可知道?” 谭泽露摇头:“不知道” “这···” “阁老是过来求策的?” “是” 谭泽露拿过两个杯子,倒上茶水:“牛僧孺便是前车之鉴,阁老只需以牛僧孺为镜,矫正治灾之法便可,无须问谭某,想必阁老的心中已经有丘壑了” 李德裕点头:“先生,还有一事···” 谭泽露递给李德裕一杯茶:“阁老只管放手治水,灾不复三。谭某以茶代酒,预祝阁老治水成功!凯旋!” 李德裕接过茶杯:“借先生吉言!” 五月十五,天已放晴,毒辣的阳光没有放过汴州每一寸土地。 河水陆续退去,裸露出还湿润的黄土地。阳光将其中的水分全部蒸发,土地便龟裂出细细的纹路。 被河水浸渍的将死的杂草植物焕发了第二春,抬头来向天生出新芽。 来不及随水退走的鱼和鼋被太阳活活晒死,长着嘴巴嵌在土地里,散发着鱼腥与恶臭。 乌鸦与秃鹫几乎绝迹,偶尔碰到一只孤零零的乌鸦停在光秃秃的树上,便有一支羽箭呼啸飞过,乌鸦应声掉落。一队军士从树下策马而过,领头队正的马槊上刺着一只头颅,一张白布自人头上垂下,上书:贼首王阿九。 汴州城历经暴雨的洗礼,在雨过天晴之后,崭新一片,屹立在黄土地上格外显眼。 城门口,牛僧孺、王彦威两人领衔汴州官吏跪地接旨。 李德裕一身朝服,一字一句的宣读圣旨。 “······朕思虑再三,免去牛僧孺检校中书侍郎,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宣武军观察使之职务,降为太子少保,即刻启程回京。其职由检校门下侍郎,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宣武军观察使李德裕接替,与王彦威等竭力治水,钦此!” “臣牛僧孺接旨” “臣王彦威、齐辉······接旨” 李德裕指着自己的马车对牛僧孺说:“牛少保,这马车就赠与你了,陛下在京城等着你呢!” 牛僧孺脱下朝服,小心交给仆人,冷哼一声上了马车,顺着刚刚清理出来的官道往西驶去,唯有几个仆人跟在车后。 李德裕没那么多时间感慨和得意,直接问王彦威:“灾民有多少?” “七万余,已经全部控制,并分遣为一百营,男女分开,每营遣州军五十为监,一日一餐,可保无虞”,王彦威回答道。 李德裕点头:“将女营中未婚配,或者丧夫的女人全部挑出来,重组新营,登记造册。男营治灾奋力者,未婚、丧偶可至女营择偶,户曹参军亲自证婚;如若婚配可领白银二两。每日评定,直至灾情结束” “另外,奋力治灾之男营,晚饭可食肉糜,每日评定,直至灾情结束。灾情结束,凡治灾者,不论男女,皆领麦三斛,银一两,以做安家之用” “下官领命!” 政令一出,即刻实行。 不过五日汴州境内的所有官道都被疏通,七万余灾民全部往河岸同时开挖七条排水渠,将河水引往无人居住的地区,而后抢修被河水冲毁的河堤,至五月底,将河堤修复完毕。 李德裕按照原来的约定,向灾民发放粮食与银子,灾民们都回到了原籍,这一场天灾算是画上句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十三章 软肋 雨水一过,天就燥热起来,夏意盛行起来。 关中的夏日溽暑难耐,人们全指望着一场场凉爽的夏雨寻个活路。 男人们赤膊待在树荫下面,用力扇动葵扇,夹杂着热气的风便环绕周身,汗水似乎流的慢一点。 狗伸长舌头趴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气。陌生人从面前经过也不叫了,就只是目送。 这是蝉最聒噪的时候,“知了知了”的叫个没完,吵的妇人烦闷,便用竹条编成一个圆圈,绑在一节长竹竿上,将檐下的蜘蛛网缠在圆圈上,用来粘蝉。 粘到了便拔下翅膀,扔给狗。 狗一开始还是吃的,后来便不吃了,只是看一眼。蚂蚁趁这个时候涌出来,将蝉咬死后肢解搬回老巢。 如此热的天气席子都是烫的,要午休的谭泽露睡不下去,就让李福生用葵扇往席子上扇风,待席子凉下来之后再睡下,这个时候李福生自然还是要继续扇风的。 但是每次谭泽露睡醒的时候,郭淮璧都在卧榻边,一边扇葵扇,一边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谭泽露便斥责郭淮璧:“谁让你扇风的?福生呢?” 郭淮璧还在继续扇葵扇:“我睡不着,看福生困,我就打发他去睡觉,我给你扇葵扇” 谭泽露将葵扇打落在地上:“以后不许扇风,以后不许再进我房间” “端茶递水,洗衣叠被,这都是婢女的活,我不进你房间怎么做?” “福生做!” “我不!” “你!”,谭泽露突然坐起来:“你为何非要如此?阁老带你回来本就不是当婢女使的” 郭淮璧辩解道:“可是阁老亲口说过我是你的婢女,先生也亲口说过我是你的婢女,我做婢女该做的事,不应该吗?” “这就是你的手段吗?”,谭泽露问。 “我不明白先生说什么”,郭淮璧答。 “你明白!你一定明白!不过我告诉你,你的算计落空了,今天晚上阁老回府之后,我便与他商量,将你嫁出去,以你的姿色,荣华富贵不成问题”,谭泽露转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耷拉着叶子的芭蕉。 “先生!”,郭淮璧跑到谭泽露面前,扑通跪地:“先生何必难为我?” “让你享受荣华富贵,怎么会是难为你呢?” “我乃是仇士良明赠与阿郎的女子,这也是我这条命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如果我走出李府,不管是以何种方式,我的价值便没有了,那么仇士良一定会派人杀死我,何来富贵享受?”,郭淮璧泪涕连连。 “关我何事?”,谭泽露背转过身去。 郭淮璧跪走过去,面向谭泽露:“先生,不管您杀仇、鱼二人是何原因,都是帮我报了杀父之仇。我是罪奴,不会歌舞,不会声乐,唯有这身子您嫌下贱,我只能做些粗活报答您” “在掖庭宫我受尽折磨,无数次想过以死逃避,但是仇、鱼二人未除,我有何面目去见阿翁娘娘?先生不必烦躁,待先生砍下仇、鱼二人的人头,我心愿便了,自当了断,再不打扰先生”,郭淮璧对着谭泽露不停地磕头,咚咚的沉闷响声一声声传进谭泽露的耳朵里。 “贱骨头!”,谭泽露骂一声,走出了房间。 郭淮璧擦干眼泪,起身去帮谭泽露收拾卧榻。 待到傍晚李德裕回府,谭泽露果然去找他。 谭泽露站在门口刚要扣门请见,房门却突然打开,李德裕正欲出走:“我正要去找先生,没想到先生自己来了,莫不是料到了我有事相议?” “什么事?”,谭泽露顺口问了一句。 李德裕将谭泽露让进房间,待谭泽露坐下之后,一边斟茶一边说道:“回鹘黠戛斯部日益强大,趁回鹘内乱反攻乌介可汗,与回鹘诸部激战正酣,回鹘部分怯战部落退居贺兰山、阴山,与臣服大唐的部落争抢草地” “朔方节度使、兖王李岐偕同灵州刺史等僚属上表,请求陛下定夺战、抚,今晚陛下就会看到这道奏表,明日定会问策。请问先生,该敢还是该抚?” 谭泽露反问道:“阁老以为呢?” “抚” “为何?” 李德裕侃侃而谈:“其一,关中去年虽然粮食大收,所藏余粮皆发天德军、朔方备战,百姓饥饿,库藏空虚,以何为战?吐蕃紧逼,泾原(大致在今天的甘肃省泾川县一带)、凤翔(大致在今天的宝鸡一带)无暇北援。鄜坊(大致在今天的陕西北部)、朔方两地远隔,支援困难。如此,绝无必胜把握,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其二,目前回鹘战事胶着,黠戛斯与乌介可汗谁取胜尚未可知。如果我们现在贸然攻击回鹘溃部,一旦乌介可汗取得胜利,那么一定会对大唐展开报复,战端一开,不论大唐胜负与否,都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其三,吐蕃对于西川虎视眈眈,一旦西北开战,吐蕃必定会寻找机会开战,谋取西川,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必定失败!” 谭泽露点头:“阁老已言中利害,明日如此对答陛下即可” “先生不会又藏着计策瞒着我进行吧!” 谭泽露喝了一口茶:“阁老多虑了,这有何谋划的?要谋划也是年底的事情” 李德裕皱起眉头:“年底?” 谭泽露却不再多言,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谭某今日来找阁老,是为了一件事,请阁老务必答应” “何事,我一定尽量为先生办好” “将郭淮璧闺女支走,或与遥兄为妾,或为府外为妻,她已过及笄,该婚配了” “郭闺女使性子惹先生生气了?” 谭泽露摇头:“不是,郭闺女甘做婢女,侍候的很周到” “这······” 谭泽露望着窗外的竹子:“阁老当初将郭淮璧安置在我身边是为何?说实话” “婚配与先生,只要先生不嫌弃她的出身” “我有什么资格嫌弃?” “那是嫌她不会琴棋书画?配不上先生之才?如果是这样,我马上命人教她,让她知书达理” “也不是” “那先生是······” 谭泽露叹了一口气:“父仇未报,怎么敢婚配苟活?殊不知温柔乡磨英雄志?所以请阁老支走郭闺女” 李德裕也叹了一口气:“先生可知郭淮璧的父亲是何人?” “先帝穆宗长庆三年进士科及第状元郭寻,先帝文宗时期工部侍郎” “长庆三年十月,郭寻高中状元,我欲将次女芝儿嫁与他,不料他已经婚配,我便做主让芝儿做了侧室,第二年产下一女” 谭泽露大惊:“难道······” 李德裕点头:“怀璧这名字我是起的,当时我正受排挤,在她满月的时候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只能拿出一块下等成色玉石雕琢的坠子与她,就是她脖子上戴的那一块” “当年甘露之变,郭寻受到牵连,等仇士良遣人去抓他的时候,他的府邸已经火光冲天。我当时被贬谪西川,一点作为都没有······,据说他一家人都被烧死了,我以为怀璧也遇难了,没想到我却在掖庭宫遇见了她,这才将她带了回来” “明面上,她是我与仇士良联系的纽带,也是她能出掖庭宫的原因,一旦她离开李府或身份暴露,必定死路一条。暗地里,我与她亲情所致,只能留在先生处,并斗胆希冀她与先生结缘,实在不行哪怕做一个婢女也行啊!” 李德裕突然老泪纵横,多年积攒的感情一下子爆发出来:“先生可知道,我这一辈子,争权夺利,冷眼看了多少善恶?” “当初芝儿有一个如意的小郎,我为了拉拢郭寻,将两人拆散。芝儿终日以泪洗面,我却在堂上与郭寻把酒言欢” “后来我听说郭寻家失火,郭寻一家全部被烧死。多少个日夜,我总会想起芝儿流泪的样子,我,我···” 这朝廷啊!就像是个大漩涡,清水浑水的搅和。 紫檀木,楠木,槐木,腐朽木顺着大漩涡转,许多的好木头就被撕裂的粉碎,沉入水底。许多的朽木竟飘在漩涡上招摇,蠕虫在朽木中摇晃着脑袋。 刚被漩涡拉扯进来的木头都未沾染过河水,围着漩涡转一圈,便大概懂得个沉浮之道了。 谁刚入官场的时候不是初生牛犊?谁刚入官场的时候不是满腔热血?一遭下来,也就懂得官场世故了。 官场不是和睦的,尤其是在朝堂泾渭分明的时候,穿上官服你便要选择站队,便要与素未谋面,甚至私底下敬佩的对手抗争。 沉沉浮浮,浮浮沉沉。 李德裕的热血慢慢温凉,他不再喜怒于形色,也不再感情用事。 皇帝不是你扛着棺材去死谏就能感动,对手不是你说的有理、是为江山社稷考虑就选择缄默。 李德裕讨厌朋党,但他又不得已要卷入朋党。他思谋过很多解决办法,最后发现,解决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彻底消除牛党! 他拉拢人才,他打压牛党的储备人才,他在朝堂上与牛僧孺针锋相对。 他太想压垮牛党了,所以郭寻他必须抢! 当日郭寻在探花宴上高兴的看着由探花郎采给他的鲜花的时候,李德裕却在为李芝儿准备嫁衣。 面对李芝儿那句“阿翁当我为何?”的质问。 李德裕轻描淡写:“为你择如意夫婿” 十多年了,李德裕这心境也就变了,他外表越是刚强,内心越是觉得对不起李芝儿,这几乎成为他的软肋,他护的严实,任谁也碰不到。 不曾想今日却被谭泽露无意狠戳一下,自然是痛彻心扉,涕泗横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十四章 秋实 长安的四季似刀砍了般分明。 春天的和煦阳光在第一声蝉鸣之后,竟一天一天毒辣起来,晒的在田间刈麦的汉子背上蜕了皮。 而被认为是天气转凉的标志的立秋之后,天气还是燥热不减。石板被晒的滚烫,街上的人不敢驻足,步履匆匆而行,碰到熟人了,来不及打招呼便目之于道。 南之秦岭总是眷顾长安百姓的,在人们实在热的受不得的时候,它便酝酿了一片乌云,缓缓飘过来,长安便下了立秋以来的第一场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来,将滚烫的石板一点点的浇凉,植根于长安的火苗被彻底激灭,往后的天气便一日日的冰凉起来。 汉子们早晨起来,赤膊到院内,习惯性的提起半桶水自头顶浇下,浑身便起了鸡皮疙瘩,三个喷嚏跟着便来。 汉子又觉得脖子痒,伸手去挠,抓出了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子。再一抬头,就看见一墙之隔的寺庙内一片金黄,鸟雀落在银杏树上侧头喳叫。 一夜之间,就是秋天了。 “阿嚏!”,谭泽露正在看从秘书省借来的孤本《战国策》,忽的一阵凉风让他浑身一颤,他胳膊上的汗毛就立起来了。 “先生,天凉该加衣服了”,郭淮璧捧着一件叠好的厚衣服走进谭泽露的房间。 “福生,福生!”,谭泽露喊了两句。 郭淮璧将衣服打开,披在谭泽露的身上:“福生去取火炭了” 谭泽露示意她坐下:“认识字吗?” 郭淮璧摇头:“不认识” 谭泽露举起手中的《战国策》:“这本《山海经》妙趣横生,你若是识字就好了” “先生,这不是《战国策》吗?” 谭泽露直视郭淮璧,郭淮璧赶紧低下头:“先生,我······” 谭泽露却没发火:“这里不是掖庭宫,我也不是那些阉人,这里没人罚你,没有辱你,你大可不必这样” “知道了” 两人正说话,李福生端着炭盆进来了:“先生,炭火来了” 谭泽露放下书:“福生,祈福寺的银杏叶可是黄了?” 李福生抹了一下脸,脸上顿时黑白混杂:“应该是,我听阿翁说休祥坊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谭泽露点头:“去洗一把脸,跟我去祈福寺走一走” 李福生一愣:“早起的时候洗过了” 郭淮璧忍俊不禁:“福生,你去院里的水缸照一照” 李福生急忙奔出去,拨开水缸里枯黄的荷叶,“哎呀”叫一声,便跑出西厢房了。 郭淮璧捂着嘴就笑起来。 “你也一起去”,谭泽露说。 祈福寺建在休祥坊内,与李府所在的辅兴坊隔着一条街。 谭泽露他们便没有让仆人准备马车,步行前往,一路上不断有纨绔冲郭淮璧喝彩:佳丽! 也有眼尖的人认出了谭泽露:“那便是谭植之嗣?当年名动长安的年少!” 同行的人鄙夷道:“一个白面小生而已!” “他如今已然是大理寺少卿,从四品上的高官!算起来,不过十五、六的年岁!你我已近而立,连神策军都挤不进去” “哼!”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祈福寺门口,果然络绎不绝。 马车在两边停靠,仆人们在一边照看,衣着华丽的贵胄进进出出。 寺内更是热闹。贵胄两两三三的聚在一起,或是寒暄恭维,或是指点景致。有几个文雅的有感吟诗,引的阵阵喝彩,一旁的女子便暗送慕意,随行的僮生慌乱记下诗句。 祈福寺的主持带着两位僧人在贵胄之间来回走动,一一拜见,很快就走到了谭泽露的面前。 “法师可还记得我?”,谭泽露主动发问。 主持闻言抬起头仔细端详谭泽露:“你!你是······” “你我六年未见了” 主持左右看了看,令两位僧人散去,自己则带着谭泽露一人绕到了无人问津的后院塔林中。 主持和尚法号“宁心”,谭泽露八岁那年随母亲往祈福寺进香时与他结识,宁心和尚曾经以谭泽露有“慧根”为理由,请谭泽露的母亲将谭泽露留在祈福寺学法。 但谭泽露的母亲却并没有答应,宁心和尚在了解到谭泽露出生不凡的时候也就放弃这个想法。但两人还是来往亲密,结为忘年好友。 六年前,谭植受到甘露之变牵连的时候,宁心和尚冒着被乱军杀死的危险,跑进谭植家中,将谭泽露护在身后,厉声呵退了杀红了眼的神策军士。 如果不是谭泽露亲眼所见,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刻露出谦和笑脸的人,发起怒来如同狰狞的野兽。 “法师向来可好?”,谭泽露主动说话了。 宁心和尚点头:“有劳小郎记挂,一切都好。小郎是因为六年前的那件事才回长安的吗?” “是” “没想过放下执念?” “从未,怎么?法师后悔当年救了我?” “从未,一切皆因缘起,而缘又由天注定,我不能违背” “我以为法师要劝谏我收手” “我尚且不能自渡,又有何能力渡你?我之前总教人向善,放下仇怨罪恶,心中自然得解脱” “后来我发现,我并不是在渡人,而是在推人入水,我是在杀人!” “嗯?”,谭泽露停下来:“法师什么意思?” 宁心和尚一笑:“四年前,寺里来了一个香客,有腿疾,他告诉我总有人在他身后模仿他走路,还出言轻薄,这让他怒火万丈。我劝他自在心静,开怀纳之,心界自宽” “那天他离开寺里之后,再没有回来过。我以为我又渡一人,功德无量,却没想惹下了大祸” “我也是后来听寺里另外的香客说的。那香客回去之后,再遇到模仿他的人,便报以微笑。不料模仿他的人更多,出言更轻薄。如是者三,香客大怒,杖杀一人,而后触柱而死” “两命归于天,罪过在谁?我劝那位香客开怀是善还是恶?我不劝他又如何?香客如果第一次便呵斥众人,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 “罪过罪过!”,宁心和尚双手合十:“从此往后,我再不劝别人放下,我也不再有辨善恶的双眼。我不知这是不是一劫,我似乎是在苦海中迷路。我研经讲法五十余载,还是未弄清善恶是非,惭愧啊!” 宁心和尚走到一个大水缸前,望着自己的倒影:“这到底是慈悲善面,还是蛇蝎恶面?” “法师······”,谭泽露也走到水缸前。 宁心和尚却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有事,小郎留步”,说完转身便离开了后院。 谭泽露看着宁心和尚快步离去,低头出神的望着自己的倒影。 清风吹过,银杏树叶纷纷飘下,水缸里落了不少。谭泽露突然就发现水缸里有五片银杏叶子叠在一起,好似一个“牛”字。 这五片叶子在水缸里左右漂泊,在谭泽露的倒影上划来划去。 谭泽露的脑海里就想起了那五个人:牛僧孺、李珏、李固言、郑朗、杨嗣复,他们便是牛党的核心成员,令谭泽露恨之入骨的五个人! 谭泽露对着那五片银杏叶吹了一口气,叠在一起的树叶当即散开,泛起的涟漪将水不断的赶到银杏叶上,不堪重负的银杏叶便沉进水中,慢慢落在水缸底。 谭泽露笑了,转身便走。 等谭泽露走远了,一只大龟慢慢从水缸底浮上来,在水面上游动透气,它的背上驮着几片银杏叶子,淋干水之后,从龟背上滑落下来,继续在水面上漂浮······ 谭泽露出了后院,又转到了前院,寻到了李福生他们,准备一起离开的时候,却遇见了在前院游玩的李珏。 谭泽露并不想去寒暄,转身就要走,却被眼尖的李珏叫住了:“谭少卿!” 谭泽露停下步子,看了一眼李珏,拱手拜见:“参见李侍郎” 李珏与身边的几个拥趸一起走过来:“谭少卿好生悠闲,我听说林少卿在大理寺昼夜操持,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家了” “如今正卿告病,我又是后起之辈,刚刚学会穿官服,林少卿能力出众,操持大理寺乃是职份之内。若是假以时日,我定为林少卿分忧” “哼!是吗?我私底下听说谭少卿乃是文曲星下凡,五岁便能赋诗,读书目过辄能诵,聪慧无比,难道定判讼案还要假以时日才能学会?不是手到擒来吗?” 此时已经有人认出李珏与谭泽露了,他们便围过来,一些不明就里的人见有人聚拢,也跟着围过去,将李、谭两人里里外外的围了三圈。 谭泽露不慌不忙的反驳道:“我也私底下听说,李侍郎出生的时候,正是佛晓,大雾弥漫。李侍郎呱呱坠地的时候,百鸡齐鸣,顿时雾开见日,一片祥和” “有识之士可是称幼年李侍郎为‘经世之才’,断言日后必定佐王。李侍郎果然不负众望,不惑之年进士及第,年逾古稀进入政事堂,果然佐王啊!” 周围人都听出来这是讽刺李珏的话,都哈哈大笑,李珏气的指着谭泽露说不出话来,最后拂袖而去。 两名高鼻梁,深眼窝的西域女子见李珏从祈福寺出来,便唯唯诺诺的跟在李珏身后,跟着李珏一起上了马车,吱吱呀呀往醴泉坊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十五章 冬至 柿子绿了又黄,黄又转红,“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预示着长安的秋深了。 再过些时日,树上的柿子还未被摘净,树叶便先全部凋零。 长安的初冬到了。 孩童穿着肥大的衣服,掉着鼻涕,小脸冻的通红,两三围在柿子树下疯跑。 大人走出院子,呼唤孩子回家。 孩子不舍的离开玩伴,与大人一起隐进充斥院子的炊烟,该吃饭了。 今年关中、西川、鄜坊、朔方等地粮食大丰收,百姓吃穿富足,各地空耗了一年的粮仓终于派上了用场,几乎绝迹的老鼠又渐渐多了起来。 位于朔方节度使府所在的灵州城内,百姓烙面饼发出的麦香味,吸引着来自北方的“客人” 太和至会昌年间,回鹘汗国内灾祸连连,各派斗争不断,汗位更迭频繁。 先帝文宗太和六年,昭礼可汗被部下杀死,他的亲侄子被立为可汗,是为彰信可汗。 先帝文宗开成四年,回鹘汗国的宰相掘罗勿荐公不满彰信可汗,于是联合沙陀突厥进攻牙帐,杀死彰信可汗,掘罗勿荐公自立为可汗。 先帝文宗开成五年,回鹘汗国大将名末录贺联合西北部落黠戛斯,出兵十万攻击并杀死掘罗勿荐公。 昭礼可汗的弟弟乌介自立为可汗,领兵抗击黠戛斯,结果被打败,无奈率部南下,散布在阴山、贺兰山一带。 灵州城外,西风狂啸,飞蓬草随风而动。枣红色的瘦马打两个响鼻,喷出两股热气,抬起前蹄子将蓬草踏碎。 骑乘枣红瘦马的,是一位穿着狼皮衣的回鹘人。 他的左脸上沾着已经凝黑的血液,右脸上横着一条醒目的刀疤,他嘴唇周围的胡子上沾着冰碴,黄绿色的眼睛盯着灵州城外结阵的一万唐军。 此人便是回鹘汗国的最高统治者,铁勒诸部的首领——乌介可汗。 风更紧了,裹挟着沙粒击打在马的眼睛上,战马便不安的晃动,低声叫着。 “可汗,看架势,唐军是不会开城门了”,在一边驻马的回鹘大将嗢没斯对乌介可汗说道。 乌介可汗扬着马鞭子:“我是大唐皇帝的姻亲,按汉人的宗法算起来,现在的大唐皇帝还要叫我一声‘姑父’!朔方节度使李岐更是要叫我一声‘阿耶’!他敢不开城门?!” “再遣使者告诉李岐,太和公主的銮驾车驾就在我身后,李岐要是不开城门,太和公主可就要饿死了!” 朔方节度使李岐,乃是皇帝第四子,从小好斗,勇武异常,十岁不到便能张劲弓,每发矢必中,被人称为“后飞将” 本来,皇帝是要封他做兖王,派驻往荆襄做鄂岳节度使,守四战之地,扼天下咽喉。但是李岐主动请缨镇守灵州,并且直言:大丈夫当北逐胡虏,封狼居胥! 而李岐为朔方节度使之后,先是整饬边军,不到一个月竟然连杀十三位校尉,并斩左营游骑将军,边军大骇,于是令行禁止。 之后李岐一改前任节度使避战求和的策略,多次主动率军出击,攻击盘踞在贺兰山附近的回鹘部落,大破之乃还,并多次效仿霍去病在贺兰山立碑记事。 由此,盘踞在贺兰山附近的回鹘部落震撼,纷纷北去躲避,扰边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 嗢没斯闻言,马上就吩咐下去。一名强壮的回鹘汉子得令,便持旌节骑马赶往唐军阵前,向其中呼喊道:“请朔方节度使、兖王李岐!我们可汗说了,太和公主的车驾就在你的对面,你再不开城门,太和公主可就要饿死了!” 唐军阵中却无人应答,许久之后,才有人向回鹘汉子呼喊:“李岐殿下旧疾复发,在府邸养病,不在阵中,请回吧!” 回鹘汉子哼了一声,回去复命,乌介可汗大怒,挥鞭喊道:“冲上去杀光他们!我亲自去李岐府邸探病!” 嗢没斯赶紧阻拦道:“可汗!我们现在只有九千人,战马疲惫,勇士们倦怠,而且弯刀迟钝,羽箭缺乏。唐军人数众多,又以逸待劳,不可战啊!” “哼!”,乌介可汗甩鞭抽了枣红瘦马一下,又勒住瘦马在原地转圈:“我早晚要杀到长安,让大唐皇帝给我脱靴子!把他的妃子压在胯下!退!!” 回鹘军队开始徐徐撤退,唐军斥候探查到回鹘军队归营之后,唐军也退进灵州城内,杀鸡宰豚,埋锅造饭,夜不脱甲,枕戈待旦。 李岐在与幕僚商议之后,急忙联合灵州刺史李知温向长安发八百里加急搪报。 三天之后,这份搪报便放在了宣政殿的案几上,皇帝在看了这份搪报之后,气的浑身颤抖,骂了一句“该死!”,而后急召李德裕与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郑朗觐见。 郑朗瞄了一眼并列跪坐的李德裕,见他低眉望地,无言可进,马上举起玉笏进言道:“陛下,臣以为此乃天赐良机,当立即举朔方、夏绥、天德军(大致在今天的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一带)、振武军(大致在今天的内蒙古林格尔县)四地之兵,主动出击消灭回鹘,迎回太和公主,扬我大唐天威” 皇帝来了兴致:“朕听闻郑卿向来老成持重,凡事三思而行,主和不主战,今日为何请战?” 郑朗侃侃谈道:“陛下,臣以为,此战必胜!原由如下” “其一,今年关中、鄜坊、夏绥等地粮食丰收,帑藏充足,可为一战” “其二,回鹘大部散失,只余下酋首乌介所率十三部,嗢没斯所率五部等,实力大损,苟延残喘,与我养精蓄锐的边军不能相提并论” “其三,黠戛斯乃是先帝太宗时期钦定血缘(后文会介绍黠戛斯与李唐之间的特殊关系),为太宗皇帝册封。今黠戛斯伐回鹘,陛下念及血缘情分,出兵策应,天经地义。双方合兵夹击,乌介必败!” 皇帝听了连喊了三声好,又兴致勃勃的问李德裕:“李卿以为如何?” 李德裕却回答道:“事关重大,臣不敢贸然进言” 李德裕在对外事物上向来强硬,能主战绝对不主和,今日却不表态,这让皇帝很是不解:“李卿今日不比往日啊!” 郑朗哼了一声:“李侍郎恐怕是想回去问‘文曲少卿’的计策” 李德裕转头去看郑朗:“郑侍郎,虽然回鹘大部散失,但余部仍有不下二十万,能作战的不下十万,敢问大唐边军多少?” “况且边军托郑侍郎主和的福,数年未见刀兵,恐怕刀剑都生锈了,这样的军队如何言胜?” “再者,太和公主在酋首乌介的手中,万一逼急了乌介,伤到公主怎么办?你敢保证乌介不会伤害公主?” 李德裕一串发问,驳的郑朗哑口无言:“我,我······” 李德裕面向皇帝,举起玉笏:“此事涉及宗亲,实在非常,当从长计议,请陛下明鉴” 皇帝的热心被李德裕激灭了,满脸失望的摆手:“朕知道了,两位爱卿如果无事再奏,便退下吧!” 李德裕却再次举起玉笏:“陛下,臣有奏” “奏何?” “监察御史李让夷,品行端正,行政苛责,才学茂盛,颇有先帝太宗朝名臣魏征,臣斗胆请陛下拔擢其为吏部郎中,以······” 皇帝不耐烦的打断李德裕:“李卿既主政事堂,这种小事便自行决定,如果事事都要我决定,要你何用?” 李德裕叩首:“臣遵旨” 两人再无事可奏,皇帝便遣退两人。 郑朗抱着玉笏与李德裕并行往南衙,半路突然冷笑一声,出言讽刺道:“陛下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这李让夷是李侍郎的外甥女婿啊!不过听说是碌碌无为之辈,若不是当初有婚约在先,李侍郎怕是断然看不上李让夷!” “如今水到渠成,李侍郎荫蔽李让夷,我也是能理解” 李德裕呵呵一笑:“李让夷德行如何,我自有考量吗,郑侍郎不必多虑。再者,莲儿嫁给一个庸才,那也比令媛老死闺阁的好!郑侍郎以为呢?” 这郑朗育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皆已婚配,子嗣盈门,可唯独郑朗的女儿郑婵儿未曾出嫁。 这郑婵儿并不鄙陋,反而明眸皓齿,饱读诗书,不知者以为闺阁之秀。 可惜郑婵儿偏偏喜欢王龙标与王季凌的诗句,更是倾慕先帝太祖之女平阳公主,身为女儿身却可上阵杀敌,立功报国。 于是整日除了读诗就是骑马舞刀,性格暴戾。据说她十三岁那年,曾经打的神策军将军滚出府邸,又有人传言郑婵儿曾经夜遇贼人,亲手刃之,血溅三尺。 当然,这只是传言,当朝大理寺卿虞临并不相信,刚好他的小儿子虞归到了该婚配的年纪,郑婵儿也是及笄年岁。 于是虞临登牛僧孺门,请求牛僧孺向郑肃提亲,促成这段姻缘。 牛僧孺向郑肃转达之后,郑肃喜出望外,急忙答应,双方甚至互下聘礼,定好了嫁娶之日。 但郑婵儿却并不满意虞归这个白面小生,于是只身提刀,气势汹汹的赶到虞府,将刀架在虞归的脖子上,要求他退婚。 此事闹的满长安城皆知,百姓们知道之后,便给郑婵儿起了一个名字,叫“郑虎儿”,坊间皆唬吓孩童:“娶郑虎儿与你为妻!” 郑肃被气的卧榻三天不能朝,郑婵儿也在卧房外跪了三天,就是不愿意嫁给虞归。 虞临认为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于是断绝了与郑肃的交情,两人十年未曾说过一句话。 而郑婵儿也因为声名在外,再无人敢登门说媒,一转眼便过了二十岁。就连先帝文宗听说这件事之后,也曾经暗示郑肃早点解决郑婵儿的终身大事,可郑肃也束手无策,这几乎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 经李德裕这么一说,郑肃气的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瞪了李德裕一眼之后,拂袖离去。 李德裕倒是心情好了,一整天脸上都挂着笑容。 其实郑肃说对了,李德裕之所以推脱不进言,并不是因为事关重大而要思谋,而是要回去问谭泽露的意见。 若是放在以前,李德裕一定会坚决主张出兵,甚至会要求皇帝将他派往朔方前线。但如今,李德裕多了些思虑,越是重大的事情,他越是不敢轻易下结论。 因为他患得,就一定会患失。 吴领文案、汴州治水两件事情,让他终于看到了摒除党争的希望,他不能允许自己的错误决定而让希望破灭,他需要习惯询问、依靠谭泽露,以实现自己久而不得的抱负。 但是李德裕怎么也没想到,谭泽露这次,却给了一个自己意料之外的答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十六章 抚与伐 太阳一落山,西北的寒风便趁机占领长安。寒意穿过门与窗,透过屋檐和外廊渗透进房间里,谭泽露一哆嗦,打了一个喷嚏,便放下书往炭盆边挪了挪。 郭淮璧拿了一件大氅推门进来,替谭泽露披上,又将炭盆往谭泽露身边挪了挪,而后拿起剪刀去剪蜡烛棉芯。 “有想过未来吗?”,谭泽露突然问谭泽露。 郭淮璧摇头:“罪臣之后,何谈未来?我这条贱命就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向仇、鱼二人复仇” 谭泽露招手让郭淮璧坐到炭盆近前:“你还有没有别的亲属?” 郭淮璧摇头:“都死了” “你脖子上那个坠子······” 郭淮璧将坠子攥在手中:“这是外祖父送我的” “他······” “死了” “嗯?”,谭泽露一惊:“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郭淮璧面无表情:“我从来没见过他,只听父亲说他在西川任职。后来家遭横祸,父亲自尽之前告诉我外祖父已经病死在西川” “那你知道外祖父的名讳吗?” “不知道,父亲从未提过” 谭泽露想了半天,又问道:“愿意跟着我回淮南吗?” 郭淮璧脸上当即有了喜色,但随即又添上忧色:“不愿意,我是罪臣之后,先生能帮我报仇,我已是衔草结环不能报,安敢再拖累先生?” “连跟我回淮南都不愿意,何谈衔草结环?” “我······” “况且,我也是罪臣之后,你我差不多” “谢······谢谢先生!” 从前,谭泽露总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悲苦的人。他亲历爷娘双亡,亲历背井离乡,不得童真童趣,不得爷娘宠爱。 可如今,在面对郭淮璧的时候,他顿感自己幸运。 虽无双亲,但并不坎坷,淮南阿郎待自己如亲嗣,关爱有加;虽背井离乡,但却并不颠沛,反而锦衣玉食,富贵成长。 而郭淮璧却是在掖庭宫长大的,既无人关爱,也无锦衣玉食,坎坷颠沛受尽,困苦磨难尽得。 孤鸟哀鸣,遇同类而自然亲近,感情非其他所比。 再者,谭泽露是承着李德裕的恩情的,郭淮璧是李德裕的外孙女,自己带她去淮南,也算是报恩了,更何况李德裕已经先言将郭淮璧许配给谭泽露,他更不能辞。 正在此时,李福生端着一尊小火炉闯了进来,不等谭泽露问干什么,便转身又出去,进而端进来一盆肉,放在小火炉上:“先生,今日府里落下两只雁,阿翁让我送一只给你” “如何落的?” “一只箭伤发作死,一只哀而触地亡” 谭泽露点头:“福生,再去厨房拿一套碗筷来” 李福生不解:“先生,你一个人为何要再要一套?” 谭泽露正要解释,李德裕便进来了。 李福目瞪口呆:“我······我马上去拿······” 李德裕不禁问:“拿什么?” “知道阁老要来,去拿碗筷”,谭泽露回答道。 李德裕坐在谭泽露的对面:“先生怎么知道我要来?” 谭泽露指着那一盆雁肉:“不但知道阁老要来,而且知道阁老为何而来” “哦?洗耳恭听” 李福生正好将碗筷拿来,郭淮璧便给两人盛了雁肉。 谭泽露夹起一块肉:“雁春北而秋南,春肥而秋瘦,于是胡人有约:春猎而秋禁。如今正是雁南归的日子,按约来说是不能猎杀的” “如今胡人开了禁忌,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们断粮了” “今年黠戛斯与回鹘汗国作战,想必是回鹘汗国战败,残部依附在北部边疆,边军请示抚与伐,陛下问策于阁老,阁老不决来问我轻微之言” 李德裕又问:“先生怎么就知道是回鹘汗国战败,而不是黠戛斯战败?” “其一,回鹘汗国今年内乱频繁,各派互相争斗倾轧,实力大损,断然不是黠戛斯的对手” “其二,黠戛斯作为回鹘汗国的附属,约定每岁向回鹘汗国贡金银美女兵器羽箭,已尽本分。回鹘汗国却压迫更甚,此天地不容,道在黠戛斯,回鹘汗国断然不能取胜” “其三,黠戛斯在回鹘汗国西北,如果战败理应退居西北,在那边射伤的雁,是断然撑不到长安城才死去的” 李德裕惊而作长揖:“先生!” 谭泽露吃了一口雁肉:“嗯,肉鲜美,阁老尝一尝” 李德裕却对雁肉毫无兴趣,转而问策:“先生既然知道我的来意,恐怕早有计策在胸?” “阁老以为呢?” “战!此战必胜” 谭泽露没吱声。 李德裕又说:“先生不会要抚吧?虽然可以保护公主,但是必定养虎为患!” 谭泽露又摇头。 “先生······” 谭泽露放下筷子:“先抚再伐是为良策” “养为祸患再除之,是否多此一举?” “阁老放心,此事我早已有计算,阁老明日只管谏陛下招抚。此时回鹘孱弱,伐之定胜,牛党定会谏伐,阁老一定要辩,并发僚属共谏,不日便有转机” 李德裕点头:“我明白了!先生请慢用,我不打扰了” 李德裕走了之后,谭泽露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肉,便让李福生将肉带去杂院给下人们分了,而后将李德裕的那碗雁肉递给郭淮璧:“吃吧” 郭淮璧不敢接:“尊卑有别” “你我都一样,何来尊卑,吃吧” 郭淮璧这才接下碗筷,却也不吃。 “怎么?看不起我?” “不是不是”,郭淮璧赶紧动筷子,将大块的肉塞进嘴里。 “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该谢之于你,对不起!” 郭淮璧一愣,眼泪就流出来了,一滴滴落进碗里。 像郭淮璧这种女子,最是不怕强硬,越抑越扬。 可这种女子也有个弱点呐! 她尝尽了人生酸苦,却怕人生甘甜,只需一丝,便会将她彻底击垮。 世上不乏此等人,但凡遇到滴水恩,更以江海情报之,说是重情,其实啊!那是孤苦啊! 第二天,正是朝会之时,李德裕果然进言:“陛下,臣以为,回鹘当抚不当伐” “李侍郎,你何以被一条犬吓破了虎胆?往日的虎威何在?”,牛僧孺从大臣中站起来质问李德裕。 李德裕针锋相对:“敢问牛少保,凭什么认为回鹘是一条犬?又如何以为边军必胜?” 牛僧孺举起玉笏向皇帝:“自先帝文宗开成年间来,回鹘内乱,内斗不已,今年又被黠戛斯击败,溃散于贺兰山,阴山一带,人困马乏,粮食短缺,战之必胜!” 李德裕反驳道:“夏绥、朔方、天德军、振武军四地虽合称军士三十万,但军士分散,不能集中。如今酋首乌介带十三部,嗢没斯带五部,另有散部十余,合计三十余万” “其兵锋可指边关各处,且虚实难知,贸然开战于我不利” “而且大唐与回鹘有约,开战我们不义。不义,我必败” “还有,太和公主銮驾尚在回鹘,乌介已经迎娶公主,两家缔结姻亲,陛下更不能开战。一旦开战,乌介降罪于太和公主作出悖逆之事,牛少保有何面目去见先帝穆宗等?!” 郑朗又站起来:“黠戛斯乃是先帝太宗钦定血亲,与我大唐一脉同源,我们出兵回鹘顺天应人,何来不义?” 李德裕冷哼一声:“那就要问一问牛少保,先帝文宗太和五年,我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吐蕃悉怛谋欲以潍州降,牛少保当时拒不纳降,可是讲仁义的很呐!” 牛僧孺指着李德裕:“你!” 先帝德宗贞元三年曾经与吐蕃赞普(藏王的称号,相当于中原王朝的皇帝)有约定,互相不攻打。但是在先帝文宗四年的时候,吐蕃先行破坏约定,进攻西川。 第二年,镇守潍州的吐蕃将军悉怛谋想要投降唐朝,李德裕欣然接纳。 潍州是西川的门户,也是遏制吐蕃东进的重要咽喉,得到潍州就能更好的防卫吐蕃。 李德裕将这件事向中央通报,结果当时担任宰相的牛僧孺痛恨李德裕,为了泄私愤便以“不能破坏与吐蕃的约定”为理由拒绝了悉怛谋的投降,并且要求李德裕将悉怛谋遣送回吐蕃,并且将潍州退还。 先帝文宗后来思谋起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吃亏了,明明在太和四年的时候,吐蕃已经先违反约定了,为什么大唐还要遵守这个约定? 牛僧孺在得知了先帝文宗的想法之后,畏惧而主动提出贬谪的要求,于是被贬谪为淮南节度使(大致在今天的安徽南部)。 这是牛僧孺在朝政上的污点,他被先帝文宗贬谪之后,就一直很怕别人提起。现在李德裕在朝堂上突然提起,可想而知牛僧孺有多么愤怒,但是却无法反驳。 这个时候,兵部尚书李固言站了起来,横眉冷对李德裕:“李侍郎,你是不是又听信了你家豢养的那个跳梁小丑的话?岂知此乃大唐中兴之兆,岂容一个黄发小儿指点?!” 谭泽露站了起来:“李尚书!下官忝掌大理寺少卿印信,一心只为虞正卿分忧,朝堂之事下官不敢妄议,还望李尚书自重!” “谭中丞在的时候,可是一日三谏啊!想必少卿也是有令尊风范的”,李固言不依不饶。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况庶人乎?”,谭泽露厉声说道。 “够了!!” 李固言还要与谭泽露辨,皇帝突然大喝一声,李德裕等马上禁声了。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天子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十七章 太和公主 百官急忙叩首,大殿上回荡着皇帝的声音。 “朕多么希望你们能和先帝太宗朝一样,百官和睦相处,齐心辅佐,以兴大唐。可是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自己!心里都在打什么主意呢!” “朕早对朝堂分庭有所耳闻,朕在登基的时候,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快刀斩乱麻,将分庭的局面改变” “可是朕在看到两鬓斑白的你们苦谏于朕的时候,朕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朕是对你们中的一些动了恻隐之心的!朕不愿意寒了你们的心,你们都是几朝的老臣啊!” “朕只是想中兴大唐,再不济也要守住大唐的江山,不然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先帝,有何颜面进入祖庙尚飨?” “想想吧!想想先帝高祖打下江山多么不易吧!再想想安史之乱多么可怕吧!吐蕃欺我,回鹘负我,各地藩镇藐我,这还是那个威服四海的大唐吗?!” 一些老臣哭了,稍微年轻的官员也啜泣起来,连皇帝的眼里也含着泪水。 “去吧,去吧!都退下吧,朕倦了,倦了······”,皇帝扶着龙榻站起来,马元贽急忙去搀扶,皇帝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的进了偏殿。 百官目送皇帝走进偏殿,待内侍高唱“退朝”之后,便陆陆续续起身往殿外走,一些人情不自已,泪水一时不能收,一边走还一边流泪。 而李德裕则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闭着眼睛岿然不动。谭泽露本来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但看李德裕未动,又坐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含元殿的朝臣只剩下了李德裕和谭泽露。 内侍快步走到李德裕身边,小声提醒道:“阁老,已经退朝了” 李德裕却没有搭理他,内侍悻悻退去,李德裕突然睁开眼睛,两行眼泪便溢出来,李德裕来不及去擦,便掉在席位上。 他起身,慢步走到谭泽露身边:“走吧” 谭泽露起身,随李德裕出了含元殿。 “先生,你觉得我们做的事对吗?”,李德裕突然问谭泽露。 谭泽露反问李德裕:“先帝太和九年的甘露之变对吗?” 李德裕不言语。 谭泽露又问:“阁老,敢问大唐自先帝宪宗时起势颓,是因为没有忠臣吗?” 李德裕也不言语。 谭泽露望着皇城正南的丹凤门道:“牛党不除,大唐难兴啊!若此时阁老动摇,往后再无根除牛党机会,阁老三思!” 李德裕终没有回答,向北过昭庆门往政事堂去了。 另外一边,皇帝出了含元殿,又往太液池边那棵柳树去。 马元贽悄悄的使眼色遣退了一众内侍,独自跟着皇帝。皇帝于一片败落景象的太液池前负手而立,热气一口口的喷出来。 马元贽弓着腰,慢慢后退,想要给皇帝留下单独的空间。 皇帝却突然叹了一口气:“马元贽” 马元贽急忙应道:“奴婢在” “你觉得朕能当好一个天子吗?” 马元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神文圣武,必定是千古一帝!” “呵”,皇帝冷笑了一声:“朕只是不想李唐的江山,毁在朕手中” “陛下定能兴复李唐,开万古盛世!”,马元贽叩首。 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你这张嘴呀!” 正在此时,一名内侍远站一边,思前想后不敢上前。 皇帝皱起眉头:“何事?” 内侍这才上前答道:“陛下,鱼弘志大人请献新罗美女四名” “什么?新罗美女?”,皇帝握紧了拳头。 马元贽在一边提醒道:“陛下有些日子没去王才人宫里了” 经过这么一提醒,皇帝也才想起,有好些日子没去太和殿了,于是便对内侍吩咐道:“将四名新罗美女暂且安置在内侍省” 内侍点头:“奴婢这就去” 皇帝又在太液池站了一会儿,便往太和殿去了。 王才人本名王元秋,原来是一名歌伎(指以歌舞为业的女子,与妓、姬不同)。当初皇帝还是颖王的时候,曾经去邯郸游玩,当地官员趁机献王元秋。 王元秋不仅长相美艳,而且舞姿迷人,颖王当晚便与其共度春宵,之后赎身带回长安立为侧妃。 不久之后,先帝文宗亲立的皇太子李永暴毙,文宗大怮,身体情况大不如之前。 此时储君位置空缺,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珏极力主张立文宗的侄子陈王李成美为皇太子,而文宗宠妃杨贤妃则坚决主张立文宗的弟弟安王李溶为皇太弟。 文宗最终选择立自己的侄子为皇太子,但还没有来得及我的李成美举行册封大典,文宗便病倒了,枢密使刘弘逸与李珏奉旨辅佐李成美监国。 向来和刘弘逸不和的仇士良、鱼弘志二人怕李成美继位之后,会反过来清算自己,果断站在了杨贤妃这边,伪造文宗诏书册立安王李溶为皇太子,并调动神策军迎接。 戏剧性的一幕就此上演。 先帝玄宗曾规定皇子当集中居住于一座巨大的宫殿“十六王宅”,皇子分院居住,此规定自此一直流传。 安王与颖王同居于内,两院隔一墙,神策军士不能分辨那个是安王,哪个是颖王,于是不敢贸然进院迎接。 安王与颖王都听到院外有动静,见是神策军,乃料有变,也不敢出去,躲在门后面观察着。 在神策军出发之后,仇士良觉得自己没有交代清楚,又找一名将军嘱咐道:“长者为安王,当立” 将军急忙赶到“十六王宅”传令,见神策军士止步不前,急忙大喊道:“立长者,立长者!” 就在此时,王元秋果断走出门,向神策军喊道:“‘长’者,高大也。颖王身长九尺,伟岸丈夫,就是你们要迎接的对象!还不赶快进院?!” 神策军面面相觑,还是不敢上前。 王元秋便将颖王拽出来给神策军看,果然身长九尺,高大魁梧,于是便用轿子将颖王抬到宫中。 仇士良见到颖王之后,虽然心里叫骂,但时间紧急,还是将他册立为皇太弟。 几天之后,文宗驾崩,颖王登基为皇帝,本来要立王元秋为德妃,但众臣因为出身问题极力反对,皇帝只好将她立为才人,居太和殿,最为受宠。 “秋儿”,皇帝一进太和殿,便呼唤王元秋。 王元秋正在弹琵琶,也不回应皇帝,但手法乱了,心不在焉。 “秋儿”,皇帝又唤了一声。 王元秋将怀中的琵琶摔在地上,一旁的宫人吓得当即跪下:“陛下怎么不去找回鹘美人?我可不会跳胡舞!” 皇帝上前将手按在王元秋的肩膀上:“怎么会呢?你可是朕的心头肉啊!” 皇帝冲着马元贽及宫人等挥手示意,马元贽便带着众人出去了。 皇帝从背后环抱住王元秋:“好啦好啦,别生气了,朕今晚不走了,明晚也在你这里,后天也在你这里,朕可好久没看你跳舞了” 虽然王元秋极力掩盖,但脸上还是露出了喜色,故作姿态娇嗔道:“陛下这套说辞怕只不止是给我说过吧!骗人!” “君无戏言”,皇帝将王元秋抱起来,走向卧榻:“你可是还没实现对朕的承诺,给朕生一个龙子呢!” “陛下慢点!夜还长呢!” 月升了,风静了,虽是寒冬,太和殿却一片春色。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乌介可汗与皇帝比起来可是差远了。 临时的大帐内四面透风,牛粪燃起的火堆不但不能御寒反而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沙土地上散落着华服与胡服,男人的低吼声从大帐漏风的地方挤出去,与风声混杂在一起。 一刻钟之后,乌介可汗从羊毛垫上起身,捡起地上的羊皮袄披在身上,坐在胡凳上望着火堆。 “可敦(回鹘可汗的正妻)不想家吗?不想长安城吗?不想汉地吗?”,乌介可汗突然说话了。 “妾既嫁于可汗,便是回鹘的人,不想家”,羊毛垫上还有一女子,掩着羊毛衾回答道。 这女子约莫有三十六、七岁,汉人脸,黝黑的面颊上红晕难掩,且略显臃肿,容颜早已不在。 她便是先帝宪宗之第十女太和公主,于先帝穆宗长庆元年出嫁回鹘,至今已在回鹘度过了二十一个年头,公主懿姿消磨殆尽。 今年黠戛斯与回鹘交战,太和公主被黠戛斯俘虏。由于黠戛斯与大唐的特殊关系,便遣使护送太和公主南归大唐,不料路上被昭礼可汗的弟弟乌介截获。 乌介不但自立为可汗,而且强迫太和公主嫁给他,这已经是太和公主第三次为可敦了。 乌介可汗冷笑一声:“你那皇帝侄子不要你了,准备让你老死漠北,你想回去也回不去” 太和公主的眼泪流了下来:“妾是回鹘的人,死也当死在回鹘” “灵州,天德军府都是汉地,你可以写信给你的皇帝侄子,让他‘借’给你暂时居住,塞外寒冷,住大帐可不行!” 太和公主没有接乌介可汗的话,她闭上了眼睛。 乌介可汗一拍手,帐外便来了两个回鹘汉子,将太和公主卷在羊毛衾中,抱出帐外。 在帐外的汉人婢女见状,急忙上去厮打那两个汉子,乌介可汗持刀出大帐,将婢女全部杀死,而后带着那两个汉子往大营外走。 到了一个小山丘上,汉子将太和公主扔在地上,乌介可汗蹲下来,对太和公主说道:“这里到处都是狼,只要我们一走,你马上就会被撕成碎片,别说回汉地,死无全尸!” 乌介可汗见太和公主还不回话,转身就走,一个汉子模仿了一声狼的嚎叫,周围马上就有狼回应,黄绿色的光点在远处移动,贪婪的喘息声逐渐清晰起来。 乌介可汗大声笑起来:“你在汉地的封号是叫太和吧!放心,我会按照汉人的传统,给你立碑的,你还是太和!哈哈哈!不过野狼可不管你是谁!” “哼哧,哼哧······”,月光之下,太和公主能清楚的看到那些伸长舌头,拖着尾巴的畜生正往自己这边赶。 她突然想起长安的糕点了,又想起长安的桃果了。人来人往,人们都佩着香囊,说话都有礼貌,香甜的味道弥漫在长安的空气中。 李炎这个皇帝在干什么?睡在温暖的榻上吗?他总是把自己错叫阿姊,他还记得吗? 狼爬上山丘,踩的碎石滑落发出“哗~哗~”的声音。 为什么会是自己呢?太和公主又在想这个自己从出嫁就开始想的问题。 寒风萧瑟,野狼低嚎,这不是汉地的夜,更不是长安的夜! “我写!!”,太和公主这一声,喊的撕心裂肺,惊的野狼不敢靠近。 风将她的呼喊卷走,往汉地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十八章 乌介的计谋 第二天,乌介可汗将大将嗢没斯召进大帐中,分给嗢没斯一块烤兔子肉。 嗢没斯拜谢:“谢可汗” 乌介可汗也切下一块兔子肉,咬下一口:“已经十二月了,天气逐渐寒冷,我们没有秋藏,大家挨冻受饿,大唐皇帝又不允许我们进汉地,这个冬天恐怕难熬了······” 嗢没斯忧心忡忡:“我部落的牛羊都快杀光了,再这样下去要吃人肉了!” “长安那边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嗢没斯放下肉:“听说了,李德裕同意借粮借地给我们,牛僧孺却劝说要大唐皇帝出兵攻打我们” “牛僧孺是一个大麻烦啊!” 嗢没斯面露凶狠:“那我派人去杀了他!” 乌介可汗却摇头:“不,这样对我们更加不利” “那可汗······” 乌介可汗凑近嗢没斯:“你是我现在最信任,也是唯一信任的人,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你可愿意?事成之后,我拜你做国相!” 嗢没斯急忙起身,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心口:“为可汗赴汤蹈火!” 乌介可汗取出一封信、一支金钗递给嗢没斯:“去长安······” 五日之后,长安城便轰动了。自开远门、义宁坊、金城坊、颁政坊的街上人潮涌动,长安城的百姓汇聚起来,翘首张望,万人空巷。 坊间皆传:回鹘战败,回鹘可汗遣使者系颈以绳,瘦马筚路朝见皇帝陛下,请求大唐接纳回鹘部众。 可是见过回鹘使者的百姓,却又都失望了。 回鹘使者嗢没斯在太子李峤与内侍监仇士良的带领之下,骑着强壮的黑马向皇城前进,既没有柴车,脖子上也没有系绳子。 队伍自丹凤门进,下马过龙尾道,在含元殿外等宣召。 此日,千牛卫亦着新甲胄,日光照射,耀眼异常;嗢没斯环顾四周,旌旗猎猎,枪槊林立,寒光犀利。 含元殿内,皇帝百官皆着朝服,气氛肃穆。就连平时躬身低首的马元贽也罕见的昂首挺胸,威严之气油然而生。 听闻嗢没斯等人已到,皇帝却并没有直接召见,命内侍给每一位官员都奉上一盏茶,百官用过茶之后,皇帝这才命马元贽宣嗢没斯进殿。 嗢没斯带着副使进入含元殿,按照回鹘的礼节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心口:“拜见大唐皇帝陛下” 皇帝端冕凝旒,并不做声。 嗢没斯再言:“拜见大唐皇帝陛下” 马元贽见皇帝还不做声,便高声说道:“见天子,当行跪拜礼!” 嗢没斯抬头看皇帝征求意见,牛僧孺怒而起,喝道:“大胆!天子岂可仰视?刺乎?!” 牛僧孺这一喝,声色俱厉,怒目直盯着嗢没斯。 嗢没斯害怕了,急忙低下头去,和两名副使交流了眼神之后,双膝跪地,行了叩拜礼。 皇帝这才让三人平身。 嗢没斯起身后向又向皇帝说了一些恭维的话,然后呈上礼单。 马元贽将礼单交给皇帝,皇帝刚打开才看到“美女三十名”,嗢没斯便突然跪下,嚎啕起来。 皇帝放下礼单,冷眼看着嗢没斯,也不说话。 马元贽代问道:“来使为何哭泣?” 嗢没斯挤出两行眼泪:“臣为太和公主哭泣!公主离开汉地已经二十一年了,如今盘桓贺兰山,遥望汉地而不能入,整日叹息哭泣,血盈泪中,哀哉!” 皇帝抓紧龙袍,垂下的旒轻轻晃动。 副使从怀中取出一块黄巾交给嗢没斯,嗢没斯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封信以及一枚金钗:“太和公主知臣使长安,修书一封,稍与大唐皇帝陛下,金钗为信物” 皇帝一惊,突然起身,至一半,马元贽眼疾手快,上前扶住皇帝的胳膊:“陛下,太常寺照料过无数孕妃,接生过无数李氏子嗣,王才人有孕在身,自然照料的仔细,请陛下宽心” 这是一个弥天大谎,既是说给皇帝听,让他不要失去威严,让嗢没斯找到突破口,又是说给嗢没斯听的,让他明白李唐皇室庞大,枝繁叶盛,皇帝不会为了太和公主而作妥协。 皇帝听了马元贽的话,理智又占据上风,缓缓坐下:“那便好,那便好,一定好生照料王才人” 嗢没斯有些尴尬,他双手举着信与金钗,无人上来接,他也不敢放下,不敢说话,只能嚎啕的哭。 皇帝坐下之后,内侍才将信与金钗接下,辗转交到皇帝手中。 但皇帝并没有马上拆开,而是将信放在案几上,转而问嗢没斯:“乌介可有所求?” “大唐皇帝陛下,乌介可汗已经被长生天选中,是我们的可汗,他将巡视草原······” 皇帝冷冷说道:“我未册封,他怎么敢称汗?” “这······”,马元贽刚才的话嗢没斯也领会到了意思,他不敢将话的太强硬,一旦皇帝不悦,那么借粮和牧地便更加困难,这对于回鹘来说将是致命打击。 皇帝继续说道:“你舟车劳顿,还没休息好吧,今天暂且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嗢没斯不敢忤逆,悻悻退去。 冬日昼短,昼刻未尽,闭门鼓便敲打了。 待六百槌尽,长安街上的行人散去大半,有些坊关了门,有些坊还开着。 自先帝穆宗之后,宵禁便日渐松弛,有时竟发生“鼓尽而市不散,鼓未敲而市已开”的现象。 小贩们也不拘泥于在东、西两市做生意,转而在各处市坊买卖,市坊制度开始崩坏。 往辅兴坊的路上,四个人行色匆匆。领头的是一位看着圆滑的年轻人,身后三人压低斗笠,看不清面相。 巡夜的金吾卫觉得私人形迹可疑,便上前将四人拦住:“站住!暮鼓已尽,竟敢行走?!乃不知《唐律疏议》有云:宵禁后行走者,笞四十?” 领头的年轻人堆上笑脸,凑上去与金吾卫队正嘀咕了一阵子,而后掏出一些散碎银子塞到金吾卫队正的手中,队正便带着部下离开了。 而后年轻人带着三人来到了辅兴坊李府,上前扣响了府门。 此时,李德裕正与在书房与谭泽露交谈,李寿山在门外呼喊:“老爷,有人自称是回鹘使者门外求见” 李德裕望向谭泽露,谭泽露点头:“转机已到” 李德裕向李寿山吩咐道:“请进来” 不一会儿,李寿山便引进来那三个带斗笠的人。领头的那人摘下斗笠,竟是嗢没斯! 李德裕略微有些吃惊,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尊使请坐” 嗢没斯不习惯的跪坐在李德裕左边、谭泽露的对面:“谢阁老” 李寿山给嗢没斯倒上茶水,嗢没斯喝了一口:“好茶,好茶!” “尊使夜半来访,不光是来吃茶的吧” 嗢没斯摇头:“半夜冒昧到访,只为求阁老一件事情” “什么事?” 嗢没斯恳切的说道:“请阁老一定劝谏皇帝陛下借粮借地与我回鹘诸部!” 谭泽露便问嗢没斯:“尊使不会只说一句话就让阁老帮你吧!” 嗢没斯急忙辩解:“当然不是!你们两个真是不懂规矩!见了阁老怎么也不行礼?” 嗢没斯身后两人便上前来,摘掉斗笠,跪拜李德裕。 长睫盈秋水,隆准而凝脂,这其中一人是胡姬。另一位虽然有汉女容色,但也有胡地风韵,两人皆是数一数二的美女。 嗢没斯凑近李德裕:“这其中一人乃是乌介可汗的可敦姊妹,出身华贵;另外一人是咸安公主(唐德宗第八女,贞元四年前往回纥,与长寿天亲可汗和亲,并先后嫁与忠贞可汗,奉诚可汗及怀信可汗,在胡地生活二十一年,直至唐宪宗元和三年去世)之女与回鹘贵族结合之嗣,拥有大唐皇室的血统与回鹘贵族血统,更是尊贵” (ps:回纥改名为回鹘) “阁老若不嫌弃,便让两人侍奉在左右。另外再赠阁老美玉一百件,成色上乘,往后年年都会赠送阁老两名胡姬,上乘美玉一百件!” “这两名美女若是有幸服侍阁老,那便是我们回鹘的姻亲,乌介可汗愿与结拜为异性兄弟,世代交好” 谭泽露满不在乎的说道:“你以为阁老在朝堂上劝谏陛下是为了什么?美女?财宝?如今回鹘孱弱,边军攻之必胜,美玉、美女自然会得到,更能清算回鹘与大唐的百年恩怨!” 嗢没斯盯着谭泽露,目光很使憎恨:“这位可是郎君?” 李德裕摇头:“这是大理寺少卿谭沐甘先生” 嗢没斯知道汉地的规矩,能被称为“先生”的多为学者大家,或为忠厚长者。谭泽露小小年纪竟能被李德裕称为“先生”,必定不简单。 嗢没斯略加思索之后,马上便变了颜色,换上笑脸:“若是先生能为回鹘与大唐结为盟好在皇帝陛下面前美言,回鹘也当报答先生” “既然美玉和美女先生与阁老不稀罕,请先生明示回鹘当以何报之?” 谭泽露盯着嗢没斯:“我们要的东西对你们来说比寻找美玉与美女更加简单,不过你们恐怕是不愿意给” 嗢没斯思谋了一会儿,拱手问道:“我愚钝,实在想不出先生要的是什么东西” 谭泽露招收示意嗢没斯凑近,嗢没斯附耳过去,谭泽露小声嘀咕了几句,嗢没斯惊叫一声:“这!这······” 谭泽露起身拿过剪刀,将烛芯剪短一些,烛火便更旺了:“这烛芯要剪一剪,烛火才能更旺” 嗢没斯低下头权衡了很久,这才抬起头:“那就这么说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十九章 雁传书 第二天,皇帝召李德裕等人往宣政殿商议对待回鹘的问题。 皇帝应该是看了太和公主的那封信,为之动情,今日神色略显忧郁:“阿姑当初为大唐远赴西陲和亲,在胡地寒苦二十一年,朕于心不忍,为之奈何?” 李珏想要进言,郑朗却在旁边拽他衣服,李珏便又安顿下来。 李德裕、李绅也不说话,宣政殿上静悄悄的,皇帝扫视众人一遍:“郑卿?” 郑朗直起身子:“陛下,回鹘这次以太和公主为质借粮与地,下一次便会以太和公主为质要粮要地,此乃养虎为患,请陛下三思” 李珏附和:“臣以为郑侍郎所言极是,请陛下顾念大唐江山,举兵伐之,清除祸患。臣愿前往灵州督战,只为一举击破贼兵,抢回公主!” 李固言也进言道:“臣以为,可遣使联络黠戛斯,约定夹击贼酋乌介,定可破之!” 杨嗣复也纷纷进言:“臣附议” 皇帝转而问李德裕:“李卿以为如何?” 李德裕举起玉笏:“臣以为,招抚为上策” 李绅附和道:“黠戛斯虽为李陵之后,但久居胡地,胡风不改,教化难通。回鹘压迫其严重,今日得胜必定追击,若边军与黠戛斯共破回鹘,将与我大唐为邻” “胡人,贪也,自匈奴到突厥,每日南顾,皆为祸患,黠戛斯既有胡风,安能甘心俯首,遥拜圣颜?臣以为,当招抚回鹘,以为缓冲,抵抗黠戛斯,保我大唐边疆” 李绅此言,直中要害,这是一个比牛党言论更加有说服力的说辞,皇帝本就已经动摇,李绅再这么一说,皇帝更加偏向招抚了。 崔珙、郑肃附和:“臣附议” 李绅再将李珏一军:“敢问李侍郎,一旦黠戛斯犯边,你花甲年岁,可以靖边?或是你可保证黠戛斯不犯边,遥拜圣颜?” 李珏语塞:“我······” 李绅如此妙语,一下子将皇帝心中最后的顾虑打消,皇帝点头表示赞许:“李卿所言极是” 皇帝却又迟疑了一下:“可是乌介直言要粟米十万石,并借河套为牧地,众卿以为如何?” 李德裕当即否决:“不可!陛下,河套乃北部重地,物产丰饶,关系天德军、朔方、夏绥、振武军等地军民生计,一旦外借北部当乱” “臣以为,大同川(古河名,即现在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乌拉特前旗境内的大佘太河)颇为合适,其地偏远,有河水作为天堑将其隔绝在汉地之外,又有朔方、天德军节制,可保无虞” “至于粟米,臣以为三万斛足以,让他们饿不死就行。这人一旦吃饱了,就该想着其他的事情了,久而久之会生乱的!”,虽然牛僧孺不在,但李德裕还是暗讽牛僧孺打压牛党。 皇帝点头:“依卿所奏,郑卿你来拟旨,另外,再制册一道,朕要册封乌介为回鹘汗国可汗!” 郑朗拱手:“臣遵旨” 这宣政殿在议,这长安城的坊市内也在议,议论一件“鹿衔雁书”的奇怪事情。 据说在回鹘使者来的那天晚上,长安城郊有一个村子的村民半夜里起来如厕,忽然看见北方的天空有闪光,慢慢的坠落下来,跌进一片树林中。 村民很是好奇,就凑过去看,竟然在树林中看到了十几头鹿环绕跪在一只白光未散的大雁身边,伸长了脖子好像在听说什么。 不一会儿,那些鹿站了起来,成群结队的向南奔跑。 村民很害怕,就躲了起来,那些鹿就从他藏身的地方跑过。 他分明看见领头的鹿口中含着一封书信,模仿人声说着:同为李氏弟,鸿雁互传书。为何弯弓射?拔羽赠与胡。 第二天这个村民向其他人讲述,竟然有其他的村民也声称昨晚见过有鹿群经过,也模仿人声说话。 此事迅速传开,长安城的百姓惊奇不已。 有些读书人便揣测,那只大雁乃是大唐与黠戛斯的传书使者,因为被回鹘人射伤,所以未入皇宫便死在外面,但是大雁召来了鹿,托书与鹿,往皇宫禁苑去。 而关于信的内容,没人敢妄自议论。 为什么读书人会如此揣测呢?根据就在先帝太宗贞观年间黠戛斯使者的一次使唐。 使者虽然胡服胡容,但是与其他胡人不一样的是,他的瞳孔和头发都是黑色。 黠戛斯的使者称当年李陵投降匈奴,被单于封在坚昆,与当地的女子结合之后,留下后代,是为黠戛斯(黠戛斯也被称为坚昆)。李陵的根源在陇西李氏,而李唐皇室的根源也是陇西李氏,细细计算竟是一家人,太宗皇帝钦定双方血亲关系。 而令长安百姓惊奇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在长安城普宁坊,有人发现了一只被射下来的鹰,这鹰竟然浑身都长着大雁的羽毛! 很快便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并编了歌谣:鸿雁传汉书,亡亦托与鹿,汉民向天顾,鸿羽生满鹘。 这句歌谣很快就传到了皇城里面。 李德裕在皇帝决定招抚回鹘之后,再次进言,让皇帝邀请嗢没斯在禁苑围猎,并且伺机校阅驻扎在禁苑的神策军、龙武军(左羽林军后身),震慑嗢没斯以壮国威。 皇帝听从了李德裕的建议,邀请嗢没斯前往禁苑围猎。 途中,皇帝回营正依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两名宫人端着需要浆洗的餐具走过皇帝的大帐,两人一人一句唱着这首歌谣。 皇帝听闻,睁开眼睛皱起眉头:“何人唱谣?” 门外的千牛卫马上便将那两名宫人截住,带到皇帝大帐里。 皇帝已然起身:“哪里听来的歌谣?” 那两名宫人非常害怕,便将歌谣的出处以及背后的故事都说了出来。 皇帝觉得奇怪,如果真如宫人所说,鹿衔雁书于禁苑,上达皇帝。自己已然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为何没有见到? 荒谬。 这是皇帝得出来的结论。 但不久之后,皇帝见到了他之前从未见到过的奇象,他以为的荒谬竟成了事实! 皇帝稍事休息之后,便与嗢没斯等人再往围猎场。 一众人策马向前,半路上与一群鹿相遇,皇帝大喜,急忙追赶。 布置在周围的神策军马上加入追赶,以呼喊与旌旗恐吓,将鹿向皇帝那边驱赶。 最后这群鹿被围困在围栏旁,无处可逃。 皇帝勒住马,嗢没斯掏出一支箭递给皇帝,皇帝接过箭便张弓指向鹿群。 就在此时,一只雄鹿从鹿群中走出来,在距离皇帝三丈远的地方站定。 千牛卫以为皇帝有危险,抓紧缰绳,准备随时护在皇帝面前。 神策军将军张弓搭箭指向那头鹿,一旦有变马上射杀。 但是让围猎众人想不到的是,那头鹿竟然前腿一屈,跪在了皇帝的面前。 此情此景,皇帝突然想起了“鹿有灵性”这句话,一时愕然,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众人也是一惊,皆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那鹿又低下头,张口吐出一封信,叫了一声。身后的群鹿纷纷上前来,跪在皇帝面前,凄惨的鸣叫声不绝于耳。 皇帝所乘大宛马突然不安的低鸣起来,这又引的其他马匹低鸣,与鹿鸣互相应和,一时空林传响,哀转久绝。 这一声声催的皇帝潸然泪下,嗢没斯、李德裕等人也泣泪于襟,神策军士甚至不能握住手中的弓箭,让它们纷纷掉在地上。 皇帝摆了摆手:“去吧,放它们离开!” 神策军士便让开一条道路,领头的鹿低头似在叩拜,而后起身带着鹿群离开了。 马元贽便示意千牛卫军士将鹿吐出来的信取过来,他用袖子拂去上面的口水,拆开后递给皇帝。 皇帝将信从信封中取出,打开后却只发现信只有寥寥几句:同为李氏弟,鸿雁互传书。为何弯弓射?拔羽赠与胡。 “这!这······”,皇帝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长安马上将这件事传开了! 人人都知道皇帝在围猎的时候见到了那群托书的鹿,并且得到了鸿雁传的书信。 接下来,人们开始议论鹿模仿人声说出的那首诗的含义了。 有些人很肯定的说“拔羽赠与鹘”中的“胡”与回鹘的“鹘”谐音,联系到普宁坊坠鹰事件,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在预兆皇帝招抚回鹘的事情。 此事当即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皇帝在听说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大发雷霆,拍案而起大喊道:“贱民安敢诽谤耳?” 紧接着,皇帝就冷静下来,急忙传旨中书省郑朗,停止拟定招抚回鹘的圣旨,另外停止造册,并急传李德裕。 李德裕还是痛陈利害,坚持皇帝招抚回鹘,并言市坊传言并不可信,并列举了几个例子,这才稍稍稳定下皇帝的心神。 当天夜里,皇帝去了太和殿,夜半的时候,突然惊醒,只觉得心惊肉跳,出了一身汗。 接下来,皇帝心神不宁,怎么也睡不着觉,就悄悄起身,走出太和殿,往太液池走去。 行至清辉阁附近,皇帝似乎听到了哭声,便驻足仔细听,果然有人在哭,凝噎喘息,凄婉异常。 皇帝觉得奇怪,就训着哭声找去,结果在太液池旁边遇到了之前马元贽进献的回鹘美人。 皇帝上前问道:“为何哭泣?” 回鹘美人见是皇帝,急忙下跪,一边抽泣一边回答道:“婢梦见我的妹妹被人杀了” “什么?” 黑夜是犯罪的保护色,其中隐藏着无数见不得光的肮脏勾当。 可黑夜并不是完美的伪装,一旦破晓,黑夜被驱散,总有些蛛丝马迹会露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二十章 离奇的凶杀 夜刻尽了,但东方还只是微亮,长安城还在沉睡,值守的士兵对着双手哈了一口热气,又搓了搓才觉得暖。 他叹了一口气,举起巨大的鼓槌,用尽全身力气,向鼓砸去,长安城便被浑厚的鼓声惊醒。 “咚······” 缩着脖子的人们裹上厚厚的衣服,打开院门,将已经熄灭的灯盏取下,这才挑起两只水桶,向最近的水源走去。 早在隋之时,为了解决大兴城(隋朝对长安城的称呼)的饮水问题,便以龙首渠、清明渠、永安渠引潏水、浐水入城。而到了唐朝,这三条水渠水渠已经不能满足用水需求。 于是又开凿黄渠、漕渠等贯穿长安城,与水井一同构成了长安城的供水系统,这才解决了长安城百万人的用水问题。 当鼓至一百声的时候,永安渠在布政坊与醴泉坊的取水点已经挤满了人。但是大家只是围在附近,并不取水,还对着永安渠指指点点,一片嘈杂。 “让开,让开!!” 正在此时,几个衙役呼喝着将人群粗暴的分开,长安县令于波急匆匆下轿赶往取水点边,这一看,惊的他合不拢嘴巴。 只见新结的冰面上血红一片,其中更是有四个点呈现出了黑色。 一名衙役下到冰面上,抽刀砍下一块冰,放进嘴里含着,不一会儿又吐出来,回头对于波喊道:“明公,是人血!” 于波慌了。 如今已是腊月,正是吏部考核官员之时,又赶上了五年一次的大考核,事关官员升降与任免,正是非常之时。 吏部考察的项目称为“四善二十七最” 所谓“四善”,乃是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即道德高尚、清廉谨慎、办事公平、工作勤勉。 而所谓“二十七最”,则是对不同部门,部门职位的官员所偏重的职务能力。比如长安县令,虽然职责上他要负责辖区内的行政、司法、军事。 但由于长安县的特殊情况,这些都轮不到他操心,他的任务只是配合好长安城的其他部门的工作。所以只要他没有得罪其他部门,年底没有积压的案件未处理,今年的考核就算过关。 于波不求升迁,但求保住长安县令这个位置。 如今出了人命案子,吏部一定会盯紧不放,一旦于波处理不利,被定义为不合格,那么他就可能被吏部直接免职! 慌乱之下,于波一边派人在取水点打捞,一边派人分别通知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只要他们任何一个部门参与进来,他便可抽身事外,保自己无虞。 京兆府、刑部在接到于波的通报之后,竟都犹豫起来。他们的想法与于波所想一模一样,为了保证考核尽量不参与这件事。 而当于波通知到大理寺的时候,林恪也不同意派人前往,但谭泽露执意带人前往,林恪无奈,只好指派了一名老丞与谭泽露一起去,在必要的时候和稀泥,以保证谭泽露不会参与到命案中。 等谭泽露从位于义宁坊的大理寺到达布政坊案发地的时候,衙役们已经将水下的尸体打捞了上来,一共四具。 这四具尸体都被装在布袋中,坠之以石沉入水底。若是在其他时日很难发现。但冬日寒冷,各个取水点在晚上会结冰,血液字布袋渗出,涌到水面上,凝结成冰,这才有了长安县令看到的那一幕。 再看那四具尸体,皆是女性,身体袒裸,脑袋都被斩了下来,根本无法辨认死者的身份。 这于波原本是长安县尉,掌管军事。但在长安这种地方,他就是一个闲职,整日无所事事。 后来长安县令因为坐赃被流,他被临时任命为长安县令,四年来断案的本事没学到多少,但是人情世故倒是长进很多,和稀泥绝对是一把好手。 如今京兆府、刑部、大理寺的人迟迟不来,于波面对四具尸体竟然束手无策,他急的满头大汗,不停地派出衙役去催。 当第四波衙役散出去的时候,谭泽露赶到了。 于波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迎上去:“下官参见谭少卿,尸体已经打捞上来了,请少卿按查” 谭泽露尚未开口,一旁的老丞便回应道:“少卿往刑部办公务,途径此处见衙役在此,所以过来看看,并不是特地按查” “这······”,于波显然没有想到老丞会推脱的如此干净,他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幸而谭泽露并未多言,下马往尸体那边去了,于波松了一口气,他跟在谭泽露身后,一边走一边想着等会儿怎么离开,将案子推给谭泽露。 谭泽露掀开裹尸布将四具尸体挨个查看了一遍,又起身向四周看了一圈,转头问于波:“明公可有查案头绪?” 于波支吾了半天,摇头道:“毫无头绪” 谭泽露凑近于波:“于明公,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要不要?” 于波皱起眉头:“少卿说笑了,无过就好,何谈立功?”,于波对于谭泽露是不信任的,尽管谭泽露被传的神乎其神,但他感觉谭泽露这是在推脱。 谭泽露背起双手:“我并不是在说笑,此案权当我送你一个人情。此次京兆府、刑部均不会参与。而我也只是‘途径’此地,换句话说,此案由长安县衙独自查办”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最迟明日就可破案,经大理寺审理,刑部三省批复,御史台核查,你就是首功!孰轻孰重你好好思量” 于波看谭泽露容色不像是推脱,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里也暗暗打鼓,便斗胆问一句:“少卿可有破案良策?” 谭泽露向永安渠走了两步:“明公以为凶手何时抛尸此处?” 于波想了想:“白日繁华,附近百姓都在这里取水,凶手断然不敢,这四具尸体应该是昨夜宵禁之后凶手抛在这里的” 谭泽露点头:“宵禁之后虽无行人,但也有金吾卫警夜。四具尸体,运送起来颇为麻烦,一旦被金吾卫发现,凶手将无处可逃,所以断然不敢抛尸远处,就近是最好的选择” 于波被谭泽露这么一提醒恍然大悟:“所以说凶手就是布政坊、醴泉坊(位于布政坊西,一街之隔)的人了!他们距离这里最近!也只有布政、醴泉两坊的人会在这里取水!” 谭泽露转身走回尸体边,揭开裹尸布:“而凶手之所以斩去死者的头颅,恐怕是害怕别人认出死者,进而联系到自己。那么此案的关键,便是死者的头颅,一旦找到死者的头颅,此案迎刃而解” 于波听闻谭泽露的话,慢慢兴奋了起来:“既然尸体抛在这里,那么头颅也不会抛的太远,只要派人沿永安渠找寻,定会发现!” 谭泽露补充道:“明公也不可忽视布政、醴泉两坊。请仔细查找每一寸土地,既然是昨夜掩埋定会有痕迹!” 经过谭泽露的提点,于波茅塞顿开,心中也有了丘壑。如果此案自己独立能破,定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自己的仕途会更上一层楼。 于波越想越兴奋,急忙对谭泽露拱手:“谭少卿大恩于某没齿难忘!此案若破,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谭泽露还礼:“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明公独自办案了,提前祝明公拨云见日!” “恭送少卿” 谭泽露便与老丞等人上马,却并未回大理寺,而是在支走老丞一干人之后,独自回到李府。 李德裕在昨天围猎的时候感染风寒,正卧榻休息,谭泽露直入卧房,对正在服药的李德裕喊道:“阁老!成败就看明日了!” 李德裕闻言,惊坐而起:“我马上去写奏表!” 而在谭泽露回到李府之后,于波马上就发动县衙所有的人,包括杂役,全部参与到搜寻人头的行动中。 等到中午的时候,衙役们便在澧泉坊的一颗大树之下发现了新翻动的痕迹,便动手向下挖,不出三尺发现了一只带着血迹的布袋。 不出意外,其中装着四个人头! 衙役随后对人头进行清洗,竟然发现这四个人头都是胡姬面孔,而且美艳异常。 衙役们便将人头带回县衙与尸体勘验,尸首严丝合缝的对接在一起,确认无疑。 县衙中倒是有一个颇有些资历的捕头,经历过几个命案。在勘验完成之后,他便将死者的手全部看了一遍,而后对于波说:“明公,死者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侍妾” 于波觉得奇怪:“哦?为何?” 他拉起死者的手掌给于波看:“明公你看,双手修长白嫩,一丁点茧都没有,况且如此美艳,谁能忍心让她们做粗活呢?” 于波抬起头一遍一遍的捻须:“胡姬侍妾?胡姬侍妾?胡姬侍妾!!” 于波大喊一声,面露惊色,他的眼珠子快速转动起来。 捕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追问道:“明公可是想到什么了?” 于波却不回答捕头,转而吩咐道:“备纸笔!” 不一会儿,于波伏案写下三封信,交给捕头:“你赶紧安排人将一封送往刑部,交给刑部郑尚书,务必让他亲启。另外一封交给门下李侍郎,也让他务必亲启!最后一封交给京兆府” “呃······”,于波将最后一封信却又收回来,扔进炭火盆中:“不管京兆府了” 捕头多了一句嘴:“李文饶(李德裕)侍郎还是李公垂(李绅)侍郎?” “肯定是李文饶侍郎!快去!” 捕头差遣的人前脚刚走,便有衙役后脚奔回县衙,向于波禀报:“明公,永安渠······永安渠发现大量玉器!” “什么!” 这永安渠自南向北纵贯长安,滋养两岸数十坊,包括南北相邻的布政坊与颁政坊。而发现玉器的地方,就在不布政坊与颁政坊交接的河段。 等到于波赶到现场的时候,衙役们已经打捞上来了三个布口袋,封口皆被解开,玉镯、玉佛、玉假山等玉器就滚落出来,引得围观的百姓蠢蠢欲动。 于波蹲在布袋前,捡起一块玉镯,看了又看,嘴里嘟囔着:“于阗玉?于阗玉!” 于波又看了其他几件玉器,竟然无一例外都是于阗玉,这让他越来越紧张,口中哈出一股股热气罩在眼前,脑门上就渗出细细的汗。 “明公,明公!”,就在此时,衙役们又呼喊起来。 于波循声去看,竟见衙役从新打捞上的布袋中扯出一条带着血迹的襦裙来,他当即奔过去推开衙役,又在布袋中掏,除了扯出其他三条带血襦裙之外,还掏出了金簪、玉佩、束带等饰品。 于波的猜测被证实了,他已经知道这案子的真凶是谁了,也知道那四名胡姬的身份了,但他却并不高兴,反而后背发凉,他明白,事态已经到了他不能控制的地步。 这个案子,他不敢破,也不能破! “仔细打捞!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所得物品一律押送回县衙,敢有不轨者,不论何人,即斩勿论!”,于波对众衙役喊道。 衙役们回应道:“是!” 于波急忙上了轿子,吩咐轿夫往皇城去,他要面见皇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二十一章 破迷 昨日皇帝在遇到哭泣的回鹘美人之后,便安慰了几句。看着在怀中哭泣的回鹘美人,皇帝突然热血上涌,将其带回温室殿侍寝。 一夜缠绵,皇帝还未尽兴,又将回鹘美人带到浴堂殿沐浴,自是满殿的春色。 至中午,皇帝有些乏了,刚要回温室殿休息,一内侍急忙来报:“陛下,长安县令于波有要事求见” 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明日再说!” 内侍又言:“陛下,于明公说长安县内发生凶案,此案可能涉及当朝宰相” 皇帝皱起眉头:“什么?摆驾紫宸殿,带他来见朕” 内侍领旨后,便将于波自宣政殿带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向来不作为皇帝与朝臣议事的地方,大唐开国以来,能进紫宸殿的大臣,要不便是大唐股肱,深受皇帝信任,要不便是大臣表奏之事太过重大,不适宜在宣政殿处理,比如于波要表奏的这件事。 他在紫宸殿外等候了两刻钟之后,皇帝才到,随即遣内侍召他进殿。 于波见皇帝便跪,呼喊着:“陛下治罪,陛下治罪!” 皇帝抬手:“爱卿平身,坐下说话” 于波却“抗旨不遵”,依旧跪扣道:“臣代天子巡狩长安县,不敢求政通人和,但求百姓安居。可今日在臣的辖区竟然发生了凶杀案,这是臣之责,臣辜负天子所托,枉食君禄啊!臣罪该万死!” 皇帝询问道:“此凶杀案和当朝宰相有关?是谁?” 于波将头磕在地上:“臣不敢言” “朕赦你无罪” “就算今日陛下不杀臣,臣日后必遭报复!臣,臣······”,于波开始带着哭腔了。 “放肆!”,皇帝拍桌而起:“说,是谁!李德裕还是牛僧孺?当朝宰相,竟然涉及凶案,王化何在?!” “让臣说也可以,请陛下答应臣一件事” “你!”,皇帝怒不可遏,他的权威第一次受到挑战,竟还是一个六品的县令!皇帝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瞪着于波,杀心在一点点酝酿。 “陛下,请用茶”,马元贽将茶盏推到皇帝面前:“茶水太烫不好入口,放了一会儿才是最佳,温热适宜” 皇帝看了马元贽一眼,马元贽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皇帝坐下了,喝了一口茶:“于爱卿要朕答应你什么?但说无妨” 于波这才起身,拱手道:“请陛下降旨京兆府、刑部、大理寺三司共同查察此案,臣官卑职小,难当大任” 事到如今,于波就如同坐在一叶扁舟上,周围骇浪四起,狂风大作,随时都可能将扁舟掀翻。 为今之计便是于波拉几个体重大的人,上舟来配重,这样还有对抗风浪的资本,自己也有活命的门路,否则便是必死无疑! 皇帝点头:“准了,君无戏言,旨意当即下达,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有了这几个重量级的人物和自己一起对抗风浪,于波底气也足了很多,当即回答道:“此案可能涉及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珏李侍郎” “什么?!”,皇帝大惊:“可查证了?污蔑当朝宰相可是重罪!” 于波口头请道:“是与不是,请三司按察之后自然有定夺,臣不敢妄言,但目前证据皆指向李侍郎” 皇帝转头对马元贽说:“你即刻往中书省传口谕,让他们拟旨,命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合长安县令于波共查此事,务必水落石出!” 马元贽点头:“奴婢遵旨” 不久之后,三道圣旨便分往京兆府、刑部、大理寺。 京兆尹冯领在接到圣旨之后,跺脚大骂于波,但他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如今圣旨已下,他不敢推脱,想来想去,他便找了一位阅历丰富的老主簿,让他独自一人前往刑部,协助刑部查察此案,并告诫主簿不得多言。 而大理寺卿虞临在接到圣旨之后,面对少卿林恪要求参与查案的请求却置之不理,反而让谭泽露参与查案,美其名曰:历练。 并且派遣两位断案无数,铁面无私的丞协助谭泽露。他们带着三十几个人前往刑部,面见刑部尚书郑肃。 郑肃在接到圣旨之前,还收到了李德裕的密信,他看完密信之后兴奋不已,当即开始调配刑部的人事安排,尽可能腾出多的人手来。 而在接到圣旨之后,郑肃一面继续安排腾出人手,一面遣人往京兆府、大理寺知会。 另外一边,李德裕正在家中设宴招待嗢没斯。 席间李德裕趁着嗢没斯多饮了几杯,便问嗢没斯:“尊使日后有何打算?” 嗢没斯回答道:“天为衾,地为榻,草原为家” 李德裕起身,提起酒壶为嗢没斯斟酒:“天有不测风云,地有旱涝蝗冻,就算我们中原人每岁都辛勤耕种,也难免会有一两个饿肚子的年馑” “一块旱涝保收的地,谁不喜爱?谁不想要?同样的道理,一块四季常青的草场哪个回鹘男儿不喜欢?” 嗢没斯放下酒杯:“阁老何意?” 李德裕一笑:“南方就有四季常青的草场,不知道尊使有没有兴趣?” 嗢没斯明白李德裕是什么意思了:“阁老,我是在北方长大的······” “尊使先不急着回答我”,嗢没斯还没有说完,李德裕便将他的话打断:“你仔细思虑,如果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不迟,李某在陛下面前,还是能说上两句话的” 就在此时,李寿山匆匆进来,对着李德裕耳语几句,李德裕摆手让李寿山下去,然后对嗢没斯说道:“尊使,时机到了,请务必遵守诺言” 嗢没斯举起酒杯:“草原上的男儿,向来守信!” 李德裕亦举起酒杯:“敬草原男儿!” 随后,嗢没斯告辞李德裕,回到了驿馆。而李德裕则换了公服,坐上轿子往皇城去。 此时的皇帝,正在紫宸殿看着那张由鹿代传的雁书,时不时的嘀咕一句:“鹿衔雁书?鹰生鸿羽?凶案?难道这其中有关联?这是上天在提醒朕不该招抚回鹘吗?” “马元贽”,皇帝叫了一声。 正在差人往炭盆里添炭火的马元贽急忙上前:“奴婢在” “朕该不该招抚回鹘?” 马元贽闻言急忙跪下,叩首请道:“陛下,奴婢是伺候您的,不懂朝政,也不敢妄议朝政,请恕奴婢不能回答” 皇帝笑了:“你这炭添的正合适” 马元贽也笑了:“谢陛下夸赞” 不一会儿,一名内侍进殿禀报:“启禀陛下,门下李文饶侍郎求见” “他来干什么?”,皇帝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给了一句准话:“摆驾宣政殿” 宣政殿内,李德裕闭眼坐定,按着玉笏一动不动。 内侍唱了一句“陛下驾到”,李德裕起身拱手:“恭迎陛下” 待皇帝端坐在龙榻上之后,才摆手道:“不必多礼,李卿求见所为何事?” “臣要说的事情,与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珏李侍郎有关!” 皇帝刚端起的茶盏凝滞在空中:“他又怎么了?” 李德裕举起玉笏奏道:“今日回鹘使者莫瓦斯登门感谢臣劝陛下招抚回鹘,臣设宴招待他,推杯换盏之后,嗢没斯伶仃大醉,交谈中竟说出了一些让臣非常震惊的事情!” “什么事情?” “众所周知,黠戛斯原本是给回鹘制造军械的部落,其中最为著名的当时羽箭。如今黠戛斯与回鹘翻脸,回鹘再也得不到羽箭补给” “而回鹘又是以骑射为主,羽箭的地位不言而喻。为了与黠戛斯打仗,回鹘开始想方设法的获取羽箭,而他们的首选目标,便是我大唐” 皇帝闻言,仔细回想:“朕自从继位以来从来都没有接到回鹘要求兑换羽箭的上表” 李德裕回答道:“回鹘断然不敢叨扰陛下,但他们还是从大唐获得了羽箭” “是谁?” 李德裕叩首高声回答道:“灵州刺史李知温,贪恋美色、美玉,以灵州军之武备羽箭换取回鹘美人、美玉” “李知温?”,皇帝细细回想了一下:“朕没记错的话,这个李知温可是李珏的表亲!” “陛下圣明,李知温乃是李珏舅之子,先帝文宗太和三年进士及第,先帝文宗开成三年,由李珏保举擢拔为灵州刺史” 一瞬间,皇帝明白了,一切的一切皇帝了然于心中。 所谓“同为李氏弟,鸿雁互传书。为何弯弓射?拔羽赠与胡”与“鹰生鸿羽”都是上天在暗示李知温倒卖羽箭给回鹘,皇帝失察了! “这个混账!”,不知皇帝大骂一声:“马上派人将李知温抓起来,革去一切职务,押送回京城!朕要看看,这个混账的心是不是肉长的!他的血是不是红色的!” “另外,发兵扣押回鹘使团!朕要把这群逆贼全部处死!” “陛下,万万不可!”,李德裕劝谏道:“此事务必会引起回鹘与大唐的矛盾,一旦兵戈相见,与我不利啊!请陛下三思!!” “你!”,皇帝握紧拳头,瞪着李德裕,良久之后,皇帝一甩袖子转向偏殿。 马元贽看了李德裕一眼,而后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不出意外,皇帝又去太液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二十二章 雷霆手段 当晚,郑肃便带着谭泽露以及京兆府的老主簿以及一众衙役前往位于长安城东北的永嘉坊李珏府邸。 此时的李府不仅大门紧闭,而且府门口一灯不掌,漆黑一片。 刑部的衙役上前叫门:“刑部郑尚书、京兆府王主簿、大理寺谭少卿奉命办案,还不速速开门!” 但是叫了半天也不见人来答话,郑肃便示意衙役翻墙进去开门。 衙役将门打开之后,郑肃右手高举圣旨,大喊道:“陛下有旨,三司奉旨办案稽查李府,敢有违抗者如同抗旨,可立斩之!” 众衙役在奉命之后,举着火把冲进李府中,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查。 令人奇怪的是,偌大的李府竟漆黑一片,寂静异常。前院,杂院,东西厢房,东西跨院一个人都没有! 郑肃连同谭泽露一道,穿过前院,走过中院,来到正堂。 这里倒是有些灯盏,光亮却还是微弱。 李珏端坐其中,儿女与妻妾在一旁站着。而在李珏面前,则跪着九个人。 这九个人看打扮应该是李府的仆人,身上绑缚着绳索,低头看地。 郑肃扫视正堂,将一切看在眼里:“李侍郎不会告诉郑某是这九个人见色起意将胡姬杀死,然后又见财起意偷盗贵府的美玉吧!”,郑肃一边缓缓走向正堂,一边对李珏说道。 李珏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郑肃坐在自己对面:“李某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不堪” 郑肃坐在李珏的对面:“李侍郎可想过后果?” “引颈受戮,无话可说” 郑肃沉默了,李珏也不说话。许久之后,郑肃让衙役将绑缚的九人都带下去,而后又遣散李珏的家眷。京兆府的主簿识趣的自己走开了,正堂就剩下李珏、郑肃、谭泽露三人。 郑肃这才开口问李钰:“待价兄,我敬重你为人刚直,敢于谏言。郑某现在问你一句,李知温倒卖军械这件事,你是直接参与了,还是只收贿赂,其余一无所知?” 李珏笑了:“义敬兄,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你出身望族,又是明经科榜首,皇恩浩荡擢拔你为宰相,你为何要行如此悖逆之事?” 李珏却反问道:“敢问义敬兄,你小时候可有背井离乡的经历?远离门第,寄人篱下,受尽白眼,敢怒不敢言” 郑肃一愣:“我······” 李珏的门第本来是非常高的,他出身赵郡李氏,属于五门七望之一。 只可惜他并非正妻所生,也并非小妾所生,而是他的父亲李会酒后宠幸一名婢女意外有孕育。 婢女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而李会因为婢女丑陋迟迟不愿将婢女纳为小妾,他更不敢承认这个丑陋的婢女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 终于,李会下定了决定,在婢女安排在府外。待婢女生下孩子之后,李会让人将婢女与李珏一道送到淮南一个远亲家里寄养。 在这里,婢女还是婢女,端茶倒水、洗衣叠被,还要因为李珏的存在而受尽白眼。 但是婢女却总是对李珏微笑,告诉李珏他的父亲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要处理很多事情所以不能和李珏团聚。婢女还告诉李珏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能辱没了父亲的名声。 五岁的时候,李珏开始跟着远亲家的孩子一起上私塾,他的聪慧也让私塾先生颇为赞许。而婢女为了李珏的前途,又精心编造出了一个谎言:李珏出生临盆之时,赵郡大雾弥漫。但李珏一出生,百鸡齐鸣,大雾退散,红日照映东方。 李珏开始有些名望了,也因为这样遭到了远亲家的嫉妒,婢女和李珏的处境更加不好了,李珏甚至连远亲家的仆人都不如,一日两餐都不能保证,挨饿受冻是经常的事情。 元和十四年,李珏因为才德俱佳,又出身于赵郡李氏,所以被当地举荐,前往长安参加科举考试,高中明经科榜首。 春风得意的李珏迫切的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远在淮南的婢女,但不幸的是,远亲竟然因为妒忌,在李珏离开之后将婢女活活打死。 这是李珏一生中最悲痛的日子,他甚至连婢女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听得近亲一家称其为“小笙”,李珏在撰写墓碑与墓志铭的时候,也只能以“娘笙”为开头。 不能侍奉母亲让李珏非常难过,他便托人寻找婢女曾经提过一嘴的胞弟,也就是李珏的舅舅。功夫不负有心人,李珏经过多方寻找,终于找到了还在别人家为奴的舅舅老憨和表弟小憨,替他们赎身之后带在身边。 李珏将舅舅当做生父侍奉,晨省昏定;又细心教导表弟,替他改名为李知温。 好在李知温不怎么愚钝,经过李珏的教导之后有了一些文墨,在先帝文宗太和三年的时候考中进士科,李珏非常高兴,一路提携李知温,终于在自己担任宰相的时候,请先帝文宗拔擢他为灵州刺史。 这人一旦有了权力,欲望便会被无限的放大,这个时候,就算你不去找钱财,钱财也会主动找上你。 李知温出身贫苦,前半生连大块的银锭都没有见过。举世闻名的于阗美玉,这是他无法拒绝的东西,更别说回鹘的美人,那双诱人的大眼睛早将李知温的魂勾走了,他甚至不惜将结发妻子赶回了娘家。 大批的羽箭从灵州团练军的武备库中搬出,大批的美玉搬入李知温的府邸。 会昌元年三月,李知温派人押送了一批美玉,连同四名回鹘美人,打着省亲的名义浩浩荡荡开赴长安,进入永嘉坊李珏府邸。 同样幼年经历过困苦,李珏也没能抵挡住美玉的诱惑,后来更是沦陷在回鹘美人带来的西域风情中。 起先他只知道李知温这些东西来的不正,或许和回鹘有关系,但是却没想到是倒卖军械所得。 后来他在处理灵州公文的时候,不断接到要求朝廷增发羽箭的上表,李珏在心里便有了计算。 他急忙写信质问李知温,言辞非常严厉。李知温马上回信李珏,表示自己知道错了,希望李珏将这件事暂时压下来,不然的话自己必死无疑。 收到信的当天,李珏便写好了奏表,但他的内心在挣扎,他突然想起了老迈的舅舅,突然就想起了连名字都没有的婢女。 李珏放弃了,那道奏表被扔进了炭盆中,李珏手书劝谏信一封发往灵州,言辞恳切感人,李知温看的潸然泪下,决心洗心革面,可已经迟了。 回鹘在要求兑换羽箭得到拒绝之后,便威胁李知温将这件事告到皇帝面前,李知温必死无疑。无奈,为了活命,这种交易还要继续。而李珏也被捆在了这架奔向悬崖,且无法回头的马车上······ 一直到嗢没斯出使长安,李知温已经向回鹘倒卖了数十批羽箭,数目十分庞大,几乎将灵州各军武备库的羽箭倒卖一空······ 而当“鹿衔雁书”、“鹰生鸿羽”的事情传出来的时候,李珏便已经知道这件事再也瞒不住了······ 他想过挣扎,想过清理一切,但是当皇帝的圣旨下达到三司的时候,李珏便知道,自己再没有回头路了,他遣散了仆人,将行凶的人捆缚,而后召来妻小,聚集在正堂,等待着坠入深渊······ 三日后,灵州城,刺史府。 书房之内,刺史李知温与长史、司马等以及团练军副使、校尉聚集在一盏微弱的烛火周围,面色凝重。 “诸位,我们没有退路了,我已收到密信,朝廷已经下令彻查倒卖军械案,按照推算,明日便会有内侍前来传旨抓捕我等,一旦被缚,必死无疑!”,李知温先开口说话了。 长史闻言大惊失色:“李牧公······” 李知温看了长史一眼:“崔长史可有话说?” “牧公召见我等,不会是要谋······” 李知温点头:“难道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司马听出了话中之意,起了一层冷汗,转身就往书房外跑。 李知温眼疾手快,冲上去拽住司马的袖子:“混账!你想干什么?” 团练军副使一发狠,抽出刀便将司马砍杀,血溅三尺,司马开始还在挣扎,过一会儿便绝了气。 李知温回首对着剩下的官员说:“诸公收美人与美玉之时,难道没想过会有今日?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齐心才有生机,谁有贰心当共击之!!” 团练副使将刀扔在地上,怒目瞪着诸官:“把刀捡起来!每人砍司马一刀,见了红心就安了!要是说个‘不’字,登时让尔丧命!!” 官员们害怕了,畏畏惧惧上前来,捡起刀,每人刺了司马尸体一下,身上都沾了鲜血。 李知温很是满意,戒备心也放下了一些,转而哈哈大笑:“诸公受惊了,李某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哈哈哈” 团练副使割下司马官服一角,擦拭着刀:“李牧公,我等如何活命?还请直言” 李知温摸了摸胡须:“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以活命,那便是控制灵州城,抓捕兖王李岐,并以为献礼投降回鹘乌介可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二十三章 生死之夜 灵州乃是边塞重镇,皇帝更是派遣了皇子前来镇守,防卫之森严,它处不可比拟。 而李知温要控制灵州,可谓困难重重。 虽然李知温是一州刺史,名义上统摄灵州行政、军事、司法,但实际上,行政与司法权力早就被兖王李岐掌握,大小事务他统统都要请示李岐方能执行。 至于军事上,李知温虽然能执掌灵州团练兵三千,但调兵皆需要知会李岐,李岐为了监视李知温,甚至在团练军中安插了一位团练副使与几名校尉。 而李岐则单独执掌卫队军两千人,另可以鱼符调动灵州边军左右营五万人,军事实力上完全可以碾压李知温。 李知温想要借助团练军控制灵州无疑于天方夜谭,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控制灵州边军,一旦边军站在他这边,灵州可得。 那么如何能获得边军的支持呢? 李知温与僚佐们思谋许久,终于在破晓之前想出了一个绝妙、却十分危险的计策。僚佐们没有异议之后,李知温便给每一个人都分配了任务。什么人,在什么时间干什么事情,整个过程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议定之后,李知温与僚佐们便开始行动起来,先后出了刺史府。 斗转星移,灵州的夜慢慢过去,夜漏一点点滴落,五更天到了,团练军营开始乱了。 李知温以州团练使的身份前往团练军营,以“非常事之安排”为理由将李岐安插在团练军中的团练副使与校尉等请到中军大帐内。 他们睡眼惺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李知温设置的伏兵杀死。 李知温将团练军兵权独掌,马上集合全营军士,分为左、右两军,并以回鹘来袭为理由,发左军往南门城楼巡警,发右军往兖王府保护李岐。 兖王府处于灵州城南,乃是整个灵州城最为气派的府邸。而李岐又是一位好军事的皇子,喜欢听战鼓号角,所以将卫队军营安排在王府隔壁,也方便调动。 但是兖王妃乃是闺阁之秀,生性恬淡,非常讨厌战鼓声与号角声。为了迁就兖王妃,李岐不得已将卫队军营迁往南边城墙下,隔王府两条街道。 而这两街之隔的路途,差点成为李岐的黄泉路。 团练左军如约至南城楼,一部分上城墙,以“刺史令”换下正在值守的边军军士,而后用缒篮将一人放到城外,抹黑向北跑去。另外一部分则蛰伏在卫队军营附近,伺机而动。 而团练右军则在李知温的带领之下,来到兖王府附近,亦蛰伏下来。 月早落了,星稀疏了,呼号的西北风慢下来了。 这是灵州城最安静的时刻,也是灵州城最暗的时刻。 执刀的团练军士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铿锵有力,又一下一下的加快。 他们的脑海里想着回鹘人的样子。 高鼻梁,深眼窝,骑着胡马,挥舞着弯刀,腰间挂着一串还留着血的人头······ 李知温紧张的扣着双手,不停的抬头望天,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颗颗的消失,嘴里念着:“快了,快了!” 这一千五百人,心里各自有鬼事,或是杀敌,或是立功,或是害怕······ 这其中,有一个校尉,他收过李知温的美玉与美人,甚至亲自押送过一批羽箭往回鹘军。他贪财,他好色,但是他也怕死。 他深知李知温的计策有多么的危险,一旦出现任何差池,参与谋划的人将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他方才三十六岁,还未活够,那回鹘的美人还等着他回家,家中的幼儿不能没人照顾······ 想着,想着,这名校尉竟悄悄的溜走了,任谁也没有察觉到。 星星全都消失了,东方露出了红色的光亮,公鸡昂首挺胸的跃上房顶,高亢的鸣叫起来。灵州鼓楼开始击第一鼓,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第一声鼓点刚响遍整个灵州城,卫队军营门口便响起了号角声,八百名团练军士摆开进攻的架势,虎视其中。 团练副使骑在马上,冲着军营中大喊道:“兖王李岐意图举兵谋反,李牧公已将其擒之,不日押送回长安面见圣上” “李牧公念及你们不知其事,故不加其罪,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李牧公愿意网开一面,在圣上面前求情,保你们一条狗命” “但是,若你们负隅顽抗,即当举兵谋反,法皆死,族连坐!还不快快出营投降!!” 不一会儿,军营门大开,卫队军涌出军营,同样摆开阵势,明威将军宁胡骑马执槊,指着团练副使喊道:“大胆狂贼,竟敢污蔑兖王殿下!挑衅卫队军营,你几个脑袋?还不赶快退去?!” 团练副使冷哼一声:“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兖王李岐谋反,李牧公已将其擒之,尔等不投降,反而摆开阵势,是想跟着李岐谋反吗?” “放肆!”,宁胡呼喊一声,一勒缰绳,对后面的军士喊道:“李知温污蔑殿下,派人攻击卫队,罪无可恕!众军,随我掩杀过去,破阵掳将,直捣刺史府,擒住李贼!保护兖王殿下!” 团练副使见状,大喝一声:“放箭!” 卫队军营前与南城墙下的团练军马上放箭,顿时箭如雨下,许多的卫队军士都被射杀。 宁胡马上命令军士结成圆阵相互掩护退回军营,紧闭营门。 团练副使马上就下令停止攻击,并且继续向其中喊话,瓦解卫队军的士气。 蛰伏在兖王府的李知温听闻喊杀声,马上就率团练军士杀出去:“有小人挟持兖王殿下!冲进去杀死小人,救护兖王殿下!” 兖王府根本就没有防备,马上就被攻破了大门,十几个府兵被杀死,剩余的两百多名府兵只能退后到内院,一边抵抗,一边发响箭召卫队军前来救护。 而灵州长史在听到城南的喊杀声之后,马上就带着几个小吏策马从小巷出拐出,直向边军左营奔去。 此时左营营门紧闭,瞭望塔上虽然燃着火把,但是却不见值守的军士,更不闻战马的嘶鸣声与操练的喊杀声,唯有火柴燃烧的噼啪声与旌旗飘扬的呼啦声,仿佛一座死营。 长史驻马于营门前,虽然觉得奇怪,但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按照原定计划一手握着缰绳,一手高举“圣旨”,向营中喊话道:“接皇帝陛下圣旨,兖王李岐密谋造反,欲以灵州降回鹘,特调灵州边军缉拿逆贼!还不开门!游骑将军张安何在?!” 但是营中却毫无反应,寂静一片。 长史又喊了一遍,营中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他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了,想驱马向前看个究竟,一支羽箭却从营中飞了出来,扎在马蹄前。 “大胆!”,长史急忙勒住马:“你们要行刺朝廷命官吗?让游骑将军张安出来答话!城南的喊杀声你们听不见吗?李岐叛乱,团练军正在平叛,难道你们要纵容叛乱、举营降回鹘不成?” 这时,营内传来一个喊话声:“我们张将军不在营内,我们都做不了主。若是要调兵,请长史颁鱼符。鱼符一到,当即发兵;不见鱼符,不敢出营!” “放肆!那个活腻歪的在回话?!”,长史驱马在原地转了一圈,又想策马向前,数十支箭便落在面前,长史赶忙勒马。 营中又喊话道:“军中有规:军营重地,胆敢擅自靠近者,不论出处,格杀勿论!长史要再往前,休怪军法严苛!!” “你!混账!!”,长史的恚气在体内涌动,他咬牙切齿,却不得法门。 长史又尝试靠近左营,都被箭羽挡了回去,他只能在原地徘徊。 而在边军右营,法曹参军也在城南喊杀声响起之后,带着几个小吏策马向营门口。 与左营不同,右营则是营门打开,军士正常值守与操练,瞭望塔上的军士老虎一般盯着法曹参军一行一点点靠近营门。 法曹参军也是一手勒马,一手举“圣旨”高喊:“奉皇帝陛下圣旨,兖王李岐谋逆作乱,阴以灵州城献降回鹘,边军协助平叛!!” 值守的军士见圣旨也不跪下接旨,反倒是举起长枪拦住法曹参军的马:“不得骑马入营!” 法曹参军刚想辩驳,却被军士直接拽了下来。 法曹参军见如此阵势,也不敢再强硬,只是举着圣旨:“我是来传旨的” 军士闻言,将他带到了中军大帐。 帐内右营统帅游击将军赵忠背向门口,负手而立。一众校尉分列两边,一只手按着直刀,法曹参军一进来,校尉便直勾勾瞪着他,看的法曹参军背后起了一层冷汗,退堂鼓在心中敲打起来。 但事已至此,退无可退,只能向前。 法曹参军咳嗽一声,乍着胆子举起圣旨:“游击将军赵忠接旨!” 赵忠摆了摆手:“参军宣旨吧!” “大胆!你这要是忤逆作乱吗?天威何在?” 赵忠转身过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法曹参军:“参军这圣旨是哪里来的?灵州战事吃紧,四门皆已经封闭,出入皆有记录,我可没听手下的人说有黄门前来传旨” “这,这······”,法曹参军急中生智:“李牧公亲自率团练军上南城门巡警,正遇上内侍传旨!” “呵!兖王殿下作乱?有何证据?就凭城南的喊杀声?” “你们占据南城门,居高临下劫掠击杀卫队军,又攻打兖王府,才是真正谋反的!”,赵忠突然对法曹参军大喝道。 法曹参军大骇,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你,你······” 赵忠拍掌三下,屏风之后竟然走出了团练军中逃走的那个校尉。 校尉微笑着对法曹参军说:“谋反的是你们!你们才是逆贼!”,说完便拔刀将法曹参军杀死。 校尉正要转身表功,却对上了寒光犀利的直刀,他没来得及呼喊就被斩去脑袋······ 赵忠举起直刀,大喝道:“灵州刺史李知温谋反,欲挟兖王殿下投降回鹘!集合队伍,跟我去平叛救护!” 一刻钟之后,边军右营倾巢而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兖王府。 而此时,卫队军已经肃清南城楼上的团练左军一部,并且打的另外一部节节败退。 团练副使没有办法,只能让军士举着盾牌塞在前往兖王府的三条街道上,以羽箭抵挡卫队军。卫队军亦举起盾牌迫近,双方互相碰撞推搡。 眼看兖王府近在眼前,可是卫队军就是不得前进一步,急得宁胡破口大骂,他一边命人发响箭告诉兖王府中的府兵自己已到,务必坚持,一边派人去找边军左右营,想要调集援兵。 而在王府内院前,李知温的神色凝重,不断指挥着军士进攻。 府兵们也举着盾牌,拦在被烧坏的内院门口,和团练军士互相推搡,互不相让。 而在听到响箭声之后,李知温着急了,狂躁了!竟然提起火油,直接浇在推搡的府兵和团练军士身上,一个火把扔上去,十几个人身上顿时燃起大火,身边的人下意识的让开。 趁着这个时候,李知温捡起一柄刀,恶狠狠的喊道:“冲!敢有怯战者,格杀勿论!先入内院着者,赏银一千两,封游击将军!!”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与杀头的威胁下,团练军被激发出了狼一般的斗志,他们蜂拥向前,见到府兵便砍,一人被杀马上就会有其他人冲上来。 如此凶猛的攻势,一下子就将府兵冲散,短暂的厮杀之后,仅剩十几个府兵围护着兖王李岐与兖王妃与侧妃。 李知温持刀入内,望着一身戎装、浑身是血的李岐冷笑道:“殿下,城中有变,还请跟我走一趟,可保殿下无虞” 李岐瞪着李知温,目眦尽裂,将直刀的穗挽在手上:“狗贼!你谋逆作乱,想苟且于胡地。我堂堂宗室,岂能与你为伍?大丈夫当策马横槊,封狼居胥!怎么能卑躬屈膝,居住在蛮地?” “哼!那就得罪了!”,李知温大喝道:“将李岐拿下!!” 团练军士闻言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动。他们似乎有点明白了,自己是在协助李知温谋反!李知温是要投降回鹘! 李知温见军士不动,当即举刀杀死一名踌躇不前的军士:“违抗军令,立斩之!” “君父!!臣对不起您!唯有一死!!杀啊!!”,李岐突然扬天大吼,双手握着直刀主动冲出来与团练军士交战。 剩余的府兵见状,急忙上前策应,一下子杀死了十几个团练军士。 发疯了!发疯了!! 如此境况,团练军士被逼疯了!一个个红了眼睛,握着刀胡乱劈砍,连敌我都不分了! 双方都是困境,双方都在为唯一的活路拼命,胜利最终将会属于谁,尚未可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二十四章 尘埃落定 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整个灵州城沐浴在血一般的初阳中。百姓们早就被喊杀声惊吓到了,以为是回鹘打了进来,躲在家中不敢出门,街道上空无一人。 兖王府的喊杀声渐渐稀疏了,李岐以及王妃被仅存的两名府兵掩到墙角。 李岐握刀的双手不住的颤抖,撕裂的虎口不断流血。他的胳膊、大腿皆被创伤,鲜血染红了铁片剥落的盔甲。 李知温站在团练军士之后,举刀向前,面目狰狞:“杀!给我杀!” 团练军士热血上涌,杀心再起,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呼喊,尖锐的如同豺声,刺耳异异常,身体里积蓄的最后一点力量分向四肢,准备做最后一搏。 两名府兵如何抵的过这群豺狼?不到一会儿便被砍倒在地,剁成了碎块。 李岐回头望着兖王妃,兖王妃咬住嘴唇,冲着李岐点了点头,回身一头撞在了墙上,顿时鲜血四溅,滑倒下来,只见呼不见吸。 李岐没眷顾了,举刀迎上去,砍倒了一名团练军士,又以铠甲的圆护为盾,挡下两刀,又挥刀砍杀了一人。 这是李岐最后一点力气,他再无力挥刀了,踉跄后退几步,靠在一根柱子上,怒目看着众人。 “给我斩他双手,斩他双手,擒住他!!得其手者,赏千金!!”,李知温挥刀指挥道。 团练军士闻言,挥刀又冲上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李岐轻声念了一遍《凉州词》。 他见不得李太白,杜子美的诗,倒是喜欢王龙标、王季凌。更是崇拜高适为人,不仅诗写的豪爽,而且能征善战,李白等狂客根本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李岐的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君父封他为朔方节度使,亲自送他出长安城时,曾经嘱咐他的话。 “岐儿,雍凉苦寒,多保重身体!” “岐儿,灵州乃是边防重镇,朕认为你有能力统辖,可不要辜负朕” “呵,臣不孝,唯有以死报国,以死报君父”,李岐又念了一句。 团练军士们冲上来了,那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李岐的目光恍惚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群豺狼拖曳着尾巴、吊着涎水围上来,那种尖锐的叫声在耳畔回响。 突然,那嘶叫声又停止了,豺狼们也都消失了,面前却是一片金黄,李岐看见了皇帝微笑着点头,就像是小时候将自己抱在怀里哄着一般。 “喀!” 皇帝的脸上又毫无预兆的出现一道笔直裂痕,一柄刀从其中挥了出来,砍向李岐的手。 “李知温犯上作乱,围攻兖王殿下!众军向前,击杀贼军,保护兖王殿下!!”,突如其来的呼喊,彻底粉碎了李岐面前的幻境。 李岐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下意识向旁边移动,躲开了刀砍后,用尽刚刚积攒的力气全力向前撞击,将靠前的几个团练军士撞倒在地。 正在此时,一将策马自内院门入,直接将拦路的团练军撞倒在地。 他再抖缰绳,战马嘶鸣一声,直接腾空越过面前的一众团练,落在李岐身边,双手持马槊用力横扫,靠前的七个团练军士的人头便滚落在地。 来将高大威猛,怒目圆睁,横槊在前,冲着众人大声呵斥道:“边军右营游击将军赵忠在此!!哪个逆贼敢上前!!!” 这一声吼的众团练心肝都在颤,惧意顿时生了出来,一个个都在往后退。 李知温也被吓到了,但事已至此,他根本无路可退。 眼看团练军士不前,李知温佯怒连杀两人:“敢有后退者,斩!!” 赵忠一夹马肚子,战马激愤,嘶叫一声向前冲撞。赵忠看准机会,一槊刺在李知温的左胳膊上,将其挑翻在地:“贼子!还敢妖言惑众!!” 众团练见李知温倒地,军心当即崩溃,纷纷转身出逃。 赵忠急忙下马,扶起李岐:“殿下,殿下!臣救护来迟,请降罪!” 李岐转头去看了兖王妃一眼,又将倒在院子里的府兵的尸体看了一遍,用虚弱的口气对赵忠说了最狠的话语:“杀!杀光他们!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是!”,赵忠应了一声。 半个时辰之后,边军左营与右营倾巢而出,百人一队在城中搜捕残余团练,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并且发布净街令,百姓不许上街,不许收纳团练余孽,敢有违抗者,阖家诛连! 时至中午,团练军三千一百零三人全部伏诛,无一漏网。灵州刺史兼州团练使李知温被生擒,灵州长史被生擒,灵州司户参军被生擒,灵州法曹参军被生擒,灵州团练副使重伤身亡。 团练军的人头皆被砍下,以充军功,无头尸首堆满了团练军营,浓重的血腥味让久经沙场的边军士干呕。 但灵州城的危机还不算解除,当城内的喊杀声稀疏下来之后,北门却又骚动起来,大队边军列队出城门,在城外摆开阵势,十余面大鼓一起敲打,声震大地。 身着崭新明光铠的李岐与游骑将军张安与游击将军赵忠三人策马出城门,立于中军。 在三人对面,则是五万回鹘骑兵。乌介可汗带三十余名骑兵,执白色旌节缓缓前来,驻马于两军中间。 李岐也不甘示弱,在赵忠以及十余名骑兵的保护下,持白色旌节策马上前,停在距离乌介可汗十步的地方。 乌介可汗的笑吟吟的看着李岐:“小王孙,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李岐脸色冷峻:“承蒙可汗关心,本王无恙,现在已经痊愈。敢问可汗,探病不需要带这么多人来吧!灵州城里可供养不起!” 乌介可汗傲慢的回答道:“我那大唐皇帝侄子,也就是你阿翁借我大同川放牧越冬,又将灵州城划为我的牙帐。你阿耶我进自己的牙帐,怎么?不行?” “哼,本王并没有收到圣旨,不能奉命。若可汗执意进城,那便是犯界!别怪本王不客气了!”,李岐丝毫不让,与乌介可汗针锋相对。 “放肆!”,乌介可汗狠狠的抽了战马一鞭子,战马疼的嘶叫起来:“你敢抗旨?” 李岐抬起手,赵忠当即举起红色的号旗,身后唐军便呼喊起来,弓箭手便张弩搭箭:“你敢犯界?” “你!”,乌介可汗策马在原地转了一圈,却又换上一张笑脸:“兖王小孙,阿耶我听说灵州刺史李知温犯上作乱,阴谋灵州城。说起来我们算是血亲,我能眼睁睁看着他祸害你?我是带兵过来帮你平叛的,你放我进去,我一定将李知温那个狗贼碎尸万段!功劳都算你的,怎么样?” 李岐拱手道:“可汗的心意本王心领了,我与李牧公一向亲近,不知可汗从哪里听说我们不和的消息?此人居心何在?” “既然这样,还请李牧公出来答话。我与他有点交情,许久不见,想说几句话” 李岐冲张安使了一个眼色,张安回头呼喊道:“请李牧公!” 身后的十余名边军一起吹响了号角,城门处便缓缓走出一骑,铠甲鲜明。 这一骑直向李岐,在他身边勒马停下,拱手对乌介可汗说道:“可汗,别来无恙” 乌介可汗其实是不认识李知温的,他所说不过是李岐,他笃定两人不会一起站在他的面前。 现在有人自称李知温,乌介可汗没了主意。他急忙命人将拂晓时从灵州城南门跑出来的团练军士带回来辨认。 团练军士盯着那人看了许久,也分辨不出真假,便试探着问道:“牧公可记得我是谁?” 那人哼了一声:“逆贼” 团练军士低下头,不敢再言语了。 乌介可汗见此情景,心里也有了一个大概情况,便问那人:“李牧公可安好?” 那人回应道:“有劳可汗挂念,我一切安好” “我窃闻李牧公与我那兖王小孙有隙,可有此事?” “可汗为客,我与兖王殿下当尽力招待。但是可汗今日似乎不是来做客的,恕我与兖王殿下不能待之以客道。外面风紧,还望可汗尽早回帐避风,改日再来拜访,我与兖王殿下一定好好招待!” 乌介可汗望了一眼严整的军队,又看李知温与兖王驻马站在一起,两人不像是有隙,心里开始打鼓了。 思虑再三,乌介可汗哼了一声,拨马回转,扔下一句:“后会有期了!” 回鹘军中开始响起号角声,他们将后队改为前队,徐徐退去,一点也不纷乱。 乌介可汗啐了一口:“哼,混账东西竟然敢骗我!” 眼见回鹘大军缓缓退去,李岐拨马回转,徐徐进城,进入城门的那一刻,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一滴滴落在马背上,他但硬撑着骑行,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卫队军营,坠落马下······ 李岐是李唐宗室,他奉命守卫西北,作为大唐的第一道防线,他的肩上承载着太多的责任,他哪里敢轻易倒下? 而此时,灵州城南门外,一队骑兵护送着三名内侍刚刚抵达,一名内侍背负着一个黄巾包裹的檀木盒子,清算李知温的圣旨就在其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二十五 结 长安愈发冷了,但长安却并未因此冬眠,反而比平时更加火热。 百姓们杀鸡宰牛,囤办年货,打扫庭院,准备迎接每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元日。 麻雀成排的停在树枝头,侧着脑袋望着进进出出忙碌的僧人。每年第一场雪之后,各个寺庙便会在朔、望两天的黄昏在庭院里撒上粟米,喂食无处觅食的鸟雀们。 久而久之,麻雀们竟会在每年第一场雪之后的朔、望两天自发聚集在寺庙中,等待着唾手可得的美食。 各家饲喂的猫也在年底混了一个肚圆,懒洋洋的趴在树杈上晒着太阳,任凭鸟雀在耳边聒噪,任凭老鼠在墙根下做索,它视而不见。 而到了年底,百姓也慷慨了起来。见到做索的老鼠竟也不赶,而是大大方方的甩过去一块面饼,吆喝着:“过年了,过年了” 即将辞旧迎新,欢欣的气氛充斥长安各处,却唯独钻不进那宣政殿。 宣政殿内,皇帝扶着额头,低声说道:“呵,两朝宰相,朕最信任的、替朕分忧解难的人,竟然背着朕勾结亲属向朕的仇敌倒卖羽箭,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这是多么令人胆战心惊的事情?” “今天倒卖羽箭给回鹘,明日是不是就要将朕的首级摆在乌介的案几上?!”,皇帝突然站起来,指着跪扣在地的李珏吼道。 李珏老泪纵横:“罪臣无话可说,只求陛下恩赐罪臣速死!” “笑话!天大的笑话!!君君臣臣,你像是一个做臣子的样子吗?你心里装着大唐的社稷吗?你心里有拿朕这个天子当回事了吗?你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那个比你命都贵重的表弟!!” 在这当口,李德裕、郑肃、虞临、谭泽露、冯领、于波等人坐在一边低着头,不敢言语。天子之怒,谁敢碰触? 骂了一阵子,皇帝的气也消了几分,衬思了一会儿后,问虞临:“虞卿,两人按律当如何处置?” 早在李知温被李岐亲自押解回京城之后,虞临、冯领与郑肃三人已经审理过此案,一致认为李知温、李珏两人当死,判卷递送到御史台,经过御史崔元藻审核之后,便递交给皇帝。 一天之后,皇帝召三人觐见,试探性的问三人判词可合情合理合法。三人以为皇帝认为判卷有失公允,于是便再次会审,并请监察御史旁听,并手书卷表呈送皇帝,表示三司并无任何徇私。 这一次皇帝没有再召见三人,三人以为此案就此了结,便收押两人进大理寺狱,誊抄案卷,归档入库,只待皇帝批复之后,将两人处死。 但是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在十二月二十一日召见虞临等三人,等三人匆匆赶到宣政殿的时候,发现李德裕等人也在。 不一会儿,皇帝又派人将李珏召来,虞临、冯领、郑肃三人心里开始没底了。 就在刚才,皇帝怒斥李珏的时候,他们三人的心里一直在想着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判词依旧有失公允,在情、理、法之中少占了一样?如果是这样,皇帝会不会处罚自己?将会怎么处罚自己? 三人越想越是害怕,不一会儿脑门上就流出了汗。 但是,皇帝向虞临问出李珏与李知温该如何处置的时候,三人心里的石头却落地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判词合情合理合法,反而是皇帝想要判词不公允。 知道了这一层,虞临拱手回答道:“陛下,臣以为,李珏固然罪恶滔天,车裂十次都不为过。但临近元日,正是上天赐福之时,此时见血光,大凶也,来岁定然不吉” 冯领也举起玉笏说道:“陛下,臣附虞正卿所言。李珏乃是两朝宰相,劳苦功高,陛下应当法外开恩,一来展示王化,彰显陛下圣德,二来安抚老臣,老骥伏枥尚且志在千里,何况老臣乎?” 但是郑肃却举起玉笏,义正言辞道:“陛下,臣以为······” “陛下,臣以为虞正卿所言极是,元日吉祥,不易见血光,请陛下酌情定夺”,李德裕打断了郑肃的话,抢先向皇帝说道。 郑肃看了李德裕一眼,李德裕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皇帝坐回龙榻上:“郑卿,你以为什么?” 郑肃举起玉笏:“陛下,臣以为虞正卿所言极是,臣附议”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对马元贽说道:“宣旨” “灵州刺史,灵州团练使李知温,本卑贱也,然朕发其于制举,授其纶巾,天恩霖降。然其卑贱之心不改;龌龊之行渐露,竟盗羽箭转卖回鹘,得其钱财与婢女,实乃国中之贼,当严惩不贷” “着免去一切职务,其三族内十五岁以上男子皆黥面,流三千里,往边为役,其后人永不录用。三族内十五岁以下男子与所有女子,皆没掖庭宫为奴” “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珏,虽有从犯之嫌,但念其有功于社稷,有苦于江山,贬为桂州刺史,兼任桂州团练使,元日后即刻上任,不得有误,钦此!” 李珏在宣旨读完之后,浑身都在颤抖,响头磕的声声在耳:“罪臣谢陛下,谢陛下啊!” “元日将近,南衙之事倍于平时,卿等退下吧,退下吧!”,皇帝叹了一口气,在马元贽的搀扶下起身来,向偏殿走去:“朕封玺了,有事明年再议,朕想高高兴兴过年······” 倒卖军械与敌国,这几乎是等同于谋逆,皇帝可以毫不犹豫的诛灭李知温与李珏的九族,将他们两人处以极刑。 但皇帝却在最后对两人网开一面,其中缘由,恐怕也只有皇帝清楚了。 当初,在王元秋的帮助下,还是颖王的皇帝被神策军拥入宫中,虽然仇士良最终将错就错,但拥立颖王为皇帝还是颇有操作难度。 仇士良与鱼弘志发右神策军五百,自皇城西之右银台门入,拥着颖王直入蓬莱殿,面见日薄西山的文宗皇帝。 当时陈王李成美、杨贤妃在榻边侍奉,见仇士良与鱼弘志带甲闯进来,都十分的不高兴,杨贤妃更是大声呵斥仇士良:“陛下在此,安敢不敬?滚出去狗奴才!” 仇士良对鱼弘志使了一个眼色,鱼弘志将颖王从后面拽到前面:“奉陛下诏,立颖王为皇太弟,监察国事” “放肆!”,杨贤妃大怒,扇了仇士良两巴掌,又扇了鱼弘志两巴掌。 仇士良冷笑一声,冲着身后的神策军士一挥手,神策军士当即涌进来,将杨妃与陈王架了出去。 仇士良转头看着颖王,又向榻边努了努嘴:“殿下,陛下有话对您说,请您上前附耳” 颖王畏畏缩缩却不敢上前,仇士良与鱼弘志当即拽着颖王的袖子,将其拖到文宗皇帝身边。 文宗皇帝当时虚弱的连头都不能转动,只能斜着眼睛看颖王。颖王被吓的转头到一边,不敢与文宗皇帝对视。 而仇士良则看着虚弱的文宗皇帝,高声唱道:“陛下有旨,册颖王李炎为皇太弟,监察国事!!” 颖王面色苍白,眼泪当即流出来,仇士良蹲下来对他说:“殿下,您该谢恩” 颖王木讷的叩首,又木讷的被仇士良等人带出大殿,神策军士留守蓬莱殿,将千牛卫等驱散。 按照仇士良的计划,调动神策军将蓬莱殿封锁,朝臣、皇子、妃嫔等一律不许朝见。自己与鱼弘志则陪伴着颖王守候在文宗皇帝身边,待文宗皇帝驾崩,马上便让皇太弟颖王登基为皇帝,自己可有拥立之功。 但是没想到,他们刚出蓬莱殿,杨贤妃便与刘弘逸一起,带左龙武军五百自左银台门方向冲过来,将仇士良与鱼弘志等人包围其中。 蓬莱殿周围的神策军士见状,也围拢过来,与龙武军士对峙。 仇士良直面刘弘逸,诘问道:“刘大人,请问这是为何?难道你要造反不成?” 刘弘逸冷哼一声:“是仇大人你们要造反吧!私自带禁军入后宫,包围陛下寝宫,侮辱嫔妃,并假传圣旨,每一条罪都够诛杀你十次了!” 仇士良并不畏惧,反而气势更盛:“陛下立陈王李成美为皇太子,不过是因为奸人的胁迫,陛下曾授予我密诏,立颖王李瀍为皇太弟,我今奉旨行事,驱赶奸人,有何不妥?” “而今你们带兵阻拦,不是抗旨造反又是什么?” 杨贤妃指着求是仇士良骂道:“狗奴才!你说谁是奸人?来人,掌嘴!” 两名龙武军士得令立即上前,神策军士马上挡在仇士良面前,怒目瞪着龙武军士,龙武军士不敢上前了。 仇士良笑道:“杨贤妃,我又没说你是奸人,你何必动这么大火气?哈哈哈” 刘弘逸板着脸:“陛下授予的密诏在哪里?” 仇士良扬起头:“陛下病得如此严重,怎么可能提笔?而且身边又有奸人,中书舍人与翰林学士都不得入内,如何传旨?唯有口诏耳” “这么说,无凭无据?” 仇士良一字一顿的回答道:“老奴便是凭证” “你假传圣旨!!”,刘弘逸一挥手:“来啊!拿下!” 仇士良闻言,一把将颖王拽到前面,向着周围的龙武军士喊道:“此乃陛下钦定皇太弟,谁敢上前造次?!你们要抗旨谋反吗?” 这一番话果然有用,龙武军士们停了下来,将目光都投到了刘弘逸那边。 皇帝钦定的皇太子陈王李成美早在仇士良带兵前来的时候,就已经逃出宫了,刘弘逸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依仗的,只能干巴巴的喊:“陛下钦定陈王李成美为皇太子!尔等安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本来文宗皇帝是要为陈王李成美举行册封大典的,但是因为文宗皇帝病重,册封大典一再延迟,目前看来是不能举办了。 这就给了仇士良机会,也给了颖王机会。在册封大典没有举行之前,谁是储君尚未可知,尤其是在文宗皇帝病的连话都说不清的时候,争斗与矛盾才更加激烈。 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退让,已经有军士将刀抽出来一些,准备搏杀,动乱一触即发,似乎无可避免。 而在那个关键的当口,李珏从政事堂匆匆赶到,拦在双方面前。 刘弘逸以为李珏会站在他这边,因为他与李珏皆是辅佐陈王的辅政大臣,而且立陈王李成美也是李珏提出来的。 但没想到,李珏竟然站在了仇士良这边,跪扣颖王,等于承认了颖王的身份。 这让刘弘逸大感意外,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李珏为宰相,乃是百官之首,他这一跪,等于官员皆承认了颖王皇太弟的身份,陈王李成美便再无机会。 刘弘逸怒火中烧,拂袖而去,这场冲突也就到此为止了,颖王皇太弟的身份算是确定下来了。 事后,刘弘逸大骂李珏,称其为“竖子小人”,宫内多有流传。但无人深究李珏为何突然变节,牛僧孺也曾经问起,李珏含糊其辞,屡次搪塞,后来便无人再提起了。 君君臣臣,李珏何尝不知? 颖王、陈王各有宦官支持,而宦官则在外有援引,一旦双方发生冲突,大唐必乱。再者,神策军势众,龙武军势弱,一旦开战,陈王,杨贤妃等必遭迫害,朝堂必混乱,大唐必乱。 思前想后,李珏代替大唐选择了颖王!又代替大唐背负了骂名,毕竟李珏是大唐的臣子啊! 而颖王登基为帝后,并没有忘记李珏在蓬莱殿之前那一跪,所以才力保李珏与李知温的性命。 君君臣臣,皇帝又何尝不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二十六章 元日 处理了李珏的事情之后,皇帝将玉玺封存起来,预示破五(正月初五)之前将不会再处理政务。 但即使是这样,皇帝依旧不能歇息。 腊月二十四,皇帝要手持一柄拂尘,前往各个大殿,象征性的挥舞几下,寓意除旧。 腊月二十五,皇帝要带领内侍,在每一个大殿门口放置一枝桃木,寓意驱邪避灾。 腊月二十六,皇帝便要忌荤腥,忌酒,忌女色,每日沐浴。 腊月二十七到二十八,皇帝要前往各个大殿,祭拜神灵,请求庇佑。 腊月二十九日,皇帝便要祭太庙了。 按照古制,祭祀太庙,当在除夕前一日,每逢三年为大祭,称之为“禘”,每逢五年又一大祭,称之为“祫”,祫与禘又合称为“殷祭”,也就是大祭祀的意思。 每逢这个时候,当将太庙中所有的宗室排位集中起来,进行祭祀。 刚好这一年应该进行禘祭了,所以在皇帝斋戒的这段时间内,便已经差遣人将东配殿(供奉有功宗室神主的宫殿)与西配殿(供奉有功大臣神主的宫殿)的神主都集中到享殿(供奉历代皇帝以及帝后神主的大殿)。 在腊月二十九这一天日出之前,皇帝便要起来,换上祭服前往太庙。 而宗室的官员更要起的早,洗漱换好祭服之后,赶往太庙。 他们要在宗室中长者的带领下前往后配殿(供奉建国后追封帝王以及帝妃神主的大殿,也称之为“祧庙”),再以长幼次序将神主恭敬取下,并按照长幼次序前往享殿,将神主按照次序安放,而后退出享殿。 皇帝再入殿,至祭拜位,太常寺太祝宣读祝词,并举行请神仪式,皇帝则按照次序,一一祭拜帝王及帝后,并燃香火,礼毕后回到祭拜位,与太祝一起行跪拜礼。 舞乐起,皇帝向诸神主献上三牲,待舞乐毕,将皇帝将祭祀用的酒肉赐给一起祭拜的宗室成员,称之为“赐福受胙礼” 宗室成员受赐之后,再与皇帝一起行跪拜礼。在此期间,太祝会将祭祀用的祭品焚烧以示祭祀通达祖先,禘祭便完成了,皇帝与宗室成员按照次序离开。 而腊月三十,是皇帝最为忙碌的时刻。 大清早皇帝就要起来,过目赏赐大臣的礼单,指出其中不合理之处。 岁末,各地臣子纷纷进京述职,人数最多时可达到万余人。而皇帝为了慰劳这些大臣,会赏赐一些礼物,由此可想,礼单有多么庞大了。 之后,皇帝还要过目家宴的菜肴名单,选定晚上家宴的菜肴。酉时,皇帝便要前往麟德殿,与宗室成员、嫔妃、皇子等参加家宴。 而此时,皇帝还会将家宴上的菜肴赐给进京述职的、有功劳的将军,以示恩宠。 同样的,大臣们的也会在家里举行家宴。 往年,李德裕仕途动荡,他整日唉声叹气,根本就没心思过年。 可是今年不同了,李德裕一扫往年的颓势,让李寿山大办年货,并在各处张灯结彩,准备热热闹闹的过年。 申时五刻的时候,李德裕等人便要在正堂落座,等待开宴。 因为是在屋内,所以坐席以东向为最尊,当然由李德裕夫妇坐,而南向为次,由李遥夫妇坐。 接下来是北向坐席,由谭泽露与郭淮璧坐,地位最次的西向由李德裕的学生、集贤殿大学士李回与李德裕的外甥女婿、吏部郎中李让夷坐。 昼刻尽,酉时到,鼓楼与钟楼齐鸣。整个长安城像是收到信号一般,纷纷点燃烟花,整个夜空便充斥着各色绚烂的光芒。 乐工们吹奏起曲子来,舞女们随着曲子缓缓舞蹈,李德裕举起酒杯:“诸位,这第一杯酒,我们共饮” 众人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接着,李遥向李德裕举起酒杯:“儿敬阿翁,祝阿翁早日实现理想抱负” 李德裕举杯一饮而尽,又指着谭泽露说:“遥儿,你该敬先生的” 李遥恍然大悟,急忙向谭泽露举起酒杯:“我敬先生” 谭泽露受宠若惊:“遥兄,长幼有序,怎么能让你给我敬酒?” 李遥坚持:“我才疏学浅,不能辅佐阿翁,如今全凭先生帮衬,我怎能不谢?这杯酒先生应当喝” 谭泽露看向李德裕,李德裕默然点头,谭泽露只好喝掉。 李回与李让夷也先后向谭泽露敬酒,谭泽露一一回应。因为喝的太急,酒气直冲向头颅,醉意便显出来,谭泽露的脸色有了些醉红色。 李德裕又要敬谭泽露酒,谭泽露不能推辞,正要喝下,郭淮璧伸手拦住了他,小声道:“喝一小口就好,喝的太急会醉的” 谭泽露却依旧一饮而尽,转头小声对郭淮璧说:“喝了这一杯,就不喝了” 两人的举止被李德裕看在眼里,李德裕难免感慨。 其实一开始李寿山请示是不是要给谭泽露身边增加郭淮璧坐席的时候,李德裕是偏向让谭泽露独坐的。 但当李寿山告诉李德裕是谭泽露主动要求增加郭淮璧坐席的时候,李德裕惊的半天都合不上嘴。 “郭淮璧果真是掳了他的心?” 如今,李德裕看到谭泽露与郭淮璧两人在讲悄悄话,举止亲昵,心里又喜又酸。 喜的是才子配佳人,谭泽露前途无量,郭淮璧随了他,一定没错。 酸的是斯人已逝,若是李芝儿还在,看到谭泽露与郭淮璧耳不离腮一定很高兴吧! 李德裕召来李寿山,耳语了几句,李寿山点头离开了,不一会儿又用托盘盛着一对玉璧献在谭泽露与郭淮璧的面前。 “这······”,谭泽露转头去看李德裕。 李德裕笑道:“珠联璧合。这是我一片心意,先生可不要在过年拒绝我” 谭泽露点头道:“谢谢阁老” 郭淮璧伸手接过托盘,亦答谢李德裕。 李回也坐不住了,伸手进袖子里摸出两颗巨大的上清珠(唐朝贡品级别的珍珠,非常罕见。当年瀱宾国王曾经进献一颗极品上清珠给唐玄宗,据说夜生清光,能照亮整个房间),思虑再三,还是掏了出来:“恩师,算上了这两颗上清珠,才是珠联璧合” 谭泽露急忙推辞:“昭度兄,这使不得······” 李回学着李德裕的样子对谭泽露说道:“先生可不要在过年拒绝我” 谭泽露看了郭淮璧一眼,郭淮璧会意,前去将上清珠收起来。 谭泽露拱手谢李回:“昭度兄有心了” 李回拱手回应道:“先生客气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昭度兄赠我礼物,我岂能不回赠?我这里有一件礼物,赠与昭度兄” 李回故作推辞,谭泽露却说:“昭度兄,你可不能在过年拒绝我,况且,这礼物你拒不得” “嗯?” 说到这里,谭泽露却又卖了一个关子,转而问李回:“敢问昭度兄,三晋分家可是犯上作乱?” 李回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当然!” 谭泽露反驳道:“晋祚衰矣!晋地狼烟四起,晋民水深火热。夫赵国立而强盛,胡服骑射,北阔千里,有吞秦灭齐之势;魏国立而霸,武卒西向,河西之地尽得也” “晋国为巨石,三晋为初苗,巨石不除,苗安能生长?” 李回思索了一会儿,对答道:“晋祚衰,国君之罪也;赵、魏盛,国君之功也,晋何罪?况晋乃是天子册封,王室之胄。三晋为臣而分地自立,不是犯上作乱是什么?” 说话途中,李回面红耳赤,几次都在看李德裕。而李德裕则几次做手势示意他平静下来,细细对答即可。 谭泽露在听了李回的话之后,赞许的点点头:“看来这份军功,昭度兄拿定了” “军功?”,李回更加不明白谭泽露是什么意思了:“先生要赠我军功?先生说笑了,军功如何赠与?” 谭泽露转头对李德裕说道:“阁老赠我玉璧,我也回赠阁老军功” 李回不知谭泽露,李德裕是知道的。谭泽露并非夸夸其谈之辈,事事都在胸中酝酿,一旦出口,心中定是已经有了丘壑,绝对不会错。 李德裕试探着问:“现在?” 谭泽露摇头:“不,年后。年后我赠阁老与昭度兄各一份军功,以答谢今日赠礼” 李德裕也不推辞,拱手道:“那我就先谢先生了” 李回又看向李德裕,李德裕冲着李回点头,李回也就先谢了谭泽露,李德裕又瞪了旁边的李让夷一眼,李让夷却装作没看见,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吃菜。 而后,众人一边欣赏歌舞,一边聊天喝酒。李德裕,李遥与李回轮番给谭泽露敬酒,尽管有郭淮璧劝阻,谭泽露还是喝的伶仃大醉。 李德裕便让李寿山与李福生扶着谭泽露回西厢房休息,剩下的人继续守岁。 但郭淮璧放心不下谭泽露,不久之后便请辞,李德裕欣然允许。 而当郭淮璧匆匆回到西厢房的时候,谭泽露刚刚吐完。李福生手忙脚乱的找来热水,李寿山则将谭泽露扶到榻上躺下。 郭淮璧见状,急忙上前将热水盆接下,放在榻边,拧干其中的布巾,小心翼翼的擦去谭泽露嘴角的污秽。 又将地上沾满污秽的地毯卷起来,放在门外面。 李寿山拍了拍李福生,小声说:“去杂院跟郑叔他们玩吧!” 李福生指着谭泽露:“可是先生······” 李寿山拍了李福生后脑勺一巴掌:“小兔崽子,叫你去你就去!” 李福生揉着后脑勺跑开了,李寿山回头看了一眼,也退出西厢房了。 郭淮璧坐在榻边,一边帮谭泽露擦嘴角,一边仔细端详谭泽露。 与平时的冷面不同,此时的谭泽露,脸上一片醉红色,一边吧唧嘴又一边伸手挠面颊,怎么看都像是稚气未脱的孩子。 郭淮璧越看谭泽露,越觉得好看,竟忍不住伸手去摸谭泽露的脸,又低头下去靠在谭泽露的胸膛,听着洪而有力心跳觉得安心。 炭火烧的旺,整个屋子暖洋洋的,不一会儿郭淮璧就觉得脸和耳朵发烫。 郭淮璧伸手去摸谭泽露的耳朵,也是烫的,郭淮璧一狠心,轻轻的揪着谭泽露的耳朵:“看你还凶我,还凶不凶?” 突然,郭淮璧凑上去,亲了谭泽露一下。 亲完之后,郭淮璧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她的浑身都在发热。 郭淮璧虽然未经人事,但也掖庭宫听过一些老妇人说起过男女之事,大抵要经历云雨之事的男女都会身体发热,宽衣解带,忍不住想要亲吻对方。 郭淮璧起身到门口,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便将门关上,而后躺下睡在谭泽露的身边,抚摸着他的脸颊。 郭淮璧又亲了谭泽露一口,而后手慢慢往下滑,抓住了谭泽露的束带。 谭泽露却突然伸手抓住了郭淮璧的手:“乖乖躺着,陪我一起守岁” (ps:接下来我会讲述唐朝与回鹘的关键一战,这一战本来是发生在会昌三年的事情,但是为了故事的连贯性、可读性,我将这个故事提前到会昌二年。大家可以适当的发一发牢骚权当鞭策我,但是不要喷,e,提前给大家道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二十七章 宴会 正月初一,寅时一刻左右,在京城的所有官员便已经起来洗漱,更换朝服。 等到寅时五刻左右,官员们便陆续集合在丹凤门之前。待寅时七刻,东方露白,鼓声起,丹凤门开,官员们便分为文武两列,进丹凤门,通过长长的龙尾道,分列在含元殿前等候。 卯时一刻,皇帝着盛装自含元殿出,万官跪地朝拜,呼喊声远在丹凤门外都可以听见。 皇帝手掌向上抬起:“众卿平身,入座吧!” 偌大的含元殿广场外围每隔十步就站着一名内侍,皇帝的话便由他们传递向万官。先由距离皇帝最近的内侍开口唱喊,一人唱喊完毕,再由下一个内侍重复唱喊。这种传喊的方式可以保证皇帝的话准确的传达到每一个官员的耳朵里。 官员们听到传喊的话之后,谢皇帝恩典,前往自己的坐席入座。 武官的坐席基本和往年没有太大的变化,诸王与宗室坐在距离皇帝最近的位置,其次是按照秩(官员品级)大小排列坐席的武官们。 按照规定,皇帝外派的节度使在元日之前要回到长安城述职,以武官的身份参加元日大宴(等同大朝会)。但自先帝代宗之后,河东诸节度使愈加骄纵,名义上服从皇帝,实际为一方诸侯,一些节度使甚至到死也未曾回过长安。 虽然先帝宪宗时期,曾经将四方节度使讨服从,但宪宗之后,中央与地方的利益矛盾激化,藩镇再次崛起,对中央对抗,河朔三镇便是代表。 所以穆宗之后,只有河西诸镇节度使进京述职,参加元日大宴,河东诸镇以各种理由拒绝进京,只能“遥拜” 而文官的坐席今年有了很大的变化,往年都是牛僧孺领衔文官坐首席,其后为牛党的其他成员,包括李珏、郑朗、杨嗣复等,再往后便是按照秩高低排列的文官们。 但是今年,牛僧孺居文官位中,李珏称病未至,李德裕成为文官首席,其后则是李绅、郑肃、崔珙三人。 他们几人之后,却是两位面部特征偏向“西域人”,但黑瞳黑发的异国人的坐席。 等到皇帝坐下之后,太常寺太祝上前,大声宣读贺辞。 宣读完毕之后,皇帝宣布,元日大宴开始。分列的内侍一一传喊,待最后两名内侍传喊结束之后,鼓乐便起,庞大的百人舞团上前献舞。 歌舞毕,皇帝举酒:“这第一杯酒,朕与众卿同引用!” 万官同饮之后,宴上诸官可与左右敬酒,互行酒令,这样不但能活跃氛围,更能增进同僚之间的关系。 趁着这个时候,皇帝也正好与宗室、诸王互相敬酒,叙谈趣事,增进感情。 这首席,自然是要太子李峤来坐,万官同饮之后,李峤便主动向皇帝敬酒,之后便是几个皇子轮番敬酒。 皇帝特意夸奖了因为带伤连坐下都显得十分困难的兖王李岐,对他不畏生死,力战不退的行为非常赞赏,并对李岐逼退乌介可汗的行为大肆表彰,当场赐给李岐铠甲一具,横刀两柄。 李岐跪扣谢恩,鲜血就渗出来,染红了朝服。 皇帝第三子益王李岘无意间瞥见李岐衣服上的血迹,眯了眯眼睛,唤来内侍要了两个大碗,斟满酒后分给李岐一碗:“兖王弟,王兄在长安的时候就听说了你在灵州的勇武事迹,不亏是李唐男儿!来,王兄敬你一碗!” 太医在给李岐治伤的时候,明确告诉他白日之内不可饮酒,如要饮酒须少量,切不可贪杯。如今正是元日大宴,身为兄长的李岘给他敬酒,他不好拒绝,于是豪爽的一饮而尽。 李岘哈哈大笑:“爽快!今日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再往后,便是按照血缘亲疏关系互相敬酒,皇帝表现的不咸不淡,但是到了光王李怡面前,皇帝显的饶有兴趣。 李怡乃是先帝宪宗第十三子,先帝穆宗之弟,论资排辈,皇帝要叫李怡一声“光王叔” 但是,李怡自小便沉默寡言,不喜交际,在某些事情上堪称木讷,所以一直都是被取笑的对象。 李怡被别人取笑了,也不恼,面无表情的默默走开。旁人更以为李怡痴呆,更加喜欢取笑李怡了。 原本只是在私底下取笑,但是先帝文宗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头,那便是在宴会上,当着很多人的面取笑李怡,引的旁人哈哈大笑。 面对如此境况,李怡亦不恼火,竟跟着旁人一起哈哈大笑。于是乎,在但凡有宗室参加的宴会上,逼着李怡说话,将其诘问的哑口无言,便是一项必不可少的趣事,文宗皇帝非常喜欢如此,他甚至直呼李怡为“光叔”,毫无长幼分别。 不巧的是,当年在取笑李怡的人群中,就还有登上帝位的颖王。如今他成了九五之尊,更是不能摒弃文宗皇帝开辟的“传统” 李怡刚刚举起酒杯,刚开口说出“祝陛下”三字,皇帝便打断了他:“光叔,朕私底下听说你最近娶了一个小妾,很是美艳,可有这回事?” 李怡尴尬的放下酒杯:“回禀陛下,确有其事” “光叔,朕知道你正值壮年,精力充沛,但是你怎么能娶一下小吏的女儿为妾呢?难道皇家门第都可以任由小吏攀附了?” 李怡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说了一句:“臣今日回去就打发她回去” 皇帝却又换上笑脸:“光叔,此事你可以跟朕说嘛!朕这宫里还是有几个姿色上佳的妙龄宫人,再不济,可以去掖庭宫找嘛!虽然那边的女子不会舞乐,不通诗词,但至少懂规矩呀!小吏门楣低俗,子女定是粗鄙之人!” “陛下说的对,此女粗鄙” “光叔,你要不要掖庭宫的女子,朕送你两个,姿色绝对上等” “臣······”,李怡支吾了半天才回答道:“臣谢皇恩,臣福薄,怕是消受不起” 皇帝与诸王、宗室听完哈哈大笑,李怡也就不说话了。 但是皇帝并不打算放过李怡,又问李怡道:“光叔,我还听人说,你最近在读《史记》,正好,朕喜欢《项羽本纪》,你给朕讲上一讲如何?” 李怡回答道:“陛下,臣愚钝,至今还未将《三皇五帝本纪》读完,《项羽本纪》更是一字不知,请陛下降罪” “光叔,你一日读一字?” “一来臣愚钝,二来有美人作伴,难以静心” “哈哈哈”,皇帝开怀大笑:“光叔,既然你这么喜欢女人,朕就送你两个教坊的舞女当歌姬(有特殊技艺,专门服侍达官贵人的舞女)!权当做过年的贺礼” 李怡拜谢皇帝:“臣谢陛下” 皇帝乐够了,便不再难为李怡,转而接受其他宗室的敬酒。 李怡摆脱了窘境之后,呆呆的坐着,时不时的拿起筷子吃一块肉脯,喝一口酒,与周围诸王、宗室从不交流。 等到诸王与宗室敬酒完毕之后,皇帝起身,缓步向“西域人”的坐席走去,并亲自用自己的酒壶给他们斟酒。 那两名“西域人”顿时跪地,频繁的叩首,端起酒杯的手都是颤抖的。 谭泽露非常好奇那两名“西域人”是何许人也,便问旁席的太子仆严正:“敢问严仆丞,与陛下亲密的是何人?回鹘使者?” 严正回答道:“那是黠戛斯的使者,腊月二十八日抵达长安,由太子殿下代陛下前往迎接,据说是专门赶过来祝贺新年,进献贺礼” 谭泽露并没有惊讶,仿佛这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 两个时辰之后,宴会也到了尾声,一阵舞乐之后,太祝宣读祝辞,万官再拜皇帝,皇帝宣布宴会结束,先行退去,万官则按照入座时候的次序退席,依次沿龙首道走出丹凤门,各自回家。 诸王都喝醉了,尤其是李岐,行走都要侍从搀扶,嘴里还在叫喊着:“还没醉,还没醉······” 李岘跟在李峤身边,还不时的与李岐抬杠:“兖王弟,你醉了,你醉了,哈哈哈!” 李岐闻言,一把推开侍从,冲着李岘大喊道:“胡说!我没醉!我还能喝,不服可以比试!” 酒劲抵消了疼痛,纵然李岐的侧腹,背部都已经被大片的鲜血沾染,他依旧气势夺人。 李峤见李岐如此模样,急忙上前拉开李岐:“皇城外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你们有一点皇子的样子吗?” 李岘拱起手,笑呵呵的回答道:“王兄,兖王弟闹着要喝酒呢!” 李峤瞪了李岘一眼:“兖王受伤了你没看见?还要喝酒?你想害死他?” “是他自己说要喝酒的”,李岘顶了一句嘴。 “放肆!有怎么给王兄说话的吗?非要这件事告到君父那里才罢休?”,李峤的言辞有一些严厉。 周围有一些围观的官员,李岘面子上挂不住,黑着脸离开了。 斥走了李岘,李峤又反过来说李岐:“这么大的人了,还要逞能?永远都跟小孩子一样!还不回去?在这里丢人瞎眼!” 李岐的侍从听到太子的训斥之后,赶紧搀扶着李岐坐上轿子离开了。 李峤望着李岐的轿子晃晃悠悠的离开,转头对身边的严正说道:“去太常寺请王太医往兖王府邸探病。还有,卢龙节度使(大致在今天的河北一带)张仲武献上的人参挑一对最好的送到兖王府上” “臣即刻去办” 这场小小的闹剧围观的人很多,甚至连李德裕与李绅等人都要停下来听一两句闲话。但是,光王李怡却从围观的人群中冷面走过,片刻也未曾停下,搭上轿子快速离开丹凤门,往十六王宅去了。 谭泽露出神的望着李怡的轿子,伫立良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二十八章 各有各的年 今年的第一场雪在西风两个时辰的呼唤下,洋洋洒洒的飘落在长安城,富丽堂皇的十六王宅很快便染上了洁白色。 其他亲王的宅子内歌舞升平,鼓乐悠扬,欢快的笑声此起彼伏。但是光王李怡的宅内,却是冷清一片。 李怡站在书房的窗户前,望着院中那株饱受折磨、竹叶凋残但依旧不屈不挠的竹子,暗自叹气。桌上的《史记》端正摆放,旁边还有一叠厚厚的誊抄。 “殿下,陛下派人送过来两名教坊的舞女,说是赏赐给您的”,管家丰禄在门口轻声说道。 李怡点头:“知道了,你去把她们安排在西跨院,沐浴更衣,晚上献舞” “是” 用过晚饭之后,李怡至正堂,乐班已准备就绪,那两名舞女也已经着盛装在等候了。 李怡喝了一杯酒:“开始吧!” 乐班开始奏乐,一名舞女抱琵琶出,一边舞动,一边弹奏琵琶与乐曲相和,其中起承转合,各有情义。而那张还算惊艳的脸,总是掩在琵琶后,似出非出,犹如轻云之蔽月,引人入胜。 另一名舞女则面遮轻纱,赤足起舞,水袖一折一抖,自有风情。 两人互相配合,将整个正堂都当做了舞台,处处留香,牢牢抓住了李怡的眼球。 一直到歌舞将终,两名舞女踏舞至李怡面前。一人放下了面纱,虽说不是倾国倾城,但亦可人;另外一人收拨而弹,将琵琶放下,终于将整个脸露给了李怡。 两人缓缓靠近李怡,向着李怡的耳朵轻轻吹一口气,再顺势倒在李怡的怀中,妩媚的看着李怡。 李怡起身,将两名舞女牵引着,往卧房去了。 丰禄便将乐班的人遣散,去书房候着。 至子时,李怡出卧房,进书房,端坐在书桌前阅读、誊抄《史记》,丰禄将炭盆添旺了些,屋子就如春天般温暖。 另外一边,益王宅邸内,李岘斜依在坐席上,手里端着酒杯,醉眼朦胧的看着面前款款而舞的四名衣着暴露的歌姬。 歌姬一边舞蹈,一边用媚眼勾着李岘的魂。 李岘打了一个酒嗝,扔掉酒杯,踉跄站起来,向着歌姬扑过去。歌姬惊叫一声,四散跑开,李岘扑了个空,跌在地上,哈哈大笑。 歌姬们看到李岘的样子,一边媚笑,一边叫喊着:“殿下你过来啊!过来抓我啊!” 李岘瞅准了机会,手脚并用向一名歌姬扑爬过去。歌姬躲闪不及,李岘抓住了她的脚踝,顺势一拉将她放倒。 李岘迫不及待的压上去,伸手去解宝带,其他三名歌姬围拢过来,抵靠在李岘身上,白嫩的胳膊环着李岘的脖子、肩膀,一口口香气喷在李岘的脸上。 “大胆!”,李岘正在兴头上,一声暴喝从正堂外传来,吓的李岘一哆嗦,他循声去望,却见牛僧孺正在怒气冲冲的赶过来。 牛僧孺抓住一名歌姬的头发,左右两个巴掌:“大堂之上,行如此不雅之事,祸国殃民,留尔等何用?” 牛僧孺转而对李岘说道:“殿下,臣以为当赐死这四名妖女!” 被打的歌姬泪眼婆娑,转头望着李岘。李岘上前掰开牛僧孺的手,示意歌姬赶紧退下,而后整理衣冠,拉着牛僧孺入座,举酒道:“少保莫要生气,本王平日克制,元日欢庆之时松懈一点无伤大雅” “殿下!”,牛僧孺没有接酒杯:“如今都什么时候了,殿下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个道理要臣给殿下讲几遍?” 李岘略有不悦,但脸上还是微笑:“是是是,少保教训的是,本王知道了,明日本王就将这四名歌姬遣散” 牛僧孺这才接过酒杯:“殿下,新年可有何打算?” 李岘喝了一口酒:“找君父求个节度使当,我也要去北疆!凭什么李岐能立军功,我不能?你看他今天在君父面前的得意样子!哼!” 牛僧孺赞许:“殿下能有如此想法,臣甚慰,正好,臣今日来,给殿下送一份军功,权当贺礼!” 李岘闻言,手一抖将酒液洒出来一些:“军功?少保此话当真?” 牛僧孺端起酒一饮而尽:“殿下觉得臣在说妄语?” 李岘一把拽住牛僧孺的袖子:“少保快告诉我!” 牛僧孺却端起酒壶给自己斟酒,并不言语。 李岘转了眼珠子,给自己的酒杯斟满酒,双手递给牛僧孺:“请少保告诉我” 牛僧孺接过酒杯,迫不及待的呷了一口,满意的咂咂嘴,似乎这酒比刚才甘冽了些:“殿下,黠戛斯使者进京面圣你可知道?” 李岘点头:“知道,太子代君父前去迎接的嘛” “还有呢?” “还有?”,李岘不明白牛僧孺的意思。 牛僧孺提醒道:“难道殿下就没想过,黠戛斯遣使往京畿所为何事?” “交好呗!” “为什么要交好呢?” 李岘愣住了,这个问题却是他从未想过的。他低下头,仔细的衬思,许久之后大叫道:“为了回鹘!” 牛僧孺接着李岘的话继续说:“黠戛斯虽然暂时击败了铁勒诸部,但立足未稳。况且陛下去年降旨招抚乌介,并借大同川给铁勒诸部放牧,回鹘的实力正在一步步的恢复,这也是黠戛斯所畏惧的事情” “所以他们遣使来长安,表面上是祝贺陛下,进献贺礼,恢复往来。但实际上,是要解决回鹘问题。以我的判断,黠戛斯使者一定会向陛下请求出兵攻击乌介!” 李岘缓缓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大唐出兵攻击乌介,黠戛斯派兵策应,两面夹击乌介必死!回鹘必败!” 牛僧孺亦站起来,应和道:“这是天赐的军功!殿下应得!” 李岘猛的转过身,激动的说道:“我马上就进宫见君父,请求他出兵大同川,围剿乌介!” “慢!”,牛僧孺拦住李岘:“殿下,现在断不可以去!” “为何?” “陛下不喜在新年动兵戈,凶也!况且陛下还未私下召见黠戛斯使者,夹击乌介的事情陛下还不知情,我们现在贸然前去劝解陛下,有与黠戛斯串通的嫌疑” “再者,此事李德裕一定也会掺和,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当伺机而动” “这样能行吗?” 牛僧孺自信的点点头:“到时候,恐怕陛下想不出兵也不行了!” 当李岘与牛僧孺一起谋事之时,太子李峤与太子仆严正也在秉烛交谈。 东宫冷冷清清,既无丝竹,也无歌舞,连菜肴也只有三样,不见荤腥,太子座上,严正座下,相距十步。 “郎君(皇宫内官对太子的称呼),东宫之位并不永固,还请谋自固”,严正正色道。 李峤不明白严正的意思:“自君父命我往政事堂参知政事,其中机构运转、奏表处置我已了若指掌,君父甚至让我单独处理一些奏表,并予以采纳。我已深得君父信任,还要如何自固?” 严正反问李峤:“郎君可还记得陛下是如何登上皇位的?” “阉宦扶持······” 严正又问道:“先帝穆宗呢?先帝敬宗呢?先帝文宗呢?” “亦是······” “阉宦凭什么有权扶持呢?为何我大唐国运被一群下贱的东西把控呢?为何先帝的遗嘱屡次遭到违背呢?郎君可想过这个问题?” 李峤长叹一口气:“南衙禁军凋敝,神策军做大,阉宦又独掌军权,无法制衡,被扼住咽喉是自然的” “那么郎君混迹南衙又有什么用呢?一旦发生非常之事,郎君有何依靠?臣以为,军权在手方能图谋!” 李峤放下酒杯:“仆丞是要我去讨好鱼、仇之辈?断然不可能!那种下贱的东西,我早晚有一天会将他们全部杀光!” 严正却摇头道:“不,我的意思是,郎君当以立军功,谋求军权,他日有变,亦能迎风而上!” “我不善弓马,这你也是知道的,如何掌军?何谈立军功?皆是妄言!” “郎君,儒将亦可掌军,武艺高强有如何?如当年项王?匹夫也!再者,立军功不一定要掌军” 李峤一愣:“仆丞何意?” “郎君,你可知黠戛斯使者为何要为早元日陛下祝贺?” “想与大唐结好” “为何想与大唐结好?” “这······”,李峤答不上来了。 严正坐直身子:“因为黠戛斯想要与大唐约定共同出击回鹘!回鹘已是断根之木,枯烂必然!只要我大唐出兵,定是摧枯拉朽,战无不胜!” “郎君若能统兵,无须上阵厮杀,或是临阵御敌,只需稳坐大帐,捷报自然传来!如此军功唾手可得。郎君再据军功而谋军权,必定水到渠成,东宫之位当固!” “这,这······”,李峤思前想后:“这样吧!我将此事告诉兖王弟,他能征善战,定能击败回鹘,扬我大唐天威!” 李峤越想越觉得应该这样:“对!应该这样!我马上去找兖王弟,我们一起去见君父!”,说着,李峤便起身向外走。 “哎呀!太子殿下!”,严正上前拽住李峤的袖子:“如今是什么时候?你是什么位置?你们现在不是兄弟和睦的时候!兖王不在灵州,你才能得这份军功!你们现在是敌人!你死我活的敌人!万不可妇人之仁!” “此事万万不可告知兖王,郎君当独自面圣!独立军功!你现在当兖王是兄弟,等到他戴冕垂旒,你便是阶下囚了!” 严正此话,字字珠玑,至情至理,处处都是为李峤着想。可是李峤不但不领情,还怒斥严正道:“严正!你挑拨皇子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何居心?” “殿下!我严正这颗赤诚之心,为的是谁,难道你不知道吗?难道我为的是我自己吗?” 李峤皱起眉头,不耐烦的拂袖道:“难道不是?此事到此为止,再让我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自行离去!你我不复相见!”,说完,李峤径直向外走去。 严正转身向着李峤喊道:“殿下!!今日你出了这个门,明日便是阶下囚啊!” 李峤稍停片刻,没有应答,又迈步向外,往东宫南门嘉福门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二十九章 更远的谋 谭泽露回李府之后,本想直接回西厢房休息,但李遥却将他拽到了正堂,继续宴饮。不过这次只有李德裕、李遥与谭泽露三人,李让夷与李回已经离去。 酒过三巡,李德裕问谭泽露:“先生,今日之后,你已是束发(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年华,是不是该考虑婚配了?堂堂大理寺少卿,还没有家室这成何体统?” 谭泽露辞谢道:“有劳阁老挂记,谭某说过,归淮南之日,便是我成婚之时” “可是你与郭······”,李德裕欲言又止。 “阁老多虑了,我并非登徒子” “那便好,那便好······” 李遥见李德裕有些尴尬,便给李德裕解围:“先生,你昨日晚宴上说要赠与阿翁与昭度兄军功,不知何解?” 还未等谭泽露说话,李德裕便解答道:“先生应该说的是出兵回鹘” 李遥一愣:“出兵回鹘?阿翁不是立主招抚的吗?为何突然要出兵?” “因为时机不成熟” 李德裕转而问谭泽露:“先生以为何时奏报陛下出兵回鹘?黠戛斯已经遣使前来,这几天应该就要表奏陛下联合出兵了” “阁老的意思呢?” 李德裕想说即刻出兵,但思虑了一会儿,又改口道:“黠戛斯使者离开一旬之内当上表陛下,请求出兵” 谭泽露摇头。 李德裕想了想,又道:“一月之后” 谭泽露反问道:“阁老为何急于出兵?” “我怕······” “你怕牛僧孺抢先规劝陛下出兵?夺得先声?” 李德裕不可置否的点点头。 “阁老,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然说要回赠你军功,就一定会回赠,还请阁老稍安勿躁,牛僧孺那点本事,抢不走的” “那,那敢问先生,我接下来该怎么做?装聋作哑?” 谭泽露喝了一口酒:“阁老,你只需这样······这样······,然后这样······,陛下自然会下旨请您出兵回鹘,无须您劝谏,军功势在必得!” 李德裕听完之后,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谭泽露所言犹如天马行空,却又事无巨细······ 元日的长安城自是处处挂彩,一片红晕。但却有一家,却未结灯彩,反而上下缟素,肃穆庄严,宅中上下,不见一丝笑意。 这便是兖王宅。 兖王妃新丧,兖王宅上下沉浸在悲伤中,无意过年。 而在元日大宴上满脸笑意的李岐,在回府之后,阴沉着脸,稍微休憩包扎伤口之后,又不顾宁胡的反对,在正堂上豪饮。 终于,酒到酣处的李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伏在案几上大声哀嚎,全然不顾形象。突然,李岐又停止了哀嚎,突然起身来,抽出皇帝御赐的刀,将案几砍的粉碎。 宁胡听到动静,前来阻止,李岐大怒,竟挥刀砍宁胡。好在李岐醉酒,又带伤,招式皆是漏洞,反被宁胡擒住。 李岐的刀被夺下,又动弹不得,干脆放声大哭,涕泗横流,与他对阵乌介时的强硬截然相反。 敢问这世间的人儿,哪个没有软肋?又有谁能绝七情六欲? 李岐在灵州,肩上是皇帝的重托,背后是大唐的百姓,他便是兖王,是镇守一方,驱虎吞狼的节度使。 而在家里,卸下铠甲,放下刀剑,他便是兖王妃的丈夫,兖王妃便是他的地。天塌地陷,有几个人能独立于世间? “九尺男儿,哭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正在此时,李峤被仆人引着进正堂,见李岐这般模样,当即呵斥道。 李岐想要站直了身子,但却双腿发软,不听使唤。 李峤上去便是两巴掌,打的李岐鼻血都流下来了。李峤如此还不解气,又抬脚向李岐的大腿上踹:“哭什么?哭什么?当年君父差点打死你,你连声都不吭。今日哭成这个样子,像什么样子?像什么样子?!” 李岐抓住李峤的衣袖:“王兄,王兄,雀儿(兖王妃的小名)死了!雀儿死了!!” “死了就死了!至于哭成这个样子吗?我奏表君父,再给你娶一个王妃,不必她差!” “我不!” 李峤闻言,又给了李峤两个巴掌。 半个时辰之后,李岐的酒醒了,眼看着坐在卧榻边的李峤,李岐觉得有点尴尬。 “王兄······” “礼部崔玉堂(崔珙)侍郎家的小女儿崔可薇,年方十六,虽然是庶出,但样貌端庄,又是闺阁之秀,我看与你般配。如果你愿意,我便前去表走君父,赐你二人大婚” “王兄······” “愿意还是不愿意?” “过一段时间再说吧,雀儿尸骨未寒······” “那此事就定下了,明日我遣人送一对玉雁往崔侍郎府上,作为媒聘,明年元日,我表奏君父,赐你二人大婚” 李岐还想说点什么,宁胡却抢先对李峤说道:“替兖王殿下谢过太子殿下” 李岐便不言语了。 李峤话锋一转,问李岐:“你愿不愿意立军功?” “我有伤在身,不能带兵,我准备请奏君父,允我在长安修养一年” “糊涂!此军功转瞬即逝,你不能告病!再说了,又不是让你带兵冲锋陷阵,你只需稳坐大帐,军功唾手可得!” “什么军功?” 李峤将严正的话重复一遍,李岐竟不为所动:“王兄,你去吧,我要养伤” “你去不去?!” “不去了,我要养伤一年,哪里都不去” 李岐从小就是个倔脾气,这李峤是知道的,一旦话从李岐嘴里说出来,他便死不改口,为此小时候没少挨打。 “你······你!哼!!”,李峤一甩袖子便离开了。 李岐坐起来倚靠在卧榻上:“宁胡,拿酒来!” “殿下,你······” “拿酒来!!” 宁胡叹了一口气,出去拿酒了。 屋内的炉火正旺,烘的李岐面颊通红。他望着门外纷扬的大雪,心里冷的似冰霜。 与此同时,距离东市不远的亲仁坊牛府,正在酝酿着一个滔天的计划! 牛府书房之内,牛僧孺与郑朗、李固言、杨嗣复以及一名鼠目尖腮的中年人正在议事。 杨嗣复捻着胡须,面露忧色:“牛公,如此当真可行?” 牛僧孺颇有自信:“可行” “一旦失败,大厦将倾!” “不会失败,我有这个自信!放心吧!一旬之内,李德裕必然面见陛下,劝阻陛下不要出兵回鹘。那时天德军搪报便到,尔等了携搪报陈说利害,再请以益王为帅领兵,那时陛下不出兵也得出兵了!” 李固言也表示同意:“牛公此计甚妙,此役关键,若是成功,陛下也少不了赏赐。到时候我们再联合御史,弹劾李党怯懦,相信陛下不会分不清是非的” “另外,户部有司空缺,我们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安插一个人进去,重新控制户部!” 牛僧孺将目光对准了那位鼠目尖腮的中年人:“月朗,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定不负牛功所托!” 莫要看这鼠目尖腮的人丑陋,此人在长安城也是赫赫有名的。 他名叫林亮,卫州人士,早年家境贫寒,但他勤学不辍,尤其善于辩术,十三岁的时候便已经能辩的经学博士哑口无言。 十六岁时,林亮开始四处游历,每至一州便找当地能辩之士切磋,未尝一败。 后来到了长安,更是辩倒了国子监诸学博士、助教,名震长安。 他将春秋战国讥讽于唇齿,将始皇帝贬的一文不值,甚至大骂汉武帝残暴,武悼天王冉闵为莽夫,没有人能进行反驳。 后来他因为醉酒而调戏万年县令的女儿,被收监审判。牛僧孺听说这件事之后,威迫万年县令,释放林亮,将其收在门下,奉为上宾。 牛僧孺为了拴住林亮,甚至出面为媒,将万年县令的女儿迎进牛府,许配给林亮,甚至花重金赎买了凌瑶斋的花魁给林亮做侧室。 所幸万年县令的女儿顺利怀胎,为林亮产下一子,这才彻底将林亮栓在了牛府。 牛府的这场密谋,一直到丑时方才散了。 林亮在牛府管家的陪同下,打着哈欠回到位于西厢房的卧房。 他刚要推门进去,管家却将其拦下,带到了另外一间房间内,示意他推门进去。 林亮疑惑的推门进去,只见红烛之下,两个俏丽的女子端坐在卧榻边。 管家见林亮口水都要下来了,轻蔑一笑,将门关上,悄然离开了······ 此时的长安,在大雪中显的安静祥和,春日融融,福字帖在家家户户的门窗上。 同样是纷扬的大雪,回鹘残部驻扎的大同川却是严寒一片。大雪将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压灭,这使得警夜的回鹘兵只能在原地跺脚,将已经冻伤的双手放在嘴边哈气。 营地里有一些回鹘兵靠在车马上,像是睡着了。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这些回鹘兵毫无生气,已经冻死多时了。 可汗大帐内,男人的低吼声与女人断断续续的叫喊声交织在一起,不一会儿,乌介可汗起身披上羊皮袄,守在只剩星点炭火的火堆边。 “你说要给我金子的”,一个年轻的汉人女子披着厚布衣坐起来对乌介可汗说道。 “我没说不给” “我要一大块!” 乌介可汗不耐烦了,抓起一只金酒碗扔给女人。 女人捡起金酒碗,正欣喜,乌介可汗已经捉刀走了过来:“有两脚羊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三十章 鬼鬼祟祟 连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久违的太阳高挂头顶,金光洒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刺的刚刚爬出帐篷的回鹘人睁不开眼睛。 乌介可汗与嗢没斯并行在庞大的营地内,被饥寒折磨的士兵两两三三的走过,多日吃食草根让他们的脸上呈现出蜡黄颜色。 “我们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吗?”,乌介可汗问嗢没斯。 嗢没斯回答道:“都回来了” “怎么样?” “天德军都防御使赫连汉升不肯借粮食给我们,新的灵州刺史屈正旬甚至驱赶我们的使者,摆出一副宣战的架势” “这帮杂碎!我是大唐皇帝的姑父!回鹘的可汗,他们不借粮分明就是违抗大唐皇帝的圣旨!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杂碎全部杀死,剁碎了喂野狼!” 嗢没斯显得忧心忡忡:“可汗,我们的勇士已经吃了好几天草根了,从昨天开始连草根都吃不上了,只能饮雪水充饥。牛羊被我们吃的差不多了,连燃烧取暖的牛羊粪也没有了,每天都有百人被冻死” “而且,已经有人向汉人投降,讨一个活路,再这样下去,恐怕民心军心都要散!” 乌介可汗蹲下来,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嚼着:“我们派往长安的使者回来了吗?” “长安距此甚远,恐怕还要几天。可汗,恕我直言,大唐皇帝这恐怕不会再借粮食给我们了” “为什么?” “昨天长安那边传来消息,黠戛斯遣使往长安,朝拜大唐皇帝,进献贺礼。黠戛斯与大唐李氏是什么关系您也知道,我怕他们会联合起来,到时候我们······” “这帮狗奴才!”,乌介可汗骂了一句:“一群肮脏又不守信用的奴才,夺了我们的草场,抢了我们的女人,现在又要联合大唐将我们赶尽杀绝!” 嗢没斯拦住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回鹘士兵,竟然从他们的怀里掏出了半截人的胳膊!他惊恐的回头望着乌介可汗。 乌介可汗慢慢握紧了拳头,恶狠狠的说道:“既然不借给我们粮食,那么我们就自己去拿!” 正月初六,位于丰州的天德军北城内,成德军都防御使赫连汉升收到了一份来自天德军西城的紧急搪报。 末将天德军破虏兵马使毋安报:会昌二年正月初三,回鹘骑兵五千突然叩关,沿途烧杀抢掠,奸女无恶不作,并掠安定、永昌二仓,劫走粟米三千石,麦两千石。前锋直抵受降城下,被末将指挥军队反击后败走。 末将率军追击,将其驱逐后乃还,斩首三百七十余级,缴获马匹二百匹。末将已严整部军,封闭四门,日夜巡之,以防不测。 贼军势众,数十万人聚集大同川,故末将请将军发兵增援,以抗再犯。并请将军奏表天子,以诘贼军罪责。末将已与众军士书血书,誓与城池共存亡! “一群狼崽子!”,赫连汉升将搪报狠狠的砸在地上:“一群无根的蓬草,也敢作乱?找死!” 长史赫连庆进言道:“将军,成德军不过三万,而回鹘聚众数十万,切不可轻举妄动!” “马上派人联系灵州刺史屈正旬、振武节度使刘沔,夏绥节度使陈安西约定整顿军备,随时御敌!并约定时间,随时出击!” “再者,派遣送搪报往长安,奏表陛下,请求出兵。一旦陛下降旨同意,当即出兵!我要让这帮狼崽子知道疼,知道他现在卧老虎的地盘上!” 赫连庆问道:“要不要向可敦城增兵?” “我亲自领军两万前往,我倒要看看,这帮狼崽子,怎么敢扯虎须!” 两人正在说话,一名牙兵前来报道:“启禀将军,门外有客要见将军,自称是长安来的,给将军捎一封信” “长安来的?”,赫连汉升转了转眼珠子:“快请” 牙兵将客请上堂,来人鼠目尖腮,正是林亮。 “草民林亮林月朗见过将军”,林亮拱手作礼。 “你从长安来?捎谁的信?信在何处?” “草民自长安来,受太子少保牛僧孺牛公所托,前来为将军送上元日贺礼” “元日贺礼?”,赫连汉升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林亮一眼,却见他孑然一身,连个包袱都未带,并不像是带了贺礼的样子。 “大胆!一介草民竟然敢假借牛公名义欺骗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左右!拿下!”,赫连庆见林亮穿着打扮也不华贵,反而有些寒酸,所以怀疑他是骗子。 四名牙兵闻声冲进来,将林亮双手反缚,压在地上。 林亮努力的抬起头,红着脖子向赫连汉升喊道:“此礼并非财物可比,今日你若错过,日后一定后悔!” 赫连汉升走上前,蹲下来盯着林亮:“我倒是要听一听,你这穷酸草民,能拿出什么比财物还要金贵的东西。要是你敢戏弄我,我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出将入相!”,林亮一字一顿的说道。 “口出狂言!” “将军!虽然您没有前往长安参加元日大宴,但您也听说了黠戛斯遣使往长安的消息了吧!您真的以为黠戛斯仅仅是为了献上贺礼?” 这话说到赫连汉升的心坎里了。 昨日,他接到了长安的消息,黠戛斯派出使者往长安拜贺天子,他当即就意识到了这可能是大唐将要彻底解决回鹘问题的信号。 如果皇帝真的要联合黠戛斯出击回鹘,那么自己这三万人能做什么?自己依然到了花甲年纪,依旧只是一个都防御使,这次能不能建功立业?或者自己会战死沙场? 这次的兵马大元帅是谁呢?会是骁勇善战的李岐吗?还是贪功的刘沔?李岐负伤那么严重,还能带兵打仗吗?若是刘沔的话······ 万一皇帝不同意出兵,那么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是坚壁自守,还是抗旨主动出击,与黠戛斯夹击回鹘?这样会不会得到皇帝的认可呢? “李广难封,冯唐易老。狼居胥山就在眼前,自己何时能记功而还呢?”,这是赫连汉升的心声。 “放开他!”,赫连汉升起身,背起双手,望着正堂上的卧虎图:“说下去” “将军可诈称回鹘挑衅,出兵大同川。牛公愿为将军援,在朝廷上力主与黠戛斯联合出兵,并请将军为前锋,建功立业!” “回鹘孱弱,又有黠戛斯夹击,必败无疑。将军当为此战首功,牛公愿与中书郑朗侍郎、兵部李固言尚书、工部杨嗣复尚书共同举荐将军入京拜门下侍郎,同本部平章事,功耀千秋” 赫连汉升有点心动了:“牛公为何不直接进言陛下出兵?要绕如此大一个圈?” “因为李德裕一定会反对出兵,极力主和。此举便是要逼迫陛下开战,将军功牢牢握在手中!” “这······” “将军请想,回鹘残部去年请和的时候,已经是人疲马乏,士兵饿的肋骨都能看见。虽然皇帝赐大同川给他们放牧,并借粟米三万斛,但这对于回鹘残部的数十万人来说,杯水车薪” “如今刚刚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估计他们饿得连弯刀都提不起来。如今出击,我军定可以一当十!大破回鹘贼军!” 林亮的这一番言论,虽然还未将赫连汉升打动,但已然将节度副使赫连庆打动了。如果赫连汉升同意林亮的建议出兵,到时候军功肯定有自己一份,若是赫连汉升入京为相,那么自己少则担任天德军都防御使,多则担任朔方节度使······ 而且赫连汉升也可以在朝廷上做自己的内应,这样一来自己也能搭上牛僧孺这条线。如此一来,自己在西北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想到这里,赫连庆兴奋不已,竟然规劝赫连汉升道:“将军,末将以为月朗先生所言极是,如此良机若是错过,怕是辜负了上天的眷顾” 林亮又言道:“将军,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山也不过如此,你一举消灭与大唐抗衡百年的回鹘,必然留名青史,为万世所敬仰!” “牛公甚至放下豪言,如果将军肯出兵,那便是大唐第一功臣。牛公愿谏言陛下,请将军入凌烟阁!” “什么?!凌烟阁!”,赫连汉升握紧双手。 “将军,请您想一想,西北悍将如云,渴望建功者不在少数,牛公为什么单独联系您?如此天功为何甘愿让您独占?” “为何?” “将军糊涂啊!您忘记了,牛公与您的父亲是有交情的啊!两人曾经执手而坐,同案饮酒,情同手足!也因此,牛公才第一时间派遣草民将消息传递给将军您,希望将军您建功立业啊!” 林亮讲的非常投入,额上青筋暴出,关键时刻竟跪地喊道:“将军!牛公念及与令尊的旧情,不愿将这个大好的机会让给别人,希望您再三斟酌!” “事关重大,草民在临行之前,向牛公再三保证一定会将情谊传达。如今将军犹豫,定是我口齿不清,未完成牛公所托,我无颜再回长安,无颜再苟活于人世!”,说着,林亮用脑袋狠狠的磕地,三下后便头破血流。 赫连汉升见状急忙去扶林亮,赫连庆又咬牙跪在地上:“将军!我十二岁跟随您的时候,曾经暗暗发誓要尽力辅佐您,至于功成名就。如今您不听从我的建议,放弃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是我没有尽力辅佐好您,这是我的失职,我当以死谢罪!”,说着,赫连庆便拔出刀来搭在自己的脖子上。 门外的牙兵见状,急忙上来抢夺赫连庆的刀。赫连庆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你们干什么?你们要造反吗?我没有辅佐好将军,我无颜再苟活了!你们放开我!” 天平彻底倒向了林亮与赫连庆,赫连汉升最后一点谨慎也丧失掉了。 “即刻遣人往可敦城,命令毋安率轻骑袭扰回鹘贼军,但不可恋战,一旦回鹘反扑,马上返回城内。贼军退,则再进” “另外,传令下去!各营烹羊宰牛,旦日飨军士,并修葺铠甲,补足军械,调集粮草,明日开拔可敦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三十一章 毒蛇 时至正月十二,长安天气晴好,积雪消融,暖洋洋的太阳晒的人后背发烫、发痒。 正值休沐的李德裕盖着狐皮衾,坐在院内,半眯着眼睛,半梦半醒之间,构思着灯谜,为三日之后的上元节做准备。 正在此时,李寿山带着一名内侍进来了,他上前推了推李德裕:“阿郎,宫里的大人前来传旨” 李德裕急忙起身,跪在地上听旨:“传陛下口谕,李侍郎前往宣政殿议事” “臣接旨” “李侍郎快快更衣,奴婢先告退了” 李德裕急忙盥洗,换上公服,匆忙间却还往西厢房去了一趟,面见谭泽露。 “先生,我该怎么办?真的要那样吗?” “阁老放心,陛下并非庸主,更不懦弱,不会轻易被左右,您只需按计划行事即可” 李德裕看谭泽露胸有成竹,面无异色,安心了不少:“那便好,那便好······” 约莫三刻之后,李德裕进了宣政殿,郑朗、李固言、杨嗣复三人默然坐定,皇帝背着双手在左右踱步。 “臣李德裕拜见陛下” 皇帝见李德裕来了,抓起案几上的奏表递给马元贽:“拿去给他看看” 这是一份北方发来的搪报,天德军都防御使赫连汉升上表朝廷,诉说回鹘人纵兵抢掠,四处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赫连汉升派兵驱逐回鹘人,没想到回鹘人竟然举兵前来,与天德军对峙。赫连汉升请求朝廷调诸藩镇军队,与回鹘决一死战。 “另外,黠戛斯使者要求朕封他们的首领为可汗,掌管草原,并请求朕与他们联手剿灭回鹘” “前两天乌介又上表要求朕再借粟米十万石给他们,并对黠戛斯宣战,再借兵十万给他,帮助他夺回草原,就像是当年他们帮助大唐平定安史之乱一样。如此,他愿意向朕俯首称臣,岁岁纳币” “李卿,你的意思呢?”,皇帝直勾勾盯着李德裕。 李德裕将郑朗、李固言、杨嗣复三人扫视一遍,回答道:“臣以为,当借粮与乌介可汗” 郑朗反问李德裕:“敢问李侍郎,哪里来的粮草借给乌介?李侍郎知道十万石粟米意味着什么吗?” 李固言也诘责道:“李侍郎身居高位久矣,哪里懂得民脂民膏,又哪里懂得百姓疾苦?李侍郎怕是以为大唐的百姓都食肉糜吧!” 杨嗣复冷笑一声:“这如今啊!朝内有一个能耐高官,帮着乌介要粮要地,充当乌介的保护伞,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乌介在朝中有这么一个内应,怪不得张口就敢要兵要粮,再过些时日,恐怕要的就是大唐的大好河山了!” 李德裕并未理会三人的暗讽,转而对皇帝说道:“陛下,臣有一策,可解此急” “说来听听”,皇帝这会儿倒是轻松下来了,干脆坐在龙榻上品茶。 “陛下可降旨乌介,同意借粮······” “哼,李侍郎可真是慷慨啊!十万石粟米,你知道河套一年的税赋是多少吗?”,郑朗打断了李德裕的话。 但李德裕却并不与郑朗争辩,继续说道:“陛下可明言河套去年收获颇丰,尤其是朔方,屯粮数十万石,当慷慨借之” “但陛下要言明,朔方的多半粮食都囤于贺兰山西之丰余、安西、镇西等十余仓······” 皇帝放下茶盏:“李卿,由于吐蕃连年进犯,贺兰山已是御敌前线,丰余、安西等十余仓早在先帝文宗时期开成年间已被废弃,如今怕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何来藏粮?” “陛下,藏粮不藏粮,可不是乌介说了,我们说屯粮数十万,就有屯粮数十万!” “至于借兵嘛!贺兰山即为御敌前线,屯军万余,固城数座,此皆可为乌介援军。他若是前往取粮,当为其翼护” 皇帝闻言,身体前倾,兴致勃勃:“李卿的意思是,画饼充饥?” “以夷制夷”,李德裕点头。 “妙啊!”,皇帝拍案而起。 此时此刻,李固言、杨嗣复两人的脸色阴晴不定,郑朗一咬牙,举起玉笏奏道:“陛下!这是那个罪臣之子的阴谋诡计!万万不可采纳!” 李德裕昂首挺胸:“郑侍郎此话有失偏颇了!智子疑邻乎?” 郑朗站起来指着李德裕诘问道:“难道你敢说不是?你敢当着陛下的面说不是?” “郑侍郎已经笃定鹿是马了,任某再怎么辩驳郑侍郎都不会相信那是鹿” “你!” “难道不对吗?” “行了!朝堂之上,大呼小喝的成什么样子?!” 李德裕、郑朗急忙跪地:“臣知罪” 皇帝转头对马元贽说:“让翰林学士元谋拟旨吧!就安李卿说的办!” “奴婢遵旨” 交代完,皇帝便往偏殿去了,马元贽看了李德裕一眼,转身跟了上去。 郑朗起身,怒目瞪着满脸微笑的李德裕,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走了······ (ps:圣旨分为“内诏”与“外诏”之分。所谓“外诏”便是经由中书省草拟并加盖印章,再由皇帝审核加盖印章,再由门下省批驳并加盖印章,三方皆同意之后,交由尚书省执行。) (这个过程非常的严苛,一个环节都不能少。当年唐中宗先要提拔一群官员,又生怕中书、门下不同意,于是打算绕过中书、门下,自己草拟诏书,却又因为心虚而不敢使用朱批,而用黑墨水签名,封存的时候使用了斜封的方式,示意尚书省执行的时候通融一下) (结果这件事被捅了出来,百官议论纷纷,抱怨皇帝“假传圣旨”,搞的中宗很没有面子。而且称呼“假圣旨”提拔出来的官员为“斜封官”,这让“斜封官”们感觉非常丢脸) (而为了加强皇权,分割三省的权力,“内诏”便出现了。所谓“内诏”,便是由皇帝指定翰林学士草拟诏书,而后自己直接批驳签字盖章,不经过三省而直接由宫内发出) 皇帝出了宣政殿后,又往太液池去了,不过这次却没去找那棵柳树,而是绕着太液池散步,马元贽紧跟在身后。 “你们都退下吧!” 一众内侍闻言,便要退走,皇帝却又叫住马元贽:“你陪朕走一走” “奴婢遵旨” 两人走了一刻钟左右,皇帝突然问马元贽:“你可知道这皇帝是什么?” “天子” “说的具体点” “天之子,代天巡狩四方土地,乃是八方之主,至高无上” “那你觉得朕像是个皇帝吗?” “陛下就是皇帝,是大唐之主,是奴婢应该侍奉的人” 皇帝停下步子,回头盯着马元贽:“那你觉得李德裕、牛僧孺、仇士良这些人当朕是皇帝吗?” “陛下乃是天策之人,何须在乎他们?” “呵,好一个天策之人!朕且问你,龙被囚于阴潭之下,不能呼风唤雨,吞吐天地,还能不能称之为龙?虎被困于深穴之中,不能巡视山林,咆哮四方,还能不能称之为虎?纵然龙虎之身,为之奈何?” “奴婢,奴婢······”,马元贽跪下地上,叩首:“陛下,奴婢不敢妄言” “平身吧!也就你拿朕当天子了,旁人拿朕当什么?跳梁小丑而已!” “陛下!”,马元贽又叩首:“真龙虽囚于阴潭,此乃修行也,有朝一日必定冲破桎梏,遨游天地;猛虎虽困于深穴,此乃韬晦也,有朝一日必定突破枷锁,咆哮山林!” “好!说的好!”,皇帝拊掌大笑。 皇帝转身望向太液池,此时正是破春,渌水荡漾、鱼跃牙鸣:“如今龙虎皆不在,狐狗倒是猖獗起来,又有两只挂着令箭、龇牙咧嘴的猴子上蹿下跳,不太平啊!” 皇帝的话马元贽一字一句的听下来,又在心里细细琢磨:“这狐、狗应该指的是李、牛二人,这挂着令箭的猴子,该是仇士良与鱼弘志了吧!” “陛下,终有一天,您会权御四方,执敲扑而鞭笞天下的”,马元贽这话,五分是恭维,五分是希冀。 “那你觉得,得怎么对付这些畜生呢?” “奴婢······奴婢不知” 皇帝目光如炬,坚定地望着太液池中的蓬莱山:“朕需要一条毒蛇,一条狡猾又凶狠的毒蛇,将这些畜生全部咬死!” 这是多么悲剧的事情? 一个皇帝,却不能权御天下,前朝斗成一团,相互倾轧,“江山社稷”成为他们权力斗阵喊出的口号。 一个皇帝,却不能号令天下,两个宦官左右政局,挟持皇帝,“老奴为陛下好”成为他们逼迫皇帝的口头禅。 而当这件事,发生在一位有雄心壮志的皇帝的身上时,则显得更加无奈。 不甘与无奈会一直折磨着皇帝,“醉生梦死”永远不会出现在皇帝的脑海里。 挣扎!抢夺! 这是祖宗打下来的江山,这是长辈传下来的社稷!怎么能让宵小之辈败坏? 但这又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先帝文宗未能实现,反被阉宦软禁起来,郁郁而终。前车之鉴,皇帝记得清清楚楚。 想要夺权,只皇帝一人是办不到的,所以皇帝找了一条危险的毒蛇帮助自己。成与败,就看自己能不能用好这条毒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上元节 当长安城最后一缕炊烟飘尽的时候,日头早已没入西山,西方陷入一片漆黑。月从东山出,圆若玉盘,天地间陷入一片皎洁。 酉时已过,戌时已到,但鼓楼迟迟不击鼓宵禁,市坊之间竟然比平时还热闹一些。 这并非制度崩坏,而是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每至正月十五,鼓楼不发,宵禁不行,直至正月十八恢复。 在此期间,长安处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若如白昼。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才俊或佳人,皆可游走市里坊间,或猜灯谜,或赏灯花,皆无限制。 而在高墙环绕的李府,李福生早就按捺不住了,跟在李寿山屁股后面叨扰:“阿翁,我想去赏灯!一年只有一次呢!” 李寿山正在忙碌,不耐烦的回答道:“去去去!侍奉先生去,灯有什么好看的?” “阿翁,我真的想去,先生有郭闺女陪着呢!不用我管” 李寿山回身给了李福生一个巴掌:“那你就站旁边看着!” “我······哼!”,李福生抹着眼泪跑开了。 李福生到底没敢出府,回到了西厢房,在谭泽露的房间门口将眼泪擦干,低头走进去,站在一边。 郭淮璧给炭盆中添了些炭,又将已经凉了的茶水倒掉,重新给谭泽露倒上一杯,接着便用簪子挑拨烛芯,灯火便亮了一些。 谭泽露放下书,看了李福生一眼,随口问道:“哭了?” 李福生摇头。 郭淮璧看李福生一脸委屈的样子,便对谭泽露说:“今天是上元节,有灯会看,我们一起去吧,我上一次去还是小时候,都忘记有多热闹了” 谭泽露问李福生:“福生,想不想去逛灯会?” 李福生先是点头,而后又拼命的摇头:“不去不去” 谭泽露与郭淮璧相视一笑:“那我们去了,你就在府里吧!” “哎······我······”,李福生欲言又止。 “到底想不想去?” “想” “那走吧!”,谭泽露伸了一个懒腰,扶案起身,郭淮璧忙将大氅取来,给谭泽露披上:“外面冷” 出府门的时候,李寿山却将三人拦下:“先生可是要去逛灯会?” 谭泽露点头:“正是” “今夜外面人多不安全,老奴给先生叫几个人护着,以防万一” “不劳烦了,有福生跟着就行” “那不行,福生尚且年幼,自己都管不好,怎么能护得了先生?” “我可以的!”,李福生挺起瘦弱的胸膛。 “你一边去!”,李寿山瞪着李福生说道。 谭泽露笑道:“老父过滤了,今天警夜的金吾卫比平时还要多,何人敢造次?况且我又是朝廷命官,一般人不会难为我的。难道老父以为我会惹事,所以给我配几个打手?” “不是不是,先生言重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了,麻烦老父通报李阁老一声” “老奴明白” 说完,谭泽露便与郭淮璧出了府门,李寿山则一把抓住李福生,往他怀里塞了一两碎银子:“看好先生,出了事情我扒了你的皮!” “知道了” “滚吧!” 自正月十四伊始,长安城便开始布置了。 漕渠、永安渠、清明渠、龙首渠两岸皆系草绳,挂上各种各样的灯笼,再以彩色的丝带装饰。 而最为繁华的东西两市,每一个店铺都装饰有各种各样的彩灯,亦坠有灯谜,猜对了还会有奖励。 各式各样的画舫泊在水面上,上面或是载着富家子弟,谈笑风生,或是载着衣着艳丽的歌姬,翩翩起舞。 喝彩声,叫卖声,管弦声,嬉笑声交杂在一起,回旋在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许是在掖庭宫待久了,如此热闹的景象让郭淮璧很是兴奋,她一会儿去卖胭脂水粉的小摊上看看,一会儿又去卖糕点的小摊上看看,谭泽露跟在郭淮璧身后,注意力却都在灯谜上面。 “哎哎,你快看,你看着河灯好不好看?”,郭淮璧回头去谭泽露喊道。 谭泽露闻言便去小摊上看,各色各样的河灯手工精美,确实好看。 摊主见有客人来,笑嘻嘻的介绍道:“别的不说,咱这做灯的手艺,祖上传下来的,我敢说长安城没有比我做的更好的!闺女,要不要买一对?” 郭淮璧却连连摆手:“不要不要,就看看” 摊主马上就冷下了脸。 “我们都要了”,谭泽露掏出钱袋子。 “啊?都要了?” “怎么?不卖?” “不是不是,您说笑了” 摊主将河灯扎在四、五条草绳上,李福生都接了去,谭泽露付钱之后,郭淮璧便拉着他到了一处人较少的地方,开始放河灯。 李福生对河灯不感兴趣,就坐在一边,撑着下巴看着郭淮璧放一个河灯,闭上眼睛念叨一些什么。 “愿望只能说一个,贪心可就不灵了”,谭泽露将一盏河灯放在水中。 “我知道,我给我爹娘说说话” 谭泽露这才发现郭淮璧已经泪流满面,便安慰道:“你爹娘的仇,会报的” 郭淮璧擦了眼泪:“那你又许的什么愿望?也是为你爹娘报仇吗?” “不告诉你” 郭淮璧在谭泽露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你,你欺负人” “你倒是说一说,我怎么欺负你了?” “我都说了,你又不说” “我又没问你,你为什么要说呢?” “你!”,郭淮璧继续放河灯,不理会谭泽露了。 谭泽露又放了一个河灯:“为我爹娘报仇这事不用许愿,这点小事用不着老天帮忙,我自己就能做到” “那你······” “我在许一个关于你的愿望” “什么啊?”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哼,懒得理你” 正在此时,岸边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尖叫声由远及近。 郭淮璧三人便起身回头张望,但却什么都看不到。 郭淮璧以为有什么热闹,便往前挤。 刚挤到前面还未看见有什么热闹,眼前便晃过一个人影,郭淮璧下意识转头去看,竟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半大小子跑过去。 紧跟着,郭淮璧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翻在地,头磕在了青石板上,额角马上就鼓起一个包。 “怀璧!”,谭泽露喊了一声,急忙上去搀扶,又回头对李福生喊道:“拦住她!” “你没事吧!”,谭泽露扶起郭淮璧。 郭淮璧捂着额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疼” “我扶你回去吧!让寿山老父去太常寺请王太医来” 郭淮璧却摇头:“不用了,我没那么脆弱” “走!我带你去找她要个说法!” 谭泽露扶着郭淮璧往李福生追的方向走了一刻钟,便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其中不时有争吵声传来。 谭泽露带着郭淮璧挤进去,便看见一个明眸皓齿的闺女辱骂李福生:“你个狗奴才!你放开!不然我可不客气了!让你跟那个蟊贼一般下场!!” 李福生则倒在地上,满嘴都是血,死死抱着那闺女的脚不放。 两人身边,是一个遍体鳞伤、衣着破烂的般大小子,应该是那闺女嘴里喊的“蟊贼” 谭泽露皱起眉头,却并不着急上前,而是问围观的百姓道:“请问,那女子是谁?” 被问者看了谭泽露一眼:“你是外地来的?听口音是淮南人吧!也难怪你不认识她,她便是闻名京城的‘郑虎儿’啊!真名叫郑婵儿,当朝宰相郑朗的女儿!” 接着,此人便给谭泽露讲述了“郑虎儿”的种种过往。 谭泽露听完,说了一句“谢谢”便搀扶着郭淮璧上前去:“这位闺女,你可知道当街殴打他人,所犯何罪?” 郑婵儿看了谭泽露与郭淮璧一眼:“哦,你就是这个给狗奴才的主子?那我们说道说道,他为什么要拦着我不让走?莫不是想当街调戏?还是想拦路抢劫?” “众目睽睽,敢问他何曾轻薄于闺女?又何曾对闺女动过歹念?你撞伤了我朋友,我们不过是讨个说法!” 郑婵儿看了郭淮璧一眼:“我在抓贼,无心之过” “这便是你撞伤别人拒不道歉的理由?这便是你大言不惭,恶意伤人的理由?王法何在?!天理又何在?!”,谭泽露这一问,问的郑婵儿哑口无言,问的郑婵儿面红耳赤。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明明就是你打人!我看见了!” 百姓们纷纷附和,对着郑婵儿指指点点。 “你·····你们!”,郑婵儿哪里吃过这种亏?又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她此时咬牙切齿,抬脚便又对李福生踢了一脚:“狗奴才!你的狗主子给你讨公道来了,你还不放手?” 这一脚,踩的李福生松了力气,郑婵儿赶紧脱身。 “哪里走?!”,谭泽露冲上去拦住郑婵儿。 郭淮璧赶紧上前去查看李福生,李福生伤的不轻,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郑婵儿握起拳头:“滚开!再拦着连你一起打!” “一起打?你敢!以手足殴人者笞四十,伤、及以他物殴人者,杖六十,若殴人面,其血或从耳出,或从目出,及殴人身体内损而吐血者,各加手足及他物殴伤罪二等(节选自《唐律疏议》)” “天子脚下,王城之内,你敢藐视律法?众目睽睽,如此情形,你敢如此张扬跋扈,无非就是有一个当宰相的阿翁!” “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离开这里,我定会让你后悔!!”,谭泽露盯着郑婵儿的眼睛,颜色愈厉。 郑婵儿惧了,她后退两步,指着谭泽露:“你,你是谁?” 两人正说话时,一队金吾卫喝开人群,走了进来:“何人在此斗······” 队正的那个“殴”字还未说出,便愣住了:“郑······郑婵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三十三章 闯祸了 “来的正是时候”,谭泽露见对队正说道。 队正看着谭泽露:“你是何人?” 队正又扫了一眼受伤的李福生以及半大小子:“这是你干的?” “这是我干的”,郑婵儿搭腔道。 队正眼珠子转了转,对郑婵儿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转而对谭泽露喝道:“大胆!当众斗殴!你眼里可还有律令王法?” “既然是当众,何不问问在场的百姓,谁斗殴,谁伤人自然清楚!” “是郑婵儿打的!”,百姓中有人喊道。 “胡说!你们这群刁民,要包庇这个黄口小儿不成?” 队正对金吾卫军士喝道:“来啊!将这个当街斗殴、伤人的黄口小儿拿下!” “是!” 军士上前,想要绑缚谭泽露,谭泽露喝道:“谁敢上前造次?” 队正拔出刀来:“抗法者,格杀之!” “其一,我无罪,安敢捕之?其二,我未持仗,安敢杀之?杀之徒二年!(根据《唐律疏议》记载,持兵器,棒杵等的罪人拘捕,马上可以杀掉;罪人逃跑,不论持凶器与否,追上可以杀掉;但是罪人没逃跑,亦没有持凶器,就不能杀掉,谁杀掉了罪人,就要被流放两年)” 此言一出,队正上下打量了一眼谭泽露,看穿着像是富贾家的郎君,但言谈举止却又像是官宦家的郎君。 “管他呢!这小子的阿翁再大能有宰相大?”,这是队正得出的结论。 队正举起刀抵在谭泽露的下巴上:“再敢胡言乱语,割了你的舌头!来人!拿下!” “放肆!!”,谭泽露一把扯下挂在腰间的鱼袋,拿出其中的鱼符:“我乃大理寺少卿谭泽露,尔等安敢侵犯?!” (ps:这里的鱼符就是证明官员身份的随身鱼符) 虽然队正没见过谭泽露其人,但是各种离奇传闻他也是听过的,队正倒是一直想见一见这位下凡的文曲星。 虽然队正没想过自己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见到谭泽露,但绝对不会是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时候、骑虎难下的场合。 “谭······谭少卿······”,队正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身为金吾卫队正,官威倒是很大嘛!可见平时有多么的骄横!如此执仗行法与诬告何异?当立即押缚有司治罪!” “我······,少卿恕罪,少卿恕罪!”,队正惧意立现,赶紧单膝跪地(古代将士因为有甲胄在身,不方便双膝跪,故而改为单膝跪地)求饶。 “诬告者,反坐!(即诬告人要承担其诬告别人的罪状进行处罚。但如果不是故意诬告,则不构成诬告罪)” “众金吾,还等什么?还不把此贼拿下!”,谭泽露面色冷峻对围在附近的金吾卫军士喊道。 金吾卫军士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怎么?你们想包庇他吗?你们想受杖刑吗?(根据《唐律疏议》记载,金吾卫在他所巡检的区域之内,知道有人犯法却不举发抓捕的,要受到一定的惩罚。比如有人犯法要流放一年,那么金吾卫不举发抓捕的,要被杖打八十下)” 金吾卫军士被谭泽露说动了,他们将目光都集中在队正身上:“队正,职责所在,还请不要怪我们” “你们要干什么?”,队正惊恐的望着他的部曲,下意识的拿起刀。 “你要持仗拒捍?这可是死罪!把刀放下!!”,谭泽露喝道。 “咣当!”,队正的刀掉在了地上,金吾卫军士上前将他绑缚。 再看郑婵儿,已然失了威风,呆在原地听候处置······ 与此同时,距离长安千里之遥的大同川,乌介可汗正怒不可遏的咒骂着李德裕和皇帝,被踩踏过的圣旨落在一边。 “一群忘恩负义的小人!!该死的李德裕!该死的李炎!”,乌介可汗一脚胡凳踢翻:“当年就不该借兵给汉人!” 嗢没斯站在一边:“可汗息怒” “息怒?怎么息怒?这是在羞辱我!丰余、安西仓早就废弃了,哪里还有粮食?这是诡计!这是诡计!这是把我绑在大唐战车上的诡计!” “大唐皇帝看我失去故地,便轻薄于我,回鹘男儿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可汗,要不,要不我们就归顺大唐吧!” “你说什么!!”,乌介可汗冲上来一把揪住嗢没斯:“你想做汉人的奴隶吗?被汉人骑在脖子上凌辱,让你的妻儿去侍奉汉人?你这个懦夫!” 乌介可汗越说越怒,竟举刀要砍杀嗢没斯。 嗢没斯拔刀来挡:“可汗!!你去看看吧!看看勇士们每天是怎么度过的!” “他们红着眼睛,磨刀霍霍望着同伴,一旦有人体力不支倒下,马上就会被刀斧加身!秃鹰大群的聚集在一起,贪婪的望着每一位勇士,嘴边还残留着血肉啊!” “可汗!再这样下去,用不着黠戛斯出兵,我们便会被啃食殆尽。说不定哪一天,黠戛斯人的牛羊便会踩在我们的尸骨上!” “你闭嘴!”,乌介可汗一脚将嗢没斯踹开:“我们是草原上的雄鹰,雄鹰永远不会坠落!永远不会!!” “汉人不讲情义,那就不要怪我们了!我要杀到长安,我要把大唐皇帝的脑袋砍下来踩在脚下!我要把他的后妃赐给最肮脏的奴隶!” 夜深了,看灯的人稀疏了,街道冷清下来,犬吠声渐渐明朗。画舫还泊在水面,富贵家的年少还抱着美人,饮酒作乐,管弦声与笑声成为上元节最后的欢愉。 辅兴坊李府内,李寿山守在李福生的卧榻边,一把一把的抹着眼泪。 “哼!”,李德裕背起双手:“郑朗家里的那个祸害!明天我就去陛下那边讨一个公道!” “阿郎,不用了,福生命贱,不值得您这么动劳”,李寿山沙哑着声音道。 “这件事我自有计较!往后每天都让厨房煮四个鸡卵给福生,一定将他养好” “阿郎,这使不得啊!他一条贱命······” “按我说的做!”,李德裕扔下一句话便走了。 李德裕又去了西厢房看望郭淮璧,谭泽露与李遥正守在卧榻边:“阁老,福生没事吧!” “王太医说不碍事,调养一段时间就好。怀璧没事吧” 郭淮璧摇头:“我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你们别让我喝药了,好苦” 李德裕笑了:“良药苦口,不喝药怎么行?” 谭泽露帮郭淮璧掖好布衾:“你好好休息,我们就不叨扰你了” “嗯,好,时间不早了,你与阁老还有郎君也早点休息” 谭泽露与李德裕、李遥出了郭淮璧的房间,却并未去休息,而是到了书房,添茶点灯,商量起事情来。 “阁老,今日之事,算是个意外之喜” 李德裕不明白谭泽露是什么意思:“福生被打,怀璧又受了伤,何来意外之喜?” “阁老觉得郑朗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李德裕想了想:“郑朗这个人,虽然与牛僧孺交好,但是颇有气节,他又好面子,郑婵儿做出当街殴打人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姑息,等着吧,明天一大早他便会带着郑婵儿登门道歉” “那阁老准备怎么处理?” “当客人处理” “那就请阁老明日好好招待郑朗,一定要热情,还要与他亲切交谈,忘掉他的身份,就当你们是好友一般” “这······,先生可是有计谋了?” “郑朗上门道歉,我们自然是不能怠慢,还要回赠他一份大礼!” 而在另外一边,郑朗也正为这件事而发愁。 书房内,郑朗背起双手来回的踱步,而郑婵儿则跪在地上,泪痕未干。 “哭?哭!你也知道哭啊!惹下这么大的祸,你让我怎么收场?!明日!明日长安城所有的百姓都会知道,郑朗家的‘郑虎儿’又当街欺凌人了!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郑婵儿扭着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杖八十就杖八十,我不怕!” “你不怕?你不怕我怕!当你被褪去罗裙,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刑的时候,围观人的目光比棍子更加伤人!” “你知道哪些人会说些什么吗?会说你是我郑朗的女儿,是一个野蛮人!是一个悍妇!一个没人要的悍妇!到时候就会传开是我这个阿翁没有教导好你,你让我以后怎么在街上行走?怎么就在朝堂上抬头?” “不行,不行!我要把你嫁出去,今晚就嫁出去!你不是要嫁一个将军吗?好!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正芳的发妻刚刚过世,你便嫁给他吧!” 郑婵儿泪眼婆娑的直摇头:“不要,我不要!李正芳都六十多岁了,我,我······” “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我不能由着你胡来了!来人!把她给我绑了!” 管家匆忙进来:“阿郎,闺女这是无心之失,您何必大动肝火?您······” “你给我闭嘴!她现在成这个样子,也有你的责任!” 管家知道郑朗这是真的动怒了,也就不敢言语了。 “还等什么?绑起来!连夜送到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正芳的府上,媒聘明日送上!” 管家叹了一口气,招呼几个家仆进来:“闺女,您可千万不要怪我们,这是阿郎的意思,我们不敢违抗” 家仆抓住郑婵儿的手,刚要绑缚,郑婵儿却突然奋力挣脱,冲上去抱住郑朗的腿:“阿翁!我错了!我求你不要把我嫁给李正芳,我以后再也不敢惹是生非了!我好好学琴,好好学女红,我再也不胡来了······” “你们还等什么?绑她啊!”,郑朗流泪了,慢慢蹲下来,抱住了郑婵儿。 郑朗这一辈子,宦海沉浮,他即使在被李党打压,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却也对酒当歌,不见悲伤哀叹。 可唯独,唯独为这个女儿流尽了眼泪。他不想看女儿沦为利益的牺牲品,他想让女儿幸福,也不枉郑婵儿唤他一声“阿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三十四章 演戏 正月十六,长安依旧热闹。 鸟雀已经欢跃多时,猫儿刚刚睡醒,懒洋洋跳上围墙,用前爪清理着胡须。 喜鹊落在柿子树顶,一下一下啄食孤零零的柿子。 顽皮的孩童捡起地上的小石头,用力向树上砸去,喜鹊便受到惊吓飞走了,柿子“啪嗒”一声掉下来,染出一片黄色。 野犬摇着尾巴跑过来,将柿子舔食干净。 李寿山正在安排人洒扫庭院,两顶轿子便远远过来,停在李府门口,郑朗与郑婵儿走下轿子,李寿山便迎上去:“见过郑侍郎,郑闺女” 郑朗点头:“麻烦通报一声,郑朗求见李侍郎” “还请郑侍郎往正堂等候,老奴这就去请阿郎” “有劳” 郑朗与郑婵儿随着李寿山走进正堂,仆人刚刚奉上茶水,李德裕便来了:“惊闻郑侍郎前来,郑某未曾远迎,失礼了” 郑朗堆上笑脸,拱手道:“李侍郎说笑了,郑某今日带犬女前来,是来赔罪的,岂敢让李侍郎远迎?婵儿,还不见过李侍郎?” 郑婵儿上前行礼:“见过李侍郎” “不必多礼,请入座吧!” 三人刚刚坐定,郑朗便从袖中掏出一册礼单:“今日郑某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李侍郎笑纳” 李寿山接过礼单,递给李德裕,李德裕打开看了一眼:“郑侍郎有心了” “应该的” 这是多么荒诞的事情?又是多么戏剧性的事情? 郑朗与李德裕斗了十几年,双方前几日还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今日却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相互礼待。 李德裕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郑朗同样也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两人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谭泽露虽然昨夜交代李德裕要待郑朗为宾客,但李德裕却始终对郑朗有些情绪,说说客套话已然是极致。 沉默了良久之后,郑朗主动问道:“敢问李侍郎,谭少卿何在?郭姑娘何在?郑婵儿想向两位当面道歉” 李德裕转而问李寿山:“谭少卿起来了吗?” 李寿山点头:“正盥洗更衣” “去催一下” “不用催了”,谭泽露信步走进正堂,先对李德裕行礼,再对郑朗行礼:“见过郑侍郎” “婵儿,你还在等什么?” 郑婵儿起身,低头冲谭泽露行礼:“昨夜奴家(古代女子自称,出自《敦煌变文集·破魔变文》)莽撞,冒犯了少卿,还请少卿见谅” 谭泽露却也对郑婵儿行礼:“姑娘言重了,谭某昨夜也有冒犯姑娘的地方,还请姑娘见谅” 郑婵儿本以为谭泽露会百般刁难,却没想到谭泽露竟如此谦和,她一时不知所措,转头去看郑朗。 郑朗却又问李德裕:“李侍郎,敢问郭闺女何处?犬女也该向郭闺女道歉” 李德裕刚要说话,谭泽露却抢先说道:“郭淮璧不过是一个贱婢,怎么敢让郑闺女道歉?她出身掖庭宫,皮糙肉厚,不碍事的”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若是以后犬女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郑某再登门谢罪”,说完,郑朗便起身要走。 谭泽露忙对李德裕使眼色,李德裕赶紧挽留道:“郑侍郎这么急着走,是不是嫌弃李某府上简陋?或者仆人无礼,招待不周?” “不敢,只是府中还有事,不便久留” “看来郑侍郎还是嫌弃府上简陋啊!今日休朝,你我皆不着公服,不涉朝廷政事,难道就不能以主宾而坐谈吗?郑侍郎如此,让李某情何以堪?” 李德裕这话说的绵软,理都占尽了,若是自己执意要走,恐怕面子上过不去。而且李德裕最后一句话藏着针,自己要是执意离开,郑婵儿的事情怕是最终要闹到皇帝那边。 “李侍郎过虑了,郑某绝无他意,既然李侍郎盛情,那郑某岂能不从?那你我今日便以主宾称呼,行主宾之礼,不议朝堂之事” “好!”,李德裕吩咐李寿山:“准备宴席,今日我与有融兄不醉不归!” 在准备宴席期间,郑朗与郑婵儿被暂时请到西跨院休息。约一个时辰之后,李寿山又将两人请到正堂,参加宴席。 起先宴席的气氛比较生分,只是单纯的互相敬酒,相互之间话并不多。但后来,不知谁起的头,聊到了诗词上,一下子便将众人的话匣子打开了。 众人从诗经一直聊到了汉乐府诗,又聊到了建安七子,同时代的曹操、曹植父子不可避免的被提到。 直到此时,郑朗方才发现,李德裕竟然与自己一样,对曹操的诗非常欣赏。 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李德裕更是借着微醺的势头,开口唱《短歌行》。精彩之处,郑朗更是打翻酒杯,以手拍案,应和起来。 郑朗为了表示主宾之礼,亦唱《观沧海》以谢李德裕。 李德裕遣散了歌姬,亲自起舞相和。 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宴席到达了最高潮。每一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姿态愈发欢谑,此时此刻,谁人敢想象这是郑朗与李德裕是政敌? 舞罢,李德裕回到坐席上,又敬了郑朗三杯酒,而后问郑朗:“有融兄,敢问令爱可有心意的郎君?” 郑朗哄着脸,眯着眼回答道:“犬女眼高,非要嫁一个将军!文饶兄,你来说说,长安城内有几个将军?又有几个未婚配的将军?我总不能让犬女去做妾吧?!” “可在外征战的将军,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古来征战几人回?万一出了什么事情,犬女岂不是要守寡?那,那可不行!” “有融兄,我这里倒是有一门亲事,不知道令爱嫌不嫌弃?” 郑婵儿也喝了些酒,真情从心底翻涌上来,也是敏感了不少,听到李德裕要说婚配之事,一下子就红了脸。 她抬头看了一眼正对面的谭泽露,突然觉得他生的好看,见谭泽露向她这边望,赶紧低下头,心里慌的如麻团一般。 想看,又不敢看,再抬起头瞄一眼谭泽露,耳朵就发烫。 “文饶兄但说无妨” “我有一个侄子,名叫李会林,平时也好个骑射,也好王昌龄与王之涣的诗句,生的高大威武,年方二十,还未婚配,依我看,合适的很呐!” “文饶兄此话当真?” 李德裕举起酒杯:“君子一言,驷······” “阿翁,你又来了,你与李侍郎都喝醉了”,郑婵儿抢先将话头掐断,拒绝的意味非常明显。 说完,郑婵儿看了谭泽露一眼,低下了头。 这个动作被李德裕与郑朗看在眼里,李德裕笑而不语,郑朗亦不说话,继续喝酒。 郑婵儿呷了一口酒,又瞄了谭泽露一眼,低头小声问道:“少卿可曾婚配?” “还没有” “可有心意女子?” 谭泽露看了李德裕一样,摇头道:“没有” “那不知少卿平时都喜欢些什么?” “读书” “读什么书?” “什么都读?” “可读过王龙标的诗句?” “读过,尤其喜欢《出塞》” “那你会唱吗?”,郑婵儿关切的问道。 “会,但唱的不好” “少卿若不嫌弃,请歌之,我舞剑相和” “那就献丑了”,谭泽露敲打桌子起拍,一句句唱出来,郑婵儿拿过李寿山呈上来的剑跟着舞动。谭泽露一连唱了五阙才罢。 唱完,李德裕起而鼓掌,大喊道:“好!好!好一个不教胡马度阴山!我大唐男儿勇武,胡人安能当?” 郑朗看见李德裕的样子,哈哈大笑:“文饶兄,你喝醉了” 李遥急忙上前搀扶李德裕:“阿翁,你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不料李德裕一把推开李遥:“我没醉!没有!我告诉你们!我已经和兖王殿下讲好了,待他回到朔方,便合朔方、夏绥、振武三之军,与黠戛斯约定夹击回鹘!最迟二月二,最迟二月二!乌介的人头就会摆在陛下的案几上!胡马再也不会渡阴山了!” “阿翁!你······”,李遥赶紧上前捂住李德裕的醉:“阿翁,你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李德裕还在挣扎:“我没醉!我没醉!!” “还不过来帮忙?”,李遥对李寿山喊了一声。 李寿山赶紧上前,将李德裕搀扶出正堂。 主人离开了,客人自然没有再留下的必要,郑朗当即起身告辞。 李德裕与李遥不在,谭泽露便以客为主,代李府送郑朗。 “郑侍郎,实在不好意思,今晚没让您尽兴” “这已经是莫大的礼遇了,不敢有微词” 谭泽露将郑朗送到门口,左右看了看,悄声说道:“郑侍郎,李侍郎喝醉了,今日讲的话都是妄言,切不可当真,更不可外传,擅自调兵可是死罪!”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眼看天色不早了,那下官就不留侍郎了,侍郎路上小心” “告辞”,郑朗拱手施礼,而后转身进了轿子里面。 郑婵儿低着头走到谭泽露面前,小声说道:“少卿,你唱的挺好听的,以后要是有机会,我还想听。那,那我走了啊!外面冷,你赶快回去吧!”说完,郑婵儿迈着小碎步钻进轿子里。 轿子刚出辅兴坊没多远,郑朗的面色一下子就冷峻起来,醉意全无,吩咐轿夫道:“去亲仁坊牛府!” 而谭泽露在送走了郑朗之后,径直回到了书房,李德裕与李遥正在其中饮茶,脸上全无醉意:“先生,我演的可还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三十五章 壮志未酬 六日之后,正月二十一。 一封加急的信件送到了可敦城天德军军营,上面写着“林亮亲启”的字眼。 林亮遣退军士,将信件打开。信中只有“李党干预,速速发兵”八字,却让林亮的眉头渐渐拧紧。 林亮当即将信焚毁,而后前往中军大帐寻找赫连汉升。 赫连汉升与赫连庆正在查看地图,见林亮进来,忙将地图收起来:“月朗先生可有要事商议?” “敢问将军,何时出兵大同川?” 赫连汉升摇头:“朝廷未发增援,凭我们这三万人,去打回鹘十余万人,羊入虎口耳” “将军不必担忧,牛公已为将军请得援军十万!” 赫连汉升与赫连庆对视一眼:“援军何在?” “就在大同川北,枕戈待旦,一旦我们这里举兵,援军马上就到达,前后夹击回鹘” “先生说的是黠戛斯?” “正是” “可有凭证?” “军情机密,并无凭证” “这么说,是一句空话了?” “因为李德裕作梗,陛下不许发兵,所以此事乃是牛公与黠戛斯密约,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泄露,回鹘必知。故牛公相机密知于我,我前来告知将军” 赫连汉升半信半疑:“敢问牛公如何密知先生?” “信件” “信件何处?” “已然焚毁,莫非将军不相信林某?” “先生多虑了。我并非不相信先生,只是事关重大,不敢疏忽,还请先生拿出凭证” 林亮上前一步:“凭证便是贼军动向” “贼军动向?”,赫连汉升从胡凳上起身:“先生何意?” “敢问将军,近日斥候可探得贼军有何异动?” 赫连汉升仔细回忆:“回鹘贼营近日人声鼎沸,并拆卸帐篷,似有拔营迹象。并且多有散骑斥候出入,似乎在刺探什么” “而且贼营多有妇孺哀嚎声,营外多妇孺骸骨,明显有烹煮过的迹象,应该是在······”,赫连庆欲言又止:“看样子是到了穷途末路,颇有背水一战的架势” 赫连庆并没有将掌握的情报都说出来。已经有好几批斥候失踪的情报,他咽在了肚子里;有大队人马在今日经过可敦城的情报,他咽在了肚子里。 他太想立军功了,他太想升官了。 大漠,烽烟,浊酒,黄沙漫天,号角响彻,铁马金甲。 这些文人所尽力推崇的事情,甚至是毕生的梦想,在赫连庆的眼里,却是噩梦。 他渴望繁华,渴望管弦丝竹,渴望醉生梦死,渴望美人在怀。 因为战乱,他八岁便被掳掠到灵州城,十岁的时候被拉入军营充做奴隶,跟随大军进驻可敦城,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姓氏的缘故被赫连汉升带在身边,成为牙兵。 二十年,二十年! 他在天德军待了二十年,他见过战友一个个的在他身边倒下,他见过肢体横飞的场面,他见过回鹘兵凶狠的面庞。 战争让他成长,战争让他冷酷。 当他杀死第一个敌人的时候,看着他那尚且稚嫩的面庞,赫连庆便发誓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他要离开这个地方!他要享受荣华富贵!他再也不要回到北疆战场! 往后,大小十余战,赫连庆勇猛异常,亲手斩下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头,却是因为你死我活的残酷。 如今,离开的北疆、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么能放弃?! 赫连汉升在听了赫连庆的话之后,右手摩挲着下巴,仔细衬思起当下的局势。 “末将以为,月朗先生所言不错,黠戛斯大军定然在北虎视眈眈,不然贼军不至于此。此乃天赐良机!此时出兵,便能与黠戛斯剿灭回鹘,为大唐除掉祸害,功耀千秋!”,赫连庆趁机劝进。 赫连汉升还是谨慎:“不行,这样太冒险了,再等等,等黠戛斯与回鹘交战之时,我们再出兵攻其不备,定能大胜” “将军!回鹘孱弱,击之必溃!若是等到黠戛斯与回鹘交战之时,恐怕我们半点军功都捞不到!” 赫连汉升依旧不松口:“不行!兵法云:哀兵必胜。贼军既已有背水之势,便不会轻易被击溃。黠戛斯若挟大胜之势与之交战,必定胶着,那我们便是一支决定性的力量!” “只要我们把握好时机,出兵攻其不备,定然大胜,军功自然不在少数!” “将军!” “传令下去,四门大开,左、右营轮换自西门出,绕城三周,再从东门进。城上多竖旗帜,以壮军威。任何人,没有我的将令,不许擅自行动,否则格杀勿论!谁敢言出兵,亦格杀勿论!” “是”,赫连庆见赫连汉升主意已定,只得遵令。 林亮也不敢多言了,毕竟赫连汉升军令已下,于是便退出了大帐。 在走之前,林亮故意撞了赫连庆一下,又给他递了眼色。 赫连庆明白林亮的意思,于是在林亮离开之后,禀告赫连汉升道:“将军,我出去巡营了” “嗯” 赫连庆走出大帐的时候,林亮等候在外面:“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去我帐内” 两人鬼鬼祟祟的来到赫连庆的帐内,林亮进去之前,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有隔墙之耳后,这才进入帐内。 赫连庆也不绕弯子:“先生有话直说” “将军可想立军功,赐金封侯?” 赫连庆反问道:“谁人不想?” 林亮压低了声音:“防御使畏战不前,军功唾手可得而不敢取,为之奈何?” “我为副,他为正,我服从将令” “将军,难道您甘愿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吗?您不想入长安城享受荣华富贵吗?您已然到了而立之年,却连妻子都没有,难道您不想娇妻在怀,儿孙满堂吗?”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一战之后,匈奴自灭,将军自然可成家立业,享尽荣华” “这······” 刚才赫连庆在劝谏赫连汉升出兵的时候,林亮分明在赫连庆的眼睛里看到了欲望。军功,无非是一种为途径,一种满足欲望的途径。 权力、金钱、女人,总有一样是赫连庆无法拒绝的。只要抓住赫连庆的想要的东西,林亮便有把握说服赫连庆出兵。 而现在,林亮知道赫连庆欲望所在了。 “敢问将军,人生有几个十年?人生又有机会机遇?汉之李广为何难封?是他勇力不够吗?” “现在,李广一辈子都遇不到的机遇,将军遇到了!还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将军出兵,便可击溃回鹘,砍下乌介的脑袋,立下不世之功。到时候,将军不仅仅会被赐金封侯,更会名载史册,功在千秋!” 赫连庆不言语,林亮明白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赫连庆即将被说服的信号! “将军”,林亮举起他的右手指天:“林亮愿对天起誓,所言分毫不差,若将军不信,请现在就砍下我的人头。我辱牛公使命,又让将军失去了封侯、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无颜再苟活于世了” 赫连庆还不言语,但林亮却也不在劝谏了,因为他相信,赫连庆会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果然,大概一刻钟之后,赫连庆开口了:“他是我的恩人,这件事不能我来做” 林亮点头:“那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做,到时将军只需振臂一呼,赢得众军士拥戴就行” “哞······哞······” 日落时分,四门同时响起号角,城外奔走的军队纷纷回城,四门封闭,营中埋锅造饭,炊烟一缕缕升起来。 军士们以“火”为单位,围坐在火堆边,唱着边塞的诗歌,雄浑悲壮的歌声便在大漠中回荡。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半个时辰之后,粟米饭的香味便飘荡在每一个角落,碗筷声便代替了歌声。 一名牙兵端着饭食往中军大帐去,却被林亮拦了下来:“副使有事找你” “可是······”,牙兵端着饭食有点为难。 “你快去吧,耽搁了重要事情你承担不起,饭食就由我送去吧!”,林亮不给牙兵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从手中将饭食接了过去。 “那就谢谢先生了”,牙兵便离开了。 林亮却没有将饭食直接送到中军大帐,而是鬼鬼祟祟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四下查看一番,确定无人之后,掏出一包白色的粉末,倒进了酒樽中。 之后,林亮将饭食交给看守中军大帐的牙兵,再由牙兵传进中军大帐。 赫连汉升自赫连庆与林亮离开之后,一直盯着地图长吁短叹,眉头未曾舒展。 粟米的香味弥漫开,渐渐将赫连汉升从权衡纠结中拉出来。 他随手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这边塞的酒浊,不敢回味,若是砸吧砸吧嘴,一股苦涩味便会让你流下热泪,赫连汉升百战北疆,尝其中浊酒滋味数十年,眼中泪越来越少,心中的感慨却越来越多。 作为一名军人,他的人生无非两种:战死沙场,或壮士还乡。 他从未想过第三种结局,也从未想过自己饮过数十年的浊酒会要了自己的命。 剧烈的疼痛突然而至,死亡紧跟其后,赫连汉升还未来得及呼喊牙兵,生命便被夺走了。 黄沙漫漫裹烽烟,一曲悲歌向长天!将军壮志刻石还,奈何横尸贼军前! 嗟乎!呜呼!悲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三十六章 出塞 篝火熊熊,将士们还未将饭用完,却听闻得有人高呼:“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此言一出,还在欢笑唱歌的将士们鸦雀无声,大家都循声去看,只见赫连汉升的牙兵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如同魔怔了一般。 “将军死了!!!” 牙兵又喊了一声,军营顿时乱了起来,大家拥挤着往中军大帐去。 如此情况,如此环境,军士之所以聚而不散,没有被西风吹散,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赫连汉升这面百战旗帜的存在也。 他不仅仅是这支军队的统帅,更是这支军队的灵魂。有了赫连汉升这群士兵便是一群嗷嗷叫的狼,一旦赫连汉升出事,这只军队马上就会变成一群没了头羊的群羊。 如今赫连汉升出事了,军士们心里便没了底。骚动只是开始,一旦不能抑制,甚至会发展成为哗变! 很快,将士们便将中军大帐围的水泄不通,几个兵马使与都押衙(节度使亲兵之首)、都虞侯(军法掌管者)、军司马等不敢进账,只好聚在帐前,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有人说推都防御副使赫连庆为帅,统帅三军,赫连庆征战沙场数年,又是赫连汉升的牙将,可担大任。 但是有人却认为赫连庆为人急躁,不熟兵法,为将可,为帅万万不可。 双方争执不下,竟在帐前商量了许久也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此时,已经有军士慌了神,急忙从围观的队伍中挤出,回到自己的帐篷内,卸下铠甲,藏起兵刃,将贵重财物带在身上,趁着城门无人守备,偷偷溜走,消失在夜色之中。 慌乱,比瘟疫传播的更快。 有第一个人逃跑,马上就会有第二个,第二十个,第二百个! 等兵马使们发现的时候,情况已经极其恶劣了,大批的军士一边逃,一边卸下铠甲,还有胆大的,直接去马厩里抢夺战马,整个军营陷入一片混乱。 “都站住!站住!!” 赫连庆终于出现了,他一边往中军大帐走,一边向溃逃的军士呼喊,赫连庆的牙兵上前推搡军士,不让他们逃跑。 几个兵马使好像找到了主心骨,赶紧凑到赫连庆身边:“将军!将军!军心溃散,我们该怎么办?” 赫连庆回头望了林亮一眼,林亮向赫连庆点了点头,赫连庆马上就拔出刀来,砍杀了两名逃跑的士兵:“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 赫连庆的牙兵马上就齐声呼喊道:“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 兵马使们得了方法,便与各自的亲兵也跟着呼喊起来:“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立斩不赦!!” 此言一出,一些尚有理智的军士停下了脚步,权衡之后,旋即跟着呼喊起来:“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 慢慢的,军士的心安下了,大家集体呼喊起来,隐藏在夜色中的恐惧被驱散了。 眼看形式被控制住了,赫连庆当即发布第一道将令:“各兵马使当即回营,稽查部曲人数,籍亡者,遣追并斩之,首级传示三军!营内,敢有造谣以乱军心者,立斩之!” 交代完之后,赫连庆进入中军大帐,见赫连汉升面色发紫,已经气绝,当即转身离去,不忍再看。 一夜的整顿,军心稳定了不少,待第二天号角声起,一切照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追捕队陆续回城,一颗颗人头被挑在马槊上,传示三军之后,悬于营门,警示军士。 中军大帐内,赫连庆坐在原本属于赫连汉升的帅座上,睥睨都押衙、都虞侯、军司马与诸兵马使:“追捕回多少人?” 军司马上前回答道:“昨夜共亡一百二十一人,至今晨,已全部追回斩首” “好!”,赫连庆点头:“各团马上埋锅造饭,让将士们吃饱喝足,辰时整顿军备,午时开拔!” 众人不知赫连庆什么意思,都押衙斗胆问道:“敢问将军,开拔何往?回西受降城?” “不!开拔大同川,出击回鹘!” “这······”,众兵马使当即议论起来:“将军,都防御使尸骨未寒,我军军心未稳,正是士气低迷之时,恐怕不易作战!” 都押衙附和道:“况且援军未到,以我们这三万人,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难以取胜” “放肆!”,赫连庆拍案而起:“何故长贼人士气?” “末将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将军三思!” 昨夜,林亮教授立威之法,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杀人。林亮昨夜杀了军士,又捕杀逃兵,成绩卓效。 今日又碰上这档子事,赫连庆自然不会妥协。 他当即向账外呼喊:“左右何在!将这两个口出狂言,扰乱军心的贼子推出去斩首!以警示三军,再敢有乱军心者,形同二贼!” 兵马使见赫连庆发怒,急忙跪地求饶,而都押衙却昂首挺胸,直视赫连庆:“赫连庆!你这个竖子匹夫!!难道想将大军葬送在大同川吗?” “你放肆!左右!还不押他斩首?” 不料都押衙竟推开牙兵:“我自己会走!我告诉你赫连庆,我先走一步,你随后便到!”,说完,便摘下佩刀扔在地上,走出了大帐。 兵马使们被吓到了,心里有想法,但都不敢说出来,纷纷低下了头。 赫连庆颇为得意:“本将再重申一遍将令,即可埋锅造饭,辰时整顿军备,午时开拔往大同川!” “是!” 另外一边,都押衙被赫连庆的牙兵压到营门前,按倒在地上准备斩首。 此时,一队军士从都押衙的身边走过,都押衙当即呼喊起来:“水娃子!水娃子!” 领头的旅帅(辖百人,相当于百夫长)听到有人叫自己,就会回头去看,见是都押衙,便回转来:“你怎么······” 都押衙冷笑一声:“我是活不成了,你帮我带个信给家里” “要打仗了,我也活不成了” “你们旅都是些十二三的小娃娃,赫连庆再没有人性,也不会让你们上战场,你们一定会留守可敦城”,都押衙凑近旅帅的耳朵边,悄声说道:“只要赫连庆带兵走,你马上就遣散部下逃走!能活命!” 水娃子听了直摇头:“不行不行!逃兵会被杀的,留在城里能活” “留在城里也是死!听我的没错!跑啊!” 执行的牙兵不耐烦了,一把推开水娃子,将都押衙的头按下去,挥刀便砍······ 午时,可敦城北门外临时搭起的祭坛上,跪着十几个被绑缚的回鹘人。 “斩!” 赫连庆一声令下,回鹘人被挨个斩首,血溅祭坛。 “时辰已到,开拔!”,军司马高声唱道,赫连庆在一众牙兵的簇拥下,骑着原本属于赫连汉升的胡马,缓缓前进,三万大军紧随其后。 此时,一声鹰啸传进了赫连庆的耳朵里,赫连庆抬头便看到一只鹰在低空盘旋。 赫连庆当时取下硬弓,自箭囊中取出一箭,张弓便射,却没有射中,鹰依旧在盘旋。 要说箭法,赫连庆在天德军中是能排上名号的。当初校场比武,赫连庆面对校尉抛出的三个水囊,从容不迫的连发三矢,皆命中,技惊四座。 又有人说,赫连庆能一箭射中百步之外的铜钱方孔。 如此一位神箭手,今日射鹰却失了手,这让牙兵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赫连庆又取出一箭射鹰,但还是未中。牙兵又递给他一支箭,赫连庆却没有接,反而收弓策马,继续前行,不再理会那只鹰了。 那只鹰一直盘旋上升,隐入日光中,人不可仰视。 水娃子他们果然被留下了,一百个小娃娃登上城楼,望着大军渐渐远去,直至扬起的风尘也消失才作罢。 “去做面饼吧!多做几天的”,水娃子对队正吩咐道。 “啊?做那么多干嘛?” “逃跑的路上吃” 赫连庆这边一动,远在百里之外的乌介可汗便立即得到了情报。 乌介可汗冷笑着说道:“我没去找他,他倒是主动送上门来,正好啊!” 嗢没斯站在一边:“可汗,下令吧!勇士们都等不及了!” “汉地的粮食!汉地的女人!我来了!哈哈哈!” 这无疑是愚蠢的一战。 唐军远途奔袭,回鹘军以逸待劳,占尽了地理优势。 赫连庆指挥唐军结阵对抗回鹘骑兵,以劲弩御之,待回鹘军退,再以骑兵追击反冲,结果被左右冲出的回鹘骑兵包抄,损失了将近一半的人马才撤回阵内。 赫连庆便不敢再出击了,只能原地结阵防御。 而这回鹘军一点也不像是疲惫之师,各个凶狠异常,不要命的冲击唐军,赫连庆苦苦支撑,双方从日出战至日落,都筋疲力尽。 赫连庆多次询问林亮援军何处?林亮只能重复说明,援军即刻便到,请赫连庆坚持。 终于,唐军箭矢将尽,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回鹘军劫了后营,唐军顿时打乱,防御崩溃,军士不顾将领,纷纷逃跑。 赫连庆再杀逃兵以止逃,便不管用了,无奈之下,只得带几个牙兵东逃,准备撤回可敦城坚守。 但是,等他九死一生到达可敦城的时候,可敦城已然插满了回鹘军的旗帜,赫连庆也被回鹘斥候发现,怕是在劫难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三十七章 八百里加急 时至正月二十五,长安城余庆还在,百姓家为元日准备的食物还未吃完。 春风融融,柳叶新出,买风筝的小贩多了起来,小孩子以余欢挟阿翁,死缠烂打讨要得几文钱,买一个自己喜欢的风筝,拖拽着在坊间奔跑,其他孩子嬉笑着在后面追赶。 文人雅士趁着难得的时光,结伴而行,穿着谢公屐踏青游玩,吟诗作赋,饮酒长歌。 鸟儿知了春意,便叽叽喳喳的挨家挨户传递。 阳光和煦,穿过窗户照在李福生的脸上,晒的李福生脸上发痒。他伸手来挠,挠着挠着又觉得后背发痒,便向外喊:“阿翁,阿翁,帮我挠背” 李寿山端着加了四个鸡卵的粥饭走进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挠!” 李福生看了一眼鸡卵:“阿翁,我不吃鸡卵了,我想吐” 李寿山瞪了他一眼:“多少人想吃还没有呢!” “鸡卵你都不吃,你想吃什么?”,谭泽露从外面走进来。 李寿山轻拍了李福生一下,转而对谭泽露堆上笑脸:“福生这小子不懂事,先生别跟他一般见识” 谭泽露坐到榻边:“福生,好些了吗?” “早都好了,我怕想下榻,阿翁不让”,李福生说着便要起身,后背当即疼起来,李福生龇牙咧嘴又躺下。 “老实躺着,老父什么时候让你下榻,你才能下榻” “可是躺着好无聊啊!” “可是躺着才能好,好了才能下榻,下榻了才能不无聊” 李福生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那我躺着,躺着好的快” “我回去找几本书给你看吧” “我不认字” 谭泽露回头看李寿山,李寿山解释道:“会伺候人就行,认识字干什么?” 谭泽露又转头回来问李福生:“福生,你可愿意学写字?” 李福生却直摇头:“不想,上次郭闺女教我写自己的名字,我半天学不会,她就揪我耳朵,可疼了” “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先生博学,好多人想让先生教,先生还不愿意呢!你倒好,还不愿意先生教!”,李寿山打了圆场。 “那,那好吧,不过先生你不能揪我耳朵!” 谭泽露闻言,伸手便去揪李福生的耳朵:“我肯定不会” 三人正说话间,一仆人请见谭泽露,递给谭泽露一只锦囊:“门外有一闺女让我将此物交给先生” 谭泽露看着这只刺绣并不怎么精美,甚至有些拙略的锦囊,实在想不出是谁送的,干脆打开,里面装着一张纸条,写着:邀先生踏青——婵儿。 谭泽露马上就将纸条塞进锦囊中,问仆人:“闺女现在何处?” “门外等候” 谭泽露将锦囊交给仆人:“回去告诉他,我出去踏青了,不在府内,若是他问我去何处踏青,你便回答不知” “是” 仆人出了杂院,到门口将锦囊退还给还在等候的郑婵儿:“先生出去踏青了,不在府内,闺女请回” “少卿去了哪里踏青?” “这我就不知道了” 郑婵儿向府内张望两眼:“少卿若是回来了,你知会他一声,说我邀他明日踏青,我叫郑婵儿,少卿认识的” “是” 郑婵儿前脚刚走,李德裕后脚便回府了。 他步履匆匆,直接往西厢房去,郭淮璧说谭泽露不在,李德裕便愈加焦急,急忙叫住一个仆人:“先生去哪里了?” 仆人回答道:“先生在杂院” 李德裕便急忙赶过去,谭泽露正在教李福生写自己的名字。 “先生,出事了!”,李德裕直言不讳。 谭泽露放下笔:“回头再教你” 两人刚出杂院,李德裕便迫不及待的对谭泽露说:“刚接到朔方八百里加急搪报,正月二十一,天德军都防御使赫连汉升暴亡,都防御副使赫连庆率天德军出击大同川,结果全军覆没,西受降城、可敦城皆竖贼旗” “搪报已由内侍取走,发往紫宸殿,我猜皇帝马上就要召见我,按照之前所谋?还是······” 谭泽露随手摘下一片新芽:“此事事关重大,皇帝一定还会召见其他人,阁老应当追诘天德军为何会主动出击,万万不可提出兵之事,此事皇帝自然会主动向阁老提出” “我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皇帝想要议和” “阁老放心,皇帝并非庸碌之辈,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屈辱的事情来,他的志向,大着呢!” 果然,李德裕回府后不久,皇帝便判派内侍前来召李德裕觐见。 当李德裕匆忙换好公服前往宣政殿的时候,碰到了李绅、郑肃、崔珙、郑朗、李固言与杨嗣复。 宣政殿上,皇帝黑着脸,紧握双手:“朔方八百里加急搪报你们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 皇帝将宰相们联合署名的搪报在李德裕等人面前:“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郑卿?” 郑朗听到皇帝点名,额头上冷汗直冒:“臣,臣不知······” 李德裕举起玉笏:“陛下,臣以为,天德军擅自出征,应当是受贼人蛊惑” “哦?” “搪报上说的清清楚楚,根据可敦城溃兵所言,天德军出征之前,军中来了一位陌生人,军中称之为‘先生’,而且此人是从长安去的”,李德裕看了郑朗一眼。 皇帝当即反驳道:“不可能!天德军都防御使赫连汉升久在北疆,老成持重,就算受到贼人的蛊惑,也不会行冒险之事” “可是赫连汉升在天德军出征之前暴毙军中,天德军实际的指挥权在都防御副使赫连庆手中” “赫连庆?赫连庆是何人?可有谁识得此人?” 李德裕想了想:“陛下,兖王殿下在朔方一岁有余,节制诸事,一定识得此人!” “传兖王来!” 马元贽赶紧遣内侍前往十六王宅传召,李德裕等人便席坐等候。再次期间,郑朗、李固言、杨嗣复三人不停抬头擦额头上的汗水。 “郑卿、李卿、杨卿,你们三人怎么了?”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郑朗回答道:“回禀陛下,王化之下,臣等倍感温暖,故而出汗” 皇帝冷笑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了。 半个时辰之后,李岐急匆匆的进殿:“臣拜见君父” 皇帝开门见山:“赫连庆是什么人?” “天德军都防御副使” “为人如何?” “此人勇武,善骑射,杀伐决断,颇有大将风度。但······” “有话直说” “但臣觉得,此人有点贪功,而且急躁,沉不住气,有好几次差点因为冒进而铸成大错。幸好天德军防御使赫连汉升为人持重,指挥得当,才不至于犯下大错” 李德裕抓住机会,马上进言道:“赫连庆为人贪功且冒进,蛊惑起来定然容易” 李岐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君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这么急着召臣进殿,又问赫连庆的事情?” 皇帝指着落在地上的搪报:“你自己看” 李岐捡起搪报,阅读一遍,顿时大惊:“什么?赫连汉升暴毙?天德军全军覆没?!这绝对不可能!赫连汉升虽已是知天命的年岁,但身体硬朗,骑射不怠,怎么会突然暴毙?” 李岐又看了一遍搪报:“搪报中称,赫连汉升前一天还健朗,能对大军发号施令,怎么会第二天就暴毙呢?” 李德裕又言道:“赫连汉升第一天死,天德军第二天便出征大同川,这其中关系暧昧,令人深思!” “李卿的意思是,有人暗害赫连汉升,将天德军三万大军葬送?” “依搪报的内容以及兖王殿下的叙述,臣推测是赫连庆以及那个陌生人合谋杀死赫连汉升,而后葬送天德军” “此人居心叵测!查!一定给我查出来他是谁!叫大理寺查!叫谭泽露查!!” 李德裕却言道:“陛下,此事不必惊动大理寺,只需派一名画师前往灵州,依照可敦城溃兵描述,画出此人样貌,再在长安张榜公示,不出三日,定然能找到此人下落!” “就这样!马元贽,这件事你去办!” “奴婢遵旨” 而郑朗等人则一言不发,浑身颤抖,垂于耳边的瑱(一种玉质耳饰,多用于大臣的冠冕上,以丝线垂在耳边,若是大臣在朝堂上开小差,想要左顾右盼,瑱便会互击而响,提醒官员集中注意力)左右摇摆。 皇帝觉得奇怪:“郑卿、李卿、杨卿,你们身体有恙否?” “回禀陛下,臣等无恙” “那何以至此?” 杨嗣复言道:“燥热耳” “那便回去吧!你们都先退下吧!兖王留下” 李德裕等人告退,兖王安坐于席位,等着皇帝说话。 “岐儿,朕听说你日夜人饮酒,武功都荒废了,兵书更是落了灰尘,这是为何?” “心中烦闷” “为何烦闷?” “雀儿亡故,臣痛心疾首” “妇人之仁!大丈夫安能为一个女人颓废至此!你是皇子,更不能如此!” “臣知道了” 皇帝叹了一口气:“可有中意的女子?” “没有” “那就这样吧!如今边疆战事紧急,不宜为你择妃,待边疆平定,朕做主为你择妃!” “臣谢君父” “你先回去吧!不许再借酒浇愁,当勤习练武艺,温习兵书,不可怠慢!” “臣遵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三十八章 急智 从宣政殿出来之后,郑朗、李固言、杨嗣复三人并未回到政事堂,而是往亲仁坊牛府去了。 牛僧孺在听闻天德军事发之后,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郑朗等人显得非常焦急:“牛公,现在该怎么办?任由如此发展下去,迟早会查到我们头上的!” “这个林亮,办的是什么事情!本来只需以交兵来逼迫皇帝同意出兵,怎么会搞的全军覆没!没用的东西!”,牛僧孺骂了一句。 “哎呀!牛公!现在不是责骂的时候,想个办法度过目前的难关才是当务之急!” “是呀牛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一旦事发,我们都得被查办!” “不要吵!不要吵!!”,牛僧孺喝止众人,在正堂内踱步数十,突然停下:“既然要需要画像在长安城内布告,那我们就在画像上做文章!” 郑朗试探着问道:“杀了画师?” “愚蠢!你杀了画师事情反倒是更麻烦!” “那······,那我们收买画师?让他改动画像?” 牛僧孺摇头:“不,死人是不会开口描述的,那么自然也画不出像。马上遣人带重金前往灵州,面见灵州刺史屈正旬!” 另外一边,李德裕出了宣政殿,直接回到府中,急匆匆到西厢房找谭泽露:“先生!大喜啊!” 谭泽露闻言放下书:“什么喜事?” 李德裕异常兴奋:“我们有机会将牛党一网打尽!” “怎么说?” 李德裕将殿上发生的事情给谭泽露复述一遍:“只要那张画像回到长安,牛党必遭灭顶之灾!!” 李德裕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他的脑海里已经勾画出了牛僧孺等被贬官,甚至被处死的情景。 未来,他将毫无阻碍的辅佐皇帝,将自己的才学完全发挥出来,帮助皇帝构建出一个比肩先帝玄宗开元之治的大盛世!自己也将像姜尚、张良等人一样,名留青史!! 但谭泽露似乎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不咸不淡的说道:“牛党派遣出去的人,是牛僧孺的西宾、曾经名震京城的辩士林亮” “先生你······” “阁老,此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天德军全军覆没,林亮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张画像又能证明什么?” “况且牛党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肯定会在画像上做文章,到时候以画像查案的难度无疑于大海捞针,想要凭这个扳倒牛党,不现实” 谭泽露的一番话,无疑于给李德裕泼了一盆冷水。 可李德裕还是不甘心:“那先生为何叫我在朝堂上追诘天德军擅自出征的事情?” 谭泽露示意李德裕坐下,又给李德裕斟上茶水:“让阁老追诘天德军擅自出征的事情,不是为了彻查真相,而是为了让陛下疏远牛党,亲近阁老” “请阁老想一想,当阁老一直追诘天德军擅自出征的时候,牛党之人作何姿态?是面不改色?还是汗如雨下?” “皇帝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他不会不明白郑朗等人面色异样是因为什么。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皇帝的心里跟明镜一般,谁是谁非,孰对孰错,谁忠谁奸自是知晓” “一旦皇帝认定此事与牛党有关系,那么还会再信任牛党的人吗?如果不信任牛党的人,那么朝堂之上皇帝还能依靠谁呢?” “先生······”,李德裕没有想到,谭泽露的心思如此缜密,竟将事情算的丝毫不漏,其中原由梳理的清清楚楚。 “阁老,若是牛党如此好对付,我也不必大费周章的筹划六年了” 果然,十五日之后,画师自灵州返回,带来了一个让皇帝震怒的消息:可敦城的溃兵因为惧怕军法处置,在画师到达灵州之前畏罪自杀。 皇帝急召李德裕等人进宫,在大殿上质问李德裕等人该怎么办。 李德裕却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了郑朗:“陛下,臣智穷,不知道该怎么办,郑侍郎素有智慧,应当有解决之法” 皇帝望着郑朗:“郑卿,你可有解决之法?” 郑朗知道现在死无对证,底气明显足了一些,但颜色依旧紧张:“臣以为,天德军失利,当追究主帅赫连汉升、副帅赫连庆之罪责,军司马,兵马使等人亦难逃罪责” “虽然其人已战死,但陛下可夺其爵位,罚其家属,裁撤天德军番号,并发诏于各地,以警示之” “依郑卿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郑朗急忙叩首:“臣知罪” “郑卿,朕记得,出兵向来是你与杨卿等一向主张的······” 此言一出,郑朗背后发凉,心中一阵阵的恐惧:莫非皇帝知道了什么? 郑朗越想越觉得害怕,两股战战,冷汗骤下。 但转念一想:若是皇帝知道了什么,自己此时恐怕已经在牢狱之中了。退一万步,就算皇帝知道了什么,也是无端的揣测,现在无凭无据,只要自己认定天德军之事与自己出兵的主张之间没有关联,那么皇帝断然不会强加罪责于自己,祸事远矣! 想到这一点,郑朗急忙辩解道:“陛下,臣力主出兵,乃是为了肃清北患,为大唐江山着想,绝无二心!臣本布衣,蒙受皇恩,拜入中书,食君禄,当为君解忧,何故行悖逆人伦之事?” “臣为王臣,当尊王命,若陛下觉得臣做了悖逆之事,请陛下降旨,处臣以极刑,臣不敢有怨言!” “好一个食君禄,借君忧,郑卿真乃大唐第一贤臣啊!” “臣······臣不敢当” “你退下吧!” “是”,郑朗如蒙大赦,起身,缓退三步,转身,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走出宣政殿。郑朗刚才叩首的地方,已然汗湿了一大片。 皇帝长叹一口气,问李德裕:“李卿,依你看,此事当如何解决?” 李德裕对曰:“臣以为,当为天德军立冢,朔方各州皆缟素祭之,陛下当亲书祭文,传示北疆。并抚恤天德军家属,以彰王化,以安北疆军心,决不可深究罪责!” 这与郑朗的处置方法截然相反,皇帝第一反应便是党争之言:“可有缘由?” “如今回鹘贼军犯边,夺西受降城、可敦城,尽掠丰州,虎视南方,军情紧急。如此情况下,陛下当彰王化,安猛士以守北疆” “若陛下严查天德军一事,不管其情可不可原谅,都会让北疆军心摇动,将帅雄心畏惧,只敢固守,不敢出战,贻误军机不说,边军将会陷入被动挨打的错觉之中,士气愈加低下,如何抵抗回鹘?” “回鹘,财狼也!我勇其惧而退,我弱其勇而进,一旦其察觉边军势弱,便会越战越勇,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那就按李卿的意思办吧!”,皇帝抬手扶着额头:“另外,天德军虽灭、丰州虽陷,但天德军属地朔州等尚在,不可拱手与乌介。朕意点将往朔州,领天德军都防御副使、朔州刺史,以御贼军,李卿可有悍将举荐?” 李德裕思索片刻,举起玉笏回答道:“臣以为,陈州长史石雄勇武过人,遇事沉稳,将才也,可担此重任” 石雄此人,皇帝有所耳闻,先帝文宗时,西羌党项进犯,石雄领兵为先锋,大破羌人,但是文宗却因为石雄与宣武节度使王智兴有矛盾,并没有提拔他,还令其在陈州做长史。 如此人才,要不是李德裕提醒,皇帝都将其遗忘了。 “石雄朕听说过,确实有将才。那便依卿所奏,封拔擢石雄为朔州刺史,领天德军都防御副使,佐振武节度使刘沔一起镇守单于府,抵御回鹘逆贼!” “陛下英明!” 当大唐中央感觉如芒在背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可敦城内,乌介可汗正在欣赏汉地的舞曲,喝着他觉得没劲的酒。 乌介可汗夺取了丰州全境,得到了天德军囤积的粟米三十万石,麦十万石,军械不计其数,一下子度过了困难,近几日纵情声色,好不快活。 这几名歌伎都是被抢过来的,她们早被回鹘人下破了胆子,舞步非常僵硬,而且跟不上乐曲的节拍。 “咣当!” 酒杯从醉醺醺的乌介可汗的手中掉落,这轻微的声响却让歌伎们吓破了胆子,纷纷停止跳舞,跪扣在地,浑身颤抖。 乌介可汗哈哈大笑,起身走到一名歌伎的面前,蹲下身子抽出刀来抵在歌伎的下巴上,将她的头抬起来。 歌伎吓的花容失色,泪流满面。 乌介可汗看的心痒,扔掉弯刀,将女人搂在怀中:“哈哈哈!汉地的女人就是好看!好看啊!” 说着,乌介可汗粗暴的撕开歌伎的衣服,歌伎吓的惊叫起来,其他歌伎四散想逃,乌介可汗抓起刀就追了过去,杀死了两名歌伎:“胆敢逃跑的,马上杀掉!” 歌伎们不敢动了,只能低声的哭。 乌介可汗又抓住一个歌伎,撕掉衣服,准备蹂躏,嗢没斯从外面走了进来:“可汗,紧急军情!” 乌介可汗被打扰了,显得很不高兴,不善的看着嗢没斯:“什么事?” “振武节度使刘沔与新上任的天德军都防御副使石雄合兵八万向西,聚集在中受降城(在今天的内蒙古包头市境内)一带,灵州刺史、假朔方节度使屈正旬亦领兵三万向北,与麟州(陕西神木)刺史朱邪赤心合兵,在河水南岸摆开阵势,对我们虎视眈眈!” “一群羊崽子!”,乌介可汗将歌伎推倒在地:“让他们来!我回鹘十万男儿,哪个怕死?” “可是可汗,敌军在前,我们应当整顿军备,严阵以待。现在回鹘的勇士们都沉在女人堆里,这样下去······” “滚!”,乌介可汗捡起弯刀,怒目向嗢没斯:“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嗢没斯没来由的被训斥,怒从心起,但还是强压着,没有发作,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乌介可汗将案几上的酒具,菜肴都扫在地上,抱起歌伎放在上面,发泄着自己的欲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三十九章 敲定战略 时至二月,冬日将去,春日即来,万物蓄势待发,以争春色。 初春的长安城,虽然阳光渐渐和煦,可寒气依旧占据主导。 一大早,太子李峤与李德裕等一众人便冒着春寒,穿着朝服侯于明春门前,向着东方翘首以盼。 寒风迎面吹来,顺着李峤的衣服领口灌进去,李峤便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浑身哆嗦,嘴唇一阵阵的颤抖。 “太子殿下,根据斥候探报,他们来还得一会儿,还请殿下移步车架内暂避寒风,以免冻坏了身子”,李德裕见李峤这般模样,劝谏道。 李峤直摇头:“不行,事关礼节,我不能失礼” 十五日前,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奏表朝廷,称黠戛斯再遣使者注吾合素前来,客居幽州,随行人员五百,并携带大量的金银器、美玉,请求朝拜大唐皇帝陛下。 皇帝随即批复张仲武,准许黠戛斯使者往长安,并通报沿途藩镇,出兵保护。 与此同时,皇帝下诏,命李峤与李德裕出迎。 昨日,斥候来报,注吾合素已带使团到达潼关,并原地休整。李峤与李德裕得到消息之后,今日寅时便盥洗更衣,按照鸿胪寺的策划,出春明门迎接。 日中,东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点,而后慢慢扩大。 “郎君,他们来了!”,内侍兴奋的向李峤禀报道。 李峤急忙命内侍将自己的衣冠再整理一番,而后将身边的炭盆移走。 一个时辰之后,注吾合素等人才牵马步行到春明门前,见李峤急忙跪拜道:“拜见大唐太子殿下” 李峤亦拱手还礼:“见过尊使” 相互寒暄之后,李峤奉酒,注吾合素连引三杯以示去风尘,而后众人上马,李峤与注吾合素为首,李德裕与副使为次,浩浩荡荡进春明门,向丹凤门进发。 行至含元殿前,鸿胪寺九宾已等候多时,待注吾合素与副使前来,便以九宾礼引导两人进含元殿。 (ps:古代关于九宾礼的说法不一样,《史记》中记载的是以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九人引导使者进殿。但是按照《后汉书》记载,是以王、侯、公、卿、二千石、六百石下及郎、吏、匈奴侍子九人引导使者进殿。而按照《汉书》的记载,则是在鸿胪设有专门接待的九宾。) (我在这里以《汉书》为准,各位读者有兴趣,可以自己查阅资料。这个礼节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史记·刺客列传》中的《荆轲刺秦王》中都有记载) 含元殿内,皇帝百官皆着朝服,气氛肃穆。 注吾合素虽然穿胡服,但却说汉话,行汉礼:“拜见尊贵的大唐皇帝陛下” “爱卿平身” 注吾合素起身,从副使手中接过礼单,双手奉献:“吾王虽居北方,但日夜思念南方的大唐。往年有回鹘阻挡,我们不能通使,吾王每提及,痛哭流涕,呼号对不起天可汗陛下” “如今回鹘逆贼畏惧,苟藏阴山,吾王随即遣臣南下,拜谒大唐皇帝陛下,以瞻天颜,并献礼物” 马元贽下台来,接过礼单,呈现给皇帝。 皇帝打开礼单,粗略的扫了一遍:“爱卿辛苦了黠戛斯酋长有如此希冀,朕甚慰之” 注吾合素又从副使的手中接过一个匣子,双手捧之:“先王李陵,因冤而居坚昆,饮雪吞毡,饱受苦寒,常南望而叹” “臣等不孝,决定奉先王魂而归汉地。先王已终胡地,坟墓不能动,故臣奉先王头盔而来,以安汉地,以慰先王心”,说着,注吾合素低头啜泣,不能抬头看皇帝。 马元贽将匣子奉献给皇帝,皇帝望着已经烂的差不多的头盔,忽然流泪:“终归是我陇西李氏啊!” 注吾合素闻言,哭的更加厉害了,副使亦跟着哭嚎起来,在含元殿外的千牛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注吾合素说:“尊敬的大唐皇帝陛下,历代吾王都自称为大唐臣子,每至元日,都向南而拜。当年安史动乱,回纥偷袭大唐,先王不遗余力,举族以攻之,策应大唐,不料被回纥击败” “吾王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终于在去年找准机会,突袭回鹘,将其击败之,如此,臣等方能朝见皇帝陛下!” “如今,回鹘贼首乌介贼心不死,意图蒙骗皇帝陛下,挟唐军北上而驱赶臣等,不许我们通使。幸而皇帝陛下明察,并未上当” “乌介,狼子野心!竟反攻大唐,尽夺丰州,可见其野蛮!” “臣不忍大唐被如此宵小侵扰,故以军十万陈阴山,若大唐出兵,愿以大唐从属,共击乌介,斩其首以祭天地,救太和公主于水火,礼送而还!望皇帝陛下思虑之!” 皇帝点头:“乌介这个贼子,之前欺骗朕借给他粮食和草场,现在又侵占大唐的土地,简直罪无可恕!朕早就想收拾他了!” “皇帝陛下英明!” “李德裕” “臣在” “朕封你为关内道行军大总管,领夏绥、朔方、振武三地军士,与黠戛斯合兵,共同击破乌介逆贼!” “臣领旨!” “另外,朕欲册封黠戛斯酋长裴罗·骨咄禄·亚尔为英武诚明可汗,赐印信,遣国书,以彰两国亲善” 注吾合素含着眼泪:“皇帝陛下英明,臣不知所言!” 三日后,皇帝设宴款待注吾合素之后,注吾合素带着皇帝赏赐的财物离开了长安,按照原路返回北方。 当晚,马元贽便到辅兴坊李府,宣读了皇帝的圣旨,正式任命李德裕为关内道行军大总管,都督北方军事,并令李德裕明日一早出发,前往朔方。 李德裕兴奋之极,捧着圣旨不知所言,疾步走进西厢房:“先生!我们成功了!” 但谭泽露却波澜不惊:“阁老,我们只成功了一半,只拿到了军队的指挥权。如何击败乌介,还需细细谋划” 李德裕面色轻松:“回鹘孱弱,一击便溃。再者,注吾合素亲言北方有十万大军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南下夹击回鹘!乌介怎么赢?” 谭泽露闻言,反问李德裕:“回鹘之前是孱弱,但如今已得丰州,得粮草、军械无数,又休整了这么长时间,阁老真的有把握战胜乌介吗?乌介可是有十万大军啊!” “再者,阁老真的相信注吾合素的话?真的相信北境有十万大军?黠戛斯自乾元元年以来从未通使唐朝,阁老就真的保证他们一直愿意臣服大唐?要知道他们现在可是漠北霸主” “这······,请先生教我······” “阁老可还记得嗢没斯?” “记得” “关键点,就在此人身上!”,说着,谭泽露掏出三个竹筒给李德裕:“阁老,这其中有三策,若是你拿不定主意,就打开一个,依策行事便可。这三策足够阁老安定北疆了” 千里之外的中受降城,刘沔与石雄等人在中军大帐中商议接下来的计划,双方争执颇为激烈。 刘沔认为,太原是大唐的龙兴之地,也是重要的粮食产地,事关大唐的命脉,所以,应当撤军,将主力集结在太原附近,防止乌介南下攻击太原。 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刘沔甚至举例当年匈奴入侵汉朝时,曾经多次入侵三晋。 但是石雄却认为,回鹘轻易夺取丰州,得到大量的粮食与军械,慢慢生出傲慢的情绪来,他们的防备一定很松懈。 只要集结军队,突然对乌介发起袭击,回鹘军队一定会溃散,此战可胜,北疆可定! 双方各自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便同时上书给在灵州城的李德裕,请求裁决。 面对两人的说辞,李德裕一时也难以裁决,权衡之间,便想起了谭泽露授予的三策,便赶紧取出第一个竹筒,开封取出其中的纸条,却见上面写着:石与刘之言,皆准。 李德裕稍加思索,便马上命随行的李回手书将令,命令刘沔带振武军五万往太原北驻扎,拱卫龙兴之地,又命令刘沔将剩余振武军两万交与石雄指挥,屯扎中受降城。 李德裕想了想,又将驻扎在河水南的朔方军三万交给石雄指挥,方才安心。 另外一边,乌介可汗竟还在喝酒淫乐,望着衣着暴露的歌伎跳舞,心里的欲望又被勾了起来,一旁炭盆上架着的烤羊肉香气四溢,油脂一滴滴的落尽盆里,刺啦作响。 而当嗢没斯来禀报注吾合素出使长安的时候,乌介甚至丝毫不感到惊讶,反而哈哈大笑:“让勇士们吃饱喝足,我们总要打回去的!到时候一定砍下亚尔的脑袋祭奠长生天!” 嗢没斯叹了一口气,退出去都防御使府邸,回到了自己部落的驻扎地,一路上长吁短叹:“是天要亡我回鹘吗?” 刚进营门,一名回鹘汉子便急匆匆迎上来:“可汗,亚浦带着他的部众和牛羊逃跑了!” “什么!”,嗢没斯一把抓住那汉子的衣领:“逃到哪里去了!” “看痕迹是往南边投靠大唐去了!” “集合勇士,马上跟我去追!” 亚浦部落是属于嗢没斯管辖的部落之一,因为不喜欢战争,一直逃避嗢没斯的征召,所以人畜兴旺。因此嗢没斯一直认为他们是懦夫,也不屑于征召他们打仗。 但是去年与黠戛斯的战争中,嗢没斯实在没有办法,便派出大队骑兵去亚浦部落强制征兵,将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性全部抓走,这个部落一下子就衰败了,再历经辗转流离,仅仅只剩下了老弱病残。 这让这个部落厌战厌到了极点,酋长召集大家商议之后,决定向大唐投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四十章 追逃 已经安寝的屈正旬在接到亚浦将要率领部众投降的消息之后,惊而坐起,第一反应便是诈降。 回鹘新得丰州,士气正盛,为何会有部众想要投降?这根本就解释不通。 但仔细一想,屈正旬又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莫非回鹘内乱了?” 想到这里,屈正旬马上起身披甲,擂鼓聚将,整顿军队,出营寨往河岸去,并摆开阵势。 子时一刻,斥候来报,十里之外有大批回鹘人正在往河水来。 子时五刻,屈正旬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声以及惊慌的牛羊叫声。 “准备!”,屈正旬举起右手,传令兵便一起喊道:“弓箭手准备!” 中军的十余面大鼓便一起敲响,短而缓,共击三下。 紧接着,便是“咯咯”的弓弦声。 “可是假朔方节度使屈将军?”,河对岸,马蹄声渐渐平息,牛羊的叫声中,一个人向屈正旬喊道。 “正是,你是谁?” “我们是嗢没斯将军麾下的亚浦部,请求归顺大唐,俯首系颈朝见大唐皇帝陛下” 屈正旬哼了一声:“你们的乌介可汗陛下刚刚夺取了丰州,获得了大量的粮草、军械,你们士气正旺,为什么要投降呢?” “乌介之斗,犹如困兽之斗,虽猛,无继也,失败是迟早的事情。况且乌介闭塞言路,饮酒作乐,此乃亡国之君所为,我们不愿意跟着他送死” “这个理由,恐怕不足以让我信服” 屈正旬对传令兵说:“壮军威!” 传令兵便传喊:“壮军威!” 十余面大鼓又短击五下,军士们在第五声鼓停之后,大声喝道:“杀!杀!杀!!” 屈正旬颇为满意:“滚回去吧!洗干净脖子等着耶耶的刀!” 片刻之后,屈正旬听见结冰的河面上吱呀作响,便命军士扔了十几个火把过去,以防偷袭。 但没想到,火光照亮之处,一辆破旧的白马拉车缓缓驶来,上面坐着一个老迈的回鹘人。,脖子上拴着一根马鞭子。 “站住!”,屈正旬的牙兵对着马车呼喝了一声。 牵马的回鹘汉子便停下来,车上坐着的老人单膝跪地,右手按在胸口:“回鹘酋长亚浦,见过屈将军” 屈正旬觉得这种场面很可笑,一个胡人却行汉人的投降礼节。屈正旬撂下一句:“回去吧!”,便要调转马头离开。 “屈将军!请留步!”,亚浦又冲着后面呼喊了一声,一个半大小子便急匆匆跑到马车边。 “这是我的小男儿子,愿意侍奉在屈将军身边,成为屈将军的牙兵” 亚浦见那半大小子低着头,双手抓着马车不说话,便推了半大小子一把。 半大小子这才慢腾腾的走到屈正旬的面前,屈膝跪下,右手按在胸口。 屈正旬将马鞭子扔在地上:“捡起来” 半大小子抬头来看着屈正旬,没有仇恨,没有血性,只有无奈和不愿意。 但半大小子还是上前将马鞭子捡起来,递给屈正旬。 正在此时,北方马蹄声再起,长啸声隐隐约约传来。 河对岸的回鹘人顿时惊慌起来,马匹的嘶叫与女人的惊叫声交织不绝。亚浦回头看了一眼,马上双膝跪地,朝着屈正旬叩首,眼泪不住的流:“请求屈将军收留!” 屈正旬握紧缰绳的手松开了。 他转身朝麟州刺史朱邪赤心叮嘱了几句,朱邪赤心点点头,策马向军阵后去了。 “你们过来吧!跟着举红旗的人走!” 亚浦如蒙大赦,再次拜谢屈正旬之后,便带着部落的人踩着冰面过了河水,往朔方军后去了。 大概一刻钟之后,嗢没斯率领骑兵便赶到了河边,无数的火把映在冰面上,战马的响鼻一个接一个。 “这位就是新任灵州刺史、假朔方节度使屈将军吧!”,嗢没斯盯着屈正旬。 “正是,敢问你可是嗢没斯将军” “人呢?”,嗢没斯没有正面回答屈正旬。 “什么人?” “亚浦部族在哪里?” “我的身后” “把人交出来,交出来一切都好办,我权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不然······” “不然将军就要抢回去吗?” “哼”,嗢没斯扬起头,傲慢的看着屈正旬:“你一个书生,你的刀拿的稳吗?你知道刀刺进人躯体是什么感觉吗?” 屈正旬拱手向南:“我承蒙皇帝陛下擢拔,出任灵州刺史、节度朔方。如此大恩,我无以为报,唯有悬首抬棺,马革裹尸以报皇恩!” “自我接到圣旨之后,便已经写下遗书,告诉吾妻当吾战死可立即改嫁,无需守节。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何惧厮杀?” “将军若是不信,尽可向前!!” “你!”,嗢没斯抬起马鞭子指着屈正旬:“你威胁我?” “实话实说,何谈威胁?亚浦部既入朔方,便是我大唐的子民,我安能拱手让之?将军,拔刀吧!!” “混账!”,嗢没斯骂了一句,扬起马鞭子便要策马向前,身边的人马上就拦住嗢没斯:“将军,不可莽撞!你看唐军严阵以待,又人多势众,我们长途奔袭,人数又处于劣势,战对我们不利” 而此时,唐军阵中又升起一盏盏孔明灯来,缓缓飘向夜空。 嗢没斯是知道的,这是唐军请求增援、传递信号的手段,说不定此时已经有增援人马正在赶来了。 仔细思谋,嗢没斯也觉得部下说的话对,目前开战对自己不利。他只得咬牙咽下这口气,命令部下撤退。 “你给我等着!改日我一定亲手斩下你的人头!!”,嗢没斯恶狠狠的说了一句,拨马准备离开。 屈正旬却叫住了他:“将军且慢” “嗯?” “将军,贼首乌介已是西山之日,你又何苦给他陪葬?不如早寻一个出路” “我生在草原” “将军不必着急回答我,请回去好好思谋。至开战之前,屈某的营门都为将军敞开” “哼!”,嗢没斯拨马回转。 “将军!草原上的狼不能被冻死而死,该找一处好草场活着的!” 嗢没斯走远了,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屈正旬的喊话。 一直到寅时,嗢没斯才回到西受降城的营地。 外面寒风呼啸,嗢没斯的帐内倒是温暖吗,还未燃尽的柴火头冒着青烟,一缕缕升腾起来,钻出帐外。 嗢没斯望着明灭陡然的柴火,脑子里都是临走时屈正旬给自己的说的话。 “难啊!”,嗢没斯叹了一声。 “什么难?”,乌介可汗突然从帐篷外走了进来。 嗢没斯赶紧起身:“可汗,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乌介可汗自顾自坐下来:“怎么敢睡?我怕在睡梦中被人砍了脑袋!” 嗢没斯听出了乌介话里有话:“可汗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乌介可汗“蹭”的一下站起来:“解释一下亚浦的事情!” “亚浦部落属于我的部落,他们投降唐朝,是我的过失,我无话可说,请可汗责罚” 乌介可汗点头:“好,好!今日亚浦走,明日是不是就轮到你了?!” “可汗!我是在草原长大的!绝对不会背叛草原!” “亚浦部落有哪个不是草原出生的!还不是去做了汉人的狗!” “我对长生天起誓,我绝对不会背叛草原!” 乌介可汗对账外喊了一声:“你进来吧!” 外面的人闻声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可汗”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劝谏嗢没斯不要与屈正旬厮杀的部下。 嗢没斯不明白乌介可汗的意思:“可汗,你这是······” “把那些话再说一遍” 嗢没斯的部下点头:“刚才,灵州刺史屈正旬告诉我们将军,只要我们将军想投降,他会一直等着我们将军!” 嗢没斯急忙辩解道:“可汗!屈正旬虽然这么说,但我绝对没有背叛可汗的意思!要不然我也不会回来!” “既然你不想降唐,那么为何不和屈正旬厮杀?” “可汗,我本想厮杀,但是敌我悬殊,而唐军早已结阵,以逸待劳,且当时我们就在河两岸对峙,相距不过十几步,无法让骑兵获得足够的冲击力,厮杀未必能占到便宜” 乌介可汗狠狠的瞪着嗢没斯:“狡辩!你就是投降唐军。回来,只不过是伺机斩下我的人头,在唐军那里求一个富贵!” “冤枉!”,嗢没斯转头看了部下一眼,部下急忙低下了头,嗢没斯瞬间明白了一切:“原来是你!” 嗢没斯抽出弯刀,向部下砍去,乌介可汗眼疾手快,抽出弯刀挡下嗢没斯:“怎么?说道你的心坎里了?你害怕了?” 就在此时,帐外突然涌出十几个汉子,各个手持弯刀,怒视嗢没斯。 “可汗,你这是······” 乌介可汗将刀收起来:“把他的武器收起来,往后不许踏出这个帐篷一步!” 乌介可汗哼了一声,便往帐外走,行至一半,又停下步子:“嗢没斯,你跟我也征战了一些时间,我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你好自为之” “可汗!!” 嗢没斯的刀被收走了,那十几个汉子也走了出去,看守在嗢没斯的大帐周围,寸步不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四十一章 劝降 “恩师,您都转了半个时辰了,到底所谓何事?” 灵州城内,节度使府正堂,李德裕面色凝重,来回踱步。 “嗢没斯?嗢没斯?先生临走之前叮嘱我这个,到底是何用意”,李德裕停下来,念叨了一句。 李回皱起眉头:“嗢没斯?这不是回鹘的大将吗?”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先生不是给您了三策,让您犹豫不决的时候拆开使用吗?”,李回随口说了一句。 李德裕却摇头道:“可是······” “恩师!” 李德裕一咬牙,取出第二个竹筒,开封取出其中的纸条,却见上面写着:离间计。 李德裕突然想起屈正旬在前日招抚了一个回鹘部落,而这个部落正是嗢没斯下属的部落!一瞬间,李德裕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李回不明白李德裕的话:“恩师?” 李德裕再仔细一衬思,突然就想起了谭泽露曾经在元日家宴上,说要赠与李回军功,并且与李回辩论的事情,一切便明朗了起来。 李德裕成竹在胸,转身对李回说道:“你可记得先生曾经在元日大宴上说过,要赠与你军功的事情?” “记得” “就是现在!” “啊?” 李德裕马上叫人送来的笔墨纸砚,修书一封,交给李回:“此计就看你的了” 李德裕随即向李回说明了原委,李回却犯了难:“恩师,我能行吗?” “这是什么话?你平日里不口口声声说要报效朝廷吗?这便是机会!” “我······我试试吧!” “不是试试,是必须成功!” 李回点点头:“是” 李德裕又对李回交代了一些事情,而后便让他回去换了一身胡服,单骑出灵州城,向北而去。 李回先是用了一天的时间赶到了朔方军驻扎地,趁夜找到了屈正旬,说明了原委。屈正旬当即找了一名回鹘人,带着李回渡过黄河,连夜往西受降城而去。 临别,屈正旬正色道:“郎君保重,一切需相机行事” 黄河之北的风更加强盛,像是刀子一样切割李回的脸,李回只觉得两颊生疼。 “嗷呜~” 野狼的嚎叫声夹杂在风声中传入李回的耳中,李回下意识的侧头去看,只见远处有几个黄绿色的光点,在跟随着自己移动。 李回再抬头望天,一朵乌云却将明月遮蔽,天地顿时黯淡下来。 “嗷呜~” 野狼的嚎叫声再次传来,李回的心跟着一颤,整个人似乎置身于无尽黑暗一般,无助无望。 “吁······吁” 李回勒住马匹,转头望着那黄绿色的光点,不走了。 通行的回鹘人见李回勒住了马,便停下来回头问道:“怎么了?” 李回指着那些黄绿色的光点:“那是什么?” 回鹘人回答道:“那是狼” “狼!”,李回惊叫一声,抓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狼······” 李回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因为不好好读书,被先生用戒尺打了手掌心。他哭哭啼啼的回家问阿翁:“阿翁,为什么要读书啊?” 阿翁回答道:“因为这样你就能像先帝太宗皇帝身边的长孙无忌、魏征等人一样,成为大唐的肱骨。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们是李唐宗室,不是寻常人家,要为大唐分忧!” 阿翁经常给李回讲长孙无忌与魏征的故事,他们就好像皇帝的左右手一样,好像皇帝没有了他们,就不能权御天下一般。 如此熏陶,让李回对长孙、魏两人生出无限崇拜,他于是对阿翁说:“阿翁,我也要成为像长孙无忌和魏征那样的人!” 阿翁摸了摸李回的小脑袋:“那就好好读书,不要再被先生打手心” “知道了” 往后,李回发奋读书,勤奋程度让先生刮目相看。 终于,在先帝穆宗长庆元年的时候,考中进士。 当时的他,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准备在长安大干一场,实现自己从小的理想,像长孙无忌与魏征一样辅佐皇帝。 但现实却给了李回重重一拳。 当时牛李党争已经有了雏形,双方都在为了打压对方而招揽人才。牛党与李党都曾经向李回抛出橄榄枝,但是李回却不愿意参与到这种肮脏的斗争中,于是拒绝了双方的拉拢,因此将两方都给得罪了。 此后数十年,李回在官场漂浮,往日的雄心壮志一去不复还,他再不是当年的那个以长孙、魏两人为榜样的人热血少年了。 他感叹,感叹世事不公,为何自己一直不得志?为何那些只会摇唇鼓舌的庸碌之辈能在长安城耀武扬威?他不服气! 咒骂之后,他妥协了,他不愿意就这样走完自己的一生,他愿意为了自己的抱负,而淌入自己之前深以为恶的牛李党争中。 他拜入李德裕门下,蛰伏待机。 李德裕欣赏他的才能,便开始有意识的培养他,想为自己所用。 拜相!! 李回以为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只要得到李德裕的信任就能实现。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来到北方,也从未想过自己要去做如此险恶、可能丧命的事情。 想到这里,李回拨马回头,有原路返回之势。 回鹘人见状,冲上来一把扯住李回手中的缰绳:“不能回去!后面也有狼!” 李回抬头去看,却见身后也有黄绿色的光点在移动。 “不能停下来了!狼要是追上我们,我们就走不出戈壁滩了!”,说着,回鹘人抓住缰绳让李回的马调转向北,再狠狠的抽了一鞭子,马嘶叫一声,便带着李回往北疾驰。 回鹘人亦跟在后面。 李回不能回头了。 两个时辰之后,两人便到了西受降城。 回鹘人带着李回找到了嗢没斯部的营地,而后将马藏起来,带着李回来到了距离嗢没斯大帐不远的地方:“就是那里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解决,我在外面等你。你记住之前的约定,要是天亮之前你还不出来,我就先走了” 说完回鹘人便要走,李回却拦住他:“你一定要遵守约定,天不亮不能离开!” “放心,回鹘汉子从来不食言!” 那人走了之后,李回便在暗处观察。 嗢没斯大帐周围有几个回鹘人守着,但看起来并不是嗢没斯的亲兵,因为有其他人进嗢没斯的大帐,这些人便会大声呵斥,将他们赶走。 “莫非是被看管起来了?难道嗢没斯真的和乌介闹翻了?”,想到这里,李回突然就对谭泽露佩服的五体投地。 谭泽露身在长安,却能将千里之外的事情算的分毫不差,真不愧是“文曲少卿” “既然谭泽露说我能立下这份军功,那么我就一定能立下!” 李回隐回黑暗中,左右看了看,看见火把与皮革的帐篷,突然计上心头。 他悄悄摸过去,将火把取下,然后点燃了几个帐篷。 北风呼啸,帐篷火势渐旺,火苗又向南窜,很快便引燃了南边一大片帐篷。 回鹘人慌乱起来,惊叫声与呼喊声糅杂在呼呼的燃烧声中。 守在嗢没斯大帐之外的回鹘汉子见南方火起,又听闻嘈杂的叫喊声,以为是唐军前来劫营了,纷纷拔出刀来向南跑去。 李回趁着这个时间,钻进了嗢没斯的大帐之中。 李回刚钻进去,还没看见嗢没斯人在哪里,便被按倒在地上,一把短刀便抵在了脖子上:“带我出去!” “你是嗢没斯将军?” 嗢没斯闻言,将李回的帽子取下来,见李回一头黑发,骤然大惊:“你是汉人的细作!” “不是,不是”,李回压住自己的内心的恐惧:“我是李德裕阁老派来的使者,专门来见嗢没斯将军,并带来李阁老亲笔信” “李德裕?信在哪里?” 李回将信掏出来递给嗢没斯,嗢没斯将李回的双手放在一起,用膝盖压着,而后腾出双手拆开信。 将军: 长安一见,吾知将军为忠义之人,信义无双。故曾言于将军,请将军另择出路。 乌介者,卑鄙小人也!此人贪、奸、愚,贪图享乐而不恤将军;听谗言而污蔑阁下,令将军郁郁而不得志。 吾自以为与将军私交甚密、一见如故,不忍将军受此耻辱,故再言往昔之事,请将军另择出路。 注吾合素已至长安,言合兵之事,南北两军不下十五万,皆猛士也。而乌介此番掠丰州,如鸟雀将死之哀鸣,鱼虾将死之洄游,必悲也! 吾不才,可向皇帝陛下进言,册封将军于草原,部曲、牛羊分毫不犯,将军可尽牧阴山。 信将尽,吾再请将军,务必三思,再三思。 “一派胡言!”,嗢没斯大吼一声,捡起弯刀再次抵在李回的脖子上。 李回见嗢没斯狰狞的样子,被吓坏了。他想要抽回双手去抵挡嗢没斯的刀,但是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一瞬间,李回觉得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黄泉路,之前的往事开始一一在脑海中回现。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不该跟着李德裕来朔方,不应该走这么凶险的一趟,甚至,他觉得,自己不该拜入李德裕的门下······ 下一刻,李回却又突然想起了长孙无忌和魏征,仅存的那点文人的气节因为想起了两人而慢慢从恐惧中挤出来。 李回最终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求饶,只是闭上眼睛,将头转到一边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四十二章 转折 “啪嗒” 李回突然感觉面颊一温,直暖到心里,化了已似寒冰得心,又将死灰燃了起来。 李回转头睁眼去看,却见嗢没斯已热泪盈眶。 “当啷” 尖刀掉在了地上,嗢没斯抓着李回的衣领的手也松开了。 机会!这是机会! 李回敏锐的觉察到嗢没斯的内心已然动摇,现在正是说服他的最好时机。 “将军,请您想一想,您待乌介何薄也?乌介又待您如何?您为他征战沙场,为他铤而走险,出使长安,请求大唐的招抚” “当日,李知温倒卖军械案发的时候,皇帝杀心已起,您当日可谓九死一生!凶险异常!” “您是回鹘的好男儿,救乌介于水火;挽大厦之将倾,可是乌介呢?不但不将您当做兄弟,甚至处处防着您,竟然派人来将您看管起来,这是大丈夫的作为吗?” 嗢没斯闭上眼睛,摇头道:“别说了,不要说了!” “将军!阁老与您有旧,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已然将您当做了故交,不愿意您为乌介陪葬,所以值此危难之际派遣我前来,请您仔细考虑啊!” “乌介虽然是可汗,但是他有什么成为可汗的资质呢?只不过是托了他血统的福而已。这样的人,不值得您这样的英雄好汉为他鞍前马后,为他战死沙场” “我知道您是忠义之人,您不愿意舍弃乌介。但是乌介怎么看您呢?您在乌介眼里不过是一个叛徒而已,您在我们汉人眼里只是一个愚蠢的连光明大道都不在走的笨蛋而已,您不觉的委屈吗?” 这最后一句,彻底将嗢没斯的心里防线击溃了,他掩面大哭,撕心裂肺,泪水将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将军,我知道您觉得归顺大唐、离开草原是一种背叛。但请您想一想,我们仍然让您管理您的部落,让您在阴山放牧,并不会让您舍弃部落和草原去汉地,这难道算是背叛吗?” “让您的部落安然生活,牛羊儿有草吃,孩子有肉吃,这难道不是您的责任吗?他们当初正是为了安居乐业才决定效忠您、跟随您,您难道真的愿意辜负他们的信任,将他们亲手推进火坑吗?” “请您务必为了您的部落思谋这件事情!” 言毕,李回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再者,也留给嗢没斯一些考虑的时间,步步紧逼只会适得其反。 “呼呼······呼呼······” 外面的风声紧,回鹘人的惊叫声消失了,大火应该熄灭了吧! “咚咚······咚咚······” 李回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宏而有力。他又觉得面耳发烫,额头上渗出一颗颗的汗珠。 如此未知又事关生死的事情,换做谁都会觉得紧张,何况李回这么一个文弱书生? “谁在帐内!” 正在此时,帐外一声大吼,杂乱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 嗢没斯赶紧将李回拽起来,用短刀将帐篷割开一个大口子,将李回塞了出去:“回去告诉李公,我愿意臣服大唐”,并将自己右手上戴的一个狼首戒指递给李回,当做信物。 李回得到了准确回复之后,心当即就安下了,外面凌冽的寒风与帐内回鹘汉子的喊叫又让他内心的恐惧膨胀起来。 他愣了片刻,低头看了看手中抓着得狼首戒指,突然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向南方跑。 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回鹘人在他的身边跑过,帐篷燃烧的刺鼻气味往他的鼻子里钻。 他听到的回鹘人的叫喊,他觉得这是回鹘人发现了自己,觉得杂乱的脚步声是他们在追赶自己。 李回加快了脚步,他感觉自己飞起来了,像是一只低空飞翔的鸟,俯视着回鹘人的营地。回鹘人纷纷举起弓箭,瞄准自己,只要稍作停歇便是死路一条。 李回一路直向藏匿马匹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在东方刚刚明朗一些的时候,绝尘而去······ 日中的时候,李回策马进了朔方军营,将狼首戒指交给屈正旬之后,倒在了地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片刻之后,朔方军营中策出两骑,一骑往南向灵州,一骑往东向中受降城。 李德裕在得到狼首戒指之后,兴奋异常,许久之后,才问道:“昭度呢?” “脱力了,正在军营休养,过几日屈牧公便会遣人送李郎君回来” “那便好,那便好······” 但片刻的喜悦之后,李德裕却又现出忧色。 他握着那枚狼首戒指又开始踱步,来回走了一刻钟之后,长叹一声又坐下来,将狼首戒指放在案几上。 许久之后,李德裕一咬牙,掏出了最后一个竹筒,开封取出其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示弱。 李德裕眼珠子一转,笑道:“此战胜矣!” 第二天,两骑自南而来,持白色旌节,进入西受降城,面见乌介可汗。 乌介可汗得知李德裕遣使前来,马上就召集部下,列于正堂两侧,以壮声威,自己则直接坐在案几上,将胡凳全部撤掉。 来使姓胡为昌,字繁盛,是灵州城的经学博士。 他在回鹘卫兵的引领下,持旌节进正堂,跪拜乌介可汗:“拜见可汗” 乌介可汗以为来使是一个硬骨头,根本不会行礼,自己还想着要不要遵守汉人的规矩,将胡昌驱逐回去。 但胡昌却主动行跪拜礼,这倒是让乌介可汗不知所措,愣了半天乌介才说道:“尊使不必多礼,请起” 胡昌起身,将旌节交给副使手持,自己则取出李德裕的亲笔信,双手献上:“臣此次前来,是为了代李阁老和可汗议和” 部下将信呈给乌介可汗,乌介可汗将信拆开。 臣李德裕言: 臣闻可汗勇猛,不欲与可汗交兵,但朝堂之上有小人言于陛下,力主出兵北上。臣奉帝命,不敢推辞。 今与可汗对阵与河水,臣惶恐,自知不能胜,故不敢进。思虑再三,臣决定与可汗议和,并上表皇帝,请求借兵与可汗,共伐黠戛斯,如当年先可汗借兵与大唐平叛。 另外,西受降城苦寒,帑藏微薄,臣恐太和公主有漾,每念及,无不痛哭流涕,诘责上天之不公,让公主受兵灾之祸。故臣请可汗务必照顾好公主,以慰臣寸心。 臣李德裕再拜可汗。 “哈哈哈”,乌介可汗看完信之后,哈哈大笑:“我听说这个李德裕一向强硬,现在看起来,也是一个软蛋!哈哈哈!” 胡昌堆上笑脸:“是是是,李阁老早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听闻可汗勇猛,本不欲与北上,奈何皇命在身,不能推辞” “哈哈哈!我看这信里的意思,还害怕我怠慢了公主?” “这······”,胡昌面露难色:“太和公主怎么说都是李唐宗室,李阁老身为李唐臣子,安能不牵肠挂肚?” 乌介可汗冷笑一声,将信纸扔在地上:“哼!李德裕说议和就议和?有什么凭证?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李阁老已经命令朔方军、天德军后退三十里以示诚意,并命令天德军都防御副使石雄筹措粮草交给可汗使用,以示诚意” “一派胡言!” “可汗若是不信,还请派斥候出去探查,若是两军未退,可汗可立斩我项上人头” 乌介可汗随即召来一个回鹘汉子,正在耳语的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卫兵,向乌介可汗禀报道:“可汗,前方探报,朔方军与天德军后退了三十里,并将斥候全部召回,紧闭营门” 胡昌微微一笑:“可汗,如此你总该信了吧!” “李德裕真的想议和?” “千真万确” 乌介摩挲着下巴:“那你回去告诉李德裕,让他把归顺唐朝的回鹘部落全部交出来。另外,告诉他,我会好好照顾太和公主,但他要是敢骗我,那我可就不一定能顾得上太和了” 胡昌唯唯诺诺:“是,是,我一定转告李阁老” 乌介可汗想了想,又问胡昌:“石雄什么时候能筹措好粮草?” “大概就这几日了” “那我明天去取!” 胡昌离开之后,乌介可汗便派使者前往中受降城,询问粮草筹集情况。 石雄倒是对使者很尊敬,告诉使者粮草已经筹措好,但是还需要李德裕的一纸军令,方能转交给乌介可汗。 使者回报给乌介之后,乌介勃然大怒,指着东方骂道:“他石雄算是个什么东西?李德裕让他给我筹措粮食转交给我,他竟然敢抗命!” 乌介可汗身边的另外一个大将趁机进言道:“可汗,我私底下听说这个石雄是个勇士,作战很勇敢。我觉得他可能是不满李德裕与我们议和,想恶意制造摩擦,逼迫李德裕开战” 乌介可汗脸阴沉下来了:“那就开战!” “可汗,我们手里有太和公主,李德裕忌惮我们,难道石雄就不忌惮了吗?我们利用太和公主去要挟石雄,他难道还会故意刁难?” “这······” “可汗,这可是我们对付汉人的一张王牌啊!” “好!就这么办!明天大军开拔,进驻五原塞(对两汉时期五原郡边塞的统称,大致在今天的内蒙古大青山西、阴山南坡一带),我们按照汉人的规矩,给石雄来一个先礼后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夜杀胡贼 两日之后,回鹘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发到五原塞驻扎,乌介可汗当即派出使者,前往中受降城面见石雄。 “将军,我们可汗遣我前来询问,粮草何时转交给我们?” 石雄端起酒碗呷了一口:“粮食已经准备好了,但是没有李阁老的军令,我不敢移交” 回鹘使者早就料到石雄会来这一套,便回答道:“我们回鹘男儿耐寒耐饿,少吃一顿没关系,但是太和公主金枝玉叶,可是金贵的很呐!我们怕公主难耐饥饿,难道将军作为唐朝的臣子,愿意看着公主挨饿受冻?” “这······”,石雄将酒碗放下:“难道尊使营中,连一粒粮食都没有了?” “还有一些杂粮和谷糠,太和公主吃不惯。昨夜开始,公主便绝食向抗衡,我们可汗担心公主的身体,故数次遣我前来询问将军” “前日,李阁老遣使往西受降城,特意询问了公主的情况。得知公主食不饱、寝不安,痛哭流涕,所以请将军筹措粮草供养公主” “将军也是大唐的臣子,眼看着公主受苦而不救助,难道这就是作为臣子应该做的事情吗?” “我······”,石雄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是我没有李阁老的军令,真的不敢转交粮草给尊使,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啊!”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这不是你们汉人说的话吗?固然将军违抗军令将粮草转交给我们,那也是为了供养公主,乃是功德也!何罪之有?” “将军若是将粮草转交给我们,我们可汗会上表大唐皇帝,陈说缘由,为你请功。到时候,将军‘抗军令而救公主’的事情,将会作为汉臣的典范流传中国。将军有此美名,何愁前途?” 说到此处,回鹘使者脸色一变,严肃的对石雄说道:“李阁老已经言明让将军筹措粮草供养公主,将军迟迟推脱不转交粮草,便是抗命!” “乌介可汗已经带领十万回鹘男儿屯扎五原塞,厉兵秣马,随时准备替公主取回粮草,到时候,我和将军就不会这么和气的说话了!” “不仅如此,我们可汗还会上表大唐皇帝,诉说将军的‘光荣事迹’。到时候,别说前途了,将军的性命保不保的住都是一个问题!” 回鹘使者的话语中间,尽是威胁的味道。这让石雄血气上涌,手按在刀柄上几次都想拔出来。 但是石雄却没有忘记李德裕的叮嘱,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放弃毁掉整个计划。 沉默了片刻之后,石雄长叹一口气,装作弱势的样子对回鹘使者说道:“我作为大唐的臣子,安能看公主挨饿受冻?也罢,我就抗命一次,将粮草转交给你们,还望尊使转告乌介可汗,一定不要忘记约定,向皇帝陛下上表说明缘由” 回鹘使者闻言,眉开眼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之后,石雄将都押衙唤上来,让他带着回鹘使者前去清点粮食。 一个时辰之后,回鹘使者带着浩浩荡荡的押送队伍向五原塞西去。 正在大帐内等候的乌介可汗听说天德军将粮草送来了,喜出望外,急忙出帐查看。 回鹘使者见乌介可汗前来,赶紧迎上去:“可汗,天德军发麦一万石、粟米五万斛!” “好,好!好!!” 当晚,乌介可汗下令全军豪饮,回鹘士兵们喜出望外,以百人为单位,围坐在篝火边,一边唱歌一边喝酒,整个五原塞回荡着歌声。 回鹘军中营内,乌介可汗喝的醉醺醺的来到太和公主的大帐内,脚下没站稳,跌在了地上,却还在哈哈的笑。 (ps:回鹘扎营三处,分为左、中、右三处,呈“品”字型分布) 太和公主遣退婢女,而后上前将乌介可汗扶起来,搀到铺着羊毛毯的简易卧榻上,替乌介可汗将靴子脱下来。 “婢女呢?”,乌介可汗问了一句。 太和公主回答道:“被妾遣退了” 乌介可汗突然坐起来,将太和公主拥进怀中:“你可是我的宝贝,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太和公主不回答,眼泪却掉了下来。 乌介可汗替太和公主擦去眼泪:“哭什么?难道是本王待你不好吗?” “不,可汗对妾非常好” “那就好,不要哭,要多笑!一个婢女够不够用?不够的话我再赐给你几个,若是你不喜欢回鹘人,我就给你抢几个汉人女子回来” “不,不,贱妾有一个婢女就够了。可汗今日突然如此,妾受宠若惊” “你是我的可敦,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谢······谢可汗” “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可敦早点安歇” “恭送可汗” 乌介可汗走出帐外,对守着大帐的卫兵叮嘱道:“看紧她,没我的允许,不许出大帐半步!” “是!” 乌介可汗回到自己的帐篷,两个惴惴不安、坐在胡凳上歌伎“蹭”的一下站起来,惊恐的望着乌介可汗。 乌介可汗嘿嘿一笑,向那两名歌伎扑了过去······ 不远处的残破的秦长城上,石雄俯视着灯火通明的回鹘营地,狠狠的说了一句:“今晚就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而后,石雄问牙兵:“刘将军来了吗?” 牙兵回答道:“已在中受降城中” 石雄又向着回鹘人的营地望了一眼,而后策马向东,回到了中受降城。 振武军节度使刘沔早已在城中等候多时,见石雄归来,急忙上前问道:“李阁老是什么意思?” “破贼” “向贼酋称臣,给贼军粮草也是破贼?这是通敌吧!!”,刘沔拔出刀来:“石雄!你与李德裕是何居心?” 面对尖刀,石雄面不改色:“将军为何不听末将将话说完呢?” “好!你说,我听着,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休怪本将军的刀快!” 石雄干脆席地而坐,将刀解下来放在一边:“天德军不过一万,朔方军不过三万,您这次又从太原北带回来一万振武军,加起来不过五万。而盘踞在西受降城的贼军有近三十万,能战者不下十万。” “敢问将军,以五万军能攻打吃饱喝足,士气正盛的十万军吗?” “不能” “既然如此,何不智取呢?” “好,那你且来说一说,如何智取?” “之前因为回鹘大将嗢没斯下属的部落投降大唐,导致乌介可汗与嗢没斯的关系急剧恶化,李阁老利用这个机会已经将嗢没斯说服,他同意归顺我大唐,并在回鹘军中做大唐的内援” “而乌介此人,智量浅薄,空有匹夫之勇。李阁老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以称臣和供给粮草的方式让乌介目空一切,放松警惕” “待乌介放松警惕,我军趁机而攻之,嗢没斯举事策应,此战安有不胜之法?” “这······”,刘沔显然有些动摇了。 “如今乌介屯兵五原塞,挟持公主姿态骄横。刚才我已经去侦查过了,乌介得到我筹措的粮食之后,今夜犒赏部众,警备松懈,正是杀贼的好时机啊!” “那······那公主怎么办?战端一开,公主将处于乱军之中,若是公主有事,你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皇帝陛下呢?” “这个,这个末将倒是没想过,要不末将遣人联系一下嗢没斯,请求他派人保护公主?” 刘沔听了直摇头:“这样不稳妥” 刘沔起身来在正堂内踱了几步:“你刚才说乌介挟持公主姿态骄横?” “正是。李阁老命末将给回鹘筹措粮草的时候,是以供养公主的名义进行的。乌介不费一兵一卒,凭公主就得到了这么大一批粮草,肯定很得意,要不然怎会犒赏部众?” “真是天助我也!”,刘沔突然转身对石雄说:“回鹘正是松懈之时,如果我们突袭他们,乌介一定会惊慌失措,丢下公主而独自逃跑,这样我们就能迎回公主了” 石雄补充道:“我们还是联系嗢没斯,请求他派人保护公主,以防万一” 刘沔点头表示同意:“那好吧!今晚就由我带兵突袭回鹘营地,你率领士兵埋伏在南北长城残垣间,击鼓助威。若是我成功,乌介必定向西受降城败退,你便带兵封住西口,瓮中捉鳖!若是我失手,你便冲下来支援,我们共破回鹘!” (ps:根据史书记载,五原塞处于南北两道长城之间) 石雄却不同意:“将军,您是主将,我是偏将,怎么能让您率军突袭呢?我自知才疏学浅,空有一身勇力,不适合指挥军队作战。所以我甘愿做将军的马前卒,为将军冲锋陷阵,请将军指挥大军!” 石雄这一番话,说的刘沔热血澎湃,他当即上前,攥着石雄的胳膊说道:“杀胡贼!救公主!” 石雄也应和道:“杀胡贼!救公主!” 子时,刘沔为了避免回鹘的斥候发现大军调动,便将之前为了进出城而开凿的小洞扩大一点,而后率三千精锐骑兵,每人配马三匹,悄悄向西进行。 出发之前,石雄特地命人将马蹄用葛布包裹,又让每一匹马都带上衔枚(形如筷子,两端有带,可系于颈上,防止马嘶叫),再命令士兵严禁出声,不得燃火把,违令者斩。 这支骑兵,就像是一群幽灵,悄然的行进在中受降城与五原塞之间,呼呼的风声将沉闷的马蹄声完美的掩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四十四章 关键之战 五原塞,回鹘营内。 本来看守嗢没斯的士兵是不允许去喝酒的,奈何这些好酒的汉子不愿意干瞪着眼看其他人喝酒唱歌,便各自加入到周围的百人单位中,嗢没斯大帐竟没人看守了。 而石雄派出去的细作便趁着这个时间悄悄钻进了嗢没斯的大帐之内,将之前嗢没斯塞给李回的狼首戒指掏出来作为自己身份的证明。 嗢没斯见戒指,便问细作:“是要动手了吗?” “是的。石雄将军命我前来联络将军,举事以策应!” 嗢没斯将戒指收起来:“我该怎么做?” “石雄将军丑时五刻将向营地发起进攻,请将军务必联络旧部。待东方升起孔明灯,焚毁营帐,合音呼喊‘汉兵来矣!兵将败矣!’,以制造混乱” “那我的部下的安全怎么保证?” “这点将军放心,石雄将军特地交代过,请将军的部曲皆披旗帜,我军见之无犯” 嗢没斯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也只能这样了” “另外,石雄将军请将军务必派人保护太和公主的安全,保证公主毫发无伤” “这是自然” 协商好之后,细作便又偷偷潜出嗢没斯的大帐,向石雄复命去了。 而嗢没斯也趁着看守松懈的机会,悄悄溜出大帐,往自己下属的四个部落驻扎的右营中去了。 另外一边,石雄在得到细作的汇报之后,便开始准备进攻。 他命令每一名骑兵将配属给自己的三匹马都用绳索联系在一起,士兵骑乘中间那匹马,左右两匹马上竖立旌旗,插上火把,一旦发起进攻,点燃火把,取掉衔枚,并抽打战马,令其嘶叫,以壮声势。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石雄便命令士兵放孔明灯,而后取掉马嘴中的衔枚,策马向回鹘人的营地冲去。 潜伏在南北长城残垣上的唐军士兵在看到东方的孔明灯之后,马上就奋力击鼓。一时间,五原塞鼓声四起,声势巍然。 正在喝酒唱歌的回鹘士兵听闻鼓声,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守卫左营门的回鹘士兵慌张跑进营内,大喊道:“唐军杀来了!唐军杀进来了!!” 一名回鹘将军摔掉酒碗,抓住那名呼喊的士兵:“唐军在哪里?” “在,在东边!在东边!!” “有多少?” “不,不知道啊!四面都是鼓声!四面都是鼓声!我们被包围了!!” “胡说!汉人哪里有那么多!!勇士们!跟我去杀汉人!杀死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啊!!” 将军拔刀向营门口去,却突然听到了右营在呼喊“汉兵来矣!兵将败矣”,他转头去望,只见火光冲天。 本来回鹘士兵们听到唐军劫营便已经慌乱起来,如今看到右营火起,便一下子乱了套,四散而逃。 这名回鹘将军被慌乱的士兵撞倒在地,竟被活活踩死。 石雄一马当先,直冲进左营内,横冲直撞,看见回鹘士兵就杀,携带的两杆马槊已经全部折断,他只好抽出横刀来拼杀。 石雄手下的士兵冲进营内之后,一面砍杀回鹘士兵,一面放火焚烧回鹘人的帐篷,加剧混乱程度。 靠近营门的回鹘士兵眼看拼杀不过,就往后跑,后面的回鹘士兵正欲上马与唐军交战,见前面的士兵丢盔弃甲、没命的跑,心中也恐惧起来,短暂思虑之后,便也策马逃窜。 就这样,逃窜的回鹘士兵越来越多,回鹘军心已经崩溃,败局已定。 正在中营大帐内搂着歌伎安睡的乌介可汗被慌乱的喊声惊醒,披一件羊皮袄,握着弯刀便冲了出去。 此时,左、右两营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回鹘士兵纷纷穿过中营,向西边逃窜。 乌介可汗抓住一名士兵:“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汗,汉人打过来了!四面都是汉人!都是汉人!!快逃吧!” “汉人怎么敢?他们怎么敢打过来!站住!你们都站住!不允许逃跑,懦夫才逃跑!!” 但是,河水已溃,一颗石头怎么堵得住呢?回鹘士兵根本就不听乌介的话,纷纷逃命,乌介可汗怒不可遏,便提刀往太和公主的大帐去。 “太和!你这个贱人!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乌介可汗在帐前叫骂道,而后便要进入帐内。 但是帐前的几个披着旗帜的回鹘汉子却拔出了弯刀,恶狠狠的看着乌介可汗。 乌介可汗一惊,随即发现,自己不认识这几个人,他们并不是自己安排来看守太和公主的士兵。 “你们是谁?” “我们是大唐太和公主的卫兵!” “是嗢没斯!这个叛徒!”,乌介可汗大叫一声,提刀便向这几个人砍去,结果一个人都没杀,还被砍伤了手臂。 这几个人见乌介可汗不敌,便握刀逼近,面露杀意。 也就在此时,石雄的骑兵已经冲进中营之内,呼喊着:“活捉乌介!救回公主!” 乌介见大势已去,自己也不能杀死公主泄愤,于是便抓住一只受惊的战马向西逃去,意欲在西受降城收拢部众,卷土重来。 在此期间,嗢没斯披着旗帜赶到太和公主的大帐,确认公主无恙之长出一口气,而当听到乌介逃亡的时候,即刻上马追赶,亦向西而去。 而当石雄赶到太和公主大帐的时候,大帐周围已经围满了回鹘兵与唐兵。 石雄下马,扔掉直刀,扯过一面旗帜裹住沾满鲜血的盔甲,而后大声呼喊道:“末将石雄救驾来迟,请公主降罪!” 帐内却没有人回答,石雄以为公主没有听清,便又呼喊了一遍,帐内依旧没有人回应。 石雄一惊,急忙进帐,却见两个回鹘汉子倒在地上,胸口鲜血淋漓,而太和公主的则抱着将死的婢女,双手沾满了鲜血,泪痕还未干。 “公主······” 太和公主转头看了石雄一眼,眼泪又落下来:“二十二年了,你们总算来了” “末将,末将······”,石雄亦落下泪水。 另外一边,回鹘的左右营火起的时候,刘沔当机立断,马上命令士兵击急鼓,告诉埋伏在五原塞左右的士兵向五原塞西集结,堵住向西溃逃的回鹘士兵。 但由于时间仓促,唐军士兵无法结阵,只能与回鹘的溃兵混战。虽然回鹘士兵的斗志已经崩溃,但数量上占据绝对的优势,无法完全堵住缺口,这就给了乌介可汗逃跑的机会。 当乌介可汗发现西边有唐军士兵堵截的时候,先是一惊,而后一咬牙,策马向前,直冲进混战的队伍中,砍杀了两名唐军士兵与数名回鹘士兵,而后冲混战队伍,向西而去。 在后面追击的嗢没斯也想直冲过去,却被杀红了眼的唐军士兵用陌刀砍伤了战马,嗢没斯跌落马下,被裹挟进混战队伍中,无法脱身。 乌介可汗则带着如同惊弓之鸟的回鹘残兵,向西狂奔,终于在刚刚破晓的时候,到达了西受降城。 乌介可汗松了一口气:“总算到了” 但随后,乌介可汗就发现不对劲了。 自己此次出击,只带了十万能作战的骑兵,妇孺老幼、牛羊和大部分辎重他都留在了西受降城内及周边。 此时正是拂晓,当为晨炊之时,但西受降城内与城外屯扎的营地却一缕炊烟都没有,更没有牛羊马匹的叫声,寂静异常。 再细细的看,乌介可汗突然就发现,西受降城上的回鹘旗帜全部都不见了,而且城墙上空无一人,形同一座“鬼城” 乌介可汗觉得可疑,便遣斥候前去查看。 斥候策马到城门下,冲着城头呼喊道:“乌介可汗回城!还不快快开门?!” 闻言,一个回鹘人从城垛上探出脑袋:“战事紧急,有唐军在周围出没,我们害怕城池被劫掠,所以不敢开城门。我们不敢确定你们的身份,请乌介可汗到城下来,我们确认之后,自然开门放你进来!” 斥候恨恨的瞪了城上一眼,回去禀报乌介可汗。 乌介可汗听了之后,也觉得合情合理,便带着回鹘残军向西受降城下赶。 就在此时,乌介可汗突然看到城垛间有一抹红色闪过,乌介可汗当即就想到了唐朝朔方军以红为旗号,士兵皆负红旗。 再联系到种种无法解释的诡异现象,乌介可汗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西受降城可能早就被朔方军占领了! “这是圈套!快走!!!”,乌介可汗勒马停住,向回鹘士兵呼喊道。 回鹘士兵闻言,急忙勒马驻足,不敢上前,不知所措。 “乌介贼酋!受死吧!!”,城上,一声大喝,无数唐军出现在城垛口,张弓搭箭,向城下射击。 密集的箭雨砸在回鹘残军的头顶,回鹘士兵瞬间倒下一大片。 乌介可汗马上就抢过身边士兵的盾牌,将身体护住,而后呼喊道:“向阴山北走!!快向阴山北走!” “贼酋乌介,哪里走?!!”,城墙上,朱邪赤心双手扶在城垛上,冲着乌介喝道。 西受降城门突然打开,游骑将军张安与游击将军赵忠策马杀出,紧追回鹘残军不放。 一些没有马的回鹘士兵知道逃不掉了,便转身来,主动和追击的唐军接战,虽然以弱敌强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但却为乌介可汗的溃逃争取了时间。 张安和赵忠一直追到了夹山(即今天的大青山)才停下,斩首万级,可惜没有砍下乌介可汗的脑袋。 此战,大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四十五章 凯旋 会昌二年三月初六,长安城,含元殿。 着盛装、化浓妆的太和公主在一众内侍与婢女的簇拥下来到含元殿前,而后独自拾级而上,进入含元殿内,朝见皇帝。 百官着朝服,立于席位前,低头迎接。 “臣拜见陛下!”,太和公主缓缓跪地,声音沙哑。 这一声,直教皇帝潸然泪下:“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陛下” 大殿威严,皇帝不敢抬袖拭去泪水,只好任由它落在龙袍上:“居苦寒之地二十一年,公主辛苦了” “臣为大唐,何敢言苦?”,说着太和公主也流泪了,她赶紧低头,抬袖拭去泪水,避免妆容被冲花。 无奈,幽怨。 作为一个女子,谁不愿嫁一个如意郎君,白首偕老? 可作为宗室之女,她们生下来便没有了选择的权利,她们的人生轨迹便早已经被政治利益支配。 享受荣华富贵,不如说是将她们像羊一样捆住四肢,用最好的草料喂养,只待膘肥体壮,便宰了去。 二十二年。 胡地的风让太和公主的容颜加速衰老,胡地的衣服让太和公主浑身刺痒,胡地的酒腥膻难闻,胡地的饭难以下咽。 果真是“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广阔的草原成囚禁太和公主的牢笼,太和公主怎么也逃不出那顶牙帐,这让她几乎绝望。 无数次,太和公主暗暗发誓,若是有来生,一定做寻常布衣,再不入皇家了! 好在上天怜悯,太和公主历经磨难,终于重回汉地,终于回到了让她魂牵梦绕的长安城,这无疑是一次重生! 这一次朝见,皇帝与百官对于回鹘只口不提,尽说一些安慰性的话语,而后皇帝降旨,册封太和公主为定安大长公主,并赐金银、财宝无数,太和公主拜谢皇帝,退出含元殿。 出含元殿的那一刻,太和公主不再擦拭眼泪,任妆容花乱······ 之后,皇帝论功行赏,进封石雄为天德军都防御使,赐金五百两。进封刘沔为河东节度使,授双旌双节,再赐金五百两,绢五十匹。进封李回为御史中丞,赐金五百两,绢三十匹。进封李德裕为紫金光禄大夫,赐金一千两,绢一百匹,以示恩宠。 另拔擢屈正旬为朔方节度副使,司节度使事,赐金五百两。进封嗢没斯为怀化郡王,赐姓名“李思忠”,招其部为“归义军”,并赐其部粟米五千斛,绢三百匹,受屈正旬节制。进封麟州刺史朱邪赤心为朔方节度副使,赐金五百两。 当晚,李回携金三百,绢二十匹至李德裕府邸,答谢谭泽露,李德裕设宴招待。 不料谭泽露却推辞道:“李中丞,军功是我回赠你的礼物。你再赠我礼,恕我不能收下” “这······”,李回望向李德裕。 李德裕便劝谭泽露:“先生,这是昭度的一点心意,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阁老,我一向无功不受禄,中丞的好意我心领了,礼物还请带回去,我受不得” 如此情况倒也让李德裕为难,权衡之后,他便又劝李回:“昭度,既然这样,你便将礼物带回去吧!莫要为难先生” 李回还想坚持:“那,那便赠与郭闺女吧,权当脂粉钱” 坐在谭泽露身边的郭淮璧转了转眼珠子,回答道:“中丞,自古以来,礼都是关系疏远的人之间通行的,亲密的人何须以重礼维系关系?” “男女之间眉目便可传情,好友之间浊酒便可达意。先生不收中丞的礼物,是将中丞当做亲密的人,但是中丞却执意让先生收下重礼,难道是不认可先生与中丞的亲密关系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郭淮璧说的李回面红耳赤。 李德裕哈哈大笑:“昭度,郭闺女所言极是,先生已经认可你了!难道你不愿意吗?” 李回长跪而谢之:“先生,是我无礼了,请恕罪” 郭淮璧用手肘捅了谭泽露一下,谭泽露举起酒杯:“中丞,共饮此杯” 李回赶紧举起酒杯:“先生请” 这个尴尬的场面被郭淮璧化解之后,宴会的气氛融洽了起来,大家饮酒赋诗,唱歌跳舞,觥筹交错间,李德裕与李回喝的伶仃大醉,宴会便散了。 郭淮璧扶着谭泽露回西厢房,待四下无人的时候,郭淮璧不禁问谭泽露:“你是故意要李回难堪?” 谭泽露摇头:“不想和他有来往,这个人很麻烦” “啊?什么意思?” 谭泽露接过郭淮璧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李回这个人,学识确实深厚,但是缺乏胆略,凡事摇摆不定,颇有些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若是我今日收他的礼物,明日他便会来问策,尝到甜头之后,他往后便会频繁问策,他又是李阁老的门生,我不能拒绝” “我越是指点他,他越是懦弱,越是不成器,我这是在害他啊!我今日拒绝他的礼物,驳了他的面子,是在帮他啊!” “倒是你个机灵鬼,一番说辞将我的良苦用心全部都化解了”,谭泽露抚郭淮璧的背说道。 “登徒子!”,郭淮璧嗔骂一声,将头靠在了谭泽露的怀中。 当李府其乐融融的时候,亲仁坊的牛府则冷清一片。 牛僧孺、杨嗣复、郑朗三人面面相觑,久而无言。 半个时辰之后,牛僧孺长叹一声:“本来还想将如此天功取下,却不料被李德裕收入囊中,我等还在陛下面前失了信任,户部的空缺怕也是争不到了!唉!” 杨嗣复恨恨的拍了一下案几:“还不是那个罪臣之子干的好事!” 牛僧孺转而问郑朗:“有融兄,我听说婵儿最近老往李德裕府上跑,可有此事?” 郑朗闻言,背后一凉:“确······确有此事······” “你可得多管教一点!让她离那个罪臣之子远一点!” 郑朗点头:“是,是,我一定严加管教” “郑侍郎,我怎么听说你那天带着郑婵儿去李府赔罪的时候,和李德裕可是以兄弟相称的,宴饮的时候亲密的很呐!”,杨嗣复不咸不淡的说道。 “杨尚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杨嗣复站了起来,怒目看着郑朗。 “我再说一遍,我那天带着婵儿去李府是赔罪,并无他意!” “这么说,郑侍郎可真是慈爱啊!杨某佩服!” “你!” “郑侍郎,若是你真的慈爱,就该早点为令媛寻一门好亲事,而不是让令媛在家中孤独终老!我倒是觉得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正芳与令媛门当户对,兴趣相投,郑侍郎何不促成这段姻缘?” “若是这门亲事结成,李正芳也与我们亲近,不失为一件好事” 郑朗红着脖子争辩道:“那李正芳已经年愈花甲,婵儿岂能嫁给他?” 杨嗣复冷哼一声:“李正芳不嫌弃令媛年纪大就已经不错了,郑侍郎有什么可嫌弃的呢?” “你!”,郑朗被杨嗣复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瞪着杨嗣复。 “你们这是干什么!都给我住嘴!”,牛僧孺暴喝一声:“去啊!去跟谭泽露辨啊!在这里呈什么英雄?” “哼”,杨嗣复拂袖坐下,不再言语了。 郑朗也坐下,颜色很是不悦。 “斗不过别人,倒是回来和自己人斗,这算什么本事?!” 牛僧孺叹了一口气,问管家道:“仲枢(李固言的表字)还没有来吗?” 管家回答道:“阿郎,李尚书说今日不宜出府,他明日再来” “他倒是信这个的很呐!什么时候让他算一算,那个罪臣之子什么时候被雷劈死!”,牛僧孺随口一言,引的郑、杨二人忍俊不禁。 一直到子时,郑朗才离开牛僧孺府邸,回到自己的府邸,径直去了东厢房,见郑婵儿房间的灯还亮着,便上前敲门:“婵儿,睡了吗?” 郑婵儿正对着案几上的谭泽露的画像发呆,听闻郑朗的声音,急忙将画像收起来:“还······还没有······” 郑朗推门而入,见郑婵儿正在看书,倒是感慨起来:“有时候,我倒恨,恨你生了女儿生,若是个男儿,一定是一员大将!” 郑婵儿放下书,不服气的说道:“阿翁,平阳公主也是女儿身,不一样杀敌报国?” “不可同日而语啊!”,郑朗对郑婵儿招手:“你过来” 郑婵儿走到郑朗身边,郑朗便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郑婵儿不敢看郑朗,低头回答道:“没有” “那你天天去李德裕府邸干什么?难道不是去找谭泽露?” “阿翁······” “以后不许再去了,我不许你和那个罪臣之子在一起!你胆敢再去,我就将你嫁给李正芳” “阿翁,你不是经常说要为我择一个如意郎君吗?如今我心里有了一个如意的,你怎么又说话不算数了?” 郑朗在这件事上绝对不退让:“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郑婵儿闻言,回身抓过只刀,拔出来架在脖子上:“阿翁,你是要逼死我吗?” “那你就快点死!你死了我也就不再被人戳脊梁骨了!动手啊!!我今天就在这里看着你死!”,郑朗却不再向郑婵儿妥协,郑婵儿用了无数次的对付郑朗的绝招,这一次却失灵了。 管家闻声冲了进来,见如此情况,赶紧上前将郑婵儿手中的刀夺下来:“闺女,使不得啊!阿郎,您又是······” “你闭嘴!这是我家里的事,什么时候轮的上你说话了?”,数十年来,这是郑朗第一次对管家如此说话。 郑婵儿“扑通”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阿翁,您不就是嫌谭泽露帮助李德裕吗?好!那我去把他带到咱们家来,让他帮助你,你是不是就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荒唐!”,郑朗走出了郑婵儿的房间。 “阿翁!我当你同意了!”,郑婵儿嘶喊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四十六章 麻烦的事情 临近四月,春意正浓。 矜持的一个寒冬的花草早已不耐烦,纷纷吐蕊飘香,要争得一丝春色。于是乎,长安便陷入了一片姹紫嫣红。 阳光渐暖,从开着的窗户钻进来,照在谭泽露的背上。 暖洋洋的感觉将春困唤起,谭泽露看书的视线便模糊起来,什么也记不住了。 “福生,福生”,谭泽露伸了一个懒腰。 “嗯?”,李福生正在打盹,被唤醒后下意识的去擦挂在嘴边的口水:“怎么了先生?” 经过百日的修养,李福生比之前胖了一圈,两颊鼓的圆圆的,透着粉红色。 谭泽露用书在李福生的头上敲了一下:“你倒是悠闲” 李福生“蹭”的一下站起来:“早上学写字学的太累了······” “那好,那你把老父的名讳写一遍给我看”,谭泽露铺开纸,将笔递给李福生。 李福生接过笔,蘸饱了墨水,先写下一个“李”字,又写下一个“山”字,但“寿”字只写了两横便停下了。抓耳挠腮半天,李福生放下笔:“忘记怎么写了” “睡忘了?” 李福生点点头。 “伸手出来”,谭泽露拿起放在案几上的戒尺。 李福生马上就将手背到身后:“又打?早上刚打过了” “早上吃饭了,你为什么中午还要吃?你这般不用功,就不怕我告诉老父?” “先生就会用阿翁吓唬我”,李福生很不情愿将手伸出来。 “那这样吧”,谭泽露放下戒尺:“你告诉我郭闺女去哪里了,今天的戒尺就先记着” 李福生嘿嘿一笑:“郭闺女去浆洗衣服了” “洗谁的衣服?” “当然是先生的” “我不是不让她洗么?她怎么······” 李福生仰起头,用手敲打着自己的脑袋:“郭闺女说了,杂院老妈子洗的不干净,手脚又毛糙,衣服不能让他们洗” “郭闺女还说了,她没有什么报答先生的,只能做一些粗活。郭闺女害怕先生知道自己洗衣服,便趁着先生午休的时候偷偷去,要不就夜里去” “先生,郭闺女洗衣服可仔细了,手又轻,果然和那些老妈子不一样,衣服晾干之后,还会用熏香缭绕,所以你的衣服总有一股香味” 谭泽露向窗外望了一眼,见天气晴好,日光和煦,便对李福生说:“福生,你去叫她回来,我有事要跟她说” “是” 不一会儿,李福生便带着郭淮璧回来了。 郭淮璧将双手藏到身后,问谭泽露:“怎么了?” “陪我出去走走,大好的春色,别浪费了”,谭泽露又伸了一个懒腰。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化妆” “福生,你也去,养了这么久,你也该动一动了” 李福生显得很兴奋:“好啊好啊!” (ps:女子化妆在唐朝是很重要的,不管是出门还是去见人,感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去查相关的资料。不过化妆出来的那个效果嘛,大家自行体会) 红梅投下一片殷红,桃花映出一片粉红,而梨与杏则生出一片雪白。 各种花瓣落进永安渠中,流水便将花瓣们混合在一起,混成彩色,直向北而去。 小孩子蹲在水边,伸手去捞漂浮的花瓣,当做花钿贴在额头与两颊,互相望着哈哈大笑。 才俊们踮起脚尖,攀着下一枝花,替心意的闺女别在头上。女子们便羞涩的低下头,心里却似尝了蜂蜜一般甜。 李福生见状,也想攀折一枝花,让谭泽露别在郭淮璧的头上。于是便跑到一棵出墙的桃花下,扶着墙踮起脚尖去折。可不管李福生多么努力,总是差一寸才够到。 李福生怄气,就跳起来去抓。结果树枝没折下来,整个人却往下掉,李福生脚下又没站稳,结果失去平衡撞在了墙上。 李福生感觉鼻子刺痛,下意识放开抓着树枝的手,整个桃树便弹了回去,花瓣被震的纷纷而落。 李福生捂着鼻子,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周围的人轰然大笑,李福生便起身跑到了谭泽露背后,委屈巴巴的对谭泽露说:“先生,给您丢人了” 谭泽露亦哈哈大笑:“福生啊福生,这桃花是有花神庇护的,你如此粗鲁的去摘,是会受到惩戒的” 李福生瞄了一眼桃花树:“先生,真的有花神啊?” “有啊,怎么没有” “先生见过花神?” “见过啊” “我听阿翁说,花神都是特别漂亮,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就像郭闺女一样漂亮” 李福生看了郭淮璧一眼,就痴痴的笑。 郭淮璧害羞了:“胡说” 三人就这样有说有笑的往西市去,却在醴泉坊附近碰见了郑婵儿。 谭泽露有点意外,便停下不走了,郑婵儿竟主动迎了上来:“少卿哪里去?” “去西市” 郑婵儿看了郭淮璧一眼:“郭闺女今日打扮的好生俏丽” “谢郑闺女夸奖” “少卿可否接一步说话?” “直言无妨” “此事只能我们两人知晓,还请少卿见谅” 无奈之下,谭泽露便对郭淮璧说道:“你先去吧,我等会去找你们” 郭淮璧看了瞄了郑婵儿一眼,拽着谭泽露的袖子说道:“那你小心点” 交代完之后,谭泽露便跟着郑婵儿走了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子,但郑婵儿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带着谭泽露继续往前走。 谭泽露见郑婵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问郑婵儿:“郑闺女,这里足够僻静,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了” 谭泽露话音刚落,郑婵儿突然转身,一只手捂住谭泽露的嘴,一只手握成拳打在了谭泽露的侧颈,谭泽露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郑婵儿便用早就准备好的布袋将谭泽露装进去,而后肩抗回府邸。 郭淮璧他们在西市北门口等候了谭泽露一个时辰,见谭泽露还没有来,便又折返回去,两人分开在澧泉坊附近寻找,一直到宵禁鼓响都没有找到谭泽露。 这下子,两人彻底慌了神,郭淮璧叮嘱李福生赶紧回李府找李德裕说明情况,自己则只身前往位于通义坊的郑府询问。 “郑闺女回来了吗?”,郭淮璧问正准备关门的郑府的仆人。 “你是谁?” “我是大理寺少卿谭沐甘的婢女,今日郑闺女与谭少卿一同出游,至今未归,我来寻找” 仆人早已经得到了郑婵儿的吩咐,所以回答道:“郑闺女早就回来了,未见谭少卿,你去别处寻找吧!” “烦请通报一声,我要见郭闺女” “去去去!一个婢女,也想见我们郑闺女!”,仆人不耐烦了。 “今日少卿与郑闺女同游,至今未归,难道郑闺女丝毫不知缘由!”,郭淮璧故意将声音提高。 “我已经说过了,郑闺女早就回来了,只身一人,未见什么谭少卿,走开走开!我要闭门了!” 郭淮璧用身子将门顶住:“不行!请郑闺女出来答话!!” 仆人交换了眼神,走出门来,将郭淮璧推搡到远处:“快走开!这是当朝宰相的府邸,不是你能打扰的!” 郭淮璧知道他们是想将自己推到远处,而后关闭府门,装聋作哑。于是便抱住一个仆人的大腿,大声喊道:“得不到郑闺女的答话,我就不走了!我已经派人去请李文饶阁老了,他片刻便到!” “你,你松手!不松手我动手了啊!” “怎么?你要当街殴打李府的婢女?先不说《唐律疏议》怎么处置,李文饶阁老也饶不了你!” 仆人害怕了,便蹲下来哄骗郭淮璧:“那你把手松开,我去通报郑闺女” “你让别人去!” “你!”,仆人没办法,便遣另外一个仆人去通报郑朗,真若是李德裕前来,那么这件事就不是自己能处理的了。绑架朝廷命官,这可是死罪!他一个奴仆,犯不着为郑婵儿搭上性命。 过了一会儿,郑朗急匆匆的走出府门:“哎呀!这不是郭闺女吗?你怎么······” 郑朗急忙将郭淮璧扶起来,而后对仆人喝道:“没有规矩的东西!滚!!” 郭淮璧顾不上寒暄,张口便问:“郑阁老,谭少卿今日与郭闺女同游,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到府中,我特地过来寻找” “这······”,郭淮璧如此一说,郑朗当即就想起来,郑婵儿昨夜说过的话,他心里一凉,背后起了一层冷汗:“你先到府内,我去询问婵儿,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谢谢郑阁老” “快里面请” 郑朗将郭淮璧带到正堂,命仆人奉茶,而后便去了东厢房找郑婵儿。 此时,郑婵儿正用闺房内,对谭泽露好言相劝:“少卿,你为何非要投在李德裕门下?我知道你不喜欢牛僧孺,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你脱离李德裕,只司己职也可以啊!” 谭泽露郑婵儿对自己来这么一手,他着实没有想到,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反而镇定自若:“郑闺女特地请我来贵府,就是为了说这么话?好,话我听完了,该放谭某回去了吧!” “不行!你今天得给我一个准信!不然别想走!” “既然这样的话,那谭某就告诉郑闺女,谭某归来长安,不为别的,就为了扳倒牛僧孺极其僚属,郑闺女对这个回答还满意?” “你!你别逼我啊!” “难道郑闺女还想杀了谭某不成?当朝四品大员死在贵府,想必贵府也难辞其咎吧!请郑闺女三思” “你别以为我没有办法!我告诉你,你谭泽露,我嫁定了!”,说着,郑婵儿便抱起谭泽露扔在榻上:“今夜一过,全长安城皆知你我有夫妻之实,明天我就让阿翁去皇帝那里请求赐婚!” 说着,郑婵儿竟然将半臂褪去,伸手去解束带:“你不喜欢女子击剑骑马,我以后便不再击剑骑马,你不喜王龙标与王季凌,我以后也不读了,我去学琴棋歌舞,我去学女红刺绣!” “今晚之后,我仍归李府。你尽管放心,令尊是不会向皇帝请求赐婚你我的,就算令尊愿意,牛僧孺、李固言、仇士良等人也断然会进言反驳的” “你到底要怎样!!” 谭泽露反问道:“你到底要要怎样?” “很简单,娶我” “不可能,我心有所属” “那个郭怀璧到底有什么好的?她一个罪奴,我可是宰相之女!!” “我也是罪臣之子,正好门当户对!” “我不管!”,郑婵儿将束带解开,襦裙便滑落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下一个 “郑婵儿!”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暴喝,郑朗推门而入,冲到郑婵儿的面前抬手便是两个巴掌:“瞧你干的好事!” “阿翁······” 郑朗上前将绑缚谭泽露的绳索解开:“谭少卿,你受惊了,都怪我没有管教好犬女,请恕罪” 郑朗将谭泽露扶起来,两人便要走出房间,郑婵儿却拦在两人面前:“阿翁!不能让谭泽露走!” 郑朗紧皱眉头:“那你想怎样?你还要怎样?我的脸今天都让你丢尽了!” “今晚留他在这里,明日你便进宫面圣,请求皇帝赐婚!皇帝肯定会同意的!” “丢脸!丢脸啊!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让开!” “我不!”,郑婵儿直接将整个身子靠在门上:“反正他不能走!” 郑朗气不过,便回身抽出郑婵儿的直刀,指着郑婵儿:“往日我纵容你,这才酿成今日的局面,这都是我的罪过!往后我不会再任由你胡来了!你再不让开,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你杀了我好了!”,郑婵儿上前一步,将胸口对准了刀尖。 “我死也比嫁给李正芳要好!阿翁,动手啊!”,郑婵儿再往前半步,刀尖便刺破衣襟,刺入血肉半寸,鲜血直流。 但郑婵儿却面无表情,泪眼盯着郑朗,抬脚便要往前再行:“要不你今日让他留下,要不我死在你面前” “阿郎,阿郎,李文饶侍郎来了!请你去正堂相见”,门外,管家低声说道。 “你们还不进来帮忙!”,郑朗对着门外喊了一声,管家带着婢女推门而入,用事先准备好的宽布罩在郑婵儿的身上,而后将郑婵儿按倒在地上。 郑朗趁着这个机会,带着谭泽露便出了房门,直奔正堂而去。 正堂之上,李德裕安坐席位上,一口一口的品着茶,郭淮璧可没有那么好的定力,紧扣双手在正堂上走来走去。 “不用担心,先生不会有事的” “怎么可能不担心?那个郑婵儿那么凶,万一伤到先生怎么办?”,郭淮璧又在正堂内转了一圈:“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先生不会有事吧!阁老,你快想想办法啊!” “朝廷四品大员,要是在郑府出了事情,郑朗逃不开干系,他不敢行不轨之事,那个郑婵儿更不会” “那可不一定,阁老,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 “这······” 两人正在商议,郑朗带着谭泽露到正堂了:“李侍郎,实在不好意思,犬女无礼,让谭少卿受苦了” 郭淮璧见谭泽露进正堂,急忙凑过去,上下查看:“你没事吧,没伤到吧!” 谭泽露笑着摇头:“没有,我与郑闺女探讨诗韵,聊的起劲就忘了时间,让你和阁老担心了” 谭泽露回头问郑朗:“对吧郑侍郎?” 郑朗点头:“是是,郑某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情,不然断然不会让李侍郎与郭闺女担心。我一定好好管教犬女,郑某代犬女给李侍郎与郭闺女赔罪了” 李德裕知道郑婵儿是什么脾气,也知道大概能猜出来她是怎么将谭泽露带到郑府。本来这件事他要大做特做,他刚才静坐的时候,就是在构思给皇帝的上表,他想通过这件事将郑朗扳倒。 但谭泽露刚才明显是在为郑婵儿开脱,虽然李德裕不知道谭泽露是处于什么目的,但他知道,谭泽露一定是有计较的,绝对不会息事宁人。 如此,李德裕便不好再深究,便顺着谭泽露给的台阶下了:“我也是见少卿晚而未归,不免有些担心。听闻少卿今日与令爱有约,所以冒昧来贵府找寻,失礼了” “哪里哪里,这样吧,郑某设宴李侍郎与谭少卿、郭闺女,权当赔罪,还望三位务必赏郑某一个薄面” “这就免了吧,最近政事堂政务繁忙,不便宴饮,多谢郑侍郎美意” “那······既然如此,郑某就不留三位了” “那李某就告辞了” “送李侍郎,谭少卿,郭闺女” 郑朗将三人送到门口,看着三人离开之后,脸色当即变得铁青,拂袖回了府内:“关门!请家法!” 另外一边,三人安全回到李府后,李德裕便将谭泽露请到了书房,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先生,你果真是和郑婵儿探讨诗韵?” “阁老觉得呢?” “先生此举必有所图,我不敢妄自揣度” “阁老,此事暧昧,说不清道不明,就算阁老上表皇帝,也未必能将郑朗压下去。既然如此,何不利用此事离间郑朗与牛僧孺、李固言等的关系,与我也有利” “上次阁老宴请郑朗的事情,肯定已经让牛僧孺等人与郑朗有了矛盾,此事可以让他们之间的矛盾再次激化” 说到这里,李德裕突然笑了:“先生,郑婵儿果真是对你动心了?” “阁老问这个干什么?” “这郑婵儿是男儿性格,说一不二,既然对先生动了心,往后定会锲而不舍。今日之事,之后还会有,先生如何应对?” “深居简出,避而不见。况且今日之事,一定会让郑朗颜面扫地,郑朗一定会想办法将郑婵儿嫁出去,以绝人言,郑婵儿安能再如此?” 李德裕点头表示赞同:“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正芳新丧正妻,郑朗有大可能会将郑婵儿许配给他,一来可绝人言,二来可拉拢李正芳,一举两得啊!” 谭泽露倒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这郑婵儿要是这么好说话,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还待字闺中,虞归那样的才俊她都看不上,李正芳已是白首,郑婵儿未必愿意” 李德裕哈哈大笑:“有好戏看喽,若是郑婵儿真的出嫁李正芳,不,不管她出嫁何人,我都要备一份厚礼祝贺!一定要比牛僧孺的还要贵重!” “阁老,此事到此为止,我拜托您找的人,有没有下落?”,谭泽露话锋一转,说到了他们最近正在商议的一件事上。 李德裕回答道:“我已经按照先生的意思,遣人往终南山去了。但寻访了近百位隐士,结果发现都是一些欺世盗名之辈,与先生的要求差的远呐!” “阁老,时间紧迫,请赶快找寻,不然会耽搁正事的!” “是,我明天遣人往别处找寻,一定按期找到先生要找的人!” 谭泽露低头望着茶杯,小声说了一句:“李固言,该你了!” 日落月出,星河灿烂。 哄闹被一盏盏明灯驱散,鸡犬息声,男人的鼾声透出一片祥和。 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正芳刚刚习练完武艺,沐浴之后又饮了一杯茶,倦意便上来了,他便要宽衣睡觉。 刚刚躺下,还未合眼,家仆便在门外喊道:“将军,郑有融侍郎遣人来府上提亲” 李正芳闻言,突然睁开眼睛:“谁?” “郑朗郑有融” 李正芳马上就起身穿衣,与仆人一起往正堂去。 郑府的管家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见李正芳来了,便上前说道:“李将军,老奴奉郑侍郎命,前来为郑闺女提亲” “郑婵儿郑闺女?” 李正芳久在长安,怎能不知道郑虎儿的大名?他是绝对不会让这么一个泼辣的女子进自己府门的。但碍于郑朗的面子,李正芳不能直接拒绝,便委婉的说道:“谢郑侍郎一片美意,犬子已然婚配,末将不敢以令媛为犬子妾,请回吧!” 但是管家却说:“将军,郑侍郎闻令正(对对方正妻的尊称)病故,将军身旁无人侍奉,故想以闺女为将军妻,侍奉左右,将军以为如何?” “这,这······这恐怕不妥吧!拙荆(对自己妻子的谦称)新丧,尸骨未寒,我便新娶,不为礼法所容。对!此事不合礼法,还请郑侍郎收回成命” “将军!”,管家的脸色变了:“郎君在外为游击将军,久居巴蜀艰难之地而不得还,食无味,寝不安,又有强敌在旁,生死难料,难道将军一点都不担心吗?” “我们阿郎听说将军一直想将令郎迁调至左神策军中,屯扎归化城,可屡次受到阉宦的干扰,未能实行。若是将军与郑家结为儿女亲家,难道郑侍郎会不帮助将军你吗?” (ps:神策军不仅仅是驻扎在长安城禁苑内,还包括长安周围的重镇,如:普润镇、崇信城、定平镇、归化城、定远城、永安城、颌阳县由左神策军驻扎,奉天镇、麟游镇、良原镇、庆州镇、怀远城由右神策军驻扎) “另外,我们郑闺女喜好击剑骑马,最是仰慕征战沙场之大将。将军历经朔方、剑南西川等地,乃是百战男儿,郑闺女仰慕的很呐!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望将军仔细考虑,不要妄自下论断!” “这······” 管家后退两步,拱起手:“既然将军不愿意这门亲事,那么我们也就不勉强了,告辞了!” “慢着!”,李正芳叫住了管家:“回去告诉郑侍郎,明日我亲自登府下聘” 管家当即眉开眼笑:“那就恭喜李将军,也恭喜我们郑闺女了!”,说着,便命人将聘礼抬进李府之内。 管家又和李正芳寒暄了几句,而后便命人对照礼单清点聘礼。 “将军!将军你快来看!这!”,仆人刚将一个木箱子打开,看见其中盛放的物品之后,大惊失色。 李正芳急忙赶过来看,竟见郑婵儿被全身绑缚塞在其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四十八章 协议 “郑闺女,我知道此事你也是迫不得已,但事已至此,无路可退,你再也回不去郑府了”,李府书房内,李正芳与郑婵儿在书房内对坐而谈。 “那我也不会嫁给你,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郑婵儿脸色阴沉,将“杀”字咬的很重。 “我不碰你,但有外人在,你我要以夫妻相称” “凭什么?我不!” “郑闺女,你难道真的不知道郑侍郎将你嫁给我的原因吗?你再这般任性,你让郑侍郎的颜面何存?难道你真的就只顾着自己吗?”,李正芳喝了一口茶:“若是你不愿意,也无妨,长安人背后议论的是郑侍郎,不是我李正芳!” “你们为什么非要逼我!”,郑婵儿一下子将案几掀翻,冲着李正芳大喊道。 “是别人在逼你,还是你在逼别人!你自己好好想想!从你提刀进虞府逼着虞归退婚以来,这十年来,郑侍郎在朝堂上受了多少诽议?这些你可知道?” “你是快意恩仇,你是击剑骑马,可是郑侍郎呢?他堂堂宰相,出入宫闱,诽议像是刀子一样插在郑侍郎的心上。这十年来,郑侍郎可曾跟你说过一句不满的话?若不是你任性,你也不至于被抬进我的府邸!” “你若还认郑侍郎做家翁,便收敛一点性子,至少在别人面前过得去。我也不要求你相夫教子,不要求你惠外秀中,你我私底下相敬如宾,可在外人面前,称我一声‘良人’(古代妻子对丈夫的称呼)便好” “我杀了你!”,郑婵儿冲到李正芳面前,一把掐住李正芳的脖子。 但李正芳却纹丝不动:“你杀死我,正好给了李德裕他们弹劾郑侍郎的机会,你若是想眼看着郑侍郎老迈年纪遭牢狱之灾,便动手吧!” 郑婵儿闻言,顿时委坐在地上,嘴里一直在说:“为什么?为什么?” 李正芳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拙荆新丧,我本不欲再娶,但我为犬子考虑,无奈应下这门亲事” “郑闺女,我刚才说的,你仔细考虑。东厢房已经给你收拾出来的,你若是倦了便去休息,若是你不愿意,便在这书房休息吧!没人会来打扰你”,说完,李正芳便起身离开了。 个性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奢侈品,独特在这个时代是不允许的。 漫漫过往,有几个人能像平阳公主李秀宁一般?又有几人像是武则天一般登基称帝? 别人会无情的将你的个性打压下去,直至你与他们一样才罢休,《狂泉》是真,而《木兰辞》只是一种美好的期望罢了。 武则天有权力在手,尚不能保证自己的个性善始善终,何况只凭一股性格、单薄无助的郑婵儿? 一夜的思索,郑婵儿妥协了,不闹了,自沉于洪荒人流。 三日之后,三月二十六日,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正芳与门下侍郎郑朗之女举行婚礼,场面盛大,从通义坊至大宁坊的街道上站满了围观接亲的人。 当然,议论是免不了的。 “这李正芳,一个花甲年岁老头子,娶郑虎儿,这合适吗?郑虎儿可凶的很,万一发威,李正芳打的过吗?” “要我说,也就李正芳了,要谁家的郎君,估计倒贴都不愿意!” “哈哈哈!今日过后,李正芳可真的是骑虎难下呦!” 当李正芳前往通义坊接亲的时候,长安城的大小官员都带着贺礼前来祝贺。牛僧孺倒是阔气,并贺一对于阗玉璧来,并贺绢二十匹。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李德裕竟然带了一棵两尺高的红珊瑚来!一下子让宾客们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牛僧孺顿时不悦了:“李侍郎出手可真是阔绰啊!贺天子也不过如此吧!” 李德裕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再贵重的礼物,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至于郑侍郎,我们可是一见如故的好友,礼当然要重一点了!” 而当李德裕知道牛僧孺带了一对于阗玉璧来的时候,还不忘讽刺道:“我听闻牛少保与郑侍郎乃是刎颈之交,怎么才带一对玉璧过来?未免太小气了吧!” 牛僧孺反驳道:“好友自古以来都以情义为重,何必在意礼物的轻重呢?” “我倒是听说好友之间可以性命相托,倾尽家产者不计其数。牛少保连重礼都不愿意送,何谈情义呢?真是荒谬!” “你!”,牛僧孺指着李德裕,气的说不出话来。 看着牛僧孺这番窘迫的样子,牛僧孺心情大好,便迈步进了李府,不再搭理牛僧孺。 牛僧孺低声骂了一句,心里稍微平衡一点,这才迈步进了李府,在仆人的引导下入席就坐,全程黑着脸,一言不发。 至午时,李正芳接亲归来,便在百官的见证下举行婚礼,整个过程热闹非凡,当郑婵儿与李正芳对拜的那一刻,全场喝彩,郑朗更是泣泪数行。 拜堂礼结束之后,郑婵儿被送入婚房,而李正芳则留下来向宾客敬酒,其虽已花甲年岁,但饮酒不辍,脸上笑意愈盛。 一直到酉时,宾客才散尽,李正芳被仆人搀扶着进入婚房,郑婵儿端坐于榻上,眼泪早已将妆容冲花。 “大喜的日子,哭了不吉利”,李正芳将房门关上,靠着门慢慢委在地上。 郑婵儿以袖拭泪:“嫁的不是心仪的人,怎能不哭?” “你我又不行夫妻之实。再说了,我时日无多,一旦我死,你若有心仪之人,可当即改嫁” 郑婵儿走过来,将李正芳扶到榻上:“以后我住东厢房,你住这里,有人以夫妻相称,无人以宾客之礼待,不能僭越”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李正芳翻了一个身,背对郑婵儿,又嘟囔一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一会儿,李正芳的鼾声便响了起来。 郑婵儿退出了婚房,到东厢房去,换下婚服,沐浴之后上榻安歇,枕边卧着一柄尖刀······ 李德裕今天是喝的尽兴了,回府的路上乐呵呵的,一会儿说桃花好看,一会儿又说梨花好看,一会儿又在轿子中吟唱诗句。 谭泽露却全无此兴致,掀开帘子望着一树树缓缓而过的花,心里却在谋思另外一件事情。 “先生,你今天有没有看到牛僧孺的颜色?哈哈哈!十几年了,我第一次看见牛僧孺黑脸,哈哈哈!” 谭泽露心不在焉的回答道:“阁老恐怕高兴的不止是牛僧孺的颜色吧!” “那是自然。我今天在席间发现郑朗给牛僧孺敬酒的时候,牛僧孺似乎不高兴,一点欢愉的样子都没有,恐怕心里已经有芥蒂了!” 谭泽露回头看着李德裕:“阁老难道还想将郑朗拉拢过来?” “有这个想法” “我劝阁老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牛僧孺对郑朗有知遇之恩,郑朗此人又重情义,就算牛僧孺与他再有隙,阁老对他再示好,他都不会背叛牛僧孺” “那就让他们相互猜忌吧!” 谭泽露不再接话,李德裕又吟唱起诗句起来。 过了一会儿,想外张望的谭泽露突然向轿夫喊话:“停下!快停下!” 轿夫闻声便停下,还未落轿谭泽露便跳下来,小心翼翼的向一棵桃树走去。 李德裕扶着轿门走下来:“怎么回事?先生看到什么了?” 当谭泽露距离那棵树十步的时候,一只赤狐从盛开的桃花中窜出来,跃上围墙,嘴里叼着一只雏鸟,回首望着谭泽露。 “先生,先生你在看什么?”,李德裕在轿夫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赤狐见李德裕来,一转耳朵,蹿下围墙,没入坊中。 “一只狐狸”,谭泽露回答道。 “狐狸有什么好看的?先生若是喜欢,我派人去给先生捉几只” “狐狸可是好东西,等过几天阁老就知道了” 另外一边,李固言正府中在以龟甲与铜钱占卜。 “怎么……怎么会在今天成婚呢!不吉利啊!这是谁帮有融兄选的日子?该罚!”,郑朗在分析了卦象之后,皱着眉头说道。 在一旁侍奉的男儿子李振问道:“阿翁,双日,大吉大利啊!” “胡说!两日之后才是好日子,今日实在不该举行婚礼,有融兄糊涂啊!” “阿翁!婚礼都已经举行了,再言也没有用啊!” “哎,也只能这样了” “阿翁,今日牛公遣人请您到牛府议事,您怎么又不去?上次您没去,牛公已经很不悦了” 李固言收起铜钱与龟甲:“昨夜我看天象,东方有彗星掠过,尾袭明月,这自古以来就是凶兆,说明东方将有祸事出现。牛府在东,似乎与天象吻合,我还是不去的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扶我去西厢房,卧房今日睡不得” 李振便扶李固言到了西厢房,李固言刚将门推开,一只狐狸便从房中窜了出来,一跃上围墙,隐进黑暗中。 李固言望着狐狸消失的方向:“狐出人室?振儿,振儿,快去拿龟甲与铜钱!快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四十 九章 狐之言 自三月底最后一场春雨悄然降下之后,春天便离开长安,夏天如约而至,天气一天天燥热起来。 蝉破土而出,趴在树枝上“知了、知了”的叫,引的人内心烦躁。 门窗封严的西厢房内,谭泽露宽衣躺在榻上,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而在榻边的李福生,早就沉沉睡去,葵扇落在脚边。 “吱呀” 郭淮璧推门而入,房内充盈的热气让她皱起了眉头。她又看了一眼谭泽露,随即放轻手脚,将窗户一一打开。 “别开窗户,外面的蝉聒噪”,谭泽露坐起来,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对郭淮璧说道。 郭淮璧走到榻边,捡起葵扇,用力扇动起来:“那我等会儿找粘杆将蝉都捉走,这样先生就清净了,也不必受如此‘火刑’” 凉风让谭泽露舒爽了一些,但他随即感觉不对劲,赶紧拉过锦衾裹住身体:“你······你进门怎么不通报一声呢?” “我之前都是不通报的啊?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占你便宜?” “你······你转过去,我穿衣服” “哦” 谭泽露刚刚将衣服穿好,李德裕便进来了:“先生,李固言出门了,真的能行吗?” 谭泽露伸手敲了敲脑袋,看了一眼案几上摆放的算筹:“他定会走那条路,阁老请放心。对了,今夜子时有陨星,密如大雨,百年一见,阁老可观之” 李德裕走到榻边,踢了还在沉睡的李福生一脚:“先生,天人之间是有感应的,若是发生陨星,定然有所预兆,吉否?祸否?” 谭泽露伸了个懒腰:“对阁老来说是吉,对李固言来说,是祸,请阁老拭目以待” 李福生被李德裕踢了一脚,陡然惊醒,迷迷糊糊中听到谭泽露的话,一下子蹦了起来:“什么鸡?又要吃鸡卵吗?我不吃!”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另外一边,李固言与仆人步行往皇城,还未至一里李固言便气喘吁吁,扶着仆人的肩膀稍事休息。 仆人见李固言这般模样,便说道:“阿郎,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传轿子来” 李固言摇头:“今日主土,宜步行,不宜乘轿子”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扶着我走” “是” 几人又走了一会儿,至永兴坊附近,又停下来休息。 “阿郎,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讨一口水来”,说着,仆人便进了永兴坊,敲打临近坊门的一户人家的大门。 “尊驾,你踩到我的衣服了,请高抬贵脚” 仆人循声去看,这才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依靠在柴草堆上,正扯着衣服角慈祥的望着自己。 仆人抬起脚,任此人将被踩的衣服收回去,却又骂一句:“真晦气!竟碰上一个臭要饭的!脏了我的脚” “尊驾好大的火气啊!需知火生土,哀矣!” “你个臭要饭的!说人话” “呵呵,土嘛,好理解,葬身之三尺黄土” 仆人皱着眉头细细思量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你个臭要饭的!你咒我!”,仆人火气更大了,挥舞着拳头便要打老人。 “尊驾,你看这是什么?”,老人站了起来,伸手进怀中,作势要掏出什么东西。 “我管你什么东西!找打!”,说完,仆人便挥拳向老人。 这时,老人突然将手从怀中掏出,两只火红的狐狸便从老人怀中,一下子扑到仆人的身上,吓的仆人往后一退,下意识的抬手遮面。 等仆人放下手的时候,老人竟已经消失不见,却留了一句话:“尊驾,解火的水来了!哈哈哈!” “吱呀” 门开了,一个幼童走出来,对仆人行礼之后问道:“尊驾,敲门意欲何为?” “过路人,掏一碗水喝”,仆人回过神来,换上了一副和善面孔。 “尊驾请稍等” 不一会儿,仆人便端着一碗水从永兴坊出来,递给李固言。 李固言端起碗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将碗递给仆人:“去还人家碗” 仆人拿着碗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阿郎,我刚才遇到一件怪事,想必和出行吉凶有关” “嗯?” 仆人便将刚才的遭遇和盘托出,李固言闻言大惊,急忙命仆人分散开进永兴坊寻找老人。 此时李固言也顾不得腰酸背痛了,竟一口气疾步走了半个时辰,倒是仆人有点跟不上了。 终于,在五刻钟之后,李固言在一颗梨树上找到了仆人口中的老人,后者正倚在树杈上酣然熟睡。 “阿郎,我去叫醒他” 李固言却拦住仆人,示意他不要出声,而后站在树下,安然等候。 等老人醒过来的时候,李固言已经在树下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虽然体力不支,但李固言依旧拒绝了仆人坐下等候的建议,苦苦坚持。 “尊驾,麻烦让一下,我下来说话”,老人冲树下的李固言喊道。 李固言闻言赶紧让开,老人纵身跳下,轻盈如燕,落地无声,惊的李固言与仆人张大了嘴巴。 老人落地之后,打了一个哈欠转身便走,根本就不理会李固言。 李固言赶紧上前拦住老人:“先生,先生请留步!” “尊驾有何指教?” 李固言拱手长揖,谢之曰:“先生,都怪家仆无礼,冒犯了先生,请先生恕罪”,李固言踢了仆人一脚:“还不过来给先生赔罪!” 仆人赶紧上来跪拜:“先生,都怪我莽撞,请恕罪” 老人听完哈哈大笑:“这是我今日之难,乃是上天降之,两位尊使大可不必如此” “那仆人之谢,便是上天降下的福,先生安能不受?” “受得,受得”,老人将仆人扶起来:“现在福也受了,两位尊驾是不是该让我走了?” 李固言给仆人使了一个眼色,仆人马上就跑到树荫下将一坛酒端过来递给老人。李固言趁机说道:“先生,天热易口渴,请饮此解渴” 老人却摇头:“我从不饮酒” “这······,先生,你我相遇乃是冥冥注定的缘分,岂能违背?何不去我府上一叙?我当以先生为上宾” 老人凑近李固言的耳畔,轻声言语一句:“尊驾可是想让我卜卦?” “呃……”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早就砸碎龟甲,扔掉铜钱,再不做此等窥探天机的恶事了,会折寿的”,老人绕开李固言与仆人便要离去。 李固言怎能让老人走?再一次拦在了老人面前:“先生,我已年过不惑,临近花甲,但依旧诸事不顺,疑惑不断。今日遇到先生,一定是上天怜悯我,特地让先生前来帮我解答疑惑,请先生不要违背上天的意愿” “凡事顺其自然便好,强求不得!” “既然是上天的意愿,先生又何必非要推脱呢?” 老人不再说话,转身便要离开。 李固言便跟在老人身后:“先生,若是你不同意,我便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同意为止!” 老人停下来,转头回来对李固言说道:“我不卜卦,但可对尊驾的面相指点一二” 李固言闻言,喜出望外,迎上去屈身立在一边:“先生,小时候有一位高人替我卜过卦,将我一生坎坷富贵皆言尽,目前为止所言皆中,这也是我一直忌惮和担心的事情” 老人问道:“既然一生已算尽,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高人卜卦言,我年近花甲之时,将会有一大劫,这也是我最近几年来一直谨言慎行的原因。我今日非要先生为我言几句,也是为了这件事” 老人伸手摸了摸李固言的两颊,突然往后退几步,惊慌失措的望着李固言:“尊驾,你家中最近是否有狐狸出没?” 李固言点头:“有啊!昨晚我入寝之前,有一赤狐从卧房窜出······” “那便对了” “什么对了?” 老人没有正面回答李固言,反而问道:“尊驾对‘劫’何解?” “大灾也!” 老人却摇头:“‘劫’,去力也,无力而升,仙也!‘劫’虽然是大灾、大难,但亦是机遇机会。天雷引渡,方能羽化登仙” 此番话让李固言精神大振:“先生的意思是,我即将······。可是这和狐狸有什么关系?” “狐虽为畜生,但有灵而通人性,对万物有敏锐的察觉。尊驾即将渡劫飞升,狐狸特来拜谒,以求尊驾羽化后德泽于它,这不是和人是一样的吗?” “难怪······”,李固言欲言又止。 老人继续说道:“至此突破桎梏之时,尊驾当安坐于家中,清心寡欲,待劫难将至,全力应对,方能得大道!” “对对对,先生说的对!”,李固言连连点头。 老人又悄悄对李固言说道:“尊驾,今夜将有陨星降临,密如大雨,这乃是你将要受劫的征兆。请尊驾夜观之,记录陨星坠落的方向,遣人往之,定有狐出,当尽捕之,食(si)之于家中,可帮助尊驾渡劫” “先生,这······” 老人哈哈大笑:“好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请尊驾不要再为难我”,说完老人便负手离开了,李固言没有再阻拦老人,而是急忙在仆人的搀扶下回到了府中,并遣人往中书省称病告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五十章 陨星 “咕咕,咕咕” 夜晚,是猫头鹰的世界,他们在修养了一个白天之后,钻出树洞,爬上树顶,俯瞰着四周,觉察着任何轻微的风吹草动。 趁着人们都睡了,饿急了的老鼠借着黑暗,纷纷从藏身之处钻出来,顺着食物的香味向前寻找,作作索索的声音又吸引了猫的注意。 狐狸也行动了起来,窜上围墙,在各家的院子中穿梭,寻找能果腹的东西。 “先生,你看,是狐狸!”,李府西厢房的院子里,坐在台阶上的李福生突然站起来,指着院墙喊道。 侧卧在席子上的谭泽露顺着李福生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两只狐狸站在院墙上,向西厢房张望。 “福生,去厨房拿两只鸡卵来” “给狐狸?” “嗯” 李福生欢快的跑出去,不一会儿便拿着四个鸡卵回来了:“先生,扔过去?” “去放在墙根下面,动作要轻,不要吓到它们” “哦” 李福生将鸡卵放在墙根下面后,缓缓后退,那两只狐狸便下墙来,各自吃了一个鸡卵,又将剩下的叼在嘴里。 “呼啊!”,李福生突然大喊一声,向前跑两步,吓的狐狸登时窜上了墙头,但却没有离开。 “哈哈哈!好玩好玩!”,李福生拊掌大笑。 “福生,你就不怕狐狸报复你?它们可是通晓人性的,情感与人相差无几”,谭泽露信口说道。 “不怕!四条腿的畜生而已!” 狐狸似乎听懂了李福生的话,低声“呼呼”回应了两声,顺着墙头跑远了。 李福生见狐狸跑远了,又没有乐趣,便回身坐到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先生,你不是说今晚有陨星吗?丑时都快到了,天上什么都没有啊!你会不会记错了?” “你这小厮,要你多嘴?让你驱赶蚊虫,你倒好,自己坐下了!”,郭淮璧端着一点糕点酒水走进院子,训斥李福生道。 “先生嫌扇葵扇太凉了,就不让我扇了” “那你就不会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啊?” “你可以把衣服脱掉,站在先生身边,这样蚊虫就会咬你而不会骚扰先生了” “这样不太好吧!” “笨死了!去把案几搬过来” “哦” 李福生回到房间将案几搬进来,放在谭泽露身边,郭淮璧将糕点酒水放在上面。 “要不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守着,要是有陨星,我叫你起来”,郭淮璧递给谭泽露一块糕点。 “不用了,反正我也睡不着” 李福生伸手要去拿糕点,郭淮璧却打他的手:“福生,会写老父的名讳了没?” “会了” “写出来给我看,写对了才能吃” 李福生便取一根树枝来,在地上写“李寿山”三个字,“寿”字还是写不对。 “你看看,一天不用功,肚子里文墨没装多少,反倒是吃食装的不少” “先生,你看郭闺女,就知道欺负我”,李福生委屈巴巴的望着谭泽露。 “得得得,看你那点出息”,郭淮璧递给李福生一块糕点,李福生当即喜上眉梢:“嘿嘿,还是郭闺女对我好” “还用你说?”,郭淮璧伸手去拧李福生的耳朵,李福生跳到一边躲开,结果糕点掉在了地上。 郭淮璧得意的歪着头,伸手做“拧”的手势,李福生乖乖将脑袋探过去。 “哎呀哎呀,疼疼,你轻点” “叫阿姊” “我不” “你叫不叫?”,郭淮璧加大了手劲。 “哎哎,你松手,你松手我就叫” “你骗鬼呐!松开你才不叫,现在就叫,快点!不然我揪掉你的耳朵” “大丈夫富贵不······,哎哎,你轻点” “还‘大丈夫’,谁教的?” “先生教的” “来了”,谭泽露放下糕点,凝视着夜空。 “什么?”,郭淮璧转头去看谭泽露。 李福生趁机挣脱来,跳到一边,捂着耳朵眼泪都快下来了:“我就不叫,哼!” “陨星来了” 郭淮璧抬头去看,只见浩瀚的苍穹上,一颗豆大的白色光点缓缓向东,身后拖出一条青色的尾巴。 片刻之后,白色的光点便消失了,身后青尾亦跟着消散。 “这就是陨星啊!我听阿翁说,这是将有灾祸的征兆”,李福生捂着耳朵说道。 “你闭嘴,就你知道的多!”,郭淮璧瞪了他一眼。 “本来就是嘛”,李福生小声嘟囔道。 过了一会儿,又有两颗陨星出现,却也一瞬而逝。 而后半个时辰之内,竟再也没有陨星了,黑夜一片死寂。 “怎么没有了?先生你不是说陨星繁如雨吗?”,李福生凑到谭泽露身边,不顾郭淮璧的白眼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再等一会儿”,谭泽露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如同一座塑像。 半刻钟之后,西方的天空上同时出现十几个白色的光点,拖着青色的尾巴缓缓划过天空,向东而去。 “陨星······雨!”,李福生大叫一声。 之后,陨星层出不穷,纷乱交杂,真似大雨一般繁密,看的李福生睁大了眼睛。 再一刻钟之后,陨星的数量开始减少,变为两两三三同时出现,似有将尽的趋向。 可不久之后,一颗斗大的陨星出现在西北的天空中,向东南而去,光齐日月,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青色尾巴。 慢慢的,陨星看着越来越大,尾巴也由青色转为白色。 过来了! 陨星变得越来越大,如同一颗巨大的火球,快速从长安城上空划过,照亮了长安的夜空,而后坠落进秦岭之中。 刺眼的光芒随即从南边传来,照的四方亮如白昼,瞬息之间,地动便来,屋顶的瓦片哗啦作响,檐口的甚至被震的掉落下来。 李福生与郭淮璧被震的左右摇晃,几欲跌倒。 紧接着,巨响便至,大如雷霆,直逼心魄,犹如天怒。妖风自南而起,猛扑长安城,将启夏门、明德门、安化门的城楼直接掀翻,倒入城内。城上值守军士有数十人被吹落城墙,摔死在城墙根下。 地动与巨响将长安从夜中惊醒,男女老少被此动静吓坏了,以为天威发作,纷纷跪地长叩,诉说自己无罪。 夜宿太和殿的皇帝被惊的从榻上跌下来,慌乱不知所以,冲着殿外大喊:“护驾!护驾!” 王才人更是吓的花容失色,大声哭泣,心肝余颤。 马元贽跌跌撞撞的推门进殿,撕心裂肺的喊道:“陛下!有陨星自西北而来,坠入秦岭!光如日月,声动四方!!” 史官记曰:会昌二年四月初二,岁在壬戌,有陨星自西北而来,青芒千里,坠于秦岭,其光如日月,声如雷霆,地动山摇,上大骇。 第二天,宣政殿。 太史令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陛下,臣遍查古今史籍,以为昨夜陨星乃是凶兆也,陛下当省自身” 皇帝闭目依靠在龙榻上:“朕昨夜细数登基以来种种,不知何处有罪” 太史令不敢再言了,便将玉笏放下。 李德裕进言道:“陛下,臣以为,陨星未必是上天在警示陛下罪己,而是另有所指” “李卿何意?” “陛下,陨星自西北而来,定有所指” 皇帝睁开眼睛:“你是说吐蕃?” 李德裕直接言明:“陛下为天子,天有明星相应,周围有象征臣子的众星拱卫。而吐蕃亦有大、小繁星相应,只不过不居中而已。三垣有星陨,乃中国乱象也,西北有星陨,乃吐蕃乱象也” 皇帝登时来了精神:“你是说吐蕃有变?” “臣也只是揣测” 皇帝喃喃道:“昨夜陨星巨大,想必是吐蕃有重要人物薨,会是谁呢?达玛(吐蕃最后一位赞普)?” 皇帝此番猜测也并非无端猜测,而是有理有据。 自佛教传入吐蕃之后,深得吐蕃百姓的信仰,有些赞普甚至将国家大权交给了僧人去处理。此番举动引起了信仰本土教派的贵族的不满,贵族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 而信仰本土教派的达玛当上吐蕃的赞普之后,马上就开始打压佛教,扶持本土宗教,其激烈程度比中国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番举动又引起了信仰佛教的贵族的不满,而且由于达玛灭佛的手段强硬,引发的矛盾也更加激烈,吐蕃朝堂上的斗争更为直观。 据说达玛不但拆毁佛寺庙,涂改壁画,抹黑僧人,而且强行让僧人上山打猎,并且喝酒吃肉。早在先帝文宗朝的时候,达玛甚至污蔑将佛教典籍带去吐蕃的文成公主为罗刹鬼转世,此举差点引起了大唐与吐蕃的战争。 而剑南西川也不断传来的消息,吐蕃的降臣直言有人已经在策划刺杀达玛。 若将昨夜的天象与吐蕃国内的斗争联系起来,那么皇帝的猜测便非常合理。 想到这里,皇帝面露喜色。自己已经将大唐的百年之敌回鹘打的毫无翻身之地。若是吐蕃赞普薨,那么吐蕃国内的矛盾必然不可短时间平复。 自己若能把握此机会,将吐蕃击败,收复失地,那么自己便是一代中兴之主,必然受万世景仰! “马元贽,告诉中书省,让他们拟旨往剑南西川,让剑南西川节度使崔郸密切关注吐蕃局势,一旦有变,立即上报!” “奴婢遵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五十一章 长安的谣传 半个月之后,剑南西川节度使崔郸上急表往长安,带来了吐蕃的最新消息。 皇帝在接到这份奏表的时候,先是深吸一口气,而后颤抖着双手将奏表缓缓打开。 臣剑南西川节度使崔郸言: 会昌二年四月七日,吐蕃边境各城突然戒备,城门四闭,往来行人无所出入,吐蕃斥候频频游离于我边城,窥探日益紧密。 时吐蕃潍州将军遣使前来,重提两国合约,并携金三百,牛羊五百头以赂臣,臣拒不敢受,俱以表闻上。 会昌二年四月十日,有吐蕃臣降于成都府,密述吐蕃赞普达玛已死,吐蕃将乱,无可再兴也。 臣已年近花甲,自感一生庸碌,无所为以报陛下,此乃臣日夜忧叹之事也。今吐蕃将乱,兵戈将起,诚千载难逢之机遇也。 臣请陛下降旨,允臣领蜀中男儿西出伐吐蕃,以复大唐故地,以彰陛下威德,以慰先帝之灵。若不效,臣无颜见天子,自当刎颈以谢陛下。 蜀中男儿已枕戈待旦,皆愿以死报陛下,如此雄心臣未曾见闻,故请陛下思虑,再思虑。 臣崔郸向东遥拜圣颜。 会昌二年四月十一日。 至最后一个字完,皇帝看的全身颤抖:“马······马元贽,快,快去召李德裕来紫宸殿” “奴婢遵旨” 半个时辰之后,内侍将李德裕引进紫宸殿。 皇帝直接问道:“李卿,关于崔郸的上表,你有何看法?” “臣以为,不可出兵,至少目前不可以” “为何?” “局势不明朗。达玛新丧,赞普之位滑落谁家尚未可知。虽然吐蕃贵族之间将有矛盾,但还未撕破脸皮” “倘若我们现在出兵,吐蕃很有可能短时间内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大唐,这样于我们不利” 此番言论让皇帝瞬间冷静下来,但皇帝依旧不死心:“陨星乃是上天在昭示朕,难道真要逆天而行?” “但是陛下别忘记了,陨星坠于秦岭,震动长安,这难道不是昭示?” “这······” “况且崔郸的奏表已经写的很清楚了,吐蕃边城已有防备,我们现在出兵,不是正中下怀吗?” “臣知陛下有雄心,想要中兴大唐,但此事不能急躁。昔日秦国虽盛,但吞并六国仍需数十载;昔日汉灭匈奴,更是历经了惠、文、景、武四帝,哪个是一日之功?” “故臣请陛下平心静气,蛰伏待机,吐蕃必有变数!” 这一番话说的皇帝口服心服:“既然如此,那就按李卿的意思办吧!确实是朕急躁了” “对了”,皇帝突然话锋一转:“李仲枢还未病愈吗?算起来都快病了大半个月了,朕是不是得空去他府上看看?” “君君臣臣,当如此” 这次陨星事件,不仅仅让朝野震动,更是让坊间炸开了锅。 知识的匮乏让他们将陨星事件妖魔化,以符合自己的认知,口口相传、添油加醋之后,陨星事件竟就成了一段符合百姓价值观的、神乎其神的故事,在坊间流传。 百姓们对陨星是吐蕃赞普去世的说法深信不疑,而对于为何坠落于长安,他们则认为这是要祸及大唐的征兆。 而这个故事的源头,是从长安城外,一个靠近秦岭的小集市宁秦镇传出来的。 根据秦岭中居住的隐士说,陨星坠落之后,坠落点白光不散,周围林地大火熊熊,火焰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绿色,形同鬼火。 未几,一只体型健硕的公牛从其中缓缓走出,发出虎一般的咆哮声,声彻山谷,经久不绝。 而在那只公牛的背上,竟又蹲着一只火红色的狐狸。 公牛在吼叫的时候,狐狸也跟着应和,那叫声就像是妩媚的女子“咯咯”的笑声。继而十几只狐狸从那耀眼的白光中窜出,向北边的长安城奔去。 当这段离奇的见闻传到长安城内的时候,一些对吐蕃略有所知的人大惊失色。因为在吐蕃,人们称达玛为“朗达玛”,而“朗”在吐蕃语中就是公牛的意思啊! 吐蕃人普遍认为,达玛的前一世是一头公牛,当时正赶上佛教的兴盛时候,各地纷纷兴建寺庙,供奉菩萨。 而达玛的主人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便将它牵去驮建造寺庙用的石头。 不停歇的驮运终于将达玛累的奄奄一息,将死之前,它便立下誓言:若是来世掌握杀生大权,一定要将佛教毁灭。 没想到这个愿望竟然实现了,它下一世竟然成为了人,而且成为了赞普的儿子,并顺利登上了吐蕃赞普的位置。 传闻他的头发非常浓密,而且并不整理,杂乱异常,有人说这是为了掩盖他头上长出的犄角! 巧合的是,在达玛的上一世,佛教徒们建造寺庙的时候,将一个狐狸的巢穴毁掉,狐狸无家可归,在寺庙附近哀鸣不止,并暗自立下誓言:来世要将僧人赶走,将寺庙全部拆毁。 下一世,她果然成人,生的妩媚异常,那双狐狸眼只要看哪个男人一眼,便能将他的魂魄勾走。她的名声最终传到了达玛的耳朵里,达玛只看了她一眼,魂魄便被勾走了。 但她当时已经嫁为人妇,达玛不便娶他,两人只能私底下来往。 虽然她的名讳是扎西拧及布,但大臣们私底下称呼她为“扎完冒(du)”,“完冒”在吐蕃语中是赤狐狸的意思。 根据吐蕃传回来的消息,在达玛被刺身亡之后,扎西拧及布也被信仰佛教的贵族派人杀死。 于是乎,人们普遍认为,这次陨星事件,是达玛与扎西拧及布死后再次转生,并将祸害大唐的预兆。 当这个故事传进李府的时候,谭泽露正在写书信。 李福生站在一边讲的手舞足蹈:“先生,现在长安到处都在说这件事情,传的可玄乎了” “还有别的传闻吗?” 李福生摇头:“别的我就没听说过了” 谭泽露将写好的书信拿起来吹干,并塞进信封中。李福生好奇的凑过去:“先生,你在给旧友写信吗?” “多嘴!速速往丹凤门将这封信交给李阁老” 李福生双手接过信:“知道了” 李福生将信收好,匆匆出了府门,往丹凤门去,路上碰见两只狐狸,说来也怪,这狐狸冲着他嗷嗷叫,并主动上前来咬住他的裤子不让行走。 李福生觉得奇怪,就蹲下身子来:“小狐狸,我今天还有事,等我回来再找你玩” 狐狸却不松口,这让李福生越发的着急了:“松开!不然我动手了啊!” 正说话间,又有一只狐狸自小巷中拐出来,立在巷子口望着李福生,嘤嘤的叫了两声。 “小狐狸别跑啊!看我抓到你!”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女声传了过来,李福生闻之脸色大变,拖着咬住他裤子的两只狐狸就要跑,刚行两步却被叫住:“你是叫李福生吧!你要去哪里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郑婵儿。 李福生闻言愣了一下,一咬牙装作没听见继续跑,结果被郑婵儿几步追上,像只兔子一般被拎了起来:“你是不是聋了?本闺女问你话呢!” 李福生冷汗直冒:“那······那个,贤阁(对别人妻子的尊称),好巧啊!在这里遇到你了” “什么贤阁?会不会说话?叫闺女!” “闺······闺女” “问你话,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就随便逛逛,贤······闺女,你先我把我放下来” “不行,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我真的就随便逛逛,随便逛逛” “看你那点出息”,郑婵儿伸手捏住李福生的下巴,将他的脸强行转过来面对自己:“我问你,少卿最近在干什么?” “在府中看书” “就看书?” “就看书” “那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比如说失落,叹气什么的” “好像没有······” “没有?”,郑婵儿将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一些。 “哎,疼疼。可能有,但是我没看到” “这还差不多”,郑婵儿将李福生放下来:“那你有没有在少卿面前提起我?” “没······提了,提了!” “以后多提起,听见没有?” 李福生连连点头:“是是,一定多提起” “滚吧!”,郑婵儿将李福生放下,李福生撒脚就跑,一口气连跑过两坊,回头不见郑婵儿这才松下一口气,喃喃道:“果······果然是郑虎儿!” 之后李福生到了丹凤门前,表明自己的身份,将信交给监门卫队正,由队正转交给李德裕。 李德裕在拆开信粗略的看了一遍后,在信尾书上自己的名字,又将信塞回到信封中,找了一位熟络的宫人,将信传往后宫太和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五十一章 狐之计 皇城,太和殿。 “王才人,李阁老让奴婢送一封书信给您”,宫人将李德裕的书信交给王元秋。, “李阁老?李德裕?” “正是” “呈上来” “是” 宫人将书信呈上,王元秋将书信拆开,只看了开头一行便惊的站了起来:“一派胡言!” 宫人吓的马上跪地:“王才人恕罪” 王元秋将信收起来:“你先下去吧!管好自己的嘴!要是今天的事情传出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才人放心,奴婢知道什么该言什么不该言” 待宫人退出去之后,王元秋再次打开书信,读完后,已经是浑身颤抖,右手狠狠握着信纸。 “来人!来人!” 在门外候着的宫人匆匆进来:“才人何事?” “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吗?” 宫人转了转眼珠子:“什么传言?” “关于达玛与拧及布的传言” 宫人低下头:“奴婢不知” “说给我听” “这······” “说!” “是” 宫人将长安坊间的传言一五一十的讲给王元秋听,王元秋听完,再将那封信打开看了一边,便对宫人说:“去请黄御女来” (ps:御女是低级的嫔妃,正七品) 黄御女本名黄静姝,年芳一十六岁。是成德节度使(大概在今天的河北)王元逵去年送到长安的,据说是成德节度副使的养女。 黄静姝本人长的非常漂亮,那一双狐眼更是俘获男人的利器。而且她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更难得的是她非常懂得礼数,实在是无可挑剔。 但皇帝却对这个佳人视而不见,竟然一次也没有临幸过,路上碰见了,甚至都不愿意看一眼。甚至连王元秋也觉得可惜,但转念一想,皇帝如此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也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情。 大概两刻钟之后,宫人带着黄静姝来了。 黄静姝上前行礼:“参见王才人” 王元秋笑着对黄静姝招手:“黄御女不必多礼,上来坐吧!” “奴婢不敢” “这里没有别人,你我就以姊妹相称吧!” “怎么能坏了规矩?不行不行,这是皇宫,不是市井”,黄静姝还是不从。 王元秋长叹一声:“唉!想我家中破败,幼年悲苦,好在上天恩赐,给了一副好颜色,又历经艰难学了些舞蹈,做了歌伎,这才勉强糊口,后来蒙得陛下垂青,我得以脱离苦海” “后宫的其他夫人嫌弃我的身份低贱,又没有诞下皇子,所以一直轻视我。陛下又勤于政务,不能前来下榻,这偌大的太和殿,连个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王元秋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我是记得的,家中还有一个胞妹,也是清秀可人,也是知晓礼节,和御女你有几分相似,故而我对御女有些亲近感” “今日我实在烦闷,便贸然遣人去唤御女来,想要与御女说说话。我······,唉!再怎么说御女也是出身官宦人家,自然不屑与我说话” 黄静姝赶忙跪地解释道:“王才人恕罪,我怎么敢嫌弃您?只是尊卑实在有别,我怎么敢僭越?” “我知道了,今日贸然打扰御女,实在不妥,我给御女赔罪了”,王元秋欠了欠身子。 “奴婢不敢”,黄静姝还礼。 “既然如此,御女请回吧!”,王元秋转头对身边的宫人说:“你把东西拿下去吧!看来黄御女不需要,改日赠与其他御女,陛下一定喜欢” “是” “敢问才人是什么东西?”,王元秋这句话一下子将黄静姝的兴趣勾了起来。 王元秋笑道:“当然是陛下喜爱的东西” 黄静姝眼珠子左右转一遭,换上了一副天真的模样:“敢问王才人,您可藏有胞妹的画像?奴婢想看一看王才人这样容貌出众,又蕙质兰心的人的胞妹是什么样子” 王元秋表现出非常失落的样子:“没有,没一个画师能画出我胞妹的模样” 黄静姝主动走上前来,跪坐在王元秋对面:“王才人,您不是说我与您胞妹有几分相似吗?若是您不嫌弃,我便认您做阿姊” 王元秋伸手摸了摸黄静姝的脸,又拉起她的手,叫了一声:“阿妹” 黄静姝应了一声,又叫王元秋一声:“阿姊” 王元秋眼中泛泪,让黄静姝坐到她的左侧,而后就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她和自己胞妹的往事,竟听的黄静姝也泪落沾衣。 交谈中,黄静姝故意将话题引到后宫来,两人先是表达了对其他嫔妃的不满,而后才聊到了临幸这件事上。 王元秋替黄静姝擦掉眼泪,而后命宫人将一个小瓷瓶子递给黄静姝:“阿妹将这个收好” 黄静姝将小瓷瓶子仔细端详了一遍,又打开塞子闻了闻,一股类似麝香的味道便充盈她的鼻腔:“阿姊,这是······” 王元秋凑到黄静姝的耳边,小声说道:“这是媚药” “啊?这······” 王元秋赶紧将黄静姝的嘴巴捂住:“阿妹莫声张,我知道你向来鄙夷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但是你已入宫半岁,陛下还未曾临幸你,为之奈何?难道你要一直等到人老珠黄才罢休吗?” “我······” “我这是为你好,你既然唤我一声阿姊,我便认你做阿妹,这普天下哪有阿姊不帮阿妹的道理?听阿姊的准没错!” 黄静姝抿着嘴唇,慢慢将小瓷瓶子握紧。 王元秋将手搭在黄静姝的手背上:“若是法子奏效,阿妹你笼住了陛下的心,得了宠爱,可不要忘记了阿姊” 黄静姝害羞的低下头:“阿姊说什么玩笑,陛下向来对我冷淡,怎么可能一朝降恩?” 王元秋托起黄静姝的下巴:“看我阿妹这倾国倾城的颜色,哪个男人不喜欢?如今又有了媚药,你得宠是早晚的事情,若是能承恩泽诞下龙嗣,那便是天功一件了” “阿姊你莫要取笑我了” “阿姊只是说实话而已” “阿姊,这个怎么用?给陛下服用吗?” 王元秋摇头:“你见陛下的时候,将其滴在衣服和手腕上便可,陛下定会生出怜爱之意” “谢谢阿姊” 王元秋摸了摸黄静姝的头发:“这后宫啊!深如暗渊,你我姐妹要向生存下去,除了相互帮扶别无他法,何须言谢?” 王元秋与黄静姝又感慨了一会儿,黄静姝便先行告退了,王元秋相送至殿外。她望着黄静姝离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对身边的宫人吩咐道:“去紫宸殿,请陛下与我夜游太液池” “是”,宫人唯唯诺诺应答之后,快步往紫宸殿走去。 此时皇帝正在紫宸殿批阅奏表,问询太和殿宫人请见,便让马元贽叫宫人进来。 “陛下,王才人邀您夜游太液池” 皇帝放下奏表,揉了揉太阳穴:“今晚就不去了,回去告诉王才人,朕政务繁忙,改日吧!” 宫人还想说些什么,马元贽却对宫人使了一个眼色,宫人便告退了。 皇帝倚靠在龙榻上,轻轻敲着额头:“马元贽,朕多久没去王才人那边了?” 马元贽上前帮着皇帝按揉肩膀:“陛下,有两三个月了” “那确实有些日子了”,皇帝扫了一眼案几上堆积的奏表,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勤于政务,冷落了后宫是难免的” 皇帝坐正,拿起刚才还未批阅完的奏表,却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马元贽:“最近坊间可有诽谤?” “奴婢不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坊间那些百姓能不传点东西?你太高估他们了。说吧” 马元贽急匆匆走到皇帝的面前跪下:“陛下,那都是一些胡言而已。陛下是天子,知天意、承天运,何必在乎?” “天尚有三垣二十八宿,其中若有暗淡,必是朕之罪,国亦然。国既有诽谤,朕之罪也,但说无妨” “奴婢不敢!”,马元贽叩首。 “说吧!朕恕你无罪” 话已至此,马元贽便将坊间流传的关于达玛与扎西拧及布和陨星的传闻细说给皇帝听,但却省略了“祸害大唐”的部分。 皇帝听完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这么说它们认为这次陨星事件是凶兆?是大唐将要祸乱的预兆?” “奴婢该死!”,马元贽将头重重扣在地上。 “哼”,皇帝轻蔑一笑:“两只畜生而已,能掀起什么大风浪?庸人自扰耳!不必理会!” “陛下英明,坊间之言不可信” 皇帝又拿起奏表批阅,但却早已心神不宁,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干脆将奏表合上:“马元贽,这世间真有狐媚般的女子?能摄人魂魄?” “奴婢不知” “哈哈,要真的有,朕倒是想见一见其是何姿态” 说到这里,马元贽眼珠子转了转,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王元秋出身低贱,承蒙皇帝的恩泽才进入后宫,所以嫔妃们都认为王元秋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迷惑皇帝,流言蜚语传的到处都是。 王元秋为了自证清白,从来不会主动争宠,甚至连太和殿都很少出,今日一反常态主动邀请皇帝游太液池,定是有计策的。 “原来是这样”,马元贽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皇帝看着马元贽:“你说什么?大声点” 马元贽回禀皇帝:“陛下,您有些日子没去三清殿进香了。天有异象,您更该去的勤快点” “朕倒是把这个忘记了,那就去一趟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五十三章 狐媚 清风阵阵,嫩柳枝轻轻摇摆,太液池泛起涟漪,折皱映在其上的橘色灯火,碎碎点点如天空上的繁星一般。 皇帝深吸一口气,顿感天地开阔,身心松弛,疲倦感消散了不少,心情自然好起来。 “马元贽”,皇帝叫了一声,却不见马元贽回应。 “马元贽?”皇帝又唤了一声。 “奴婢在”,马元贽正在四处张望,陡然听到皇帝呼唤,急忙应答。 皇帝转身来,脸色略有不悦:“想什么呢?” 马元贽后退一步,躬下身子回答道:“天还凉,奴婢在想是不是要取衣服给陛下添上” 皇帝一甩手:“不用了,朕倒是觉得凉爽”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一阵异香伴着风吹来,钻进一行人的鼻孔中。 皇帝皱起眉头:“这什么味道?麝香?” “好像是”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皇帝只觉得热血上涌,直冲脑门,紧跟着,一股强烈的欲望自心底而起。 “过去看看!”,皇帝攥着双手,面色赤红,顺着味道散发的方向快步走去。 上风向的凉亭中,黄静姝坐立不安,一直向下风向张望。 “御女莫急,陛下要去三清殿进香必然要经过这里” “可是,可是······”,黄静姝眉头紧蹙,坐下了没一会儿又站起来:“玲儿,你看我的妆容好看吗?” “御女,您本就是好颜色,何必施粉黛?” “聒噪!”,黄静姝笑了。 又过了一会儿,黄静姝突然没来由的紧张起来:“玲儿,我等会儿该怎么跟陛下说话?说的太多会不会显得我太轻佻?但是说的太少的话······” “御女,您就安心吧!您本就是拔尖的,未得临幸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如今有王才人相助,您必受陛下青睐,请务必自信” 黄静姝又转了一圈:“那要不我将妆容卸掉吧,这样显得不刻意。不行,卸掉了也显得刻意,我该怎么办啊?!” “御女且安,莫要乱了阵脚,这样才是不刻意” 正在此时,一只赤狐出现在不远处的假山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黄静姝。 黄静姝一转身,刚好对上赤狐的眼睛,黄静姝一惊:“狐狸?” 宫人闻言顺着黄静姝的目光望过去,亦看见那赤狐,心里便有了说辞:“御女,奴婢听说飞禽走兽皆好颜色,这才有沉鱼落雁的说法。而今御女在此,狐狸这畜生也被御女的颜色感动,足以说明您姿色出众,陛下一定会被吸引。既然如此,您还有什么慌乱的呢?” 如此夸奖,让黄静姝的心里增添了几丝信心,她紧张的神色缓解了一些,便蹲下来,向那赤狐招手:“你若是动了心,便过来吧!” 赤狐动了动耳朵,似是听懂了一般叫了一声算是回应,竟跳下假山,走走停停向黄静姝靠近。 黄静姝一喜,上前挪两步:“你过来” 赤狐又叫一声,慢慢走到黄静姝面前,侧着脑袋盯着黄静姝的眼睛。 黄静姝便伸手去摸赤狐的脑袋,赤狐下意识躲开,却又主动将脑袋伸到黄静姝的手心磨蹭。 宫人觉得好玩,也蹲下来要伸手去摸赤狐的脑袋,赤狐却一下子躲开,警惕的冲着宫人低吼。 宫人尴尬的收回手,冲着黄静姝说道:“这畜生确实好颜色,奴婢颜色不及御女分毫” 黄静姝心里窃喜,一时将皇帝要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她伸出双手想要将赤狐抱起来,赤狐却退后几步,以尾遮面,嘤嘤的鸣叫。 接下来,赤狐又追逐自己的尾巴,在原地转圈,并咬住自己的尾巴,在地上翻滚,似乎是在向黄静姝示好。 这一番在黄静姝看起来十分滑稽的场面,引得黄静姝哈哈大笑。 而后,赤狐开始围着黄静姝转圈,时不时的去咬住黄静姝的襦裙在地上打滚。 黄静姝再去摸赤狐脑袋的时候,赤狐便翻过身来,四脚朝天,粗重的喘着气。 她又尝试将赤狐抱起来,赤狐这次不反抗了,任由黄静姝抱它起来。 “小狐狸,你说我今晚能不能成功?要是能成功,你就叫一声”,黄静姝摸着赤狐的脑袋问道。 赤狐耳朵转了转,突然蹿起来,跃上黄静姝的肩膀,亲昵的蹭着黄静姝的脸和脖子,瘙痒的感觉又让黄静姝忍俊不禁。 “你是何人?!”,不知什么时候,皇帝出现了在不远处,脸色铁青。 黄静姝被吓了一跳,循声去看,见是皇帝,赶紧跪地:“奴婢黄静姝拜见陛下” “黄静姝?”,皇帝仔细想了想:“朕记得是王元逵送你入宫的” “是,难得陛下还记得奴婢” 那赤狐还在黄静姝身边,龇牙咧嘴的看着皇帝,发出一阵阵低吼。 皇帝看了赤狐一眼:“这畜生是哪里来的?!” 皇帝生硬的话语一下子让黄静姝乱了阵脚:“这,这······,奴婢不知” 皇帝走到黄静姝的面前:“你不知道?朕看你与这畜生亲昵的很呐!” “启禀陛下,这狐狸是被御女的颜色吸引过来的,陛下若不信,可让御女抬起头来”,宫人替黄静姝解围道。 皇帝伸手托起黄静姝的下巴,赤狐却突然向皇帝扑过来,惊的皇帝连连后退。 “陛下!”,马元贽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挡在皇帝面前,其他内侍也赶紧上前,将皇帝扶稳。 “妖女!你想刺驾吗?”,马元贽冲着黄静姝喝道。 “我不是妖女!”,黄静姝猛的抬起头,为自己辩解道。 黄静姝这一抬头,正对上皇帝的目光,皇帝一下子就被黄静姝那双狐媚眼吸引住了:“果真有······” “这······”,马元贽也看呆了,但片刻之后,他便反应过来,急忙伸手遮住皇帝的眼睛:“陛下,这妖女会摄人魂魄!” 这时,那只赤狐再次发难,以极快的速度向皇帝冲过来,并发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千牛卫何在?千牛卫何在?!护驾!”,马元贽一边翼护皇帝,一边大喊道。 赤狐一下子撞在了马元贽的身上,落下来又咬了马元贽的靴子一口,又回转去,停在黄静姝的身边。 跟随皇帝的千牛卫军士听闻召唤,急忙拔出刀,冲上来护在皇帝左右。 那赤狐此时又开始在原地转圈,翻滚,殷切的鸣叫着,并再次想上去咬黄静姝的襦裙。 “你滚开!”,黄静姝大叫一声,伸手去打赤狐,赤狐却灵巧的躲开。 黄静姝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此时她的内心已经完全被恐惧占据。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黄静姝手脚并用向皇帝爬过去,却被马元贽一脚踹翻在地上。 而此时,在一边的赤狐竟在凉亭的竹子上溺,一股类似于麝香的味道当即蔓延开。 “陛下!”,马元贽转头望着皇帝。 皇帝更是惊骇,他再看黄静姝那双媚眼的时候,竟觉得可怕,如凝深渊。 自马元贽刚才在紫宸殿说起坊间传闻起,自见到黄静姝之前,皇帝对于坊间的传闻持嗤之以鼻的态度。 但现在,此情此景,让皇帝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现在对这个传闻笃信不疑! “快······快杀了她!杀了她!”,皇帝指着黄静姝吼叫起来。 千牛卫军士闻言,当即上前,抽出刀来便要砍杀黄静姝。 黄静姝此时已经被吓的不能动弹,溺失禁,一股腥臊味飘散开。 “慢着!”,在黄静姝将要身首异处的时候,马元贽突然上前,拽住了千牛卫军士,喝道:“都是聋子吗?陛下让你们刺瞎双眼,你们要干什么?!” 千牛卫军士一下子懵了,转头去看皇帝。皇帝经马元贽的提醒,这才明白过来,急忙改口:“刺瞎双眼,囚居寝殿” 而那个叫“玲儿”的宫人,则被当做了替罪羊,以“教唆御女使媚术”而被当场处决,血溅三尺,污了太液池的春水。 另外一边,太和殿内,王元秋听闻宫人带来黄静姝被刺瞎双眼,囚居寝殿的消息的时候,勾起嘴角,望着修长白皙的双手:“我这双手,只沾这一次血,为了陛下” 王元秋拿起案几上的李德裕递进来的信,用烛火点燃,扔在宫人端过来的铜盆中。 “媛儿,你跟了我多年,道理都懂吧?” 身边的宫人急忙跪地:“奴婢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请才人放心” 王元秋点头:“那便好,那便好。帮我更衣,我倦了” “是” 而皇帝在遭遇了黄静姝事件之后,匆匆前往三清殿进香,稍微宁下心神之后,便又往紫宸殿去,同时遣人前往李德裕府邸,急召李德裕进宫议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五十四章 被吓怕了的皇帝 半个时辰之后,李德裕匆匆赶到紫宸殿,皇帝早已等候多时,李德裕还未行礼,皇帝便快步走到李德裕面前:“李卿,你可算来了!” “臣李德裕······” 李德裕摇跪拜,皇帝却拉住他的手:“李卿不必多礼,朕深夜召你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陛下,何事这么匆忙?” 皇帝便将他今晚听到的坊间传闻与在太液池的奇遇告诉了李德裕,李德裕听完之后大惊:“竟有这等事?陛下可无恙?” 皇帝摆摆手:“我无妨,只是此事骇人,莫不是天真的要降灾祸与大唐?莫不是朕真的做了悖天逆人之事遭至上天警示?” 李德裕稍加思索回答道:“自古天人感应,三垣为朝堂,繁星为臣民,一一对应。此次陨星未涉及紫薇垣,所以未必是陛下之过” (ps:三垣之中的紫薇垣代表皇城,太微垣代表朝臣,天市垣代表集市) “你的意思是······可能是朝臣之过?” 李德裕回答道:“臣不敢妄言,请陛下召太史令前来对答” “召太史令!” 半个时辰之后,太史令何光伟小跑进入紫宸殿,叩拜皇帝:“臣何······何光······伟拜见······” “何卿不急,缓一会儿再说话” 何光伟抬袖拭去汗水,等气喘匀了才说话:“臣失礼,请陛下降罪” 此时皇帝急在心头,并不打算计较这些:“何卿,陨星之后,星象可还有异变?” 何光伟回答道:“启禀陛下,陨星之后,星象再无异变,众星繁盛,乃是大唐中兴之兆!” “太微垣与天市垣再无异变?” “回禀陛下,并无异变” “可宫中有狐媚出现,朕怕这是乱世之兆啊!” 何光伟没有马上回答皇帝的话,而是伸出右手食指,在席位上虚写下一个“狐”字。观望了半天后惊叫道:“陛下!有变!” 闻言,皇帝更加焦虑了,又快步走到到何光伟的面前:“有何变?快说!” “陛下,‘狐’左为犬,猛兽畜生也,而‘狐’右为‘瓜’,像极了屈膝跪地的人。由此观之,‘狐’乃是猛兽畜生当道,人为臣之意啊!” “什么!难道······难道······”,皇帝脚下一踉跄,连退了三步。马元贽赶紧上前将皇帝扶稳:“陛下······” 太史令这一解释,皇帝马上就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部串联了起来,心中更是恐惧与慌乱了。 “你确定?”,皇帝颤抖着嘴唇问何光伟。 何光伟叩首:“事关重大,臣自是不敢妄言,皆为古籍记述推之” “你······你下去吧!”,皇帝无力的对何光伟说道。 “臣告退” 一瞬间,皇帝像是失了魂一般,双眼呆滞的望着龙榻,嘴中念念有词。 李德裕见皇帝如此样子,便试探着问了一声:“陛下?” 皇帝却没有回答,两刻钟之后,才回过神来,不甘心的说了一句:“下罪己诏吧!朕亲自执笔,传示各州” “陛下!” “你不必安慰朕了”,皇帝叹了一口气:“朕知道朕不是一个做皇帝的料,当初也没想过做皇帝,可被推上皇位之后,朕所面临的格局也就变了” “朕的眼前再不是翩翩起舞的歌姬,而是一群面色严峻的朝臣,朕所坐的也不是坐席了,而是大唐的江山呐!是高祖、太宗皇帝打下来的江山啊!” “朕有什么理由去昏庸?朕又有什么理由去享乐?朕自认为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朕是李家的子孙!若是丢了江山朕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历代先帝呀?!” “朕知道自己好色、好酒,朕也知道这样误国,朕已经在克制自己了,自年初乌介叩边,朕日夜守在紫宸殿,下榻在蓬莱殿,一步也没有踏进过后宫” “当乌介被击败的消息传来之后,朕是欣喜若狂,朕以为自己是中兴之主,朕以为自己可以为大唐创下一个盛世,将往日失了的土地都夺回来!” 说着,皇帝流下了两行眼泪:“可是啊!这一切,到头来都是朕的臆想,如同南柯一梦。朕累了,这梦做的朕疲惫不堪······” 对于有些人来说,龙榻只是一张普通的大胡凳;冕旒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可以实现他无限膨胀的欲望的工具。 而对于有些人来说,龙榻便是四方国土,要坐的安稳便要治和守;冕旒是一种责任,一种守境安民、无愧先祖的责任。 万幸,如今的皇帝,算是后一种。 他有欲望,但也有责任,还有一丝压在心底的李唐皇室的荣誉感。 抉择,权衡,挣扎。 他最终选择了责任,选择了守境安民。 这无疑是困难的,尤其是他先尝试了纵欲之后。由苦入乐易,再由乐入苦,不知要难上多少倍。 好在苍天不负,今年年初对回鹘的大捷无疑是一剂强行药,更加坚定了他所信奉的责任,也将他那一丝少的可怜的荣誉感无限放大。 可如今,天降横祸,陨星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责任心与荣誉感彻底击碎。 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踌躇满志,一是万念俱灰,而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极端,更是要命。 “陛下”,李德裕安慰皇帝道:“此事或许没有这么糟糕” “李卿,你莫要安慰朕了,朕······” “陛下!请您仔细想一想,此次陨星会不会有其他的含义?” “还有什么含义呢?” “比如祥瑞” “嗯?”,皇帝转身来疑惑的看着李德裕:“李卿此言何意?” “臣后来仔细衬思一番,觉得陨星事件并非这么简单,其中另有含义” “什么含义?” 李德裕侃侃谈道:“难道牛和陛下就没有什么关系吗?陛下难道忘记了昔日太上玄元皇帝(指老子)是如何西行的吗?” “骑牛而行!” “自古以来,出龙为祥瑞,出麒麟为祥瑞,出牛又何尝不是祥瑞呢?牛为坤,坤为地啊!太上玄元皇帝骑牛而行,难道不是江山永固的意思吗?” 李德裕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按照坊间的传闻,牛与狐都是吐蕃余孽转世,皆为大唐祸害。可如今陛下只遇狐媚,可曾有半分牛妖害人的迹象?” 皇帝沉默了半响:“但狐与牛都是陨星降下的,这又该作何解释?” “陛下,世事向来都是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福为祸所依,祸为福所伏” “牛为福,狐为祸。陛下若是重视牛,则天下兴旺,百姓安居;若是陛下重视狐,则国乱岁凶,生灵涂炭” “可是······”,皇帝的眼中还有一些犹豫。 李德裕继续劝解道:“臣一直坚定的相信陛下是中兴之主,也相信您有经天纬地的才能。请陛下想一想,前朝历代皇帝中,有几个以灭国而居功?又有几个敢下罪己诏?” “我······”,皇帝依旧有些不自信。 李德裕又说道:“陛下您之所以如此焦虑,一方面是因为心系天下百姓,心系大唐江山,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没有好的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臣这几天细细的谋思了一番,倒是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可以将祸患化解掉,只昭示祥瑞” “什么办法?!”,皇帝急忙问。 “臣以为,去祸如医疾,当对症下药,有毒则刮其毒,有疮则拔其脓,疾自愈” “你的意思是······” “狐如疾,则杀狐止之,狐清,则祸除,福兴也” “杀狐?”,皇帝握紧双手,踱了两步,猛的转身来:“杀狐!杀!” 当夜,一制内诏自皇城发出,传示各长安城一府两县衙,又有内侍疾步入禁苑,持鱼符调动神策军与龙武军。 很快,鼙鼓动地而来,惊破黑夜。 伴随着战马的嘶鸣声,一队队轻装的军士开赴秦岭,于是山林中就传来了一阵阵羽箭的呼啸声与飞禽走兽的惊叫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五十五章 孝与顺 另外一边,得了高人指点的李固言正在卧房中守着龟甲与铜钱静静等候。 “阿翁,今日皇帝陛下又差遣人前来问候您身体情况,您是不是进宫面圣一次?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李遥敲了敲门,询问道。 李固言睁开眼睛:“你是如何应答的?” “按您吩咐的应答,说您身体有漾,卧榻不能起” “那便好,不必进宫面圣” “可是······” “你进来说话” 李遥闻言,推门进来。昏黄的灯火下,李遥见李固言面色发青,眼窝萦绕着一圈黑色,嘴唇干裂起皮,大惊言道:“阿翁,你······” 李固言慢慢转动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李遥:“发肤之痛,正是突破桎梏的先兆,遥儿不必担心” “从山中带回来的赤狐和牛怎么样了?最近可有异动?” “有几只在带回来的当夜哀嚎不止,频频触门窗,后半夜力竭而亡。剩余的相互打斗,又死了几只,而后两两结伴,吃睡如常,并无异动” “至于那头牛,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异动” 李固言伸手按着龟甲:“难道是时机未到?一定是时机未到!” 李固言抓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张,来回翻找,终于在其中一张纸上寻找到自己想到的东西:“五月十五!五月十五!!就是那一天!伏日至而阳盛,月满而阴盛,阴阳皆盛,吉日也!” 说到最后三个字,李固言声音突变,尖锐之极,真似赤狐的叫声一般! 这尖锐的声音直刺李遥的心尖,李遥一时觉得心惊胆战:“阿翁,您要不小憩一会儿?我叫人送点羹饭来?” “不用!你先下去吧!” 李遥行礼之后,便要退出去,临出门一咬牙却又转身来:“阿翁,近日坊间有一些传闻,我觉得您有必要听一下” 李固言摆弄着龟甲:“什么传闻?” 李遥回答道:“他们说陨星乃是灾兆!伴随着陨星坠落而出现的牛与赤狐是吐蕃赞普达玛与扎西拧及布的转世,是来祸害大唐的!” “一派胡言!”,李固言将龟甲砸在地上:“陨星分明就是我将要羽化的征兆!是吉兆!吉兆!我若羽化,一定福泽大唐!” “我要把不听话的节度使全部都杀掉!我要帮助大唐把丧失的土地都收复!对!还有李德裕,李德裕!我要杀了李德裕!!” 李固言面目狰狞,声音越发尖锐难听,眼中的红血丝更为浓重了。 “阿翁!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在传这件事,这于我们不利啊!您,您收手吧!”,李遥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滚!”,李固言一下子将案几掀翻:“滚出去!再打搅我羽化,我杀了你!” “阿翁,父父子子,我不能不孝!如果你觉得我是在悖逆你,那就请你杀了我吧!” “你!”,李固言指着李遥,浑身都在发抖。 在这一瞬间,李遥突然觉得李固言的眼神陌生异常,真如那冷血的畜生一般! 李遥先是一错愕,颜色转而冷峻下来,直接起身走出李固言的卧房,向管家居住的杂院走去。 孝就是孝,顺就是顺,孝不代表顺,顺也不一定是孝。 可很多时候,顺被当做了孝的表现,转而竟就产生了偏差,人们渐渐的都认同了不顺就是不孝这么一个结论。 很不幸,李遥在接受启蒙教育的时候,便顺理成章的被灌输了这个荒谬的结论,虽然他在弱冠之年后渐渐对这个结论有所怀疑,但根深蒂固的印象已经在他的身心上打下了结实的烙印。 李遥想喊出来,却张不开嘴,李遥想动起来,却被缚住手脚,动弹不得。 在千丈的伦理驷车之前,他的反抗思想就如同一只螳螂,如何阻挡? 可如今,李固言正乘着这架奔向万丈悬崖,李遥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李固言坠入深渊? 也罢!不孝的名声在外,李遥权当狂犬吠叫,视而不见即可。阿翁与孝在自己心中,自己拼了命也得将驷车拦下! 孝在心中感天地,且看螳臂挡驷车! “老父!”,李遥进杂院便唤了一声。 管家闻声便赶紧从屋里小跑出来:“郎君什么事?” “把在秦岭中抓到的赤狐全部杀掉,将那头牛供奉到寺庙中。另外,安排人收拾东西,将能带的东西都带上” “明天我便表奏陛下,请求让阿翁乞骸骨还乡” “郎君,你这是要······” “莫多言,按我说的做!” 管家脸上皆是难为之色:“这可是阿郎的意思?” “不是” “那恕我不能奉命” “你想害死他吗?!”,李遥一把抓住管家的衣领:“坊间的传闻难道你没有听闻吗?你知道这对于阿翁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一旦皇帝认同这件事,阿翁便是谋逆!阿翁这辈子就全毁了!” “我······我······”,管家从未见过李遥如此激愤,他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你和阿翁是儿时玩伴,又是吃李府饭长大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阿翁这辈子被毁掉吗?” 这一言,直击管家的内心,将管家的顾虑击溃。 管家与李固言是有特殊感情的,主仆关系之下,管家对于李固言更多的是友谊,以及友谊牵绊之下的责任。 “郎君,老奴明白了!”,管家坚定的说道。 李德裕在从皇城回来之后,马上就来到的西厢房面见谭泽露:“先生,我成功了!皇帝已经下令长安城一府两县与神策军、龙武军捕杀长安城与秦岭中的狐狸!” “最多后天,李固言府上定出变故!” 谭泽露示意李德裕坐在自己对面,并给李德裕倒上茶水:“阁老就这么笃定?” 李德裕一愣:“先生此言何意?” 谭泽露瞪了在一边打瞌睡的李福生一眼,李福生觉察到谭泽露的目光之后,马上就卖力的扇起葵扇来。 “阁老对李固言的男儿子李遥了解多少?” 李德裕想了想:“李遥,嗯,我对此人了解不多,只是听闻坊间传了一个孝顺的好名声” “仅此而已?” “请先生指点” “房间的传闻,只是表象而已,实际的李遥并非那样” “哦?愿闻其详” 谭泽露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家翁还在的时候,倒是经常带着我去李固言府上,因为我与李遥是平辈,自然亲近一些,私底下交际颇深” “李遥此人,虽然言谈举止是一个规矩的人,但他每次谈起经书典籍的时候,语速明显会加快,似是背书一般,而且说完之后,总是远望或者呆滞一会儿,眼中皆是不言之情,如笼中之雀一般” 李德裕还是不解:“这与我们这次的谋划有什么关系?” “李固言早已对修道入了迷,封门而坐,充耳不闻。而李遥则不一样,他一定是听说了坊间传闻的,也知晓其中的利害” “若李遥将孝顺理解为一体的话,在规劝李固言无果之后,定会任其发展,此乃‘为孝而顺’”。但我敢打赌,李遥是将‘孝’与‘顺’分开理解的,如此一来,他定会取‘孝’而弃‘顺’,全力阻止李固言” “我猜他会将在秦岭中抓捕的狐狸与牛全部处理,而后以李固言久疾为理由,上书皇帝请求准许李固言告老还乡” “若是李遥任李固言胡来呢?先生又该怎么说?”,李德裕是大门阀出身,“孝”与“顺”是一起接触的,他所理解的“孝”就是“顺”,从未想过“不顺”也可称之为“孝”,因此对于谭泽露的这番言论并不赞同。 “阁老想以什么为赌约?”,谭泽露呷了一口茶水。 “这样吧!若是先生失言,就与郭闺女成婚,我当待郭闺女以女儿子礼,赠嫁妆” “那若是如我所言,阁老当如何?” “先生觉得呢?” “打发李让夷回陇西” “嗯?”,李德裕皱起眉头:“先生为何如此?是达心有得罪先生的地方吗?若是有,我一定让他登门赔罪,请先生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和他计较” 谭泽露又问道:“阁老为何这么护着李让夷?我不信阁老慧眼不识人才蠢材!” “李福生,你去拿点冰块来”,李德裕对李福生吩咐道。 李福生挠了挠头:“阿郎,天晚凉气盛,取冰······” “去!” “是”,李福生扔下葵扇便出门往冰窖去了。 “先生!阿姊就仅有一女而终,将薨之时拉着我的手要我务必照应。可不久之后,我便被贬到剑南西川,待我重归长安之时,此女竟已经与李达心私定终生!身怀六甲!” “无奈之下,为了保全颜面,我们只能将她下嫁给李达心。可她总不能跟着一个小官清贫过一辈子吧!所以······” “所以阁老你便公器私用?” “我······” 谭泽露伸了一个懒腰:“阁老,我之所以让你打发李让夷回陇西,并非我厌恶他,他也并未得罪我。只是此人才量狭促,却傲气十足,一旦任职中枢,不但不会帮助阁老辅佐皇帝,还会犯下弥天大祸” “这算是警······” 李德裕还没有说完,谭泽露便抢先说道:“这不是警示,这是必然之事,阁老若是坚持提拔他,我无可厚非”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李寿山在门外轻声说道:“阿郎、先生,李固言府邸那边有动静了” “什么动静?” 李寿山回答道:“在收拾东西,大包小包的装车,规模之大,似乎是要搬家” 谭泽露笑道:“阁老,看来是我赢了” 李德裕怕谭泽露再提及李让夷的事情,便故意将话题岔开:“那现在该怎么办?难道任由李遥坏事?” 谭泽露拿起葵扇用力挥了两下:“葵扇之风安能与天降大风相抗?阁老放心,凭一个李遥还坏不了事情,如螳臂当车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五十六章 雷雨 李固言府上的管家在得到了李遥的吩咐之后,一边安排人收拾行装,一边亲自带人前往关狐狸的柴房,手中的直刀寒光犀利。 行至柴房门前,管家正欲开门进入,却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吹的浑身起鸡皮疙瘩。管家心中一惊,背上便起了冷汗,推门的手耷拉下来。 风突然变大,院中细嫩的树被压折了腰杆子,风又透过植根于柴房边超过百年的老树的中控树干,发出呜呜的声响,听的管家毛骨悚然。 管家转身来,惊恐的望着四周,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贴靠在柴房门上。 “哗!” 闪电乍起,强烈的白光转瞬即逝,振聋发聩的雷声随后而至,直击人心。 “老父,这,这······”,仆人们被吓到了,纷纷望向管家。 “嘎嘎,嘎嘎” 雷声过后一瞬间,柴房中的狐狸突然亢奋起来,叫声此起彼伏,撞击门窗的声音越来越密集。 管家背靠在门上,能清楚的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撞击,一下一下就撞进后心窝子。 管家握着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感觉到自己脚底下软绵绵的。不知怎么的,管家突然就想起了曾经在寺庙中见过的金刚塑像,那种被怒目注视的压迫感让他记忆犹新。 此时此刻,他再一次被压迫感裹挟,甚于在寺庙中仰视金刚时数倍。管家直觉得胸闷,一口气淤在喉咙中,不能上下,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轰!!!” 管家的眼前先是一片强烈的白光,紧跟着便是一声巨响,就好像爆竹在耳中爆炸一般。管家觉得耳朵剧痛无比,耳畔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从耳朵里流淌出来,汇聚到下巴。 “咣当” 管家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他依靠着门,慢慢滑坐下去,双手捂着耳朵,目光呆滞。 一旁的仆人被这一声惊雷吓的跪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耳朵惨烈的嚎叫着,风声又将哀嚎悄悄隐藏起来。 正在前院指挥仆人们搬运东西的李遥也被这声惊雷吓到了,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额头上汗水突现,一滴滴滚落下来。 “看!起火了!!”,有仆人突然喊道。 李遥下意识去找惊呼的人,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就看到火光四起,鼻子这才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烟火味。 “快救火!后院起火了!!快啊!”,众人正在观望的时候,一个仆人提着水桶奔到前院,向众人呼喊道。 “什么!后院起火了?”,李遥惊叫一声:“快去救火!快去救火啊!!” 仆人们得了吩咐,便往后院去,只见柴房边的那棵百年老树已经被烈火吞噬,不断有燃着的树枝掉落下来。 等李遥自井边提来一桶水,还未浇上去的时候,老树便轰然倒塌,横陈在院中,仆人们一顿泼水,火便灭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柴房门前的管家和仆人才被注意到,他们正跪伏在地上,碎碎念道着什么。 “老父,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李遥跑过去想将管家搀扶起来,却发现管家浑身僵硬,胳膊掰都掰不开。 “老父?” 管家抬起头来,老泪纵横:“郎······郎君,您说话大声点,我听不见” 李遥伸手摸了摸管家耳洞便挂的血痂:“老父······” 管家颤抖着伸手搭在李遥的胳膊上:“郎君,郎君!天怒了,天怒了!这些狐狸杀不得啊!您,您还是收手吧!” 风止了,雷声稀疏了,滂沱的大雨降落下来,拍打着长安城积攒已久的风尘,燃烧的树干上最后一缕青烟也被扑灭了,宁静随着雨点将长安城笼罩······ 李遥一把将管家揽在怀中,带着哭腔问道:“是我错了吗?” 管家的耳朵嗡嗡响:“郎君,天怒了,天怒了······” 李遥的眼泪夺眶而出:“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不孝······” 风紧,雨来的也急,在秦岭中转悠的左神策军“豹”字旅二团的军士们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了个透顶。 火把被雨水全部浸灭,失去了唯一光源的百余名军士只能摸黑在山中行走,寻找可以避雨的地点。 黑暗让很多军士滑倒,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这支原本威武的队伍便显出狼狈的姿态来,一个个军士像是被剃光了毛的猫。 “报告,李校尉,前面有一个山洞,可做避雨之处!”,斥候满脸泥水的摸爬到长官之前汇报道。 校尉马上就对身后的军士喊道:“前后相扶脊背,缓缓而行,伍有失踪者,拿伍长的罪,伍长、什长失踪者,伍、什连坐!听明白了吗?!” “明白······”,稀稀拉拉的回应声让校尉很不满意,但他也无可奈何,因为这些军士,他一个人也惹不起。 校尉姓李名光,字明朗,银州人士,出身低微,十五岁那年被征入行伍充当杂役,累计军功升迁至校尉。 后来在神策军来银州募新军的时候使了银子,被籍入神策军,迁至长安在左神策军中担任旅率,五年之后补缺升迁至左神策军校尉,也算是到极限了。 但他手下的军士可不得了,随便拉出来一个便是有人举荐的,家中非富即贵,尤其是他手下的旅率,更是出身大家,父辈皆是朝中重臣,随便一句话都可以让他身首异处。 他不敢以边军之军纪来要求他手下的军士,他没有“严”的资本,更有妻儿要牵挂,所以便得过且过。 短短的路程,李光他们走了足足有一刻钟,当军士们看到闪着微弱灯火的山洞之后,激动的呼喊起来,蜂拥而上,前人滑倒了,也顾不得去扶一把,踩踏上去继续前行,为了进山洞的先后顺序甚至拔刀相向。 等李光慢悠悠走到山洞口的时候,里面已经塞满了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李光叹了一口气,只好贴靠在山洞口,以求避雨。 “客人请跟我来” 李光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秉烛撑伞的老人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是······” “山野间的粗鄙人,若不嫌弃,我带客人去寒窑一避”,说完老人转身便走。 李光回头看了一眼山洞中还在争吵的军士们,便跟了上去。 老人走了大约二十步便停了下来,伸手揭开一面用细竹子编织起来的帘子:“客人请” 暖色的光亮自帘子里散出来,入了李光的眼,安了李光的心,李光道了一声谢,便走了进去。 里面空间不大,大概五丈左右,但却布置的精巧,卧榻、案几、坐席、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鼎小香炉。 老人进来之后将鞋子脱掉放在洞口,走到席位上坐下,拿起两个杯子斟上热茶:“客人请坐,不必拘谨” 李光将鞋子脱下,又觉得不对劲,便将衣服脱下来,思索片刻又穿在身上:“我还是站着吧,免得污浊了先生的洞舍” 老人呵呵一笑,起身在卧榻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件有几个破洞的衣服递给李光:“客人要是不嫌弃,就暂且穿上吧!” 李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衣服接过来:“那就谢谢先生了” “无妨” 李光换好了衣服之后,便坐在老人对面,端起热茶一饮而尽,腹部的温暖驱走了附在他身上的凉意。 “敢问先生,旁边那出洞穴是······” “那是专门供客人躲雨的”,老人又给李光斟满热茶。 “叨扰先生了”,李光拱手道。 “天意使然,何谈谢?” “嗯?怎么说?” “若不降雨,客人也不会来我这寒窑,不是天意是什么?” “哈哈哈,先生好说辞” “客人请再饮一杯热茶,可驱寒,山中夜凉,易染风寒呐!” 李光端起茶杯:“先生这处洞天可是自己开凿的?” “世上无我居所,我便自开凿” 李光叹了一口气:“我要是有先生这样闲情豁达就好了” “我如同水上的浮萍,融不进水,一直被排斥在外,豁达不过是骗自己而已。而客人就如同是宫殿的柱子,撑的是为皇帝遮风挡雨的屋顶啊!我怎么能与客人相比呢?” “先生谬赞了” 说完,两人便哈哈大,案几上两杯茶升腾的热气慢慢融汇在一起。 “敢问客人到这贫瘠的山野所为何事?不会是来打猎的吧?”,老人随手将茶壶放在红彤彤的炭火上温热。 “先生觉得呢?” “我要是知道,还问客人干什么呢?” 李光看了洞口一眼,随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先生可知道最近长安城流传的流言诽谤?” “可是关于陨星的?” “是” “去山下镇子买茶叶的时候听说过” “皇帝陛下在听说了传闻之后勃然大怒,尽发神策军、龙武军来秦岭捕杀狐狸,我估计过不了几天,秦岭中的狐狸就会被捕杀殆尽!”,李光故意隐瞒了皇帝要求带回伴随陨星而出的那头牛的事情。 老人皱起眉头:“半个月之前不是已经捕杀过了吗?” “嗯?” 老人仰起头仔细的回忆:“大概是在半个月之前,好像就是在陨星坠落的那天晚上,有一队人在陨星坠落点附近活动,抓了不少狐狸,伴随陨星坠落而出的那头牛也被他们带走了,这难道不是皇帝的意思?” “什么?!竟然有这等事情?!”,李光“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是啊!我亲眼所见,他们捕两人一夜,天将明的时候才离开” “往哪里去了?”,李光追问道。 “是往长安方向去的” 李光眯起眼睛:“机会来了” “嗯?客人说什么?” 李光摇头:“没什么,先生,感谢你今日款待收容,我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先行一步,请留步” “哎客人你······” 老人话还没说完,李光便已经提着鞋子,拿着湿透的衣服揭帘子出了洞口,没入雨幕之中。 这老人望着洞口,叹了一口气:“这是我这一辈子做的唯一一次孽” 其实老人也对李光有所隐瞒,那些关于陨星的传闻并不是他听说的,却是他散播出去的,他就是当日在长安城指点李固言的那位高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五十七章 救人呐 寅时左右,皇城还在雨中安睡,值岗的军士与内侍低着头,身子轻微的晃动,上下眼皮碰撞的厉害。 正在此时,以内侍步履匆匆穿行在长廊中,自紫宸门入,绕过紫宸殿到达蓬莱殿外,向在门口值守的马元贽说道:“马大人,左神策军校尉李光有要事求见” “陛下正在安歇,明日再做通报” “大人,是关于陨星的要事,十万火急,烦请通报!” “不行!陛下近日连夜处理政务,每晚只能休息两三个时辰,这样下去有损龙体,你卯时再来” “可是······” “狗奴才!你这是要谋害皇上吗?滚!” “马元贽,何事在门外喧哗?”,殿内突然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马元贽赶紧跪地回答道:“左神策军校尉李光有要事求见,奴婢怕打扰陛下休息,便喝退传话的黄门,殊不知打扰了陛下休息,请陛下降罪” “什么要事?” “说是和陨星有关” “那······那让李光在紫宸殿候着” “陛下,您再安歇一会儿吧!要不卯时······” “还不快去?!” “是” 两刻钟之后,皇帝带着满脸的倦容来到紫宸殿,李光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臣李光拜见陛下” “有什么要事?直接说吧!”,皇帝喝了一口热茶,暖洋洋的感觉让他身上的倦怠消散了一些。 “昨夜大雨,臣在一位隐士家中暂避,交谈中他告诉臣,天降陨星的那一晚,有大队人马出现在陨星坠落点附近,抓走了很多的狐狸以及伴随陨星而生的牛” “什么?”,皇帝当即来了精神:“大队人马?可知道是哪里的人马?” “臣不知,不过隐士告诉臣,人马离去的方向,正是长安。臣以为捕狐与牛的人马,就在长安城中” “岂有此理!”,皇帝拍案而起:“查!给朕查出来!是谁在行此忤逆之事!” 诏令一出,当即就有内侍出皇城,前往监门卫驻扎地,查询陨星坠落当晚值守城南三门的军士。并核对出入记录,很快就查到了那队人马的出处,赶在辰时之前回到紫宸殿向皇帝汇报。 “奴婢拜见陛下”,内侍跪地拜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皇帝刚刚用完早饭,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查到了?” “查到了” “是谁?” “是······是······”,内侍抬起头,望向马元贽。 皇帝转头看了马元贽一眼,马元贽当即对着内侍喝道:“陛下问你话呢!你看我作甚?” “和马元贽有关系?” “没,和马少监没关系,是······是兵部李尚书!” “李固言?”,皇帝慢慢站起身来,颤抖着嘴唇问道。 “是······”,内侍叩首。 皇帝一下子瘫坐在龙榻上,无处安放的双手在案几上来回摸索,将盛满茶水的茶盏撞倒,茶水南北横流,污染了几本奏表。 一边的内侍见状,要上去收拾,马元贽却示意他们不许动。 过了好一会儿,马元贽才迎上去:“陛下,这一定是有人在污蔑李尚书,奴婢······” “你闭嘴!”,皇帝扶着额头:“备轿往李固言府邸” “陛下何须亲自前往?奴婢派人去传李尚书前来” “我说备轿!”,皇帝转头来看着马元贽,眼中尽是冷漠和杀意。 马元贽赶紧低下头:“奴婢知道了,马上就去准备” 与此同时,李遥正披头散发,发疯一般在长安城的街道上狂奔。 他的鞋子跑丢了一只,又在奔跑中踩到了尖锐石头,脚心被割破,鲜血淋淋。 但他根本就顾不上脚上的伤势,忍着疼痛跑到了亲仁坊牛府,狠狠的敲打着牛府的大门:“开门!开门呐!” 大概一刻钟之后,门上才开了一个小口,一个面凶的仆人探出头来,恶狠狠的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大呼小叫!” 李遥双手扒在小口上,焦急的对仆人说道:“我是李遥,我是李遥,我要见牛少保,我要见牛少保!!” “什么李遥张遥的,滚滚滚!我家阿郎不是谁都见的!再不走打你了啊!” “我要见牛少保!”,李遥又说了一遍。 “嘿!你这粗野鄙人!找打是不是?!” “我要见牛少保!!”,李遥用头狠狠的撞了一下大门。 沉闷的声响吓了仆人一跳:“你······你干什么?我警告你要死就死远点,不要脏了我们牛府的门堂!” “我要见牛少保!我要见牛少保!”,李遥连撞两下,额角就见了血。 “你······你······”,仆人被吓坏了,赶紧关了小口。 李遥伸手拍了拍小口,不见反应之后,竟一下子哭了出来,整个人倚靠在门上,用头一下一下撞着大门。 鲜血早已糊满了他的脸颊,他的头疼的厉害,如同要裂开一般,每一下撞击都让他刻骨铭心。 终于,李遥的力用尽了,再也不能以头扣门了,便伸手去用指甲在门上刮滑,刺耳的声音就在雨幕中穿梭蔓延。 不一会儿,李遥的十指指甲就全部断掉了,可他还在用已经血肉模糊的手指去滑大门,直到大门上留下一个十指的血印迹,直到自己的指尖血肉殆尽,白骨出露。 在李固言已然堕入邪道,油盐不进的时候;在自己将要为孝逆顺,却遭遇天雷警示的时候;李遥能想到的、能拯救李固言的,就只有牛僧孺了。 他是李遥最后的希望,也是李固言最后的救命稻草。 李遥今天一定要叫开牛府的大门,一定要见到牛僧孺,一定要让牛僧孺去救李固言! “开门呐!”,李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叫喊一声,凄惨哀转。 还是无人应答,还是雨声绵绵。 “或许牛僧孺就是传闻中的那样吧!那样的不仁,那样的决绝,见同僚死而不救,遇朋友难而不助”,这是李遥此时的心声。 李遥的手垂了下来,他慢慢转头,通过杂乱的头发望着滂沱的大雨,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寒意开始自脚尖而上,慢慢遍布全身······ “吱呀” 就在此时,牛府的大门突然打开,倚靠着门的李遥顺势瘫倒下去,正跌在神情紧张的牛僧孺的面前。 “伯父,请救······救家翁”,李遥目光迷离的看着牛僧孺,艰难的将府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复述一遍之后,便昏死过去。 “快,快扶到西跨院去!”,牛僧孺蹲下来便要扶李遥。 管家却伸手拦住了牛僧孺:“阿郎!不能救!!” 牛僧孺愣了一下,低头却看到了李遥满脸的鲜血与血肉模糊的十指,一咬牙:“救!” “阿郎!李尚书那可是谋逆罪!你如何救得?!”,管家还在劝谏:“这可能是谭泽露设的计,就等着您往里面钻呢!” 牛僧孺扶李遥的手明显松了一下,但随即又用上了力气:“不一定,还不一定。可以救,来得及救的!” 牛僧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伸手抓住管家的衣领:“去,快去杨嗣复与郑朗的府邸,让他们赶紧进宫为李固言请求辞官归乡!不,还是不通知郑朗了,只通知杨嗣复就行!” “阿郎!” “你快去啊!”,牛僧瑞推了管家一把。 管家叹了一口气,一甩袖子便奔入大雨中。 而牛僧孺在安顿好李遥之后,便坐上了轿子往李固言府上急赶。 此时日已近中,长安的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为了生计而左右奔波。 但奇怪的是,李固言的府邸却是大门紧闭,死寂一片。风雨让檐下悬挂的灯笼飘摇不定,摇摇欲坠。 “叫门”,皇帝坐在轿子里,望着李府对马元贽吩咐道。 马元贽当即上前,重重的拉动门环叩击大门:“开门!”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了一个声音:“不见客,回去吧!” “大胆!皇帝陛下在此,还不开门接驾?!你有几个脑袋?!” 门上的小口打开了,一个仆人探头出来,先看见马元贽,再一转视线便看到了皇帝乘坐的黄色龙绣轿子以及围护在身边的内侍与千牛卫。 仆人被吓坏了,扔下一句“我······我去通报”,便关了小口跑走了。 “哎,你!”,马元贽气的直踹门。 “来人!把门给朕撞开!”,皇帝走出轿子,一旁的内侍赶紧给皇帝撑上伞。 皇帝却一脚将内侍踹开,冒雨走到李府大门前,双手慢慢握紧:“给朕撞开!撞开!!” 千牛卫得了命令,便蜂拥上来,喊着号子猛撞大门,门闩随即发出痛苦的“咯吱”声,裂缝慢慢延伸了出来。 不久之后,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李府大门訇然中开,千牛卫随即涌进府内警戒。 “抓起来,全都抓起来!带李固言来见朕!”,皇帝跨过门槛,目光凌厉的扫视着四周。 正在这个当口,牛僧孺的轿子刚好赶到。 而牛僧孺在透过轿帘发现皇帝的轿子之后,急忙命令轿夫们转向离开,但是千牛卫已经发现牛僧孺的轿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五十八章 威与恩 “站住!”,在李府外警戒的千牛卫当即围上来,将牛僧孺的轿子拦住。 牛僧孺便让轿夫落轿,而后气定神闲的走下来:“陛下在哪里?” 千牛卫见是牛僧孺,语气便放缓了一些:“陛下在李尚书府中” “带路” “是” 牛僧孺对着一个轿夫耳语了一阵子之后,便跟着千牛卫进入了李府,那轿夫便趁着千牛卫松懈,悄悄溜走,而后向牛府狂奔。 牛僧孺跟着千牛卫到了李府正堂,见皇帝负手而立,便上前请道:“臣牛僧孺拜见陛下” 皇帝却没有应声,依旧盯着匾额看。 牛僧孺以为皇帝没有听清楚,便又请道:“臣牛僧孺拜见陛下” 皇帝慢慢转身来,冷冰冰望着牛僧孺:“牛卿,你来晚了” “臣······”,牛僧孺低下头,随即又抬起:“臣闻李尚书久病不愈,今日特来探望” 皇帝迈步走到牛僧孺的面前,弯腰下来盯着牛僧孺的眼睛:“牛卿,你猜朕今日来李固言府上是所为何事?” “探望李尚书,彰显皇恩浩荡” “好,好一个皇恩浩荡!”,皇帝将手搭在牛僧孺的肩膀上:“牛卿,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有几分是真的啊?又有几分是掏心窝子说的?” “臣所言皆发自肺腑,不敢欺君” “不敢欺君?”,皇帝将目光转向牛僧孺的胸膛:“朕听说,若是下刀子快,剖开胸膛的一瞬间,人是能看到自己的心的” “你说,你这心是赤还是黑?” “臣这颗心,赤诚一片!陛下若是不信,那便取出来看一看!” “牛卿啊!你可真是大唐的忠臣呐!”,皇帝起身:“把李固言带上来!” 千牛卫得令,便将已经瘦骨嶙峋、面色黑黄的李固言架上正堂,扔在地上。 “朕记得,牛卿你与李固言是故交是吧?” 牛僧孺心头一紧,颜色却依旧不改:“是” “那他包藏妖狐,霍乱大唐,谋逆之心昭然若揭,该当何罪?” 牛僧孺十指慢慢蜷曲,扣进地毯中:“当······当斩!” “你与他有旧,难道你就不想为他求情?” “臣······臣先是大唐的臣子,再是李固言的友,忠义相悖,臣取忠!” 皇帝闻言,弯腰一把抓住牛僧孺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臣,臣是大唐的臣,先忠天子再友故人!” 皇帝的目光在牛僧孺的脸上游走:“牛卿,你知道朕最恨谁吗?” “阉·····阉仇?” “你既然要忠君,那朕赐你一把刀,你去替朕砍了他好不好?” “臣······臣······”,牛僧孺不知该如何应答,一时惊慌失措。 “去吗?” “臣······” “滚!” 马元贽赶紧迎上来,将牛僧孺扶起来小声说道:“牛少保,你不该来的,陛下正在气头上,你先行回府吧!” “臣,臣告退”,牛僧孺赶紧起身,匆忙退走。 皇帝转过头来,望着目光呆滞的李固言:“你想干什么?” 李固言抬起眼皮看了皇帝一眼,没说话。 皇帝见状冲过去扇了李固言一巴掌:“朕问你想干什么?回答朕!” “难道这就是劫?这就是我要突破的桎梏?对,对!一定是这样!肉身历非常之灾······” “朕成全你!”,皇帝转身抽出千牛卫的腰刀,回身抵在李固言的脖子上。 李固言抬起头望着皇帝:“陛下,臣的时间到了,臣就要羽化了。臣会在天上庇佑大唐,庇佑陛下的。陛下,动手吧!” “混账!”,皇帝大喝一声,举起刀狠狠砍下去。 李固言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他期盼已久的羽化时刻。 他从未想过死亡会是怎么,但是他听说人在将死之时,会看见冥府的鬼差,会看见自己逝去的亲人。 罪恶之人痛感倍增,面目狰狞;而良善之人却舒适异常,面容安详。 李固言觉得自己该是良善的人,应是没有痛苦吧! 利刃破空之声在他耳畔回响,他果然没有感觉到痛苦。 “咣当” “杀你脏朕的手!” 李固言闻声一惊,下意识睁眼去看,眼前却不见冥府鬼差,亦不见失去的亲人,腰刀在地上闪着寒光。 皇帝已经离开了······ 另外一边,李德裕听从谭泽露的建议,没有去政事堂,而是坐在东市西门的一个茶摊上,静静等候。 自辰时一直到巳时,李德裕的茶壶已经换过好几次茶叶了。 “阿郎,到底来不来啊?先生会不会······”,在一旁侍奉的李寿山有些焦急了。 “不会!”,李德裕坚定的说道:“先生说他会来,他就一定会来!” 李德裕话音刚落,东市西门便进来了几个仆人打扮的汉子,抬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布口袋。 “来了!”,李德裕起身,紧盯着那几个汉子。 李寿山闻言赶紧招呼身边的几个万年县衙役:“快去拦住他们!” 衙役便敢过去,将那几个汉子拦下来,要检查布口袋。 那几个汉子顿时紧张起来,一个稍微老成点的汉子倒是镇定,掏出一个小布包来塞进衙役的手中:“各位爷辛苦了,这点银钱权当请各位爷喝酒” 衙役根本不看那布包,语气异常冰冷:“把布袋打开!” “几位爷我们是牛少保府上的杂役,来东市采买货物,还请不要难为” 衙役伸手去握刀柄:“我再说一遍,打开布袋” “怎么回事?”,这时李德裕负手慢悠悠走过来,问那几个衙役。 衙役回答道:“回禀李阁老,这几个人形迹可疑,我等正欲检查他们携带的布袋” 李德裕瞥了那几个汉子一眼:“你们是哪里来的?” “我们······我们······”,汉子们彻底慌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把布袋打开!”,李德裕向着汉子们喝道。 汉子们还没有动,衙役们便赶上去将布袋夺下来,打开封口之后,一个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年轻人便露了出来。 李德裕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李固言的男儿子李遥,正是自己要等候的人。 “大胆!你们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来啊!都抓起来!” 衙役们马上便将这几个汉子押缚,汉子们一时惊慌失措,大喊道:“官爷,我们冤枉啊!这都是牛僧孺牛少保吩咐我们做的,我们没有行凶啊!” 李德裕勾起嘴角:“你们是什么人?” 汉子们便招了:“我们是牛少保府上的杂役” “胡说!你们几个腌臜货色,竟污蔑牛少保!来啊!把这几个人都带回万年县衙暂押” “是!” 待衙役将那几个汉子押走之后,李德裕蹲下来试了试李遥的呼吸,便让跟随的仆人将他带回府邸。 李德裕府邸内,医生已经在等候了。 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李遥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灌了一些红糖水之后,李遥的脸色红润了一些,眼皮子动了动:“阿翁,阿翁······” 正在跟李寿山交代事情的李德裕听到了李遥微弱的声音之后,便遣退了李寿山,走到卧榻前望着呓语的李遥叹了一口气,拿起布巾帮李遥擦去脸上的汗水。 “阿翁!”,李遥猛地抓住李德裕的手,一下子坐了起来。 李德裕将手抽回来:“饿不饿?” 李遥看到李德裕之后大惊,挣扎着要起身,李德裕一把将他按在榻上:“怎么?对长辈就这么无礼?见面直呼‘你’?” “参······参见李侍郎”,这话李遥说的很艰难。 “罢了罢了”,李德裕将布巾放在水盆中浸湿,揉搓干净,又拧干递给李遥:“自己擦擦脸上的汗吧!” “阿翁!阿翁!!”,李遥推开李德裕递过来的布巾,想要支撑着下榻,但却一下子跌在地上。 李德裕抓住李遥:“皇帝陛下已经去过你们家了,李尚书······” “阿翁······”,李遥愣住了。 李德裕拍了拍李遥的肩膀:“安心在这里养伤,我会想办法的” 李遥机械的转头看向李德裕:“牛少保他······” “是我在东市将你带回来的” 对李遥来说,李德裕这句话,就如同一把尖刀,直插进心窝。他想抵御,却手足无措。 这是最坏的结果,也是最合理的结果,李遥早该想到的。 相信,一定程度上是挣扎,一定程度上又是在安慰自己。 侥幸就如同吞慢性毒药,当毒发那一刻,疼痛甚过烈药数十倍。 既定的现实面前,李遥不再发疯、发狂,沉默是绝望,流泪是伤情。 “我等会让人送饭过来,你好好休息”,李德裕起身要离开。 李遥却叫住李德裕:“李······伯父,您······您会救家翁吗?” “我会想办法的,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李德裕深吸一口气:“我敬重仲枢兄,救他是应该的” “就这样吧!”,李德裕出门去了。 门外,谭泽露正在等候,见李德裕出来,便问:“阁老,安抚下来了?” 李德裕点点头:“安抚下来了” “那就好” 李德裕望着被风雨撕扯的芭蕉:“先生,你要我救李遥是为私?” “有公有私” “怎么说?” “于私,我和他有旧;于公,是为阁老。有私便有怨,有恩便有容,牛僧孺私,阁老恩,朝堂会偏爱谁?” “若是今日阁老私,扳倒了李固言又如何?明日还会有张固言、王固言站出来,阁老又该怎么应对?” “自古为官和治世,皆是恩为主,威为辅,阁老听说过那个国家以威治世能延续三代的?” 李德裕拊掌:“先生,我恨呐” “恨什么?” “我一恨自己愚蠢,二恨遇见先生迟” 李德裕与谭泽露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五十九章 坐山观虎斗 时至下午,云层渐白,滂沱的大雨收势了,天将晴。 多日的风尘被掸去,长安城焕然一新,青砖黛瓦衬绿树红花,草香味与土腥味混杂在一起,让人觉得心安。 东西两市的行人多了起来,小贩们便来了劲头,吆喝声此起彼伏。 守卫皇城的军士也该换岗了,随着洪亮的鼓声与命令,军士们上下城墙,急促的跑动与铠甲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宣政殿内,李德裕安然坐在席位上,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此时,李德裕的脑海中,都是谭泽露的嘱咐。 “阁老,陛下在李固言的府邸见李固言所作所为,正是怒气盛时。但是陛下并没有当场诛杀李固言,而是暂时收押他,定是想有所回旋” “而牛僧孺为了自保没有替李固言求情,所以陛下在等一个人给出台阶,以为回旋余地,那这便是阁老的机会了” “阁老当立即进宫,以公、私两方面为李固言求情,彰显恩情。陛下得到阁老给出的台阶,一定会宽恕李固言,阁老的名声自然广播,此事可成” 李德裕又问:“先生,万一陛下心中另有所图呢?我会不会被牵连?” 谭泽露反问道:“阁老以为陛下心中有何图?” “这······” “阁老若是不相信我,那便自行处置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牛僧孺及其党羽已然失去陛下的信任,此时正是阁老取得陛下信任的时候,请阁老不要犹豫,当机立断,切不可因小失大” “善。那我何时进宫?” “此时便可,另外可让李振助你一臂之力,顺便可将牛僧孺一军” 正在李德裕衬思的时候,一位内侍悄悄靠近李德裕,轻声说道:“阁老,马大人让我转告您,千万不要和陛下提李固言的事情,陛下正在气头上” 李德裕看了内侍一眼:“谢马大人好意” “阁老切记切记!” 李德裕不言语。 过了一会儿,皇帝来了,李德裕叩首:“拜见陛下” “李卿觐见可是为了李固言的事情?” 马元贽看着李德裕,一直在使眼色。 李德裕却目不斜视,举起玉笏回答道:“正是” 皇帝深吸一口气:“你想怎么处置?” “请为假河中节度使” “朕记得李卿和李固言向来不和,为何要为他求情?” 李德裕却反问道:“臣斗胆请问陛下,陛下觉得臣为李固言请求,是为了什么?” “私交?” 李德裕摇头。 “公事?” 李德裕亦摇头。 “那是为什么?” “公、私皆有” “哦?” 李德裕坐直身子:“于私,我与李尚书同出赵郡李氏,乃是同宗同源,血脉相连。请问陛下,在这个世间,哪有亲属有难不施以援手的道理?” “臣虽然与李尚书政见不合,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但血缘关系能割断吗?不顾及血缘亲属关系的人,陛下敢亲之信之吗?” “于公,乃是为大唐。李尚书乃是状元郎出身,文采斐然,政治清明,曾为大唐立下大功。陛下赦免李固言,一方面是表示对贤臣的亲近,另外一方面是彰显陛下的圣德,请陛下仔细考虑这件事” 李德裕刚刚说完,皇帝竟拍案而起,大喝道:“李德裕!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李固言干了什么事情吗?” “谋逆” “你为李固言开脱,就不怕朕定你一个共犯的罪名?” “臣既然敢向陛下进言,就不怕!” “来人!”,皇帝一声暴喝,在殿外等候的千牛卫马上进殿,单膝跪地听命:“末将在!” 皇帝死死的盯着李德裕,双手紧攥龙袍。 一旁的马元贽心提到了嗓子眼,迈前一步想要劝说皇帝,但一衬思一咬牙却又退了回去,左手扣住右手,紧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千牛卫军士也感觉到了什么,纷纷侧头望向李德裕,目光中充满不善。 皇帝冷冰冰的问道:“李德裕,朕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的话” 李德裕却言道:“陛下,臣以后不能为您尽忠了,请恕罪” “好!朕成全你!”,皇帝一声暴喝。 李德裕攥紧玉笏,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出。 马元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 “赐李德裕金三百,绢三十匹”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 半响之后,马元贽率先反应过来,忙提示李德裕:“阁老,您该谢恩啊” 李德裕这才反应过来:“臣谢陛下” 马元贽又喝退千牛卫:“还不退下?” 千牛卫面面相觑,又退出大殿。 皇帝端起茶盏:“马元贽,去尚膳局帮朕取些糕点来” “是”,马元贽退下,又将殿内的内侍全部遣退,偌大的宣政殿,只剩下皇帝与李德裕两人。 “李卿,昨日朕去过李固言的府邸了” “臣知道” “那你知道朕在李固言的府邸碰到谁了吗?” “牛侍郎?” “你猜他去李固言府上干什么去了?” “这······,探病?” 皇帝喝了一口茶水:“再猜” “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去救李固言” “李尚书和牛侍郎素来友好,相救也是应该的” “可是他骗了朕!”,皇帝将茶盏重重的放在案几上:“他为了明哲保身,竟然说自己是来李固言府上探病的!他竟然还搬出什么仁义道德,真是可笑之极!” “臣,臣不知所言”,李德裕叩首。 “李卿呐!”,皇帝走下龙榻,跪坐在李德裕面前:“朕放眼整个朝堂,能信任、依仗的,就只有你一人啊!” “臣,臣······臣惶恐!!”,皇帝这一番话,让老迈的李德裕血脉喷张,冷却多年的热血再一次迸发出来。 四十年了,四十年了!李德裕沉沦漂浮,大起大落。 他曾经踌躇满志,又灰心丧气;他曾经一腔热血,又被现实撞的头破血流。 年岁在长,心智在消。 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李德裕披衣起身,望月兴叹。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牧羊的苏武一般,冰天雪地,穷愁孤独,但却守节不屈。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李德裕不知怎么用语言来形容,只好一下一下的叩首,以谢这迟到的浩荡皇恩。 “李卿呐!”,皇帝伸手将李德裕扶起来:“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走下龙榻,和你促膝而谈吗?” 李德裕摇头:“臣不知”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龙榻:“这龙榻高,无数人都得仰视着。朕在这些仰视的人里发现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他们那目光中,分明有贪婪啊!” “朕害怕!朕害怕被这些人仰视,朕虽然名义上是天子,可实际上呢?朕算什么?朕有做天子的尊严吗?” “就说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他当朕是天子,当朕是这大唐的君王了吗?” 皇帝苦笑一声:“朕累了,下来坐一会儿,与朕亲近的人坐在一起,朕觉得心安” “陛下!您就是大唐的天子!只要有臣在一天,陛下永远都是天子!就该坐在龙榻上!” 皇帝拉起李德裕的手:“文饶!朕害怕!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都不敢深眠,朕在卧榻上放着一颗石头,提醒朕时刻警戒!” “仇士良、鱼弘志握着神策军,就如同一只猛虎在朕的卧榻边,朕每日胆战心惊,如何安睡?朕这龙榻如何做的安稳?” “陛下!”,李德裕再叩首:“臣愿意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 “难呐!难呐!”,皇帝起身,走上台去,坐于龙榻:“李知温事件之后,户部有司空缺,前几日仇士良向朕进言,强荐户部主事崔铉为户部侍郎,朕······” “崔铉?可是博陵崔台硕?” “是” “此人不是与牛僧孺交好吗?仇士良怎么会······”,李德裕嘀咕了一句,再一衬思,马上就觉察到了其中的缘由,这是仇士良等与牛党结交的信号啊! “什么?李卿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皇帝叹了一口气:“其实朕一直觉得李回李昭度勇毅沉稳,该担此大任,可是······” “陛下,仇士良与鱼弘志不过是两个跳梁小丑,依仗皇恩而作恶,除掉他们就像是擦去衣服上的露水那样简单” 皇帝皱起眉头:“李卿心中可是有了韬略?” 李德裕举起玉笏,自信的回答道:“请陛下拭目以待” “那朕就静候李卿佳音!” 待李德裕退出宣政殿之后,皇帝的脸便阴沉下来:“来人,来人!” 一内侍便从偏殿迎上来:“陛下何事?” 皇帝吩咐道:“速去殿中省告诉仇士良,李德裕举荐李回李昭度为户部侍郎,朕难以定夺” “另外告诉仇士良,李德裕面色不善,心中似乎已经有了韬略,让他务必小心!” “奴婢遵旨” 内侍离开之后,皇帝冷哼一声:“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当天,皇宫中发生了两天大事,一件是李固言之子李振素衣赤足,自丹凤门跪地而入,三步三扣,九步九扣,直行到宣政殿方罢。 李振痛哭流涕,陈述李固言为大唐做出的贡献,并陈述他作为男儿子为了救李固言而做的各种事情,并着重陈述了在牛僧孺府邸的遭遇,请求皇帝对李固言开恩。 另外一件便是皇帝感与李振的孝心与李德裕的求情,法外开恩,发内诏出李固言为假河中节度使,非有诏而不得出府门半步,颐养天年。顺带斥责牛僧孺,罚他俸禄一年,禁足三月。 同时,这封诏书也施恩以赦三司罪犯,所有囚徒皆减罪一等,而且言明这是李德裕的建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六十章 新一轮的斗争 “阿郎,先生已经睡了”,李德裕回到府邸之后,直往西厢房,李寿山提醒道。 但李德裕却不理会,直接敲门叫道:“先生,我有要事和你商议” 连喊三遍,房间内亮起了灯光,谭泽露将门打开:“阁老请进” 李德裕走进去坐于席位上,面色坚毅:“先生,陛下授我旨意,清算仇士良与鱼弘志,请先生为我谋划” 谭泽露揉着眼睛:“嗯?清算仇士良与鱼弘志?” “今日在宣政殿,陛下遣退左右,与我推心置腹,陈述仇士良与鱼弘志的恶行,几欲泪下沾襟,我······” 谭泽露询问道:“阁老,皇帝是否还说你是他唯一可以依仗的人?” “是,这是做臣子的荣耀!”,李德裕以右手捂胸口:“天子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作为大唐的臣子,怎能不痛心疾首?” 谭泽露敲着桌子直摇头:“时机不成熟,请阁老安然等待” “先生!”,李德裕一拳砸在案几上:“你是天算之人!风雨都能向天借到,收拾两个跳梁小丑不是手到擒来吗?” “阁老,凡事皆要先顺应天时地利,再是依照人和。如今天时地利皆与我不利,人和也未占三分,谋划必败!” “陛下是天子,是四方土地之主,又信任于我,难道这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吗?” “如阁老所言,仇、鱼二人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但二人掌管众神策军,且上下齐心,一旦有变,刀兵可不长眼的!如当年甘露之变耳!” “先生,你可是怕了?” “我向阁老保证,不出一年,定让这两个小丑伏尸殿前!如今时机未到,请阁老耐心等待,且不可鲁莽行事啊!” “哼!”,李德裕拂袖而起:“先生到底是怕了!既然如此,那李某便自行处置了!” “阁老!”,谭泽露亦起身:“此事切不可······” 谭泽露话还未说完,李德裕便已经走远了。 皇恩这种东西,对于臣子来说,就像是久旱的甘霖,受之欣然而泣;但对于皇帝来说,不过是驭人的手段罢了,就像是控制马的辔头一般。 很明显,李德裕已经被皇帝的辔头牢牢缚住。不管前方是万正深渊,或是泥潭沼泽,只需皇帝马鞭子一甩,李德裕便奋然向前。如今皇帝已经甩了马鞭子,任谁都拦不住李德裕的。 另外一边,在内侍省的仇士良听闻皇帝传来的消息之后,心里亦是一惊:“李德裕当真要动手了?” 仇士良左右走了两圈:“快请鱼大人来!” 不一会儿,鱼弘志便到,仇士良便将事情和盘托出,鱼弘志闻言眉头紧皱:“此事颇为棘手,一个李德裕倒也罢了,但李德裕的背后有谭泽露这个罪臣之子作怪啊!” “鱼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置?”,仇士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先发制人?!” 鱼弘志却摇头:“此事暧昧不清,不可莽撞” “可是······” 鱼弘志踱了两步:“就算谭泽露与李德裕有通天的本事,但他们手无寸铁,你我手中可是有数十万神策军的!他们能奈我何?况且陛下已经提前通晓你我,说明陛下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我们有什么害怕的呢?” “陛下未明示支持你我,只是暗中通晓,说明陛下对于李德裕是有忌惮的。况且李德裕在谭泽露的帮助之下连续扳倒了李珏、李固言等人,声望正盛,非你我能比拟,与之相斗于你我不利啊!” “而且我窃闻龙武军中护军与中尉和李德裕关系暧昧,似乎有联手的趋势,你我的处境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乐观” 鱼弘志又细细衬思了一番:“既然你我不好出面与李德裕斗,那便找一个人代替我们与李德裕相斗。你我这段时间则需要紧紧把控陛下,让陛下亲近我们。我们趁次机会安插亲信往龙武军中,以解李德裕军中支持,危机解矣!” “谁?” “除了牛僧孺,谁还能与李德裕相斗?” “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李德裕正是如日中天,他斗的过吗?” 鱼弘志眯起眼睛:“牛僧孺一人肯定不行,但你我与陛下若是暗中支持,当如何?李德裕便如蝼蚁一般,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他!” “善!那我现在就派人去联络牛僧孺!”,仇士良疾走两步,又退回来:“要不要郭怀璧那边······” 鱼弘志断然拒绝:“她是致命的毒药,最危机的关头才能动用,现在还用不上” 不多时,一内侍自丹凤门夜缒而出,往牛府而去。 此时牛僧孺正坐在书房发呆,呆着呆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我,我对不起仲枢啊!” “阿翁”,牛僧孺的男儿子牛蔚上前来,以巾拭泪:“您尽力了” “蔚儿,我不是做错了?” 牛蔚却言道:“一块好肉上出现了腐烂的部分,最好的做法就是用刀将腐烂的肉切掉,其余做法皆是枉然。阿翁,这是您从小就教导我的话啊!我觉得您并没有做错” “那为什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 “当初陛下明明是信任我的!为什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牛僧孺一下子将案几掀翻,大声吼道。 牛蔚便退下不再言语了。 正在此时,管家在书房外请见:“阿郎,仇士良大人派人前来相见,有要事商议” “不见不见!” “来人说,李德裕打算对您动手了” “那就让他来啊!”,牛僧孺抓起散落在地上的砚台砸向房门,管家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也不敢再说话了。 牛蔚低头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交代管家将书房收拾干净,而后往正门去了。 待仆人将书房收拾干净之后,牛蔚便带着仇士良派来的内侍到了书房。 “奴婢见过牛阁老”,内侍上前行礼。 牛僧孺冷哼一声:“我早就被革职了,大人这是在羞辱我么?” “可是在奴婢的眼里,您永远都是阁老” “不必客套,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奴婢就直言不讳了。仇大人听说李德裕要对牛阁老动手了,难道阁老要坐以待毙吗?” “仇士良听谁说的?” “陛下” “陛下?!”,牛僧孺一惊。 内侍敏锐的观察到了牛僧孺的表情变化,马上顺着往下说:“正是,今日李德裕进宫之后多次进言陈述阁老所恶,请陛下严惩阁老” “无奈之下,陛下只得禁足阁老,以安抚李德裕。但李德裕并不罢休,愈加胁迫,陛下一再拖延,并派人往内侍省知会仇大人” “既然针对我,为什么要知会仇士良?” “这是因为陛下偏袒阁老啊!李待价侍郎、李仲枢尚书被李德裕陷害贬黜之后,阁老可还有依仗的人?如今李德裕气势正盛,又有谭泽露在后谋划,阁老自信一人可挽狂澜?” “陛下知会仇大人,意在让仇大人与阁老您联合在一起,共同对抗李德裕啊!请阁老莫要辜负皇恩” 牛僧孺双手紧扣在一起:“我凭什么相信你?相信仇士良?” “阁老,难道您信不过陛下吗?”,内侍盯着牛僧孺的眼睛问道。 “我,我······” “仇大人让我过来,除了告诉阁老一切小心之外,还希望阁老明白仇大人的心意,仇大人完全是站在牛阁老这边的,请阁老务必放心” 牛僧孺低下头,双手扣的更加紧了:“可是我已被禁足,什么也做不了” “仇大人会帮助阁老的” 牛僧孺沉默了,双手舒展开来,搭在膝盖之上。 内侍见牛僧孺这个样子,心里也就有了数,便起身告辞:“天色已晚,奴婢就不打扰阁老休息了,先行告退” 牛蔚躬身:“恭送大人” 内侍客气道:“请郎君留步” 送内侍离去之后,牛蔚回到书房问牛僧孺:“阿翁,您真的要和仇士良联手吗?” 牛僧孺抬起头,颤抖着嘴唇回答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牛蔚欲言又止,只好告退。 牛僧孺却在牛蔚迈出门槛的时候叫住牛蔚,强调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啊!” 牛蔚没有回应,短暂顿了一下之后,便迈步离开了。 牛僧孺呆呆望着洞开的房门:“这是陛下的意思,这是陛下的意思······” 实在不好意思,前几天在写论文,断更了,从今天起恢复更新!请大家多多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六十一章 李德裕的计策 “阿郎,您还是听先生的,暂且忍耐吧!”,正在伺候李德裕更衣的李寿山进言道。 李德裕闻言,一把夺过束带:“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婢女们以熏香缭绕常服之后,李德裕便出门乘轿往皇城而去。 昨夜李德裕一夜未眠,仔细衬思对付仇士良与鱼弘志的门路。 仇士良与鱼弘志之所以骄横,只是因为他们手中掌握着神策军。若是褫夺他们的兵权,收拾他们就如同捏死蝼蚁一般简单。 但仇、鱼二人掌管神策军多年,军中尽为两人亲信,神策军名义上是天子禁军,但实际上如同仇、鱼二人的私军一般,褫夺兵权又何其难啊!思来想去,李德裕放弃了褫夺仇、鱼二人兵权的想法。 正在李德裕苦思冥想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摆放在卧房的左龙武军中尉俞华赠与他的一对巨大鹿角,再转而一思量,另外一条计策便涌上了李德裕的心头。 驻扎在禁苑、守卫长安城的禁军除了神策军,还有龙武军,虽然规模不如神策军,但仍旧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近来龙武军频频遣人来府上拜访,礼物往来不断,示好之意人尽皆知,自己何不好好利用呢? 一方面,自己可以与龙武军诸将保持亲密的关系,将他们作为自己对抗神策军的筹码;另外一方面,自己可以岁收微薄为由,削减神策军的军费,缩小神策军的规模,同时调动边军补充龙武军。 一旦龙武军在规模上压制神策军,那么皇帝便没有什么理由忌惮仇士良与鱼弘志,到时处置仇、鱼二人,就真如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半个时辰之后,李德裕到达宣政殿,请求觐见。皇帝闻讯之后,让李德裕往紫宸殿觐见。 李德裕进入紫宸殿向皇帝行礼之后,便将昨夜拟好的表奏呈给皇帝:“陛下,自去岁以来,天凶、人祸并至,朝廷为保境安民,已将府库帑藏消耗殆尽” “而今岁年歉,禾木不振,恐新粮收成不佳,府库不盈,难以维继日常开度。臣昨夜衬思再三,唯有裁撤神策军,以节粮维生,度此歉年” 皇帝打开表奏粗略看了一遍:“准奏!马元贽,你往中书传旨,让郑朗按李卿意思拟定诏书” 李德裕闻言,马上请言道:“陛下,此事当以内诏行之,不必传行三省” 皇帝却摇头道:“内诏是朕不信任、疏远朝臣的表现,如今李卿是朕的仰仗,诏行外、传行三省是朕信任李卿你啊!” 李德裕闻言,赶忙叩首:“臣谢陛下厚爱!” 皇帝走下龙榻,将李德裕搀扶起来,握着李德裕的手言道:“李卿,裁撤神策军的事情不易啊!一切当慎重行事!” “臣,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李德裕眼睛一红,便要给皇帝叩首。 皇帝又将他搀扶起来:“李卿,往后私下见面,不必叩拜,有旁人在再行礼即可” “臣······,臣谢陛下” “如今你忝掌政事堂,政务繁忙,朕也就不留你了。但须注意休息,不可拖垮了身体,朕与大唐的未来,可都在你肩膀上担着呢!” “谢陛下关心”,李德裕拱手:“臣告退” 李德裕前脚刚离开,仇士良便在紫宸殿外求见,皇帝深吸一口气:“宣” 仇士良进殿还未说话,皇帝便抢先言道:“你来的正好,朕······”,话至一半,皇帝突然住了口。 转而看了马元贽一眼:“马元贽,朕有些饿了,你去尚膳局拿一些糕点来” “奴婢遵命” 马元贽转身往偏殿走,经过一名内侍面前的时候,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内侍点点头,马元贽这才放心离去。 待马元贽离开之后,皇帝让内侍将李德裕呈上来的表奏递给仇士良:“刚刚李德裕来见过朕了,要求裁撤神策军” 仇士良看完表奏之后怒从心头起,却也不好当着皇帝的面发作,只好强压怒火问道:“陛下可是同意了?” 皇帝却反问道:“朕敢不同意?” 仇士良上前一步,右手紧握横于胸前:“陛下!只要您给我一句准话,我马上带人诛杀李德裕!” “李德裕既然敢上书裁撤神策军,心中一定有了丘壑,你就不怕他是故意激怒你,而后······” “这······”,仇士良愣住了。 “不过朕留了一手,让裁撤神策军的诏书自三省转行,也能拖延一阵子,这段时间我们再想办法” 本来仇士良底气十足,但皇帝的一番话却让他顿时慌乱,手心一阵阵的出汗。 “你今日来见朕,可是想出对付李德裕的办法了?” “没,没有······。老奴来见陛下,是为牛少保” “怎么?你要为他求情?” “是,但归根结底,是为了陛下” “哦?” “陛下,如今李德裕气势正盛,朝堂之上谁敢不畏?而唯一能和李德裕相抗衡的,就只有牛少保了啊!若是陛下禁足牛少保,恐怕要不了多久,世人就只知道李德裕,而不知有陛下了!”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怒火自心中燃起。 “老奴之罪,但老奴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明鉴呐!”,仇士良将头重重扣在地上。 皇帝阴沉着脸:“此事朕还需考虑,你先下去吧!” “陛下!事关江山社稷,请速决!” “朕要是能自己做决定就好了!李德裕那边朕要给一个交代!!” “老奴遵旨” “你先下去吧!朕有点倦了”,皇帝靠在龙榻上,揉着太阳穴。 “老奴告退” 待仇士良离开大殿之后,皇帝原本阴沉的脸色当即消失,冷笑着嘟囔道:“朕还巴不得你不来呢” 身边的内侍依稀听到皇帝在说话,但却又没有听清楚,以为是旨意,便主动请问:“陛下,刚才可是有旨意?奴婢该死,未曾听清,请陛下再言” 皇帝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传旨:户部有司空缺,朕久察而得李昭度、崔台硕二人,骈为才俊,朕不得择其一以领户部,故考试一场,择贤而录” “朕素知太子少保牛思黯博学多才,通晓经文,可为主司。故解禁足,擢为主司,以权衡优劣,查察良才,试期暂定在六月初九吧!” “奴婢这就往中书省传旨” “不,去翰林院传旨” “是” 仇士良在离开紫宸殿之后,马上就赶到了中书省。 此时,得到内侍传旨的中书舍人正在拟写裁撤神策军的诏书,郑朗则在处理中书省的杂事。 仇士良找到郑朗直言道:“郑阁老,这道圣旨请延期拟写” 郑朗头都没抬:“为什么?这是欺君大罪!仇大人这是要置郑某于死地吗?” 仇士良现在也顾不上郑朗的冷嘲热讽,直接走到郑朗的案几之前:“郑阁老!这是陛下的意思!” 郑朗抬起头,疑惑的望着仇士良:“什么?延期拟写是陛下的旨意?” 仇士良便将近期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自己已经联合牛僧孺共同对抗李德裕的事情。讲到皇帝苦于李德裕胁迫的时候,仇士良更是声泪俱下,言辞动人。 郑朗在听闻了仇士良的说辞之后,大惊而起:“什么?竟然有这等事情?” 但随即,郑朗便冷静下来,反问仇士良:“既然这是陛下的意思,何必大费周章?陛下只需一纸诏书,仇大人便可领神策军手刃李德裕” 仇士良耐心言道:“郑阁老有所不知,李德裕如今已然与龙武军勾结在一起,若是陛下贸然动手诛杀李德裕,恐怕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到时候江山社稷······” “李德裕此番进言裁撤神策军,就是想削弱神策军的实力,以龙武军制之。一旦成功,李德裕还不是只手遮天?” “请郑阁老再想:陛下若真的想裁撤神策军,何必发外诏转行三省?只需一纸内诏便可。陛下之所以发外诏,正是要阁老您延期拟诏,我们好在李德裕的阴谋得逞之前,想出个办法制止这场阴谋啊!” “这······这······”,郑朗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仇士良又言道:“我已经向陛下请求解除牛阁老的禁足,请郑阁老切勿急躁,凡事等待牛阁老定夺。如今这朝堂之上,恐怕只有牛阁老才能对付李德裕了!” 听了仇士良一席话,郑朗顿时慌了手脚,眼珠子胡乱转动:“好,好,我马上就将诏书压下来,一切凭牛少保定夺” 另外一边,马元贽在回到紫宸殿的时候,皇帝正在偏殿内打盹。马元贽便将糕点放下,而后对着之前吩咐过的内侍使了一个眼色,那内侍点点头,便随着马元贽先后出了偏殿。 “陛下都说了什么?”,殿外,马元贽急切的问。 内侍便将皇帝的一言一行全部讲给马元贽听,马元贽听完之后面色铁青,马上就遣退内侍,而后找到一名亲信,交代了一些事情。 亲信得了吩咐之后,便要往丹凤门方向去,马元贽低头一衬思。却又将亲信拦下,一番告诫之后,打发他回内侍省司职了。 “局势不明朗啊!”,马元贽感叹了一声,转身进了偏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六十二章 棋走险招 时至中午,从大理寺点卯回来的谭泽露正在西厢房看杂书,李寿山急匆匆而来,在门外请见。 谭泽露便将书放下:“老父可是要说关于阁老的事情” 李寿山点头:“先生,宫里传来消息,阿郎他······” 谭泽露拿起茶壶:“阁老可是要裁撤神策军?” 李寿山一惊:“先生你······” “老父不必惊慌,此事还不足以让阁老身陷囹圄” “可是······”,李寿山扣着双手:“可是这一次陛下态度暧昧,而仇士良已然与牛僧孺联合,我怕······” “阁老才进宫没多久,老父便得到了这么准确的消息,有耳目乎?”,谭泽露不经意问道。 李寿山闻言低下头不言语了。 谭泽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有什么消息?” “陛下还降旨,解除牛僧孺的禁足,让他在六月初九那一天主司考试” “考试?什么考试?” “户部有司空缺,陛下在李昭度与崔铉两人间摇摆不定,所以请牛僧孺主持一场考试,考察李昭度与崔铉两人的才能,择优录为户部有司” 谭泽露的眉头当即拧成一个疙瘩:“皇帝怎么会发这样一道诏书?这真的是陛下的意思?” 李寿山点头:“陛下亲口所言,又内侍转达翰林学士,翰林学士制内诏而发” 谭泽露仔细衬思了一会儿,脸色马上就变了:“皇帝难道是想······” “怎么了先生?要不要我去叫阿郎回来?或者您······” 谭泽露却没有回应,右手食指一直在案几上敲打。 李寿山看到这一切,肝胆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也不敢再言,只得在一边静静等候。 “呵,原来是这样”,过了一会儿,谭泽露茅塞顿开。 “先生可是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谭泽露伸了一个懒腰:“天气正好,老父陪我出去走一走吧!” “是” 李寿山与谭泽露换了衣服,乘轿出辅兴坊往西市去。 轿夫们按照谭泽露的吩咐,在西市藏秀阁门口停了下来。 藏秀阁乃是整个西市最大的妓馆,与东市的萃英楼并驾齐驱,名声在外,是达官贵人、外来客商最喜聚集的地方之一。 李寿山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紧张的扣着双手,眼睛一会儿瞄谭泽露,一会儿瞄藏秀阁门口那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 “先生,我们······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喝酒” 谭泽露迈步向藏秀阁门口走去,门口的女人当即迎上来,贴在谭泽露的身上,绣绢抚过谭泽露的面颊,香气久久不散。 “这位小郎好生俊俏!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看着面生啊!” “这位是······”,李寿山上前来要解话。 谭泽露却抢先言道:“我是跟着家翁来长安通商的,顺便过来看看久负盛名的藏秀阁” “小郎看着年岁不大,婚配否?”,一位颇有姿色的女人上下打量着谭泽露。 谭泽露却没有回答:“将客人一直堵在门口可不是待客之道” “哎呦哎呦,是我们失礼了,还请小郎进来说话”,女人们闻言,便将谭泽露让进门。 进门之后,藏秀阁的杂役便迎上来:“小郎看着面生,第一次来吧!喜欢什么样的神女?” 说着便将谭泽露引到一处墙壁前,指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名字的木牌子说道:“全凭小郎挑选,看上的可唤出来相见,若是满意便让她来侍奉” 这些木牌呈金字塔形排列,越往上越是华丽,想必价格也是越高的。但奇怪的是,最顶端的那一块木牌却空缺着。 谭泽露随口问道:“那是花魁吗?” 杂役顺着谭泽露的目光看过去:“正是。但花魁已然寻了个好人家,早已掸去风尘” 谭泽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粗略扫了一遍木牌:“就盈秋和寒月吧!” 杂役便上前将写着“盈秋”与“寒月”的木牌子取下:“二位楼上请” 谭泽露与李寿山便跟着杂役上了二楼,路过一间叫“梅心苑”的房间时,谭泽露突然停了下来。 杂役便问道:“怎么了小郎?” 谭泽露指着隔壁的“兰心苑”:“我们就在这个房间了” 杂役面露难色:“可是这个房间已经被······” 谭泽露拿出两块散碎银子:“我们就要兰心苑” 杂役拿了钱,便将兰心苑的房门打开:“两位请稍等,我去传酒菜和盈秋与寒月上来” 谭泽露点头:“有劳了” 待杂役离开之后,李寿山警惕又好奇的扫视了房间一圈:“先生,您真的要······” “坐吧老父,今日算你休沐,好好放松一下” 李寿山直摇头:“那怎么行?不行不行,还是先生你在这里吧!老奴我去外面等先生吧!” “哎,老父······” 谭泽露还没说完,李寿山便离开了。 不一会儿,一众杂役便领着盈秋与寒月前来,放下酒菜之后,杂役们便退了出去。 这盈秋穿着一袭红衣,体态纤细,那一双媚眼中果然秋水流转,自是妩媚动人;而寒月着一袭绿衣,体态丰腴,胸前双峰挺立,纱衣掩不住春光,极易勾起男人的欲望。 “呦,这位小郎看着眉眼未开,看样子还未婚配吧!”,盈秋笑眯眯凑上来,绣绢在谭泽露的面颊拂过,整个人贴进谭泽露的怀中。 寒月也不甘示弱,亦将身子贴上去,双臂环绕在谭泽露的脖颈,朱唇轻启:“小郎来这里玩,就不怕令尊责怪?” 谭泽露勉强一笑:“怕我就不来了” “哈哈,小郎直爽,奴婢先敬一杯”,说着盈秋便酒杯递到了谭泽露的嘴边。 谭泽露刚张嘴喝下,寒月的酒杯又递了上来:“奴婢也敬小郎” 谭泽露喝了酒之后砸吧着嘴:“难道藏秀阁就这点手段?京城第一也不过如此” 盈秋闻言,手便顺着谭泽露的胸口向下滑:“小郎,我们这的花样可多着呢!就怕您身子骨弱,消受不起” “哦?是吗?” 寒月拉住了谭泽露的束带:“小郎若是不信,可以试试,奴婢一定让小郎欲仙欲死” 谭泽露伸手将盈秋与寒月的手拨开:“不着急,凡事当循序渐进,你们且先起歌舞,让我见识一下闻名四海的长安歌舞吧!” “小郎倒是会玩,那奴婢就先起歌舞了,请小郎杯莫停” 盈秋起身来到一边陈放着古琴的案几边坐下,寒月在谭泽露面前站定,起势要舞。 正在此时,隔壁梅心苑传来了一阵瓷器的是摔碎声,还有一个汉子狂野的骂声:“直娘贼!连个酒都倒不好!收了耶耶的钱还不让耶耶开心,小心耶耶杀了你!” 汉子话音刚落,隔壁就传来女子低低的抽泣声以及杂役的劝解声:“丘将军,您别生气,这贱人我们会处罚的” “哼!耶耶我的兴致都被这直娘贼败完了!真是晦气!” 杂役唯唯诺诺:“是是,我们一定严加处罚,还请将军息怒” 但汉子还是不依不饶,气盛愈盛。 不一会儿,管事的来了:“丘将军,来这里就是为了开心,您如此动气不是违背了来藏秀阁的初衷吗?这件事之所以发生也是我们招待不周,我们的罪不能推辞。这样吧!今日的账就算在我的头上,我们会另外为将军安排神女服侍,还望将军息怒” “不行!兴致不是随时都有的!!既然你们管教不好这些贱人,那么耶耶就替你们管教!”,言罢,一击清脆的耳光声传了过来,紧接着便是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丘将军!您这是要一意孤行吗?”,管事的人口气略有些不善:“我们有错在先可以忍让,但请将军自重,免得伤身!” “你这是在威胁耶耶吗?耶耶连吃肉喝血的吐蕃贼都不怕,还怕你个直娘贼!来啊!” 梅心苑动静一响,盈秋与寒月这边也停了下来,两人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眉头紧蹙。 谭泽露倒是表情愈发的轻松了,端起酒杯说道:“我酒都没停,两位为何停下?” 寒月走到谭泽露身边,接过谭泽露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又长叹一声:“小郎可知道隔壁是谁在叫嚣?” 谭泽露故作疑惑:“谁?” “丘雨恩” “丘雨恩是谁?” “小郎可听说过丘神勣?” “略有耳闻,武州朝名将,官至左金吾卫大将军” “这丘雨恩是他的子嗣” “丘神勣在天授二年伏诛之后,子嗣不是在神龙初年被囚禁了吗?” “先帝玄宗继位之后,曾经恩赦天下,丘神勣的子嗣也被赦免,子孙又入行伍,世代为军,十有七八战死沙场。这丘雨恩算是有点本事,在边军中以军功累迁,前年被调入神策军中担任朗将” 盈秋接着言道:“丘雨恩脾气不好,我们伺候不好动辄打骂,藏秀阁的姑娘几乎都被他打骂过了,我们都不愿意侍奉他” “那花魁呢?藏秀阁的花魁也被打骂过?” “花魁有大人物撑腰,丘雨恩惹不起” 谭泽露皱起眉头:“大人物?是谁?” “具体是谁我们不得而知,只知是宫内的权重” 谭泽露喃喃道:“宫内的?权重?” 另外一边,管事的人已经召来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将丘雨恩围在一起,面色凶狠的望着丘雨恩。 丘雨恩则抽出了横刀,恶狠狠的望着那十几个壮汉:“就你们几个,还不够耶耶杀!” “丘雨恩!难道你忘记先生接走花魁时对你的训诫了吗?莫说绑了你,就是杀了你,我们又何罪?” “我呸!有种你们就上前来试试耶耶的刀快不快!” “哼!动手!” 管事的人一声令下,壮汉们便一步步靠近丘雨恩,冲突一触即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丘雨恩 “区区小事,何至于此?”,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谭泽露出兰心苑,向众人言道。 管事的人转头向谭泽露:“这位小郎是······” 这位管事的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名唤刘苍,藏秀阁上下都尊称一声“苍叔”。他虽然白发苍然,但面容红润,目光深邃幽黑,一眼望不到底。 据说留仓是突然出现在苍秀阁并成为管事,而杂役与神女们对于他的畏惧来源于藏秀阁东家对他的尊敬,有时候东家也会在私底下叫他一声“苍叔”,主仆关系已然颠倒过来。 “商客之浪子”,谭泽露行礼道。 “实在不好意思,打搅到小郎了。来人,给客人换一个雅间,莫扰了客人的兴致”,刘苍吩咐道。 “小郎,请随我来”,以杂役得了吩咐,请谭泽露移步。 谭泽露却不做理会,信步走到丘雨恩身边:“这位将军,您眉目姿态颇似先汉兵仙淮阴侯,想必在军中也是功勋卓著” “可是您知道吗?淮阴侯当年甘受胯下之辱而不发,饥寒交迫而不怨,蛰伏待机,一鸣惊人。您今日一点点小事而大发雷霆,实在是唐突,有损您英武的形象啊!还望您息怒” 谭泽露这一番话让丘雨恩的怒气消散了一些,丘雨恩哼了一声:“这是他们有错在先” “当初那个令韩信钻胯下的泼皮无赖不是有错在先吗?若是韩信那时便怒从心头起,或许后来便不会有兵仙了” “您现在所处的环境,所遭遇的事情,和韩信当年遭遇的一模一样,您的决定和作为,可能会影响您的未来啊!大树百年方成材,但被大风折断只需要一瞬间,请您三思” “这······”,丘雨恩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谭泽露又快步走到刘苍面前:“古人好客,有朋自远方来,当尽力侍奉之,甚至不惜杀掉自己的妻子给朋友吃” “如今您为主人,将军为客人,您怎么能对客人不敬呢?这是您的过错啊!况且将军是奉着金子赠送给您的,您难道不该更加殷勤的侍奉吗?” “我······”,这一番话竟驳的刘苍哑口无言。 谭泽露又转头对丘雨恩说道:“将军,既然下等奴婢伺候不好,那便换一个好的奴婢来伺候,这点小事不值得您大动干戈” “我初来乍到,愿意结交长安的朋友,若是您不嫌弃,我便在这藏秀阁设下酒宴,请您入座欢饮” 丘雨恩不说话,将刀收起来转身进了梅心苑。 谭泽露见状,便吩咐杂役:“去请盈秋与寒月来梅心苑,再请醴兰与芷心前来,账算我的” “等一下!”,杂役正要去忙,刘苍却突然将其拦下。 谭泽露问道:“您要违背待客之道吗?” 刘苍却微笑道:“不是,醴兰与芷心也是下等的奴婢,不配伺候小郎与丘将军,我去安排两个姿色俱佳的神女来侍奉二位,账算我的,只当给丘将军赔礼道歉” “我替将军谢谢您”,谭泽露行礼。 “请稍等”,刘苍亦行礼,而后带着杂役与一众壮汉退下去了。 刘苍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脸色突转铁青,压低了声音问杂役:“那小儿是谁?” 杂役回答道:“一个客商的男儿子” “胡说!”,刘苍命令道:“找人去查他的底细,我不信一个客商之嗣有如此气魄!” “是”,杂役唯唯诺诺:“我马上就去” 刘苍又吩咐另外一位杂役:“去唤黄莺与素梅前往梅心苑侍奉,该怎么做她们知道的” 杂役询问道:“需要媚药吗?” “要” 不一会儿,杂役便将黄莺与素梅两人带到了梅心苑中。正在房中与谭泽露行酒令的丘雨恩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被这两人迷住了。 这两位神女皆未施粉黛,着轻纱衣裳,身形轮廓若隐若现。 被唤作黄莺的神女,有明显的胡人的特征,却也脱不开汉人的风韵,那双蓝色的眼睛最是勾人魂魄。 而被唤作素梅的神女,则生的精巧,点唇墨瞳,微红的面颊真似寒雪中绽开了梅花一般,令人移不开眼睛。 “奴婢参见小郎,参见将军”,两人躬身行礼。 丘雨恩当即上前将两人搀扶起来:“哈哈哈!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你们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以前没见过?” “奴婢叫黄莺” “奴婢叫素梅” “我们是刚刚进入藏秀阁的,将军您没见过正常,但是可早就仰慕将军您了”,两人交换了眼神,而后顺势将头靠在丘雨恩的胸膛前,手则在丘雨恩的腹部缭绕。 “哦?难道你们知道我?”,丘雨恩的双手也不老实,不停的在两人的腰间游走。 “我们听说将军在西疆奋勇杀敌,曾经一人连砍五个吐蕃人的脑袋,英勇异常。像将军这样的勇士,试问哪个女子不爱恋呢?” “哈哈哈!五个吐蕃贼人算什么?本将军随便就能砍下他们的脑袋!” “将军英雄,还请入座,我们姐妹一定好好侍奉将军” “好,好!”,丘雨恩搂着两人入座,双手愈发不规矩起来。 黄莺在入座之前瞪了盈秋和寒月一眼,两人吓的赶紧起身,恭敬的站在一边,紧扣的双手微微颤抖。 谭泽露看了盈秋和寒月一眼:“宴饮怎么能少的舞乐?你们去鼓乐吧!” “是”,两人听了谭泽露的话,如释重负。 “不过······”,谭泽露给自己斟上酒:“我没说停,你们可不许停” “是”,两人下去稍做准备,便开始鼓乐,丘雨恩狂放的笑声便被压下去一些。 而就这一会儿功夫,只喝了不过七八杯酒的丘雨恩竟已经眼神迷离,身子轻微摇晃起来,言语也开始含糊起来。 黄莺对此非常满意,她瞥了谭泽露一眼,随即对素梅使了一个眼色。 素梅当即领会了黄莺的意思,马上起身坐到谭泽露的身边:“冷落小郎了,这是奴婢的罪过,奴婢自罚一杯酒” 素梅自饮一杯后,将酒杯斟满递给谭泽露:“小郎是客,我们是主,主当敬客酒以示礼,奴婢又是第一次侍奉小郎,礼数愈重,还请小郎饮三杯” “那是自然”,谭泽露却没有接素梅递过来的酒杯,反而端起自己的酒杯连饮三杯。 “小郎好酒量,奴婢佩服”,素梅帮谭泽露倒上酒。 “既然你要尽地主之谊,又要讲究礼数,那便也要饮三杯酒,古往今来,哪有客饮酒而主不饮酒的?” “这······”,素梅了一下,便端起谭泽露的酒杯:“既然如此,奴婢从命便是” 谭泽露却将酒杯拦下来:“主客有别,岂能将用具混淆?” “小郎!今夜奴婢要服侍您,到时便是水乳交融,何须分彼此?”,说着,素梅凑近谭泽露,轻轻含住了谭泽露的耳垂:“今晚奴婢一定会让小郎满意的” 谭泽露笑道:“看来这藏秀阁也不过如此,只会些狐媚手段,扫兴,扫兴啊!” 素梅依靠在谭泽露的肩头:“这狐媚也分高低,藏秀阁岂是别的地方能比的?小郎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听说藏秀阁的神女皆饱读诗书,丝毫不输参加科举的举子,又听闻藏秀阁的神女能歌善舞,姿态神色与教坊所出无异,所以慕名前来。没想到藏秀阁徒有虚名,早知道这样,不如去萃英楼” 素梅与黄莺交换了眼神:“既然小郎喜好风雅,那么奴婢便舞上一段,敢问小郎喜欢什么舞曲?” 谭泽露回答道:“军歌,《秦王破阵舞》” 素梅与黄莺起身:“既然这样,那奴婢就献丑了” 素梅出门命杂役抬进两面九尺的大鼓来,靠在一起放置,而后两人将纱衣褪下,重着华服,站立于大鼓之上。 盈秋与寒月奏曲,素梅与黄莺以足为鼓槌击而和之,二人手持雁翎拟兵刃,激亢舞蹈。 鼓声巨大,流溢内外,将其他的杂声全部遮掩。 趁着此时,谭泽露端起酒杯坐到丘雨恩的身边,向丘雨恩敬酒:“吾观将军,目晦暗,面赤红,眉拧结不展,似是肝火旺盛。这虽然不是恶疾,长久如此足以胁性命,请将军要保重身体啊!” 丘雨恩打了一个酒嗝:“天天受气,能不火气大吗?” “将军如此神武,军中敢有人刁难将军?” “哼!梁毅那个狗东西!不就是仗着有仇士良、鱼弘志两个阉宦撑腰嘛!如若不是,耶耶我早就亲手把他剁了!” 梁毅与丘雨恩同为左神策军郎将,且同将豹威营,丘雨恩为主,梁毅为副,梁毅当听从丘雨恩的调遣。 但实际上,梁毅却因为姐姐做了仇士良的小妾而得了势力,处处压制着丘雨恩,更是拉拢营中校尉,将丘雨恩架空。丘雨恩名义上统帅一千神策军,但实际上却一名士兵也指挥不动。 “将军,还请慎言。仇、鱼两位大人乃是当朝最有权势的人,如果您刚才说的话传到了他们耳朵里,恐怕将军会有大麻烦!” “哼!”,丘雨恩直接抓起酒壶往嘴里猛灌,继而长叹一声,盯着桌上的菜肴发呆。 谭泽露装作指点歌舞的样子凑近丘雨恩,小声说道:“将军,我倒是有一条计策,可以让将军重掌兵权,甚至可以成为仇、鱼两位大人的心腹,荣华盈门,富贵加身” 丘雨恩闻言,当即来了精神,酒亦醒了三分:“当真?!” “君无戏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六十四章 第一策 破阵曲的表演到高潮了,乐曲愈发的激亢。 曲中竟一时有了刀兵碰撞声,战马嘶鸣声,人的叫喊声,果真如置身沙场一般。 素梅与黄莺则应和着曲子相互配合,脚踩鼓点,以雁翎互搏,翻滚、跳跃,颜色随着曲子的节奏时而激愤,时而狰狞,又时而惶恐,惟妙惟肖,精彩纷呈! “好!”,谭泽露装作看表演的样子拊掌叫喊,却又凑近丘雨恩的耳畔言道:“参天的大树一定有粗壮的树干与庞大的根系支持,我还没有见过哪个树干羸弱的树木能长出遮天的树冠来” 丘雨恩皱起眉头:“小郎何意?” 谭泽露解释道:“您是一颗好树苗,也有生长出遮天树冠的期望,但您恰恰缺少的,就是一个粗壮的、能支持您的树干啊!” 丘雨恩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的祖上因为犯罪而被处置过,门庭早就已经凋敝了,我今日能入神策军,完全是自己拼了命搏出来的结果。若是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我何至于此?” “河水被巨大的高山阻塞,会自行寻找出路通向大海;一匹优良的千里马在没有人能驾驭的时候,会自行寻找一个可以托付的主人;您有大川之才,千里马之能,怎么会找不到一个赏识您才能的人呢?” “放眼整个朝堂,最有权势的人是谁?能有资格赏识将军的人有几人?将军心里该是清楚的” 丘雨恩喝了一口酒:“牛僧孺?他连自身都难保了。李德裕最近倒是势头正盛,有成大事的趋势,但我没有法门联络上他,而且他出身名门,想必也是看不起我这么一个罪臣之子吧!” “非也!请将军您想一想,李德裕与牛僧孺虽然在朝堂上耀武扬威,相互缠斗,但实际上呢?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如今不比高宗、玄宗时期了,权势与职位只能用来吓唬人,关键时候,谁的手中有刀,谁就能掌控局势” 丘雨恩转头来看着谭泽露:“你的意思是······仇士良、鱼弘志?” “正是” 丘雨恩却摇头道:“没用的,仇、鱼二人大权在握,享尽荣华。拿一滴水去贿赂大海,天底下再没有比这还愚蠢的事情了” “人的欲望非钱财酒色可以满足,将军狭隘了” “嗯?”,丘雨恩一惊:“还请小郎指教······” 谭泽露不紧不慢的对答道:“权力” “权力?” 谭泽露点头道:“自宪宗朝后,朝堂之上有三大势力,李党、牛党、以及宦党。三方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谁也不敢轻易打破这一鼎立格局” “但如今,李德裕已然出手将这一格局打破,自去年以来,牛党接连失去砥柱官员,日渐孱弱。若是牛党覆灭,那么李德裕下一个要收拾的,便是宦党,仇、鱼二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现在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已经被逼到了角落中,为了生存,一定会联合牛党,共同对抗李党。此时的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三方剑拔弩张” “若是将军可以帮助仇、鱼二人击败并打压李党,拜托目前的囹圄状况,重新掌握绝对权力,那便是大功一件,难道将军还害怕不能得到仇、鱼二人的赏识吗?” 丘雨恩拿过酒壶给谭泽露倒上酒:“道理是没错,但我一个小小的郎将,能做些什么呢?总不能带兵闯进李德裕的府邸一刀杀了他吧!” “请将军想一想,仇、鱼二人凭什么与李德裕对抗?” 丘雨恩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兵呗!” “对!就是兵!李德裕与仇、鱼二人对抗的焦点也必然在兵上面。换句话说,李德裕想要扳倒仇、鱼二人,就一定会对你们下手,最常见的方式便是裁撤” 丘雨恩一脸茫然:“我还是不明白小郎的意思” 谭泽露右手握拳:“将军当鼓动三军,刀剑相胁!” “放肆!”,丘雨恩拍案而起,怒视谭泽露。 丘雨恩这一声将破阵曲打断,素梅与黄莺停了下来:“是奴婢跳的不好吗?” “不是,将军这是在和我置气呢!刚才我少饮了一杯酒”,谭泽露一边满脸笑容的解释,一边拉丘雨恩坐下。 丘雨恩摆摆手:“你们继续” 素梅与黄莺对视了一眼,随即对盈秋与寒月言道:“直接奏季尾” 破阵曲的节奏缓和下来了,低沉的哀鸣声、呼呼的风声、幽怨的哭泣声,战后遗风一一浮现,一种苍凉的感觉萦绕不散。 继而乐声骤停,片刻之后节奏一转,骤如暴雨。此时鼓点占据了主导位置,其他乐器的声音渐小,似乎是战后庆功,激亢的鼓声压住了军士们的呼喊声一般。 谭泽露帮丘雨恩倒上酒:“将军!此乃良策!” “一派胡言!这分明是造反!” “请将军想一想,若是李德裕果真要裁撤神策军,那么仇、鱼二人又该怎么应对呢?” “我不知道!” “神策军就像是一只刺猬,李德裕害怕被刺猬扎到了,所以要伸手来拔掉刺猬身上的刺。若是刺猬收起针刺,任由李德裕摆弄,那么当李德裕将针刺全部拔干净的时候,那也就是刺猬将死的日子” 谭泽露继续言道:“这其中利害明显,仇、鱼二人心知肚明,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利用神策军哗变而威胁李德裕与皇帝,以避免被裁撤” 丘雨恩反驳道:“但是目前未至,我还未听闻任何关于仇、鱼两位大人让我们举事的风声” “那是因为他们在等你们自乱!” “什么!?”,丘雨恩再次被谭泽露的言语惊到了。 “仇、鱼二人是宦官,是皇帝亲近的人,他们若是鼓动你们哗变,那就是谋反!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仇、鱼二人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断然不敢!” “但是若是神策军自己哗变,那便是军怨,是施政不善引起的变数,就好比是汹涌的河水一般,势不可挡。到时候别说李德裕,皇帝也要被震慑,届时为了平息你们的哗变,皇帝必然要处理李德裕” “李德裕一倒台,仇、鱼二人的囹圄困境便迎刃而解,权势甚至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将军您还害怕得不到赏识吗?只怕是要出将入相,位极人臣!” “这······我······”谭泽露这一番话,再一次让丘雨恩哑口无言,他没有想到,一个看着不到弱冠年岁的小孩子,居然能将朝政分析的如此透彻。 半晌,丘雨恩才回过神来。他眯起眼睛望着谭泽露,右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你是谁?” “客商之子,跟随家翁来长安通商” “撒谎!你一个外地人,怎能通晓朝政?” “阉宦与党政已经延续数十年,四海皆知,就连无知孩童知道一二。至于将军以为我通晓朝政,不过是按照利害关系所得的推论而已。若是将军感兴趣,可以看几本东周的史书,其中利害,各国政治牵连攻伐更甚!” 正在此时,素梅与黄莺将最后一个鼓点踩下,破阵曲终,喧闹与激亢暂时告一段落。 “将军,我们舞的可好?”,素梅与黄莺两人唤来杂役将鼓撤走,又换下华服,重着纱衣,分坐在丘雨恩与谭泽露的身边。 “好!”,丘雨恩将酒壶塞进黄莺的手中:“刚刚你们只陪我喝酒了,可是冷落了小郎,现在还不给小郎赔罪?” 黄莺闻言便起身坐到了谭泽露的身边,与素梅一起举酒向谭泽露,丘雨恩冷眼看着这一切,目光非常不善。 “小郎,您知道奴婢为何叫黄莺吗?”,黄莺将酒杯送到谭泽露嘴边。 谭泽露将酒饮下:“为何?” “因为奴婢叫的好听啊!小郎今晚要不要试一试?”,黄莺凑近谭泽露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小郎,奴婢叫素梅也是有道理的,要不要奴婢今晚说给你听?”,素梅的右手在谭泽露的腹部慢慢画圈······ “不了,今晚家翁与我有事情交代,你们今晚还是好好陪陪丘将军吧!”,谭泽露搂着黄莺与素梅的肩膀回答道。 “小郎,你不会还未婚配吧!” “没有” “该不会还未经人事吧!”,黄莺抓起谭泽露的手慢慢摩挲。 “你说呢?”,谭泽露伸手捏住黄莺的下巴,大拇指拨弄着她的嘴唇。 素梅靠近谭泽露,一口口热气喷在谭泽露的脖颈上:“小郎你真坏!” 谭泽露哈哈一笑:“还有更坏的呢!不过今晚不能坏给你们看” 黄莺闻言将谭泽露的手翻过来,盯着谭泽露的手心言道:“小郎这手相可是大富大贵之命啊!” “哦?是吗?”,谭泽露凑了过去。 素梅趁着这个机会,将一包白色的粉末倒在谭泽露的酒杯中,而后摇匀,端起来送到谭泽露的嘴边:“小郎,且再饮一杯吧!” 谭泽露在舌头沾染到酒水的一瞬间就觉得不对劲,他偷偷瞥了一眼丘雨恩,对方正在直勾勾盯着自己,谭泽露便张嘴将酒接下来。 黄莺见谭泽露将酒喝了下去,咯咯直笑:“小郎,你今晚就陪陪奴婢嘛!奴婢一个人睡不着!” 谭泽露没有言语,而是端起一杯酒灌进嘴中,而后抱住黄莺,轻轻掰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黄莺没有抗拒,一把抓住谭泽露的束带,直接扯了下来。 谭泽露慢慢放开黄莺,看着她说道:“一吻定情,改日我再过来,今日就先记下” 说完,谭泽露便捡起束带重新系好,起身向丘雨恩行礼:“将军,时间不早了,我先告退了,请您一定尽兴!” 丘雨恩一把搂过黄莺,大笑道:“去吧去吧!” 谭泽露结账之后,走出了藏秀阁,李寿山赶忙迎了上来:“小郎,您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李寿山将谭泽露扶进轿子中,而后吩咐轿夫:“回府回府” 谭泽露却悄声言道:“不要回头!有人在跟踪我!在西市绕几圈甩开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六十五章 东宫的回答 而此时,在政事堂的李德裕还未等待自中书省拟发的裁撤神策军的诏令,却听闻到了来自内廷直发的关于接触牛僧孺禁足以及主司考试的诏令。 李德裕即刻起身要往紫宸殿去询问皇帝,却被一名小吏拦住了去路:“阁老且慢” “拦着我作甚?我要去找陛下问个明白!为何要行此荒唐之事!” 小吏进言道:“阁老,您离开紫宸殿未至片刻,仇士良便求见陛下,而后陛下便发内诏,想必是仇士良在其中做了文章,您此时贸然前去能问出个什么缘由来呢?说不定还会触犯天颜啊!” “我······”,李德裕愣住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德裕大怒,一脚将案几踢翻:“仇士良这个混账东西!早晚有一天,我定会砍下这个狗奴才的脑袋来!” “阁老,与其在此发怒,不如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李德裕紧握双拳按于腹,左右踱了几步,猛然转身吩咐小吏道:“你马上前往中书省,以门下省的名义询问裁撤神策军诏书的拟定情况,告诉他们怠政何罪,言辞务必强硬!” “是” “慢着”,李德裕又叫住小吏:“再派人去御史台,召御史中丞李回李照度前来政事堂” “是” 半个时辰之后,李回匆匆入政事堂见李德裕:“恩师,您唤我来何事?” 李德裕示意他坐下说话:“可曾受诏?” “已然奉诏” “有什么想法?” “当尽力为之” “愚蠢!”,李德裕斥责道:“户部有司乃是权重之位,距登堂拜相一步之遥耳,必取之!” “是”,李回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李德裕长出一口气:“自今日起,你便回府温习经书典籍,御史台那边我会帮你打点,切不可怠慢丧志,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明白吗?” “是” “你回去吧!”,李德裕挥了挥袖子。 “是”,李回起身,徐徐退后,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回身问李德裕:“恩师,我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谭先生?” 李德裕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凝滞在空中:“不必,此事简单,不必叨扰先生了” “那,那我就先退下了” “嗯” 表面的平静掩盖不住李德裕内心的慌张,他端着茶杯的手抖的越来越厉害,茶汤左右洒出,流落案几之上。 “砰” 李德裕扔下茶杯,拂袖而去,出政事堂乘轿前往东宫。 此时太子李峤正在大殿内翻看三省发来的各地表奏誊抄本,听闻李德裕前来,急忙出宫迎接。 “见过李阁老”,李峤拱手道。 “老臣何德何能,断然不敢受殿下如此大礼”,李德裕急忙跪地参拜:“臣李德裕,叩见太子” “阁老此番前来,可是有要事交代?”,李峤将李德裕搀扶起来。 李德裕凑近太子,低声言道:“事关重大,请殿下与臣单独谈论” “哦?”,太子的脸色马上就变了:“那就请阁老与我往正殿一叙” 两人来到正殿之后,李峤屏退众人,询问李德裕道:“到底是何大事?还请阁老示下” 李德裕一脸正色:“陛下要对仇士良与鱼弘志动手了” “什么?!”,太子大惊。 “今日我已上表陛下,请求裁撤神策军,以制衡仇c鱼二人。但仇c鱼二人从中作梗,勾结牛僧孺c郑朗等人,把控中书省,诏令久而未发” “仇士良又威胁陛下,解除了牛僧孺的禁足,这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这······这······”,李峤闻言,心中慌乱不已,急忙问李德裕道:“若真是如此,那该怎么办?请阁老教我” “仇c鱼二贼不过跳梁小丑,之所以猖狂,只是因为担任神策军中尉,把控神策军。神策军虽然由阉宦掌握,但他们的职责是保卫皇帝陛下,效忠的还是大唐” “倘若我们想办法杀掉仇c鱼二人,再以陛下的名义振臂一呼,号召保卫皇权,诛杀逆贼,难道神策军会因为仇c鱼二人被杀而哗变吗?” 李峤听出李德裕话中的意思了:“阁老你是要······” 李德裕突然跪扣在李峤面前:“殿下,东宫六率尚有军士两千,诛杀仇c鱼两人绰绰有余,右银台门靠近禁苑,外面树大林深,适合藏兵,又是仇c鱼二人前往神策军中的必经之路······” “住嘴!”,李峤瞪大了眼睛,指着李德裕言道:“阁老,你······你难道忘记了甘露之变吗?!” “殿下!” “够了!请不要再说下去了!!送客!”,李峤转身背对李德裕,右手狠狠的扣着左手,嘴唇不住的颤抖。 李德裕叹了一口气,无奈离去。 另外一边,李寿山指挥着轿夫在西市的小巷兜转,在热闹的人堆中穿梭了几个来回之后,这才将藏秀阁跟踪出来的人甩掉,而后径直回李府。 至府门口,李寿山躬身在轿门前:“先生请下轿” 但轿中却一丝动静都没有,李寿山又请了一遍,轿中依旧没有动静。 李寿山慌乱了,他急忙掀起轿帘,却见谭泽露衣服杂乱,满脸通红,无力的瘫倒在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先生,你怎么了?”,李寿山赶紧喊人来将谭泽露背回西厢房。 听闻谭泽露出事了,李遥大惊失色,一路小跑进西厢房:“先生怎么了?” 李寿山回答道:“先生好像是,好像是······” 李遥走到卧榻边,见谭泽露那般奇怪的样子,顿时就明白了一切,当即责问李寿山:“你带先生去了哪里?” 李寿山噗通跪地:“郎君,郎君,我······” “不······不怪老父,是我自己要去的······”,谭泽露解释道。 “先生!你······” “遥兄,我要冰浴” “先生!如今天尚凉,冰浴怕是不妥,你这身子······” “遥兄!”,谭泽露一把掀开锦衾,跌跌撞撞的扑过来抓住李遥的衣襟:“帮我,帮帮我!” 正在此时,郭淮璧与李福生采桑回来,见谭泽露的房间门口围着一众仆人,皆面色凝重,郭淮璧顿时心头一凉,不顾一切的冲进谭泽露的房间中。 “先生!你怎么了?!”,郭淮璧进门便看见谭泽露躺在李遥的怀中,双眼迷离,面红耳赤,一副病态。 “拦住她!快拦住她!”,谭泽露一看到郭淮璧,血气当即涌了上来,那种原始的冲动在逐渐支配他的身体。他几乎无法抗争,只能凭借自己仅存的理智做最后的抗争。 谭泽露环抱着李遥的双腿,双手紧扣在双臂上,指甲直嵌进皮肉中,鲜血便一点点渗出来。他直勾勾的盯着郭淮璧,双眼布满血丝,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郭淮璧望向李遥,李遥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哒” 郭淮璧手中的竹篮掉在了地上,新桑葚散落一地。 她望着谭泽露,一步一步走近,泪终于夺眶而出。 “拦住她!快拦住她!遥兄!” 郭淮璧走到谭泽露背后,蹲下来将他环抱在怀中,又轻轻抓住谭泽露的双手:“放开,别这样” “你滚开!”,谭泽露将郭淮璧掀翻在地。 郭淮璧慢慢爬起来,又将谭泽露环抱在怀中,尝试将他的手与手臂分开:“我会心疼的” “你滚啊!”,谭泽露张口咬在了郭淮璧的胳膊上,不一会儿,鲜血便从谭泽露的嘴角流下。 郭淮璧紧咬牙关:“郎君,你们先出去吧” 李遥与李寿山对视一眼,便遣散众仆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了谭泽露与郭淮璧两人。 李福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被推搡着出了房间:“阿翁,先生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不请医生?” 李寿山拍了李福生后脑勺一把:“黄口小儿,你懂什么?去去去!一边去!” 李福生还想往房间里张望,被李寿山拖着出了西厢房,往杂院去了。 “很疼吧!”,郭淮璧拉过谭泽露的胳膊,对着那还在渗血的黑红色伤口便吻了下去,温柔的舔舐着。 一瞬间,一股异样的酥麻感传遍谭泽露的全身,他一把推开郭淮璧:“你出去!出去!别碰我!” “我知道先生是要做大事的人,不愿意被这些儿女情长牵绊。奴婢又是卑鄙之人,爱对于我来说,是最奢侈的东西,奴婢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郭淮璧含泪轻言:“仇c鱼二人是我的仇人,您诛杀他们,就是我的恩人,我身无长物,唯有做牛做马相报答” “看着先生身陷囹圄而我不能帮助,这比要了我的命更让我心痛”,郭淮璧坐直身子,一扣向地,头上流苏花簪便掉在地上,青丝似瀑铺展开来。 “如果您要承受痛苦,就让我陪您一起,这样我的心里也好受一点”,郭淮璧再叩向地,发髻便彻底失去了约束,披散四面。 郭淮璧拿起发簪,慢慢刺进小臂之中,皓齿亦将嘴唇咬破,鲜血直流。 “藏秀阁的媚药药效绵久,逾两个时辰,我便陪您两个时辰”,郭淮璧慢慢的转动发簪,剧痛让她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额上析出的汗水自紧蹙的眉间流下。 “够了!你为何非要如此?!”,谭泽露冲过去,抓住郭淮璧的手,将发簪慢慢拔出来,扯下一角衣襟将伤口裹住。 “先生您痛苦,奴婢的心里也似痛不欲生一般,我只想陪着您” “愚蠢!”,谭泽露将郭淮璧拥入怀中。 五月末了,正是最后一批槐花盛开的时节,整个长安沐浴在一片香甜之中。此时,谭泽露心中亦盛开着一株槐花,芬芳慢慢弥漫了整个心房。 郭淮璧抬起头,对着谭泽露吻去。谭泽露颤抖着抬起手,慢慢搭在了郭淮璧的背上······ 屋外阳光正好,水缸中莲花开的正盛,两只画眉鸟站在水缸边,亲昵的互相磨蹭着脑袋,帮助对方梳理羽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六十六章 牛僧孺的选择 日头向西了,血色的残阳笼罩四方。 李府西厢房水缸边的那一对画眉鸟早已经回归到隐藏在阴翳中的巢穴中,相互依偎在一起,耳不离腮,依偎缠绵。 西厢房中,郭淮璧蜷缩在谭泽露怀中,潮红的面颊贴靠在谭泽露的胸膛上,右手在谭泽露的胸膛上画着圆圈。 “该下榻了”,谭泽露拨弄着郭淮璧的头发。 “不嘛!再躺一会儿”,郭淮璧拉过锦衾盖住面颊。 谭泽露爬起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块玉佩交到郭淮璧的手中:“这是我五岁那年娘娘赠与我养身的玉佩,也是我唯一的念想。现在我将它当做媒聘赠与你,当是信物,若是他日回到淮南,我再下重聘,娶你为妻” 郭淮璧甜蜜一笑,将玉佩紧攥在手心,唤谭泽露一声“夫君” 谭泽露笑道:“怎么?就不打算报我以琼琚?就不怕别人将我抢了去?” “谁敢?!”,郭淮璧将脖子上的玉坠解下来放在谭泽露的手心:“我就只有这个了” “那以后,我就该唤你一声‘内人’了” “那你叫一声”,郭淮璧殷切的望着谭泽露。 “好啦!该下榻了,以后再叫” “不行!不叫就不让你下榻”,郭淮璧抓住谭泽露的双手。 “内人” “再叫一声” “行啦,别闹了,我还有事要做” “那,那好吧”,郭淮璧突然凑上去亲了谭泽露一口,而后下榻穿衣,再伺候谭泽露更衣。 “让福生陪你买些外用的药吧,伤虽小,可不能轻视” 郭淮璧摇头:“不用买药,取些面饼上生长的青霉敷在伤口上就好” “这是谁教你的?” “掖庭宫的老人” “我也听一些人提起过,真的有效吗?” “有的”,郭淮璧笃定的回答道。 待伺候完谭泽露更衣,郭淮璧便回到自己房间,谭泽露则出西厢房,找寻李寿山。 “先生,您有什么吩咐?”,李寿山听闻谭泽露找他,急忙来见。 “有一件事要老父即刻去办” “何事?” “派人去牛僧孺的家门口守着,看牛僧孺今夜会去郑朗或者杨嗣复家中,还是会去找益王李岘” “是”,李寿山得了吩咐便要下去安排人手执行,但走了几步后他又回转来问谭泽露:“先生,那要是牛僧孺今夜不出府门呢?” “他今晚必出府门!” 此时的牛府正沉浸在一片欢欣之中,原本因为牛僧孺被禁足而情绪低落的仆人们,在接到牛僧孺被解除禁足的圣旨之后,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但牛僧孺此时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手握着圣旨紧皱眉头。 “阿翁,陛下已经解除您的禁足了,但您看起来好像并不高兴”,侍奉在一旁的牛蔚问道。 牛僧孺叹了一口气:“目前局势对我不利啊!” “如今您与仇士良c鱼弘志珠联璧合,又有陛下的暗中支持,李德裕又能奈您何?” “蔚儿!你放肆!”,牛僧孺喝道。 放在往日,牛蔚怕是已经跪地请罪,但今日,牛蔚却丝毫不畏惧,竟上前一步辩道:“阿翁,阉宦霍乱大唐数十年,他们把持朝政,残害皇室,罪不容诛!” “您数为宰相,也算得上是朝廷上的肱骨。我相信你往日与李侍郎相斗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匡扶大唐的志向,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 “但如今,您与阉宦同流合污,这是自甘堕落啊!请恕我不能理解您!” 牛僧孺拍案而起:“我已经说过了,这是陛下的意思!” “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您心里清楚!如今李侍郎要对仇c鱼二人动手了,仇c鱼二人惧怕李侍郎,又因为阉宦难登朝堂直接对抗李侍郎” “于是他们选中了您,用下三滥的手段让陛下解除您的禁足,而后将您送到李侍郎的面前!您是阉宦的刀啊!也是阉宦的挡箭牌!” “逆子!”,牛僧孺气急败坏,冲到牛蔚的面前,将牛蔚打倒在地:“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阿翁啊!您变了”,牛蔚抬手将嘴角的鲜血擦掉。 “你滚!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我没有你这么一个男儿子!” 没有言语,没有退步,牛蔚捂着胸口,扶着门框慢慢走出书房。 夜起凉风阵阵,吹的牛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牛蔚离开之后,牛僧孺在书房中愣了很久,泪痕久久不干。 “哎!”,牛僧孺叹了一口气,抬手拭去眼泪:“来人!备轿!” 管家听了招呼,进门来问:“阿郎,去往何处?” “杨继之杨尚书家中” “请阿郎稍等,我即刻去准备” “慢!”,牛僧孺低下头一衬思,又叫住了正要退走的管家:“去十六王宅”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牛僧孺的轿子停在了十六王宅益王府门口。 管家上前扣门:“太子少保牛思黯求见益王殿下” 益王府的管家马上就去通报,得了允诺之后,便将牛僧孺引入正堂之中。 正堂之上,李岘正陪着一名舞姬把玩一块于阗玉坠。 “殿下!如今情势危急,您怎能沉醉声色玩物?”,牛僧孺强压怒火,向李岘进言道。 李岘将玉坠交给舞姬,并将她遣退:“少保不是被君父禁足了吗?怎么敢违抗圣旨私自出府?” “今日陛下特下恩旨,免除老臣的禁足,并密诏老臣做一件大事!”,牛僧孺辞色俱正。 “哦?什么大事?”,李岘举起酒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扳倒李德裕!诛其心,革其职!” “这不是君父一句话的事情吗?何必大费周章?少保这是拿本王当白痴吗?”,李岘冷笑道。 “如今李德裕势头正盛,在朝堂之上威望极高,陛下若是轻言处置,怕是会引起朝堂不满,留下诟病,陛下的颜面何在?大唐的颜面何在?” “陛下之所以大费周章,无非是想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处置李德裕。一方面不会留下诟病,另外一方面又能赢得威望,此乃大智也!望殿下学之” “即便是这样,少保找我作甚?我既没有太子那样的权力,又没有兖王那样的军功能得到君父的宠爱,怕是帮不上少保什么忙了” “此言差矣!我既然能来找殿下,就说明殿下可以助我一臂之力。而且······” 李岘将酒杯放下:“而且什么?请少保直言” “太子殿下看起来温仁和善,但实际上,却是缺乏胆略,凡事优柔寡断,难成大事。陛下已然洞察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一次并不打算让太子参与” “而兖王殿下因为兖王妃新丧,一直郁郁寡欢,整日饮酒消愁,醉生梦死,怕也是帮不上陛下什么忙” “这难道不是殿下您的机会吗?这一次,如果您帮助陛下扳倒李德裕,那可是天功一件,陛下会不宠爱您吗?” “届时又老臣进言,请陛下进封您为龙武军大将军,宿卫宫廷,您手中可就有一道重要的筹码了!万一日后有变,您可以······” 牛僧孺点到为止的话语让李岘兴奋不已,他抓着酒杯的手在不住的颤抖,嘴中念念有词:“龙武军大将军,龙武军大将军······” “我该怎么做?请少保教我”,李岘动心了,他急忙走下到牛僧孺面前,行礼问道。 牛僧孺露出了笑意:“殿下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您只需要这样······,这样······然后这样······” “那我什么时候去合适呢?” “我会授意郑朗明日清早通过裁撤神策军的诏书,下午诏书便会传遍神策军,殿下晚膳毕即可前往” 夜深了,行人归家;商人关铺;军人巡街,长安沉静下来了。野猫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在墙头行走,竖着耳朵仔细听辩老鼠做索发出的细微声响。 墙下,一只老鼠正叼着一块面饼顺着贴墙快行,殊不知一只猫就在墙头上虎视眈眈的盯着它。 “哈哈哈!”,正在猫瞅准了机会,准备一击必杀的时候,一阵突然传来的狂放笑声惊的猫条件反射似的顺着墙头狂奔,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发出这阵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从藏秀阁走出来的丘雨恩。 “今天高兴!高兴!下次耶耶还来!还找······找黄莺和,和那个······”,丘雨恩一手搭在杂役的肩上,一手扶着腰。 “素梅”,杂役补充道。 “是是是!素梅!耶耶喜欢!” “丘将军,夜黑路远,请您务必小心”,杂役将丘雨恩送到门口,便要告辞。 “小心个屁!耶耶不怕!” “丘将军武功盖世,真乃豪杰”,杂役不耐烦的恭维道。 “回去告诉黄莺和素梅,耶耶······耶耶明天还来找她们!” “一定转达,请将军保重身体” 丘雨恩嘿嘿一笑,打了一个酒嗝,心满意足的扶着腰慢慢离去了。 藏秀阁内,刘苍站在窗口,望着渐行渐远的丘雨恩:“怎么样?” 站在刘苍背后的素梅回答道:“应该是没问题” 刘苍转身过来,凌厉的目光扫视着黄莺与素梅:“我要的是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小郎确是淮南口音,是外地人无疑,举止轻佻浪荡,与那些纨绔年少没什么差别,我的判断是没有问题”,素梅回答道。 “但是我派出去跟踪的人却被甩掉了!”,刘苍盯着黄莺:“黄莺?!” “啊?”,黄莺一愣,慌乱的应答道。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刘苍勃然大怒,冲上来一把掐住黄莺的脖子:“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我随时都能杀掉你!” 素梅见状急忙求情:“苍叔,黄莺刚才消耗太多体力,实在困乏,故而走神,这也是为了苍叔您啊!还请您不要怪罪她!” “哼!”,刘苍冷哼一声,将黄莺扔在地上:“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不许声张,你们下去休息吧!” “是” 待素梅与黄莺离开之后,刘苍铺纸研墨,修书一封。 但犹豫再三,刘苍还是没有将信发出去,反将信焚毁。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六十七章 第二策 月已至高空,长安城鸡宁犬息,正在房间秉烛看书的谭泽露打了一个哈欠。 “要是倦了,就去睡吧!”,郭淮璧端着一碗安神汤走进谭泽露的房间。 谭泽露放下书:“再等会儿吧!倒是你才该去歇着” 郭淮璧将汤放在案几上,走到谭泽露背后,帮谭泽露轻轻揉着太阳穴:“夫君都没睡,我这做妻子如何睡得?” 谭泽露笑了笑,端起安神汤喝了一口:“怎么这么苦?” 郭淮璧闻言,将安神汤接过来喝了一口:“不苦啊!我加了蜂蜜的” “不苦就多喝几口,喝完了就去睡吧!我要睡下还早” “我陪你”,郭淮璧将安神汤送到谭泽露嘴边:“喝吧” 谭泽露却将头偏到一边:“不喝” “那就不喝了”,郭淮璧将汤放下来,继而靠在谭泽露的肩头:“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扳倒了牛僧孺之后,李阁老留你在长安,不许你回淮南,你该怎么办?” “那就偷偷跑回去,回淮南之后隐居起来,再不涉世事了” “那李阁老要是拿养你六年的阿郎威胁你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李阁老不是那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谭泽露皱起眉头:“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郭淮璧双手环住谭泽露的脖子:“患得患失啊!在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依靠了” 谭泽露轻抚郭淮璧的背:“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知道什么?” “算了,没什么” 郭淮璧还要追问,李寿山却不合时宜的走进了房内:“先生,有信了” 谭泽露闻言悄声对郭淮璧说道:“去煮点茶” 郭淮璧起身:“嗯” 李寿山趁机言道:“郭贤阁,我命人煮了些红糖鸡卵,您若是去厨房,正好赶上” “有劳老父了” “岂敢” 郭淮璧抬脚跨门槛的时候,脚下突然一软,几欲跌倒,幸好她眼疾手快,即使扶住了门扇,这才站稳。 “贤阁,您没事吧” 郭淮璧不言语,回头看了谭泽露一眼,红着脸走了。 “咳咳”,谭泽露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李寿山赶紧转过头来:“牛僧孺去了哪里?” “益王府” “哼,他还真是一贯的作风!” “先生,老奴接下来该做什么?” 谭泽露喝了一口安神汤:“把李回李昭度叫过来” “现在?” “嗯,现在,就说我叫他过来议事” “是”,李寿山这就要去安排,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对谭泽露说道:“先生,我那有一个方子,您要不要试一试?” “什么方子?”,谭泽露一愣。 “那个的方子”,李寿山腆着脸回答道:“之前阿郎试过,有点效果” “不了,多谢老父好意” “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一个时辰之后,李回在李寿山的带领之下进入到谭泽露的房间之中。 李回进门之后,急忙行礼:“见过先生” “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要打扰中丞休息” 李回忍住哈欠:“不碍事,不碍事。先生此番召我前来,可是有教诲?” “中丞对这次考试可有把握?” 李回抬头看了谭泽露一眼:“有七成吧!” 谭泽露用右手食指敲打着案几:“请中丞直言” “五成,五成吧!” “果真?”,谭泽露直勾勾盯着李回。 “三······三······” “户部乃是中枢职要,得之对阁老来说如虎添翼,这次考试中丞必须要胜出!” 李回身子一颤:“可······可是······” “无妨,此事我已经周密谋划,中丞势在必得!” 李回闻言,猛然抬起头:“先生已经谋划过了?请先生教我” 谭泽露示意他不要急,自己则娓娓道来:“今日我命寿山老父派人监视牛府,牛僧孺在被解除禁足之后,直接去了郑朗的府上,而不是益王李岘的府上,这说明他这一次将友情放在了第一位” 李回疑惑不解:“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与牛僧孺要出的考题有关系” “什么?”,谭泽露这一番话,让李回愈加迷惑了。 谭泽露解释道:“牛僧孺此人,向来以既得利益为重,遇好事则不择手段攫取利益,遇坏事则不择手段撇清关系,友情对于牛僧孺来说,不过是获得利益的一个工具而已” “此前,牛党之吴领文c李珏c李固言,都因为会影响到自己而被牛僧孺抛弃,尤其是谋害李固言之嗣李振的事情让陛下盛怒,因而禁足牛僧孺,想必牛僧孺通过这些事也能悟出一些道理来” “此番牛僧孺出府见的是益王还是郑朗c杨嗣复,实际上是牛僧孺处事态度的一种选择,郑朗与杨嗣复代表的是友情,而益王则代表的是权力与利益” “即使如此,新的态度与旧的处事观念还是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影响到牛僧孺。牛僧孺在出题的时候,必然会受到影响” “所以,牛僧孺这次出题一定是以‘友’为题,让中丞与崔铉属赋一篇,绝对不会考策论!这样的话,中丞只需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仔细推敲出一篇赋来,便可在考试的时候一举夺魁,入主户部” “这······”,谭泽露这番话对于李回来说无疑于天马行空,这并不能让李回信服。 “怎么?中丞不相信我?” “不是不是,我只是惊叹于先生的思想” “我行事向来谨慎,凡事当仔细谋划,不出任何意外才是最好。此事我已经仔细的谋划过了,中丞尽管按我说的做,户部主司的位置便铁定落入中丞彀中” 李回低下头仔细思索了一番:“先生,此事恩师可知?” 谭泽露摇头道:“不知” “为何?” “此事若是知会阁老,中丞必定落榜” “我愚钝,请先生直言” “阁老身边有奸人,此事若是知会阁老的话,奸人便会知会牛僧孺等人,届时牛僧孺便会针对中丞,中丞觉得自己有几分把握胜出呢?” 李回不言语了,低下头,眼珠子左右转动。 “咣当” 正在此时,房门外突然传来了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李回被吓了一跳,翘首向外张望,谭泽露则不动如山,目光如炬。 “中丞,此事你自己思谋,成与败全凭自己了”,说着,谭泽露伸了一个懒腰:“时间不早了,我就不留中丞了,福生,代我送客!” “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了” 李福生送走李回之后,郭淮璧一脸委屈的走了进来:“被野猫吓了一条,煮好的茶都倒在地上了,你要喝的话,我再去给你煮” “那就不喝了,我也该睡了” 郭淮璧便上前来帮谭泽露宽衣:“那李回你到底还是帮了” “也不算帮,也不算害,反正他不吃亏” “你啊!小小年纪就这么重的心思!” “都是被逼的”,谭泽露回身坐在榻边:“你也回去歇着吧” “我······我······”,郭淮璧扣着双手,红着脸支支吾吾。 “过几天你我再同寝,我这是为了你好” “哦,那,那好吧”,郭淮璧满脸的不愿意,转身往屋外走:“那我真的回去睡了啊!” “嗯” “真走了啊” “嗯” “哦” 另外一边,李德裕在离开东宫之后,转而来到十六王宅,面见兖王李岐。 “阁老,您可是稀······稀客啊!”,李岐提着酒壶,倚在案几上,醉眼朦胧的望着李德裕。 “殿下,我此番前来,是与殿下有要事相商” “阁老请回吧!本王没兴趣” “殿下!此事重大,您······” “回去吧!回去”,李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转身便往正堂外走。 宁胡见状,便上前请道:“阁老,王妃新丧,殿下伤心欲绝,久不能复,请您······” “李岐!”,宁胡还未说完,李德裕突然拍案而起,指着李岐大喊道:“我要商量的事情,关系的是大唐的江山社稷!若是你不认自己是李唐宗室的话;若是你觉得大唐的江山社稷与你无关的话,我现在就走!” “大胆!竟敢直呼殿下名讳!”,宁胡抽出刀来架在李德裕的脖子上。 “宁胡!”,李岐摆摆手:“不得造次” 李德裕转头冷冷看了宁胡一眼,抬手将刀拨开:“殿下,我已找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愿助臣一臂之力,臣······” 李岐转身过来,扬脖子灌了一口酒:“到底是什么事情?皇兄居然会不管不顾?” 李德裕凑到李岐近前,悄声言道:“神策军要谋反!” 一句话,如同惊雷压顶,振聋发聩,李岐的酒当即醒了。他一把抓住李德裕的衣领:“你说什么?神策军要谋反?” “正是。陛下意欲除掉仇c鱼二人,这二人不愿束手就擒,他们打算铤而走险,鼓动神策军谋反。而且仇c鱼二人已经与牛僧孺交好,牛僧孺又与益王李岘关系密切······” “够了!”,李岐将酒壶狠狠摔在地上:“益王兄,益王兄他不会的,他不会的” “殿下,如今太子殿下畏缩不前,不能决断大事,所以······” 李岐根本就没有在听李德裕话:“不行,不行,我要去告诉君父,我要去告诉君父!” “殿下!此事陛下要是能解决的话,我又何必来找太殿下子和您?” “既然君父都解决不了,那我与皇兄又能做些什么呢?” “殿下,神策军虽然有异心,但龙武军却对陛下忠心耿耿。一旦神策军叛乱,龙武军将以死保护陛下与众王。但龙武军久疏战阵,将羸弱而不知兵,兵骄悍而不服将,全军不整,我们迫切需要一位众望所归,且久战沙场的将领统领龙武军!您正是合适的人选啊!” 李岐思虑再三,还是拿不定主意:“此事千真万确?” “陛下裁撤神策军的诏书就是凭证” “诏书何在?为何我从未听闻?” “被郑朗扣押在中书省,不出意外,最迟后天便可颁发c执行” “阁老,李岐是一个粗人,不懂什么朝堂政治,一心只想报国。但凡是对大唐有利的事情,我万死不辞;但凡是要危害大唐的人,我定要亲手斩下他的脑袋!”,李岐盯着李德裕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言道。 “臣万死不敢”,李德裕赶紧跪地叩首:“所作所为皆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 李岐上前将李德裕搀扶起来:“阁老,我该怎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六十八章 欲来的雷雨 翌日寅时三刻,三拨人策马出牛僧孺府邸,向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 这第一拨人直往郑朗家中,向刚刚用完早饭,准备前往中书省的郑朗传达了牛僧孺的意思。 郑朗不敢怠慢,急忙乘轿前往中书省,亲自执笔拟写裁撤神策军的诏令,在卯时之前将拟写好的诏令传往门下省。 门下省的人不敢怠慢,马上派人将诏令送往政事堂。 李德裕刚刚到达政事堂,小吏便将诏令呈了上来。李德裕迫不及待的将诏令的封签拆开,阅读之后加盖门下省印信,而后重新封签,再转往紫宸殿,由皇帝批阅。 皇帝在看了已经加盖中书省与门下省印信的诏令之后,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签名加盖印信,而后交给马元贽封签,转往尚书省执行。 正在此时,有内侍请道:“陛下,兵部尚书杨嗣复求见” “让他在宣政殿候着” “是” 不多时,皇帝佳驾临宣政殿,杨嗣复急忙行礼:“臣杨嗣复拜见陛下” “杨卿有何奏?” “陛下,去岁经由兵部校核,臣按照成绩优劣拟定了一份五品以下武官升降以及任免名单,还请陛下过目”,杨嗣复从袖中掏出一份表奏,双手呈上。 “杨卿是兵部尚书,此事当由你来决定,朕信任你,就不看了” 杨嗣复悻悻将奏表又塞进袖中:“呃······” “嗯?杨卿还有表奏?” “左监门卫大将军敬宣病重,日不能理事,左监门卫群龙无首,皇城西之兴安门等防卫松懈,忧患愈重,故急需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统左监门卫,守卫皇城安全;保陛下无虞” 皇帝拨弄着龙袍袖口的线头:“杨卿可有合适人选可举荐?” “臣,臣请益王殿下为左监门卫大将军,统领左监门卫,巩固城防” “岘儿?” “正是。益王殿下年长稳重,通晓文学,又有建功之心c报效陛下之意,可担此大任,请陛下三思” 皇帝抓住线头,直接将其扯断,右手紧紧握残线:“我倒是觉得岐儿合适,他久战边关,作战经验丰富,应该会比岘儿做的更好” “陛下,兖王殿下确实久战沙场,担任此职最为适合。但臣私底下听说,兖王殿下因为兖王妃自绝的事情日渐消沉,整日饮酒消愁,醉生梦死,恐怕······恐怕······” “放肆!”,皇帝闻言拍案而起,冲着杨嗣复大喝道:“你个狗奴才!” 杨嗣复被吓了一跳,急忙叩首:“臣失言,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朕不是说你,朕是在骂尚衣局的人,竟做出如此劣质的龙袍,让朕丢了颜面,实在该死。马元贽,传朕的旨意,将尚衣局奉御全部发往掖庭宫!” “奴婢遵旨” 皇帝坐回龙榻上:“杨卿,你所言极是,岐儿最近确实有些消沉,不适合担此大任。既然如此,就给岘儿一个机会吧!马元贽,派人去翰林院传旨” “奴婢遵旨” “杨卿,可还有本奏?” “没······没了”,杨嗣复伏在地上,汗水挂在鼻尖。 “那你便告退吧!”,皇帝起身走向偏殿。 “臣恭送陛下” 待皇帝离开之后,杨嗣复赶紧抬手将汗水拭去,长长出了一口气。 另外一边,牛僧孺派出去的人与传诏的内侍几乎同时到达内侍省。 仇士良与鱼弘志在接领裁撤神策军的诏令之后,马上就将牛僧孺派出来的人召到堂前问道:“牛阁老有何妙计?” 来人回答道:“阿郎请两位大人想办法引发神策军骚动” “这可是早饭的死罪!” “阿郎言道:两位大人鼓动神策军骚动,那是造反,但若是神策军自己骚动,那便是军怨,天灾也!陛下也只有妥协的份!届时可以此弹劾李德裕!” 仇士良与鱼弘志对视一眼,对亲信言道:“叫梁毅过来” 时至下午,梁毅入内侍省,面见仇c鱼二人。 “志坚,你是我的亲人,是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我要交代你一件事情去做,事成之后,我保你为左神策军大将军!赐金封侯!”,仇士良直言不讳。 “大人,请您尽管吩咐,我梁毅定当······” 梁毅还未说完,仇士良便将他打断:“我要你做的事情,是非常之事,可能会掉脑袋” “什······什么?”,梁毅一愣,心里开始打鼓了。 “正如我刚才所言,你是我的亲人,也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所以我叫你过来做这件事情”,说到这里,仇士良话锋一转:“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志坚,其实此事确实危险,但并没有仇大人说的那般险恶。退一万步来说,万一你出事了,我与仇大人会不管你吗?我们亲人啊!”,鱼弘志附和道:“一旦事成,我与求大人保举你做大将军,赐金封侯,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种机会的!你可要想清楚啊!” 仇士良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怎么样?想的如何了?” 仇士良话虽然说的委婉,但其中不乏威胁的意味,根本没有给梁毅留下任何的回旋余地。 思索再三,梁毅一咬牙:“全凭大人吩咐!” 仇士良从案几上拿起一份名单递给梁毅,梁毅粗略的扫视了一遍,顿时大惊:“大人,这,这都是神策军中的官宦子弟啊!” 仇士良点头:“裁撤神策军的诏书你们收到了吧” “收到了” “这份名单就是要裁撤的人” “可是,可是······” “今晚你便召这些人,宣布他们要被裁撤,然后再······”,仇士良对着梁毅耳语一阵。 梁毅半信半疑:“就这样?” “你别看此事简单,若是你言语失当,便是鼓动神策军哗变,这可是死罪!该如何措辞,你心里要有丘壑” “做完了这件事,我就可以赐金封侯?” “对” 梁毅喜出望外,他本以为此事凶险艰难,却不曾想到如此简单:“多谢大人!” “嗯,你去吧!” “末将告退” 而此时,李德裕亦动身前往紫宸门求见皇帝。 皇帝听闻李德裕直接在紫宸门外求见,眉头一皱:“宣” “臣李德裕······” “免了免了,李卿啊!你来的正好,朕正准备召你觐见呢”,皇帝装出一副急切的样子,走下龙榻将李德裕扶起来。 “陛下,出了什么事情?” “裁撤神策军的诏书已经传达仇士良c鱼弘志处,要知道神策军乃是仇c鱼二人的根本,裁撤神策军分明就是在动摇仇c鱼二人的根基,朕本以为两人会马上觐见朕,求情朕收回成命” “但据传旨的内侍说,仇c鱼二人安然听旨c接旨,并谢旨隆恩,马上派发神策军中,拟定裁撤名单。朕一开始还高兴,但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两人会不会在玩什么花样?” “这,这臣也说不准”,李德裕一时也摸不清其中虚实,不敢妄下结论。 “咣当”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就在此时,龙榻前案几上的茶盏倾翻掉了,茶水撒的到处都是,马元贽赶紧跪地请罪。 “还不赶紧收拾!”,皇帝略有不悦。 李德裕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过去,马元贽便趁着这个机会不停的给李德裕使眼色,示意李德裕向案几上码放的奏表看。 李德裕马上就明白了马元贽的意思,便问皇帝:“陛下,可有神策军从四品以上武将裁撤名单?从四品及以上武将任免,都应该是陛下做决定的” “哦,有,朕差点忘记了。马元贽,将名单拿过来给李卿过目” “是”,马元贽将案几上放置的名单递给李德裕。 “郭兴汉?李英台?”,李德裕只看了前两个名字,便皱起了眉头。 “嗯?李卿,有什么不对吗?” “陛下,郭兴汉乃是先帝肃宗时期名将c兴复大唐的功臣c汾阳郡王郭子仪之嗣,门楣显赫;李英台乃是先帝太宗时期名将c英国公李勣之嗣”,李德裕继续看名单:“名单上的人,皆乃门楣显赫,功臣之后啊!” “仇士良与鱼弘志二人想干什么?” “这两个狗奴才果然是想这样” “什么?”,皇帝追问道:“李卿,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陛下,一旦这些功臣之后得知自己要被裁撤,定会生出怨恨来,恐怕,恐怕他们会······” “会怎样?!” “生变!” “什么!”,皇帝被惊的退后两步,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此时,皇帝的心中依然萌生出了退意:“李卿,要不,要不······” “陛下!事已至此,退无可退!一旦我们让步,陛下的颜面何在?陛下的威严何在?陛下又如何能威加海内?此事尚有回旋余地,请陛下切莫轻言退步”,这个时候,李德裕的强硬充分的展现了出来。 “神策军有数万之众,一旦叛乱,你我······” “陛下!防卫京畿的不止有神策军!还有龙武军!一旦神策军有异动,龙武军可随时平叛!虽然龙武军军力不如神策军,但只要有一个强力的将领指挥,保卫陛下您不成问题!” “可是,可是······” “陛下!臣请兖王李岐为左龙武军大将军,节制左c右龙武军,兼管皇城防卫!请陛下恩准!” 皇帝又退后了两步:“李卿,你不要逼朕,不要逼朕!” “陛下!臣请兖王殿下为左龙武军大将军,节制左c右龙武军,兼管皇城防卫,请陛下恩准”,李德裕直视皇帝,颜辞俱正。 起风了呦! 狂肆的风自秦岭而来,一路折树催瓦,长驱至长安城。 一大片阴云跟着狂风一起压向长安城,将姣好的明月与繁星遮了去。 聒噪的蝉禁了声,做索的鼠收了手脚,猫也蜷缩在草窝中,黄绿色的眼睛警惕的望着长天。 闷热的空气蔓延开来,压的睡梦中的人们不觉惊醒,一边擦汗一边大口喘气。 压抑萦绕在长安的每一个角落,人们睡不着了,似是在等那一声驱散闷热的惊雷。 雷雨,要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六十九章 谋变 禁苑,右神策军驻地。 “喝,喝!你又输了!”,梁毅举着大碗向一名红着脸的胖将军喊道。 这胖将军苦着脸:“不能,不能灾喝了,今晚我当值,还要夜巡,再喝就要耽误事情了” “灾祸在即,何必如此?不如对酒当歌,岂不快哉?”,梁毅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梁毅此言一出,吵闹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大家直勾勾的盯着梁毅看。 梁毅对众人的反应非常满意,却也还是装作无心的样子举酒喊道:“都怎么了?喝酒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但梁毅刚才的一番话已经让众人失了兴致,再没有一人举起酒碗。 神策军要裁撤的事情上午时分已然传遍军内,大家惶惶不可终日,如头顶悬刀一般。 而如今梁毅这一句话又让众人背后一凉,头顶上悬着的刀又落下三分,距离发肤近在咫尺。 “那个,梁郎将,您的意思是我们都要被······”,胖将军试探着问梁毅。 “嗯?什么?”,梁毅自顾自的喝酒。 “我们是不是都要被裁撤?”,有将军直接站起来问道。 梁毅不说话,连喝三大碗酒,而后放下酒碗,长叹一声。 此番举动,算是对众人所问之所答。 众人再一次沉默。 蓦然风起,自帐外入,吹的烛光乱舞,人影攒动。 “他娘的!耶耶我是英国公之后!他敢裁撤我!”,李英台猛的站起来,一脚踹翻了一旁的烛台,帐内顿时昏暗了许多。 “耶耶我还是汾阳郡王之后呢!”,郭兴汉拍案而起。 李c郭二人一带头,众人一下子就炸开了锅,陈说家世的陈说家世,表达不满的便破口大骂。 本就是喝了酒的人,难免情绪激亢,已经有两位将军因为攀比家世而怒火中烧,拔刀相向。其余人皆争的面红耳赤,咬牙切齿。 “在这里争个什么?有本事去对李德裕动兵刃啊!裁撤诸位的诏令正是他向陛下建议的!”,梁毅一摔酒碗,大声喝道。 寂静再次蔓延开来,风掀起幔帘,吹的烛火呼啦作响。 梁毅的目光自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各位,今日我请大家来,便是喝最后一顿酒,聊表兄弟之情,喝了这最后一碗,各自散了吧!”,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作罢,他向众人拱手行礼:“诸位,我们亲如手足兄弟,本该执子之手,与子同袍,奈何时命阻拦,终不得遂愿” “今日得诏,我入见仇士良大人,请求大人在其中斡旋,保我兄弟情义。但如今,李德裕横行朝堂,连陛下也要怵三分,何况仇大人?” “诸君!请多保重,后会有期!”,梁毅言罢,大步向前,走出大帐。 未几,帐内马上就乱了起来,众人叫嚣道:“好他个李德裕!真不知刀兵锋利!” “这样吧诸位!明日我们一齐往丹凤门,堵住李德裕要一个说法!” “对,对!要一个说法!” 帐外,梁毅听到这一切,勾起嘴角冷笑一声,迈步离去了。 而这一切,同样被一直在帐外偷听的丘雨恩洞察。 “果然是这样!”,丘雨恩嘟囔了一句,掀开帐帘走进去喝道:“难道诸位还不明白仇公的意思吗?”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丘雨恩,一下子犯了迷糊:“丘郎将此言何意?” 丘雨恩转身掀起帐帘,将帐外的神策军士支走,而后示意众人围拢在一起:“仇公的意思是······”,丘雨恩伸出手,将朝上的手心翻转到朝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胖将军当即变了脸色:“这可是死罪!你想害死我们吗?” 丘雨恩却解释道:“一木枯死,以为病树,伐而为柴;森林枯死,乃是灾祸!安能伐而未柴?古往今来,治理灾祸的办法都是发粮济民,同时祷告上天,罪己消灾,安能与天相争?” “请诸位仔细想一想,梁毅刚才的一席话,不正是在暗示各位吗?他是受了仇公的指示的!” “既然如此,梁郎将为何不直说?” “若是梁毅说出来,那便是仇公鼓动神策军叛乱,到时候,仇公便是叛臣,而我们便是叛军,天下共击之!但若是我们动乱,那便是天灾祸乱,是施政不善的警示,道在我们,陛下便会尽力弥补以消除灾祸,诸位当安” “请诸位想一想,你们就算在丹凤门堵住了李德裕又如何?杀了他吗?这只会让事情愈加迷乱!话已至此,还请各位仔细考虑!” 众人再一次沉默了。 丘雨恩将佩刀抽出来压在案几上,咬牙言道:“此计虽然凶险,但是唯一可行之法!成败皆在诸君,丘某不愿再复言!” “反了!反他娘的!”,众人沉默之时,一位郎将扯开衣衫,露出胸膛大喝道。 此时此刻,众人如同一汪汹涌淤积的洪水,回转狂怒,只待一个发泄处,便会喷薄而出,一泻千里。 郎将一言,如同开了一个发泄处,让洪水喷薄。 “对!反了他娘的!” “反了!反了!”,众人呼喊着,群情激奋。 丘雨恩顺势进言道:“诸位!仇公的意思是,六月初九日,我们自兴安门出,屯扎景风门,而后······” 风至极,军帐被吹的咯吱作响,尘沙与落叶铺天盖地,腐朽了的树枝被干脆折断,风透过连理枝的结合处,发出尖锐的c摄人心魄的呼啸声。 “轰!” 一声惊雷,捶打着沉寂的长安城,震的青瓦哗啦啦的响。 在卧房中浅睡的吏部郎中敬彦林被这一声惊雷吓的惊坐而起,大汗淋漓。 狂风将未关紧的小窗推开,卷着落叶以及灰尘涌进来,突如其来的凉意让敬彦林打了个冷颤。 他披衣起身,将小窗关好,回身又卧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与牛僧孺的对话。 今日下午,代掌吏部的敬彦林正在指挥人布置六月初九崔铉c李回考试的试场,属下突然前来禀报,牛僧孺召他到吏部偏房相见。敬彦林不敢怠慢,急忙前去。 之见牛僧孺端坐于主座上,一口一口的呷着茶水。 “下官敬彦林见过牛少保” “文森,你为官多少载了?” “二十三载了” “那你春秋多少了?” “七十六” “文森啊!自一个小小的县丞起,二十三载,你颠簸流离,几入京畿又几贬地方,浮浮沉沉,终不得志向。你有大志向,也有经世济民之才能,如此颠沛,不禁让人扼腕叹息啊!” 敬彦林摸不准牛僧孺此话的意思,不敢多言,只好搪塞道:“下官既食君禄,便听君命,君让······” “文森啊!昙花开放虽总是一瞬而过,很容易就错失观赏良机,但花有重开之日,今朝错失,还有明日可等” “可人生只有一次,机会不总常有,所以能把握住机会的人,多为豪杰英雄,而错失机会的,便如草芥” “少保何意?” “文森,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不知你能不能把握” “什么机会?还请少保直言” “六月初九,崔铉与李回的考试” 敬彦林豁然开朗:“此次考试的主司乃是少保,下官不过行吏部之规,偏袒之事怕是做不成” 牛僧孺笑道:“你只需修书一封即可,事成之后,我进言陛下,保举你为吏部侍郎,位在六部之首,一岁之后,谏你入政事堂,为陛下分忧” “这······” 牛僧孺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你可得想好了,如今吏部员外郎有二,各司主事有八,后起之秀不在少数,机会难得啊!” “下官,下官······”,敬彦林还在抉择。 但牛僧孺却将话说到了绝处:“文森,你已然七十六高龄,行事难免有纰漏,吏部庞大,又为六部之首,地位重要,往昔有多少主司皆因年岁增高不能处事而乞骸骨,花甲之年归乡者可不在少数啊!” “少保!下官主司吏部以来,事无巨细,皆亲力为之,未曾犯错,下官还未到老迈昏花的地步!”,敬彦林反驳道。 “我相信,可陛下相信吗?”,牛僧孺起身,行至敬彦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文森,我还是那句话,机会难得,你要好好把握啊!” “修书一封,换一个宰相之位,可是划算的很呐!” 敬彦林心动了:“修何书?” 牛僧孺伏在敬彦林的耳边言语了几句,敬彦林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就这么简单?” 牛僧孺点头:“就这么简单” “请容下官考虑” “时间不多了,请快做决断!”,牛僧孺言罢便起身离开了。 整个下午,敬彦林心绪不宁,心中斗争强烈。 回府之后,亦是茶饭不思,夜卧榻上辗转反侧,久不能眠。 “唉”,敬彦林叹了一口气,起身掌灯,伏案研磨铺纸,衬思良久,方才下笔,成书寥寥几字。 下官敬彦林询李阁老言:考试如何安排? 窗外,雨点已然落下,风雨敲打着窗户,啪嗒作响。 (之后稳定更新,请各位多多支持,谢谢大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七十章 第三策 另外一边,谭泽露正站在窗口,望着滂沱的大雨,心中细细计划。 李寿山在一旁禀告道:“先生,仇士良并没有反对阿郎所提裁撤神策军,并拟定裁撤名单,其中不乏门楣显赫之后” “另外,工部尚书杨嗣复请益王为左监门卫大将军,全权负责皇城西之防卫;而阿郎则请兖王殿下为左龙武军大将军,节制左、右龙武军,全权负责长安防卫” 郭淮璧自衣架上取过半臂披在谭泽露身上,又将茶杯中的凉茶水倒掉,重新斟上热茶,递给谭泽露:“天凉,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谭泽露没有接茶杯:“茶煮的时间长了,有些苦” 郭淮璧便放下茶杯:“那我去取蜂蜜来” 待郭淮璧退下,谭泽露才回应李寿山:“该走最后一步了” “最后一步?” 谭泽露走到李寿山面前,附身小声说了些话。 李寿山顿时眉头紧皱,沉思良久才开口言道:“先生,老奴去吧” 谭泽露却摇了摇:“我已经有了人选” “谁?” “福生” “福生?!不行!他乳臭未干,做事毛手毛脚的,恐怕······” “福生十四岁了,也该历练一番了,老父能庇护他一辈子吗?他总要独当一面的” “先生!”,李寿山伏地叩首:“福生还小,会坏了大事的!” “老父不必紧张,福生此去,有贵人相助,一定无虞,事必然成!” “谁?” 谭泽露伸出食指指向天:“有天相助,福生安能出事?难道老父不相信我?” “不,不是” “那就这么定了,若是福生有事,谭某自行了断,权当给老父一个交代” 与此同时,十六王宅益王府内,牛僧孺与益王李岘亦在筹谋。 李岘睡眼惺忪,不停打着哈欠:“少保可是有重要事情商议?若是没有,本王便去歇着了,明日一早还要去校阅左监门卫众军呢!” “殿下,若非紧急之事,臣怎会深夜搅扰?” 李岘喝了一口茶水,振作精神,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 “今日会有一队神策军通过兴安门,请殿下不要为难,放其通行” “可有巡鱼符?” 牛僧孺摇头:“无” 李岘放下茶杯:“有仇士良的手令也行,或者随身信物” “都没有” 李岘断然拒绝:“不行!无令而扣门,几同谋反,日后追查起来,本王罪责难逃!少保,你这是将本王往火坑里推!” “难道殿下不想知道那队神策军是去干什么吗?” “不管干什么,无令而扣门即为谋反!” “他们是去对付李德裕的!” 李岘眯起眼睛:“对付李德裕?怎么对付?将他堵在丹凤门前一刀砍死?愚蠢!” “殿下觉得‘武’与‘德’于国家何如?” “‘武’乃骈,‘德’乃轮,二者兼得,车方行” “二者相比如何?” “本王不能分其高下” “‘武’者,向来损敌一千,自折八百,虽为立国之根,亦为乱世之兆。‘德’者,如春日之日,虽远且小,却温暖人心,最得尊崇” “杀李德裕便为‘武’,乃是匹夫之所为,莽夫之行径,而且此时李德裕已然与龙武军交好,杀李德裕必然引起神策军与龙武军之间的矛盾,一旦刀兵相加,国乱矣!不可为之” “以‘德’治李德裕方为上策” 李岘闻言哈哈大笑:“少保,一群只会动武的神策军会以‘德’治李德裕?真是滑稽!” “融融春日,万物复苏,但却有大量的树木被冻死,这难道不是日光不够温暖的缘故吗?与之国,百姓造反,军队哗变,这难道不是君主的德行不好引起的吗?” “这,这······”,牛僧孺这一番话,呛的李岘不能应答。 “而当百姓造反,军队哗变的时候,君主该怎么办呢?像夏桀和帝辛一样充耳不闻自取灭亡吗?还是应该检讨自己的过错,安抚百姓,延续国家的传承?” “那么,君主该怎样检讨自己的过错呢?仅仅是一封罪己诏吗?难道不应该问罪霍乱朝廷的奸臣以安民心吗?就像是当年先帝玄宗皇帝在马嵬驿处理士兵哗变的那样” “殿下您打开兴安门让士兵们通过,这不但不是失察之罪,反而是帮助陛下安抚军心,阻止动乱的发生,此乃大功一件啊!这便是日后我奏请陛下准许殿下进入尚书省行政的资本啊!” 牛僧孺这一番话,将李岘说的心服口服。李岘赶忙拱手行礼:“多谢少保教诲” 牛僧孺还礼:“最近几天,还请殿下多多注意兴安门” 就在牛僧孺与益王李岘谋划的当口,一名小厮在雨中快步疾行,往辅兴坊李德裕府邸赶去。 “笃笃笃,笃笃笃······” “谁啊!”,李府的仆人衣衫不整,揉着眼睛打开大门上的小口,语气颇有不悦的问道。 “我是礼部郎中敬文森府上的仆人,封我家阿郎的命,前来送信与李阁老”,浑身湿透的小厮自怀中掏出用牛皮包裹的信,递给李府仆人。 仆人不耐烦的接过信:“知道了,我明天转交给我家阿郎” “那个,还请李阁老马上回信,我家阿郎说了,事情紧急” “放肆!我家阿郎已经睡了,明日再说!”,李家仆人说着便要将小口关上。 小厮却伸手将小口抵住:“别怪我没提醒你,事关朝廷大事,机密之言,一瞬而万变,耽搁了,你可担待不起!到时候,李阁老会怎么处理你呢?” 李家的仆人关小口的动作停了下来,衬思许久,才扔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禀报阿郎” “有劳了” 卧房之内,李德裕刚刚躺在榻上,还未合眼,敲门声便传了进来。 李德裕支起身子:“什么事?” 敲门的仆人回答道:“阿郎,吏部郎中敬彦林派遣给您送了一封信,送信人言十万火急,我才不敢耽搁,所以贸然打搅阿郎······” 李德裕披衣起身:“进来吧” 仆人推门而入,将信呈给李德裕。 李德裕拆开封签,取而观之,随即吩咐道:“研墨” “是” 李德裕铺开信纸,写道:按部就班。 两虎相争死战之时,百兽躲避,听闻虎啸而颤。但却有一种动物从不避讳,安然站在一边等待着机会。 一旦一方受重伤落败,它便跟上去杀死受伤的虎,取肉食之。这种狡诈而又胆大的动物,便是豺。 如今,这长安城内也是两虎相争,激斗不分伯仲。 一群豺就站在一边,静静的等待,等待着两虎分出胜负的时刻。只不过,它们的野心,可不止吃肉那么简单。 十六王宅,安王府。 风雨势盛,院中的芭蕉树叶禁不起摧残,被折去一二;尚且青涩的桃果亦禁不起吹打,坠落一地。 庞杂的风雨掩盖了一切杂音,包括从安王府卧房传来的娇媚笑声。 卧房之内,安王李溶正怀抱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娇媚女子:“素儿,我上次跟陛下提要纳你为侧妃,被陛下训斥了一顿。你再忍耐一些时日,我定会求的陛下将你赏赐给我的!” “殿下,我都等了半年了”,娇媚女子皱起眉头:“您半年之前就说要纳我做侧妃的!” 这名被唤作“素儿”的女子,是杨太妃身边的宫人,亦是杨太妃与安王李溶的联络人。自安王李溶争储失败之后,为了不引起当今皇帝的猜忌,便很少出门,与杨太妃的联络全靠她。 “你,你不要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明天就再去找陛下,请求他准许这件事”,李溶见女子这样,急忙哄道。 素儿用头发撩拨着李溶:“殿下,若您是皇帝,那便不必这么麻烦了” 李溶闻言大惊,一把将女子推开:“素儿,你何以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殿下~”,素儿娇媚的唤一声:“这个皇位本来就是您的!当初杨太妃与仇士良都是支持您的,现在的皇帝陛下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并非真命!” “这是谁教你说的?杨太妃?” 素儿摇头:“不是” “此言大不敬,以后不许再提!” “殿下~难道您真的甘心吗?难道您真的要在这王府中待一辈子吗?您难道就不想名正言顺的得到我吗?”,素儿拉起李溶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别说了,别说了!”,李溶将手抽回来,眼珠子胡乱转动。 “我这次来见殿下,除了解相思之苦,还要传递杨太妃的话” “那个疯女人又想干什么?” “牛僧孺与仇士良支持益王,李德裕支持兖王,双方又分掌神策军、龙武军。最近,李德裕上书请求裁撤神策军一事已经引起了神策军内部的不满” 素儿靠近李溶,悄悄说道:“杨太妃得到密报,六月初九,神策军将会哗变,届时长安必乱,那就是殿下的机会啊!” “疯了,疯了!你们都······”,李溶被这番话吓的满头大汗,嘴唇直哆嗦。 素儿轻轻咬住李溶的嘴唇:“殿下,你不用担心,杨太妃都将一切安排好了,届时皇帝一死,殿下便是皇帝了!到时候,殿下可不要忘了我哦”,说着,她顺着李溶的脖子向下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七十一章 大雾 连天的大雨将长安城的火热降到了冰点,行人不出门,店铺冷冷清清,杂役们依靠在柜台上,昏昏欲睡,东家望着滂沱的大雨长吁短叹。 大雨将慵倦传递给身在长安城中的每一个人,时间在晚起早睡中匆匆消逝,睡昏了头的人们偶然掰指头算了算,竟就已经到了六月初八。 当夜,雨势渐小,清风拂起,释放了压力的淡色云朵便随风而动,缓向北行。原本浓重的云朵裂开了缝隙,明月露出一个角,粲星自缝隙中钻出来,注视着久违的大地。 李府书房之内,李德裕披着大氅,握笔呆坐,眼睛紧盯着摇曳的烛火,行文至一半的纸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墨点。 “阿郎,热茶来了,您喝一杯去去寒气吧!”,李寿山端着热茶走了进来,替李德裕倒上一杯。 “嗯?哦”李德裕接过茶杯,捧在手中,目光又转到了摇曳的烛火上。 今日,皇帝召李德裕入紫宸殿觐见,并告诉李德裕,神策军内部已然有了不满的情绪,一些勋爵家庭更是上书质问,他现在的压力非常之大,几不能支。 下午,李德裕又叫来李回,询问备考之事,李回信心满满,言道:“必胜之” 但李德裕的右眼皮却跳个不停,心中没来由的慌乱,对于李回的豪言壮志不能采信。 李寿山见李德裕如此神色,不禁言道:“阿郎,要不,您去见先生一面吧!” 李德裕摇摇头,长叹一声。 李寿山继续说道:“阿郎,其实您一直都错怪先生了,最近几天先生一直在为您谋划,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差点毁掉了清白的名誉。您,您该去看看先生,至少,至少道一声谢啊!” “呃······先生他······” “先生去了藏秀阁,被人下了媚药,为了明志以双手扣臂,指甲深嵌皮肉,血流如注,老奴看的心惊胆战,又心疼不已” 李德裕沉默了,右手紧攥左臂袖袍。 良久,李德裕端起热茶一口饮下,继而起身往西厢房去了。 西厢房内,正在看书的谭泽露被凉风催的直打哈欠,倦意越来越浓重。 郭淮璧上前来将谭泽露手中的书取下:“倦了就去睡吧” 谭泽露伸了个懒腰:“听你的” 郭淮璧去外面取来一盆炭火,放进卧榻之下,将锦衾铺好,又端来一盆温水:“等你盥洗完毕,榻便暖起来,正适合睡” “谢谢”,谭泽露伸手搂住了郭淮璧的腰。 郭淮璧脸一红:“这是内人的本分,又何必言谢?” “咳咳!呃,先生还未睡?”,刚走到门口的李德裕看到这一幕,既欣喜又尴尬。 谭泽露赶紧收回手:“阁老不是也没睡吗?” “呃,闲来无事,想起许久未见先生,便来西厢房一叙”,李德裕尽力缓解尴尬。 “阁老请坐”,谭泽露重新坐回席位上:“阁老深夜前来,是不是有事相问?” “没,没有,就是过来看看先生,说说话”,李德裕不敢看谭泽露。 谭泽露给李德裕倒上茶水:“阁老,如今木已成舟,水已入渠,按部就班便是,不必过多忧虑” “可是我······” “请阁老放心,我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保万事无虞” “先生,我······” “阁老,朝堂之上,如入云之巅,个人似蝼蚁攀行,相互挤占,稍有不慎便会跌落深渊,粉身碎骨。如此危险之地,最忌动情,失去理智的人粉身碎骨是迟早的事情” “您再看‘忠’字形,乃是针芒贯口,再刺其心,诚怖也,请阁老再莫犯之,我可不想再去藏秀阁了”,谭泽露转头看了郭淮璧一眼,郭淮璧羞红脸。 “先生!”,李德裕端起茶杯递给谭泽露:“之前是我莽撞,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我向先生赔罪!请先生恕罪!” 谭泽露伸手接过茶杯:“阁老,明日会有点骚乱,请保持镇定,另请寸步不离皇帝,护其周全” “先生,难道明日有人要造反?要不要我通知兖王殿下,提前做好防范?” 谭泽露摇头:“不必,若是提前防范,反倒是误了大事” 六月初九,天便晴了,泥土的腥味与绿草的酸味混杂进潮湿的空气中,借着浓雾的掩护,分散到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中去。 早起的皇帝更衣盥洗之后,左脚刚迈出蓬莱殿的大门,便被湿冷的空气激的打了一个喷嚏。 马元贽忙命宫人去取厚衣服:“陛下,天凉,该添衣服了” 寅时四刻,皇帝着公服,乘龙辇自丹凤门出,由景风门入,进礼部南院。 早已在此处等候多时的朝臣赶紧迎驾:“恭迎陛下” 皇帝走上龙榻,扫视下面,竟只能看得见靠前的几个人,再后面的人只能勉强露出个轮廓来。 再看周围,数百人的护卫队伍,皇帝只能看清近身的十几个,余人不见首尾。皇帝下意识的握住龙榻的扶手,额头一阵发热。 “众卿请坐”,皇帝的声音比以往小了不少。 “谢陛下” 皇帝下坐,调整身姿至正直,问牛僧孺:“牛卿,什么时候开始?” 牛僧孺回答道:“万事俱备,只待陛下耳” “那便开始吧!” “遵旨”,牛僧孺转身向诸官喊道:“陛下有旨,开考!” 礼部郎中敬彦林听到喊话之后,便走到提前用白绸围起来的通道口,接过小吏递上来的花名册,高声唱道:“李回李昭度!” 李回上前,将自己的身份文牒交给敬彦林核对,四个小吏趁着这个时间,上前对李回进行搜身。确认没问题之后,敬彦林便让小吏带着李回穿过长长的通道,来到用苇席围起来的单人试场,其中一案、一席、一笔、一砚台、一镇纸、几张纸耳。 而崔铉则经过了同样的流程,进入到单独的试场来。 二人定坐之后,敬彦林又大声喊道:“陛下亲临,百官监考。考试期间,考生不得左顾右盼,不得交头接耳,不得窃窃私语,不得誊抄舞弊,违者,以重罪处之!” 而后,牛僧孺上前言道:“户部为六部重要,天下粮钱稽算之总,守国家之命脉,扼国家之咽喉。故户部主司当有经世济民之才能,丹书汗青之忠义,沅芷澧兰之德行······” 皇帝看了李德裕一眼,李德裕向皇帝点了点头,皇帝稍稍心安了一些。 但在整个礼部南院,最紧张的却另有其人,那便是安王李溶。 自那夜素儿告诉李溶杨太妃要在九月初九这天做大不敬之事之后,往后几天李溶便夜不能寐,他几次托人送信给杨太妃,劝阻她不要冲动,但都不见回信,李溶不知道杨太妃有没有听进去他的劝告。 今日他本想称病缺席,但十六王宅的亲王悉数到场,连久病不愈的景王都硬撑着前来,自己又岂能例外? 李溶不停地向四下张望,浓雾却将他想看到的隐藏起来,这让李溶更加紧张了,额头上析出密密的汗水。 他不知道杨太妃会不会动手,也不知道杨太妃什么时候动手,等待是让他痛苦、但却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而此时,在皇城之北,禁苑之内,龙武军军士正在例行巡逻。不远处,一身白衣的李福生躲在树后,看着这队军士慢慢走近。 他卸下身后背着的包袱,取出其中的黑衣套在身上,而后捡起一块石头,砸向那队军士。 这块石头正中一名军士胸口的圆护,清脆的撞击声让这队军士马上警觉起来:“谁!” 他们马上依靠在一起,结成圆阵,以枪防近身,两名弓手在阵中心张弓搭箭,以攻远处。但他们却并没有发现李福生,这可让李福生犯了难。 无奈之下,李福生捡起一块石头,大步走到距离龙武军士十步之外的地方,瞄准阵中队正的脸就砸了下去。 这时,这队龙武军才看见了李福生,队正捂着右脸气急败坏的喊道:“给我抓住他!抓住他!擅入禁苑,按律当斩!耶耶要亲手砍了这个直娘贼!” 李福生看见龙武军上钩了,转身就跑,但也不敢跑的太快,他要保证自己一直出现在龙武军的视线之中。 谭泽露对他交代的很清楚,要他将龙武军引至右银台门附近,而后脱下黑衣,以白衣隐入雾中,反向北行,绕过重玄门后往东行,龙首渠畔会有人接应他回府。 一刻钟之后,一名龙武军士拦住队正,指着一棵被剥了皮的树说道:“队正,不能再追了,这已经是我们与神策军防区的分界线了!过界按军法要杖责八十!” 队正还没来得及回答,福生的石头又扔了过来,队正连挨两下,半边脸霎时肿了起来。 “直娘贼!抓他,抓住他!出了事我顶着!” 两刻钟之后,李福生终于到了右银台门,他看见自己提前做的标记之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加速跑动以脱离龙武军的视线,继而向右一转,藏在一丛灌木之后,成功避开了龙武军的追击。 待龙武军的脚步声踩远之后,李福生又折返向北跑去。 而龙武军在跟丢了李福生且寻找无果的情况之下,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密集又杂乱的脚步声,且越行越近。 龙武军队正以为这是神策军派人来抓捕越界的自己,赶紧分散开来躲藏,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但让龙武军队正没想到的是,这队神策军却并不像是来抓人的,而是急促的向南边的兴安门奔跑,且身着铠甲!兵刃出鞘! 按照军规,除巡兵、哨兵、卫兵外,其余军士非战时不得着铠甲,执兵刃,以示天子脚下,不露武力。 “他们难道要······”,龙武军队正的脑袋中突然冒出一个距离他非常遥远的想法——谋反! 这个想法让他惊心动魄,双手死死扣着大树。 片刻之后,他动身向北全力跑去,一边跑一边丢弃铠甲,减轻自己的负担,以求能以最快的时间到达龙武军大营。 (求推荐,求分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七十二章 出乎意料 “吾承皇恩,主司辨材,当尽心尽力,为陛下、为大唐选拔堪当大任之人。吾思虑再三,自觉考试‘策论’最为合适。而眼下大唐与吐蕃关系微妙,未来变故难测,以此为题目最为合适。考试时间为两个半时辰,即刻开始!” 牛僧孺刚刚言罢,小吏便敲响了钲,示意考试开始,而专门计时的小吏也燃上香火,打开刻漏。 崔铉得到考试类型与考试题目之后,马上开始研墨,并趁着这个时间开始构思。 而李回在得到考试类型与考试题目之后,心中一凉,半天才反应过来,研墨的手都在颤抖,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牛僧孺看了崔铉一眼,崔铉回以点头,而后提笔蘸墨,开始行文。 牛僧孺又看了李回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到皇帝面前言道:“陛下,天气阴冷,臣恐龙体有漾,请移步礼部正堂等候,这里有敬郎中监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皇帝将衣服领拉了拉:“依卿所言,摆驾礼部正堂” 于是乎,亲王、大臣、以及护卫的千牛卫都转移到了吏部正堂等候。 转移期间,牛僧孺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到仇士良的身边,悄声问道:“还要等多久?” 仇士良回答道:“快了,最多三刻钟” “如今箭在弦上,万万不能出了差错!”,牛僧孺叮嘱道。 仇士良信誓旦旦的回答道:“绝对不会出差错!请少保放心!” 另外一边,那队披甲执锐的神策军已然穿过大明宫与西内苑之间的狭窄走道,停留在兴安门下。 城门上的监门卫军士发现他们之后,马上就喝止了他们:“你们要干什么?!” 梁毅走上前来,冲着城上的监门卫喊道:“奉陛下命,进城抓捕逆贼!” “可有巡鱼符为凭证?” “没有” “可有手令为证?” “事出仓促,临危受命,何来凭证?” “大胆!无凭证扣门,几同谋反!快退回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城上的监门卫军士纷纷张弓搭箭,瞄准城下的神策军士。 “你们干什么?都把武器放下!”,就在此时,监门卫值守队正喝止了众军士。 他走到两个城垛之间,向下喊话道:“梁毅梁郎将何在?” 梁毅举手示意:“梁毅在此,我们奉命进城抓捕逆贼,因为临危受命,所以未有凭证,还请队正通融!” 队正点点头:“来人,开门放行” “队正,守卫宫门乃是我们职责所在,要是放他们过去便是······” “闭嘴!我让你开门你没听到吗?知道违抗军令的下场吗?”,队正瞪了军士一眼,军士便不敢再言了。 兴安门被监门卫军士缓缓打开,梁毅对监门卫队正抱拳行礼之后,率部通过兴安门,疾驰向景风门。 途经延禧门的时候,防守延禧门的监门卫以为梁毅他们是在执行任务,所以并未作出什么反应。 至景风门,梁毅停了下来了,冲着不知所措的监门卫喊道:“去礼部传个话!神策军请李德裕李阁老给我们一个交代!” 言罢,梁毅以兵刃敲击兜鍪,身后众将也学着梁毅的样子以兵刃敲击兜鍪,景风门前顿时一片兵刃碰撞声。 梁毅又带头呐喊道:“请李阁老出来相见!” 将近两千余人的神策军将士一起呐喊道:“请李阁老出来相见!” 与此同时,那名追踪李福生的龙武军队正已然回到龙武军大营。 他不顾一切的闯入中军大帐,因脚软跌倒在地,又踉跄爬起单膝跪地,向正在安排防卫适宜的兖王李岐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神,神策军要,要谋反!” 李岐有些不敢相信:“什么?神策军要谋反?” 一位郎将当即上前将队正的衣领提起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滚出去!” “末将没有胡言乱语,末将亲眼看见一大队神策军披甲执锐,向兴安门杀过去了!” “什么!”,李岐上前来:“你说他们披甲执锐?往兴安门去了?有多少人?” “大概,大概有两千人!” “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右银台门” “你去哪里干什么?那可是神策军的防区” “末将例行巡逻的时候遇见一名擅入禁苑之人,便追及上去,想要擒拿。追及右银台门附近,遭遇神策军大队人往兴安门方向去,末将便赶紧回来报信,请殿下定夺!” “本王再问你一遍,你可看的真切?没有半点虚言?” 队正抽出刀来,抵在脖子上:“如有半分虚言,我自己了断!” “兴安门”,李岐转过身去,踱了几步:“他们去兴安门干什么?兴安门?兴安门!不好!他们这是冲着君父去的!” “今日礼部南院举行选拔户部主司的考试,君父连同各亲王、大臣都往观礼巡考,若是,若是他们······” 李岐眼珠子转了几圈,急忙吩咐道:“点狼烟,通知京城、皇城各门封闭!” 郎将劝解道:“殿下,今日大雾,狼烟恐不能传讯” “那就击鼓,击雨点鼓!并派人分往京城、皇城诸门,命令他们关闭城门,无令而敢有扣门者,格杀勿论!” “另外,命令左龙武军进入战备状态,密切关注左神策军动向,敢有异动者,以叛军处之,右龙武军亦然” “是!”,帐中众将喝令道。 “来人!擂鼓聚将,点军三千,随我前往景风门平定叛军!保护圣驾!” “是!” 片刻之后,右龙武军营中鼓声四起,急如雨点。这是长安城众守军约定俗称的讯号,一旦有敌情或非常之事,击雨点鼓为号,长安城各门立即进入紧急状态,随时接战,并击雨点鼓传讯他门。 距离右神策军大营最近的重玄门、玄武门、右银台门、凌霄门、九仙门的监门卫军士听闻雨点鼓传来,顿时大惊,继而在队正的指挥下仓促备战。 不多时,一骑飞奔而来,背负龙武军令旗,手执巡鱼符,向城上慌乱的守军大喊道:“兖王殿下有令,封闭城门,严加戒备,无巡鱼符而敢扣门者,格杀勿论!” 霎时,雨点鼓自重玄门、玄武门、凌霄门、九仙门、右银台门先后响起,而后左银台门、大和门、日当门响应起来,并将紧急情况向南方诸门传递。 正在吏部正堂休憩的皇帝被突如其来的兵刃碰撞声与呐喊声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护驾!护驾!”,众千牛卫军士下意识围拢过来,将皇帝护在中间。 大臣们惊闻其变,也慌了神,私语之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竟已提裾欲走,礼部正堂内可谓是乱作一团。 牛僧孺趁着这个机会,马上对身边的小吏吩咐道:“去请敬郎中来,告诉他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小吏得令之后,便悄悄退走了。 “你们都干什么!身为朝廷命官,大堂之上,陛下面前,乱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就在此时,李德裕站了出来,呵斥群臣道。 这一声暴喝,立即将堂上的私语声压了下去,群臣皆低下头,用眼睛偷偷瞄李德裕。 堂上刚刚安静下来,一内侍呼天喊地而来,跌撞进堂,匍匐在地,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才大喊道:“陛······陛下,大事不好了,神策军士在景风门哗变!请求李阁老出去相见!” “大胆!陛下,请立即派人前往龙武军、金吾杖院,调两军前来平叛!诛杀逆贼!”,李德裕闻言,当即向皇帝请道。 皇帝还未说话,牛僧孺便抢先站出来言道:“李侍郎,自古天人感应,灾祸皆是上天降下的征兆,难道神策军这次哗变是没有缘由的吗?” 李德裕转身望向牛僧孺:“牛少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牛僧孺向前走了两步,直面李德裕:“难道神策军哗变,不该是李侍郎你一手造成的吗?!” 李德裕辩解道:“神策军冗杂,其中将士参差不齐,裁劣而选优,增强神策军战力,才能更好的保护陛下,难道不对吗?” “但神策军乃是由世家子弟与功勋边军组成,两方都曾经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边军老而羸弱、世家子弟少而不行,李侍郎便要裁撤他们,这难道不是在伤将士们的心吗?” “这让其他的将士怎么看?谁以后还会豁出性命去保护陛下,保护李侍郎?” “牛少保这嘴皮子上下一碰可就是道理,但牛少保可曾想过府库帑藏几何?瑾年饥否丰否?边关是否要屯粮备战?神策军十八万众,所供乃是其他军队的三倍,如此巨大的靡费,靠牛少保一张嘴能填补上吗?” “哼!”,牛僧孺冷笑一声:“李侍郎可真是会避重就轻啊!我怎么私底下听说龙武军诸将与李侍郎走的亲近,而李侍郎亲批户部增加龙武军的粮饷。还有,龙武军最近好像在扩建军营,似乎是要募集新军了,我不信此事李侍郎不知道!” “如此看来,李侍郎所言帑藏空虚之类的话,似乎并不可信啊!” 站在皇帝身边的仇士良闻言,当即站出来,指着李德裕言道:“李阁老!老奴素来信任您,所以在接到裁撤神策军诏令的时候,马上执行,不敢迟疑,但老奴却没有想到,李阁老竟是如此心肠!” “李阁老,神策军乃是皇家禁军,将士们皆是抛弃了家庭和性命护卫京畿的勇士,您这样对待他们实在是让人寒心。如今神策军将士要向您讨要一个说法,这乃是上天因为您行政错误而降下的灾祸,我不能处理,请您出去给神策军将士们一个交代!” 李德裕不再辩驳了,而是抬头望向皇帝。 皇帝一接触到李德裕的目光,马上便避向别处,一个字也不愿意说。 自李固言被贬黜之后,很多原来站在牛僧孺一边的大臣,多向李德裕示好,牛党僚属所剩无几。 但是现在的情况,明显是李德裕处于劣势,牛僧孺与仇士良气势汹汹,皇帝又不表态,这让李德裕的僚属摸不清情况,而原本属于牛党又向李德裕示好的大臣们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外有乱,内有讧,本已是十万火急了,偏偏有人又泼了一桶油上来。 李德裕被牛僧孺问的哑口无言的时候,敬彦林又在礼部正堂外求见:“臣礼部郎中敬彦林求见陛下,臣有要事禀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七十三章 逼迫 “考试时间到了吗?” “回禀陛下,还差半个时辰呢?” “那敬彦林来干什么?他有什么要事要禀报?”,皇帝摆摆手:“让他进来” “陛下有令,宣敬彦林觐见!”,马元贽高声唱道。 敬彦林奉命进正堂:“臣礼部郎中敬彦林拜见陛下” “你有什么要事要禀报?” “臣有谏” “谏什么?” “臣谏门下侍郎李德裕徇私枉法,任人唯亲”,敬彦林大声说道。 此言一出,四座震惊,大臣们马上炸开了锅,纷纷望向李德裕,窃窃私语再次响了起来。 皇帝直觉得惊心动魄:“什么?李卿他······” “早在五月下旬,李德裕便已经暗示臣‘关照’李回。臣蒙幸为礼部郎中,当尽职尽责,不负皇恩,岂能妥协?” “至六月初,李德裕更是频频暗示,在臣明确拒绝之后,竟以罢免臣的职务相要挟,逼臣就范,臣,臣······” 敬彦林挤出两滴眼泪:“臣忍辱负重,便是等着今日,等着今日陛下为臣做主!等着陛下今日惩戒恶臣!” “敬彦林!”,李德裕快步上前来,一把抓住敬彦林的衣襟:“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让你关照李回?又何时让胁迫你徇私舞弊!” 敬彦林盯着李德裕的眼睛:“阁老!难道你忘记那封信了吗?” “什么信?!” “那封您暗示我徇私舞弊的信!”,敬彦林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信在此!” 马元贽接过信,呈递给皇帝。皇帝打开来看,字确实像极了李德裕所写。 “按部就班?”,皇帝举起信:“李卿,你该作何解释?这是不是你写的?” 李德裕没有否认:“是。但臣的意思是让敬彦林按照考试规定安排考试,别无他意耳!” “别无他意?李阁老,难道您忘记了之前对下官所言,让下官利用职务之便,在考试之时,携夹带出入南院,暗助李回的事情吗?” “呵,朝堂上都传言李侍郎乃是忠直之臣,一心为公,抛却私心,今日可是长见识了!”,牛僧孺怎能放弃如此大好机会?立马火上浇油。 “你······你!”,李德裕一把推开敬彦林,转而向皇帝说道:“陛下!臣那边也有敬彦林所写的信。既然敬彦林说臣徇私舞弊,那敬彦林的信中应当有所透露!臣请陛下派人前往臣家中取信前来,臣是徇私舞弊与否,自见分晓!” 但皇帝现在却没心思去处理这件事:“各位爱卿,此事并非当务之急,当务之急乃是处置神策军哗变之事,此事还是日后再······” “陛下,神策军将士并不是要哗变谋反,只是聚众向李阁老讨要一个说法,老奴以项上人头担保神策军将士不会作乱!此事可暂时搁置” “而徇私舞弊一事不仅牵扯到李阁老的名誉,还牵扯到朝廷大员的任命,甚至牵扯到大唐的江山社稷,此乃重中之重,请陛下先行处置!”,仇士良劝谏皇帝道。 牛僧孺也附和道:“考试结束在即,陛下可遣人往李侍郎家中取信,待遣人归来,考试也差不多结束了,李侍郎是否徇私舞弊,信与李回的试卷会给陛下一个答案!请陛下先行处置此事!” 皇帝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望向了大臣们,李绅想要站出来为李德裕说话,却被身后的谭泽露拽住:“阁老不必妄动,此事我已有计较” 见大臣们无人说话,皇帝又望向李德裕:“李卿,信在何处?” “在臣书房的案几上,信封上写着‘李阁老亲启’” “马元贽,派人去取信!” “奴婢遵旨” 另外一边,李岐所点三千平叛龙武军却在禁苑被神策军拦下,中郎将张江言道:“兖王殿下,神策军与龙武军防区分明,擅自越界乃是重罪,请三思!” 李岐举起鱼符:“陛下命我节制左右龙武军,统领长安城防务。如今逆贼作乱,我奉命平叛,你们还不让开!” “何处有逆贼?” “逆贼出自神策军中”,李岐眯起眼睛直盯着张江:“莫非,你是在给逆贼打掩护?” “殿下!我这是按军规行事!”,张江辩解道。 “我再问你一遍,让还是不让?”,李岐将鱼符收起来。 “末将奉命······” 张江还未说完,李岐突然策马向前,执槊挑刺,正中张江脖颈。张江跌落马下,血溅三尺,不一会便死了。 李岐举起马槊指向众神策军:“谁再敢阻拦,便是这个下场!都滚开!” 龙武军当即呐喊鼓噪,神策军将士被吓坏了,赶紧退避。李岐冷哼一声,策马直向兴安门去。 而此时,皇帝派出的内侍已然赶在城门封闭之前回到了礼部正堂,但却两手空空。 皇帝焦急的问道:“信呢?” 内侍回答道:“陛下,奴婢,奴婢······” “有话快说!” “奴婢没有在李阁老书房中找到书信!”,内侍叩首言道。 “怎么可能?”,李德裕眼珠子胡乱的转:“怎么可能找不到呢?就在案几上啊!怎么会找不到呢?” “阁老,奴婢将您府中管家带回,可为证人!” “叫他上来”,皇帝愈发焦急了。 内侍宣唱之后,李寿山便进了礼部正堂,向皇帝行礼之后,转而对李德裕言道:“阿郎,老奴没有在您的书房中找到敬郎中的信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李德裕举起玉笏:“陛下,臣请······” “你还想说什么?!”,皇帝直接指着李德裕吼道。 “臣······,臣一心为陛下,臣问心无愧!”,李德裕咬牙强忍,一滴眼泪却还是滑过他坚毅的面颊,滴落在地上。 “当、当、当” 三声清脆的钲响在一片嘈杂中奋力挣扎,传入礼部正堂。 “陛,陛下·····”,马元贽躬身言道。 “说!” “两个半时辰已到,考试结束了,陛下是不是看一下试卷?” “看什么看?!不看!” 但牛僧孺却进言道:“陛下还是看一看吧!试卷也算罪证,免得李侍郎说我们陷害他!” “好好好,把试卷拿过来!” 内侍赶忙去试场传旨,不多时,便捧着两张试卷回来了:“李回、崔铉二人的试卷在此,请陛下过目” 皇帝接过试卷,先看了崔铉的策论文章:“嗯,文字俊逸、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嗯,不错不错” 皇帝又拿起李回的策论文章来看,结果越往下看越眉头越是紧皱,最后竟勃然大怒,将试卷扔在了地上。 牛僧孺见状冷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回的文章,恐怕不是自己写的,而是出自他手吧!啧啧啧!”,牛僧孺特意转头看了谭泽露一眼。 皇帝却扶着额头:“牛卿,你看看,看看李回的文章” “臣遵旨”,牛僧孺将试卷捡起来,而后逐字阅读。 看至一半,牛僧孺便将试卷放下,满脸的不相信:“这,这······” “念出来,大声的念出来”,皇帝吩咐道。 “是”,牛僧孺满脸不悦的拿起策论文章:“臣觉得吐蕃不该伐,当以和为贵,广告边境三军,不可擅越边界,对吐蕃人要以礼相待······故臣以为,吐蕃不该伐” “牛卿,你觉得李回的文章怎么样?” “呃,言辞······言辞朴素” “哦?言辞朴素?敬彦林,你觉得呢?” “臣,臣觉得······”,敬彦林闭上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机到了! 谭泽露轻轻推了李绅一把,示意他现在进言。 李绅颤颤巍巍走出来,举起玉笏:“陛下,李回的文章,分明就是狗屁不通!臣不能相信,一个受监考官‘关照’的人会写出这等杂乱的文章来!” 刑部侍郎郑肃亦进言道:“敬彦林这分明就是在污蔑李阁老!其心可诛!” 礼部侍郎崔珙一边咳嗽,一边举起玉笏进言道:“陛下,敬彦林是臣的属下,臣素知他平日里兢兢业业,凡事不逾矩,断然不会做出如此过分的事情!请陛下明鉴!咳咳咳” 皇帝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敬彦林背后有人指使?” 崔珙看了牛僧孺一眼:“必然是如此!” 比起这件事,皇帝更加惧怕景风门外哗变的神策军,所以话锋一转:“好,既然李卿没有徇私舞弊,此事便暂时搁置,现在解决神策军的事情吧!” 皇帝一提起此事,其他的大臣便有话说了。 一位御史走出队伍,举起玉笏说道:“陛下,臣以为,哗变贼人猖狂且势众,此处太过于危险,故臣请陛下暂往城西安福门避难,再派人调兵平叛!” 仇士良马上就反驳道:“这不是叛乱!只是神策军将士找李阁老讨要一个说法而已!请御史慎言!” 李德裕抬袖擦掉眼泪:“陛下,既然神策军将士要一个说法,那臣便给他们一个说法,以此平息众怒” “李卿······”,皇帝缓缓站了起来。 李德裕叩首在地,久久不起。 与此同时,一个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却出现了,这个情况的出现,差点引发了一场浩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武宣年间》正文 第七十四章 踩云踏风而来 景风门外,神策军将士情绪愈发激动了,他们不再高喊“请李阁老出来相见”,而是破口大骂,将李德裕祖上挨个问候了一遍。 还有一些脾气暴躁的,更是直接走出队伍,到城门下与列阵的监门卫军士互相推搡。 城门上的监门卫值守队正无奈又焦急的不停冲下面大喊:“我已经派人去请李阁老了,请诸位将军稍安勿躁!且不可行非常之事!” 就在此时,临近的延禧门突然传来急促的雨点鼓,这鼓声当即让吵闹的景风门安静了下来,众人皆向延禧门的方向望过去。 紧跟着,一骑负龙武军令旗自大雾中奔出,举着巡鱼符向还在发愣的监门卫队正喊道:“兖王殿下有令,封闭城门,严加戒备,无巡鱼符而敢扣门者,格杀勿论!” 马上军士话音刚落,便被一支羽箭射中脖子,当场跌落马下。 监门卫队正见状大惊失色,急忙向城门下的监门卫军士喊道:“快,快关闭城门!” 城下监门卫军士一面与神策军军士推搡,一面推动厚重的门扇,将城门缓缓关闭。 “嗖!” 又一支羽箭刺破浓雾,飞向城上,将监门卫队正射翻在地。 队正龇牙咧嘴的捂着受伤的左肩膀向城门上的监门卫军士大喊道:“神策军谋反!神策军谋反!快放箭!放箭!!” 城门上顿时箭如雨下,城下神策军士当即被射翻十几个。 “这些直娘贼竟然放箭!弟兄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丘雨恩向神策军将士大喊道。 “直娘贼!跟他们拼了!” “拼了!杀啊!” 神策军将士马上还以颜色,射杀了城门上数十名监门卫军士,监门卫军士被密集的箭矢压在城垛之后,不敢露面。 趁着这个机会,一些身强体壮的神策军士马上冲上前,抽出刀来与正在关门的监门卫军士搏斗。 “别放箭!别放箭!都给我住手!!”,梁毅见神策军与监门卫接战,顿觉大事不妙,便极力制止。 但此时双方已动了怒,手上都沾了血,不分出个胜负哪能停下手? “混账东西!你们这是谋反!你们疯了吗?!”,梁毅冲上去,抓住一名神策军士,冲着他大吼道。 “你放开我!这群直娘贼!!”,神策军士奋力挣扎,鲜血早已掩盖了他的理智。 “嗖!” 正在此时,一支羽箭直接贯穿这名神策军士的脖子,喷涌的鲜血与食物的残渣溅了梁毅一脸。 神策军士身子一沉,紧扣着梁毅腕部的手慢慢松开。 梁毅瞪大了眼睛,拽着神策军士的手卸了力道,整个人踉跄后退,他的视野被鲜血染红,他的耳朵被兵刃碰撞声与嘶吼声灌满。 一瞬间,梁毅觉得天旋地转。他的脑袋胀痛,大腿根发软,他想要逃离这里,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可是梁毅刚一转身,正撞在一个人身上,一柄直刀瞬间贯穿他的胸膛! “你,你······”,梁毅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冷笑的丘雨恩。 “这一刀我等的太久太久了”,丘雨恩慢慢的转动直刀,涓涓鲜血便自伤口流出。 丘雨恩凑近梁毅的耳朵边:“奉仇公命,攻开景风门,诛杀李德裕!” “奉仇公命!攻开景风门!诛杀李德裕!”,丘雨恩抽出刀来,高声呼喊着。 “奉仇公命!攻开景风门!诛杀李德裕!”,其余神策军将士听见丘雨恩呐喊后纷纷响应。 越来越多的神策军将士聚集到城门前,奋力的推着门扇,而门内的监门卫亦然。 监门卫军士挥刀斩断神策军军士的隔壁,神策军军士一手捂住伤口,仍旧奋力推门,绝不后退! 而神策军军士挥刀刺进了监门卫军士的腹部,监门卫军士伸手握住露在外面的刀身,咬牙坚持,死而不退! 双方的喊杀声与惨叫声、兵刃相击声冲破大雾,传向四面,将宁静无情的撕碎,将恐惧传递到每一个人身上! 很快,神策军武力攻城的事情便传到的礼部正堂。 皇帝的第一反应便是震怒:“仇士良!你不是说神策军只是讨要一个说法吗?现在你该怎么解释?!” 仇士良满头大汗,急忙跪地推脱道:“此事老奴不知,老奴不知啊!” 郑肃马上就反驳道:“一个人的脑子里有淫荡的思想双手才会去做淫荡的事情,按照仇大人的意思,双手会在脑子没有淫荡思想的情况下去做淫荡的事情?” “我······”,仇士良无法反驳郑肃的话。 而皇帝在震怒之余,心生恐惧:“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对,对!去安福门,去那边暂避!” 马元贽听闻皇帝言,当即指挥千牛卫军士护住皇帝往安福门去。 但是李德裕却拦在了皇帝面前:“陛下!您不能走!” “李卿!神策军乃是虎狼之师,破城只在顷刻之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但李德裕却寸步不让:“陛下!您是真命天子,有上天庇佑,有何惧?而神策军反叛,已然失道,失道寡助,必败!” “再者,您端坐吏部正堂,就相当于是对景风门守军的鼓励,代表陛下您信任他们。如此一来,景风门守将安能不豁出性命去保卫您?一旦您离开,监门卫军士的士气便会立即崩溃!待叛军长驱直入,陛下又能躲避到哪里去呢?” “还有,请陛下仔细听,厮杀声中有雨点鼓声,说明监门卫军士已然示警求援。臣以为,不出两刻,便有援兵前来剿灭叛军,保护陛下!!” “臣以为,陛下必然无虞!!” “可是李卿······” 李德裕“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先帝玄宗当年西行避难,导致大唐国祚衰弱,盗贼四起,外患不断,难道陛下要重蹈覆辙吗?” “李德裕!你放肆!”,皇帝指着李德裕大吼道。 “陛下!臣······” “有刺客!快保护陛下!有刺客!!”,李德裕的话还未说完,堂外便有人大喊道。 这一喊礼部正堂顿时炸开了锅,千牛卫一拥而上,背靠背将皇帝护在中间。而大臣们则惊慌失措,喊着“有刺客”或者“抓刺客”之类的话四处乱窜。 不远处的三名千牛卫军士交换了眼神之后,抽刀向皇帝冲过来,皇帝身边的千牛卫军士忙上去格挡。 正在这个空隙,一名蒙面刺客自慌乱的人群中窜出,以一柄小匕首直刺向皇帝。 皇帝看到这名刺客之后,想要后退躲避,但却被护卫的千牛卫军士死死卡住动弹不得,急的皇帝一边挥舞着拳头击打千牛卫军士的铠甲,一边大喊道:“护驾!护驾!” 但等千牛卫军士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匕首已然抵住了皇帝的衣袍,眼看着便要刺进皇帝的腹部。 千钧一发之际,李德裕扑了上来,将刺客撞倒在地,双手死死的抓住刺客的匕首,任鲜血淋漓而不松手。千牛卫军士趁机一拥而上,将刺客杀死。 “杨太妃动手了!”,面对如此乱象,这是安王李溶的第一反应。 李溶想要逃跑,却被一个大臣撞倒在地上,发抖的双脚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他便手脚并用,向正堂外爬行。 “安王殿下!您要去哪里啊?!”,一个蒙面人将李溶抓了起来质问道。 李溶满脸惊恐:“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殿下,我们今日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啊!您怎么能逃跑呢!应当与我们共谋大事啊!” “不,不,你们都是疯子,都是疯子!”,李溶挣脱开来,转身就要跑走。 但却被蒙面人抓住了袖子:“安王殿下!您不能走!杨太妃她······” 蒙面人还未说完,李溶便已经自绝衣袖,捡起地上的一把刀便刺进了刺客的胸膛:“你们要死便去死!别带我!” “扑通” “当” 刀与蒙面人的尸体一起落地,李溶却早已冲出了礼部正堂,不知所踪。 另外一边,景风门的惨烈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神策军依靠人数优势疯狂冲击大门,将顶在门扇后的监门卫军士杀的仅剩四人。 在百人的力量之前,这四人的力量犹如螳臂当车,景风门被一点一点推开。 不堵了! 这四名监门卫军士相互搀扶着后退,将大门让出来。 李德裕说的没错,景风门的监门卫因为皇帝在不远处的礼部之内,军心大振,面对倍数于自己的神策军死战不退! 这四名监门卫军士回头遥望礼部的方向,面色凝重而坚毅,再回头来,死战之心愈重。 “杀!杀!杀!!”,监门卫们紧握已经卷刃的直刀,发出了绝命的呐喊,死死盯着如同野狼一般扑上来的神策军军士。 “嗖、嗖、嗖” 就在仅存的监门卫军士以为他们将命丧于此的时候,三箭连发而来,将冲击大门的神策军军士射翻三人。 神策军将士们忙转身去看,只见一个黑影浮现在远处,如同幽冥。 刹那间,狂风突起,飞沙走石,大雾逐渐消散。 继而云走日出,光照大地,那团黑影竟一跃而起,融入日光中,神策军士们抬头去望,却被日光刺的睁不开眼。 “昂昂!” 未几,战马嘶鸣,黑影渐进,竟是一骑! 马上人挥槊刺击,一下子挑翻数人,再策马跃入神策军中,抽刀左右砍杀,如入无人之境。 如此凶猛英飒,除了兖王李岐,还能有谁? 紧跟着,三千龙武军将士包围叛乱的神策军,将其压缩在城下,而后以骑兵为先导来回冲击,步兵后续压进,肃清残敌。 待大雾散尽,日光普照,“景风门”三字面向阳光的时候,神策军叛军已然被击溃。 李岐骑坐在马上,手执马槊抵在身负重伤的丘雨恩胸口,槊上鲜血一滴滴流在丘雨恩的铠甲上。 与此同时,礼部正堂的刺客也被肃清,皇帝冷眼看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刺客,抬起脚狠狠的踩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