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提亚神谕》 第2章 卡桑环游记 在卡桑短短十八年的光景里,他一共救过她两次。 卡桑曾经是流浪在北海洋流中的一只小海豚,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在她的记忆当中,只有每个月的神降日那天,岸边的海极村会闪烁起青白色的渔火,每到了那时,她就游到岸边去,化作妙龄少女,回到海极村丹泽哥哥给她准备好的房间里小住几天。 在她的记忆当中,海极村的村民们对她一向很好,捕来的小鱼会分给她一些,为了报答这些照顾她的村民们,她会留一些大海里捡到的珍贵珊瑚和珍珠在丹泽哥哥的家里,丹泽哥哥并不卖掉这些东西,而是闲来无事时做成些手钏项链之类的物件,等到卡桑下次来时送还给她。 卡桑喜欢四处游玩,她没有父母亲人,也从来不在乎谁会惦记着她的平安。一个月前海上席卷风暴的那个夜里,她随着洋流游了好几百公里,一路上与小鱼小虾为食,有时和同伴一起跃出海面看看波光粼粼的海面,她身边的海豚朋友一拨换了一拨,卡桑游得尾巴都要断了,好不容易才辗转到了塔尔城。 “我听她们说,你要去塔尔城?”抵达的前一个夜晚,她和一群北上产子的海豚姐妹们聚在一处海湾里休息时,一条体态丰腴的海豚瞪大了眼睛这样说。 卡桑抬起头看看天上高高悬挂的一轮明月,再过几天就是神降日了,海极村的丹泽哥哥还在等着她,也不知道从这里逆着洋流回到海极村时还能不能赶上香喷喷的烤鱼吃。 “我不去塔尔城,我只想回家来着。”卡桑撇撇嘴,她只不过是贪玩,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流,也没想到会来到什么地方。 “喏,那里就是塔尔城了,真的不去转转么。”胖海豚用长长的嘴指了指远处陆地上跳跃的火光,整个都城在静谧夜色当中灯火通明,仿佛一个月在路上的孤寂感在这里都能消解了。 “这就是塔尔城啊……”卡桑看着出神,想起每年入冬前海极村都会有的篝火,这种温暖的感觉让她心中痒痒的。好不容易来了,总要给丹泽哥哥带点纪念品回去才好…… 后来她告别了同伴,重新化作少女,随便在港边的一艘货船里偷了几件女士衣服就匆匆上了岸,跟着一批刚从外海归来的渔民们混进了城中。 塔尔城,建城三百七十年以来,这里一直都是帕提亚大陆西部沿海最繁华的城市,比海极村更繁华些,人们穿金戴银,港口里多得是起了帆的船只,集市上有她这辈子从没见过的好吃的和好玩的。 卡桑身形娇小,于是在拥挤的市集上挤来挤去。她从小贩那里顺走一把干果,在阿克拉集市广场上看了杂耍表演,后来又看上了一件用银色天蜘丝制成的渔网。 卖渔网的老板说,这种天蛛丝即便是一只鲸鱼的力量也挣脱不破。丹泽哥哥常年捕鱼,说不定会喜欢呢。 卡桑用身上带着的珊瑚和珍珠换了这件宝贝,一路上忍不住去摸着天蛛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才吐出的坚韧丝线,心里想着若是丹泽哥哥看到这样的礼物,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于是在那天晚上,没钱住旅馆的卡桑蜷缩在屋檐底下抱着她的宝贝渔网,好不容易快要入睡,街上的巡逻连扯带拽地叫醒了她,说她是”逃奴“。 这简直莫名其妙。 卡桑带着起床气,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手臂,在街上旁若无人地尖叫着破口大骂:逃奴?!你们塔尔人有病吧?我就上岸逛了逛,住旅馆里还因为没钱被撵出来,为了两个铜子儿,一口饭都还没吃,肚子饿的叽呱叫,好不容易想睡个安稳觉,还被当做逃奴?! 你们塔尔城还有没有王法了? 银甲武士懒得多说,他们一眼认出那天蛛网是摩冬国进贡给王室的礼物,专供塔尔王室远赴海上捕人鱼用的天蛛网,这女孩要不是王室的奴隶逃了出来,就是大街上偷东西的流氓。 卡桑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可一见到那银甲武士亮出了武器,立马老实了。 守卫大哥,守卫叔叔要不你们就当我是个屁,放了成么? 银甲武士连话都懒得说,拿出随身携带的铁链,眼看着就要往卡桑的小身板上套。 卡桑使尽了她跟小哥哥学的三脚猫工夫都逃不出守卫的围捕,深更半夜的连审判都省了,她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守卫推攘着走了一路,押送进了塔尔城中的某个监狱里。 窄窄的地堡通道,阴冷潮湿的墙壁渗出水来,昏暗的地堡里只有火把面前照亮去路,卡桑越走越冷,越走越害怕,直到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她才真的傻了眼。 ——这是个规模不小的地下监狱。 数不尽的牢笼排列的整整齐齐,一眼望不到尽头,一人高的笼子里只有一坨干草垛、一只马桶,头顶上就是铁链布就的吊钩,当中的有一些还悬挂着不断挣扎的活人,这些人自手腕的关节处用铁钩悬挂在天花板上,有的腐烂变得腥臭,不断有乌黑发臭的血水顺着铁链滴落下来。 对大多数见到这种情景的年轻人来说,往往能感觉到从骨骼缝隙中的一种寒冷,便是恐惧。 如此偌大的监狱里建造极小的囚室只有一个目的——容纳更多的囚犯。 他们来到一个铁制笼子前,银甲守卫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卡桑小心地环视着四周,小脑瓜里始终想着怎么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就是在这里,卡桑第一次见到了他。 窄小的牢笼里,他负着重镣,看守他的人都担心他会在夜深人静时跑了,守卫每隔一个小时换下一班,每班六人,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而牢笼里的这个人十分无所谓地畅饮着主人送来的劣质玉米酒和半只烤羊,眼睛盯着不远处一个快要死了的奴隶出神。 草木皆兵的守卫跟前,他似乎根本没有逃出去的意思,在这小小的天地里乐得自在。 他是这塔尔城里的第一角斗士,方圆百里都没有一个人能在决斗中杀他,他使惯了的两把短剑就挂在训练场外供人参观,数不清的少女排队到这里看望她们心中的“角斗明星”,家主收一定的费用,待到上阵角斗时,有他出场一次的价格就足以主家上下百口人一个月的开销了。 然而他还在这里,身上数不清的疤痕是他五年来的战绩,作为奴隶的他周身只裹着一条长巾,肌肉的线条在小麦色皮肤下隐隐可见,金色短发下如大理石雕塑般棱角分明的面孔一丝笑意都没有,湖绿色的眸子冷眼旁观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的眼神冷漠而沉着,视野中所有的杀戮似乎都与他毫无关系。当他敏锐的听觉听到开笼的声音,从手中的橡木杯中饮一口玉米酒,烈酒灌入喉咙,带着一团火烧进了身体里。 他倒是很清楚女孩为什么会被送到他的笼子里来。 每次决斗后,主人都会送来一个完璧女人供他享用,五年来他也算“阅女无数”,愿意的不愿意的、好看的或长相一般的,总之都是些属于塔尔王室的女奴隶,犯了错被扔进笼子,千篇一律的,好没意思。 卡桑被塞进笼子,笼门随后在她身后关上,守卫几乎不需要交代什么,笼子里的男人也没有什么反应。五年如一日的例行公事,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没什么可避讳的。 卡桑退到了笼子尽头,瞪圆了眼睛,“你,你是谁!“ 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他的侧脸难得的好看,五年来很少有女孩不知道他的名号,甚至有些家主的女奴隶主动投怀送抱,开口就问名字的,她还是第一个。 “我是奴隶,看不出来?” 他的嗓音如大提琴低沉,冷静的眸扫过一眼面前躲在角落里的女孩,而后很快收回目光,故意动了动手臂,让铁镣与石头地面碰撞时哗啦作响,以配合自己的“身份”。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送到这里来的,迟早要被吃掉的。 “你……你……” “我什么?”他看着她,虽然打扮寒碜了点,但起码还算体面,乍一看长相,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明亮的大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像只吓坏了的小猫,午夜时分出现在这种肮脏的牢笼里,还真让人浮想联翩。 对于卡桑来说,这样的场景也在她人生中可不是天天能见到的。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两步,眼神上下打量着他,本就穿的不多,身上的几处刀伤更是清晰可见,一道从脖颈直达左肋的伤口像是新的,血腥的气息让她觉得恶心,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你……受伤了?” 他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新伤。 这女孩还挺有意思的,自己都要羊入虎口了,还惦记着别人的伤口。 他无所谓地用手粘了地上的灰尘,抹在未愈合的伤口上止血,接触瞬间的刺痛感让他深吸一口气。 角斗场上刀枪无眼,普通人能活着出来已经是天赐的幸运了,他是一个把生死束缚在别人手里的奴隶角斗士,这点小伤不算真么。 他早就习惯了。 主人给他放纵的时间不多,他懒得废话,于是在木桌上搁下酒杯,拎着沉重的锁链站起来,“行了,脱了吧。” “脱……脱?!” 卡桑瞪大了眼睛,她才十八岁,除了海极村的丹泽哥哥还有海里的海豚朋友们,从没接触过男人的。 “你不愿意?” 他一步步逼近她,卡桑步步后退,直到铁链的长度让他无法再上前一步,他的鼻息凑到了卡桑的耳畔,磁性的声音几乎要伸进她小鹿乱撞的心,“听口音,是东边来的?” “东东边。” 卡桑呆若木鸡地点点头,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伸手,攥紧的拳头重重锤了锤笼门,朝门外的守卫喊一句:“送回去吧,我不要这种皮包骨头的!” 守卫闻声,用钥匙开了门,两三下拽她出了笼子。 而后他想了想,在守卫拽着卡桑离开他视线的前一秒补上一句:“让她吃胖点,明晚再送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浴血重生 一天的时间,怎么吃胖? 然而豢养角斗士的府邸,向来最不缺的就是吃的。 眼下卡桑被关在一间简陋的小屋里,桌上摆满了食物,前一天饿的头昏眼花,眼下却连吃一口的心思都没有了,她长叹一口气,索性环着胳膊趴在桌面上,把脑袋埋在了胳膊里。 离家有一个月了,明晚又是神降日,她有些想家,想回海极村吃丹泽哥哥的小鱼干了。 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卡桑一闭上眼睛就浮现起那个男人的样子来,高挺的鼻梁,健硕的身形,稳重得让人心安的声线,还有他湖绿色的眼眸古水无波的一副禁欲样。 她今天是疯了么?从来不知情爱为何物的人,竟然会对一个只见过一面而且还想上了自己的奴隶念念不忘?天知道他长这么大一共睡过多少女人,天知道万一有一天真把她睡了,又会不会记得她? 卡桑趴在桌上,虚伪地安慰自己,也许是她没怎么接触过男人,又是在那种情况下,他几乎没穿什么衣服,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靠上来,换做任何一个雌性多少都会动心的吧? 她没有喜欢上他,没有喜欢上他,她一定没有…… 几分钟后,她又“腾”地坐了起来—— 因为她天生敏感的听觉,听见了来自两公里外角斗场上杀戮的声音。 两公里外的角斗场上,恒彬迎来了他的第二百零六十一次战斗。 塔尔城的烈日灼烧着皮肤,这里是帕提亚大陆上的高原,初次到来的角斗士都会有些身体反应,剧烈的跑动和跳跃让他们出现眼前发黑的感觉,这些对恒彬来说早已成为习惯,习惯了在沙地上用短剑刺进对手的心脏,习惯听原处观众席上疯狂的塔尔人见到血腥后兴奋的模样。 幼时在沙地上学习格斗,常常会想象着当自己把自己的兄弟摔倒在地时,会有什么人替自己鼓掌。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自从兄长在与塔尔一战中被屠,首级悬挂在塔尔城外长达一年只久,然而恒彬的整个家族上下除了筹划着下一次突袭和责怪兄长的无能丢尽了格鲁斯特家族的荣光,他就再也没幻想过这种事情了。 兄长战死的两年后,年轻的恒彬带着五百轻骑兵出征,一路跋涉至塞坦河畔,遇到了在灌木丛中埋伏的塔尔步兵,恒彬带着轻骑兵顺利突围,然而最后一战却还是惨败在了塔尔城的守城大将、戈扬王子麾下的刻修将军手中。 这一次,刻修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当做奴隶献给了戈扬王子。塔尔城的老国王身体大不如前,几个王子都醉心于扩充军备以备他日之需,在这种最需要钱的时候屠杀奴隶是不明智的,尤其是像恒彬这种优秀的罗曼战士,随意在角斗场上拼一拼,都能为主人赚来大把钱财。 角斗场上,他眯着眼,长长的睫毛阻隔一部分毒辣的阳光,握紧手中的短剑,深呼吸,让肺腔充满带着腥味的空气,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然后他静静地等待对手如豺狼般急不可耐的进攻。 对手是摩东战士,头巾掩面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是脚下的动作却快得像风,长矛对准刺向恒彬的脖颈! 五米。 他沉着地迈开步,脚掌的力道抓住沙地,用于承受兵刃相接时的后坐力,手中的短剑握实,他能听见观众席上阵阵的尖叫声刺耳,对手的步伐清晰地踩在沙地上留下脚印,三步、两步、一步。 就趁现在! 短刀护在胸前,长矛惯性冲进短剑之间,恒彬手起托刃,长矛避闪不及,悬空刺出,只用了两个翻手就将对手除去兵刃,然后助跑起跳,将对手踢倒在地!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看着不费吹灰之力,观众中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摩冬战士出场不过三分钟,要是恒彬的动作再快一点,眼下立即就要没命了—— 然而恒彬直起身来,手中的短剑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然后退却两步,留给摩冬战士爬起来再次进攻的机会。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总是懂得让决斗变成好看的表演,迅速制服的猎物并不立即杀死,而是留给他挣扎和喘息的机会。 接连着两次进攻,锋利的刃顺着手臂方向刺向肋骨!恒彬躲避不及,长矛刺破皮肤,在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观众席上发出一阵嘘声—— 恒彬不会再给他留下机会了。 恒彬活动肩膀,昨日一战的伤口还未长好,今日破例再战,不过是想见见那个女孩。 “来!” 摩冬战士站定,摸起身边的长矛,这次他换了个方向进攻,寻找到恒彬最薄弱的侧后方,然后迈开助跑—— 第一次刺向他的肩膀,恒彬侧身躲过! 他动作灵敏,左手顺势抓住矛头一端,借力量看准长矛方向,躬身一跃—— 摩冬战士霎时间双脚离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观众席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他手握短剑,找准一剑毙命的要害!恒彬踏着角斗场的墙壁飞身一跃!短剑准确地刺进摩冬战士的喉管,下意识仰头的动作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一瞬间的眼神中带着恐惧—— 下一秒,咽喉向外喷涌着血水,猩红的血染红了一片沙地,恒彬从他的喉管里拔出短剑,迎接着观众们的欢呼。 他已经麻木了。 战胜的滋味,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扶着地面,长靴踩在柔软的沙地上。这种专门为了清洁角斗场上血迹而设置的沙地,不知道留下过多少罗曼人的血。他像每一次战胜之后一样,缓缓跪下来,虔诚地祈祷,然后亲吻这片杀戮的土地。 ——同胞的宿命,也许将会是他的宿命。 这一刻,观众席上的人群也都安静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也学着尊重一个奴隶角斗士的习惯,任他向他们罗曼人的神虔诚祷告。 即便是奴隶,他也是最优秀的一个。 然而他也从未忘记过自己肩负着的责任,五年来的苟且偷生,屈辱地活着,不过就是为了等待王储的召唤,他日能杀出塔尔城,复兴罗曼王国的荣耀。 “为了罗曼王国神圣的荣耀……”他轻轻地念着,生怕自己哪天会杀红了眼,忘记自己是谁,为什么而活着。 然后,他站起来,顺从地任穿银色盔甲的场地守卫重新戴上锁链,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他要再见见那个来自罗曼王国的女孩。 前一天晚上,他默许了第二天继续参加角斗,只不过是怕家主真的会因为他的拒绝而杀掉那个女孩,她看上去才十几岁的年纪,眼睛里带着单纯,在阴冷潮湿的地堡里冻得瑟瑟发抖。 不是因为怜悯,也不是因为她的一句“你受伤了”。恒彬敏锐地发觉女孩手腕上叫银甲守卫蹭破的地方似乎沾着浅蓝色的液体,一个大胆地猜测出现在恒彬的脑海里——她是蓝血女孩,来自深海,自诸神之战后遗留在世间、古老的神族。 他要问一问这个女孩,她来自何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于是在女孩第二次被扭送进恒彬的笼子时,他还在喝着那杯玉米酒,手腕和脚腕上的铁镣也还是昨天的样子,爱答不理的模样。 乍一看上去,还以为他一整天都坐在这里,百无聊赖地喝了一天的酒。 这一次,女孩没那么怕他了,他也从土陶酒壶里重新倒了一杯,撩开铁链费劲地站起来,送到她鼻子底下,“陪我喝酒。” 卡桑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脏兮兮的杯口,摇摇头。 “怎么,怕我害你?” 恒彬湖绿色的眸子带着某种戏谑,嘴角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好像他天生就不会笑似的,他在卡桑的面前饮下大半杯,仰头时喉结的轮廓上下动了动,明显是把酒咽下去了。 然后他重新把酒杯端到女孩面前。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海中精灵 地牢这地方,她也不算常客,不过是第二次来,怎么就熟悉了呢? 卡桑揉着手腕,心中十分不情愿。每一次银甲护卫出动都是一副押送刑场的模样,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冰冷的铁锁往身上一挂,恨不得要把她纤细的小胳膊撅折了。 还有这个男人,前一天的他差点就把她撕了,虽然最后的结果还算满意,可是他嘱咐人一次又一次地把她送到这里是什么意思?早撕和晚撕?长痛和短痛,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么? 眼下还让自己陪他喝酒。 “都、都被你喝光了……”卡桑盯着杯底,想着怎么能勉强搪塞过去,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还哆哆嗦嗦地看着他。 她心中默默祈祷,天上的神明啊,如果能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往后我一定认认真真地献祭,老老实实地唱颂歌,不过是神降日没有祷告而已,帕提亚女神啊,你就绕过我这一次吧! 如果这是个梦,也该醒了吧 她看着恒彬回到草垛做成的床前坐下,转身去摸土陶酒壶时,背上的伤口暴露在卡桑的面前。她记得他的背上有伤,但却不记得有这么多道。 她的心尖一紧。 他就像个把命运放在别人手中的人一样,除了一日日地挨着,似乎从来也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他背对着卡桑,一个人喝着不算闷酒的酒,本该像卡桑那样自由自在的年纪,在他身上却连一点自由的痕迹都没有。 ——他身上唯一的痕迹、或者说能证明日子一天天熬过的痕迹,大概就是这些随时可能捅进心脏里的伤疤了。 “你受伤了……”卡桑走上前,在简陋的小木桌前席地坐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同情起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奴隶来,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想法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当她像只惊弓之鸟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沦落为奴隶的命运时,真正沦为奴隶的人就活生生地摆在她面前,没有抱怨,也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好好地生活着。 面前的这个男人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上酒,稳稳地搁在了她面前,小麦色的皮肤下能看见清晰的肌肉线条,在如此近的距离里让卡桑忍不住多去看几眼。 “你说过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我是说,你怎么又伤了。”卡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伤口。这个男人似乎对自己的伤并不怎么上心,这么深的伤口不好好处理,怕是要发炎的。 “你不会喝酒?”恒彬的声音打乱了她的心绪,平静地注视着站在那里不敢靠近的卡桑。这个男人每一次开口都是这样,明明冷冰冰的话,却偏偏带着一点儿关怀在里面,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 瞧他那模样,如果说自己不会喝酒,会被鄙视吧? 卡桑端起酒杯,硬着头皮灌了一大口,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没想到这酒会有这么烈,冰凉的酒精冲进喉管里时却是火辣辣的,卡桑一边咳嗽着,身上却稍稍暖和起来,然而她的咳相如此“惨烈”,那男人居然还像看热闹似的看着她。 “你不会喝酒。”恒彬低沉的声音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伸手打算接过酒杯,自己喝掉余下的酒,“不会喝就别喝,没人嘲笑你。” 卡桑握着杯子的手一缩,没打算把杯子还给他。 “怎么?还没喝够?”湖绿色的眸子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卡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这酒是不想喝了,但抢都抢来了。卡桑靠近他的身边,在这阴冷的地牢里唯独他的身边还有点暖和的气息,卡桑趁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把剩下酒顺着他的肩膀处浇下—— 烈酒浸入伤口时的灼烧感刺骨,恒彬竟一动不动,直到看着她浪费了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玉米酒撒了一地,四处散发着高度酒精的香气,恒彬眉头皱了皱,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给你暖身的酒,就这么浪费了。” “要是伤口能早点好,就不浪费。” “你还在乎我的伤口?你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 恒彬看着她,这小姑娘还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或许下一秒就会被“吃掉”,此时还毫不忌惮地去摸豹子头顶上的毛。卡桑一愣,对啊,我是来干什么的? 恒彬眉心一皱,逃奴,惩戒,然后就被拉到银矿生祭天神难道这女孩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样的下场么? “你不是塔尔人吧。” “你怎么知道的!” 恒彬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两天卡桑跟身边的人说过无数次,但这些人像听不懂人话一样,非给她扣上塔尔“逃奴”的帽子,未来会怎么样她都不知道,要不是他这么问,卡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逃奴了。 恒彬心中清楚,塔尔城里这些年的奴隶,几乎都是从罗曼抓来的平民。女孩大概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带来了这里。接下来的命运难以预料,如果自己真的“使用”了她,只怕她往后也只能被送到银矿上去了。 恒彬从草垛上起身,身上的铁链哗啦作响。他活动了一下筋骨,镣铐压得脚腕生疼。“有人说,殿下从外面带了个逃奴回来。” “我……” 她想起自己这两天的悲惨遭遇,先是因为好奇随波逐流了一个月,尾巴都要断了,然后又是因为好奇来到了塔尔城,在市集上看中一条天蛛丝网想着带回海极村当做给丹泽哥哥的礼物,花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结果当晚就被抓了来,送到了这里,遇上了他。 卡桑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她几乎能听见这个男人发自内心的嘲笑,然而他只是点点头,重复了一遍,“天蛛丝网,真有你的。” 天蛛只有阿蒙山上的雪洞里才有生长,通体雪白,因为终年寒冷,所以天蛛吐丝纤细而坚韧,一般往来于阿蒙山顶上除了罗曼王室的使者,就是自神域下山而来的诸神了。所以罗曼王国战败覆灭的这些年,塔尔人一向把天蛛丝制品当做供奉王室的战利品,平民不可享有,也难怪银甲巡逻兵会把卡桑当成是偷东西的逃奴,关在这里。 “知道什么叫‘自寻死路’么。” “什什什么——” 恒彬往她的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卡桑下意识地往后挪。她怎么隐约间觉得有种窒息感,她又这么没出息?男人一靠近她就脑子发晕,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什么叫……啊!你——” 卡桑还来不及想,恒彬便一个反扑把她压在了草垛上,干结的稻草扎得她生疼,卡桑惊叫着挣扎了两声,半秒后,恒彬的声音又一次灌进了她的耳畔: “别动。” 别动?别动?!难道还要任你宰割? 恒彬的力气很大,即便重镣扣在手腕上,他一只手就把卡桑的双臂固定在头顶,他将女孩娇小的身体压在身下,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鼻息撩拨着女孩的脖颈,女孩挣扎不得,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也不能动弹分毫—— “你干什么!你这个禽——唔!” 笼子里的两个人已极其不堪的姿势胶着在草垛上一动不动,两双耳朵静静地听着笼外的动静,直到那人走远,卡桑瞪大了眼睛,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见这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下巴,听着他贴在自己身上时沉着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一下…… 他动了动嘴唇:“小东西,老实点。” 她瞬间停下挣扎,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鞋底触碰石面上清脆的声响很有节奏感,来人在附近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缓步离开了。 很快,一个高瘦的身影从笼子后面缓步离去,他挑起嘴角笑了笑,什么格鲁斯特家的娇子,分明是个衣冠禽兽罢了。 做样子给别人看,原来是在保护她。 卡桑似乎想起来,他一直问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那个,你身上,还挺暖和的啊……” 恒彬闻声,低下头来,怀里的女孩子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睡了过去。 怎么才一口酒,就醉成这样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北海极村 卡桑的家在遥远的北方海域。 想家的夜晚,她总会梦见来自海面上的海浪声,海水拍打在礁石上留下细密的泡沫,寄居在岩石上的浮游生物是小型鱼类最喜欢的食物,卡桑和小伙伴总是围着这些礁石打转,等着前来觅食的小鱼主动送进嘴里。 睡梦中的卡桑翻了个身,她咂咂嘴,梦中来自远方的海浪声,还有阳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感觉,仿佛回到了海极村的家。 在这帕提亚大陆的北岸,连接着大海的地方,有一个曾经如珍珠般璀璨的村落,这里住着以捕鱼为生的渔民,过往的千年里,海极村的居民每年年末的最后一个神降日,都要向罗曼城堡运输整车的珍珠作为海极村一年的岁入。 海极村盛产珍珠和珊瑚,尤其是那种通体金色的小型珊瑚,在整个北海唯独海极村才有,一年只出产寥寥几棵,弥足珍贵。自南方而来商人们常常千里跋涉来到这里,指望着自己能带回成车的珍珠和金珊瑚,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传言说,海极村的村民是千年前住在海里的生灵,北海中的人鱼族是他们的邻居,海里水晶宫住着的都是他们的远亲。他们长着如波浪般的棕色卷发,棱角分明的五官像极了罗曼城堡里陈列的大理石雕塑,蓝色的血液有治愈伤口的作用,他们在渔船上长大,水性极好,即便是迷失在大海里几个月也不会被喜怒无常的波澜淹死。 可当商人们真的找到传说中的海极村的时候,往往无功而返,没有人告诉他们海极村的珍珠究竟如何得来,他们甚至不相信眼前的这个破败渔村就是他们曾向往了很多年的地方。 海极村远远看上去原来只是个破败的村落,终年宁静,了无战事,与大海潮汐的波涛昼夜相伴。旧船上拆下的木板搭成的房子勉强可以遮风避雨,一天里的大部分时候,村子里都是空着的,村民们要么下海打鱼,要么驾着牛车走上几里地,去到更远的集市上赶集。 在这些破败屋棚中最好的一间——并不是最漂亮的一间,木板搭砌房子时被房子的主人精心涂上了一层鲨鱼胶,用蓝色的海藻染成了天蓝色,屋里的陈设简单而整洁,只有一张小床和两张桌子。房子的主人时常会摘些野花回来,搁在窗前的栅栏上,伴着原处阳光照在海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惬意极了。 桌前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米白色的粗麻布衣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身上,脚上蹬了一双暗红色的短靴,不及耳的短发蓬松杂乱,但与他俊美的面孔放在一起竟然会显得干净清爽。他转过脸,海边和煦的阳光伴着微咸的风洒在他的脸上,放下手中刚摘下的一捧野花,然后匆匆离去。 这本是卡桑的房间,每个神降日到来时她总会回来住上几天,很多年前丹泽第一次在沙滩上遇到这条搁浅的小海豚时,她还没有手臂那么长,圆滚滚的尾巴上带了条猎人捕鲸时留下的伤口,直到卡桑慢慢长大了,那条伤疤都还在她的腿上。 这个月的神降日,卡桑没有回来,大概是在什么地方贪玩耽搁了。可是他嗅到了危险将至的气息。 丹泽下午备好了帆,打算趁着日落时出海。他在船头点着用来引路的青白色渔灯,周围几海里内都看得清晰,大浪将至前,他站在船舷上眺望看不见尽头的墨色海域,呼唤着小海豚的名字: “卡桑——卡桑——” 海豚的听力一向很好,只要她还有气息,只要她还活着,就能听见他的呼唤。 他站在船舷上,身上的衬衣被海水吹得咸腻腻的,丹泽没看见卡桑的身影,却看见了雾霭中朝自己的方向驶来一艘大船,眼看着就要撞了上来! 他稳稳地扶着舵,一个急转绕过了大船,船身上的标识来自遥远的西方,他记得那个标志,大概是来自塔尔城的渔民。 塔尔城的人如今都到北海来打鱼了? 他熟练地掌着舵,然后用一只鱼叉卡住了舵把,丹泽飞快地绕过船尾,来到船舷上——那半拖在海水中的网兜里,一只将死的大鱼拼命挣扎,水中的她艰难地翻了个身,修长的鱼尾拍打了一下浪花,恰好掀在了他的脸上。 是个女孩,还有气息! 他从甲板上抽出短刀,用刀背的一侧咬在口中,他纵身一跃,白色衬衣在黑夜中一闪而过,如跃入水中的海豚在那一刹那划出完美的线条。冰冷的海水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水性极熟,准确地找到女孩的位置。他单手扶着船底板,腾出另一只手用短刀划开渔网,两三下就扯出一个豁口。 那女孩,蜷缩在里面,似乎是因为挣扎了太久,已经累坏了。 他把女孩救出了渔网,仰头看了一眼隔着一层水面的夜空,他一只手环着她,另一只手艰难地划水,顺着自家渔船的方向,把她推上了船。 接下来的事情,她都记不清楚了,只有耳畔连绵不绝的海浪声,还有来自大海深处同伴的呼唤…… 上千公里外的塔尔城,一个女孩从梦中惊醒,“腾”地坐了起来! 她听到了有人呼唤她的声音。 “卡桑——” 窗外月色如水,柔和地洒在空旷的房间里。卡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一觉醒来竟睡在了别的地方,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陋,几张练成一排的木床,一张长桌和几把粗劣的椅子几乎就是整个房间的所有摆设了,和她在海极村的家完全没法相比。 这像是王族府邸中下人的房间。 不过,她是怎么睡着的来着? 似乎是喝了些酒,觉得头晕,后来为了躲避耳目还跟地牢里的小子搏斗一番,再后来她就记不清了 “你醒啦?” 黑暗中的一个声音让她浑身一个激灵,本来就听觉敏锐的她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吓的不轻,几乎要竖起耳朵转一个圈,寻找声音的源头—— ——窗边月色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是视觉上的盲点,那里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麻布长裙拖在地上,精致的肩膀让她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的,然而她走近时,卡桑差点被她的上半身吓了一跳: 女人几乎没穿什么衣服,银白色的长巾巧妙地在周身环绕几圈,遮住了紧要部位,除此之外,梳理过的短发还不及肩,额间一枚雪色宝石似乎是天生就长在额头上似的,在月色下反射着白光,精致的银项圈也能说明她奴隶的身份。 这女人双臂环抱,“你就是王子殿下带回来的奴隶?”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卧薪尝胆 卡桑和恒彬作为王族所有的奴隶,一直都被关在戈扬王子府中,只不过恒彬长年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只有训练和角斗的时候才能回到地面上来;而卡桑似乎和其他一些从事劳作的普通奴隶一样,晚上睡在下人房的通铺上,白天散布在府邸的各处,做着各自的事情。 王子府除了两栋白色石砌建筑外,还有东西南三个庭院,前庭是通往主厅的必经之路,庭中的喷泉被手艺精湛的皇家工匠雕刻成战马的纹样,马上的骑士手持塔尔旗帜十分威武,□□是王子和家眷的私人庭院,种满了自帕提亚各处远道而来的稀奇植被,其中蝴蝶花长得格外茂盛。 据府里的下人们说,戈扬王子殿下的母亲非常钟爱这种来自南方摩冬的神草,不仅植物的根茎有治愈伤口的效用,那顶上开出的两片蓝色花瓣是蝴蝶飞舞的形状,遇风时轻轻颤动,栩栩如生。 而卡桑和其他的奴隶们,一大清早天还不亮,就被带到了下人干活的侧庭里,等着管家大人的分工。卡桑睡眼惺忪,困的连路都看不清楚,停下时差点撞在了管家大人身上。 “会洗衣服吗?” “不会。”卡桑从小生活在海里,偶尔上岸时穿一件扔一件,衣服都是丹泽哥哥拿去洗的,她怎么会洗衣服。 “会做饭吗?” 卡桑撇撇嘴,仰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嗯……会一点。” 如果说把抓来的小鱼放在火上烤烤也算做饭的话,那她勉强算会吧。 管家大人上下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小奴隶,什么都不会,难道来王子府吃干饭的吗? 额头上点缀着宝石的姑娘同她一道而来,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悄悄打了个招呼,便跟着一众奴隶从角门出去,到集市上去了。 卡桑心中叫她“银角”姑娘,因为她额间的宝石实在太想独角兽脑袋上伸出的犄角,好看却不免有些诡异。 “会一点就让她去厨房烧火好了。殿下亲自带回的奴隶,总不能就这么赶出去。” 管家大人的身后,一个打扮有些贵气的男子款步而来,他穿着塔尔人时兴的灰色丝绒外套,一双皮靴擦得锃亮,微长的卷发梳得优雅,墨色的瞳仁检阅似的在庭院中所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唇角总是带着一种弧度向上勾起,无论对谁都是这样谦逊的样子,若不是戈扬王子本人,大概也是别的什么王宫贵胄。 卡桑瞬间困意全无,听见了自己未来将终结在厨房里的命运,心中一阵哀嚎。 管家大人听了他的话,微微欠身,“一个奴隶而已,不用先生费心了。” 那人看了看卡桑,“叫什么名字?” “卡桑……” 不知道为什么,被这样问话会莫名觉得紧张。不是因为天生就听话,而是在这种看上去不会发怒的人跟前,说不准说错了那句话就把小命都丢了。 “姓什么?” “姓安格图雅。” 那人点点头,回头看着管家,天鹅绒缎面的声音让人听着就觉得舒服: “大人,给她个清闲的活吧。” 管家大人尴尬地欠身,“先生这不合适吧,万一殿下知道了,您对一个新来的奴隶——” “你称我一声先生我可当不起,说到底,我也是和她们一样的身份。”这话说得重了些,那人面对不敢应声的管家,继续道,“卡桑小姐可是殿下看上的人,大人应该明白吧。 偌大的王子府,谁不知道这位的身份不一般,平日戈扬王子进皇城看望母亲时,也只允许他一人跟随,管家大人立即躬身,“先生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让她去厨房里打杂吧。” 那人满意地笑了笑,转身从马厩里牵了匹马,翻身上马,一路出了王子府。 卡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过一会儿跟着几个年轻女孩一路往厨房去时都一直心不在焉的。那人的话也说不上是在帮她,但怎么就觉得自己和其他的奴隶不一样了,平白无故多出来一种违心的优越感来。 她似乎上一秒就忘了自己本来就不该在这里做奴隶该做的活,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海豚,该回到大海深处恣意地玩耍。 可是接下来就和她的预感一样,身边的奴隶们多多优待她,最重的活儿没有她的份儿,只有添柴火这件事情,坐在那忙里偷闲,还能聊天乐得自在。 卡桑一边看着火,沾了黑灰的手抹了抹鼻子,“哎,刚才问我名字的人,是谁啊?” 旁边的“银角”姑娘刚从集市上回来,眼下巴不得和卡桑多说一句话,尤其听说她是戈扬王子带回来的人,又有王子跟前最大的红人照顾,她很快凑过来,“他就是阿尔诺先生,是戈扬王子的伴读。” “哦。”卡桑似懂非懂地低下头,注视着锅底下跳跃的火苗,不一会儿又问一句,“很厉害吗?” “当然了!”银角姑娘挑了挑眉毛,讲故事似的把塔尔城的情况讲给卡桑当闲话听,这也引来了身边几个正在干活的女孩: “咱们国王陛下有三个儿子,长子出征罗曼长年驻守塞坦河边境,次子整天花天酒地无所事事,咱们戈扬王子是最有机会继承王位的人,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出了他母亲,就只有一个阿尔诺先生了,除了睡觉,两个人几乎天天黏在一起,你说厉害不厉害?” 这么亲密的感情,总能让卡桑不正经的小脑瓜想入非非。 “他俩该不会是……” 另一个洗菜的女孩听着闲话,也凑上来,“我听说啊,二十年前罗曼余孽突袭塔尔城,阿尔诺先生小时候救下了戈扬王子,到现在胸口还有挺大的一个疤,过命的感情,怕是连心腹都做不到吧?” “银角”女孩推了她一把,咯咯地笑着打趣道,”你见过啊?谁不知道你,做梦都想爬上阿尔诺先生的床。” “——这塔尔城的女孩谁不想爬上阿尔诺先生的床?”女孩一副仰慕的表情,手中的菜叶被她捂在胸口,“长得俊美还有学识,将来如果戈扬王子即位,那他必然是首辅大臣,他对奴隶那么好,往后说不定我们还能重获自由……” “真羡慕阿尔诺先生的侍女,每天都能见到他” “那有什么羡慕的啊,每天看着连句话都说不上,不难受啊?” “哎不过我听说,阿尔诺先生最近和地牢里一个奴隶走得很近啊……” 女孩们七嘴八舌的声音乍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着说话的女孩,女孩咂咂嘴,“就是那个……罗曼籍的角斗士,你们不知道?” 卡桑一听,扭过头来,手中的柴火还没送进灶里,竖着耳朵听。 “恒彬?五年前带兵攻城的那个罗曼人?知道啊知道啊,他不是重镣吗?” “我昨天去放饭还见他了……” “据说送给他的女奴如今都被流放到银矿去了……” “攻城啊!你当是偷东西放火那么简单?”一个女孩讲得声情并茂,几乎就快要再现当年的骇人情景,“七年前他哥哥也带兵攻过一次城,大王子殿下率兵亲剿,那头领的脑袋就在城门上挂了一年……这个恒彬来的时候是刻修将军剿灭的,戈扬王子殿下仁慈才饶他不死,据说当年还是阿尔诺先生出的主意,做角斗士给殿下赚了不少钱呢……” 故事讲完,女孩们又炸了锅。 “真的?就在咱们地牢里的塔尔第一角斗士,是他?” “就是他啊……” 他们说的,会是她一连两次见到,还送她玉米酒的男人? 卡桑赶紧摇摇头,整个塔尔城里,要说认识的人,不过就只有地牢里给她一杯玉米酒的男人还算友善,即便是这样,她连那个人的名字都还不知道。这么算下来,偌大的塔尔城,她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呀!”卡桑握着柴火的手碰到了火,烫的她生疼,索性她这一喊结束了女孩们的闲话,银角姑娘转过脸来,“你怎么了?这么大反应。” “没怎么,烫着了……”卡桑握着手指头吹了吹,葱白指头上被粗糙的柴杆蹭破了点,眼下烫起泡来。 “喂,你。”管家大人到来,女孩们都躬身让出条路来,各自做自己的活去了,管家大人伸手点了点烧火的卡桑,“先生吩咐了,让你把这些口粮送到地堡里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神谕降临 地牢里,恒彬背对着铁门,他让自己的双臂在锁链上绕了几圈,借力挺身向上,锻炼自己双臂和腰背的力量,为了让下一次战斗时能更快地解决掉对手。在他的身后,阿尔诺倚靠在铁栏杆上,修长的身形多了些优雅和沉静,和笼子里的恒彬完全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阿尔诺摸摸鼻尖,他习惯了和角斗士说话时他们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于是他很耐心地把刚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殿下的意思,这个女孩会带你离开塔尔城,重建格鲁斯特家族。” 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别的什么礼节约束都不在乎了。既然生存已经这么艰难,为什么还要在乎那些琐碎的杂事。 “我听见了。”恒彬一跃而下,铁链落地时的哗啦声刺耳,他身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健硕的体格和他眼神中的平和不太相符,他从草垛上抓起自己的上衣擦擦身子,喘匀气息,“王子殿下,请问先生说的是哪个王子殿下?” 恒彬虽然对很多事情漠不关心,但有关罗曼的国事他还是十分谨慎的。五年前的大战让他沦落至此,于是他如今走的每一步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他知道自己在格鲁斯特家族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但只要还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背一些骂名倒也没什么。 只是他既然还活着,就得把自己的命赌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塔尔城有三位王子,但他们的意愿恒彬完全不感兴趣。但如果是罗曼王国的王子,据说二十年前出逃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鬼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又凭什么发号施令。 阿尔诺最近来得很勤,甚至带来一些草药让他养伤。阿尔诺善待奴隶的事情是整个塔尔城都知道的事情,恒彬觉得警觉地是,他带来的恐怕不止是药草,还有来自罗曼王国寻常人不知道的消息。 一个星期前,他预知了女孩的到来,并且告诉恒彬务必善待一个来自罗曼王国的女孩。如今她果然来了,这让恒彬不得不感到意外。 “银羽毛传来的消息,命令你找机会离开塔尔,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回到你父亲身边去。如果需要我的帮助,告诉我该怎么做。”他的话带着命令,又不失谦卑,这让恒彬猜不出他在整个预言当中究竟是什么角色。 恒彬手中擦汗的动作稍稍顿了顿,而后还是若无其事地擦了把脸,把旧衣服甩回了草垛上。 会不会是个陷阱? 阿尔诺见他没有反应,接着说,“银羽毛神谕中还说,诸神想要重建帕提亚,派来来自海中的女妖上岸,海水倒灌良田,大陆沉没。” “那个女孩姓安格图雅,罗曼人都知道,那是来自海极村的姓氏,是诸神留在海中的海豚族。‘海中的女妖踏上陆地’,你不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阿尔诺几乎说动了恒彬,他明显觉察到当他提到那个女孩时恒彬的眉眼中有一瞬间的触动,而这种触动很快就被他的冷漠掩盖,消失的无影无踪。 银羽毛的鹰族,传言是上古诸神留给帕提亚大地的几支神族血脉之一,他们是罗曼王室和各封地领主之间通讯的秘密信使,除了王子本人,没有人有资格驱使他们为之效命。 二十年来,从未有人听说过银羽毛的存在,也没人见过他们的模样。 而银羽毛的神谕,就像从阿蒙山巅眺望若隐若现的神域一样,总是模糊不清的。 他仔细算算,上一次带兵偷袭塔尔城被俘,如今已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活了五年了。五年来,每天都要面对死亡,他的“主人”戈扬王子既希望他就此死在角斗场上永绝后患,又指望着他赚更多的钱,无论是生是死,总之都是被人利用着。 不过,他似乎真的等来了这一天。 而恒彬并没有那么容易听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你见过银羽毛?” “见过。” “只有王族有机会面见银羽毛。”恒彬看着他,湖绿色的眸子看不出是疑惑还是质问,“所以说,你是谁?” 恒彬拖着锁链上前一步,两个男人之间最舒适的交流距离被打破了,然而阿尔诺依然面带笑意,正如他一直以来懂得如何周旋于塔尔城王族之间一样,“你问过我这样的话。我想,整个塔尔城的人都知道我是谁。” 他想了想,余光瞥见了笼子不远处站了好一会儿竖着耳朵听的娇小身影,“当然了,你亲爱的卡桑大概是不知道。” 阿尔诺说完这话,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这样的谈话很危险,却被一个不知道来历的小女孩听了个干净。 卡桑脖子一缩,肾上腺素激发的智商一下子迸发出来,她想了大概有二十种方法如何从这两个随时可能弄死她的男人手中遁地逃跑——如果她现在扔下篮子逃走,铁笼子上有一串铁索,荡着铁索可以逃到地堡二层的刑具储藏室里,如果运气好的话,从储藏室上地面侧庭的门还开着…… “卡桑,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恒彬·格鲁斯特,罗曼王国年轻的骑兵统帅。” 阿尔诺贵气的声音沉着地打碎了卡桑的逃跑计划,她又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手中的篮子掉在了地上,篮子里的肉食散落一地。 阿尔诺走来,俯身去捡那些掉落在地面沾上灰的食物,干净的手指粘着油渍,他笑了笑,眉眼中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这位是海极村的卡桑·安格图雅,神谕中的女孩。” 卡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阿尔诺先生在这个时候拜托管家让自己来地牢里送东西,多半是故意的。 阿尔诺走后,笼子里只剩下恒彬一人。卡桑蹲在笼子外面,把一大篮食物交给狱卒处理,她心中有一大堆的疑问不知道该找谁问明白,又是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发觉,她所有的这些麻烦和困扰,似乎都是从遇上笼子里的这个男人开始的。 于是她蹲在这里,恒彬席地坐在里面,两个人都像看着稀奇物种一样看着对方,恨不得用目光就把彼此扒个干净。 她最想知道的,是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一夜之间变成了王子府的奴隶? “昨天晚上喝酒我……”卡桑清了清嗓子,当她盯上恒彬的眼睛时,又很尴尬地把目光移开。 那双眼睛,始终都平静如水,似乎什么也进不去、什么都出不来似的。他勾人的眼神直入人心,给人一种无论心中在想什么,都能被他全然读懂的感觉,这样的压迫感让卡桑觉得心中打鼓,不知道怎么的就心跳加速,控制不住地想要看他。 尤其是他接下来的话,让卡桑不知道该怎么接。 “小东西,你到底是谁。”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小美人鱼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那样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联起来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 ——安徒生《海的女儿》 神降日的夜晚,总是帕提亚大陆上最热闹的时候,此后的三天里,虔信神明的人们会禁食三个昼夜,将香油和动物油脂作为贡品献祭给神,三天之后,就是远古诸神离开陆地上的日子,帕提亚从此不再属于神明。 到了这一天,千千万万原本属于海中的生灵在大陆上闲逛几日后,都会回到大海的怀抱,回到他们原本的生活中去。 ——除了卡桑。 要不是被莫名其妙地关在了这里,卡桑早应该和她的小伙伴们一起重返大海,愉快地在海面上跳跃,在礁石附近嬉戏。在海边看着她亲爱的丹泽哥哥推着他的大帆船出海打渔。 于是当恒彬用质疑的目光看着卡桑,询问她到底是不是神谕中的那个女孩时,卡桑十分暴躁地回应他的“问候”:每个神降日从海里来到陆上的人有千千万,过了禁食三天回到海里的又有千千万,我不过是贪玩任性了一些,一不小心来了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既没杀人也没放火,还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盘缠还被诬陷成什么毁天灭地的女妖? 你们塔尔城的人,个个都成天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被雷劈吧? 卡桑故意把“破地方”三个字重复了好几遍,来表达自己对这里的不满。 然而,在这一天不能返回家乡的,并不只有卡桑一个人。 几百公里外的海极村,丹泽回到木屋,从柴房里找出一支很久没用过的旧鱼叉,又匆匆离去。 三天前的神降日,海极村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海潮上涨得猝不及防,几乎淹没了整个海极村,村民们很多年都没见过这样大的浪潮,人们纷纷带着家小连夜离开居住了很多年的海极村,来到离海岸线更远的陆地上枯木森林,从那里遥望即将被海水吞没的故土,心中有些不甘。 那天晚上,丹泽背着救上来还昏迷不醒的女孩跟着迁徙的队伍,来到附近生长着千年水杉的枯木森林北侧,村民们在用木材搭就临时的屋棚,暂时安置在这里。 时常有村们带着些口粮来到丹泽身边,看这个多年独居的年轻男人身边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多嘴问了句:“丹泽小弟,这姑娘谁啊?” 丹泽只是笑笑不答话,身上的衬衣被大浪打湿,眼下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能给这个女孩取暖,他伸出一只手掌轻触她的额头,女孩皱了皱眉,全身因为发烧而滚烫,胸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睫毛因为睡不踏实而不停地抖动,两颊红扑扑的,偶尔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 他也不知道女孩究竟是谁,只知道她的鼻息很重,连睡着都十分难受的样子。 不断有人送来些吃食,丹泽草草吃了个随身带着的白面饼充饥,转而问身边同行的大胡子大叔,“您见到卡桑了么?” 大叔摇摇头,“怕是有一个月都没见过小卡桑了。这小丫头,该不会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丹泽转过头来,“怎么了?” 大胡子大叔在丹泽身边的巨大树根底下坐下来,这一带在白银时代也曾被海水淹没过一次,如今海水退去,千年古树露出根来,在脚下形成天然的木凳。 “塔尔人来北海捕杀海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丹泽听闻,心里咯噔一下。卡桑性子顽劣,从来不知道照顾自己,这次怕不是真遇上麻烦了? 大胡子大叔看着逐渐安顿下来的村民们,悻悻道:“最近罗曼边境战事不断,格鲁斯特家的一年里有八个月都在塞坦河上游扎营。大陆上的人都往枯木森林里跑,要么就逃到摩冬国去。摩冬和塔尔不接壤,还算安全一些……” “谁知道打完了罗曼国,下一步会不会把爪子伸到摩冬国去呢。” “现在海面上也不太平了,打到的鱼越来越少……” “据说塔尔人在北海一带捕人鱼,你们知道么?” “我见过,人鱼和海豚的蓝血都有治疗外伤的功效,这些年战乱,人鱼血和海豚血在集市上价格很高,这些人当然都去扎堆儿捕杀人鱼和海豚了。” “塔尔人真是什么都敢做,海豚也就算了,那人鱼可是上古神族,也说杀就杀……” 丹泽转过脸来,看着身边睡得极不安稳的女孩,她便是丹泽从塔尔人的渔网里救下来的,若不是恰好遇上出海寻找卡桑的丹泽,恐怕现在已经被剥皮去筋抽空了血,早就没命了。 女孩这一睡,就是三个昼夜。 到了第三天的清晨,海水退去,度过漫长禁食期的人们饥肠辘辘地返回海极村,除了沙滩上留下的一些海藻勉强能吃之外,在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了。 诸神怕是要抛弃海极村的村民了。 丹泽把女孩安顿在破败不堪的小屋里,在屋顶晒得到阳光的地方搭了个简单的棚子,随手收拾了一下挂满淤沙和海藻的房间,拎着鱼叉出海去了。 三天没吃东西,他也饿的有些头昏眼花,看不清楚海水中的小鱼。他索性把鱼叉扔在旁边,纵身一跃,自己跳进了冰凉的海水里…… 北方的海域,没有色彩斑斓的小鱼和鲜艳的珊瑚,丹泽一口气潜到了海底的沙石中间,凭手感在沙子中间摸来摸去,偶尔寻找到带着坚硬外壳的贝类,装进随身带着的口袋里,打算回去先烤一顿充饥。 昔日,卡桑也很喜欢吃这些带贝壳的小东西,篝火前等着吃东西的卡桑总是在丹泽面前转来转去。 丹泽迟疑了一会儿,把一只打算把自己埋进沙子的鲍鱼装进了口袋。 不到正午时,他已经捡了小半兜了。 正当他打算浮上水面的时候,海浪中一个婀娜的身影,如飘带在他的面前一闪而过,身影像极了他三天前救上来的那个女孩,水中的身影如游魂鬼魅转瞬即逝,丹泽猛地一转身,那个身影却已经消失无踪了…… 难道……是传闻中的女妖? 到了下午,丹泽才湿漉漉地上了岸,想不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 房间里,那个女孩还在睡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情景。 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们,海里除了无数种鱼类,聪明活泼的海豚,凶猛的鲨鱼,百年都难得一见的人鱼,还有一种无形无身的精灵。这种水中女妖是大海的守护神,专门捕杀出海打渔的渔民,凡是被女妖缠上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丹泽还记得八岁的那个清晨,父母出门后彻夜未归,村里的人都说丹泽的父母是被水中的女妖缠上了,丢了性命。 丹泽把捡来的海藻和贝类一股脑地堆在刚刚搭好的烤架上,上次从集市上换的香料在夜里被海水卷走了,厨房里什么都不剩,眼下他饿得发慌,只能盼望着着唯一的一点战利品不要因为自己的疏忽而烧焦了。 他生起火,一双眼睛紧盯着渐高起来的火苗,眼看着烤架上的小东西们一个个挣扎着展开了壳,失去了生命,他还顾念这屋里的女孩什么时候才能睡醒,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卡桑也许遇到了危险,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该去找她。 “你刚刚出海去了?” 此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这是一个第一次听到的声音,丹泽转过头来,看着说话的女孩: “你……醒了?” 那个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醒,她扶着门框赤脚站在沙地上,白皙的皮肤下几乎能看到微蓝透明的血管,好像几百年都没照射过阳光似的。 丹泽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女孩看到丹泽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站起身来,他没有说话,女孩裂开嘴笑了笑,“你叫丹泽,丹泽·安格图雅,对吗?”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一无所有 他站起来,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孩子。她像会解读人心似的,丹泽这是第一次看着女孩清醒时的模样,灵动的双眸,精致的鼻子,巴掌大的小脸充盈笑意,丹泽还未开口,女孩又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叫尼依拉,上次……谢谢你冒着大浪来救我。” 她……真的会读心术? 女孩身上那件大外套已经干透,在海里时还是长长的鱼尾,上岸后化作修长的双腿,十分别扭地站在沙地上。 丹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双腿发愣,她躺着时没觉得什么,倒是当女孩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他才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女孩好像腿的比例太长了点,显得整个人走路都是轻飘飘的,下一秒就要摔倒的样子。 被丹泽不加掩饰的目光吸引,尼依拉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长腿”,对于自己的新形象觉得很新奇,她歪歪扭扭地扶着墙壁试图走了几步,然后差一点跌在了地上。 然后她蹲下来,双手小心翼翼地去摸自己的双脚,脚面触碰沙子的感觉让她也觉得有意思,痒痒的,暖暖的,尼依拉就这样“咯咯”地笑起来。 有腿却不会走路的女孩——丹泽被这一幕惊呆了,他还记得卡桑第一次上岸时就已经会张开肉嘟嘟的小手臂在沙滩上奔跑,会扯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要小鱼干吃,而这个女孩,仿佛是生命中地第一次行走。她抬起眼睛看着他,“哈哈,很有趣不是么?” 丹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啊,走路的确很有趣,毕竟他已经活活走了二十多年的路了。 尼依拉抿起嘴唇,“也是,你们海豚族已经上岸很久了,走路什么的……” “请问,”丹泽心里犹疑了很久的问题此时傻傻地问出了口:“你会读心?” 尼依拉“噗嗤”一声笑了。 “你说呢?” 她是来自深海的人鱼,秉承着古老的人鱼族摄人心神的异能,这使得人鱼之间的交流不需要开口,只要读心便可以知道对方的意愿。只可惜这门法术很多年都不曾出现在帕提亚大陆上,早已经被世上的人遗忘了。 她看着他,伸出手搭在了丹泽宽厚的肩膀上,他微热的体温带着脑海中的意愿钻进尼依拉的心中,尼依拉此时开口: “海极村的丹泽·安格图雅,你有什么未达成的愿望吗?” 丹泽有些诧异地笑了笑,原来她真有这么与众不同?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他能有什么愿望,不过是像所有的海极村村民一样,每天都能吃饱肚子,免去战乱,往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 “哦,你饿了吧?我烤了些吃的,要不要一起来……” 丹泽此时才想起来自己花了一上午时间才从海中捞来的食物,他兴奋地回过头去瞧烤架上的小东西们,然而视野当中的烧烤架已经被火焰烧的连木炭都不剩了…… 一上午又白忙活了。 丹泽看着差一点就到嘴里的食物,腹中的饥肠辘辘的感觉让他一瞬间有些暴躁,丹泽扔下手中的木棍,席地而坐,遥望着原处渐渐乌云密布的海面上,心里也是乌云密布的。 眼看着天要下雨,还是又要掀起风暴,夜里出海是不可能了。 “你饿了。” 尼依拉看出了他的心思,在他身边抱着膝盖坐下来,她靠近时,身上带着一种很奇异的气息,说不上是什么味道,闻着就让人心情放松下来。 丹泽扭过脸来,即使是在这种忙活了大半天都填不饱肚子的时候,他还是笑笑,很耐心地安慰身边的尼依拉:“别担心啊,明天一早我就去出海,会找到吃的东西的。” 尼依拉看着他,试图读出他的心思,他的心底里还是担心着一个女孩,独自外出了一个月都没有回家,大浪冲垮了他唯一的住处,好不容易弄了些吃的回来,还因为自己的粗心还得两个人都要饿肚子。 “原来你在想这些。”尼依拉扶着墙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她还没太学会走路,尤其是在柔软的沙地上,丹泽打算去扶她,尼依拉却露出她标志性的笑容和浅浅的梨涡,一手挽过长发拧成麻花辫子。 “丹泽·安格图雅,你就坐在这里,等我回来。” 然后摊开双臂维持着平衡,摇摇晃晃地朝大海的方向走去,背影渐渐消失在波涛当中。 半个小时后,女孩又返回了沙滩上,和去的时候一样走不稳路,但是脸上还洋溢的幸福的笑容。 丹泽迎上去细看时,才发现她的两只手里分别拎着两条半人高的大鱼尾巴,像个孩子似的,回到他的面前。 从前只见过海平面下的色彩斑斓,海底的世界也算广阔,可是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阴雨还是晴天,海底下的光景总是一个样子。从前的尼依拉只有从海里浮上水面眺望陆地,充满了好奇,如今终于来到了陆地上,看着自己来的地方也是很好奇的。 毕竟,天气就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她想了想,说:“丹泽·安格图雅,你还有另外两个梦想,我还没帮你实现。” 沙滩上,两个人一人举着一条大鱼,在篝火前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发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二十年如一日的北海从来都是这副模样,丹泽却是很久没吃过这么饱的一顿了,烤鱼的香气让他想起从前神降日时,父母在小屋前烤着一排小鱼干,他就在屋里帮着准备些别的食材。 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他的梦想很简单,但在战乱年代,却也遥不可及。 “我没什么梦想。”丹泽吃完了鱼,仰面躺在了沙滩上,今夜的乌云遮住了星和月,只剩下黑压压的一片,“我想要的,曾经得到过,如今也都没有了。” 尼依拉转过来,认真地坐在丹泽面前,她认真起来的样子有几分可爱,皱着小巧的眉毛像是在生气似的:“你要找的女孩,我替你去找。丹泽·安格图雅,这算是报答你救我的恩情。” 尼依拉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身后被暴风雨折磨得破败不堪的小屋,补上一句:“房子我也替你建好,保证和新的一样。” 丹泽一听,翻身爬起来。一个连路都走不明白的女孩信誓旦旦地要给他建房子,那他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住上啊? 怪可爱的。 他还没说话,尼依拉就眼睛一立,“怎么了丹泽·安格图雅,你瞧不起我?” 她这读心的本领,丹泽觉得和她在一块聊天连开口都省了。 “我没有瞧不起你……”丹泽看着面前的这个可爱的傻姑娘,尽管他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他还是笑着问她:“你难道就不想回家吗?” 尼依拉读着他的心思,心中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孤独感,丹泽心中的感觉她也能感同身受。她小声呢喃道: “可是,你什么都没有了,要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回家吧。”丹泽没有必要把女孩也带上这段冒险的旅程,“卡桑如果出事了,我一定会知道。可是她现在生死未卜,我得去找她。” “我答应过的。”女孩瞪大了眼睛,一副言出必行的模样。 丹泽叹了一口气。自打他就她出险境的时候,就没指望着她能报什么恩。去往的前路也许凶险,况且四处都在打仗,尼依拉和卡桑也没什么不一样,离家很久了,一个人来到陆地上,难道就不想家吗? “想家,可是回不去了……” 女孩的声音让丹泽有些意外,他眉心微皱,“为什么回不去了?” 尼依拉动了动唇,垂下眼眉,若有所思地呢喃道—— “如果说我有家乡的话,那就是在尘渊岛。”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尘渊女妖 北海的南侧,靠近大陆架的位置,有一个叫做尘渊岛的地方。 有人说尘渊岛是亡灵的故乡,死去的生灵都会聚集在这里,岛的主体由神的骨架堆砌而成,不论白天和夜晚都没有鸟儿敢在这里停留,海边的鱼儿也不敢靠近。 也有人说,尘渊岛上有很多美丽的精灵驻守,白天迷雾缭绕,船只靠岸时她们会唱着动听的歌声,让那些船搁浅在岸边的礁石上,美丽的精灵以水手为食,到了夜晚化作鬼魅,游离在岛的四周。 传言说,尘渊岛与凡世的大门,只有神降日那天才会打开,尼依拉被困在大陆上许多天,直到下一个神降日到来之前,她自然是回不去了。 事实上,尘渊岛并不是一座岛,那片海域布满了礁石,礁石深处是由古老的人鱼族建成的海中宫殿,这里远离帕提亚大陆,是神族留存在世间的最后一片净土,礁石的上空有鸟儿盘旋,时常能听见人鱼动听的歌声,鸟儿替这些人鱼传递来自海中的讯息,有些送往高高的阿蒙山上,直达诸神的地界。 当月光洒在平静的海面上,沉睡中的海底深处酝酿着更加激烈的风暴。当一艘悬挂着双斧黑色三角旗的巨帆驶向这一带的海域时,海平面下的人鱼们围绕在帆船周围十米的范围外徘徊。 一海里外,就是传说中的尘渊岛。 帆船乘风破浪,船尾拖着的天蛛丝渔网中满载着十几条年轻的人鱼,当他们试图挣破渔网时蹭破了皮肤,血腥的气息吸引来方圆几十海里的肉食鱼群,然而当它们试图靠近渔船时,被附近的人鱼们迅速绞杀,人鱼们手持鱼骨矛刃,在水中行动矫捷,修长的鱼尾挑弄着来往的鱼群,在海平面下掀起一场无声的战斗。 ——人鱼以人类的船只为诱饵捕杀其他鱼类,这是海洋中智慧生命的生存法则。 船上的水手并不知道这些。 为首的人鱼叫尼依拉,她的暗红色珊瑚项链是人鱼首领身份的标志,长长的鱼尾在海水中摇曳。她手持锋利的白鱼骨短矛,娴熟地用声波向自己的同伴传递讯息。 很快,尘渊岛上的同伴们用人鱼独特的声线清唱动人的歌曲,歌声飘向附近的船只,凡是有人的地方,都不约而同地乘着船朝礁石的方向而来,听着清唱中赞颂塔尔人英雄功绩的韵律中,走向死亡。 她要开始行动了。 人鱼们在大型鱼群中间穿行,环形游弋在船只周围,她很快盯上了一条体型成年抹香鲸,人鱼用简单的水下声线阻断了这条抹香鲸的神经,当它稍稍晃神时,尼依拉带着短矛迅速俯冲,照着它的心脏猛地一刺—— ——一击毙命! 尼依拉迅速游走,瞧着庞大的猎物在大家的包围圈中挣扎殆尽,生命渐渐离开了身体,猩红的血渐渐散去,她们再一次围拢了来,用绳子绑住鱼尾,齐心拖着战利品返回尘渊岛的礁石群中。 而后,尼依拉用锋利的短矛割断船尾的天蛛网丝,让自己的同胞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同他们一道返回尘渊岛。 人鱼群渐渐散去,没人去理会海面上搁浅的渔船。 至于这倒霉的船只,它们往往只有一个下场——船只在礁石当中搁浅,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船员们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只有活活饿死在这里。 仿佛是在梦中。 丹泽安格图雅,他被禁锢在了寒冷的海水中。 他下意识地想逃离这个环境当中,来自胸腔的迫压感却慢慢渗入大脑,用于呼吸的肺被迫吸收着苦涩的液体,心脏像被液体浸泡似的被攥紧,向大脑皮层紧张地一遍遍发送求救信号。 精神涣散,视线迷离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他动了动手腕,发觉手腕被紧紧捆扎在绳子的一端,另一端则是深不见底的海水 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一根弦,唆使着四肢乱无目的,他四下搜寻着一个哪怕一丁点儿借力点,时间的流逝感一点一点被拉长,知觉被疯狂的液体吞噬,像一道光一样,渐渐消失…… 他绝望地看着头顶上来自海面的一个微弱的光点,这是溺水的感觉,他快要淹死了…… 就在此时的海底深处,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丹泽哥哥……” 是卡桑! 他想开口去喊,可当嘴唇一张时就被灌进的海水封住了喉咙。咽下的海水和猛地刺痛瞳孔的痛感,让双耳传来的撞击感更加厚重,仿佛是那种要穿透七窍的疼。 他不会游泳吗?他忘记如何划水了吗? 他……要死了吗? “丹泽哥哥!” 那个声音骤然出现在他的耳畔! 丹泽如梦初醒,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终于—— 丹泽“腾”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身上的汗水打湿了床单,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原来是梦。一个真实的有些过分的梦。 这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静谧的月色顺着窗子倾泻在小木屋的地板上,新鲜的木材散发着特有的香气。 这是他和尼依拉在潮水过后花了两天的时间重新搭建起来的小屋,也不知道尼依拉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是怎么拖着这些木材走了那么远的路的。 附近的千年水杉树被她就地砍掉了几棵,丹泽就用自家柴房里剩下的工具把这些木材切切据据,不出两天的时间,就做出个简陋的小木屋。 简陋是真的简陋,但遮风挡雨勉强足够了。木屋完工时,两个人还颇有兴致地在木屋周围扎起一排小栅栏,乍一看还挺像个家的模样。那时女孩一边扎栅栏一边对他说:来日方长,就算只过一天安稳日子,也要过得舒舒服服的。 此时此刻,他朝窗外的沙滩上望去,海面上泛起了鱼肚白,玫瑰色的早霞在海平面的尽头煜煜生辉。 天就快要亮了。 屋外的小院子里,烤架上耷拉着一整块满带着油脂的新鲜的鲸鱼肉,这是女孩趁着丹泽熟睡时战斗了半个晚上的战利品。她拖着和自己体积差不多大小的肉块在大海中漫游了几十海里,终于在海面上太阳升起之前回到了这里。 丹泽敏锐的嗅觉很快发现了院子里的“战利品”,他想都不用想,就凭尼依拉两天前用半个小时从海里逮来两条大鱼的能耐,这也一定是她的杰作。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橡木地板上,蹑手蹑脚地来到她的床前。 在房间的这个角落,床上的女孩已经筋疲力尽,正在梦中沉睡,她咂咂嘴,翻了个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沉沉地睡了过去。 海极村极冷,眼看着快要过冬,丹泽给他用林子里的白羽鸟毛扎了一床柔软的被子,供她能蜷缩在小床上睡得安稳。尼依拉的睡相倒是很甜,侧卧着的时候半张脸都埋在了羽毛枕头里,海浪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对于在海里长大的女孩来说,简直像摇篮曲一样迷人。 她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美梦,嘴角微微挑起,睫毛抖了抖,一脸幸福的样子。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银羽毛现身 远在千里外的塔尔城内,这样静谧温柔的夜色,总是让他想起二十年前亡国的那个晚上。 “你还记不记得罗曼王国覆灭前的最后一战。” 他清楚地记得,二十年前,塔尔人趁着迷雾在城外扎营,午夜时分,无数个火球划过漆黑的夜空,攻城锤撞击城门的震耳轰鸣声、人们的哭喊声和兵刃相接声刹那间响彻大地。战火燃烧了一整个昼夜,惊动了天穹之上熟睡中的天神。 在这道罗曼王国的最后一道防线上,男人们手中拿着所有能用来战斗的东西,女人们抱着孩子,躲在深深的地堡里流着泪向神祈祷。 在敌人的阵营里,黑压压的步兵方阵散落成无数个移动的黑色矩点,虫蚁一般啃咬着残存的土地;罗曼王国仅剩下的战士们穿着清一色的银链甲,高举罗曼王国的狮纹旗,屹然列成一字长蛇阵,用他们的肉体抵抗塔尔人绞肉机式的屠杀,用他们最后的力量保卫他们所效忠的王朝。 他们心中深知,即便身体粉身碎骨,灵魂也会回归故里,保卫誓死捍卫的地方。 如今他已身在塔尔城,曾经谎称自己是趁战乱跑出来的养马童,他在敌人的马厩里陪着战马睡了几个晚上,为塔尔士兵端茶送水,差点拼上命去证明自己对塔尔人的“忠诚”,才苟活到了今天。 也就在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天神因为凡人吵到了他们的安眠而震怒,降下神谕:掀起战事的塔尔人此生不得再战。 眼下参与那场大战的最后一个士兵已经魂归尘渊,塔尔人狼子野心,又开始打起远征尘渊岛的主意了。 月格窗弦上,一只苍鹰化作白羽女子,收起雪白的翅膀,来到了他的面前。她赤着脚降落在房间里的大理石地面上,湛蓝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更显清澈,金发如丝披在肩上,谈吐间如清泉敲打在鹅卵石上的声音那样轻: “殿下,摩冬国的大祭司接到塔尔王的指令,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按照祭司驯养独角兽的脚力,再下一个神降日之前,就能到达塔尔城。” 女孩微微躬身,以示自己对主人的谦卑。她看不清男人的衣着,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唯独注意到这个男人的沉着远超过她的想象。 祭祀将至,时隔二十年后塔尔人又一次东征更遥远的尘渊岛,从那里征服神族的领地。塔尔人的野心冒犯了诸神,接下来会有什么灾难,她都不敢想。 可是他心绪已然平静,手中的指环反射着皎洁的白月光,“希娥,你还记不记得罗曼王国覆灭前的最后一战。” 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男人沉浸在这夜色里,仿佛还置身于那场大战之中,二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在战火中不知所措的男孩,他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让自己记住战场上死里逃生的感觉,渐渐不再自责、恐惧,而是把它当做每天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他此一生就是为了复国,让罗曼王国万千生灵再次以自由人的形态生活在帕提亚大陆上,让屠杀先祖的塔尔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让罗曼王室恢复往日的荣耀,百姓安居,绵延千年。 “殿下,希娥没经历过那场大战。” 二十年前,女孩还未下山承袭鹰族信使的责任,但是听阿蒙山上老辈的人说起过那场大战,一夜之间辉煌的罗曼王朝覆灭,自此民不聊生,罗曼城堡成为一片废墟,昔日立誓守护罗曼王朝的格鲁斯特家族也退避北方,暗中养兵备战。 那一战后,鹰族失去了头领,她也失去了父母,肩负起为罗曼王族传递消息的责任。 “殿下,格鲁斯特将军请求出兵,请您下令。”女孩催促道,她的时间紧迫,必须在天亮前离开塔尔城。 眼看着天就快亮了。 “呵,三次了,将军还是那么执着。” “殿下的意思是?” 他轻叹一口气,余温消散在夜晚的寒冷中。亡国后格鲁斯特将军倒是忠诚,前后二十年里出了三次兵远征塔尔城,只是每一次都全军覆没,眼下罗曼兵力衰微,再这么耗下去,怕是连最后一点复国的希望都没有了。 “希娥,如果罗曼从未有过格鲁斯特家族镇守一方,是不是早该垮了。” 他这话不像是在询问,希娥虽然年纪不大,但传承神族信使的血脉,也差不多一百七十多岁的年纪了。如果追述到千年以前,格鲁斯特家族对罗曼王朝无条件的效忠多少与两个家族同宗同源的血脉相关,似乎每一个格鲁斯特人都清楚地知道这其中的含义—— ——一旦罗曼王朝被颠覆,格鲁斯特家族也必将陨灭。 于是这种效忠逐渐成为一种愚忠,格鲁斯特家族世代尚武,培养出的青年战士无人能敌,但对政权的运筹帷幄却完全掌握在罗曼家族手中,长此以往,失去了王族领导的格鲁斯特,就不再那么令敌人闻风丧胆了。 可是女孩眼神从容,因为她没有听到他的决断,于是重复一次: “请殿下下令。” “请将军缓缓吧。”男人转过身来,也蹲在了女孩面前。 与她视线平齐时,希娥总算是看到了他的样子,墨色双眸虽然没有什么戾气,但谈吐间的儒雅让少女觉得自己面前的人并非那么高高在上,在塔尔城蛰伏的这许多年让他变得圆滑机敏,他温柔的嗓音缓而不散,说:“我的身份隐瞒不了多久了,接下来的事情,我需要你替我去做。” “殿下放心,希娥一定不辱使命。” 他站起来,“银羽毛听令。” 希娥垂下眼睑,单膝触地,“银羽毛在。” “格鲁斯特按兵不动,直到下一任将军回朝。你立即前往摩冬,找到神谕中的那个女孩,如果时间来得及,下手时利索点,不要让塔尔人抢在前面。” 希娥抬起头来,不敢相信他会这样说。银羽毛世代不参与战争,不准手染鲜血,难道殿下忘了? “你也别再来了。”他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看着渐渐亮起的霞光,“塔尔城不安全,出去的时候多加小心。” “可是殿下……” “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他显然笑了笑,言语中有一种诀别的意思,“未来的日子还长,你走吧,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片刻后,一只巨鹰略过天际,绕城盘旋了一圈,然后飞向遥远的南方国度。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达诺狼孩 数百公里外的阿蒙山巅,又是一番不一样的光景。 阿蒙山北麓的山峰直耸入云,听闻寒冷的山巅上夜晚终年积雪,到了白天却在烈日的灼烧下燃气熊熊火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去过山峰上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所以自然没有活人知道山顶上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天,一只银色巨鹰张开翅膀,绕着阿蒙山盘旋了两圈后,纵身飞下山来,迎风嘶鸣,它的身影从山腰上墓地里略过,越过昔日繁荣的酒窝镇、曾经雄伟的罗曼城堡,以及终年长青的蓬托森林,最后在那水草丰美的塞坦河畔降落,化作一位披着雪白斗篷的银装少女,混入了阿蒙山下、酒窝镇集市的人群中。 不远处的阿蒙山南麓坐着一个少年,米白色的羊皮袄子裹在身上,和头顶上的羊皮毡帽是一个颜色。他身后有一片月白色岩石堆砌起的墓地,每一块小小的石头上都刻着死去先祖的名字,排列整齐。 首先是罗曼斯的先祖们,四大家族历代首领,在第六百三十七排的第七个石头上,留着未死少年的名字: 乔·达诺。 “阿爸说,在那镇上,从前的每个神降日都有集会的。”那少年跪在上岗上,张望着山下的小镇,这样说。 这个位置向阳,石头周围长满了紫色的向阳花,七八朵围成一簇,向着阳光的方向拼命生长,乔时常来这里照顾这些生命力顽强的小花,他对待他们就像平凡人家对待阳台上的花朵一样悉心照料。 两年前,战火还没有蔓延到达诺部落,那里距离阿蒙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如今烽烟四起,乔也没有时间照顾这些小花了,只有族人埋藏的那几天还能长途跋涉,顺道来看看。 达诺部落的每一个人自出生时就找好了自己的墓地,既然生命总该有终结的一天,既然这就是他死后要埋葬的地方,不如就在活着的时候把家门口装点得好看一些。 帕提亚大陆上的人相信,不管是何种生灵,自打出生就是要死的,要么如热血男儿在战场上光荣地死去,要么碌碌无为一生直到终老。荒蛮大陆上的一切生灵都是要死的,即便是神,也许也会有毁灭的一天。 神给了生灵繁衍后代的能力,这种能力被帕提亚大路上的人看做和神同等的永生,于是他们不再惧怕死亡,只要血脉延续,他们就和神享有一样的永垂不朽。 于是,终于在三天前、也就是上一个神降日里,少年失去了他的父亲,然而他并没有哭泣,仅仅带着儿子离开父亲时必将长大的一种不舍之情,亲手在那块写着阿爸名字的石头前挖了个长三尺深五尺的墓穴,把这个昔日在战场上立过无数战功的老兵埋葬在了这里。 达诺族的人死后都会化狼,这个大小刚好可以放下他的尸骨。 然而阿爸并没有机会化狼,他的尸身在阿蒙山上暴晒了三天。 在这三天当中,狼群里没有一匹敢回到这个地方,整个达诺部落被敌人屠杀得死伤过半,近战时,狼族的弓箭根本没有办法与塔尔人的锋利刀刃相对抗,死去的战士遍布在塞坦河上游,把河中的水染成了红色,剩下的狼群拼命地跑,以为见到了来自冥府的神。 三天前草原上的一场厮杀,让附近部落的狼群纷纷搬离原来的家园,他们大多往更南方的摩冬国迁徙,那里与塔尔并不接壤,在短暂的一段时间内足够休养生息。 ——包括达诺部。 部众昼夜奔走了上百公里,在这荒莽的大草原上频频歇脚,直到了塞坦河下游一个水源处才停歇下来。乔跟着一部分丧失亲人的族人,趁着歇脚的夜色回到了阿蒙山上,只为了好好安葬死去的父亲。 乔的双手上沾满了黑土,还有一股混杂了血液独特的腥味,老达诺的骨骸已经残缺不全,能找到的都已经埋在了这里。乔在阿爸的尸身上埋好了土,挖地时摸到了一个形状好看的奇怪石头,他顺手就揣进了羊皮袄的口袋里。 最后,他在埋葬阿爸的地方放下一颗向阳花的种子,等到来年春天,就该是繁花一片了。 乔做完了这些,他也在石头旁单膝跪下,“阿爸,这下你可和阿妈团聚了。” 他歇了口气,干脆坐在了地上。 初夏的天气还不算热,但阿蒙山上阳光充足,阳光照在他的皮肤上,羊毛毡帽就显得太热了,他摘了帽子,揉了揉黑色短发,这里远离达诺部落,安静得只能听见鸟叫声,要说惬意,倒不如说战争让他们这些生灵都吓破了胆,害怕吵到天上的神明。 这些鸟儿在少年的头顶山盘旋,往昔里这些可爱的小动物都是害怕他的,如今还有比他更可怕的东西,少年反倒显得和颜悦色起来。他嘴里叼着根向阳花的草梗,双手垫着脑袋在软软的草地上仰面躺下,想象着阿爸年轻时的世界该是什么模样。 总之是想着一些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时的达诺部落在罗曼斯的边境草原上驱赶着牛羊,有时几户人一同结伴去森林里打野鹿,从北方雪山上流下来的泉水经过的地方都会是达诺部落居住的地方,达诺人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夏天往上游迁徙,冬天又回到下游水草丰美的地方重新建起毡房。 阿爸是部落里最好的猎人,能分得上好的鹿角带回家送给阿妈,阿妈最擅长做一些羊毛毡袄子,闲时用鹿角做一些精致的项链,送给阿爸当作|爱情的见证。 想到这里时,不禁咧嘴笑了,他握着手里刚挖出来的这个宝贝,红色的质地在阳光下能透出光来,一面光滑像是被打磨过的,另一面刻着一些看不懂的圆形纹路,估计是谁来墓地时不小心掉落的。 他把石头抛到空中又接住,往后他有了心爱的女子,也要把这个送给她。 少年已经二十岁了,要不是和塔尔人的战争让这片土地变成了鸟不拉屎的地方,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在达诺人当中早就应该娶妻生子了…… 乔刚想到这里,额头上就被一坨温热的液体糊住了眉毛,乔下意识地伸手一摸,黏糊糊的,还带着股腥味—— 鸟屎。 “咦——” 乔一跃而起,顺手抓起撂在一旁的弓箭打算把那只不识相的鸟打下来回去拷了,然而鸟儿飞了一圈又一圈,叽喳叫声越来越大,乔顺着山下的方向看下去,山下破败的小镇上聚了一队人,难得热闹的小镇吵吵嚷嚷起来,这些人穿着达诺人特有的羊皮袄子,一路沿着塞坦河畔往达诺人歇脚的毡房方向走去。 乔心中疑惑,即便是往年阿爸打鹿回来也没有这么热闹过。 少年一路小跑着下了山,手上捏着弓箭,胯间别着骨刀,脚步越来越快,阿爸死了,他就成了他这一户唯一的成年男人,若是部落里打猎回来,他也要分到一份肉的。 乔飞奔回到毡房里,看见部落里的男人们都聚在毡房外等着,那是首领奥金的毡房,门帘上用羊血绘着达诺部的狼头徽纹,即便大战后部落里的男人越来越少,即便第二天清晨就要搬离这里,但奥金永远是奥金,狼头纹也永远绘在他家毡房的门帘之上。 而他只是庞大部落里最不起眼的一只小狼,阿爸在世时还能仗着阿爸的名声随大伙打猎,如今父母都没了,对于部落来说,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奥金见他来了,得意洋洋地拍拍他的肩膀,身上的古铜色的腱子肉裸露在阳光下,他指了指自己的毡房,“乔崽子,你看那是什么?” 乔眯着眼睛,毡房里为了许多人,隐约能看到人群中间绑着什么东西,白色的斗篷上披散着淡金色的卷发,当她看向他时,浅蓝色的眸子摄住了他的魂魄,乔回过神来,“什么东西?不就一个女人?达诺部还缺女人?” 言外之意:如今男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这话说完,脑袋上就被奥金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乔“嗷”地大叫一声,“老头你干什么!” “乔崽子,你看清楚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女人,”老奥金笑起来,露出后压槽里镶金的牙,脖子上的羊骨串“嘎啦”作响,“她可是银羽毛,罗曼王室的银羽毛!”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少女希娥 群狼中的女孩,明明是达诺人的俘虏,却没人敢把神样的她当做俘虏看待。 她银白色斗篷下藏着未长成的胴|体,只有手臂、双足和面容露出来,女孩赤脚踩在达诺人毡房里的羊皮毯上,雪白的皮肤与达诺族的这些终日在日光下暴晒、在塞坦河里洗澡的野蛮人实在是天壤之别,她金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从肩上披下,一直垂到腰际,蓝色眼眸清澈得像北方雪山倾泻下的泉水一样,就连她的眉毛、长而卷翘的睫毛都是金色的。 少女周身没有任何首饰,她的美貌像工匠之神精心雕刻出来似的,没有什么能证明她的身份,在乔的眼中,她不过就是个美丽得让神都嫉妒的少女,奥金怎么断定她是银羽毛的,难道就是因为她长着一头金发,穿着银白色斗篷? 他拨开人群,像部族首领那样想要第一个上前和她说话,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她长得太好看了。 “你就是……银羽毛?” 话音刚落,乔的脑袋又被奥金狠狠捶了一拳,狼群也哄笑起来,这回还没等到乔回头朝奥金开口大骂,就听见奥金嘲笑他的声音:“乔崽子,你脑袋被羊踢了?她会承认自己是银羽毛吗?” 乔揉着脑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有多愚蠢。银羽毛是先知,是天神的信使,倘若她的任务没有完成,即便是死在他乡也绝不会多说半个字的。 她既不会多说,乔不明白族人为什么要把罗曼的银羽毛劫到自己的毡房里来。 “不如放她走吧。” 乔舍不得要多看她一眼,转过身来让自己不再想这个女人的美貌,然而话音还没落下,奥金的声音再起:“走个屁,我要让她当我的阿蛮!” 奥金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乔的心里。阿蛮?她? “奥金你疯了?敢娶罗曼王族的银羽毛?” 奥金努努嘴,手指头抹了抹下巴上的胡茬,“有什么不敢?” 乔扭过头,瞧着这个女孩,扬了扬下巴,“你愿意吗?” 她不说话,只有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游走,连动也不动一下。 在这样的荒蛮的罗曼边境上,降临在达诺人的狼群之中,这个女孩就像是天神一样美丽,她的眼神中尽是恐惧,只不过降落在塞坦河边喝了几口水,就遇上了这群土匪强盗,不由分说来到了这里。 这些野蛮的狼族身上带着臭烘烘的味道,终年住在三面漏风的毡房里。对于其他不死的族人来说,她还只是个刚下山不久的银羽毛,没和野蛮人打过交道,也没见过这种蛮不讲理的阵势。 她记得家里的长辈们教导过:遇到陌生人时别说话,别硬拼,把自己当成个透明人。 “你们几个跟我去森林,你看着她。”奥金大手一挥,给乔派了个看似舒服的差事。 他是奥金,是头狼,乔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当着全族的面把她放了。 后来,少女一整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乔甚至有些怀疑这个银羽毛会不会说他们的语言。他背对着她靠在木桩上坐着,怀里抱着打猎用的弓箭和骨刀,他的眼皮随着即将落下的夕阳越来越沉,昏昏欲睡,等他再次睁眼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他一个翻身跃起,回头去找他负责看守的银羽毛,发现女孩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湛蓝的眼睛盯着他看。 ——而他却像个傻子似的一惊一乍的。 “你知道我看着你要少分到多少猎物么?”乔有一句每一句地搭着话,更像是在跟自己说话,眼看着奥金带着两头羊进了毡房,乔叹了口气,“现在世道乱,猎物也越来越少了。我阿爸在时还有些山鸡野兔什么的,现在除了自家的羊,也吃不到别的了。” “你们银羽毛吃肉么?奥金要娶你,你肯定分得最好的一份了,羊腿啊,胸啊,也许还有一整个羊头。” “整个帕提亚大陆都这样,地位越高分得越多吧,我这样的,能分到半个羊蹄子就很不错了。” “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自言自语了很久,也没指望身后的女子能搭话,然而当她真的开口说话时,乔却吓得脖子一缩,愣在了那里。 “为什么?”她的声音宛如一缕花香,乔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大概是第一个把女孩的声音和花香联系在一起的。女孩的声音很小,但吐字却很清晰,让他没有理由不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他是头狼啊。”乔立刻坐起来,好不容易搭上句话,乔指着不远处的几个毡房耐心解释到,“你看我们狼族分三等,地位最高的是头狼,住的是那样的毡房,能分得最好的肉,其次是娶妻生子的各家家主,能分得次等的肉,我阿爸在时在狼群里还有些地位,如今我家就剩我一个,只能分到带点肉星儿的骨头了呗。” 少女歪着脑袋,等到乔全部说完,才接着问:“为什么?” “因为……两年前塔尔人来草原上抢羊,部落里只活了一半的狼,连罗曼老国王当权的时候都没这样过。这两年猎物也越来越少,快活不下去了……”乔想起了少女的身份,一瞬间眼神中满是希望的光,“你要真是银羽毛,就快回去传信,告诉达诺天神保佑我们,把塔尔人赶出大草原。” 少女盯着他,水晶般的大眼睛眨了眨,“我为什么帮你?” 乔有些失望地撇撇嘴,“你就只会问为什么啊?” 少女扬了扬下巴,“你们狼族把我锁在这里,我怎么帮你。” 她说着,故意换了个姿势,让脚腕上的铁链碰得叮当响,然后又抖了抖手腕,这些铁锁原来是用在驯养的猎物身上的,在少女的脚腕上夹得生疼,“你说呢?” “……让我放了你?” “嗯。” 乔看着她,这少女年纪看着不大,匡人还是挺有一套的,三句话就打算骗自己把她放了,她可是长了翅膀的,要是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乔落得个放走俘虏的罪名,按照部落的习惯,是要被驱逐的。 乔咧嘴笑了笑,“我把你放了,奥金他们不得把我撕成碎片啊?”他赶紧摇摇头,趁着头脑还清楚拒绝了少女的要求,“我阿爸刚死,你就把我往绝路上推,小姑娘你还真是够狠的……” “你是怕打不过你的奥金吧?” 这话听着像嘲笑。 乔这就不服了,胸腔里的自尊心提到了嗓子眼,嗓门都高了许多,“我?打不过奥金?小姑娘你这就是没眼光——” 少女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像被锁在这里的人不是她似的,“算了,大不了我嫁给他,做他的阿蛮。等我做了阿蛮,和奥金一样有生杀大权,到时候再好好收拾你。” 乔一听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姑娘你何必呢……“ 白羽的姑娘这脑回路也太厉害了,他若是放了她,回头就被奥金驱逐出狼群;他要是不放她走,她就此留在狼群长长久久地欺负他。 乔想不通,奥金为什么要派他这么个末等狼守着她,银羽毛不愧是银羽毛,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至少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到底把他逼到墙根里去。 “而且你们天神达诺和你们达诺人一样成天东奔西跑的,最喜欢化作牧羊人调戏走失在草原上的小姑娘,你让我去找他,还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这就挺有意思了。 乔凑上来,神经兮兮地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们鹰族能和天神说话,可是……天上,真的有天神啊?你真见过?” 乔一只手指了指天,“骗人的吧……”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你说呢?” 乔看她的样子,收敛了老不正经的笑,立马行动起来—— “我放你走。现在就放你走。”乔立刻站起来,从羊皮袄里摸出钥匙,两三下解开少女脚腕上的铁锁,手上的动作十分麻利,嘴里还一直嘱咐着,“达诺天神抛弃我们很久了,如果你能见到他……不,如果你能找到他,一定要告诉他,他的子民被塔尔人驱逐,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她解开了手脚上的束缚,直起身子来,自由的感觉重新填满了她的心中,少女抖了抖禁锢已久的翅膀,带起了风,她周身自下而上盘旋起银色的光辉来,少女的身体变得轻盈,挥动银白色的翅膀带着她上升到了半空,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这傻小子骗了,于是向他挥挥手,“谢谢你啊,我会带话给达诺天神的。” 乔跟着逆风而起的少女追了两步,想起来问她的名字:“嘿,我叫乔,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转过脸来,调皮地吐吐舌头笑了—— “我是希娥,阿蒙山上的希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狼族献祭 这天,一只银色巨鹰绕着阿蒙山盘旋了两圈后,纵身飞下山来,迎风嘶鸣,在森林与大海交界的尽头,布满了寸草不生的灰色岩石,巨鹰就照着这些散落的岩石方向俯冲下去—— 这些岩石的轮廓愈发清晰,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毫无生机的岩石堆中竟然隐藏着一座庞大的尖顶城堡,从颜色上和周围的岩石群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城堡四周共六个高低不一的塔楼,最高的塔楼足足有六层高,大小足以装进半个步兵团。 巨鹰挥动翅膀,降落在城堡前庭的灰色石板砖上,触地时银瘴绕身,走出银瘴的却是一位披着银羽斗篷的妙龄少女。 金色的头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行走时赤脚踩在石板砖上,一旁的两位侍女在此等候多时,她们俯下身来为少女穿好鞋,她才动身往中庭的方向走去。 快步穿过中庭,少女这一路畅通无阻,到达大厅时已经有两个男人等她,一个是见过几次的格鲁斯特将军,也是这城堡的主人;另一个垂手侍立在一侧,是打小在城堡里侍奉他的男仆格林。 “将军,银羽毛到了。”少年格林的声音低沉,不像一般宫廷中侍奉皇室的样子,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身份作比较的话,希娥觉得他的举手投足其实更像一个士兵。 ——和整个格鲁斯特家族的家风没有太大出入。 巨幅沙盘前披着黑色披风的中年将军转过身来,希娥对上他的眼神时不由得垂下眼睑,他的眼神中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仿佛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就能读懂对方的内心。 希娥深知格鲁斯特家族并不善于读心,只有北海中的人鱼神族有这样秘而不传的本领。但这种压倒性的气场有好几次都让她喘不过气来,直到她意识到将军的眼神并无恶意,她才渐渐接受这种沟通的方式。 “怎么才来?”将军的话短促而有力,半句废话都没有。 “半路上耽搁了,达诺部和塔尔人在南部草原上交战,塔尔人抢走了他们不少的羊。” “你从塔尔城赶来,怎么会绕道塞坦河下游的达诺部?” “摩冬国王有消息传给殿下,摩冬国大祭司很快就要到达塔尔城,等祭司一到,塔尔人出兵尘渊岛的计划就该提上日程了。”希娥的回答言简意赅,“殿下下令,暂缓出兵,等待新任格鲁斯特将军回朝。” 老将军还健在,若是换了别人说这样的话,大概会被撵出去的。但是希娥的话间没有丝毫避讳,银羽毛的职责正是如此,浅蓝色的双眸瞧着面前面露疑惑的大将军,“将军清楚殿下的用意。” 将军眉头皱起,“殿下怎么说?” 希娥想了想。 “殿下似乎暴露了身份,塔尔城的形势不乐观,往后叫我不要去塔尔城传信了。” 格鲁斯特将军听罢点了点头,如果希娥所说属实,那他确实不宜再出兵了,一切以殿下的安全为重。 将军看了看立在面前的少女,金羽毛失踪的二十年里,她作为嫡出的银羽毛,为失散在外的罗曼王储传递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如果说王室中最能够信任的人,大概就是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女希娥了。 “将军,为了保证殿下的安全,希娥以后都不会来了。” 眼下的情形,希娥这样做是正确的、也是迟早的事情,然而她的退出显然让将军失去了最可靠的消息来源,将军在沙盘前踱着步子,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出一个万全的办法。 格鲁斯特将军思忖片刻。 “希娥,你离开前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情。” 希娥点头,“将军请吩咐。” “这个你收好。” 格鲁斯特将军从案前的橡木盒里抽出一支羊皮卷轴,精小的轴身由橡木制成,两端被雕刻成两枚精致的玫瑰纹饰,巧若天工。正当希娥接过卷轴,打算展开时,将军的一只手掌搭在了卷轴上,意思是眼下还不是看卷轴的时候。 “殿下的意思,恰好也是我的安排。” 离开了格鲁斯特城堡后,希娥离去前多看了一眼这座如石雕一般的灰色建筑物,出了一口气。罗曼王储的暴露不是好消息,摩冬祭司前往塔尔城也不是好消息,作为专递这些坏消息的银羽毛使者,她没有做半点有用的事情。 然而事情的结果还是稍稍让人愉悦的,在依照先人生活了几百年之后,她终于自由了,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希娥还是为在这场不可逆转的战争中坚持着的人们担忧。 在她身后的城堡里,格鲁斯特一家忠心耿耿护佑了罗曼家族近千年的时光景,他们把自己打造成战无不胜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另一个家族的利益和罗曼王国子民的安宁,然而二十年前罗曼王朝覆灭时,罗曼国王唯一的嫡出王子也逃出了城堡,如今格鲁斯特家族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保护好这个王储,找到个合适的机会将他从塔尔人的魔掌中解救出来。 希娥觉得有些心寒,但她的想法就像她手中罗曼王储殿下赠与她的短剑一样,无能为力。 殿下将短剑交给她的时候说:“鹰族不能战斗,可是现在情况特殊,即便你是鹰族,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殿下是个体贴的人。 但她已不再是殿下的信使了,随手将短剑扔在了地上。战斗不该是鹰族的事情,千年前诸神定下了契约,鹰族保持中立,才保住了如今合族上下永生不朽的特权。 希娥仰头看了看广阔的蓝天,寥寥几片云朵高高地挂在蓝色天穹上,向遥远的塔尔城方向游曳而去。格鲁斯特将军的嘱托让她不能完全放下心中的责任感,总觉得几百年来第一次放松下来,也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 ——她想起了大草原上达诺部落里的那个少年。 她哄骗少年放她离开,几个日落月升过去了,不知道少年是不是真的被狼群驱逐了,还是被野蛮的奥金杀死了。 希娥张开翅膀骤然上升,很快化身成一只银色羽毛的苍鹰朝温暖的南方飞去,她顺着风的方向翱翔了两个白天的时间,用敏锐的眼睛在广阔的草原上搜寻着。 洁白的羊群、狼群追赶角鹿飞速奔驰、南方的草原上依旧绿意盎然,南方的飞鸟与她同行了一段,这里是两国交界的边境,远处看见了散落在草原上如珍珠一般的达诺毡包,族人宰杀了一头健美的公羊献祭给达诺天神,他们唱起了达诺人独特的歌,沧桑的嗓音如牛角号一样飘荡在草原上空,祈求得到天神的庇佑。 真的是很好听。 希娥在不远处的半山腰停了下来,毕竟这样的仪式在罗曼境内的文明社会中已不常见,在希娥的记忆深处,几百年前她的长辈们也会唱类似的歌谣,这歌是唱给孩子们听的,鹰族的声音更加空灵缥缈,必死的生灵听到这样的歌声,心中都会被平和的心情填满。 达诺部落的成年男子大多都出现在了这场宴会里。狼群之中,希娥唯独没有看到那个叫乔的少年,他的面孔在她的记忆中虽然已经模糊了,但必然是见到就会认得的。 狼群的歌声更像在嚎叫,当夕阳即将落下之前,天边的云朵迎着霞光,泛出玫瑰手指的颜色。 “他们在唱什么?”希娥这样问,自言自语,她能听懂帕提亚大陆上大部分的语言,可是狼群的唱词实在太过久远了,远在她的年纪之上。 “都是祈求达诺天神保佑他们的话。”希娥身边的一个声音告诉她,乔的声线如微风夹杂着青草的香气,拂过她的耳畔,“希娥你听—— 银弓的天神,请您聆听 来自你子民的声音。 请护佑草原上疾驰的骏马 和肥美的羊群, 太阳灼烧的烈火 被神圣的河水浇灭, 愿草原上再无饥饿和战乱, 你广阔草原上勇敢的狼民。 ……”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狼孩进城 希娥回过头来,看见了站在她身边的少年。乔的脸上挂着笑,消瘦的两颊嵌了两个浅浅的酒窝,让这个少年看上去更加开朗豁达。 他跟着达诺人的调子用罗曼语把歌词翻译了一遍,这歌谣他小时候就会唱的,也许直到他死的那天为止。乔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希娥也坐在了他的身边,抱着膝盖侧耳倾听。 乔看着山脚下毡房中间的奥金,他献上公羊的头颅,剩下的部分按照自己的喜好分给自己的子民。 达诺部落连年战乱,剩下的羊群已经不足以养活整个部落了,即便是献祭也仅用一个头颅和高亢的赞歌表达自己对天神的敬意,剩下的羊肉剥皮去骨,连一个肉星都不能放过 乔停下来,看到奥金留下了一条连皮带肉的羊腿,拎回自己的毡房,不由得舔了舔嘴角。 “饿了?”希娥笑着问少年,饥饿两字都写在脸上了。 乔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已经整整三天没吃东西了,三天来只能大口大口地喝河水充饥。 “你说天神没工夫享用贡品吧?”他故意岔开了话题,尽量不让自己想羊腿的事情,“他要是知道他的子民已经饿得连献祭都快献不起了,该眷顾眷顾我们的吧?” 希娥觉得乔的问题真有意思。她从来没见过真的天神,鹰族人中只有金羽毛才有资格为天神传递讯息,希娥虽说是金羽毛的亲女儿,也只能穿梭与人间的皇室之间。 “即便是末等的狼,也有你应得的一份吧?”希娥努努嘴,意思是指山下分肉的那群人。 “托你的福,我被达诺部落伟大的奥金赶出来了。从此没有自己的部落,再相见也是陌生人。”乔轻叹一口气,却还满不在乎的模样,“不过管它呢,连年抓壮丁打仗,跟着部落也只有去当炮灰的份儿,赶出来也好。” 希娥心内突然觉得愧对眼前的这个少年。 她伸出雪白的手臂,轻轻抚摸在乔消瘦的脸上,她的手掌细腻而温暖,神样的希娥张开翅膀,对他说: “达诺天神说,亲爱的少年,你不要忧伤。你虽然离开了亲人,有一日会有属于你的族群,会成为草原上最伟大的奥金,做最勇敢的头狼。” 她唱诗一样的预言让乔听得入神,“这就是……银羽毛的祝福?” 希娥没理会他的话,凝望着少年琥珀色的双眸,他的短发和草原上的绿野一样朝着风飞去的方向摆动,神样的希娥目光炯炯,接着说:“勇敢的少年,我说的这一切一定会实现,你将会胜利归返草原,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这一天一定会到来么?”乔不太愿意相信她的话,少女看上去还没有他的年纪大,他饿了三天的肚子,第一天的黄昏来临时,还想着也许能回到部落里去,跟他的奥金争取自己应得的那一份,现在乔已经不抱有这样幼稚的幻想了。他该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有自己的羊群,在水草丰美的地方放牧,填饱肚子。 希娥预言的这些,他既想要,也不想要。 “我不要胜利,也不要什么荣誉。”乔扯着干裂的嘴唇笑笑,阳光的暴晒下已经脱皮发紫,“我就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没有狼群的庇护,你能在这草原上活多久?”希娥轻柔的声音轻飘飘的,质问的话也变成了温柔的语气。 “小姑娘,我是狼民,不是羊民。我能保护我自己的。” 希娥摇摇头,野蛮部落千年来游离于权力之外,除了生存,早就不记得神样的荣誉是什么概念了。 希娥指着他背后的山峦,山顶上的云朵朝他们相反的方向飘去,鸟儿翱翔一刻也不停歇,“你看那是什么?” “山?”乔眯缝着眼睛,迎着刺眼的阳光,“很多的山。” “山那边呢?” 乔想了想,“罗曼王国的疆土。” “你难道不想要这样的荣耀?” 乔失声笑了,笑中带着狡黠,他的笑让希娥皱了皱眉头,扭过头来看着他,“你笑什么?” “笑你还想着荣耀。”乔止住笑,嘴角上扬,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那是你的荣耀,我又不是罗曼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的也有些道理。 希娥站起来,拍拍斗篷沾到的泥土,说着就要往来时的路上走,“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里吧,我不拦你。草原上尽是争抢水草牛羊的狼群,也许还有别的野兽。我只告诉你,我家阿蒙山下有个小镇,叫酒窝镇,镇上都是些靠手艺谋生的人,但凡有愿意勤勤恳恳花力气的都能养活自己,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靠天吃饭。” 荣誉什么的乔不在乎,但提到谋生,希娥的这个理由就足以让他去冒险了。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他跟上希娥的脚步,不敢跟得太紧,也不敢落下太多,希娥猛一回头,“干什么?” “跟着你啊。” “跟我做什么?” 乔凑上来,狡黠地笑了笑,“你就再给我讲讲,那镇子为什么叫酒窝镇……” —————————— 大平原的尽头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一抬眼就能看到罗曼城堡了。 绕过峭壁和山坡,这座罗曼城堡比他想象的要上大许多。 那镇叫酒窝镇,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因为四面都是高山,从山上看下去像极了椭圆形的酒窝罢了。 酒窝小镇上的集市熙熙攘攘,小商贩在街边叫嚷着兜售着烈酒及手工制品。和镇上的人比起来,希娥美丽得就像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商贩叫卖时她也并不回头,只知道一直向前走。 倒是小贩见到谢的模样,总管不住自己的脚步想跟上去,还没迈开脚步就被身后跟着的乔摁着肩膀怼了回去,“干什么干什么?没见过美女吗?” “谁啊你?多管闲事……” “你管我是谁?!” 希娥一路走,轻声漫语地说起这酒窝镇上的过往。她也算是不白活了一百七十多年,酒窝镇昔日的繁荣她也有所耳闻。 据说,这镇上林林总总几百户人口,眼下只剩下一半。从前那是通往罗曼城堡的必经之路,来自四方的侯爵骑马乘轿去往罗曼堡的,必然在这镇上的公馆休整一番。 久而久之,在那镇上就汇集了往来于各路的商人,最紧俏的货物、手艺最好的工匠、最可口的香奶油葡萄干、最香醇的玉米酒,当然还有——最妖娆婀娜的妓|女。 “……还,还有最婀娜的妓|女?”乔听到希娥这样说,万万没想到这样的话会出自一个少女之口,他追上来两步,肩上的羊皮袄几次曾在了拥挤的货架上,看见希娥一点尴尬或是脸红的意思都没有。 乔一个转身灵巧地绕过一排精致的琉璃制品,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看的小玩意,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哇,你看这琉璃,还有这金色发光的珊瑚,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颜色的珊瑚,哇,哇——” “小伙子眼光真好,这是北海产的金珊瑚,一株三百五十个银塔伦。” “什么?要三百五十个塔伦?”乔迅速缩回了手,尴尬地抓抓脑袋,草原上的一只产奶的母羊值七个银塔伦,一碗盐巴值两个银塔伦,这巴掌大的干巴珊瑚枝子,只不过颜色漂亮了点,不能吃也不能种的,竟然是整个达诺部一个家庭三年的开销了。 买不起,实在买不起…… 乔回过头时,看见希娥还在不远的转角处等着他,他快跑了两步,跟上希娥的步伐。 乔垂着脑袋,“你刚才说那什么,漂亮的妓|女……” 他喉结上下蹿了一下,咽了口水。 希娥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果然无论什么物种,天底下的雄性都一样,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从前酒窝镇上最美丽的妓|女,叫耶梦。” “她怎么样?” “罗曼境内多少王公贵族都想花重金上|她的床,不过耶梦很少真的和哪个男人上床,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就能解决掉一桌的男人。” “哇,怎么做到的啊?” “据说耶梦是南方森林迷障中白色独角兽幻化的。” 希娥只说了半句,乔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下文,于是用胳膊碰了碰她的肩膀,赔上嬉皮赖脸的笑,“所以呢然后呢?” 希娥白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接着说: “罗曼人形容她就只有一句话,她是属于天神的女人。” “属于天神的女人,得多贵啊……” “在摩冬那个地方,人人都会使巫术,那耶梦说不准就是用了什么巫术让男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所以从前有一段时间全国上下有不少女人组成猎人团,专门来酒窝镇寻找耶梦,把整个酒窝镇弄得人心惶惶,不过事情还没过去多久,塔尔城举兵东征,罗曼城堡被攻陷,就再也没人去管耶梦的闲事了……” 乔跟着希娥,寸步不离地听她讲这个□□耶梦的故事,周遭嘈杂的环境和珍奇宝物都不再吸引人了,他凭空想象着会让整个帕提亚大陆的男人都为之倾倒的妓|女耶梦会是什么模样,该有多柔软的腰|肢和白皙的肌|肤,那双眼睛大概也是北海中的琉璃水晶做的,湛蓝得像天空一样的颜色,还有那头金色的秀发,在阳光下反射出丝丝亮光…… 乔这样想着,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少女的模样来,不过那女孩仔细看上去,似乎是没有穿衣服的希娥…… 他抬起头,只见希娥已经走了很远,她在乔走神的时候说了很多的话,他竟没怎么听进去。 “你是说这个‘最美的妓|女’,如今已经很老了?” 国家颠覆了二十年,就算这妙龄少女二十年前才十八岁,如今也都年近四十了。 “对于独角兽千年的寿命来说,恐怕还未成年吧。” “千年?”乔倒吸一口凉气,想想看要是哪个男人娶了她,岂不是百年之后自己满脸褶子的时候,那女人却容颜依旧;等到男人故去,女人还可以以十几岁少女的年纪去嫁给别的男人? 不过这个想法在乔的脑海中转瞬即逝,帕提亚大陆上漂亮的姑娘多得是,谁会想不通了去娶一个妓|女…… 然而希娥没有搭理他,她停下脚步来,看了看太阳照射的方向。 “赶紧走吧,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那里。”希娥白皙的手臂抬起,指了指远处的山峰,单从脚力上看,两个人或许还要再走个把小时才能到达。 乔看了一眼,希娥伸手指着的远方,“你不是说我们要在酒窝镇上找活计么?去那么远做什么?”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生死角斗 “先生,那只鸟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过了。” 塔尔城王子府内,阿尔诺身边的一个侍女在他的房间里做些日常洒扫时,看着窗前眺望原处的阿尔诺发呆。 从这里可以看到塔尔城北岸的港湾,来往的船只满载着远道而来的货物,这其中有不少是敬献给王室的贡品,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搁在绒布箱子里呈到先生面前来。 但是侍女耶梦在阿尔诺身边伺候了好多年了,她知道先生等着的不是这些精美的珍宝,而是那只每到了月圆之夜都会来到窗前的白羽苍鹰。 即便她曾经的美貌可以与那只时常来探望先生的苍鹰媲美,先生也只会望着窗弦的方向出神,从未正眼瞧过她。 ——她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漂亮了。 她动了动唇角,明亮的眸子微微垂下,“先生,那只鸟……” 阿尔诺闻声,修长的身形依旧立在窗前,只动了动唇,“耶梦,那只鸟有名字的,要有礼貌。” 叫耶梦的侍女暂时停下手里的活,在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躬了躬身,肥大的围裙和粗麻布裙摆遮住了她的姣好身形,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一双大眼睛比同龄的少女都要炯炯有神,“先生,时候差不多了,用餐吧。” “殿下回来了么?” “回来了,就在前庭的花园里,同刻修将军一并,挑选国王陛下寿辰表演的角斗士。” “那就把午餐端到花园来吧。” “好的,先生。” 阿尔诺这时才转过身来,躬身行礼的耶梦退出了房间。 她轻车熟路地从阿尔诺的寝居来到正厅,连下两层楼才到达乌烟瘴气的厨房里,以至于耶梦刚进来时眯缝着双眼,用一只手捂着口鼻扇了扇烟熏火燎的气息,大喊一声,“是谁在烧火?” 没有人回应。 偌大的厨房里,居然连一个干活的都没有。 这是要造反吗? 耶梦叉着腰,飚高了嗓门又喊一声:“烧火的是谁??” “我!我我!”一个声音从灶后传来,卡桑的小脑袋好不容易从烟雾中钻了出来,看见双手叉腰的耶梦时下意识地愣了愣神,然后笑一笑,一排小白牙在抹着黑灰的小脸上显得格外洁白。 ——她没见过这个女人,还是懂礼貌一些比较好。 在王子府里小半个月,这些日子里她没再见过任何一个看着面善的人,起先的嚣张气焰到现在也浇灭了不少,她学到最有用的一个道理就是:要是不想挨揍,让干什么就乖乖干什么。 即便都是奴隶,也有个高低贵贱的。 ——她还年轻,还没活够,可不想这么早就一命呜呼了。 耶梦虽不是个喜欢刁难人的,在王子府伺候了这么些年,多少秉承了阿尔诺先生善待他人的优良品德,只是眼下的情况她从未见过,厨房里只有一个新来的小奴隶盯着火侯,剩下的一个不剩,全都偷懒去了? 然而就这么个烧火的小奴隶,烧个火添个柴都能把厨房熏得乌烟瘴气的,看着她黑黢黢的小脸,差一点把自己也当柴火烧了。 “人呢?都哪儿去了?” 卡桑弯着腰,笑起来时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牙,和脸上的碳灰形成鲜明的对比,“王、王子殿下在前庭款待刻修将军,她们,他们……都忙着收拾前庭去了!” 卡桑说完后暗自舒了一口气,一紧张就捋不直舌头,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毛病。 谁知事情没那么快结束,耶梦顿时眼睛一立,“你为什么不去?” 卡桑叹了口气。 问题真多,真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 “我?我……看着厨房。” “你就是这么看着厨房的?” “嗯……我……” 耶梦四下瞧瞧,眼下也没别的选择,就你了。 “洗把脸,跟我把中午的菜品端到前庭去——” 耶梦话音刚落,卡桑就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黑黢黢的鼻头上粘着碳灰的污迹,“……我?” 耶梦闻声停住脚步,明亮的双眼一瞪: “这里难不成还有别人吗?” 半分钟后,卡桑在厨房后的水井前,飞快地用洗菜剩下的水洗了把脸,随便用袖子抹了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然后她小跑着追进厨房,学着耶梦的样子,用一个巨大的托盘把二十几道菜品装满。 卡桑使出吃奶的劲儿才端起这么巨大的托盘,精瘦的小身板摇摇晃晃地跟在耶梦身后,绕过中庭的小喷泉,来到了前庭。 王子府的前庭,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 战斗的双方力量相差悬殊。至少在卡桑和其他侍者看来,到访者手持金属单刀,而弱势的一方仅有两只木剑与之抗衡。 拿着金属单刀的男人身形魁梧一些,凌乱的黑色短发和他身上的盔甲是一个颜色,一双眼睛布满了杀气,他在这场战斗中占据了绝对优势;而拿着木剑的金发男人□□着上半身,灵动的身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矫捷的豹子,他的背上已经有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显然在几分钟前就已经挂了彩。 他的动作敏捷,在战马喷泉的前方挺身一跃,腾空着地时扬起头来,金色的短发和雕塑般的面庞让刚到前庭的卡桑一怔,险些把手中的托盘扔了—— 是恒彬! 这是卡桑第三次见到这个豹子一样的男人,他几乎没有进攻的机会,仅凭一种单纯的求生意愿在到访者的金属刀刃下躲来闪去。 四目相接时,恒彬单手伏地,只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紧接着感觉脑后一震,金属剑柄的力量狠狠砸在了他的脑袋上,恒彬一个趔趄爬了起来—— 他分心了。 看见她的一瞬间,恒彬的心中激起一种强烈的战斗欲望,像每一次回到角斗场上感受杀戮一样强烈!然而脑后的一击让他在短短的半秒钟迅速冷静下来:要是不想死,就别还手。 ——别还手,或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卡桑站在一旁,双手的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真刀真枪的角斗,而她最关心的一方,手上握着的居然是一对木剑? 这怎么能是一场公平的角斗? 她紧张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游走,对手刺来的每一刀都不留下任何余地,可是恒彬步步退让,没有要进攻的意思,几次躲过刀刃,几次没有躲过,就在自己的身上留下血淋淋的伤痕。 卡桑脖子一缩,小心—— 这一刀来势汹汹,恒彬似乎故意往错误的方向闪了个身,任凭利刃在自己的胸口揦下一道长长的口子,腥红的血顺着肌理流下,淌进脚下的白色石子地上。 手持金属兵器的特权者手起刀至之处,沾血的白刃轻轻点在恒彬的喉结下,那人的眼角露出胜利者的愉悦,而被他前后两次“征服”的小豹子恒彬则后退两步,湖绿色的眸子紧盯着石子地面,薄唇抿了抿。 “是我输了。” 他单膝触地,双手把木质短剑稳稳搁在了石子地上,跪了下来。 立在一旁的卡桑轻轻咬着嘴唇,几道伤口虽然都不致命,看着却触目惊心。她试图别开目光,可是自己却像着了魔似的,忍不住盯着那几道伤口发呆。 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尤其是恒彬,她见过这么霸道的一个男人,他难道是在示弱? 向来以速度和敏捷著称的角斗士恒彬,绝不该有这样的表现。 她摇摇头,他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轻易认输? 石子地面上,矮人一截的恒彬抬起头来,目光浅浅地落在她的身上,然后后略了过去。 只一眼,让卡桑心中一瞬震颤,他的眼神冷静地可怕,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恒彬……难道是在躲避什么? 偌大的前庭,十几号侍者围立在这几个人周围,他们心中都清楚残酷的游戏规则,不管是以何种方式,角斗中战胜的一方,有权利决定战败者的生死。 胜利者的铁刃在他的喉结下方轻轻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这种微不足道的刺痛感让恒彬连眉头都没有眨一下,只听见头顶上来自胜利者的声音缓缓道:“你这是第二次输给我了,该不是故意的吧?” 恒彬面无表情,喉结动了动,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是我输了。” “奴隶,你该知道规矩。” 他的生死由面前这个男人决定,恒彬扬起头来,深邃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知道。” “你知道?” 那人手中的刀尖抵住了恒彬的下巴,双手握住剑柄时,方向对准了他的喉管,然而恒彬并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他安静地跪立在他的面前,等待着神圣的一刻。 这该是处死高阶战俘的仪式。 那人冷冷地笑了,“恒彬,上一次你能侥幸逃脱,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银杏一片 空气安静得可怕,这个塔尔城第一角斗士的命运,如蝼蚁一般被捏在了贵族的手中。 卡桑的手心要攥出汗来,她紧咬着牙关,才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的一个声音很不合时宜地响起:“将军,这奴隶可是要送去角斗场的,下个月就是国王陛下寿辰。” 来自楼梯口的声音让将军转过头来,看下楼的人带着和颜悦色的语气,丝绸缎面般华贵的声线让仆人们纷纷将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阿尔诺礼貌地欠了身,“况且将军要是在国王陛下寿辰前就把他杀了,也许会不好交代吧。” ——唯独除了那个手中执铁剑的胜利者,显然很不把他放在眼里。 胜利者轻哼一声,没理会转角处的阿尔诺,把他晾在原处,倒是朝另一个方向转过头来,“戈扬殿下,您看这样的货色,能去参加国王陛下的寿辰表演?” 他的目光推及到始终坐在石凳前没有说话的一个男人,那人安静得让卡桑始终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纯白色的斗篷披在肩上,仅在领口处一枚银色的针扣反射着灿烂的日光,一切在他的周身都显得静谧下来。 即便这里刚刚进行过一场战斗,尽管他的浅棕的眸子中见了无数血腥,他还是温和地笑了笑,“将军,你对我挑选的贡品有什么意见么?” 原来他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塔尔老国王的第三个儿子,戈扬王子。 将军听了,收起自己的兵刃,把残余的血迹在袖子上抹去,耸耸肩,“怕不是殿下的主意,贡品又是阿尔诺挑的吧。” 将军的眼神意味深长,区区一个首领奴隶就能左右王子殿下的心思,整个塔尔城都知道这两个男人是什么关系呢。 “殿下处理政事,这些琐事自然是交给我们这些下人来处理。” 这一次,戈扬王子没有回答,话倒是被另一个人接了去。 阿尔诺把刻修将军的无视丝毫不放在心上,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弯着眼睛笑道:“将军难得到访,不如留下一同来用午餐吧。” 刻修将军收了剑,用身边女仆递来的丝绸缎子抹了抹剑刃上的点点血迹,随后瞥一眼跪立在石板地上的奴隶,跟着起身离开前庭的戈扬王子,侍女们前呼后拥,扬长而去。 此刻,石板上跪着的男人身上已经满是血痕。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掀起他目光中的波澜,只隐约听见阿尔诺在离开前对身边的一个女仆低语一句:“快带他去上药。” 几分钟后,众人散去,原本就宁静的前庭又安静了下来。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样难得的安静和和煦的阳光,仿佛美梦一般笼罩在他的周身。身上的疼痛已经习惯了,都是些不要紧的皮肉伤,倒是心中弓弦紧绷的心神终于有了短暂的松懈,在微风拂面下,好好休息。 如果此刻有酒,该多好。 快要入冬了,天气渐冷了下来,院子里的几棵银杏已到了金黄的季节,随风吹起发出好听的沙沙声,一阵金黄洒在了庭院里,铺上薄薄的一层。 他还跪在原处,湖绿色的眸子盯着眼前的一处,石板上用铁剑划开一块。 美梦中出现一个女孩的脚步,她穿着仆役们的麻布粗衣,渐渐靠近他的身边。 几分钟前,卡桑随着乌泱泱的仆役们回到厨房后,转脸就撂下盘子跑了,回到庭院时看到了满身带血的恒彬。左右王子的午餐有那么多仆役伺候,她一个烧火丫头,没人会在意她偷溜到了什么地方。 好在阿尔诺先生离开前小声叮嘱她一句:“带他去上药。” 这便成了她此时此刻心中的头等大事。 空旷的前庭,散落一地的银杏叶来不及打扫,鲜红的血染红了他膝盖下的一小片,倒是很显眼,他却像不觉痛似的。 偌大的庭院,唯独他一个人,在风中如雕像一般沉着不动。 她弯下腰来,拾起一片。金色叶瓣染上血迹的暗红,倒是很好看。 卡桑第一次觉得血的颜色有这么好看。 卡桑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肩,才留意到他肩膀上的一处伤口躲在了衣角里,碰一碰时手指上沾了血,卡桑吓得缩回了手。 “你……快跟我回去上药吧?” 他却不动。 “你听见了吗?” “不急。”他没有回头,听得出说话的女孩是谁。 “可是你的伤口……”卡桑随着他蹲下来,他却没有抬起眼睛来看着他。俊秀的长相,眼神中却装着几十年的沧桑,她惦记着他的伤口,他倒是沉得住气,被人这么追着挑衅都压下脾气不还手,要不是最后一刻阿尔诺先生的话救了他,只怕不能安静地在这里,冷眼看这庭前银杏满地了。 恒彬沉默了一会儿,唇角动了动,低沉的声音那么平静:“你说,如果我用的也是铁剑,能斩杀刻修么?” “刻修?” 恒彬没有回答,但卡桑很快就猜到了他说的人是谁。 “那是当然的” 方才一战,卡桑看在眼里,可以说是很不公平了,恒彬本就带着旧伤,铁镣未解下,用的还是木剑,要是换了个身份,说不定分分钟就砍了那什么将军的脑袋,恒彬的为人,也绝对不会像逗猫似的这么羞辱对手。 “如果你们平起平坐,你也不用这么让着他——” 卡桑一语中的,恒彬的目光稍稍缓和了些。 虽然亲自试探了刻修的能耐这两年没什么长进,刻意不还手保住了一命,虽然一身的伤挺疼的,这和煦的暖风吹着他懈怠了心神,差点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苟且偷生保着这条命……他到底感谢小卡桑,打心眼儿里护着他。 “陪我待一会吧。”恒彬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仰起头来,眯起眼睛,朝着阳光的方向。 女孩不知道,这样温暖的阳光和混着花香的空气,到了阴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怕是长年累月都见不到一次。 他习惯了营房里的生活,每句话都格外短,然而卡桑拽着他的胳膊,劝阻似的,“要待也先把药上了,你看你的旧伤都还没好,要是上了角斗场……” 他站起来,下肢发麻让他在原地站着缓了一会儿,女孩还没有他的肩膀高,此刻爪子拽着他的胳膊,身上的血污弄脏了她的裙子,她也无所谓地蹭蹭。 恒彬扭过头来,看了看她,难得浅浅一笑。 卡桑一愣,这从不爱笑的恒彬,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仿佛往日的愁云消散,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你干嘛,我脸上有花儿啊。” “可不是有花。”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抹了抹她蹭的黑黑的鼻头。 卡桑缩了缩脖子,鼻尖上的煤灰都还没擦干净,像一只偷嘴的小花猫。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枯木苹果 关于北海的人鱼,坊间流传的传闻是这么说的: 罗曼王朝的末代国王打猎时穿越北方枯木森林,爱上了一个在神降日浮上水面的人鱼,人鱼本属于神族,于是久居在帕提亚之上的天神震怒,惩罚国王受妻离子散之痛,他的子民受百年战乱之苦,而人鱼族从此被逐出神谱,失去了不死的能力,和其他必死的生灵一样,世代经历生老病死,尝尽喜乐悲欢。 这样的故事流传了许多年,每一个平凡人家长大的孩子都听说过。 戈扬的书房里,像这样记载着各国传闻的书籍堆满了书架,它们排列整齐地挤在一处,距离王子的银白色琉璃木议事台只有几步之遥,立在书架旁的阿尔诺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卷保存完好的《神谕总集》,缓步来到戈扬桌前,摊开摆正,“殿下要是不相信,您倒是自己看看。” 羊皮卷轴上精心绘制的墨色纹样像拓上的一样,好在戈扬从小熟读罗曼王国经典,自然是认识罗曼语的。 他说得挺轻巧。 半个小时前,戈扬王子花了一顿饭的工夫打发了战功赫赫的刻修将军,这家伙伤了他最善战的角斗士,在王子府耀武扬威一番,要不是看在刻修是自己家臣的份儿上,早就容不得他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刻修本是出自戈扬王子府,但是自恃劳苦功高,又是国王陛下跟前的红人,连身为王子的戈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戈扬的眉头紧锁,深棕色的眉毛比同龄人多了份英气,他草草扫了一眼阿尔诺拿来的这册子,目光不知怎的就落在阿尔诺本人身上。 “你亲自派人去阿蒙山上求的神谕,我当然信得过。”戈扬将羊皮书卷扣上,推到了另一头,“只不过父王这几年清缴北海的人鱼族,虽然偶尔也有人鱼反抗沉毁了渔船,但也没遇到过什么女妖,北海女妖灭世的预言如果是真的,那派去北海的船也该带回点什么消息才对啊。” 阿蒙山上的神谕一向含糊其辞,像是老学究凭空捏造出的数学公式一样晦涩难懂,任凭怎么解释听着都挺有道理。这神秘的女妖从何而来,以何种方式什么时候现身,全都不得而知。 总之该发生的必然会发生,人们能做的不过是一些螳臂当车的事情,况且阿蒙山上的神谕一向都会应验,不管人们怎么反击,终究都是拗不过神的。 阿尔诺闻言,站在琉璃木桌前想了想,他手中习惯性地转动着食指上的那枚银色指环,他的话和他的眉眼一样和顺。 “十九年前,罗曼国的王室收到阿蒙山神谕,说罗曼举国会遭‘水火之灾’,一年后的那一夜塔尔铁骑踏破城门,仅仅用一个晚上就破了罗曼国,究其原因,还是国王迎娶人鱼为王后。但其实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有回旋的余地的。” 戈扬王子没有说话,阿尔诺在桌前踱着步,讲故事似的说:“我自是罗曼人,听说罗曼国王迎娶人鱼公主之时,鹰族的金羽毛带来过一只来自神域的红苹果预警,可是即便是在这样的没有阻止罗曼国王的傲慢行为,国王摔碎了红苹果,最后还是娶了那北海的人鱼公主,还剩下了一个孩子。” “那红苹果是什么意思,殿下该不会不知道吧。” “传闻,帕提亚天神千年前曾用泥土造人,还告诫过人类不要去碰枯木森林里的苹果树,谁知一个北海的小伙子在暴雨将至打不到鱼的夜晚,偷偷跑进临近的枯木森林中去,摘了苹果充饥。” 不经意间,王子殿下扬了扬眉毛,什么都没说。 “殿下大概不知道,那苹果园是诸神在大陆上生活时留下来的,本来就是属于神族的财产。” 他停下来,看了看戈扬王子,接着说:“这让天上的诸神震怒,害怕狂妄的人类有朝一日会脱离神的掌控,于是用洪水毁灭了所有人类,唯独塔尔人处在西域,距离枯木森林千里之遥,于是众神唯独赦免了塔尔人这一支,降下神谕警示塔尔人的祖先,让他们带着其他生灵躲避洪水,才延续到了今天。” 看着戈扬王子的脸上也不好看,他又回到王子面前,双手撑在桌沿上,缓缓道:“殿下,千年后的今天,您相不相信神族的存在?” “神族?”戈扬听到这个字眼时抬起头来。 帕提亚大陆上的生灵敬畏神明,千百年来崇尚信奉阿蒙山上的神谕,都认为阿蒙山巅是距离神族最近的地方。然而传言终归是传言,神族有千年未曾降世了,罗曼史诗中记载诸多神明的故事,要是真的追究到底,没有人敢说自己真的见过神明降世。 罗曼王国覆没的那一夜里,罗曼子民觉得诸神遗弃他们,如今又有了这么一道神谕,如果真的有神明,难道是为了毁灭他们么? 要说帕提亚大陆上与神族最亲近的,那便是史诗中记载的罗曼王室了。 “我这几天去陛下殿里,听说摩冬大祭司锡瓦来塔尔城带来一个见面礼,她说罗曼王室遗留的一个王储还活着,而且就在塔尔城中。”说话间戈扬抬起头来,棱角分明的下颌看得出这两年来因为权势争夺的事情清减了不少,然而不温不火的性格和一起长大的阿尔诺倒是很像,他说这话时甚至笑了笑,“我当你是好兄弟,也知道你是罗曼人,你可别介意。” 触摸指环的动作停了下来,阿尔诺只温和地笑笑,“我虽然是罗曼人,可殿下知道我的底细,不是么?” 二十年前罗曼王国殒没,阿尔诺才八岁,只不过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什么是祖国,什么是家族,只有当他来到塔尔城之后才渐渐熟悉起来。 他随戈扬王子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一同住在戈扬王子府邸,虽不是血亲,却感情深厚。 罗曼王国覆没的这些年,塔尔王朝的势力此起彼伏,也不清净。塔尔国王的三子中,大王子战功赫赫,在大臣当中十分有威望,二王子虽然没什么心机,但母亲位高权重,是塔尔城大祭司家的长女,唯独戈扬二十年来战战兢兢地长大,要不是阿尔诺耳聪目明,替戈扬操持一些琐事,他也不会走到现在与大王子分庭而立的位置。 戈扬笑了笑,英气的眉眼中多了些暖意,“也幸亏有先生在身边,替我筹谋这么多年。” “殿下这么说就见外了。”阿尔诺稍稍欠身,丝毫不失该有的礼节,“我这样的身份,能为殿下效力,那是我的荣幸。况且——” “王子殿下!”门口传来敲门声,门外侍者的声音却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屋里的两位大人纷纷扭过头来,阿尔诺直起身,缓步来到了长桌的一端,戈扬王子这才发话:“进来。” 灰袍侍者旋开门,只停留在门口两步的位置,“殿下,皇城里传来消息,派、派去的船只——” “好好说话!”戈扬从长桌后站起来,厉色打断那人侍者吞吞吐吐的话,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什么船只?” 侍从一缩脖子,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书房内的两位大人,才敢接着说: “国、国王陛下上个月派去北海捕杀人鱼的那三艘船,受……受人鱼族的攻击,全部沉没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副将格林 “战士们的长矛在这里拥簇, 于是伴随着缪斯的清唱, 正义走上了宽阔的大路。” ——特潘德(terpander)《吕库古残篇》 ————————— 在王子府的另一端,铁链划过石板的声音哗啦作响,阴暗潮湿的地道通向幽深的地牢,墙壁上的火炬勉强照明,跳跃的火苗像他心中的一丝期许,蠢蠢欲动。 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了。 他停下来,铁链的声音也随之停了几秒,看守他的两个银甲兵提着铁剑,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没有催促。他知道这个锁着铁链的角斗士并不是想逃走,只是长久被关在地牢里,偶尔想念地面上的新鲜空气罢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此时他要逃走,银甲兵也自知打不过他。 身旁那个身负枷锁的男人莫名勾起了唇角,在这种没什么人能看见的地方,笑了起来。 就像是心中沉寂多年未曾被风吹起的顽石,被冰川上的雪水融化后滋润了。 他已是满身的伤,新伤交叠在旧伤之上,金色稻草般东倒西歪的短发没怎么修饰过,发梢还粘着血迹,然而他的脑海中还是那个女孩,灰灰的鼻头用手背抹了抹,一双明亮的眼睛天生带着一股机灵劲儿,秀眉皱一皱,“你干嘛,我脸上有花儿啊。” 比前庭里迎风摇曳的蝴蝶花还要好看呢。 恒彬迈开步,悬在头顶上的笨重铁门徐徐下降,在他的身后“轰隆”一声,牢牢立在了石槽中。 他们有一道厚重铁门的阻隔,门外便是绚烂的日光,门里头却是无尽黑暗的地狱。 回到地堡中的恒彬强迫自己回到冰冷黑暗的现实中来。 从今天算起,距离塔尔王寿辰的角斗表演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刻修没能在这次比试当中要了他的命,虽然归功于阿尔诺先前告知自己消极抵抗以求保命的建议,更是恒彬自己心中清楚塔尔城现在的局势。 刻修再蛮横,也不会对戈扬王子的奴隶下狠手,毕竟是出自戈扬王子府的家臣。 老国王年迈,恐怕在过不了几年就要退位,大王子阿蒂尔常年驻守在外,一直不得召回,自然对于塔尔城内的朝局渐渐疏远;二王子没什么根基,不值一提。说到底,戈扬王子才是日后要继承王位的人,刻修要是得罪了这位,恐怕将来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是恒彬想不明白,阿尔诺在戈扬王子府能够根基稳固,戈扬几乎事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他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罗曼国王子的下属,又能调动银羽毛为之传信,他究竟是谁? 拖着沉重的锁链走过一排排牢房,笼子里的角斗士们大多警觉地看着他。这些人心中很清楚,小半个月之后的角斗场上,他们都会与这个人有一场死战,无论谁胜谁负,从此往后的训练场上,都不会再见了。 这条路尽头的最后一间,是恒彬的笼子。 他一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住处”,门外的银甲兵迅速关门落锁,手法娴熟,恒彬此时闲来无事,湖绿色的眸子看着他的动作,直到银甲兵做完了自己的事情转身离去,他的目光才终于落在对面一间笼子当中。 走廊尽头的这几间笼子都是为了关押重镣角斗士的,这些年来时常会有一两个出现在恒彬面前,也都在各种决斗中要么战死要么重伤,流水似的再也没能回到这里来。 然而国王的盛大生辰,戈扬王子还真是个孝顺的儿子,又花了大价钱不知在哪里找了个善战的奴隶来。 那当中关着个人,和他一样的重镣加身,裸|露的古铜色肩膀上有些许伤痕,左腿似乎有些跛,那小腿上的黑色胫甲纹样看着倒熟悉,恒彬十分不在意地瞥了一眼—— 这一瞥,恒彬愣了神。 那熟悉的身影,难道不就是格鲁斯特将军的副将格林吗? “格林?” 那人闻声一怔,拽着束缚着手脚的锁链,缓缓转过身来。 隔着两道铁栏,恒彬把地上的铁索尽量往前拽了拽,在昏暗的光线下勉强能看清格林的样子——他还是五年前记忆当中那么瘦高的模样,认出他的瞬间,格林默守罗曼国的规矩,什么都没说,拖着枷锁单膝跪了下来。 “小主人。” 他曾是格鲁斯特老将军身边最好的副将,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战中都不曾被俘虏,如今却成为戈扬王子的阶下囚。 即便卸掉了锁甲,格林从军多年,深陷的眼窝中本能地射出两道野狼般炯炯的目光,反射在恒彬自己的身上,目光相接时恒彬接着问:“父亲他?” “战死了。”格林薄唇动了动,他单膝跪在石板上。 战死了…… 恒彬虽一言不发,但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当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时候,格林先开了口,开始讲起那晚上的事情。 “七天前,一队塔尔人假扮成去往海极村的商人,趁着夜色偷袭格鲁斯特堡,只用了一个晚上。我军两支骑兵营,三支步兵营,战时都不在麾下,所以堡里剩下的亲兵只有……” 格林抬起头,感觉到笼子对面的小主人虽然一个字未说,但听着他的话,攥紧的拳头丝毫没有松懈下来,他顿了顿,“格鲁斯特堡,只怕是已经被攻陷了。” 格林是军人,即便是这样的消息,从他口中说出来时还能有条不紊。他抬头看着恒彬,等待着他的回应。 恒彬垂下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恒彬虽然远离自己的家族,但这样的灾祸却是他完完全全没想到的。 格鲁斯特堡不仅从结构上易守难攻,而且专用于战事的防御工事极其复杂,要绕过岩石区进入四面悬崖的堡垒,层层哨卡步步警卫,要说派兵进攻也是要严防死守个三天三夜的,一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试图从灾难当中理出一条线索来: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塔尔人如何做到长驱直入?哨兵为何没有警戒?老将军一向谨慎,是什么样的理由能允许闲杂人等随便进入格鲁斯特堡,老将军又怎么会被简单的乔装打扮所蒙蔽?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那你呢?”恒彬压低声音,双手扶在铁栏杆上,湖绿的眸子紧盯着他,“你不是说全军覆没吗?那么被俘的一定不止你一个人——”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格林站起来,腿上明显的伤口是在那场战斗中留下的,他扶着墙壁,“老将军有意派我传讯。小主人,我格鲁斯特大军已经遣出东境,受小主人调派。” 恒彬后退一步,他明白了。 格林冒死被俘虏,借着塔尔国王盛大的角斗表演这个契机进入塔尔城,为的是让自己继承老将军的复国遗志,接手蛰伏在东境的骑兵和步兵大营,继续做父亲终其一生都没做成的事情。 可是,他现在这个处境,要怎么接手? 面临半个月之后的角斗场,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机会了。 “小主人。” 格林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 恒彬抬起头来。 “半个月后的角斗表演,或许我还能帮助小主人。” 他的声音带着试探的意思,只有恒彬知道,格林所谓的“帮助”,不过是要去送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横尸遍野 “一旦踏入圣地,你一定会猛然停步,因为被一种阵势吓住了:无数苍老的岩石、不管是当年楼础、殿基还是雕塑,全都从千年的颓弛或掩埋中踉跄走出,整整规规地排列在大道两旁,就像无数古老将军们烟尘满面地站立着……” ——余秋雨《千年一叹》 —————————— 广阔的田野间,除了天上的飞鸟和草原上零星奔驰的野鹿,就只剩下一路向北的乔和希娥两个人了。 再往北走,就是被大片岩石掩盖的格鲁斯特堡了。 离开酒窝镇后,一切都显得荒凉起来。深秋夹带着最后一批盛开的野花尽数褪去,绿意越来越少,到了最后一天的行程,也只有在山间溪流的附近才能看见大片的青苔。 他们路过一处山谷,希娥在清冽的溪水中洗了把脸,又在水囊中灌满了水。两个人稍稍休息了一会儿,转身又踏上了行程。 他们走了整整七天,一路上对未知世界的期许比先前顺着塞坦河道迁徙要有意思的多,至少乔看上去心情不错,一路上对他没见过的玩意儿热情洋溢。 从酒窝镇上出来时,他从买饰品的贩子的银袋里顺走了一把银塔伦,用这钱在沿路的几个村落里换了一包白面饼,一袋劣质的玉米酒,还有一把好看的小短刀。 快要真正走到岩石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晚霞擦着岩石边缘渐渐黯淡,广阔的天地间只剩下风声和乌鸦徘徊的声音,当然还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附近从来就不长什么像样的植被,满眼的突兀岩石在凛冽残风的打磨下形态诡异,光线暗下来时,看上去就更加吓人。 眼下,乔从怀里摸出那包胸膛捂热了的白面饼,虽然经过了几天时间变得干硬,但他还是主动递到希娥的鼻子底下,咧开嘴一笑,“饿了吧?” 这话刚说完,自己的肚子就很配合地咕咕叫了几声。 希娥看看他,“我看你比较饿。” 乔尴尬地咧嘴笑笑,“我……我不吃这个——” “那你吃什么?” 乔四下看看,舌尖一舔干巴巴的唇角,“肉。” “开玩笑吧,这荒山野岭的去哪里找肉吃?” 希娥虽然嘴上不客气,心里也知道这家伙自从被狼群赶出来,本来就有好些天没吃东西了,这一路上的“野味”倒不少,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追上几只野鹿野羊充饥,可是眼下到了岩石区这鸟不拉屎的地界,别说野鹿了,连野兔都看不见一只,更别提眼前这马上要就地饿死的了。 乔本来就清瘦的脸饿的发黄,还知道从怀里翻出来几个白面饼,又往前递了递,“给你。” “你吃吧,死不了。” 乔撇撇嘴,小心翼翼地把白面饼包好了塞回怀里。 肉是什么味道,饼是什么味道,能比么? 乔抱着怀里揣着的宝贝走了一路,怀里肿的像怀孕的妇人似的,机灵的眼神还在山野间四处跳跃,指望着那个石头后面躲着一只落单的野鹿能够他饱餐一顿。 他一路张望,在泥土洼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直到走在前面的希娥骤然停下了脚步,乔一个不小心一头扎在了希娥身上,站稳了定神看看眼前这座宏伟的石头建筑物,从远处山脚下袭来的阵阵冷风吹过石缝中,发出“嗡嗡”的声音,有些恐怖。 “哇,这就是你说的——” “格鲁斯特堡。”希娥补充道。 乔看着高耸的塔楼,巨大的岩石城防,还有大敞四开的石门,“没有人?” “你看。” 希娥扬了扬下巴,自己则顺着石头墙壁上看去,顺着她的目光,乔看见那一侧的高塔上聚集了不少挺行硕大的乌鸦和几只秃鹫,有的在高空盘旋,吸引更多的同伴。 乔知道希娥想说什么:有人,死人。 凭借狼族敏锐的感觉,乔也知道这一群食腐动物聚集的地方必然堆积了不少尸体。 偌大的岩石区,从外面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也许石堡内已然是一片惨相。 “走吧。”希娥简单说了一句,率先迈动了步子,踏进第一道石门。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落山,空气变得寒冷,再加上乌鸦的哀叫,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阴森森的。 乔跟着希娥的步伐,虽然他知道女孩的胆子大,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但看她皱起的眉头和紧抿着的薄唇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对。 乔一只手摸向腰间别着的短刀,抬眼看着这座在夜色中雄伟却荒凉的建筑物,压低声音:“喂,你确定是这儿吗?” “我确定。” 乔迈着步跟上她,手里攥着刀柄,阴魂不散地接着问:“我说,你不是来过吗?这可不像是住着活人的地方……” 希娥没说话,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乔也丝毫不敢松懈,紧紧跟着。 “要我说,咱们还是今晚现在外头扎个棚再说……你看这天都已经黑了,林子里什么都有,万一遇到个豺狼虎豹的——” 谁知希娥十分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不就是狼么?你还怕豺狼虎豹?” 乔面露难色,却一步也不肯落下,接着催促道:“我当然不怕,可是你手无缚鸡之力啊,再怎么算,咱俩当中就我一个人能上去拼命,以一挡二可以,万一遇上了一群,我可保护不了你……” 希娥听了立刻怼了回去,“我也用不着你来保护。” “你要是真找不着那什么将军,要不干脆就别去了,我也不是真的想当兵……我看酒窝镇上就挺好的,我可以出去打猎,你就接着做你银羽毛送信跑腿的营生,咱俩搭伙,凑合着过得了——” 希娥一听,立刻停下来,回头瞪了身后絮絮叨叨的乔一眼,“你说谁跟你凑合着过?” 乔抬手挠挠脖子,尴尬地笑笑,“嗯……当我没说……” 绕过旋转石桥,是城堡的第二道门,也是通往二层庭院的正门。 曾经,希娥无数次从天而降,通过这道大门前往格鲁斯特老将军的书房传递讯息,虽然只有短短几年的时间,但城堡里的情形她还是知道的,从正门进入穿过二层庭院,入左侧塔楼上两层,最里面的那间就是老将军的书房。 到了晚上,城堡里已然没有火光,连人的气息都没有了。 乔仰起头,好不容易才看到西侧塔楼的顶端,整座城堡中没有雕塑和镂花装饰,甚至连楼梯的石质扶手都没有任何雕饰,就连少数几个狭窄的橡木悬窗都规矩地嵌在巨大石墙上,和远在阿蒙山附近的罗曼城堡很不一样,这座完全用于军事目的的堡垒没有任何艺术气息,更让它在破败之时倍显苍凉。 在正门的后侧,六座敦实的塔楼与岩石基地天然为一体,塔楼的顶端,光秃秃的旗杆上似乎从来就没有挂过任何旗帜,现下虽然不算是战时,但此处好歹也是个军事堡垒,倒显得刻意隐瞒着什么。 墙壁的两侧悬挂着一人多高的火把架子,乔踮起脚来摸摸厚而潮湿的碳灰,最近一场大雨是三天前的夜晚,看来这座城堡至少在三天以前就已经被攻陷了。 三天前,算算日子,他们还在从酒窝赶来的半路上。 希娥四下看看,雪白色短靴踩在石阶的青苔上。她离开这里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格鲁斯特城堡被攻陷,就等于罗曼王国内再没有什么有实力的家族能与塔尔人抗衡。这件事自然是塔尔人做的,他们要在此时拔掉格鲁斯特的兵力,看来塔尔人准备出征尘渊岛的日子不远了。 眼下天色是真的暗了下来。 希娥抬头看了一眼,好在今夜无云,皎洁的月色勉强照亮了城堡的轮廓。 “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希希娥,你别去——” “放心,我认得这里的主人。” 她迅速登上台阶,却没有人跟来,希娥还想着乔这小子怎么突然就这么听话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希娥。”是乔的声音。 身后的声音十分虚弱,不像是他一直以来唠唠叨叨的样子。 希娥回过头,发现乔蜷缩着身体蹲在石阶上,怀里的包袱裹着的干粮散落一地,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大喘着气,抬眼时,一双荧光色的眼睛看着她。 希娥后退两步,一脚踩进了泥洼,险些摔倒。 “你……怎么了?” 乔抬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头顶的方向,希娥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 ——今夜是满月,悬在高高的天际。 希娥退后两步,她知道在乔的身上即将发生什么。 “你——” 石阶前,乔缩着身子,大喘着气,最后对她说的那个字—— “跑……跑!” 然后他看着这个女孩在自己面前落荒而逃,她轻盈地跑上石阶,展开雪白的翅膀,振翅飞上最高的那座塔楼。 视线涣散,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这是他记忆当中最后的一件事情……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群狼无首 1 我们已经接近城门,一路平安。 此时我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父亲在暗中观察后说道:“孩子, 快跑,他们来了,我已经看见了 他们闪闪发光的青铜色盾牌。” ——《埃涅阿斯纪》2:730-795 —————————— 据说,狼族最初是上古神族,因为首领达诺天神怜悯他的子民,教会了达诺人一种只属于天神们的能力——制作弓箭猎捕动物,由此帕提亚女神勃然大怒,下令将达诺放逐出神界,他的子民也流放到大陆边缘,不仅世世代代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还不得不在每个满月忍受一次挫骨抽筋之痛,化身为狼。 他们会被在这片大陆上死去的亡魂附身,在那漫漫长夜里恢复狼群的原始野性,用狼的身体去完成未完成的遗愿。 自此以后,草原上的狼民们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天神。 格鲁斯特石堡前,希娥在城堡上空盘旋了几圈,最后躲进了塔楼最高的一层,她破窗而入,顺着旋转楼梯下了几层,找到一间开着门的房间钻了进去,然后迅速锁好了门。 月满,窗外除了风声和狼嗥,再没有别的声音了。整座城堡里果然是半个人影都没有,连后院里的家畜和马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偶尔树叶在窗前留下个黑影,她都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了长绒地毯上。 她回头看看,月光映入房间,这原是老将军的书房。 地毯上编织成格鲁斯特家徽的模样,红黑相间的色泽在这种时候看着更加渗人。格鲁斯特家族尚武,整座城堡里除了庭院前的小回廊有些年代久远的藏书外,大半的书籍材料都集中在了这里。 她环视一周,目光略过铺满整墙的橡木书架,大喘着粗气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 这个一个月前还名镇一方的家族竟然在短短一个月里销声匿迹,建筑物里的陈列完好无损,敦实的书桌上着上好的松油,在月光下生辉,桌上的一应书卷被家奴打理得整整齐齐,书桌旁的沙盘上还保存着东境海域的军事布防图,沙盘一侧的油灯已经燃尽,把灯底的黄铜托盘熏的乌黑。 希娥竖着耳朵仔细留意着窗外的动静,同时从口袋里摸出火石,想要看清沙盘上留下的关于东境布防的线索。 格鲁斯特家族沦陷,像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能让这么个尚武的家族迅速消亡。希娥亲身替老将军与王子殿下传信多年,最清楚格鲁斯特堡的实力,若不是大批攻城军从四方同时进攻绝不会攻破格鲁斯特堡铜墙铁壁似的城防。 就沙盘上的情形来看,格鲁斯特的陷落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攻陷那日并没有全然抵抗,格鲁斯特的主力军都不在主营,而是被先知先觉的老将军提前调往了东境,一切像是在计划中进行,等待着什么。 东境,这一带临海,向北从海极村出发便是前往尘渊岛最直接的水路。她知道塔尔人在筹谋些什么,老将军这次的兵力调派可能不仅仅是为了复国,更是为了阻止塔尔人犯下更大的罪孽。 塔尔人想要的,可不仅仅是罗曼王国的国土那么简单。 可是格鲁斯特家族覆灭,罗曼王国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一声狼嗥划破长空,希娥猛地一转头,她推开悬窗,目光锁定在另一面城墙之后,在那上空依旧盘旋着不少乌鸦和秃鹫。希娥双手撑着身体爬上悬窗,她想飞去那里证明些什么。 城墙外是化身为狼不能自控的乔,她知道他的叫声很快就就能吸引来更多的同类。好在鹰族还有展翅翱翔的本能,再怎么孤身一人也不会被撕得粉碎。 她振翅而起,携着午夜的寒风飞向最顶端的城墙,那是格鲁斯特堡最高点。 那里的尸体堆积起来,恶臭的味道越近就越发浓郁,希娥在上方盘旋了两圈,目光紧锁在这些人的面孔身上,想要找出任何一个她认识的格鲁斯特人。然而几天的时间使尸身腐烂得不成样子,加上食腐动物的啄食,更别说看清长相了。 她抖抖翅膀,落在距离塔楼不远处的一个城墙上。 皮靴上前一步,脚下就是高墙,再往前,就是死路一条。 正是这种四下无人的时候,希娥越是瑟瑟发抖,眼下她除了担心这些,还要担心城堡外的孤狼。她分辨不出乔的模样,只知道在群狼之中,他很有可能被撕咬致死…… 希娥低头俯瞰城楼下的一切,墙根下的野狼聚集起来,宝石般的眸子在夜色中莹莹发亮,它们甩动着扫帚似的尾巴,试图在这四面牢固的地方找出一条向上的出路。 希娥四下寻找着狼群有可能突围而上的地方,但是狼的反应更快,它们灵巧地在石墙缝隙间跳跃而上,一个接着一个,距离希娥越来越近……直到无法再上前的时候,为首的头狼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 她从小就听长辈说过,帕提亚大陆上的各个种族看上去凶悍,但却都有自己的软肋,狼民化身那夜虽然凶悍无比,但身体里的那个灵魂并不是他们自己,已死的灵魂在他们体内横冲直撞,若是乔要杀她,那必然是她应受的劫难。 可是乔那个傻小子呢?她倒是可以逃走,乔怎么办? 希娥把乔的短匕首紧紧捏在手里,心就要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振翅,决定去找他! 白鹰轻盈地点落在岩石上,黑暗中一双双宝石般幽绿色的眼睛,还有此起彼伏的嗥叫声—— 越来越近了! 倏地!一只体型硕大的灰狼从她的后侧猛然出击!希娥本能地尖叫一声,跌倒在地上,转身摸起匕首,一阵猛然而来的眩晕让她有些站不住了—— “乔!”她大喊着他的名字,却马上意识到乔已经失去了自己原有的意识,已不再是他了。 希娥从岩石上爬起来,紧紧捏着手中的短匕首,肩膀上擦伤的地方已经见红,血腥的气息,狼群的嗅觉十分敏锐,可即便如此,失去自我意识的乔,哪里会认得出她来? 成群的狼,小心翼翼地朝她走来。它们忌惮她手中的银匕首,却又知道凭她的力气断然无法和整个狼群抗衡。狼是聪明的动物,那其中的头狼停下向前逼近的步伐,仰头长啸—— “嗷呜——” 它发出指令,众狼遣散开来,它们不打算放弃眼前的猎物,只想着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避开短刀而已。 狼群听到指令,迅速变换着队形,在希娥看不见的地方蹲据等待头狼的下一条指令。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希娥感觉自己的生命有那么几秒的中断,心跳敲打着天灵盖发出铮铮声。她的手快要握不住刀柄,颤抖不止—— “乔……”她还指望着陪她一路的人能在这时候突然出现,然而心底里也知道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现在的乔和它们一样,大概也在它们之中。 他奔波了好多天,正打算啃下哪一块肉,弥补这些天的饥饿。 可是,他究竟在哪里? 她一步步后退,在这岩石峭壁上,身后就是被夜色笼罩的悬崖。凄冷的月色照亮群狼身上焕着油光的皮毛,碗形的长耳朝着头狼的方向,所有的狼都在等头狼下令,在发出呜鸣的那一刻,蹲足力量的后腿迅速发力扑了上来! 希娥正准备展开翅膀,然而一瞬间的大脑空白却忘了如何起飞,翅膀张开的一瞬间被一只突然跃起的灰狼准准咬住! 疼! 希娥大叫一声,手腕握住匕首的力气都没了……她扑腾着翅膀,胡乱舞动着手臂,也能感觉到灰狼的颌骨渐渐收紧,几乎要穿过肌肉咬断她的臂骨—— “嗷呜——” 突然,黑夜深处一道灰色的身影,是一匹身形修长的草原独狼! 那独狼不知从什么时候瞧准了时机,忽地一口咬住头狼咽喉,狼牙合拢时,两股温热的狼血从大动脉喷涌而出! 孤狼的前爪狠狠按住身下的战败者,不顾它如何用四爪猛踢硬踹,不顾群狼如何不知所措地围着它低声呼噜着示威,直至那头狼气绝不再挣扎,四爪一缩,独狼一口将头狼的身体拖拽一番,而后像战胜者一样扬起头来,高声嗥叫—— “嗷呜——” 周遭群狼霎时无主,翘尾低垂,呼应着嗥叫几声,而后纷纷朝同一个方向有秩序地撤退,消失在夜幕的浓雾中。 离去的方向,是沉睡了千年的枯木森林。 狼与自己的同类搏斗不算罕见,但一匹孤狼独自杀入狼群,那是希娥这辈子都没听说过的事。 唯独留下来的那匹灰狼,它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下莹莹发亮,它围着自己的战利品转了两圈,呼吸出的气息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受伤的后腿一瘸一拐,最后在原地蹲了下来,用锥子般的目光望着不远处呆立不动的希娥。 比起狼群,它似乎更忌惮她手中的那把银质短刀。它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短刀,狼尾平翘,稳步向前试探着,后腿蹲足了力,有如一把拉满的弓,下一秒就准备扑杀的架势。 好了,现在就只剩下这个女孩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群狼无首 2 夜色中,那匹孤狼在她的面前蹲了好一会儿,呲着的牙槽里还带着同类腥红的血,它的喉管里发出令人惧怕的“咕噜”声,前爪踏上前一步,莹绿的眸子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银匕首,又退了回去。 在它的对面,希娥雪白的翅膀耷拉在一侧,关节处被灰狼咬伤的地方已经鲜血淋漓,染红了白色的羽毛。翅膀上的疼痛让她勉强站起来,踉跄了两步,然后半蹲在了地上。 她眯缝着眼睛,湛蓝的眸子有些模糊了,她疼得有些直不起身来,那匹狼还守在那里,既不进攻,也不离去,一动不动。 难道它会是…… “……乔?” 她试探着,然而自己心中也知道,即便是乔,也不会太阳落山前的那个男孩了。此时它的身体已经被另一个灵魂填满,他就算有再强大的意志力,在天神的诅咒面前也无能为力。 它不是乔,只是游荡在岩石区的某一个孤魂野鬼。 它想要做什么?仅仅是救了她吗?死后在这唯一一个回到尘世的夜晚,就只是救了被群狼围攻的一只小鹰吗? 那匹狼依然紧紧盯着她,可是希娥心中却又这么一种直觉,今夜它是不会攻击她的了。 “请问——啊!” 希娥才开口,孤狼猛地后退发力,在希娥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朝着她的方向扑了上来!希娥本能地扑到在地上,迅速握紧了银匕首,刚一转头要跑的时候,才发现那孤狼扑中的位置并不是别处,而是三米开外、一只体型较它自己还要大一倍的巨型灰狼!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希娥竟然完全不知道! “小心!” 孤狼第一次没有咬中,可是他的动作极快,几乎在瞬间躲过了巨狼的一次攻击!它绕到一侧再次发力,孤狼这一次没有留下任何机会,准确地咬中巨狼的下颌! “呜——” 几乎是致命一击! 孤狼的后腿打颤,尝试了几次终于站起来,它使尽浑身的力量扑在巨狼身上,再次对准巨狼的喉管,狠狠咬下去—— 鲜红的血顺着血洞迸发出来,洒在漆黑一片的岩石上。巨狼倒地时发出最后一声哀鸣,与此同时,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的几声狼嗥此起彼伏地呼应着它。持续了很久才渐渐散去。 希娥意识到他们杀死的是一个部落的首领头狼,除非明日太阳升起,否则这漫漫长夜,或许还会有接二连三的狼赶回到这里复仇。 孤狼一刻也不敢松懈,即便那巨狼已经一动不动,它还死死地咬住它的喉管,直到巨狼的身体变得稍稍僵硬,脖颈出不再迸出血水,它才松了口,退了回去。 狼从来都不是单枪匹马作战的动物,除了她眼前的这一只,虽然孤军奋战,却还灵敏矫捷,即便受了些伤也没有退缩。 ——像极了被族群驱逐后一路北上与她同行的乔。 希娥抱着膝盖,蜷缩着翅膀,在寒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很快,孤狼在原处绕着巨狼的尸身转了一圈,算是勘察了战场,而后折返回来。这次它没有露出凶悍的模样来示威,而是舔舔嘴角的血迹,乖巧地垫着步子,回到了希娥身边。 它围着希娥转了两圈,背对着她,在她身前两米外的地方蹲下,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岩石上来回扫动,碗大的耳朵雷达似的前后转动,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它在警戒。 “……你,是不是乔?” 希娥尝试着和这匹狼说话,虽然她还有些惧怕,连说话时都保持着随时准备站起来逃跑的姿势,但是狼刚才的举动已经表明它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希娥清了清喉咙,又问了一遍。 “你是乔……吗?” 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大尾巴依然左右来回扫动,像没听懂似的,没有回应。 希娥是古老的鹰族银羽毛,她知道帕提亚大陆上的大部分动物都能听懂她的话,它不是没听见,而是对她的问题并不感兴趣。 它仰起头,看着漆黑夜色中的一个方向。希娥顺着它的目光瞧过去,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希娥欲言又止,她扶着地面往前挪了挪,“你是格鲁斯特家的亡魂?” 狼尾霎时停下了动作,狼这时转过半个身子来,颔首垂目,然后腹部着地趴了下来。 她猜对了。 “格鲁斯特家的战士,就只剩你一个了么?” 孤狼垂下头,盯着面前的石壁。 那一战在他的脑海中太过于真切,每一幕都在他的眼前不断重复着——敌军是如何破门而入的,老将军几乎调走了所有兵力,家中只剩下几个亲兵奋力抵抗,直到负责传信的副将格林故意被俘,格鲁斯特家的所有战士在最后一道堡垒前放弃抵抗,一同登上最高的塔楼,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太惨烈,人们像生祭似的跪下祈祷,然后决然地割破自己的喉咙,这其中包括他年迈的父亲格鲁斯特老将军,还有他熟悉的亲兵副将、洒扫的佣人、和蔼的厨娘,还有看管马厩的老人。 孤狼沉着地呼吸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足以让他吓破了胆子。他也曾是格鲁斯特家的儿子,英勇战死在塔尔城的城门前。 他还记得出征前的那天,他就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这个女孩,瀑布般的金色长发、和清澈天空一样湛蓝的眸子,女孩就站在他的面前,“少将军,阿蒂尔大王子诡计多端,城中还有刻修,你千万要小心。” 他点点头,从来不善表达的他只好笑笑,湖绿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希娥姑娘,我父亲和弟弟,就暂时拜托你照顾了。” 记忆中的碎片和刚刚发生的时候一样鲜活,她在石堡的上头看他出征,然后化作一只白羽鹰,展翅飞向天际…… 孤狼绿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孩,她并不知道,七天前的那天晚上,他早已不再是参与战斗的人,而只是一个旁观了这一切的孤魂野鬼。眼下,这个孤魂野鬼也只能暂时占用别人的身体,等到明早日出时,他就得抽离躯壳,回到尘渊岛上去了。 “怎么会全军覆没呢?……”希娥略显苍白的唇角动了动,更像在自言自语。 它又俯下身来,发出呼噜的声音。 孤狼有了这样的回应,希娥就不再惧怕它。此时已经过了午夜,阴冷潮湿的空气伴着迷雾,让危机四伏的四周都看不真切。 “你……冷吗?” 希娥支撑着站起身,再往孤狼的方向挪动了几步,在它注视的目光中缓缓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张开自己雪白羽毛的翅膀,将孤狼和自己环绕在里面。 翅膀上的伤口夹杂着血腥气味,孤狼敏锐的嗅觉让它直起脖颈,呜咽一声,担忧地看着她。 希娥不禁笑了,虽然孤狼身体里的灵魂并不是乔,但这个附在乔身上的亡魂倒是跟乔的性子差不多。希娥壮着胆子伸出雪白的手臂,触碰到孤狼稍稍发硬的棕灰色长毛,试探后放松地把手臂搭在它的背上。 狼的身上倒是挺暖和的,它的下巴蹭了蹭希娥的膝盖,然后把整个脑袋都搭在了她的腿上。 “你放心,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希娥抚摸着它的额头,碗大的耳朵也渐渐耷拉下来,孤狼感觉到来自希娥的好意,渐渐放松下来,它眯起眼睛,身体变沉…… 它大概是累坏了吧。 此时,环绕着他们的翅膀收紧了些,希娥缩着脖子,听着风声嘶鸣。 女孩和狼,躲在一块面前遮风的巨大岩石墙壁下,既没有生火,也没有搭起帐篷,就这样度过了漫漫长夜。 —————————— 阿伽门农在他们当中祈祷,这样说: “最荣耀、伟大的宙斯,裹在黑云中的神, 住在天上的主宰,请你让太阳不西沉, 黄昏不降临,直到我们把普里阿摩斯的 屋顶推倒烧成灰,把大门用火焰焚毁, 用铜枪在赫克托耳的胸前刺破衬袍, 他的伴侣围绕着他倒下来,用牙齿啃土地。” ——《伊利亚特》2:413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出其不意 午夜。 塔尔城的禁宫内,戈扬由阿尔诺陪同着,他身披白色长袍,行色匆匆地穿过环形长廊。 这座塔尔国境内对繁华富丽的宫殿里,四处点缀着彩色琉璃装饰,高耸的方尖窗镶嵌在走廊的一侧,戈扬的身影就在窗影间迅速闪过,走到尽头时跟着侍从拐了两个急弯,来到国王陛下的寝宫内。 即便已经轻车熟路,但按照禁宫里的规矩,没有国王陛下的侍从引领,是不能贸然来到陛下寝殿的。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从穿着枣红色斗篷,整齐地颔首朝这位殿下行了个常礼,而后从两侧分别推开双扇门,王子停顿了片刻,这才在内侍官的通报下进入内殿。 “父王。”戈扬颔首,以示恭敬。 国王陛下很少这样在午夜里急召王子入内殿,戈扬一路上都耽搁不得,消息传到外面时,外界的猜测闹得人心惶惶:有人说老国王得了急病,马上要传位给戈扬王子;有的说国王陛下得到神明指示,要终止攻打罗曼国的计划…… 壁炉里燃着熊熊火焰,老国王坐在火炉前的躺椅上,虽然没有脱去外衣,但见戈扬来时也没有起身,轻描淡写地指了指身边的一张椅子,“坐。” 戈扬在椅子上坐下,阿尔诺站在一旁,就算国王一句话都没说,两个人也能从陛下铁青的脸色上看出来,他并不高兴。 “你们出去。” 老国王沉默了几分钟,耷拉的眼皮支撑着困倦,这话是说给阿尔诺听的,后者也很知趣地欠了欠身,跟随屋里的一众红衣侍从退出了内殿,带上了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 壁炉里的火焰像赤红色的小精灵围在一起跳动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老国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从躺椅上挪动肥硕的身体。 “我记得他是罗曼人吧。” 老国王开口,用下巴点了点门口的方向,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一双枯朽的眼睛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 戈扬也抬起头来,“父王的意思是?” 五年前,戈扬身边的一个伴读给他提过这么个建议,从罗曼来的格鲁斯特战俘并不处死,而是当做角斗士豢养在自家的地堡里。这五年来,这个角斗士确实也替王族攒了不少钱财,其中的一大部分都直接入了军备的库房,正是因为如此,老国王也从来没有插手戈扬的事情,任这个角斗士凭自己的本身自生自灭。 可是近来几个月,他听底下的人从外面带了些新鲜传言,说是罗曼国的王子就藏身在塔尔城中,且保下了格鲁斯特家的血脉,还打算把手伸到尘渊岛的军备库中去。 虽然不知道这个罗曼王子身在何处,但他的利刃格鲁斯特,他还是有办法除掉的。 至于这个当初保下他的阿尔诺…… 殿外,阿尔诺和其他的侍从一同,规矩地站在一侧等候。 他看上去和往日一般平静,如水的目光停留在木门两侧象征王权的巨幅挂毯上,那上面编织的是昔日塔尔先祖的铁蹄征战四方、三百年来百姓安居的故事。 塔尔先祖的卓卓功勋阿尔诺从小就在藏书中读了不少,最早是千年前的黄金时代,诸神决定毁灭亲手创造的人类,唯独允许良善的塔尔先祖带着众生灵躲进阿蒙山上避难,后来天降洪水倾覆大地,帕提亚大陆上的人类只留存了塔尔人一支,除此之外,都是化作人形的万千生灵。 在这座城市里,他就如同异类一样行走在大街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戈扬王子跟前的红人,恭敬地称他为“先生”,但背后无一不嘲讽他的身份:来自罗曼蛮族的阿尔诺,狗仗人势的高等奴隶而已。 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阿尔诺早习惯了塔尔人的眼色,眼下,他知道无论内殿里的两个人在谈论些什么,他作为外人都是没资格过问的。 午夜召见本就不是小事,殿内的两个人又谈了许久,阿尔诺只能凭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勉强猜测。 两日前耶梦带来了来自罗曼北境的消息,海极村被一场海啸淹没,算算日子,塔尔人在边境驻军快马来报,这几天也该收到同样的消息了。 要是再加上北海的几艘船只被人鱼族击沉的消息……大概塔尔人也没想到面临灭族的人鱼们居然还有这样的战力,看来女妖灭世的传言已经传到了国王陛下的耳中,所谓出征尘渊岛的计划,即便没有人知道老国王究竟是怎么想的,但眼下看来大约是该有所行动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又该如何做。 门外出奇地安静,直到双扇门从内侧拉开,一身白袍的戈扬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阿尔诺这才抬起头来,换上一副礼貌的笑容,跟在王子殿下的身后,离开了内殿。 直到走出宫城大门,阿尔诺沉得住气,没有开口。 两扇沉重的青铜宫门在两个人身后徐徐关上,戈扬这才扭过头来。 “你怎么不问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关于我的么?” 阿尔诺依旧平和,故意岔开话题。 这么多年来,阿尔诺在塔尔城中谨小慎微,他至少学会了这一样事情,那就是越是生死攸关的事情,越不能急躁。 而且他了解戈扬的性格,自己不开口问,戈扬也会先告诉他的。 戈扬倒还被阿尔诺这么一问逗笑了,这家伙还真是自恋。 “你留下的那个格鲁斯特,陛下下令立即除掉他。” 阿尔诺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这个决定太突兀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老国王的突然下令绝对并不是除掉一个奴隶这么简单,如果格鲁斯特蒙难,那么整个格鲁斯特家族都会覆灭,可是格鲁斯特家事如何突然对塔尔造成威胁的呢? “可是殿下——” “阿尔诺,我知道你们同出一族,你已经尽了你应有的仁慈,我也是。”戈扬并没有允许阿尔诺说接下来的话,他似乎是压低了声音,刻意回避宫墙附近的守夜的兵士,“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陛下已经下旨剿灭格鲁斯特家族,包括这个角斗士。” “你说什么……”这一瞬间,他差点就稳不住了。 这简直是太突然了。 他周旋了这么多年,命令格鲁斯特家避居塔防休养生息,暗中扶植凋零衰败的罗曼旧部,将十五万大军暗中调配到相应的位置,只要等时机一到,塔尔人把精锐大军调离都城 阿尔诺差一点就忘了自己再跟什么人说话,胸口里冷却多年的心突然有一丝悸动,他跟上戈扬的步伐,绞尽脑汁想要稍稍挽回必败的局面,“可是殿下您有没有想过,大王子殿下驻守塞坦河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动过这种心思,您一旦把格鲁斯特家族连根拔起,那就意味着两个国家之间的大战——” “够了!这件事情你没有资格插手,况且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罗曼国?”戈扬厉声打断了阿尔诺的话,“我允许你怜悯你的族人,但是因为怜悯而通敌的事情,阿尔诺,你今天的话,我就当你从没说过,我念你情有可原,但也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阿尔诺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 戈扬转过身,想起了什么,又不上一句: “你难道忘了,七年前,我父王是怎么处置你的了么?” 戈扬说罢,转身登上了宫城外早已备好的马车。 夜色中,戈扬王子的马车绝尘而去,只留下阿尔诺一个人盯着城楼发愣。 七年前处决另一个格鲁斯特的地方,也是在这里。 伊顿·格鲁斯特率兵攻城被俘,那时的他还沉不住气,伊顿的首级当夜就被悬挂在那座城楼之上;他曾在国王面前说过一句求情的话,却只看在戈扬王子殿下的面子上只赏了一顿鞭子,然而血淋淋的一幕现在还带着血腥的气息灌进他的脑海当中,仿佛就在昨日。 可是那样的错误,他是再也不会犯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波澜激荡 当太阳渐渐升起,离开美丽的海面, 腾向紫铜色天空,照耀不死的天神和 有死的凡人,高悬于丰饶的田野之上, 他们来到皮罗斯,涅琉斯的坚固城堡。 ——《奥德赛》3:1-4 —————————— 海上的日出一向壮观,墨色的海水被一点点染亮,自极远处开始渐渐镀上一层金箔,当整个太阳完全升起时,霎时间照亮这天与地间的一切。 可是这美好的事物即便看上上百次,也拨不去丹泽心中的愁云。 过去的大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出海过几次,除了捕到些用于果腹的小鱼外,再也没有打听到关于卡桑的消息。海极村的居民已经迁走的大半,只剩下他和胡子大叔两户人家。 胡子大叔年纪大了,不适合下海,于是时常送来些集市上换的面食,他和尼依拉打来的鱼也会给胡子大叔送去。后来听说胡子大叔也带着家眷往南顺着海岸线谋生了。 如此一来,本来就破败的村落更加荒凉,就连熙熙攘攘的市集上都那般荒凉。 从小木屋出来,长靴踩在绵软的沙子上,刚刚被海水洗刷过一次的沙滩仅有这么一串脚印,卡桑长久地不回家,就连尼依拉每每到了夜里也会回到海中去,可是今天,到了太阳升起的白天,她却没有回来。 他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朝着太阳的方向眺望—— 一只人鱼跃出水面,掀起了海面上晶莹的浪花。 好美。 距离海岸线几十海里的地方,一条长尾人鱼正在朝海极村的方向赶来,她听说了可怕的事,如果时间还来得及,或许还能救那个少年一条命。 海面下的光线渐渐变得清晰,尼依拉能感觉到自另一个方向太阳正渐渐升起,浅海一带的生命随着新一天的开始,也变得活跃起来。她敏捷地绕过成群结队的蘑菇水母,和几只打算去岸上产卵的大海龟,最后奋力地逆着退潮向岸边游去。 前天夜里在尘渊岛上,她的姐妹从陆地上带来了骇人的消息:“昨天夜里,尘渊岛上来了些新的幽灵,说岸上的格鲁斯特堡已经沦陷了。“ 尘渊岛是聚集魂灵的地方,二十年前那场大战时,岛上倒是热闹过一阵,这些年来自罗曼的灵魂再没带来过什么新的消息,现下怕是又要打仗了。 人鱼垂下眼睛,接着说,“照这个形势下去,如果先锋军快马加鞭,恐怕今天一早就能到海极村了。” “是刻修么?”尼依拉问得一针见血。 “不是,刻修已经回到都城,这次是大王子阿蒂尔麾下的一个骑兵营,说是得到了塔尔王的首肯,派了个奇袭小队攻破的。” “阿蒂尔?塔尔那个一直驻守在外的大王子?” 大王子阿蒂尔一向驻守在塞坦河的边境,老国王不知怎么一直不喜欢这个儿子,很多有关于塔尔城政局上的事情都与他无关,像是远征尘渊岛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落到一个不得宠信的王子身上,还发生得这么突然? 尼依拉眉头紧锁,虽然这个消息听上去有些突兀,但塔尔人准备进攻尘渊岛的计划她一向是知道的,塔尔人派来绞杀人鱼的船只被他们击沉了不少,守在尘渊岛外围的人鱼们也大多在打探相关的消息。 可是塔尔人这次的行动也太快了些,摩冬的祭司还没抵达塔尔城,没有献祭也没有占卜,如此鲁莽吗。 ——况且一向无坚不摧的格鲁斯特堡,怎么如此轻易就被攻破了呢?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而且是塔尔城内的大事。 尼依拉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离去了,修长的鱼尾在水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朝同伴只丢下一句话:“今天晚上会有客人来,让兄弟们在尘渊岛上接应。” 她必须把这个消息带回陆地上去——如果一切都还来得及的话。 当尼依拉加快速度,即将到达海岸线之时,她看到了他。 迎着海浪的方向,看见了她的身影,丹泽往海水中蹚了几步,招了招手。 不…… 尼依拉减慢了速度,把头埋进了水中—— 她看见,在他的身后,有一对骑着枣红色大马的塔尔士兵持着长剑朝他的方向走来! 小心! 连个照面都不打,塔尔人烈成一排,将他包在中心,就为了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男人。 “丹泽——” 岸边的丹泽听到了声音,随即转过身来,浅棕色的眸子落在金黄沙滩上的一刹那,塔尔士兵反应迅速,立即从剑鞘中抽出了剑,冲了上来! 真是个措手不及—— 一个漂亮的躲闪,丹泽一只手紧紧抓住对方的前襟,将他摔进了水中! 他定睛朝这帮人看了一眼,清一色的红色罩袍和银色锁甲,显然是塔尔人。 既然是塔尔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水中的塔尔士兵呛了几口水,瞬间翻身爬了起来,丹泽趁他四肢着地时照着他的脖颈处狠狠一击,对方顺势倒了下去。 塔尔士兵见状,纷纷抽出长剑,冲了上来—— 他向前跨了一大步,几乎要迈出海水之中,不知从什么方向而来的长剑横空劈来,丹泽借力腾空,对准剑柄就是一脚,那剑锋改变了方向,迎头刺进了另一个塔尔士兵的心脏。 软绵绵的沙滩,让眼前的一切都像慢动作似的。可是丹泽的动作却很快,虽然侧身躲过了对方的几次攻击,可是他手无兵刃,躲闪了几下便败下阵来。 塔尔人的步步逼近,他已经退进了水中,没过膝盖、及腰……脚下踩在柔软的泥沙上深陷下去,丹泽稍稍一回头,稳住了重心。 身后是泱泱大海,且不说他只是个久居在海边以打渔为生的渔夫,就算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也不能以一敌十吧? 直到他沉入了水中。 水面上的几个士兵盯着他沉下的位置盯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水平面以下,摸着水底的软沙,他迅速拖着一个士兵的小腿拽进了深水区,将他久久压在水中,直到停止了挣扎。 丹泽浮上水面,看到岸边的塔尔士兵排成一列,小心翼翼地蹚下水来,为了抓捕他这个抗拒成为塔尔奴隶的罗曼“逃犯”,又因为惧怕未知的大海,畏缩不前。 上岸怕是不可能了。 在他的身后,一条小美人鱼跃出水面,激起一片亮晶晶的浪花。她朝他招了招手,然后又腾空一跃回到水面以下去了。 海极村以北五海里处,便是一处四面环海的浅滩。 丹泽顺着哪个方向,与迎上来的尼依拉汇合,直到他拖着湿漉漉的一身踏上干燥的浅滩,坐在了沙滩上。 “你还好吧?” 尼依拉坐在他的身边,随着他的目光,对面是闻讯前来支援的另一支塔尔巡逻兵,红色的罩袍在碧海蓝天之下特别显眼,他们将同伴的尸体拖上了岸,眺望着不远处的浅滩。 丹泽揉揉湿漉漉的棕色短发,连长长的睫毛上都挂着水珠,脱掉长靴倒空了水。 他喘着大气,白色麻布衬衫在因为浸水而贴在他的前胸,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他的双手撑在暖暖的金色沙滩上,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他远去的海极村和刚建好的小木屋,“塔尔人怕是要驻扎在这里了,为什么啊?” 攻陷罗曼王国的二十年里,塔尔人虽然一直派兵在罗曼境域内开采金银矿,也时常派船只来北海捕杀蓝血的海豚和人鱼,但是真的派兵远赴距离塔尔城千里之遥的海极村,这还是真头一次。 至少海极村的居民已经迁离得差不多,他也算是死里逃生。 “海中的消息说,格鲁斯特堡已经陷落了。”尼依拉仰面躺在沙滩上,一只手遮挡着刺眼的阳光,“可能是急着攻占尘渊岛吧。” 她说着这样轻描淡写,就好像尘渊岛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丹泽扭过头来,“我记得你说过,尘渊岛是亡灵的故乡。塔尔人攻占一座亡灵小岛做什么?” 尼依拉撇撇嘴。 尘渊岛远离帕提亚大陆,人鱼族也和大陆上的生灵们不常有来往,很多千年前的事情丹泽不知道,也挺正常的。 “尘渊岛不止是亡灵的故乡,也是冥神安代斯的宫殿所在,人鱼族不只是上古神族,也是看守亡灵的差役。塔尔人还真是心无畏惧的,大概是忘了一千年前的那场洪水了吧。” 尼依拉念经似的,她坐起来,看着一脸茫然、无动于衷的丹泽,“这么说吧,丹泽安格图雅,你说必死的人若是从此没有了死亡,那和阿蒙山上的神还有什么区别?”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必死凡灵 平静的海面上展起零星的帆兜,塔尔人是打算在入夜前在海极村安营扎寨了。 几千年前的事情,在曾经不死的人鱼族之中代代相传,只因其他生灵的寿命太短,以至于很多故事并没有被流传至今。可是这对于海中的人鱼来说,诸神之战、洪水灭世、枯木森林……那些在凡灵听来久远的故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上一代的故事一样触手可及。 尼依拉曾是不死的神族,在北海海域守护着神族的荣光,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度过的第十九个春秋,自从上一代人鱼首领殒命后,年纪轻轻的她就肩负起复兴人鱼族的大梁。可是她也清楚地知道,人鱼失去了神族的身份,从现在开始计算,她有限的寿命还只有短短的七十多年了。 海极村外的浅滩上,丹泽和尼依拉坐在一起,他脱掉了湿透的上衣,和深棕色的长靴晾在了灼灼烈日下,太阳光晒在身上时稍稍温暖一些,然后他仰面躺在了金色沙滩上,吹着快要入冬时的凛凛寒风。 尼依拉收起长长的鱼尾,就舒服地卧在他的身侧,沙滩柔软细腻,像一张天然的床铺,银色的鱼尾拍打着沙滩中的大朵礁石,看着海水泛起零星的泡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后顺着海浪渐渐飘摇到远处去了。 看起来不过是某一个闲逸的午后,可是他们都清楚,这短暂的安逸只能维持到太阳下山之后,等到惧怕北海水妖的塔尔人在午夜时远离水边时,他们就得长途跋涉,离开这里。 ——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总之,在两个人还想不到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归返到陆地上之前,尼依拉像哄孩子似的,给丹泽讲起了老一辈人鱼族与帕提亚天神的故事。 几千年前的帕提亚,没有必死的人类和凡灵,只有不死的诸神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死亡未曾出现时,那尘渊岛也自然不会有冥神的位置。 那冥界之神不过是犯了错的黑夜天神安代斯,因为醉酒后与帕提亚天神的女儿行肮脏之事,才会被丢下神域,成为一个不在神域、无法享用神界琼浆的天神。 后来众神孤寂,天神帕提亚依照众神的模样创造了人类和其他生灵,和诸神一起居住在这片大陆上,海洋中有了和人鱼神族一样的生灵在水中生活,鹰族多了鸟儿陪伴,唯独安代斯被安排在阴冷潮湿的尘渊岛中,他被锁在这里,只能在大陆上播撒死亡,与没有生机的亡灵作伴。 为了报复诸神,安代斯化作流浪的牧羊人,游走在海极村附近的各处,怂恿人类反抗神族,去偷食了属于神族的枯木苹果。 一个海极村的少年走到了枯木森林,摘下一颗枯木苹果,欲望填满了他毛绒绒的胸中。 从此人类便得了欲望,想要得到像神明那样不死的生命。 然而这样亵渎神明的事情,众神勃然大怒,打算毁灭自己创造的人类。 这时有些天神受人类供奉,与人类交好。使得天上的神分为两个阵营,帮助人类的一方占大多数,于是帕提亚天神只好妥协,毁灭大陆上的大部分人类,只留下虔诚供奉神明的塔尔人一支。 至于那些食不到供奉的天神,帕提亚天神命众生灵化作人形,建立罗曼王国,以万兽之王的狮族为尊,行人类之事,但同时制约人类,代替神灵与人类对抗。 从此众神迁居阿蒙山上的神域天界,再也不插手大陆上的事情。 直到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 尼依拉用最简短的话说完了没有得到流传的故事,就像游吟诗人带来的古老传说,明亮的眼眸仿佛带着来自大海的力量,“塔尔人毁灭了用来制衡他们的罗曼王国,现在又来到北海,难道不是为了继续他们先祖的使命么?” 击败神族,捣毁冥府,放出那些已死的亡魂,不就是为了打破必死人类与永生神的界限,从此他们不必供奉,不必害怕神的喜怒哀乐,不必遵守大陆上的规矩,不必听从神谕了。 听起来像杞人忧天,毕竟天也不会真的塌下来。可是尼依拉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塔尔人膨胀的欲望,可能会毁灭掉整个帕提亚大陆上的生灵。 丹泽歪过头来,看着她阳光下的侧脸。精巧的小鼻子翘起一个很可爱的弧度,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遮住了来自天上的刺眼日光。 她讲着千年前的故事的时候,自己就像一个沉迷于睡前故事的小女孩,即便看上去和从前的卡桑一样的天真烂漫,但丹泽也知道,尼依拉是人鱼族的首领,带领着整个人鱼族与塔尔人周旋了很多年,她自有她的城府。 尼依拉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丹泽·安格图雅,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丹泽乖乖地转过头去,他想起尼依拉有读人思想的本事,马上把思绪抽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你的意思是,塔尔人的目的不是侵吞罗曼王国的国土,甚至不是占领整个帕提亚大陆,而是神界?” 丹泽远远望着对岸那群连自己都打不过的塔尔士兵,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遵守天神的命令,曾经攻打罗曼王国的一代在世之时,不可兴兵?”丹泽追问道,“你见过既要造反、又遵从命令的人吗?” “当然,那是因为在攻陷罗曼王国后,塔尔人自知实力衰败,也没有力量打神界的主意了。再加上塔尔四面环绕的生灵,不得不休养生息所做的决定。” “那又是什么样的必死的生灵,会维护众神,跟企图覆灭诸神统治的塔尔人作对呢?” “当然是依附于神生存的生灵。鹰族、独角兽,还有我们这些虽然有不死的寿命,但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得罪了神而被赶出神族的生灵。”尼依拉笃定地说,“你难道不记得了,千年前我们也曾是不死的神族,可是二十八年前的那场浩劫……” 怎么会不记得呢,不过才短短的三十年过去了,诸神再也不庇佑人鱼了,他们甚至成为塔尔人渔网里的猎物,因为蓝血的用途而被抽干了血,尸体暴晒在塔尔城都烈日炎炎的码头上。 “大概还有,像我们一样因为无法躲避战乱而无家可归的人吧。”丹泽垂下眸子,他想起了因为塔尔人捕杀海豚而从此下落不明的卡桑,只怕就算卡桑回到了海极村,也再不能回到原来的日子了。 他在海边长大,没有那么大的心愿,心中也装不下神的荣耀,只知道眼前本来安逸的生活毁于一旦,他现在无处可去,只剩下找到卡桑这一个目的,或许还能指明他未来的方向。 “丹泽安格图雅,我答应过你会找到卡桑的,记得么?”尼依拉转过头来时咧嘴一笑,她还记得她答应过他的最后一个愿望。 可是世界这么大,连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了,要去哪里找呢? 丹泽站起来,把鞋子和脱下来的上衣都扔在一旁。 “至少,我们要先离开这里,回到大陆上去。” “可是岸上都是塔尔人,你准备怎么走?”尼依拉眨着眼睛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尼依拉说的没错,海极村本就是个三面环海的小渔村,而这个浅谈白日里还是个陆地,到了晚上涨潮的时候,只怕连一丝踪影都没有了,不能久留。 如此一来,塔尔人只要在外围扎营,整个村子就像被扎进口袋似的密不透风,除了身后无边无际的大海,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等等……大海? “我们从海里走。”丹泽犹豫了一会儿,做了这个决定。 “海里走?”尼依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可是所有的船都被塔尔人扣了,你没有船,想要潜这么长时间,万一你——” 尼依拉是人鱼,自小在深海中长大,塔尔士兵就算把警戒围满整条海岸线都困不住她;可是丹泽虽然由海豚幻化,可是安格图雅的祖先上岸已经有好几百年了,他们早已习惯了陆地上的生活,不懂得如何幻化成真身。丹泽虽然算是水性极好,但若说要突破这么长的警戒线,怕是要用命去拼的。 他自己能在水中下潜多久,只有他自己知道。 丹泽沉默着好一会儿没说话,心中计算着塔尔人封锁的海岸线究竟是不是超出了他的身体极限。在不休息的情况下潜游二十五海里,最多三十五海里,否则就真要把命搭进去了。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与其赌上性命放手一搏,也好过留在这里等死。 “那我先去探路。”尼依拉说着就要下水,却被丹泽拦住了。 “塔尔人捕杀人鱼,你这时候下水,不是正好自寻死路么?”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们今晚就出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白袍骑士 帕提亚大陆西岸,塔尔城的中心集市广场。 听说塔尔城第一角斗士要被处决的消息,一时间通往集市广场的几条干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街头巷尾里,画着格鲁斯特的决斗表演宣传画还没有被撕去,在集市广场的中心,这里平时是每个神降日最热闹的市集,小贩们叫卖着来自整个帕提亚大陆的稀奇玩意儿,卡桑曾在这里买过一张来自北海的天蛛渔网,就此被抓进了戈扬王子的府中。 可是在一年里的大多数时候,这里都是用于处决死囚的地方。 一个晚上前,这里就已经搭好了绞刑架,三人高的木桩一头垂下一根三指粗的绳子,另一头是一个一人长宽的木质平台,死囚要从这里纵身一跃,结束自己的表演。 在塔尔城建立的几百年来,不知道绞死过多少人的生命。 没有审讯,没有下达定罪的文书,甚至连恒彬本人被驱赶出笼子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刑场。绞死他的消息在行刑的当天早上在传扬出去,就已经吸引了这么多前来围观的民众,格鲁斯特虽然只是最低微的奴隶身份,但他的名字却已经在塔尔城内声名远播——当然不是以一种非常光彩的方式。 眼下又是另一场表演。 处决死囚,塔尔人对此从来都是乐此不疲的,角斗场上的鲜血和集市广场上的处决,往往后会成为茶余饭后很好的谈资,可是这次不同了,这次的处决迟到了五年,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囚犯究竟是为什么被突然处决。 恒彬格鲁斯特,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曾是五年前进攻塔尔城的骑兵统领,人们只记得他在角斗场上的一次次精彩表演,是怎么用一柄短剑屠杀两只凶猛的长矛狮的;怎么在三个摩冬战士的围堵下轻盈突围、然后逐一割断他们喉咙的;如何死里逃生,以退为进用三个回合迅速斩杀沼泽巨人的…… 这些精彩的故事即便很多人不是亲眼所见,但也都传遍了塔尔城的每一户人家,人们都清楚地知道来自罗曼的恒彬是某种生灵所化,但他身为人类的样子,小麦色的健硕身形、金发碧眼,像是个角斗士中的明星。 五年过去了,这个明星没有死在残酷的角斗场上,用一场精彩的表演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要窝囊地死在国王的绞刑架上。人们当然不同意。 已经到了正午,一处攒动的人流自王宫的方向,开始喧闹起来。从这个方向而来的银甲兵列队拨开拥挤的人群,从巷口走了出来。 银甲兵的中间,护送着一个袒露着上半身的男人,他赤着脚走在集市广场的石板路上,脚腕和手腕上的沉重镣铐已经将他小麦色的皮肤蹭出了血,但他却毫不在意这些,金色短发下,湖绿的眸子平静如水,略过街头巷尾向自己投来同情目光的人群,顺着前行的方向,看着不远处的绞架看了许久。 原来是要处死他。 几天前,他还盘算着如何能在角斗场上借着假死逃脱,然而这一天来得毫无准备,即便是时常来传信的阿尔诺也没有来地牢传递半个字,一切都难以预料,眼下只能靠自己了。 ——这个高度,如果不是有沉重的镣铐锁着,即便有一队全副武装却毫无威慑力的银甲兵看守,他还是很有把握逃脱的。 可是在绞刑架的一侧,他清楚地看到了排列整齐的一排□□手,怕是打算一旦他有逃脱的意思,就立即用□□射穿他的心脏。 这下怕是必死无疑了。 在银甲兵的推攘下,恒彬向绞刑架走去,围观的人群躁动起来,他们等待的是来自国王内侍官的宣判。 可是没有宣判,甚至没有从王宫派遣来的任何一个内侍官在场,似乎是角斗士的主人自私下令处决了他,却偏偏要当着全塔尔人的面前。 人群中,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他的身上,看着他稳健的步伐一步步走上橡木搭成的绞刑架,随后银甲兵没有解开他的镣铐,而是就地将绳子套在了他的脖颈上,收紧,固定,等待时间的到来。 恰在此时,人群中骚动起来—— “放了囚犯!” 这一声呐喊,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说这话的人身上。 人群中,阿尔诺高高举起一只红帛卷轴,从拥挤的观望人群中走出来,连恒彬后转过头来,看着阿尔诺从容来到执行死刑的银甲兵面前,“国王陛下亲口允诺,饶格鲁斯特角斗士一命。” 银甲兵们相互对视,不知该如何处理。 “王子殿下到!”街巷的不远处,恰如其时的一道指令让不明所以的人群又扭过头去,此时自那个方向的人群都自觉地四散开来,众人纷纷跪拜,王子还是那身白色罩袍,骑着匹枣红色的长鬃马,勒住马缰,敏捷地翻下马背。 “阿尔诺,退下。”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简单的指令,没有辩驳的余地。 阿尔诺的手中,戈扬很快就认出了那只卷轴。 六岁那年,一场大火几乎要焚毁戈扬王子的寝宫。王子还在熟睡之时,只有八岁的阿尔诺便在那时从马厩里跑出来,冲进了戈扬的房间,冒死把他背了出来,直到今天,那碗大的疤痕还在他的胸前。 国王陛下因为此事便赐了他这一道免死文书,说将来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在塔尔王的地界,都可以用这道文书免去死罪。 可是用在一个本来就重罪加身的奴隶身上,值得吗? 他未免善良得过了头了。 阿尔诺毫不退却,眼睛里闪着炯炯的光,即便知道这么做会抹掉戈扬王子对他的信任,他依然高高举着手中的卷轴,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殿下,国王陛下的允诺,难道您忘记了吗?” “当然不会忘。” 戈扬四下看看——跪伏在地的人群意料之外地安静,他们都在等着事情的结果,现在的局面简直是精彩极了:一个拿着国王陛下亲笔文书的家臣,和一个嫡出的王子当面抗衡,无论是谁从中抽身退让,局面都不会好看。 可是陛下已经下了死令,北海战事在即,一刻也不能放松。这个角斗士即便和他再怎么有渊源,毕竟也是格鲁斯特家的血脉,赶尽必然要杀绝,戈扬都不会放他的生路,他也知道阿尔诺一定不会退让,他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打破眼前两难的局面。 他上前两步,面对着阿尔诺不过五米的距离,“只是你也别忘了,这道文书,是用在你自己身上的,如果你非要用它去救一个和你不相干的人,我向你保证,陛下很快就会就会收回这道文书。” “可是殿下——” “我若说,你这是叛国呢?” “叛国?” 阿尔诺顿时一愣,这罪名怕是连这道免死文书都救不了了,一个深陷危局的王储,和遍布在罗曼境内整装待发的几十万大军,该怎么选择? 戈扬不容许他再说下去,他朝身边的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很快结束了这场谈话。 “把他拿下,带回去我来处置。” “是。” 听到主人号令,两个银甲兵顿首朝他的方向走去,左右夹攻下很快控制住了他,阿尔诺没有反抗,事实上,在这四处围满了银甲兵的集市广场,他也没有反抗的可能了。 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 “殿下!” “押回去。” 阿尔诺绝望地看着绞刑架上的人,那双深邃的湖绿色眸子也盯着自己,在银甲兵的驱使下距离他越来越远,他多年的筹谋就要付之一炬,直到那一刻—— “把囚犯给我放下!” 窄巷里,愈渐接近的马蹄声清脆地敲击在石板上,一个骑着白马的身影飓风一般来到了人群中间,骑马者英姿飒爽,银色链甲后披着银白色披风,腰间拔出一只颜色更加鲜艳的红色卷轴里,骑在马上时高高举起,然后倏地一抖,亮在戈扬面前—— “国王陛下下令,留战俘恒彬格鲁斯特待审,押解回我的府中!” 匍匐的众人有些抬起头来,白袍□□,还有塔尔王族的徽纹。 是大王子。 见了来者,戈扬王子也有些吃惊,余光略过他手中的国王烫印上,微微颔首,“那就照大哥的意思办。”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阿蒂尔殿下 塔尔城南有一片连接着猎场的皇家庄园,这里曾是国王陛下夏季围猎的行宫,后来大王子阿蒂尔成年后,国王下令赐给了长子,连带着附近的这一片猎场,这里也就从行宫变成了大王子的府邸。 此时,一行人马沿着石子路缓缓朝这个方向走去,自北向南,宁静的乡野之中,镶了铁的马蹄子踩在石子上发出悦耳的碰撞声,绕过一条流经此处的河流,庄园内的两个红衣仆从远远见到了马队,不用多问半句话,便向外推开了大门。 “我奉命来拜见大王子殿下。”为首的男人勒住了马,对门口的红衣仆从道。 开门的红衣仆从短短行了个礼,他站的规矩,更像是从军中出来的人,他微微颔首,并没有半句多余的话,“是,殿下在地堡里等着先生。” 马上的人皱了皱眉,目光略过庄园内的红色堡垒,“还在审么?” “是,审了三天了。” “问出什么了吗?” 红衣仆从的脸色有些为难,倒也回答得彬彬有礼,“这个,小的就没这个体面知道了……” “我知道了。” 领在前头的男人翻身下马,将马缰绳交给了仆从,掀开帽兜,由随行的几个侍从跟随着,一路往地堡的方向去了。 和戈扬王子的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府邸相比,阿蒂尔的庄园里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由于此前由国王陛下所赐,庄园的结构是完全依照国王陛下的皇宫建造的,内外有五处庭院,供王子起居的一栋寝宫和两栋起居内殿,由东西两条回廊链接,南北两处马厩,一座地堡,外加一个猎场。 只是规模小了一些,塔楼也只有两座。红砖砌起的边缘因为雨水的冲刷有些变形发黑,没有了往日温馨闲逸的样子,更显得破败萧瑟。 大王子在罗曼边境驻军的这些日子,并不怎么回到这里住,也并不在意这些华而不实的所在,整个庄园只由少数的几个仆从打理,不至于大王子回家时蒙尘。 阿尔诺快步穿过前庭的回廊,从一个角门下楼梯至甬道。这条甬道通往地堡,早年他和戈扬王子随国王殿下到围场打猎时曾来过几次,也曾住在这里。 他大致记得结构,以前是国王陛下的储藏室,如今地下一层被改建成了地牢,用铁栏分割成一个个狭小的牢房,用于收押大王子行军带回来的战俘用;底下二层是布满各种稀奇刑具的审讯室,一年当中只有王子殿下回来的一个月里频繁使用,用于审问从战场上抓回来的高阶将领。 阿尔诺从未来过这里。 三天前,他试着在刑场上救下的角斗士,阴错阳差地被阿蒂尔王子救了下来,阿尔诺心中清楚,阿蒂尔实际上不在乎恒彬的死活,作为久经沙场的将军,恒彬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情报收集站。 为了避嫌,在这审讯的三天当中,他都没有出现在阿蒂尔的面前,而是在戈扬王子的面前摆出一副诚心悔改的样子,仔细思考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是三天过去了,他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只怕这个未来的罗曼骑兵统帅,就要死在塔尔城的地牢里。 更何况这一次,是大王子主动传召他来的。 地牢的审讯间里,刑架上的男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手腕被悬挂在铁钩上,顺着手肘的方向渗着鲜血,一头金发稻草一样东倒西歪,身上的白色上衣已经伤痕累累,他垂着头,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息活着。 阿尔诺余光扫了他一眼,很快看到坐在正对面高脚椅上的女人。 是女人。在外英明赫赫铁血沙场的大王子阿蒂尔,实则是个女人。 她蹬着一双锃亮的马靴,安然坐在这个不成人形的囚犯面前,周身的打扮都像是个个子不高的俊俏男人,及肩的黑发束在脑后,听到脚步声时抬起头来,连抬头的一瞬间都是英气十足的样子。 ——一双墨色的双眸掩藏在狭长的杏仁眼睑当中,精巧的鼻梁像工匠之神精心雕刻的似的,她摘下蹭上斑驳血迹的白手套,笑了笑,“真巧啊,你要是早来一步就好了。” 阿尔诺由地堡里的仆从引到了这里,进门时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殿下,早来一步会怎么样呢?” 听他这么问了,阿蒂尔站起来,走路时马靴在石板上碰出好听的“哒哒”声,回荡在这间相对空旷的地下室里,“我回城时听下面的人闲聊说,你对这个罗曼籍的奴隶角斗士特别好,是么?” 她特意加重了“闲聊”这个词,显得自己并无恶意,但一双眼睛久久盯在他身上,让听话的人不得不谨慎起来。 大王子的城府是出了名了,即便在国王陛下的几个孩子当中并不算冒进,但阿尔诺心中清楚,越是这样看不清她真正目的的人,越是另有所图。 阿尔诺点点头,他也没想回避自己的身份,“我本是罗曼人,殿下知道的。” 这个身份,在过去二十年里的很多时候,除了平日里招人闲话之外,反倒带给他很多实质的方便。 “可是你也知道,格鲁斯特堡已经被攻破了,你眼前这个人,是格鲁斯特家唯一的活口。” 言外之意,即便是阿蒂尔也不愿意让他死了,就因为他的身份,即便是一个奄奄一息的赌注,也有利用的价值。 这也是国王陛下能允许阿蒂尔在刑场劫囚的唯一理由。 阿尔诺抬起头,朝大王子的方向走近了两步。 “殿下,我能冒昧问问,这么多天来,审出什么了么?” 阿蒂尔扬了扬眉毛,“你随便问,只不过什么都没审出来。” “听殿下这么说,我倒觉得没什么稀奇的。”阿尔诺难得在这种场合微微一笑,“殿下,这人在戈扬王子殿下的地堡里关押了五年,五年里与世隔绝,他能知道什么?” 阿蒂尔转过头来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笑容中缠在了一丝妩媚。 “听你这么说,他怎么就偏偏知道格鲁斯特堡被攻破,全家无一幸存的事情呢?”她学着阿尔诺刚才说话的口气,言语中明显有讽刺他的意味。 这倒是阿尔诺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倒是什么都没说,这些都是我告诉他的,”阿蒂尔在审讯室里踱着步子,自说自话,“不过有意思的是,我告诉他这些消息的时候他就像没听见似的,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知道自己的亲人被斩于屠刀下还不为所动,况且仇人就站在面前,要不是一早知道了消息,就是他真的聋了。” 她在一排张牙舞爪的刑具面前停留了片刻,这些可爱的小玩意儿大多都在那个濒死的囚犯身上用过几次,但三番五次下来,也都无一例外地一无所获。 “我听说格鲁斯特家的孩子从小就受军事训练,想想七年前他大哥也是我亲手处死了,临死都咬紧牙关的样子,还真的是很可爱呢。” 阿尔诺点了点头,“格鲁斯特家族的孩子都是按照死士培养出来的,这些刑具恐怕突破不了。” “所以我觉得,也许把这个人留给你,还更有价值。” “殿下的意思?”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攻破格鲁斯特是我亲自率兵去的,可是易守难攻的城堡,战力远远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怀疑格鲁斯特在听到风声之前就已经把主营军力调往其他地方,现在北海的战事在即,我们不能不提防。” 同样的话,她此前在国王陛下的面前说过一次,这次原原本本地复述给阿尔诺听,她接着说,“既然这个人是格鲁斯特家留下来唯一的血脉,我相信接下来的部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是我的同乡,您就不怕我放了他么?”阿尔诺语气平和地问。 “我的府邸都是自家亲卫看守,我觉得先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她笑了笑,出乎意料地迷人。 “需要我做什么?” 阿尔诺开门见山,他有点摸不透这个常年征战在外的大王子的用意。既然人已经在手里了,为什么还要交给一个不相关的人来审问呢。 阿蒂尔前脚还没迈出审讯室,随后就扭过头来,在这光线昏暗地地堡里笑着眯起了眼睛,“这屋子里的刑具随你用,我看守的仆从也随你差遣,只要问出个一星半点,立即来回我。” 说罢,阿蒂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审讯室,铁门在她身后关上,只留下阿尔诺一人与刑架上的金发角斗士。 半个小时候,阿尔诺敲了敲铁门。 “来人,把他给我放下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水中重生 北海,海极村。 一轮圆月在海上升起,在海面上闪烁着粼粼的微光。 海极村的木屋内燃起了灯火,显然塔尔士兵们已经在外围落好了营帐,期初的一万轻骑兵到了黄昏时分已经聚集到了三万,单从兵力上来看,想要攻到神界,还远远不够。 与此同时,浅滩上的两个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跃入冰冷的海水中。 眼下已经入了冬,这个季节的温度谈不上友好,海水冰冷彻骨,尤其是到了晚上太阳下山之后就更难以入水。不过尼依拉似乎非常习惯这个温度,她自小在这片海域里长大,眼下正朝着岸边的方向浮出水面,隔着一道浅湾看着岸上的形势。 ——塔尔人把海岸线守得密不透风,一字长蛇阵似的。 “怕是越来越难上岸了。” “只能碰运气了。” 尼依拉撇撇嘴,什么也没说,然后一个转身回到了水中。 两个人在水中潜行了一阵,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从海极村的东北角一直朝西北顺着海潮而上,节省体力。 丹泽水性纯熟,憋着一口气在水下潜行了许久,但是尼依拉的速度更快,长长的鱼尾划动海水时轻松自如,但她顾及着紧随其后的丹泽,一路上停停走走,时而跃上水面看看岸边的情况。 塔尔人依旧严防死守,可是他们在守什么呢。 从这个方向到枯木森林,走陆路大约小半天的路程,塔尔士兵昼夜不停地从枯木森林砍伐前年杉木运到海极村的营帐中来,就地制造战船,一个白天的时间就砍了不少木头,就堆据在海滩边的沙石上。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小心翼翼地进行。他们防备的不仅仅是天上的诸神,当然还有预言中的北海海妖。 尼依拉回到水中,继续向前探索。 他们还冰冷的海水中游了将近四十海里。 可是在另一头 丹泽安格图雅,无力地划动着手臂,渐渐沉没到了寒冷的海水中。 他想逃离,来自胸腔的迫压感却慢慢渗入大脑,咸涩的海水不可阻挡地倒灌进肺部,心脏像被液体浸泡似的被一点点攥紧,向紧张的大脑皮曾一遍遍发送求救信号。 但是这一切都毫无作用。 精神涣散,视线迷离——一种不可逃离、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他的脚底下,是黑暗的、深不见底的海水,水面上的微光越来越远,像是永远都够不着似的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一根弦,唆使着四肢乱无目的,他四下搜寻着一个哪怕一丁点儿借力点, 时间的流逝感一点一点被拉长,知觉被疯狂的液体吞噬,像一道光一样,渐渐消失…… 他绝望地看着头顶上来自海面的一个微弱的光点,这是溺水的感觉,他快要淹死了…… 就在此时的海底深处,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丹泽!……” 是尼依拉的声音!她标志性的鱼尾回游到了身边,可是她的身影却渐渐模糊,越来越远…… 他这是怎么了? 脊背上忽地一阵刺痛,似乎是有什么鱼类的鳍在脊背上狠狠地划了一道—— 他想开口去喊,可当嘴唇一张时就被灌进的海水封住了喉咙。咽下的海水和猛地刺痛瞳孔的痛感,让双耳传来的撞击感更加厚重,仿佛是那种要穿透七窍的疼。 他不会游泳吗?他忘记如何划水了吗? 他的手臂……失去知觉了吗? 还有来自脊背上的剧痛,那么强烈地想要钻进他的身体里,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渐渐消散…… 他……要死了吗? “丹泽!” 他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弓,那个声音骤然出现在他的耳畔! 丹泽如梦初醒,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终于—— …… 二十年前,他的父母出海打渔,永远消失在了这片海域里,永远没有回来。 听隔壁的老人说,这北海中住着一种水妖,他们动听的歌声摄人心魄,他们以活人的灵魂为食,在失去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听见来自冥界的声音。 他多么想,听到父母的声音,回到儿时的时光…… 丹泽感觉到浑身的肌肉渐渐变得僵硬,眼睛被黑暗遮蔽,唯有那么一点点愿望,他不要死在这里,不能死在尼依拉的面前,不能死在这北海的冰冷海水当中…… …… 他在化形。 尼依拉从海面开始下潜,跟着渐渐下沉的丹泽,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起先她以为丹泽因为长时间的下潜而有些虚脱,可是当他的视线涣散、身体十分不自然地在水中挣扎时,她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来自深海的安格图雅家族,已经在陆地上生活了太长的时间,子孙们失去了原本的海豚身体,来到海极村定居,始终以人类的样子生活在帕提亚大陆上。 可是眼前的丹泽安格图雅,他似乎在某一个生命的极限挣脱了这种束缚,向另一个形态幻化。 尼依拉在水中生活了百年,她见过其他海豚第一次化形时的样子。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有的突破了这个过程,从此变成能够自由化形的生灵,有的还未完全挣脱原来的躯体,永久死在了海域中,灵魂抽离肉身,驱壳变成了其他生灵的口粮。 丹泽安格图雅,她心中默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他本是海豚族的儿子,善良而智慧的民族,可千万要挺过这关—— 他猛地一弓身! 渐渐地,迎着来自海面上的光,一道银色的裂痕从他的脊背上开始断裂,如烈日下暴晒的鲸鱼一样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的四肢变得麻木,像一个牵线木偶变得不受控制,他浑身的骨骼朝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扭曲折断,他的目光涣散,大张着嘴巴想要呼吸最后一口海面上的空气。 可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似的,正一点点挣扎着从这副已死的驱壳中挣脱出来—— 尼依拉后退了几米,她知道在丹泽的身上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变化。 血腥的气息吸引了来自周围的肉食鱼群,尼依拉很快来到了丹泽身边,抽出一把随身的骨刀,守护在他的身边。 “丹泽!” 她大喊一声,丹泽安格图雅似乎听到了声音,猛地甩动着身体,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横冲直撞,全力挣脱! 忽地,一只白鲨向他发起了攻击!尼依拉见势迅速迎了上去,眨眼的工夫,骨刀的利刃穿透了白鲨的下颚,带着鲜红的血线拔了出来。 接着是两头虎鲸,体型虽小,但动作灵敏—— 尼依拉转身挡在了丹泽身前,刀刃贯穿虎鲸的心脏,把刀迅速拔出,正中迎头而上的虎鲸下怀! 尼依拉心中默念:丹泽,你快一点…… 就在这时,耳畔划过一声海豚的叫声。 当她回身时,看到的是一只银灰色的大海豚。 海豚佝偻着身体,把白皙皮肤上的裂痕挣开得越来越大,肌肉撕裂时海水中漫着明蓝色的血水,很快在海浪的摇曳下消散开来。 那具被挣脱的人类身体似乎也在极力反抗,男人仰着头,盯着来自海面上的那一点光芒发愣,浅棕色的眸子带着将死的绝望,他张了张嘴,顺着鼻腔灌进肺部的苦涩海水让他痛苦到难以挣扎…… 那双绝望的眸子渐渐失去了光芒,变得呆滞、迟钝,而后蒙上一层白色的云霭…… 一只海豚,从他的身体里彻底挣脱了出来,银灰色的皮肤上还留下几道因为挣扎而受伤的明蓝色伤痕,他灵巧的身体在海水中打了几个滚儿,而后转了个身顺着一个方向急速离去。 我们的朋友离开了我们, 也许我们从未见过,也许 我们在梦中遇到他们,当睡眠 仍然把我们带近那翻腾的海面, 也许我们寻找他们,因为我们寻找另一种生; 在越过雕像的那边。 ——塞弗里斯《神话与历史》 翌日清晨。 晨曦推开迷雾,泛起玫瑰色手指的霞光。 冰凉坚硬的礁石硌得他后背生疼,脊背上肌肉撕裂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最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才捂着嗡嗡的脑袋滚了起来。 他还活着,经历了一场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噩梦后,他正侧卧在一大片远离陆地的环形礁石当中,原处的海鸥在头顶上画着圈地飞翔,时而俯冲来到了他的身边;海水洗刷着礁石化作细腻的泡沫,在阳光下破碎消散。 这一切宁静得几乎要让他忘了昨夜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噩梦,直到清晨海面上升起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至少,还有属于人的知觉。 可是这一切都显得太过于真实了,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那种溺水的感觉、水面上的微光渐渐远去的绝望、人鱼尼依拉越来越近的身影…… 还有—— 挂着水珠的身体似乎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全身上下□□,难怪风吹来时觉得凉飕飕的…… ——前后都凉飕飕的。 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子,至少让自己的下半身藏进了湛蓝色的海水里。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个悦耳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他转过头来,看到了迎着霞光来到他面前的女孩。 “你醒啦?”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心细如发 这里不是海极村,他眯着眼睛环视一圈,勉强用双手撑着身体,至少……不像是海极村附近他熟识的海岸。 “这里已经快要到西界了。”女孩一如既往地不等他开口就回答他的话,声音如晚风动听,“真有你的,一口气下潜那么深……” 逆光走来一个婀娜的身影,像水中的鱼儿那般柔美动人,丹泽又往海水中退了退,“你……我……我是……” 尼依拉噗嗤笑了,把烤好的小鱼递到他面前,明亮的眸子泛着来自大海星辰的光,“你已经化过形了,我还不知道,海极村里的安格图雅游民,原来是这么化形的……” “化形?” “你父母没教过你啊?” 丹泽一脸茫然。 “那也真是奇怪了。”尼依拉站起来背着手在沙滩上走了一圈,“化形就像蛇蜕皮,你的身体在极其濒临死亡却又要求生,于是在绝境中爆发出你最原本的状态,比方说……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原本就是从大海中来的海豚族,所以后代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因为溺水而死在海里。” 丹泽想了想,声音也小了些。“这不可能。我的父母就是出海溺死的,而且……是遇上了海中女妖。” 尼依拉明亮的眸子落在他身上,这让□□的丹泽更觉得难堪,再加上她的目光有那么些许品头论足的意思,引得丹泽下意识地捂着那里,两颊微红,垂下头去,“你为什么……” “我在北海住了这么久,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女妖。如果有,大概就是塔尔城的人。”尼依拉从沙滩中拔起一只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长剑,边说边往大海处走去,“快走吧,不是还要去找卡桑吗,现在你会化形了,顺着洋流从海里走更快些……”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