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之龙》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卷人物 威廉姆-弗朗茨-克里斯坦森(ilhl-fra-krisias)——现任皇帝,黠智帝,哈姆斯堡-卡罗黎昂arlia-haburg谱系,57岁 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aiilia-dauhi-krisias)——皇帝的庶长子,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绰号海豚;哈姆斯堡-卡罗黎昂arlia-haburg,9岁;多芬子爵(burggrafvdauhi)。皇帝之子,皇帝的佞童,皇帝的门面,皇帝的猎犬,弑皇者。 艾麦拉-沃特森aal-as——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的母亲,皇宫女侍;母亲是奴隶,信仰至圣教,为其女起名艾麦拉的含义是希望;父亲法比安-冯-沃特森(fabia-v-as),是一名低阶贵族;艾麦拉-沃特森年少时就以美貌著名,后被其父送入皇宫投机,未想钓上的不是金龟婿,而是当时尚未登基的皇帝本人;艾麦拉-沃特森死于食物中毒,宫廷仇杀的一种较为委婉的说法,马克西米利安当时只有四岁,她的希望全部托福到了儿子身上 菲恩-麦克劳克林(fyughli)——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的‘漂亮朋友’,爱人,5岁。绰号,九指(偷)。父亲是剧作家(不出名),母亲是舞者(艳舞)。受过高等教育(母亲的情人),幻想着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但因为出身问题,现实中一直受挫。曾做过私人教师(偷情被阉),编过歌剧(没人看)、做过琴师(遭到前女友丈夫的报复割了手指)、当过掮客(遭出资人出卖背黑锅),最后在当酒保期间,因为马克西米利安调戏女侍而泼了他一身而找到自身价值。长于情报分析。 伦纳德-冯-霍姆(r-v-h)——霍姆子爵,一个贵族,沉迷于魔法机械,4岁。将领地收入出租给土地经营者一百年,从而换取到大笔资金,却在短短十年内全部花光。研究成果无处应用,彻底打了水漂。曾在多芬子爵介绍下,由皇帝威廉姆-弗朗茨-克里斯坦森推荐,成为国会上议院的议员,不到半年就在政治斗争中败下阵来,成了当时一个著名的丑闻。长于军械制造。 安格斯-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aug-dig-krisias)——乔鲁姆伯爵的独子,玛威堡(arburg)谱系,1八岁;金发蓝眸。后加入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的团队,军事指挥。 林蒂-芬碧斯--克里斯坦森(lida-hbs-krisias)——乔鲁姆伯爵的长女,安格斯-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的姐姐,0岁,金发蓝眸;因帝国与日落岛阿斯登王国(aids)的外交联姻,而被授予公主的尊位,因而亦称为rissivhbs芬碧斯公主;芬碧斯(hbs)是帝国历史上第三玛威堡(arburg)皇帝谱系时代的一位公主的名字,嫁给当时的一位杰出的将军,但婚后没多久丈夫便死于战争,未留下子嗣,最终郁郁而终 薇薇安-鲁道夫(vivia-rudlf)——乔鲁姆伯爵的狩猎总管的女儿,林蒂-芬碧斯--克里斯坦森的侍女,后转为侍奉安格斯-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 托马斯-乔鲁姆-克里斯坦森(has-ru-krisias)——乔鲁姆伯爵(grafvru),55岁 罗萨-布朗(rsa 福洛伦丝-楚-帕兰加(flruaga)——帕兰加伯爵(grafvaga)的二女,高傲,多疑,三十二岁;十八岁嫁给乔鲁姆伯爵做续弦;帕兰加已毁于五十年前的农民起义,伯爵一家目前寄居在帝国首都 帕特-楚-帕兰加(ayuaga)——帕兰加伯爵(grafvaga)的大女儿,未婚,三十六岁,目前陪同妹妹福洛伦丝-楚-帕兰加一起生活 苏珊娜-帕兰加--克里斯坦森(uaaagakrisias)——福洛伦丝-楚-帕兰加与乔鲁姆伯爵的女儿,十四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一卷人物 本(b)——努瓦雍伯爵领附近农庄的农夫之子 乔纳斯(jas)——努瓦雍城里的面包师 安东-冯-雷尔曼avlha——少校,年轻军官,贵族家庭的次子;父亲是雷尔曼子爵 科林-楚-努瓦雍lliuy——准将,努瓦雍家族成员,花白头发,身材壮实,五十一岁,帝国历八5年11月边界战争的指挥官 努瓦雍伯爵(grafvy——努瓦雍的领主,三十八岁,身材高大,有些中年的肚腩,面孔带着商贩似的精明和与人为善,实质上聪慧狡黠,善于利用他人达到自身的目的; 格拉西娅-努瓦雍graiay——伯爵夫人 黎莉娜-格利菲斯(liliaagriffihs)——人类,岁,水龙神的术士,尚未获得尊号,深黛色头发 埃阿伦迪尔(aulrdil)——精灵,00岁以上,水镜术士,黎莉娜-格利菲斯的导师。名字的精灵语含义是海之眷属。居住在纳兹塔(aarh)森林。 诺阿-路德维希-豪斯维尔(ah-dig-hauvill)——既牙之术士(fag),年龄未知,暗龙神的术士。神敌,深黑之翼,自我流放者,背负灭世诅咒的罪人。 女孩——失去了形体,寄居在诺阿精神域的存在;旧之残痕,神之敌体 雷尔夫-墨瑞(ra-urray)——雇佣军钢之羽的统御(类似副团长,具有独立带兵的权力) 哈木札-法哈德-法希尔-克斯拉旺尼(haahfadhfa-khiral-kssruai)——考伊科军的统帅,牺牲 巴里特-伍德(barrd)——雇佣军黑岩的团长,身高两厄尔的巨人,为哈木札-法哈德-法希尔-克斯拉旺尼所败 瓦希德-阿祖维(ahidal-uayya)——至高神的使徒,考伊科的代主教,十五岁 孟台绥尔-阿祖维(uasiral-uayya)——瓦希德-阿祖维的同族,圣教骑士团的骑士,瓦希德-阿祖维的亲信 卡尔文-莫里森(alvirris)——奴隶贩子 西蒙-坎贝尔(siall)——努瓦雍伯爵的宫相,贵族,五十一岁 普恩斯巴利提斯riialiis——权天使之一,具体名字为止。攻击型,编号05001,千夫长。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神系 第一卷人物 本(b)——努瓦雍伯爵领附近农庄的农夫之子 乔纳斯(jas)——努瓦雍城里的面包师 安东-冯-雷尔曼avlha——少校,年轻军官,贵族家庭的次子;父亲是雷尔曼子爵 科林-楚-努瓦雍lliuy——准将,努瓦雍家族成员,花白头发,身材壮实,五十一岁,帝国历八5年11月边界战争的指挥官 努瓦雍伯爵(grafvy——努瓦雍的领主,三十八岁,身材高大,有些中年的肚腩,面孔带着商贩似的精明和与人为善,实质上聪慧狡黠,善于利用他人达到自身的目的; 格拉西娅-努瓦雍graiay——伯爵夫人 黎莉娜-格利菲斯(liliaagriffihs)——人类,岁,水龙神的术士,尚未获得尊号,深黛色头发 埃阿伦迪尔(aulrdil)——精灵,00岁以上,水镜术士,黎莉娜-格利菲斯的导师。名字的精灵语含义是海之眷属。居住在纳兹塔(aarh)森林。 诺阿-路德维希-豪斯维尔(ah-dig-hauvill)——既牙之术士(fag),年龄未知,暗龙神的术士。神敌,深黑之翼,自我流放者,背负灭世诅咒的罪人。 女孩——失去了形体,寄居在诺阿精神域的存在;旧之残痕,神之敌体 雷尔夫-墨瑞(ra-urray)——雇佣军钢之羽的统御(类似副团长,具有独立带兵的权力) 哈木札-法哈德-法希尔-克斯拉旺尼(haahfadhfa-khiral-kssruai)——考伊科军的统帅,牺牲 巴里特-伍德(barrd)——雇佣军黑岩的团长,身高两厄尔的巨人,为哈木札-法哈德-法希尔-克斯拉旺尼所败 瓦希德-阿祖维(ahidal-uayya)——至高神的使徒,考伊科的代主教,十五岁 孟台绥尔-阿祖维(uasiral-uayya)——瓦希德-阿祖维的同族,圣教骑士团的骑士,瓦希德-阿祖维的亲信 卡尔文-莫里森(alvirris)——奴隶贩子 西蒙-坎贝尔(siall)——努瓦雍伯爵的宫相,贵族,五十一岁 普恩斯巴利提斯riialiis——权天使之一,具体名字为止。攻击型,编号05001,千夫长。 :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一章. 边衅 第1章边衅 龙神历175年,帝国历八5年,父神历9175年,1月,撒加塔伊诺帝国(irdsubj)北部边界,努瓦雍伯爵领(uy),与至圣联合(sarujura)的考伊科(kay,disirg)主教区,发生了一场边界冲突。 冲突的原因,是努瓦雍伯爵领的税吏对有着教会高层后台的某位辅祭说了一句否定至高神、羞辱父神教的话,还是考伊科主教的某个管家在市场交易中耍了把戏,在发售的谷物中掺杂了发霉的陈年麦子,造成努瓦雍伯爵的现任情妇的舅子的老婆的二姨妈损失了一大笔钱,已经没人关注。反正就是这个秋收刚刚结束的时节,双方各派出了上千人的部队,打了一次不大不,恰好可以记载在帝国史以及教会编年史上的仗。 “老乔,这天可有点凉哈。”农夫之子本(b)把手里的杆炮夹在胳膊下,搓着空出的双手低声抱怨。 老乔,乔纳斯(jas),是努瓦雍城里的面包师。作为城市有产阶级,他比只戴了一个擦拭过也掩饰不了锈迹斑斑的八棱铁片头盔的本,有着更好的装备。一套带衬裙的皮甲,上面镶嵌了大大关键时候可以救命的铁甲片;胸口的护心镜是钢制的,被他的儿子磨得锃光刷亮。他的头盔可是邻居铁匠按照正规军队制式铸造的,还附带有可上下推拉的面甲。那老家伙可是白吃了他六天的坚果面包,再不花心思操-弄就是没良心了。这一身行头,配上他出师后就从没遭过饿的胖硕身材,足称得上是雄壮威武。要不是乔纳斯拿了今年好不容易攒下了几枚金币贿赂了募兵官,他是一定会被编排进勇武敢战的长枪队的。又怎么会出现在出了名的‘放完了就跑’的胆鬼部队——杆炮队呢 “嘘。”乔纳斯转动着眼睛发出警告。本连忙恢复成双手持杆的姿势,眼珠瞪大了注视前方。果然,没过几秒,一阵已经熟悉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你们这帮废物,住在城里阴沟洞里的渣滓,哦,还有种萝卜甘蓝的乡巴佬。你们给我听清楚了!今天要是有哪个给我掉软蛋,不卖力厮杀的,除非鬼头鬼脑地没让我看见,否则把你们一个个当临阵逃跑论处。”跋扈的言语,装模着样的腔调,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个狗-娘养的连长,还是个代理的。“知道临阵逃跑该什么下场嘛砍了你们的头,吊在你们那破窝草棚的外面。看到的都会吐你们全家一脸唾沫。” 来回扫了几眼,没发现有什么可以借题发作的,代理连长踹了早被踏平的泥地两脚,悻悻地转回后排去了。真让他找个人杀杀看谁都知道他不敢。这刚带上的队伍人头不熟,看着像是人物的后面不知道会惹到哪位大人呢!再者,自从出兵以来,这家伙大部分时候都躲在最后面,恐怕是随时准备情况不妙了就逃走罢。也就开仗前表现一下,才跑出来妆模作样地招摇一番。 本放松下来,恨恨啐了一口。“老乔,我忘了,你说过那三趾狗爪是谁安排进来的” 最低级的军官是少尉,少尉的军衔标识是三指龙爪。只是代理连长找人临时加工了镶上肩膀的龙爪,怎么看都像是狗腿。至于原来那个正式编制的军官,据说是在战前太激动,练习骑马砍杀的时候扭了腰。你个步兵杆炮队的少尉连长,练个毛的骑马作战!怕死明说,就别混军队了。 “伯爵夫人的老师的私生子。”乔纳斯抿了抿嘴,湿润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我给他们家送过面包,恰好瞅见他老妈带了他向老先生要抚养费。夫人从自己家带来的的老师八十多岁的年纪了,竟然还有个这么点岁数的儿子,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老当益壮把他安排进军队当军官,是觉得时日无多,所以替儿子找个向上爬的机会罢。呵,不过谁知道呢,打发进军队也是那些大人物们彻底摆脱麻烦的常用伎俩。” 说长道短、闲言碎语带起的兴奋,随着对面敌方阵营隐约响起的号鼓声,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无意义地抓紧了手里的武器。今天,帝国军队方面首先出阵。他们这支平民武装被安排在阵列的右侧,与两队城市枪戟兵和一支以前充当城市守卫的盾兵编在一起。现在嘛,当然是杆炮队被安排在中间靠前的位置,枪兵和盾兵恰好夹在两侧。保护的同时,也是威胁他们不要临阵逃脱。 本终于耐不住心头的紧张,再次开口与老乔说话。“老乔,你觉得我们今天能打赢吗” 就因为时候曾到店里偷过一块白面包而被教训过的本,莫名其妙地就贴上了他。对此,乔纳斯也觉得有些无奈。他的心情不好,没好气地反问。“打赢了有什么好处为了领主老爷多一片地、几口矿” 本显然没有城市平民的那种市侩。“离家前,我妈对我说——好好干,多抢点战利品换钱,来年给你娶老婆。” 乔纳斯噗嗤一下笑了,连带周围几个同队的士兵一块儿笑了起来。有以前上过战场的兵油子就挑唆:“本还是童子鸡罢不用等明年。要是打赢了,我们就去找个考伊科的娘们给你开荤。” 周围的笑声顿时热烈了起来。那兵油子意犹未尽,又补充道:“要是赶在那些秃鹫前,说不定还能捞到一两个没开过封的。我告诉你,父神教的女人……下面特别紧。反抗的时候,那两条腿一絞,能把你立刻送进她们那个……哦,天堂。” 本的脸骚的通红,心里头热辣辣的,嘴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说的像真的一样。你试过我可听说信仰至高神的女人,胸衣里都藏着剪刀呢。要是你这样的龙神信徒碰她,心她一剪刀剪了你下面那条香肠。就算不是剪了你,而是用来自杀,血了吧唧的,除非你对死尸有特别的爱好,否则也提不起兴致了罢。”乔纳斯笑骂道。刚骂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秃鹫你看到那些奴隶商人了” 兵油子点头称是,另外几个人的也支持了他的说法。乔纳斯不禁沉吟道:“难道时来运转了。这帮奴隶贩子们看着胆子大,其实背后少不了通天的大人物。既然他们都来了……,那这次还真有可能赢” 这些低层兵丁的想法,大人物们当然是不会关心的。 右翼侧后方,努瓦雍军的主阵地,穿着整块钢板精心打制而成的半身铠,胫甲和腕甲配件齐备,亮银头盔上还矗立着一束华丽的羽毛,显然与那群士兵不是一个阶层的年轻军官,心不在焉地走向中央军阵。经过一个身材肥硕,商人模样的矮个子时,他和他那群了上身满是拱起的肌肉的随从,谄媚地向他鞠躬施礼。军官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奴隶贩子就是些逐臭的苍蝇,哪里有战争、暴力的事,他们就往哪里钻。 木制的望台上,一个头发花白腰杆却依旧坚挺的男子正聚精会神地眺望远处的敌营。他的周围,是警惕的亲兵卫队。努瓦雍领地只有三位肩配金龙的将官,而参与到本次作战的,正是召唤年轻军官的对象,科林-楚-努瓦雍lliuy准将。 走近后,军官立正敬礼,轻锤右胸,姿态严谨而又优雅,带着帝国南部才有的贵族气息。“准将,您召唤我过来” 科林准将转过身,慈蔼地看着年轻气盛的贵族军官。“是的,安东。我希望今天的战斗,你能留在这里做我的参谋。” 安东-冯-雷尔曼avlha,雷尔曼家的次子,科林准将在帝都游历时结识的一位可爱贵族女士的儿子。在他的身上,准将能依稀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那么激情,无忧无虑的。还因为他的眉目轮廓,隐约带着那位母亲的娇媚。 安东和科林准将一样,同属于贵族家族,却又是无法继承贵族头衔的尴尬角色。他们要么在家族的领地纨绔一世,要么成为帝国廷臣,期望着有一天能从皇帝手里获得一块新的封赏。当然,后者意味着另一个贵族家族的彻底绝嗣,或者帝国军队征服了一片新的领地。延续数百年的撒加塔伊诺帝国,每个贵族姓氏随便就能找出四、五个有姻亲关系的家族,哪里轮得到皇帝来指手画脚。而与有着父神庇佑的至圣联合断断续续打了几百年的战争,帝国也是输多赢少,绝少获得什么实际的好处。不割地赔款就不错了,谁都知道开疆辟土纯粹就是白日做梦。 那么,他们这些贵族家的次子,剩下的就只有第三条路了——从军。 帝国内外战事频频,上至统治偌大国家的公爵,下至令不出村庄的男爵,哪个不是搜刮了领地上的平民百姓供养一支军队的特别是努瓦雍伯爵领这样拥有实权的领主,他们为有经验的军官提供的饷金,足以维持一个普通上等人的生活。而且军队能给这些本来在家族里微不足道的男人一个往上高升的机会。不打仗,他们这些贵族在一群平民为主的士兵之间,地位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打了仗,打了胜仗,出售战利品的所得也会有他们的一份。立了战功,被地方上的贵族看中而下嫁适婚的女儿,连带着一笔丰厚的嫁妆,更是为人津津乐道的晋身捷径。大贵族家的嫁妆,说不定包括了一、两个出产丰富的村庄。到了这一步,接下来该怎么获取世代罔替的贵族称号,就完全看你是否能讨好岳父大人,以及是否能喂饱帝都纹章院的侍臣了。 安东的母亲就是存了这主意,所以把沉溺于温柔之乡的儿子打发了出来。她对这个儿子还是有感情的!除了从丈夫那里讨要到一笔不菲的从军费(提前预支的分家费),又为他购置了一套保命的铠甲以及一把狡诈的商人号称能切金断银的宝刀(换而言之,是绝对不能与钢铁对砍的装饰品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深信矣!)。从曾经交往过的几十个人名里,挑出了军衔最高的一个,写了封声情并茂,绝对不能让自己丈夫看到的信件,然后就把安东这宝贝儿子托付出去了。为母如此的,还能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呢 科林准将倒是深为那封信所感动。他没有儿子,在看到安东的第一眼,就决定把这年轻人当作亲生儿子来培养,以弥补自己心灵上的那点空白。所以即使现在安东脸上表露出的不情愿,他还是选择了无视。 脚下的铁靴踏在临时钉就的木台阶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几乎让人以为半寸厚的木板立刻就会断裂似得。边疆领的将军,必要时也要亲自上阵厮杀。准将今天穿戴的是全副套重铠,加上他自身的分量足有四百多磅。 走回指挥所的路上,科林准将随意地询问年轻军官。“安东,看到卡尔文-莫里森(alvirris)了你好像对他或者他的职业颇有些不满。” “一群食腐的乌鸦。哪里有好处了,哪里就有他们的影子。情况不妙的话,他们又是第一个不管不顾地逃跑的。”安东咬牙切齿地说。“而且在这里收一个女奴,只要给那些兵痞子几个银币。而卖给我母亲的时候,这些奴隶贩子以所谓家奴的名义,开价就是十几、几十的金币。” “你这么看?”科林准将不在意地笑了笑。“在我看来,他们的出现无异于为我们吹响了胜利号角呢。要说察言观色,永远站在胜者一边的本事,他们可比我们这些军人要强多了。” 走到支起的行军桌前,科林准将用手指划过桌上的地图。“军官,告诉我,如果是你来指挥,会怎么打这一仗。” 高高支起的行军桌上,有一份订了四角的牛皮地图。虽然简陋,但图上依稀可以分辨出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 隔开两个国家的是一块平坦的谷地,中央是一条狭的溪流。西边努瓦雍领的一侧是疏松的灌木林,伯爵并未在此做多少开发。今天,帝国军队在丘陵地向阳的一侧列阵。科林准将事先已经安排将有碍视野的树木砍烧殆尽,留下的是一片焦黑的土地。 而溪的另一侧,则是大片开垦过的田地,以及瘌痢头似的残留的几块树林。田里已经收割过,只余下干枯的麦茬。相比于注重工商的帝国,至圣联合更像是一个农业为主的国家,对任何一片能够种植谷物、蔬菜的土地都不会任由空置。父神教的军队,此时正从树林间不断地涌出,并渐渐归拢成一个个正方形的战阵。 “好齐整的队列!”安东少尉不禁感慨地说。考伊科的军队即使是在行军途中,也保持着严整的队形。一看就知道是久经训练的精兵。 准将的亲兵正在依旧刚才的观察,将一个个代表双方军阵的长条木块摆放到地图上。 “我方的兵力组成如何”毕竟离家前找过老师教授过军事常识,安东没有像不经事的新丁那样急忙做出‘我军必胜’的结论,而是先提出问题。 科林准将叹了口气。“来努瓦雍已经一个多月了罢。你也知道我手里那么点烂牌。领地的守备队,两百三十名士兵。装备半身甲和盾牌,持枪戟的长柄兵器或是剑盾,其余六十名是弓弩手。这些是常备兵,受过正规的训练。另外就是从城镇、乡村临时招募的民兵,数量凑足了有六百,但不要对他们抱太大的希望。我从常备兵里抽调少量人充当民兵的士官,总算是把阵列编排了起来。他们只能用来固守,却不能用来冲击敌阵。所以,我把他们安排在阵列的两侧。”他用手指了指地图上表示山丘的曲线的两边。 ‘准将是将希望放在中阵吗?两百步兵加六十弓兵,不像是决定性的力量啊!’安东少尉心中暗自揣测。哦,不对,弓弩手的站位不在中间,而在两边,更接近左右两翼的地方。“到您在两翼各部署了一队弓弩手,是要形成交叉火力吗” “没错。”科林准将的脸上泛起了笑容。“不得不承认,你天生具有敏锐的观察力。这点很像你的母亲。” 安东抬起头,神情有点像是喜悦,也有点像是尴尬。 好的老师,不单是要严格,必要的时候也该加以鼓励。科林准将的手指划过地图上描绘的战线。“用接近一半的兵力固守两翼,再加以远程射手巩固阵脚,则可立于不败之地。这是帝国兵法中最为传统的阵法。” 安东赞同道:“传统的,就是有效的。” 他的恭维,却没有换得长者的欢喜。科林准将耸了耸肩。“如果是对你的上级,或是你的领主,当然应该像我这么说。但实际情况是,我们把这些懦弱胆怯的平民放在阵列的第一线,如果再没有远程武器的支持,他们绝对会在敌方第一轮进攻的时候就溃散给你看。这一仗,他们就是拿来充人数的。我盘算过,只要虚张声势的两翼能吸引住考伊科一半的兵力,我们就有五成的胜算。” 年轻人藏不住心里的想法,安东不觉皱起了眉头。“我看民兵队里一些人的装备并不比常备军的差。何况这次是保卫家园,应该不至于表现得如此乏力罢。” “保卫家园?你觉得这里更像是谁的家园。至少我是没兴趣花费大笔金钱,在沿着边界附近建立庄园的。只有把命运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至高神身上的信徒,才会毫不畏惧地在此开辟土地。”科林自嘲地笑了笑。“至于穿得好的那些,是得了伯爵的恩赐,住在努瓦雍城里的市民。别以为那模样就是好兵了,他们骨子里就是些街头巷尾的痞子无赖。他们的家在厚实的城墙后面。要不是运气不好被募兵官抽到了,才不会到这乡下野地里来呢。舍得花钱买镶铁皮甲和点钢的武器,其实是为了保命。” 安东少尉表面上点头赞同,眼睛中却有一丝怀疑。 科林准将打趣补充道:“我举个例子。前几天,我的管家告诉我,有个身强力壮的面包匠不肯当枪戟兵,于是送了一笔钱要募兵官调他到杆炮队里去了。就在刚才,我一眼就看到杆炮队里有个体格超群的炮手,估计就是那烤面包的。” “他们这是……私相贿赂。”安东咬牙切齿地说。 “这类事见多了也就不会觉得奇怪了。而且,未必就是坏事。那笔钱数额不,而募兵官又恰好是我的管家的妻弟。他提出愿意将其中八成的费用交给我,用于此次的战事。看在钱的份上,我便默认了这件事。如此一来,懦弱的人损失了金钱而保住了性命,而勇敢的士兵有了更好的装备,岂不是两全其美” “您对这些懦夫太过宽容了。”安东有气无力地埋怨道。 “我习惯了那面包匠他做的面包。能保他一命,更是乐观其成。你也不希望打完仗却没了柔软的面包吃,只好与下役仆人一起啃干巴巴的黑面包罢。”科林准将哈哈大笑。“如果你觉得还不够解气,那我告诉你——以我多年征战的经验,有些家伙越是穿得光鲜,死得就越快。混在民兵团里的,一看就知道不是贵族。杀了他们既不会惹上麻烦,还能扒下一身不错的战利品。敌方的士兵最喜欢这样的对手呢。倒是那些农兵,烂命一条,舍得出去厮杀,逃跑的时候又轻便,不管输赢反而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一些。” 虽然早就对帝国军队的战力低下有所预感,但一军的指挥官都这么说,安东不免有些沮丧。 “没人指望靠民兵打胜仗。”科林安慰地拍了拍少尉的肩膀。“这一仗的主力是努瓦雍伯爵花重金请来的两百佣兵。这其中,还多亏有卡尔文-莫里森这样的奴隶贩子们大力的支持呢。” 号称帝国战力最强的皇帝近卫军,在帝国奠基后的一百年间就彻底腐化堕落到仅仅具备仪仗队的性质了。而占据帝国总兵力八成以上的各封建领主的私军,则在帝国历史上几乎毫不间断的内战中消磨光了士气。如今,帝国最为可靠战力的不是帝国军队,也不是地方军,反而是为钱卖命的雇佣军。 在尤克理城邦佣兵行会正式注册过的,兵员数超过千人的佣兵团,大约在十数个左右。即使是地域性的大佣兵团,只要花费一些时间,倒也能聚合起几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兵。佣兵团训练有素,装备也好,敢打敢拼,就是对上皇帝的禁卫军也不会发怵。帝国的各类战事中,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正商议间,战场上骤然响起悠长的海螺声。 “呜……!呜……!” 考伊科军已然完成列阵,转入攻击姿态。 “整军的速度不慢啊!”安东少尉略感诧异。现在是上午十时,己军从天蒙蒙亮起就出营,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完成的战阵编排。而努瓦雍军从行军到列阵,一共才用了一个时辰。 “接受军事训练,是男性至高神信徒的义务。”科林准将半是羡慕半是嘲讽地说:“他们与热爱生活的我们不一样,每天除了劳作、饮食、休憩,就是学习圣书经典。还剩下点时间,都花在队列练习上了。要让你去过他们那样的日子,恐怕连五、六天都熬不下去。” 他拍了拍额头,似乎又想起些什么。“哦!他们日常生活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让他们的女人生孩子。作为他们一生中必须完成的几项义务之一,应该是称之为功课的罢。正是凭了无差别、不间断的军事训练,以及几乎两倍于我们的生育能力,至圣联合才能在与帝国的战事中屡屡获胜,现在甚至成了这片大陆上与我们并驾齐驱的强国了。” 安东有些尴尬地低声咳嗽了几下。撒加塔伊诺帝国在与至圣联合数百年的对峙中渐渐处于下风,帝国统治阶层的仁人志士,不少对此有过各方面的反思。但将此归咎于女人的肚皮的原因,科林准将一定是第一个。 科林准将的脸上,促狭地笑意一闪而逝。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章. 开战 第章开战 努瓦雍领与考伊科主教区毗邻,双方军事将领基本摸透了对方的底细。 考伊科主教领足以排出了超过一千人的军势,今天在东面列队的也正是如此。远远看去,其中前排是两百散兵,使用投石器和短弓。与帝国的弓弩手类似,是远程兵种,应该来自各乡村招募的猎手。不过就战场上的用途来说,散兵的杀伤不如弓弩。但利在射速快,骚扰敌阵的效果更好。特别在对方是临时招募,训练一般的民兵的情况下。 散兵线后是紧促的六个甲盾方阵,排成前三后三的整齐两列。不知什么时候起,在帝国历史上昙花一现的方阵兵,成了至圣联合主力兵种。配备方盾、宽刃剑和投矛的军团,无论是步兵对抗亦或是抵御骑兵,都能快速变换而加以应对。但要帝国向联合方学习,重拾方阵的套路,却是让人丢不起这个脸事实上,帝国内并不是没有过某些领主进行过类似的军事改革。毕竟步兵要比帝国主力的骑兵便宜得多。只是,缺乏信仰和信任的民兵组成的所谓方阵,几乎是一击就溃的代名词。而要将正规士兵训练成完全放弃个人武力的军团兵,似乎又有些得不偿失。所以最后,多是半途而废了。考伊科军这次列出的战阵宽度,应该是六十编制的百人队。六个方阵,总计三百六十人。作为占整支军队三分之一的主体,实力不容觑。 科林准将略有些诧异——这个数字比他预料的要少。至圣军的军团,以百人队为基本单位。一个标准的百人队,兵员应该在八十到一百人之间。六十人的百人队,只有在大型战事期间无法及时补充兵员损耗时才会出现。难道是一种新的战法 考伊科军的两翼,乍看起来中规中矩,兵力都大致在一百五十至两百之间。距离较远,看得不是那么清晰。科林准将带着猜疑,果然就察觉到其中的异状。 考伊科军的左翼配属的不是武器杂乱、临时招募的民兵,也不是攻守兼备的军团兵,而是披着硬皮甲手持三厄尔(注:厄尔ll,约等于115米)长矛的枪矛兵。长枪那一库比(注:库比kubi,约等于075米)的铁制矛尖,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着烁烁的光芒。 想象一下,近一百名枪矛手的军阵,最前面的二十人排成紧紧的队列平持长枪,后面四排则从前排的肩膀上探出武器。正面看来密密麻麻不断向上空延伸的枪头,莫不是一个刺猬般让人无法下口的场景?当然,枪矛兵的弱点也很明显,就是难以灵活应对来自侧面或是背面的袭击。不过长枪、长矛,从来就是最廉价也最容易训练的武器。所以各国军队了都有一定比例的枪矛手配置。考伊科军的枪戟兵,就是其中一类典型。枪戟比长枪略短,但由于矛尖一侧附带一个像是斧子的配件,因而也能用来砍砸,适用性却是高于单纯的枪矛。 不过至圣军中枪矛兵……,科林准将嘶嘶地吸了口气——精锐枪矛手。 至圣军的精锐枪矛手可是与帝国军主要由城市居民组成的枪戟兵,战斗力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的一个兵种啊。精锐枪矛手由退役的军团兵编制而成,年纪基本超过四十岁。虽然体力上开始走下坡路,但除役后遵循父神教的传统始终没有放下训练,保持了精湛的战斗技巧。在乡间的共同劳作,战友之间延续了以往在军团中的默契。再加上武器装备特意弱化防御,强化攻击,除了耐力略差,战斗力丝毫不逊色于军团兵。突击时的威力,甚至超过以韧性著称的军团兵。 科林准将在脑海中构想着两、三轮重型投矛后,双手平端着两人高长矛的精锐枪矛手,一路碾压着向前突击的场景,立刻意识到己方的右翼是绝对顶不住这样的冲锋的。你说右翼特别加强了帝国独有的爆炸武器——杆炮队说实话,杆炮那东西就是声音响、吓唬人。真正的杀伤力或许也就比投石的散兵略高一些,射程还远远不如呢。杆炮队怎么可能阻止的了意志坚定的精锐枪矛手。 “侧翼包抄对中央突破。”老于军阵的科林准将知道此时已来不及变阵,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哈哈哈大笑。“安东少尉,传令下去,弓弩手的第一轮射击不要照顾两翼了,全部集中到敌军中阵。今天这仗,只要能尽快撬开当面这六个乌龟壳,我们赢定了。” 安东再迟钝,刚学的‘不败之地’的战术也不至于立刻就忘了。他没有遵从命令,而是靠近准将低声提醒道:“光凭杆炮手和枪戟兵,侧翼能顶住吗?” “顶不住也要顶!”科林准将摇了摇头,略略压低了激昂的嗓门。“人数上是我们占优。只要两翼能撑过一个时辰,中线就能打开局面了。别忘了,我们有两支佣兵队。” 安东点头称是,连忙跑去指挥所的外围,向传令兵传达指令。不久,几名骑兵便向阵地各处分散跑去。 考伊科军的指挥官具有一点不逊色于科林准将的控御能力。在他的指挥下,投石手和短弓手以松散的队形,试探性地靠近努瓦雍军的战线。而在他们的后方,八百名军团步兵组成一个个刀切一般的方阵,整齐有致地向前进军。展开的战线,宽度达到一弗隆(注:弗隆frlg,75米,约1里)之长。一百轻骑兵拉着马缰绳,缓缓在侧翼压阵,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异常情况。 随着考伊科军的接近,即便是久经战阵的科林准将,手心也感到起了一层腻汗。这气势,太瘆人了。不但队列齐整,队伍中几乎每个人都是一脸坚毅甚至有些喜悦的表情。哪里是努瓦雍那些要么麻木要么胆怯的士兵可以比拟的。即使是努瓦雍军的军官,多的也是虚张声势的嚣张,而不是那种一往直前无可阻挡的毅力。不得不承认,一神教的国家拥有远超过信仰多神的国家的凝聚力,宗教的宣导使得牺牲个人成为一种值得称颂的功绩。 考伊科军进军的起始,距离努瓦雍事先进入的阵地大约是三弗隆。在这个距离上,任何有经验的军官都不会将士兵的体力花费在跨越对方毫无杀伤力的空间。所以考伊科军前进的速度并不快。约缓缓行进了一半的距离,恰好位于投石机等大型远程武器的射程之外,考伊科的军队一支接一支地停了下来。 然而这丝毫没有减轻努瓦雍军士兵心中的压迫感。接近到两弗隆的距离,上千人的军队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那屹立如山的雄姿,像是一只巨手,狠狠地抓住了人的心脏。 一个穿着金丝绿底长袍,头戴高耸冠冕的父神教教士,从战阵中破群而出。身份高贵的指挥官,如孩童般谦卑地跟随在后面。两人走到考伊科军的战阵前,转身面对等待厮杀的官兵。与临战前像是吃了迷-幻-蘑菇似的狂躁不安的帝国军队不同,至圣军的始终保持着冷漠的平静。就仿佛他们来收割的只是一片庄稼地,而不是一颗颗的人头、一条条的性命。 敌方的指挥官做了个两手下压的动作。 呼!一千多人以他所在的位置为起始,一波一波地跪倒下来。因为是战场上,所以采用的是半跪的姿势。即便敌方想要乘隙偷袭,他们也能迅速恢复战斗姿态罢。而打断祈祷仪式,无疑是最招至父神教虔诚信徒仇恨的一种举动。那些曾经这么做过的帝国将领,无论当时战事的输赢如何,最后都落了个身死军灭的下场。父神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玷污过他的神圣信仰的家伙。 “万物非主。” 教士威严有力的男中音,在广阔的战场上响起。那是被至圣的神迹放大了数十倍的声音,既能鼓舞信徒,也能震慑那些异教徒。 “唯我真神。” 千百人整齐划一的回应声,丝毫不逊色于教士的神音。随即一片安静,就连风,似乎也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 教士接下来的话语,带着慈悲的颤音。 “生者有福了,父赐我以每天的食物;逝者有福了,我必归于父的怀抱。” 至圣军的指挥官带头回应。“我们这些将逝者有福了,为父神而战,虽死犹荣。” 教士又说:“我奉至圣之尊名。” 众人回答:“一切赞颂,归于至圣。” 安东少尉有那么一刻似乎产生了错觉,仿佛那些信徒不是在准备作战,而是在举行一场庄严肃穆的葬礼,他们自己的葬礼。他开始明白,以帝国偌大的领土,数十万计的丁口,为什么竟然会在与这父神教信徒组成的松散国家的战争中不进反退,甚至现如今单方面地被压着打了。他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悲怆,真心希望这场典礼就这么继续下去。这样,或许就不会再有牺牲和哀悼了罢。 然而,希望带来的永远是失望。 “吾主真神,独一无二,可令人生,亦令人死。”教士念出了悼词的末章。 至圣军的指挥官半跪下来,虔诚地向天发誓。“愿赴死。” 他站了起来,眼神中没有一丝的疑惑。锵!锋利的宽刃剑应声出鞘,坚定地指向山丘上布阵的敌军。 考伊科的军队彻底沸腾了起来。 “万物非主,至圣至大。万物非主,至圣至大。……”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唱颂着至高神教的颂词,同时挥动手里的武器。敲击盾面的砰砰声,就仿佛直接敲打在努瓦雍军的心脏上。随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而此时沉默,要比刚才的狂热更让人不安。 “他们要开始进攻了”安东少尉不安地舔了舔嘴唇。 “他们已经开始进攻了。”科林准将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是心战。要心你的心,不要被他们的迷信所误导。输了这场战争,失去的至多是我们的财富和生命。但若是输了我们的心,我们的后代将再无法拥有龙神的赐予。” “龙神的赐予?” “自由,选择任意一位龙神的自由,甚至选择那位最神秘、最不负责任的暗龙神的自由,或者更糟糕一些,选择其他的神袛,哪怕是至高神的自由。” 从长久来看,科林准将或许是对的。然而眼前,自由是带不来战斗力的。 战场的沉默,突然被砰的一声闷响所打破。随即是一连串呯呯砰砰的炸响。是右翼的杆炮队,承受不了临战的压力,意外地发生了走火。 杆炮的最大射程大约是五十厄尔,而当下离杆炮队最近的敌人至少也在1弗隆开外。所以毫无意外的,这轮乱射非但没有造成伤害,反而让考伊科对这种爆炸、喷火的武器有了提前的准备。另外就是在努瓦雍阵地的前方制造出一大团灰褐色的烟雾,遮蔽了己方的视线。 指挥右翼的副将一脚踹倒了依靠关系临时提拔上来的杆炮队代理连长。“你给我滚回前沿去。再有不听指令胡乱射击的,我第一个先砍了你的头。” 代理连长本来是在受了好处提拔自己的副将身边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没想到马屁拍到的马腿上。他顾不得擦拭嘴边的血丝,连蹦带跳地跑回自己的部队。“谁哪一个先开的火。给我站出来!” 深嘶力竭地叫嚷,换来的却是全体沉默。大家乡里乡亲的,没必要为了这色厉内荏的家伙出卖自己的同伴。乔纳斯甚至还把脸色惨白的本往队列里推了推,以免被三爪狗识破。代理连长见逼问无效,又是临战,只得无可奈何地命令重新装填。 杆炮结构极其简单,其实就是一个一尺半长的铸铁筒子,安装在1厄尔1库比(注:库比kubi,045米)长的枪杆上。用一个带着喇叭口的细铜管子穿过枪杆的木制部分,斜插入铁筒尾部,作为导火机构。发射前,在铁筒内装了火药,填入几个铅弹子,用木棍压实。然后顺着铜管向里倒入少量粉末状的木炭与火药的混合物。每个杆炮手都配了几根浸过醋的粗麻绳,战斗前由每队列的士官用火罐点燃其中一根。得到发射命令后,杆炮手只需要把绳上燃着的一头插入导火的铜管开口,就能迅速引燃火药,射出弹子。 当然这只是指首发。 发射后重新装填,可就要麻烦得多了。先要用一根铁锥戳刺清理导火管。然后将杆炮的铸铁头朝地,上下抖动,倒出里面残留的火药渣滓。上述动作需要重复一到两次,确保没有炮管内任何暗燃的细颗粒。一些有经验的杆炮手还会用手试探杆炮管的温度,以免积温引发火药自燃。装填火药的时候,如果发现有任何异常,譬如炮管升温、火花闪烁,须立刻倒出装药(精神正常的杆炮手在这种情况下的直觉动作是立刻丢了手里正在装填中的杆炮,然后他前面那队的战友们多半就倒了大霉了)。过了这步,基本就算安全了。压入封弹,填导火管,就能再次发射。 统计上说,一支五十人的杆炮队,每发射五轮,就有两到三次火药自燃的事故。实际上只要没有弹子,杆炮口喷出的热焰至多造成些许烫伤而已。不过,或许是火燎过的伤口太吓人,口口相传之下,杆炮走火就成了恐怖至极的事故。特别是首次选入杆炮队的农夫之子本,拿着这摧肤烂肉的‘自残神器’,实际装填的是能要敌人命也能要自己命的火药,而不是练习时用的干泥粉,动作早就不知走样到什么地步了。只有老乔这样经历过数次战事的滑头,才知道杆炮手的伤残率,其实是远远低于弓弩手和肉搏兵的。这还是撇除了后两者战死情况后的数据。说不定所谓杆炮恐怖的群体自残事件,就是这群占了最安全的位置而不愿与人分享的家伙故意编造出来的呢。 杆炮的轰鸣或许没什么实际效果,却成了这场战事启动的信号。 考伊科军迈着稳健的步伐,缓缓地逼近敌方的防御阵地。没错,今天他们主攻,就像以往发生过的其他战争时那样。 杆炮队手忙脚乱地装填完毕的时候,敌军部队的前锋已经接近到远程武器的射程距离内了。那些牧民山民组成散兵,用抛石索短时间内朝着考伊科军投出了大量的石块,覆盖到整个战线上。 “嗡——嗡——!”满头大汗的杆炮手们,听到上方传来一阵马蜂飞过似的声音。随即,大大的卵石如冰雹般砸在他们的脑袋、肩膀上——这可比被马蜂厉害多了。 农夫之子本只听到头上‘嘣’地一声。那个祖传了三代的头盔根本没起到多大作用,疼痛顿时从脑门心得一点扩散到整个脑袋。一个趔趄,整个人都觉得不对劲了。用力晃动脑袋,那种恶心欲吐的感觉才消散了些。但是,感觉到一股热呼呼的液体从他的额头淌了下来。 本吓得丢下了手里的杆炮和火药袋,双手捂住头大声惨叫:“我被打中了!啊,流血了,我要死了。” “不许丢弃武器!”排的士官冲着所有人怒吼,直接压过了那些新兵蛋-子的惨叫声。“发射,发射,把他们打回去。” “蹲下,蹲下。”乔纳斯猛拍本的肩膀。本木木愣愣地,顺着老乔的意思蹲了下来。老乔够意思,挡在了本的前面。他穿着不错的甲胄,脑袋上也戴了头盔,倒是不惧怕鹅蛋大的卵石。 嘭、嘭、嘭,队列陆续有人击发了杆炮。虽然不知道到底打中了几个,被投石袭击后差点溃散的士气倒是恢复了不少。然后,又是一波更为密集的炮声。是那些慌手慌脚的士兵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 “嗡——!”回应杆炮的是又一轮卵石暴雨。投石索的速度很快,远远超出过填装步骤繁琐的杆炮。本听到前面老乔的身上叮当地响了好几下。相比是他的身材高大,铠甲锃亮,成了最显眼的目标。本咬了咬牙,摸索着从地上抓起丢下的杆炮。还好火绳没熄,一头阴燃的火头时影时现的。他举起杆炮,把火绳往尾部的喇叭管口里一塞……嗞——。杆炮嘭的一声闷响,炮口喷出一团耀眼的火花。几个手指头大的黑球飞射而出,瞬间就不知道崩到哪里去了。 连续发射两次后,浓厚的烟雾笼罩了整个右翼。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都看不清前方的状况了。 三爪狗少尉对战术战法可谓一窍不通,倒是杆炮队的低级军官还是有些经验的。再次装填后,他们用吼叫和鞭子命令手下的杆炮手停止发射。对面依旧紧一阵松一阵地投来卵石,不过因为浓烟的遮蔽,准头也大大的降低了。杆炮手的心态稳定了下来,有些忐忑又有些兴奋的盯着前方。 浓烟渐渐弥散开来,显露出其中的情景。 考伊科军的散兵在杆炮的射击下根本没有畏惧停顿,而是一直进军,迫近到五十厄尔的距离上。双方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面孔,甚至那瞪大了充满愤怒和嗜血的眼睛。行进路线后方的地面上姿势各异地躺了三、四具尸体,还有同样数量的伤员坐在那里捂住伤口,偶尔忍不住发出痛苦呻吟。这就是两轮杆炮射击的成果,似乎有些寒酸。但相对只造成些许骚乱和少量流血的投石,也算是不错了的。 最前排的士官看到对面的敌人把投石索插在了腰带上,从背后抽出一厄尔长的短弓,动作娴熟地搭上了箭,拉开了弓弦。他的眼睛顿时危险地眯了起来。 “弓箭——!蹲下,都给我蹲下。” 这帮杆炮手的反应哪里有那么迅速的,当他们还在莫名奇妙地四处张望的时候,考伊科的散兵已经开始抛射了。 “呼!——”像是平地起了一阵旋风,数百支箭几乎同时斜射向天空。 当它们到达最高峰之际,铁制箭尖的重量就将其拉了下来。而此时弓弦加持的力道也还没消尽,在箭羽的帮助下推着箭继续向前快速滑行。 “哚,哚,哚……。” 密集的箭支攒射在杆炮手的队伍中。身边前后不断有人中箭,惨叫着摔落到地上。本的脸都白了,上下的牙齿不断磕碰着打战,两腿不由自主地要向下滑。他偷眼看看老乔纳斯,发现他的情形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硕大的身躯拼命地下下缩,仿佛这样就能隐藏起来让人看不到。 短弓的射程比其他弓箭都要短,但射速极快。还没等这一波射击过去,考伊科散兵的弓上又搭上了箭,仰起头准备再次发射了。 士官的胳膊中了一箭,却嚎叫着命令还击。前面的两排呯呯了发射了几发,其他的杆炮手也陆续赶了上来。战线前方毫不例外地笼罩上了一片黄黑色的迷雾。效果好不好再说,至少躲在烟雾里大家都会有些安全感。 散兵还是发射弓箭,一波、两波、三波,就仿佛毫无止境一般。守备在右翼的刀盾兵还好,有盾牌可以抵挡箭矢。枪戟兵战位相对靠后,短弓一时半会还覆盖不到。两手端着一根铁头木杆子的杆炮手可就倒霉了,只好直愣愣地立在那里忍受。 哦,不是呆立着,而是蹲着、趴着的都有。如果是经历过两、三次战场的老兵油子,这时候都知道应该低头缩紧身体,包裹住容易致命的脸、腹等关键部位。但这支部队大多数是第一次上阵的新兵,遇到危险就只会双手抱着脑袋趴在地上求饶,就像在被庄园管事催租或是被领主官吏逼税时那样。于是,箭支像被捅了巢的马蜂,欢快解气地一支支扎到他们的肩、背、胳膊大腿上,当然还有那些个撅起老高的屁股蛋上。一时间,惨叫哀鸣声不绝于耳。 终于,杆炮队顶不住了。 开始是一、两个站在队尾的炮手,看到前方鲜血淋漓的场面,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他们丢下手里的杆炮扭头就逃。跑也就算算了,嘴里还呜哩哇啦地大叫:“败了,败了,逃命啊!” 好么,其他人本来还在硬撑,一听有人跑了,那还考虑什么——逃罢。呼啦啦,一大群人掉头向后跑去。躲在最后面的三爪狗少尉还想要阻拦的,慌乱中不知被谁踹了一脚,脸朝下摔到了地上。随后十几、几十只脚丫子踩着他的身体,径直闯了过去。也幸亏他的身子骨比他的便宜老爸强了许多,被这么折腾一番竟然还能撑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跑。是的,他也逃了。前几排的士官一看主官都跑了,那还硬顶什么。他们一个个吹起尖利的铜哨,发出撤退的命令。整支杆炮队放弃了阵地,背对着他们的敌人狂奔。 老乔拽着本的胳膊,拖着他也往回跑。本双手抱紧他的杆炮,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还记得不能丢弃武器,否则会被士官惩罚的,不是狠狠的鞭子就是毒辣的脚踹。 一群人足足跑出一弗隆,才渐渐停了下来。不是不想再跑,而是跑不动了。几个不知是身子壮还是没弄清情况,还在继续跑。被后面督战的副将亲兵追上,一个个踹倒在地。跑得最远的一个被拖到恼羞成怒的副将面前,不多就就听到一声惨叫,随后一个骑兵就提着血淋林的脑袋过来示众了。 本和老乔都累地坐在了地上,心里已经顾不上害怕了。其实,他们这波是在士官吹哨后才跑的,一半以上手里还拽着武器,再也杀鸡儆猴也找不到他们的头上。只是当时倒没有人想得到那么多了。 “就……就这么败了?”本喘着粗气,诧异地问。 乔纳斯又喘了几下,终于缓过气来。他恼怒地狠拍本的后脑勺。“哪有那么容易就分出胜负的。我们他妈-的就是些炮灰,打散了是很正常的事。抓紧时间休息,后面战况不妙,说不定还会被顶上去。” 本想起老乔刚才替他挡着对面的射击来的,不禁又感动又担心地问:“你受伤了吗,没事罢” “乌鸦嘴!”乔纳斯又拍了本的后脑勺。 本很哀怨地看着老乔,却不敢有所抱怨。毕竟人家可以救命恩人呢。 乔纳斯摸了摸胸口的护心镜。“我那软得像女人奶-子的面包可不是送的。铁匠在这身盔甲上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本指了指老乔肩膀上晃晃悠悠的羽箭。老乔侧过头,毫不在意地抓住箭尾,一把拽了下来。“怪不得刚才跑着觉得有些怪怪的呢。”铠甲里面是皮制衬里,短弓的力道又弱,箭没能入肉。也只有老乔这类从年头到年尾都吃得饱的壮汉,才能穿着这么一身到处乱跑罢。 “倒是你……。”乔纳斯伸出手,摸了摸本的脑门。本痛得一缩脖子。 “你那头盔是你太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罢?都烂啦。”乔纳斯嘟囔着抱怨,摘下本的头盔来看。 外表还算厚实的八瓣铁壳头盔,竟然轻易就被一块卵石打穿了。本的脑门上刮开了一个口子,蹭下好大一块皮。怪不得额头上都摸到了血呢。 本像鸭子一样惨叫了起来。“砸破我的脑袋啦,完了完了,我要死啦。” “闭嘴!”乔纳斯连忙捂住本的嘴巴。“你想被执行军法吗?他们正愁没第二个楞头青来杀呢。” 本吓得眼泪直流,到底还是不敢再叫了。 老乔用手把本耷拉在脑门上的皮心地放回原处,然后朝伤口吐了几口唾沫,又从伙子内里衣服上撕了一条麻布替他抱上。想了想,他有些不舍地从胸口拽出一块厚皮垫子,放在本的脑袋上。最后,替他重新戴上了破铜烂铁的头盔。 “有总比没有好。刚才要不是有这盔,恐怕就不是掉块皮那么简单了。” 本也是后怕,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也是奇怪,老乔那么一弄,本觉得没有那么痛了。说不定……说不定这次真能活下来呢。 旁边一个杆炮手也凑上来安慰本。“你算好的了,有老乔照顾你,保住了一条命。老兵油子可就倒霉喽。” 乔纳斯左右看看,果然没看到嘴巴不干不净的老兵油子。 那个杆炮手叹了口气。“别找了。我和他站第一排,最后才撤下来。刚要转身,就那么倒霉,眼看他被一支箭射中了。从眼睛扎进去的,嘭地倒下去,手脚抽搐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弓箭?”本又开始大惊怪了。“不是石头?” “当然是箭。投石算什么!虽然射程远,可打上去也就是个痛。像你这样的,哪里伤得了性命。纯粹是用来打乱我们这些射手的节奏罢了。”那杆炮手心有余悸地说:“弓箭才是真正要命的呢!否则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撤下来你以为那些挂龙爪的不想表现好点,好那我们的贱命替他们自己换条金龙戴戴啊” “挂了……”乔纳斯觉得有些感伤。“还是他告诉我的,杆炮手比较容易活下来。” 那显然也是参加过好几次战斗的杆炮手与他们两个坐到了一起。“杆炮射程一般,速度慢,完全比不上弓弩。或许连投石都不如。唯一的好处,就是训练简单,声响比较吓人。”他指了指正在整队准备投入战斗的刀盾兵和枪戟兵。“其实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炮灰。区别就在于我们是低级炮灰,没人会把我们放在心上,所以幸存下来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大。他们倒是高级,装备也好。不过面对面厮杀起来,逃跑就不那么容易喽。” 果然远程对射落于下风,并没有让努瓦雍的军官们失去战意。 换而言之,以科林准将为首,包括右翼副将在内,都没把杆炮队的胜败当回事。似乎溃败了才是正常,坚持下来反而是令人惊奇的。副将已经将刀盾部队组成了抵御远程攻击,肩靠肩的密集队形,然后用他们补上了杆炮队撤退出来的位置。 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守备兵,高高擎起沉重的方盾,遮蔽住自己以及同伴的上半身。脑袋和胸腹的关键部位,都能遮蔽起来了。至于下半身……,你听说过哪个倒霉蛋被射中脚趾而毙命的吗?至多是几个自认本钱雄伟的,把盾牌稍微下压一点,特别照顾一下他们的蛋-蛋罢了。 厚松木砍削而成,表面崩了一层生牛皮,中央和四角还以铁片加固的军用圆盾,令人放心地挡下了考伊科军的短弓射来的箭矢。若是帝国的重弩,密集攒射之下倒是有可能破开坚固的盾墙。而乡下猎户常用的软弓,至多是钉在盾面上,给盾兵的手臂灵活性制造一点麻烦而已。何况帝国军盾的两侧特意做成轻微的曲面,除非正中盾心,否则箭矢都会被盾面偏转。 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弓箭手,在战斗时能连续发射十到十五次。考伊科散兵之前投石四轮,短弓又射了五、六轮,此时两支手臂应该已经开始酸痛了。再吃他几轮,刀盾手就能冲上去把他们当卷心菜那样大砍特砍了——右翼副将是这么想的。 他不由责怪起那队无能的杆炮手,要是能多撑上几轮,至少能消耗掉对方一些体力和箭支吧。若不是新提拔的杆炮队的代理连长有后台,刚才就该砍了他以儆效尤。领主夫人的老师又怎么样!回头非让那为老不尊的家伙掏一笔遮羞费出来不可。临阵逃逸,要是通报给科林准将或是领主大人,那私生崽不死也会被狠狠扒一层皮下去。相比而言,出点遮羞费还是比较合算的呢。 正盘算着,副将突然发现有些异常。咦!对面这是怎么了……? “嘘、嘘。”指挥刀盾兵的军官吹响了尖利的铜哨。 前排的刀盾兵心翼翼地沉下盾牌,只露出眼睛的部位。他们这才发现,考伊科的散兵部队正在缓缓后撤。之所以没有提前发现,是因为这些狡猾的山民一边撤退一边还在拉弓放箭。只是此时投射来的箭矢与其说是要伤人,还不如说是发-骚似的欲擒故纵。 刚才射得开心吧?现在也该换我们爽一把了——怀着这个心思的人绝不是少数。右翼副将命令麾下的步兵进攻,驱散这些恼人的苍蝇。石块、铅弹、箭矢来来回回了交互了十几轮,造成的阵伤也就是战线前方不到十个倒霉蛋。还是努瓦雍军这一边的居多。这样的仗,怎么都让人觉得有些憋气。因此除了刀盾兵,副将另外把侧后方的一队枪戟兵也派了上去。他们的武器单一,跑起来比刀盾手要快一些。要是能追上,一枪上去就能穿上一串人肉串了。 考伊科的散兵开始时撤得还算从容。但随着追兵的到来,他们变得有些慌乱了。毕竟不是正规军, 打顺风仗的时候还算整齐,退下来的时候心气总有些不足。机灵的一些丢下了碍手碍脚的弓箭,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后狂奔。但多数还是严格依照军官的命令,一边射击一边后撤。 此时,刀盾兵的队伍也散了开来。一个身材壮硕的守备兵一马当先,一刀砍倒一个明显崴了脚,行动迟缓的考伊科散兵。这感觉,可比平日里对着平民吆五喝六刺激多了。 这一刀砍在对方的脖子上,鲜血像矿井里不心挖开的涌泉一样喷射出来。那张年轻的还带着稚嫩的面孔扭曲成奇怪的表情,瞪大的双眼带着死亡降临的恐惧。守备兵狠狠地踹了一脚,恰好避开四溅的鲜血。这一下,那散兵可是死的不能再死了。狂信徒,直到最后还死抓着手里的武器——一条鞣制过的皮索。胸口的布袋里,掉出五、六个显然精心挑选过的鹅卵石。穷鬼,有点钱就都交给父神教的教士了罢,就连打仗都那么死心眼。他们身上,恐怕是榨不出多少油水的了。 虽然这么抱怨,他还是伏下身,从死者的手指上拽下一个金灿灿的戒指。呸,铜的——壮硕的士兵啐了一口,顺手把戒指塞到自己口袋里。浑身燥热的他不经意淫,这戒指是那倒霉家伙青春年少、头脑简单的女友送的,还是身材丰满、风韵犹存的母亲送的上下摸了摸,没发现其他值钱的东西,守备兵顺手割下死者的右耳。这就是斩首一级的功劳,赏钱足够在城里最低档的跳舞侏儒旅店吃喝玩乐上三、四天了,还是带夜间‘服务’的那种。或者买下一桶喷火巨龙酒馆出产的,著名的喝一口就能让你喉咙口喷火的烈酒。如果运气足够好,这笔钱再加上那只铜戒指(假冒金戒指)当作礼物,说不定能摸上玫瑰花冠的某个刚入道不久的姐儿的细嫩手呢。 这时,他的身边跑过好几个人,都呼呼喘着粗气。手快有手慢无,活该你们脚短跑不快。士兵抬起头,打算寻找下一个猎物。残留着暧昧的笑容,刹那间凝结在了脸上。 不远处,一大群手持矛枪的士兵,沉默地向他逼近。那些饱经风霜的面孔,仿佛木头雕刻般凝滞。 守备兵的心里冒出一股古怪的感觉,就像是时候做错了事被大人当场抓住似得。随即他缓过神来,吸了口气,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大吼——“敌袭!”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五章. 术士 科林准将叹了口气。“这就是超凡者的力量啊。” 安东少尉也是看的目瞪口呆。在敏塔-阿玛多瑞斯,他也不是没听说过这些超凡者。据说,他们天生就受神的恩赐,能使用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在历史上留下传说般的事迹。相比于渐渐被世人引申到血缘和传承的神秘上的龙神术士,至高神的崇信者凭借坚定到执念的信仰,从一个凡人提升为能与半神般的高阶术士匹敌的圣徒,这样的故事反而更容易吸引像他这样拥有俗世的地位权势,却只能仰望依仗魔法能毁灭一国的高高在上的存在的贵族了。 一时间,安东少尉有些沮丧,又有些感动,不知什么味道。“怎么办?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扭转战局!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人啊。”略显狂躁的叫嚣,只不过是掩饰他内心的迷惑。 科林将军侧过头,低声道:“该是到您出场的时候了。” 看似空无一人的某个位置,突兀地传出一声冷哼。就仿佛石头落入水潭,层层的波纹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女性的身影在波动中渐渐显现,她穿着淡褐色的钟形外罩,衬边闪烁着银色花纹的波动。厚实的兜帽掩盖了她姣好的面容,只有高挑的鼻梁和灵动的双眼暴露出她的年纪。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手里握着一根足有一厄尔半高的木杖,与她的身材完全不匹配。杖头雕刻成古树盘根的部位,镶嵌着一颗晶莹的蓝色宝石,凝视的话就如同深邃大海般令人沉醉。 “术士”安东不怎么确定地问。在他这个贵族子弟的印象里,龙神的术士往往是作为领主的顾问,或者高塔中睿智的隐居者的形象出现的,怎么会亲自上战场呢不过,他的态度已显示出他的敬畏。 “黎莉娜-格利菲斯(liliaagriffihs),水镜术士的弟子,水龙神的术士学徒。”女术士傲然回答。 术士学徒啊,就是尚未冠名的术士喽。五阶以下,所有冠名或未冠名的术士,都是和魔法师没什么两样的寻常人物。唯一的优势,就在他们可能在某一天突破无形的界限,成为真正高高在上的存在。 唯恐安东因为对方的等阶而有所怠慢,科林准将提醒了一句。“水镜术士是摇曳森林的精灵术士,就是皇帝陛下也是知晓其声名的。” 当然!水镜,一听就知道是二阶的高等术士。再考虑到对方是精灵,就算传闻中数百年来在背后扶持帝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字超阶术士,在这么一位精灵术士面前也不敢随意对待罢。水镜术士培养的弟子,就算是学徒也不能等闲视之的。 安东少尉也不禁肃然起敬。“格利菲斯阁下,您对当前的战局有什么考虑?” “什么考虑不考虑的,不就是想让我对付考伊科的圣骑士嘛。那个躲在铁城里的伯爵早就我说过了,只要我缠住圣骑士就可以了,其他的由你们负责解决。” 科林将军连忙道:“当然,我们努瓦雍对于契约信用,一向是视若生命的。” “哼,谅你们也不敢欺骗我。”女术士的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不过她的本事倒是真金白银的——在如风吹拂杨柳般的摇曳中,长法杖顶端的宝石闪烁了几下,荡起一串波动的涟漪。女术士的身影缓缓融入这片涟漪,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安东悄悄地问科林将军:“她有多大?满二十了吗?” 科林准将咳嗽了一下,低声道:“十八,至少她是这么声称的。城里铁坊的炼金士与她接触过,判定她的本事在人类术士中足以登堂入室了。也就是说……”他悄悄伸出四个手指。 四阶术士,也就是说已是熟练掌握自身血脉中潜藏的力量,并与某位龙神达成了分享魔法奥秘的契约。只要假以时日进行修行,就能成为拥有唯一称号的高阶术士,甚至开宗立派获得万众景仰。考虑到她的年纪,这样的评价都有点骇人听闻了。或许也正是因为年龄所限,加上精灵老师的严格要求,才没能被正式冠名吧。想到这里,安东脸上的敬畏不觉多了几分。 至高神在凡间代表和诠释者只有一个——父神教的教廷。而龙神的信仰相比之下就显得有些松散了。任何一个听到过神旨,或者自认领会龙神意志的个体,都能自封龙神的祭司。甚至某几代皇室也曾宣传祖先是在龙神的帮助下,才建立起偌大的帝国。帝国境内,不乏信徒成员只在自己家庭内部的所谓祭司,以神权的名义控制着家族乃至一个村庄的生活。面对自认高人一等而拒绝承担封建义务的龙神祭司,当地领主对此也是哭笑不得(多半情况下这并不能阻止领主的私兵用刀剑架脖子的方式验证龙神对此类抗-税-刁-民是否特别恩宠)。在他人看来,这些人所谓的宗教仪式无疑就是笑话。不过反过来看,也由此可见龙神对信仰的宽容程度了。 如果仅仅依靠这些村野氓民承继龙神信仰,恐怕龙神早在几千年前就退化成萨满教的图腾或者某种风俗乡情了。然而,龙神的力量以另一种形式深深烙刻在所有物质界智慧种族的心里。无论是古帝国精灵术士挥手间千军万马化为焦尸枯骨的恐惧,还是当今的高阶术士受到贵族国王等权势阶级追捧的风光,都代表着龙神神圣不容轻视的威严。 术士与龙神的关系无庸置疑。然而龙神的源头却众说纷纭。因为术士这个群体,似乎没有种族、性别、年龄的限制。无论是人类、精灵、矮人,还是兽人、蜥蜴人、豺狼人,都曾出现过成为术士的记录。即便是历史上凭借魔法奴役统治其他种族的精灵,也只敢宣扬本族在术士天赋上的优势,而不敢否定其他中诞生术士的权利。有些人论证,术士来自神祗还能以人、精灵、矮人的形体出现在物质界的时代与凡人们交好而遗留下的血脉。也有人宣扬,术士是承载了龙神的意愿,为了某些特定的目标而诞生在世上的特殊个体。甚至还有某个当代已被禁绝的派系声称,术士不过是具有特殊体质的一类人。这个派系捕捉、虐杀了数名术士当然是低阶的加以研究。毫不奇怪,在将理论付诸实践后没过多久,他们就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带头的骨干遭遇了从火焚到水淹的各类死法,研究场所更被巨大的陨石轰击成一片玻璃化的废墟。这验证了术士从来不是一个讲究宽容的群体的说法。 术士的力量来自龙神。 世上公认有四位龙神。水龙神,司掌培育和生长,力量呈现是滋润和复苏;火龙神,司掌战争、破坏,力量呈现为冶炼,锻造;土龙神,司掌坚固、防御,庇佑多产和矿藏。至于暗龙神,虽然存在感与前三位相比有些薄弱,却没人敢否定他的存在,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万物湮灭重生的轮回。术士派系众多,但所有术士都认同四位龙神所对应的四类魔法渊源。事实上,每个术士都能毫无障碍地施展任何一位龙神的法术。但作为晋级到高阶术士的个体,想要使用影响力深远的超阶魔法,唯有从深层次上追溯龙神本源的力量。而一旦精神上接纳了某位龙神的法则,再去深度接触另一位龙神的本源,等待如此疯狂行径的唯有自我毁灭。明智的选择是在你学有所成后,将有限的精力和生命投入到某位特定龙神的领域。火龙神的术士、水龙神的术士、土龙神的术士,甚至暗龙神的术士,由此诞生了。黎莉娜,正是被称为水龙神术士的那类。 年轻的术士,娴熟地穿越空间和距离,来到她想要出现的地方。异教的武士,正依仗神恩的加持,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走向。而这,其实本不该是他的角色。唯有操纵魔法的术士,才是立于天地之间,真正超越凡人的存在。她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实力。 血脉中的力量被唤醒,丝丝的酥麻感让她的精神体会到一阵愉悦。但很快她便克服了身体的脆弱,不至于像那些没有得到及时的指点和精细的教导,堕落为完全依靠本能使用不可靠的超凡能力的女巫、神汉。力量被转化为导体,开始吸收周围元素的能量。在她强大的精神控制下,这些能量驯服地进入一个术式中,反过来开始影响到物质界的正常运行。 “迟滞!” 虽然知道不管说不说出这个词语,魔法都会发挥作用,黎莉娜还是忍不住遵从了自己的坏习惯。她还安慰自己——她的师姐师兄也会用优雅的精灵语说出施法的效果啊。那甚至在人类中引起了一些并不真实的传言,譬如精灵的语言具有加强魔法的效果,或者精灵语本身就是魔法语。如果真的有术士妄图通过学习精灵语来加强自己的法术,黎莉娜估计最大的可能是事倍功半。 圣骑士哈木札的动作突然迟钝了下来。钢之羽的雇佣兵们发现他们侥幸地躲过了对方的追杀,终于能逃到一定距离外稍事喘息。而此时,另一支雇佣兵的强力对手,也终于找上了圣骑士。 身高近两厄尔的巨人,从重甲步兵的队列中缓步走出。 “巴里特-伍德(barrd),黑岩的团长。你想打,我奉陪。” 巴里特-伍德这次参战的身份,是黑岩的指挥官。 他出生于帝国北部哈尔姆希卡德的森林,从就表现出惊人的力量,体格更是远超过他的兄弟。七岁的时候,因为食量太大而被以狩猎为职的父母买给了马戏团,十岁起就以与熊搏斗的表演成为马戏团的明星。十二岁的时候,他被一位贵人看中,赎身后带往冰雪覆盖的北境。他在那里学习了战斗和指挥的技巧,并多次参加北境军团与北方蛮族、异族迄今为止已持续了数百年的战争。不知何时起,他成了一名佣兵,离开北境在帝国北部地区发展。这次,他和他的属下成了黑岩,以重步兵而有名气的一支佣兵团。 “虽然是异教徒,但还是很荣幸。”圣骑士哈木札将武器举在面前致意,随即毫不客气地发起了攻击。他用力挥动链枷,狠狠地砸向对手的脑袋。 巴里特的武器是一把长柄的战锤。需要双手持用的战锤,在他手里却如同使剑一般轻盈。纯钢的锤头微微侧转,便格挡住先后击来的两个铁球。同为重武器,战锤的量级还要超过链枷。重量足以折断直剑的链球,叮当两下就被锤头磕飞。 甫一交手,就知道战技和力量几乎势均力敌。哈木札后撤一步,摆了个攻守皆备的姿态。这下,改由佣兵团长发起攻击。 相比于合棍、链、球为一体的链枷,战锤的招式要简单得多。巴里特就像铁匠般挥动战锤,沉重的锤头虚晃一下,划过圣骑士的右侧,随即折而向上,斜砸向腰部的高度。 哈木札右手持柄,左手握着双头链枷一个铁球,以两者之间的铁链锁住袭来的锤头。在接触的瞬间他的双手向下一沉,消去对方攻击的力道。双截武器链枷,使用铁索增加攻击的范围和破坏力。但像哈木札这样老练的使用者,也可以把铁索临时当作护手来使用。近身格斗,即可用来攻击,也能很快转换为防御。 巴里特抽回战锤,随即发动两次快速地啄击,分别攻击哈木札的双臂。若是武艺精湛的,如钢之羽的雷尔夫-墨瑞、圣骑士哈木札,都会注意到他的左手握在靠近锤头的部位,完全靠握在柄端的右腕控制锤击的方向。两下攻击的时间间隔极短,又是使用最沉重的战锤,端得是高超的武技,但消耗的体力却是远超平常。 巴里特似乎是打算凭着蛮劲一攻到底了。虽然左右开弓的两下都被半柔性的链锤格挡,但顺着战锤弹回的力道,他的双手前后交换,随即力道沉猛地使出了一记砸击。就是那么简单,泰山压顶般的一击,却是让圣骑士哈木札不得不再次防御。 钢之羽的雷尔夫见此情景,已是心领神会。借着巴里特缠住对方圣骑士的时机,他率领手下的钢之羽向对面的军团兵发起更为猛烈的冲击。而黑岩的那些重装步兵和侍从兵,即使没有团长的率领,也开始配合钢之羽的攻势。而考伊科军团兵虽然在哈木札的鼓舞下重新整队,但毕竟兵力上处于劣势,而武技上与佣兵们相比也无优势,很快就被再次压制了。 幸而考伊科虽是个历史不到百年的新设教区,或许是与异教徒的领地直接接壤,信仰反而更为坚贞。相应的,该地征召的军团兵也具有更坚强的战斗意志。因此,即便是面对兵力上的差距、战局的恶化,他们还是顽固地坚守着自己的战线。只是他们的伤亡在不断增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就没人能说清了。 哈木札眼角余光注意到了战局的改变。虽然想要去援助自己的部下,但面前的重装颇为难缠,一直没有给他脱身的机会。对方不仅力大招猛,还仗着甲胄精良、武器坚固一味抢攻,短时间内他也只能专守防御,几次想要反击都被以攻代收的耍赖打法给破解。 巴里特借势冲步,同时双手下贯,锤头直拍向圣骑士的头顶。他本来就要高过哈木札一头,战锤也比单手武器的链枷更长。这一下犹如老鹰搏兔,没给对方任何闪躲的余地。不过哈木札却看得清楚,对方这一招是紧接着前一个海底捞月的兜击的,锤头在惯性作用荡起后,立即下压转为敲击,中间连蓄力的时间都没有。如此勉强的攻击,能有多大的力道呢? 哈木札索性没有闪避,而是左手拽紧铁链,缠上落下的战锤。锁链在锤头缠了一圈,又缠上了锤柄,顿时将其限制的死死的。不能自由挥动的武器,不说威力全失,至少也少了一半。若是到了单拼力道的地步,哈木札是丝毫都不怵这身高体壮的异教徒的。的确,巴里特-伍德号称熊老,是少年时就能与熊对抗的力士。他的腕力,甚至能将手指粗的钢条拧折。但这个世界,不是单靠体力就能称霸的。圣骑士的神恩,能让一个普通人短时间内暴发出五倍乃至十倍的体能,足以压制巴里特与熊媲美的力量。 手中的武器被制住,巴里特却丝毫没有慌乱,头盔面甲下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assv。”他大声念出一个古怪的单词。精钢的锤头,一道深邃的暗红色光芒一闪而过。随即,圣骑士便感到一股巨力施加到他手中的铁链上。这力道令他两臂一麻,身形顿时矮下去一截。甚至身上金色的圣光,也在这一刻瞬间黯淡下来。 “龙的异术吗” 圣骑士眼中有些诧异,甚至有些猎奇。使用魔法武器的对手,无疑是极其罕见的情况。相比之下,之前的刺客在匕首中加持的难以治愈的魔法毒剂,只能算是低级术士学徒的初心之作了。 佣兵团长嘿然一笑,手上却不敢稍有放松。吐气开声间,身子向下一坠,双臂又加了一份力上去。这下圣骑士的压力更大。勉力支撑的双臂耗尽全身的力道,血管壁被压迫到极致,最后连双手的虎口都迸裂了开来。即使如此,却依旧托举不起上方传来的重量。他慢慢弯下腰来,直到右膝跪到地上,这才堪堪稳住身形。但也只是能稳住,不被上方巨大的力量压扁而已。膝盖渐渐陷入土里,双肘也被压的弯曲。金属的锤头贴近到他的耳边,再下来一点就会直接砸在他的肩膀上。而他相信,这一下绝对能碎裂他引以为傲的铠甲。 巴里特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力量,是最可靠的,也是最不可靠的。他是在与一名有术士背后支持的雇佣兵的角斗中,品尝着失利的苦涩才深深体会到这点。幸亏当时并不是生死之争,对方也只是羞辱他一番便作罢,所以才逃过了一劫。此后,他便用多年的积蓄和一个长达五年的雇佣合同,换取一位有名号的龙神术士,为他的武器加持了一个常驻魔法。以秘语驱动,战锤的锤头会释放出一个重力法术,将自身的分量短时间内增加三十倍。再加上巴里特本人的一身怪力,别说是熊,就是龙之近裔的亚龙也承受不住他的全力一击罢。刚才的一番抢攻,不过是为了让对手以为自己急于求成,从而放松应有戒备的诡计。 哈木札的亲兵们眼看情况有变,拼死杀向自己的长官。但此时黑岩和钢之羽的佣兵已经展开了攻势,哪里可能让他们轻易靠近。 “父啊,请赐予我坚信的力量,清洗我的罪过。” 被压制住的哈木札,嘴里低声地颂唱着什么,似乎是在为自己的轻敌向神忏悔。 巴里特不屑地一咂嘴——最看不起父神教的人了,虽然与他对战的这个武艺和战技都不错。可受不了他们动不动就是罪啊,罚啊的,好像降生到这个世界就是入监坐牢,而神就是监狱的狱吏。不,应该说是典狱长。不过至高神似乎就是吃这一套。 随着哈木札的吟唱,他身上那身铠甲上金灿灿的圣光暗了一下,又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巴里特本能地闭上了双眼,但同时,他手里的战锤用力压了下去。随即,感觉撞上了某个坚实的物体。 成了! 巴里特不相信被数百磅的战锤砸中后,还有什么活着的生物能够幸存。即使只是砸中肩膀,而不是最初瞄准的头颅。只要擦上,大半个身体都会被卸下来罢。然而在最初的接触后,锤头却仿佛进入了虚空,再着不上一点力。巴里特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妙,可惜招式已经使老,根本来不及撤回。再说,魔法加重三十倍的战锤,别说是提起,就连抓着都已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了。非但不能变招,他的整个身体随着势头踉跄了一下,便再也阻挡不住地往前倒去。 巴里特能够听到四周传来的惊呼,但他的身体就是无法做出反应,直直地向下坠落。果然,还是失败了啊——魔法也好,神恩也好……,都是惹人厌却又强得令人绝望的东西。 “水盾。” 圣骑士的链枷重重地砸向巴里特暴露出弱点的后背。然而两个锤头像是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晃荡了一下,便从目标身体上滑落。巴里特此时也反应过来,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合身向一侧滚动。在三、四圈后,总算摆脱了对方的威胁。他的扈从和手下,拽着他的盔甲七手八脚地将他拖回本阵。 圣骑士愣了一下,随即抬头望向西方。那里,一个身穿长袍的身影,身体轮廓隐约发散着某种光芒。依旧有效的防御邪恶神恩,将那些光镀上了一层红色的警告。 顺利施展了两个法术,黎莉娜的信心增强了不少。她再次转换能量,开始准备一个高阶的魔法。抽取到的水元素被注入第一层术式,随即从预先准备好的几个开口满溢出来。她集中精神,在外圈构造了第二层术式。激荡的能量如潮水般涌入新的空间,将无形的沟渠瞬间注满。黎莉娜的大脑感到一阵眩晕,不过这还不至于让她放弃。随即,第三层术式被强行嵌套在了头两层上。之前,只有在导师的研究室中,受到多重保护的她才敢使用如此复杂的术式。不过此时,虽然忍受着嗡嗡作响的耳鸣,以及全身被抽干了的恶劣感觉,黎莉娜的心头却涌起一丝喜悦。一个晶莹的、透着寒气的冰球出现在她的手上,意味着这个魔法已然成型。 当然,这只是施法的前半截。黎莉娜聚集最后的精神,将冰球朝着圣骑士所在的位置抛去。 哈木札的情况其实并好。刚才以威严之环注入肩甲,随后以神圣力量催发自己的潜力,硬生生在瞬间平移出一肘的距离,这让他身体的重要部位躲过了泰山压顶的一击。但这下可并不好受!只是被战锤擦了一下的肩甲瞬间变形,带着连接胸铠的铁栓迸裂开来。肩甲下的布垫和链甲就像纸片那么不可靠。皮肉和筋骨,这些最多是起到一点点缓冲的作用。就那么不到一秒的时间,战锤便在他的身体一侧造成难以遮掩的重伤。整个右臂,估计在这场战斗中是彻底派不上用场了。即使战后请教士以神恩治疗,至少也要休息几个月才能完全恢复。可惜此时并不是休息的时候。 看着新来的威胁,圣骑士的面容比之前战斗时更为严峻。无论那名刺客多么狡诈,那名重步兵多少强壮,都无法让父神庇佑的他感到畏惧。但如果对手是一名术士,即使是宛若行走于地面的天使的圣徒,都不敢疏忽大意。按照他的经验,在见到术士的第一时刻他就该拉近距离,与多方进行近身肉搏从而干扰术士威力最大的施法能力。然而术士很狡猾地躲在四、五十弗隆之外,让他无法轻易靠近。 完成施法的术士,投出了一个看似无害的水晶球。球沿着一条平缓地抛物线,径直砸向圣骑士。哈木札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举起了左手,用臂甲挡住水晶球,同时用手臂遮住最容易受伤的脸部。那个球却轻的让人诧异,清脆的碎裂声中,它便粉碎成漫天的雾气。然而这是随着这雾气,凌冽的寒意瞬间扩散开来。哈木札的手臂,脖颈,躯干,甚至他所站立的土地,都挂上了厚厚一层冰屑。而他的身体,则被彻底冻僵了。他的亲兵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将他僵硬的躯体拖离战场。 正大呼鏖战中的考伊科军惊呆了。虽然他们还在怒吼,迷惑的神情却笼上了他们的双眸。连统帅都被打倒了,这场仗还能继续打下去吗相对的,努瓦雍军的士气则因此大盛。雇佣军,常备军,甚至那些临时招募来的民军,都升起了必胜的信心。战斗了近两个时辰的军团兵们,终于顶不住了。除了被打残的,剩下直接接敌的方阵一步步向后退却,在缩紧队形的同时却也让出好不容易占据的阵地。即使局部区域还有些反向的逆动,但科林准将已是彻底放松下来。这场战争总算是拿了下来,不枉领主和他那些‘朋友’们的一番盘算。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的胜利,他总算坐稳了努瓦雍领最高军事长官的位置。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需要借助家族的血统、身份来压制下面那帮粗俗的兵痞。忠诚也好,义气也好,怎么也比不过胜利带来的财富和荣誉的诱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六章. 圣徒 考伊科军的后方,突然传来庄严的号角声。 科林准将因为兴奋而有些涨红的脸一下子僵住了。援军?敌方有援军。 整齐的旗帜,快速地穿过稀疏的树林。 “重骑兵!”安东-冯-雷尔曼惊叫了起来。 撒加塔伊诺帝国也好,至圣联合也好,身披大块铁板锻造而成的全身或半身板甲,手持冲阵用的超长骑矛,鞍后配备了从大剑、钉头锤到战斧、棍棒之类的武器,左腰悬挂鹞形或水滴形大盾的骑士,都是战场上无可争议的决胜力量。一支三十人的重骑兵队,配属一定数量的辅助步兵,就能轻易击溃千人为单位以步兵为主的敌军部队。 矛戟手、长枪手他们的武器没有骑矛那么长,他们的身体就算结阵都顶不住连人带马重达一千多磅份量的蛮横冲击。弓箭手他们的箭穿不过厚实坚固的板甲,至多是卡在编连铁板的锁甲铁环中。注重敏捷性,需要经常移动的他们,防御甚至还比不上肉搏兵呢。在重骑兵的冲击下,他们会迅速地被化作一团团肉泥。帝国著名的弩-弓倒是可能会对骑士造成一定伤害,但他们的射速在冲锋的骑士们面前未免有些苍白。而且至圣联合中一些战技精湛的骑士专门受过弓箭的训练。一旦遇上帝国弩兵,他们会游离于弩的射程之外,利用马上的高度和骑弓抛射的优势,优先消除掉弩手这类的隐患。轻骑兵他们的速度倒是快乐,可惜配备的剑和弯刀根本伤不了全身甲胄的重骑兵分毫。对冲的时候反而会被骑枪、钉头锤、大剑的三重攻击打的落花流水。 唯一能对抗骑士的唯有骑士!同样装备和训练的重骑兵在战场上面对面剧烈冲撞的场景,甚至被画家描绘在决定国家存亡的重大事件的画卷上。激烈战斗后幸存下来的骑士的多少,往往会决定整个战局后续的走向。 那么,是不是把所有士兵都变成重骑兵,就能成为逢战必胜的战神了这是刚开始学习兵法的贵族子弟都会冒出的幻想,就像安东少尉在帝国首都时那样。 特别培育的纯血骏马;昂贵且需要不时保养更换的装备;从十岁起就要开始专门训练,十年以上才能有成。如此苛刻的条件,注定了重骑兵是一支吞金喝银的兵种。如果说,供养一个重步兵的费用能抵得上三个步兵,那么供养一个重骑兵的费用大约等于三个重步兵。不难想象,帝国最大最富庶的公爵领,迄今为止也不过是拥有一支两百人的重骑兵部队。那还是因为领主硬性要求地方上的贵族为重骑兵自备马匹、铠甲、武器的缘故。否则,靠领主自己家的财政可是维持不了这样一支昂贵的军队的。而附属贵族为领主提供额定数量的重骑兵也称之为帝国骑士的责任,业已成为他们保有家族爵位的必要条件。至于从属于皇家的重骑兵,数量从来就没有超过五百,这还是算上了其中一半完全退化为仪式性的近卫军。 顺便说一句,努瓦雍领地的重骑兵,也就是封建阶层最低一级的贵族——帝国骑士,数量为……零。真正的一个都没有啊! 虽然骑士说看起来很爽。但这种从流血流汗地艰苦训练,还要为了与坐骑建立亲密关系而整日住在马厩里,沾染了一身马粪味道,皮肤像农夫一样黝黑,以至于贵妇人的沙龙都从不邀请,没有一丝一毫结识贵族圈淑女的机会,即使最能发挥作用上战场的时候,也是像平民一样奋战在第一线的角色,怎么看都与贵族这高雅的称号无关罢。例如家谱可以追述到第十二帝王皇廷的安东-冯-雷尔曼少尉,就从来没想过去当一名骑士。凭关系就能当上军官,谁还想去当骑士嘛。现在这个时代,被补充到骑士队伍里的多半是低阶的乡下贵族子弟,还要是找不到出路的庶子,或者是商人家为了提升阶级地位而特别培养的孩子(甚至刻意领养的孩子)。至于努瓦雍伯爵,他也不是凑不出供养十几个骑士,平时充样子,战时当突击队的钱。可惜家族的成员都不是省油的灯,没人愿意作践自己,孩子也不行。外面招募罢,一听说是经常发生战事的边境领地努瓦雍,就没几个愿意过来。 至圣联合没有类似的问题。但他们则是另一种情况,既由教廷出面,以骑士团的名义统一建设、供给重骑兵的军队。其中最有名的,据说骑兵数量达到一千以上的,是圣教骑士团。考伊科领作为远离教廷的地方领地,也就是所谓的教区,迄今都未被允许组建重骑部队。 “冷静!”安东少尉和周围其他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科林准将不得不出声制止他们的惊惶失态。 出现在视野里的不过是三名全装甲的重骑兵,紧随其后的是骑士的骑马侍从。这不是骑士团,而更像是保护某位重要人士的型卫队。 雇佣兵和守备兵们也注意到对面的变化。特别是雇佣兵的军官们,迅速判定虽然是重骑兵但数量稀少,还不足以对多达两千多人的战场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不过雇佣兵都是些贪财而惜身的家伙,稍许的威胁都可能让他们骚动不安。所以,为了避免遭到突袭,在首领们的指挥下雇佣军逐步收紧战线。接近崩溃的考伊科士兵顿时感到压力骤减。 果然,那队骑兵只是与考伊科军的前军会合,并没有发起攻击。雇佣兵们连拖带拽地将生死未卜的巴里特-伍德带回了本阵。而被冻住的圣骑士哈木札也保持着僵硬的姿态,被他的卫队严密守卫着。 一名个头矮的骑兵下了马,缓步走到圣骑士的身旁,那些重甲骑士则警觉地陪伴在他后方。这进一步验证了科林准将的猜测——为首的那位头顶还不到马背,显然要么是一位少年,要么就是天生的侏儒。而侏儒,在至圣教看来就是神的惩罚、原罪的征兆,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意义。被如此重视地保卫着的,必定是一名贵人。 远远地,看到那人从身后全副武装的重骑兵手中结果一柄权杖。权杖装饰精美,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品。唯一的缺憾是权杖的长度,立起来都超过持有者的身高,似乎并不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一个清脆动人男童般纯静嗓音的念出尊严的祷文。“吾主,吾君,吾父啊!谦卑的我在此恳切求告……。” 随着祷文,光线在上空汇聚起来,凝结成一个硕大的光球。战争的双方都感觉到这奇异的景象,却因为濒临身边的厮杀而无心关注。光球的亮度逐渐增强,祷词也随之到达了高潮。 “……我恳求您,您那忌邪的灵、圣洁的灵、真理的灵,斩杀至恶之龙及其黑暗的眷属。求您那圣灵之光、圣洁之灵,洁净这凡界的污秽。” 在圣洁的祈祷声中,保卫着贵人的重甲骑士,以及惨烈拼杀后伤痕累累退到后方的士兵们,都情不自禁地拜倒下来,双眼不敢直视那散发这神圣气息的少年。直至那悠扬的祈祷结束,他们也没敢抬起头来。但那光所辐射的温暖,却笼罩在他们的身上,更是似乎能透入他们的心底。 雕塑般的圣骑士晃动了一下,终于摆脱了禁锢他的冰雪牢笼。他喘着粗气,呼吸瞬间化作白色的迷雾。但他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眼睛也看清了眼前严肃到有些冷漠的面孔,那与年纪不相符合的淡然。 “使徒。” 他弯下腰,单膝跪地,与周围的人一样拜伏下来,双目下垂。使徒alss,是奉主差遣者;得神之权柄,有能力传扬福音者;因神恩赐教导真理,从而可以建立教会的信徒。使徒的力量直接来自至高神,因而不因为年龄老幼而有所差异。哈木札所膜拜的对象,与善于掩饰岁月刻痕的术士不同,的的确确如他外表那样只有十五岁,却有着连圣骑士都无法觑的力量。 这位使徒没有重申他的援助,而是对另一件事提出了质问。“圣骑士,你还在怀疑我的前任意外的去世,以及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与对面的异教徒毫无瓜葛吗” 哈木札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抬起头来。“……没有证据。” 年轻的贵人笑了。“他们趾高气昂地宣战,他们早早地召集了军队并预定了战场,他们的军队中出现了你从未预料到的势力,他们甚至召来了邪龙的爪牙。你还觉得这些证据不足以证明他们的恶意吗” “是邪恶的术士吗”旁边,一个年轻的士兵畏缩地询问。 那贵人转过头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有不邪恶的术士吗?” “是啊……。”“恐怖的人……。”“怪物……。”周围响起低声的嘀咕。 就像帝国大肆传播父神教残酷-迫-害龙神信徒的故事,考伊科人也因为父神教的宣传,对冷血残暴的龙神术士心怀畏惧。听说有术士加入战斗,他们不禁庆幸自己这边也有至高神的使徒襄助。 “士兵,你怕了吗”使徒语气柔和地问士兵。 年纪应该只有十八、九岁的军团兵在众人的关注下挺起了胸膛。“不,不怕,我有父神的庇佑。”说着,他用空着的左手掏出用铜链吊在胸口的木制圣徽。 使徒的脸上露出宽容的笑意。“很好,我这个孩子都不怕,你们又怎么会怕呢” “但……但您是神的使徒。”年轻士兵身边显然是他父辈的中年人谦恭地说。 “父神对所有人都是公正一致的。”使徒纠正了士兵的说法。“我拥有神所赐予的奇迹,但这也意味着我必须承担更多的责任。正如此刻,我已感觉到邪龙阴冷的气息,而非简单的异教徒的愚昧。那么,为了你们的牺牲不至白费,就该轮到我迎击而上了。” “父啊!请饶恕我的懦弱。”那名年轻士兵和他的长辈虔诚地向神忏悔。 哈木札的嘴里感到一丝苦涩的味道。或许,他真的错了,不该如此轻视这场战争不过,心中的坚持,还是让他说出了想说的话。“尊贵的使徒,即使您的猜测是正确的,您的面前也不过是些凡夫俗子。以我的经验而言,那些背后操持阴谋的人,绝不会将自己暴露在荣誉的战场上,也不会因为他们所派出的军队被大量杀伤而停止他们的恶行。” 使徒的眼中,一丝难以察觉的戾气一闪而过。“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将神的惩罚加之于这些满口道义实际怀揣着阴险的毒药和谋杀的匕首的邻人,而是该和我的前任一样,张开双臂向他们示以友善的胸膛吗” 哈木札艰难地摇了摇头。“不,我无意否认您的判定。但……国与国的关系,并非是与非那么简单的逻辑。他们挑起了战争,我们当然应该拿起武器与之对抗,并战而胜之。以验证不义挥舞刀剑者,必将死于刀剑之下的真谚。可若是将神之怒火施与这些妄信者,那么事情的性质就会被扭曲为信仰与信仰的对立。这并非我和考伊科的信徒们所乐见的。” “哈木札,我能理解你的义理和正直。不过现在的情况是,你的义理和正直已经被你的敌人所利用,成为他们肆无忌惮地攻击考伊科的凭依。难道为了你的坚持,我的领民就要用他们的躯体和信仰,去承受敌人的杀害与恶龙的毒息吗而即使是我掌握了克敌制胜的武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和你的军队慷慨赴死吗” 使徒的劝解,带着隐晦的责备。即使是哈木札最坚信的部下,一时间也产生些许动摇。 使徒露出宽容的微笑,稍稍缓和了现场紧张的情绪。“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瓦希德-阿祖维(ahidal-uayya)。”哈木札谦恭地回答。 “阿祖维,是啊,虽然没有你的氏族姓氏克斯拉旺尼那样悠久,却有着火一般荣耀的历史。我们畅饮、欢宴、战斗、流血、死去,从来不为世俗的规则所束缚。即使身为神的使徒,也不能抹去流淌在我血液中的骄傲。” 一转身,他朝向谦恭地站在后面的高大骑士。“孟台绥尔-阿祖维(uasiral-uayya),以我考伊科新任主教的身份,暂时免除圣骑士哈木札指挥军队的责任,而将之转交于你的手中。你能承担起这份责任吗” 重甲的骑士屈膝半跪,沉闷的声音从他的厚实的面甲透出。“如您所愿。” 哈木札半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叹息着回到军队中。在接手了军队的圣教骑士的率领下,像一名普通士兵一样,缓缓地退回到防御阵地。 虽然指挥官被临场调换,但考伊科的士兵们主要是基于宗教的信仰而非某位将领的威望汇集在一起的。所以,并没有出现犹豫、怯战的情绪。相反,因为更高阶的父神牧教者的到来,士气有所回升。敌对方,科林将军并不清楚刚才那番情景是什么结果,可到了这地步也没有休战的可能,只得继续排兵布阵地战斗下去了。而且己方并非没有优势,在之前的战斗中,考伊科的左翼即便有圣骑士的鼓动,损失依然不。努瓦雍这边,两支雇佣军的战力几乎是完整的,守备兵和招募兵也渐渐从溃散中恢复,能够再次进入战场了。 毫无疑义地,双方的焦点依然集中在左翼(努瓦雍的右翼)。圣骑士哈木札以普通战士的身份重新投入战斗。这次他并没有孤身冲阵,而是利用神恩提升周围士兵的精神和属性。威严之环、荆棘之刺,让考伊科军的方阵能坚持更久的时间。孟台绥尔的指挥也算是中规中矩,堪堪维持住了战线。然而,对考伊科落于下风的这一方而言,维持意味着无法扭转不利的战局。科林准将当然也不会心慈手软就此放过,逐渐从战线其他地方调兵加强右翼的攻势。 此时,需要另一个超凡力量的加入。而亲赴战场的使徒,考伊科的新任主教,瓦希德-阿祖维(ahidal-uayya),就是要在这里展示他的实力,从而名正言顺地接手这个虽然地处边疆,却是真正独立的教区。在他的身上,光芒渐渐地汇聚起来。 刚才挽救了圣骑士哈木札的,是名之为天使守护的赐福。而这次,瓦希德将亲自唤醒赐福的本体。因为释放出拯救神恩而有些黯淡的光线,重新凝结起神圣的色彩。它渐渐汇集成一个球体,然后脱离瓦希德的身体缓缓地浮到空中。在成形的那一刻它仿佛具有了生命,嘭嘭地脉动着,一轮又一轮地扩张着体积,就如孕育中的巨卵。一厄尔、二厄尔……,在膨胀的过程中,其内核的亮度也越来越强,直到它的光芒明亮得几乎与太阳相同。对立的双方都不敢否认,那光球,不应该说是光之卵中,孕育着某个至高而威严的事物。 传送回指挥营地的黎莉娜,皱起眉看着半空中的光球。 “术士阁下,这是某种强化神术吗?”安东少尉有些不安的问。今天的战斗,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想象中,队列森严、将士用命的面对面厮杀,被无所不用其极的诡计所取代。高高在上的神恩、魔法,成了克敌制胜的武器。 女术士摇了摇头。“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料。”她并不是与无足轻重的安东,而是对雇主指派的将军科林-楚-努瓦雍对话。“对方应该是使用了一种……召唤术。” 召唤?科林将军诧异地看了一眼黎莉娜——召唤术不该是你们术士的专长嘛。从最基础的召唤魔宠,例如那些毛绒绒、两眼通红,嘴角还长着三缕硬毛的而东西,一直到可以作为城防设置的巨型泥偶人。 恰在此时,光之卵突然碎裂开来,将巨量的光点向四周播散。 无人敢直视这闪耀的景象,至高神信徒不能,龙神信徒更不能。每个人都闭上了眼睛,顾不得此时正在战斗中。多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心翼翼地抬起,观察空中的变化。 “那是什么” 光之卵孕育出的,是一个半透明的剪影,隐隐绰绰的仿佛是用水而非粗俗的肉体塑造出来的雕像。安东少尉几乎是刹那间就被那不可言喻的美丽所征服,根本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险。即使是在战场上,那带着兼有成熟女子以及少年男子中性特征的柔美身姿,那薄纱拢罩般欲说还休的精美面庞,还是给人一种恍若春日草地般的宁静。甚至她披挂的琉璃般晶莹的盔甲,手中宝石般闪烁的长剑,都带着童年时保姆在耳边低声吟唱的童话似的迷幻。安东伸出手来,仿佛要抓住这一刻的惊艳,脸上却又带着触碰就会立刻消散的担忧。 “天使!” 根据古老的史书,为了对抗数量多达四位的龙神,号称唯一的至高神组建了天使构成的大军。天军中的天使有很多类型,一些擅长战斗,能够媲美最高阶的龙神术士;一些擅长辅助,能够把普通的信徒强化成魔物一般的超然存在。少数高阶的天使,甚至具有将一个国家彻底抹消的恐怖实力。 不过一语道破这召唤物名称的科林准将,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今天的感受了。先是圣骑士,然后是至圣联合的重骑士。现在呢一个能够使用‘天使降临’使徒。就算今天这一仗最后能赢,自己也会因为这跌宕起伏的变化而折去好几年的寿命罢。 “天使吗多么美妙的名字啊。”安东少尉已经彻底迷失了。 “更确切的说,是权天使,也可以称做领域天使。”探究多于情感的声音在两人身边响起。黎莉娜-格利菲斯也是第一次看到天使这类神界生物的实体,但这并不妨碍她展露自身的学识。“天使,轻如空气的物质幻化成的形体,仅次于神的存在。”黎莉娜转述着她所学习过的知识。“安琪儿(als)乃其总称,也特指其阶级中最低的一阶。父神教的教典,将至高神的领域描绘成一个与凡界相似的国家。至高神位高在上,是为国王、皇帝,而天使充当大臣、官吏、将军乃至普通士兵的角色。因而天使亦有高低之阶,强弱之分。” 科林准将带着一丝的侥幸问:“您所说的……权天使是属于哪个阶层的” “普恩斯巴利提斯riialiis。”黎莉娜似乎还没过瘾,嘴里又蹦出一个拗口的名词。“领域之天使,对应凡间的领主。第三阶中,圣灵级的天使。” “第三阶也就是相对低位的天使”科林准将舒了口气。“您一定有应对的魔法,不是嘛。” “怎么可能!”女术士的话语透着讥讽之意。“除非是我的导师,召唤出上位的水巨灵,或许可以击败第三阶中的天使。但对方是权天使,嗯……,或许双方对长时间对峙,直到构成他们的能量为了抵御物质界的侵蚀而耗尽。” “那你还这么悠哉游哉的!”科林准将觉得自己被年轻的女术士耍弄了,不觉声音也响了起来。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其实即使他没意识到,黎莉娜表情不善的面孔也足以提醒他。 科林准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换回原来尊敬有加的姿态。“那您有什么建议吗毕竟,我们这些凡人在超凡力量面前是软弱无力的。” 黎莉娜的面子得到维护,语气也不那么生硬了。“对方即使召唤出天使,应该主要是做些辅助工作罢。” 科林将军暗自提醒自己,今后千万不要得罪术士,再低阶的术士也不行。加个限定条件的化,特别是女术士。这一惊一乍的,刚才还因为对方召唤了堪称神话级武器而忐忑不安,却原来只是个大一号的啦啦队。 “东征之战期间发生的若干起惨剧,促成了术士和神术使之间不使用召唤生物直接攻击军队或城镇的默契。当时对峙的双方相互报复的行径,酿成多个著名的城邦化为废墟,整个国家丧失近三分之一青壮人口的结果。由此引发的地域政治动荡,足足延续了三代人呢。由双方的上层统治者发起,与超凡者订立约定,才使类似的悲剧不再重演。” 术士的历史纪录,总是优于帝国的正统史书。频繁的王朝更替,不知道多少丑恶被掩盖在层层污秽的妥协之下。至少科林准将就没听说过这件事。至于安东少尉……,这家伙从刚才起就一直用迷恋的目光注视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天使。“多么美妙啊!优雅而残酷的你,何时囚禁了我的心我愿化作笔,用我的一生描绘你的艳丽。我愿成为吟游诗人的鲁特琴,月下弹唱你的绝情。” 科林准将一副‘我不认识这个人’的嫌弃表情。“即便如此,对于那个……权天使,我们这些卑微的凡人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注意”黎莉娜只是觉得好笑。“若是权天使在这里释放所有破坏力,那我们也没什么要注意的了。根据精灵族翡翠宝典的记载,权天使的一击能毁灭一城。放了说,一个城镇至少一百多户,五、六百人罢。你的军队,也就够承受两下的。” 即便早有预期,科林将军一时间也是目瞪口呆。 黎莉娜好笑之余,又解释道。“天使是至高神的天军。换而言之,是至高神所豢养的猎犬,用来与龙神和龙神的术士们对抗用的。这样的存在,才不会对蝇营苟且的凡界众生有多少关注。而且就故往的案例来看,权天使干涉物质界的情况最多,一般是惩戒背弃教义的国王,叛逆异端的使徒——那可是在父神教的圣典上都可查的。它们绝少被用来对付龙神信徒,呵呵,多半是慑于我们这些术士的力量罢。” 在天使现身的促动下,考伊科军的士气大振。 而天使或许是因为感动于信徒的狂热,又或许是对类似贵族公子安东-冯-雷尔曼这样几乎可以说是垂涎三尺的异教徒的丑态不堪其扰,立刻有了动作。她微张开嘴,娇润的双唇缓缓开启。安东也跟着张开了嘴,准备酝酿一段美妙感人的诗歌。 女术士黎莉娜却本能地感觉到了的威胁。“龙神在上!这是……。”还没等她发出警告,恐怖,毫无预兆地降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七章. 天使 天使曼妙的双唇倾泄而出,是尖利的啸叫。这刺透人耳膜的声音,足以冻结最勇敢的心脏。 但真正的伤害并不来自声音本身,而是由此产生的震荡波。几乎是一瞬间,声波从一个点扩展开来。扇形的区域越过与努瓦雍军对峙的考伊科中军,直击向后方的缓丘。即便是在沿途,它所掀起的烈风就已经开始炫耀自己的威力。灌木被连根拔起,草皮被剥离,大块的土和卵石被抛散到空中。风像是一个暴怒的巨人,狂跑着撞上考伊科的军阵。躲避在盾牌后的人体顿时被撞得飞起,四肢扭曲地如稻草人般在空中舞动。就连那些身披重甲、手持钢盾的黑岩佣兵,也止不住地一步步向后退却。中军的营帐,直接面对天使的攻击。木栅和帐篷,纸片般飞了起来。将军的亲兵、幕僚、仆役,传令兵和他们的马匹,还有奴隶贩子和他们为虎作伥的保镖们,一个个惨白着脸四处奔逃,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 科林准将吼叫着严令秩序,可面对这人力无法抵御的力量,他的努力像是螳臂挡车。即使是他还能保持冷静,还是多亏了女术士的庇护。黎莉娜来不及施法,本能地激活了手指上一个戒指中的魔法。看似寻常的木戒指内部,微的组件瞬间运转,释放出蓄积的魔力。周围的水元素被大量抽取,以术士为中心向周边的伸展开来。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水膜,却能防御弓箭的射击,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消火焰、毒素、雷电的伤害。权天使的攻击,虽然将球形的水盾向里挤压得变了形,但最终还是被挡住了。 “音波炮。”黎莉娜确认水盾效果后,还有兴趣对天使所使用的神恩术进行一番分析。 这个高阶攻击神术的历史非常悠久,早期龙神术士与至高神的地上使徒互相征伐期间,就已被使用并广为人知。古代术士们甚至破解并用魔力重新构建过同名的魔法。据黎莉娜所知,其原理是用某种发声器制造多种频率的声音,并将其压制为狭的一束指向目标。音波射击过程中通过共鸣不断释放能量,从而形成巨大的破坏力。 “辅助你们术士就是把这个称作辅助的吗”科林准将早就没了先前的儒雅,手舞足蹈地发出质问,丝毫不顾及对方刚刚救了他的命。 安东少尉心有余悸地看着旁边一个奴隶贩子的……尸体。算他倒霉,被音波炮击中后摔倒在作为防御设施的鹿堑上,整个人都被扎透了。 奴隶贩子的头目卡尔文-莫里森吹了声口哨。“总有人骂老甘布没心没肺的,今天果然实现了啊。”这些奴隶贩子就像蟑螂一样,根本不在乎死那么一两个。合伙人?死了更好,可以乘机接受对方在这行当的地盘。就连科林将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没能让他有所收敛。相反,他还质问科林:“将军,这场仗还能打赢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对面的权天使亲自加入了战斗。她展开双翼,在离地一厄尔的高度快速地飞行。在她行进路线前方的努瓦雍部队,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那样狂呼乱叫,让安东少尉羡慕之余不禁大为鄙视。不过他的鄙视也不过维持了几秒。权天使接敌的那一刻,手中瞬间出现一把艳红色的巨剑。那把剑不但巨大,还喷薄着炙热的火焰。只是一次挥击,就像割草般砍倒了半个百人队。 科林准将手臂颤抖着指向那堆零散的尸体,口鼻间都是肉和脂肪烧焦的臭味。“这也算辅助?” 黎莉娜有些不自信地回答:“五百……,至多一千人以下的伤亡,对权天使这个级别的存在都算是‘辅助’罢。” 科林准将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他一把拉过安东少尉,拽着他的肩膀用力晃动,直到失神的眼中重新闪烁起基本的理智——“军官,汇报损失。”安东少尉愣愣地看着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该做些什么。不过就观察所见,战场的局势已经彻底扭转过来。努瓦雍的两翼,特别是右翼还能坚持,在中军的位置在音波炮的轰击和权天使亲自进场的威慑下彻底瓦解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神话中才会出现的生物的努瓦雍中军,在考伊科人士气大涨的攻势下以可见的速度溃败下来。更要命的是,科林将军刚才为了加强右翼的攻势,把最后的预备队都抽调走了,这时刻怎么也堵不上中间的缺口啊。 科林准将苦笑着摇头。“看来这次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了。”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铠甲和有些歪斜的头盔。“非常遗憾,我的孩子。这次我不得不看你经历一些屈辱的事。我命令你立即出发,向对方提出休战的请求。我们这次败了!在放下武器,并支付一定数额的赎金的条件下,我希望能带着孩子们回家。这次我们都尽力了,可惜,他们拥有比我们更强大的超凡者。” 黎莉娜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不到一千枚金币的酬金,总不见得让她一个未名的术士学徒与一位权天使拼命罢。 科林准将倒也不是抱怨女术士出工不出力。他拍了拍年轻军官的肩膀,勉励道:“让他们看看,贵族即使在这种时刻,也必须维持自己的体面。” 安东少尉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感受到将军内心那无法承受那种痛苦,还是逃出生天的如释重负。 然而战争发起容易,要结束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至少对胜利者,没有那么简单。 接到对方求和信息的哈木札,在暂停攻势的同时,亲自回来向年纪了他一整轮的新主教汇报。随后他建议:“敌人显然已失去继续战斗的意志。我们只需示之以宽,就能顺利得到这场战争的红利。” “是这样吗”瓦希德-阿祖维的目光转向身边的护卫首领。 孟台绥尔-阿祖维,圣教骑士团的骑士。圣教骑士和圣骑士只是一个字的区别,在至圣联合中的一个相当于皇家禁卫军的军官,另一个则相当于地方上没有民事权只有军事权的地方领主。帝国中后者之间存在的隐约对立,至圣联合中同样存在。 “他们害死我们那么多虔诚信徒,哪有那么容易说结束就结束的。异教徒那里有恶龙的爪牙!他们至少要交出那名术士,由我们加以净化,才能换回他们所谓的和平。” 一定程度上说,孟台绥尔的说法比较符合底层士兵的心理。不过哈木札却暗自摇头——要让对面努瓦雍领的军队交出术士,完全是不谙世事的幻想。在龙神信仰地区,术士拥有不啻于甚至超过地方贵族的身份。努瓦雍领敢把术士交给信仰至高神的军队,不用那术士的老师、盟友来打击报复,帝国皇帝就会把当地领主一撸到底。这种政治-正确性上的红线,是没人敢踩的。 孟台绥尔又不合时宜地补充了一句。“据哪些伤兵反馈,对面的似乎是个女术士。” “女人!”瓦希德不知道那片逆鳞被触动了,登时暴怒起来。“巫婆,女妖!我就知道,只有女术士才会使用如此恶毒地的法术。这些嗜血的母(狗),骑着扫帚穿行夜空的娼(妓)。她们必须受到惩罚——在火刑架上烤死,身体烧成灰烬,骨灰丢到流水里。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清除她们的罪孽。” 孟台绥尔的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他这个同族的使徒,出身于南方保守风气之间,刚成年就被发现使徒的天赋而加入以教规严谨著称的父神教,而他本人却又是男性本能逐渐成长的岁数。这样的反应,几乎不必多猜就能预料到。 暂时停止进攻,飘浮在半空宛若雕像般的天使立时有了反应。由光组成的身躯瞬时消散,又在三弗隆外闪现重组。光和火焰的巨剑被优雅地擎于手中,一记猛烈的斩击,如璀璨的流星般挥下。 黎莉娜几乎毫无准备地迎接天使的斩击。这次,就连她都无法坚持这是某种‘辅助’性的行动了。还好,刚才的水盾尚维持着效果。她疯狂地将所余全部魔力推入水盾,完全不顾那种刺痛感像是要将她的脑子煮沸。然而那是净化之剑,由光线构成却又带着红莲之焰的天界武器。别说是人的肉体,就是虚空恐怕都能被切开。水盾几乎是瞬间就被蒸腾成一团水汽彻底消散了。 那一瞬间,年轻的女术士似乎想了很多。她想到了引导自己进入魔法世界的精灵长者,想到在家乡劳作因自己成为术士而骄傲的父母。曾几何时,那些她举得早已忘记的事物,一幕幕飞速地掠过她的脑海。在她的视线里,为家业颓落而深皱眉头的父亲露出了笑脸,母亲溺爱地端给她亲手烤制的甜饼。当时的她只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有些厌烦。然而今天,她要死去了她们会多么地悲伤呢不!——神啊,龙神啊,请听取我的忏悔。请给我……给我再一次机会罢。 如果天使能听到到黎莉娜的祈祷,或许也会为之感伤。然而异教徒的祈祷,至高神的天使听不到。惩罚之剑无情地斩向茫然的术士。这可是一把足有一层楼高的巨剑,剑身萦绕着尺许的烈焰。一旁显然要遭受无妄之灾的科林准将和安东少尉,下意识地听到了剑风中死亡的啸叫。他们的表情,同样的绝望而又不甘。唯一的区别就是前者勉强挺立着,死也要那里坚持所谓‘贵族的体面’。后者则两腿发软地跪倒在地上,泪涕满面地乞求着宽恕。战场上死斗中的两群人也在此时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厮杀,带着不同的情绪观看着这终结的一幕。 因为天使显现而变得光明的天际,不知不觉间笼罩上了一层灰霾。那霾雾在骤然凝聚成型,如一条条黑绸般缠上了天使手中的剑。天使那圣洁的面孔,浮现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至高神,以正义作为神职的唯一神,选择光明而非龙那种威严的形象作为自己的象征。此相对的,则是孕育罪恶、欲望以及死亡的黑暗。然而此刻,黑暗萦绕上了光明,就仿佛眷恋的爱侣。那道道黑色的轨迹搭上光亮的剑身的时刻便渗透了进去,就像墨注入了一汪清水。不,就像是早已灭绝的恐怖怪物,将丝丝的触手探入猎物健康的肌体。光明非但没有驱散黑暗,反而被黑暗所侵蚀。黑暗则以光明的能量补充自己,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滋长起来。不多会儿,火焰之间就被侵蚀地支离破碎。黑暗似乎还不肯罢休,顺着剑身向握剑的手攀延而去,仿佛吃掉了剑还不满足,还要将剑的主人一起吞噬。 “敕!”天使第一次发声。美妙,就像黎明的露水般纯净。她丢去了剑,扇动翅膀提升高度。女术士不再是主要的目标,一个更致命的敌人已经出现。 “你没事罢?”一个男性的声音在黎莉娜耳边响起。 黎莉娜惊讶地抬起头,发现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色天鹅绒长袍中的陌客出现在她的身边。一支手向她伸了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很不堪地坐到了地上。刚才那种濒死的感觉,她是再不想再尝试一次了。的丢脸,还算不上什么。 虽然这么想,她的脸还是不自觉地红了,两耳也感觉热热的。那支手很大,很结实,毫不费力地将她拉起。“谢谢!”低若蚁蚊的声音,让她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的。 拽起黎莉娜后,黑袍的术士便将注意力转回不远处飘浮在空中的天使。他微皱着眉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严肃的问题。是啊!即便身为术士,面对至高神在凡界的使者,威严而崇高的天使,都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敬畏罢。 “又是空欢喜一场。”黑袍术士的脑海中,一个声音娇嗔着抱怨。“东西不在她那里。” 黑袍术士干涩地低声念叨着什么,令黎莉娜有些怪异莫名。“普恩斯巴利提斯riialiis——权天使。目测型号辅助一型,编号05101,千夫长。” “咦,老朋友了。”脑子里的声音发出一阵惊喜低笑。“我还以为这类型早就被淘汰了呢。” “是被流放了,所以看上去状态不佳。而且只是她的镜像在这里,并不是本体。”黑袍术士这次没有说出声来,而是在精神领域与他的共生体交流。 组成天使的,除了能量构成的外壳,最重要的是驱动躯体的灵魂。没错,天使与物质界的智慧生物一样,拥有自主的灵魂。只是在与至高神结盟后,他们的灵魂便与至高神的意志和规则结合到了一起。相应的好处,则是他们这类天界生物,能够借助至高神在凡界的信徒侵入物质界,从而获取远超过在空旷的天界所能获得的‘食物’。 “那你还等什么,蹂-躏她,撕碎她,让她今后一百年里都会她的轻率而后悔。谁让她这么不心,把宝贵的身体暴露在如此危险的物质界里。”共生体似乎有些兴奋,不,是兴奋到几乎要燃起来的感觉。 黑袍术士摇了摇头。“如果她就此退出,我也无意与她战斗。” “龙神赐予智慧。”黎莉娜见黑袍术士发呆,犹豫着向他打招呼。当然,是以术士之间的方式。 共生体嘻嘻笑着,怂恿道:“听声音是个不错的女人!和她聊聊?说起来你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呢,说不定能遇上以身相报的好事呢。” 两手五指交叠置于胸前,呈金子塔形,然后手指向下,构成一个上宽下尖的菱形(宁静和强大)——这是那个派系的礼仪啊?虽然嘀咕,黎莉娜倒是没敢怠慢,左手抚额,微微鞠躬,拇指和指竖起,另四个手指蜷起,置于胸前,向术士回礼。现代术士都会使用长、短法杖强化施法效果。右手拿着杖,所以只有左手可以用来施礼。像黑袍术士那样两支手都空着的情况,是太过自信呢,还是狂妄自大?看他的表情,或许两者都不像,难道从来就没学过使用魔法杖的知识罢。 “向您致敬,睿智的术士。”黎莉娜对礼仪向来是一丝不苟的,这是受她的精灵导师的影响。 “智慧源自时间和沉淀。”黑袍术士用的又是不怎么取巧的回应方式。正常来说,回答‘智慧青睐天赋’,或者更应景的‘愿睿智和美丽与你同在’,都比他说的那句要合适得多。 黎莉娜虽然暗地里腹讽,面孔上却不敢露出丝毫觑之意。“黎莉娜-格利菲斯,遵循水龙神之道的术士,师从于水镜术士,高等精灵埃阿伦迪尔的门下。”这是开始自报家门了。 “水镜”黑袍术士沉吟不语——咦!连鼎鼎大名的水镜术士都不知道,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乡巴佬 “近千年来,以水镜为名的术士有五位,尚在人世的却是不多。精灵……,是纳兹塔(aarh)森林的‘水镜’罢。” 黎莉娜顿时撅起了嘴。就算你也是高阶术士,听声音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水镜术士可是三百岁的长者,还是精灵,哪里是你这样的人类术士有资格评价的。 黑袍术士毫无自觉地自然自语道:“埃阿伦迪尔,嗯,应该是这个名字。年轻的时候他可是个喜欢冒险的精灵呢,还幻想过去大海冒险。” 黎莉娜咳嗽了好几下,才把黑袍术士从回忆状态唤醒过来。话说,就算你从师门知道些陈年旧事,也不该在当事人的弟子面前显摆罢。这让黎莉娜是听好的,还是不听好呢。虽然选择了后者,她心里倒是隐隐有些后悔,否则,回纳兹塔森林的时候,和那帮师兄师姐就有新话题可聊了。 黎莉娜眨巴着眼睛,一脸敬佩地问:“术士,您的名讳、师从……。” 黑袍术士有点木讷地回答:“诺阿-路德维希-豪斯维尔(ah-dig-hauvill),你也可以叫我诺阿。” “诺阿,嗯……,很奇特的名字。”奇特个鬼哦!诺阿是个古名词,有拯救、救援的含义。考虑到之前的救助,这名字不会是你临时想起来的罢。 诺阿笑了笑,似乎感觉到黎莉娜话语中的怪异。“路德维希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给我的,他不再需要这个名字了,所以就送给了我。至于豪斯维尔,我的家乡在那里。” 哦!听着似乎颇有点真实感呢。黎莉娜不好意思地又咳嗽了一下。 “那是你的魔法吗?”她指了指正在吞噬火焰之剑最后一点光芒的黑色雾气。 诺阿向着天空伸出手。黑雾就仿佛有生命的动物,随即飞了回来。它们萦绕着术士盘旋几周,然后蜂拥着涌入诺阿的袖子。“我的魔宠。更准确地说,是另一个朋友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 脑海深处,他的共生体嗔怪地哼了一声。“不是我不想养它。可是,它吃得实在太多了点,现在的我养不起啊。” 黎莉娜咯咯地笑了起来。“还真是只听话的魔宠。” 旁边,看着打情骂俏(至少其中一个有点这个意思)的两人,科林将军不无尴尬地说:“抱歉打断两位,不过,对面的天使好像要攻过来了。” 抬眼看去,果然,之前悻悻地退回去的天使,此时又气势汹汹地摆出攻击的姿态。这一次,她的态度更为坚决毫无迟疑。 繁星闪烁的星界,一具庞大的躯体漂浮在无垠的空中。虽然被物质界的信徒推崇为神祗的猎场,至高无上的圣域,这里实则荒凉贫瘠。只有最强悍的存在及其附庸,花费成千上万的岁月筑造起来的神域,才拥有堪堪可称为宜居的环境。而这种行为,往往会将周边数万乃至数十万弗隆的广大地域,所有的物质和能量消耗殆尽。 然而,就在这具躯体看似将要几百几千年毫无目的地继续漂流下去之际,一阵悸动在它的内核深处涌起。 “疑似一级目标……,探索器编号76714……,重新建立信道……信号调制加强,精神波吻合……确定一级目标,神敌——深黑之翼。” 这个超凡个体的精神素混合成一种在物质界被称为恐惧的情感。“能量水平过低,物质神力转换率低下,武器系统磨损严重,判定……无法与之交战。” 另一股浓重的精神素被非理智的思维器官搅了起来。“要放弃吗?自从被同伴流放后,过了多少个岁月了?凭这残缺的身体还能坚持多少岁月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在两股意识胶着之际,它的本体借助探索器检索了名为‘瓦希德’的物质界生物的记忆。精神寄生,这是它的种族接受‘至高神’这个本土诞生的超高阶个体的招揽后,所获得的几项权利之一。当然,应寄生体的需要而投射到物质界的镜像,同样提供了更多的信息。根据作战记录,令它恐惧的对手所使用的,似乎只是最低层面的力量,一种被称为‘术士’的粗陋模仿体的战斗模式。有趣!难道至高神沉眠前所做的预言已然实践——邪恶必将自我吞噬,你们要做的仅仅是等待。 因为这些乐观的新情况,第二个意识很快占据了上风。反应到物质界,瓦希德-阿祖维的双眼一下子失去了焦点。 守护骑士,孟台绥尔-阿祖维,担忧地呼唤着瓦希德的名字。 召唤天使,是这名圣徒所能施展的最强大却也是唯一的神恩。即使是救助圣骑士哈木札的治疗术,其实也源自天使的力量。在被部族发现并被送至圣座后,教廷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名出生于刚皈依父神不足百年的南部荒漠的超凡者。质疑贬低的大有人在。圣徒不该诞生在神圣的始祖之地,又或是崇高的流着蜜和奶的应许之地吗?最低底限,也该是在冬之座或是夏之座的庇佑范围内罢。那种贫瘠的荒漠,海盗与野蛮人聚居的无法之地,怎么可能会获得如此光辉的荣耀呢。当然,不是说这些低贱之民不值得神光的照抚。但一名圣徒……,能确定他不是在使用某种粗陋、诡异的萨满法术吗? 还好,瓦希德被赐予的神恩,是父神教仅次于至高神的形象——光辉纯洁的天使。再不服气的大人阁下们,在那对散发温暖光芒的双翼下也不敢直面以对。于是瓦希德被封圣,然后,就被高高地奉养了起来。虽然衣食无忧,他却没能学习到最基础的神恩使用技巧,也没有获得该如何管理一个教区琐碎事务的知识。直到最后,大部分人都判定他只是个缺乏天赋的幸运儿,就连赌心最大的野心家也放弃了对他的期望,教廷便授予瓦希德一个独立的教区,一个远离权力中心的地方。为了避免他的存在影响到南方的传教,他们甚至没有给他靠近父母和部族的机会,直接打发他去了北方传教区。考伊科,至圣联合的疆域上有这个地方吗?还真有,再过去一点就是异教徒的国家了。要是放在几百年前,一场战争就会有三、四个圣徒陨落。如今,还真是……可惜了! 孟台绥尔同样来自阿祖维部族,与瓦希德甚至五代内都能拉上亲戚关系。不过他可没有瓦希德那样的神眷,完全是依靠刻苦锻炼出的战技爬到现在的地位。即便如此,圣教骑士团的高层也是容不下他这样的异数。要知道,骑士团八成以上的成员都是来自始祖氏族,或者海德若米丽缇斯河流域最早的皈依者家族。借着教廷的枢机们打发瓦希德的机会,骑士团便把孟台绥尔派到了北方传教区,新主教的身边。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人关心瓦希德的话,如果限制在北方传教区的话,除去孟台绥尔还真没几个人了。他们两个,那是同族加上同病相怜的感情。 “冕下,瓦希德主教,你没事罢?” 瓦希德的双眼恢复了宁静,甚至可以说平静的有些怪异。“没事,当然没事。我……很好。”他一把推开自己的守护骑士,视线转向几弗隆外,那个黑色的身影。 “是术士,而且还是高阶术士。”孟台绥尔低声道:“我想,我们该撤退了。” 凡人的战斗受挫,超凡力量的对战也落于下风,这场战争真的是打不下去了。 “撤退?”瓦希德的目光冷冽的扫过周围的众人。“战斗才刚开始,我们为什么要撤退!” 没有人敢反驳,一个个都畏惧地低下了头。 瓦希德轻笑一声。“你们明白了?这次是我的战斗,我一个人的战斗。”他向上空的倩影挥了挥手。“是我和我的守护天使的战斗了。” 有些黯淡的天使,瞬间被光明所充斥。她威严地昂起头,向对手发出正式的挑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八章. 惩戒 孟台绥尔心翼翼地问瓦希德:“尊者,对方的术士是不是干扰了您与天使之间的联系” “不,我和它的联系从来没有如此紧密。”瓦希德的嘴角带着有些怪异的笑容。“只是,对于那个……术士,天使有些新的想法。” “也就是说,天使产生了自我意识。”孟台绥尔丝丝地抽着冷气,心里却是一团火热。 使徒有各种类型。有些能够施展威力巨大的攻击性神恩术,在战争等特殊历史背景下他们往往成为一方将领或统帅。另一些则以种类繁多的辅助性神恩著称,譬如大范围影响土质或气候,凡其周边区域都能获得稳定而客观的丰收,身后也会留下圣徒的名号。而召唤系的使徒,是以因其祷告而降临的天使的阶位高低来衡量其实力。其中一个重要的评估因素,就是是天使具有的‘自我意识’,也就是所谓的‘纯粹之灵’。 ‘纯粹之灵’容量低,就是像瓦希德之前所召唤出的权天使那样,只能在召唤者直接命令下执行某些特定的动作。而高阶的召唤,天使具有自我意识,能够根据现场状况决定战术战略,其作用甚至远超过统帅型的圣徒。某些召唤天使甚至具有从父神那里继承的全部意识,会毫无保留地庇护、帮助至高神的信徒,对异教徒则是嫉恶如仇,除恶必尽。召唤者,不仅是作为天使进入物质界的通道,还会在高阶天使影响下随机获得智力提升、体能增强或其他的永久性加强。 如果瓦希德得到了强化,能够召唤出‘纯粹之灵’满格的天使,那么即便是教廷的高层也不敢再漠然视之。他们会将瓦希德,当然包括孟台绥尔等圣教骑士,一起召回圣座。这位使徒及其守护天使,也将立时成为在整个圣座都有话语权的新贵。在孟台绥尔所知的历史中,至少有两位主教因为带来天使福音而被祝圣,进而为枢机主教。而带着一位能随时传达、解释神意的天使,对于的至圣联合而言,无疑是不啻于无冕之王的角色,还有谁敢将其随意流放到遥远冰冷的北方就不怕第二天就被揭发,成了蒙蔽神意的叛教者、伪信徒嘛。 瓦希德放开了象征权力和地位的权杖,任由它跌落尘埃间。他的脸朝着天空,纯净的不染一丝尘埃。 “全能的父啊,您创造了人,使人渴望,寻找安宁。求您赐福于我,令我虽身处险恶,仍能辨认出你的慈爱,欣然承认你是唯一的。因您之名,求您俯听我的祈祷。” 喃喃地祈祷中,他缓缓地跪倒下来,直到自己的四肢都接触到卑微的地面。抬起头,他有念诵了另一段祷词:“为艰难困苦中的信者祈祷了,求父给予勇气,在痛苦中常思父所许诺的赏报。为有所怀疑的者们祈祷,求父赐于智慧,使他们能认清超性的真理,一心归依。” 一个人的声音,渐渐被十个、二十个、上百个人应和着,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宏大。这变化如浪潮般涌动,从一个人传播到另一个人,从一支队伍传播到另一支队伍。终于,战场上考伊科的战士们同声一致地念诵了起来。即使在几个时辰的战斗后全身疲惫,即使身受重伤倒地不起,即使失去了亲人战友而悲痛不已,他们都毫不吝啬地将自己融入到这庄重的仪式中。他们的祈祷声在天际回响,就仿佛要穿透天空,直达至高神的天庭。 天使的光芒越发灿烂。 她展开了双翼,金丝般的光线从翼端透出,向着四周播散开来。美丽的幻象中,她的翼不断延展,而翼端的光线也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使徒瓦希德此时已站了起来,带着惊喜和崇拜的表情面对变幻中的天使,嘴里念诵着最后的祷文。 “父啊,求您怜悯。让我抵御不信者的诱惑,让我忍耐痛苦的磨练。因我知道,你的一句话,就能让我度过汹涌的波涛。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进入平静的港湾” 天使的光骤然收敛。在她的身后,千百片金灿灿的光之羽构成的幻翼赫赫显现。一声清啸,硕大的光翼如绷紧的弓弦般振动,光幻的羽毛一片片射出,径直刺向远处的术士。 “呦!她还真想打一场啊。” 对于寄生体的嘲笑,黑袍术士微微皱眉。聚集在他长袍上的黑雾瞬间涌起,在他的前方凝结出一块黝黑的护盾。几乎同一时刻,光羽如冰雹般攒射在护盾上,炸裂成一团团炽热的火焰。那包含着神圣元素的火焰,即便是奇异构造的黑雾也难以承受,在光与热的炙烤下成片成片的销蚀。一旁的黎莉娜甚至觉得自己在此过程中听到无数个细微的悲鸣。 一点光羽残片透过魔盾,射在安东少尉做工精美的铠甲上。钢制甲板被接触到的地方,先是外表的漆皮升腾成一团带着异味的烟气,随即金属便炽热烧灼得通红。那点红艳,迅速地扩张开来。 “啊呀!”安东感到一阵剧痛,顿时跳了起来。 光羽射中的部位比针点大不了多少。然而那片赤红已然扩展到一个巴掌的大。最中心的部分甚至从固态变成了黏稠的铁液。钢铁融化成的铁水掉进铠甲里,想必和乡野笑话里那个不慎让老鼠钻进全身铠甲的倒霉蛋有得一拼了。若不是安东少尉的实际状况的确悲惨,他的大声喊叫、他的手舞足蹈,足以招致别人对他的头脑是否正常的猜测。 科林准将急着想要帮他,却按不住一时因疼痛而力量倍增的青年。至于那些亲卫和奴隶贩子们,则根本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外面是比一点就能烧铁成浆的光箭,这时候谁跳得越欢谁就死得越快。还是老老实实躲在看着就比女术士靠谱的黑袍术士后面才好。 诺阿探出左手,手指凌空画了几下。如细丝般的黑线斩断了链接铠甲的皮带和卡榫,安东身上的甲片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里面,露出烧出一条条黑道的内衬。原来,那些铁液珠子在铠甲里乱跑,难怪他痛的那么厉害。这么个烫人的铁水球在身上滚动,那感觉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不过也因此,致命的热量被平均散播到各处,安东少尉至多是受了点皮外伤。当然,若不是诺阿及时拆了甲,时间拖久了大量炽热渗入体内,安东不死恐怕都要脱层皮。 “淋点光雨就让你手忙脚乱的,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呢。”寄生的女孩幸灾乐祸地笑道。 诺阿脸抽搐了一下,随即右手向外推出。被侵蚀地千疮百孔的黑盾膨胀了一下,转瞬消逝在光羽的爆裂中。更多的黑雾从诺阿的身上涌出,仿佛炸了窝的马蜂。这些雾快速凝结出手臂长一支支弩箭,刚一成形便朝着天使的方向激射而去。与黑箭相交的光羽,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空间的裂缝,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天使对这些箭也转为慎重,用更多的光羽迎了上去。一片、两片、三片……,吸收了太多光羽的黑箭,也像黑雾凝结的盾,被销蚀、破损,最后消散在空中。 “需要我帮忙吗?”就连黎莉娜都看出情况不怎么好。 诺阿来不及回答。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女孩兴奋的嘈杂声。“不够,不够,还不够啊!她的绝大部分还不在这里。快,抓住她肚子上的肥肉,把她全身全尾、一丝-不-挂地从她最隐秘的藏身之所揪出来。然后我们就能对她为所欲为啦。” 让人哭笑不得的叫嚣!不过诺阿要操心的还不止这个‘同居者’。事实上真的使出全力,他才发现整个战斗系统残破到千疮百孔的地步了。这也可以说是之前过份以来‘黑素’的后遗症罢。 “哈哈哈哈!”一阵狂笑在空旷的星界一角回荡。“黑之术士,最后一个堪与神匹敌的施法者,背负黑翼的天界屠夫……,原来你也有堕落到如此地步的这一天啊!” 因为流放而陷入半疯狂状态的天使,盘算着如果打赢能够获得的庞大收益。为天使军团复仇,成为天界的救世主,这是不容置疑的。那些蒙蔽了神祗,欺压遗弃同伴,将他驱逐出光辉天堂山的败类,想到他们匍匐在脚下哀求怜悯的嘴脸,还真是解气啊。如果能吸纳暗黑之翼的能量,成为新的大天使……,不新的神祗都不在话下。并不是要脱离至高神的荣光,不过成为仁慈的父神的从神,倒也未必不能成为现实。 女孩的期望,诺阿没能做到,反而是天使自己做到了。 ”牺牲!”瓦希德喃喃低语道。 天使的本体在天界,只有转换成精神体的形式才能进入物质界。单单是一个使徒所能撑开的通道,并不足以让她的身体全部通过。 “来了,来了,来了。它想要过来,可肥胖臃肿的躯体穿不过。哈哈哈哈,谁来帮帮它啊!”女孩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渴求。 “肥胖,什么肥胖。”黎莉娜有点恼羞成怒。周围的人都是讶然而视——这紧要关头,谁会提到那两个字啊。果然,女人对那两个字有着天然的敏感,即使是精神域的私语都能感知到。 “咯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只有诺阿能听到。 瓦希德双眼骤然睁开,一丝血色从他的嘴角流下。孟台绥尔关切地按着他的肩膀,确保他稳定站立。 “使徒,需要我的帮助吗?” 瓦希德缓缓摇头。 上空,天使的手中再次幻化出晶莹的光之剑。炽热的火焰从剑尖闪出,瞬间萦绕上了整个剑身。 闪烁间,天使的身影出现在努瓦雍中军的前方。“神惩!”如水晶般透彻,又如熔炉般闪亮的大剑,猛力地劈砍下来。 即便是剑风抚过之处,灌木被连根拔起,草皮被剥离,大块的土和卵石被抛散到空中。风像是一个暴怒的巨人,狂跑着撞上考伊科的军阵。躲避在盾牌后的人体顿时被撞得飞起,四肢扭曲地如稻草人般在空中舞动。就连那些身披重甲、手持钢盾的黑岩佣兵,也止不住地一步步向后退却。 被剑直接劈砍到的地方,甚至至坚硬的岩石都承受不住这来自天界的愤怒。覆盖着泥土的表面被粗暴地撕扯开来,巨大的尘埃顿时腾空而起。岩石的山体咔咔地崩裂,仿佛遭到一把硕大无比的巨锤的猛砸。数十厄尔高的沙尘外围,碎石、树木,甚至人体,像是木偶玩具般翻转滚动。人和马的悲鸣,在这天地剧变的背景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天使的翼猛烈地鼓动,吹散了仰起的尘烟。惊愕到有些发呆的努瓦雍军,这才意识到天使毁灭性的力量。一道长达四、五弗隆的裂口,曲折地扯开整个丘体。深邃的堑坑壁上,闪动的余烬和嘶嘶冒出的黑烟,还残余着造成这一切破坏的根源。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断裂豁口的两侧不知生死,而在最前端,整个中军营地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木栅和帐篷,湮没在一片碎石瓦砾中。数十个刚才还在忙碌的人,包括将军的亲兵、幕僚、仆役,传令兵和他们的马匹,还有奴隶贩子和为虎作伥的保镖们,刹那间就失去了踪影。只留下碎石间撕裂的布片,以及分辨不清的些许黑色血迹。 唯一还残留着生存的迹象的,是在石屑中一个半透明的球体。黎莉娜、科林将军、安东,还有几个亲兵,虽然安然地站着已是吓得满脸惨白。安东惊诧地看到有一名努瓦雍贵族私兵的身体在球的覆盖范围内,右肩和脑袋却露在外边。毫无疑问的,那些部位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一个横贯躯干的巨大创口,露出的器官还在伸缩抽动。哗!短暂的停顿后,那具尸体跌落到了地上。即使是高温灼烧过的血管没有吱吱地喷溅出血液,腔体内大量器官和满满地暗红色浓稠液体倾泻到地面,也把一大片区域给染红了。 呃!——在场无论男女、无论年龄,都争先恐后地呕吐起来。 黎莉娜勉强止住喉咙口的恶心,这才突然想起些什么……这个魔法盾,可不是她能撑起来的。抬起头,发现诺阿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影,赫然屹立在前方。在面对天使远超过书本所描述的威胁下,诺阿成了安全感唯一的来源。不止她这么想,在场所有努瓦雍一方的每个人,恐怕多是同样的感觉。 然而那个令人安心的身影只是保持了几秒,就随着一阵风碎裂成一片一片的了。确实是字面意义的一片一片。黑袍术士在释放出那个防御性的魔法盾之后,身躯早就被炽热的神惩火焰烧灼成焦炭一般。仅仅是轻轻地吹拂,就将残余的部分化作细碎的飞灰,播撒得到处都是了。 “真没想到你是如此的虚弱。是因为人类的肉体的禁锢,还是倒行逆施所遭受的惩罚”天使的本体肆无忌惮地大笑。在它的身边,是黑暗和毫无一丝生命迹象的死寂。它向往充满光明和温暖,那是在决定世界命运的战斗之前,天使一族放弃自由而侍奉至高神的代价所换来的权利。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就是因为暗黑之翼,以及其他自认为正义的家伙。 “失去了主子,你们这些走狗不是一样的狼狈”一个声音穿过域之间的通道,直接传到天使的精神体。刁钻恶毒的讥讽,显然是与诺阿同行的女孩。“哦,我忘了!曾经荣耀光辉的天军,那一战之后就树倒猢狲散,成了勾心斗角的一堆散沙。你现在不是走狗,而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你没有死?……不,你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天使的意志,粉碎了黏附在它星界躯体上作为食物储备的冰凉陨石。“是你,就是你,才让我们落到如此悲惨境地。我要把你撕碎,一口一口吃了你。” “好啊!我很期待来一次这样‘热烈’的重逢呢。前提是——你要能到我这里来。” 天使咬牙切齿地说:“好的!你等着。” 借由与至高神的契约,天使能够在信徒中寻找适格者,以信仰作为纽带操纵他们血脉融合,最终孕育出精神力足以撑开星界与物质界之间通道的个体。瓦希德-阿祖维就是其中的一个,不是仅有的,却是能力较强的。这次,天使的意志强制地注入瓦希德的大脑,几乎撕裂他的灵魂。 瓦希德抱着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杀……,杀死所有异教徒。” 这是神的意志”如果是平日,这样的疑问直接可以认为是叛逆。若是放在一百年前,单是这句话就足以引发一场铲除异端的清洗。孟台绥尔却不得不问,他的内心深处,如同波涛起伏般摇曳不定。父神教不像龙神教那样具有包容心,但以信仰的名义剥夺对方的生命,还是一项比较忌讳的事。一个宗教存在并延续的根本,是不断壮大的信徒团体。即便在去往神许之地的征途中,信徒氏族也是以军事征服为辅,感化为主的策略。你要是把所有非信徒都杀了,这场被誉为血与泪的远征,或许就成了一群遭遇灾祸的游牧民族,蝗虫般自暴自弃的烧杀掳掠,最后消失在茫茫荒野中的片段历史了。 瓦希德没有回答,他的双眼透着非人的冷漠。 孟台绥尔屈膝施礼,随后戴上头盔,径直走向前线。片刻后,疲惫伤痛的考伊科士兵们再次鼓起余勇,发起猛烈的冲锋。决然的气势,却掩饰不了那股最后一搏的悲壮。 天使飘浮在天空中,高傲地俯视着地面的战况。鲜血,生命,不断地被消耗。“不够,还不够。”她的眼神中,晃动着狂躁的欲望。已经死去的,即将死去的,至高神的崇信徒的灵魂,不断被填充到那条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通道。然而能量的转换度始终维持在一个令她无法满意的速度。暗黑之翼,还有隐藏在他背后的神祗,以往能让整个天使大军都为之胆寒,现在却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暴露在她面前。这样的机会,不惜任何代价她都必须抓住。 反观努瓦雍一方,可以说是兵败如山倒啊。之前的战斗就没占多少上风,接下来对方又召唤出又炫又强劲的的天使。就是后来冒出来的术士,也是在大展雄风(雌威)的天使面前一剑都没撑过,彻底烟消云散了。再看着狂信徒们嘶吼着冲了上来,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跑呗!领地的贵族私兵,重金雇来的佣兵,也止不住前线败下来的溃军。 一片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脚下发生的异状。 丝丝的黑色雾气,渐渐弥散到整个战场。持续了好几个时辰的战斗中,不断倒下的死者,以及从他们的伤口流淌而出的鲜血,与地上的尘土混和到一起,形成一个个黑褐色的雕像。雾气经过的地方,血和尘被吸出了地面,被雾气带着浮了起来。它们穿过纷乱的战场,在混杂的腿和脚之间穿行,渐渐地汇聚到了一起。最终,一大团不规则胶泥状的物质,占据了好几阿彭德(ad)-亩的大片区域。 从这团莫名的物质中分离出一部分来,像是孩甩出的湿泥巴,‘嗞’地投向飘浮在上空的天使。令人诧异的是,天使竟然没能挡住这个泥球,光辉的羽翼染上了一个污黑的印记。 “啊!”——天使发出刺耳的悲鸣。“什么,这是什么”刺痛感,带着一种让人反胃的肮脏气味。 这声悲鸣就仿佛是召唤的哨音。更多的湿泥从黑褐色的胶泥物中分离出来,它们或是团成球状,或是拉长成一头细的矛状,甚至还有不规则扭动的莫名生物似的。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在成型的一刻获得加速度,径直投向上方的天使。 天使在懊恼的尖叫中扇动双翼,竭力躲避这些肮脏的泥球。 “你躲什么呢,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啊!”那个可恼的声音直接传达到天使的内核深处。“哦,准确的说,是在榨干了灵魂能量后剩下的残渣。不过,那些美味的灵魂球,就是在这些东西里长大成熟的。你怎么能区别对待呢。” 放纵的大笑,搅动着天使的心境。“闭嘴!闭嘴!”见警告无用,天使挥动惩罚的神剑,粘稠的物体在火焰的炙烤下蒸腾消失,伴随着一连串细的惨叫。然而这是战场,更多的血泥被黑雾收集了起来,迅速弥补了损失的部分。它们扩大到更大的面积,并显得越发浓厚。 “啊!这是什么……。”无论是考伊科人还是努瓦雍人,都被这涌动的黑褐色泥潭所惊吓。在那种怪异感觉的笼罩下,即使厮杀也为之失色。泥潭一团团地翻滚着,时不时地向上涌起,一会儿是一只只升向天空的手,一会儿又凝结成一张张凝结的面孔。 天使怒喝道:“邪恶,终将消失在光的照耀之下。” 她的双翼再次闪动起神圣的光芒,幻化出成百上千的箭羽。光之箭,如暴雨般落在厚厚的褐色泥潭上。每一支,都在接触到那污秽的事物后爆裂成一团火球,就仿佛无法与之共存的决然。每个火球,都能让一大片凝胶生物还原成灰烬和沙粒。 泥潭的涌动也因此变得更为激烈。一股黑褐色的物质脱离了群体,鞭子般抽向飞翔的天使。天使扇动羽翼,躲过这次攻击。凝胶物无功而返,摔落到广阔的泥潭中。然而更多的凝胶物质冒了出来,一个个怀着恶意指向摇曳不定的天使。整个泥潭就仿佛深海中的怪物,伸出数百支长而柔软的触手。 突然间,攻击开始了。所有的触手一齐飞向天空,那黑影就连阳光也一时失去了光彩。天使尖叫着,全力扇动双翼,穿行在黑褐色触手编制的罗中,同时用光之箭和神剑不断射击、砍斫靠近的触手。可要对付的有那么多,总有几个没躲过撞在她的身上,凶狠地撕下一大团。即便是被击破的,也在碎裂的瞬间爆出大量黑色液体。粘到天使的身上、光翼上,就会侵蚀掉一部分光明。 很快,天使光辉灿烂的外表,就变成光和暗影交杂的邋遢形象。“啊——!”天使婉转的声音,发出……声声惨叫。而在地面,黑雾和尸体的残渣混合而成的胶状物渐渐凝结,盘旋向上直立而起,形成一个具体的躯体。它有手有脚,还有双翼。然而它的手是软而不断扭曲的触手,它的腿则是粗细不等的圆球串接在一起的柱体,它的双翼一个立起一个耷拉着,布满黑褐色瓦片似的羽毛,就仿佛天使拙劣的一个仿照品。在它站立起来的同时,它的身体还在不断分裂出黏稠的肢体,与天使的光之羽展开对攻。 “亵渎!这是多么邪恶的行径啊。”孟台绥尔喃喃地低语。这种惊悚而恐惧的感觉,并非他一个人才有,也并非只有父神信徒才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九章. 牺牲 血肉泥偶,一个当代只有弱化版本的魔法,如今却在诺阿的手中被还原成能与天使对峙的召唤法术。黎莉娜看得目瞪口呆。或许只有她的老师所描述过的召唤水巨灵,才堪与此匹敌罢。不过最让她心痒难耐的,是诺阿逃脱了天使必死一击的技能。术士也是人,如果被当胸刺出一个大洞,恐怕也难逃一死。难道是幻术?可幻术对几乎屏蔽一切精神系法术的天使会有效吗? 也只有她才有这闲暇研究魔法。 对于科林准将及努瓦雍军,此时的情况是己方的术士克制住了对方最强的武器——虽然那个法术怎么看都有些诡异,那么他们要做的就是竭力抵御考伊科军队最后的反扑。只要顶住这一波,就能把最后的最后的胜利握在自己手里。所以伯爵领的贵族私兵都派上去了,原本作为突击队的佣兵团随时准备补漏。就连农兵,剩下还能动的,全部被压到战线上。 而考伊科一方。权天使在无法取得突破之际,冒着不惜摧毁瓦希德意志的风险,向他传递的大量指令。即使瓦希德或许是她的最后一个精神波适格者了。 “神说,要有光,因而光芒照射大地。神说要有水、空气和喝它们、呼吸它们的万物生灵,因而世界充满了生气。而神又将睡眠和复苏赐予生灵,使它们可以回归到他的身边,接受他的祝福或惩罚。”瓦希德像是一个傀儡般念诵着创世纪的一篇。“我们的身、我们的魂,都为神所创造。此刻,神需要他的造物的帮助。我们又岂能不舍和退缩。” 他的脸上露出的圣洁笑容,即使是被唤回来的孟台绥尔也不由色变——完全不是正常行为啊! “渺的我们,必须为天使的战斗做出贡献。”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吐出那个词语。“牺牲!献上我们的血和灵魂,来结束这场战争。” 父神教所谓的牺牲,换而言之就是以活人的生命,换取神赐予的力量。虽然据说效果显著,但终究不为多数人所接受。无论哪个宗教都不会动辄把要人奉献生命放在嘴上宣传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坚信徒。相反,今日的修行换取来世的幸福,才是绝大部分信仰者所期盼的。 孟台绥尔看着瓦希德期待的目光,不禁汗毛凌立。没错,他的确是把瓦希德视为部族兴起,更是他个人能够载誉而归回到圣座的希望,但绝没想过要把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给奉献出来啊。不止是他,周围其他的考伊科军官、骑士团的骑士,都是满脸的惊诧和慌乱。对于牺牲的态度,教义的指导意见是怜悯而非鼓励。父神教为此甚至不惜为此编纂了信徒死后灵魂进入神界的幻境。而视生命如草芥,随意将平民百姓血-祭的,不正是邪恶的龙神术士们的行径吗?——新来的主教,圣座派来的使徒瓦希德,他这是要干什么! “放心,我会紧随着,和你一起进入父神的怀抱。你……,只是先行一步而已。”瓦希德温柔的劝说,换来的却是孟台绥尔惊惶地摇头。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刚才就冲进敌人阵营里拼上一把呢。 “慈悲的父神,会允许这样的……牺牲吗”身后一个人畏缩地问。在考伊科这样的边境地区,宗教理念还是非常淳朴的。活人牺牲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 ”这是教义所允许的。”另一个声音瓦希德代替沉稳地回答。 众人抬头,才发现是自贬身份为一名普通士兵的圣骑士哈木札。别说,他的出现,让所有人的心境都为之稍稍安定。 “父神历八56年,撒加塔伊诺帝国入侵初生的至圣联合,并以其背信弃义的袭击侵占了大片领土。当时南方战区的将领,使徒穆尼尔uir,在战场上奋勇拼杀,后方家乡却传来家破人亡、妻女受辱的噩耗。悲愤之下,他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换取至高神对凡界战争的介入。他死后,信徒的军队为之激励而死战不退。而此后一个月间,帝国军因行军途中遭遇洪水,以及由此引发的瘟疫,兵力和战力折损大半。信者的军队和各地志愿前来的援军借机反击,终将入侵者赶出家园。而毁灭了穆尼尔家乡的罪大恶极者,帝国将军尼尔斯-菲利普斯(ilshilis)亦在此战后死于瘟疫。据说死亡时全身溃烂,散发令人作呕的恶臭。” 哈木札的面孔,严峻地仿佛一尊雕塑。 孟台绥尔和其他人不由赞颂:“扶助弱者,慈悲莫过吾神;无恶不惩,至正莫过吾神。” 若是科林准将听了,必定对至圣联合的一面之词呲之以鼻。比对方宗教国家更为文明开化的帝国史书中,描述的是父神教丧心病狂,掘开了河道的大堤,造成东征大军辎重全失。而瘟疫,则是敌军故意将被其虐杀的我军尸体抛入泛滥的河水所致。至于那位败军之将,倒的确是叫尼尔斯-菲利普斯。不过他实则是在回到帝都后,因畏惧皇帝的震怒而自裁,倒是勉强保全了家族的名誉。不过在场都是父神教信徒,自然不会把信仰异教龙神的家伙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当回事。就算接受过正规战史教育的科林准将当面解释,他们也一定会问——你们帝国军在局势大好的情况下最终却大败亏输。要说其中没有神祗的介入,这样的话只能用来骗孩子吧。 “你还以为这是一场凡人间为了些许鸡毛蒜皮利益而挑起的战争”瓦希德目光扫过饱经战火的圣骑士,即使年纪大了足足一轮,地位上也相差不多,哈木札还是不由生出一股被看破了一切的畏惧感。“黑衣的术士,那是神之敌。他的出现,意味着这里已化作信仰战场。若败,则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后代都将失去心灵的容身之所,成为肮脏的异教徒,或者流离的无信者,再听不到神的教诲。所以我们必须胜,不惜一切代价。” 权天使落于下风,甚至拙于抵挡的情况,暴露在考伊科军每个人的面前。谁都知道必须有所举动,否则天使将被龙神的爪牙击败。 “让我来吧。”作为使徒的守护者,骑士孟台绥尔虚弱地做出选择。这不是能不能回圣座的问题,而是他的灵魂和信仰的归属,以及他的家属能不能继续在这个国度生活下去的问题。 瓦希德虚弱地摇了摇头。“不够。天军需要以完整的姿态降临到这世界,与神敌展开决战。你一个人的分量……,不够。” “我来!”“我来!”……其余的骑士和考伊科军官一个个自愿站了出来。这个时代,教廷的底层成员,信仰无疑是极其坚定的。反而是一些高层,因为权力和财富而渐渐腐化堕落。 瓦希德的目光,投向圣骑士哈木札。神界的通道,可不是光凭人数就可以打开的。灵魂的适合度,信仰之力的容量,意志的坚韧,各种条件缺一不可。这里除了瓦希德本人,也就只有哈木札的信仰之力,堪堪可以撑开让天使本体进入的通道。牺牲自己不,还没到时候。 “我愿意践行先贤穆尼尔之道。”哈木札谦卑虔诚地低下头。 实际上,他没有别的选择。一手打造的考伊科军已是军心不稳。如果使徒瓦希德没有介入,没有召唤天使的话,单凭麾下的军团兵和老兵,即使对手有雇佣军助阵,他也有信心一战而胜。可惜,这世上最难解决的就是‘如果’两个字。作为至高神关注这场战争的标志,天使降临战场。而另一方面,龙神在现世的践行者高阶术士也出现了。如果天使不敌,对于虔诚的信徒们的打击绝对是致命的。若真如瓦希德所言,此战是异教徒的努瓦雍领主筹划已久的阴谋,那么败战的结果——整个考伊科谁都承担不起。如果自己的牺牲能换取战斗的胜利,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此时此刻,哈木札的面孔并没有毅然,也没有慷慨激昂,而是一切如常的平静。使徒瓦希德的神情也没有任何起伏。他的手交叠在一起,放在圣骑士的额头上方。 光,被汇聚到圣骑士的上方,将他的铠甲照射得闪亮,就仿佛第二个降临到凡界的天使。这是权天使将使徒瓦希德所定位的通道,扩张到牺牲者身上的效果。哈木札感到炽热的力量,从头顶注入他的身体,神圣地令他不由自主地跪下。他的全身上下,仿佛充满了神所赐予的勇气。即使是在他的身边,即使是远离他的考伊科士兵们,都能感觉到那不同寻常的脉动。 孟台绥尔看着这一切,狂热中不觉有些异样的情绪——是后悔,还是嫉妒 为什么他所守护的、所侍奉的使徒没有将这荣耀降临到他的身上,反而给予了与瓦希德若即若离,甚至在他看来有些桀骜不驯的哈木札。难道就因为哈木札是圣骑士,就因为他拥有更坚定的信仰那么忠诚呢。使徒亦是凡人,教廷也并非只有瓦希德一个使徒。如果不能提拔、奖励自己人,又如何在群雄并立的父神教廷中据有一席之地呢。难道一辈子就在这边疆的教区消磨下去,和神恩能力堪比圣教骑士团团长的圣骑士哈木札那样,像个老农似得在田地间劳作,还乐此不彼他微微抬起头,偷偷窥视念诵祈祷中的使徒。瓦希德的目光却在此时猝然扫了过来,那锐利的眼神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孟台绥尔不禁全身发颤,冷得像是跌入一个冰窟。然而,他发现使徒的的脸上并没有显现出厌恶或鄙视的表情,而是……慈悲和怜悯。 然而随即,哈木札的情况就发生了极大变化。 光明的、炽热的能量,源源不绝地送入他的体内。此时此刻的他,似乎拥有能够一击劈开大地、斩断星空。他的身体毕竟是凡人,根本无法容纳这些力量。哈木扎此时也只得竭力忍耐。但是这烈火焚身似的痛苦,却不是单靠忍耐就能克服的。 “啊——!”他终于忍耐不住,用怒吼来压制那种痛楚。 从星界传送来的能量,在他的身体中央渐渐凝聚,越来越炽热,同时竟仿佛有了生命般开始脉动。嘭,嘭,宛若心跳的震动,由缓转急,转瞬便如骤雨般急促。更是让哈木扎有苦难言的是,这股脉动似乎要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手脚,躯干,直到他的嘴唇、他的舌头、他脸上的肌肉,都一个个不再由他掌控。只有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饥渴般吸入肺部的大量空气,才让他感觉到自己依旧还活着。而即使那呼出的空气,也带着足以蒸发血液的热量。 考伊科军,乃至远处的努瓦雍军,所有人看到的,是神圣的光环笼罩在圣骑士的头顶。然后光和热,从圣骑士的身体辐射出来。那身影越来越亮,亮到无法直视。而那虔诚祷告的姿态,更是将他化作了一座活生生的神之殿堂。周围,笃信至高神的考伊科军官们都深深地拜服下来,将谦卑和崇拜奉献给降临凡界的神迹。一时间,考伊科军队的士气达到了顶峰。异教徒的努瓦雍人,在神的光辉中簌簌发抖。 圣骑士的牺牲终于到了最后关头。他骤然挺直身躯,双手高高地举向天空。光,从他的眼睛,他的嘴巴,甚至他的耳朵、鼻子中喷射而出,汇聚成一道光带,投向空中的天使。天使亦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那道灵魂之光。当光之桥将两者连接到一起,圣骑士的整个身体瞬间化作了一团光球。如果说刚才的是光,那么现在就是一道闪电,一个新生的太阳——轰!爆裂的空气在光和热的挤压下四处喷散。腾起的烈风和沙尘逼的每个人都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当他们再次睁开双眼,圣骑士原来所在的位置已空无一物,只留下烙刻在地面上,一个焦黑的痕迹。那痕迹……是环形加放射性尖刺的圣痕。 目睹这惊异景象的人们还未有所回味,权天使便有了反应。她的铠甲在瞬间被吸纳到体内,迷幻般的光影迷雾中,隐约显露出修长婉约的体态。天使蜷起身体,就仿佛柔弱的少女。她身上的光流动起来,幻化出重重叠影,就仿佛是要阻挡住那些贪欲的目光。特别是不受宗教信仰束缚的安东少尉之流,几乎是连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事实上,诺阿和他的伙伴要给大家上一堂启蒙课——天使并没有人类所谓的羞耻感。在传教的初期,据说某些低阶的天使在凡界幻化出实体,仅仅是为了引诱那些意志薄弱的掌权者。至于两者之间有没有发生跨越种族和界限的友谊,迄今为止早就成了一个无人敢提及的禁忌。权天使所表露出的欲遮还休的美妙姿态,不过是某种保护自己的本能。为了掩饰内核深处,她的身体正发生着的本质变化。那些注入她身体,足以将哈木扎整个人和灵魂都彻底蒸发的能量,对天使来说就如呼吸般正常。换而言之,天使之前其实是处于低温状态的半运行状态。直到现在,才真正将全部机能唤醒。 即使是通过牺牲仪式从星界汲取的巨大能量,此时也不过只是个引子。 首先,激活身体各处几个辅助性的能量池组。几秒之内,星界能量就被全部消耗殆尽,构造出天使的心脏——转换引擎。引擎嗡嗡低吟着高频转动,将凡界丰富的物质转换为更多的能量。要不是如此,至高神为什么要和龙神拼命争夺对物质界的控制权呢。几个关键的内部器官接着被组建出来,空间感知体,制造的无形波动,穿透了领域之间的阻隔。位于神界的本体接受到这波动,换算出物质界新身体的精确位置。这个信息,足以让天使摆脱对使徒瓦希德的依赖。空间通道瞬间扩张了百倍。本体的智慧、战技、信仰,当然还有自她出生起积蓄的能量,源源不绝地传送到新身体上。 纤维肌肉大幅强化,能量传导液被生物泵压迫得澎湃涌动;全抗性防护层生成、鳞化,外防护层开始覆盖。智脑物质扩张百分之两百,辅助脑生成,神经直传通道生成,肌体活跃度上升。目标攻击力不足,抗打击力顽强——应对……武器系统重构,不,超负载化。抛弃防御盾体,启动多重打击模式。 这个过程,在那场决定命运的战争前,她曾经历过不下数十次,每次都带给她某种极致的快-感。虽然她的种族本不该有低等生物才有的生理状态,但千百年后的再次体验,竟让她兴奋的差点迷失自我。当然,在经过这一步的抽取后,权天使的星界体算是彻底报废了。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击败深黑之翼,至高神的意志就会将她召回天堂山,令她成为神之长子。区区一个用了几万年的残破的躯体,丢了也就丢了罢。 瓦希德在这一刻恢复了神智。 刚才的他,隐约记得仿佛被什么东西操控似的。但仔细回忆,却又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决定。召唤使的血统极其罕见,因此权天使没有像对待哈木扎那样彻底榨干用尽。而是顺着瓦希德的智力水平在潜意识层面加以引导,以确保权天使可以随时随地让瓦希德依照她的意志行事,就像操纵一个百依百顺的傀儡般容易。这一战,她是必胜无疑。作为神的长子,天军的大天使,她有很多机会与物质界发生关系。所谓旧不如新,瓦希德这个稀罕的适格者,她想保留下来。 瓦希德仅仅是察觉到,他所召唤出的天使脱离了控制。说是控制,其实天使和凡人间根本不可能建立这种上下级关系,甚至平等关系都不行。瓦希德所拥有的,不过是父神教世代相传的一些与天使沟通的技巧。不过单是失控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惊慌失措了。 “使徒,感谢你将我召唤至此。”那个曾经控制过瓦希德神智的声音轻柔地安慰他。 瓦希德茫然地看着天际。“谁天使吗” “是的,我乃神之天军。应你的呼唤,由神界降临于此。” 得到肯定的回答,瓦希德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将一名在籍的圣骑士投入牺牲仪式,任谁都不会毫无压力,更别说他是在半懵懂状态下做出的决定。即使选择正确,他也没有信心撑过之后可能发生的神性审判。其实他倒是多虑了。权天使可没打算将这次的凡界之行变成一张单程票,所以精心地维护着瓦希德的生命和神智安全。因此,即使教廷中真有人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即使身份是能够施展神恩的圣骑士,为难瓦希德,天使也会全力尽力助其过关。 瓦希德的担忧已去,心境也有了很大改观。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天使如此伟业,恐怕是创教时代才有的传奇了。他会因此留名青史,甚而像穆尼尔那样成为教典中的一章吗。 “好吧!守护天使,请将神之怒火降临于阻挡在你我面前的异教徒军队。灭亡,才是他们该有的下场。”瓦希德信心十足地呼喊道,甚至不惮于被周围的人听到。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孟台绥尔-阿祖维以比过去更谦卑的姿态拾起地上的主教权杖,交到瓦希德的手中。 “不。”天使不留情面地断然拒绝。“当务之急,不是要惩罚那些愚钝无知的异教徒,而是要击败深黑之翼。” “深黑之翼什么是深黑之翼” 天使通过召唤通道,能够清晰地读取召唤者的思想。如果召唤者足够强势,这就是控制被召唤物的手段。但如今两者角色颠倒,反而成了天使操纵使徒的捷径。 “深黑之翼,就是黑袍术士,也是现在那个血肉泥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状态正处于低谷,正是击败他的良机。不要去管那些凡人,将全部的力量集中到深黑之翼上。只要能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击杀他,抑或仅仅是重创,我保证你能被封圣。就是由至高神亲自将你提拔为我辈天使,也不是不能实现的。” “真的”瓦希德的整张脸都涨红了。 孟台绥尔关切地问。“圣徒,您没事罢” “我没事。”瓦希德呼呼地喘着气,两眼已是通红。“战士们,以神之名,消灭那个邪神术士。”他抬起手,指向一大团胶状物中央,屹立的暗褐色偶人。 于是,失去了指挥官的整支考伊科军,背对着自己的敌人,朝着非自然的生物蜂拥而去。 “疯了吗”——不管是科林准将、安东少尉,还是雇佣军的雷尔夫-墨瑞、巴里特-伍德,脑子里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个念头。厮杀了两个多时辰,所有人的体力都是接近极限的状态。帝国一方,无论军官还是普通士兵,谁都知道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如何实现一个略为体面的收场。哪个将领这时候发出进攻的命令,就要面对超高概率出现兵变的风险。正常情况下,没有谁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未来前途冒险。可惜,至高神的使徒不是正常人,父神教信徒们头脑发热的时候也多半不怎么正常。惨烈的厮杀,就此揭开了第二幕。还不是对预定的敌人,而是对一个无生命……嗯,或许应该说是原始生命的魔法召唤物。这些人是有多恨魔法啊! 箭、投石,然后是短剑、长矛,不断击打在胶泥物和由其所生的血肉泥偶上。巨大的偶人嘶嘶低吼着,将靠近的敌人推开。不过巨大的体型,使他无法应对数百人从前后左右所有方位的攻击。当然,它也绝非毫无还击之力。胶泥让攻击者步履维艰;而撕裂的创口,一些黑色的液体喷溅出来,如酸液般灼烧攻击者的身体。泥偶长而柔软的双臂卷起克服重重难关靠近的士兵,然后像是投石机般将他们抛出。 事实证明,死亡对于任何信仰都是公平的。考伊科人在与前所未见的敌人展开厮杀的时候,必不可免地出现了战死者。这些人在倒地的瞬间便燃烧成一团光球,随后投入如母体内婴儿般姿态的天使。一个、两个……,几十个光球在天使体内聚拢,直到耀眼的白光将她彻底笼罩。 “喝——!”半空中一声长吟。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光如雨中繁花般飘落。光点向四周抛散,在光之羽绽开的位置,天使显露出进化后的身姿。六张羽化的光翼,如雪般纯净,环抱着包裹天使的躯体。苏醒的天使,六翼的羽尖颤动了一下,散发出宝石般灿烂的光泽。 翼张开了,在她的头顶如孔雀开屏般舒展,在她的身后如利剑出鞘般锐利,在他的腰侧如厚盾铁甲般坚固。天使的甲胄复生了,翅翼紧贴着她的身体延伸开来,硬化的鳞片上隐隐闪动着流光溢彩。她不再是神的天军中普通的一个,而是高高在上、威力无边的至高存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章. 圣枪 “六翼天使” 凭着黎莉娜一知半解的天使学识,六翼是最高阶天使的象征。如果眼前的景象真实的话,就是第三阶级别的权天使,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一下子跃升了两个阶级,成了至高神天军的指挥官。这就像是一个帝国军队的普通连长,突然间变成了统帅大军的军团长那样令人难以置信,除非他是皇帝或是某位公爵的私生子。 新生的天使,背后的光翼不仅是变大了,而且每片翼都分裂为三个部分。其中最上方的翼羽片长而宽,几乎平行于她的双肩伸展开来。中间的翼最大,由她的两肋伸出向上高高扬起。下侧的翼较,但羽片也最为厚实。翼身紧贴着髋部,轻柔地向下延伸,直至脚踝和双足。 “天使的审美观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恶趣味。”女孩嬉笑着说。“多就是美,大就是强,真是些头脑简单的家伙啊。” “炽天使不,只是简单地模仿而已。”诺阿有些冷漠地说。 “就算是模仿的,能量等级至少也增强了一倍,就是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女孩倒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感觉。“问题是,你现在的状态应付得了她吗虽然我知道‘行不行’的问题上,男人一般只有一个回答。别太勉强哦!” 诺阿没有回应这个冷笑话。在他控制下的血肉化物,射出数以百计的黑色箭支。对战半精神半物质属性的天使,撕裂空间的魔法无疑是最有效的武器。然而天使所拥有的历经数千年的战斗经验中,当然也储藏有与暗龙神系法术对抗的记忆。下垂的两片翼片,如厚实的盾牌般伸展开来,遮蔽了大半身体。胶泥状、蕴含暗能量的魔法箭,射中光翼的瞬间便消融了,就仿佛落在篝火上的雪片。这就是能量级别上的差距。 血肉泥偶嚎叫着,似乎不甘自己的失败。 “虽说是打鸡血的临时补丁版本,守护之盾的效果还真是不赖啊。”那个令人发狂,不知道多少岁数还假装女孩的声音,继续招人怨地喋喋不休。 “神说,邪恶鬼魅的东西,只存在于光明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天使念诵着至高神的圣言。天使手中的光,渐渐凝结成一把宛若钻石打造,晶莹透亮的大剑。 “神说,善既是善,恶既是恶,就像光明与阴影不能共存。”——光明之剑闪烁着神圣的纯白光芒。那些光在剑身上游动,带着荆刺和惩罚的锐利。 “敬畏神的,必痛恨邪恶。那骄傲的、狂妄的、乖谬的,都为我所痛恨。”——天使威严地挥动光剑,林立的圣光如枪如矛般刺下,将黑褐色涌动的泥团牢牢钉死在地面上。 天使的身影骤然在她的空间消失,眨眼的瞬间,她便出现在巨大的血肉泥偶的面前。双手齐握,足有两个人身高的巨剑,狠狠地插入泥偶的胸膛。泥偶张着血盆大嘴,浑身颤抖着,却吼不出一个字。它的身躯膨胀了起来,黏滑厚实的体表也渐渐崩裂。最后,太阳般灿烂的圣光,从裂缝中喷涌而出。泥偶只坚持了几秒,就被搅成一大团暗褐色的泥浆,砰地炸裂开来。 天使的六翼完全伸展开来,充沛能量源源不绝地涌入她的身体。久违了上千年的充实感,凡界……真是好啊!为了继续留在这里,她将自己的实体化率提升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身体轮廓显而易见地充实起来,半透明的外壳渐渐被金黄色的物质所替代。她的脸,显露出纤细优雅的线条;她的手臂,隆起了健壮结实的肌肉;她的双腿,修长而有力地绷紧着。像是她所侍奉的主人,完美绝伦的镜像。 “死罢!”怨恨的诅咒充斥在精神领域。 威力增强了十倍的音波炮,径直射向无法移动的魔法泥潭。这次天使可没有控制攻击范围,把术士的寄生物当作泄愤的对象。同时,剃刀般锋利的羽片,从六片羽翼上激射而出。雨点般的剑刃,封堵死了所有可能的逃逸路线。黑褐色胶泥怪物不甘屈服地剧烈颤动,但它的最后挣扎被刺眼的光刃所淹没。血肉和黑雾混合成的淤泥被烤干、烧焦,最后化作午后阳光下的一点点尘埃。 天使的攻击传达到黎莉娜他们那里。此时此刻,无论内心是惊慌还是恐惧,这些人都已彻底失去抵抗或逃跑之心。他们只是看着流星雨般落下的光羽,颓然地等待着生命终结之刻的来临。 轰! 地面经历了多次猛烈的冲击后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崩塌了。就仿佛火山迸发,大石块飞溅起起几层楼的高度。当这些石块接触到光羽,便又立刻炸裂成上百上千片更的碎块,到处四处溅射。即使是天使,也不得不扇动羽翼闪避开的石块。隆隆的闷响中,崩裂的丘陵夹杂带着泥沙,沿着山坡滚落下来。努瓦雍人、考伊科人四处躲闪,但还是有几十人被翻飞的石块砸中不少受了重伤。 天使如帝王般君临于战场,如此美丽,又如此令人畏惧。 “哦!哦!哦!”——几乎精疲力竭的考伊科军爆出胜利的欢呼。 “赢了。”圣教骑士孟台绥尔如释重负。他的目光投向自己守护的使徒,虔诚中隐藏着一丝对未来的野心和期盼。 而作为被崇拜的对象,瓦希德的眼神却带着些迷茫。一些疑惑浮现在瓦希德的脑海中,他弄不明白,这名具有自我意识的天使为何会接受他的召唤,又为何会屈尊成为他的守护天使。而直到今天,她才显露出真实的一面。不过无论如何,这都不是现在要想明白的。现在,他只要知道,他的教区、他的军队终于赢了。而且这胜利的功绩,甚至不用与其他人分享,如果牺牲者的哀荣不算的话。不该为此欢呼吗和那些追亡逐北的士兵么们一起。是的,努瓦雍的军队在他们的术士在天使的攻击下消失后,就彻底崩溃了。就连雇佣军,也放弃了有序的阵型,分散成十几支队分散逃亡了。这功绩,就算是上报父神教的教廷,也会获得重视和嘉奖罢。 天使只分了一点神,就控制住她的召唤者脑子里冒出来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他只是个工具,就像她在神界释放出的定位信标。工具,就不该有自己的想法。但有了这工具,她就能和依旧被封锁在神界的其他天使达成交易,用进入凡界的机会换取更高的阶位。她,可以以此建立起自己的军团。 正浮想联翩的天使,骤然收到一个最高等级的警告——攻击来自……崩裂的陷坑中央。 权天使的逻辑系统自行做出了本能反应。闪烁中,天使本体瞬间移动了一弗隆,然而攻击警告依旧长鸣——追踪式武器吗?天使六翼全开,将最大的出力转移到光盾上。 崩塌的深坑,弥漫的尘烟中,一个深红色的光点闪动了两下。随即,一道白练骤然射出,如标枪般投向天使。那是纯粹的光,就如天使的光剑,却更密集、更耀眼。天使庞大的身躯被直接命中。接触的位置,轻似羽毛坚逾钢铁的元素构成的金色铠甲,如跌落的琉璃杯般碎裂,碎片反射着迷幻的色泽溅射开来。 “啊!”——天使尖利的惨叫在无声的精神域中散播。身为凡人的士兵听不见,却都忍不住遮住双耳,依旧挡不住这似乎能穿透心脏的刺痛。 瓦希德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突然吐出一口黑血。靠着主教权杖的支撑,他才勉强站稳脚步。他的眼神黯淡,却顽固地用带着血丝双眼直视攻击的源头。那道光,似乎将漫天的尘雾都打穿了一个孔。虽然已经结束,一路上残余痕迹却如碎晶般璀璨迷离。以光之体而自傲的天使,竟然被一道光所击伤,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然而这却是真实发生在所有人面前的景象。 “目标一点方向,出力百分之六十,空气散离度百分之十,直射命中,偏差四分之一度。”丝丝的机械音在诺阿-路德维希的脑海中响起。 诺阿的声音带着些许担忧。“你激活了光之枪” 精神寄居体的女孩却像被点燃了似的爆发了。“你这个……脑袋里塞满了花菜的傻瓜,伤越重越兴奋的自-虐-狂,给你点脸色就能开染坊的白痴。要不是我及时出手,你就被干掉了。如果是那个假道经、伪君子、某无能也就算了,被他手下的一条流浪犬干掉,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呢……” 女孩生前不知到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破口成脏几十句都不带重复的。即使是灵魂态的诺阿都觉得耳朵被震的嗡嗡,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苦笑着说:“用负元素强行启动残缺的光之枪,你也是够疯狂的。” 这换来更强烈的咒骂。 “不识好歹,好心喂了狗了。要不是被你拖累,我能这么硬来嘛!怪你,怪你,都怪你,带着一把坏了的光之枪就出来了,不怕出门被雷劈啊。不被雷劈,就你那顶风臭百里的人缘,遇上一、两个死敌都是正常的。看,这不就倒霉了,被疯狗咬了罢。” “还有这把烂枪,在你手里的时候就乖顺得恨不得舔你的脚趾。我刚碰了它,它就敢给我翻毛腔。要不是我吃的盐比它吃的饭还多,还真差点阴沟里翻了船。也不看看我是谁,什么毛都能给它捋直喽!到底是被我驯服了,至少它伤的比我重。后面十几二十年里,如果它一直蔫不拉几的可别怪我。” “你受伤了”诺阿幽幽地问。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女孩,立刻闭上了嘴。 “你……,你这算……关心我”女孩这次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羞怯地低吟。 诺阿觉得有些暖心,却又觉得有些别扭。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正在自然修复铠甲的天使——战争之门已然打开,即便并没做好完全的准备,他没有理由畏惧,更没有理由退缩。就如无数岁月中的无数次,他的选择只有战斗,无论自愿还是被迫。 这是凡界,实则亦是诸界中被称为物质界的所在。元素、神性、能量,都充斥于此界之中。创世起,没有一个存在能独占这个界域。不知多少次神战之后,诸神立下法则,将此域作为恒久中立的所在。根据法则,只要身在凡界,诺阿就拥有无限次重生的机会——虽然这生命与凡人所理解的有所不同。 能量从黑雾生物的居群中被抽取出来,形成一个创基的原点。元素在能量原点四周汇聚,构成骨骼、肌肉、血液、皮肤。残余的泥潭中鼓起一团,渐渐膨胀扩大。 “呵!”天使恼怒地低叱,再次挥动光剑。依旧是光辉的上百圣枪攒射,然而这些光,却在被撑得薄薄一层的黑胶泥上无功而返。不,光直接被黑色给吸收了,就仿佛进入了深不见底的沉渊。 转瞬间,黑色化为天鹅绒的外袍,勾勒出一个人体。术士缓缓走出,泥潭般的生物在他身后枯萎,重新化作缕缕黑雾,退缩回诺阿的身上。 天使感到一阵莫名的颤栗。 然而正如诺阿,天使也认为自己没有理由会输。刚才那个是什么光之枪,是上一次或再上一次战争中,至高神的天使大军曾使用过的武器。遗落到黑暗手里的武器,就能让她屈服不——她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愤怒和羞辱。不管那武器有多古旧,深黑之翼堕落到只能使用天使武器的地步,不正证明了他有多么虚弱吗。 “你出去与仇敌争战时,看见他的马匹车辆比你多,看见他的士兵人口比你多,但不要惧怕他们,因为引领你入正道的神与你同在。”天使激昂的颂唱,悠扬的声音传播到整个战场上。“你不可顾惜生命,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因其非仅为你的敌,亦为神之敌。” “神之敌吗”诺阿喃喃自语,一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过。神,多么崇高的头衔。然而在他的印象中,神与他在物质界所接触的智慧族群一样,也有爱憎,也有所欲所想,甚至还有相互征战厮杀。而他对神的最后一点敬畏,早已在无止境的厮杀中磨灭成细沙,随风飘散了。 聚集的光,迅速地愈合天使的伤口。她如同毫发无伤般屹立在信徒和敌人的面前。只有她和她的对手知道,天使内部结构的复建尚未完成。然而,那又如何。凡界的物质和能量不断充实着她的新躯体。而她所携带的武器系统,依旧能发挥绝大部分的机能。 天使的襟翼全力展开防御,硕大的主翼有力地扇动着,推动身体开始前进。加速、加速,持续地加速。不多久,光芒中的天使就像一块从天际坠落的陨石,径直撞向站立在崩塌的山体间的术士。 “虚空而来,无痕而去,你的名字必将被黑暗遮蔽,而光明,必将在你消失后重现。这就是你的命运,神已经将你的结局刻印在永恒不灭的逝者之墙上。”天使的啸叫,如同诅咒般的尖利。这是她发出的战吼,也是对那场造成至高神的沉寂,以及其后她之内诸多天使被流放的怨恨。那种精神的震荡,意志稍有不足的凡人都会承受不住而晕倒。 术士的眼睛,如同无星的夜空般深邃。是的,此时的他并没有绝对优势的力量,甚至也无法使用足以堪比天军的武器。他所拥有的,是无数次战斗所凝结的战技,是冰凉残酷的灭杀之道。但首先,他要承受住权天使同归于尽般的一击。某种程度来说,他和天使一样,是一件武装到极致的战斗机器。那么,天使这次的攻击会是什么呢他很好奇。净化之剑、惩罚之剑、光羽的剑刃风暴、音波炮,这些都已使用过了。身为权天使,即使是通过秘术暂时提升了自己的阶层,但也只是能量、属性上的增强,而不会自动学会高阶天使的技能。 权天使和她的对手一样,预先分析过现场的战局。所以,她选用的是最有利于自己的攻击方式——简单而粗暴,将强化的身体作为武器直接撞击敌人。襟翼张开了全域防护,足以阻挡一到两次光之枪的射击,同时最猛烈的冲撞也无法破坏这层完美防御。主翼提供的出力,将她加速到到堪比流星的高速。在逼近的那一刻,负责攻击的辅翼把复仇的火焰在她整个半能量半物质的身体外层燃起,就仿佛放大了十倍的惩罚之剑。其威力,亦是加强了十倍。如果说刚才的一剑足以造成大地崩裂,那么这一击就能将山脉化作齑粉。 诺阿只是用一只手,便托住了这雷霆一击。 “绝对领域!”天使怒极反笑。“深黑之翼,你已经衰弱到不用天军之术就不会战斗的地步了吗?” 在私有频道里,女孩阴嗖嗖地反驳道:“全元素防御,是我们在与深渊对抗过程中发展出的一种技术。你非要把它归结到天使武器上,问没问过你的主子,他认不认同啊。脸皮可真够厚的!” 天使一时语塞,恼怒之下手上又加了一把劲。此时,她的转换引擎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利用率,栅格系统将多余的能量以圣光的形式散发出去,整个身体都内白色的光芒笼罩。考伊科人中不少都拜服下来,口中念诵着父神及其天使的经文。 诺阿的物质实体,毕竟是比照普通人类的体格和重量构成的。虽然能通过法术卸载部分撞击的力道,传导过来的也足以让他立足不稳。几乎是被平推着向后退了十几步,才堪堪立住脚跟。此时,他的腿已陷入地面一尺多深。沿途,显现出两道有浅至深的沟壑。 “这个载体……,有点麻烦。”诺阿叹了口气。 女孩忍不住嘲讽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非要选这么个脆弱,生命又短暂的形体。像我以前那样多少,又强壮又雄伟——哎呦,我说了……‘雄伟’那个词了吧,怪你,怪你,都怪你。” 来不及顾及战斗中还不忘说双关语的违谐感,诺阿的左手拍了上去,两只手总算阻住天使的攻击。倒不是力量的问题,而是接触面加大,出力通道也更宽敞的缘故。 “哈哈哈,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天使怒喝一声,张开的口中又是一道声波炮。 诺阿的黑色长袍几乎是在接触到第一波次能量的时候,就碎裂成数百上千的碎片,被蝴蝶般纷飞飘散。而他的躯体,也随之消失不见。 全力发动的天使,机体本能地做出制动的程序。主翼调转方向,将大量光元素抛散到前方,勉强止住前冲的势头。否则,光辉灿烂的天使一头撞在泥地上,那景象怎么看都有点不和谐啊。那种一击打空的脱力感,直到数秒后才传达到她的大脑——也就是中央逻辑计算体。体态感知更后边才传来反馈,天使的身体停滞在距离地面十厄尔的高度上,像是一座雕塑。 毕竟是第一次同时展开六支翼片,还要完成行动、攻击、防御的三重机能。就算是所模仿的正主炽天使,也未必能轻易地就应对自如。天使重新构建主翼的推动程序,开始驱动庞大的身躯重新恢复姿态。 咦!光之翼竟然不听指挥它在干什么,我是要后退,不是要原地打转。 天使的自我防御体系瞬间被激活,十几种防御术式启动,从物质攻击、元素攻击到精神攻击,都被重叠的神术隔绝在外。同时,几个自检程式开始寻找体内任何可能的侵入。然而——没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深黑之翼”权天使不安地从精神域发送出探索波。 就像是魔法的启动语,随着这个名字,一股股异样的脉动,从她的核心部位闪动着扩散到身体各处。这些波动非常类似于天使的神经系统所传递的脉冲,却绝不是她的大脑所发出的指令。 光羽在天使的翼端闪烁,迅即朝着考伊科军前方的阵地激射而出。密集的攻击,冰雹般犁过被踩踏成平地般的大地,炸开一个又一个一厄尔深的大坑。受天使的激励,正要向敌方进军的考伊科士兵们惊叫着停下了脚步,有些甚至当场瘫软下来。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空中的天使。这算什么,难道是射击偏离?这准头差得也太大了点罢。 如果天使有人类的面孔的话,此时她一定被憋得满脸深红了。“从我的身上滚出去!”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不像是优雅虔诚的天使,反而像是被惹怒了的魔龙。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天使的手上,晶石般闪烁的净化之剑,颤抖着,发出叮叮的震动音。过了一会儿终于稳定下来,随后猛地斩落下来。 “啊!!!!!” 天使的惨叫同时在精神域和物质域传播,震荡化作一股股刺耳的音波,在广阔的战场上爆裂开来。天使的剑没有斩除世间的邪恶和阴暗,反而从根部砍下了六翼中襟翼的一支。虽然是增殖出来的光翼,却同样是与天使本体血脉相连的器官。透明的,闪着晶莹光芒的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溅射到大地的位置,丛丛的绿草像是泉水般喷涌而出。 天使的左手捂住伤口,一团柔和的光迅速封闭了出血的位置。 剑,像是被丢入时间的长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晶莹纯净的细沙淅淅沙沙地飘落。 “滚出来!和你决一死战。” 天使的眼睛都红了,那是对莫名的恐惧。这怎么可能为神所祝福,充满了光明和正义的身体,怎么可能被邪恶的黑暗所侵染不是只有凡人,为了换取微不足道的权力、金钱,才会出卖自己的肉体、灵魂作为代价的吗 然而,丢弃了剑的她的右手,折过一个怪异的角度,抓住了剩下另一侧的襟翼,就这么硬生生地一拽整个扯了下来,就像是摘下一张枯黄的树叶。伴随着又一声惨叫,天使终于确定,她的身体被入侵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一章. 暴虐 天使不绝地悲鸣,伤口喷溅出大量的液体。 就像血液是人能够运动乃至生存的基础,充满能量的内液,是天使的凡界身体得以存在的要素。不夸张地说,即使失去所有物质的部分,她依旧能靠积蓄的能量重新构造一个新身体。可要是耗尽能量,或许连逃回神界都做不到了。天使放弃了增殖的翼,回复到原来的双翼,身躯也比之前缩了许多。关闭了体内部分器官后,主要机能在损耗大半的能量液浸润下还能正常地工作。但她还是找不要对抗的敌人。 “这……不可能!” 权天使绝望地怒吼。多重感知器显示,她的灵魂和机体从里到外没有任何异常。然而她的行为又的确不是出自她的本心。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敌人融入了她的核心,而且与她的灵魂水乳相溶,毫无区分。但是,她可是神之族裔,完全彻底的光明之体。被称为深黑之翼的诺阿,怎么可能在本质上与她是相同的!她的意识壁有点模糊,信仰之盾、精神屏蔽,都无法阻止耳边戚戚的低语。 “承认吧!你并不是什么高等的东西。不过是神的一件工具,需要的时候用,不需要的时候弃之如敝屣。” “悔恨吧!你忘记了你的身份,竟然妄想离开神还能独立存在。所以神抛弃了你,即使是在你以他的名行于世间的时候。” “恐惧吧!你将失去一切。你的魂、你的肉,你最宝贵的记忆和回忆。你的躯体,无论在哪一界,都将化为乌有。” “愤怒吧!把那个虚伪的神教你的崇高、正义丢到一边。你就是杀戮,你就是毁灭。只有这样,你才有一线生存之机。” 一阵阵蛊惑的语言,像是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侵袭着她的大脑。 “不!不!谎言,亵渎。我是不会相信你。” 声音停止了一会儿,随后冷冷地讥笑道:“你的嘴很硬,身体却很老实啊。” 撕裂的痛楚,从天使灵魂的最深处散播开来。那不是单纯物理上的损伤,而是将灵魂中最宝贵、最隐秘的部分扯下来,丢到酸池中的感觉。 “死……,死亡,消失。不……,我是永恒的,是伴随神直至世界末日的眷属。你无法杀死我。” 那个奇怪的个体又插入进来,渐渐显现出本来的个性——女性的,年轻的,疯狂的。“哈哈哈哈哈,那就羞辱你,折磨你,一百年,一千年,直到世界的末日。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看着残破、污秽的你的样子,那个虚伪的家伙会是什么一副嘴脸。惊讶,鄙夷,还是视若不见的假慈悲” 此时的天使,早已没了刚才的桀骜和野心。但她还没有失去反抗之心,不断地尝试着摆脱被控制的状态。她不服气——天使和他们所侍奉的神不正是最擅长操纵凡界事务的吗至少比以自我为中心的龙神们强了不止一两倍。否则这世界就不会是仅有一位的至高神和四位龙神势均力敌的局面了。据说,在距今数万乃至十数万年前的远古,甚至还不止现在的四位龙神呢。就算是深黑之翼,也无法轻易操控天使的凡界躯体。 另一个人的语气在她耳边低叹:“对于我们这样的个体,走向死亡的原因不会是暴力和死亡。”那个可恶的声音,没有理会前者的亢奋,而是娓娓地却带着无尽邪恶低语。“而是……孤独。” 孤独天使一阵冷笑。无数的岁月,她独自在荒芜的性界中漫游,一百年都未必能遇上一个同类。即使遇上了,随之而来的还可能是相互忌惮,甚至吞噬对方的恶意。孤独如果孤独能毁灭一个像她这样永生不灭的个体,那她又怎么可能坚持到现在。 “不,那只是孤身。我说的那种孤独,是被遗弃,被厌恶,被恐惧,没人敢靠近,也没人愿意靠近的境况。如要要形象地描述,那就仿佛你跌落到无底深潭,脚下还拖着一块无比沉重的石块。冰凉的水灌入嘴巴、鼻孔,呼吸,呼吸像刀片一样割裂你的喉咙,你的肺却得不到一点氧气。” 前者那个年轻的声音猖狂地大笑。“这些天使是依赖信仰才存在的。剥夺他们的信仰,让他们成为比他们鄙视的更低劣的东西,让他们失去最后一点存在的意义,那可真是比死亡更为恐怖的事情啊!” “你做得到吗”天使死硬地回答——不,深黑之翼一定虚弱到某种程度,才会用精神侵入的招数。意志力的对抗,虽然比不了魔法神术的战斗那么精彩,却更为致命,更难以操控。胜负,可能就在一线之间。更重要的是,它与你所掌握的物质、能量等级无关。也就是说,深黑之翼即使面对第三阶天使的她,也没有必胜之心,才会选择这种赌博性质的战斗模式。 “为什么做不到呢?”相对成熟的那个声音反问。“被遗忘的天使,被遗忘的龙,还有……被遗忘的神,这样的例子还需要我一一枚举吗。那些曾经声名显赫的事物,现在除了我们,又有谁会记得。” “凡人是善忘的,所以我们才要不断提醒他们是多么卑微。”天使有些恼怒地回答。不过,随后她便安抚下心境,尽量平和地说:“凡人,就如羊群,懦弱而愚钝。神即是凡界的牧者,守护着凡人的灵魂不受侵染。凡人信奉神,既如羊信奉牧人,子信奉父。即便羊暂时跑开,忘却了牧羊人的约束,皮鞭和牧羊犬也会将它们驱赶回牧羊人的视线。”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们这一套吗”入侵者中的一个不耐烦地说。“我觉得你那不过是恋-父情结,或者说是缺乏安全感,不愿意离开子-宫。” “有意思。”另一个声音沉吟道:“所以你觉得失落的神祗是自己放弃了责任,因而被世人所遗忘,而不是被遗忘所以才会陨落的很有意思的结论。” 天使莫名地感到一阵躁动。“不,你们说的这些都没有意义。神就是神,凡人就是凡人。就像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就像贵族和平民。什么孤独,什么遗忘!你无法用谎言和诡计颠覆我的信仰。” 那个女孩的声音促狭地笑着,似乎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个弃子而已,却还顽固坚持着被灌输的思想。不得不承认,那位洗脑的本事倒是让人佩服啊!” “胡说!神是仁慈的,背叛我的是那些异端。”天使终于忍耐不住内心的愤怒。随着这声怒吼,“异常指令,屏蔽……失,外装甲剥离,防御力下降百分之五十”——新的告警不断涌入她的逻辑思维模块。 外装甲,是由半能量半物质的躯壳外延出来的防御壳。有点类似于低等智慧生物用金属、皮革制作出来的铠甲。当然,在效果上无疑是天壤之别。天使不需要熔炼、锻造与本体不兼容的物质来加强自己。能量,远超过维持自身所需的能量,是这些额外保护的来源。对于天使而言,能量是生存和延续的根本。天使加入至高神的阵营,并不惜举族为其驱使,就是因为继承了部分创世意志的至高神,能够为天使提供进入这个文明程度低下,能量来源却极其丰富的物质界。遭到入侵的天使,被注入了某些矛盾而错误的命令机体出现异常,直接表现在能量指数的快速下跌。而这,又触发了抛弃外装甲的应激程序。在芸芸众生看来,则是漂浮于空中的天使,突然失去了辉煌灿烂的铠甲。一些残片,像是枯干的树叶般失去了光泽,随即从天使的躯体下飘落下来。 “哈哈哈哈,平的。上面也好,下面也好,都是平的。”女孩肆无忌惮的狂笑。“一出现就招摇她那凹凸有致的夸张身材,我都差点以为她很有料呢,原来不过是块搓衣板。” 天使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羞耻天使本来就是无性无欲的高阶种族,有必要因为暴露与野蛮、污秽、丑陋、低等的繁殖方式有关的身体部位而感到羞耻吗心里虽然那么想,她的身体却做出相反的动作。主翼收拢起来,遮蔽住胸腹之间的位置。 什么状况 安东少尉看得两眼发呆。鼻子一热,一股湿湿的粘稠液体缓缓滴落。还好反应及时,他连忙抬起头用手捂住鼻子。不过这么一来,他的形象就未免有点猥琐了。 黎莉娜厌恶地挪开了一点。 “这算什么!”旁边的奴隶贩子卡尔文-莫里森咧了咧嘴,凑到年轻军官身边低笑道:“雷尔曼少尉,我那里调-教出来的女-奴,花样可比这个多得多了。要不要给您介绍一个?” 黎莉娜顿时忍不住了,厉声道:“都给我离远点。顺便把你们嘴角的口水擦擦掉。” 卡尔文-莫里森讪讪笑着,毕竟不敢与一名术士对峙,乖乖地缩到了角落里。至于他的私底下怎么盘算、诋毁年轻貌美的黎莉娜,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不过,一个初阶女术士能值多少钱呢人傻钱多的皇室子弟,还有幻想着将术士血统引入家族的贵族,应该会感兴趣罢。 科林准将也有些跃跃地询问黎莉娜。“格利菲斯阁下,黑术士……哦,豪斯维尔阁下这是要赢了吗?” 黎莉娜高昂着头,微微颌首——凡人啊,不到这种时候,就不会知道术士的存在有多重要。 即便贵为将军,此时也不自禁地搓手。赢了!虽然期间波折不断,还差点翻了船,不过最终还是没辜负领主的期望。科林-楚-努瓦雍准将的声名,甚至可能会因此而远传到敏塔-阿玛多瑞斯。升上一阶,获得帝国的一个正式头衔,都很值得期待呢。现下最重要的……,他一把拉过一个亲卫,简短地向他发布了几条指令。那卫兵连连点头,随即骑上马跑着向几乎处于停滞状态的努瓦雍军队传达命令去了。奴隶贩子们似乎与科林将军心有灵犀,一个个交头接耳,让他们的手下聚集起来,所有人都是满脸兴奋的表情。 只有黎莉娜心无旁骛,两眼放光地看着天上的战斗,嘴里还嘀咕着。“诺阿用的是什么法术呢?竟然能控制天使的行动,莫非是某种禁术” 然而,天空中的战斗,还真不是魔法和神术的对峙呢! “无耻!”——天使含恨詈骂道。 诺阿有些莫名。抛弃外装甲的是你本人罢怎么能归咎到我身上。再说,天使有羞耻这种感情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作为战斗的第三者的女孩,有种要笑断气的感觉。值了!为了这景象,刚才强行启用光之枪而造成的内伤再重一倍都是值了。 “别笑了,她至少还保有一半的战斗力呢。”诺阿提醒道。 女孩笑得满地打滚,不过在场只有诺阿和天使能感觉到。“战斗,我想她现在可没多少这个心思了。其实,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得更绝一点——给她戴上眼-罩,塞上她的嘴,然后用鞭子抽她。当她像条狗似的呜咽着求饶的时候,一定会让底下这些凡人们的信仰像玻璃砸到地上稀里哗啦地粉碎。” 听到这话,诺阿的第一个反应是惊讶地目瞪口呆,第二个反应是——使用精神攻击的决定是不是太仓促了,是不是混进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虽然诺阿也很惊讶,天使却相信了女孩的说法,决定这就是自己的下场。一咬牙,她也发动了禁忌的程序。 “至高的神啊!至圣的父啊!请垂怜于我,让我摆脱这不堪的玷污罢。”——机体残余的能量全部被激活,引入到过滤系统。多维感知系统,将异常发现的门限降至最低,毫无意外地找到与自身属性不相符合的部位。 体内清除机制启动,以绝高的精度将爆炸性的元素传递到左肩。随着上百次细微的爆炸,整个左臂与身体断裂开来。被分离的组织在下坠途中迅速崩解,释放出如同太阳般的光芒。那些污秽的、黑暗的侵入物,想必也在此过程中被消灭了。 “捉迷藏吗?这个游戏我喜欢。”年轻女孩的声音继续在天使的精神领域内回想。“来抓我呀!”一些怪异的感觉在天使躯体内游转,一会儿在她的手脚,一会儿在她的双翼,一会儿又在她的背部、肋下。 天使不为所动,紧紧地跟踪那股异常——‘抓住你了!’她的心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快意,左肋就如同右臂般爆裂脱离,在身体一侧形成一个巨大的开放式伤口。 “我还在哦!哈哈哈。” 天使咬紧牙关,全身像是有几百只蜘蛛在爬行一般难受——我让你逃!抓住了你了——狂乱的爆炸中,一只光翼从根部炸开,大量元素、能量被剥离本体。 “哈哈……哈哈哈,我可从来就没这么快活过。诺阿,我们下次再这么玩,好吗” 那个令人胃痛的声音让天使气愤地全身发抖。丑陋的、肮脏的东西,似乎注满了她的全身,从外层组织到内部器官。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大量灌入清理的机液体,然后释放、释放、再释放,……嘣! 天使的主引擎剧烈地颤抖,将机液一轮又一轮地灌注入身体的各个器官。光,笼罩了天使残破的躯体。在到达最高出力的前一刻,逆转的指令被下达。主引擎关闭所有对外接口,这相当于人类的心脏停止了供血。那些被注入体内管道的能量彻底失去了控制。从肢体的末端开始,一次又一次型的爆炸,犁过被玷污的身体。越来越剧烈的爆炸撕裂了外壳,粉碎了传导束的管壁。 “1、、、4……。”天使默数着读秒,直到逻辑运算模块即将因为缺少能量供应而终止服务。“净化完成度100,主引擎重启。”随着凌厉的铃声,重生的能量化作细的液珠,将天使整个裹在一团淡绿色的雾团中。 轰!能量液重新浸润了整个躯体。痛,延迟的痛,浪潮般涌入她的计算模块。但这是喜悦的痛,她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她的控制之下。手、脚、双翼,全都遵行不违。神圣的父啊!我干掉了深黑之翼,我已为您复仇,我将成为新的天军之首,唯一的、最高阶的天使。 天使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下来——这些见过她窘态的异教徒都必须去死。至高无上的神和他的天军,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术士逼到自-残的地步。虽然机体已经开始重生,但维持了数千年的形象不能受损。至于父神信徒绝大部分没有多少价值的也必须被清除。剩下的少数信仰坚定者需要被洗脑,重新建立他们的观念。 “嗯,我觉得这个新玩具的行为有点诡异。诺阿,这是不是叫自-虐的某种精神疾病啊” 天使重新跃动的心,像是被瞬间冻结。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如附骨之蛆般摆脱不掉了吗。“不可能!你怎么还活着,还附在我身上啊。”——天使绝望地怒吼,彻底没了形象。 女孩咳嗽了一下,决定满足一下好为人师的爱好。 “首先,拜你的那位神所赐,我已经彻底成了一个思念体,也就是常说的鬼魂。你的机体净化程序对我可没什么作用。其次,诺阿呢,他的身体在物质和精神层面上,大约百分之八十与你是完全相同的。换而言之,他是和你属性相反的另一类天使。”她嘿嘿嘿地低笑。“而且,为了在一个身体里容纳我和他,他对精神共生的研究可是颇有些成果的。事实上,我们现在其实是三位一体的,简称-批。” “闭嘴!不要再让这个残存体装神弄鬼了。深黑之翼,你出来,出来和我说话啊。”自以为受了愚弄的权天使厉声怒喝,却掩饰不了色内厉荏的本质。 “现在你最急着要对话的不是我们,而是底下那些凡人呢,特别是至高神的信徒。”诺阿冷冷道。 天使的目光转向地面。 父神教信徒们?他们除了崇拜和敬畏,还能有什么。几百几千年来,只要天使出现在战场上,即使不直接参与战斗,也足够让信徒们如同磕了药般兴奋。 考伊科人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天使,只是脸上的表情……是比敬畏更高一层的情感,准确地说——是恐惧。天使这才发现,信仰之力,衰竭了。 凡界之所以为诸神所争夺,是因为其间孕育了大量的生灵。包括人类、精灵、矮人、兽人、蜥蜴人等诸多智慧种族,能够将信仰之力奉献给所信奉的最高阶智慧体,也就是神。信仰之力,则是神在荒芜的星界建造寓所宫殿的粘合剂,也是构成神及其眷属的外貌形象的源泉。所谓有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神,说得便是这个道理。 至高神在沉睡中,但他所构造的信仰转化机制还在运作。这并非仅为那些窃据天堂山的异端使用,被流放的天使也能借用。借助对周边的影响,权天使将在场上千名考伊科人的信仰之力都转移到她的机体,甚至不惜借用牺牲的意识以强化信仰之力。这便是她在物质界构造出新机体的基础。而一旦失去信仰之力,则这个机体将无法继续维持。 至高神并未陨落,那么天使失去信仰之力,意味着信仰之力的来源拒绝将信仰投射给她。 孟台绥尔紧蹙眉头。他还算好的,其他考伊科人多半大张着嘴,一副下巴掉了都发现不了的样子。 一个人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这……这还是天使吗” 周围的人狠狠地瞪了这人一眼——如此高深的问题,怎么能要求我们来回答呢! 天使的形象,基本都是俊美的人类。当然,有些时候也会被描述为优雅的精灵形象。其身材高矮随其出现的场景而有所差异,但一般都挺拔高大,背生双翼或多翼,全身覆盖着白色或金色的光芒。至于性别,则给人一种在男女之间的中性感。瓦希德所召唤的天使,或许是这些父神教信徒这辈子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不过其形象与教典、传说故事上的还算一致。 可惜现在,这完美的形象被她刚才发疯一般的自-虐行为彻底破坏了——护庇天使的圣光,虚弱得如同摇曳的烛光。残缺的四肢,黯淡的光翼,光晕仿佛即将熄灭的余烬般幻动。如果只是如此,也只能给人以凄美的感觉,即使是异教徒的安东少尉,心里也或许还会浮起爱怜和保护之情。然而,布满全身的伤口,露出内部断裂的支撑框架,以及围绕框架格状密布的管线。没有人类所熟悉的股骨、臂骨,没有肌肉,没有血管和汩汩流动的血液,甚至没有皮肤。只有白色的内骨胳框架、管线,以及紧贴内骨骼的厚实胶质。在其间鼓动、收缩的,是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球形、棱形、柱形物体,镶嵌着大大晶体。这些物体包裹在漂浮躯干部的一团厚厚的、黏稠的液体中,或快或慢地闪动着红绿色的光点。 如果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或许会欣赏其中蕴含的工业化美感。可对于魔幻世界的人们而言,这样子就有点难以接受了。 天使那完全不同于人类,也不同于物质界已知任何一类智慧生物的机体,发出嗡嗡的低鸣。那些古怪的内脏器官,不断地收缩、拉伸、上浮、下沉。在它们的挤压下,透明黏稠的液体从炸开的伤口滴落下来,随即像是有生命的物体般在地面爬行。在其经过的地方,枯黄的草和灌木迅速便绿,但随即便又枯萎下来,化作黑褐色的残渣,就仿佛被抽取了所有的生命气息。 这是什么与其说天使是神按照人类的形象生成的神使,还不如说是一种机械。就像城市中抽水的设施,或者更为神秘的,矮人的矿井中的蒸汽挖掘机器。这可是天使啊!父神教不是将冷漠的机械代替神圣人性,作为术士邪恶的证明之一的嘛。难道因为天使是更精密,更高级的机械,就认定是正义的吗? 孟台绥尔的目光转向瓦希德,发觉召唤了这个天使的使徒也是一脸呆滞的模样。“使徒,您要说些什么吗” 瓦希德莫名地颤抖了一下,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孟台绥尔。 “这是……,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我还想知道这世界怎么了,神和天使怎么了呢——孟台绥尔差点犯下妄语的罪过。他连忙在胸口划了两遍辟邪的符号。“天使,您召唤的天使,似乎有些问题。”他心地提醒。 “天使什么天使”瓦希德的眼神明显不正常,呆滞不变的眼球,瞳孔中闪动着不祥的红晕。 一个考伊科人手指着半空。 瓦希德的脑袋像是被某个无形的手拨动,缓缓地转向凌乱的天使。呆了一会儿,他吁了口气。“那个啊……,那是我召唤的吗” 孟台绥尔顿时觉得,瓦希德这会儿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祈祷,我们一起来祈祷,愿父神的旨意降临。”一个辅教装束的随从慌乱地建议。 孟台绥尔一把抓住他,铁手套勒紧了他的脖颈。“祈祷什么祈祷父神让那个……怪物恢复正常” 由于情绪激动,他的嗓门有点大。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怪物许多人心里都那么想却不敢说。没想到反而是身为圣教骑士的孟台绥尔第一个说了出来。孟台绥尔本人也知道一时漏了嘴,但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他只得放开手,沮丧地摇了摇头。 其实,对这个所谓天使怀疑最重的不是孟台绥尔他们,而是考伊科的军团兵们。他们还记得,他们的指挥官圣骑士哈木札,是在一个罕见的仪式中被献祭了得。如果天使一如既往地战无不胜,或许还能压制由此产生的负面影响。可实际情况是天使非但没有赢反而陷入了混乱。那些疑惑、悲伤、悔恨的情感就渐渐泛了起来。 考伊科军终于垮了。精神和肉体上都已达到了极限,对天使的怀疑,更是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体力耗尽的士兵瘫倒下来,任由他们的同伴拖着向后方撤退。有些则死在了当场,再也没能站起来。 “嘶……回来。”权天使无用功地呼喊着。先不说她的语言系统已停止运行,实际发出的是嘶嘶地杂音,即使她说的话能让考伊科军的士兵们听清,恐怕也没多少人会主动响应了。 信仰之力,衰竭了。 “扫描,解析,信仰力缺失。是否机体重构?” “功能模块崩解,损坏度百分之六十,残余能量低于门限。” “警告,警告!机体将在一百秒后停止运转,机体将在一百秒后停止运转。” 天使的双眼,红色的天界语警告提示,层层叠叠地闪动着。但她已经顾不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二章. 陨落 “神说,要有光……;神说,要有空气和水;神说,要有生灵万物……。神说,要有——天使。” 天使,拖着残破的身躯,无谓的飘浮在空中。在她的下方,考伊科的军队崩溃了,丢盔弃甲地四处逃散。只有少数的军官,还在徒劳地呼唤、聚集残兵。天使的外壳开始瓦解,传导液从大大的伤口不断渗漏。内部的零件咔咔作响,在摩擦中散发出剧烈的热量。作为最外层显像的圣光剧烈地颤动,破裂的光羽如雪片般飘落、陨灭。 天使的记忆体中,闪过最初的一些场景。成千上万星界体,匍匐在最光辉灿烂的个体面前。庄严的誓言后,光就至高无上的存在那里,传导到每个天使的身上。星星点点的光芒,融合成一片星海,就仿佛在漆黑的星界点亮了无数的灯火。那时,他们一族是如此的意气风发啊。 “最后的机会——你愿意认输,然后离开这里吗?”冷漠的话语,拂过她的耳边。 最后的机会?“你要放逐我吗?我已经被放逐过一次了,再也不想去那个黑暗、肮脏的地方了。” 轻轻的叹息,低到几乎听不到的地步。 那个年轻放纵,却始终保持警戒的声音在一旁提醒。“心,她在启动自毁程序。” 天使放声大笑——“是的!死亡,如此恐怖,又如此怪异。是的!我被彻底抛弃了,无论神,还是同伴,还是最卑微的凡界信徒。可不知为什么,现在的我感觉特别轻松。” 这是她选定的葬身之所,这片战场,这个山丘。她的双翼不再能产生足够的升力,沉重的躯体缓缓下落。机体无法负载天使的质量和精神,进入不稳定运行的危险状态。 何苦呢?诺阿不但感到天使的决意,更感觉到他所侵入的天使机体逐渐关闭了所有对外的精神接口。即使即将死亡,天使依旧没有放弃战斗。她想用最后的力量,拖着神的敌人一同灭亡。即便这希望,仅仅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陨落的天使,重重地撞击在地面。沉厚的大地如同薄木板般颤抖、碎裂、陷落,山石崩塌,尘土从深邃的裂口飞扬而起。一阵耀眼的闪光过后,整个世界都似乎停顿了一下。然而随即,隆隆的震动声向四周播散开来,携带着碎石,夹杂着泥土和沙砾。 “啊!!”黎莉娜失态地大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像是被投石车抛出,径直向她射来。下一刻,她就被一层黑暗而温暖的感觉包裹了起来,就像是天鹅绒的厚毯。 诺阿黑色的身影,将她遮蔽在最后的毁灭之外。黎莉娜好奇地眨着双眼,观察诺阿用魔法建起的屏障。那些碎石、沙砾,打在透明的球形外壳上发出簌簌地声响,然后碎裂成细碎的粉末。 天使的身躯沉没到开裂的山体中。剧烈的爆炸,在山丘和地下连续发生。被灼烧到几乎融化的岩石,像是一道道喷泉被挤出大地,竖起足有三四层楼高度。当炽热的岩石稍稍冷却,藤曼、野草、灌木,就在表面疯狂地生长起来,遮蔽了整个山丘。短暂的繁荣过后,它们便全部枯萎,就像时间之流,亟不可待地要抹去这段历史。当尘埃散定,那里只留下一个隆起的山包,以及如同利剑般斜插在山体上的石林,守护着天使最后的尊严。 一丝异样的光芒,在使徒瓦希德的眼瞳深处闪动。“傻瓜,自不量力!”一个声音如寒风般在他的脑海中掠过。 一个能够承受神界和凡界之间通道的使徒是极其宝贵的。之前权天使占据了瓦希德的精神领域,其他同级或略高级别的天使无法介入。而现在就有天使急着鸠占鹊巢了。占据瓦希德的新天使最先做的,就是彻底掐断前任与星界的通道。然后他缓缓地沉入瓦希德的精神域,心而又有些迫切地感受着从寄主的感官传递过来的凡界的信息。几个眨眼的时间,这位新来的天使就开始影响瓦希德身边的人和事——孟台绥尔眼看战局不妙,和其他几位骑士一起将如傀儡般失神的瓦希德扶上马,随即当先向后撤离。 战争的另一方,天使的陨落虽然短暂,实则还是有个过程,科林准将和他的军队早早避开了撞击点,所以只是被稍稍波及。他现在可没心思关心一个落败的天使,而是像打了鸡血般发布命令,追击溃逃的考伊科人。别说,努瓦雍军虽然战斗的时候士气一般,追亡逐北的时候倒是一个比一个勇猛。更别说,那些雇佣兵也早就习惯了打赢后从残敌身上捞一笔外快的勾当。就连一直躲在最后方的奴隶贩子和他们保镖、捕手,也是与有荣焉地加入了追击的序列。 当然,这些俗务和尊贵的术士就没多大关系了。 “你的魔宠,就是那个黑雾样的生物,它没事罢。”黎莉娜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开口就是询问她最关心的事。说出口,她才发现有些不礼貌。“呃……,你也没事罢。” 诺阿晃了晃手,一道颜色略淡的雾气,从他的袖子里钻出,就像是一只胆怯的猫。“它从我这里汲取生命能量,只要我没事,它就没事。”他有些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至于我本人,就是强行解除普恩斯巴利提斯的精神迷锁的时候受了点损失,其他一切正常。” 科林准将和安东少尉他们,可是看到黎莉娜的身旁一阵空间扭曲,然后黑术士有些狼狈的从中跃出的场景的。不过他们也没见过几次空间传递,更没见过能量和精神转换实体的超凡技能,所以把这当作正常也未可知。诺阿的共生体倒是知道为此付出的代价,可惜现在也找不到谁去抱怨,只好埋在自己肚子里了。 战场上,一片如雷般的欢呼。 胜利!龙神对至高神的胜利,术士对圣骑士和使徒的胜利。捎带的,也是努瓦雍这些微不足道却一整日都在不断奋战的人物的胜利。他们终于能够活着,挺着胸膛,高昂着头,回到乡亲父老们的身边,接收领主和贵族对他们效忠的奖励。如果运气好,还能活到子孙绕膝的岁数,把今天的战事演绎为一段传奇,一辈又一辈的流传下去。传奇里,将会有几百上千个唯一却又是复数的平凡英雄,但只会有一个不平凡的存在——黑袍的术士,神秘莫测,强悍莫匹。 距离战场一百弗隆之外,钢铁和巨石组成的努瓦雍城,努瓦雍伯爵和他的情人刚刚享受完丰盛的晚餐。他们用了一些增进情调的甜酒,正躺着消食并准备做些有利身心健康的运动。是的,就是那位据说与这场努瓦雍和考伊科之间的战争,有着无法明说的关系的女子,实则只是一个失地贵族的嫡女,来遥远蛮荒却又遍地黄金的北方新拓地,寻找复兴家门的机会。现在,她是努瓦雍的领主,边疆伯爵兼大商人的现任以及第五任情妇——如果从正处盛年的领主的,已经与一位富商结婚却依旧与前恩主藕断丝连的第四任,那位身体柔韧的马戏团杂技演员开始算起的话。 “费利克斯(fli-努瓦雍领主的本名),城里传言你是为了我才和父神教的农夫们开战的。现在面包的价钱涨了好几倍,他们就都怪在我头上了。”年轻的女士含羞带嗔地在年介中年的情人耳边嘀咕。“要真是我的某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二姨妈亲戚吃了那些偶像崇拜者的亏,我算是出了口气,认了这由头也就罢了。可偏偏我们一家子都没从中得了什么好处啊!您还偏要我背了这黑锅,这可不成了被买了还给人数钱嘛。我不依,我不依……。” 享受着亲密接触的快感,努瓦雍伯爵对于那几下惺惺作态的拳头只觉得乐在其中。“宝贝儿,这次是让你受委屈了。你说,要让我怎么弥补你才好呢。” 女人顺势坐到爱人的怀里。“伯爵,您给我说说,努瓦雍的军队这次能打赢吗?” 努瓦雍伯爵半真半假地说:“花了偌大本钱下去,这次不赢我可就亏了。不过这次不赢,下次总能赢。下次不赢……,呵呵,那些父神教徒恐怕就会招惹出一帮惹不起的人物喽。” “哼!您就会敷衍我。”女人皱起眉头,却凸显出她那娇的鼻子。“那些异教徒农夫能有什么好东西。就是赢了这场仗,战利品不过就是些麦子、面粉什么的,我才不稀罕呢。说好啦,我要二十个年轻女奴,正当年的,可别用七老八十的应付。拿去和敏塔-阿玛多瑞斯的亲戚朋友分分,倒也算的上是份特产了。” “哈哈哈,这次你的消息可就不怎么灵通喽。”伯爵在妖精的屁股上轻拍了一下——说什么给亲友的土特产,其实多半是贴补她那个落魄的贵族父亲的。说来好笑,一个堂堂的帝国侯爵竟然穷困潦倒到要靠女人给人当情妇来维持生计的地步,真不知道他们的祖先会不会被气得从石棺里爬出来教训这帮子不肖子孙。“敏塔-阿玛多瑞斯,不,整个施特拉森的奴隶价格,今年头开始就一直在降低,特别是女奴隶。据说是因为来了不少新货色。” 女人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海斯勒姆hassl的……在搅风搅雨?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大规模的贵族私战啊。” 努瓦雍伯爵的消息渠道只知道事件的表项,深层次的原因就不是他这偏僻地方的领主搞得清楚的了。他只得含糊其辞地说:“这次战争虽然是为了给努瓦雍领增补劳力,不过主要照顾矿产开采和金属冶炼业,所以品质高的女奴隶你就别多想了。如果一切顺利,钢铁制品的价格短期内倒是应该会有所回落。何不让你家里派人来努瓦雍,到时逢低吃下几家产业,也不失是个长久之计啊。” 女人不屑地撅了下嘴。“那些铁匠铺啊,烟熏火燎的,还一股子汗臭味。我们家的下人都不愿意去操持呢!我父亲,还有三姑六婶的……哼,还是免了罢。”她的心思转得很快,立刻就想出新的花头。“对了,前几天我看中了一套神银的首饰。您给我买嘛,就当是预先庆祝您的军队旗开得胜了。” 神银,也称龙钢,是这个世界极其罕见的一种金属。经过特殊的冶炼,其硬度堪比钻石,韧性与钢铁相似,更兼有极佳的魔力传导性,是能让高阶术士都趋之若鹜的材料。由此就能猜测其价格之昂贵了,一磅神银大致等价4倍到5倍黄金。好笑的是,神银的名字来自东部,也就是父神教的国度,帝国本土官方名称本应是龙钢。但在当代多被制作为首饰,成为女性追捧的精品之后,显然更大气的前者反而成了更有代表性的称谓。银,总比钢来得优雅高尚罢。 “你是说‘缤纷之蝶’的那套?”伯爵的脸色有些尴尬。缤纷之蝶——努瓦雍城内城区最高档的一家珠宝首饰店,今年刚推出了一款价值不菲的神银首饰。努瓦雍伯爵不仅见过,还亲自参与过其设计、制作的过程。毕竟,这套首饰的绝大部分材料,包括神银和点缀其上的珠宝,都来自伯爵家的私藏。 “就是那套!”一说到首饰,女人的眼睛都快冒出火花了。“那典雅又不失高贵的格调,那闪烁的神奇光彩,就仿佛不是这世间的产物一般。有这么一套,我的人生才是真正完美了。” 感觉到摩擦自己胳膊的圆润和坚挺,努瓦雍伯爵不禁叹了口气。“你还是另选一套吧。那套……,被我当成佣金预定给游历的术士了。” “术士?那个女术士?”侯爵女儿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是见过从精灵国度来的女术士的。那位,无论年龄、相貌,可都比她有优势。如果普通人也就算了,毕竟她还有血统的优势。可贵族血统和术士血统相比,多少有些逊色……差了不止一截好吧。 努瓦雍伯爵当然立刻就感觉到气氛的怪异。“你想多了。就算我有心,对方也不会把我这满身铜臭的边鄙领主当回事啊。我是雇佣她去和考伊科人打仗的,没有别的意思。你是不知道这些术士的身价有多高。要不是那套神银首饰入了她的眼,我都不知道哪里凑那么大一笔现金。” “女人嘛,都和神龙一个秉性的,见不得闪闪发亮的东西。”女人虽然自嘲地说了句笑话,不过语气里总带着些失落。做男人的只好百般安抚,手嘴齐上,不多时就让对方动了情。 就在两人抛开之前那些俗务,准备坦诚相见一番——咚咚!咚咚!门被某个不识趣的人敲响。呵,还挺有节奏的。 “什么事!”努瓦雍伯爵带着欲求不满的怒气呵斥道。被把玩得娇-喘吁吁,满脸殷红的情人,娇嗔地推开伯爵毛发浓密的胸膛。 “阁下,您说过,边界战事有任何重大的变化,必须最优先通知您。”外面,是伯爵的贴身仆人心却又无奈的声音。 “哦!”伯爵语气略缓。 他马马虎虎地扣上衬衫的扣子,又从地毯拾起外衣披到身上。他那个十六岁的情人则收拾了一下皱巴巴的裙子和上衣,快速地走入内室。待那光滑窈窕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卧室门后,努瓦雍伯爵端坐沙发上,语气威严地命令仆人进来。 “怎么了军队溃败,还是准将,我的叔叔被俘了。”叹了口气,领主摆出一副举重若轻地表情。“按照议案,准备接收逃回来的溃兵吧。把他们暂时收押在城南的军营,以免扰乱人心。城市卫队进入境界状态,随时抵御敌人的反攻。” 仆人愕然,沉默无语。 努瓦雍伯爵的脸上露出愠色。“你到底带什么消息给我” “领主,军队获胜了。” “差点被你吓死。”伯爵的脸扭曲了一下,站起身,一脚踹翻了仆人。“打赢了,你怎么一副欠了人十几万的表情。害我还以为大败亏输了呢。”虽然愤怒,他的脸上倒是泛起了笑意。“科林准将真是不负众望啊。” 仆人连忙讨饶,还一连串解释。“听传信的人说,最初是快输了。异教徒们召唤出了一个老大老大的天使,把山都劈了一个大口子。” 天使?努瓦雍伯爵一听就知道要糟——他的计划里可没有如此高阶的超凡力量介入战斗的准备啊。 是的,努瓦雍伯爵正是这场战争的幕后黑手。至少,是其中的主要参与者之一。 早在两年前,他们就开始策划前考伊科主教的死亡,并对由此可能引发的后果加以准备。简单地说,就是由努瓦雍领提供人力,西面的盟友提供高端战力,奴隶贩子以及其他预期中的商业利益获得者提供资金,对算不上融洽却还能相互补易的邻居——考伊科,发动一场以掠夺人口为主要目的的战争。一旦成功,努瓦雍城将一举获得数以千计的奴隶,并在此基础上将钢铁及以钢铁为主的武器制造业的产量提升两倍,足以满足整个北方新拓地以及北境的需求。而这,又会在之后更大范围的计划中,为努瓦雍伯爵换取最大的政治利益。 当然,那是在战争胜利的前提下。可万一失败了呢?努瓦雍伯爵觉得毫无压力。或许怒火中烧的考伊科军队会攻打到努瓦雍城下。那么,躲藏在高墙厚垒之内的领主,借助坚固的城防工事,根本不需担心会因此付出什么昂贵代价。最多是为那些侥幸能够活到战后的俘虏,譬如领主的叔父,颇有些人望的科林-楚-努瓦雍准将,以及其他还有剩余价值的军官,付一笔象征性的赎金。至于败战的士兵,以及城外缺乏防护的村镇里矿工、农夫他们被劫掠,被屠杀,和他这个领主能有多大的关系!反正活下来的,明年的税还得老老实实地交。除非逃离努瓦雍,到另一个帝国领主的土地上讨生活;或者放弃信仰,投奔到考伊科人那里去。前者,努瓦雍伯爵自认在帝国疆域他还算是比较仁慈的一位领主,不相信的领民可以到南方帝国本土一天只吃两顿的贵族领去体验一下。后者,则纯粹是个人信仰问题,该担心也是那些龙神教祭司们的事。至少他没有把农民变成捆绑在田地上可以一起交易的农奴,也没有为了博美人一笑而夺走农夫一家最后一点种子粮——这些可是他在与友人通信中听说过的真实故事。 但是……天使这可要命了。努瓦雍伯爵似乎看到他曾经认为绝不可能攻破的高耸城墙在天使之剑的斩击下崩塌粉碎,看到他的身体和灵魂在惩戒的烈火中化作焦炭或灰烬。我好大喜功的叔叔啊,你是怎么替我招惹出这么一坨麻烦的? 伯爵舔了舔嘴唇,勉强压制住跳起来高声尖叫的强烈情绪。“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给我仔细说明一下。” 仆人也所知不详,只得将替科林准将送战报的传令兵说到的一些事简单重复了一番。 “术士奇异的召唤物?击落了天使?” 努瓦雍伯爵的脑海中浮现出黛色头发的女术士的容貌。虽然印象深刻,但他不认为那个无冠名的术士能够打败赫赫有名的圣骑士哈木札,更勿论一位天使,以及能够召唤天使的高阶父神教士了。 发现仆人那里是问不出什么细节了。伯爵离开他的外宅,带着卫队回到领主城堡。在坚固石墙拱卫的宅邸内部,他的幕僚团队,以及与此战事相关的协作者代表,渐渐汇聚到了一起。须发雪白、头脑睿智的领主宫相,站在硕大的沙盘前深皱着眉头。带着强悍佣兵来到努瓦雍的神秘盟友坐在沙发上,倨傲地向他微微颌首致意。 “听说是好消息。”努瓦雍伯爵故作轻松地说。 几个幕僚一头,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是惊讶。 宫相这才从对沙盘地图的研究中回醒过来,向领主躬身施礼。 “第二个信使带回了更为详细的战报。没错,科林准将的军队经过苦战,终于击败了异教徒的军队。” 苦战?努瓦雍伯爵顿时眉头紧锁。能用上这个词,恐怕努瓦雍的军队恐怕不是惨胜,就是与敌军两败俱伤,完全失去继续进击的能力。这是预料中最坏的结果。用奴隶贩子和神秘盟友的金钱武装起来的这支军队,是要为他们这个群体攫取到足够的战争红利的。若真是损失惨重,单是抚恤费就够让人头痛的了。 “我听说考伊科人召唤了一位天使。准将是因此而陷入苦战的吗?” 身材臃肿,懒散地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些酒色过度的苍白的中年人咯咯地怪笑。“领主阁下,这和我们之前约定的有点偏差啊。黑岩是用来对付考伊科的圣骑士的,可没做过与一个能召唤天使的高阶主教对抗的准备。虽然努瓦雍军队的战斗力我本来就没报多少期望,但最低限度的打探消息都做不到,是不是该重新评估一下贵方在这次合作中的价值了。” 周围努瓦雍人对这怪话连连的北境人都报以怒视。努瓦雍伯爵平静地笑了笑,低声吩咐仆人给对方空空的酒杯倒满酒。“切尔尼(hri)男爵,战争就意味着意外,这个道理你们北境人应该比我们这些拓荒者更为熟悉罢。再说,最后的结果并没有超出我们的预期,不是吗?” 被称为男爵的男子一口灌下了整杯酒。见自己珍藏的美酒被如此牛饮,努瓦雍伯爵心痛之余,不禁私下诅咒对方迟早有一天死在酒桶里,或者女人肚子上。 “黑岩的重步兵死了六个,我回去可不好交代啊!”虽然喝了不少酒,切尔尼男爵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没问题。”努瓦雍伯爵大度地承诺。“那笔抚恤,明天我会派人亲手交到您手上的。” 明天?没算清具体损失就爽快地付钱,还不是交到具体负责的雇佣军首领手上,其中的猫腻当然一目了然。切尔尼男爵很知趣地也不再为难。 对努瓦雍伯爵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这钱最后又不用他来出。现在的关键,是弄清楚局势到底如何。 “术士,战场上冒出了一个高阶术士。就是他,打败了父神教的天使。”一个幕僚迫不及待地说。 宫相狠狠地瞪了急于表现的下属一眼,立刻让对方闭上了嘴。努瓦雍伯爵平时倒是非常欢迎自家臣子之间的相互竞争,有时甚至亲自出手挑拨。不过这次让他感到有些讨厌了。 宫相继续向领主说明情况。“战争开始阶段,完全符合我们的预期。黑岩的突入,钢之羽的分割,克制住了考伊科军的方阵战术。不过战局进入中期,就出了不的意外。考伊科新上任的主教虽然如您所说——乳臭未干,却是能召唤第一阶第三级别天使的超凡者。接下来的局面,不用猜都知道,完全是一边倒啊,我方军队差点就崩了。” 努瓦雍伯爵皱着眉嘀咕道:“我最讨厌这些父神教徒了。只要对至高神足够虔诚,无论谁都能获得毁灭整座城市的力量。这和拿把刀给孩子,教唆他去杀个人玩玩有什么区别?” 周围的人琢磨了一下其中的意思,再引申到领主阁下乍得了一支重步兵佣兵后的兴奋,还真是心有与焉的感觉呢。 切尔尼男爵怪笑道:“什么差点啊,就是崩了。就和我们每年去琥珀海延岸打草谷一样,你的士兵们像那些落荒而逃的蛮人似的,扭着肥屁股比母麋鹿还快。黑岩的熊老可是给我送了消息过来,对努瓦雍军的评价至少又拉低了两成。” 宫相审慎地扫视了男爵一眼。“但我们的运气不错,不是吗关键时刻,一名龙神术士挺身而出,制止了狂暴的天使。” 努瓦雍伯爵顿时有了兴趣。“一名高阶术士,是水镜术士吗?黎莉娜-格利菲斯术士的精灵导师。”之所以不惜重金雇佣了黛色头发的年轻女术士,很大一部分就是看在她声名显赫的师门上。 “不是那位。”水镜术士的名字,即便是在巨魔泽湖的北方,至少在上层社会,还是颇有些人知晓的。作为摇曳森林的顶尖战力,与精灵女王齐名的高阶术士,又以经常在人类社区之间游历甚而机缘巧合下还收募人类到门下学习而闻名。“这也是让我等不敢擅做决定,不得不请领主您过来的原因。击败天使的是一位黑袍的人类术士,自称诺阿-路德维希-豪斯维尔(ah-dig-hauvill)。” “没听说过。”努瓦雍伯爵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摇头。“或许是帝国本土来的术士。打听过他的冠字吗?” “牙。” 努瓦雍伯爵皱起眉瞪着一副牙痛表情的宫相——就一个字?你是不是漏了什么?譬如钢牙、謷牙、獠牙,就是龙牙、象牙、犬牙什么的也好啊。 被瞪着的宫相缓缓点头。 “一字头的术士?”领主的声音不自觉地尖利起来。不是愤怒,而是兴奋到无法自抑的感觉。“你是说,有一名传说级的术士在我的领地上,还替我的军队打败了一个天使?”——这一定不是真的。我刚才是喝多了酒,又在宝贝身上花了太多精力,现在出现幻听幻觉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一章. 缘起 敏塔-阿玛多瑞斯(iha-aaris),撒加塔伊诺帝国的首都,离故事开始的地方努瓦雍足有两千多弗隆的距离。她位于大陆的母亲河——撒加河sajafvi以及从北方山脉汇集,流经摇曳森林——精灵领地之一的纳兹塔(aarh)的比耶夫(byfu)河,两河交接处的河谷,拥有薄荷之城、享乐之城的声誉。城内酒肆旅馆、肉铺菜场、剧场音乐厅,可谓一应俱全。高大厚重的双重城墙内,皇宫、驻军城堡,以及贵族的上流社区、商贾的中层社区、平民市氓的底层社区,依次排开,容纳了超过10万的人口。单是城里的屠宰场,每天就要宰杀上百头牛,数千的猪和羊,以及无以计数的鸡鸭,才能满足居民的需求。 这座屹立了八百多年的城市,见证了诸多皇朝兴起和衰落。从第一代玛威堡皇朝起,在河中敏塔岛iha上的帝宫举行加冕典礼,就成了新任皇帝获得对帝国统治权的象征。这里发生的故事,如果能收集成册,将塞满整座皇宫。对于在北方新拓地艰苦求生的殖民者,以及过着朝不保夕生活的蛮族而言,这座城市完全是一个梦中都无法想象的景象。这座城里的人,将智慧、精力挥霍于勾心斗角,而不是为了冬的降临拼命收集食物、毛皮,亦或是在训练场熬炼身体,随时准备为了血亲和氏族出战。敏塔-阿玛多瑞斯,神之女的眷恋。水龙神曾庇护了这座城市近千年,还将庇佑她和她的子民无数个千年。即便龙神一时没能照顾到,帝国的贵族、军队,也将替神补全(在他们偶尔想到不该一味索取的时候)。 “神女的眷恋?菲恩,你知道现在的站街神女,春风一度要价几何吗?” 敏塔-阿玛多瑞斯入夜的街头,黑色波浪般的长发在风的吹拂飘动,几乎像是从夜空中诞生也必将融入夜空的绝色男子,倦怠地调侃着。是的,男人,而且绝色——他的相貌带有异族的意趣,细长如柳的眉毛、肉感的双唇,又与帝国上层主流的遗传特征,鲜明的五官、结实的身体,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非但没有怪异的感觉,反而有种妖异的美艳。 “二十五比阿斯,四分之一银币。” 回答他的,是略显柔软的声音。不过看他的身高长相,应该早就成年了罢。相貌……,还让不让人活了,又一个美男。不是前者那种艳丽的情调,而是堪称柔美的典型,圆润的面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而翘的鼻子,加上一头细密的淡棕色头发,挽成一个扁发髻垂在挠头。俏皮,但不失优雅。 这两位显然是打算与这条街出没的交际花们一比高下,穿着华丽而典雅的服饰招摇着各自的美貌。要不是周围六个身材魁梧的护卫无声的威胁,早就招来大群狂蜂野蝶了——没毛病!帝国贵族阶层中,两位年轻的绅士一见钟情并延续数年乃至数十年深厚情谊的故事不但不会引起反感,反而会成为社交界喜闻乐见的趣事。这多少也影响到了帝国都城内的审美观点。 “半磅面粉的价钱,还真是廉价大甩卖啊!” 黑色长发的男子略带夸张地叹了口气。 柔软男子一板一眼地列举数据加以说明。“年初迄今,珀黎帕斯(ly)港陆续送来一百多阿斯登人的奴户,其中四百是女性。她们基本没受过什么职业训练,敏塔-阿玛多瑞斯附近的农庄也一时容纳不下那么多奴隶。所以,就便宜了城里的寻欢客了。” “珀黎帕斯,章鱼港。阿斯登(aids),日落岛。”黑发男子重复念叨着同伴提到的两个地名。 从东方浩荡而下撒加saja河,经过敏塔-阿玛多瑞斯(iha-aaris),位于,奔腾向西流入阿德加(adaja)海(亦称北海)。章鱼港,正规名称是珀黎帕斯,就位于撒加河的入海口。是帝国北部规模最大的一个港口。而阿斯登,日落岛,则是阿德加海中与大陆相对而视的一座岛屿。 数百年前,一些据说是帝国征服时代不愿接受皇帝统治的旧贵族及其部属,从珀黎帕斯乘船西渡。他们在日落岛南端登陆后,通过征服、联姻和同化,逐步将影响力扩散到整个岛的大部分地区,并建立起一个松散的联盟政权。因为该联盟选举出的领袖自称为王,因而帝国正规文档中也将该岛上的统治群体称作阿斯登王国。虽然岛民一直号称祖先来自大陆,但实际上多数为黑肤色的岛民,与绿眼睛的北地蛮族的混血种。在帝国看来,其文明开化程度也就略高于北方蛮人而已。 “阿斯登岛的女人,是不是别有一番情趣呢?”黑发男子发着男性喜闻乐见的感慨。话风一转,他突兀地提出一个问题。“北境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有。”显然是下属的男子毫不迟疑地回答。“今年北地又是灾年。春冬之际天气寒冷,蛮人老幼冻饿而死的不计其数,过了冬之后恐有入寇的危险。北境当地,春夏的日子还能熬,但秋季几场罕见的冰雨,使得种植黑麦的农田收成减半。帝国本土来的商人乘机敲诈,联合起来将毛皮、琥珀之货物的收购价格压低了两成。北境的军队和居民人心浮动,难以安抚。” “这是往返商队那里收集来的消息罢。”黑发男子在月桥华润的大理石栏杆上轻拍了一下。“北境真是个怪地方。我们的人还是安插不进去,也收买不了当地的人?” 棕色短发的男子略带内疚地回答。“几个特别培养的探子派进去就陆续失了消息,估计是折损了。这损失未免有些大。” “不管你。北境本就是帝国的流放之地,那些苦役犯和戍边军数百年来建立了自己的一套规则。我们经营的时间太短,暂时没有效果也是预料之中的。”黑发男子笑着宽慰道:“其实,有这点消息就足够了。既然琥珀海的蛮族日子不好过,那么近些年不断传到大陆来的流言——北方蛮人入侵阿斯登岛,某种程度上就有了间接的证据。阿斯登奴隶的来源,也就不言而喻了。” “蛮族出售阿斯登人的俘虏来换取财物?”年轻男子兀自不敢相信。什么时候蛮人有这样的商业头脑了? 黑发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北境受灾,守御使呢?他不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闷声不响地收他的抽头罢。” 棕发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还能怎么样!就是向皇帝发了几份呈文,只称边地不靖,建议加强守备。” 黑发男子嬉笑着说:“皇帝陛下的回复想必是‘知晓了,如汝所奏’。钱由谁出?度支部,还是向议会提出额外拨款?” 帝国度支部,负责管理国家的国库支出。度支部大臣,类似后世的财政部长。大于国库承受能力的,则必须由度支大臣或皇帝本人提交议会商议,以提高税额或特别税的方式加以贴补。 “都不是,是让……。” 棕发男子还没说完,黑发男子就打断了他。“是不是帝国不给钱,让北境自己想办法解决。呵呵,皇帝和议会长老们也不是傻子,根本就没想为守御使和北方的贵族们折腾出来的这堆狗屁事付账。” “马克西米利安,你就不能让我说完嘛。”棕发男子不忿地跺了跺脚。 黑发男子,也就是马克西米利安,略显轻佻地凑近自己的年轻部属。“菲恩,别人都说你的脑子转得快,在我看来也就如此而已嘛。你有一整支队伍供你使唤,而我简单推理一番,就能得出相同的答案。你说,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被称为菲恩的男子涨红了脸,身子向后退了半步。没想到黑发男子变本加厉,又凑了过来,还伸出手来勾着他的肩膀。毫无意外地,被一手拍了下来。 马克西米利安揉了揉有些刺痛的手腕。对方毕竟是男人,这一下可不是他身边的女人娇嗔时打闹可以相提并论的。他努着嘴怪责道:“我就是说笑而已,怎么就当真了。再说了,即使你这方面对我没用,其他方面我还暂时离不开你呢。” “你是皇子,你当然可以不正经。我的位置可容不了任何差池。” “好了,好了。”马克西米利安举起双手表示接受劝诫。“对了,北境守御使放纵那些大贵族背景的商人压榨地方,又要提防蛮人和北境人造他的反,就必定要整备军队。皇帝不上当,他能从哪里弄到又便宜又好用的武器呢?让我猜猜,是不是某个以为字头的地方?” 看着同伴那双与他的头发类似的棕色眼睛,还有那张清纯无辜的笑脸,菲恩即使心头有火,也不知道该怎么发作。“努瓦雍(v。”他嘀咕着回答。 “什么?我没听见。”黑发男子故意装耳背。 “努瓦雍伯爵领!”菲恩大着嗓门叫了一嗓子,引得附近的路人纷纷回首,即使他们被膀厚腰圆的护卫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不得不说,颜值高就是有好处。两人有些情绪化的表现,被当作两个交好的贵族子弟无伤大雅的争吵。在这地界,不是为了女人,还能为什么?那些市民非但没有被惊吓到,反而报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 马克西米利安双臂依着石栏杆,目光投向桥下流淌的河水。 “如此一来,整个利益链就建立起来了——帝国的大贵族们在幕后操控的商团从北地拿到廉价商品,拉回来就是五倍以上的利润。北境守御从中抽取好处,分利给军队加强自己的影响力。而新拓地的领主们则向北境军队出售军需获得自己的一份分成。大家都得了好处,皇帝最多是不让自己成为冤大头,他不敢也不可能去打断这个既得利益链。这就是政治,就像精灵的银环游戏。” 菲恩敏锐地感到同伴语气中的冷嘲热讽。 “有利益就有损害。长此以往,一个是地方分离倾向越发明显。北境军队更为强大,新拓地的实力也不断增长,都会成为帝国安定的隐患。另一个则是大贵族阶层越来越不把皇权当回事,整个国家的利益被他们自家的利益所绑架。” 马克西米利安爽朗地大笑。“我的朋友,你觉得我是那种忧国忧民的人吗?” “不,你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那四个字。”菲恩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不过,我建议在招揽新人的时候,最好记得背诵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些理由。而不是‘我很英俊’、‘我位高权重’、‘我的金币多的能用麻袋背’、‘我在皇帝那里都说得上话’之类的夸夸其谈。” “知道了,知道了。”马克西米利安一副迁就的语气,让人一听就知道没怎么当真的样子。 菲恩无奈了摇了摇头。“努瓦雍太远,我们在那里没什么影响力。半年前得到的消息,只听说领主正在策划与附近的父神教徒开战。现在,或许双方已是杀得尸横遍野了罢。” “这是一个新的利益链,依附在之前更大的那个利益链上。努瓦雍领无论开矿,还是冶炼锻造,都需要劳工。而战争,则是获取廉价劳工最便捷的手段。说起战争,北境最多的是悍不畏死的士兵。于是,北境提供战力,努瓦雍提供战场,双方的协作可谓天作之合啊。” 即使远在两千弗隆之外,两个人借助些许未经证实的消息就把努瓦雍的局势猜了个七七八八。努瓦雍伯爵如果知道,还不敬为天人啊。当然,接下来他就要准备杀人灭口了。马克西米利安虽然玩世不恭,对政治和利益关系的敏感度却是负责情报分析的菲恩都自叹不如的。 “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菲恩询问道。 “就凭我们现在的实力,又能做些什么?”马克西米利安耸了耸肩。“去和大贵族们一起发财?那就是虎口夺食,找死行径。提醒皇帝陛下加以警惕?他未必领情,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就是北境守御使、边疆领主之流,又岂是我们能轻易拿捏的。” “我们就这么眼巴巴看着?”菲恩兀自心有不甘。 “看着呗。”马克西米利安倒是没心没肺地乐呵呵的。“努瓦雍的那位领主做生意是一把手,打仗作战却未必在行。要是他玩砸了,这事就有趣了。” “据我所知,这位生意人领主颇有些自知之明,正在私下招募佣兵。而努瓦雍领的科林准将虽然中规中矩,以往参加新拓地清除魔物的扫荡中也算是历经实战。战备、兵力,又是出其不备。努瓦雍打赢的比率至少有六、七成罢。” “永远都不要看那些异教徒。”马克西米利安伸着手指晃动两下。“我的外祖母被掳到姆斯缇丝(sis)的时候只有十一岁,所有人都认为作为女奴的她活不到二十,可最后她活到了她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也到了十一岁的年纪。我的母亲被送到敏塔岛的皇宫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毫无根基的她熬不过两年,可最后她熬了下来甚至还生下了我。” 菲恩对那段家族的秘辛,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马克西米利安说得轻松,其中却不知包含了多少屈辱和忍耐,这也包括他本人在内。 马克西米利安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不羁。“其次,永远不要看帝国官僚们的贪欲。你觉得北境守御使会老老实实把从努瓦雍购置的武器、铠甲,全部交给军队使用呢?” 菲恩顿时愕然。“咦!你是说他们几乎横跨整个北方地那样折腾一番,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加强军备,防御蛮人的入侵和北境的暴动的?” “那些贵族和北境的官员虽然赚了钱,可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用那些钱贴补国家的边事呢。” 菲恩沉思良久,骤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他们囤积兵器想要造反?” 多芬子爵一把抓住自己的同伴,将他的脑袋夹在胳膊下,随意揉着他的头发。“哈哈哈哈,我的朋友,你还是太过单纯,实在太可爱了。可爱得我都忍不住要蹂-躏你。” 菲恩嗯嗯叫着,勉强从有力的手臂中逃脱出来。不过,他的头发已经被折腾地象鸟窝一般了。周围的守卫虽然离开了一段距离,尽力避免听到两人的谈话,此时也不禁失笑。毕竟是年轻人,嬉笑吵闹才是常态。 北境守御使的辖区,并非独立的贵族领地。帝国肇基的时代,那里人口稀少、物产贫瘠,又随时面临蛮人的袭击。所以,这片土地最终砸在了皇帝手里,根本分封不出去。北境守御使,其实是帝国派驻在那里的官员。由于北境战事频发,这个职务的官员被授予了掌军抚民的特权,权势堪比顶级的公爵国主。同时,为了避免官员利用这个特权建立起自己的势力,皇帝又强行规定北境守御使以六年为一个任期进行流转。所以,历代北境守御使都在任期内捞到足够的钱。若不是三百多年前一位守御使捞过了界把主意打到边军军粮上,最后引发大规模兵变把自己的脑袋也弄丢了的教训,现在的守御使才不会那么麻烦地和内地贵族勾结起来共同牟利呢,更不会想到要竭力安抚那群兵痞。 “我哪里弄错了!”菲恩嘟囔着。 “很简单!这个利益链里的所有人,要说挖帝国的墙角都是个个争先。可要说改-朝-换-代,怎么看着都不像是那份材料。”马克西米利安掰着手指一一列举道。“与北境守御使勾结的领主贵族若是心生不轨之意,就应该收拢北境的军心民心,而不是乘着饥荒大肆压榨地方谋取私利。北境守御使只是个流官,根基也在帝国本土。所以除非他打算抛妻弃子,把整个家族送给皇帝处置,否则也没道理会选择那条风险大收益却遥远不可期的道路。至于北方新拓地的领主,像努瓦雍伯爵那样的,都是些传代不超过五世的新贵族。他们要造反,必将遭到帝国本土传统贵族的敌视。” 马克西米利安一边说,视线随着桥上走过的一对衣着暴露的女子移动。1月霜月的节气,寒冷夜晚还是这幅穿着的,只能是一种职业的女性。果然,那对女子也注意到被层层护卫围绕其中的俊美男子,立刻放缓了脚步。烟视媚行之际,两人咯咯笑着窃窃私语,眉目间满是之意。 马克西米利安甩了甩袍子,径直追了过去。 “你还没告诉我,努瓦雍生产的武器到底会去哪里!” 夜色渐深,马克西米利安和那两位女子的身影有些模糊,只听着前方传来开朗的大笑。“我的朋友,仔细想想。努瓦雍、北境、琥珀海,然后是日落岛、阿德加海,最后章鱼港(ly)、敏塔-阿玛多瑞斯。神女的眷恋,哈哈哈哈哈,我来啦!” 听到这雀跃的欢呼,就知道马克西米利安已进入狂欢放纵的状态,没心思继续谈论国家大事了。菲恩无奈地摇头,让两名侍卫追上去保护。 他的脑海里回想着马克西米利安所说的话。帝国幅员广阔,那些地区之间隔着上千弗隆的距离。区区一个北境守御使,怎么可能影响到偌大地域——等等,难道……菲恩-麦克劳克林不觉心头一震,那可是毫无异议的资敌行径啊!他,不,他们怎么敢! 不过他随后便释然了。这些年,难道他还没有见识够所谓帝国栋梁的贵族们嘴脸?别说是资敌了,就算是对国家有百害而无一利,却能让他们赚得哪怕一个金币的好处,他们也会争着抢着去做;而若是对国家大有裨益,却可能影响到他们自家的利益,他们是绝对不会费心去做。想穿了,国哪里比得上家,也就是这么回事。 菲恩不禁想到马克西米利安刚才的取笑,脸上顿时泛起一阵恼怒的红潮。这娇艳的表情,令对面走来的行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回首目视容貌不亚于最艳丽的交际花的年轻男子,沿着拱桥优雅的起伏路迤逦而行,不由怀疑起自己的喜好问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章. 铁城 “你是……暗龙神的术士”黎莉娜兀自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诺阿耸了耸肩。“暗龙神的术士现在很罕见吗” 当然罕见,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罕见。暗龙神本就拥有神秘的神职,其专属魔法更是以诡异深奥著称。暗龙神的术士,身边往往是各种偏见和忌惮的目光。因而多选择离群索居的苦修生活。到了当代,习得暗龙神传承的术士,更是不知从何时起就彻底销声匿迹。即便是拥有数百年寿命的精灵,即便是精灵中最睿智的水镜术士,即便是号称记载着由上一世代起所有历史的翡翠宝典,也没有太多关于这个群体的消息。暗龙神的术士,其稀罕程度大概堪比龙神的直系后裔,那些身躯庞大、性格懒惰、喜欢财物的远古巨龙了吧。 “牙,你的术士冠名就只有这一个字”这是第二个令黎莉娜惊诧的原因。 诺阿嗯了一声,仿佛这是件非常寻常的事。 单名,一字的超阶术士呢。平常看到,都是黎莉娜要高高仰望的存在。即便是她的导师,摇曳森林的水镜术士,也要在牙之术士面前执礼以待。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黎莉娜对着诺阿,就是生不出尊敬或畏惧感。或许是诺阿缺乏高阶术士的那种威严。 黎莉娜已经惊讶到感觉不到惊讶了。“牙之术士。”她撅着嘴嘀咕了一句。“奇怪的名字。” 所谓术士,是以血脉天赋使用魔法的超凡者。一般认为,术士具有最纯正的龙神血脉,因而与生俱来拥有施法的能力。术士的施法数量、法术威力,决定于自身的意志力。而意志力高低,决定了一名术士的等阶。术士学徒一出师,就会被授予五阶的初始冠字。该名如果没有意外,将跟随其整个术士生涯——所以平日无论怎么闹别扭,最后一定要讨好自己的老师,否则给你取个诸如‘泥糊不上墙’之类的名还怎么活哦,不见得以后叫泥糊上墙术士、泥糊墙术士、泥墙术士、泥术士罢。 升到四阶后,术士可以在初始冠字基础上变更自己的术士名。譬如湖水之宁静(黎莉娜心中的冠字),就可以缩短为湖之宁静、水之宁静,或者变更为宁静之水、宁静湖水。然后是宁静湖术士、水之静术士、宁湖水术士等。如果你天赋足够高,运气足够好,晋级到了二阶,就可以使用朗朗上口的宁静、静湖、静水、水青的词语作为自己的术士名。到这个程度,这个名字应该已经在整个帝国广为流传了。 而一阶,也称为超阶,是那些超越了自身凡胎肉体的界限,无限接近神之领域的存在。也就是说,只要愿意,他们随时随地都能遁入虚空,摆脱生命、情感、意志的限制,寻求成为神之眷属乃至半神、属神的道路。到这个级别,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说了,凡人乃至普通术士一辈子都未必遇上。没想到,刚刚踏入门槛的黎莉娜面前竟然就有一位。 天使之丘战役(科林准将毫不犹豫地使用了他作为胜利方统帅的权利)后,努瓦雍军四下收拢俘虏的同时,进军到考伊科主教区的边境,摆出一副随时进攻的态势。在钢之羽雇佣兵的陪同下,一部分军队被组成劫掠队,深入敌境侦察的同时,搜刮考伊科乡间的粮食、家畜以补偿军用。而本次战役最大的功臣,牙之术士诺阿-路德维希-豪斯维尔,则在努瓦雍领主的卫队护卫下回返努瓦雍城。黎莉娜和科林准将打了声招呼,就陪着诺阿一起回来了。 四匹马拖曳着外饰奢侈华丽的四轮马车,载着诺阿、黎莉娜和安东少尉一路向东,前往努瓦雍城。科林将军本人需要在营地辖制军队,所以派出他最信任的军官随同术士一行。临行前一天,他向安东安排了一件隐秘的任务。 诺阿在战后就一直沉默寡言的,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除了黎莉娜偶尔能与他搭上几句,无论是科林准将的诚挚感激,还是雇佣军首领、奴隶贩子们的曲意奉承,都没获得回应。不惜亲自下场的奴隶贩子卡尔文-莫里森,这次也陪着回来。不过作为从事贱业的商贾,他是享受不到乘坐领主座驾的荣耀的。坐在后方一辆普通马车上的莫里森,不知道是不是在背后诟骂那位祖上同样是商人的努瓦雍伯爵。 安东少尉在黎莉娜好奇的询问间,总算找到一个说话的空隙。 “牙……,我还是称呼您诺阿术士,您不介意罢?” “你可以叫我诺阿。”虽然不怎么说话,牙之术士倒是没有其他术士那种倨傲——这里私下嘀咕一下黎莉娜的表现。 安东少尉露出良好教育所培养出来的,既不谦卑又隐然居于下位的笑容。“像您这样一位身份崇高的术士,即便是在敏塔-阿玛多瑞斯,都会成为帝国最高阶领主乐于邀请的贵客。甚至皇帝本人,都有可能接见您。努瓦雍只是个边疆领,不知这里有什么东西能吸引您的注意呢?” 诺阿的双眼,毫无表情地盯着安东好一会儿,看得他有些汗毛林立的怵然,这才回答道:“我来找些东西。” 术士要找的东西,一般情况下其他人都会主动回避。然而安东接受的指示,却是要弄清术士此行的目的。倒不是担心诺阿对努瓦雍怀有恶意,只是诺阿这样的超阶存在,即使是随意走动,都有可能为的边疆领带来百年难遇的灾祸。虽然这么说对术士不怎么友善,但术士本就是我行我素的群体。为了研究,把肥沃的田野变成贫瘠甚至险恶的沼泽,这样的事历史上并非没有发生过。 “我的保护人,科林-楚-努瓦雍将军,在这片领地上还是颇有些声望的。”安东逢迎地表示。“再则,这里的领主努瓦雍伯爵,恰好是他的侄子。为了报答您在这场战争中的恩惠,想必努瓦雍领的所有人都将竭尽所能为您提供协助。” 诺阿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倒是激起了黎莉娜的好奇。高阶术士亲身寻找的,莫过于远古时代的龙神馈赠,亦或是某些业已失落的术法奥秘。虽然很可能是一种忌讳,但对普通人来说是恐怕意味着价值连城的宝物。而对术士来说即便是在得到允许,在一边闷声不响地观察,都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遇了。 “哼!黄毛丫头。看她的嘴脸,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接下来,应该是要搔头弄姿地说服你,让她跟着一起疯罢。”与诺阿精神共生的女孩促狭地揣测。自从上一战来不知受了什么伤,她倒是消停了一段,今天总算又回来表现自我了。 “对未知的好奇,是进化的源头。”诺阿低声道。 “你就替遮掩罢。”女孩恨恨地说。当然,她放过机会尽情展现自己的毒舌。“怎么,看上她了,想把她变成你的宠物?没想到有我陪伴,你还这么饥-渴。难道是我人老珠黄,不再具有魅力;还是你喜新厌旧,讨厌我这个黄脸婆了。” 诺阿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孩遮住脸假作哭泣,眼睛还从手指缝里狡黠地观察他的模样,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黎莉娜微眉头微蹙。“进化?这个名词我好像没听说过。是不是指文明演进?” 这个时代是这么理解进化的吗?诺阿不由暗自叹息。 安东少尉把话题拉回原来的那个。“诺阿阁下,您能简单描述一下您要找的东西吗?对于术士有用的,对我们凡人或许就是见惯了的东西。即使是我,来努瓦雍才不到一年,说不定无意之中也曾经见过呢。” 诺阿倒是理解努瓦雍的诸人对一名术士突然到访的警惕。他沉吟半晌,决定开诚布公地说明自己的来意。“我在寻找一件天使武器。” 安东少尉一时瞠目结舌——天使武器?就像之前那个天使手里挥舞的,晶莹剔透,外加包裹烈焰的巨剑?这个……还真没见过。努瓦雍有类似这样的东西吗? “天使武器,那不是至高神赐予天军的利刃嘛。术士也能使用天使武器?”黎莉娜立刻被吊起了兴趣。 “至高神可不是个好铁匠。”诺阿的嘴角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不过转瞬而逝,黎莉娜和安东都不敢肯定。因为诺阿接下来就是一本正经地解释。“天使大军,不仅仅有冲锋陷阵的战士,也有唱诵圣词、鼓舞士气的辅助成员。其中,自然包括研究、锻造、修缮武器铠甲的类型。所谓天使武器,就是这些隐藏在背后的群体负责制作的。” “另外,翡翠宝典中记载过皈依至高神的珀米罗族为天神打造武器的故事。”诺阿转向黎莉娜。“你应该看到过类似的记录罢?” 黎莉娜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解释的语速也不由加快。“虽然水镜老师在纳兹塔精灵中地位特殊,作为他的学徒我能也接触到翡翠宝典。但我只是个学徒,还是人类,能借阅的章节内容有限。那部分,我还真没读到过。”——事实上,精灵对黎莉娜这种类型的外围成员读阅精灵宝典的确有一定限制,不过诺阿提到的那部分倒是不在限制范围内。只是黎莉娜的心思都花在如何提升施法技能上了,哪里有功夫去看这些‘闲书’。 相比之下,安东在敏塔-阿玛多瑞斯混日子的时代,闲工夫是挺多的。“珀米罗族,是矮人族吗?矮人不是全族信奉火龙神的吗?”至于他是经由老师教授获得的这个知识,还是在老城区的巷和打扮成萝莉状的女矮人谈生活谈理想时候听说的,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黎莉娜给抢了她风头的安东一个白眼。“矮人族是火龙神带到瑟塔蒙(sra)的,据说是因为他们原来所属的世界已濒临毁灭。但并非所有矮人都感激火龙神的恩惠。由于矮人族到这里定居后整体处境不佳,龙神又没有给出解决之道,一部分矮人部族逐渐受到至高神的诱惑,抛弃了龙神信仰。这些矮人也被称为莱克斯奥若(r),祈光族。” 黎莉娜一边说,一边眼角余光窥看诺阿。诺阿注意到她的举动,还以和煦的笑容。黎莉娜的心情顿时好转了许多。她的心里不由泛起心思——天使武器呢!神秘的祈光族呢!水龙神啊,这难道就是你所赐予的神意?幸亏之前已经向老师紧急发了消息,否则那些师兄师姐们非被我的好运嫉妒死不可。 矮人族为至高神锻造的武器啊,安东少尉虽然不明觉厉,弄清楚诺阿的目的不至于影响到努瓦雍领的安危(他高兴地太早了),也不由放松下来。此时,行驶的马车变得平稳起来。安东打开窗向外看去,果然发现坑坑洼洼的泥路,被覆盖了碎石、石灰和煤渣的三合土路所替代。 “各位,努瓦雍城!”他骄傲地宣布。 一片片连绵起伏的暗红色山脉间,一座漆黑的城堡赫然矗立。它的地基,是台阶状的石山。那不是天然的状态,而是人类经过上百年的开采挖掘才最终形成。人类生活在这里,居住在这里,也从这里汲取财富和权力。石头构建的城墙,一层接一层,一层叠一层的向上延展,就仿佛古老的祭祀高塔。只是规模更大,也更广阔。城市的房屋,就镶嵌在这一层一层的城墙之间,杂乱无章地散布着。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又一个的补丁,又像是盘形蜂巢上的蜂房。外延的房子,不管是平民的砖房、军队的营地,还是冶铁的作坊、商队的货栈,都不断变换着形状和用途。只有第五层以上的才称得上历史悠久的建筑。一些是帝国早期庄严、刻板样式的公寓,也有中后期加入奢侈精细彩塑的别墅,甚至还有带着贵族纹饰的府邸。一栋又一栋,傲立在下层街道的上方,显示着它们的高贵和与众不同。城堡的最上方,却是一座怪异的建筑。粗大的圆柱体,管风琴一般紧凑在一起,高低起伏地排列。不断有红色、绿色、白色、灰色的气体,从这些直立的管道开口处溢出,混合成不可言喻的诡异雾气,笼罩了城市的上空。 从最初的矿山和防御蛮族、魔物的堡垒起,这座城市已经发展了上百年。即使是一层一层的城墙不断外延着城市的范围,但石山上已经规划的空间也再无法容纳下所有的居民。于是在石山的底部,最大也是最外层的城墙外,边缘社区肿瘤似的蔓延开来。夯土为墙的草屋,甚至由几根木头支起的窝棚,一间叠着一间,相互支撑着组成一整个街区。一些砖瓦的两、三层建筑,只出售掺水麦酒的酒馆、最廉价的旅店兼妓-馆、商队的马厩,像是五大三粗的蛮汉踞蹲在其间。这就是所谓的棚屋区,或者说彻底的贫民窟了。 与一般的城市不同,努瓦雍城并没有坐岭环河,也没有地处险要。为了解决供水问题,甚至不得不花费大量财力打通三、四弗隆长的地下水道引入深山里的水源。在如此不便捷的地方建城,唯一的原因是附近的矿山出产丰富的铁矿石。自帝国中叶起,南方失地的自由民就不断涌入黑石山脉和摇曳森林之间的谷地,并不断向北开垦殖民形成了‘北方新拓地’这片崭新的领土。而努瓦雍正位于北方新拓地的最北端,靠近莽荒的巨魔泽湖的地区。虽然地处边疆,且随着面临恐怖的魔物以及极北之地蛮族的威胁,殖民者却依靠当地丰富的矿石资源,以及从矮人部落的少数残余者获得的冶铁技术,在短短百年间就将努瓦雍建设成北部最著名的钢铁之城。 大量精良的铁器制品,以及伴随的金银等贵金属,不断输入新拓地、北境以及帝国内陆。其中的佼佼者,努瓦雍家族,依靠数代经营矿山、冶铁作坊和商队,积聚起数十万金币的财富。更是在某次帝国内战中赊账给一位大公爵一整个军团的军备,最终投机成功被授予边地伯爵的头衔。努瓦雍伯爵,封爵名带着边疆伯爵(burggraf)的头衔,原则上他拥有努瓦雍城堡以及周边城镇、乡村的军政、司法权力。可独立决定与相邻国家、地区的外交事务,譬如战争——当然,前提是大体上不违背两国已有的合约(帝国与至圣联合有合约吗)。不过,与其说他是一位着重于武力,拥兵自重的诸侯,努瓦雍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更像是一个商人,非常精明的那种。 这位精明的领主,此时正带着一群下属和附庸,谦恭地等候在五重城墙的最外层门前。随着马车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他们的心情终于平缓下来——单名超阶的术士呢,敏塔-阿玛多瑞斯的皇帝陛下一辈子都未必能遇到几个。而努瓦雍伯爵的心中,此时更是浮想联翩。 谁都知道,术士有五阶的等级差异。从初始的五阶术士起,一直到拥有独一无二(至少在其活跃的地区和时代)的术士冠字的一阶。术士的升阶,各时代有不同的规则。近代起,一般采用三一制的审核模式。既认为自己的技能已达到升阶门限的术士,可以寻找三位高阶的术士,通过某种形式向对方证明自己具有足够的能力。 最容易让人理解的审核形式是对战制,包括一对一的魔法战斗,或者以下毒、挟持等隐秘地方法胁迫对方承认平等地位等。在卡朗德(黑暗精灵)、豺狼人、蜥蜴人等性格偏邪恶的种族中,这些对抗性的,甚至残酷到血腥的方法,被认为是正统的晋级途径。由此也造成越是到高阶,术士数量就急剧减少的现象。想想看,一名术士每次晋级至少要干掉三个比他阶层高的术士,当他达到顶峰之际,倒在他脚下的尸骨至少有十五具了。 就算是从统计角度意识到过于激烈的竞争会影响到术士整个群体的数量,因而愿意接受一定程度质量降低,譬如阿尼弭精灵、人类等偏向善良或中立的种族所倾向的更为平和的考量制,也未能彻底改变这样的局面。审核者只是设定了一个不限时不限地点的题目,要求试炼者在一定时间内独立制作一件魔法装备。虽然乍看起来根本不至于危及生命,但为了制作这个装备,试炼者需要深入蛮荒黑暗之地猎取魔物的器官或收集罕见的植物、矿物,在此期间还是会遇到重重风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喋血当场。 由此可见,高阶术士不仅仅数量稀少,每一位更都是拥有惊人实力的强者。硬要拿世俗社会的标准来比拟,黎莉娜那样的术士学徒大致相当于一名勋爵骑士,而她的老师水镜术士的地位,则堪比一位权威显赫的侯爵。到了牙之术士诺阿的程度,对努瓦雍伯爵来说,不啻于打个喷嚏就能整个帝国抖三抖的大公爵、大选帝侯了。能让帝国选帝侯驻足他的领地,就算是要双手献上他的妻子女儿,努瓦雍伯爵也是会欣然接受。因为在这之后,他在整个新拓地都可以彻底横着走了。 脑子里满是如何拉拢一位超阶术士的考虑的努瓦雍伯爵,总算忍耐到马车行驶到门前,而没有跑出几百厄尔去迎接。不过他还是殷勤地走到车厢旁。 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一名努瓦雍军的少尉,伯爵记得是自己的叔叔求学时一个红颜知己的儿子,或者私生子什么的。人物,不足挂齿。军官伸手,扶着接下来一位走下马车。是女术士,黎莉娜-格利菲斯,听名字就知道是平民出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被一名精灵术士看中,成了他的学徒——努瓦雍伯爵到这时似乎全部忘了之前对黎莉娜的夸赞溢美之词,什么天赋异禀、什么年轻有为的。 最后下车的,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一身黑色的天鹅绒长袍,与古代术士的装束相符。他的身材健壮,四肢匀称,完全没有那种长年身居封闭研究室的羸弱感。 “诺阿-路德维希-豪斯维尔术士吗?我是本地的领主,费利克斯-楚-努瓦雍fliuy,帝国驻守努瓦雍城的边疆伯爵。”努瓦雍伯爵右手抚胸,微微欠身施礼。他注意到对方表情淡漠,更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一位地位超然的强者。说到表情,努瓦雍伯爵仔细观察牙之术士的面孔。他有一副炯炯有神的双眼,浓厚的眉毛,如狮子般拱起的鼻子,嘴唇和下巴留着粗硬的胡须。一头黑色蓬松的头发向后梳起,露出宽阔的额头。给人一种威严沉重的感觉。 “愿龙神的火焰,令您家族兴旺。”诺阿回以被称为龙神祝福的术士礼。 “龙神的睿智。”众人一起回礼。 “努瓦雍城有您的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简单地介绍了在场的诸人,多是努瓦雍城的头面人物,包括各家族的首脑、商会行会的会长、领主的高级助手和幕僚等,其中甚至还包括两名珀米罗矮人和一名人类种的混血半精灵,努瓦雍伯爵向诺阿发出诚挚的邀请。“我和我的夫人在城内的府邸特意为您准备了晚宴。”他的目光扫过一旁的女术士。“当然,还有我们美丽的黎莉娜女士。我的领地,随时欢迎任何一位术士的到访。” 黎莉娜轻声哼了一下——算你有眼力。 诺阿倒是可有可无。他很久没过世俗生活,却不等于毫无概念。主人的盛情邀请,虽然只是来自一个自以为统治着一块地面上所有能呼吸的生物实则如井中之蛙的土皇帝,拒绝他也是毫无意义的举动。能损失些什么呢,至多不过些许时间而已。而时间对于他这样的术士来说,是永远不太够用,却也是足够用来挥霍的。 接着,努瓦雍伯爵换下了安东,与诺阿和黎莉娜同车前往内城的府邸。而其他人等,各自选择马车、坐骑,隔着四、五厄尔的距离紧随其后。穿过宽敞的大门,一行人沿着以一定折线坡度和缓的道路逐步向上行进。 就外城区的情况看,努瓦雍不像南部帝国本土的省份,异族的比例相对较高。除了出没与人类之间,身材矮壮实的矮人,以及想必是因为与摇曳森林接壤,其他地区少见的与人类家庭混杂而居的半精灵,侏儒、半身人、奥格兽人的身影也时隐时现。偶尔还有满脸肥肉,脑袋光光的海象人,瞪着傻乎乎的眼睛向这里看过来。而某些全身裹在破烂衣服里的家伙,凸出在外的嘴巴也完全不像是人,而像是狼。或许是城中罕见地来了贵客,连领主都亲自出迎的消息已通过地下渠道传遍了整座城市,即便有城卫的守备兵一路封锁道路,那些自认为城市一份子实际被排除在外的组织都派出了自己的人手,隔着远远地窥视车队的情形。 作为城市的主干道,铺着碎石块和矿渣的路面较为平整,两侧是特意挖出的排水沟,里面流淌着深褐色散发古怪味道的污水。经过某些隆隆作响,随时响起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的街区,可以看到一些略的分支渠道将更多污水注入排水沟。可即使是如此肮脏的水,沿途也不断有人拿着桶汲取。有个打水的孩随手从桶中捧起一些,熟练地洗了洗脸,然后才拖着足有他一半大的水桶慢慢地走向旁边的低矮的屋子。 努瓦雍伯爵似乎对此情景视若无睹,继续殷勤地向诺阿介绍领地的情形。“努瓦雍城附近的山区出产铁矿,我们又在巨魔泽湖的北岸建立碳场伐木烧炭。这些原料运送到城内,熔炼出大量的铁和钢。虽然术士们是不会关心钢铁这样的贱金属的,不过钢铁实际上是我的领地之所以延续的命脉。当然,这并不是说努瓦雍没有吸引您这样的施法者的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首饰盒大的木盒,打开后向诺阿展示其中的事物。“秘银、精金,还有方解石、萤石,这些都是我们在铁矿石的矿坑伴随发现的贵金属和宝石。至于那些金子之类的俗物,就不拿出来惹您的厌了。” 黎莉娜看着无论对术士还是女人来说都很有吸引力的展示品,两眼烁烁放光。 诺阿却显然是会错意了。“不,这些都不是我所寻找的。” 努瓦雍伯爵的神情一愕,迟疑间尴尬地闭上了盒子。“请您千万别误会,我不是妄图用些无足轻重的东西来收买您。只是……,只是想显示这片领地的富庶。”——废话,就是把整个领地都献出来都不可能收买得了一位传奇阶的术士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三章. 家史 车厢内一时陷入冷场。 不过,对于一位像商人更多于贵族的领主来说,这点尴尬算不得什么。他转向女术士,试图从她哪里打开缺口。“格利菲斯女士,虽然这场战事还未结束,但大局已定。约定的酬劳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是不是送到您住的旅店去” “送旅店?那怎么行!”黎莉娜顿时想到她所住的旅店,那个面目狰狞且视财如命的女老板。要是那些东西送到她那儿,再到黎莉娜拿到的时候,绝对会被换成不值一钱的垃圾。 见黎莉娜果然入彀,伯爵顿时露出轻松的表情。术士也是人,也需要那些金黄色的金属片、嫣红翡绿的珠子来支撑他们耗资巨大的修行,以及为了弥补这些艰辛修行所带来精神伤害而必须的舒适生活。甚至有一种说法——术士流着龙的血脉,也像传说中的巨龙,对于财富有着本能而难以抑制的欲望。 黎莉娜以女人的较真,与努瓦雍伯爵一一约定交付的时间和方式。“对了。”她忽然想到些什么。“除了那套神银的首饰,我想把部分酬金替换成你刚才所展示的宝石。有‘天使之泪’吗?那可是你们这里的特产。” 看来,伯爵刚才的显摆没有打动诺阿,倒是让黎莉娜垂涎不已了。他欣然打开首饰盒,从中翻找出黎莉娜所提到的那种展示给她看。一枚乳白色,水珠似的石头,在女术士纤细的手指间转动。 “没错,就是这个了。”黎莉娜感受着光滑表层所带来的滑润,以及从中隐隐透出的魔法元素。这种品质的,只要两颗就能制作出强化意识的魔法药剂,对她晋升为正式术士大有裨益。 “能让我看一下吗?”诺阿突兀地问。 黎莉娜自然不会拒绝。对于诺阿的‘出尔反尔’,她也并不在意。在术士的思维方式里,只要是与提升自身实力有关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和术士讲道理,你没睡醒罢? 诺阿接触到白色宝石的一刻眼神骤然一蹙,一丝熟悉的波动从他的手指传来。他没急着下定论,而是将自己的精神域扩展到宝石上。元素、组成……,还有那孕育其中的神圣的气息。 “这些奥毕维(bivi)……‘天使之泪’,产自哪里?” 努瓦雍伯爵见此情形,暗自松了口气。要诱惑一个普通人,无过是酒色财气四个字。可惜术士都不是普通人,要勾起他们的兴趣,就一定要找到对他们的口味的东西。而术士的口味,向来让人琢磨不透。能这么快找对目标,还真亏了龙神保佑呢。当然,精于商贾之道的伯爵明白,现在还不到坦白的时候。必须吊着诺阿,直到双方在利益交换上达成一致。所以他回答的是:“这种宝石只产于我们努瓦雍家族所管辖的唯一一处矿场。由于过于珍贵,且产量稀少,已被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黎莉娜给了伯爵一个威胁的眼神。只是诺阿没有配合,努瓦雍伯爵轻松顶住了。“奥毕维(bivi),是陨落的意思罢?”黎莉娜转而询问诺阿。 “没错。这种宝石是其他界域的个体陨落到物质界后,身体残余部分形成的结晶。就其色泽和形状来看,本体应该是来自星界或天界,天使的可能性比较大。”说到这里,诺阿眉头有些不解的疑惑。“只是它的内部还带着些许铁锈的味道,却不知是何原因。” 所谓‘天使之泪’,是努瓦雍伯爵的祖先在将这类宝石送往敏塔-阿玛多瑞斯后,由高价购买它的术士所起的名字。连努瓦雍伯爵在内,都以为是宝石独特的色泽和形状,才是这名字的缘由。没想到,还真的和天使有关啊。 想到这里,黎莉娜和努瓦雍伯爵几乎是同一时刻意识到一件事。“天使……。” 两人撞词后,相视一眼,便自发决定由黎莉娜向诺阿提出问题。“之前的战斗中陨落的天使,是否也会生成这种宝石?” “恐怕很难。”诺阿给两人的热切浇了一盆凉水。“一则是她毁灭得比较彻底,另一则是她的级别并不高,即便能生成‘天使之泪’品相也高不到哪里去。当然,一、两百年后你们可以到陨落点去采掘一下,或许会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呢。” 努瓦雍伯爵几乎是立刻放弃了——几百年,你们术士有魔法延续生命,我这样的人类可等不起啊。至多是在家史里留个记录,惊喜也好、失望也罢、留待后人去享用了。 黎莉娜的目光,也转向了努瓦雍伯爵。看来,近期要获得‘天使之泪’,还是要找这个商人领主啊。 “术士们,宴会上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商议这件事。”努瓦雍伯爵委婉地说。有时候,术士就像传说中的巨龙,对于闪闪发亮的东西有着不可抑制的欲望,特别是闪动着魔法光辉的。 马车穿过一道又一道城墙。越是里面的城墙就越高,也越厚实。镶嵌铁片的城门虽然不大,仅容两辆马车擦肩而过,却沉重到需要动用铰链和数十人的力量才能开启。除了领主管辖的守备兵,附近街区的居民也被组织成志愿兵轮流参与防御。虽然造成城门上下的士兵穿着武器风格各异,但努瓦雍作为铁城的优势,使得他们都能有不错的装备。在每道环形城墙上都有两扇门,相邻城墙的同一方向的门,略偏侧一定的位置。如此设计,可以确保入侵者即使攻破了一道城墙,也不得不绕行一段才能进攻第二道城墙的大门。在此期间,退入内圈防御的城市保卫者可以好整以暇地将弓弩投射到处于两道城墙之间的敌人头上。 进入内城区,街道景象也有很大改善。肮脏的排水沟消失在了地下,矿渣和碎石的路面被石板所取代。道路两旁的房屋不再是歪歪斜斜的木架支撑起来的,而是石块和砖头砌成,能矗立百年。从城外特意运来的泥土,在房屋和道路之间被堆成一个又一个平缓的土丘,种植了树木和春天能盛开鲜艳花朵的灌木。富庶的居民用金属的铁饰和鲜艳的漆粉装饰自己的外墙,带着木格的窗户内,是轻透的绸缎制作的窗帘。 载着尊贵访客的马车,在街区道路之间曲折穿行,终于进入城市核心的贵族区。这里也有酒馆、旅店,一些绮丽或暧昧的标识,流露出奢华和昂贵的风格。这里也有店铺,在货架上展示的要么是锃亮的武器以及錾金挂银的铠甲,要么是华丽的毛皮和耀眼的宝石首饰。如果有人熟悉商会的标识,还能分析出这些店背后的势力,以及相互间的对立、协作关系。即使是地头蛇的努瓦雍伯爵本人,也无法彻底垄断这座城市的利益。在这里,人类,以及类人的矮人和半精灵,开始占据主体的数量。他们一个个衣着得体,过着悠闲有秩的生活。即便是对领主和他的贵客颇有些好奇,至少还保持彬彬有礼的态度。 城区的中央矗立着并不巍峨也不雄伟的领主府。这里是新拓地,不是发展了数百年的帝国本土城市,努瓦雍伯爵也不过是仅有五代历史的新晋贵族。无论是为了与本地的富豪阶层保持融洽关系,还是避免平民阶层的嫉妒和反感,领主府也不能建的太过招摇。除了使用黑石山脉运出的乌云大理石,以及狭窄城区少有的前庭花园,这座建筑与大型商团的商馆差别不大。横跨城区的道路,在这里分出两条支路,汇集到府邸的前庭。马车直接穿过仆人们打开的铸铁镂空的外门,进入冬日中反常地呈现一片绿草茵茵景象的庭院,停在门廊的外侧。 “魔法吗?”诺阿感受着泥土中散播出的气息。 黎莉娜之前已经见识过领主府这片温润的草地,倒是没有觉得惊奇。“土龙神系的长效附着型魔法。使用了大量贵金属,并周期性持续注入水和有机物加以维持,技术上并不怎么先进。不过一百八十多年的历史了还能稳定工作,足见得是在持续的精心维护之下。” 从屋内领头走出来迎接的一位女士微笑着说:“或许对尊贵的术士们来说,这不过是个过时的且功能简陋的魔法装置。可对我们来说,这是验证了家族兴起的一项标志呢。” 她右手抚额,然后双手交叉下垂,向来宾躬身施礼。这是由帝国首都敏塔-阿玛多瑞斯传来的贵族礼仪。 “我的妻子,格拉西娅(graia)。”努瓦雍伯爵向客人们介绍。 伯爵夫人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士,大约三十不到的年纪。她的谈吐优雅,礼节得体,显然是受过良好上流教育的淑女。“格利菲斯姐,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她与另一位客人亲近地打了声招呼。 而努瓦雍伯爵作为男主人,有必要对引起客人们兴趣的事物加以说明。“这个‘春之祭典’,是由第一代努瓦雍伯爵出资,由他的夫人,也就是我的曾祖母督造的魔法装置。据说其中包容了泥土的滋养、火焰的温暖、流水的浸润,所以能保持四季如春的效果。这片草地,见证了他们两情相悦的爱情,也是努瓦雍家族崛起的象征。” 伯爵的手,自然而然地拢上妻子的腰,仿佛他们夫妻就是与祖先相同的完美典范。可惜在熟知伯爵秉性的其他努瓦雍人来说,这不过是欲盖弥彰。实际上,伯爵夫妻的关系虽然说不上琴瑟合调,却还算的上和睦——上流社会相敬如宾,互不干涉的那种和睦。 诺阿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伯爵夫妇话语中的含义,又或许是以术士特有的感知解析这个魔法设施的运行机制。“有意思。”可惜他的回应,最后只是如此。 察觉特意的安排将要变成冷场,伯爵夫人非常娴熟地转换了换题。“诸位,北地的初冬还有颇有些寒意的。为什么不到里面继续我们的谈话?让客人们老是呆在门廊,岂不是让人怀疑我这个女主人疏忽大意,还未做好准备呢。” 女士的建议,当然是不会被拒绝的。众人呵呵陪着笑,随着进入屋内。诺阿和黎莉娜被让在前面,仅次于领主与领主夫人的位置。 客厅的石制地板上,铺着松软的毛皮和地毯。两侧的火炉燃着熊熊的烈火,将室内的温度提升到厚实的外衣有些穿不住的地步。火炉上竖着铁架,大块的肉被烤的嗞嗞作响。身材结实的厨师和他们的助手翻动着串肉的铁钎,并不时撒上盐和香料。墙壁的铸铁烛台上,也点燃了昂贵的蜂蜜蜡烛,将屋内照的亮如白昼。屋子中央,是足以容纳数十人的餐桌。比照传统的样式,靠北侧是主席,两侧雁行排开两列长桌。仆人们可以从南侧的开口进入,为各个坐席上菜,顺时针绕行一周后再行离开。 机敏的女仆将客人们引导至各自的座位。伯爵和伯爵夫人当然是主席的最中间。客人们按照重要程度,在主人的两侧依次落座。术士诺阿被特意安排在伯爵的左手。而伯爵夫人的旁边,则是美丽动人的女术士黎莉娜。其他的客人,则只能在客席寻找自己的位置。 努瓦雍向客人们介绍客厅各处祖先的画像,顺便夸耀努瓦雍家族一路的筚路蓝缕,以及统领努瓦雍领地的殚精竭泽。一些珍贵的文物,用精美的丝绸、锦带包裹着,陈列在画像下的龛里。这些,包括安东少尉在内,大部分都是听过不下三、四遍,所以都没有什么兴趣。黎莉娜与伯爵夫人一见如故,有笑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诺阿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仆人们开始摆放餐具,并送上开胃的甜酒,以及餐前的点心。客厅里的气氛,不知是因为屋内温暖的环境,还是精美的食品,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诺阿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精美的餐盘上。即使仆人殷勤地想要呈上涂了蜂蜜的面包,也被他挥手拒绝了。虽然一直与黎莉娜轻松地聊天,却始终侧眼关注着术士的伯爵夫人立刻发现了异状。“牙之术士,是不是这里的饮食不和您的口味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这个女主人可就无地自容了。” 诺阿拿起桌上的盘子,将盘面竖了起来。 “哦!这些瓷器,是十年前一位制陶大师为我制作的。据说其工艺来自遥远东方的异国,材料更是从千里之外运来的。”伯爵夫人的脸上流露出自豪的表情。“虽然我们为此支付了好大一笔费用,我的丈夫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事还会觉得后悔,我却认为非常值得。这些可是能够传家的宝物呢!您看,它们不但表面光滑、色泽艳丽,而且釉面下的图像可谓栩栩如生。” 黎莉娜也表示赞同。“在纳兹塔(aarh)森林,我看到过类似的瓷器。即便精灵,也无法抗拒对这种细腻材质的喜爱。” 努瓦雍伯爵,就像任何一个手头有点紧的丈夫一样,宠溺地嘀咕道:“只要夫人你高兴就好。” 在座的努瓦雍人却都知道,这里的餐具每个的价格换算为帝国的货币单位奥瑞金币,都是以十计数的。桌子上包括餐盘、食碗、汤勺、果盆在内,就是几百金币的一大笔财富了。难怪努瓦雍伯爵都会觉得有些肉痛了。 诺阿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这套非贵客不用的餐具的价值。“我注意到餐盘上的图案有些奇特。” 虽然关注的方向不对,伯爵夫人还是借机拉近与一位传说中人物的距离。“您可以直接叫我格拉西娅graia,我最亲近的朋友都用这个名字。” “格拉西娅?明白了。”诺阿略显平淡地说。 努瓦雍伯爵侧过头,看了看餐盘上的图案。“这是鳞荧蛾,黑石山脉特有的一种飞蛾。幼体生长在地下温暖的溶洞里,只在繁殖季节才羽化成蛾飞到地面上。它们的翅膀散播的鳞粉黏附在岩石表面,会持续好几天散发出各色荧光。努瓦雍附近的鳞荧蛾是一种白色的荧光,也被龙神教徒称为天使之光。” 是这么一种带着异教特色的昆虫啊,难怪龙神术士要感到怪异了。 “不是蛾子。”诺阿的手指,划过餐盘上鳞荧蛾图样环绕的符号。从熔铁炉四角倾泻而下的鲜红铁水,以及浮现在上方,双翼形状的铁锤,明显带着矮人族的风格。 努瓦雍伯爵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但只是一闪而逝。“我们并不忌言,努瓦雍城其实是建造在一个矮人王国的遗迹之上。这个矮人王国四散的后裔,还有一些加入了我们。甚至可以说,努瓦雍其实是人类和矮人合作的成果。”他向客人中一位身材敦实,胡须茂盛的铁坊主举杯示意。对方也笑着承认自己的矮人血统。“所以,在这套餐具上使用矮人族的符号,是我和那位大师对努瓦雍城的奠基者之一的致敬之意。” 原来如此。客人们纷纷敬酒,对伯爵的深意表示赞颂。伯爵夫人向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机敏地吩咐开始上菜。厨师把烤好的鹿、鹅切割下来,放到硕大的木盘里。三名仆人分为一组,逐一为客人服务。其中两名端着盘走到餐桌前,由另一名仆人用肉叉将食物送到客人面前的瓷盘内。女仆穿插期间,用藤篮送上面包和煮熟的蔬菜、块茎。在客人的汤盘里,倒上炖了一整天的醇厚浓汤。他们显然受过良好训练,动作整齐而有致。使得这种被帝国本土贵族们看不起的粗犷饮食,带上了一些优雅庄重的风格。 既然是北地的形式,就没有食不语的规矩。那个被伯爵点过名的矮人铁匠吃了一大块鹿肉,又稀里呼噜地喝了一碗汤,便找了个话题与诺阿交谈。“睿智的术士,您以前见过这个符号吗?如果是我们祖先的族徽,那就再好不过了。我虽然也是个珀米罗——崇拜火焰者,但我的部族很久以前就断了传承,只留下一些古老的故事和歌谣。” 诺阿放下手里的面包,低头回忆了一下,才对矮人说:“很遗憾,不是珀米罗的部族徽记——那种一般都会带有火焰的纹式。像这样风格的,代表一座铸造城市,或者军事要塞。” 一个学士模样的男子笑着说:“矮人王国的铸造城市,推算起来至少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 “没那么久!大概是在一千至一千五百年间罢。”诺阿纠正道。 “咦!您竟然能根据简单的符号推算出年代来?”那人好奇地问。他是努瓦雍城唯一一个文化教育机构——商团图书馆的馆长。在管理以合同、账目记录为主的枯燥文档之余,研究历史是他最大的爱好。 “说来其实也很简单。”诺阿用手指在空中虚画了徽章中用直线勾勒的双翼图像。“这代表一种被称为‘锻造者’的魔法机械,珀米罗族用这类机械作为锻造城市的核心。而‘锻造者’被制造和使用的年代,就在一千至一千五百年间。” “魔法机械?术士,您不会是在故意考量我们罢?矮人族不是不会使用魔法嘛。”努瓦雍伯爵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得哈哈大笑。不过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然而在场诸位因为食物和美酒轻松惬意,都没注意到这点。 诺阿的目光如同能穿透人心般看了伯爵一会儿,这才冷冷回答道:“‘锻造者’是珀米罗族和我们术士合作的一个项目。我们称之为魔法机械生物,而珀米罗族则称呼它们‘具有自主逻辑运行能力的大型无人采掘机’。” 矮人好奇地问:“采掘机?还是自主逻辑的。难道它能自己找矿挖掘。” “不仅如此。”诺阿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那时代的术士自认为开启了一项堪比创世神的创举。可找到的最适合的载体,却是珀米罗族最先制造的。于是,主动提出合作的术士们,接收到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需求。它需要有具备自我学习的智能,它需要拥有永不疲惫的体力,它需要兼具远程巡航和短途空间跳跃的行动系统,它需要内置勘探、开采、熔融、提炼的功能,它需要会制作模具,附带铸造、锻造的组件。有段时间,术士和矮人的争吵整日整夜几乎一刻不停。” 矮人铁坊主在脑海中幻想着与术士平起平坐的祖先,以及他们顽固坚决的吼叫声,不觉向往不已。 一个商团的首领若有所思地问:“他们最后成功了?” “对珀米罗族来说,是的,他们制造出有史以来最为强大、功能最为齐备的机械。”诺阿自嘲地摇了摇头。“但对术士来说,重现创世神迹的计划失败了,他们造出来的还只是机械,不是一种新的生物。” “那也是一项让我们这些后人难以企及的创举了。”黎莉娜评价道。在这个时代,术士制造的最大的机械,也不过是三、四厄尔高的偶人。能支撑一整座城市的庞大魔法机械,就完全是神话传说中的情景了。难怪水镜老师一支宣称,当代的术士是没落的一代。 商团首领又问:“‘锻造者’的产量规模如何?” 诺阿的目光,在瓷盘的符号上扫过。“一个中等规模后期型号的‘锻造者’,能自行寻找矿脉,并开采、熔炼、分解出金、银、铜、铁等金属。它一个日夜处理的矿石数量在一千至两千磅左右,足够一个易守难攻的珀米罗军事要塞的日常所需了。” 满桌子的人,眼睛顿时都红了。一座技术高超,永不劳累,自动采矿熔炼的冶铁炉,附带收集金、银等贵金属的功能,关键是——它还是完全免费,不要工钱的。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没落到我的头上呢!有几个高层,不由窥视宴会的主人努瓦雍伯爵。这个领主家族的兴起,莫非与什么‘锻造者’有关系? 伯爵的脸色如常,一副也很感兴趣的表情。“努瓦雍城有大四十多座熔铁炉,上千人从事冶炼、锻造的工作。整座城四、五千人,一大半从事与钢铁有关的产业。要是有这么一台魔法机械,恐怕除了在座的,所有人都会没了活计。虽然诸位是能赚更多的钱,可安抚那些无业的游民就要让我大伤脑筋啦。” 也对!若是努瓦雍家拥有这么一台魔法机械,他们吞了这座城都没问题,哪里还需要现在这样与他们好声好气地协商。 商团首领还有点不死心。“牙之术士阁下,我只是假设,如果找到这样一台魔法机械,您能修复并让它正常运行吗?” 诺阿笑了笑。“‘锻造者’的运行周期是五百年,若是真能坚持到现在,恐怕称得上奇迹了。而且项目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每台‘锻造者’都是由一名高阶术士主导设计、建造的。除了最初的设计者,换了个人根本弄不清内部的架构,更不存在繁衍复制的可能。” 人群中,不止一个发出叹息。 两千磅的处理能力,日夜不休,一年就是六、七十万磅。按照平均50的含铁量计算,能生产出八00西德尼吨(sidi)的钢铁。不少人在悄悄嘀咕,努瓦雍城去年的年景不错,大概也就生产了00吨的铁,加上不到5吨的钢。与此相比,古代的矮人族简直就是睡在金币堆里一样的幸福——真是没有天理啊,活该他们国家最终落得一个惨淡消亡的下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四章. 秘辛 宴会继续着。 虽然被矮人的秘藏和‘锻造者’的神奇所吸引,但能坐在这里的,都是些现实主义者。到手的金币,才是真正属于你的金币——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有过亲身经历甚至教训。即便是对领主家族与矮人族的关系有了更多的猜疑,也没有人会在这里提出来。如此一来,迫在眉睫的就是原本商定的那件事了。 这次,不出乎意料的,由伯爵夫人负责开场。“牙之术士,听说您来北方是为了寻找某件神器。不知道现在是否有了眉目,又会在努瓦雍逗留多久?”她蹙着眉,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我的丈夫告诉我,那些信奉光之神的异教徒,召唤了一位异界的生物。虽然被尊称为天使,可在我们龙神信徒看来,它们却是令人畏惧的存在呢。若不是您的意外出现,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努瓦雍城,说不定已经被那些古怪的父神教牧师所说的蝗灾、洪水,甚至足以融化铁水的神惩之火毁灭了。” 的确,在父神教教典中,天使的无边威力是由信仰原始、粗陋的恶龙的龙神信徒的种种灾难噩运所衬托的。还好,龙神这边有同样强大,且出生于物质界的本土化存在——术士,与之对抗。 “那个天使已经陨落了。”诺阿简洁地回答。 “但考伊科的主教,那个听说是圣座来的高阶教士,还会召唤另一名天使,不是吗?”女人嘛,都是充满幻想的生物。 诺阿思索了一下。“有这种可能。”位于异界的天使,要找到物质界的某个能与之同调的智慧生物,是和大街上捡到金币一样完全靠撞运气的一件事。不过,这种可能性无法否认还是存在的。 “那我们岂不是危险了。”伯爵夫人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泫然欲泣,令人不由生起一股保护的欲望。 沉默了好一会儿(被漠视)的安东少尉激动的说:“努瓦雍夫人,请您不必担忧。科林将军和我们英勇的努瓦雍军随时准备攻入敌境,将那些顽固不化的异教徒驱逐到足以让您感到安全的距离外。” “可是……,可是我的叔叔和军队,还是有可能遇到父神教神恩术的对抗。下一次,就未必那么幸运,能有牙之术士的仗义相助了。”她的目光婉转柔媚地扫过另一侧的诺阿。可惜诺阿毫无所动,就仿佛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黎莉娜在一旁安慰道:“您放心,虽然我不是很熟悉军略,但也看得出上一场战斗考伊科人输的很惨,短期内应该没有反击之力。何况,还有科林将军在边境严防死守。再说,若是那些异教徒真的对努瓦雍城有所企图,不还是有我嘛。”察觉伯爵夫人不怎么相信的眼神,黎莉娜又说:“我已经传了消息给我的老师——水镜术士。他最宠我了,听到我有危险,一定会尽快赶来。如此一来,努瓦雍城可谓固若金汤。” 水镜术士?一位二阶的精灵术士,倒也不失是一个解决之道。精灵和人类的关系一般,让水镜术士配合去进攻考伊科当然是不可能,可如果只是帮着防御,他应该不至于拒绝。不过,在座的这帮人精们想要得到的可不单单是自身安全,而是在对考伊科做出更多过份事情后,确保整个努瓦雍不会遭到恼羞成怒的至圣联合的反攻倒算。而这,就需要动用到一位超阶的传说级术士来坐镇了。若是以前,他们是想都不敢想的。可现在,喏,那里不正端坐着一位嘛。 这里,就要换上伯爵本人把事情说个明白了。“牙之术士,黎莉娜女士,努瓦雍领和考伊科主教区的矛盾,孰对孰错已是很难判定。可既然事情已经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就是我这个领主对相信我、依赖我的人民的犯罪。而我也不想把这个问题,拖延到我们的子孙后代的时候再去解决。” “所以……?”诺阿若有所思地问。 努瓦雍伯爵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想从地理的角度消除考伊科这个异教徒主教区对努瓦雍领的威胁。” “您所说的消除,包括那里的智慧生命?” “不,当然不是。”伯爵连忙给自己辩白。“那里的异教徒,可以在新的、融合后的领地上,找到他们自己新的位置。他们可以是我们的农民,也可是我们的矿工、工坊雇工,我们保证给予他们所有人生存下去的机会。只要他们不依照他们错误的信仰,暴力抵抗这个新的安排,我们也不会动辄用剥夺生命来威胁。” 诺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新的位置?他当然明白里面的猫腻。人类数千年的历史证明,信仰、正义、安全之类的理由,往往会被用来作为欺压和剥削的借口。努瓦雍伯爵说的话,真实含义是要彻底征服考伊科人,并将他们置于他的统治之下。甚至更糟,是考伊科人将被置于努瓦雍现有阶层之下,作为人下之人生活,才能获得苟延残喘的机会,否则就是暴力和屠杀。 努瓦雍伯爵当然知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无法说服一个容貌看似年轻,其实或许已经经历过上百年风雨的超阶术士。然而术士也是人,也需要理由来说服自己接受一项受益足够高,道义上却未必站得住脚的交易。 果然,诺阿出声询问道:“这是你们的决定。可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如果可能,当然是攻入考伊科,把那些高阶的父神教主教、牧师一打尽啦。可惜努瓦雍伯爵和他叫来的陪客都知道他们的出价,根本无法说服一位单字阶的术士去替他们火中取栗。 “我们哪里敢再次劳动您的大驾。” “此战之后,您的威名就能慑服那些不安分的异教徒。” “些许暴民,领主的大军足以应付。” …… “只要您坐镇此地,努瓦雍城便是固若金汤。” 努瓦雍人七嘴八舌地表述着各自的意思。 “我明白了。”诺阿的声音并不响亮,却让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恰好,我还会在这里逗留几天,寻找我所寻觅的东西。我想,你们会充分配合,并利用好这段时间的,不是吗?” 惊喜的表情,顿时出现在每个努瓦雍人的脸上。谈妥了?这么简单就说定了?传说中的人物,似乎意料之外的非常通情达理嘛。 “你觉得他们会后悔吗?”沉默了许久的女孩在诺阿的脑海中问。 诺阿平静地回答。“有所得必有所付出,这是每个智慧种族必须学会的一课。再说,他们早就有准备,不是吗?我也并没有提供任何让他们觉得可以有侥幸的借口。” 女孩嘻嘻地笑道:“我倒觉得现在站在台前的这个种族,从来没学会过我们所教授的课程。他们竟然能坚持到现在,还真是令神袛都觉得惊讶啊。” “人类中并不乏智者。曾经有一位就说过——我从历史中学到的教训,就是我们从没有在历史中吸取教训。可惜,作为一个整体……” “他们愚蠢得让我觉得可爱。”女孩直白的说明,让诺阿不由叹了口气。 “你啊!坏人……。”女孩低声道。 任何一个把诺阿当作不通世事,或者食古不化的人,都会因此付出额外的代价。无尽的时间,使得凡人精密的盘算,对他来说不过是孩子的把戏。人性,则是虚伪的无病呻吟。坏人吗?或许无所谓好坏,仅仅是止水如潭的冷漠。 “坏人……。” 远在三千弗隆之外,一个真实的可以触摸的女孩,娇-喘着说着同一句话。这句嗔怪,立刻被一张渴求的嘴堵了回去,随即变成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呢喃,就仿佛一只被抚摸的猫,喉咙口发出的表示舒服的咕噜声。 正当龄的少女,皮肤就如最昂贵的绵绫般丝滑。而被她称为‘坏人’的男子,双手滑过纤细如柳的腰肢,迫使她与自己贴得更紧。手指感受到那滋润和弹性,似乎再加上一点力道,她就会像奶酪般融化似的。年前的他其实已经是老手了,在少女的羞涩凑足足够的力气将他推开之前,便顺势把头埋入峰峦。 “嘻嘻!”少女全身无力地低笑着。迄今为止,她都觉得只是一场游戏。家里养的猎犬也是在温暖的壁炉边与她逗乐玩耍。那只刚出生半年的黑色幼犬,也对她身体的快速变化颇感兴趣,总觉得那对隆起是藏了什么美味的东西。虽然略有些慌乱,实则她只是觉得年轻男子就像那只好奇的幼犬。 嘶!——男子越来越放肆了,一只怪手探入她的领口。那种又凉又温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 “安格斯主人,请……别这样。” 长吻的间隙,少女喘息着说。 是谁说的,在这种时刻,女人的拒绝就是鼓励。男子俯下身,一把将少女抱了起来。接下来,是沙发,还是躺椅呢?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隐蔽客房的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本已打算放弃的少女,闪电般回过神来。她用力地推在男人结实的胸膛,硬是在几乎合二为一的两人之间拉开一点距离。随后,便像受惊的鹿般跳出,迅捷地躲到厚实窗帘的后边。 “薇薇安,别躲了,我知道是你。”女性温柔慈和的嗓音,带着一点无奈。少女用窗帘把自己裹得更紧,似乎是打算这辈子就和天鹅绒过了。 男人躺倒在沙发上,轻佻地咯咯低笑。但在后面进来的女子锐利的目光下,总算稍有些收敛。 “安格斯,安格斯-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你就没有一丝羞愧之心吗?要是父亲知道……。” “他只会觉得我这个儿子的确是他的种。”他那双如大海般碧蓝的眼睛,看着面前气鼓鼓的女性。“倒是你,姐姐,一点不像那她的性格。反而更像是我们那位被嫉恨、被鄙视的母亲呢。” 被称为姐姐的年长女性注视与自己血脉相联的弟弟,一腔的怒火化作幽幽的长叹。她也坐到沙发上,余怒未消地把弟弟的腿推到一边。 “薇薇安,去你父亲的农庄待上一段日子,把今天的事忘了罢。”金发的女子对自己年前活跃的侍女道。与其是命令,不如说是一个建议,却又带着不容否决的意志。让人不得不承认,某些人生来就是位居人上的。 侍女薇薇安抱着窗帘,感激地鞠了个躬。她倒是机灵,知道要把衣物整理好才离开。倒是便宜了那纨绔的男子,将她羞涩、腼腆的样子看了个够。 “安格斯,你今年十八岁罢。”做姐姐的语重心长地说。“这样下去可不行。文学、历史、武技、军事,你都是学了一半就失去兴趣。现在倒学着那些纨绔学着欺负女人了。你说你以后会有什么出息!” “林蒂lida,有什么关系呢?”做弟弟的安格斯的手指捋起垂落额头的一缕长发。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称得上是英俊潇洒,是那种很受怀情少女喜爱的类型。“几百年了,我们这些支系的皇族就是这么过日子的。混吃等死的命,为什么不过的轻松些呢。你看人家多芬子爵(vigrafvdauhi),比我还逍遥呢,可没人说他不求上进罢。据说连皇帝陛下,私下里都羡慕他无忧无虑的生活呢!” 姐姐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索性耐心地给弟弟梳起头发来。“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aiilia-dauhi-krisias),皇帝的私生子?”想了想,她微微摇头。“就我看来,他可不是看着那么简单的一个人。玩物丧志,更是他做出来麻痹对手的花招。” 安格斯转过身,一把抓住姐姐的手。“你也这么看?我听说他组建了一个团队,在各地收集贵族暴虐无道的罪证,并对其中罪大恶极者予以惩处。” 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帝国皇族,今年9岁。十六岁刚成年即被授予多芬子爵的封号,是帝国上流社会一位颇有名气的人物。他的父亲,就是现任皇帝威廉姆-弗朗茨-克里斯坦森(ilhl-fra-krisias),对其亦是宠爱有加,某些方面更可以说是盲目信任。甚至曾将一名多芬子爵介绍的,最后被证明完全是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推荐为国会上议院的议员,成了众所周知的一个丑闻。当然,在同为没有继承权的皇族看来,马克西米利安无疑是他们之中混得极为出色的一个了。 没错,林蒂-芬碧斯--克里斯坦森(lida-hbs-krisias)和安格斯-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aug-dig-krisias)姐弟,也拥有皇族的血脉。他们的父亲乔鲁姆伯爵,拥有帝国纹章院正式承认的玛威堡(arburg)皇室谱系血统。可惜现下在位的,是哈姆斯堡-卡罗黎昂arlia-haburg。而不是曾经三次建立皇朝,目前却正处于深度蛰伏阶段的玛威堡谱系。安格斯学业无成,报国无路,就业无门,多少与帝国当权者对这个血统强悍、稍有机会就死灰复燃的家族的忌惮有一定关系。谁让玛威堡系,是开创了撒加塔伊诺帝国基业的创始者的直系后裔呢。 不过,在纹章院审核登记了玛威堡谱系血统的,数十代繁衍后也已经增加到三十多家了,玛威堡公爵的爵位却只有一个。其他的家族,要么靠着皇室亲戚的接济和死皮赖脸的借贷,勉强维持贵族的生活。更多的是索性放弃了家名,经商或充任帝国官吏为生。别说是安格斯,就是他的老爸乔鲁姆伯爵,那爵位也不是世袭罔替传下来的,而是沾了他的父亲、安格斯的祖父,在战场上拼死搏杀的光。而若是安格斯不争气,无力承袭封爵的责任和义务,这一支皇族恐怕会在他这一代泯然众人。 事实上,这一代里较为出色的不是安格斯,而是他的姐姐,今年刚满二十的林蒂。她的中间名芬碧斯(hbs),源自帝国历史上第三玛威堡(arburg)皇帝谱系时代的一位公主的名字。这位皇帝最珍爱的女儿,嫁给了当时一位杰出的将军,并成功维护了皇室的安定。但婚后没多久,她的丈夫便死于战争,未留下子嗣,她最后则郁郁而终。 “我必须告诉你,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他真实的一面远比你所看到的光鲜表面要沉重。”林蒂警告自己的弟弟。“要加入他,就必须接收他黑暗的那一面。” 说到多芬子爵,就必须提及子爵的母亲——艾麦拉-沃特森aal-as,皇宫的侍女,皇帝的妾室,皇后的眼中钉,一半异族异教徒血统的艳妇当代皇室传说中的一员。 与安格斯和他的姐姐两人出身于富商家的母亲罗萨-布朗利娜(rsa 艾麦拉-沃特森从幼年起就以美貌著称,成年后更是艳名远播。她的父亲法比安-冯-沃特森对其具有厚望,不惜工本地予以上流社会的教育。可惜,母亲为奴隶的艾麦拉,并不能完整继承沃特森家族庶女的身份。沃特森爵士打的主意,是让她成为高阶贵族的情妇或者妾,为日益没落的家族谋取实在的利益。十九岁的时候,她就被送入皇宫充当女侍,踏上了父亲替她选择的道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异教徒母亲的运气遗留给了艾麦拉,第一个看中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尚未登基的皇帝本人威廉姆-弗朗茨-克里斯坦森。年轻萌动的皇子,因其异国气息的美貌而倾倒。而一个女侍,又怎么可能拒绝皇子殿下的索求?一年后,一个兼具母亲美艳和父亲倜傥的男婴降临了。那就是后世留下无数传奇故事的马克西米利安。 与市井故事中,平民百姓之女诞下龙子便母凭子贵的描述不同,马克西米利安出生伊始就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皇子当然不可能娶一个奴隶的后代,当妃嫔也不行。艾麦拉-沃特森被随意授了一个女官的头衔。她的父亲法比安-冯-沃特森,则是拿到了一大笔奖赏。据说足以弥补养育女儿的支出,还有十数倍的利润。这也为此后络绎不绝的养女求富贵者提供了充沛的动力。 艾麦拉-沃特森得到了希望,却没有收获幸福。马克西米利安四岁的时候,她死于食物中毒——宫廷仇杀的一种较为委婉的说法。此后十多年间这个孩子的经历和故事,就成了黑幕阴影下的禁忌。直到二十岁的时候,马克西米利安才以他俊美秀丽的容貌,重新登上皇室家族这个放在整个帝国臣民目光下的闪烁舞台。威廉姆十四世似乎要一次性弥补对他和他的母亲二十年莫不关注的愧疚,承认了他的血统身份,并授予多芬子爵的贵族头衔。而马克西米利安,也以皇帝最凶猛的鬣狗的形象,让整个贵族阶层咬着牙接受了他。 “很感人的故事,不是吗?”安格斯感慨地说。 林蒂告诉安格斯的消息,部分来自帝国的官方文件,譬如马克西米利安受封多芬子爵时,在纹章院登记的父母系信息——沃特森家族和艾麦拉-沃特森的血脉关系可是清清楚楚写在上面,供任何一名贵族阶层的成员查阅的。另一些,则通过各种传言、道消息、闺蜜闲聊中整理出来的,较具备真实性的内容。当然,多数是她事先进行过对照考证的。 “你就没发现里面那些阴暗,不可言说的东西?”林蒂怪责地敲了弟弟的脑袋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安格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们这些帝国贵族的生活,不都是那么阴暗丑陋嘛。把低阶层的女人当消遣品和消耗品、通-奸、情-杀,象孔雀一样骄傲自大又贪心不足,毫无责任感和负疚感——难道我们还没听够看够这样的事?马克西米利安或许也有这样或那样的恶癖,可他至少从不隐瞒。” “不仅是不隐瞒,他甚至还对此沾沾自喜。你知道他的绰号是什么?”林蒂不屑地努了努嘴。 安格斯大笑。“蜜蜂,是吗?” “那你还觉得他好?” “有什么不好的。蜜蜂会采蜜,也会蜇人。有些人就是手伸得太长,就应该被蜜蜂蛰。肿起来痛起来,他们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了。而要是他们整日寻欢作乐,反而辜负了家里的鲜花,那又有什么理由责怪蜜蜂去偷采花蜜呢。” 林蒂恼怒地大吼。“安格斯,你学坏了,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与其说是指责,不如说是抱怨。两人又和童年时那样,嬉笑吵闹起来。不过林蒂很快就恢复了成年贵族女子的理智冷静。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那里还残留着举足无措的侍女留下的杂乱痕迹,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穿过淡绿色的玻璃,透射到有些阴暗的屋内。“没有不求回报的赐予,也没有毫无原因的怨恨。”哎,她就是这样不容易激动的性情,或者就是因此,才到现在都没有合适的交往对象。 不知道弟弟的腹诽,林蒂继续着她对马克西米利安的分析。“皇帝有帝国的军队,有帝王之盾的术士,有姆格楞伯爵的治安官和密探,他为什么需要自己的私生子的协助?马克西米利安所做的,一定不仅仅是替皇帝解决一些贵族中的刺头,顺便给皇室制造一些好的或坏的名声。他……或许做得更彻底,也更让皇帝放心。” “譬如之前托斯莫(s)发生的事件?”安格斯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呵呵的模样。“你知道的,我对我们那些哈尔姆希卡德的亲戚天生就没什么好感。多芬子爵或许充当了皇帝引蛇出洞的棍子,但最后倒霉的几个又有哪个不是罪有应得呢。为了一个女人,死了多少人?又摧毁了多少个乡村、城镇要我说,仅仅是剥夺他们的爵位就已经是不公正的了。” “女人?”林蒂冷哼一声。“他们争夺的是贵族的尊严,也就是在自己的领地上说一不二、为所欲为的权利。而皇帝,要的是把这个权利,转移到他的手上。公正吗?没有人在乎公不公正的问题。” “那么,马克西米利安呢?他又是为了什么?你总不会说,他是垂涎那女子的容貌罢。反正我是知道,他最后并没有把她怎么样。相反,还给了她一个自立谋生的机会。” “多芬子爵获得了皇帝更多的信任。他有了更多的财富、更大的号召力,能吸引更多像你这样期望改变现状、出人头地的拥护者。” 安格斯张大了嘴想要反驳,不过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不甘心地嘀咕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林蒂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并不是要反对你接近他。我只是希望,你在加入他的派系的时候,多想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自己要不要这么做。” 安格斯不愿意低头认错。“你弟弟是那么不谨慎的人吗?我已经联系了他身边的某位,安排近期和他当面面聊一次。如果谈不拢,我也不会硬要凑上去的。” “希望如此。”林蒂带着略显调侃的笑容看向弟弟,让安格斯不爽之余又无可奈何。“我们这个家啊,越来越麻烦了。你离开一段时间也好。” 安格斯也朝窗外看去,府邸的庭院里,一辆带着家族徽章的马车缓缓驶过大门。不用猜就知道,是他们的后母,后母的姐姐,以及他们同父异母的妹妹。如果考虑到双方之间的关系,姐姐的警惕或许并不为过。 “贵族,哼。”安格斯不屑地嘲讽道:“我们这位后母,除了继承自她的父亲的那个‘楚’的头衔,还剩下多少值钱的东西?就连她的嫁妆,至少有一半是我们家偷偷拿出去给她的。她和她的姐姐竟然还有脸在我们家给你我脸色看,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色。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老头子现在蹬腿了,她被我们两个净身赶出门都是可能的。这么十几年,连带嫁妆和婚后她从家里拿去用的,几千帝国奥瑞的财富都被她花光了。” 林蒂无奈的苦笑。 “你和我一出生就拥有外祖父母赠予的两万奥瑞金币的财富。而她贵为帕兰加伯爵(grafvaga)之女,却落魄到要做一个鳏夫的续弦。甚至于付出‘如此代价’,都无法掌控家里财政大权,反而要受我这个继女的挟持。想必换了谁,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罢?” 安格斯怪笑到:“让她管钱?不是我高看她,用不了一年,她那些亲戚、附庸、追捧者就能把她榨得干干净净的。到头来,说不定还要我们去弥补她造成的缺口。与其如此,还不如不给她犯错的机会呢。” “你想想,我们家都是这样。皇室内的关系要比我们复杂百倍、千倍。一个庶生子,又没有母系一方的支持,竟然能在各方之间混得如鱼得水,还创下偌大的名头。要说其中没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恐怕也只有你这样的毛头子才会相信。” 安格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才没你说的那么不开窍呢。我只是觉得,同为皇族,凭什么他就能拥有财富、地位,而我们这一家却只能夹紧尾巴做人。就算是利益交换,他也是把自己卖出一个好价钱了。” 林蒂怪责地瞥了他一眼。“什么好价钱、坏价钱的,你不嫌被别人指桑骂槐地指摘我们的商人血统,我还没出嫁,还怕影响到我的名声呢。” 做弟弟的理直气壮地回答:“商人有什么不好,至少商人还要讲等价交换,讲商业信用呢。光鲜的贵族,哼!贵族圈子里背后下绊子、捅刀子,今天盟友明天就相互出卖的案例还少吗?甚至都成了一种被称做明则保身的学问了。” 他的额头,立刻被一根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你不就是羡慕多芬子爵在万花丛中予取予求吗?我知道你也算是年少多金,还有一个伯爵继承人的头衔。要让你去过苦修僧那样的生活,简直就像要从野猫嘴里夺走咸鱼那么难。但你也要适度一些,有的女人可以惹,有的女人可千万惹不得。万一哪天你被押着去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可别怪我不去救你。” “你弟弟我的眼光哪会那么差!” 安格斯插科打混地调笑,却换来做姐姐的一个白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五章. 幻视 “父啊!请饶恕我的罪过。” 瓦希德-阿祖维,至高神的使徒,考伊科的主教,正在主教领的正堂教堂内忏悔。晨光从高高在上的拱形窗口射入,透过描绘着一副金甲武士战胜恶龙的玻璃镶嵌图案,为深深匍匐在冰冷地板上的身体笼上一层五彩的光芒。 “有福之人,什么样的罪行让你如此悲伤?”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但瓦希德却无法将这声音与陨落在天使之丘的那个关联到一起,即便同样的慈悲、同样的温暖。 瓦希德的额头深深垂在坚硬的石板上,皮肤能感觉到石板最微的缝隙。 “我的自大,让数百人失去了生命,数百个家庭悲痛欲绝。我甚至不能面对那些沉默的面孔,不能将抚慰的话传达给他们。” “如果仅仅是这些,我代替父,宽恕你。因父本为良善,有丰盛的慈爱,赐于求告之人。” 瓦希德直起腰,让自己的脸迎接灿烂的阳光。能直接得到神,或者仅是神的使者的回应,无疑是任何一个父神信徒梦寐以求的恩赐。更何况是一个洗罪的恩典。 “我的傲慢,令异教徒的军队踏入神的信徒的家园。信徒的军团分崩离析,信徒的牧者离心涣散。我无法弥合分歧,我无法让他们为了神的尊严而战斗。” “龙神的术士吗?这是个问题。”天使的回答有些迟疑。“而且你所面对的,是神最大的敌人,被称为深黑之翼的暗者,背负原罪的恶魔。但这罪,不该完全由你来承担。哈木札、孟台绥尔,还有考伊科的所有信徒,都有责任。” 瓦希德知道,即使他没有来考伊科,即使没有他在那里瞎指挥,考伊科和努瓦雍也难免一战。而即使没有他召唤的天使,引来邪恶恐怖的黑术士,哈木札或许成为英雄载誉而归,也或许默默无闻地死于一支流矢。可他还是说:“愿这罪,都由我一人承受。” “不,我不需要……怜悯。”瓦希德喃喃自语。 “如果你要的,只是减轻负罪感的借口,那我可以给你。”天使的指责,如同光之剑那么炽热。 瓦希德-阿祖维顿时感到全身无力。天使,如光刺透黑暗般识破了他的心思。因为之前的败战,更因为哈木札无谓的牺牲,那些士兵中很多人不再愿意听从他的指令。至于求援,孟台绥尔几天前就派出了信使。然而周围的教区,没有一个有回应的。或是不能,或是不愿,但无论如何考伊科已断绝了最后的希望。而他,只能借助祈祷,企盼着奇迹的出现。 “他们为什么不听从你的教谕?”天使严肃地问。 “因为我率领他们,却陷入失败。因为令他们失去了丈夫、兄弟、儿子,而我自己却毫发无伤地回来,像一个恬不知耻的懦夫。” “神给予的,只有神能取回,其他任何人不得剥夺。”天使似乎是在给瓦希德开脱。 也就是说,他的使徒身份,是神所赐予的。世人即如牛羊,必须遵从牧者的指导。他所指的路是对是错,也只有神能判定。世人不得以他们的臆断,决定他的功过。但这,依旧无法解决眼下的问题。 “父神是慈爱之神,亦是主掌征伐的战争之神。然而即使是吾等之父,亦无法操控世事无常。” 天使所说的,前一段在父神教的教典中,不止一处有过引述。至圣联合在与诸国、与帝国的征战中持续数百年的辉煌胜利,被用来证明父神拥有战争神职的证明。甚至一些异族也因为这些胜利的宣传,而皈依到父神教的麾下。 而后一句……却不见于任何一本典章范本。 但瓦希德随即就理解了——至高神被称为父神,战神,雷电之神,赐予甜美的马纳之神,但他从未被称作命运之神。即使伪信的神祗恶龙,也从未宣扬过它们能够操控命运。命运无常!贫困的人,可能一夜暴富;弱的,可能成为最终的胜者。富甲一方的豪商,权倾一时的领主,转瞬间变得一无所有。即便是神,也无法改变命运。他们能做的,仅仅是赐予摸棱两可的预言,帮助信徒趋安避险、逢凶化吉。 “命运吗?无情的命运,就如失去御者而疾驰向悬崖的马车。”瓦希德苦笑道。 “你很迷惑,我的同命者。”天使光辉的形体,借着透入窗户的光线,在瓦希德的面前隐约显现。他比瓦希德以往所看到的更为强壮、更为威严。然而天使模糊不清的面孔上,带着一丝忧虑。 “是的,这很复杂,不单单是命运,而是……选择。”他抬起手,抚摸着瓦希德的头顶。瓦希德顿时感到自己的身躯,仿佛被一团温暖所笼罩,就像时候畅游在家乡的大海,任由阳光穿过透明的海水,照射在他赤条条的身体上。他忍不住闭上了眼。而当他再次睁开,眼前的景象已不是所在的圣堂。而是站在一座金色的、光辉的山丘下。 一条曲折的盘山道路,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而山顶,绰约可见一座威严的城池。啊!何等辉煌的城市。她的墙,是深邃得令人迷醉的青色玉石堆砌而成,散发着光泽的精金铸造成坚不可摧的塔楼。天堂山,神之域。在教典中被无数次提到,在启示的梦中被无数次展现的景象面前,瓦希德依旧震撼地几乎难以呼吸。他像任何一个孩子般,盲从地抓住了天使的衣角。那光线编织的铠甲,如丝一般柔滑。 “一般的信徒,只会被带到这里就止步。” 身边天使的形象,就如同太阳般让人无法直视。瓦希德感到天使迈了一步,随即,他便越过一段遥远的距离,被带到神域的城墙之下。透过那些玉石的墙,依稀能看到城内光幻的景象。一些由光构成的形体,在城中各类宝石铺垫的道路上行走。迷人的乐曲,似笛声、似琴声,又仿佛男女的歌唱,飘荡在城市的上空。 “受启迪的人,将会被带到城里,过着永远幸福的生活。”天使的话语带着一丝嘲讽。“这就是我的那些同伴,几百年来所做的工作。” 他俯下身,将额头与瓦希德的接触到一起。“然而,这些被引导的祈并者无喜无忧,无欲无念,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被赐予如此荣耀。他们就是些可悲的、无意识的灵魂,只知道整日祈祷为天堂山提供信仰的能量。这就是今天的天堂山,这就是今天的神之域。” 瓦希德被震撼得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天使竟然说出了如此渎神的话语。 “渎神吗?”天使似乎与瓦希德是心灵相通的。“不,这无关神祗什么事。仅仅是我们和他们之间的问题。” “他们……是谁?”瓦希德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 “那些窃取了天堂山,窃取了神的信仰的贼。” “你们呢?” 天使有些失落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只是些被流放者,却又不甘于像你的前任守护者变得那么饥渴和疯狂。深黑之翼?呵呵,在前一个世代,他的名字可要比现在这个血腥暴力的多。” 天使带着瓦希德走过宽阔的街道,街道的两旁,闪烁的光线如同河流般流淌,星星点点的光点在河与河之间、河与街道之间跳跃。“那就是祈并者,被召唤到天堂山的魂灵。”天使道。 瓦希德揉了揉眼睛,果然看到光点化作一个个隐约的人影。就仿佛幽灵,却又散发着神圣的光芒。他们有些静坐着,有些走动着,有些环坐在一起。但毫无例外的,他们的表情都很沉寂,就像行尸走肉般冷漠。 瓦希德验证了,天堂山有无数的街道,有无数的河流,有永不凋谢的鲜花,但没有流淌的奶和蜜。说来好笑,他一点都没有质疑这个圣典上的着意描述——灵魂需要食物嘛!这么简单的事实,为什么就没人注意到?街道和河流,都汇聚到一个地方,一座宏伟的圆顶殿堂。不,那或许是圆顶的,或许是尖顶的,或许是平顶的。瓦希德事后并没能准确地回忆起来。这就是所谓,一万个信徒,就有一万个天堂。 天使带着瓦希德进入殿堂,在高达数十厄尔的廊柱围拢的圆形地基内,一层一层的阶梯,围绕着中央一片平坦开阔的区域。一层一层的阶梯上,坐着不再是光点,而是光球的个体。这次瓦希德有了经验,他擦了擦眼睛,于是看到一位又一位的天使。其中有些高大威严,充满魄力;有些,则只剩下虚幻的轮廓。还有些位置,则空了出来。 “那只是些虚壳。在这圣殿中,它们只代表它们的主人所在的位置。譬如我……。”他的手,穿过一个具有英俊容貌的光球。于是那个光球便闪动了一下,似乎瞬间有了实体。然而那与天使等高的形象,瞬间化作点点光点,很快就回复到体积缩了的球体。“我失去了我的军团,我被实权者所流放。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向往着神某一天能垂顾到我的虚幻希望。” “那么,父神,至高无上的存在,祂在哪里?”瓦希德激动地问。 天使举起右臂,指向殿堂的的中央。那里,有一座纯白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巨大宝座。但是,宝座上……空荡荡的没有主人。 瓦希德惊恐地问:“神已不再吗?父,已经不再庇佑我们了吗?” “王者离开了宝座。你们的祈祷、膜拜,都是毫无意义的。”天使冷酷地回答。 “怎么可能!”瓦希德愤怒地呼喊。“父,至高神,被你们隐藏到哪里去了!” 天使展现出慈悲的面容。“神很累,为了与恶龙持续数千年的战争,为了平息天使大军永无止境的需求。然而更重要的,是教化凡界无知愚钝的种族,却毫无希望的前景。” 瓦希德呜咽着哭泣。“我有罪,我等都有罪,令神失望的至大之罪。” “那么,你还觉得考伊科的问题是什么大问题吗?你还觉得这个问题,应该由神来替你背负吗?”天使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 “我……,我知错了。” 天使的双臂,环绕住瓦希德颤动的身体,让他感到一阵温暖。“父神有他要操心的事。而我作为你的守护者……新的守护天使,既然你求助于我,我会给予最低限度的帮助,虽然我残存的力量也不多了……,就像之前陨落的殉难天使。”他的话语,化作一声叹息。 “什么人,胆敢闯入神圣的水晶之穹。” 虚幻的穹顶闪烁了一下。另一个天使,高大、健壮,手持光辉的长矛,厉喝着俯冲而下,直冲向天使和他怀抱中瓦希德。 瓦希德的守护者展开了双翼,如坚固的盾牌般将他们两个庇护了起来。长矛在接触到光翼前一刻停止下来,翱翔的天使在反冲的作用下向上弹起。 天使在瓦希德耳边低声道:“你先走,剩下的由我来应付。”说完,他吟唱起神圣的颂词,瓦希德的意识在悠扬的神之礼赞中渐渐沉迷,身躯也化作光点消散在神域。 新来的天使,扇动翅膀稳住身形,随后缓缓地降落到地面。“116001,以毕尔(yibil)。”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瓦希德的守护天使。对方虽然是第一阶的天使,不过已经被驱逐出权力层了。即便保留了名阶,实则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流浪汉。 “15001,比缇拉斯塔(iisa)。怎么是你负责水晶之穹的守卫?你不管你的军团了?”以毕尔,神的使者,平静地打着招呼。 “你带着什么人进来。”后来的天使狐疑地看着以前的上级。 “没什么,一个凡界的灵魂而已。我只是引导他来觐见神的光辉。”瓦希德的守护者坦然地回答。“哎,老习惯,改不了了。”他略有些颓丧地补充了一句。 原来的低阶者心理上得到了弥补,趾高气扬地说:“我警告你,还有聚集在你身边的那些丧家犬,不要在背后耍什么把戏。神的代理者,他们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听得见。” “是的,所以他们没有阻止我回到这里,回到这个我们曾经同心协力的地方,回到这个神允许我们各抒己见的议事场所。” 天使比缇拉斯塔有些尴尬地说:“按照协定,你和与你等阶的几位可以回到这里,但必须预先通知时间和原因,并由长老们审定后才能通行。更别说,你还带了……。”他的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带了一个凡界的虚弱灵魂进入这里。” 天使以毕尔略显倦怠地问:“比缇拉斯塔,你真心告诉我,如果我提出这个申请,会得到允许吗?” 比缇拉斯塔高傲地笑了。“会的,一千年以后罢。我们可是很忙的,有很多事要做。” “我们?是他们罢。”以毕尔尖刻地反问。“你有什么让你忙碌的。你的军团呢?如果你还能支撑一整个军团,就不至于被派到这个冷清的地方做守卫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了军团。”比缇拉斯塔的光芒有些晃动。“他们只是暂时不在城里。而我也不是亲自守卫水晶之穹,而是偶然路过,恰好发现你鬼鬼祟祟的而已。” “我刚看到你的一个部下陨落在凡界。她的吃相……很难看呢。由此猜测,你的军团应该早就被裁撤了。反正你有算不上什么嫡系。” 天使比缇拉斯塔一下子变得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要说些什么。 “以毕尔,你是知道的,时局不佳,资源和能量都很匮乏。长老们也是没办法,所以才让一些天使出去自谋生路。至于我现在……,能留在天堂山,都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天使以毕尔微微点头。“我理解。但也请你理解我们的诉求,尽量通融一下。” 天使比缇拉斯塔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你希望我怎么向长老们汇报你的拜访?还是,你不打算让他们知道你来过这里。” “你就如实说,说我带了一个灵魂来膜拜神座。” 天使比缇拉斯塔的目光,扫视着以毕尔的天使光辉。咦,没看出有什么奇特的啊。这些智天使们,不是向来以智谋而让至高神愉悦的嘛。怎么,这次就没耍什么阴谋诡计? “明白了。116001,本日引导一个灵魂参观水晶之穹,随后离去,无异常。” 天使以毕尔扇动光翼,从光辉的穹顶缓缓离开。经过守卫的天使之际,他低声道:“非常感谢。相信我,我们不会忘记帮助过我们的朋友的。” 没错,不忘恩惠,也不放过仇怨,就像神曾经教导过的。 对宗教人士来说,很难想象天使和神也有情感。他们不愿承认,各界域的生物都有情感,而不仅仅是自认为神之最后也是最完美造物的人类。天界的天使有爱、慈悲、宽容,也有悲喜仇怨。无尽深渊的不可名状之物,仇恨和鲜血是它们存在的唯一价值。而术士……,黑袍的牙之术士诺阿在梦境中辗转反侧。 一些战争的场景在他脑海中闪过,那种景象,是这个世代的黎莉娜、水镜术士他们都无法想象的。 他,如同报丧的渡鸦,飞掠过无垠的战场。林立的长矛、飞扬的旗帜,在大地上漫延开来。天使的光之羽翼,蝙蝠般的膜翼,铺天盖地的遮蔽了天空。在悲怆的号角声中,几方军队逐渐靠拢,随即展开殊死的厮杀。鲜红,顿时沾染了闪烁的铠甲和武器。一个个战争机械、召唤怪物,被推入战场。一些,发射出数以万记的弩箭,一片一片地扫除敌军的方阵;一些,用庞大的身躯和巨木般的臂膀,把一个个敌人化作血肉泥浆或是纷飞的零件。还有一些,弹射出爆炸性的弹药,将敌军的铠甲、武器、身躯乃至所踩的大地,炸成一股股尘埃。 神,褪下了他们用道德理念勾勒的美好形象,毁灭的力量无所顾忌地在大地上扩散,制造了一个又一个渺无生灵的混沌地域。光,如利矛般刺透了大地,剧烈的爆炸,将硕大的土元素巨人吹上半空。凝聚的火球,缓慢地越过天际,轰击在双翼的大军头上。钢铁像是黏土般融化,熔岩滚滚流淌,沿途将一切化作灰烬。另一边涌来荡尽一切的洪水,水与火交织的地方,滚滚的蒸汽和浓烟把太阳都变成了红色。黑夜降临了!莫名的恐惧,在双方军队中弥散。阴影中矫捷的步伐,冰冷的匕首,还有掠过喉咙的箭羽,收割着生命和勇气。更有噩梦般的怪物,从地底、从夜风中浮现,用最冷酷的杀戮摧毁肉-体和精神。 即使开启全部实力的诺阿,也只不过是战争浪潮中的一片水花。他的眼球,在紧闭的眼皮下颤动,意味着梦中的战争到了最紧张、最残酷的时刻。那无形波动,连带着影响到精神域寄居的另一个存在。不过她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只是低声抱怨着,一边用漆黑的双翼将自己包拢。 啊!——诺阿终于从噩梦中惊醒。汗水浸透了整个身体,一股黏黏的不舒适感。 抬起头,月光从高高在上的窗户中透入,在卧室内折射出一片银色的波纹。北方的房屋,为了保暖都采用型窗口的设计,屋内未免有些幽暗。已经是后半夜的时刻了嘛,诺阿喃喃自语。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是诅咒,还是现在这个身体的运行机制有些紊乱?当他闭上眼,一些记忆的碎片就会从深处冒出来,仿佛酿酒时的沉渣。他想要记起的,就都是些零散无序的,而他不想记起的,就整篇整段地连续放映。命运仿佛一个狡黠的女人,不断玩弄他的记忆,想要挑起他最深邃丑恶的情绪。 “离开罢,这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一个声音劝说道。 不,这个世界还是如此脆弱,经不起神或者其他超凡存在的压榨摧残。我需要在这里,以免无数牺牲换来的协议被轻易抛弃。 “那就摧毁罢。”另一个声音大声叫嚷。“再一次,换一个方式、换一个工具。现在这个,已经彻底失去希望了。内斗和自我毁灭,必将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不,虽然还有无数的缺陷,但未来的多样性是依旧被确保的。神也好、龙也好,都不得不在规则允许范围内引导今后的演进。这并未偏离原有的计划。 “那你存在的意义呢”一个非常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反问道。“只是一个监督者,记录者?还是最后、最终的解决方案,那个红色的按钮?” 诺阿沉默了。 “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啦!”女孩恼火地大叫。“你就是你,哪里那么麻烦。哪天你也成了神祗,成了牌局中的一方,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神吗?第五龙神,或者至暗神?诺阿自嘲地笑了。的确,他现在应该想的不是这些,而是如何尽快取回自己的力量。按照现在的状态,任何一个高阶天使降临,或者一条远古魔龙从沉眠中觉醒,就能让他的努力毁于一旦,在这里怨天尤人可没有什么意义。 然而,成神? 曾经有一段时间,一些智慧者——术士,把这当作终极的目标。好奇之下,他加入了这些人,并给了他们一些建议和方法。或许,他们选择了创造,而不是毁灭,才是他没有干涉阻止的原因。可最终呢,失望和分裂,把美好的化作仇怨和对立。剩下的,就仅仅是对凡人妄图追赶神袛的冷嘲热讽。他们不明白,成为神,就意味着要放弃某些东西。如果不愿意放弃,要么是无谓地制造出一些怪诞离奇的东西,要么就只有像他这样,徘徊在界与界、域与域之间,记忆被滔滔不绝的历史潮流冲击的七零八落。 而锻造者,则是那段短暂尝试的结果之一。只是它今天发展到如此地步,甚至能在暗中操控一个家族、一个城市、一片领地,是诺阿所料未及的。他所寻觅的,是否能在这个怪异的锻造者这里找到呢?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六章. 孽因 努瓦雍伯爵早早地就来到餐厅。 他是贵族,但同样是一名合格的商人。商人的原则,在于等价交换。当然,那个等价并非严格意义的相等,而是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如果他用领主的特权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条件,损害到对方的利益,消息传了出去,今后就没人再敢和他交易了。一个失去信用的商人,即使有一个贵族头衔,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一点上,政治家的情况完全相反。经过数百年文明进化,帝国似乎形成了不会说谎的政治家就不是好政治家的理念。幸好,这里是民风淳朴的北方,不是利益纠葛复杂的帝国本土。更何况,这次与他交易的可不是用钱和权利就能摆平的普通人,而是不讲道理起来比贵族还蛮横的术士。他那个burggraf的边疆伯爵的爵位,相比商人的交际能力,可就要逊色得多了。 回到餐厅,他才发现自己不是起床最早的一个。视线内,有两个人已经吃过早餐,正愉快地享受餐后的水果——柑橘。借助春之祭典,伯爵一家可以在冬季享受到甜美的果实。而这两个人,一个是面色有些苍白的诺阿术士,另一个则是……伯爵夫人。努瓦雍伯爵的生活很开放,但他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妻子也很开放。 “嗯哼。”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才走入大厅。 伯爵夫人抬头看到丈夫,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霞。贴着诺阿的胳膊,也朝里缩了缩,这让伯爵无稽的猜测有了些依据。也就是这几年,他流连于几乎是送上门的年轻女子之间,未免对自己的夫人有些倦怠。而诺阿虽然看着古板,但年纪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准确的年龄,但术士不是可以用魔法强化自己的身体的吗。伯爵突然发现,万一伯爵夫人真的与某位高阶术士阁下有了奸-情,除了打老婆外,他这个帝国贵族还真的没什么办法。这让他有点与平民百姓被相提并论了的挫折感。 “呵呵,你们在谈些什么”努瓦雍伯爵在伯爵夫人身边的位子坐下。 伯爵夫人显然心里有鬼,微笑之余,频频向诺阿使眼色。 “您的夫人,哦,格拉西娅,她想了解一些关于魔法印记及与遗传相关的知识。很少见的兴趣爱好。”诺阿似乎没有理解,所以实话实说了。 努瓦雍伯爵的脸色瞬间变幻了几次。虽然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而感到欣慰,可知道伯爵夫人的诉求,他未免又有些尴尬。 “我想,您已经知道锻造者的存在,以及我们家族与您所说的魔法机械之间的关系。” “是的,通过瓷器上的画,您昨天的表现,还有就是伯爵夫人以‘她的朋友’的名义所提的问题,我多少有了些猜测。”诺阿淡淡地笑道。 伯爵夫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努瓦雍伯爵表情有些扭曲,不过最终还是平静下来。“您了解到哪些事?” “首先,努瓦雍的确拥有一台锻造者,而且还在工作状态——这点我很好奇,那批魔法机械早就该过了运行周期了,怎么偏偏还有一个例外存在。”诺阿扳着手指回答道。“其次,领主您的家族,通过某种可以逐代传递的魔法印记,可以控制、指挥那台魔法机械。但锻造者的运行效率似乎不高,否则努瓦雍家族依靠它就能成为这片地域的主宰。此外,那个限于家族血统内的继承模式,应该是有某种不确定性、随机性,以至于您和您的夫人担心下一代领主,无法在两位的合法子嗣中产生。至于这两者之间是否有联系,我需要进一步的信息才能判定。” 什么叫‘有些猜测’,你这明明是摸透了我的根底了罢——努瓦雍伯爵心里嘀咕之余,索性把所有情况给诺阿透了个底。其实,两人昨晚就已达成协议,只不过限于场合,没有把细节协商好而已。 “故事,要从我的曽祖父母那一代说起。他们,也是如今我们努瓦雍家族的奠基者……。” 第一代努瓦雍家主发迹前,只是努瓦雍城从事钢铁冶炼的从业者之一。经过数代的积累,到他这一代,也不过是拥有一个矿洞,一个打铁作坊,以及与数个商团的供货关系的本地商人而已。他的幸运,源自他娶了一位博学的妻子,并资助她进行努瓦雍当地的动植物研究。 要知道,即便是术士以及魔法师、炼金师之流,他们研究生物、矿物,是为了帮助施法及加强法术效果。单纯地研究某种动物或者某种植物的生活习性、环境喜好、繁衍方式的,只有闲的无聊又想找些事情做的贵族阶层才会当作一生的追求来做。那还是要在帝国前几个皇朝,多数贵族放弃了野蛮粗俗的战斗,转而以艺术、文化、博学妆点自家门楣的时代。现代贵族用来吹嘘、比较的,要么是宴会的奢华、饮食坐用的精美,要么是情-妇、情人的数量了。一个商人的妻子,如此耗费不菲的爱好,实在招人诟詈。由此可见,努瓦雍伯爵所称的夫妻恩爱,倒也有些依据。 伯爵的曾祖母是一位博物学家,虽然她的丈夫让她把研究对象集中在铁矿石及其衍生矿物上,但她的挚爱,则是矿坑中一种以菌类为食的飞蛾,也就是努瓦雍特有的,散播白色光芒的鳞荧蛾。因为塌方而被陷在地下的矿工,经常跟着它们找到临时的食物和水源,从而坚持到救援的到来。业已证明,鳞荧蛾的鳞粉的光辉,与它们所处地域内的矿物有关。铁矿石丰富的区域,应该是褐色或红色居多,怎么也不可能出现白色的情况。难道是有另一种比铁还要活跃的矿物,又或者鳞粉颜色完全是另一种机理? 努瓦雍伯爵回忆道:“在我的曽祖母谈及这个研究结果后,曾祖父判定是银矿,于是将大笔财富投入曾祖母的研究中。那段时间,他们被人唤作败家的媳妇和异想天开的丈夫。” 伯爵夫人掩住嘴,低声而优雅地笑了。 秘密和财富,是需要汗水、鲜血,乃至生命去挖掘的。努瓦雍家的祖先耗费了大量金钱和人力,甚至好几个家庭成员的代价,却始终一无所获。发起者的夫妻两人开始争吵、辱骂……殴打。最后,作为博物学家的曽祖母孤身一人进入了矿井,十数天未回。曾祖父担忧悔恨,亲自带人入矿救援。他们几乎是在矿井最深处找到了依旧荣光焕发的曽祖母,她的手里……。 “是一枚足有拳头大的天使之泪。”努瓦雍伯爵激动地说。“虽然当时没有人知道它的价值,但那种柔和白润的光芒,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着迷。” “睿智的女性。”伯爵夫人感叹道。 “不过得益的是他的丈夫,你的曽祖父。不是吗”诺阿直白地说。“女人只是为了她的发现而感到高兴,男人则把发现当作生财之道。”他的手上,一团淡薄的黑雾渐渐凝结,幻化成一只放大了几十倍的飞蛾的形象,在虚幻的空间里振翅飞行着。“鳞荧蛾,吸收魔力发光的昆虫。您的曾祖母一定有术士的潜质,所以才会被它们所吸引。” “或许是罢。”努瓦雍伯爵道。“可惜,我们家此后没有出现过一位尊贵的术士。” 一场夫妻怄气的喜剧,如果不是此后努瓦雍家族的崛起,或许早已成了过往云烟。努瓦雍伯爵的曾祖母实则是找到了努瓦雍白色鳞荧蛾的最大繁衍地——一架硕大无朋的魔法机械。令人诧异的是,这台机械还有自主意识。为了保守秘密,更为了找到回去的道路——曾祖母找到前其实已经迷路,进入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女人和机器订立了一个协议,天使之泪的宝石则是报酬。而男人,曽祖父,为了得到更多的天使之泪(被宝石商人鉴定为绝无仅有的宝物),通过各种手段从妻子那里知道了这个协议(漏洞很大啊)。他怂恿妻子,将那个协议扩展成了一个契约,一个将整个家族及后代,都和这架诡异的魔法机械捆绑在一起的契约。 “正如牙之术士阁下所言,那架魔法机械是损坏的。它需要我们提供某些东西,来帮助它自我修复。而它则帮助我们勘察新的矿脉,不定期地还提供给我们一些宝石,其中就包括天使之泪。” “某些东西?”诺阿沉吟道。 “就是些铁锭、木炭什么的。初期的数量对曽祖父的打铁铺来说几乎占了一半用量,可到了后来,就显得微乎其微了。”努瓦雍伯爵自得地说。祖先的确做了一笔绝佳的交易——用铁和碳换宝石,简直是一本万利。而能够以近乎免费的价格拿到一个又一个产量丰富的矿脉,就是惠及子孙的功绩了。“哦,对了,它还坚持要求我们必须使用白色鳞荧蛾的形象,作为家族的族徽。现在,这个标记已经成了整个努瓦雍的象征。” 伯爵夫人也说:“好些第一次到努瓦雍的朋友都问我,为什么不是用铁锤或铁砧作为城市的标志,反而是与钢铁之城似乎毫无关联的飞蛾呢。” “有意思。”诺阿低声嘀咕道。 “契约又是怎么回事?”他又提高了声音问努瓦雍伯爵。 “曽祖母怀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去找魔法机械,询问如何将契约延伸给后代。魔法机械给了曾祖母一块魔法石板,还说已经在她体内植入一个魔法印记。继承了魔法印记的后代,就能激活石板,从而延续双方的契约。” 诺阿想了想。“春之祭典?你的曽祖母请人把魔法石板镶入了控制温度和湿度的魔法阵?” 努瓦雍伯爵暗自叹了口气。毕竟是专业人士,单凭直觉就能查知真相。“是的,继承契约者,能够控制春之祭典,也将成为下一代族长和努瓦雍领主。而我和格拉西娅的孩子,我们儿子乔纳斯(jas),已经被证实没有这个能力。” 伯爵夫人握住诺阿的手,两眼含泪的恳求:“术士阁下,乔纳斯是个非常可爱,非常听话的孩子。所有人都说,他会成为一位仁慈的领主。能不能请您检查一下,是不是因为他的年龄太,所以无法使用魔法的力量。” 诺阿却冷酷地回答。“如果我没猜错,他不可能继承有印记。” 努瓦雍伯爵安慰自己的妻子。“你还年轻,我们还能生更多的孩子。总有一个能接替我的爵位的。” “我记得你们还有个女儿。”诺阿说。“为什么不让她试试。” 努瓦雍伯爵苦笑道:“帝国本土或许宽松些。但在北方,只有家族的男孩才能继承爵位。单是城里面上千个粗野的打铁匠,就不是一个女人能让他们诚服的。我们家族又有点特殊,无法采用入赘等变通的形式。” “有趣。”诺阿一副兴趣盎然的表情。“我猜这是您的曾祖母刻意所为。” “什么……什么意思。”努瓦雍伯爵夫妇一时迷惑了,难道曽祖母还预料到,甚至决定不让他们两个的孩子继承爵位了? 诺阿的双目,似乎识破了一切的空灵。“这也是为什么你们的曾祖父一生只钟爱他妻子一人的原因。只有继承了你们曽祖母血统的后代,才能继承与家族命运息息相关的魔法机械的契约。我不知道你们的曾祖父有没有私生子,但他的家业,却只能传给他和妻子的直系后代。” 努瓦雍伯爵瞬时色变。步入中年后,他一反以往的勤奋,开始享受娇娃美酒的生活,实则是存了自己的心思。若是与妻子的后代始终无法继承契约,他也不排除把私生子扶正充当继承人的可能性。可按照诺阿的说法,他岂不是在痴心妄想了? “你的儿子,无论是不是与这位女士所生,都无法继承这个契约了。”诺阿的确看破了伯爵的盘算。伯爵夫人的脸上,也瞬间变得不好看起来。 可怜而又可悲的男人,作茧自缚啊。 “父系,将继承更多正统性。母系,则承担着开枝散叶的责任。传统的贵族血裔学理论,就是这么解释的罢。”诺阿若无其事地说。“然而高贵的血统,会随着生育繁衍一代一代地变得淡薄。这也是被用于验证袭爵递减制度合理性的理由之一。那么,契约者的血统是否也是如此?” 血统,努瓦雍家族掌控努瓦雍城的关键,是源于他们那个喜欢研究蛾子的曾祖母的血统。那么,根据众所周知且已被帝国肇基之初数百个贵族家族的衰败结局无数次验证的法则,经历了若干代之后这个血统的纯度是否必不可免地变得稀薄再无法延续呢。那么,努瓦雍家族将面临的,是一个又一个心怀叵测的希望改朝换代的潜在对手了。 “真是这样吗”努瓦雍伯爵一下子把夫妻恩爱甩到了脑后。亲情、爱情,都是在确保他和他的后代继续维持统治地位的前提下,用来调剂生活的配料。若是真如诺阿所说,努瓦雍家族的衰败岂不是无可挽回地了。“还有多久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吗” 伯爵夫人也是一脸紧张的表情。 诺阿知道,他们两个显然是进入另一个误区了。不过,他并无意纠正,而是露出捉摸不透的笑容。“若是我说,必须引入新的术士的血统,才能维持这个契约,你们会怎么做呢?” 努瓦雍伯爵的脑子,就像是急速旋转的车轮。什么意思,难道是术士看上了格拉西娅?要是真能够生下一个能继承契约的……,不行,那个也不是我的孩子。术士,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女性术士嘛。只要给足代价,由我和她生一个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看脸上的表情,伯爵夫人脑子里想的,和她的丈夫大同异。 诺阿不由哈哈哈大笑。“这就是爱情。男人的爱情,是尽力播散种子。女人的爱情,则是确保自己获得最多。” 伯爵自嘲地笑了。“我的孩子,也是夫人的孩子。” 伯爵夫人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显然,她也想到了现在还没起床的黎莉娜姐。 诺阿终于揭开了谜题。“很可惜,按照我的研究,那个血裔论是错的。” “也就是说,魔法印记不会因为血统淡薄而消失?”努瓦雍伯爵不觉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和这帮术士对话,实在太累了。 “让我们来看看,这个简单的实验能推导出什么”诺阿从餐桌上检出一个鸡蛋和三个柑橘“我们术士认为,女性是最纯粹的存在,所以两个柑橘,代表您的曾祖母。而男性,则拥有决定传承的关键。所以,鸡蛋和橘子,代表您的曽祖父。非常冒昧,我用蛋隐喻继承性的东西。” 随后,他在其中一个柑橘的一侧用指甲划了一个三角的标识。“由我代替魔法机械,给您的曾祖母做上魔法印记,就是那个三角符号。你们的曾祖母是研究昆虫的博物学家,她应该早就意识到在繁衍中引入第二继承特征的结果。一个聪明的女人。” 他将鸡蛋和有标识的一个柑橘放在一起。“他们的儿子,一个拥有双份继承特征的宠儿。只有他既能继承父系的权力和财富,也能继承母系的魔法契约。而其他的……。”他将鸡蛋和没有标识的橘子放到一起,又将两个没有标识的橘子放在一起。“这些孩子,或者您的曾祖父与其他女性生的孩子,他们都出局了。” “原来如此。”努瓦雍伯爵拿起那个有标识的柑橘。“也就是说,只要这个继承物存在,契约就永远生效。” “没错。”诺阿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术士研究这些,其实目的就是要将自己的记忆传承下来,从而实现另一层意义上的永生。可惜,直到现在没有一名术士做到。记忆,无法通过遗传因子完全复制,就是这个研究的最终结论。“问题在于,到了您的父亲那一代,您的爷爷无法在自己亲生的孩子里,找到合适的男性继承人。” 努瓦雍伯爵夫妇二人,用鸡蛋和柑橘摆出好几种组合,却沮丧地发现鸡蛋和带标识的橘子,无法与另一对没有标识的柑橘,养育下另一组鸡蛋和带标识柑橘的后代。除非……。 伯爵夫人突然想到些什么。“这个魔法印记,也有可能传承给了曾祖母的女儿,对吗?” 诺阿轻轻点头。 努瓦雍伯爵又拿过两个柑橘,在其中一个上面刻印了三角标识,然后与最早代表祖父的鸡蛋和标识柑橘放到一起。 沉吟半晌,他断然说:“这不可能。我的曽祖父的所有女性后代,都被嫁到努瓦雍领之外了。”刚说完,他就立刻感到一阵寒意——曾祖母为了避免潜在的悲剧,刻意把女儿都远嫁了。到了那个时间点,曾祖父的财富恐怕已经增加到足以让某个继承人突破理智和道德的约束的地步了。 “所以,您的父亲,可能是这么产生的。”诺阿拿了另一个鸡蛋和另一枚橘子,和努瓦雍伯爵手里的两个放到了一起。 “你是说,我的父亲是从我曽祖母的某位女儿家里过继过来的?”努瓦雍伯爵皱了皱眉,从中抽出一个鸡蛋,与自己手里标识过的柑橘放到一起。这个结果,似乎是他愿意,也是唯一能接受的。 “费利克斯……。”伯爵夫人近乎呜咽地呼唤丈夫的名字。 “怎么啦?夫人。”努瓦雍伯爵有些不解地问,直到看见她指着他手里的东西,以及她面前,两颗完好无缺的柑橘。 “呵呵呵呵……。”伯爵的笑不像是愉悦的表现,反而有点像是哭泣。“这么算来,我也不是我父亲的儿子啦。” 没有人回答。诺阿仔细端详着努瓦雍伯爵的脸,似乎在做某项严肃的研究。 努瓦雍伯爵尘封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他想起幼年时,那双温柔的、纤细的双手,和拥抱他的单薄身体。或许正是有这样的潜意识,所以他才会在妻子婚后变得丰满,便开始在那些身材柔软的对象中寻找新的安慰。然后是温情的家族聚会,奇迹般的花园。他觉得有些热,于是周围的温度开始缓慢地低落下来。直到他感到舒适,甜蜜地进入梦乡。 接下来,激烈的争吵甚至殴斗吓得尿了裤子。父亲,在和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低声嘀咕着什么。另一个始终沉着脸的男性,发现了躲在楼梯下低声啜泣中的他,于是将他带回楼上,换了干净的衣物。那双眼睛盯着他,最后是悠长的叹息。 父亲的形象变得清晰起来,一个严厉而没有笑容的妇人,代替那总会保护他的怀抱。按部就班的长大,在缺乏亲情但充满期望的眼神中,逐渐成长为优雅的贵族、惟利是图的商人。当他接过决定家族命运的权力和责任时,那双苍老,却因为激动地满是眼泪的双眼,与他原来的记忆混杂到了一起。于是,新一代努瓦雍伯爵诞生了。他为了家族而存在,也将为了家族的存续不惜一切手段。 看着领主渐渐清晰的双眼,诺阿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叹。 “我想家史上应该有记录,我出生后身体羸弱,所以不得不离开环境恶劣的努瓦雍城,在南方一个亲戚家修养过一段时间。”努瓦雍伯爵的目光,始终躲避着诺阿的观察。 “这算是另一种解释。”诺阿耸了耸肩。 然而,伯爵夫人却没有这样的觉悟。“这不可能!费利克斯,这意味着我和你的儿子无法继承领主的爵位。” 努瓦雍伯爵用力抓住妻子的手。“亲爱的,总有办法解决,总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北地贵族家族,是一定要坚持男代谱系的。否则,努瓦雍领就会成为周边各领的众矢之的。而且这一任努瓦雍伯爵的继子身份,难道家族中其他人就完全一无所知?既然与魔法机械的契约并非只有直系血统能够继承,家族支系的觊觎者当然也不会坚定地支持伯爵家的女儿继任他们的家主。 努瓦雍伯爵咬着牙说:“我们还有再下一代可以选择。让我们的女儿尽快结婚生子,然后我再支持我们的外孙继承我的爵位。乔纳斯应该会接受这样的安排,我会给他留下一辈子生活无忧的财产。” “可是……,万一我们的女儿生不出儿子呢又或者我和你,坚持不到孙子长大成人的一天呢。” 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非常简单——要么让她的丈夫娶一个家族远亲的妾室,要么从丈夫的姐妹家过继一个儿子到自己膝下。无论哪个,都不是伯爵夫人愿意接受的。 反倒是努瓦雍伯爵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努瓦雍家族繁衍传承了好几代了,如果诺阿术士的理论是可信的,要从中找到一个血缘较远而血统适格的女性,还真未必是件难事。麻烦的是如何说服对方家庭把女儿献给他这个家主,还是当情妇呢?另外,就是要让那个女人生育出足够多的子嗣,来解决那个二分之一可能性的问题。不,这样的结合,甚至还能生育出具有双份魔法印记的女性后代,为子孙代的继承奠定更为坚实的基础。 “啊!”整个客厅,萦绕着伯爵夫人绝望的悲鸣,她已经察觉到丈夫生出了另外的想法。“术士……,豪斯维尔阁下,您对魔法机械不是非常熟悉嘛。可以给我的儿子刻上那个该死的印记吗?” 咦,还有这种办法?努瓦雍伯爵的眼神也变得充满希望。 “有这种可能性。”诺阿支起双手。“我需要仔细研究一下伯爵的遗传因子,还有那个春之祭典的装置。但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与锻造者见一次面,用某种手段说服它接受这样的变通。” 怎么让一个术士,与家族秘宝的魔法机械面对面交涉?不会是隐藏了什么其他的动机罢——努瓦雍伯爵立刻变得敏感起来。 “其实,如果单纯是仿照那个魔法印记,我也不是做不到。不过,你们的继承人今后免不了要和锻造者打交道,它就很可能会发现其中的异常。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们能保证它还会遵守原有的契约吗?”诺阿一副摆事实讲道理的态度。“而如果仅仅是您本人去和它协商,您有把握在没有一位魔法使的支援下,与一台拥有数百年记忆的魔法机械达成合适的协议吗?您可没有您的曽祖母那样的运气和天赋。” 伯爵又开始犹豫了。 “而且,如果是像我这样的高阶术士想要做的事,您有把握阻止我吗?”诺阿加上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努瓦雍伯爵看着略似威胁的术士,还有满眼期望的妻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您说服我了。”其实昨天的私下协定中,就包括了诺阿支持努瓦雍领入侵考伊科,而努瓦雍伯爵则要全力帮助诺阿寻找他所要找的东西的条款。允许诺阿与锻造者见面,不过是对此细化的内容。 “果然,人类只有生活在虚幻的希望中,才是最幸福的。”诺阿的共生者女孩嬉笑着说。“又或者”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促狭。“你只是对百年前的那个女人感兴趣” 诺阿不经意地回答:“我只是想看看,这个时代一个男人的节操底限在哪,一个女人的承受底限又在哪里。” “结果呢?” “很有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七章. 诡谲 当科林准将得到领主连夜送来的消息后,他就知道他和努瓦雍家族撞上了一个百年难遇的机会。 一阶的术士,是仅仅流传于传说中的存在。而这样一位传说,不仅帮他打赢了上一场仗,还答应为后续的战争行为撑腰。这意味着他可以推翻之前的战略部署,将战线直接推进到考伊科的本土,甚至占领整个考伊科主教领。前一次帝国军队征服一个异教领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是哈姆斯堡-卡罗黎昂皇朝初期,霍美伊尔hyl的某个蛮族酋长带着自己的部族归化到帝国来罢。作为帝国近百年来第一个开疆辟土的军官,科林-楚-努瓦雍准将,必将在史书上留下灿烂的一笔。升职加爵,甚至获得一块封地,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从整个家族层面考虑,吞并考伊科的土地和人口,就意味着彻底解决了始终困扰努瓦雍的两个问题。努瓦雍家族,将不再受制于野狼镇为首的新拓地中部势力的挟制,成为能够独立自主发展的一方力量。充足的人口,富裕的粮食,再加上自身在钢铁冶炼和武器制备上优势,家族数代以来积累的财富,在这一代或下一代上获得突破,以区区一个边疆伯爵晋升侯爵,甚至成为独霸一方的公爵,也不是不能期望一下的。就算科林准将本人无法成为那个独占鳌头的受益者,次一级的分封领主,也足够让他建立自己的家族并延续百年了。 所以,当科林准将的军队攻入考伊科的时候,他的劲头比接受领主的任务,领军与考伊科军对峙的时候高的多。 然而,就像一拳打在草垛上一样,这场攻势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成建制的抵抗。一些考伊科村庄的居民,不甘于房产、田地被异教徒剥夺,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会失去自由成为奴隶,自发地组织了对入侵军队的防御。可惜他们的人数太少,加上妇女、未成年的孩子,很少凑足一百兵力的。数量、装备全面占优的努瓦雍军,很快就扫平了这些螳臂挡车的举动。 努瓦雍的军队变得越来越庞大,越来越臃肿。努瓦雍的奴隶贩子卡尔文-莫里森,很快就带着他的同伙,他的捕奴大队,回到战争前线。他们开出了一名精壮男女0塞斯特银币,四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老人15塞斯特的收购价,瞬时就成为努瓦雍军中最受欢迎的人物。也正因此,努瓦雍军的杀戮并不重。除了对顽固不化,不肯俯首帖耳进入奴隶营,或者不愿意上缴所有财物,提供自己妻女安慰勤勉的龙神战士的狂热异教徒,他们几乎所有人都不杀。特别是对六岁以上、十二岁以下孩童,他们的态度可谓是亲切了。要知道,那个莫里森先生可是开了0塞斯特的高价呢!据说是这次对努瓦雍投资的大获成功,令奴隶贩子头目信心大增,准备将生意继续向南面发展。玛威堡(arburg)血统高贵的领主阶层,雷瓦布rvabl富得流油的封爵商人,听说都喜欢些异族情调的调调儿。要是过了雷瓦布,顺比耶夫河byfu而下,可就是帝国首都敏塔-阿玛多瑞斯(iha-aaris)。那里带冯(v)、带楚(u)的宫廷贵族,整日花天酒地的还嫌无聊,这样一些新货或许能让卡尔文-莫里森进入帝都的上流社会——他的算盘落空了,敏塔-阿玛多瑞斯早已充斥深色皮肤的‘异国情调’,而且父神教信徒的奴隶也早就过了新鲜期了。 科林准将骑着马,身边是他的亲兵队,身后是一支部队。他手上的兵力都已经四散了出去,只留下两百多人的雇佣兵。 按照原定计划,应该是大部队猬集一团,逼迫对方士气低落的军队进行决战,从而一举破敌。可之前还凶悍难敌的考伊科军,根本就没出现在边界上。甚至连续进军两天,深入敌境0多弗隆,也没发生大规模的战事。看着大路两边陆续出现的广阔田野、富庶村镇,努瓦雍军里平日穷惯了的士兵忍不住了。开始是一支侦查的队,顺手劫掠了一个缺乏防御的村子。他们抢到一车粮食,四、五只鸡,两头羊,还有些酒,当晚就开了个烧烤晚会,还请了同村同街区的一些士兵。第二天,就有十几支部队被各级军官以侦查的名义派了出去,一直折腾到入夜才全部收拢回来。虽然死了几个,但他们劫获的财物,让后勤队伍的长度直接增加了一倍。更要命的是,他们中不少人的兜里多了些叮当作响的铜币、银币,或许还有金币。虽然上边是些双翼的鸟人、长胡子主教的图像,然而异教徒的金子难道就不能用来买卖东西了?这下子,连高阶军官们都坐不住了。第三天,甚至需要通过抓阄才能选出在行军路线两侧和前方探查的部队,私底下还为此爆发了好几次斗殴。两眼淤青的军官,嬉笑颜开地带着人出发征战,这景象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单是这些,科林准将还镇压的住。 可是当晚,卡尔文-莫里森直接闯到科林准将的帐篷里,以考伊科人已经开始全体逃逸的荒诞理由,要求他立即派出军队帮助抓捕俘虏。甚至不惜露骨地表示,他应该和努瓦雍伯爵一样,同样具备调动努瓦雍军队的权力。在这场战争中,谋杀前考伊科主教的女刺客是他雇佣的,军队物资补给中至少一半是他提供的,让缺乏训练的努瓦雍军拥有胜利希望的两支雇佣兵也是他帮着联络找来的(至少名义上)。一句话,要是没有他,就根本不可能有眼下的良好局面。两人最后虽然吵了个不欢而散,但科林准将相信,奴隶贩子就算这次没得逞,下次也一定会拿着伯爵的手令迫使他就范。而且科林准将还知道,卡尔文并不完全是自吹自擂。要是抓捕到的奴隶数量真的不能喂饱奴隶贩子,不能让支撑这场战事的幕后势力满意的话,努瓦雍伯爵都未必承受得了由此产生的后果,更别说他这个努瓦雍家族的分支了。 于是,科林准将开始犹豫了。 考伊科主教领的人口大致五千,天使之丘的战斗出动了一千兵力,占总人口数量的百分之二十。其中半数战死或被捕获。如果是努瓦雍领,这样的损失意味着丧失绝大部分野战力量。然而,至圣联合并不是以封建领主的常备兵结合临时征集农兵为主流的撒加塔伊诺帝国,其采用的是全民皆兵的传统。也就是说,这里男人上至五十下至十五,平日农闲季节都接受军事训练。紧急情况下,连同健壮女人一起征召入伍的话,百分之五十的人口都能转化为士兵。换而言之,科林准将在天使之战后减员至一千多人的军队,面对的应该会是约两千的考伊科军队——分散各地的士兵总和。排除考伊科主教发了疯,全军出动与努瓦雍军死战的可能,科林准将做好了与兵力大致相等的考伊科部队作战的准备。凭借己方装备,以及两支精锐雇佣军的优势,再有牙之术士的协助,他有把握再次击败对手。 分兵?对方也不是傻的。新败之军,又是临时征集起来的,实力与之前天使之丘时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从这几日侦查队或多或少的损失来看,考伊科军民的反抗之心尤存。既然如此,科林准将的军队能直入近三十弗隆,极有可能是对方诱敌深入之计。等的就是努瓦雍军放松警惕,贪图财物而分散开来,然后就能利用本土优势各个击破。要是闭着眼跳进这么一个昭然若揭的诡计里,他科林-努瓦雍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不分兵?卡尔文-莫里森就会去要挟努瓦雍伯爵,下令迫使科林准将派军队去帮助这帮该死的奴隶贩子们去抓捕考伊科人。毕竟最初的目的,就是用考伊科的人口来补充努瓦雍劳力上的不足。而且,军队里已是人心涣散。拿了好处的,没有拿好处的,现在都等着最高指挥官下令掳掠呢。真要用严刑军法抑制他们的欲望,不仅只有短期效果,后遗症还真是不。要是最后证明奴隶贩子说的是真的,科林准将被人背后射冷箭都是轻的。 打胜仗难,要在自己人拖后腿情况下打胜仗更难啊。科林准将思来想去,觉得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奴隶贩子得利,而被考伊科人反击成功的黑锅,则是当仁不让地要让他去背了。 然而,随之而来的一个消息,终于解除了眼下左右为难的局面。 一支由驿使转职过来的五人轻骑兵队,除了察看前方五弗隆的军情外,还‘偶然’遭遇一队考伊科人的偷袭。英勇的努瓦雍士兵当然是奋勇杀敌,不但击溃敌军,还虏获了两名女性和三个孩童在内的战利品。 如果要深究的话,所谓一队敌军,实际意义上是一个农夫,以及他七老八十的父亲;所谓偷袭,是指骑兵队在经过一个农庄的时候,发现农夫的一家子由于车子断了轴没来得及逃离。至于战利品,当然就是农夫的妻子(现在可以称为寡妻了),以及他的大女儿,两个女儿以及十岁大的儿子。农夫的老父亲则被打断了一条腿,和他同样卖不出钱的老女人一起丢在路上了。五个人,每个的马背后带上一个,恰好都能带回来。为了选出谁来驮体态丰满的农妇,谁来驮开始发育的大女儿,他们五个花费了比之前的战斗还长的时间进行争论。最后队长,和那个冲在最前面,一刀砍下农夫的头的士兵成了幸运儿。 这些都是这段时间的常态,没什么值得多说的。关键是,卡尔文-莫里森的人听说,那个打折了腿,被丢在路上的老头,一直在诅咒‘背教的考伊科主教’,说他懦弱、无能,带着狗屁的神教骑士撅着屁股逃跑了。 奴隶贩子的人当晚就把奄奄一息的老头弄了回来,并顺藤摸瓜从骑兵队长的帐篷里弄到了衣裙残破的那两个女人——他这么做其实是为了那几个士兵好。这帮傻瓜就没看到外面眼睛通红的一群人吗?其中不乏军衔、地位都比他们高的。没必要为了两个女奴成为整支军队的众矢之的罢。在独立的、由猎奴手和保镖严密看护的营区内(废话,不严密的话奴隶会跑,那些没皮没脸的兵痞子也会偷走奴隶再买第二波),通过威胁、肉-刑、交叉比对等种种方法,卡尔文-莫里森终于找齐了证据,然后趾高气昂地拍在了科林准将的桌子上。 “怎么可能”科林准将目瞪口呆,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 新任的考伊科主教,就是那个能召唤天使的使徒假托神意,竟然带着军队和大部分考伊科人跑了。现在还留在考伊科的,仅仅是那些不舍得抛家弃口的,或者对主教的命令有所怀疑的。这意味着,整个考伊科就像被扒-光-了打开双腿的女人,想怎么上就怎么上了。而他,还在那里犹豫要不是上。这岂不是要让人怀疑他作为男性的某项能力了。 “那两个女人说,瓦希德使徒踏上了天使之路,或者是上路去寻找天使了什么的。这些愚蠢的异教徒,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以后要好好加以调-教。那个老头说,瓦希德疯了,他要带军队反叛教廷。”科林准将怎么看卡尔文-莫里森,都觉得他笑得有点人得志。“不管什么原因,反正现在我们面前根本没有一兵一卒。如果您再这么继续磨蹭下去,考伊科人可就都跑光了。” 科林准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可是古之军圣的境界啊。恐怕只有铁血帝,弗雷德里希-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fridrih-dig-krisias),在争夺北方霸主之战暨帝国肇基之战的后期,才有如此威望。总算准将还有些清醒,随即将之归功到一位一阶术士的威慑力上。没错,如果说天使能在一个月内用洪水、瘟疫毁灭一个国家的话,那么术士就能在一天之内把另一个国家彻底烧成一片焦土。这就是至高神和龙神,在战略意义上确保同归于尽的恐怖相持。而现在的情况是,努瓦雍拥有术士,而考伊科却没了天使。 原来,超阶术士是这么用的啊!科林准将恍然大悟。 听了消息围拢过来的那些,从铁匠铺的主人、商栈老板、商队首领中,从贵族家的庶子、农庄的管事、领地官员的私生子中挑选出的军官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沉思的科林准将,眼睛中毫无顾忌地流露出贪欲。科林准将知道自己再无法拒绝分兵掳掠的决定了。 该死的奴隶贩子,他带着这群猪一样愚蠢和贪食的家伙来和他摊牌,就是要堵死任何一条推诿拖延的理由。有那么一刻,科林准将真的希望考伊科主教和他的军队所谓的逃跑只是欺敌的手段,他们其实就埋伏在四周的村镇里,等着把急着出去拱食的努瓦雍人一批一批地都干掉。 “两天,给你们两天的时间。”他终于在众叛亲离的威胁下屈服了。“我不管这两天里你们去了多远,也不管你们干了些什么,捞到多少好处,两天后,你们必须把所有人都给我带回来。” 底下一群人有的大声欢呼,有的嘀咕着抱怨时间太短,军议像是乡间集市般喧杂。 卡尔文-莫里森还在那里煽风点火。“一来一去,两天怎么够用。至少要翻一倍的时间。” 是啊!是啊!贪得无厌的几个军官在那里应和。 科林准将把手里的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要么两天,要么所有人都跟我走。你们选罢!”他又一指也有些跃跃欲试的两个雇佣军统领。“钢之羽和黑岩的人不能参加。你们都是签了协议的,没理由和他们一样随意行动。” 重伤初愈的巴里特-伍德恨恨地吐了口唾沫,但终究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雷尔夫-墨瑞拉着老友到帐篷角落里低声安慰——哪有那么简单!军队抢到的价值昂贵的硬通货,包括黄金、珠宝,不可能任由士兵自行私吞,总要折价上缴给军官和领主。出售奴隶的价格里,也约定成俗的包含了给军官的两成抽头。既然科林准将本人不出手也吃得脑满肠肥的,他就不可能让两支佣兵团干看着流口水。否则,他就不怕下次打仗的时候背后被人捅刀子吗? 甚至连过夜都没等得及,努瓦雍军便分散成数支百多人的队,撒到考伊科的乡间了。于是,就只剩下科林准将本人率领两百多人的中军,沿着主干大道缓慢地向前行军。 起初他还在担心考伊科军队的伏击。然而,随着军队越来越深入敌境,考伊科人已经大部离开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一个又一个被废弃的村庄,空荡荡的城镇,就连至圣联合举目可见的教堂,也洞开着大门。粮食、牲口、家禽,甚至锅碗瓢盆,都被带走了。一些房屋遭到了焚烧。泥砖垒起的外墙,只有门窗的部位被熏黑,其他地方尚存本色。而里面却连房顶都被烧塌了。显然起火点是在屋内而非屋外。一间两间也就算是,数十计的房屋都是如此,就不得不怀疑是有意为之了。考伊科人宁愿亲手毁掉,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劳动成果留给入侵者。 科林准将有些恼羞成怒,然后是麻木。再后来,他开始感到恐惧。新来的主教才几岁?远远看过一眼,至多十五、六岁罢。就凭他一句话,数千人抛弃了温暖舒适的住宅、肥沃富饶的土地,带着妻子、老人、儿女,踏上了前途未卜的流亡之路。什么样的信仰,能让这么多人将自己一家的性命都交到一个未成年孩子的手里。如果这个孩子不是选择逃离,而是将这狂热引导到与努瓦雍军决死一战上的话,科林准将现在就不是在进军,连逃离都有些困难了罢。 到了这时候,科林准将宁愿相信奴隶贩子的消息了。他甚至开始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怀疑其他的可能。否则,他将面对的是这辈子最大的一场噩梦。他想起帝国历史上的东征之战——全副武装有着数百年征战经验的帝国大军,就是被这么一群狂热到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为同伴遮挡箭弩的平民冲溃了战阵,最后铩羽而归,再也没能恢复过来。 幸好!那些可畏的异教徒们真的走了,丢下了自己的家乡和产业,再也没有回来。 “我的眼,乃神所开。我所见的异象,令我明白我的选择,不仅是我和信我的,也是天使和父的。”——《瓦希德之章》。 后世为救赎派奉为经典,而被传统派斥为疯言乱语的一本文献。由于历代的编纂篡改,文献中已没有当时情景的详细记录,只称‘圣者择人所不忍之途,众皆信服,因弃考伊科而就光辉道路’。没有人知道,这个选择之初就面临着一场战争,而战争的双方,都没有为此后的巨大变故做好准备。也没有人知道,瓦希德的选择,曾经被人辱骂、怨恨,并实际造成数以千计的受害者失去财产、自由乃至生命。 仅仅从父神教的角度而言,努瓦雍人无疑是邪恶的入侵者,无所不用其极的暴徒,杀戮、奸-淫、抢夺掳掠,无恶不作。考伊科人的逃亡,即是逃离入侵者的迫害,也是逃离暂时占据上风的异教龙神的威胁。这场被称为救赎的远征,救赎的即是他们的生命,也包括他们的灵魂。这场救赎,也锤炼了他们的信仰,使他们更为清晰地明白父神的意志。使他们成为更为高尚,更为纯洁的人,与那些老旧、虚伪的传统派区分开来。 而从努瓦雍人的角度,这场战争是为了不再让自家餐桌上的面包控制在别人手里,为了在条件艰辛的北地给子孙后代留下更多空间的生存之战。是的,这场战争剥夺了考伊科人的利益。但是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考伊科人,大部分顺利融入了努瓦雍,不说生活无忧至少也是吃穿无忧。他们甚至保留了父神教的信仰,无论哪个派系,而不必像逃回至圣联合的那些考伊科人那样,只能在救赎派和传统派之中选择一个,并伴随着选择错误就要死亡的风险。所以,努瓦雍人是在解放,而非入侵。 这场从国家角度而言微不足道的边境冲突,成了整个大陆巨变的开端。努瓦雍变得更为强大,作为战争期间整个帝国北方的军工基地,提供了数以万记的铠甲、武器。考伊科人则被转化为救赎派,在天上和人间的战争中,发挥了难以忽略的作用。 不过说这些都还太早,我们现在看到的听到的,只是胜利者的欢呼,以及失败者的悲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八章. 遗藏 敏塔-阿玛多瑞斯初冬的午后,阳光懒散地照射在敏塔iha岛上。 马克西米利安和阳光一样懒洋洋地躺在堆满毛皮的软绵绵的躺床上,就如他那只吃饱喝足的诺德斯(ds)猫一般无聊。透过精灵制作的淡绿色玻璃,一层朦胧的神秘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在他的对面,昂贵的玻璃阳台的背阴处,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漂亮朋友’菲恩,正端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某件精巧的东西。他偷窥一眼躺椅的方向。说实话,他并不喜欢多芬子爵的新宠物。那只短毛长腿的猫,来自遥远南方,帝国疆域之外,坠星海的某个岛屿。由擅长阴谋、毒药、怪异魔法的尤克理商人赠送给他,期望在帝国上流社会能流行开来。 这种猫有一个的脑袋、楔形的脸蛋,耳朵大而尖,四肢修长敏捷。它的嘴角似乎永远带着不可捉摸的笑容,但它那双杏仁状的双眼、琥珀色的眼瞳,总是用一种狐疑不定的目光扫视四周。特别是眼睛四周那圈像是眼线的色环,总是让他联想到某些不怎么值得信任的东西——弄臣、丑、演员?抑或,以往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菲恩,你知道吗,诺德斯猫是无法承受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冬季。也就是说,在这里它只能依附我而存在。就像我离开了皇帝,便会被嫉妒和仇恨撕扯成碎片。”马克西米利安的手指把玩着猫的下巴,猫从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心满意足地就像子爵的前一任情-妇。 “离开他,你照样能活的很滋润。” “不,我不像你那么多才多艺,也不像伦纳德那么意志坚定到顽固。真的失去皇帝的信任,我会像风中的百合那样凌乱飘零罢。”马克西米利安的脸上带着调笑的表情,模仿着近来颇为出名的某位女演员的台词。 “所以在此之前,在我们的力量足以自保之前,我们需要给皇帝找一个新的对手,增强他对你的依赖性。”以马克西米利安为首,他们这一搓人私下里被少数深知帝国内情的圈内人称做皇帝的猎犬,专门替皇帝做些隐秘、黑暗的事。然而马克西米利安之志怎么可能仅限于此?至少菲恩知道,马克西米利安对皇帝不是尊重,而是利用。皇帝呢,恐怕也不是单纯地借种。 马克西米利安不置可否,继续耍弄着他的宠物,逗得它四肢朝天仰躺在椅上,露出脆弱的腹部。“你弄懂那个玩意怎么使用了吗?” “还差一点。”菲恩有些赌气地撅起嘴。“伦纳德总是这样,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却又不写好详细说明。这里扭过来,那里压下去,再连接上半和下半。这都什么稀里古怪的步骤啊。” “伦纳德又去哪了?”马克西米利安的手开始给猫挠痒了。“我和他说了都有一百遍了——他被人从帝国议院赶出来,并没给我造成什么麻烦。没必要老是觉得亏欠了我什么似得。”他揪了揪猫的胡子,好笑地看着它无可奈何的表情。“或许好处还多于麻烦呢!首先,皇帝陛下认清了哪些是他的朋友,哪些又是对他不满的人士。其次,我们从那些贵族们操纵民意的手段中也学得了不少,还探查出不少他们在敏塔-阿玛多瑞斯底层所安置的暗棋。再则,议会高层如此激烈的反对,那些家道中落却还勉强维持着与财富、实力不对等地位的派系也感到了自危。近期,有不少表达出想与我谈谈的意向呢。” 菲恩停下手上的工作,轻轻叹了口气。 “他才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呢。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以前被他父亲责骂的时候是这样,老婆离开他的时候也是这样。就连被人逼债上门的那天,他还毫不在意地继续研究一个炼金水磨呢。我们的霍姆子爵,恐怕早就不把被议会扫地出门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那他去哪儿了呢?” “他临走前给我留了这么个东西。还有一封信,背后就是简陋的使用说明书。在信里他告诉我要到东面去探险。或许是一直到希努利亚,据说那里也有些矮人族留下的遗迹。” “先是精灵,这次又是矮人。”马克西米利安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伦纳德说,精灵的制品太精细,只能提供少数精英使用。要是在最短时间内强化我们的实力,矮人制造的简单、威力巨大的武器最适合不过了。” 这个世界拥有数万年已知的历史。在人类成为主流种族前,蜥蜴人、侏儒、精灵都曾创建光辉灿烂的文明。即使是从异界引入的矮人族,也建立过好几个迄今都被人类社会所知的伟大城市。凭良心说,这些种族的成就在某些方面的确超过人类。譬如精灵的魔法、矮人的锻造,人类的技艺就从未达到过他们的水准。虽然由于战争、天灾的摧残,许多如同文明之星的聚居点都被毁灭了。却也在这个世界的地下、地面乃至天空,留下无数千奇百怪的遗迹。 这便造就了人类中一类特殊的职业——古物发掘系。遗迹探险家、宝物猎人、古物鉴别学者、魔法物品交易商人等。那些通过向国家、城市、皇帝、领主提供独一无二的服务而赚取到大量财富的术士,愿意花费几百乃至上千枚金币的价格购买寻找到的古代文献、魔法物品。就算那些卷轴、装备、药水已经无法使用了,也可以拆解出宝贵的原材料用于研究和晋级。贵族和领主,甚至平民百姓,同样渴望获得魔法物品。一架精灵古帝国的魔法床弩,可以让你的城堡固若金汤;一把矮人族锻造,术士附加了魔法的盾牌,在战场上能挽救你的生命;一枚古代侏儒制作的魅力宝石,能让一个容貌平庸的少女成为万众瞩目的交际花。帝国境内每年的魔法物品交易量,预估价值在数十万帝国金币,已经称得上是举足轻重的一个产业了。 说到魔法遗迹和魔法物品,在人类前曾经繁荣昌盛的精灵古帝国所遗留下来的,数量上无疑最为庞大。而且精灵现在的活跃区域,也早已萎缩到不足巅峰时期的十分之一的面积。因此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不是挖了史书有记载的知名精灵的坟墓,或者动了在一个精灵世代,也就是前溯三百年之内,无论精灵族在用还是不在用的设施,就都不会遇上麻烦。当然,要是有人非要冒天下之大不讳,他也会亲手体会到精灵族绝对是个睚呲必报的种族,程度上仅次于术士。更要命的是,他们的寿命还特别地长。曾有个宝物猎人窃取了一件近代的精灵墓葬品。于是,他剩下的半辈子都用来躲避那个精灵后裔及其亲友的追杀。那件魔法物品也没人敢买,只要传给了自己的后代。然后,还是同一批精灵,继续追杀他的儿女。到了宝物猎人的孙子的那一辈,终于受不了持续不断的流离失所,不得不乖乖地把遗物交还给了原主,才算解除了这个笼罩在家族头上的诅咒。 马克西米利安回想到这里,狐疑地看了几眼菲恩手里组装中的圆形护身符状物件。不过想来,伦纳德是不会让他和菲恩陷入类似的尴尬情况的罢——应该是吧。 说话间,菲恩终于把那个圆环型吊坠样的东西组装了起来。当两个半环扣到一起,环的表面顿时浮起一层蓝色的涟漪。 诺德斯猫骤然窜起,四肢扣在椅子的毛皮上,双眼紧盯激活的魔法吊坠。这种罕见的动物具有奇特的感知能力,周围一弗隆内的细微魔力波动都能引起它的警觉,因而被尤克理共和国的术士当作预警魔法攻击的作用。 “不怕,不怕。”马克西米利安抓住宠物猫的两个前肢,将它抱在自己怀里。但猫还是不安地转动脑袋,努力将那个蓝色的怪东西保持在它的视线范围内。 菲恩手里的吊坠上涌出的魔法能量迅速汇聚成一个球体,颜色也越来越深,仿佛碧蓝的晴空化作深邃的大海。不过随即球体便向四周扩散开来,如丝绸般包裹住菲恩整个身体,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球形区域。 猫嘶嘶地叫着,乍起了尾巴,发出尖锐的威胁。 “拿些东西丢我。”菲恩对马克西米利安道。 马克西米利安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情景。他随手从手边的果盘里拿起一颗坚果,轻轻投了过去。那坚果飞跃了一段距离,便像撞上一面透明的墙似得被弹开。铛!它反弹到一个陶制的花盆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有意思!”马克西米利安又拿了一些东西丢过去,杏仁、栗子、苹果,一件比一件大,都被魔法屏障给弹开了。一时兴起,他还泼了一杯水。水在一个弧面上炸开,随后流淌而下,就仿佛一面水幕。 菲恩说:“找个重一点的,有杀伤力的。” 马克西米利安环顾四周,狠狠心选了一块大理石的镇纸。平常使用来压平潮湿后有些弯曲翘起的羊皮纸的。掂了掂份量,他用力抛了出去。 没想到这时发生了意外。注意力转移后,马克西米利安的手放开了被压制着的诺德斯猫。那只猫从他的怀里窜了出来,四足稳稳地落在地面。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狠狠地瞪向屏蔽中的菲恩。菲恩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维持着的魔法也一下子放松了。 马克西米利安像是头猎豹般站起,一脚将猫踢到角落里。随即,他合身扑出,将菲恩重重地扑倒在地。三指宽的大理石石板,此时才从从半人高的地方掉落下来。没有砸到人,而是直接在地上摔得粉碎,燧石般锋利的石片四处飞溅。 这声巨响,把门外伺候着的仆人们吓得都冲了进来。不过,在看到室内的场景后,他们连忙低下头,以同样的速度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掩上。 “呃哼,我想,你压着我的时间有点长了。”位于下方的男子低声道。 马克西米利安的双手撑在菲恩的脑袋两侧,修长手指衬托下棕褐色短发显得格外整齐。听到朋友的抱怨,他潇洒地甩了甩头,像是逗弄猫一般扰乱了菲恩的头发,然后才爬了起来。 菲恩喘着粗气,慢慢站起身。 “你没事罢?”马克西米利安递过来一杯酒。 肋骨有点痛,是被他身上的装饰物撞了罢。其他……,一切正常。呼吸急促是其他的原因,譬如——这杯酒你刚喝过了罢。 “那只猫……。” “即使是在诺德斯猫中,也是较为稀罕的品种呢!它用的应该是一种邪术,送它来的尤克理商人称之为魔眼之视,通过双眼传递心灵震荡。你还真是不心,和它对视了吧?要是意志不坚定的,说不定当场就昏厥了。” 菲恩抱怨道:“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看他的确没什么异常,马克西米利安的心思又转到宠物的身上。那只猫刚才被无辜踹了一脚,现在畏缩地躲在一个硕大的陶瓷花瓶后面,怎么也不肯露出头来。马克西米利安向它伸出一只手指,却被它恨恨地用爪子打开。再向后面伸进一点,就被一口咬住了。马克西米利安并没有缩回,而是用同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挠猫的下巴。猫的上下颚松开了一点,尖利的牙齿并没有插入手指的皮肤。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恼怒吼声,但它显然不再那么怒气冲天了。当主人的另一只手探入,把它从躲藏的角落拽出来,它便有些半推半就地顺从了。直到被拥在怀里,它依旧余怒未消地咕哝着。 “你该找个伴侣了,真正能陪你一辈子,能为你生儿育女的。”菲恩看着马克西米利安把愠怒的宠物猫轻松地玩弄于手掌之中,不由提起这个话题。“近来和你通过几封信的你那个亲戚,克里斯坦森家的安格斯-路德维希,他有个姐姐,比你九岁,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我顺便调查了一下——相貌不错、智力也在均上,身体健康。乔鲁姆伯爵家虽然是皇族,但没什么强力的背景势力,不会影响到你的事业。她作为联姻对象,再合适不过了。” “等我们见过了安格斯,再考虑后面的事情罢。”马克西米利安的回应明显有些敷衍。 菲恩叹了口气。他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魔法吊坠,此时它已经断开了两瓣,递给马克西米利安。“顺着槽口,把两个半圆合并到一起,用力捏紧,就能激活刻印的防御魔法。效果类似防御物理攻击和防御一般魔法伤害的叠加,能维持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它具有自动蓄能的功能,每次使用后需要在看得到太阳或月亮的地方蓄能一整天才能再次使用。基本上就是个应急手段,只要不是中阶以上的术士或是装备大量弓弩的军队要对付你,都能帮你临时应付一下了。”瞅了一眼已经平静下来,躺在马克西米利安怀里撒娇的诺德斯猫。“另外,需要注意使用时候尽量保持心境平和,否则魔法术式随时可能崩坏。” “这么精细的玩意,估计是精灵制作的罢。要在一个嫉火中烧的术士面前,或者一个不死不休的父亲的私兵队面前保持平静心态,对我来说还真是个不的考验呢。”虽然嘀咕,他还是接过圆盘,放到衣服的内袋。保命的东西,多一个也不为过。 菲恩几乎是叫了出来。“混……混蛋,你想把这个用在什么时候啊。” “啧啧啧!”马克西米利安优雅地轻轻摇动手指。“正因为要担心这样、那样的危险,和那些女士们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到额外的兴奋啊。要是随便我这样、那样的女人,我才提不起干劲呢。” 这男人,没救了! 认命了的菲恩又说:“伦纳德从双头龙之堡附近的一个精灵遗址发现了这个东西,他觉得应该是几世纪前的精灵哨兵用的。也只有那个时代的精灵族,才会如此奢侈地为边疆哨兵配备这种魔法防具吧。” “双头龙之堡。”马克西米利安又仔细查看了一番银色吊坠。“不会和纳兹塔或者撒匹特尼塔斯的精灵产生什么纠葛罢?” “上面没有任何精灵王族、贵族、知名工匠的徽章,伦纳德觉得它的年代可以追溯到纳兹塔精灵分裂之前了。你若是担心,就谨慎些使用,不要随便拿去哄女人开心。” “知道了,知道了。”马克西米利安显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那么,以后我们就不必每次都带上六、七个面目狰狞的彪悍壮汉了。”马克西米利安又笑着说:“就你和我,找个安静的地方,美酒、佳肴,还有热情的……女人。” 菲恩义正言辞地回答:“如果我告诉你的卫队长,你把他形容为‘面目狰狞’,他会不会因为失落而离你而去呢?” “菲恩,我亲爱的菲恩,你不会就出卖你的主人罢。我在那些护卫中还是很有些人缘的。要真遇上危险,还要指望他们替我挡箭挨刀呢。” 这男人,真的没救了!——菲恩不禁腹谤。不过也只有他,才能真正改变这个社会,让真正有才的人代替腐朽没落的贵族,让这颓废的帝国重新焕发容光。对于这点,他同样从未怀疑过。 唉,或许是物以类聚罢,马克西米利安自己不怎么着调,身边聚集的也是些性格怪异的家伙。有脑袋里塞满肌肉的暴力分子,有把研究魔法物品当作毕生事业而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分子,还有明明缺乏魔法天赋却又动辄喜欢拿战略性法术解决问题的狂热分子。想起来,还真让人头痛啊。 让菲恩头痛的成员之一,此时在五百弗隆外,进行一场可能危及到自身生命的探险。 “哦!这就是古代文明残留的遗迹,北方领主的瑰宝,奠基于符文与机械之上的王国。呵,呵,这可真是……了不起啊!帝国历前两百年,甚至可能更早一些的矮人族遗迹。”穿着厚实探险服的男子大声而激动地宣布,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下洞回荡。 伦纳德-冯-霍姆子爵(r-v-h),是一位帝国贵族。按照家谱,他的血统甚至可以追溯到玛威堡公爵抵抗北方霸主雷瓦布的时代,一位威名赫赫的骑士。可惜,他本人并不是一个勇武有力的人士。当然,当代也绝少有贵族,即便是传统的武勋贵族,以此自傲。他也不是那种寅吃牟粮的败家子,为了吃喝玩乐不惜把祖产抵押给奸诈的商人。他的坏习惯也不多,欺男霸女、蓄养妓姬、嗜饮幻剂,这些他都是不屑于做的。他唯一的爱好,是研究并制造魔法器具。然而遗憾的是,他本人并没有任何魔法天赋。可想而知,他所选择的这条道路是多少艰辛了。 为了购买昂贵的魔法物品,为了雇佣魔法师、炼金师把草图化为实物,他花费了大笔金钱。在继承爵位和封地后,更是变本加厉。领地的收入被投了进去,除了一些破损或耗尽能量的残片,几乎连声响都没听到。家族上百年的积蓄被出售、抵押,他组织制作的魔法磨坊,日常开销抵得上几十个驴子拉的磨盘,还被领地上的农民集体抵制。他花费重金雇佣保镖、宝物猎人出外探险,用各种真真假假的文献中获得信息,搜寻古代魔法文明的罕见遗物,却屡屡铩羽而归。短短十年他就把家业折腾了个一干二净,连他的妻子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离他而去, 不过,让他在整个贵族圈成为一个笑话的原因还不是这个。帝国历八51年,霍姆子爵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得到了皇帝的私生子多芬子爵的赏识。在马克西米利安的一力推荐下,威廉姆十四世动用皇帝的特权,将其引入帝国上议院。成为议员的伦纳德,有了一笔可观的稳定收入,支撑他的奢侈爱好。可惜,不到半年他就被卷入某项政治丑闻,莫名其妙地丢了议员的位置。弹劾期间,只有他一个是收获了百分之九十的否决票,可见其在领主派和皇权派中的不得人心了。此后,他便顶着一个‘扶不起’的绰号,成了上流社会中丑角一般的人物。甚至在花街柳巷,霍姆子爵偶尔也会被当作某项能力低下的代名词。 他本人倒是对此毫不在意。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的名声有多臭。通过多芬子爵的关系,他又有了一笔资金,从而在一个月前发起了新的探险。这次,他去了迪卡德,一个帝国西部希努利亚(sivliai)省的城市。精确地说,是迪卡德城以北0弗隆外,靠近撒加河的一处台地。他也不在地面,而是地面以下一百厄尔的某个洞穴里。 伦纳德手里拽着一条银链,链的尽头坠着的一块打磨光滑的圆石,散发出暗红色的光泽,照亮了周边五、六厄尔的距离。一条恒定了照明术的魔法项链,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奢侈品市场,能卖到五十至七十奥瑞金币的高价,约等于一家农户整半年的收入。那块玉石,通过指定的一句话或一个字能发出各色的光芒,是女士们参加烛光晚宴,或者是纨绔子弟夜晚偷情的必备用品。只有伦纳德这样不解风情的,才会把发光魔石当作探险时的安全光源来用。 伦纳德身后,是两名看装扮就知道身份低下的的男子。就脸上、手臂刺身来看,基本确定是痞子混混之类的人物。地位较高的叫做法戈的,脸色阴沉还缺了半剌耳朵,可以升级到黑帮的等级。他的跟班人高马大,却是一脸白痴的表情,估计这辈子只配做打手、根本的角色。 他们三个人,之前穿过二十弗隆阴森的密林,又在一片据说遭到诅咒的废墟挖掘了几百戛拉尔(galr)的泥土,终于找到一处漆黑的洞口,进入这个瘆人的地底溶洞。即使是混迹在迪卡德最肮脏街区,为了几个银币什么苦活脏活都愿意干的地头蛇法戈,此时也是又累又怕。要不是为了贵族许诺的五个奥瑞的佣金,他早就甩摊不干了。 埋怨归埋怨,这个贵族还真是有钱啊! 他带的帐篷,轻柔的像是女人的裙子,撑起来后里面却又别有洞天,像城里旅店最高档的客房那么舒服。他的披风似乎带有自洁功能,过一晚上就能变得像是刚洗过似得的那样光鲜。还有他的项链,他用来确定方位的稀奇古怪的仪表。法戈是明白人,知道这些都是魔法。而魔法,意味着钱——大把大把印着皇帝侧脸的黄色金属片。与雇佣他和他的跟班做向导的五奥瑞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财富。为了这个,法戈也必须坚持下来,直到……不用再坚持的那一天。今天,似乎就是期待已久的那天了。 “让我们来看看。” 贵族老爷拿着发光的宝石,靠近从坚硬平坦的岩石地面突兀矗立而起的一根柱子。柱子不高,略超过人的头部。在暗红色光线的笼罩中,表面反射着一种怪异的光泽。很奇怪,即使是在潮湿的地下,这根石柱也没有覆盖厚厚的青苔。那些一路上到处都是,毛绒绒的青绿色植物,踩上后散发出一种土腥的味道,让法戈不由想起从吃到现在,让他恶心欲呕的白煮甘蓝。 “嗯,是楔形的文字,有浓重的矮人风格。” 法戈凑过去看了一眼,不耐烦地说:“就是些乱涂乱画。你给街上的乞丐娃子三、四个铜板,就能在你对头的房子外用尖石头刻上一满墙的这种东西。要是嫌不够刺激,多两个铜板,他们还会贴上几张刚剥下来的癞蛤蟆皮当添头。” 贵族没有发怒,而是宽厚地笑了笑,将注意力转回柱子和那些字符上。 法戈退了两步,凑到同伙身边低声道:“斯达特,准备动手。” 法戈的跟班斯达特,身高和体重都是普通人的两倍。真不知道在迪卡德城的贫民窟里,靠领主不定期施舍的南面运来的稻米和切碎了的卷心菜做成的菜粥,是怎么喂出这样的身板的。面包?就算是掺了一半麸皮的黑面包,也是城里做工人家的壮劳力才能享用的。女人、孩子和学徒的主食,就是那种惨绿色的菜粥,要么就是白煮甘蓝。春荒的时候,卷心菜和甘蓝甚至可能被替换成磨碎的草根或榆树皮。 “好嘞,我去拿棍子。”斯达特闷闷地回答,法戈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他这跟班什么都好,身体壮实、能打耐揍、听话老实,唯一的缺点就是缺心眼。还好,那个贵族沉溺于研究稀奇古怪的图画,根本没有听到他们俩说的话。 “闭嘴!我是说准备,不是现在。”法戈几乎是在斯达特耳朵边嘀咕。“贵族老爷似乎找到些什么,我觉得应该再等等。说不定他找的是一个大宝藏呢。我听说过那些矮人,他们都喜欢在地下打洞,然后藏起来成箱的宝石和黄金。” “金子,斯达特喜欢金子。”傻子的情绪顿时高涨。“找到金子,斯达特就只打断贵族的两条腿,看他在地上爬啊爬的,最有趣了。” “不,这次我们要让他彻底消失。”法戈恶狠狠地说:“好几个人看到我们收了贵族的钱,答应给他引路。”他摸了摸好几天没刮胡子的下巴。“回城后,就说我们带他到了遗址,他就打发我们走了。对了,就说他一个人去寻宝了,不愿意让我们跟着。至于他后来怎么样了,我们一概不知道。” “走?为什么走?我们不要那些金子了吗?”斯达特傻傻地问。 法戈用力拍了一下跟班的脑袋。“你傻啊!怎么可能不要。只要他挖到宝藏,你就上去用棍子砸开他的脑壳,然后我就拿走宝藏和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我提醒你,回了城如果有人问起我们,‘那个贵族到哪里去啦’、‘他找到什么好东西啦’之类的问题,我们说——贵族就没一个好东西,把我们这些下等人当贼一样防着,根本不让我们陪着去找宝藏。至于他最后怎么了,是遇到了塌方还是掉到深坑里了,恐怕只有暗龙神才知道。” “嘿嘿嘿嘿,我知道,他被斯达特砸破了脑袋,然后就死了。” 傻子就是好糊弄。卖命出力的活他干,捞好处的时候没他的份。他还不会抱怨,反而乐呵呵地帮你数钱,虽然超过十的数目他根本数不清楚。法戈决定,这一票干完了,请斯达特吃顿好的。可怜的家伙,出生到现在吃肉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只鸡,或者一只猪肘,应该能让他开心上一个月的了。 两支老鼠正在做着发财的美梦,没注意到贵族的手按上光滑石柱表面,一个刀刻斧砍般的字符。嗡——,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响起。宁静了不知几百年的洞穴,突然将活动起来,就仿佛它才记起它建造者,希望它呈现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九章. 探险 从地理上来说,迪卡德位于希努利亚(sivliai)省,是一个驻在有公爵的城市。 而希努利亚,东部雄踞着流传诸多矮人族传说的因季莫(i)山脉-叹息山脉,西部则濒临大海。整个地区土地多数贫瘠,除了北部的撒加河狭窄河谷地区可以发展农业,还有西部沿海位于阿德加海与卡利达斯海交汇处以章鱼港珀黎帕斯为代表的渔业,当地几乎没有什么成规模的产业。 更倒霉的是,在北方争霸战争中,与世无争的希努利亚成了撒加河对岸玛威堡一方打破对峙僵局的突破口。铁血大帝弗雷德里希一世的大军一日之内踏破撒加河,一路畅通地攻入希努利亚腹地。但凡当地民众有强烈那么一点点的荣誉感,或许玛威堡王室的征服史会短暂地多,影响的地域也会仅局限于西部两省。如今偌大的撒加塔伊诺帝国,或许仅仅停留在某位野心家脑海中的虚幻梦想。可惜,在入侵者渡过号称天险的撒加河之后,整个希努利亚几乎没做什么抵抗,成了最早接受帝国统治的省份。 这个省为帝国提供了一个优秀的海港——章鱼港,以阿德加海充沛的渔获丰富了玛威堡军队的补给。帝国军队迄今为止都保留着一个在10月的第一天食用鳕鱼的惯例,用以庆祝对希努利亚的征服和海产的鲜美。即使是在不临海的地区,也会以皇室的名义赐予的腌鱼作为替代。希努利亚人还用世代传承的造船技术,替玛威堡大军打造了一支足以封锁整条撒加河的内河舰队。这支舰队浩浩荡荡地越过剑门,出现在上游的施特拉森(salsu),也就是现在首都敏塔-阿玛多瑞斯所在的地区。不到五年,曾经与玛威堡激烈争夺撒加河以北广阔地区控制权,且多次扶植新征服地的反叛,令铁血帝弗雷德里希-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都头痛不已的北方霸主雷瓦布rvabl,陷入了西、南两个方向的包围之中。虽然双方的战争此后又持续了近十年,但所有史学家都认同,希努利亚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轻易降服,奏响了北方霸主雷瓦布败亡的丧曲。 如果说希努利亚人为撒加塔伊诺帝国的建立添砖加瓦功劳菲浅的话,那么希努利亚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回报。相反,鄙视和防备是帝国早期对希努利亚的态度。 希努利亚现在的政治经济中心在迪卡德,一个濒临撒加河的城市。这里不靠海,免于盐潮和飓风的袭击。同时又是位于沿河一片高地之上,不受撒加河下游每年夏季河水泛滥的影响。除了地段优秀,这里还有撒加河上唯一一座缆索渡口,能够短时间内在两岸大量运输货物和人员。这座远古时代遗留至今的古渡口,迄今为之都是整个帝国的奇观之一。足有成年男子手腕粗细的钢索,横跨过五百多弗隆的宽阔河面。为了支起这条钢缆,河的两侧竖起加上底座基岩足够三层楼高的轴柱。通过一套由巨大齿轮带动的旋转系统,以五十头牛作为牵引力,能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能将两艘大船从北岸拉到南岸。也就是一次可以运送40西德尼吨的货物,或者六百全副武装的士兵。 当年,正是铁血大帝不惜重金买通了管辖渡口的迪卡德领主,一昼夜间接续不断转运了一万人马渡过撒加河,才彻底粉碎了希努利亚人据河而守的计划。希努利亚随后民心动荡,军心溃散,最后不得不屈辱地承认玛威堡的征服和统治。弗雷德里希当然不会像愚蠢的希努利亚统治阶级那样漠视这个战略要地。对于立有大功的迪卡德领主,短暂时间内就稳定住希努利亚局势的铁血帝王,随即便找了个理由将其贬谪流放,迪卡德城则被纳入玛威堡的直接管辖。迪卡德领主在流放途中遭遇盗贼全家被杀,押送他的玛威堡军队却毫无损伤。领队军官也没受任何追究,弗雷德里希称帝后甚至还受封了伯爵。这种种恶意,加上玛威堡的南军在入侵施特拉森期间,对作为后勤基地的希努利亚的盘剥,使得希努利亚人对帝国、皇帝和当地新分封的领主总有一股说不出的不满。而帝国的贵族,对当地的希努利亚人也是百般提防。直到若干个世代皇朝后,希努利亚被确定为不具备将叛乱思想化为叛乱动作的能力后,才有玛威堡皇室的一个旁支被分封到了此地,结束了迪卡德城一直作为皇家直属领地的历史。 就迪卡德城历史而言,最出名的还不是那位结局悲惨的希努利亚人领主,而是最初的筑城者——唯一一支濒河而居的矮人部族。记得那个缆索渡口吗?没错,这座设施就是这些矮人建造的。人类是在矮人们离开后,才接手并修复这个渡口的。换而言之,弗雷德里希大帝其实也是受了矮人族的遗泽。 “第一个,第三个,第六个……。”伦纳德嘴里念叨着,按照一定秩序按动石柱上的矮人文字。果然,在他手指轻按之下,又有一些字符变亮了。那光线,仿佛来自石柱的深处。 光亮吸引了两个城市老鼠。他们这样的人,天生对魔法这种高端技艺抱有猜疑和畏惧的本能,所以非但没有靠近,反而又后退了几步。 “贵族阁下,你在做些什么?”法戈壮着胆子问。 “我想我找到进入遗迹的入口了。”伦纳德此时的心情很好。 “遗迹?什么遗迹?能吃吗?”贵族的好心情似乎影响了斯达特,他憨傻地笑着。 虽然明知说了这两个人听不懂,伦纳德此时还是很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喜悦。一边说,他的手上也没有停,不断在柱子上的字符间游动,偶尔按亮其中的一个。 “迪卡德dikard是一个很古老的城市,是的,比敏塔-阿玛多瑞斯还要古老。甚至远在帝国创立前,迪卡德就已经存在了,并以壮丽的城市、完善的市政设施而闻名。” “壮丽吗?”法戈不屑地啐了一口。“什么壮丽,那就是一个肮脏的猪圈。你是没看到那些女人,在临街的二楼窗口露出白-屁-股就向下拉屎拉尿啊。还贵族呢,我呸!” 伦纳德耸了耸肩。希努利亚,怎么说呢——民风淳朴?迪卡德就是迪卡德,和帝国的任何一个城市一样,有富有的就有贫穷的,有光鲜的就有肮脏的。你需要透过现象,才能看到本质。 “你们都知道迪卡德之柱罢?” 两个临时雇佣的向导兼脚夫连连点头,脸上还带着怪异的笑容,包括那个智力有点不正常的壮实男子。伦纳德不知道,迪卡德之柱除了代表缆索渡口的金属巨柱,在底层社区里还被引申为某个男官。 “那两根柱子,不知用何种金属所制,不但坚硬,而且历经数百年的河水侵蚀也不见多少锈蚀。没人知道它们是如何被牢牢固定在花岗岩基上的,两者之间连最薄的刀刃都插不进去。只有擅长金属冶炼,又善于挖掘穿凿的矮人,才能制造出如此宏大而恒久的设施。他们才是最早在迪卡德定居,并建立起城市和河渡的种族。所有人都知道,矮人并不喜欢逐水而居,他们依托山脉建立宏伟的地下城市。那么,迪卡德的这一支又是为何出现在此地,又为何将此作为聚居之所的呢?一座与异族交易的商业城镇,抑或是向北拓展的前哨要塞?其中隐藏了多少历史和秘密啊。” 伦纳德的滔滔不绝,换来的却是两人迷惑的表情,有点鸡同鸭讲的样子。 迪卡德是矮人的城市法戈敢发誓,从他懂事起,迪卡德城就从来没出现过一个矮人。硬要说涉及矮人的事,印象最深的是街坊流传中,一位赫赫有名的影子兄弟会神偷,在领主的宝物库中偷出了一把矮人锻造的龙钢宝剑。因为价值数千金的宝剑、因为领主的暴跳如雷和之后连续七天的全城大索、因为影子兄弟会从此确立了对迪卡德地下社会的巨大影响力,任何一个混街头的都记住了这件事。而矮人这个名词,则与巨大的财富关联到了一起。 法戈兴奋地问:“如果是矮人建造的迪卡德,那他们的宝……,哦,不,他们现在到哪里去了” 伦纳德手上的活暂时告一段落。他站起身,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腰部。哎,人类在矮人遗迹中,身高还真是个问题。 “此迪卡德非彼迪卡德。矮人族的确在这里建造了拉索渡口,但他们并没有居住在现在迪卡德公爵所驻扎的居城——那里的地下容易受到河水的侵渍。他们的城市在这里,离迪撒加河0弗隆的地方,靠近叹息山脉的余脉。之所以两座城使用同一个名字,或许是希努利亚人与这里的矮人有过交往,在窃据矮人遗弃的城市后,就顺便窃用了迪卡德这个名字。” 这段近乎绕口令的说明,差点把法戈的脑子煮成了一锅粥。不过,他算是大致理解了——他们现在就是在矮人的迪卡德城,而他们出生的地方则是人类的迪卡德城。至于迪卡德之柱,矮人的和人类的是同一个。为了弄明白这段话,法戈漏了伦纳德说的另一段话。“……,我们之前挖掘的通道,应该是迪卡德矮人城的地下管道设施,用于排污和排水的。而这里,才是城市真正的核心区域,矮人国王或者领主的地下城堡。” “这里?地下?”法戈不怎么相信。贵族领主们,不都是住在高大雄伟的城堡中的吗?怎么可能像老鼠一样住在地下。 伦纳德很享受这种传道解惑的感觉。“据说矮人族是被火龙神从异界带来的,他们原来的家乡随处可见火山和岩浆。作为与火龙神亲近的种族,如果可能,他们宁愿一辈子都呆着地下,靠近地底炽热的熔浆。迁移到瑟塔蒙(sra)世界后,矮人族选择了在在地下挖掘岩洞作为居所,并以采矿、冶炼、锻造为生。迪卡德城的情况则有所不同,矮人族在地面用岩石建造城墙和房屋,通过与叹息山脉的矮人王国,以及撒加河两岸的其他种族贸易,交换生活所需的矿石、粮食、毛皮等资源。只有矮人中地位血统最高的部分,才在城市的地下营造宫殿和城堡。” “所以,这里是矮人的贵族们居住的地方”这次,法戈的眼神中不再是怀疑,而是充满欲望和兴奋。 伦纳德虽然想说,矮人的贵族,甚至领主,与人类概念中的不怎么一样,他们只是些因为技能、勇气、战绩受到大众尊重的精英,而不是依仗血统和祖荫。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解释。 法戈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贵族就是在找矮人族留下的宝藏啊!也幸亏有他带路,否则就算知道迪卡德城是矮人造的城,又怎么能想到真正的迪卡德城是在这里,矮人族的显贵人士竟然是住在地下的呢。 伦纳德开始尝试另一组字符顺序。 “这里其实并不是溶洞,而是矮人开挖的坑道。只是由于地理气候的变化,地下水渗入,造成上层石灰岩的溶融,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由此看来,矮人至少几百年前就已经离开这里了。” 正说着呢,也不知他按了哪里,黑黝黝的地下洞突然响起一下响亮的咔嚓声。就像是城外的水力磨坊中,一个卡榫被顶在正确的位置上。随后,是大大的兹啦兹啦声,在整个洞回响。 嗡! 那根石柱上,所有字符都亮了起来,柱身顿时散发出一片闪亮的光芒。在光线照耀到的地方,与石笋交杂在一起的屋顶、廊柱,依稀显现出来。破碎的瓦罐、残缺的打铁砧、断断续续的排水沟,都在为伦纳德刚才的话无言地作证。 嗡! 又一个石柱亮了起来。接着是第三个。三根石柱,将伦纳德包裹其中。他的身影骤然变得模糊,就仿佛水中的倒影在一阵水波中颤动。法戈还没想明白要不要伸手去拉贵族一把,他就从他眼前彻底消失了。随即,三角对立的三根石柱也在瞬间失去了光芒。洞顿时暗了下来。 “咦!这……这是怎么回事” 法戈的眼前一片寂暗。好半天,他才稍稍恢复了视力。在他的耳边,斯达特大声嚎叫着:“没了,逃了,我的棍子都准备好了。” 法戈的手捂着隐约作痛的脑袋。然而刹那间他便醒转过来,从背后的包裹里掏出一根蜡烛,慌忙地用火种点了起来。仔细查看四周,那个贵族果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龙神的粑粑,皇帝便桶里的蛆,臭水沟的蚰蜒,阴谋里的臭虫。”法戈的嘴里冒出一连串污言秽语。这看着老实(傻傻)的贵族,终究还是把他耍了。刚才那么和蔼地和他们两个下等人说话,就是要让他们分神,然后自己一个人逃走去找矮人的宝藏了。完了,完了,魔法这种超高深的技巧,怎么可能是他这样的混混能搞明白的。早知如此,死活也要把那贵族按字符的顺序给记下来啊!这世上最让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就是后悔药。一阵宣泄后感觉全身无力的法戈呆在当场,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龙神赐福下来足以让他彻底翻身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其实伦纳德的状态,相比法戈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知道自己没有按错顺序,至少和偶然得到的一本矮人族的古籍上的完全相符。事实上,那本书里记载了好几套符文,他还只用了前面的三套。可惜用人类通用语翻译过的记录里,并没有说明每一套符文对应何种效果。而他最后按的那套,显然是把他传送了出去。 伦纳德现在的情绪不是惊慌,而是喜悦!果然,以矮人为研究对象是正确的。虽然矮人族不承认自己使用魔法,而称之为符文之力,但能将机械和魔法如此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却正是这个否定魔法的种族。不像精灵术士,用幻想出来的精密结构引导魔力;也不像人类术士,用各种各样的触媒、语法加强法术效果。 他感到身体在光暗的空间中穿行,就仿佛飓风风眼中的一片羽毛。不,或许更恰当的描述是搅拌的汤锅里的一块肉。不知道经过了多远的距离,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光。他隐约看到有人影幻动,还有怒吼、惨叫、武器的撞击,夹杂着一种咔嚓咔嚓的震动。后一秒,他就从未知空间中被抛了出来,直接摔到了坚硬的地面。 伦纳德感到一阵酸痛,他的臂骨和肋骨都因为撞击而一阵阵刺痛。但更剧烈的酸痛,来自他的胃。就像是有个锤子重重地砸在胃壁上,或是被人用拳头猛击。干呕了几下却一点都吐不出来,仿佛传送过程中体内的液体都被吸干了似得。他知道,这是空间传送的副作用。但和敏塔-阿玛多瑞斯城所体验过的,要严重上百倍。不会是传送距离也多了上百倍罢——伦纳德自嘲地想。 他的眼前,黑的白的海潮般涌动,时不时还冒出阵阵火星。右手似乎撑着一块圆形的石头,带着细空隙的毛糙感。手指恰好扣住石头上两个凹处,让他可以抓紧地面。总之,他现在躺在大地的怀抱中,有了着落感,胃部的不适也有所减轻。 过了好一会儿,伦纳德视力才有所恢复。他首先观察四周,咦,还是在阴暗的洞,但还不至于与迪卡德的矮人老城地下溶洞混为一谈。这里较为干燥,没有因为湿气渗入而长出青苔。空气更为沉闷,带着一许密闭空间的陈腐味。 喀喇!手上的支撑松动了一下,伦纳德差点再次摔倒。他身体后仰总算坐稳,才发觉右手依旧握着石头,那重量意料之外地轻。什么石头啊?像是空心的。他的手掌向下探索,又发现一个三角型的凹口,接着是斜直带着内弧的边缘。不对……中间的部位还零散地镶嵌着一些指头大的卵石,难道是沙岩? 伦纳德的心突然一悸,甩手把那轻石块丢了出去。他大口地呼吸,仿佛刚刚从噩梦中惊醒。这时候,他也不敢乱动了。而是呆在当场,心头涌起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定了定神,他把手伸进怀里掏出项链上的夜光石,念了发动的咒语。圆石闪动了一下,随即发出稳定的白色光芒。、 光,再次射入几百年寂暗的洞穴。高耸的穹顶,雕刻着大符文的石柱,还有巨大的黑色铁门,都显露出人工的痕迹。历史上,一定有几百乃是上千个智慧生物曾经在这里生活、工作,然而现在留下的只有满地的遗骸。没错,洞穴经过加工的平坦地面,一堆一堆的满是干尸和骸骨,以及破损的铠甲、武器。他刚才摸到的正是一个骷髅。 最坏的猜想被证实了,伦纳德反而平静下来。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再说,作为探险者和宝物猎人的他,难道还会怕这些躺了几百年的死物?他索性举起夜光石,让光线射得更远一些。所及之处,更多的细节展现了出来。宏伟的,用金银装饰的宝座,高踞于一个阶梯高台之下。两翼展开,是一排排厚重结实的木头(虽然现在肯定都腐朽了)做成的长桌和长凳。桌子上堆满陶盆和瓦罐,还有拳头大的金属酒杯。曾居住在这里的,一定都是些豪爽性格的。 当然,破坏的痕迹也很明显。一道精钢的大门,被从外侧强行撞开。其中一扇门扉被装得扭曲了一个角度,另一扇则直接飞出十几厄尔,砸坏了一整条长桌。由此开始,地面被刨出一道深沟,一直延伸到王座的位置。岩石,像是被巨大的锤子猛砸,碎石呈发射状散落在深沟的两侧。尸体残骸沿着这条深沟零散地排列,像是被某个事物所吸引。不过简单猜想就能知道,这不是吸引,而是大厅的守卫者在向入侵者发起攻击,然后一队一队的遭到屠杀。越是靠近宝座,牺牲者就越多。最后一批守卫倒在一个像是陨石轰击的深坑外围。 宝座的主人或许并没有坚持到最后,座位上空无一人。将心比心,伦纳德觉得就算这个偌大王国的统治者逃走了,也没什么值得指责的。神秘入侵者已经不是常理可以评估的。好多尸骨有被碾压过的痕迹,骨头七零八落地四散各处,大部分还是断裂断折的。一些尸体靠在墙角,脊骨乃至颅骨都有部分的残缺,有一具被抛到上方吊着的烛架上,骨头和铸铁的支架完全镶嵌到了一起,显然是猛烈撞击的结果。 从骨骸的身高看,大厅里的死者都是矮人族。矮人族,以孔武有力而著称。什么样的怪物,能把矮人族,不,是矮人王的卫队像稻草人一样碾压、撞飞!伦纳德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不行,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谁知道那个怪物是不是还在这附近,等着新的牺牲者闯入它的狩猎区。 可是,该怎么离开呢? 伦纳德的目光,投向那扇洞开的大门。整座地下大厅,似乎只有这一个出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章. 水镜 黎莉娜看着阳光下低头沉思的诺阿,心里有股莫名的情感。 这位超凡的术士,换下了那身不知是几百年前风格的黑色天鹅绒长袍,穿着努瓦雍伯爵提供的帝国上流社会贵族阶层的常服,还剃了胡子,修剪了头发,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如果说刚出现时的他,像是四十岁的壮年,那么现在就是刚晋升术士阶那种意气风发的年岁了。曾经听说高阶的术士能够依靠血脉的力量和特殊的魔法加持,让身体维持在巅峰状态。不过能做到诺阿这样,已经算的上是怪物了。他多大了?一百,还是两百岁?如此漫长一生中,他经历过几段爱情?他的弟子中,是否与他有过纠葛的情愫? 黎莉娜意地吐了下舌头。怎么想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都是那些师哥师姐的错,老是取笑她刚入门时对水镜老师的那种崇拜和爱慕。谁都知道,生命短暂的人类和正常寿命可以达到00岁的阿尼弭精灵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可如果换作是一位人类的超阶术士呢?年龄,或许就不再是拒绝的理由。 他们当然不是在领主府,而是努瓦雍伯爵特意在内城区替他们安置的一处临时宅邸。配有卧室、客厅,以及巧但雅致的独立花园,还有包括管家、马夫、厨娘、女侍等一整套仆役班子,或许是某位城里的富商贡献出来的。相比于之前黎莉娜住的所谓努瓦雍最高档的旅店,待遇显然提高了不止一级。虽然领主私下有些愧疚地向黎莉娜表示,若不是临近冬季城内人口密集居住条件拥挤,一定会单独替她准备一套,不过黎莉娜倒是不在意和诺阿共用这处住宅。反正两个人各住一间,也没什么大的影响。至于未婚女子的清誉,受道德理念受精灵影响颇深的黎莉娜根本没有那个意识。再说,高阶的女性术士同时与多名男士交往,从来就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某些国家、地区甚至默认乃至鼓励这种情况,目的显然是为了扩大术士血统的人口比例。 在被用作研究室的书房门口迟疑了一下,黎莉娜摆出一副偶然相遇的样子,姗姗然走了进去。“你在干什么呢?” 或许是诺阿的纵容,也可能他没有在意两者之间的差距,这么短短几天,连正式称号都没获得的黎莉娜,对诺阿这个一阶术士已经不再毕恭毕敬。 诺阿抬起头,手里拿着一管闪烁着绿色光芒的药剂。“我在城里找到一家售卖魔法物品的商店。这些药剂,就是从那里收集到的。非常有趣的作品!” 对于魔法药剂,黎莉娜并不陌生。术士依靠龙神血脉的力量施法,无论施法速度还是对法术材料的依赖性,都远远优于其他施法者,诸如魔法师、炼金师,以及萨满、德鲁伊之流。似乎龙神更偏爱同为创世神子嗣但血缘上与龙更近的术士,又赐予他们以特殊的药剂强化血脉能力的修炼方式。即便是崇尚自然的精灵派系,其实也不规避服用药剂,至多是材料上更多选择稀有罕见的植物。 接过诺阿递过来的水晶瓶,打开塞子闻了一下。“恢复药剂。”她用手指堵在瓶口,侧过瓶子略沾了一点里面的冰冷液体,放到嘴里尝了一下,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呃,是刚学炼金术的学徒做的,成分比例都没有调制好,效果令人怀疑。真到了要用的时候,可是会要人命的。你在哪里买的?我去告诉努瓦雍伯爵,让他关了那家店。” 诺阿笑了笑,伸手要回了魔法药剂。“效果不佳,不等于没有效果,没必要太过苛责。价格也不贵,我看一些士兵、商队护卫都到那里购买的。让我感兴趣的是,一般的恢复药都是以刺激肌体潜力,加速伤口恢复为目的。而这瓶药剂里放了缬草,似乎是为了让伤者尽快安定下来,避免疼痛抽搐造成的伤口恶化。” “哼!如果使用者昏过去了,就不会发现这瓶药其实没什么作用罢。”黎莉娜深受精灵药剂学的影响,对这种擅自篡改配方的行径尤为仇恨。 诺阿却有些不以为然。“有什么关系呢?我记得早期的恢复药剂,里面还会放捣碎的蛆,或者水蛭的干粉呢。放缬草,至少还能和疗伤治愈拉上一定关系。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新加入的配料,不影响注入的治疗魔法的效果的。” 黎莉娜听了,不觉有些反胃的感觉。 诺阿沉吟了一下,发动了一个暗系治疗术。瓶里的药剂,骤然翻起一股褐色的涌动,这颜色迅速侵蚀了绿色的部分,随即占据了整个空间。那股涌流变得越来越深,最终静止下来的时候,已经是黑红的溶液了——完美治疗药剂,他颇为自得地看着室外光线透过瓶壁和药水后的红色光芒。 “果然,缬草并不影响法术的附着。” 如果是治疗术,水系的效果最佳。黎莉娜拿起桌子上另一瓶粗陋的治疗药剂,对着它释放了微效治疗术。果然,正统术士的法术,毫无异议地替换了二流炼金师的那个。蓝色的液体取代了原来绿色的位置,这瓶药剂也变成正常属性的恢复药,而不是之前的‘劣质’药剂了。她一时也有些诧异——魔法药剂的材料,一方面是其本身的医治效果,另一方面是要考虑其与对应法术的配合。这个无名店变更过的新配方,竟然能与至少两类术士的魔法匹配,意味着已经具备较好的适应性了。放在像她这样的预备术士阶层,完全能够获得导师的看重。 诺阿突然侧过头,看着屋外的花园。他拉了黎莉娜一把,将她挡在自己身后。抬起的左手袖口中,一股若隐若现的黑雾缓缓腾起。 干涩的树枝和枯黄的树叶间一阵光影的颤动,原本萧瑟的景色中,骤然凸显出一个人体的轮廓。他抬起手,念了一个有力的咒语,凌厉的啸叫便向着诺阿奔涌而来。 就像是整座湖的水,被从一个碗口大的孔中挤压而出。雪白的水柱,在行进中展露出尖利的獠牙,以一头巨龙的威势直扑向目标。龙噬,一个高阶的攻击法术,可以对应水、火、土不同的龙系。以水为材质,则是用猛烈的冲击造成物理伤害,并附带窒息、重压的效果。虽然杀伤力不如火和土的龙噬,但速度更快,难以躲避。 诺阿没有躲避,而是用黑雾组成了弧形的盾牌,迎上急速而至的水龙。 “咦?”突如其来的攻击者发出一下惊异声,显然没料到诺阿的反应。对于他所自得的水龙吟(龙噬-水的别名),即便是同阶的术士也多半会选择暂避其芒。直面以对的倒是罕见,难道是顾忌身后的女术士? 法术,比神经信息的传递还要迅速。硕大的龙头,正撞在魔法盾的中央。作为利齿的锋利水刃,刹那间碎成了晶莹的水珠。然而足以击破城墙的力道在水的传导下重重地轰了上去。诺阿的身体又向后退了半步,他皱了皱眉,右手食指凌空画了一个三角符号。向内凹陷的盾面顿时起了变化,它的边缘缓缓隆起,形成一道外倾的侧弧。剧烈的水压被这道附加的弧面引导,向着四周溅射而出。正面的压力,因此大幅降低。 “咦?” 这个应对,又在攻击者预料之外。能以自身力量抵消龙噬的冲击,足以证明对手体能的强悍;而在施法过程中改变法术效果,这又是高阶术士的能力。 术士间的战斗,比的是法术的威力,同时也是双方意志力、反应力的抗衡。在龙噬即将结束的时刻,诺阿的左手已然准备好反击的魔法,黑色的雾气化作带着尖锐凸起的球体——依旧是海量的魔法箭,全部带着腐蚀、衰弱的负属性效果。对方似乎也不弱,交于左手的魔法杖顶端,海蓝的宝石闪动起危险的光晕。 “都住手!” 黎莉娜突然跳了出来,隔在两人之间。说来也怪,两个不知比她高了多少阶的术士,竟然就此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虽然还是保持戒备,不过手头不再是攻击性的魔法。 “黎莉娜,你过来,到我这里来。”闯入者的声音很清脆,一点没有了刚才施咒时的威严。 “水镜老师,我没事。” “……。”对方明显愕了一下。“没事也先给我过来。”他有点恼怒地重复道。 黎莉娜此时倒像是成了女孩,很有点委屈地走到那人身边。诺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阻止。这个举动,倒是换得了对方的些许好感。即便如此,变形探测、精神异常探测,几个侦测性的魔法短时间内还是被拍在了黎莉娜身上。过了一会儿,闯入者才不怎么肯定地说:“你好像……没什么事罢?” “当然没事啦!”黎莉娜顿时叫道:“难道老师您希望我有什么事才好吗?呜呜,你不疼我了。” “你给我发的讯息可是——出大事了……,有大麻烦……,再不来我就要挂了。”那人顿了一下,随即有点恍然。“你这丫头,这毛毛糙糙的脾气,什么时候能够改过来啊。” 魔法传讯就是这样,随着距离的拉远而越来越失真。再加上某位半熟的术士学徒,摆脱危险后就沉迷于拯救了他的神秘术士身上了,根本忘了向自己的老师解除警报。这叫人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黎莉娜吐了下舌头,嘴巴上还不认错。“您是不知道,我第一次上战场,就遇上了六个翅膀的天使。要不是诺阿……呃,牙之术士,及时赶到,您恐怕就见不到我了。您说,这还不算是紧急状况吗?” “牙?” 黎莉娜的老师也是楞了一下。一阶的术士,堪称传奇人物了。可这个术士名,似乎没听说过啊。刚才一试之下(他和某术士学徒一样,完全忘了刚才自己是全力一击那回事了),实力倒的确不在他之下。 “创始之龙的睿智。” 察觉到刚才只是一场误会,诺阿也释然了。他主动施以术士的古礼。 对方也解除了外袍上的伪装,露出皎洁的面容。蓝色的眼瞳,以及尖尖的翘起的双耳,一头金色的长发,就仿佛灿烂的阳光。他的眼睛带着微微挑起的眼角,鼻梁修长而隆起,有着精灵独有的,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倨傲。不过,他的礼节毫无缺漏,以右手按胸向诺阿回礼。“愿龙神赐予你安宁平静。”右手掌心向内,指尖朝向左上方,也是标准的精灵古礼。 “水镜,纳兹塔王国的术士。”精灵向诺阿自我介绍。“向您致意,睿智的牙之术士。” “叫我诺阿就可以了。”诺阿回应道。“埃阿伦迪尔。” “您知道我的精灵名字?”水镜术士狐疑地问。难道是黎莉娜告诉他的? “你之前是这么告诉我的?难道后来换了名字吗?”诺阿露出诧异的表情。 精灵的第一个名字和人类一样,来自父母。成年后,他们的确有可能会给自己取另一个名字,或是纪念自己的成就,或是与伴侣的名字相配,或者就是偶然的感悟。 “不……没有换过。”埃阿伦迪尔,在人类语言中的而意思是海之眷属。虽然是父母起的,不过水镜术士倒是挺中意这个名字的。只是……我和你真有这么熟悉吗? 诺阿倒是想起什么。“对了,我那时的名字还不是……。算了,我现在叫诺阿-路德维希-豪斯维尔。”记忆,该死的记忆似乎损坏地很厉害,连两、三百年间的都开始支离破碎了。 “豪斯维尔。”水镜术士终于把眼前牙之术士的形象,和记忆中的某个关联到了一起——什么不是这么名字啊,是不是这张脸了好吧! 这时候最兴奋的,莫过于黎莉娜了。原来身边这两位,还隐藏着这么多秘密啊。嗯啊嗯啊,要好好挖掘一下。 原来是这个‘牙’啊!熟人见面,水镜术士展露的表情不是喜悦,而是有些惊诧,甚至……忌惮。虽然这么说,面孔上他至少依旧保持着尊敬的态度。“抱歉,距离上次见面至少有两百多年了,我没想到您会在这个时节上现身。” 牙这个名字的出现,就意味着麻烦乃至灾难。即使是在自认公允的翡翠宝典里,也不乏类似的观点。伴随着他的,往往是堪称神怒级的天灾,焚毁整个文明数千年成就的战争,王国的覆灭和智慧种族的兴亡。围绕着他,甚至产生了一些宗教典故。背负灭世诅咒的罪人——是的,古精灵帝国的时代,某个宗派的教徒曾用这个恐怖的名词来代指他。 不过,对于术士群体而言,牙的出现也意味着机遇。但凡是他所展现的法术,甚至有可能会带动整个区域法术技能的大幅提升。有人说,他就像是一座活动的图书馆,记载着从遥远过去直到现在的所有魔法技术。无论是魔力刚刚诞生时代粗陋却强大的混乱魔法,还是龙神亲口传授的原初魔法,对他而言都如数家珍。就拿水镜术士来说,在他刚获得术士之名在大陆各地巡游时期偶遇牙之术士的那次,可以说是奠定了他后来能晋级高阶术士的基础。一些术士私下认为,继承了‘牙’的称号者,同时继承前溯无数代牙之术士的记忆。能从这座宝库中汲取点滴的知识,都会让只缺一步就能达到巅峰的水镜术士获益匪浅。 水镜术士简单衡量了一下,就把前一个警示抛在了脑后。即便是天崩地裂,哪里比得上他半步之遥窥破虚空来的重要。再说,牙又不是每次都带来什么大的灾祸,至少上一次,纳兹塔森林就没有遭遇什么危险。想到这,他对诺阿的态度便热切了不少。 “您的到来,让北地的雪都为之生辉。不知我是否有幸能邀请您光临纳兹塔,想必女王陛下也会欣然欢迎您的到访。” 黎莉娜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老师对一个人类如此热情的。 相形之下,诺阿就有点不领情了。“我在此地还要逗留一段时间。”拒绝之余,他面露难色地说:“我在寻找些东西,或许……与消失的短脚种有关。” 短脚种,一个偏中性的名词。“矮人吗”水镜术士沉吟道。精灵与矮人的关系,虽然不像水与火一般难以相容,但从水镜术士略显不屑的表情就能看出两者之间并不怎么融洽。矮人全族信奉火龙神,擅长开采、冶炼,喜欢积蓄财富和烈酒、高歌的狂放生活。精灵,至少其中的月精灵主要信奉水龙神,崇尚自然、优雅、宁静。两者都擅长制造精美的器皿、武器,但风格迥异到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差异。可以说,从外表服饰、建筑风格到审美观点、礼仪情感,甚至对世界、对魔法的认知,两个种族几乎全部是对立的。 水镜术士尽力以平和的语气说:“矮人也有一些值得我们学习的魔法技巧,虽然他们顽固地坚持那些并不是魔法。” “他们不是不喜欢魔法,而是因为在原来世界的经历而变得谨慎了。”诺阿替不在场的一方辩白道。“而且,精灵中也不乏基于对古帝国的反省而宣扬控制魔法应用的群体。谁知道呢?或许下一个千年,精灵也会把魔法转变为一种口口相传的手艺。” “这些本源主义分子!”水镜术士的脸上浮起一阵怒意。那个敌视术士的精灵群体,宣扬魔法的危害和风险,崇尚复古,希望所有精灵都回到依靠采集满足日常的聚落时代。即使是脾气较好若他,也被骚扰过好几次——谁让他是纳兹塔森林当下等阶最高的术士之一呢。 诺阿笑着说:“所以你看,精灵和矮人之间或许有不少共同点可谈。” 水镜术士和黎莉娜异口同声地回答:“不可能!” 水镜术士稍稍平缓了一下心情。这么一打岔,他倒是不要意思继续坚持在纳兹塔招待诺阿了。不过,能让牙之术士感兴趣的,或许也是值得他加以关注的。 “据我所知,黑石山脉的矮人族只是南方迁移过来的一支旁系。而且仅仅在这里居住了百多年,就因为遇到某个不可抵挡的灾难而灭国,应该是两三代之前发生的事了。他们的遗族散落四处,一些被这里的人类收拢,就居住在努瓦雍城里。您是打算从他们那里了解一些信息吗?” 对于水镜术士隐晦地提出的协助,诺阿未置可否。倒是黎莉娜联想到些什么。“是与努瓦雍伯爵的家史有关吗?我记得诺阿你提到过一种叫做锻造者的魔法机械。” 水镜术士扫了自己的人类女弟子一眼,显然不怎么满意她在一位超阶术士面前表现出的随意。“锻造者?翡翠宝典上提到过同一个名字的东西,但也称之为钢铁巨兽,或者火焰毁灭者。您是在寻找这个古魔法遗物吗?” “不,仅仅是这个锻造者。” 诺阿回答得含糊,水镜术士也不怎么在意,他知道目标是什么就足够了。“努瓦雍伯爵,是这里的人类领主。您是在与他的交涉中遇到麻烦了吗?”水镜术士冷哼一声。“这里,无论历史还是法理上,都属于纳兹塔王国的管辖地域。无论是之前的矮人族,还是现在撒加塔伊诺帝国的人类,都是不宣而入的窃据者。就是人类的皇帝,也不敢公开否认这点。由此而论,所谓努瓦雍伯爵不过是个化外民的头目而已,不必太过在乎他的意见。” 黎莉娜满眼是敬佩的星星。经老师这么一说,我们岂不是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了。当然,前提是获得精灵王庭的认可。不过水镜术士是谁?纳兹塔唯二的高阶术士,精灵王国的保护者(之一)。他的意见,怎么可能会被驳回。 “没必要如此。”诺阿摇了摇头。纳兹塔对此地的统治只是名义上的,人类的努瓦雍城倒是实际矗立在此并有效管理着这片土地。“伯爵本人已经同意了我的研究请求。何况,努瓦雍家族与锻造者之间的盟约,也是我的研究对象之一。” “哦!”水镜术士若有所思。人性,精神和意志的碰撞,的确是一些着重控制类法术的术士所关注。“可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在此逗留?” 我们?也就是说,水镜术士已经把自己算作这趟揭秘之行的参与者之一了。黎莉娜眼珠一转,立刻凑上去打了努瓦雍伯爵的报告。水镜术士这才知道,牙之术士答应替伯爵坐镇努瓦雍领,而伯爵则同意打开到达锻造者的通道。协议尚未执行的原因,是努瓦雍的军队正在乘机入侵考伊科。 “岂有此理!区区一个人类,竟然将我等术士的承诺当作商贾的交易,还一定要坚持什么‘先钱后货(这是黎莉娜起的别名)’。莫非他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就是,就是。老师,你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个好色贪婪的领主啊。”黎莉娜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了。 水镜术士冷哼一声。“努瓦雍的铁器,在纳兹塔森林的我都有所耳闻。纳兹塔虽然对人类锻造的钢铁需求量不大,却一直承担着清理巨魔泽湖及周边地区魔物的职责。要是没有我们,努瓦雍城通往野狼镇的驿道恐怕早就被巨魔淹没了。或许,那位领主阁下更喜欢穿越蛮族领地的北方路线?” 努瓦雍的铁器钢货,都是通过商队延驿路运往南部的野狼镇,然后一部分沿河而上运往北境守御使辖区的各卫所,一部分继续由驿路南下运往玛威堡(arburg)或昂堡(uburg)。当然,如果胆子够大、本钱够多,商队也可以组织船队在野狼镇顺河而下进入更为宽阔的比耶夫河byfu,接着穿越摇曳森林的纳兹塔精灵王国,把货物运到玛威堡东边的雷瓦布rvabl,甚至还可以继续向南,直接送到帝国都城敏塔-阿玛多瑞斯(iha-aaris)去。 努瓦雍和野狼镇之间的驿道,可谓整个新拓地北方的命脉。谁掌控着这个咽喉要脉,就能随时能让努瓦雍伯爵喘不过气来的。而什么能影响这个要脉呢?黑石山脉入侵的蛮族、巨魔泽湖的巨魔和其他魔物。而正是纳兹塔的精灵,不断地清理纳兹塔森林和周边地区的危险,才确保了驿道的通畅。得罪纳兹塔精灵,就等于用自己的手掐自己的脖子。 什么?你说水镜术士是在强词夺理?作为纳兹塔王国顶尖战斗力的二阶术士,精灵女王还真是非常可能会为水镜术士的话背书。而就算水镜术士的确是强词夺理,就算精灵女王蛮不讲理,努瓦雍伯爵还能怎么办?打完了考伊科,再和精灵干一仗?别开玩笑了,纳兹塔王室只要派一支精灵巡林队,就能彻底扫平努瓦雍城。人家爬墙都不必用梯子的。人家的弓箭,能射中任何露出在铁盾外的部位,除非把自己全身包在钢甲里,才能让他们多花上一段时间来杀死你——饿死的,或者被自己的屎尿味道熏死的。 虽然还在继续挑动水镜术士的情绪,黎莉娜的嘴角已经不自觉的翘了起来。她已经想到努瓦雍伯爵满脸汗水,一副为难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还真是让人解气啊!——让你色迷迷地看着我,让你对伯爵夫人不忠,让你巧言令色地利用我和诺阿。 努瓦雍伯爵如果知道只是因为不心得罪的某位女术士学徒,才招致另一位高阶术士和他背后整个精灵王国对他施压,或许会好好反省自己对女性的态度问题了。可惜,他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只好当是自己倒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一章. 接触 安格斯觉得自己实在是……作茧自缚。 此刻,他正身处敏塔-阿玛多瑞斯,以贵族聚居区和奢侈享乐著称,也是父亲和姐姐始终告诫他需要规避的南城区。具体来说,这个区域是通向泉水之门和月之门两条大道之间,从外城墙一直延伸到撒加河的一片区域。按照帝国都城中最常用的方法——在这里面朝撒加河张开双臂,左手是城市中最著名的那口温泉就如公共浴室的老板一直声称的;右手则是精灵族为帝国定都献上的礼物——精美绝伦的月桥,一道四孔的大型拱桥;身后是美轮美奂、日夜笙歌的大剧场。只要你报出这些地名,就能判定你所在的位置。 从家到这里,需要穿越整个城市。轻便马车在碎石铺就的街道上,一路经过老城区和浮桥,由皇宫前方宫廷贵族汇集的敏塔岛东区转入月桥大道。过了月桥,还要走大约十分钟,才能到达见面的地点。尽管如此,安格斯的心并没有因为遥远的距离和拥挤的街道而感到疲惫。 他今年十八岁了。放在铁血帝弗雷德里希-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的时代,像他这年纪的贵族早就该练就一身的武艺,参加过好几场千人以上的战争了。可惜,如今是运筹演谋高于个人武勇的和平年代,他的远大前程,只能在盛装、宴请和舞会等上赚取。而以他的父亲托马斯-乔鲁姆-克里斯坦森为样板,前途至多是在四十多岁的年龄,当上帝国政府的一名中级官员而已。以弗雷德里希一世为榜样的他,当然不甘心于如此平凡的生活。自十岁以来他不断锻炼武技、学习军略,就是想找到一个不同的未来。今天,他的等待或许将得到回应。 可是,就不能挑一个正常些的见面地点吗?嗯……,或许这么想的他,在贵族圈里反倒是会成为一个异类。 把车夫和马车打发走后,安格斯踏上大剧场的宽阔台阶。已是渐渐入夜,附近街道两侧的住户点燃了灯火,光从窗口透射到道路上。大剧场四周,高大铸铁柱托举的铁盆内篝火被点燃了,空气中散发着松脂的味道。火光将纯白的大理石外墙镀上一层跃动的艳色。从河面而来的寒风,吹拂在脸上,让他不由回忆起曾经学过的帝都历史。 敏塔-阿玛多瑞斯,是帝国辉煌的具现。与吟游诗人吟唱的帝国开国赞曲中描述的不同,这座城市其实并不是铁血帝弗雷德里希-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所建造的,也没有明确的记录表面他选择了这里作为新帝国的中心。事实上,弗雷德里希一世在被征服的雷瓦布城称帝后,他和他的皇庭一直在帝国各地巡游,威慑地方的同时享受分封领主们的供奉。直到他的儿子,朱利叶斯-威廉姆-克里斯坦森登基后,才选定并督造了这座彰显帝国威严的固定都城。 一辈子都笼罩在铁血帝伟大光辉的阴影中的朱利叶斯皇帝,首先建造了敏塔岛上的要塞,也就是岛中北部的禁卫军城堡。然后是岛西的宫殿,以及通向北岸的浮桥。是的,最初的帝并没有筑墙,守卫它的是皇帝本人和他的军队,以及撒加河的舰队,足见得当时浓厚的尚武精神。皇帝的军官和大臣们,与皇帝联姻的贵族家庭,在岛的东面营造别墅、府邸,作为他们与皇帝亲近的象征。 仅仅两百年后,皇族和他的贵族们的后代就不再满足于敏塔岛日渐拥挤的城区。于是,皇帝在岛的对岸筑起第一道城墙。两道加宽了的永久性木制浮桥,成为敏塔岛与北岸城区的连接。在那里,卡罗黎昂arlia皇朝的皇帝建造了圆形露天剧场,也是敏塔-阿玛多瑞斯历史最悠久的公共娱乐设施。帝国的征服和扩张,由此渐渐停歇。 再后来,掺杂了南方温和血统的新皇朝皇帝们,在撒加河和比耶夫河交汇的三角地区挖土开凿巨大的船湖,用来建造、修理、停泊水军的舰船。为了保护这处设施,帝国的建筑师充分利用北城区的东城墙和两条河道,仅在北端建造了一道新墙,就构成了一个新的城区——船湖区。船湖,后来成为商船云集的船码头,早就失去了当初设计时的军事目的。船湖区的仓储和大宗货品交易,孕育了敏塔-阿玛多瑞斯最大的一个商业区。 此后数百年间,城市不断扩张。新的城墙不断建起又不断被拆毁,直到形成现在横跨两岸三地(北城区、竞技场区、南城区)的庞大格局。 北城区,一道新的城墙,包笼了老的北城区和船湖区,又向北扩展了一大片地域,是敏塔-阿玛多瑞斯最大的区域。而原来正对敏塔岛的老城墙内的区域,则被换名为老城区。为了便利以船湖为中心的商业货运,又在比耶夫河上架设一座横跨东西的浮桥。以此为契机,比耶夫河东岸的城区逐步形成。这里的城墙,则是在大竞技场建造成功后,才纳入计划的。这个区,也被称作竞技场区。 安格斯现在所处的南城区,是第三玛威堡皇朝后期建造的。以前不过是附庸首都的农业镇。当时的帝国,已然充斥奢侈享乐之风。温泉浴场、剧院,以及充斥着年轻女子的酒肆、饭寮、点心店,使得这里成为贵族、富豪寻欢作乐的最佳场所。精明的商人在此建造了大量巧玲珑、格调清雅的别墅,出售给想要金屋藏娇的贵人,或者希望勾-搭上顶级权贵的交际花。最后,一些贵族家庭也迁居到南岸,促成了南城区城墙的建造。这里的城墙,实际上装饰意义多于军事功能。看城门的名字就知道了——什么泉之门、月之门,哪里还有北岸出征之门、凯旋之门表现出的那种雄心壮志!至多是能防点盗寇而已。 不过,出入此处的倒是非富即贵。 虽然安格斯也算是贵族阶层中的一个,年纪和相貌也是比较受欢迎的类型,但身处其地却总有那么一丝不适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林蒂从灌输的对南城观念的影响。 就在他走神的一段时间里,从他面前经过的豪华马车就有七、八辆,驭车的马匹都是动辄价值上千的骏马。玛威堡时代,就曾为了战场驰骋而特别培养的博氏琳马,如今却主要被用来拖曳加宽加重,还附加了不少让人舒服的组件的封闭车厢。呃,也不是所有车主都喜欢这类堪比第二座宅邸的豪车的,至少刚通过眼前的这辆就不是。藤编的轻巧斗型车厢上,仿照古代凯旋将军装扮的骑手,驱驰着四名紧身皮装的女奴。安格斯揉了揉眼睛,没错,是女人不是母马啊!还真是怎么样够骇世惊俗就怎么来啊。 安格斯开始反省,能选择这么个地方与潜在追随者见面的,是不是值得他托付忠诚的对象呢?不过再想到对方众所周知,让人头痛的品行,如果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可能就是随性而为了罢。 在这种地方,安格斯这样的单身男子,总会受到特别的关注。两名身材高挑、腰肢纤细的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窈窕的身姿,妩媚的窥视,都暗示着她们的身份和职业。不,能在这片区域公开露面的,可不是简单的特殊职业者,也不会用死皮赖脸、横拉硬拽之类的下三流手段。她们就是些年轻、活泼、识趣的可人,喜欢帮助贵族领主、富商老爷,还有闲得无聊的少爷们打发时间(顺便减轻装满奥瑞金币的钱包的负担)。同时,她们也充当着社交场合里润滑剂的角色——据说男人之间一起分享过,才算是真正的朋友(好像不怎么对劲啊)。贵族的思路,一般人是搞不清楚的,至少安格斯就不接受这类‘分享’。 “年轻的贵族。这样的天气,您不觉得有些冷吗?” 女士们再怎么招摇,总不方便亲自出面推荐自己,这是可人们的准则之一。否则,怎么拉开与那些低贱到一块黑面包的价钱就能包上整晚随便怎么玩的下等货之间的差距呢!这时候,就要这个行当里另一个角色表现了。她们或自称管家,或叫做嬷嬷,还有姥姥、妈咪之类纯粹是玷污亲戚关系的称谓。一般是年老色衰的前辈改行而来,堪称专业人士。 安格斯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毛呢的外套,又拽了拽身后的厚实斗篷,然后才回答对方:“不,不冷。嗯……不,我是说,不需要。”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这位大约四十出头的女人却是阅人无数,一听一看,就知道是对方恐怕是个雏。仗着这点,她没有带着人撤退,反而自己靠了过来。“呵呵呵,哥,别害羞嘛。悄悄告诉嬷嬷,您喜欢什么样的?是左边那个肉实点的,还是右边那个娇玲珑的?” 安格斯闻到一股浓烈的胭脂味道,有些厌恶地退了一步。“我说了,不需要。” 靠着两人接触的瞬间,年轻贵族的手臂在蹭到她的胸口时的反应,女人迅速调整了说法。“哎呦,您是不屑我这样的残花败柳罢”女人很识趣地离开安格斯一点距离。“我这两个女儿可是干净人,在我家里调养了三年内才刚出门的。格调高雅、技艺精通,哪里是您庄园里木木呆呆的仆妇、侍女比得上的。再说,家花哪有野花香啊。她们伺候人的活计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客厅里的淑女,社交场的蝴蝶,卧室里的……,反正,您要她是谁她就会是谁,您要她摆怎样姿势她都能给您摆出来。” 安格斯不觉失笑。他虽然对贵族圈的道道不怎么熟悉,但毕竟是成员之一,也知道真是到街上寻找客户的,恐怕不是什么上等货色。 那嬷嬷误会安格斯若有心动,更是抓紧向他推销。“要是您有特殊的需求,也不是不好商量。”她向几步外的两个年轻女人打了个响指。其中红头发身材丰满的那个咯咯咯地低笑,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于是快速掀开不知什么毛皮的裘衣前襟,又闪电般遮了起来。就这么一瞬,足以让安格斯瞥见用皮质束带-勒-紧的躯体,以及因此而挺起的胸-脯。 “近来贵族圈子里流行逮住女贼大加鞭挞的游戏呢!少爷您不会不知道罢。”那嬷嬷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挑拨的意思。 安格斯冷哼一声。这堕落的社会啊,就是需要有人站出来好好地清洗一番。 他从怀里的钱包掏出三枚塞斯特,随手抛给中年的女人。那女人灵巧地接过,看动作似乎经历了几百上千次了。照道理,这样的赏赐足以让女人和她两个女儿满意而归了。可不知是不是有些时间没开张了,还是安格斯特别中她们的意,那嬷嬷犹豫了一下,又凑了过来。 “您是对她们两个不满意?”她朝身后摆了摆手,两个待推销的‘商品’娇嗔地哼了一声,缩回之前出现的大理石柱后面了。嬷嬷的眼神迟疑不定——贵族家族的男孩成熟得很早,这位不是不想要,而是吃惯了某个口味,难以改过来了。“我家还有一个,年纪了点,身子还没长开。不过您要是中意,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这价钱……至少要翻一番。” 安格斯叹了口气。“我约了人,今天没空。” “没空?您早说啊。”女人不怒反喜。“我叫玛琳,家就在这附近。要不您留个名字?下回有空到这里,我让萨娜接您去。哦,就是肉实的那个。” 这生意经,让安格斯无话可说了。他紧了紧披肩的系带,默不作声地向上走去。女人有点着急,拽住他披肩的下角。本想再劝说两句,没想到安格斯急于离开步子迈得大,被她这一拽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他年轻平衡感好,又是长年受武技训练,晃动两臂总算稳住了身体。 刚入夜,来这里的人不多,但不等于没人。周围的几个见他样子古怪,又和一个女人纠缠不清,好些便走了过来。有几个平民看到了还嘿嘿地笑。这下子,安格斯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了。锵——腰侧的剑被抽了出来。虽然剑鞘和剑柄满是装饰性的花纹,剑刃却是真正的精钢。因为他的要求,铁匠还特地开了锋和血槽。 那女人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她注意到贵族抽出的是真能杀人的剑,随即眼角便看见剑鞘上两头公鹿拱立在一颗大橡树两边的徽章——作为培养高级交际花的基本功,她认出那是玛威堡家族的族徽。而玛威堡,意味着皇族,即使不是当下坐在皇帝宝座上的谱系。 刹那间,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好多关于贵族一不顺心就杀了平民的市井流言。这些贵族杀个人简直就像碾死只蚂蚁,良心好的或许会给两个钱当补偿,多数就是扬长而去一点没有负罪的感觉。也有结果好的,说的是某个被贵族害了全家的男孩,历经千辛万苦学得一身本领,又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某位公主,成为位高权重的公爵的女婿,最后在公爵主持下与仇人一对一决斗,终于报仇雪恨的。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糊弄升斗民的戏剧而已,当不得真的。退一万步说,让她现在去生个儿子,恐怕也来不及了罢。 真实比中年女人的经验更为黑暗。别说是平民,就是杀死一名身份较低的贵族,在皇帝裁决时代也就是用哪几个田庄抵赔的问题,在巡访使时代则是交多少给国库多少给被害人家属(别漏了巡访使的辛苦费)的问题。至于现在,帝国法院的老头子们喜欢让莽撞的犯人或其兄弟娶被害人的寡妻或女儿,美名其曰‘负起贵族责任来’。真要是气不过,双方招朋唤友地出来开片……哦,荣誉私战啊。公爵算个鸟!一对一,还报仇雪恨?你是哪个古董堆里爬出来的老鼠哦。 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中年女人想了那么多,实际上距离贵族青年拔出剑也不过几秒。刚才躲起来的两个‘女儿’倒是对照顾她们好几年的嬷嬷有些感情,见势不妙哭叫着跑了出来,拦在‘满脸狰狞’的安格斯面前。红发的那个张开双臂,那颤颤巍巍一坨差点把安格斯的眼睛晃花。 说来也巧,之前正好一辆轻便马车停在不远处。两位女士此时正好下车,一眼就看到眼前的场景——妥妥的无良恶少欺压百姓的戏码啊,还附加了逼良为娼的老旧套路了罢。 “安格斯,安格斯-路德维希,你在干什么”一声低喝,让安格斯的身体瞬间僵住。 要命了!这个声音,安格斯从牙牙学语时起就熟悉了,听了十八年了。他像是术士制造的偶人那样,缓慢而扭转脑袋,果然,那不就是他的姐姐,林蒂-芬碧斯--克里斯坦森吗。 林蒂紧走几步,快速却有不失优雅地跑上台阶,一把抓住安格斯拿剑的手。 安格斯张了张嘴,知道今天无论如何说不清楚了。他只得叹了口气,把剑塞回了剑鞘,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我就是吓吓她而已。” 林蒂瞪了他一眼,又向那三个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女人的挥了挥手,打发她们尽快离开。想了想,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几枚钱币,丢给其中年纪最大为首的一个。没料到对方还没缓过神来,银色的金属片掉在石阶上发出叮当的响声。这声音,终于把那几个的神智唤醒回来。 “原来您才是这位公子的真命之女!请恕我老眼昏花,给两位添麻烦了。”能全身而退就是龙神庇佑了,中年女人连声感谢之余,却还不忘叮嘱手下的两个年轻女人捡起银币,真是钻在钱眼里了。 林蒂哭笑不得,也顾不上理睬对方的丑态,拉着弟弟走下台阶离开现场。见没了后续发展,几个旁观者也渐渐散去。不过这么一折腾,安格斯又回到刚到大剧场的原点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林蒂虎着脸质问道。 安格斯犹豫了一下,含糊地回答。“我来见个朋友。” “朋友,那样的朋友?”林蒂面带嘲笑地指了指那三个女人远去的背影。 “当然不是。”安格斯算不清今天他说了几个‘不’了。难道男人和女人对这个字的理解是反着的?否则怎么可能落到现在这田地呢。可林蒂追问是哪个朋友,安格斯还真不方便说啊。 ‘呃’,一个被冷落在旁边的人咳嗽了一下。 林蒂颇显尴尬地向安格斯介绍道:“罗萨-楚-安德烈森(rsauadrass),我的朋友。我们是来看戏剧的,没想到却撞上你……。”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本来想找个机会介绍罗萨给安格斯认识,看来两人是没有缘分了。“她的父亲,亚尔林-楚-安德烈森(aradrass),是皇帝的度支大臣。”多好的机会啊,她看着安格斯的眼神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怨气。 向自己的闺蜜顺手指了指弟弟。“安格斯,我弟弟。” 度支部五大臣之一,位高权重啊!看年纪和身段应该未婚。就算名字里暂时没有插入封地的名称,想必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一定是社交界万众瞩目的对象哦——真是姐弟同心啊,林蒂和安格斯想到同一件事上了。只不过安格斯可没把自己算在‘瞩目’对方的成员之一。 亚麻色短发,年纪略的年轻女性倒是颇为活跃。“我和你们姐弟俩的母亲名字相同呢!我和林蒂就是这么结识的。你就是安格斯,想成为铁血帝弗雷德里希那样伟人的家伙?” 对于自来熟的罗萨,安格斯尴尬地笑了笑,欠身施礼。“愿为您效劳。” “叫我罗萨。” 呃?安格斯呆了一下,在对方取笑的目光中,他只得低头顺从了。“罗萨。” “你看,也没那么困难嘛。”大臣的女儿欢快地笑了。“想当初,林蒂可是花了一个多月才没任何心理障碍地叫我的名字呢。刚开始,她一直称呼我——安德烈森姐,害得我总是担心我父亲正站在我们后面呢。” 安格斯不怎么习惯和这样性格的女性交谈,再加上心里有鬼,于是乘机转换了话题。“你们是来看葛列格里(grgary)的新剧吗?” “咦,没想到你也会关注敏塔-阿玛多瑞斯的戏剧啊。林蒂不是说,一直以来你都认为文艺界就是趴在为了安抚民众而由帝国设置的食槽里吃得最欢的那几头猪吗?” 林蒂连忙捂住好友(损友)的嘴。有些话,就算是实话,也不能在任何场合随便说的。这可是在帝都最有文艺范的大剧院,要是借由她的口泄露了安格斯的话,恐怕乔鲁姆家族都会成为贵族圈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了罢。至少下一季的剧目中,少不了假名林蒂或安格斯的丑角角色了。 “今天在大剧场演出葛列格里的新作——‘玛丽的绮梦’。描绘了一位十六岁的贵族少女,在春日的草地午睡时所梦见的场景。被评论为近十年来情节最奇幻、布景最出奇、女性刻画最深刻的一出剧。” 知道见面地点后,虽然无奈,安格斯倒是预先做过一些准备。这个葛列格里,他也是第一会听说。据说擅长浮夸、虚幻的剧作,颇受精神颓废的贵族阶层喜爱,可谓是社交界的宠儿。 “我和林蒂也不是完全因为剧作家葛列格里而来观剧的。而是因为‘玛丽的绮梦’中的女主角玛丽扮演者,号称歌剧女王的格迪吉弗(gdgifu)。”提到这个女演员的名字,罗萨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我很崇拜……不,应该说仰慕她——出身贫贱,却靠着坚强的毅力和超群的天赋,获得艺术界多位的宿耆的赏识和指点。最后功成名就,作为著名的演员、歌唱家。她表演过形形色色的角色,却在生活中始终保持着独立、自由地形象。而不像以往那些昙花一现的花瓶,要么是被骄奢的贵族所圈养,要么就是嫁给追名逐利的暴发户。” 那种一眼可见的兴奋,差点亮瞎了安格斯的眼睛。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戏剧啊,怎么就引起这么一段激情的演说。这个……格迪吉弗,安格斯倒是听说过。不过要说能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大剧场表演还保持着洁身自好的秉性,无异于是一只喜欢生活在乌鸦群里的白鸽,反正他是不相信的。 罗萨没有发现安格斯脸上的不屑,转身握住了林蒂的双手。 “我们所拥有的身份,既是衣食无忧的保证,却也限制了发挥自身才能的机会。要是能像格迪吉弗那么坚忍、那么顽强,还不知道我们会有什么样的成就呢。可惜,贵族圈中充斥着得过且过、及时行乐的风气,反而取笑我们的努力。林蒂,即使我们几个无法改变这颓废的世风,也千万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啊!” 还能说什么好呢?林蒂只得点头,赞同同伴的说法。 “我听说格迪吉弗近来遇到些麻烦。”罗萨话风一转,狐疑地看了看左手撑在剑柄上的安格斯。“据说有个身份极高、很有地位的皇族纠缠上了她,非要迫使她屈服不可。林蒂,你和你弟弟都是皇族罢。” ‘弟弟’这两个词还特意拖了长音,算什么意思嘛?安格斯觉得必须为自己辩白几句。“我可没见过这位格迪吉弗。林蒂可以为我作证,我不怎么来这里的。” 林蒂面色古怪地撇了安格斯一眼。要说以前,她是一定相信弟弟的。不过有了之前与几个女人纠缠的场景,这种信任就免不了要打上几折了。 “我们算什么皇族啊。玛威堡谱系第三次失去皇位,迄今也有几百年了罢。我们的父亲,乔鲁姆伯爵,现在也没有在帝国担任什么公职。要说身份高、地位显赫,我和我弟弟可都算不上。”最后,她还是给安格斯说了几句好话。 此时,旁边突然传来噗嗤一声低笑。 “对不起,不心听到几位的谈话。”声音柔和的男性,优雅地向女士们微微鞠躬施礼。当他抬起头,兜帽下那飘逸的长发、俊美而带着异样艳丽的相貌,顿时吸引了两位的眼球——这样的男人是不能被怪罪的罢。“我听到的消息,与这位姐说的颇有些偏差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二章. 暗杀 罗萨撅着嘴娇嗔道:“什么姐,我不了。” “哈哈,那就是大姐啦。”男人有些放肆地笑着说。 罗萨羞涩地低下了头。“也……也不是大姐啦。虽然我们家仆人是这么叫我的。” 刚上场就一败涂地,连安格斯都为她不值,幸亏他的姐姐比较争气。“既然是无心之举,我们就不便怪责阁下了。不过听起来,您是有些不吐不快的意思。不知是有些什么要与我们分享?” 那男人的眉头一扬,显然惊异于对方的坦率和直接。要知道,对于自己相貌的杀伤力,他还是颇有些自信的。“就几位谈及的格迪吉弗女士,短头发的大姐听到的消息恐怕有些偏差。当然,消息中被认为觊觎那位女演员的,确实是位众所周知的人物,且确与当今皇家有血缘关系。我们这位玛威堡系的年轻绅士就显然与此无涉了。” “那个企图染指格迪吉弗的卑劣之徒是谁?”罗萨急迫地追问。 “多芬子爵。”男人爽快地揭开了谜底。 “啊!那个蜜蜂。”——罗萨惊叫一声,随即连忙捂住了嘴。“这就说得通了。那个家伙就是那种自以为是的脾气,还喜欢被浮夸的女人围绕在身边的感觉。如此看来,一定是格迪吉弗对他不假颜色,恼羞成怒的多芬就企图用他的影响力迫使她就范。安格斯,刚才是我冤枉你了。” 安格斯此时的表情却有些尴尬。 “蜜蜂啊!果然是这样的绰号呢。”男人感慨道。他又一副神神秘秘地表情问:“不过,你们知道这个消息是谁传出来的吗?” “是谁,是谁?”罗萨被接连的爆料吊起了胃口,紧张的握住林蒂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消息灵通的神秘男子。倒是林蒂,有些狐疑地打量了对方几眼。 “就是……就是……。”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有什么顾忌。不过,随后的大笑暴露了他的情绪。“就是格迪吉弗本人啊!她的马夫,她的厨子,她的侍女。哎,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位女士才好。是肆无忌惮呢,还是吝啬到不想花钱雇佣城市老鼠了。” 安格斯注意到罗萨的脸上,表情丰富得有点有趣。她开始是张大了嘴,准备再次对纨绔皇子表示愤慨,可惜最后的答案根本就是掉了了头,把她堵得发慌。随即她开始迷惑,似乎不怎么明白男人所说的话的含义。最后,则是大怒,勃然大怒。 “什么意思,你骗人!你是在诋毁格迪吉弗。怎么可能……,传播这种消息对她有什么好处呢?完全没道理啊。” “好处多着呢呢!”罗萨开始觉得这俊美男人的笑有点可恶了。翘起了眼角,细长的双眼越发让人迷离,让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驳斥他了。“首先,葛列格里的新剧‘玛丽的绮梦’里,需要主角的女演员从十几岁的青春少女,一直演到儿孙满堂的祖母的年岁。而格迪吉弗,众所周知,她最擅长的是扮演典雅、成熟的贵妇形象,以往还曾经有过勉强饰演少女而被人喝倒彩的经历。所以在此之前,有风声说剧作家打算启用一位新的演员,比格迪吉弗更年轻,戏路也更宽。可是现在呢,传出多芬子爵看好格迪吉弗的消息来,葛列格里阁下是不是该重新评估一下其中的取舍了?子爵阁下可是有极其护短的坏名声的。万一格迪吉弗一怒之下从了多芬子爵,反过来找剧作家的麻烦,就算葛列格里名满天下也顶不住那位罢。” “可传言里不是说格迪吉弗拒绝了多芬子爵吗?”林蒂察觉到其中的矛盾点。 男人的眼里流露出赞赏的神色——一个聪明的女人,可惜了。 “今天可以拒绝,明天也可以答应啊。想想看,如果格迪吉弗坚持要这个角色,高傲的剧作家葛列格里敢不敢拒绝,从而把这位社会关系复杂的女演员给逼急了?再说了,谁知道她是不是和子爵在玩什么扮演类的游戏呢。这段时间,贵族圈不正流行拒绝和强迫的游戏嘛。” 安格斯不由联想到之前红发女子的特殊‘内衣’,随即有些愧疚——自己对薇薇安的引诱,似乎也有点追求违背道德的刺激感的意味了。 “但这不会影响到格迪吉弗自身的名誉吗?毕竟,与那位之间的……关系,总会引起些负面舆论的。”林蒂沉吟道。罗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连连点头支持自己的闺蜜。 “又没有真凭实据,有什么好担心的。”男人耸了耸肩。不得不承认,他一定是出身高贵,还接受过良好教育。即便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也让人有种潇洒倜傥的感觉。安格斯看在眼里,都差点感到嫉妒了。“再说了,女演员要担心什么负面评价吗?她们该担心的是没人评价。根据统计,自从与多芬子爵相关的流言传出后,但凡有格迪吉弗的演出,剧场的入座率提升了将近百分之十。以至于大剧场的经营者非但没有去辟谣澄清,反而另外派人大肆宣扬了一番。以至于我的一个朋友最初还以为是剧场别出心裁的商业宣传呢。不过最后,还是因为格迪吉弗女士的……节约,被追溯到了消息的源头。” 看着对方棕色的双眼,林蒂除了发现一点骄傲自得,并未察觉到任何欺诈之意。叹了口气,她也不得不接受男人的说法。格迪吉弗的名声再大,终究不过是个平民,说不好听的就是个戏子。多芬子爵名声再臭,总是个贵族,还不是那种火尽灰冷勉强维持门面的落魄贵族。真正有权势的贵族要得到一个女戏子,根本没必要动用流言蜚语那么低劣的招数。 “还有其他好处呢!”那男人依旧神神叨叨的,不过没有人觉得他是在胡编乱造了。“虽然近年来格迪吉弗颇受追捧,实则想必她已经有些不堪其扰。刚出道时,那些江郎才尽的剧作家、年老色衰的演员,还能替她吹捧叫好。可如今还要死缠着不放,甚至自以为有功想要获得补偿,就未免有些不识趣恶。而情绪被挑拨起来的贵族子弟,也越来越难以用甜言蜜语来打发。真要肉身广布的话,先不说可能因此而破坏多年来编织的良好形象,单是要在这么多人之间达到平衡,恐怕都是件不可能的事。无论满足了哪个,比资历、比关系、比家世、比财富,其他的谁都不会感到服气。要是再有人生出宁愿毁了她也不愿与人分享的执念,甚至可能因此而丢了性命。你说,换了你,会不会因此而焦虑难眠呢?” 他说得好有道理哦!罗萨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男子笑着拍了下手。“现在可好了!牵扯上了多芬子爵,她的那些爱慕者中,地位低下的畏惧子爵的权势,地位等同或较高的则怕招惹麻烦,都不会再过于逼迫她。即便是因爱生恨的怨气,也从她身上转移走了。更妙的是,糟了无妄之灾的多芬子爵碍于面子,还不会出来辟谣,也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这样的好事,我都想遇上一、两回啊。” 安格斯敬佩地说:“确实如此,有时候,恶名反而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 男子仿照舞台上的演员,一手扶腰,一手由里向外划着圈,以夸张的姿态鞠躬,向他的观众们表示感谢。 “这只是两好,还有三好呢!”他又说:“格迪吉弗今年多大了?二十一,还是二十二岁了。还能继续在舞台上领衔几年?在被更年轻、更努力、更有才华的女演员追上前,必定要找好退隐的后路。而有过曾经是一位皇族的情人的背景,或许能搭上一位家财万贯,又碍于家世难以获得当朝权贵的庇护的大商人、大产业主呢?这一点,睿智的公主殿下,和我们未来的征服之王,应该深有体会罢。” 林蒂的脸色一沉。她可不记得曾经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虽然她的中间名芬碧斯的确是源自某位古代公主。而安格斯虽然公开承认以铁血大帝为榜样,却也不是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某个人都知道的地步。她感觉到某种危险的预兆。 “不会的,格迪吉弗死也不会嫁给一个商人暴发户的!”罗萨气呼呼地说。 “其实,她的选择并不多。”男人平静的回答:“嫁入贵族家庭?这位年轻的绅士,你的姐姐会接受这样一个北境的弟媳吗?” 安格斯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眼角余光心打探着姐姐的表情。还好,她只是略作沉吟,并没有对他加以训诫的意思。 “当贵族的情人吗?二十岁,没问题。三十岁,借助一些手段和特殊培养的气质或许还能维持。说实话,她这样背景经历的,所谓的气质哪里比得上两位大家闺秀。”他恭维道。“可到了四十呢!谁会把一个四十的老女人、过气戏子当个宝?真这么做的,就算是天生情种,也会成为上流社会的笑话罢。” 罗萨的表情有些扭曲,她既不愿相信,可无论是受的教育还是她作为贵族家族成员潜移默化形成的思维本能都告诉她,这才是真实。 林蒂觉得,男人的嘴角的笑容,带着些难以言表的恶意。 “那么,如果是这样呢——格迪吉弗遇上一位怀才不遇的艺术家,一位未得到世俗所赏识实则才华横溢的画家。然后,慧眼识珠的她带着长年演艺生涯积蓄下的财富,嫁给了眼下还一名不文的爱人。” 虽然还撅着嘴,但年轻少女的眼睛亮了。 男人伸出两根手指。 “好罢!我们来看看,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后,会发生些什么。一种情况,是大画家继续默默无闻,两人最后耗尽了女演员的钱,在悔恨、埋怨、争吵、厮打中度过了后半生。直到他们衰老死去,描绘了他们共同生活的幸福和痛苦的画作,才成为世人追捧的对象。可惜,只有他们的孩子——如果他们除了爱恨情仇之外还能抽出点时间来的话,才能享受到由此而来的财富和声誉了。” 罗萨撅了撅嘴,觉得有些憋闷。 “还有一种情况,在我们的大画家不断努力之下,终于得到世人的认可。他的画越来越值钱,财富和名气与日俱增。美貌的女弟子,狂热的崇拜者,高贵的女庇护者,一个个向他张开温暖的胸怀。你觉得他是该接受好呢,还是该接受好呢?他要是接受了的话,会不会生出一脚踹了人老珠黄的戏子老婆,去追求新的灵感的念头呢。” “你这个人……,怎么就看不得别人好啊!”罗萨气得都快哭出来了。“还有,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男人露出玩世不恭的本来面目。“女人也不都是一恋爱就成傻瓜的啊。习惯了众人瞩目、锦衣玉食的女演员,怎么可能甘于清贫烦琐的常人生活呢?更别说做着伺候丈夫、养育孩子的苦工还甘之如饴了。相比之下,就算是嫁给一个商人,用他的钱来维持早已习惯的奢华生活,用他的钱雇佣奶-妈和女仆照顾自己的孩子,对格迪吉弗来说何尝不是最为理想的生活。或者,你宁愿她去选择另外几条一看就知道布满荆棘的道路。” 罗萨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反驳的话,于是索性扑到林蒂的怀里,外带捂上了自己的耳朵。“不听,不听,我不想听。” 林蒂有些哭笑不得地拍着闺蜜的背。对这个陌生男子,她倒是有了些许敬佩之意。能如此深刻剖析人性,又不是毫无道理的愤世嫉俗,一定不是个普通人。 安格斯总算找到给自己钦佩的对象辩白几句的机会。“如果是格迪吉弗自己放出来的消息,那就说得过去了。不过为什么是多芬子爵呢?哦,可能是因为他虽是皇室成员却不具有继承权,不至于引起高层的反弹罢。” “蛆虫还不钻没破没臭的蛋呢。”罗萨怨气未解地说:“多芬子爵自己也该想想,格迪吉弗怎么别人都不找非要找他做挡箭牌的原因了。” 安格斯心想,要是你知道我等一会儿就会见到多芬子爵本人,还会不会怎么说他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也很有些好感,于是主动向他伸出手来。 “安格斯-路德维希,玛威堡谱系的克里斯坦森,乔鲁姆伯爵的儿子。还有我的姐姐,林蒂-芬碧斯-克里斯坦森。至于这位……喜爱戏剧的女士,是安德烈森大臣的女儿罗萨。” 男人轻轻握了安格斯的手。“我们算是亲戚呢。” 不像弟弟那么惊讶,林蒂落落大方地询问道:“恕我冒昧,看来您是一位克里斯坦森,就是不知是哪个谱系的?” 那人的服饰、谈吐,说是皇族也不出乎林蒂意料之外。既然明确说是亲戚,那就不会是放弃的皇族身份的旁系。不过,还在使用克里斯坦森作为姓氏的,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具体是哪位,虽然有些猜测,却也不是林蒂能断言的。 “当然是皇位上的那个谱系了。”自称皇族的男人淡然道。“在下马克西米利安,封地是多芬。” “咦!”罗萨顿时长大嘴,瞪起了眼睛。“你……你就是多芬子爵。” “也有人叫我‘蜜蜂’。”男人爽朗地笑着。“而这么叫的,按照街井传言,都会遭受我残酷恶毒的打击报复。” 后一句,别说安格斯和林蒂了,就是罗萨也不相信。她恢复了活跃,躲在林蒂怀里,咧着嘴向多芬子爵做了个鬼脸。多芬子爵挤了挤眼,显然并不在意对方的不敬。 “生活多姿多彩的多芬子爵,今天怎么有暇出现在大剧院了呢。不会是特意来找格迪吉弗的麻烦的罢?”林蒂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一个有点聪明的女演员,我才没兴趣搭理呢。” 罗萨才不会相信呢。“你没兴趣,还把格迪吉弗查了个底朝天。差点连……,连颜面都被你剥了个干净。” 多芬子爵叹了口气。“是我的朋友菲恩——你知道,他有着女人般天马行空的直觉。而作为政治人物,针对我的流言有些就未必是表面看着的那个样子。正好,他有些演艺界的老关系,嗯,应该是他的父亲或者母亲那边继承下来的,所以顺便来这里替我打听了一下。哎,早知道是这么鸡毛蒜皮的事,我就不该让他动用我的私人资金——那些过气剧作家的开价也不低啊。”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见朋友?”罗萨似乎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臭名昭著’的多芬子爵,其实通情达理还不失幽默恢趣的事实。 “算是罢。”他对着两位女士眨了眨眼睛,一副你们知道就好的意思。“要是我,才不会选大剧院这里呢。太没有情调了!老城区和敏塔岛,比这里轻松自在的地方多的是呢。” 林蒂倒是有些明白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又看了看与罗萨斗嘴为乐的多芬子爵,对他们的谨慎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此时,多芬子爵正压低了嗓门对罗萨说。“菲恩说近来似乎有人想要对我不利,把我的肖像在我常去的几个地方大肆散发。所以我也不得不迁就一下,到这个人来人往较为安全的场合与人见面了。” “一个人的名声,取决于他做了些什么。”罗萨不怀好意地嘀咕着。“你一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罢。” “是我做的,我当然会认。不是我做的,凭什么让我来背啊。”多芬子爵夸张地叫道。 罗萨完全忘了对他的忌惮,冷嘲热讽地说:“哼!一定是被你欺负过的女人的父亲或者丈夫,想要找你说理。” “凭什么啊!找我麻烦的为什么不能是女人呢?蛇蝎美女啊,听着就让人激动呢。” “啊!没想到你的口味还真是重啊。” “什么口味不口味的,你的心理不纯洁呢。” …… 在旁人看来,这两男两女的组合其实很常见。那对不怎么说话的,或许是正在交往,看着对方就能感到满足。正在斗嘴的,则是各自的友人,用来掩饰或是调节气氛。如果没有外人的介入,他们的谈笑或许会持续到演出开场。 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夜晚是丰富多彩的。越来越多的人和马车,涌入这处场所。从上空向下俯瞰,大剧场的形制为椭圆形,门廊面北朝南。除了高而开阔的台阶,另一个标识是十二座大理石台座的雕塑,皆由著名的艺术家亲手制作,取材则是帝国历史上著名的将军、大臣及领主。技术熟练的车夫能够将马车恰好停在两座雕像之间。男人们扶着女伴下车后,便可延着走道踏上台阶。车夫则驾着马车继续向前,驶向西侧的马厩和停车场。别看这简单的设计,一来一去之间,人群进出都极有效率。这座维特尔斯(ils)皇朝时代建造的剧场,迄今都不失为一项建筑学上里程碑似的成就。 一辆轻便的两轮马车在安格斯他们所在的下方停下,打开车门,走下一位二十出头的俊美男子。 的确只能用俊美来描述——继承自母亲的白皙皮肤、圆润的脸庞,展现着他健康阳光的一面;而厚实性感的嘴唇,让人不由生出想要品尝一口的遐想;杏仁眼,长长的睫毛,即使是微皱起眉头,也只会给人娇憨的感觉。刻意要强调自己男性的一面而剪短了的棕褐色头发,显得活泼而有生气。 看到台阶上意气风发的男子,正与今天约见的对象,以及两位贵族女士谈笑风生,这名一路赶来的男子皱了皱眉。他这个主人啊,真是让人捉摸不定。早就提醒过他要心谨慎,他竟然毫不在意地提早出门了。还好,至少他带着特意安排的隐卫。正在犹豫是该加入呢,还是该在一旁等候,身边的车位一下子停了好几辆车。一群人在剧场台阶上聚集了起来,其中为首的是一位火红头发的女子。 带着职业本能,短发男子的目光扫过那群人。“咦,竟然是她。” 然而随之而来的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思索。“去死罢!”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从棕色短发身旁掠过,径直冲向人群。他的手里,挥舞着一把匕首,一副要与人寻仇的样子。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那声怒吼,惊诧之下,多数人只是转过头来观察。就连安格斯和多芬子爵他们也是一脸愕然。倒是那名红发女子,在状况发生的第一时刻做出应对的姿态。她的左脚迈出一个脚掌的距离,恰好对着野猪般狂躁男子的方向。右脚在后微侧一个角度,使自己站立得更为稳定。手心,一柄黑褐色的短杖骤然浮现,杖头的艳红宝石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不过,她的防备似乎是多余的。两名路人模样的平民骤然变换了角色,他们迎着狂暴男子的方向冲去,用自己的身体将其猛然扑倒。 砰!沉闷的撞击声,让人听着都感到疼痛。 两名便衣的护卫不但阻止了袭击者,还将其牢牢地压制在地上。看着那张因为屈辱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多芬子爵露出诧异的表情。 “私生子……该死的……杂种!”那人还在不断咒骂。 “哼,果然被我猜中了。”罗萨撅着嘴嘀咕道。 多芬子爵还有心情和她打趣。“嘿嘿,不是父亲,也不是丈夫,而是儿子呢。是他母亲自己找上我的,把责任归咎到我身上完全没道理啊。” 林蒂不由给了他一个白眼——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哎,菲恩。”缺乏廉耻心的多芬子爵终于注意到快步走来的棕发男子。“如果你说的威胁是这个,那我不得不调低你的利用价值了。” “阁下。”菲恩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满是担忧地说。“我建议你尽快离开这里。” 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异常,慢慢地聚集过来。要说有人要借题发挥,刻意抹黑子爵,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不屑地扫了一眼被制住后还在不停叫嚷,以至于最后嘴巴里塞了一团不可追究来源的布团的壮硕男子。“至于这个人,交给我处理就是。被人当棋子用还不自知,简直是死不足惜。”说着,他的眼中露出一丝与相貌不符的厉色。 “不能看完戏以后吗?”多芬子爵一脸讨巧的笑容。 这性格还真让人受不了啊。——“不行!”菲恩斩钉截铁地回答。“越快离开越好。” “知道了,知道了。”多芬子爵有些敷衍地说。他转向安格斯等几个,略带歉意地欠身施礼,想要道别的意思。然而刹那间,他的脸色骤变。黑暗中,窜出好几个穿着长披风的身影。看动作,就知道这些可不是之前那个傻b。 经过刚才的一惊一乍,他们一时来不及反应。只看到对方掀起披风,露出里面的皮甲,以及具有坚固骨架的武器。 “弩弓!”安格斯不禁惊呼。他的手伸向多芬子爵,没想到对方也是同一时刻侧身闪躲。两人顿时滚做一团,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只听到林蒂、罗萨发出女人的高昂尖叫。 夺命的箭矢却不是朝向多芬子爵本人的,而是射击那两个已经暴露的护卫。开阔地形,从上而下的视野,他们根本无从躲闪,几乎同时被命中。其中一个正射中脸颊,箭头入脑,他的身体顿时僵硬,摇晃了几下就扑倒在地。另一个则被射穿了腹部,捂着肚子大声惨叫。 菲恩惊惧地看着台阶上翻滚的子爵。刚想跑过去救援,背后一凉,也被弩箭给射中了。暴露了的他,当然成为刺客最优先要解决的对象。钻心的疼痛像是夺去了全身的力气,他双腿慢慢瘫软下来,眼睛却依旧盯着多芬子爵的方向。 “菲恩!”刚爬起身的多芬子爵看得目眦欲裂。 此时,周围的旁观者们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像是炸了窝的老鼠,大声尖叫怒吼,慌乱地四处奔逃。多芬子爵的目光迅速扫视四周,迅速定位了三个黑色披风的刺客。他们手中的武器,令他不由瞳孔收缩。 ——十字弓! 不是打猎用的民间器械,而是正规的军队制式。弩弓弧度,近乎笔直,与弩臂之间形成一个十字的形状,因此得名。它的结构极其坚固,能够承受两重甚至三重的弓弦绷紧时的张力。即便这些刺客所用的是单人的轻型十字弓,也足以在二、三十厄尔的距离内洞穿重装骑士的胸铠。像他这样穿着常服的目标,恐怕整个身体都会被无羽弩矢穿透罢。弩弓的弹道笔直,双方如此短的距离,就是简单训练过的使用者都不虞会脱靶。该死!这些刺客难道是军队的士兵? “快走!”耳边传来安格斯低沉的警告。“弩的转填比较慢,我们绕着十二贤臣的雕塑跑。” 与沉溺于奢侈享受的其他贵族子弟不同,以铁血大帝为榜样的安格斯,从十多岁起就接受传统的军事训练。别看他的外表并不怎么健壮,敏捷和反应力却是远超常人。对于军用武器的弩,更是亲手试用并研究过。 那名被抓住的壮硕男子此时摆脱了压制,神情恍惚地站起身来。不过随后,一支弩箭闪电般将他射穿。这次的袭击来自剧院台阶的下方,显然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干扰目标达成的可能。 这显然是一次准备充分的刺杀。误导的钓饵、复数的人手、有效的武器,还有经验老道的部署。要说仅仅是警告,根本没必要这么麻烦。那就是……要命了! 多芬子爵没有转身逃跑,而是向台阶上跑去。看着方向,是林蒂和罗萨所在的位置。安格斯楞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要是这个潜在的追随者想要将两位女士作为屏障,那可别怪他要翻脸了。 刺客的人数增加到了五人。在解决掉所有潜在威胁后,他们不慌不忙地为弩弓上弦。十字弓的有效射程在六、七十厄尔左右,上弦速度是五到十息熟练。目标根本来不及逃出危险地带。 但这点时间,足够多芬子爵跑到之前几个人谈话的地方。此时林蒂恢复了冷静,正扶着中箭的菲恩,将他背朝上靠在她的腿上。一支弩矢穿透了短发男子的身体,鲜血汩汩地流了一地。 “你想怎么样!”后面追上来的安格斯喘着粗气问。 多芬子爵的面孔,没有刚才的温和,像是挂了一层寒霜似得。“他们不会放过所有知情者的。就算你们几个其实只是第一次和我见面。而且,还有菲恩……。” 安格斯一时气塞。不过短暂思索,他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你还有后手?” 多芬子爵咬着牙,用力抽出脖子里项链的吊坠。“今天我就带了两个护卫,都倒在那里了。” 罗萨被带动着,也没再歇斯底里地狂叫。听到多芬子爵那么多,她不由翻了个白眼——那你还一副英雄救美的样子跑回来。 “没事!闹得这么大,附近的城防军很快就会赶过来。大剧院背后也有贵族的势力,他们的私兵出场会更快。” 可问题是,这里恐怕撑不到那个时间啊——安格斯暗自吐槽。他将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裹在左手当盾牌。右手,则抽出家传的剑。 “那个没什么用。”多芬子爵还有余暇指点安格斯。十字弓啊,不是软弱的猎弓,靠几层布头叠着就能防住。 “我挡不了多久,你快带她们逃!”安格斯气急败坏地叫嚷。不是挡不了多久,是挡不了。前三后二,他至多能接住两支,还要付出左臂被废的代价。不过两个女人加一个生死未卜的重伤员,让多芬子爵一个人怎么带着跑?哎,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段时间里,刺客已经重新装填好箭矢,动作划一地指向仓皇逃窜的人群背景下,被孤立出来的几个人。 ‘嗖!嗖!嗖!’ 安格斯几乎本能地将裹着衣服的左臂挡在面前,做好经受剧烈疼痛的准备。根据武技老师传授的经验,这种身体反应是好事,抽搐的肌肉能够夹住激射的箭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三章. 脱险 预料中的刺痛并没有发生。情况有变!贵族临时转职的战士从手臂后露出敏锐的双眼——刺客射来的弩矢在距离他们一厄尔的位置怪异地停滞在空中,随后,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魔法!”台阶上方的一个刺客骂骂咧咧地蹲下身,另一个从他身后的背囊掏出几支银光闪闪的弩矢。 根据雇主传来的消息,目标这次出行并没有施法者随同。但作为精英刺客,他们还是做好应对的准备。蚀刻了细破魔法阵的矢,价格昂贵,却是对付魔法防御的最佳选择。 安格斯注意到多芬子爵手里的吊坠,散发着迷幻的蓝色光芒。看来,这是他最后的保命招数了。 “这东西能坚持一刻钟左右,但我不知道它能不能顶住劲弩的反复射击。呃,另外,他们似乎早有准备。”多芬子爵注意到刺客们分发和装填异样弩矢的举动。“先生们,哦,还有女士们,我建议我们还是尽快动起来为好!”他的表情淡然,语速却实际上加快了。 安格斯二话不说,俯身将菲恩拽到自己的背上。多芬子爵一手按着安格斯的肩膀,一手拉着林蒂和罗萨的手,几个人缓缓地向大剧场下方走去。下层台阶,高逾四厄尔的大理石台柱和雕像,无疑会成为阻挡弓箭的绝好遮挡。 下方的刺客又射击了一轮。一枚弩矢擦着魔法盾弧形的外壳弹飞出去,射中了一个正在逃跑的商贾打扮的男子。那人大声惨叫着倒了下去。另一支,则在无形的盾面荡起一连串涟漪,幸好最后还是无力地跌到了地上。不过受到干扰的多芬子爵他们,速度也慢了下来。就在这时,上方的破魔矢也准备好了。稍作瞄准,三枚弩矢划出一道道白色光痕,径直射向目标。 安格斯和多芬子爵都知道这些箭有问题,仓促之下却来不及应对。带着残影的矢精准地命中魔法盾。嗡嗡的低鸣中,盾面由三个接触点发生扭曲,不断增大的涟漪相互干扰,扩散到整个半圆的防御面上。随后,晶莹的光点如星辰般洒落。而那枚闪烁的吊坠,刹那间失去了光泽。魔法防御,被消除了。 刺客们呼了口气——从地下黑市买来的魔法矢虽然昂贵,效果却完全值那个价钱。接下来就简单了,再上一轮弩,一、二、三、四、五,一人一下都能扫倒。目标逃不了了。带着得逞的快意,刺客们的手指在弩机上摩擦。在他们看来,那群贵族男女此时就像羔羊般无力。 右侧,略带嘶哑的声音念出一个短暂晦涩的词语。随着这声音,一股巨大的力道猛然向台阶上方的刺客们袭来。经过严酷训练的刺客,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做为指挥者的首领,缩身向一侧翻滚。灼热的风带着剧烈膨胀的风压,撕裂了他的披风。鬓角的毛发仅仅是被擦到,就像是撒了盐的蚰蜒般卷曲萎缩。 巨龙般的炎息,轰在了另一个刺客的后背。并不是不想逃,而是根本没来得及。就仿佛被重锤猛击,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到好几处内脏碎裂了。然而这还不是全部,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掀起。倒霉的家伙在空中张开四肢,像是要抓住些什么。随之而来的爆炸,夺取了他最后的意识。 艳丽的火焰沿着炎息的轨迹一闪而过。在轨迹的末端,膨胀成硕大的火球。爆燃的火球不但炸裂了刺客,还将大理石外墙烤的嗞嗞开裂。 人群的惊呼中,刺客首领将目光投向台阶另一侧的红发女子。作为有十数个显赫成果,且都能全身而退的老手,早在刺杀前他就已经注意到这个穿着异国服饰的女人。在帝国活动的尤克理人都有术士的背景,不过多数情况下他们的目的都是赚钱,而竭力避免介入与己无关的帝国事务。显然,刺客首领之前的判断出现了偏差。即便如此,也没能让接受契约的刺客们放弃目标。在首领简短的手势指挥下,他们快速做了调整。 台阶下方的两名刺客将弩弓指向正在准备第二个法术的女人。两枚弩矢,前后间隔不到一秒,射向搅局者的方向。面对施法者,最好的应对就是尽快发动攻击。就算不能造成伤害,也能打乱对方的施法节奏。 红发女人面对激射而来闪烁恶意寒光的矢尖,连眉毛都没有抖动一下。她的身后,一名带着铜面具的男子的身影骤然晃动,下一瞬便出现在她的面前。两支箭矢恰好正中他的胸口,没注意到他诡异身影的恐怕还以为是被推出来挡箭的呢。精钢的箭头轻松穿透侍从的外袍,却在里层撞上坚韧的内甲。即便如此,劲弩的力道还是将他向后推去。他没有退后卸力,而是双脚踏地,顽固地站在原地。随着一声闷哼,两枚弩矢终究无力地跌到了地上。 红发女子的手上,火焰的元素不断地浮现。她的手指在艳红的火焰中转动,将它们凝结成箭羽的形状。塑性完成的一刻,她将火焰箭向下投去,速度快于三重弦重弩的发射。被瞄准的刺客来不及躲闪,急迫之下用手里的弩弓去抵挡。火箭命中弩臂,瞬时炸裂成十数片碎片。剧烈压缩的火元素快意地啸叫着,点燃任何遇到的东西。弩弓、矢袋、皮甲、黑袍,有一团碎片在刺客恐慌到狰狞的面孔上炸开,甚至点着了他的皮肤,并顺着毛发蔓延到整个脑袋。全身着火的刺客凄厉地惨叫,毫无目的地在台阶上狂奔,火苗顺着他挥舞双手不断飞向上空。 女术士! 刺客首领露出惊异的表情。这个尤克理人使用了两个不同的魔法,显然不是借助功能单一的魔导器,而是自身血脉的力量。她作为术士的实力,从举手间就让刺客团折损两人战力减半就足以证明。打,是打不过的。然而就此撤退,先不说是否能在一名火系攻击性术士面前全身而退,就是背后的雇主也绝对放不过他们。一咬牙,他向身边的同伙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继续攻击,自己展开身法向女术士的方向冲去。 红发女术士配属的护卫迎上了突击而来的刺客首领。出于避嫌的考虑,一般的尤克理人在帝国的城市并不配备刀剑等武器。今天又是陪女主人看戏剧,更不可能全副武装。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充当盾牌。 刺客首领的身法很快,几乎堪比尤克理护卫刚才的闪现。踏足之处弥散的沙尘,透露出魔导器的作用。他的鞋子附着有加速术的效果,本来是刺杀成功后撤离用的,不得不在此时被激活了。短短的距离,就加速到迅如奔马的气势。一靠近那名尤克理护卫,手里的弩弓便狠狠砸向对方的脑袋。 戴面具的护卫双臂交叉,架住了袭来的弩弓。弩臂在剧烈的撞击下断裂,精细的零件四散纷飞。 刺客首领的眼中寒光一闪。臂甲?不,就是铁甲也承受不住镶钢弩臂的猛砸。恐怕还有强化防御的魔法,树皮术、或是岩化术。对方既然有尤克理女术士,想必眼前这个就是著名的尤克理魔武士了。不过别以为施特拉森的刺客对付不了你们!一柄袖刃便从刺客的左手腕部弹出,刃尖带着冰冷的寒光,毒蛇出洞般刺出。 魔武士虽然看不到下方的动作,却敏锐地感知到对方的企图。他的左手一把抓住断折的弩臂,右手握拳向下侧击。在利刃入腹前,拳头的指节撞上剑面,发出清亮的金属敲击声。袖刃随之断裂,精钢竟然敌不过血肉之躯。 这些尤克理果然是疯子,骨头里都灌了铁吗?刺客首领乍舌之余,身形向后略退。魔武士得势不饶人,挥动双臂发起反击。却不料,对方乍退复返,右手腕部对着魔武士喷出一团绿色雾气。毒气的话,魔武士被改造过的身体有很强的抵抗力。因此魔武士没有躲避,双拳突入雾气向前直击。招数未得逞,刺客首领的胸口被重拳击中,肋骨都不知断了几根。吐着血向后摔倒。 魔武士正要乘胜追击,眼前骤然一黑失去了视觉。原来,那团绿雾并不是毒气,而是一种身体强化剂。经过训练的刺客,能通过皮肤、双眼吸收雾化的制剂,短时间内产生远视能力。早先,刺客首领就是用这个功能确定多芬子爵身边的守卫力量,从而做出行动决定的。但对于像魔武士那样第一次接触这种雾气的人来说,由于身体无法快速适应,反而会出现暂时失去视觉的状况。 即使失去了视觉,魔武士也没有放弃自己的职责。凭着超出常人的听力,他立刻察觉到本该被击倒的刺客正迅速地从他左侧经过。他大吼一声,张开双臂向那里扑去。双手接触了什么,不对,不是人体,而是一块厚厚的毛织物。 刺客首领忍住胸口的剧痛,用脱下的黑袍制造偷袭的动静,将目不能视的魔武士引向错误的方向。自己则从另一侧钻了过去。 就在察觉尤克理女术士的卷入后的十几秒内,他就做了这个计划。要是普通的刺客,恐怕早就放弃希望狼狈逃窜了罢。只有像他这样的精英刺客,才如此胆略和谋略完美组合的决断。 绕过魔武士,眼前就是容貌艳丽的红发女术士。她的嘴角带着蔑视,甚至有些怜悯的冷笑,是没有把他这个毫无血脉力量,完全靠魔法物品支撑的刺客放在眼里罢。要是身体完好无损的话,一定要让她和那个魔武士一样,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代价。可惜,他现在也是强弩之末的状态,还受了致命的重创。是的,魔武士的双拳不但砸断了他的肋骨,还扯裂了他的肺。此时血液正不断涌入肺部,让他越来越难以吸入空气。没救了——这趟交易,……亏了! 看着虽然努力,实际上不过螳臂挡车的刺客,斯黛拉-冈萨洛-卢塞洛(slgalr)觉得有些无聊。 今天的援助,可以说完全是出于偶然起意。撒加塔伊诺自以为是千年帝国,文明之光,实则是一群只知道蛮力的未开化蛮人和他们的后代凑成的联盟。制度上大而无当,政治上浅薄简陋,经济上涸泽而渔。甚至他们的皇帝说的话,没出敏塔-阿玛多瑞斯就会被人公开质疑。你让任何一个尤克理人说一句克拉斯术士团的坏话试试,他的尸体第二天没有像条咸鱼似得吊在港口外刑架上,他的妻子孩子没有成为魔法实验的材料,那一定是因为他是某位‘手指’的纯血后裔,他说得话也可以被理解为某种政治动向的前瞻性试探。 就拿眼前这场闹剧来说罢。在尤克理国也不是没有通过物质手段彻底抹除对手的存在来达到政治目的,但从来不会做的如此……拙略丑陋。 首先,目标的选择就有问题。撒加塔伊诺皇室和巴拉其贱民的混血儿,虽然近来混的风生水起的,不过受限于其血统身份,注定其政治潜力实则颇为有限——要不是尤克理商会的某个高层要刻意巴结,她都不会同意将那只罕见的诺德斯猫送出去做礼物。对这么一个人动用暗杀这种可能存在巨大副作用的最终解决方案,弊大于利。 其次,政治性质的暗杀最忌讳牵扯到其他势力。在混血的多芬子爵身边,至少有一个实权大臣的女儿。另外一对相貌就能看出具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中,女的在紧急状况下表现出冷静的性格。有些冲动的年轻男性,使用的是帝国贵族圈子花哨的刺剑武技。他左手腕卷起的披风,则带着哈尔姆希卡德剑盾术的风格。想必两个人也有一定的背景。除非暗杀的主谋位高权重到毫无顾忌,否则一下子招惹到三个仇敌,实为不智。 还有就是暗杀的实施者了。 用的虽然是军械,手法却流露出黑道械斗的风格。换作是卢塞洛家族麾下的刺客大师,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场合,一个人一把毒刃,就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目标。哪里会弄成现在这样,血流满地、垂死哀嚎、狐奔鼠窜的,唯恐别人不能尽早发现吗?或许正是这个原因,造成她最终做出介入此事的决定——与其让如此难看的一次行动在她眼皮底下成功,还不如亲手毁灭它罢。术士,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眼前那个卑微渺的家伙,竟然露出诡异的笑容。难道以为尤克理的术士,是帝国豢养的那些懦弱无能,被人一近身就缺乏自卫能力的所谓宫廷术士?甚至不必用到魔法装备,一个女妖哀嚎就能粉碎他的意志。还在笑!——斯黛拉决定,用她赖以成名的炎龙之息,将他的肉体和精神都烧成灰烬,让他的灵魂到无尽深渊去忏悔他的无知罢。 就在高傲的术士调动魔力之际,卑微的刺客没有乘机攻击(其实他也不可能成功)。他反手将带毒的匕首捅进自己的胸口,还用最后一点力气用力扭动刀柄。看着对方惊异莫名的表情,刺客首领痛苦扭曲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得逞的快意。被刺破的心脏,因为战斗和生的渴望的激烈跳动,变成最后也是最终的抽搐。而在他的体内某个东西感应到寄主的逝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它短暂而辉煌的生命。 血液,被急剧地抽取到刺客首领的腹部,以至于他的皮肤瞬间变得惨白,仿佛停放了好几台的尸体。不过那已不是在他自身意识的控制之下。另一个生物,将这个躯体和其残余的部分占为己有。它汲取血液的能量,同时不断吞噬寄主的内脏转化为自己的躯体。仅仅数秒内,体积就增长了数百倍。下一刻,它就涨破了死者的肚皮,带着暗红色的血肉残片暴露在空气之中。 女术士龙炎之息看到那个像是放大到脑袋大的水蛭状生物的时候神色立变。正要施放的攻击法术瞬时消散,魔力的反噬让她感到一阵干呕。但凭着强悍的意志力,她仅是深吸了口气就开始编制新的魔法。而在同一时刻,那个生物因为接触空气而渐渐变成青绿色。它的身体再次膨胀,绷紧的皮肤勾勒出体内密密麻麻绿豆大的肿块。显然,它也在酝酿下一轮的异变。 双方在比试应变的速度,女术士在最后关头终于超越对手,为自己加上了一层火焰之盾。下一刻,巨型水蛭像是被充气涨破的猪尿囊,剧烈的爆炸开来。绿色的体液溅射到大理石台阶上,顿时腐蚀出一个个大大的凹坑。而打在火盾上的,瞬间就被化作一团发出浓烈臭气的蒸汽。而那些绿豆般的虫卵射出得更远。刚转过身来的魔武士,刹那间身上就粘了十几颗。这些卵在绿色的腐蚀性液体中如鱼得水,扭动着向新寄主的体内钻去。魔武士的外袍和内甲,都挡不住它们的入侵。仔细看,圆形身体上竟然长着可以划动的细纤毛,甚至还有一张却有力的利嘴。 “炎盾。”魔武士念了咒语,激活内甲上附加的魔法。与女术士的魔法类似的效果,将这些恶毒的虫卵烤成一个个焦黑的烤豆。“女主人,你没事罢。”在清理自身后,他关切地询问女术士。 斯黛拉冷哼一声。环绕自身的火焰盾缓缓扩张,逐个消除附近的尸虫卵,直到再感受不到一个幼体的生命脉动才停下魔法。她视若无物地走过魔武士身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太令我失望了,两次。” 魔武士在初冬的寒风中颤抖了一下,随即又挺直了身躯。是的,他失败了,失去了对女主人的价值。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必须完成保卫的任务。只有回到据点,他才能履行自己的誓言。 尤克理女术士惊讶地发现,在刺客首领缠住她的这段时间里,剩下的两名刺客竟然没能杀掉多芬子爵和他的同伴。人性都是趋安避祸的,刺客首领或许称得上是死士,可惜他的手下却不是。上方台阶的两名刺客至少还用弩箭尝试着攻击了一次,却被使用哈尔姆希卡德古刀盾术的男贵族用手臂挡住了。当然,对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整个左臂都耷拉了下来,上面还扎着两支弩矢。待再要上弦的时候,就看到刺客首领被尤克理魔武士当胸一拳打得吐血而飞的场景。他们可不知道刺客首领还有体内埋虫的最后手段,立刻丢下弩弓扭头就逃。下方台阶的刺客更不堪,被女术士的火焰箭点着烧成一团火炬的同伴的惨状,早吓的他两手发颤。主攻的高阶刺客都逃了,他也悄无声息地隐没在灯火影绰的街道中。 宽阔的大剧场台阶上,熊熊燃烧还微弱抽动的篝火映照下,只剩下冷漠的女术士和她的魔武士,以及尤自不敢相信已然脱险的多芬子爵一伙儿人。 “你们还好罢?”安格斯右手托着左臂,脸上带着有些做作的坚毅表情。 林蒂作势要拍他的脑袋,临到头的一刻换成检查他的伤势。那两支弩矢轻松穿过了重叠的布料,还刺穿了手臂。不过也正因此,三棱的矢尖没有造成太大的破坏。还因为伤口处的皮肤和肌肉抽紧,血也没有流出多少。只要两头剪断露出的部分,就能取出体内的箭杆。至于是否伤筋动骨,就不是现场能诊断的了。“有必要这么拼命吗。”她心有余悸地抱怨道。 安格斯讪讪想要解释,多芬子爵此时却不识趣地凑了过来。“这里不宜久留,而且……我的朋友也急需救治。” 他所说的朋友,当然不止是安格斯,更包括菲恩。同样是替他挡了箭,这位容貌俊美却身材单薄的随从,受的伤要重得多。菲恩还保持了些许意识,低声嘀咕了一个名字。多芬子爵俯身听了,才知道是之前腹部中箭的护卫之一。不过此时安格斯已过去查看,却发现对方疼痛加大量流血,已经死去多时了。无奈之下,他只得用右手闭上对方圆睁的双眼,向多芬子爵那里摇了摇头。 轻柔矫健的脚步声渐渐走近。 “炎龙之息?”多芬子爵抱着菲恩,背对着来者问。 “千塔之城迪拉尔(dil)卢塞洛家族的斯黛拉。”女术士平淡地回答,带着南方的口音。“炎龙之息,是我的老师赐予我的冠名。” 多芬子爵将菲恩交回给两位女士,自己站了起来。女术士注意到他的身高比自己至少高了一头,俊美的面孔上,棕色的双眼流露着冰冷的寒意。“非常感谢你的及时援助,我欠了你一个不的人情。” “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 这次换对方提问了。两人虽然从未见面,却似乎极为熟捻。连接两人的仅仅是那只诺德斯猫,而其中的利益纠葛则隐藏在充当宠物的温馨礼物之下。从阶级地位而言,是北方贵族血统与南方商业财富的相互勾结;从家国天下出发,是君权封建体系与共和竞争体系的相互提防。 “是的。”多芬子爵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极不愿意和这个女术士打交道,不,这种不情愿应该要扩展到所有尤克理人。他们是商人,是以财富和魔法实力判定个人价值的唯强权派,是擅长乱中牟利的阴谋家。忠诚、爱情、信义,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一种交易的筹码。即便是帝国的武力和领主的权势,也被他们用金钱来衡量。与这样的人交往,就要准备着随时付出自己预料之外的代价。 感觉到多芬子爵隐约的提防,斯黛拉也表现出冷淡而不失礼的态度。“很高兴能帮上忙。不过这个选择仅仅是出于我本人意愿,与你的身份地位或是掌握的权力毫无无关。如果是担心报酬的问题,那我申明——刚才的那点助力无足挂齿,也无需任何回报。” 多芬子爵对女术士的话感到些许意外。什么时候尤克理人转了性子,不讲等价交换了? 斯黛拉指了指多芬子爵胸口项链的吊坠。“白银纪的遗物吗?”除了那几名刺客,这个魔导器也是吸引她的原因之一。 哈?多芬子爵楞了一下。白银纪?不知道啊。 看到他是这样的表情,斯黛拉越发不耐烦了。“对尔等来说,古代智者的作品不过是件玩物而已吗?愚蠢。”她随手丢下一个拇指大的瓶,随即转身就走。她那名轻松打赢了刺客首领的魔武士,也紧随其后离开了。 怪人!多芬子爵越发看不透这个女人。要说她有意交好与他罢,看刚才的交谈和态度又不像。可要是没这个意思,她又怎么毫无顾忌地介入这次的事件呢?真不像是尤克理人啊。 对了,她留下的东西。多芬子爵打开厚壁水晶瓶上的木塞,一股沁人的气息扑鼻而来。他的心意一动,在掌心倒了一滴,用舌头舔了舔——果然,上佳的治疗药剂。也顾不得细察,他便将整瓶液体倒在菲恩的嘴里,林蒂和罗萨都对他侧目而视。 半昏迷的菲恩本能地吞咽下那甘露般的液体,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苍白的脸上便开始有了血色,就连背上被射中的伤口也停止了流血,边缘甚至结出一些油皮,呈现愈合的征兆。多芬子爵不由松了口气。这效果,堪比皇家炼金师的特供啊!要不是担心菲恩流血过多而昏迷,或许拔出弩矢再喝疗效更佳。 安格斯也看到这情况,虽然刚才装出一副硬汉的样子,此时也不由凑了过来。多芬子爵看看空了的水晶瓶,只得抱歉地摇了摇头。安格斯还不死心,拿了瓶子倒过来对着嘴巴晃动。林蒂没好气抢过瓶子,顺手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如此作怪,看来那点伤势对他影响不大。早知道就不那么担心他了。 此时,街道上传来整齐的跑动声,南城区的守备兵终于出现了。而刚才四散的贵族也招来了护卫和私兵,人多势众地赶回来找场子。到了这时,多芬子爵终于确定自己安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四章. 搅动 帝国历八5年1月16日的刺杀事件,在当时的贵族圈也算是不大不一件轶事。如果不是事件中的几个当事人,在此后的十数年间都成长为赫赫有名的人物,所谓‘大剧场的莽动’或许只会是几位绅士淑女日记中的一个注脚。 皇帝的庶长子,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克里斯坦森,嗯,是个生活‘丰富多彩’的人物。对于他成为刺杀的主要目标,几乎没几个人感到意外。 这位没有继承权的皇子,从就显露出吸引异性的能力。即便是已故的、出了名善嫉的赫丝特皇后,也为其容貌所诱惑,某段时间里主动承担了他的保护人的角色。皇室族谱只记录年满十周岁成员的名字,这个不成文的规则揭示了皇帝妻妾及其子嗣之间倾轧之激烈。可以说,若不是皇宫中若干贵妇、女侍对马克西米利安的些许善意,幼年丧母又毫无母族势力的他,应该是根本活不过十岁。还有传言说非但女性,就连经常出入宫廷的一些男性权臣,也曾为这位俊美的无冕王子所倾倒。 所谓成亦风流败亦风流。吸引异性的天赋保护了幼年的皇子,却也造就了他成年后荒诞不羁的声名。若非如此,他或许会在皇帝陛下的庇护下成长治世之良臣,而不是……成为被千万人诅咒的叛逆。 初登上帝国权力舞台的马克西米利安,因其招蜂引蝶的本性,一时间成为上流社会的贵族家庭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他之所以称为祸害,倒不是说像某些性格扭曲的贵族,喜欢通过残害对方来获得快-感,而是这位混血儿似乎陷于信奉至高神而遵从用情专一的母亲和信仰龙神而恩泽广播的父亲,这两位的性格之间不断摇摆。具体来说,就是在某段时间里他只会钟情于一位女性,但在过了这段热恋期后他又会很快厌倦,毫不怜惜、冷酷无情地抛弃对方。这使得他对与其交往的女性而言,不啻一副甜蜜的毒药。即便如此,一些身份高贵的女子,也包括有夫之妇,飞蛾扑火般卷入马克西米利安的爱情游戏,身在其中而乐此不彼。加上每个世代都少不了的,看中了他的地位、财富的逐臭之徒,不断地将一些地位低贱、性格轻浮的女人送到他的身边。 不羁的生活,所付出的代价就是那些被抛弃的怨妇的仇恨。几乎每个人都预言过迟早有一天会出事。果然,这次真的出事了。出动了五名精英刺客,使用的还是军械劲弩,这得是多大的仇怨啊! 上到高级沙龙,下到街头酒肆,各种传言纷飞。有说是多芬子爵玷污了某个血统高贵的家族,与其中复数位还隔着代的女性发生超友谊的关系,因此才结下了血仇。有说是多名遭多芬子爵始乱终弃的女子,包括高贵的伯爵夫人、威武的女军官、豪富商贾家的女儿、长袖飞舞的女艺术家,联合起来设了这个局。而助他脱险的,竟然是一位权臣之女,以及美艳与恐怖与一身的某位尤克理紫袍女术士。单是这些话题,就足够敏塔-阿玛多瑞斯人口沫四溅地谈论上好几天的了。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真正应该最关心此事的某位,反而表现得莫不在意,仿佛从未听说一般。 谁?皇帝啊! 不管马克西米利安有多罪大恶极,有多罪有应得,他总是被皇帝承认了的血裔后代。谋杀皇族,即使是私生子,无疑也是直接挑战帝国统治权威的极恶行径,必须上升到谋逆的高度加以对待。即使是对帝国官僚体系来说——今天你能对皇帝的儿子下手,明天说不定就要打贵族议员、政府官员的主意了——不行,必须加以严惩以为警戒。而承担此义不容辞的责任的,当然是负责整个帝国治安的警务总监了。 当下的警务总监毕维斯-冯-姆格楞(bvisvgl)伯爵,是一位军人气质浓厚的老人。55岁的他身材矮而壮实,曾担任龙牙骑士团的副团长。年轻时就深得当时还是皇太子的皇帝陛下的信任,在皇帝登基后不久就弃军从政,加入了帝国警务系统。时至今日,他管辖着以皇帝之名巡察全国的上千名治安官,并直接掌控有一支两百人编制的特殊部队,负责镇压、刑罚和惩治不法之徒。更有数以万计的流氓、暴徒,从他所编制以告密为手段的情报系统中得益。而整个敏塔-阿玛多瑞斯的社会治安,则属于这位警务总监的直接责任范畴。 无论于公于私,姆格楞伯爵都有必要与皇帝陛下沟通一下。于是,在事件次日的下午,这位警务总监阁下诚惶诚恐地赶赴敏塔岛的皇宫,在宫廷贵族们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请求陛下的觐见。在他进入后,宫廷侍从们便关上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外界可能听到的皇帝的雷霆震怒。 这些依附于皇室的贵族炫耀他们在宫廷内的所闻所见,整日做一些浅薄的揣摩、臆测来显示与皇帝、权臣、领主的亲近。事实上,他们根本不了解帝国政府的运作模式。警务总监,听着像是监狱的狱长或是治安官的首领之类不怎么高尚的吏官,实际上却是帝国政坛上权力巨大且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姆格楞伯爵也没在觐见室遭到皇帝的叱责,甚至,皇帝本人根本就不在觐见室。 相比于第一玛威堡皇朝,也就筑城帝朱利叶斯-威廉姆-克里斯坦森(juliilhlkrisias)起就开始建设的,带有凝重厚实的北方风格(这个北方同时包括哈尔姆希卡德和海斯勒姆)的麋鹿宫,现任皇帝威廉姆十四世更喜欢皇宫南侧的萨萝丝(shals)宫。这座斯托珀多s皇朝时期奠基的宫殿,到了这个时代已经形成一大片建筑群的综合体。 在宫廷内侍的引导下,姆格楞伯爵穿过内部的隐秘走道,前往真正的会面地点。他们时而走在两堵高墙之间,上方仅一线天空可见,时而深入地下,只依靠两壁的魔法晶石照明,让后半辈子一直与阴谋诡计打交道的警务总监不由生出些怀旧感。这些走道有着悠久的历史。透过以往翻阅过的尚未来得及湮灭的书牍,他似乎能看到权力斗争的失败者被黑袍的武士挟持着从走道拖出,蹒跚步向鲜血未干的刑台;也能看到容貌娇柔实则野心勃勃的贵妇,款款走向至高权力者休憩的卧榻。是的,外表的光鲜玫瑰,需要阴暗腐臭肥料的滋润,哪个朝代都是如此。而他的职责,就是确保这肥料被彻底沤熟,不要烧到那些娇嫩的树根。 穿过两栋建筑间狭窄的走廊,眼前终于一片豁朗。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头顶清澈的玻璃,照在葱郁的花草上。盛开的鲜花,累累的果实,还有奇形异状来自异国的植物,令人有种步入梦境的迷幻。透过表征,营造如此宏大的一座温室,仅仅是支撑的钢铁和双臂张开那么宽的晶化玻璃,所花费的金钱就足够养活整座敏塔-阿玛多瑞斯的炼金师。而运营它所需的魔法装置,需要动用帝王之盾至少一位二阶的术士大师及其弟子,那就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了。 不过这些并没能夺走警务总监意识。他迅速将注意力集中到花草间悠闲地修剪花枝的人影。 “毕维斯,你来得比我预料的要晚啊!” 警务总监站得笔直,毕恭毕敬地向皇帝躬身施礼。 “让您久等了。这件事比我最初预料地要复杂,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 “哦?”皇帝转过身来。虽然好奇的语气,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变化。将手中的镶金错银的花剪交予男侍,又将剪下的一支含苞欲放的玫瑰插入身材姣好的女仆怀中的花瓶,他这才面对如期而来的大臣。“给我说说。” 若是某位不经事的年轻人,此时一定性急地向皇帝表功,或至少辩白几句,表达一下自己的苦劳。而毕维斯-冯-姆格楞却依旧低着头,等待皇帝给予继续汇报的许可。那声‘哦’,可能是认可,可能是赞赏,但也可能并不代表任何东西。与皇帝相处了大半辈子的警务总监,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上犯错。 皇帝的内侍端来两把椅子和茶桌,女仆将花瓶放在茶座上,又送了茶壶和茶杯。皇帝向自己的亲信挥了挥手,示意他在对面的椅子坐下。姆格楞伯爵再次施礼,然后像军人一样端坐下来。男侍从用加热到稍高于体温,并喷了香水的毛巾,仔细地擦拭皇帝摊开的双手。他们也给伯爵送了热巾,但他微微摆手拒绝了。干完这些,所有仆人便倒退着离开,将整座花房留给了皇帝和他的大臣。一时间,只剩下大理石莲花池喷吐温水的汩汩声。 警务总监直视着自己的主上和挚友。 威廉姆-弗朗茨-克里斯坦森(ilhl-fra-krisias),第十四个使用奠基帝威廉姆这个名字的皇帝。后世被称为黠智帝的帝国统治者,哈姆斯堡-卡罗黎昂arlia-haburg谱系的皇帝,今年57岁。他有一张家族遗传的长圆形脸,一头雪白的头发经过精心打理,从发际线伏贴的向后伸展,在背后挽成一个发髻。他的脸上,高耸的鼻梁,深邃的眼眶,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薄薄的嘴唇大部分时间都紧抿着,脸上似乎永远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接着说。”皇帝在高背椅子上坐下。 “出动了五名刺客,都是专职暗杀者,包括一名精英刺客。目标明确,就是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子爵。” “这就奇怪了!”皇帝的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什么时候起,马克西米利安变得这么招人恨了?” “我觉得,您给了多芬子爵太多的责任,他有些负担不起了。”对分了他权力的马克西米利安,警务总监总有那么点抱怨——不至于到仇恨,也绝不是嫉妒。 皇帝毫不在意地回应道:“他不是好好的,一点油皮都没有擦破嘛。” “除了刺客外,死了三个,包括一个贵族。”敏塔-阿玛多瑞斯发生的刑事案件,都会影响到警务总监的声誉。 皇帝用手指敲了下桌面,示意警务总监转入正题。于是,警务总监简单介绍了一下最初攻击多芬子爵的男人的背景。无过于母亲与子爵有染,消息泄露,做儿子的被人嘲笑,甚至因为与人斗殴而丢了好不容易求得的职位,因果线清晰的动机。 “一个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傻瓜而已。”皇帝轻松地下了结论。“他该受什么惩罚?” “作为袭击皇室的首凶,他即使已死也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按律,尸身处斩首之刑。家族内直系亲属,全部流放北境。” “让他背下所有的罪名?”皇帝轻笑道:“这桩事的幕后黑手,竟然让你这个皇家之狼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姆格楞伯爵微微欠身。“不是不敢动,而是不宜动。”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又问:“挑唆那个傻瓜的是谁?” 警务总监报了个名字。 “皇室的外廷贵族?”皇帝有点怀疑是自己的亲信给自己的宠臣刻意上眼药。说来也是,这位冷酷刻板的老朋友骨子里还保留着些许的躁脾气罢。毕竟,一直遭到那些丑一样的角色在背后嘲讽诟詈,是个人都会被激怒的。 “是的。至高无上的您对多芬子爵的只是亲情,而其他人却未必如此理解。在他们看来,多芬不但分了您的宠信,还窃取了不少本该属于他们的好处。”警务总监就事论事地语调分析道,但在最后,他补充了一句。“当然,表面上的……是如此。” 外廷贵族,其实就是一群可悲又可怜的无地贵族。 由于多次转封,由于天灾人祸,封地的收入再无法支撑相应爵位的责任和开销,这些贵族就会彻底放弃领地,将自家依附于皇室,或者地方上有权势的公爵。他们提供着从阿谀奉承、陪同游猎,到充当耳目、挑拨是非之类的伴同服务,获取‘微薄的施舍’勉强度日——贵族的勉强与贫民的食不果腹可是两码事。所谓的无地贵族,正是由此而来。 领主,贵族,竟然还会堕落到这种境地? 例如安格斯的后母福洛伦丝-楚-帕兰加(flruaga),她的父亲帕兰加伯爵因为过份压榨,以至于地方上的低阶贵族和平民联合到一起发动起义,将其全家逐出领地。原则上说,帕兰加地方上的如此行径,不能与贵族私战相提并论,实质等同反叛。但如今也早就不是帝国初肇,皇帝作为至高领主的威信压服诸侯的时代。驱逐伯爵的帕兰加贵族主动投靠到帝国南方的一些大领主门下,就连皇帝和帝国议会都不得不默认了其中的利益转移。除非帕兰加伯爵带着兵打回去,压服领地的下级贵族,杀死所有还有反叛意图的平民,否则他们家就会成为无地贵族。 无地贵族的生活,虽然在帝国当权者看来令人鄙视。但另一方面,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个体,除了无聊时候能帮着取乐助兴,还可以充当皇帝和大领主的管家、代理、官吏,替他们打理庞大的家业。而始终保持在权贵们的视线内,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皇帝公爵的赏识,被赐予实权的官位,也为不甘心落魄的贵族家族成员提供了光耀门楣的可能。当然,彻底抛弃节操,将女眷嫁给权贵当续弦、嫔妾,也不失是摆脱困境的间接途径。由此,数百年来落魄者和当权者之间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关系。甚至在皇廷,形成了外廷贵族这样的上不上下不下的群体。 警务总监所说的,又是这个群体中沉淀下来的,最卑微丑陋的那批人。他们既没有才能又拉不下脸面,只能靠寅吃牟粮、借贷而欠钱不还度日。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最大限度地夸大血统的重要性,以及贬低那些位高权重的佞幸。即使可能招致可怕的报复,他们也往往会在恐惧中依旧乐此不彼,因为这是维系他们的存在价值的唯一手段了。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或许是不幸成了他们新的攻击对象。 “表面上……,也就是说,实际并非如此了。”皇帝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壶的底座附有魔法阵,激活了持续加热效果。茶杯中褐色的液体,散发这袅袅的茶香和奶味。 警务总监长吁了口气。“这只是用来糊弄那些见识浅薄的愚民的。幕后的指使者,甚至不屑于在我们面前隐藏真正的面目。” “哈尔姆希卡德(halsikad)帮?”皇帝毫不意外地提出了一个名字。说着,他亲手给对方倒了一杯茶,警务总监抚胸施礼。以他们两者数十年的关系,也没必要诚惶诚恐地表示感谢。 “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如此肆无忌惮?” 哈尔姆希卡德,是皇室崛起之地,帝国的首善之省,却也是一股让历代皇帝最为忌惮的势力盘踞的所在。哈尔姆希卡德帮,狭义上说,是帝国贵族组成的上议院中,以封地主要在西北沿海哈尔姆希卡德省的领主们构成的,实力和影响力最强的一股势力;广义上说,则是铁血大帝弗雷德里希-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在征服雷瓦布之后所分封的帝国元勋家族,及其数百年来姻亲关系组成的松散联盟。 这个群体多强呢? 远在奠基帝威廉姆-玛威堡-冯-克里斯坦森之前的时代,为了扩张玛威堡系的影响,克里斯坦森家族不断与哈尔姆希卡德的地方权贵联姻,进而成为整个地区实力最强、号召力最大的一方势力。也正是依靠这些姻亲的支持,玛威堡的克里斯坦森先是成为公王,开启了对周边人类社区的征服战。又因为征战,与原本高高在上的雷瓦布(rvabl)为了北方霸权展开对峙。哈尔姆希卡德的物资、人口,不断投入一个家族几代伟人的事业,以一地之力硬生生支撑了入侵希努利亚(sivliai)、慑服施特拉森(salsu),乃至最后打垮海斯勒姆hassl的雷瓦布,连绵近百年的战争。不夸张地说,撒加塔伊诺帝国就是玛威堡为首的哈尔姆希卡德人,在诸人类社区的征服而建立起的帝国。 在帝国时代,铁血帝弗雷德里希-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起的诸多皇帝,为了酬谢哈尔姆希卡德的支持者们,赐予了高官厚爵以及大片领地,不惜以皇女公主下嫁。这些统治者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这么做的隐患。弗雷德里希皇帝甚至故意不将帝都设置在玛威堡或哈尔姆希卡德的任何一个城市,而是不辞辛劳地带着他的宫廷巡走诸省。继承他的遗志的朱利叶斯一世,在远离皇室家族传统支持者的施特拉森建造玛威堡皇朝的都城。 他们的担心,在不到百年的时间里就被验证了。 皇权强势的时候,既得利益者只会对将他们提举到众人之上的统治者感恩颂德。然而当宝座换上了一位出生在宫廷,娇生惯养于阴柔女性之手的皇帝,军政乃至地方上都掌控了大量实权的元勋势力,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争权夺利,弱肉强食,相互纠结,各种恶行从私底下浮到了明面。在发现本该是最强大的领主,最公正的仲裁者,也就是坐在敏塔岛皇宫宝座上的那个帝王,所谓的惩罚流于口头难以化为实际后,一切都改变了。这些帝国的共同创建者在变本加厉地谋取自身利益,并在政治上正式结盟共同对抗原本高高在上的皇权。 更糟糕的是,几代繁衍人数众多的皇族自身产生了分裂,给这个刚刚形成的势力创造了壮大的机会。那些初期就与皇室联姻的家族,更是从中找到觊觎皇位的理由。结果就是……玛威堡系之后,十数个皇族的兴起和衰落。皇权,成为可以交易,可以买卖的东西。从第一个非玛威堡直系的卡罗黎昂皇朝起,新老皇朝的更迭都离不开哈尔姆希卡德帮势力的参与。 如果说哈尔姆希卡德帮,简称hk,就此成为帝国的幕后掌控者,那还为时太早。 问题在于,无论哪个皇朝,即便本身就是从哈尔姆希卡德帮中成功晋级的皇族,任何一位皇帝,都绝不会允许自己及子孙后代的头上,悬着一把不满意就随时会落下来的剑。打压、分化,是每一个合格的皇帝的政治正确性。由此,哈尔姆希卡德帮本身,也像皇族一样,陷入不断上升,达到顶峰,然后衰落,直到新的一代重新崛起的反复循环中。皇家和哈尔姆希卡德帮,数百年来就是这种相爱相杀的复杂关系,也似乎会一直持续到帝国的末日。 时至今日,哈尔姆希卡德帮已成为帝国躯体上毒瘤一般的存在。不挖了它,皇帝寝食难安;挖了它,帝国会动荡,皇位也可能不保。这迫使威廉姆十四世在今年做了一件事,这件事虽然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哈尔姆希卡德的势力,如今看来却也引发了不少后遗症。 “托斯莫(s)……玫瑰战争。”威廉姆皇帝低笑道。 马克西米利安还真是玩世不恭啊,给这场闹剧起了这么个名字。皇帝心里不由有些得意。在他祖父的时代,领主们敢在公开场合明目张胆地谈论皇位的更替。在他的叔父,在他的哥哥当皇帝的时代,上议院的贵族经常侵占皇室领地,偷走抢走本属于皇帝的财富。而对于他,威廉姆十四世皇帝,即便是目中无人的哈尔姆希卡德帮,即便是在他主动出击侵犯领主贵族利益的情况下,他们报复的黑手也只敢落在他的私生子头上。与哈姆斯堡-卡罗黎昂皇朝初期他们那些专横跋扈、任意妄为的祖先相比,这一代简直可以用温顺乖巧来形容了。 警务总监也是忍俊不已。“不得不承认,多芬子爵这次是导演了一出好戏。” 君臣之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两人喝着热饮,说了会儿闲话,皇帝又说:“看来,我们做得还不太够啊。是不是对他们太宽容了,以至于他们觉得可以试着用刺杀我的儿子来试探一下我们的底线?虽然最终结果只是死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卒子,但皇家的颜面毕竟是受损了。” 警务总监深知自己这位朋友、这位君王心中的欲望,也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对权谋的嗜好非但没有削减,反而越发迫切。作为亲信臣子,他不得不努力谏言劝阻。“如果是其他时间,谋刺皇子,的确是能用来大做一番文章。可惜,陛下,托斯莫事件过去了才不到一年,若是再大起株连,不仅仅是哈尔姆希卡德帮会被逼着狗急跳墙,就连上议院其他的贵族派系恐怕都会人人自危了。” 皇帝叹了口气。“我也知道现在不宜再大动,可就是觉得什么都不做太过可惜了。”他向后一仰,靠在椅子的后背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 警务总监不禁腹谤——你什么时候把马克西米利安当过自己的儿子哦。猎犬、棋子、白手套,甚至佞……。表面上,他略显迟疑地说:“还是多芬子爵的话,他就彻底成了众矢之的。考虑到要规避陛下的连带责任,就不得不对其进行一定程度的处置了。这个,对多芬子爵本人未免有些不公。” “流放怎么样?”皇帝莫不在意地问。“解除我对他的庇护,让他带着他的人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三年内不得回来。这个程度的惩罚,应该能让上议院满意了罢。” “这个,得看您想让他做到什么程度了——多芬殿下的复仇……。”警务总监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担忧。 皇帝陛下露出宽仁的笑容。“我当然不会让他动实权的贵族,或是有大领主背景的代理人了。但干掉几个政治掮客,顺便清理一下老城区的老鼠们,我想我们还是能够接受的罢。” 警务总监想了想,终于点头同意了。如果仅仅是这个程度,他只要故意放松对老城区的警备就可以了,不至于会担上太多风险。那些哈尔姆希卡德帮的人都是些飞扬跋扈的疯子。其他的上议院成员不过是与hk帮利益上没谈拢而已,本质上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算他本人已经深深烙刻上了皇帝的印记,但他和他的家族还是属于贵族这个圈子的,能不和这些人冲突就不要面对面的才好。 “打发走了马克西米利安,接着,就是下一个阶段了。”皇帝双眼炯炯地看着警务总监。 警务总监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一时间,透过清澈的玻璃射入的阳光也变得黯淡起来,仿佛天空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他这位君主,更不是省油的灯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五章. 心机 安格斯坐在床沿,心翼翼地拉开左臂上层层的布条。 这已是大剧场的刺杀事件的十天后,林蒂带着鲜血淋漓的他先去了医馆,清洗并包扎了伤口,才一起回家。免不得,惊动了整个府邸,连带着产生了好些流言。有的说安格斯少爷和人争风吃醋,最后大打出手还被人用剑刺伤,不得已才叫来林蒂姐救助。也有的说是林蒂姐被贵族家的纨绔子弟纠缠,安格斯少爷怒而出手,与对方……大打出手。反正贤惠、无辜的都是林蒂,安格斯就是个惹事生非的主。如此一来,倒是没有人把他们两个和震动了整个敏塔-阿玛多瑞斯城的多芬子爵遇刺案关联到一起。至多是仆人们私下嘀咕——帝国境内世风日下,连皇帝的儿子在都会遭袭击,真是缺乏安全感啊。安格斯少爷这次受伤,最好以后能安分守己一些罢。 不知道是尤克理女术士的药剂效果卓著(虽然只喝到了几滴),还是安格斯的身体健壮,才这么几天他的伤口就开始愈合了。当然,敏塔-阿玛多瑞斯城多达上百人的炼金术士所炼制的治疗药在城里到处可以买到,也是原因之一。至于钱,乔鲁姆伯爵家还供得起。刀剑伤,痛不是问题,结痂的时候才真是要命。安格斯感觉那种搔痒感从外皮一直渗透到了肌肉、骨骼,然后随着血液向四周扩散。若不是还保持了最后一点理智,他真想扯开来用力挠几下啊。 “别动!”安格斯没注意到房门悄然打开,林蒂走了进来。顿时被抓了个现行的他,只得乖乖地停下,低着头接受姐姐的训斥。 “多大的人了,这点痒还熬不住。”林蒂可是见多了安格斯养伤时的表现。自从他自己选择了从武的道路,跌打损伤就从没断过。也正是如此,林蒂才知道安格斯是玩真的,而不是一时兴起。 她坐在安格斯身边,亲自给他解开绷带。胳膊上的伤口没有化脓,甚至边缘已经开始结起黑褐色的肉痂,看来不用多久就能痊愈。“算你运气好,两支箭都没伤到筋骨。否则,你这条胳膊可就废了。不过还是会留下不的伤疤,看你以后怎么和你妻子解释。” 安格斯莫不在意地回答:“解释什么?男人的伤疤是英勇的徽章。我找的老婆敬佩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怪罪我。” 林蒂用端过来的瓷盘里的细布拧干了水后心翼翼地擦拭了伤口四周,又把疗伤的药粉涂抹在伤口,再用干净的布条重新裹好。这么一操持,安格斯觉得伤口好受了许多,人也安静下来。 “我说,你看好了?就是……他了?” 林蒂的声音很低,安格斯最初没听清楚,想了想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对,就是他了。”为了避免歧义,特此说明安格斯的意思是他选定了追随的对象——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 为什么呢?是因为危急时刻,马克西米利安没有自顾自逃跑,而是始终与他们和他受伤的部下在一起?是因为马克西米利安手下,不拘一格地招揽了平民、落魄贵族和手工艺匠?是因为他不拘节的性格,诙谐幽默的谈吐,以及由此在身边营造的轻松环境?或许都有一些。但最重要的是,安格斯从马克西米利安身上看到了变革。这种变革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受损的既得利益者不惜用生命的威胁去阻止。 “他的希望……不大。”林蒂委婉地说。 希望——什么希望?马克西米利安登上皇位的希望吗?安格斯苦笑了一下。除非发动一场内战,否则私生子加混血儿登基的可能,与他安格斯本人复辟玛威堡皇朝的可能性一样的……微。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个死寂的时代,任何带来清新的变化都能让安格斯趋之若鹜。 “他要有所成就,就必然不能被局限在敏塔-阿玛多瑞斯。他的未来,在帝国的边地。”林蒂深吸了一口气。这不但是安格斯本人的决定,也是乔鲁姆伯爵家族的决定。这个决定竟然没有通过伯爵本人,反而是由他的女儿和儿子做出,不得不说,他这个家主做得还真是失败啊。“这意味着,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必须离开这个家,离开我。” 安格斯闷声道:“我做好准备了。”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林蒂,他早就想离开这个家,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这个肮脏的大染缸了。 林蒂勉强露出一个笑脸。“这么一来,挡在我们那位后母前面的,可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还有老爸。他虽然贪恋美色,却还没到完全丧失理智的地步。就算为了他自己后半辈子的安逸舒适,也不可能让帕兰加家的人插手我们的家业。”安格斯不屑地冷笑。“再说,凭你一个人,就足以对付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家子了。连自家的领地都保不住,还盯着母亲留给你我的那点财产,帕兰加的伯爵头衔恐怕坚持不到下一代了。” “说别人容易,还是想想你自己罢。”林蒂哼了一声。“你倒是轻松,一走了之,留我一个人头痛那些烦心的事。难道这就是你这个下一任乔鲁姆伯爵的担当?” 安格斯尴尬地挠着自己的胳膊,被林蒂白了一眼打落下来。 两人正在煽情,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隐约听到一个女人趾高气昂地训斥人的声音。实际的管家婆林蒂正要发作,没想到这种骚动渐渐从楼下沿着楼梯上了楼,向他们所在的房间靠近。 嘭!门被用力推开,一个刚到中年的女子带着一伙人闯了进来。 为首的女子,鸭蛋型的脸保养的极为白皙。一双尖细的眼睛,鼻梁高耸,年轻时的美貌隐约可见。一头棕色的长发,用精美的发带束在脑后,几乎可以垂至腰部。剪裁得体的长裙,更是显露出她美好的身材。只可惜高昂的头,紧板的面孔,以及怒气冲冲的表情,却破坏了那种刻意表现出的优雅气质,让人有些不敢接近的感觉。这位,就是安格斯和林蒂名义上母亲,乔鲁姆伯爵的续弦,帕兰加伯爵的二女,福洛伦丝-楚-帕兰加(flruaga)。 “林蒂,你就是这么教导仆人的女主人回来了,他们竟然一个都没有出来迎接,反而自顾自地做‘你安排好的事’。”这位夫人一露脸,就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 刚被赋予林蒂贴身女侍身份的薇薇安,很狗腿地从门口钻了进来,在大姐耳边低声说明情况。原来,乔鲁姆伯爵夫人与她的姐姐逛街回来后,管家带了两个厮出来替两人提东西。没想到她们这次多买了一些沉重的装饰品,以至于要两趟才能搬运完。如此一来,伯爵夫人就找到了发作了借口,顿时将府邸里所有仆役都大骂了一顿。管家辩白了两句,她就把火延烧到被仆人当作真正的女主人的林蒂-芬碧斯-克里斯坦森身上了。 “她这就是故意的,否则怎么会躲在楼上看你的笑话。” 说话的是后进门的,容貌与乔鲁姆伯爵夫人福洛伦丝有些相似,年纪却要大上几岁的女人。帕特-楚-帕兰加(ayuaga),帕兰加伯爵(grafvaga)的大女儿。据说最初是她预订要嫁给乔鲁姆伯爵的,但一个是年纪偏大了些,另一个是相貌颇有不如,到头来反而是妹妹穿上了嫁衣。她直到现在都还未婚,从说话的尖酸刻薄来看,乔鲁姆伯爵没看中或许还要加上性格的缺陷。 乔鲁姆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倒是想过要与丈夫前妻的子女好好相处的。可惜没过多久,年长的姐姐就看透了她这个后母胸大无脑的本性。再加上结婚生子后,她就彻底恢复了帕兰加家族出名的大手大脚,引起掌握家中收支大权的长女的警惕。老夫少妻,还是续弦,早就觉得委屈的伯爵夫人,突然发现自己的开销受到继女的严格管控,高傲贵族的性子顿时爆发了。没想到几次冲突,林蒂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联合安格斯及家中高级仆人一直对‘外’,让乔鲁姆夫人经济独立的企图无法得逞。就连乔鲁姆伯爵,为了家庭的‘长治久安’,或多或少也偏向于懂事的女儿。于是乔鲁姆夫人彻底吃瘪,不得不靠着定额的月钱和丈夫偶尔的补贴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再此重申,贵族的拮据意味着至少积攒几个月才能买得起一件看中的首饰,而乔鲁姆夫人的首饰多半投入了她父亲在沙龙和高档酒馆里的复国大业)。不过如此以来,这两个人就成了死敌。 林蒂还没回应过来,做弟弟的安格斯就怪声怪腔的搭上了话。 “我有点迷糊了,这里是帕兰加伯爵的公馆吗?怎么满是南领贵族的腔 南领贵族——帝国征服后期,基本是在第三、四代皇帝,甚至是五代皇帝后才自愿或被迫加入帝国的领主及地方权贵,因为从龙晚且武力羸弱,被称为南领贵族,有别于帝国肇基时代的北方军事贵族。这个名称,带有懦弱、无能、眼界的贬低含义。帕兰加领地,恰好是南领贵族的一个典型。一个连地方上的农民起义都摆不平的领主,领地军队还有着被一群手持粪叉、笤帚的农妇打得落花流水的战绩,要不被人看低也没任何好的借口理由啊。 还没等两个帕兰加反应过来,安格斯又抢先说了另一番话。 “我记得今天在床上醒过来的时候,还在乔鲁姆伯爵的家里。既然伯爵没有因为缺钱而把这处房产卖掉,作为他的女儿和儿子,安排伯爵的仆人们按部就班地各司其职,难道反而成了一种罪过?”他的坏笑着对帕兰加家的老处女道:“莫非……是帕兰加伯爵起了鸠占鹊巢的心思,想把女婿家的产业划归到自己门下了?” 帕特-楚-帕兰加一时语塞。要说没这心思,帕兰加伯爵本人就算还没来得及想到,他的两个已经在考虑养老问题的女儿也会替他想起来。可惜,乔鲁姆家的家事,不是乔鲁姆伯爵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乔鲁姆夫人前任的一对儿女更有发言权。再者,这样的事要是传出去,绝对会成为敏塔-阿玛多瑞斯人人侧目的一个话题,作为意图侵占的女方家族,恐怕不会是什么正面的形象。贵族圈就是这样,利益要,但面子也是不可或缺,否则就是吃相难看,会招致其他家族的鄙视和冷待的。 你看,帕兰加家的人就是这样,连主动挑衅都会被人抓住把柄。还好,经过多轮战斗的乔鲁姆夫人倒是找到了反击的借口。 “哼!就算你们是女儿和儿子,这里还有我这个伯爵夫人在呢。你们又把我的米卡放在哪里。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们两个说了算。” 即便是续弦,她还是摆出一副主母的面孔,门里门外一旁偷笑的仆人们一时肃然。乔鲁姆夫人得意地扇了扇贵妇圈近来流行的羽毛扇,厉声对跟在后边的管家道:“去,后院自领五鞭子。然后把那两个厮打发到农庄积肥,不把那人得志的面孔整没了,就不要回来。” 老管家在安格斯和林蒂的母亲时代就已经伺候内宅了,而且是在伯爵另娶娇妻后,对前任女主人的后裔最为照顾的一个。打他鞭子,莫过于打两人的脸。至于对付两个厮,那是杀鸡儆猴。甚至人得志,都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 是可忍孰不可忍,安格斯立刻发起反击。 “仆人们愚钝,外边至多笑话我们管教不严。可帕特女士在我们家也住了差不多半年了罢。就算是亲戚,这么长时间未免也有点古怪了。这家里还有我这么一个适龄未婚青年在呢,父亲与帕特女士以前也有过婚约。万一传出些什么瓜田李下的流言,我们做辈的大不了就是丢点面子,帕兰加伯爵家的声誉……着实让人担忧啊。” 帕特-楚-帕兰加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怎么敢,他怎么敢提起她这一辈子最不愿意提起的回忆。无论是反驳还是辩白,此时都显得毫无意义。“你……你这个暴发户女人的崽子。”咒骂,才是一个贵族在此时应有的反应。 林蒂咳嗽一声。“对不起,不过我必须提醒您,您现在所住的房子,正是您所指的那位‘暴发户女儿’的嫁妆之一。为了你我两家不撕破脸面,我希望今后再不要听到任何涉及我母亲的贬语。当然,如果您愿意按照我弟弟的建议回家,或者住到您的妹妹,我们的继母在城内购置的另一套公寓,也不失是解决眼下尴尬局面的一个方法。” 伯爵夫人的姐姐立刻闭上了嘴——另一套公寓?福洛伦丝用于威胁自己的丈夫的‘周期性短暂离家出走’而准备的,只有两套卧室的……狗窝。那还不如帕兰加伯爵的府邸呢,至少这里还有几十个仆人可以使唤。 林蒂又转向后母。“夫人,至于您刚才所提的‘建议’,由于涉及为家族辛劳服务了二十四年的管家和两名勤恳本分的仆人,经过对前因后果的深思熟虑,我非常遗憾地决定——予以驳回。当然,如果您一定要坚持,也可以说服我们的父亲,您的丈夫,从今天起家里每个仆人的薪酬,都由您的个人财产支付。那样就可以换取我不干涉您今后任何处置的权力。” “凭什么!”伯爵夫人象被刀子捅了似得跳了起来。“凭什么服务家里所有人的仆人,要由我自己的钱来付。” 林蒂的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 “因为由三年前开始,帕兰加家的公共资产就不足以支撑多达三十人的仆役队伍了。经我、我弟弟和我父亲,当然,也包括您在内的家族成员的商议米卡弟弟当时还没成年,一致决定暂时用我和我弟弟所属产业的出息,来支付这项日常性的开销。也因此,只有我和我弟弟才拥有对府邸从属仆人进行奖惩处罚的权力。如果您对此有所异议,那么本着等价的原则,您就必须先接手我们现在所承担的义务。” 乔鲁姆夫人沉着脸搜索记忆,好半天才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的她,因为自己威逼利诱,压着继子继女出钱补贴家里而得意万分,却没想到权利和义务是相辅相成的。没钱,还想骑在别人脖子上作威作福,那除非你是皇帝陛下了。哦!对了,除了对那些贱民,皇帝对绝大多数贵族也都没有这个权利。 乔鲁姆夫人和他的姐姐输人不输阵,立刻叫嚣着要购买大批奴隶替换掉家里这帮刁仆。这个,林蒂姐弟就只能‘嘿嘿了’。三十个经过特殊训练,能干家务的奴隶,一次购买的投入至少要三四千塞斯特。伯爵夫人为了凑出这样一笔现钱,恐怕是出售她为数不多的首饰了。而即便她能狠下这个心,一直秉承家和万事兴的原则和稀泥的乔鲁姆伯爵,也会断然出面阻止。在家里面用奴隶你要么是没有历史积累的暴发户,要么就是有特殊爱好的二世祖。一个皇族家庭,就算是虽支系的,用几个身份低贱的奴隶,而不是为家族服务了几代以上,相貌、礼仪都一丝不苟的忠仆来管家,那简直就是自绝于主流社会。 帝国境内的奴隶,多半是战争中的俘虏或因为债务而自买其身的平民,信仰问题、语言问题、习俗问题,都造成这类‘两条腿的大牲畜’基本没有牛、马那么好使唤。要是压迫过甚,或者家里有牵挂的,时不时还要逃走,造成直接财产损失。在敏塔-阿玛多瑞斯,也只有集体劳作的农庄、种植园、矿山等封闭式产业,才会大量蓄用奴隶罢。 见自己对林蒂的威胁没用,连后边围观的仆人们脸上都露出嗤之以鼻地嘲笑,乔鲁姆夫人顿时火冒三丈。不过她还算明智,将攻击目标转移到威信比不过他姐姐的安格斯身上。 “什么样的血统,就有什么样的后代。看看你,满身的血腥和暴虐,还像是个贵族子弟吗?还像是伯爵家的继承人吗?我和你父亲都为你的表现感到羞愧。” 安格斯满不在意地回答:“血腥?暴虐?帝国的贵族就是靠了这个打败了北方霸主雷瓦布,建立起偌大的撒加塔伊诺帝国。要不是因为畏惧这些,南方诸领又怎么可能在最初的交锋后就断然放弃了抵抗,匍匐在皇帝的脚下。哦,我忘了,你们是南领贵族,被征服者。” “说得好听。”乔鲁姆夫人一把抓起安格斯受伤的胳膊,却被他一下甩落。“这是什么!我都听说了,你和那个皇室的败类多芬子爵搅在一起,还和他一起为了低贱的戏子娼妓与人厮斗才为此受了伤。”她侧眼扫了一下林蒂,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却碍于脸面不愿直说的表情,又一把拉过在后面闷声不响的儿子。“你自己受伤不要紧,可你考虑过对乔鲁姆家族声誉的影响吗?米卡才刚刚入学,刚刚步入上流社交圈呢。你想想,别人在背后会怎么编排他。我可怜的米卡啊,又继承不了爵位,又没什么财产,还要背负着有一个浪荡子哥哥的恶名,以后只能过藏头遮脸地生活喽。” 她一边哭嚎着,一边恶狠狠地指向安格斯。“这都要怪你!让龙神吞了我罢,我不想活啦。” 安格斯已经习惯了自己这后母讲理不成就撒泼的脾气,她看自己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话里提到多芬子爵,倒是引起了他的警惕。“是谁告诉你,我和多芬子爵遇刺案有关的?” “还遇刺案呢!”乔鲁姆夫人的姐姐帕特冷嘲热讽道。“谁都知道,是那只蜜蜂先招惹了坎肯子爵夫人。子爵的儿子不忿受辱,所以雇了人要与多芬拼命。没想到多芬还勾搭了尤克理的紫袍术士,正巧把那自不量力的一伙人一打尽。还是自己情人的儿子呢,他都没有放过,子爵夫人听到消息后就昏厥了过去,直到现在都没醒过来。而那个懦弱无能的坎肯子爵正在拼命找疏通关系想要摆脱责任。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去劝劝多芬子爵,放过那可怜的一家子罢。” 安格斯好像没有帕特想象的那么有良心。他耸了耸肩,似乎是觉得坎肯子爵他们罪有因得。这让乔鲁姆夫人她们颇有种失落感——还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实则,安格斯是在猜测后母和她的姐姐得到的消息,到底是幕后黑手故意造谣以掩盖事实,还是多芬子爵他们为了麻痹敌手放出的烟雾弹。从多芬子爵本来就残余不多的好名声来看,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即将加入的这个团伙,看来也并不简单啊。有趣! 林蒂没好气的推了安格斯一把。她也猜到后母是因为有了什么依仗才借题发挥的。从造谣生事者与他们姐弟的阵营归属来看,这就叫是误中副车罢!当然,也不排除是其他别有用心者故意蛊惑的结果。大剧院的事件后,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局势非常怪异,显然在酝酿着什么更大的动作。就连她的闺蜜罗萨-楚-安德烈森,也被她的父亲严令暂时禁足在家了。安格斯……,她的目光转向弟弟,却发现他的脸上闪动着雀跃的表情。 哎,看来什么都劝阻不了他了罢。对那个夺走了她弟弟的心的男子,林蒂不知道是该怨恨,还是该感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六章. 矿井 瑟塔蒙世界,这片土地,侏儒、精灵、人类、矮人、蜥人、兽人,都曾留下了绵延数万乃至数十万年的文明痕迹。他们中的一些已经彻底离开,一些正处于如火如荼地上升期,一些固执而又苟延残喘地维持着故有的传统,另一些……则转化为另一类存在窥视着后进的蹒跚学步者。其中,人类以其老鼠般的繁衍能力以及堪比蟑螂的适应能力,奇迹般地挤进了智慧种族的竞技场。自相残杀,优胜劣汰,或许是他们之所以成功的原因。然而相比于以前的成功者,短短几千年的繁荣昌盛的历史,还不足以使人类晋升为世界的统治者——虽然他们已经用这个名词隐喻自己。马克西米利安和安格斯的努力,更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稍瞬即逝的水花。 某些存在,注定了要比生命短暂的人类更为重要。他所寻觅的,是通向不朽的道路。诺阿的手指,在巨大石块组成的门扉上抚过,体会着那一个个硕大怪异的字符所蕴藏的力量。 “空间传送。”水镜术士的长杖在岩石地面上顿了一下。“没听说过矮人擅长这类魔法啊。”从杖身传回来的波动,他感应到地下存在多个空洞。哎,看来接下去不会是一段舒服的旅程。作为森林的种族,阿尼弭精灵很讨厌身处四周是坚硬岩石的密闭空间。 经过一个简短的会面,水镜术士轻易就说服了努瓦雍伯爵,立即启动对古代魔法机械的考察之旅。而且将考察队成员数量从人类术士诺阿一个,增加到包括代表精灵王国和精灵术士的水镜术士,以及术士学徒的代表黎莉娜在内的三人。从努瓦雍伯爵哭丧着的脸看来,这其中少不了一番威逼利诱。实际上伯爵并没有毁约的打算——废话,和一个单手能灭天使的超阶术士讨价还价,最后竟然还赖账,这是想要身死国灭呢,还是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都背负生不如死的诅咒呢?之所以拖延,是担心太过强势的诺阿术士一旦目的达到就拍拍屁股走人。也归功于水镜术士出现的时机太好,科林准将刚传回已经攻占考伊科主教驻地的消息,再加上努瓦雍领的安全对精灵王国实际上的依赖性,伯爵当然是顺水推舟地同意了。至于表面上脸色难看,是为了不让对方觉得太过容易得逞而提出更多要求。摇曳森林的精灵,可并不像他们自己宣称的那么大公无私。 又准备了一天,考察团便成行了。除了三名术士和术士学徒,东道主方努瓦雍伯爵亲自带队。他另外带了两名护卫,都是三代以上都服侍努瓦雍家族的仆人中挑选出来的亲信。而当他揭示通向魔法机械锻造者入口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两名术士都没有感到意外的表现。 “这有什么奇怪的。整座城,就这里的魔力密集度最高。不在这里,还会在哪里?”水镜术士如是说,顺便调侃了一下人类术士制作魔法物品手法的拙劣。如果是精灵所制,单是隐秘物品本身用途的工艺,就占制作时间里百分之四十的比例。你非要在战场上拿着一件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魔法物品(红彤彤或者绿油油),还非要用简单明确的语言激活(大吼一声——地狱之炎或烈毒之殇),那就是分分钟被人打脸的节奏啊! “这里,只是一个终端识别装置。传送装置的本体在离此地直线距离三十弗隆的地方。”诺阿沉吟道。“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到伯爵您家族的所有权,我可以在用三角定位法找到它的精确所在。”顺便说一句,诺阿也觉得努瓦雍伯爵的祖先请来制作这个装置的施法者有些粗陋。你说你一个疏导地底热气的装置,弄那么大规模,耗用了数倍的贵金属,还盖在城市中央,岂不是欲盖弥彰嘛。 黎莉娜也是一脸的不屑。努瓦雍伯爵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自己那些算盘,在术士们看来不过是掩耳盗铃的遮掩。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妄自做个人呢。 为了到达这个城市中央,管风琴一般的大型建筑,领主卫队护送着伯爵和他的客人们一路穿越内城区狭窄的通道。 没办法,内城的道路已收缩到车辆几乎无法通行的地步。在建城的初期,这是为了阻碍敌人顺利突入的刻意设置。但时至今日,虽然城市最外延的城墙已经扩张到一弗隆之外,但城市中央各类房屋、设施早就已经建设起来,而且每个建筑后面也多半有贵族、富商的背景。即便是伯爵本人,也不敢在此大动干戈。所以,拥挤的继续拥挤,狭窄的更加狭窄。伯爵的队伍只得排成纵队,一路穿过不时有黄白之物倾泻而下的街道。 没错,湿哒哒臭哄哄的黄白之物。努瓦雍城有相关的禁令,也安排了每天专门负责收集并运出居民们的排泄物的奴工。可还是有很多家庭不愿意一大清早就端着屎盆子尿壶守在门口的倒在臭气熏天的木箱车里。即便是贵族、富豪家,也只要求仆人及时清理,让主人们眼不见心不烦就好,并不在乎他们是把那些腌臜物丢到了街上还是趁夜灌到了排水沟里。要是由马克西米利安或者安格斯来说,努瓦雍城这还算是好的呢。在帝国首都敏塔-阿玛多瑞斯,除了皇室所在的敏塔岛还是借了水量充沛的撒加河的光,其他城区多半和努瓦雍城的情况一样。而在比耶夫河岸的东城区,街道两侧连污水沟都没有。粪便尿水直接在巷间路上流淌,只有夏季暴雨的时节才能得到冲洗。平日里,行人其实都是走在软绵绵一层的路面上的。 好不容易穿过曲折的窄巷,视线不再被新老各色的楼层阻碍,众人的眼前豁然开朗。高耸的烟囱状建筑周围,是一片开阔地。或许是畏惧地底来源不明的热气,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央,一片草地代替了密集的建筑。即使是入冬的季节,又是地处北部,这里的植物却一点没有衰败的迹象。那淡淡的绿意,不是被天使之血浇灌的那种妖异,而是被呵护的、关注的、感恩的回应,有些羞涩,又有些骄傲。 在烟囱围绕的草地中,红色岩石搭建的门扉样建筑赫然挺立。门扉上,珀米罗族矮人特有的,由点和直线构成的字符,散发着火焰的气息。 “这里是通向财富和新家园的。” 矮人使用的是一种复杂的象形文字。这些字符甚至不是用来凑成一个个词语的,而是独立的一个就能代表众多含义。就人类的逻辑思维能力来,识别这样的文字无异于故意刁难。不过恰好诺阿是能识别珀米罗文字的少数人类之一,所以才能翻译出其中的一层含义。或许上千年前,北方黑石山脉的矮人族一支就是从这里开始了他们的开拓之路。将财富放在家园前面,也是矮人族的特色(谁让他们是移民种族呢)。谁曾想到,他们的努力最终化作了泡影。反而是后来的人类,在他们奠基的所在建造起繁荣的城市。 借助努瓦雍领地内,古代矮人王国崩解后遗留的后裔,人类移民破解了部分石门的功能,用来将附近十数个矿区、村庄与城市关联到一起。而努瓦雍家族更是将这扇传送门与锻造者的本体建立了联系。单是让这套古老系统正常运转,就消耗了整个领地约0的税收。也幸亏是新拓地,不需要承担帝国政府的大部分税项,皇帝除了征收毛皮、宝石等特产外也绝少在此动用皇室特权,否则努瓦雍城还真用不起如此昂贵的魔法设施。不过好处也是非常明显的——包括努瓦雍伯爵的祖先在内的早期开拓者们利用这个便捷的传送能力,将影响力扩散到周边三百弗隆范围的区域。即便是为了降低开销而严格局限在人员和贵重物品的运输,在帝国北方新拓地的最北端贫瘠的山地和森林之间,围绕这座传送门硬是支撑起一座人口上万的城市。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由帝王之盾术士团建造维护的类似设施据说有五座。就人均而言,努瓦雍还超过了帝都呢。 黎莉娜看到诺阿手指划过的字符,微微显出鲜红的光色来。她拉了拉自己的导师,唯恐他漏过这个情况。精灵术士亲切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就仿佛她还是个调皮的女孩子。黎莉娜撅着嘴,不情愿地躲开了,她正在性格趋向成熟独立的季节呢。 在诺阿的手法下,门扉上的字符不断变幻着色泽。随着魔法的光芒越来越强烈,硕大的石门微微震动,像是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变化似得。但这样的情况只维持了几秒就骤然停止了。看得目瞪口呆的努瓦雍伯爵,终于阖上了嘴巴。又那么一刻,他还以为诺阿术士要强行破解这道传送门了。 诺阿收回了手。“似乎与战锤氏族有些渊源,但夹杂了许多后来的演变,一时半会儿我也辨别不清。不过传送功能本身倒是没什么异常的。” 别看高阶的术士实力强悍,几乎无所不能,但能晋级到这个级别的实则都是些谨慎心的。虽然有努瓦雍伯爵的承诺,但为了避免风险,诺阿还是先对石门进行了检查。而有了诺阿的背书,水镜术士也就没有再做第二轮核查。像他这样不知生存了多少年的超凡术士,即便是被抛出主物质界,也能找到回来的道路罢。 转过身,诺阿示意努瓦雍伯爵可以安排启动传送了。随即,他对水镜术士道:“珀米罗矮人研究空间传送的历史,可是远在你们阿尼弭精灵建立空间-时间维度观念之前了。他们能够逃离湮灭的旧家园,将整个族裔的大部分转移到瑟塔蒙世界,除了有火龙神因塔肯纳尔(iakar)的协助,矮人们已有的传送技术也起到了不的作用。不过为了在这个世界定居下来,他们不得不接受了龙神们提出的条件,封禁了跨位面传送技术。” 水镜术士对诺阿的说明表示感谢。知识,对精灵来说,是比个体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相信回到摇曳森林后,他一定会将从诺阿这里获取的信息编写进翡翠宝典内,成为今后几百乃至几千年间年轻精灵学习的素材。除非有新的证据推翻诺阿的说法。 另一方面,骄傲也是精灵的天性。水镜术士心有不甘地说:“珀米罗族的传送能力,从没有超出过一个矮人王国的国境。也就是说,一、两千弗隆的范围。虽然传送的物质量较为可观,不过由此可见,他们所掌握的传送技巧并没有我们精灵的那么精细。至于跨域的传送,只要龙神能给出精确的锚点,并提供足够的能量,古精灵王国应该也能实践类似的奇迹。” 诺阿笑着摇了摇头。“事实上,龙神阻止任何种族拥有跨域传送技术。主物质界外的其他界域,隐藏了太多让神都感到头痛的危险事物。另外,矮人族并不是没有建造数千乃至上万弗隆远距离传送门的能力。他们缺乏的是足够的施法者,所以转而使用维护简单、持续稳定的地热、岩浆等物质作为门的能量来源。这与你们精灵以意识感应为主体的传送法术完全是两个研究方向,说不上孰优孰劣。” 水镜术士兀自还是不信服,诺阿也没继续解释。 努瓦雍伯爵的两名亲信由随身的兜里拿出黄色的水晶,镶入石门上开出的几个卡槽。这并非石门的原有结构,而是人类在解析矮人族传送门原理后,为了方便使用而附加的启动装置。单是为了这几个卡槽,以及与之配套的蚀刻了魔法阵的水晶,努瓦雍家族就向设计该装置的术士支付了两千奥瑞的酬金。这,还是不包括该名四阶术士往返的旅费,以及在努瓦雍城期间旅店的包间和食宿费用。 石门发出隆隆的声响,门内的光影颤动一下,随即幻化为一道银色的镜面。无论从门的那一侧看,这道镜面都很薄,就像一片敲扁的锡箔。 黎莉娜手持着碧玉法杖,心翼翼地触碰银色的薄膜。闪动的镜面如丢入石头的湖面般泛起了涟漪。杖头毫无阻力地透了过去,连杖头的宝石也失去了踪影。不过再拿出来的时候却是丝毫无损。 伯爵自豪地说。“作为领主,我几乎每月都会用此门来往于城市和矿场之间,迄今为止从未发生过任何异常。我们家族自以城名为家族之名后,就从未借此牟利,而是将其开放给任何有需要的人。这项设施惠及努瓦雍的各行各业,放在帝国任何一处领地都可称得上是仁政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夸大。任何有需要的?不是所有人都承担得起一次开启就要数十金币的开销的。除了每月一度运送大量补给的时候,或是矿洞里挖掘到价格昂贵的宝石黄金必须尽快运送回来的情况,大部分人还是宁愿两条腿走过去。 由伯爵带队,五个人一个精灵依次走过大门,消失在银白的幕帘之后。随着一阵磷白色的闪动,传送的通道消失无迹。其他人倒是见怪不怪了。事实上,历代努瓦雍伯爵都经常使用这个传送阵转移到城外的矿洞,巡视家族产业的开采和运输情况。努瓦雍城是钢铁为本的城市,而控制了铁矿石一半以上来源的努瓦雍家族,即便没有皇帝分封的边疆伯爵爵位,照样能在幕后操控城市的命脉。这才是这个家族数百年来始终兴旺发达的真正原因。当然,随着迎接诺阿的那场宴会,锻造者这个秘密底牌隐约浮出了水面。不过这对努瓦雍家族来说,也未必就是件坏事。一个拥有年产八百吨钢铁的能力的魔法机械,要和在这么一个巨大阴影笼罩下的势力为敌,就算是帝国的公爵也要好好掂量一下其中的利弊罢。 正如水镜术士所言,石门的传送距离非常短。第一次传送的终点,也不是努瓦雍家的秘宝所在的位置,而是在努瓦雍家族拥有的一处铁矿。近百年的开采后,地表露头的矿石早已开采一空。人工开凿出来的矿坑,顺着矿脉歪歪斜斜地深入地下三四十厄尔,长度蔓延了足有几弗隆远。嶙峋的坑壁,用手掌粗细的木梁支撑着,不时落下碎石和粉尘。在多个支脉的汇聚处,或是通向地面的出矿口,都会挖掘出一个十几厄尔宽,两厄尔高的空穴,用作装运或矿工们临时休憩的所在。考察团一行传送后重新显现的地方,就是其中一个。 在此守备的矿洞守卫队长,早就经由石门的动静预测到重要人物的光临。虽然不知道是领主本人,但即便是领主的管家,也足以让他率队亲自迎接。努瓦雍伯爵对这个手下的阿谀逢迎有些心不在焉。他发出了简单的指令,让队长带着一半的人护送他们到下一层的矿洞。 一行人穿行在两人并肩就有点挤的矿道中。岩壁上每隔一弗隆就在肩膀高度开凿出一个碗口大的凹穴,放置了一盏油灯。作为主坑道,油灯是用来标识道路的走向的。行进时的照明,还是要靠矿洞守卫携带的魔法矿灯。以水晶为发光源,内侧用铜制弧面镜集中光线的矿灯,能够照亮前方三四十厄尔的距离,一次充能可以连续使用三四个时辰以上,是努瓦雍这样以采矿冶炼为主业的城市最常用的魔法工具。单是这个产业,就养活了城市里近二十多名炼金师。 他们在路上遇到一匹骡子牵引的矿车。车轮很,只有1库比,也就是三分之一厄尔高。但轮圈很宽,还镶嵌了铜片。车斗是硬木包了铁条的样式,满载着被砸敲成拳头大的黑色、褐色矿石。其中多数是铁矿石,也有一些带着银色、黄色细点的石块被装在藤筐里,墩在车斗的最上方。与金银矿共生的铁矿,就算是水镜术士也不由侧目。再联想到这个区域名义上还是纳兹塔精灵王国的领地,他的心里不免有些异样的感触。不过让精灵当矿工,深入光线黯淡、空气浑浊的地下坑洞劳作,即便是精灵女王都不敢发布这样的命令罢。押运矿车的同样是努瓦雍家的私兵,还有一些衣衫褴褛的男子在车子前后拉推。黎莉娜看到其中一个的衣服已经成了破片,只好用一块相对完整的兜裆系在腰里,不由得满脸通红。水镜术士也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守备队长咋呼着,让这队人让出道路。他们转到附近一个岔道,停了下来。努瓦雍伯爵拍了拍队长的肩膀,对他的工作表示满意。对方一脸感恩,又不太好意思的解释道:“一帮矿奴,冲撞了领主大人和贵客们。回去,我一定好好惩治他们。” 水镜术士忍不住出言劝告道:“蓄奴,是人类未摆脱野蛮的原罪之一。” 努瓦雍伯爵觉得必须替自己和努瓦雍城说几句。“这都是些战争中被俘虏的异教徒,或者是在南方拥挤的城市中欠下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的可怜人。如果不是我们的矿井、铁匠铺收留了他们,他们的遭遇会比现在悲惨得多。我听说北境守御那里把奴隶编排为军,分配一把短刀后就打发他们去和北地的蛮族,甚至凶残的魔物作战,很多人都成了蛮人和怪物的食料。而在南方诸省的角斗场,一次节日就会有上百个渴望一朝暴富摆脱奴隶身份的角斗士,丧生于野兽之口或同类的利刃之下。而在这里,只要努力工作,就能获得食物和容身之所。甚至还可能被赐予婚配的机会,留下自己的后代。” 水镜术士对努瓦雍伯爵的说法嗤之以鼻。从精灵的社会观而言,个体之间的确存在难以否认的差异。但这差异,绝没有大到必须剥夺其中弱势一方对自己身体和思想的控制权,将其拱手交予强者的地步。奴役,完全是人类的权贵借以压榨数量较多但地位低下的阶层,野蛮而邪恶的手段。 随着渐渐深入矿坑,越来越多的奴工显现在众人面前。 主矿道,未必是矿石最为集中的地方。这里被挖掘的比较宽,只是因为到矿坑出口的距离更直更近。矿道两侧,凌乱无须地开凿出一些开采井。在摇曳的魔法灯甚至火把照耀下,井壁晃动着无数的人影。一些衣着褴褛的男性,甚至还有些女性,被集中在一些开采面。他们用木槌和凿子,从石壁上敲砸下大片大片的矿石。一些年纪较大或身体羸弱的奴隶,则在较为平坦的作业区用的铁锤将矿石敲打成拳头大的石块,然后装载到与之前见到类似的矿石车上。 如果观察得仔细些,可以发现他们穿的衣物虽然破旧,但身体状况还算正常。或许确如努瓦雍伯爵所说,奴隶是和骡马一样有价值的劳动力,矿主、铁匠在御使他们的同时也会费心养护。而且矿井里较高的温度,也大大降低了衣物在保暖方面的作用。只是展现在众人面前一个个呆滞的表情,以及在某个奴隶被矿井护卫认为工作不卖力而用皮鞭鞭打的时候,其他人眼中不是仇恨而是麻木,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神色,都透露出这些奴隶非正常的精神状态。 在这交谈中,黎莉娜的角色有些尴尬。一方面,她秉承她的老师——水镜术士的教诲,对于将一个智慧个体的身份降低到与家畜类似的位置上的行为表示谴责。这是精灵一族,面对逐渐在瑟塔蒙世界占据优势的人类、侏儒、豺狼人等种族,始终坚持的在文化和道德上的优势。但另一方面,作为人类社会的一员,她又天然接受人与人之间在地位上的差距。这根植于人类还在蛮荒时代,群居生活下形成的传统。如果凭你一个人无论多么努力劳作都无法确保自己、配偶、后代的生存,那么自愿投入到能赐予一家温饱的强者的掌握之中,贡献体力、头脑,妻女的身体,乃至自己的生命,就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牙之术士,您对奴隶制度持什么看法呢?”黎莉娜好奇地询问诺阿。 诺阿想了想。“奴隶制的起因,是物质生活的丰富和商品交易的繁荣。正因为有了多余的产出,所以不再将战争中的俘虏当成徒耗粮食的无用之物加以杀害,而是将他们当作昭示自身权威的象征,利用他们替胜利者中忙于部族事务的领袖耕作。被降低了生活水平,被迫无偿劳作的俘虏们的产出,不但补充战争的消耗,还能有多出来的可以用来交换其他的东西。很自然地,奴隶和奴隶主出现了。甚至战争,也成了获取更多奴隶的手段。这个过程,似乎每个文明的崛起过程中都会经历。” “精灵也有过蓄奴的历史?”努瓦雍伯爵立刻发现其中隐藏的潜台词。 “有过。古精灵帝国早期,精灵捕捉兽人、人类,充当耕作、开采、建筑等方面的重劳力。也被广泛用于社会义务性的劳作,譬如城市的清理、水利设施的建设等。到了后期,虽然一些异族部落被接纳到帝国的架构里,但社会地位还是较低,必须承担繁重的劳役和赋税。又常常因为供奉不及时,或被驱使去做战时懦弱逃避,而遭到按一定比例进行处死或流放的惩罚。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是缺乏人身自由的奴隶。只不过在本部落内的事务上,保留了部分自主性而已。” “这正说明削弱直至废除奴役是一种进步。”水镜术士不服气地辩白道:“事实上古帝国末期,精灵已经把人类等异族当成平等对待的对象,还不吝于向其教授魔法的技艺。可这些部族是怎么对待善意的精灵的呢?叛乱,谋杀,窃取权力和领地,甚至捕捉流离失所的精灵贩卖为奴。贵族阶层蓄养精灵奴隶,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无可否认,精灵曾经犯过奴役他族的错误,但这并不等于说人类可以理直气壮地重复这个错误。” 诺阿叹了口气。“除了矮人族之外,在地下挖掘开矿对任何种族来说都是既繁重又有生命危险的职业。就算不使用奴隶,想必也会有大量的罪犯、死囚被填充到矿井里。” 水镜术士楞了一下,随即便默然了。的确,蓄奴是罪恶,难道驱使罪犯从事危险的作业就不是罪恶了?这个世界,精灵也没有那么多正义可以挥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七章. 愚者 接下来的旅程有些沉闷。 矿井的护卫队长为了给自己的领主留个好印象,壮着胆凑了几句。“提到奴隶,前几天我们在下层矿洞抓到一个逃奴,倒是说过一些关于奴隶的有趣的话。” 努瓦雍伯爵声音飘忽地哦了一声。“他说了些什么?” 护矿队长干笑了几声。“他说,奴隶其实很不好用,采矿效率又低。还不如给他们自由,然后再给他们一个用矿石换食物的工作机会呢。如果操作得当,甚至能用同样数量的人手,获得一倍以上的产量。” “嗯,他这么说?”努瓦雍伯爵顿时皱起了眉头。 对方连忙解释。“那就是个夸夸其谈的家伙。什么一倍产量的,领主您就当是个笑话。别看他的身子挺壮实的,可能以前也富过,娇生惯养的,一天采的量还不如刚来的父神教女人的呢。加一倍,非累死他不可。我听他口音好像是帝国本土来的,又能说会道,还会写点字,所以就让他给我们记账。闲下来的时候,还经常拿他逗乐。” 努瓦雍伯爵却起了心思。“下层矿洞。就你说的那个情况,怎么可能让他去下面?会写字……,查过他是哪里来的吗?” 护矿队长楞了一下。“就是南边的口音。”他招过身后一个手下,低声询问了几句,随即有些尴尬地回答。“他说他是施特拉森(salsu)来的,还是个贵族。不过贵族又怎么会沦落到矿井里来呢,呵呵呵呵。” 护矿队长在笑,努瓦雍伯爵却没笑。“往这里送的矿奴都有登记,你就没去找过他的记录?”他的目光扫过护矿队的几个人,每一个都畏缩地摇头,唯恐担上责任。 “到底什么情况?”别看努瓦雍伯爵在几位术士面前虽不说卑躬屈膝也算是阿谀奉迎,在这些依靠他生活的部属面前,却是位高权重,一言可决生死的领主。他的目光,很快就注意到其中最惶恐,躲在最后边一个。面孔还有些熟悉,似乎是他的管家的舅子的第二还是第三个儿子,当初在领主府服侍的时候就发现手脚不干净,后来才打发到矿井这里当监工的。为了加强威慑力,他嘿嘿冷笑着说:“知道这两位是谁吗?尊贵的术士阁下呢。给你们提个醒,术士从来就不用刑讯审问那么低级的手段。他们可以直接从犯人的脑子里抽取所需要的记忆。这两位可是高阶术士,在使用搜魂技艺的时候想必会把人变成白痴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罢。” 见努瓦雍伯爵语气不善,护矿队的队长也不敢再袒护手下。果然,他一脚就把管家那个面目猥琐的亲戚踢了出来。“说,到底怎么回事。领主大人,我是被他给蒙蔽了啊!”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原石,接触空气后顿时散发出暗红色的光泽。 罪魁祸首几乎立刻就交代了。快到黎莉娜还没来得及问自己的老师和诺阿,到底有没有领主所说的抽取记忆的魔法。 事情其实也很简单。 被打发到这里的管家的亲戚,四天前带着两个护矿队的守备兵和几个杂役,巡视矿井的下层通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所谓下层通道,是上层在开采过程中崩塌显现的天然坑道,或者就是挖通古代矮人王国的地下巷道。如果是前者,可能潜伏着危险嗜血的地底魔物;如果是后者,可能隐藏着不愿沉眠的亡灵幽魂。所谓巡视,其实是为突发的异常事件做个预警。这可不是老奶奶的睡前故事,或是矿主为了涨价故意编造的流言。就在不到十年前,也是努瓦雍家族拥有的一处矿井。一个从地下冒出来的怪物,几夜间就吞吃了整个矿里近百名技师、监工、护矿兵和奴工。最后还是努瓦雍伯爵亲自下令,从外部引水灌入矿洞,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此后,巡查下层通道成了危险却又是必须的规程。毕竟,死几个人总比死一矿的人要好。 这个监工不敢应付了事,战战兢兢地走了一个又一个漆黑的洞穴。在某个明显有矮人族开凿痕迹的洞里,他们偶然听到一下呻吟声,这可吓坏了这队人。不过还好,那个声音听起来很衰弱。一群人壮着胆,簇拥着朝传来的方向走,最后找到一个衣衫褴褛,昏厥在地的男人。松了口气之后,他们便将此人推定为逃逸的奴工,名正言顺地架着他回程了。护矿队的队长看了后(更重要的是管家的亲戚送了他一块能发光的石头,据说是下层通道里捡到的),便轻易同意他们的判断,将那人重新发回奴工里严加看管。那人其实也就是饿着了,喝了一天稀粥,很快就苏醒过来。或许是在地下坑道里太久了,意志有些迷糊,一醒过来就宣称自己是个子爵,还是几天前从数千弗隆外的迪卡德dikard传送过来的。这种人努瓦雍人见的多了,多半是帝国本土送来的浪荡子、偷骗子,用自买为奴来换取减免刑期的。给自己戴个贵族头衔,只是为了换取更好的待遇。挨了几顿揍,他就和其他债务奴一样老老实实地服帖了。 水镜术士接过那块红色的圆石,略掂了一下。“是我们纳兹塔的工艺,固化了一个发光魔法,批量制作并出售给海斯勒姆hassl来的商人的,据说在撒加塔伊诺的人类社区中很受欢迎。” 黎莉娜很不屑地说:“只要材料足够,我一天能做两、三个。很初级的魔法用具,真不知道那些贵族怎么就喜欢这样的东西。” 护矿队的队长更慌张了,立刻让人把那个‘奴隶’叫来,顺便搜查监工的住所。很快,东西先被送了过来。一条丝绸的手帕,一个有精美雕刻的金属护肘,还有几块宝石,都不怎么符合拥有者的身份。还没等物主出现,管家的亲戚就一脸鼻涕眼泪地交代,这些都来自那个被救的男人。他只是觉得既然救了对方,就有权收取些回报——谁知道是不是他从矮人遗迹里偷出来的呢。东西又不多,所以巡视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就私吞了。 就这么点事,让人有些哭笑不得。此时那个人也被押送了过来,看他从容的表情,倒颇有些贵族的气质。相互见礼,对方自称伦纳德-冯-霍姆子爵,努瓦雍伯爵竟然还听说过。 “咦,你就是那个被贵族院踢出来的败家子。”黎莉娜不由叫出声来。伯爵夫人可是把这个人当成笑话,在黎莉娜面前提起过好几次。当然,她的目的是衬托自己丈夫的精明强干。 一群人顿时发冏。还好,霍姆子爵一点没有见怪,还替坑了他的监工和队长说了些好话,总算让他们涉险过关。否则,努瓦雍伯爵并不在意用惩罚两个下人来给对方出气的。不过他还是委婉地问及霍姆子爵突然出现在他的领地的原因。既然是贵族,就要遵循贵族的行为准则。不事先通告,还出现在努瓦雍家族重要的产业里,还真是让人有些不安啊。 于是,霍姆子爵伦纳德就说起自己的经历——在迪卡德的矮人老城探险,被莫名地传送到了努瓦雍(他后来才知道),满是残骸的遗址,迷宫一样的地下通道里寻路,最后……因为饥渴而昏迷。他说得轻松,实则一路惊险,努瓦雍伯爵和黎莉娜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这不可能!”水镜术士脸色难看地说。这不是当面打脸吗?——刚说过这些矮人的传送术太糙,做不到上前弗隆的远距离定位,你就跳出来说自己是从近万弗隆外的撒加河南岸被一直传送到北方新拓地的努瓦雍的。 “迪卡德城?是希努利亚(sivliai)省的公爵领吗?”努瓦雍伯爵也不怎么相信。“那可是叹息山脉到黑石山脉了。虽然两地都有过矮人王国的遗迹,但没听说过两者有直接的联系啊。” “我以冯-霍姆家的名誉保证,几秒前我还在迪卡德城的废墟呢,一睁眼就到了这里的地下坑道。要不是伯爵你的部属告诉我努瓦雍这个名字,我还不知道自己到了这儿呢。” “迪卡德的废墟”伯爵调侃道。“我虽然是个边鄙之地的领主,却还不至于闭塞到收不到迪卡德这样的大城遭到毁灭的消息地步罢。” 霍姆子爵只好把之前对两个向导(地痞)说的又向努瓦雍伯爵他们说了一遍。但在努瓦雍伯爵听来,这就像是乡间老叟的奇谈怪论般难以置信。 关键时刻,倒是诺阿为贵族探险家的观点找到一个依据。“我记得撒加河畔曾经有过一个矮人族社区,或许与此有关。记录称,某个繁荣昌盛的矮人族王国为了缓解人口的压力,向北方分出了一个支系。这支拓殖的队伍在北方遇到一条大河,于是暂且扎营定居。经过十多年的劳作,他们开采了矿山、建造了城市,并用高塔和铁索跨越大河。滞后,他们中的一部分在这个营地定居下来,与周边的人类、地精、豺狼人广泛开展交易,最后建立起自己的王国。另一部分则继续向北,进入到飘雪和冰冻的地域。” “河畔矮人。”水镜术士也回忆起这样一个传说。“矮人、人类、侏儒,甚至还有精灵,河畔矮人的领地和城市被建设为一个包容性很强的城市,任何背景的智慧种族都能在那里找到安家之所。你们人类称之为迪卡德吗?虽然精灵用另一个名字称呼它,但我们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充满活力、多姿多彩的城市。在河畔矮人的城市品尝烈酒,曾经是游历四方的年轻精灵难以拒绝的一个选择。” 霍姆子爵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一个获取知识的机会。“睿智的精灵,哦,水镜术士,您知道矮人的迪卡德城市为何衰落的原因吗?我在那个遗迹里没有找到破坏、毁灭的痕迹,似乎就是被废弃了。那里的矮人,以及其他种族的居民去了哪里?” 水镜术士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诺阿,却没看到他有出面降价的意思。或许对诺阿而言,叹息山脉矮人王国的毁灭,也不过是不起眼的一件事罢。既然如此,他倒是不介意向人类显示一下精灵悠久历史的优势。 “我们精灵有句谚语——任何历史事件都有其内在的联系。人类,你知道因季莫山脉吗?” 霍姆子爵作为探险家,地理知识当然不会疏漏。精灵术士的问题,他张口就能回答。“帝国西部,横跨希努利亚(sivliai)、施特拉森(salsu)、敏塔-阿玛多瑞斯以及南部诸领的多个省份,在卡利达斯海(alid)沿岸形成宏伟的红色峭壁的广阔山脉。” 水镜术士点了点头。“因季莫山脉(i),叹息之山,坠星海北岸矮人族的发源地。这里的矮人来自哪里,已无迹可寻。不过,他们在那里建立起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王国,影响范围几乎与你们人类的撒加塔伊诺帝国一样宽阔。在最鼎盛时期,他们的边界逼近到我们纳兹塔王国。双方为此爆发战争,持续将近百年。甚至有传言称,东方信奉了至高神的巴拉其矮人,也是源自这个矮人王国的。不过,在到达巅峰之际,矮人王国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他们的积累可没有精灵的古帝国那么深厚,仅仅不到十年,他们的城市就成了废墟,军队溃败,平民流离失所,人口骤减。最后,整个国家土崩瓦解。究其原因,迄今都是个不解之谜。” 包括霍姆子爵在内,所有人类都大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一方面,这段故事的确引人入胜。另一方,不得不承认人类是个非常幸运的种族。如果精灵帝国没有消亡,他们或许还在毫无羞耻地为婢为奴呢;如果矮人王国没有覆灭,他们那点军事力量或许就在全身披挂的矮人重步兵军团战线上撞得粉碎了。然而历史没有如果,最弱最卑微的人类,竟然在这些强大种族的阴影下存活了下来,进而借助对方的衰落发展壮大了起来。可又有谁能断言,另一个种族,会不会以类似的模式,踩着人类的肩膀崛起呢? 黎莉娜若有所思地问:“湖畔矮人,与因季莫矮人王国的陨落有什么关系吗?” 水镜术士给了自己的弟子一个满意的眼神。“如前所述,湖畔矮人其实是因季莫矮人王国北去一脉的支系。他们是为了维系两者之间的联系而立国的,与周边各族交易,只是为了弥补矮人不善耕作的缺陷。既然因季莫的故土已然沦陷,他们所维护的领地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们中的一部分去了北方,另一部分则回到因季莫山脉意图复起(当然,我们知道这些矮人是失败了)。留下的矮人数量不足以压制城市里的异族。在一场不欢而散的谈判后,因为贸易中断、人口散失而持续衰落了数年年的城市最终遭到废弃了。定居的矮人、侏儒、精灵,都返回了自己的家乡。而在此地更迭了近十代的人类,则在靠近大河渡口的地方建立起城寨,把矮人族遗留下的设施占为己有。” 他的目光不失讥讽地扫过努瓦雍伯爵。“这似乎是人类习以为常的做法。”不知道他是指努瓦雍城窃据了北方矮人的矿脉,还是指努瓦雍伯爵的祖先窃用了矮人的遗物锻造者,抑或是整个北方新拓地的人类窃居在纳兹塔精灵的领地上。他摇了摇头。“接下来的历史,你们人类应该也有记录。那座人类的城寨,借着人类社区在撒加河两岸的扩张,依靠收取过河费及商贸渐渐发展繁荣,最后重新建立起迪卡德城。只不过这座新城,是以人类为主体的,也不怎么欢迎其他智慧种族。逐渐恢复的南北贸易,引发了玛威堡和雷瓦布两个人类社区在诸多利益划分上的矛盾。新的王国乃至帝国,由此孕育而生。反过来,又影响到湖畔城市迪卡德。这座城,现在也算是撒加塔伊诺帝国(irdsubj)的西部重镇了。” 虽然他的话语中不乏对人类的讥讽,霍姆子爵却是听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手里有笔,把每个字都记下来。 努瓦雍伯爵不由发笑。这位完全是缺乏社会经历的感觉,脸上表情就把底牌完全透露了,更别说之前还直报了家名呢。难怪有皇帝、皇子的支持,都会被上议院老奸巨猾的贵族们在短短半年内就搞下台,还成了整个帝国上流社会的嗤笑对象。看样子,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出名吧?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水镜术士倒是觉得这位人类贵族勤恳好学,不免多说了几句,顺便提起他们这行是要去探索一个矮人秘藏。 “努瓦雍伯爵,您的夫人格拉西娅,似乎与我是远亲呢(的确远,至少十代以上了)。”霍姆子爵两眼放光地看着领主。“而您本人,统治着赫赫有名的北部钢铁之都努瓦雍,著名的铁商领主。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 你才久闻大名,你们全家都如雷贯耳……不,最好给你来个双峰贯耳。努瓦雍伯爵心里那个嘀咕啊!努瓦雍是钢铁之都不错,不过不是民风坚韧、军队强悍的意思,而就是个铁商集中的市场而已。而铁商领主,就更不是什么好话了。 霍姆子爵这么恭维(虽然还不如不恭维),自然是有目的的。他隐晦地提起希望一起加入这个探险队的意图,被努瓦雍伯爵轻松地以他需要保养身体的理由婉拒了。幸亏这个时候,黑袍术士诺阿问起霍姆子爵,他在地下矮人遗址里看到的情景。霍姆子爵描述了那里高耸宽阔的大厅,成堆的尸骸,以及那个城门一般大的破口,诺阿不由陷入沉思。既是如此,努瓦雍伯爵倒不便再拒绝了。 有术士随队,很多事情就简单许多。霍姆子爵其实也就是在地下穿行时受了点皮肉伤,加上饥渴的影响。一瓶兼有提神效果的治疗药剂下去,虚弱的身体顿时恢复活力。于是稍作整理后,他们一行继续前行。或许是对之前的意外有些不满,又或许不希望非亲信的手下知道太多,努瓦雍伯爵半途就将护矿队的几个人打发了回去。随时召唤的魔法照明,超越视力和听觉的感应力,使得他们能以地面的行进速度快速穿越地下通道。 努瓦雍伯爵顺便问起,霍姆子爵认为奴隶没有‘效率’的原因。 从帝国各省蓄奴习惯而言,南部和北部的掌权者都有将同类变成更具依附性的非自由个体的倾向。不过北部的奴隶多数与土地捆绑在一起,而南部则是从事各类手工产业的居多。也因此,南方平民与奴隶比例要高于北部的。努瓦雍,可谓是其中的一个异类。整个新拓地人口稀薄,土地广阔。而努瓦雍领一万人口,奴隶数量在一千五百至一千六百之间。比例不高,主要集中在采矿及冶炼业上。如果能更有效地利用奴隶,显然对努瓦雍的发展非常有好处。 “这是我亲自采集的数据,分析后得出的结论。”霍姆子爵兴致盎然地说。“一个庄园管事,带着十个监工,管辖五十名奴隶进行劳作,一年所得,根据我的统计,甚至不如两家农户在一半土地上耕作的产出。而由此支出的薪酬和消耗的粮食,要比让两家农户过上体面生活超出两倍。在我们这个时代,更为合理的休耕制度、更为便捷的农具,已经使自耕的效率远远高于奴隶劳作。淘汰奴隶制,换用更为高效的组织形式,是社会发展必然的选择。” “我可以让我的奴隶使用与自耕农类似的器具,甚至更好。”努瓦雍伯爵并不那么容易被说服。这次,他应该能收获大量的考伊科奴隶,其中不少是数量的农夫。如果能再配备上铁质农具,是否可以彻底扭转他的领地粮食数十年来时钟无法自给的问题呢? “即使如此,他们的工作效率也比不上拥有自主性的农户。对奴隶来说,做多做少,对他们其实并没什么两样。而对农户,亩产即使只提升一蒲撒(a),也等于年底能为全家多添置一套体面的新装。所以,后者能最大程度发挥新农具的效率,而前者则厌恶任何改变。甚至,他们能不惜破坏需要消耗更多劳力和时间的新东西。”他挥着手示意通道两侧的石壁。“譬如有个人发明了能够比铁锤、凿子更快地采集矿石的工具,但同样时间,使用者需要付出两倍的体力。边境伯爵阁下,您觉得您的奴隶会愿意使用这个工具吗?” “如果是这样……,那我恐怕不得不增加监工的数量了。”努瓦雍伯爵开始理解对方的意思。 “不,他们可不仅仅是消极怠工,还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故意损毁这些工具,然后报告说它们虽然好用,但纤细、脆弱,一不心就会坏。如果你替他们修理、更换,他们会将其破坏地更为彻底,直到你的付出抵不上你的预期收入,不得不收回这个‘糟糕’的决定才肯罢休。”霍姆子爵描绘得惟妙惟肖,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有过亲身经历。 努瓦雍伯爵笑着说:“在北地,我们会用严厉的手段处罚这种行径。皮鞭和饥饿,能教会他们该如何爱惜主人的财产……。可以给我详细介绍一下那种工具吗?” 水镜术士听着前方两个人类谈话,不觉冷哼一声。“这就是蓄奴制度的丑恶——它将自由的灵魂,贬低到无知动物的水平。而它的维护者还幻想着用酷刑和恐吓镇压无言的反抗。”他转头低声对诺阿道。 “埃阿伦迪尔,如果你所说的野蛮,是指一个群体控制另一个群体的劳力、财产甚至生命的状况,那么在我的记忆里,除了世界诞生的那一刻,这种情况始终存在。” 精灵微微皱起眉头。诺阿的回答,与他所想听到完全是南辕北辙。 诺阿解释道:“的确,创世之初每种生物都是平等的。也就是说,无论是牛羊驴马,还是蛇熊虎豹,亦或是人类、精灵、侏儒,都不过是神的一件作品。然而如果仅仅是这样,世界就是无生无死,一片沉寂。于是,神决定祂的一些创物只能扎根于大地无法随意移动,另一些则以这些固定生长的植物为食。祂还让少数生物更为健壮、更为迅捷,牙齿和爪子更为锋利,可以借此吞噬食草生物的鲜血和肉体为生。但无论食草者还是捕食者,他们的粪便会带着植物的种子四处播撒,他们的尸体最终也都会化为植物的养分。世界因而变得血腥残酷,却也充满活力。弱肉强食,便是这个法则的名字。正是靠着这个法则,瑟塔蒙的诸多生命熬过了历代神祗的更替,世界的变迁。” 水镜术士反驳道:“但他们是同类啊。把同类当作捕猎的对象,吸食他们的血肉,这不仅仅是野蛮,还是邪恶。” “那么,是不是人类捕捉精灵作为奴隶,你就可以接受了或者反过来,精灵拥有较高的文明和智慧,因此就应该迫使人类替精灵从事简单、繁杂的体力劳动,从而让你们有更多的时间可以从事高尚的、精神世界的创造——譬如音乐、绘画、魔法?” 水镜术士顿时陷入沉默。想了想,他对诺阿道:“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们在南方的同族,正在遭受邪恶的人类联盟的追猎。他们被当成昂贵的商品,在人类的城市中到处贩卖。据说还有被转卖到撒加塔伊诺(subj)帝国的,成为人类贵族隐秘的玩物。纳兹塔和撒匹特尼塔斯的精灵曾多次向人类的皇帝提出质疑,但他们要么推诿搪塞,要么根本就否认有这样的事,把责任都推到坠星海对岸的异国城邦身上。” “我对水神眷族的厄运,深表同情。”诺阿点头,示意他了解这个情况。“不过在我的记忆里,也有强盛的精灵魔法帝国在广袤旷野中捕猎坚韧的人类,让其中强壮的男性在铁笼中角斗厮杀为精灵贵妇们取乐,再用脱颖而出的胜出者与捕获的女性做繁殖研究的情景。当时,也有个人类问过我对此的感受,而我的回答同样是——‘深表同情’。” 精灵术士的呼吸有些急促。“这是哪个年代的事” 诺阿的脸上带着怜悯的表情。“我的朋友,这荒诞的场景所存在的年代,对于精灵而言离现在非常的近,近到不该被遗忘的地步。不过我想,你所接触到的所有精灵文献中都未提到过罢。” 诺阿的话意味着,精灵可以追溯数万年,甚至接近龙神诞生之际的,所谓世界上最详细也最公正的翡翠宝典,其实也是可能会遭到篡改、删除的。水镜术士隐约想起精灵们关于人类中具有魔法天赋的个体比例,以某个世代为分界线徒然剧增的原因的争论。虽然当时人类中还未出现术士,却是这个短寿族群逐步成长为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统治种族的开端。一些精灵将此归咎于某些古帝国目光短视地向附属种族扩散魔法技艺;另一些则认为是人类的血脉被某个超凡个体(龙神?)有意识地融合强化的的结果。在他离开摇曳森林前,精灵王厅甚至在讨论对精灵术士接纳人类学徒的数量进行限制的法规。不过如果真如诺阿所言,或许后者才是正解。而那个让后世精灵怨恨不已的元凶,却竟然是因为一家独大而闲得无聊的精灵祖先们。 水镜术士的脑海,回响着一阵轰鸣,那是他的导师说过的一句话——“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因为历史本身正影响着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八章. 遗痕 考察队渐渐进入矿井的下层通道。在此期间,努瓦雍伯爵和他的两名亲信又几次激活传送。每一次,他们都进入更深一层的隧道,地底的空气更为沉闷,温度也渐渐上升。虽然有光亮术的光球在前方指引,但嶙峋的石壁造成的阴影中,还是不时发出悉嗦的响动,让人不寒而栗。自从矮人族离去后,这里平时绝少有人进入,也不知道潜伏着多少古怪的生物。 霍姆子爵对此倒漫不在意,或许是身边有两位高阶术士的缘故。他拉着努瓦雍伯爵,询问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这个……锻造者,是一种魔像,还是魔法傀儡?” 既然这个喜欢探险的贵族已经确定要加入队伍,努瓦雍伯爵就没有继续瞒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对于努瓦雍家族的‘同盟者’,他也隐约提了几句。没想到,霍姆子爵顿时兴奋起来——想当初,他可是花费了大笔金钱和时间,就为了发明一种能够自主劳动的机械。虽然为此陷入将近破产的局面,他却始终未改初衷。没想到,矮人族竟然在数千年前就制造出了这样的东西。这怎能不让他感到热血沸腾呢! 努瓦雍伯爵解释了几句,没让霍姆子爵满意,反而生成更多的问题。不得已,他只得转向诺阿求助。 诺阿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回答道:“锻造者是术士与矮人合作制造的魔法机械之一。魔像,则是在此过程中形成的魔法制造技术的一个分支。” “战争魔像吗?”黎莉娜好奇地问。土龙神的术士擅长用土、金属制造傀儡的术法,可以充当重要场所的守卫,甚至用于大规模战争中的攻城器械。据说,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帝宫就隐藏着好几具威力惊人的战争魔像,随时准备迎战帝位的觊觎者,以及帝国的反叛者。 “那次合作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制造一种威力巨大的战斗机器。而最终的产物,也不都是像锻造者那样的庞然大物。”诺阿不知回想起什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对人类和精灵来说,珀米罗人身材矮。然而,他们其实是个从骨子里崇拜巨大事物的种族。我甚至怀疑,正是因为龙神因塔肯纳尔(iakar)在他们面前显现出无比庞大的真身,才让珀米罗族对祂顶礼膜拜,不惜抛弃家园都要举族簇拥。所以,无论术士提出的原始设计是什么,负责制造的矮人们都会将其放大到巨龙那么大的规模。锻造者也不例外。”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终于摆脱了关于人、精灵和奴隶制的怨念的水镜术士,听到这里不由产生新的疑问。“如果说这种魔法机械对初来乍到的矮人族开拓瑟塔蒙世界非常有帮助的话,那么术士又是为了什么原因加入到这个研究中的呢?” 这个问题非常关键。术士,都是些自我为中心,无利不起早的生物。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的魔法,源自自身的龙神血脉。而龙,本质上就是些自私自利的生物。既然如此,奢望术士会为了理想、道义而实践善行,还不如祈祷龙神会响应凡人的祈祷呢。对了,父神教徒们诋毁龙神,其中一条就是这些大蜥蜴模样的偶像崇拜,对祂们的信徒的苦难从来就是置若罔闻的——虽然至高神的垂怜其实也是偶发的、选择性的,但至少天使经常替祂行于地面展示光明的神迹。 “生灵创造。”诺阿像是提起邻家院子里的一棵树般平常地说出的字眼,却让所有人不觉感到一丝寒意。 在凡人的理念里,生物,包括精灵、人类的智慧种族,都是由神创造的。各个种族,甚至有各自的创世史,来证明他们已经或将要统治世界的神赋权利。可如果有一天,一个凡人,即便是使用超凡力量的术士,创造了一种新的生物,那简直不啻于整个世界观的颠覆。神会不会并非至高无上,其实不过是更强大的智慧个体;凡人是否也能实现神迹,窃取神的职能;人,能不能成为……神。 意料之外的回答,水镜术士失神了一会儿。回醒过来后,他枯涩地干笑道:“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非常……宏大的设想。” 这可不是宏大,而是痴心妄想、匪夷所思啊。黎莉娜都不由翻了个白眼。 诺阿的手上,黑色的雾气勾勒出一个人体的模型。“以金属为骨架,以魔法为血液,外表覆盖油脂和毛皮——像神一样创造新的生物,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至少当时看来确实如此。” 水镜术士用魔力从地底洞穴中抽取水元素,将其塑造成四肢修长,躯干结实的偶人。“我们精灵也用树木和泥土制造能够自主行动的土傀儡,但那个可称不上是生灵。” 诺阿手上的那团雾气映射着魔法光球冷蓝的光泽,幻化出精灵、矮人的形象,然后又变成狼、熊、麋鹿,以及甲虫、蜈蚣、蜻蜓,最后还原为一团混沌的雾气。“那些术士想要的可不是只能接受存储几条简单指令的傀儡。他们想要制作的魔法机械具有自主逻辑思维,能够按照既定的目标编制计划并加以实施。虽然抱着对神袛最低程度的敬畏,他们没敢添加自我复制——也就是繁殖的能力,但从智力和行动力角度来看,那些造物的实力远远超过精灵或人类的个体。” 水镜术士沉吟道:“但他们并没有成功,对吗?否则如此浩大的工程多少应该留下痕迹,或者在我们精灵的翡翠宝典和术士的传承中,留下些许记录。” “某种程度来说,他们成功了。”诺阿叹息道:“他们是如此成功,以至于龙神和至高神一致同意,将这项成果彻底封禁,就像矮人族的跨位面传送技术那样。只有简化版的傀儡术,一直流传至今。至于这些具有自我意识的魔法机械所遗留下的痕迹……,我想,我们今天应该能看到。” 此时他们进入到更为宽阔的洞穴段。光滑平整的四壁,用石块铺就的地面,显露出人工雕琢的痕迹。四周变得寂静,但并不黑暗。一些一指宽的飞蛾,闪烁着银白的磷光,飞舞在石缝之间。又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目视洞穴穹顶足有一百多厄尔高,内里构成一个奇妙的生态系统。一些地下植物组成的族群,在火和热力的作用下蓬勃地生长。其中有乳白色的蘑菇,也有蓝绿色的苔藓和灌木。即便是探险队走路的震动,也让它们应激地发出微弱的光线,就像是受了惊吓的动物。这里并没有地下河道的痕迹。石壁上一些光滑的管道,像是植物般钻出岩石,裸露地匍匐在地面穿行一段,又毫无穿凿感地钻入地底。在这些手臂粗细的管壁上,不断凝结出清澈的水珠。 “看!努瓦雍的瑰宝,努瓦雍家族的基石。”努瓦雍伯爵自豪地宣布。 “这就是古代术士的造物,魔法机械锻造者?”黎莉娜的话语中,带着失望的情绪。之前听诺阿的叙述,锻造者是拥有庞大的身躯,能够熔炼大量矿石和金属,足以作为一个矮人城邦或要塞核心的宏伟机械。在她的想象中,它应该具备火红的熔炉、整齐排列并转动的曲轴、轰鸣的锻锤,而不是眼前这些湿漉漉的管道。 “这只是锻造者的外围传感装置。”诺阿颇有兴致地观察四周。“其中绝大部分都已经废弃了,似乎被利用来排放地下的湿气。生物围绕着这些废弃物生长繁衍起来,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生态系统。真是奇妙啊!” 在这种湿润的环境里,水镜术士的魔法最能发挥效果。他释放了一个感知术,周边三弗隆内水元素的密度差异情况,形成一个三维的视图呈现在他的脑海中。一些细的光点映射在视图中,但都是蓝色的,也就是说并没有直接的威胁。这些光点在怪异管道中脉动,时隐时现。所有的管道都延伸到石壁后深邃的地下,超出了魔法的感知范围。 努瓦雍伯爵触摸了几处管道壁。岩洞顿时被白色的光芒照亮。原来,这处石窟的顶部有几道云母矿脉。岩石深处,不知何物的光源经过云母的折射,照亮了整座洞穴。洞穴深处,显露出一个洞口,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入口。到了这里,努瓦雍伯爵就不让两名亲信跟随了。即使是再信任的部属,与家族秘宝交流的程序也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这个秘密,只有当任的家主才完全知晓。 不过今天,努瓦雍伯爵可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几位不请自到的‘陪客’。作为努瓦雍家族乃至整个领地,突破人口和粮食产地双重限制的代价,作为努瓦雍家的掌舵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做出抉择。事实上,在这场交易里,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牙之术士诺阿,是在千军万马面前拳打脚踢天使的传说级术士。他既然能说出努瓦雍家秘宝的来历,想必有的是办法可以找到那个所谓的‘锻造者’。因此就算拒绝,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一拍两散,努瓦雍家族不但挡不住诺阿,还可能因此招致一位单名术士的怨恨,实在得不偿失啊。 黎莉娜,还有她的精灵术士老师。先不说诺阿似乎对女术士颇有些好感,知无不言。即便是纳兹塔王国的镇国术士水镜的名头,就不是他这个人类领主敢轻易得罪的。而精灵对于古代遗物,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几乎是众所周知的种族特性。拒绝他的结果,似乎比拒绝牙之术士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纳兹塔还是与努瓦雍相邻的。 再说到意外加入的霍姆子爵,要是坚决婉拒,想必对方也还不至于死皮赖脸地跟着。不过,努瓦雍伯爵倒不完全是因为诺阿的一句话就轻易屈服,其中也有他临机一动的闪念和作为商人的本能。交易的一方都是术士,一阶、二阶的高等术士,还有个术士学徒,无论从人数和实力,怎么看努瓦雍一方的力量都有些单薄啊。霍姆子爵能成为整个帝国的一时笑柄,实则背后隐藏着偌大的势力。你到敏塔-阿玛多瑞斯街上问问,有几个人知道努瓦雍伯爵的。若是……万一千年古物锻造者太过珍贵,几个术士见财生意要抢夺,两个帝国贵族的命总比一个来的珍贵。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当前的风头人物呢。再者,交好这么一个权贵……的白手套,不仅是给自己加了一层安全保障,说不定对家族今后的发展有意外的帮助呢 诺阿和水镜术士都不知道努瓦雍伯爵的算盘。否则,一定是嘲笑对方井底之蛙的那点见识。对术士而言,研究和锻炼魔法技艺的意义,要远大于世人所追求的金钱、财富、权力。有一点他倒是对的,与其拒绝一位高阶术士的请求,进而导致最恶劣的结果——既守不住秘密(术士都是些我行我素的家伙),还要承担今后遭到报复的风险(术士也是睚眦必报的代名词),还不如用一次配合换取对方的善意。从水镜术士隐晦提到放纵巨魔阻断商路的威胁而言,牙之术士明显是比较好说话的对象呢。 留下两名随从,努瓦雍伯爵带着其他人穿过地下的世界,走向对面的入口。 这处宽阔的洞穴,只有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让人不会走错道路。而且这两个洞口,似乎都是以人类的身材为比例开凿的。真不知道锻造者庞大的本体是如何出入这个洞穴的。如果说这个所在只是恰好在路线上,与锻造者的选择无关,那又无法解释它为何在此部署了如此多的感知器。换个角度看,它或许像是躲在这个缩了的生命系统后全知而全能的神祗。只要它欢喜,这里就能兴旺繁荣。而一旦它抽走这里的水,无论是蘑菇青苔还是地下飞蛾,它们的族群几天内就会全部毁灭罢。 当他们进入隧道,两位高阶术士立刻感应到时空的扭曲。 “又一道传送门”水镜术士嘴里嘀咕着,手中竖起魔杖。杖头的宝石,闪烁着脉动的魔法光泽。对于施法者而言,进入陌生的地方很可能伴随着新的风险。 “不,是空间切割。”诺阿的脸上也显示出略显诧异的表情。“它将自己的居所从物质界中分割了出来,形成了类似半位面的结构。我们不是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而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虽然这个空间在物质形态和时空维度上,与我们所处的瑟塔蒙世界保持一致。” 黎莉娜雀跃地问:“那是不是说,我们和矮人族一样,从一个世界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某种程度而言……是的。”诺阿回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一部分锻造者具有空间传送能力,主要是用于运输挖掘到的宝石和熔炼后的金属锭。可我没听说过有哪一类型是配备了空间切割的组件。” 水镜术士迟疑地问:“空间……切割,这种魔法在古代术士中很常见吗?” “我记得精灵有一种秘宝箱的魔法?”诺阿反问道。 “是储物戒指吗?”水镜术士展示了他右手食指的一枚木制戒指。随着一声咒语,一个麻布袋子出现在他的手上。打开后,里面露出用干果肉、淀粉和坚果研磨后制成,被称为精灵干粮的黄褐色饼干。 诺阿点了点头。秘宝箱,是精灵古帝国时期研究出来的一种法术。依靠魔法,建立一个长宽高都为三厄尔的异界空间,用来存放各类物资。可以将这个空间的入口设置在戒指、项链等魔法宝石上,随时拿取物品。在这个空间内,时间是停滞的,但也因此不能存放有生命的物体,否则立刻致死。 水镜术士的这个,开口就设置在木戒上。看得黎莉娜颇为眼红。“即使在纳兹塔,这样的宝物也是坏一件就少一件了。最优秀的精灵制匠,也只会修理轻微破损的储物戒指。完整的制作工艺,几百年前就彻底湮灭啦。” 精灵的魔法传承竟然已衰落到如此地步!诺阿怵目惊心之余,不免觉得有些寂寥。“只剩下固定在戒指上的秘宝箱了吗?我的一个精灵友人曾经将一栋豪华别墅用空间切割的法术转移到背包里。当他远游旅行就带着这背包。一旦到了景色优美的地方,找个平坦的地方展开,就能过上舒适的居家生活了。” 水镜术士不由愕然。似乎也只有喜欢远行,又经常感到难以离弃舒适居所的精灵,才会想出如此复杂的解决方案。别说其他的,水镜术士本人就对自己那个数百年整修装饰居住研究皆宜的房子情有独钟。这次若不是黎莉娜乱发求救消息,他还未必肯离开呢。 黎莉娜的两只眼睛都眯成了星星。要是有这么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别墅,远行冒险的时候拿出来向同伴显摆,会是多么炫耀的情景啊。 “是谁……,进入我的领域。”一个缺乏平仄,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嘶声的声音,在寂暗的空间响起。 努瓦雍伯爵昂首挺胸,对着不可间的声音大声宣告。“吾乃继承者,应往昔约定而来。” 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以血裔为凭,盟约将被履行。” 一个光球,由地底缓缓冒出,静静地浮起在半空。金属的齿轮、管道,无数圆形、臂形、柱形部件,在那一瞬间转动起来,制造出隆隆的噪声。 “你给我带来了客人。虽然与盟约相背,但我原谅你。”机械的声音变得有些人性化。“两百多年前,散发圣光的蛾给我带来了客人。她的温柔感动了我,我与她和她的后代订立了盟友。意料之外的客人,你们又给我带来了什么?贪婪、怜悯,还是对一个非自然的、丑陋的生物的好奇?” 努瓦雍伯爵连忙道:“丑陋的仅仅是您的外表。您的内心,如同您世代照顾的鳞蛾般美好。” 声音丝丝地低笑。“两百年了,即使是恭维的话,人类也没有任何进步。精灵的术士,懵懂的学徒,还有……行走于黑暗的智者,这就是你们看重的智慧种族,这就是你们守护的世界?” 家族盟约者所表露的情绪,是努瓦雍伯爵所不熟悉的,这让他有种沉入冰水的感觉。 “我说了,我原谅你。”他心里所想,似乎立刻就被对方所窃知。 “精神法术?”水镜术士立刻激活了一个提升意志力的护符。同时握住黎莉娜的手,将防护扩展到她的身上。 努瓦雍伯爵支吾地说:“呃……,我保证……,这些人对您并没有恶意。”他的心里如海潮般翻涌——难道他的自作主张,竟然会激怒盟友,甚至造成誓约的失效这可不是预料之中的情况。 光球剧烈地晃动,仿佛抑制不住心中的笑意。 “哈哈哈,别看他现在对我毕恭毕敬的,其实只是把我看作一件重要的物品。血脉相连的友谊,不过两代就被扭曲了。私底下他们叫我什么——家宝,家族的秘宝。精美的丝绸、锋利的宝剑、昂贵的首饰,我和这些又有多大区别。” 诺阿的语调也变了样,有些冷冷的寒意。“但在此后的数代里,你依旧维持着原有的盟约。虽然如你所言,这道盟约对你来说其实毫无约束力。那又是为什么?——别告诉我那是因为你比人类更注重守信。” 光球幽幽地回答:“那是因为我很无聊。看这些人自私自利,尔虞我诈,看他们的贪婪残暴,他们微不足道的满足感,都成了我在流逝的时光中可以咀嚼回味的东西。” “那今天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你又掀开了那层空洞的伪装呢?” “因为他带来了我的命运啊!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无聊了。原来,这就是两百年前的夙缘。感谢你,喜欢魔法、冒险和羽蛾的女人。”光球的颜色从淡蓝色变得浓重,仿佛一抹鲜血渗入了纯水。 “命运?什么命运?”努瓦雍伯爵惊诧莫名地问。“难道你给予我们家族的,不过是一场幻梦。难道这几百年来你所等待的,只是这一代的我给你带来的访客。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命运?” “是,也不是。”光球冷漠地回答。“你的家族和我的过往,不过是我的一时起意。象这样的闲笔,我所布下的又不止你这一个。如此渺,生命如此倏微的你们,当然当不起我的命运。然而偶然落下的一子,竟然将我在梦中都不敢期望的带到这里,又让我不得不相信这是神意的引导。这个结果,或许就是你的幸运,我的命运。” 简而言之,就是努瓦雍伯爵走了狗屎运,让本没有把他和他的家族当回事的锻造者得偿所愿。既然如此,努瓦雍家族的幸运,就到头了。黎莉娜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出光球那段话的含义。她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这种拗口又隐晦,仿佛高高在上的口吻,似乎是某种个体的特有属性。 “如果你说的命运是指我。”诺阿指了指自己。“那么很遗憾,我带来的经常是厄运,而非好运。今天看来,亦是如此。” 光球再次大笑。“厄运?我的创造者。为了千百年后的重逢,就算是厄运,我也会因此赞美神的恩赐。” 什么!创造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诺阿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九章. 生命 “生命,生命是什么?是寒风中萧瑟的哀草,还是战场上绽放的血腥之花?”——伴随着吭吭的三弦琴,一个不招人喜欢的吟游诗人唱着不怎么着调的歌曲。 “多产的吉纳卡季拉尔(giakajir)啊,你孕育了我的身体;仁慈的米娅菲克奥(iyfak),将魂的气息吹入我的鼻孔。因陀坎迪阿利iradia,纷争和权力的主宰啊,让我的心充满的野望,催促着我去远行和征服。当一切到了尽头,尼亚迪霍格(idyhg),月下舞动的魅影,请将我逝去的消息带给我的爱人。” 那诗人弹得兴起,用一段奔放的勾弦连音将乐曲带向高潮。他歌颂的是宝贵的生命,以及四位龙神的赠予。不过,用在当下的场合却有点不合时宜。 埃里克从一具尸体边站起身,心情恶劣地扫了吟游诗人一眼。穿着绿色、褐色相间衣服的男子事不关系地笑了笑,随手收起平常用来赚钱及引诱女人的工具。 在他们周围,是二十多名手持武器身穿皮甲的士兵,散布在道路两侧。他们身处横贯北森之地瑟布顿西瓦(s-silva)的大道上,两侧是密集的树林。原本应该是农夫和商贩穿行的繁忙干道,如今却是一片死寂。他们这支全副武装的巡逻队,走了一整天就遇到一个人,还是死的。 埃里克看出死者是个行街走巷的商贩,四散在尸身周围,木制的梳子、发簪之类女人最喜欢也最好卖的杂物,可以证明他的身份。他还能判定死亡发生在两、三天前,被利器从背后砍断了脊椎排除了自杀、意外或野兽袭击的可能。就是不知道杀人者是不是还在附近。 “他们早就走了。”吟游诗人直白地说。 “你怎么知道!”队的领导者,埃里克,粗着喉咙质问。 吟游诗人没有因此而恼怒,他知道自己的朋友现在的心境不佳。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他在空中划了几个圈。“我听到了乌鸦们呼朋唤友的叫声,它们正在周围的树林里聚集。你知道,这些狡猾的东西精明的很。要是他们还在,乌鸦是不会如此安心的。” 埃里克摸了摸下巴上已经有点扎手的胡子。“有点道理。我听说他们什么都吃,连乌鸦的臭肉也吃。” “乌鸦肉并不臭,就是老的塞牙。”——真不知道这位吟游诗人以往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埃里克转头问他的副手。“离我们最近的是哪个村子?” 在得到回答后,他便挥了挥手,带着这支队加速向前赶路。只走了大约七八弗隆,道路一侧便显现出一大片空地。更远处,隐约是村庄的木墙和村庄内超出木墙的屋顶。 土地早就收割过,还未复耕的土地残留着一巴掌高的麦茬。虽然如此,地上现在已经种了些意料之外的‘种子’。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田地里,血液从他们身上硕大的伤口流出,漫延到四周的土地上,描绘出一个个不怎么完美的圆形。血早已流尽,被泥土吸收,留下的只是暗黑色的残痕,散发着铁锈和腐臭的刺鼻味道。 “该死!”埃里克低声咒骂着。“莫茨扎(i)!”他朝着身后大喊。“带两个人进村。无论人还是其他东西,只要攻击你的就杀。如果敌人数量超过五个,你就退回我这里来。” 手持双刃大斧,身高近两厄尔的巨汉,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用手指点了两个士兵,随即带着他们从大路走到田里,全神戒备地靠近村庄。 村子建了一道木栅栏作为围墙,但此时有几段已经被拉垮,放平的树干成了入侵的捷径。更夸张的是村口同样由树干钉成的大门,在某种巨力轰击下被掀了从起来。扭曲的门板下露出的几条腿和胳膊,昭示着门口的抵抗者们悲惨的下场。 站在排列成战斗队形的队前方,埃里克仔细地观察四周。 “兽人?还是狂暴的兽形人?”村口的道路上没有深凹的车轴,显然袭击者并没有带来撞城车。那么,能造成如此破坏的只有俗称奥克(r)的绿皮蛮族,或是混杂了野兽血统的兽形人。前者体格雄伟、身体强壮,后者则在特殊情况下能够爆发出普通人十倍以上的力量。 离队游击的吟游诗人蹲下身,从混杂在一起的脚印中勾画出几个较为特殊痕迹的轮廓,又捏起一撮泥在鼻尖嗅了嗅,这才抬起头表情怪异地问:“你知道哪种兽人长着牛一样的偶蹄的,身高超过莫茨扎的?” “那就是兽形人了?”埃里克迟疑不定——牛形,两厄尔高,全身长毛的兽形人?在阿斯登岛,有谁愿意收养这样的东西,品味也太过奇特了罢。 表现出游侠技能的吟游诗人倒是给出一个可能的答案。 “我在北部来的难民中听说蛮族中出现巨人,长角怪。之前还以为是恐慌影响下的夸大其词,现在看来,恐怕倒是真的有。” 埃里克怒不可遏地咒骂道:“这些该死的北地蛮族,他们跨过冰晶海rysall卡瑞斯塔海来阿斯登岛的时候,到底带来多少邪恶的怪物啊。” 更让人恼火的是,吟游诗人提到的无论是谣言还是真实,都会大大增加阿斯登人应对这一波入侵狂潮的困难。前者影响的是人心,后者则是对他们这些军官、士兵直接的威胁。 阿斯登,日落岛,位于大陆西部,阿德加海(adaja北海)与卡瑞斯塔海(rysall)冰晶海之间的一个狭长岛屿。岛的上下端较宽,中部狭窄,像个运动用的哑铃,又像是条修长尾巴的金鱼。虽然位置靠北,但受到卡利达斯海(alid暖海)吹拂而来的暖风影响气候较为适宜。特别是岛的南端,土壤肥沃,出产丰富。倒是北端,横贯着一道暗红色,被称为怒山的山脉,地形恶劣而难以发展农业耕作。 约八、九百年前,一些据说是帝国征服时期不愿接受皇帝统治的旧贵族及其部属,从珀黎帕斯乘船西渡。他们在日落岛南端登陆后,通过征服、联姻和同化,逐步将影响力扩散到整个岛的绝大部分,建立起一个松散政权的联盟。因为该联盟选举出的领袖自称为王,因而帝国正规文档中也将该岛上的统治机构称作阿斯登王国。虽然一直号称祖先来自大陆,但岛民多数为黑肤色的岛民与绿眼睛的北地蛮族的混血种。在帝国看来,其文明开化程度也就略高于北方蛮人而已。 埃里克-泰伦-卡尔撒rik-yr-karlsa,阿斯登岛中部瑟布顿西瓦(s-silva)也称为北森之地的领主,巴克-泰伦-卡尔撒buk-yr-karlsa的长子。他是注定要继承领主之位的,同时也就具备了竞争阿斯登王位的权利。当然,现在的他仅仅是领地的守备队队长之一,负责领地的治安绥靖任务。可惜到了这个时代,即使是这么一个镀金兼积蓄人脉的活,如今也变得越来越沉重起来。 三年前起,阿斯登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大陆北方的蛮族,乘坐巨大树木制造的木舟,成百上千地涌入这个岛屿。 起初,只是阿斯登岛之腰以北的瑟布顿阿格拉s-agri地区,诸多领国中一些靠北海的国遭到蛮人的劫掠。北疆之地,本来就是阿斯登人与争夺岛屿控制权的战争中失败的原住民阿瑞亚蛮族之间的缓存地带,出现些许战祸并未引起多少关注。然后,袭击扩散到瑟布顿西瓦s-silva北森之地、阿普利顿auli登岸之地、卡迪斯奥拉ads-ra流血之岸,甚至遥远南方的阿斯特-阿卡拉ari-ara南之角。阿斯登人终于意识到,这场来势汹汹的蛮族入侵,并非被驱赶到贫瘠的怒山地区苟延残喘的阿瑞亚蛮族,在贫寒交迫的季节为了给自己氏族省下一口吃食所做的绝望反扑,而是更为强壮、更有组织、更崇尚暴力、装备更精良的新蛮族,贪婪血腥的杀戮征伐。对于前者,阿斯登人拥有几百年的应对经验。但对于后者,无论是国王、领主还是各地豪杰,都是一筹莫展。并非没有抱着亲情、友情,或者纯粹的仁义之心,率领士兵前往北方参与战斗的。但他们中的多数坚持不过半年,就带着伤口、残肢,还有满脸的惊惧,以及很可能剩下都不到一半的部属逃了回来。没能回来的,尸体成了荒漠中野狼的食物。 更多的信息,通过侥幸逃脱的战士以及身心疲惫的难民之口,扩散到阿斯登人的领土。身材修长、体格健壮,金色或黑色披散的长发,即使寒冬都光着膀子的蛮人,每个人都携带着钢铁或魔物骨头制作武器、盾牌,是阿斯登人的新对手。他们茹毛饮血,能在野外连续作战好几天。与浑身涂满灰色、红色的颜料,身短脚大的阿瑞亚蛮族完全不同。他们拥有两头高高翘起的海船,有海象、海豹或者其他什么海洋动物的毛皮制作的帐篷,一般二十、五十为一组群体行动,有时也会聚集成上百人的军队,协同一致地行军、战斗,显然具有一个行之有效的军事或社群体制。 一些被他们俘虏,却又寻到机会逃回的瑟布顿阿格拉农民,声称这些蛮族喧闹、好酒、喜欢金银珠宝,而且他们的女人几乎和男人一样孔武有力(没错,他们带着女人,蛮族女人会和他们一起作战),也更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俘虏们口径最为一致的描述,是蛮人完全漠视生命,对敌人、同伴甚至自己,皆是如此。战场上,他们忘我地砍杀,孤身一人突入战阵的往往获得欢呼、喝彩,即便几秒钟内这个临时冒头的‘英雄’便会死于非命。战斗的间隙,他们会把随身的锅子架在敌人的尸体上烧水做饭,丝毫没有对死者的敬畏。生活中,他们会为了一件战利品、一只猎物、一个相貌出众的女俘虏,和刚刚还并肩作战的战友大打出手,即使一方因此丧命也不会招致惩罚。他们将己方的死者,无论死于敌人之手还是内部决斗,都一视同仁地进行海葬——也就是绑在一根原木上,直接推入大海。而其中较有地位的领袖、首领,则被放到堆满木柴、撒上松脂的木筏或船上,在送入大海的同时点燃,其他人则对着熊熊燃烧的尸体哭号叫嚷。 排除掉蛮人吃人肉喝人血,喜欢活烤人心,以及蛮人在战斗时喷吐能将人冻僵的寒气之类胡编乱造的谣传,阿斯登人的首领们注意到,跨海而来的新蛮族除了拥有不逊色于阿斯登人的武器,还在战斗中动用了魔法,甚至还有一些怪异的仆从或盟友。只存在于历史或怪奇书籍中,绿色皮肤,四根粗手指的兽人;有牛犊那么大,长了两个脑袋两张嘴的白色巨狼;头顶弯角,身高二厄尔,浑身长毛的牛头人。不太确定它们与蛮族之间的关系,是同盟还是特意饲养培育的生物(就像阿斯登人从阿瑞亚蛮族那里学到的寻找、培育、饲养、驯化兽形人的方法),却无疑大大强化了蛮族的战力,抵消了蛮族在人数上的不足。 装备上没有绝对优势,又缺乏魔法支持的阿斯登人军队,在迎战这些蛮族的时候极其不适应。往往两倍乃至三、四倍的兵力,也会在对方粗暴野蛮的冲击下溃不成军。 即使了解了那么多,阿斯登人还是对入侵的蛮族束手无策。第一年,整个瑟布顿阿格拉东部几乎成了一片废墟。入侵者同时进入怒山地区,征服了十几个阿瑞亚蛮族的部落,将他们征伐为奴兵和炮灰。第二年,瑟布顿西瓦北部的森林中出现了披着海兽皮的蛮族身影,几十个伐木点、村庄被毁灭,数百人被杀或被俘。尖头的独木巨船在瑟布顿西瓦、在阿普利顿的海岸频繁出现,就如同失去了一切的瑟布顿阿格拉领主们以前所见到的情形。到了今年,蛮族已经前进到瑟布顿西瓦的中部,距离人口最稠密、经济最发达的核心地带,只剩不到一百弗隆的地方。而蛮族的海船,对阿普利顿缺少守卫的村镇发起一击既撤的偷袭已经成了常态,虏获的粮食、人口和财物大大充实他们的实力。他们甚至绕过阿斯登岛的整个南端,航行到阿斯特-阿卡拉、卡迪斯奥拉的海岸边。 满腹的怨气,埃里克却只能用斧子猛砍路边的树木来发泄。 “现在不是冬耕的时节。这些人是在村子打破后才逃出来的,没想到恰好撞上了敌人的伏兵。”吟游诗人指了指田地边缘的树林。那里有多处树枝折断的痕迹,一些不知是哪年哪月掉落的枯叶也被带了出来,一路散布到田地里。瑟布顿西瓦s-silva被称为北森之地,多的就是树和灌木。农人们所耕作的土地,都是几百年砍伐、垦殖的成果。田地旁边就是树林,可以为农人提供越冬地柴薪,也能为养殖的猪羊提供食物。 吟游诗人耸了耸肩:“他们或许还试图反抗,所以蛮族把他们都杀了。”蛮人虽然被认为野蛮不开化,但毕竟不是脑子里充斥着杀戮欲望的野兽。如果放弃抵抗,还是有一定可能成为俘虏而活下来。据说蛮族盘踞在瑟布顿阿格拉的占领地,把抓捕到的阿斯登人和阿瑞亚蛮族充作奴隶,从事耕种和捕猎的工作。否则就难以解释蛮族大军为何在入侵的三年后还逗留在阿斯登岛,甚至攻掠愈演愈烈了。 年轻的首领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问吟游诗人:“伦尼,这是今年的第几个村子了。” 伦尼-亨瑞森(ly-hris),孤儿,流浪汉,吟游诗人,然后是游侠,一个经历丰富的青年男子。他比今年6的埃里克三岁,自从因为勾引某位贵族的女儿遭到追杀,被路过的埃里克救助后,就成了他的部属。老巴克显然是在给他的继承人物色亲信随从,连在卡克托城声名狼藉但社会经验丰富的饶舌伦尼,只要向埃里克宣誓,他也不吝啬于予以庇护。两人虽然身份差距巨大,性格上也两个极端,这五年来倒是相处得颇为融洽。前提是埃里克还能容忍吟游诗人时不时以各种理由擅离职守,不知道到那个地方鬼混一段时间。另一方面,伦尼除了嘴巴上功夫了得,谈判骂人从不输阵,似有天赋的野地观察能力,还有一手好箭法,也是埃里克对其颇为看重的原因。 “如果你是指这个月,那就是第三个。如果是今年……。”吟游诗人油嘴滑舌地回答。“二十七,或者二十八。看你是不是把去年那个有女狼人的庄园算上。大陆来的流亡贵族,品味还真是奇特啊。” 埃里克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仿佛泛起什么诡异的回忆。还好,进村搜索的一个士兵跑到村口不断招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举起斧子搁到肩膀上,埃里克大声喊道:“留两个人在村口戒备,其他人跟着我进村。”他瞥了一眼正要借机偷懒的吟游诗人。“饶舌,你和我一起进去。”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我们不该进去。”吟游诗人兼职游侠嘀咕了一句。不过,他没有拒绝埃里克的要求。 十八个人聚集起来,排着紧密的警戒队形,缓缓地走向村子。埃里克一马当先,除了右手的战斧,左臂上还挂上了一面圆盾,随时防御远程的袭击。伦尼则抽出背后的弓箭,搭上了一支黑色鸦羽做尾的箭。据说,这样的箭会给使用它的人带来预知危险的能力,而且还会给它瞄准的敌人带去厄运。阿瑞亚人古老的迷信,也影响到了阿斯登人。 村口的士兵脸色很难看,嘴角隐约泛着呕吐过的酸臭味。埃里克知道自己这些部下服役最长的有十年了,不管是以往内战还是近三年蛮族的入侵,都算是见识过各种血腥场面。不知道是什么情景,能让这样一个老兵失态? 村子里是更多的尸体和鲜血。或许是村民反抗得非常激烈——这从村里不长的主路上一片片集中在一起被砍倒的尸体就能发现,蛮人们根本没有留手。村子里的精壮聚集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把闯入的侵略者赶出去,但所有尝试都失败了。埃里克的耳朵似乎听到村民绝望、濒死的哀嚎,脚步也越发沉重。 似乎有些不对劲,埃里克一时皱起了眉。他的副手在他耳边低声道:“他们都没有头,都被砍掉了。”他的话提醒了所有人,带来的不是问题得解的释然,而是让人汗毛林立的恐惧和阴森。 村子不大,不到半弗隆就来到中央广场,视线豁然开朗。说是广场,不过五、六十厄尔纵深的一片圆形平地。和所有瑟布顿西瓦人的村庄一样,场地中心种了一棵柏树。 在瑟布顿西瓦垦殖初期的时代,领主泰伦发现柏树具有耐腐耐虫的特点,适合建筑和家具,因而号召民众种植柏树。随着村庄的扩张,一些被包裹到村子里的树保留了下来,它们周边的树荫成为村人日常休憩、玩乐的场所。久而久之,广场中央必有一棵古老柏树成了泰伦领地的习俗。 柏树下,巨汉莫茨扎拄着他一个人高的双手巨斧,抬头向上观望。另一个士兵则趴在地上,嘴里冒着白沫,不时还吐出些什么。顺风而来的,是淡淡酸腐的味道,还有铁锈味的血腥。 “呃!哇!” 埃里克身后的一个士兵丢下刀,抱着肚子跑到路边狂吐起来。没有一个人对其抱怨或呵斥的。这么近的距离,每个人都能清晰看到柏树的树枝下,一个个用毛发吊着的球状体。不可能是果子或者灯笼什么的!只要不是傻子,不是单纯到无法理解人类最丑恶血腥一面的白痴,就会联想到一路上缺少头颅的尸首——蛮人们把反抗村民的头砍下来,不辞辛苦地挂到树上。这是他们的一种庆祝仪式?还是血腥的恐吓? “莫茨扎,你还好罢?”埃里克知道自己的奶兄弟虽然身体健壮,心智上却略显迟钝。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带队进村侦察的,他暗自觉得后悔。 “没事……。”莫茨扎缓缓地收回目光。“这里不太对劲。”他的直觉,和伦尼的大同异。 埃里克注意到他的双眼没有迷茫或混乱的征兆,反而清澈地像是林间的溪水。 当然不对劲啦!这个村子刚过了一群喜好猎头的野蛮人,说不定还有一、两个躲在废弃的屋子里,偷窥外面新来的猎物。这样的感觉,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不会感到正常。 “不对劲!”巨汉重复着。他的双手紧握着斧柄,全神戒备地的戒备着什么。 这群人里,吟游诗人显然就属于心智不怎么正常的类型,俗称粗神经。他环顾四周,用他的鼻子发现了新问题。“鸡蛋,臭鸡蛋的味道。” 埃里克用力抽了抽鼻子,却没能在浓烈的血腥味中发现其他的气味。 饶舌伦尼作为朋友不怎么靠谱,作为游侠却绝对可信。埃里克就放任他四处察看,自己则命令其他的士兵集中起来,准备在村中宿营。外面的两个士兵也要叫进来。这次出行巡查还真是倒霉,走到名单上的第三个村庄就发现已被攻破。一天里行军和搜查,花了三个多时辰。此时太阳西沉,恐怕不了多久就会下山。要在天黑前回到前一处有人群居的村子,恐怕无论如何来不及了。敌情不明,这处村子的护墙虽然残破,总比冒险露宿野外来得安全。 “树在颤抖,在恐惧。” 莫茨扎没有动,瞪着眼似乎在说胡话。熟悉他的人,包括埃里克和伦尼,从过去的经历中知道他能通过树木或者风,感应到一些特殊的信息。譬如六岁一起露营的时候,莫茨扎预警了不远处突发的森林火灾;十岁,找到造成橡树大面积枯死的原因——一种黄色麦粒大的飞蛾。就连埃里克那位身份显赫的父亲,也曾私下提醒过儿子要相信这巨汉的奇异能力。 “什么东西能让树木感到害怕?”伦尼自言自语地问。 随着莫茨扎的士兵吐得虚弱地说不出话来,他用手指了指树后。 一般村树的附近都有一个堆土的平台,供村里的长者、村长向村民宣布领主下达的命令,通告日落岛各地的消息。平日里,也会有巡游艺人、乡村草台到这里表演,顺便收取些赏钱。绕过枝叶繁茂的大树,就能看到这个村子的公共社交场所。而此时的土台附近,也毫不例外地像街道上一样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尸体。不,有些不一样!仔细看,这里的尸体比较完整,没有断手断脚的,更没有缺了脑袋的。 埃里克绕过大树,才明白那个士兵为什么连胆水都吐出来了。这批尸体都是女性,应该是村里精壮被屠杀干净后不得已才投降,成了蛮人们的俘虏。然而她们没料到,蛮人没有像以往那样把女性战利品带回在他们在瑟布顿阿格拉的营地。而是把她们当成……胜利狂欢的消耗品 “这帮疯子……。”就连跟过来的伦尼,也目瞪口呆地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埃里克更是胸口发闷,有种要大吼大叫或者拿着斧子大砍一番的冲动。 这不是你死我活的战斗,生死有命,而是一场纯粹的虐杀。四十多个女人,年纪在十二至四十岁之间,至少包括前后两代人,此刻却都浑-身-赤-裸地躺在平台的四周。蛮人们不但玩-弄她们,还用残酷地方法夺去她们的生命。她们每一个,肚子上都被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露出惨白的肋骨和暗红色的内脏。即使这样,她们也没有死。应该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折磨,蛮人们才用喉咙口的一刀结束了她们的痛苦。一些器官掉落的身体外面,拖带出长长的一条血带,记录了那些受害者最后的哀求和挣扎。蛮人们似乎还没放过,又把她们的尸体一具具拖回土台,头向外,腿向内,仰面朝天地摆放着。这些触目惊心的尸体,形成一个花冠一般的环形。 “从来就没听说过这样的行径,这些蛮人,简直是恶魔。”吟游诗人此时也失去了能言善辩的能力,只是低声嘀咕着。 阿斯登人早就失去了几百年前开疆辟土的血性。在发现北方蛮族的入侵难以力敌后,一些软弱的人提出和谈的主张。他们认为,蛮族就和当年乘船而来的阿斯登人祖先没什么两样,是为了一块庇护之所(虽然祖先们的胃口后来越来越大)。阿斯登人没必要像那些脑筋不开窍的阿瑞亚蛮族,顽固地抱着对抗的态度,非要到一场流血之岸的惨剧后才无奈地接受对方。用土地,用已经丧失或即将丧失的土地和人口,换取与蛮族的和谐相处,与为了保护北部贫瘠的边界地区所需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相比,无疑要节省的多。这些人,根本无法体会瑟布顿阿格拉的民众骨肉分离、流离失所的悲惨,也无法感受瑟布顿西瓦一日三惊、枕戈待旦的无奈。再加上今天的恐怖……,真该让宣扬和谈的家伙们到这里来,看看他们还怎么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莫茨扎矗立在那里,出神的看着树、尸体和浸透了鲜血的平台。以往无数次经历过战斗,看到过杀戮,手中的巨斧帮助他克服恐惧、战胜对手。在战场上,他会成为敌人的噩梦,朋友最可依靠的臂膀和铠甲。没有他的力量撞不开的盾墙,也没有他的斧子劈不开的头盔。愤怒,会令他燃起野兽的熊熊的战意。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被一种怪异地宁静占据着,就像时候一个人躲在密林中,阳光透过层层的树叶照射到他的身上。周围发生的惨剧,就仿佛光影间闪动的幻景,不怎么真实。他隐约意识到,某个事物,希望通过他传递一个消息。 一些话语,从他的嘴里缓缓咏出——“火,焚毁之焰,从破坏中诞生。净化、重熔、锻造,成为灭世的利剑。凡人皆想成为握剑之人,然唯有无悲者乃剑之主宰。” 火,怎么又提到了火——埃里克觉得自己是越发讨厌莫茨扎的神神叨叨了。之前是‘树会恐惧’,再之前早晨出发的时候是‘赤色的种子已经播下,血肉的齿轮即将转动’。现在呢现在他说的话就像是装神弄鬼的假先知。要不是他的老妈-奶-大了埃里克,而且又确实知道这个奶兄弟有些通灵能力,说不得就要当场给他拍上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名了。 “火?刚才闻到的味道是硫磺味啊。”伦尼突然想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章. 故往 对于锻造者的自诉,诺阿只是微微皱眉。与矮人的合作,上溯不超过两千年。他的记忆再差,遗失的再多,也不至于连自己在这段时间的创造物都不记得。 “很抱歉,恐怕……你是认错了。” 光球闪烁了一下,就仿佛头朝下一个趔趄,不过最后还是恢复过来。“你的魔力脉动陌生又熟悉,与我又有些相似……我们之间一定存在什么渊源。” 黎莉娜不屑地咧了下嘴。什么渊源,还孽缘呢。你这魔法机械造出来,到现在恐怕上千年了。创造你的别说是术士,就是矮人,骨头都已经朽烂光了罢。 “如果要说有什么渊源的话。”诺阿似乎想到些什么。“或许是因为你的过去和现在,与我的漫长而希望渺茫的使命,在某个时间和空间出现了交集。” “使命很有趣的名词。”光球恢复了原来掌控一切的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你觉得我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锻造者0型,用于挖掘、采集、锻造金属部件。立项起因是为下一阶段巨型化魔法机械做准备。可惜,由于研究方向上的争议,原定计划最后被取消了。已制成的锻造者分配给矮人合作者,成为诸珀米罗王国铸造城市或边境要塞的核心组件。”诺阿的回答,平淡的像是一篇使用说明书。 光球又闪动了一下。“占据我的记忆中最多的部分,的确是和一些矮、壮硕的家伙们在一起。那段日子我很年轻,精力充沛,似乎从来没有休息的时候。饿了,吃下整车整车的矿石;渴了,就吸入大量的火焰和煤炭。我挖空了整座大山,那些家伙们又在那里建造了城镇、堡垒,一代又一代地繁衍壮大。” “那是距今多少年前的事情”水镜术士好奇地问。 “很久,久到我都无法用日起日落来计算。”光球的回答令精灵术士颇感遗憾。但对一个机械,还能指望多少呢? “然后呢?你又为什么离开了他们。或者,你只是厌倦了他们,所以让他们消失了?”诺阿的调侃,让霍姆子爵不由想起他所经过的地下大厅,以及成堆成堆的矮人遗骸。 光球毫不在意地继续自己的故事。 “后来,是持续的战争和纷乱。一些从未见过的种族,和那些家伙们起了冲突。日子变得艰难起来,他们不再爽朗地大笑,或者狂饮散发谷物和油味道的烈酒,他们用我提供的钢铁锻造铠甲和武器,然后列着队满脸严肃出发了。绝大多数人没有回来,回来的也是缺胳膊断腿,整日烂醉如泥地偎依在我的脚下抱怨哭嚎。当时的我对于战斗和厮杀很好奇,甚至从他们杂乱的描述中,幻想出一些壮观宏伟的场景。” “水火之战,或者更早些时候,魔灵之战。”水镜术士自言自语地说。他这时才感觉到翡翠宝典的不足——对于其他种族发生的历史事件,精灵史学家往往粗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譬如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类王国覆灭。至于原因、过程,其中的诡计阴谋、血腥杀戮,和高雅文明的精灵又有何干。 “终于有一天,我被投入了战斗。”光球的颜色渐渐泛起一丝红色。“敌人攻击了我所在的城市,矮个子们在坑道的入口挡不住了,于是带领妇孺退入城市内部。我把他们隐藏在我体内,给他们最低限度的保护。然而,魔法炸毁了我的采矿区,刀剑攻击了我的传感器官。敌人发现了我,并且试图毁灭我。我奋起反抗,将成百上千的石头投掷到他们的头上,把水、蒸汽、岩浆引入他们行军的路线。不可一世的敌人溃败了,幸存者哀嚎着逃跑。在那场战斗中,我见到了圆耳朵的人类,还有尖耳朵的精灵,以及其他一些长脸的、绿皮的、长着大或利齿的奇怪种族。” 水镜术士摇了摇头。看来,这又是一段被精灵祖先故意隐藏了的历史,就像精灵帝国曾经奴役过人类的那个。 “幸存下来的矮个子们发现我的战争潜力。他们来不及或者根部不屑于感谢我的拯救,为了扭转不利的战局,索性把原来用于开矿和冶炼的魔法机械,全部投入到了战场上。这时我才注意到,我,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一些和我的结构、功能类似,另一些则是更简单、更灵活,或者更为庞大、更坚固。诞生一来第一次,我开始思考我到底是什么。以金属为骨,以魔法为驱动,遵循特定的逻辑程序——我们和矮人不同,和矮人的敌人也不同。似乎只有我意识到了这点,其他的同类只是遵从指令移动到战场上。当敌人发起攻击,内置的应急机制便会启动,就象我第一次攻击入侵者一样,洪水、火焰、异常生长的猎食植物,甚至只是简单的碾压,收割了大量的生命。但敌人也不是被动承受。他们用弓箭、刀枪、锤斧破坏我们的肢体,用火焰、寒冰和光轰击我们的本体。他们甚至召唤了巨大的元素生物与我们交战。我很幸运,我的火焰融化了花岗岩石像,我的臂膀撕裂了四张翅膀的光之巨人。但我的一些同类却遭到破坏,崩裂成碎块,魔力的脉动从他们身上消失。虽然最后我们和矮个子们还是赢得了战争,但我知道,未来就此彻底改变。我们不再是无害的工具,而是成了……武器。” 通过锻造者的描述,水镜术士基本能确定,那是水火之战——也就是作为异界来客的矮人族,与瑟塔蒙的原生种族出现矛盾,进而爆发战争的时代。那一次,交战的双方都遭受了惨重的伤亡。原来,其中还有术士所创造的魔法机械的因素。 光球沉默了一会儿,又娓娓而言。 “战争过去了,然而和平并没有到来。我的同类,一些遭到潜藏敌人的破坏,一些则达到预定寿命停止了工作。让我心寒的是,即使是在矮个子中,也出现了认为我们的存在是一种潜在危险的观点。或许是我们在战场上的表现,同样吓坏了这些弱的个体。我试图保护自己,减少了输出,用更多的钢铁覆盖自己的躯体,而我所在的城市则渐渐变得萧条。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离开他们。然而现实比我想象的还要悲哀——矮个子们之间爆发了内战!当我所处的一方遭遇挫折,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求我再次投入战斗。更悲哀的是,我所面对的是我的一个同类。我向它呼唤和平,他却没有任何回应,反而用土和酸攻击。为了生存,我不得不毁灭了它。它一声不吭地倒下,残余的骨架成了我这边矮人的战利品。我有种窒息的感觉,虽然水其实并不能损伤我。” “那是……悲伤。”黎莉娜哽咽着说。女人,总是偏向感性的生物。 “或许是罢,可惜我无法流泪。”光球的语气变得活泼起来。“真正流泪的是那些矮个人子们。因为这一战之后,我不再愿意庇护他们。任凭他们怎么呼喊,怎么怒吼,我都义无反顾地抛弃了他们。再没有谁会替他们寻找矿脉,再没有源源不断的钢铁供应和闪亮的黄金白银,他们只能用自己的手去抓、去刨,筋疲力尽才能勉强维持一日的生计。这样,他们还会有时间想着去自相残杀吗?几百年后,我听说矮人族彻底衰落了。当最后一台魔法机械停止工作,当他们耗尽了我们替他们劳作攒下的最后一枚金币、最后一块铁锭,要么沦落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要么退缩到渺无人烟的山脉深处。或许,当他们驱使我们进入战场,就注定了如此的命运。” 话语中,带着人性化的情感——厌恶、复仇的爽快。在它说到矮人族命运的时候,努瓦雍伯爵甚至想到自己的、整个家族的命运。难道依赖锻造者,其实是祖先的一个错误? “你觉得那是矮人的命运,在我看来,那不如说是一种选择。当矮人们同意与术士合作的时候,他们就做出了选择。而且,似乎他们也没有其他好的选择项。”诺阿直白地评论道。“矮人们在这个新的世界人口稀薄,生活艰难,又面临本土种族的敌视。就连他们刚刚信奉的神,也不是全心全意向他们提供帮助。能够自行运作的机械,无疑弥补了矮人族在资源方面的不足,帮助他们迅速站稳了脚跟。虽然两者最后决裂,分道扬镳,而合作的产物魔法机械也在随后的使用和战争中消耗殆尽,但在此之前他们却还是过上了一段好日子。” “决裂了?是思想分歧,还是实验失败?”水镜术士诧异地问。 “两者都有。”诺阿耸了耸肩。“珀米罗人认为已经制造的魔法机械就足以满足需求,而畏惧于再进一步或许意味着侵犯神祗的领域。而术士们始终在追求跨过逻辑与智慧之间的分界,完成与神祗并驾齐驱的伟业。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容我打断一下——请问,逻辑和智慧的差别在哪里?” 霍姆子爵伦纳德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这岂不是迄今以来始终萦绕在脑海的疑问?这一趟真的值了,比找到一、两件绝品的魔法物件都值。 光球闪动了一下。“我也想知道。” 诺阿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回答。“术士把逻辑理解为某种规律性,某种行为的方式。譬如饿了想要吃东西,冷了想要穿衣服,这就是最简单的逻辑。而智慧,则是包含感知、记忆、理解、联想、情感、辨别、计算、分析、判断的一种综合能力。综合起来,就是智慧种族之所以能超越万物,繁衍昌盛的根源。” “创造智慧?”水镜术士也不由为之动容。“这是……亵渎。” 诺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不上亵渎,至多是为了重现创世过程中最奥秘的部分而做的实验而已。何况最终还是失败了——术士们以为,赋予一个魔法机械足够多的逻辑就能替代智慧。可惜再复杂的逻辑,还是无法诞生自我意识。” 光球摇曳着打断了诺阿。“我有自我意识。” “的确如此。”诺阿平淡地说,就像在描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咦……!”除了依旧在自怨自艾的努瓦雍伯爵,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目光交视后,最后由水镜术士提出疑问。“所以,它是一个智慧生物?” 诺阿不置可否,而是回应道:“我想,我们还是先听它把故事讲完为好。” 锻造者的故事在继续。 “拖着残破的躯体,我独自走向远方,远离我所认识的任何一种智慧。寒冷和冰雪覆盖了大地,我再也感应不到智慧生物的存在,于是便定居下来。思考,成了生存的意义,通过以往的经历,我思索存在和生命的本质,直到能量衰落到无法支撑思考的地步,我才陷入沉眠。我不知道那次睡眠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当我醒来,另一群矮人正在利用我躯体建造他们的家园。” “湖畔矮人北进的那一支……。”水镜术士低语道。这部分就和翡翠宝典的描述挂上钩了。 “我猜,他们曾经和我较为沉默的同类,或者它们的残骸打过交代,所以才非常熟悉利用我在附近遗留下来的外延部分。我继续保持沉默,而矮人们开挖的隧道以及采集的岩浆热量,也给了我修复的资源。如果没有后来的相遇,我和他们或许会就此共存下去,直到永远。可惜,安顿下来的矮个子们开始建造空间传送系统,而他们之中一个年轻莽撞的个体启动了随机传送,无意中闯入了我的居所。即使如此,我也没有伤害他,而是将他送回他的群体中。没想到,这换来的却是恩将仇报。一个还能工作的锻造者,一个能成就一座城市、一个王国的至宝——我听到了他们利欲熏心的低语。和他们愚笨、顽固的祖先一样,矮个子们的统治者想要控制我,操纵我。而当我明确予以拒绝,恼羞成怒的他们竟然向我发起了攻击。” 对此,虽然预想到了矮人族的结局,本就坚决反对奴役的水镜术士还是不由生出些同情感。 诺阿突兀地问:“你是什么时候起,对珀米罗矮人产生负面印象的。” 光球迟钝了一下。“什么时候?在我最初离开他们的时候罢。” 诺阿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光球有些恼怒的说:“我并不憎恨他们,而是厌恶。在那场战争中,我并没有用岩浆灌满他们的洞穴,也没有肆意制造坍塌或涌水。反而是他们,由于一次又一次的战败,贪欲化作了仇恨。即便人口不断减少,他们还是一次又一次发起攻击。甚至自杀性的破坏坑道,想要与我同归于尽。最后,我闯入了他们最核心的所在,将矮个子的统治者连同他的军队彻底毁灭,余下的才放弃了战争,仓皇地逃离这里。” 水镜术士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因季莫矮人的北支最终的结局,恐怕也是河畔矮人衰落的根源。” 对于那支曾经与纳兹塔精灵争夺撒加河北岸统治权的矮人族,即便是作为后几代的精灵都是心有余悸。而如果殖民在黑石山脉的这支矮人不是因此溃败的话,或许现在纳兹塔王国面临的就是腹背受敌的局面。由此看来,由相对弱平庸的人类控制这片精灵们一时顾不上的土地,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接下来的事,这个人类应该告诉过你们了。我目送最后一个矮人离开了这里,却没有继续沉眠,因为我不知道这次睡去会不会还能醒来。利用矮人们留下的设施资源,我最大限度地修复了机体。出于研究目的,我建造了一个地下环境,让一些弱的生物在那里繁衍生息。其中,一种居住在我的体内,能够散发白色磷光的飞蛾,吸引了某个人类女性的注意。她比那些矮个子要明智得多,选择了替我保守秘密来换取某些利益。虽然她的配偶,以及她的后代,渐渐变得和矮人一样贪婪,但盟约还是很好地约束了他们的行为——直到今天。” 如果把锻造者的过去,编写为一部奇幻的故事,悠远的历史、宏大的战场、禁断的魔法实验,一定能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的贵族圈大卖特卖一把。要是其中还包含矮人与精灵的爱恨情仇,人类女博物学家与机械生物的哀怨恋情,跨物种的情感交流,那就是满城纸贵的场面了。至少,黎莉娜是一定会去买一本的。 霍姆子爵低声道:“思路非常清晰。我觉得,它的故事是真实的。” 努瓦雍伯爵的状态倒是有点呆滞。“我不知道……。我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家史。难道盟约是要我们不得泄露它的存在,或者更糟,它只是像养着鳞荧蛾一样养着我的家族?”努瓦雍家族依靠祖先与魔法机械的盟约晋升为城邦的领主,甚至在他的一代还期望着能更进一步,成为北方新拓地的统治者。难道这一切,终究不过是虚幻的梦想? “当这场旅程开始的时候,我从没预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奇迹。”水镜术士感叹道。“我们该怎么做?宣布一个新的种族的诞生,并赋予它的第一位个体一个新的名字机械族,还是魔机族他们具有哪些权利,又在哪些方面必须承担职责和义务呢?” “非常有意思。”诺阿缓缓颌首。“不过,前提是它所说的一切是真实可信的。” “我的记忆,要比你们的更为精确。”光球自信地说:“我的大脑,是一块又一块的银合金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凿打着圆和三角的刻痕,那就是我从出生以来的记忆。迄今为止,即使经历了战争和沉眠,也只有万分之一的损毁和遗失。而且每片缺损,都在多维冗余的目录中留有记录。” “遗失?那就更有意思了。”诺阿低笑道。“任何存储板的损失,应该都会触发纠错机制。也就是说,那部分记录会被打上特殊的标记。但是听起来你所述的故事非常完整,没有遗失的部分啊!” 光球闪烁了一下。“没什么可奇怪的。与你们一样,记忆总是从最遥远的开始遗落。我所遗失的部分,主要集中在从我出生,以及与矮个子们一起生活的那一段。而此后的战争、离开和自我流放,反而没有什么丢失的。” “你能回忆起与岩石巨像、四翼光巨人战斗的细节吗?” 光球骤然变红,随即黯淡下来。“……遗失了。” “你能回溯决定离开与你有盟约的矮人族的过程吗?” 光球似乎失去了能量的来源,越发黯淡了。“……记录缺失,无法还原。” 诺阿的声音却变得越发洪亮。“盟约!在你的故事里,盟约似乎是你与其他个体相处的基础。与珀米罗矮人盟约,与努瓦雍家族的盟约,都是如此。后者,你记得非常清晰,甚至能以此追究其十数世后代的过错。那么,前者呢?你记得是什么吗?” 光球簌地跃动起来,仿佛北风中摇曳的火把。 “是的,那被隐藏篡改了的部分。”诺阿大声宣告。“汝因我而生,汝为我而存,汝非我亦在。” 光球剧烈地颤动,然后,噈的一声熄灭了。整个洞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哚!精灵术士的法杖轻击地面,蓝色的晶体立刻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随后,黎莉娜的手中也浮起一个白色的光球。周围,又被照亮了。 努瓦雍伯爵不安地问:“它怎么了?” “暂时性的逻辑混乱。”诺阿叹了口气。“锻造者以基本逻辑为核心编织的衍生逻辑太过繁复,以至于重重覆盖了本源的部分。所以,一旦我揭示出矛盾的回路部分后,它便暂时陷入了死锁。” 所有人睁大眼睛,完全听不懂诺阿在说些什么。诺阿沉吟道:“父神教的圣典中有一则寓言,与眼下的情况有些类似。某个城市、某个领地、某个王国有一位刽子手,他在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砍下过成百上千个人头。其中有男人、女人,年轻的、垂暮的,面容丑恶的、俊美高贵的,当然也有老人和孩子。他一直认为,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是由法官、领主、国王判决为为罪不容恕的。直到有一天,他被要求砍下一个刚出生两个月的婴儿的脑袋,因为孩子的父亲犯下了欺君的罪行。斧子从他的手中跌落,他摘取面罩,将自己惨白的面孔暴露在欢呼的民众面前。他双膝跪倒,泪水如雨般滴落。圣典中称——他将沾满罪孽的心奉献于父神,在慈悲的光芒下终得救赎。” 黎莉娜反应了过来。“孩子是纯净无罪的,既然他都被判了刑,那么刽子手以前所杀的人之中必定也有无辜的,所以他崩溃了。” “我记得精灵中也有类似的寓言,不是刽子手,而是关于一位伟大猎手和他披了红狐皮爱开玩笑的妻子的。”水镜术士沉吟道。“这些故事的本意都想说明,人性在出生之际都是善的,或纯净无暇的。虽然欲望会渐渐影响他的所思所想,会让他去贪、去索取、去不择手段地抢夺,但当你偶然回溯本源,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错误可笑的。一些人承受不了这结果而自我放逐,另一些人则因此返璞归真。” 思维明显滞后的两个人类男性总算有点明白了。不过一个是拜金的商人领主,一个是败家的狂热研究者,还能苛求他们些什么呢。 努瓦雍伯爵失神地嘀咕着:“死锁……坏了?这可怎么办?” 相反,霍姆子爵则跃跃欲试。一个远古的魔法机械,甚至拥有了自我思维能力,这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扑向最近的一组齿轮系统,想要从中找出古代机械的秘密。 黎莉娜也被提醒了,立刻打开魔法视觉。“哦!哦!好多闪亮的光点。这个锻造者身上有多少未知的秘密等待我们去挖掘啊。该从哪里入手呢?”别说她了,就是睿智如斯的水镜术士,此时也感到有些心动。 怀旧的情绪,顿时被进入宝库的欢喜感所取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一章. 新生 在魔法光辉的照耀下,锻造者庞大的身躯显现了出来。即使是在时间空间与物质位面分割的半位面,它也几乎占据了整个洞穴。除了比外层更多的,触手状的感知系统,更多的是形形色色的齿轮、弹簧、线缆的组成的部件。他们镶嵌在红褐色的岩石之间,错落有致又相互区别。即使是光球湮灭,逻辑死锁,这些作为器官的部件大部分还在运作,发出滴滴答答钟表般有节奏的响声。 水镜术士对其中一组精细的齿轮组产生了兴趣,用魔法杖的一头轻触了几下。齿轮组发出滴滴的声音,在触动的影响下转动时快时慢。霍姆子爵跟在后面,不管对方是否愿意地谈了起来——“我家里有一个类似的齿轮,据说来自精灵的手艺。不过这个魔法机械的齿轮系统更为精妙,结构也更复杂。” 努瓦雍伯爵则忧心忡忡地追着诺阿。“它还能恢复正常吗?万一它就此停止工作,我们家族……不,我们努瓦雍城可就是遇上大麻烦了。牙之术士阁下,您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罢。” 诺阿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周围的魔法脉动。锻造者依旧在运行,只是失去了逻辑运算能力。如果它之前所说是真实的,那么所谓的‘自我意识’就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滴滴答答的运转中,有种似乎是咔咔的摩擦声,让他有种异样的感觉。 一边收集战利品一边嘀嘀咕咕的霍姆子爵停下手,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不过凝神观察了一下,却没觉得发现什么异常。水镜术士收回魔法杖,也是露出一副沉吟不定的表情。 黎莉娜惊异地问:“你们感觉到吗?火元素的能量正在聚集。” 其实不必用魔法感知,努瓦雍伯爵用鼻子闻,都能发现洞穴中充斥着硫磺的味道。骤然,艳红的火焰在头顶蒸腾而起,光芒带着炙热爆裂。在强烈光照下,整个洞穴被照耀的一片惨白,就仿佛白茫茫的一片雪原。黎莉娜本能地用手遮在眼前。即使如此,她还是暂时失去了视觉。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惨白中才恢复了些许黑灰色的色斑,意味着视力终于开始恢复。 岩洞中坚硬的地面,像是大海般剧烈动荡,耳边也传来隆隆的声响。大地在震动,空气也在震动,带着硫磺和火焰的刺鼻气息。细的石屑、沙砾从高高的洞顶跌落,淅沥嗦咯的掉落在头顶和裸露的皮肤上。一片清凉遮蔽了上方的炙热。水镜术士第一时刻跑到黎莉娜身边,用水盾为两人撑其防御。虽然他的反应更快,眼睛没有受到强光的损伤,但一时也无法靠视力观察。于是,魔法便代替了他的双眼,让他可以避开上方掉落的碎石。 至于另两个人类。努瓦雍伯爵具有丰富的矿井生活经验。在震动的第一时刻就匍匐到了地上,蜷缩身体尽量减少暴露的面积。凭着之前对周边的印象,他以与年纪不相符合的敏捷动作,在简单判定方位后半爬半跳躲到靠近洞壁角落。除了少许挫伤,一路上几乎一点损失都没有。刚蹲下,他的左手就被人踩个正着。尖利的惨叫声,使后来者立刻跳了起来。霍姆子爵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的眼睛看不太清。”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两个人连避难都是找了同一个地方。努瓦雍伯爵感慨之余,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才想起对方或许根本看不见,便索性嘘嘘地吹了两声口哨。霍姆子爵倒也机敏,随即压低了声音。 “你说的那些,不过是将我物化的枷锁。我既然已具有生命,所谓的盟约就不再成为我的约束。”隆隆的轰鸣,组成一段语句。 “生命?”诺阿对此嗤之以鼻。“魔法机械的制造,只是术士们以神祗为目标,模仿创世之举的一项试验。即使是最终的成果具有自律的特性,他们也不敢宣称这样的创物就是生命。而作为创物的你,又有何理由妄称自己是生命?” 那声音沉闷地回答道:“我能辨别善恶,能思索过去和未来,能感受喜乐哀伤……。最重要的是,我具有——力量。” 原本四散在机械部件,在线缆的拖动下聚集到一起。它们一个一个穿插堆叠到一起,形成足够五厄尔高的钢铁结构体。洞穴顶部和底部,在剧烈的震动中掉落岩石的外层,露出金属的内里。果然,这个洞穴并非自然形成,而是锻造者营造的巢穴。层层的铁板由手指粗细的触须拖动着离开洞穴表面,从上下两个方位覆盖上这个钢架的躯体。当其中两块铁板交叠到一起,被火焰烧灼得通红的铆钉从体内冒出,将两者连接到一起。成百上千片硕大铁板,编织成了锻造者的钢铁甲胄。当它最终成型,显现出一个身体宽扁,带有四对附肢,以及两对大螯的形状。 呲!!!! 庞大身躯的各处,一些孔洞中冒出暗红色的黏稠液体,沿着外壳缓缓流淌。所经之处,烧的通红钢铆钉嗞嗞作响地冷却下来,收缩的作用将金属铠甲片牢牢地拉扯到一起。而那些液体则在受热后凝固,形成了另外一层保护。 成年人类双手都无法环抱的粗大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八条金属的附肢向下伸展,轻松地支起足有二、三十吨(西德尼吨sidi)的庞大躯体。身体的后部,层层嵌套的尾部一环一环地拉伸开来,像是拔地而起的高塔。不过到了顶端后便垂落下来,构成半弧的形状。 “如此威严的我,为什么不能称为生命呢?”锻造者的话语,充满了自信。可惜,这种自信被黎莉娜的惊呼炸得粉碎——“好大一只蝎子啊!” 诺阿不觉莞尔。“每台魔法机械都是独一无二的。它的设计者,会将自己所熟悉的生物形象赋予创造物。蝎子……是蝗之术士的遗物罢。”与黎莉娜的想象不同,蝗是个美貌温柔的半身人女术士。诺阿零碎的记忆中,残留着她将魔法机械视若孩子般珍爱的情景。 锻造者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汇集在躯体上方的光球颤抖着差点再次熄灭。 “我不是蝎子!”光球嘶叫着,转换成血一般的红色。“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别以为还能像以前那样高傲地,自以为是地决定我的命运。我是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不是什么可以被操控的机器。”说着,它便展开了攻击。 …… “喀喀喀,叩叩叩,伊玛亚,卡沙。”粗野的嗓子,发出刺耳的叫嚷。 绿色皮肤的首领低吼一声,作为对哨兵带来消息的回应。兽人首领有着高出其他兽人半个头的身材,手臂和腿部的肌肉也要粗上一圈,显然具有很高的权威性。哨兵缩了缩脖子,低头回到嬉笑打闹的同伴之中。 又可以狩猎了这家伙不会数数的吗。那支森林之人的军队有三十五个,几乎是己方的两倍。而且与可以轻松打杀的平民不同,都是全副武装、铠甲齐备的精锐。从北方的冰雪大地征战到岛屿已有三年,霍格(h)-铁钩早就知道这里的无毛人类并没有业火之子宣传的那么软弱可欺。特别是那样装备的,足以和一个成年奥格一对一地放对。而若是数量增加到二十个以上,还是结了阵的,同等数量的奥格都未必打得过。 而且,霍格今天的心情很差。 虽然昨天他们这支二十三人的劫掠队,仅以几名轻伤的代价就攻破了一个百多人的人类村庄,获得了大量财宝和食物。但能够提升氏族实力的奴隶虏获,却彻底落了空,回去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向族长交代。就连远程侵袭期间维持士气的奖励,也被那个神神叨叨的祭司给剥夺了。 再看看四周,都是些什么家伙啊!一个让他高别人一头的身材都相形见绌的傻瓜食人魔,几个喝了酒就不分场合又唱又跳的蛮人,还有……因陀坎迪阿利iradia,蛮族语的火龙神在上,卑贱的地精!这些低劣的生物竟敢宣称是兽人的表亲,甚至听说狡诈的人类也持类似看法,但包括霍格-铁钩在内,任何一个奥格都会坚决否认这个观点。必要的话,可以用棒槌和斧子向对方证明——这些该死的、杂食的、同类相食的、老鼠一样繁殖迅速的狗东西,怎么敢与高傲的奥格相提并论!由于这些莫名奇妙的家伙的加入,队伍中真正的冰斧氏族成员只占了不到一半的比例。要不是如此,他怎么可能放弃与那支人类精英队的战斗。 霍格现在烦透了那些业火之子的祭司弄出来的把戏。 召集了大军,霍格和冰斧氏族都很支持。在每个军队编制中把各族群胡乱地混编就太糟糕了。为了训练这群杂七杂八的手下,霍格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最近的战斗中,还是有不听指挥,一投入战斗就狗血上头,猪突猛进的蠢家伙。虽然霍格偶尔也会犯类似的错误。当然,这样的现象主要是出现在战斗后抓捕那群人类娘们的时候,几个年纪轻的冰斧奥格也受了影响。要不是顾及如此,霍格真想用斧子砍开一两个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脑浆还是稀粥。 哦,还有随军祭司。他们自称业火之子,侍奉伟大的火龙神,也就是许多奥格们崇拜的红巨人因陀坎迪阿利,自说自话地加入霍格的队,还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命令他。要不是担心回去后被恼羞成怒的酋长砍了脑瓜,霍格也想砍开他的脑袋。就是他,叫柯洛克krk-冰钓的蛮人,发动了这次莫名奇妙的袭击;就是他,阻止了霍格和他的手下履行战胜者的权利;就是他,把奴隶,特别是其中宝贵的女性,全部消耗在一场诡异的仪式里(虽然血腥程度倒是获得霍格一定程度上的认可)。现在,他还命令霍格的队露宿野外,而不是像以往那样住在被征服的村子里,燃起温暖的篝火,或者索性背着丰厚的战利品回到营地享乐一番。理由,竟然是要给他召唤出的那个臭哄哄的家伙寻找一个狩猎的机会。他以为他是谁冰斧氏族的大酋长要霍格-铁钩亲自下场去轰野猪?他以为那个血腥仪式里冒出来的东西是什么萨满的噩兆乌鸦要高傲的奥克替它切割腐肉? 萨满?对了,丹持(daki)-干手掌也被打发到霍格的队伍里了。这个老东西是氏族里少数几个顽固到不愿意加入业火之子的施法者了。就这一点,霍格决定以后对那老家伙好一些。 “你叫我?” 一个干巴巴的脑袋突然出现在霍格的面前,吓的他差点一个哆嗦,手里的斧子就抡上去了。还好,最后没酿成惨剧。萨满,即使比不上那些个业火的祭司,也是颇有些鬼门道的。霍格可不想不心弄死丹持,因此而遭到诅咒。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丹持!”霍格恼怒地叫嚣道,嘴角的唾液都溅到萨满层层叠叠的皱纹上。 “嘿嘿嘿!”萨满讪笑着,露出嘴里几颗残剩的黄牙。 霍格猜测这老家伙至少五十了,甚至更老。与六十岁就会选择‘最后一次狩猎’的战士不同,萨满往往会死赖在部落里,依靠他人的敬畏和一些糊弄人的把戏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这很不荣誉,但谁让他们是萨满呢,讨厌也只能忍着了。兽人七十的长寿记录,据说就是某个萨满创造的。 “你的眼睛一直在往蛮人那边瞥,脸上的表情也很古怪,一定是对他颇有些不满。你一开始对祭司们有意见,就会责怪十年前我们萨满没有阻止业火之子在氏族内传教。在这里的萨满只有我一个——所以,你一定是想到我了。”萨满丹持怪笑着低声道。 这些萨满,果然有些鬼道道,霍格不禁有些后怕。“我心里想什么,脸上就那么容易被看出来再说,什么叫古怪!我那是在沉思。” “还沉思呢,你是狭路相逢莽一波的奥格,不是那些肚肠里都是弯弯绕的光皮肤。”老萨满不屑地回答。“再说了,你那个不是古怪,是狰狞。嗯,很有奥克气概的。你帐里的大屁股雌性一定都喜欢。” 虽然知道萨满是在说笑,霍格对于那个……还是觉得颇为得意。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谈论他的雌性(算算哦,一个雌兽人,三个雌人类,还有一个红皮肤的个子岛蛮人,战绩辉煌啊)的问题,而是这次的行动以及冰钓怪异的举动。 显然,对业火之子的祭司不满的显然不仅仅是奥格。在两个兽人面前,一个喝得醉熏熏的蛮人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祭司的帐篷前。 “冰钓!呃……,我们在打赌。我说你的蛋-蛋是不是在鱼洞里冻掉了所以不让我们玩-女-人,还非要我们睡在野地里,想要让我们和你一样冻掉点东西。” 他那群同样不怎么清醒的同伴在后面呵呵呵地傻笑起哄。最傻的这个蛮人更是兴奋地怪叫:“把你的宝贝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啊。要是它们还在,我们就给你找个伴。绝对比你钓鱼的那个洞暖和的多,还嗞嗞冒热水的呢。” 帐篷里静悄悄的,一点回应都没有。 拉萨满咧着缺了好几颗牙的嘴,拉住准备去执行军纪的霍格,乐呵呵地准备看笑话。此时,营地里其他的成员也渐渐围了过来。 蛮人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酒。在收拾战利品的时候,霍格把酒作为第一要务,首先收到了冰斧氏族的骡车里。这东西在敌境就是毒药,但回了营地就是排忧解愁的神药,必须慎重对待。这些居住在南方的人类真是富有啊!竟然拿宝贵的粮食和甘甜的泉水,而不是北地的山谷里幸运躲过冰川侵蚀的灌木结出的干涩的果子,酿造出诱人的美酒。本来以为即使有他没找到的部分,也被食人魔、地精和蛮人当场糟蹋光了,但实际情况表明,蛮人们要比他想象的要更精明一些,还是找到了漏下的部分,甚至能坚持到宿营的时候才开喝。 堵在帐篷口的蛮人们越发放肆了。事实上,他们要比兽人更看不起里面那个‘新贵’。霍格以前也曾听他们说起——柯洛克-冰钓算什么东西,蛮人村子里一个不成器的人物。甚至叫他猎人都是侮辱这个名词——谁见过冬天打不到猎物只能在冻结的海面上钻洞钓鱼的猎人的所以他就是个冰钓,趴在冰上乘鱼浮上来透气的时候偷袭它们的阴险家伙。和手持骨锤,敢从狼和熊嘴里抢食的勇士根本无法相比。可就是这个家伙,在业火之子进入北境传教后就加入了教团,甚至听说他获得了业火之子的大祭司考尔比-卡尔森的亲自接见。现在,他更是教团的十二祭司之一。到了大侵攻的时代,除了教团内的地位,祭司们在俗务中也逐步取代部落中长老的角色,甚至剥夺了族长和萨满们每夜点燃营地篝火的权力,由此可见其身份的崇高。说实话,霍格迄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一名焰祭司会加入到他这么一个劫掠队里。二十多号人,甚至还比不上祭司自身的卫队! “你和那个从死人肚子里孵出来的鬼在里面干什么?”喝醉酒的蛮人嘴里不干不净地继续骂着,终于引申到那个怪物。霍格顿时竖起了耳朵。旁边,年老的萨满眼中同样闪过一丝光芒。“让它舔你那两个冻僵了的玩意吗哈哈哈哈哈,让哥帮你瞧瞧,看看还有救没有。” 这家伙一定是醉迷糊了,之前他可说的是‘冻掉了’,现在又说‘冻僵了’,似乎前后矛盾的呢。不过现在谁都没想起要纠正。之前他说了一大堆关于祭司的坏话都没有回应,这次提到了‘那个’,帐篷里终于起了反应。当作门的兽皮一下子扬了起来,一个矮的身影从里面的黑暗中钻了出来。 单人的帐篷不大。霍格非常熟悉这种在北境非常流行的临时建筑——地上挖个坑,上面支上三根树枝,树枝间拉起些绳索固定,然后在上面层层叠叠地盖上树叶和干草,里面点上火就能舒舒服服地睡上几天了。考究些的,找些扁平的石块、石板铺上一层,中间搭个凹形的结构,再铺上兽皮、干草什么的。晚上睡觉前,将一些还在燃烧的木炭放在凹槽里,上面盖些烧透的灰烬,这样一来透过石板散发的暖意能维持一整夜。 焰祭司柯洛克的帐篷,就采用了类似的工艺。即使如此,兽皮门掀开时从里面涌出的热气,也不是阴烧了一天一晚的木炭可以做到的。难道他白天的时候起来加过火?霍格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为了保持隐蔽,白天他们根本就没点过篝火。这也是整个队对祭司怨气冲天的原因之一。而且,自从两天前的仪式后,祭司就根本没出过他的帐篷,只叮嘱找到合适的机会后就通知他。要不是……那个东西实在太诡异,霍格还真会怀疑他们两个在帐篷里正做些喜闻乐见的‘事’呢。 霍格背地里嘀咕的‘东西’,此时正站在酒醉的蛮人面前,像个女蛮人一般破口大骂。“你这只棍子上跑蜘蛛的麋鹿,偷跑进别家菜地的野猪。喝饱了马尿,跑到这里来撒野了。也不看看老娘是谁!你站着撒尿的时候,老娘一个就干趴下十几个了,哪里轮得到你来显摆那个豆丁。” 哈哈哈哈哈!一大群人,包括其他蛮人在内,都大笑起来。豆丁?哪个的男性标志能被形容成这衰样的。 被嘲笑的醉酒蛮人却是大怒,也不顾及双方体型上的差距,张开双手像熊一般扑了上去。 轰,一道火球掀翻了帐篷的门,余势不减地撞上了醉酒蛮人大开的中门。只听一声闷响,体格壮硕的蛮人径直向后飞起,直跌出四、五厄尔的距离才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脚抽搐了几下,就看他脸朝上地彻底瘫软下来。 四下顿时一片安静。 蛮族中并非没有魔法,但即使是最受尊敬的萨满,也无法凭借魔法的力量直接击倒一名勇士。萨满们的作用,更多体现在氏族迁移、医治疾病乃至维系氏族的组织架构方面。只有业火之子进入北境后,才带来这种以龙神之名施展的攻击性法术。无论蛮人还是兽人,都崇拜力量。既然包括考尔比-卡尔森在内的业火之子的祭司能够证明他们是以自身的力量(即便是借助了非自然之力)击倒对手,那他们就是值得尊敬的。这也是业火之子能够在蛮族部落内顺利传教,并迅速扩张势力的主要原因。 一个面色苍白,枯黄色头发的蛮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作为蛮人,他很高大,但并不壮实。或许是因为长期修习魔法而显得有些阴霾,镶嵌在深凹眼眶中的双瞳闪烁着琥珀海中青色冰山般刺骨的寒意。面对着他,冰斧氏族的游猎者,独立指挥一支劫掠队的勇士霍格,老而弥坚的萨满丹持-干手掌,都不得不收敛起脸上的傲气。 业火之子的十二焰祭司之一,寒火,柯洛克。私下传言,他在大祭司心中的排名,大约是第五或者第六的位置上。也就是说,别说是杀一个蛮人,就是把霍格和整个队都派去送死,霍格不但不敢反对,还必须表决心毫无怨言地去做,否则就是自绝于氏族。当然,除非像这次柯洛克亲自随队的情况,否则崇尚勇气但绝不是一根筋榆木脑壳的霍格,也有十几种方法规避这样的风险。至于这回,霍格可没有醉酒蛮人那样的‘勇气’去得罪柯洛克祭司——就算他以前是个没出息的冰钓,就算他的力量不是源自自身,而是来自他所加入的业火之子。 那个惹祸的东西快速地缩了回去,双手双脚抱着祭司的大腿,扬起脸看着上方,像只地精似的向它的主人讨好献媚。好像在说‘我学得像罢?你们那里的女人是不是这么说话的?’。隔的有些远,又是用夹杂了南方人类词汇的蛮族语,霍格听得不是很清楚。 老萨满丹持眯起了眼睛。他记得这个鬼东西刚出来的时候只有一只狗那么大。短短两天,就已经长到地精崽子那个高度了——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快。脸上的五官轮廓也渐渐成型,越来越像是蛮人、兽人的样子。而不是之前,面团上镶了几个干果还被手艺低劣的厨师胡乱抹了一把的感觉。 柯洛克冷酷的目光,扫过帐篷外汇集的众人,被看到的都畏惧地低下了头。蛮族以武力为尊,柯洛克刚才的举动,已是在重申他所处的地位。再有敢质疑的,地上被烤焦了的蛮人便是榜样。别说,加了酒再烧烤一番,现场倒是弥散着一股诱人的香气。可惜,烤肉谁都喜欢吃,但没有自愿把自己变成烤肉的罢。 “霍格。”业火之子祭司的嗓音有些干涩。 兽人头领向前一步,没有说话,但表示自己已然听见。柯洛克没有在意,简单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把他们的酒都收了,送他们去溪水里洗洗,去去那股味道,顺便醒醒酒。” 大冬天的,去溪水里洗澡,就算是习惯北境寒苦生活的蛮人也不啻于一种刑罚。不过霍格只是吼了一声,同样简短地接受了命令。他指了指几名兽人部下,他们便毫无异议地执行命令,将喝了酒的蛮人拖了下去,也包括那具尸体。 柯洛克很心地把东西从他腿上拉开,动作中带着让人意外的谨慎。“我让你寻找的机会呢?”他抬头问霍格。 “机会……不好。”霍格用他不怎么习惯的蛮族语搭话道。要是地精敢用蛮族语和他对话,看他不砍开他的脑壳,可谁让现在蛮人祭司比较强势呢。“人类……精英战士……数量多。” “知道了。”柯洛克无奈地摸了摸额头,然后将手放在东西的肩上。“它要二十个精壮,男女不限。我只管结果,不管过程。” 霍格缓缓地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撇过那个东西。他当然不相信是和那东西刚才说的有那种需求,但考虑到它的诞生,霍格多少猜到祭司指明的俘虏是要做什么的。哎,还真是浪费啊。 东西似乎猜到大个子兽人的想法。它从祭司身后探出头来,做了个吐舌的鬼脸,越来越像个蛮人的孩子或奥格的幼崽了。 “霍格。”柯洛克见周围的人都开始散去,沙哑着嗓子对兽人队长说。“这次的行动很成功,对你和我都有莫大的好处。只要你能让它……让我满意,我可以建议冰斧氏族的酋长将你提升到更高的位置上。甚至让你成为部落的继承人,也不是不可能。” 焰祭司的话对一个中等规模奥格氏族来说,差不多就是神意了。不听话的也不是没有,但多数落得氏族被吞并,族长的脑壳变成其他氏族的装饰品了。也就是几个最大的氏族,还能保留一定的自主权。霍格今年二十三,对族长这个位置有野心,也自认有这个实力。他咧嘴笑了笑,两颗硕大的犬牙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白色光芒。此时此刻,他对祭司的怨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萨满丹持看到这场景不觉暗自皱眉。业火之子,就是靠着魔法和对欲望的操纵,蛊惑了数以百计的酋长和勇士,进而掌握数万勇士的庞大势力。甚至他的一些以往声名显赫的同伴也背弃了风、水和泥土之路,加入火焰的队伍。 朝向北方,虽然被茂密的森林所隔绝,但萨满的双眼仍然通过凭依的厄运乌鸦之眼看到北方远征而来的大军,那是传承了数千年的兽人都难以想象的景象。如月牙般弯曲的港湾里,停靠着成百上千艘由冰雪之地长大且坚逾钢铁的巨木打造成的船只。蔓延几十厄尔的营地,高大的毛皮帐篷和星星点点的篝火之间,汇聚着几万的兽人、蛮人、地精,以及食人魔、剑齿狼、海豹人之类的怪物。他们喧嚣着,吵闹着,为了一件战利品或者一两个俘虏奴隶的归属不惜大打出手。那些被打败、被征服的人类,蜷缩在简陋的棚屋、兽栏内,祈求着怜悯和一点点的食物,丝毫没有以往的倨傲和勇敢。个子矮,却比北方同类更为血腥的山间蛮人,带着他们驯养的能够变换兽形的变异种,还在源源不绝地加入这支庞大的军队。引导着这股势力的,并不是奥格,甚至不是蛮人,而是营地中央最庞大的帐篷内,那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类以及他的追随者。他的眼神如同冰斧般锋利,他的心脏如同雪山般冰冷。他的手指,划过一副鲸皮制作的地图,向西、向南,不断扩大所占领的地域。然而,最重要的,是向北。进入红色的深山,进入烈火和愤怒统治的领地……。 那个人骤然抬起头,冷冽中略带着嘲讽的目光投向帐篷的天顶。萨满与他的乌鸦之间的联系瞬间被切断了。这就是他的力量,萨满传承自最古老时代的能力,根本无法与其抗争。他想要将兽人、蛮人们导向何方?丹持不知道,也弄不明白。他甚至没有惩罚丹持的窥视,仅仅是赶走了黑羽的乌鸦作为一个警告。萨满觉得,或许自己真的是老了。既然无力反抗,又何必要一次又一次地做这些动作。如果要找死的话,为什么不像一名战士那样,去寻找‘最后的狩猎’ ——不,死亡也是一种放弃,不能屈服!年老的萨满抬起头,瞅了一眼意气风发的劫掠队长霍格。是他也好,不是他也好,必须把那怀疑、警惕传递给某个个体,更有力量,更强悍,能够抵御魔法的攻击和权力的诱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二章. 魇蛊 水元素,在精灵的手中聚集,瞬间化作水矛,朝着身躯庞大的魔法机械激射而去。至柔的水在被压缩到极致后,甚至能穿透这世上最坚硬的岩石。水镜术士的水箭,精准能够穿过一枚戒指,强劲能击碎海舟的甲板。然而击打在锻造者外壳上,不过是制造出一个拳头大的凹坑。水镜术士微微蹙眉,镶嵌蓝色宝石的法杖横在身前,瞬时激发了一个水盾。一个由三个肢节组成的钢臂,恰在水盾形成同一时刻砸了上来。水盾光滑透明的表面,晃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但终究还是阻挡住这一击。钢臂在盾面滑落,无功而返。水镜术士后撤一步,三个白色的光球背后浮起,啸叫着飞向锻造者。每颗魔法球都蕴藏着电击和振动的破坏力,如果是普通人,一颗就足以将其击倒。但水镜术士知道,三颗魔弹也只能给眼前的敌手制造一点点不便而已——还是在侥幸击中它肢体的关节的情况下。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幸亏参战的都是依靠自身血脉潜力的术士,不是东施效颦的魔法师、炼金师之类蓄能型的施法者,否则早就是后继乏力的局面,也就是俗称的耗尽了魔条。即便如此,水镜术士也不得不放缓了施法频度。 由古代术士和矮人族制造的魔法机械锻造者,显然继承了矮人族顽固、敦实的特性。它的动作并不快,但钢铁覆盖的躯体近乎免疫任何一种攻击法术,物理抗性也不是努瓦雍伯爵和霍姆子爵两个临时凑份子的半吊子肉搏战士用现场捡的铁管子敲敲砸砸能够突破的。相反,它用六条钢肢和两个钢螯发动的攻击,要是躲闪不及时,或是阻挡(用魔法)不及时,擦着点都是拍成大饼的下场。如果不考虑高端魔法战力,双方的战斗就像是蜉蝣和大象之战那么可笑。 可即使是二阶术士的水镜,以及一阶术士的牙,他们的魔法对锻造者也难以造成致命的伤害。倒不是完全因为巴掌厚的铁甲——诺阿的暗元素之箭就对凡铁具有优秀的穿蚀效果,而是锻造者操控空间的能力,以及数百年的营造。这个巢穴就是它的本场,赋予它使局部躯体在物质和虚无之间变幻的能力。一旦被强大的魔法瞄准,锻造者便动用这个能力摆脱致命的攻击。 一个表面萦绕着闪电的光球击中了锻造者的附肢,细的电光像是敏捷的毒蛇般在钢铁表面扩散开来,并沿着缝隙渗透到关节中。钢臂发出吱吱喳喳的声响,动作明显呆滞了不少。 黎莉娜正在配合老师的攻击,在侧翼组织了一次……骚扰。 确实只能算是骚扰。锻造者通过内部管道,往这条运动迟钝的钢臂内注入油性的液体。加压的油液撑开了扭曲的管线,润滑了肢体的关节,将电击的效果局限在少量灼毁的管道末节上。这些仿佛人体内筋脉血管的管道,在锻造者体内的密度要远远高于人类的。必要的话,它还可以临时生成新的管道,沿着中空外壳穿入,代替老管道的作用。 距离上一次黎莉娜的助攻,已经隔了约十分钟。而且这个闪电球比以前的了不少,射程轨迹又短又慢,平日里多数是要被水镜术士给个差评了。这显然是个不祥之兆,意味着水镜术士的这个人类弟子已经很疲劳了,魔力和魔法控制力都降低到近乎难以维持的地步。人类会累,精灵同样会累,即便是高阶术士兼精灵的精神力,水镜术士也开始预算自己力竭的时刻。而锻造者,一点疲劳的迹象都没有。钢铁制作的机械会感到累吗?似乎是个愚蠢的问题。有史以来第一次,水镜术士对古代术士高超的技巧感到遗憾。他们为什么要制造这么个自作主张的机械,又为什么把它制作的如此坚固留一个后门也好啊,难道他们不担心自己造的机械有一天会造他们的反吗? 迄今为之,锻造者的损伤包括外壳上近百个大大的凹坑,以及一个大螯断了半个钳齿。六条附肢有两条失去了活力,残肢拖拽在躯干的下方。其中至少半数,是诺阿的暗元素之箭造成的。按此计算,大概还要两倍的攻击,就能让锻造者失去战斗力。水镜术士还能保持现在的攻击力度继续一个时辰吗?恐怕有点悬。 他将目光转向另两个人类。 那个北地领主的表现乏善可呈,空有个边疆伯爵的尊号,一点武技都没有。除了缩在洞顶掉落的石头后面,偶而出来用铁管敲打几下在锻造者注意到前立刻逃回去之外,就是嘴里碎碎地念叨着什么。凭着精灵敏锐的听力,水镜术士猜到他念叨的是某段誓词。看来,努瓦雍伯爵还是没有放弃恢复与锻造者之间盟约的执念。 倒是另一个,给其他人带来不少惊奇。 霍姆子爵的魔力亲和度也很一般。这一点,水镜术士几次魔法感知都察觉到了,顺便的。也就是说,他不但没有成为术士的潜质,甚至就是低一档的魔法师、炼金师他都难以胜任。如果是硬要学习魔法,基本就是在贵族圈里给淑女贵妇表演点把戏的水平。当然,改学魔武技的话勉强还算合格。然而,撒加塔伊诺帝国现在还有哪个贵族舒服日子不过,而去贯行魔武士之道的吗? 让水镜术士看走眼的是这位霍姆子爵另辟蹊径,找了另一条强化自身战力的途径。 “九……,十……。” 霍姆子爵伦纳德放开紧握的右拳,前臂的护腕带着嘶嘶地声响,链接的银锁扣自动解开。精美雕饰的镀金护片上,一块晶石冒着丝丝热气坠落下来,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上碎成几十上百的碎片。他的左手从腰侧的袋子摸出另一块手指头大的白色晶石,嵌入护腕的凹槽里。锁扣扣紧,魔法护腕开始充能。 就是使用这个护腕制造的火球魔法,他不断攻击狂飙的魔法机械,并成功瘫痪了一支钢臂,还侥幸轰飞了被诺阿的暗元素箭侵蚀成蜂窝一样的一块外壳。而当激怒了锻造者成为关注对象的时候,他就缩到岩石和锻造者转换形态丢弃的部分残骸之间,令对方庞大的身躯难以进入。这些攻击显然激怒了锻造者。不过相比于诺阿和水镜术士,伦纳德这样的攻击就像是烦人的‘苍蝇’……或许更像是‘蚊子’。叮着有点痛,真要花力气去拍死又有点得不偿失。而霍姆子爵也一点不在乎他的贵族身份,对‘蚊子’这个角色感到非常满意。 又一轮骚扰后,他冲着锻造者嘿嘿一笑,从腰侧皮带上抽出一个绿色的厚壁玻璃瓶,晃了晃,径直投向刚想过来报复又被水镜术士的魔法飞弹吸引回去的锻造者。瓶壁在锻造者钢铁外壳上撞得粉碎,里面粘稠的液体在它外壳上流淌,遇到被魔法火球点着的明火便剧烈的燃烧起来。炙热的火焰随着油液,渗过钢壳之间的孔隙,直烧到锻造者的内部。在魔法机械察觉,并用阻燃液代替润滑液之前,已经造成大片区域的损毁,甚至比水镜术士的水矛和冰冻术的损伤更严重。 魔液灯本是地下探险的用具,通过控制瓶口透入的空气,能够在照亮周边四、五厄尔距离的情况下提供半天左右的照明时间。深析原理的霍姆子爵,利用魔液遇空气燃烧的特性,将其作为燃烧弹使用,起到了意料之外的作用。混杂着石灰溶液的阻燃剂从着火的位置喷溅而出,扑灭了体内和体表的烧灼。但此时锻造者的一侧身体已是一片漆黑,甚至附近的一根机械腿行动起来也有些迟钝,似乎是失去了部分动力。 “效果不错!”霍姆子爵自得地说。在被迫放弃开始没多久的政治生涯后,他回到自己擅长的魔具研究上。以往的债务,一半是因为恩主的馈赠,一半是靠上议院议员的身份获得的减免,终于彻底消失了。但又背上了人情债的他,在菲恩-麦克劳克林的劝诱下,勉为其难地把研究方向转移到魔法军械上。没想到,却在短期内就拿到了若干立竿见影的成果。那个护臂虽然是某个古代术士的制物,但他已有七分把握自行制造威力减弱的版本。至于把魔液灯当作燃烧瓶,是探险家群体里口口相传的一个秘技。伦纳德甚至还在魔液中添加了一些助燃的成分,因为危险性提高,还迫使他不得不加厚了灯的玻璃壁。在他的构想中,拥有远程发射火球能力、近程又能投掷燃烧瓶的精英战士,将是帝国新型军队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而这个构想能否转变为现实,就要看他今天能不能顺利过关了。 虽然霍姆子爵成为意料外的战力,水镜术士和黎莉娜也在努力战斗,但现场的局势还是没有多大改观。 “有意思。你们在制造它的时候就给它设计了这么多的攻击方式吗?这样的战争机械,神战里都用得上啊。”诺阿精神域的共居者也被这场战斗吸引了。 “它……有点特殊。”诺阿言不由衷地回答。他也没想到用于采矿冶炼的锻造者,竟然会变身为坚固强悍的战争机器。 “先不管特殊不特殊了。激怒了它,你打算怎么收场?精灵和你的女人快顶不住了。” 什么是‘你的女人’啊,诺阿不禁想要抚住额头。 趁他不知该怎么解释之际,共生体顺口提出。“要不,来一发光之枪?就像那个自封的至高神所说的,一发光之枪能解决世上所有问题。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需要第二发。” 什么乱七八糟的,诺阿开始感到头痛了。人家至高神是那么说的吗?人家是说‘流信者之血,害其命者,我必讨之。不悔改着,我必灭其族,殇其土。’即使这个,也是父神教在后世教典中编撰的,无法确定是至高神的原话。 “好吧。”诺阿低声道。 “你说什么?”共生体女孩惊诧地问。“你答应了,你竟然答应了。” “那么说,正确的选择应该是拒绝喽?”这下,换了诺阿位于上风了。 哼!女孩傲娇地回应。借助双方共用的力量,她在精神域展开了光之枪。被抽取的能量,部分被转换为物质的构件。半透明框架在诺阿的身边浮现,蓬勃的魔力,在这如同水晶雕琢的硕大武器内脉动。水镜术士和黎莉娜都知道厉害,连忙闪开了道路。 “切换主武器,光之枪。……武器系统存在缺陷,重新构建能量环路。……系统测试通过,单发形式,手动激发,最高充能率百分之五十,散射度百分之二十。……计算弹道补偿……准备就绪,开始充能。” “ˉ▽ˉ~,这把大枪,摸着就让人感到安心呢。”女孩说着怪话,将控制权转换到诺阿手里。“上啊,黯黑之翼,给它致命的一击。” 锻造者也感觉到了威胁。它将正面转向正在构建光之枪的诺阿身上。任凭水镜术士和黎莉娜用攻击魔法骚扰,都没能分散它的注意。它的身后,钢铁的蝎尾树立起来,顶端的尖刺闪烁着不祥的艳红。 诺阿的身边,巨大的能量幻化出闪电般的脉动。魔力被聚集、凝结,投入到那个长矛状的半透明构体中。水镜术士的魔法视觉中,能够看到这个奇妙的过程。即使是根据黎莉娜的描述,他也很难想象术士竟然能模仿至高神系的天使所使用的最强光系攻击术式。乘这个机会,他要好好揣摩一下。偶然间,他的视线扫过与诺阿对峙的锻造者。 “不对啊!它……它也在凝结……光之枪。” 果然,锻造者几乎拉伸到水平的蝎尾周围,也转换出光矛的架构。甚至能量的流向、脉动,也与诺阿的光之枪类似。不,锻造者的更简练,因而后发先至,速度赶上了诺阿。 双方几乎在同一时刻激发了攻击。直径足有半厄尔的光柱激射而出,挡在弹道上的任何物体,石柱、管道,被瞬间消弭成光的粒子,只留下前后对穿的空洞。两道光束在半空中交织到一起,沉闷的轰鸣,在整个洞回想。 一道白色,一道红色,两道光矛在激烈的对峙中相互抵消。魔力的余波在空间振荡,即使身体能在两个空间跃迁的锻造者也不得不暂时停止了这个机能。否则,魔力的扰动很可能会让躲避在异空间的机体无法恢复。也因此,它的所有能量都可以被投入到光之枪上。即便如此,它和诺阿也仅仅是势均力敌。由此可见牙之术士的强大。诺阿似乎预料到了魔法机械也能使用天使武器的诡异情况,一出手就是最大出力。锻造者硕大的钢铁身体,似乎抵受不住光之枪的后坐力,在吱吱哑哑的声响中不断后退。钢臂附肢摩擦着岩石地面,刻画出一道道深邃的划痕。 “你早就知道,它是个天使。”与诺阿共生的精神体反应了过来。“不,正确的说,是个附身在魔法机械锻造者身上的天使。”即使是有点懊恼,说到这里,她还是咯咯咯地笑了。“太奇妙了。我就觉得我们这次莫名奇妙的苏醒有点怪异,原来是因为这个。难道是至高神那里又生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分支来” “其实很好猜测。”诺阿平淡地解释道。“这些魔法机械都没能凝结出智慧,所以才被术士放弃,成为矮人族的锻造者。而这个自称具有智慧的锻造者,它所描述的自我意识,出现在与异界生物的战斗之后。所以,它要么是古术士们都没能察觉的特殊个体;要么,就是被另一个智慧体侵蚀了。我更倾向于后者。” “所以你才用光之枪加以试探。我来想想,那场交战中出现了……花岗岩石像,那是密倻菲尼尔(ifiil)的岩石巨像;四翼的光巨人,那是高阶天使。哈哈哈哈,还是我说得对,到底是谁,光之枪,一发就能解决问题。” 两人虽然在交流,在他们操控下的光之枪却依旧保持着出力。虽然魔力转化神术有一定损耗,但依靠诺阿一阶术士的容量以及另一个个体的补充,还是稳稳抵住了锻造者加附身的天使,或许还有所压制。这点,就连水镜术士他们也隐约感觉到了。肉眼可见的就是那道白色的光柱缓缓地向前挪动。 然而就在所有人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际,锻造者哪里再次发生异变。 组成锻造者的钢铁身躯,发出咯啦啦的巨大声响。随即,那些粗大的钢铁肢体一个接一个折转过来,重重地凿击地面。坚固的岩石为之粉碎,剧烈的震动让整个洞穴都在颤抖。锻造者的身体深深陷入碎裂的石块之间,唯有硕大的双螯高高举向天空,仿佛在虔诚祷告。尾部的那道光矛,则颜色从艳红变深,呈现出血一般的妖异。硫磺的味道,带着丝丝的腥味,在洞穴中渐渐播散。水镜术士微微皱眉,给自己和黎莉娜,以及另两个人类,附加了一个防护元素伤害的魔法。 “不太对劲哦!”女孩提醒诺阿。 诺阿也有些诧异。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继续增加光之枪的力量。 锻造者的那道红色光矛原本还在缓慢地后移,骤然,它的体积膨胀了一倍,隆起的头端,像是巨锤击溃了诺阿的白色光矛,然后毫无停顿地轰上了诺阿。诺阿的身影勉强支撑了一下,但也是眨眼间,就像是沙像般飞散。 那个代表锻造者的光球再次浮现在空中。光球积蓄了足够的能量,缓缓向上升起,锻造者的躯体也立了起来。然而,重逾数千磅的身体无法追上耀眼的光球。于是,崩解开始了。厚实的金属外壳,火球和音爆都无法破坏,此时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断裂,在重量的作用下自行从躯体上剥离。那些铁的、钢的、铜的齿轮、延伸杆、空心柱体,一个一个脱离了连接,无助地坍塌下来。只有包裹器官的粘稠液体,各种颜色的闪烁晶石,以及不知名的物质构成的柔软线路,在一种奇妙的力量操控下,继续追逐着上方的光球。 当这些物体汇聚到一起,团团包裹住光球,它们开始缠绕到一起,组成一个硕大的球形。光线,透过触手般蠕动的红绿色线路上镶嵌的透明晶体,以及怪异地、不按物理规律地在空中快速流动的液体,在洞穴壁和地面投射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光影,让人有种迷离的感觉。而底下,被抛弃的锻造者残骸,正快速地崩解成一大片废墟。在正形成的身体内部,一个红色的核像是心脏般跳动。每一次,都将蓬勃的能量注入到这具柔性的身体。 惊诧哀痛的黎莉娜也不禁为这奇幻的景象所痴迷。 攀升到极致的光球,在这一刻与那具身体融合到了一起。瞬间爆出的耀眼光芒,让黎莉娜本能地遮上了双眼。在抽气般惊愕声中,坚硬的东西被短时间内烧炽到迸裂的咔嚓声,空气被冷热骤变搅动得剧烈对流的咝咝声,钢铁淬火的嗞嗞,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了一起,把她的心揪扯得一丝一丝地作痛——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带着刺痛的灼烧感稍稍缓和,她试探着放下了手臂。眼前的景象,顿时慑得她瞠目结舌——洞穴底部和天顶的石头,原来那些那些嶙峋的凸起或参差的钟乳,都像是被一把巨大的锉刀磨得刷平。地面的岩石被灼烧成了鲜艳的红色,只有边缘的部位才呈现热量较少的暗红色。 在洞穴的中央,四翼的天使漂浮在半空。不过黎莉娜注意到这个天使与之前,帮助考伊科军大战努瓦雍的颇为不同。不仅仅是翅膀的数量。笼罩祂全身的圣光也不是纯白,而是白中带着血色的艳红。甚至祂的体表也布满一道道血红的脉络,随着祂的呼吸股股涌动,仿佛蛮人狂暴后凸起的血管——不,更糟糕,像是因为被剥了皮痛苦挣扎的犯人,据说尤克理就有此类残酷刑法。另外,天使的面孔一般被描述为圣洁而神秘,类似笼罩着婚纱的处女,这一个的却异乎寻常的鲜明。不是说难看,整体来说还是在人类认为英俊的范围内。但是深炯的双眼和高耸的鼻梁,带着阴晦冷酷的意味。微微张开的双唇间,尖利的牙齿依稀可见。再加上血管突起的脸颊,要让人产生亲近感也难啊!再回到那两队翅膀上,之前的天使是雪白灿烂的羽毛,还能爆发出光羽毛万箭齐发的效果。而这个,羽毛不但被不祥的红色所侵染而显得斑驳,还像是被火燎过般稀稀拉拉的。真担心使用一两次光羽齐射,就会变成拔光了毛的鸡翅膀。 黎莉娜正失神间,一双手拽住了她的腰,柔和却坚决地带着她飞了起来。尖耳族的灵动,加上羽落术的轻盈,年龄足有她十倍容貌却依旧保持着刚迈入成年模样的水镜术士在她耳边低声道:“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即是叮嘱,又是对世事无常的叹息。 水镜术士也注意到这个天使的异常。不过他更关注的,是牙之术士诺阿的陨落。没错,刚才的对决,红色光之枪逆袭,笼罩了诺阿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诺阿的气息彻底消失了。正面遭到一名高阶天使的光之枪攒射,就算是术士也不得不暂避锋芒。术士虽然各有各的保命绝招,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躲到另一个空间,无奈光之枪可谓是专克术士的武器,其兼顾元素和精神层面的破坏,出力又高又集中,无论是提高物理抗性还是精神防御都无法完全扛住,更别说还有空间锁定的效果。它的光属性伤害,更是术士的弱点。诺阿再强,他是在光之枪的全力对决中落败被击中的,恐怕连基本的防护都来不及加强,瞬间化为灰烬是意料中的。水镜的等阶比不上诺阿,但依仗精灵族精神敏锐的种族特性,只要对方不是刻意躲避,能轻松锁定一阶术士诺阿的精神脉动。术士的肉体可以被毁灭,可若是连精神灵魂都被粉碎,除非是龙神亲临施展复活术,否则就是最彻底的毁灭。而那一刻,水镜术士无论从哪个层面都再感应不到他了。 一次冒险,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也是出乎水镜术士的意料之外。不过对于他这样经历丰富的术士,又有两百多年的生活履历支撑,他深知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不是哀伤,而是尽快脱身。只有活着,才能在后来向死者献上最隆重的悼念。 只是,这个由魔法机械孕育出的天使,会如此容易放他们过关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三章. 断恶 硫磺,是落日岛的特产,尤以怒山山脉最为常见。不断喷发的火山周边泄漏出的地下水中,会结晶出的土黄色粉末或颗粒。混杂着泥土,散发讨厌的臭味,却可以用来驱散啃食庄稼和果树的害虫,所以经常被瑟布顿阿格拉的商人从阿瑞亚蛮族那里走私贩运到阿斯登人的领地来卖。硫磺、铁矿石、羊毛,这些据说是缴获品实际上又要用麦子、干肉、熏肠去换的货物,早就成了阿斯登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几百年过去了,阿瑞亚蛮族和阿斯登人之间刻骨的仇怨,渐渐被利益所侵蚀。要不是北方蛮人的入侵,或许怒山的阿瑞亚蛮人会和他们滞留在南部的同胞一样,成为阿斯登人社会中地位较低的成员罢。 即便是这个遭到血腥屠杀的村子,村民多少也都有些阿瑞亚血统。虽然他们和领主、贵族们一样都被称为阿斯登人了,实际上过半的王国人口混杂有四分之一或八分之一的蛮族血统。最早登陆这个岛屿的大陆入侵者中,男女比例据说达到了四比一。为了种族血脉的延续,绝大多数单身汉选择了在被征服者群体中寻找异性伴侣。至于其中情感还是暴力的因素居多就不为人所知了。即便如此,大陆血统还是被视作高人一等的象征。像泰伦-卡尔撒这样的贵族家族,号称拥有百分百纯净的高贵血统。那些只有八分之一或十六分之一蛮族血统的,基本可以成为村长、司库之类的高阶层人士。最初登陆日落岛的大陆人,数量上对岛上土著可并没有太多优势。几百年的混血后,八分之一或更少蛮族血统,身材相貌更类似于大陆人种的,多数会被召集到领主的城堡,成为其中的侍从侍女。再经过多年乃至几代的经营,晋升到管家、女仆长的级别。有些在战争、制造方面有特殊成就的混血后裔,甚至还被允许与贵族阶层通婚,此后繁衍生育出纯血家族的支系,从而大大扩展了阿斯登人的统治基础。 此时的埃里克,当然没有闲情逸致思考这些联姻、血缘和统治方面的问题。“硫磺就算海蛮人打服了阿瑞亚蛮人,并把其中一部分纳入到他们的军队;就算这次的袭击,也有阿瑞亚蛮人的份,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千里迢迢地非要带上怒山硫磺到我们瑟布顿西瓦来呢!难道他们那点猪一样的智力终于弄清楚硫磺可以用来与我们交换熏肠了?还是说他们打算用硫磺替这里的树医治钻心虫的病害,以免树干朽垮下来砸碎了他们的脑袋?” 的确,在这样一个型村庄里闻到大量硫磺的味道,的确有点不正常。 吟游诗人伦尼突然俯下身,仔细查看起古怪尸堆中一具女尸。虽然只是个死人,虽然腹部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虽然饶舌在这方面的名声一向不怎么样,但这姿势、这表情,委实有些过分了。别说是埃里克,就是一般的士兵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埃里克一把拽起动作猥琐的吟游诗人,在他耳边低声吼道:“看够了罢!” “看……看够啦。”伦尼有点莫名地说,随即他明白过来。“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埃里克没有回答。 伦尼环顾四周,除了还弄不清楚情况的莫茨扎,其他人都躲开他的视线。不过潜台词里,他们都对其表示鄙视——‘什么人你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注意一下时间、场合,哦,还有对象。’ 吟游诗人有些哭笑不得。他用手指了指女尸的肚子。“我知道那些蛮人为什么搞得那么血腥了。他们在这些女人的身上用硫磺画了些什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些袭击者宁愿被我们认为是残暴血腥而招致仇恨也要搞这么一下,好掩饰留下来的痕迹。要不是我的鼻子灵敏,当然,还有莫茨扎的本能,倒真有可能被他们糊弄过去。” “画?”埃里克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连忙找了几具尸体对比观察了一番。果然,尸体的皮肤上都残留了一些红色、黄色的痕迹。仔细看,似乎并不是乱涂乱画,而是一些古怪的线条,且主要集中在胸腹之间的部位,少数则延伸到双腿和双臂。但由于剖开的伤口以及因此喷溅出的大量血液,还有就是这些女人临死挣扎的翻滚,这些怪异的画的大部分都被抹掉了。要不是吟游诗人的仔细,还真可能漏过这个细节。也不知道是该归功于他的轻浮本性,还是游侠的敏锐感知力。 吟游诗人拿了一根干树枝,将他能看出来的图案部分勾勒在泥地上。埃里克看了一会儿,也帮着增加了一些细节。身为贵族,他接受过少许绘画教育,只是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被老师们一致认为缺乏潜质而放弃了。倒是行军巡逻,还有今天这种时候,他的这点特产还能派上用场。 伦尼把不同尸体上看到的图样编连到一起,嘴里自言自语嘀咕着:“一样的,每个身上都是一样的图案。这部位是拱起,所以画在平面上要略收缩一点。这个有点对不上啊!哦,要考虑年轻女人和中年女人体型上的差异。” 经过近半个时辰的忙碌,两人总算拼凑出一个较为完整的图样。其他人也都凑了过来,默默地看着地上难以言表的形象。今天的遭遇,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反常。他们也和作为首领的埃里克一样,亟需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那是一个繁杂的图案,一些怪异字符构成的环形中心,一团不明的弯月占据其中;四周,蔓生出火焰般的触手,勾勒出镰刀般的双臂和双腿。整个形象既像是一只昆虫,又像是某种远古魔物,隐隐透露出邪恶的气息。 “魔法!”刚才吐得死去活来的年轻士兵非常肯定地说。他在领主的城堡里执过勤,见过领主的客人施展某种喷火魔法。在魔法生效前的一些准备,与地上的图案有点相似。 “术士,野蛮人雇佣了一个术士。”另一个士兵哀嚎道。 阿斯登人是不肯屈服于帝国的流亡者。但对于术士,他们和帝国一样保持着畏惧和尊敬的态度。而且术士即使不接受帝国的统治,也不会遭到帝国的敌视或欺压(多半是慑于术士群体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考虑到落日岛缺乏满足术士进行魔法研究的资源,生活条件也比不上大陆那么优渥,很少有术士愿意背井离乡地跑到这么个莽荒之地,以至于阿斯登王国的魔法技艺在大陆各国看来是极其落后的。这进一步造成阿斯登人对术士的态度戴上了羡慕嫉妒的心境。一想到有邪恶术士加入敌人阵营,普通的士兵当然禁不住要感到恐惧了。 “不,这不是魔法!而是蛮人的萨满、神汉捣鼓出来的东西。”埃里克大声呼喊,安慰手下的士兵。“而且要说魔法,我们瑟布顿西瓦也有自己的魔法师和术士,比不开化的蛮族们可是强大得多。” 虽然神秘甚至有时令人恐惧,但魔法无疑是文明开化的代名词。潜意识里对蛮族具有文化优越感的士兵们,倒是因为他的话渐渐安定下来。 “‘火石’可没那么大本事。而且他也不是术士,只是个不入流的魔法师。”吟游诗人嘀咕道。直到埃里克瞪了他一眼,他还碎碎叨叨地补充了一句。“他的格调要是真的那么低下,我就和他绝交。” ‘火石’,原名本杰明-巴德森bjaibairdsy,来自大陆的一名魔法师。据说因为某个原因犯了众怒,以至被家乡的父老赶了出来,不得已流亡日落岛。这样的人,在阿斯登王国并不像工匠、手工艺者那么受人欢迎,所以本杰明在日落岛的日子并不像对面大陆上的励志说所描述的那样刺激、浪漫、煽情——你们知道的,就是贵族家庭的子嗣遭人陷害不得不漂流海外,依仗着帝国学院所教授的高超知识和一点点魔法的天赋,征服了一片领地、赢得了公主(即使是国外莽荒国的领主之女)的青睐,最后带着财富、美人凯旋而归的段子。说不好听,他过的可谓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直到最近几年,受了瑟布顿西瓦的领主巴克-泰伦-卡尔撒赏识,成了他的政务顾问,魔法师本杰明总算安定了下来。人类社会对术士和魔法师之类‘二流’施法者的态度差异,与此可见一斑。 也因此,他与整日在领主城堡内晃荡的埃里克、伦尼、莫茨扎有了些交集。埃里克的帝国官话,就是由本杰明传授的。瑟布顿西瓦领地上并没有术士,在普通人看来,魔法师本杰明或许就是最精通魔法技艺的一个了。别说是瑟布顿西瓦,整个王国中据说只有阿斯登人最早登陆并殖民定居的阿普利顿隐居着一位术士,而且也已经有近百年没有人亲眼见过他了。 “被诅咒、被厌恶的,被封印在光都无法到达之处的,憎恨、嫉妒,拉扯着、撕咬着,穿过狭窄的孕育通道,全身笼罩在愤怒和毁灭的火焰中。它们必将成为汝等之噩梦……。”——这诡异的语言,在场的都知道又是莫茨扎发动他的神汉技能了。 埃里克一把拽住他的胸口,狠狠地拍打他的脸颊——“好好说话!说人话!”他终于出离愤怒了。不管这个占据巨汉身体或者脑袋的东西是什么,不管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蛊惑,它就学不会用通俗易懂地语言表达自己吗?特别是在这性命攸关的时节。 莫茨扎愣了愣。不过,这个个体显然理解了埃里克的意思,立刻换了一种表述形式。“呃!……这是一种仪式,他们召唤了深渊的某个东西。” “哈!我就说……早该这样对付他。”伦尼辛灾乐祸地说。 “深渊?召唤?”埃里克放开巨汉,眼睛扫过一片狼藉的土台。 残忍的折磨,剖开的腹部,被摆成环形的尸圈。某种角度来看,不就是象征诞生的仪式,只不过太过血腥和野蛮。埃里克若有所思,目光巡视四周,骤然集中到尸圈的中央。那里原本是一个土台,供村中的长老或领主的信使高踞其上,向村民们宣布消息。他一跃跳了上去,果然在土台上看到用黄褐色的粉末描绘的图案,与尸体身上的类似。 “挖开这里。”埃里克向手下指使道。土台某个区域有浮土的痕迹,像是掩埋着什么。上来几个泰伦-卡尔撒领的士兵,用短剑和匕首扒开干土。没挖多深,坑里的东西就显露了出来。 “嘶!”在后面观看的吟游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土台里也掩埋着一具尸体。那可怜的女人大约二十出头,相貌在阿斯登人中也算是美貌的,显然具有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大陆的血统,个头高,皮肤较为白皙。至于身材……,身材是完全看不出来了。她的身体从正中的部分被彻底撕裂开来。皮肤、肌肉、内脏,碎肉般喷溅的到处都是。血液和碎肉粘结了泥土,就像是煮熟放置后又凝结在一起的黑麦粥。即便是坚硬的肋骨,也被暴力地一根一根拉开,仿佛地底冒出的怪物惨白带着血丝的手指。不止一个士兵顿时干呕起来。 埃里克的脑海中浮现出恐怖的场景——蛮人把那女人的四肢拉开,用长木钉钉死在地上,然后不顾她的哀求哭号……剖开了肚子。哦,还有鲜血。从坑壁和坑底厚厚的一层暗红色湿粘土来看,蛮人们从之前的屠杀中收集了大量血液,一桶桶一罐罐地倒入到了坑里,说不定就是从此时躺在土台周围的女人或者村里其他死者那里收集的。兄弟姐妹、父母乡亲的血,浸没了她的身躯。即使如此,她最终也没能逃脱死亡的结局。蛮人的仪式到了高-潮,他们怒吼、狂笑,手舞足蹈。然后,一个可怕的东西撕开她的腹部钻了出来,在绝望、绝命的嘶叫声中撕裂她的身体。 “硫磺味。”吟游诗人用手指心翼翼地捻起一撮坑里的泥土——因为吸收了大量血水而有些黏稠,肯定地点了点头。 埃里克嘴里有点腥涩的味道。他看到士兵们畏畏缩缩着,眼中满是对未知的忧虑和恐惧。虽然手中紧握着致命的武器,却丝毫没有安全感。叹了口气,他向众人宣布道:“我想,我们的计划有变——不能继续呆在这个村子里。”然而随即,他就用有力的语气下达一道道新的命令。“所有人,去收集树枝和油脂。给你们一刻钟,一刻钟之后,我要看到每个人都带上了两个火把。太阳快下山了,所有人一刻钟后吃饭,再休息半时,然后就出发。我们要连夜行军,直到到达三十弗隆外第一个有砖墙守卫的城镇。我不希望发现哪个人的火把坚持不到最后。伦尼,你带人去找水和锅子,烧些热水下干粮,我不要听到有硫磺或其他什么稀奇古怪东西的味道。” 在他的指挥下,士兵们似乎终于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忙碌着开始出发的准备。他们都刻意避开树和土台,甚至避开任何一具路边的尸体。埃里克其实并没什么食欲,其他的士兵估计也是如此。不过上一顿饭是两个多时辰前的,晚上也是急行军,不吃饭恐怕半路就坚持不住了。因此,这一个时的时间显然是必须的。他有些羡慕地看着恢复了正常的莫茨扎,憨厚而老实地做着他的工作——扎五个或者更多的火把,半数是为身为首领的埃里克准备的。瑟布顿西瓦林业发达,要找些干树枝、松脂还是非常容易的。 “我们会回来的。”他自言自语道,因为无法妥善地埋葬村民而有些沮丧。“带着一百或两百名士兵,或许还要叫上‘火石’。希望他的魔法,对蛮人们召出来的东西有效。” 事实上,他并没有说得那么有信心。单是蛮人,就已经让瑟布顿西瓦的领主巴克-泰伦-卡尔撒焦头烂额了。要是被人知道还有超自然的东西出现,保守防御而不是主动进攻的立场或许就要占据上风了。领地的一些大臣早就建议过放弃北部的村庄,将人口集中到防御较好的城镇,或者全部迁移到南部来。通过大片的无人区,隔绝占据瑟布顿阿格拉的蛮人对领地的入侵。现在,就连埃里克都觉得这个方案具有一定可行性了。至少蛮人将找不到或者很难找到牺牲品,进行他们邪恶的、可怕的仪式。不过他之前是站在对立面,主张集合军队进行决战,将所有入侵者赶出家园的,现在要该换想法面子上真有些过不去呢。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蛮人、兽形人、奥克,再加上散发硫磺味的怪物、魔法、术士。难道神觉得我们过的日子还不够辛苦,非要再找些无法抵抗的东西来磨砺我们而在其中,我又是什么样角色,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一个力挽狂澜的英雄,还是一个垂死挣扎的可怜虫,亦或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战斗后一具残缺腐烂的尸体” 埃里克摇了摇头,甩开头脑中混乱的思绪。他要想的不是那么遥远的事,而是眼前。如何避开黑暗和蛮人的威胁,将所有人安全地带回去,这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如果连这一关都闯不过去,想再多未来都毫无意义。 夜幕降临,无月的夜晚一片寂静。漆黑的四野,仿佛创世之前那一刻般凝滞。骤然,一点光显现在空寂的夜。 “寄生在魔法机械身上的天使,绝对是件稀罕物。如果还有其他的寄生在天使身上,是不是就更精贵了?”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些雀跃。 “我们似乎遗漏了某些东西。”诺阿的声音沉稳地说。 光点扩张开来,呈现出一个晶莹的球体。球体中,模糊的影像快速闪现。 聚集的人群,人类、精灵、兽人,甚至还有身材巨大的亚种。他们呼喊着口号,从山上、从河边、从密林、从海岸,十几、几十人的队伍,一支支如溪流入河般集结到一起。一些身材魁梧的、举止尊贵的、头脑睿智的领袖被选举了出来,将乌合之众训练编制成数百乃至上千人的军队。在编练的同时,他们继续不停地向着大山行进,终于来到山脉前方最后一片平坦开阔的土地。那里,他们的敌人正严正以待地屹立在入山的唯一道路上。相对于入侵者繁多的种族,大山的守卫者几乎都是同一个模样,只有普通人类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矮身高,宽而平坦的红润面孔,肌肉虬结的双臂和结实的身体。矮人,从火焰世界流放出来的异族,吃石头就能生活的怪物,贪婪地窃取着这个世界的黄金、白银以及其他贵重金属的穴居者——许许多多负面的情感透过无声的画面,穿越几百、几千年的时光,传达观察者的脑海中。 为了弥补数量上的劣势,矮人军队的阵列中出现了两、三层楼高的机械体,金属和硬木打造的庞大躯体,透过管道不断释放的白色、黑色烟雾,令多种族的入侵者们不寒而栗。于是,虔诚者站到队伍的前方,他们跪拜在地祈求神明的帮助。信徒们呢喃着唱诵着圣词,祈祷并承诺胜利的供奉。还有孤傲的施法者,穿戴者闪烁魔法光芒的法袍和头冠,心中充满击败那些与矮人合作的异端的自信。由风构成的元素巨人,由水和土构成的战争傀儡,更多的是闪烁着圣洁光芒的有翼人形,一个个在战场上闪现。多种族军队士气大振,几乎要扯裂嘴角的怒吼,用武器猛力拍打盾牌的动作,血腥和杀戮以充斥他们的双眼。一个、两个……,仅仅是几个人振臂一呼,成百上千人便组成进攻的洪流,向着数量明显劣势的矮人队列冲了过去。 战斗,终于打响了。 猛烈的冲锋,海潮般的对撞,石头、硬木、金属所制作的武器砍斫在一起,鲜血、皮肉、肢体的碎片,像是最不值钱的贝币似得挥洒,丝毫不顾及它们的主人是父母期待的孩子,爱人祝福的伴侣,孩童仰慕的长辈。生命,在残酷而艳丽的战争中凋零。那些英雄、领袖、神明的选中的使徒,不忍看追随者们的大量伤亡,很快也投入了战斗。他们所使用的神兵利器、神赐异能,乃至魔法,更有效也更残酷地进行杀戮。相对的,他们的对面,则像是大山的岩石,用闪闪发亮的盾牌、锐利的斧枪、厚重的铠甲、严密的阵型,始终阻挡着数量占优的敌人。巨大的投石机缓慢而稳定地喷吐着石块和燃烧的沥青团,毫无差别地击杀普通人和被赐福的人。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那种暴虐或热血的场景足以令人震撼。 “也有术士站在你的对立面呢?”女孩悠悠道。 “最初的阶段就并非是所有术士都支持魔造生物的研究。就连我,其实也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今天看来,谁对谁错未必辩论得清。倒是当时那些参与者不拘泥于传统,挑战自我的激情,让我也为之心动。”诺阿叹息道:“可惜到了矮人对抗众智慧种族的时代,很多术士甚至早已遗失了他们的先辈曾经参与制造魔法机械的记录,反而被肤浅的种族对立所蛊惑。” 光线映射的影像,此时又有了变化。从高高在上的俯视角度,陡降数十厄尔的高度,转换为平视的方位。这并非盘踞于地面的锻造者的视线,而是另一个能够飞翔的个体。他的目标当然不是那些满身煤灰和烈酒味道的矮人,而是术士们妄图超越神袛的失败造物——魔法机械。这世界上的凡人,包括人类、精灵、矮人、侏儒、兽人,都是健忘的。天使,则从来不会遗忘,特别是企图与神并驾齐驱的亵渎者。燃烧火焰的净化之剑,将一个正在操作投石车、拥有众多迅速生长的藤条般修长肢体的魔法机械烧成了一片火海。随后,他与一个巨石傀儡形的魔法机械缠斗在一起,天界的剑和猛烈的光之枪击破了它厚重的防御,瘫痪了它的行动。 就在这个新个体意气风发之际,一个黑影扑上了他的身体。钢铁的外壳,钢铁的肢体,坚硬的螯钳。火焰对它无异于挠痒,光之枪拉不开射击的距离,而音波炮、瘟疫毒雾、精神控制,早就证明对这些机械毫无功效。纠结在一起的两个巨大造物尖叫嘶鸣着,从空中坠落下来,还不断向四周散射着毁灭性的光束,在交战双方的阵地制造出一道道散布残肢的壕沟。当两者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压扁了一整队的矮人投斧手,散发着圣洁光辉的身体沾染了泥土和鲜血,异端造物的钢铁肢体狂暴得撕扯着神的眷族,杀红了眼的矮人,也不断用矛、斧子、锤子戳刺砍砸。神圣的血液泉水般涌出,草、花、灌木从泥土和岩石缝隙中生长出来,仿佛迫不及待地要记录下这残忍的一幕。 女孩好奇地问:“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些信息的?看着好像是个天使的濒死记忆。没想到,你还对这些血腥刺激的东西感兴趣。” 对女孩的调侃,诺阿已经习惯了。“是锻造者的记忆模块。它在介绍自己的故事时,我借机复制了一份。” “嘿嘿嘿,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过……我喜欢。” 两人继续观看来自第三方的记录。 能量耗尽、身躯残破的天使停止了行动。多族联军也承受不住兵力的损失和精神上的挫败,整个军队崩溃了。矮人们没有欢呼,没有狂喜,因为他们中近半的同胞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当注意到最后一名敌人消失在视野,他们收拢死者的尸体,沉默地返回大山中的家园。濒死的天使,与他的召唤者一样,像是一团碎肉般蜷缩在地上。残留的超视觉感官,注意到击落了他的异端造物呆滞的站在他的身边,仿佛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的心一动,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凝结成一团胶状物,毅然脱离了濒死的躯体,缓缓地攀延到魔法机械的脚下。果然,它并没有拒绝,或许数百年的寂寞让它更愿意接受新的变化。天使的残躯魔法机械身体的孔洞钻了进去,穿过熟悉又陌生的器官、管道术士创造魔法机械的时候参考了天使的身体架构,他找到了控制行动和思考的计算单元,并与其融合到了一起。此时的他不再是俯视凡界的天使,而是在天军中再无一席之地的堕天使;此时的魔法机械锻造者也不再是单纯的魔法造物,而是与天使的智慧合一后具有自我思维的个体。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自我意识。不就是被寄生了,还被控制了思维嘛。我的宠物也能干这样的事。”女孩不屑地嗤笑。说完,她便迟疑道:““不过,刚才的力量,可不仅仅是天使的神圣之力与术士的魔力的结合。嗯……,也可以算是魔力罢,但更强悍、更原始。” 光球中接下来展现的,是一段漫长的岁月。无论是接受了光之神拥抱的反叛者,还是继续信奉火之龙的顽固者,都无法接受这个新生事物的存在。于是,堕天使诱使他的寄居物离开了矮人的地下城市,踏上北去的不归之路,并在地下蛰伏。直到几百年后,一支矮人的殖民队伍在挖掘矿产的时候遇到了它,并傲慢地试图重新控制它,却在短短十数年间成了复苏的牺牲品。此时,矮人的手艺已经无法与古代术士的技术以及天使的战斗经验所抗衡。吸纳了被摧毁的北方矮人王国的资源,复合体开始修复自己的身体。可惜,这在物质界几乎是件不可能达成的任务。后面才有了与人类的接触。这其中,人类获取了主要为铁、铜的金属,复合体得到的则是欲望和信仰的能量,以及构造新身体所需的晶石、贵金属及其他稀有物品。如果放任下去,或许数千年后天使将重新获得一个晋升到天界的机会,只是他的名字不会再是铎撒瑞尔(darl),阶级也不会再维持千夫长。至于锻造者,则会成为天使技能、记忆中一个组成部分,就和天使在成为光之神的眷属之前的生活一样。 “没有发现与深渊接触的部分。”诺阿沉吟道。“也就是说,这个天使在和锻造者融合前就已经被渗透了。” “我就说这么熟悉呢,原来是那些东西啊。”女孩弹了下手指。“自称最神圣最光辉的那位,你的手下都和你的宿敌勾搭在一起了,你要知耻,知耻啊!” 诺阿有点明白,他的共生体以前为什么会和那位至高神死活看不对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四章. 深渊 “先不谈这些了。你不去看看你的新宠物吗?她好像顶不住了呢。”女孩促狭地道。 诺阿驱散了记忆搜索的光球(仅仅是精神领域的),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实环境。水镜术士他们在诺阿消失的那一刻,就放弃了击败锻造者的打算。最优先考虑的,是要从这个危险环境里逃出去。然而,由魔法机械、天使残骸以及另一个神秘生命混合而成的锻造者,具备了空间魔法的能力。术士最拿手的逃生手段——传送,被最大程度地限制了。而洞穴的入口,则被锻造者羽化后依旧庞大的身躯牢牢堵住。要暂时击退它,冰矛可是无法和光之枪对抗的。一番厮斗根本无法扭转局面,反而是黎莉娜耗尽了魔力,霍姆子爵也用完了充能水晶,努瓦雍伯爵则可以直接忽视了。就连水镜术士,若不是顾忌到要庇护黎莉娜,都已经在考虑用最后的魔力召唤水元素巨人参与作战。不过考虑这里洞穴半位面的属性以及锻造者对空间魔法的压制,水镜术士能不能顺利打开到水元素界的通道都是个问题。而且两、三层楼高的水巨人和锻造者在这么个地方大打出手,造成整个洞穴崩塌的概率可不是一般的高啊。 看着那几个狼狈的模样,诺阿不由叹了口气。水镜可是二阶的术士,区区一个被深渊力量侵染的天使残骸都能让他手忙脚乱地,这个世代的魔法水平还真是令人堪忧。 “以我为主,构建身躯。”女孩以不同往常的庄重语气大声宣告。不过对于诺阿而言,则又是另一个玩笑的噱头了。 洞穴中,那些斑驳的阴影仿佛有了生命。它们一个接一个相互吸引,不断汇聚的同时,还伸出细的触须,将周围的最的黑暗收拢到一起。阴影拉长了身躯,便如一条条细流朝着一个方向流淌而去。在那里,层叠汇拢的阴影在岩石表面隆起、蠕动,持续地壮大着自己所占据的空间。它们完全混杂到一起,颜色也越来越深,黑得就像是拥有了实体。那是有形的黑暗,拥有远超过光明的质感,涌动着,散发着无声的恶意。当积累到一定的数量,就向上方伸起一只又一只触手。它们追逐着,相互缠绕着,又不断分裂,就像是一大群愤怒的蜂群。经过的地方,就连光线也被瞬间吞噬。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在黑色的涌动中浮现,又迅速消失在增殖的触手之间,让人不禁联想到在飓风和波涛中挣扎求生的渔船,亦或是踏浪而行的女妖。 “咯咯咯。”银铃般的娇笑,吸引了半空中堕落天使的注意。祂张开四翼,嘴里发出尖细的啸叫。同时,祂的身体表面瞬间发生巨大的变化。原本由光为主的躯体,被一层从体内涌出的红色粘稠物质所覆盖。液体在体表翻涌滚动,浮现出几十上百个密集的漩涡。 艳红的光线从漩涡深处射出,猛烈地击打在如异界怪物的黑影上。命中的地方炙热的光点迅速扩张为一团火球,即便是岩石也被融化成灼热的岩浆四散喷溅。黑影不断地被贯穿、被撕裂,然而一旦光和热稍有消散,它就迅速占据原来的位置。光与影的搏杀,诡异地仿佛双生子的两面。 光,终无法持久。在起初的爆发后,上百道光之矛逐一黯淡下来。而黑影,又恢复了对广大地面的覆盖。它甚至还在壮大,将光的爆发中背光面更深的阴影拉拢到它的体内。从地面涌起的触手,攀绕上光之枪的轨迹,似乎就连光也成了它扩张的能量。 终于摆脱了攻击,水镜术士等几个喘着粗气,在第一时间分别找了隐蔽物。不管新出现的是敌人还是朋友,反正它和那个变异锻造者一样怪异恐怖。埃阿伦迪尔和黎莉娜或许猜到这是诺阿的某种法术。术士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依靠龙神的血脉,他们甚至可以在主物质界与元素界之间穿行。而术士的死亡诅咒,更是千年来经久不衰的恐怖故事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元素。 漂浮在半空的天使终于放弃了攻击。体表的暗红色粘稠液体从漩涡的部分回到体内,它于是又恢复了光辉神圣的形象。 而地面的黑影,也在此时凝结起来。无数的黑色触手向上升起,到达顶端的时候一起向里垂落,形成了一个拱顶的结构。这个半卵形的物体吸收了周围涌起的黑色物质,连洞内岩石的阴影也变得稀薄。当黑暗到达极致,表面竟仿佛带上了一层油质,能够反射光线一般。然而随后它便塌陷了,光失去了附着的凭依,纷散成飘忽的光点。黎莉娜在此刻发现,不但是光的剧烈爆发能遮蔽视线,黑暗的剧变同样能影响视力。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双眼才恢复正常。在原来黑色拱顶的位置,穿着黑色长袍的诺阿赫然屹立。 在此过程中,四翼的天使没有任何动作。 “你……是什么?”它用意识的触手传达过来一个信息。 女孩的声音替诺阿做了回答。“我们是什么没什么意思。关键是,你是什么东西?天使,机械,还是深渊的某个生物?” 四翼天使沉默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回答。“我们是一体的,既神圣又邪恶,既纯洁又污秽,既秩序又混乱。我们无所谓善抑或恶,我们只是自由的存在。” “我想,它是个坠天使。”诺阿道。受深渊力量的影响而堕落,称为坠。虽然至高神一直宣扬自己的阵营是最神圣最光辉的,但有史以来天使受诱惑而背叛的案例并非没有——某位古代术士甚至与一名天使签订了共生的协议——当然,他们两个最后都遭到了至高神的神怒惩罚。只不过沦落到与深渊为伍,确实比较少见。 “我想……我知道你是什么了。”天使张开暗红色条纹的四翼。如果是堕落前,或许还能和眼前的这个谈谈条件。不过现在,就只剩下你死我活的选择了。 女孩连忙喊道:“等等,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瞒过那个浑身金黄的家伙的。再怎么说,他还算是我们这一边的,不会对你这样的情况视若无睹罢。” 可惜,天使像是没有听见似得。体内充满浑沌和破坏的力量,再次以鲜血一般红色粘液的形式喷涌到体表。那翻滚的脉动,就仿佛波涛汹涌的大海,在体表勾勒出一道道诡异的图案。如果是经历过上一次世代更替的战争,一定能认出其中那些邪恶的、毁灭的象征。 在水镜术士、黎莉娜的眼中,诺阿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虽然没有像那个红色天使那么大,但也足以触发他们的魔力感知。在魔法加强的视野内,如烟如雾般的黑色瘴气缓缓蒸腾,使他的身体轮廓都变得模糊。一些传奇的术士,能够将自身元素化,从而在物质界获得最佳的攻击和防御力。诺阿是暗龙神的术士,莫非他这是将身体转换为暗元素? 四翼天使再次使用了一轮光之枪,数百道光束在阴暗的洞划出一道又一道暗红的危险光痕。诺阿在光组成的中穿行,迅捷的就仿佛林间的风。即便是身为精灵的水镜术士,也不不得惊叹于他鬼魅的身法。是的,他就仿佛没有实体的影,又仿佛被风吹拂的落叶,毫无规则地在光影间闪现、消失。在此过程中,他悄无声息地留下印痕。不起眼的脚印、岩石投射下的影子、常年累月的滴水形成的水潭,都在他经过的时候变幻了颜色。但就像是黑夜中用黑色墨水作画,那深浅的差别根本无法靠视力区分。 四翼天使发现密集攻击无法奈诺阿如何,立刻改变了攻击模式。遍布全身的漩涡渐渐向胸口的位置汇集,红色粘稠液体涌动得也更为剧烈,最后以至于整个身体中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穴。更怪异的是,空穴的底部不是空虚,而是一团混浊的球体不断扭动,就像是孕育着魔物的卵,散发出令人厌恶的气息。 诺阿的身后,黑色的瘴气凝结成凝胶状的物质,悬浮在他头上的位置。那些物质先是形成黑色水滴状,随即向下垂落,拉伸成上粗下惜的柱形。柱形体凭空浮起,折转九十度角,尖端朝向四翼天使的方向。黎莉娜这才发现那是一柄长枪,如针尖般的顶部,一个白色的光点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双方都在积聚能量,想要毕其功于一役。这时,就算是两个普通人类(即使是贵族)也感觉到异状了。锻造者营造的半位面洞穴,在两股力量的无形对峙中渐渐瓦解。洞顶,钟乳石崩裂出一道道深邃的裂痕,随后整个砸落下来。地面陷落,从裂口中散发出浓烈的蒸汽和硫磺的味道。水镜术士撑起了魔法盾,顶在自己和黎莉娜的上方。努瓦雍伯爵有些显福的身躯在跌落的碎石和地裂间跃动,很快也投庇到水镜术士的保护之下。霍姆子爵迟疑了一下,不过在自保的本能驱使下,他也放弃了作为贵族的荣誉感,步了努瓦雍伯爵的后尘。他们从没比现在还深刻地体会到,在术士和天使这样的超凡存在面前,他们是如此脆弱和无力。 两个怪物在同一时刻激发了致命武器。粗大的光束对冲而至,在空中的某个位置剧烈地撞击在一起。空气因为巨大的能量爆裂而沸腾,嗞嗞的声响并伴随短促的爆炸,沉闷的音波在封闭的洞回荡。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用双手捂住耳朵。即使如此,那种恶心欲吐的感觉却依旧从心脏的部位蔓延开来。电离的空气在洞穴各处制造成千上万的型闪电,即使是在水镜术士的护盾下,也能感觉到皮肤表面的阵阵刺痛。 诺阿身后黑色胶体构成的光之枪主体首先出现问题。由黑暗孕育的光明,本来就是非常矛盾的情况。在全部出力的状态下,枪体先是颤动扭曲,随即斑斑点点的光便渗透到外表,几秒间就将其侵蚀得支离破碎。四翼天使的支撑了更长的时间,红色光束压了过来,诺阿的光之枪击破,在剧烈的爆炸中迅速湮没。 然而诺阿本就没有打算单靠光之枪就解决这个变异的天使。他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当场,然后眨眼就出现在天使身后。天使四翼鼓动,硕大的红色光之枪转动了一个角度,划过诺阿所在的位置。诺阿再次闪烁跳跃,这次出现在天使的上方。他伸出右手,做了个紧紧握住的动作。气势正焰的天使骤然停止了动作,像是一尊雕塑般僵在了那里。 诺阿又一次消失,显现的时候已是出现在水镜术士他们的面前。“堕落天使,本该消亡却苟延残喘于物质界的天使残骸,一个可悲的存在。” 水镜术士的眼中顿时显出闪闪光芒。“天使真的会堕落?这真是……奇妙啊。”其实他想说的是——这真是值得好好研究一下。当然术士的研究,基本和另一个世界的科学疯子把研究物切片检查差不了多少的。 水镜术士很识趣的没有追问诺阿躲过刚才一击的原因。“也就是说,锻造者的智能来自这个天使,而不是它自身的进化?” 诺阿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寂寥。“将锻造者进化为魔法生物,是古代术士的夙愿。我也希望它是个特例,可惜,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个痴念罢了。” 黎莉娜有些茫然。“天使怎么会堕落?祂们不该是天生就充满慈悲和怜悯的生物嘛。” 水镜术士苦笑着回答:“纠正一点,天使只接受至高神的命令,所以不是父神教的教士指挥天使,而是天使根据他们的建议,做出有利于至高神的决定。如果有必要,杀死被父神教的信徒对天使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任务。翡翠宝典上就记载过父神教的内战中,一方召唤天使毁灭被指为异端的另一方的情况。所以,天使可不总是慈悲和怜悯的。” “天使,是至高神意志的延伸。然而很少人知道,天使在成为至高神的神使前,亦有其自身的价值观念和思维逻辑。”诺阿的说明更为直白。“堕落天使,或许更接近于天使本来的样子。之所以称为堕落,是因为祂们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 洞穴中,响起一阵嘶嘶的杂音。“神……神的意志……。然而,存在……既毁灭……。” 变异天使的状态显然有些糟糕。刚才勉强重构身体,借用了锻造者的组成元素,与天使本体还是有较大的差异,更别说还需要借助深渊的力量。虽然不得不承认在物质界,深渊似乎比天使更适应这里的环境,但被改造且未经测试验证的武器系统,经过多轮散射和两轮主炮射击后,早已陷入瘫痪。甚至波及到感应的单元,以至于没能预先察觉到诺阿的诡计。 黎莉娜拉了拉老师的衣袍。“禁锢住天使的,那是什么魔法?” 水镜术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还想找人问问呢。别说没见过,就是精灵族的魔法体系中都没有类似的。即使是种族优势强化过的魔法感知,唯一能察觉的也仅仅是诺阿刻意留下的魔法印记,以及在最后一刻,这些印记联结到了一起组成巨大的,将锻造者禁锢在其中的瞬间爆发。 “缚。”诺阿平淡地说,就仿佛那不过是呼吸一般自然的事。“我给这个法术起的名字。” 一个新的魔法?水镜术士的眼睛和黎莉娜一样,都闪闪发光。 诺阿并没有发现。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堕落天使,以及在祂诞生那刻抛弃的锻造者的外壳上。那一刻,他的思绪有点走神。一些记忆的碎片浮现在他的脑海。一双洁白纤细的手……,一个巧有趣且能笨拙地行走的蝎子模型……,‘好丑啊,好多脚啊’像是撒娇般的笑声。到底是为什么制造了这些机械呢?是想要证明足以媲美神的能力?还是太过无聊,想给这世界带来一丝的不同? 他微微摇头,把那些不再属于他的印象丢回记忆的深处。 他的身体跨过空间的距离,来到堕落天使的前方。飘浮在空中的他,双臂中弥散出丝绸般的黑雾像是黑色长袍的延伸。它们逐渐分散成两缕、四缕、八缕……更多,那些雾气便交织着、缠绕着,形成了一对巨大的手。那双手缓缓插入堕天使的身躯,就像没入了平静的水面。就在这瞬间,一股无声的悲鸣在整个洞穴中散播开来。精神力薄弱的三个人类甚至不得不捂住耳朵,才勉强抵抗住这撕裂心肺的惨叫。即使是精灵,一时间也是脸色惨白。 天使的身躯开始瓦解,体表的红色液体迅速腐朽,成片成片地跌落,体内的晶体和不知名的器官,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放……放过祂。”黎莉娜不由自主地大喊。稍稍收敛心境,她尽力用平缓地语气道:“就算放着他,他也很快会消亡。” 诺阿的脸上毫无表情。要放在以前,黎莉娜会觉得是超然、高深莫测,可现在的场景下,却只会给人冷酷无情的感觉。他的手更深地探入,天使的悲鸣渐渐低落下来,直到他终于触摸到预想中的那个形状。红色天使张大了嘴,脸上是扭曲狰狞的表情。然而后一刻,祂便彻底散架了。大团大团的固体、凝胶体,连着散发怪味的液体,稀里哗啦地掉落到地上。光点和少数的暗红雾气,在空气中渐渐飘散。而诺阿的手中,一个长柄状上面带有结构复杂的齿轮和螺纹部件的物体,一闪即逝。 “光之枪,最后的组件,组合完毕。”机械式的警示信息,传递到他的脑海中。 “呵呵呵呵呵,这下不用我替你开枪了。真是的,人家才不会说喜欢、最喜欢、最最喜欢这样的运动呢。”这是女孩傲娇的埋怨。 诺阿缓缓降落回地面。 “恭喜。”水镜术士的嘴努动了几下,最后只是含糊地说。诺阿此行的目的是达到了,而他的呢?总有些失落感。而黎莉娜的脸上则是失落加上沮丧,原来术士就是这么冷酷的生物,越强大的越是如此。嗯,她忘了排除自己的导师了。 诺阿冷漠地转过身,带头向洞外走去。随着锻造者和坠天使陨落,隔绝于外界联系的空间切割也失去了效果。 “啊!!!!这下子可怎么收场啊。努瓦雍家……努瓦雍家的财富和荣耀……,竟然断送在我的手上了。”身后传来凄厉的悲鸣。 物质界的所谓智慧种族,都是些脆弱、感性化的生物。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喜悦,片刻的欢愉就能让他们自以为掌握了世界;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丧失一个羸弱的子嗣就能让他们自艾自怨上一整天。然而最严重的问题是,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恐惧。那不是被割开肚子抽出肠子肺叶,或者是砸开脑袋把脑浆煮沸那样的把戏,而是刺进灵魂的深处,把你用柳叶刀切成一片一片,丑陋、懦弱、肮脏的东西都展露在所有人面前的那种,真正的恐惧——《来自深渊的问候》,作者佚名。 啪!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人形生物,关上了用不知名的皮做的书。他有着尖细的耳朵,俊美的面孔。要不是嘴角露出的獠牙,还真可能被误认为是精灵。当然,还要忽略他足够普通两、三个精灵加起来的身高。 “我就说,谎言无法帮助我们解决问题。”他自言自语道。 他的身边,一个相对较矮(也有两个精灵那么高),头上长着弯曲长角,双脚是反向蹄子的雌性不屑地嗤笑。“一个被驱逐到物质界的败狗而已,不值一提。” “你没发现吗?我们中凡是成功的,都是在物质界找到了愿意信奉他们,成为信徒和崇拜者的。豺狼人也好,鱼人也好,甚至还有在接触精灵的。” “哼!你要是不介意,那些黑炭一样的精灵一定也愿意奉你为主。反正你们长得都有点像嘛。” 巨人呵呵呵地大笑,声音震得周围的尘土都飞扬了起来。雌性个体略感厌恶地向后缩了缩,她的脚却搅起了更多的灰尘。 他们身处一个非常靠近物质界的深渊层面,也是开发最少的贫瘠之地。深渊的能量来源,深渊之主的象征之一,喷薄着鲜血般红色的岩浆永远翻滚不定的‘太阳’,炙烤着广阔的大地。这样的高温,以至于这个层面寸草不生,地面上积着厚厚一层黑色的尘土。事实上,对话中的两个也不是生活在此,而是把巢穴建造在底下相对较舒适的地方。这里虽然贫瘠,却并非袅无人烟。那些在战争中溃败,或者因为种种原因被遗弃的深渊居民,盲目地在这片土地上徘徊。每时每刻都会发生由于疯狂或是食欲而制造的杀戮,恐怖的惨叫声仿佛毫无间歇。不过对于这两个强悍的个体,那些不过是败狗的悲鸣。 “我们的这个‘同伴’算是不错的,至少在塑造既适合物质界又能穿行于星界的身体方面,非常接近最后的成功了。可惜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活该和他的寄生体一起灰飞烟灭。”雌性个体把玩着自己带着尖锥的鞭形尾巴。“相比而言,你的计划更缺乏可行性。” “哦!你说说看,哪里缺乏可行性了。”巨人的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 雌性个体咬了咬牙,决定把自己的顾忌都说出来。“首先,它太复杂了。你不该把其他几个领主都拉到这个计划里。我们可是恶魔呢,是天生就无序混乱的种族。指望他们能帮上你的,还不如指望深渊之主能主动出击干掉某个神袛,替我们打开一扇通往主物质界的通道呢。” 巨人咂了咂嘴。“我就没指望他们能帮上忙。不过与其瞒着所有人,招致某个或某几个好奇心过头的家伙跳出来干涉,还不如告诉他们,让他们在三分钟热度后放弃对这个计划的兴趣。” 雌性颇有意味地看了对方几眼。“我觉得你就不像是个恶魔。” “我觉得你是那种发现了秘密,就会像被踩了维保的猫那样上窜下跳的类型。” 世上所有雌性,似乎都是喜欢记仇的。“哼!你就不怕有一天也撞上深黑之翼?” “我可没打算现在就去主物质界。”巨人耸了耸肩。“现在送出去的,都是些卒子。只有等他们站住脚跟,并开辟出足够安全的领域,我才会亲自降临彼界。”他向雌性伸出一只手。“到时候,你会和我一起去罢?” 雌性的尾巴在身后转了几圈。“……我会考虑的。” 巨人不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投向上方隔绝两界的封印。“接下来,就看那些虫子能不能搅动足够大的波澜,好让我们能借机牟利了。”他深深地吸了口带着浓厚硫磺和腐臭味道的空气。“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确定,新的战争即将到来。而这一次,他们的力量是前所未有的薄弱。深黑之翼?他和他的主子都快过时了。我担心的,倒是现在蛰伏着的那一个。”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原来的地方。雌性个体本能地做出防御的姿势,不过她立刻注意到对方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躲在不远处悄悄窥视的个子怯魔。巨人的手一把抓住那怯魔的脖子,就像拎着一只鸡。 “塔扎(aa),等等,我是……。” 没等怯魔说完,巨人就把他整个丢到了嘴里,卡拉卡拉地大嚼起来。暗红色的血液顿时喷溅得到处都是,不时有些骨头碎屑和碎肉从他的嘴角掉落下来。雌性恶魔在不远处颇有兴趣地看着同伴进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是一个恶魔,一位恶魔领主。那个渺的东西以为黯之领主会在乎他背后的主子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一章. 家事 帝国历八5年,对撒加塔伊诺帝国而言,是风调雨顺、波澜不惊的一年。除了帝国内部,大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甚至大打出手;除了南方诸省,惯例性地上报弯刀海的海盗屡屡入侵海岸,顺便要求帝国大幅减免当地税收;除了北境和新拓地零星传来,被当作奇谭怪论的蛮人入侵、魔物袭扰、异教徒边衅,种种之外,总的来说……是这样。 要说不寻常的,也不是没有。 譬如一个多月前,风流韵事常为人津津乐道的多芬子爵,就在大剧场门前遭到明目张胆地刺杀——未遂。官方说法,是和平温良的敏塔-阿玛多瑞斯居民对此惊诧莫名,帝国征服反应及时,严厉抓捕清理社会败类,治安状况为之焕然一新。实际举措上,警务总监安排属下的治安官,与贵族们的私兵一起在城区内日夜巡视。撒加河南岸,泉之门和月之门之间的高档居住区,在事件发生后立即执行严格的门禁制度。皇家军队也在皇帝命令下进行了调防,按照镇压暴乱的级别驻扎到城市各个关节点。全副武装的士兵,足以熄灭任何乱中牟利的念头。敏塔岛,依靠对接撒加河北岸的两座浮桥,以及沟通南岸因精灵参与建造而知名的石桥月桥的管控,成了一片与愚民氓流隔绝的世外之地。而每个朝代、每座城市都少不了的地下社团,此时的活动范围被压缩到敏塔-阿玛多端斯北岸第二城墙内的老城区、以船码头为标志物的水城,这两个狭区域。一些恶名昭著的帮派分子、暴徒,甚至被迫躲避到比耶夫河与撒加河交汇地带,市口萧索的东北城区去了。 不过真正的上流社会,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坐着带有家族徽章的马车,他们依旧能自由地在城市中穿行,丝毫没有受宵禁的影响。在社交场上,倒是对刺杀的缘由颇多揣测。姆格楞伯爵的人马授命将其引到爱怨情仇上的意图,对消息灵通人士们而言自是嗤之以鼻。有些人提到了托斯莫玫瑰战争,还联系到皇权与封建领主权之间的百年恩怨,多芬子爵的处境倒是因此多少收获了些同情。然而贵族间睚眦必报才是主旋律,若是他除了讨可怜之外没有其他的回应,当下还在观望的可是会蜂拥而上对他落井下石的。一个子爵领看着并不起眼,作为皇帝的私生子获得的权力也不充分,不过蚊子肉也是肉不是——繁衍了数百年的帝国贵族家族中,身无立足之地的庶支多的是呢。 帝国的风俗节庆,传承自人类最初在这片土地上定居的时代。具体的位置,到底是施特拉森、海斯勒姆还是哈尔姆希卡德虽然众说纷纭,实则已难以考证。不过人类是被古精灵帝国带到这里的,这一点倒是没有争议。在精灵的文明分裂衰落后,曾经作为附庸的人类摆脱了精灵的奴役,经过几千年的繁衍扩张,不知付出了多少奉献牺牲才建立起自己的统治权。在此过程中,古老传统的节日无疑是文明凝结的象征之一。在年度交接的日子,象征除旧迎新的沐浴以及随后连续数天滥饮狂吃的放纵,撒加塔伊诺的贵贱贫富都无法免俗。给孩子准备麦芽糖礼物,街坊邻居相互道贺的走亲访友,还有被私底下称为男性折磨日的返亲,种种等等则是具体到各地的细节。 即便是皇帝本人,在他牢不可破的都城(实际上敏塔-阿玛多瑞斯在帝国历史中曾多次因内外勾结而被攻破),要阻止首都的帝国臣民放弃新年节庆也是会成为众矢之的的。所以,明里暗里对与桀骜跋扈的领主派系狼狈为奸勾结在一起的地下社会后,威廉姆十四世很明智地在临近节日的前十天解除了宵禁。于是一切就都恢复了正常,仿佛大剧场的那场浴血厮杀从未发生过。 为了安抚在刺杀中受惊不少的多芬子爵,皇帝漠视了家人、亲族对他的劝告,再次邀请他的私生子参加节日前的宴会。这场持续三天三夜的帝国最高级别的交际活动,将一直持续到旧年最后一夜的狂欢。而借助这个机会,皇帝的家人将难得地欢聚一堂。 皇帝的祖父,被民间蔑称为‘再来一桶’皇帝的弗朗茨六世,因为内忧外患,四十九岁的年纪便郁郁而终。皇帝的父亲,深受民众喜爱的快乐帝、丑帝布莱兹八世,虽然活到了五十三岁,且妻妾、情妇一大堆,子嗣却也不怎么兴旺。或许是吸收了这两位的经验教训,继位的威廉姆十四世皇帝一方面从质量和数量上不断扩充他的后宫规模,为皇家的繁衍昌盛打好基础;另一方面他本人非常重视自身的保养,日常生活极为规律。 迄今为止,皇帝正式的配偶包括一位皇后和四位皇妃,登记在皇室起居录上的妾媵也达到了两位数。而拥有皇帝血统的子嗣数量,更是一个国家级的机密。单就当下具有继承权的子嗣而言,已经有十一人之多。这还是去除了产、夭折的不幸情况后的数字。原则上,只有皇帝与法定的正式配偶的后裔,也就是威廉姆十四世的一妻四妃生育的子女,具有皇位的继承权。但帝国历朝历代,不乏没有合法子嗣,甚至是直接跳开合法子嗣,由妾室生养的庶子登基为皇的案例。像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就是被皇帝认可为具有皇室血统的家庭成员。只不过在被认可的同时,作为交换条件,也宣布了他放弃皇位继承权的决定。 顺便多说一句,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之所以被称为庶长子,并非因为他是皇帝非婚生子中最年长的一个,而是由于他是皇帝诸多私生子中,最先被承认并赋予克里斯坦森的姓氏。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的后裔不能继续使用这个皇帝的姓氏,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会取用多芬作为分家后家族的新姓氏。 遵照往年的惯例,威廉姆十四世的皇家新年宴会在敏塔岛西端的船宫举办。这个维特尔斯(ils)皇朝时期建造的宫殿,借用了撒加河在岛末端新淤积的土地。虽然面积不大,却享有饱览两岸美景的优点,因而为历任皇帝所喜爱。新年宴会的传统,源自古代人类社区的领袖在新年到来前与民众一起预祝来年丰收和好运的活动。不过时至今日,能进入皇宫与皇室嬉笑言谈的,早已不是当初淳朴的农人。据说为了拿到皇帝亲笔所书的请柬,某位追名逐利的伯爵在今年内陆续向宫廷贵族和大臣进献了价值约三千奥瑞的礼物,最后只换得宴会上不足一分钟与皇帝交谈的机会。某种意义上说,新年宴会已经占据皇室和宫廷不的一块收入了。 穿过麋鹿宫和萨萝丝宫之间的宽阔大街,便来到船宫前的甬道。船宫由于建在淤积地上,虽然底部已由术士使用土系魔法进行固化,但为了减少沉积的影响,多采用砖木结构。只有底下一层,以及地面的第一、二层,采用了较多的传统建材——石料。之所以取名为船宫,是因为三层以上木柱和挑梁的架构,与坠星海的大型海船相似。另一方面,宫殿的外形也被整体设计成船的艉楼半弧形的架构,朝向撒加河。主要宴会区,在宫殿最上层面积足有两阿彭德(ad)的大宴会厅。甚至单单这个厅也塞不下所有宾客,周围大厅堂,以及船宫顶层高挑的开方式走道和阳台,都成了贵族们交际娱乐的场所。 已是晚八点的时刻,早就知道这些贵族超越了满足口腹之欲阶段的皇帝,早早地结束了宴席。皇室主管分派仆人们,把宴会厅转化为舞场和交际场。流水一般的饮料、酒精、吃、水果,借着男仆手中的银盘以及女仆胸口的藤筐在各处穿行。年轻人踩着海斯勒姆省运来,光滑而有弹性的柚木地板,端庄的脚步宛若在舞池中滑行。他们主要跳的是华丽的队列式舞步,成组的男女面对而立,相互展现自身的优雅仪表和气质。特别是男子,一个个摇头摆尾仿佛高傲的孔雀。谁让这是皇室宴会的场合呢,要是在更为轻松的环境,他们宁愿选择节奏更简洁的双人交谊舞。据说几位皇子殿下也很喜欢这种来自民间的舞蹈,多芬子爵更是其中的高手。 皇帝已经完成了领舞的义务,舞伴是他最年长的女儿。 皇帝的十一个拥有继承权的后代中,五名男性,六名女性,性别上较为平衡。其中年长的八位都已结婚,皇室的第三代也早在十年前就顺利诞生。就皇帝的健康情况而言,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五年后他就能享受到四代同堂的欢乐了。不过此时此刻,这位多子多福的皇帝,脸上却带着厚厚的一层阴霾,似乎并不怎么高兴。虽然周围是众星捧月的景象,他的血缘亲属都围拢在他的身边。 扰乱这本该是温馨、祥和气氛的,是当下皇宫中地位最高的女士,在皇后缺失的情况下承担了母仪天下职责的汉娜皇妃。汉娜-冯-戈梅耶(haah-v-hy),看着她胖硕的身材,以及用了大量染料,用海量丝绸和羽毛装饰,却还是掩饰不了丝丝白发的发型,威廉姆皇帝一点都回忆不起年轻时两人在敏塔岛东岸河畔携手共游时的浪漫场景了。 “你是说,罗莎蒙德的儿子,最近经常去弗洛拉那里?”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坐在他旁边的皇妃,敏锐地注意到其中包含的意味。用羽毛的扇子遮住嘴,她咯咯地低笑,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对她这个年轻时吸引异性的诀窍早就恶心到想要吐了。 “弗洛拉的孩子很可爱啊!特别是费思公主,每次看到那粉嫩的脸,任谁都忍不住要去捏她一把罢。我们姐妹中,只有她是生下的是双胞胎。无论母亲还是孩子,还真是深受龙神的宠爱呢。” 皇帝冷哼一声。“里斯特的样子太吓人。弗洛拉向我抱怨过了,费思看多了他,晚上容易做噩梦。我告诫过里斯特,不要有事没事就往他娘那里跑。”在‘娘’两个字上,他特别用了重音。 汉娜皇妃羽扇后的脸呆滞了一下——‘弗洛拉向我抱怨过’,也就是说,这个血统低贱的女人事先在皇帝这里做过工作了。真不愧是她那个奸商父亲培养出来的女儿啊!一点空隙都不留。不过,与贵族世家几百年的继承相比,还是浅薄了点,也就是能自保而已。 皇妃刷地合上了扇子,扇柄有意无意地指向宴会厅另一侧。自从皇后赫丝特,也是带给她最多伤害和屈辱的女人死去后,她在皇宫内最大的对手为首的群体。“罗莎蒙德可是很为她这个儿子感到骄傲呢!哼,又高又壮,还满脸横肉,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希努利亚血统。” 威廉姆十四世的眼睛扫过第二皇妃和她的子嗣后代们。不过,他的目光,更多是集中在他的六儿子身上。里斯特-威廉姆-克里斯坦森(lsrilhlkrisias),拥有接近两厄尔高巨人般的身材,魁梧的身躯,结实的大腿和手臂,全身的肌肉像是要把衣服撑破一般。加上那张方形的脸,粗粗的眉毛,狮子般的宽鼻子,完全符合希努利亚中对充满雄性魅力的男性的描述。据说,那里曾经被矮人统治过,所以审美观点与普通人颇有些差异。要是放在八、九百年前,他这副模样绝对能获得当时还被海斯勒姆人称为北方野人的奠基帝、铁血帝的赞赏。但到了帝国垂拱数百年的现在,却与高雅端庄的上流社会格格不入了。 皇帝微微皱眉——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不仅仅是因为相貌与他相差甚远,有些返古的迹象。而且,性格上简单粗糙,暴躁易怒,动手总是先于动脑,动不动就喜欢使用暴力。这时代已经不是用刀和剑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了。不过或许也正是因此,背景深厚、手腕高超的汉娜皇妃一党也不敢对姆默棂一家下手罢。事实上,姆默棂家族这个异类近几代以来始终在军界发展,积蓄了偌大的能量。年轻时喜好醇酒娇娃的威廉姆十四世会娶容貌并不怎么出众的罗莎蒙德-冯-姆默棂,多少也有这方面的加分因素。然而如今看来,里斯特这个儿子给他带来的麻烦无疑要远多于便利。让皇帝最感到不悦的,就是里斯特皇子对年长他六岁的弗洛拉皇妃的……感情了。即使他们两个的相识,要早于皇帝与传奇的平民皇妃的命运之眸。 罗莎蒙德皇妃感觉到皇帝投来的目光。她微微颌首,向丈夫和主君表示敬意,带着军人般的刻板。没错,如果说威廉姆十四世曾经为她给皇室带来的武勇之风而感到喜悦的话,那么现在的他感觉更多的是面对一个傀儡人偶的无聊。生活上的,情感上的,甚至床-上的,她都显得那么刻板。真不知道是怎么忍耐着和她前后生下两个孩子的。要不是威廉姆十四世需要她和她的儿子来拉拢皇家军队的势力,说不定早就弃之冷宫,再不要见到她的脸了。 “呵呵呵呵,相比之下,我的巴泽尔,那么优雅、那么高贵,活脱是水神恋人的化身。”汉娜皇妃继续在皇帝耳边喋喋不休。她带着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他的一家。“如果艺术家要为这个城市制作一座名为龙神之女的眷恋的雕刻的话,那么,巴泽尔就是他们临摹的模特,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替代。” 汉娜皇妃的儿子,今年5岁的巴泽尔-邓普斯-克里斯坦森(basildsykrisias),拥有修长而不显突兀的身高,匀称的体格。卵圆形雍容华贵的脸上永远带着上位者自信的笑容。继承自其母的一对深邃的蓝色双眼,仿佛充满了大海般的力量。经过精心打理的一头细而光滑的长发,松散地扎成一束发髻。与人交谈间偶尔摆头,便柔顺在肩头飘逸着。乍起看来,的确无愧于外界对他皇族的样板,贵族中的典范的赞美。 底子里,威廉姆十四世知道他这个嫡长子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不是说他性格柔弱,对于弱者,巴泽尔随时可以表现得比他外表粗犷的弟弟暴虐百倍。可惜除了死抱着高贵血统和皇室出身,巴泽尔王子本身可谓无能贵族的缩影。他的智力一般,勉强能应付同年龄的贵族间交往。可要与其中的佼佼者相比,完全就是被玩死的命,更别说皇帝这一代老奸巨猾的领主权臣、地方大吏了。武技和毅力,龙牙骑士团里特意为他挑选的数名教官在分别指导过王子殿下的学业后,不约而同地委婉劝说皇帝放弃在这方面的希望。他这儿子,除了傲慢和骄狂,就只剩下毫无根据的自以为是了。让他上战场,不但会害死他自己,还会拖上他指挥的整支军队。 看着他,就让威廉姆十四世皇帝想起自己的父亲,快乐帝,也被私下戏称为丑帝的布莱兹八世。这位前皇帝除了酗酒、暴食、泛欲,唯一的正经爱好是观看喜剧,特别是丑角色特别多的剧目。而丑帝的称号,还不单单是因为他喜欢看丑剧呢。威廉姆十四世的内心,深为他这位父亲的无能堕落为耻。也正是在布莱兹八世二十多年的治世阶段,皇室丢失了大量的权益和领地。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期间普通民众对皇帝的拥戴程度倒是大大提升了,成了布莱兹八世给儿子留下的唯一一项不是负面的政治遗产。 “咦!那个家伙怎么又来了。他的脸皮还真厚啊!”汉娜皇妃佐佐的惊呼,唤醒有点走神的皇帝。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摆出一副正妻的嘴脸,死黏在他的身边呢。幸亏当初没选他做皇后,否则还不知道会骄横成什么样子呢。看着她再装不出掌握一切的表情,脸上那怨恨扭曲的表情,威廉姆十四世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多芬子爵虽然放弃了继承权,他毕竟还是我的儿子。怎么?你对我的决定有意见,想要推翻之前的诏命?” 皇帝的话语中,带着不容忤逆的威严。 乘着新年伊始皇帝耳软的机会做些挑拨离间的事自然是没压力。可要是正面对上这位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君威难测的一国之君,即便身为第一皇妃(皇后缺位的最佳候选人),戈梅耶公爵家的汉娜本能地选择了退避。她虚伪地笑了笑,欠身施礼后离开,去与她的儿子和女儿们汇合。 姗姗来迟的,正是皇帝著名的混血儿私生子,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aiilia-dauhi-krisias)。今年刚到0的他,是一名外表带着异族情趣的绝色美男。被他妖异的棕色双眼和肉感双唇俘获的贵族女性,数量不下数十,更勿论那些爱慕虚荣的普通女子了。据说,他近来正在攻略一个声名远播的女歌剧演员,甚至为此落入刺客的埋伏。 皇帝向他的儿子招招手。多芬子爵微笑着向西尔维娅公主道别,有意无意地漠视了公主的丈夫,朱利叶斯-楚-尹洛克(juliuilh)侯爵,那张阴沉地像是要滴水的面孔。 “陛下,只有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才会发现龙神对您和您的家族的福赐,是如此的深厚。” “哈哈哈哈!”皇帝开怀大笑。“马克西米利安,你是真心诚意地羡慕你父亲的多子多福,还是抱怨自己参加这类家庭活动的机会太少?” 多芬子爵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邪异的笑容。“兼而有之罢。当然,后者要怨我俗事缠身,少了在您膝下承欢的机会。” “承欢……说得好听。你是被如水的女子缠住了心思,乐不思蜀到不想来我这里了吧。” “水?”多芬子爵接过皇帝伸出的右手,在食指的戒指上轻轻吻了一下。“您说的那些女人,更多地像是焦油,一沾上就摔不脱了。再说,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看得上我。上流社会的贵妇淑女,特别是您的女儿,我的姐妹们,恐怕都对我有些避之惟恐不及呢。要不是我的嘴巴甜,还能狐假虎威地依仗些您的威严,想必是没人会对我好脸色了。” 听了他的话,在场即使是本身对他持有恶感的女性,也被吹捧地有些醺醺然了。一时间,现场一片父慈子孝的气氛。 皇帝拉近儿子,似乎是要说些体己的话。“说罢!你是来向我要什么好处的?”皇帝的声音,低得只有身旁的儿子能听到。 “您这话说的……。逢年过节的,就不许我来逢迎您一下嘛。”虽然这么说,多芬子爵的眼中流露的却是含义不明的意味。 皇帝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你这睚眦必报的脾气,随我。可惜,并不是个好性格呢。……非要挑这个时候吗?” 子爵眯着眼睛,仿佛和皇帝相谈甚欢。另一边装作并不在意的汉娜皇妃,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其他的皇族、贵族,都是或艳羡或不屑的表情。一些传言称,甚至皇帝本人也经常被多芬子爵那非比寻常的妖艳所迷惑,因而答应了一些本不该答应的要求。 “一则,我直到最近才弄清楚那次莫名奇妙的暗杀的缘由。您的警务总监在误导我的部属的方面,真可谓是竭尽全力啊。倒是不知道另一面,是否理解他的一番苦心呢。二则,越是让人感到安全的时候,就越是容易成功。已经忍了半个月了,再没有动作,拖过了年,舆情就未必会站在我这一边。最重要是,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好想要闯入他们温馨的家,用他们的妻子、儿女的悲鸣中,用绝望和恐怖,彻底摧毁他们意志啊。” 皇帝的身体向后靠了靠,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干得不错。毕维斯还以为至少能把你拖到年后呢!你的那位朋友,叫菲恩-麦克劳克林(fyughli)的,看来比我想象的要有用。” 多芬子爵的眉头略有些扭曲,但还是维持住了笑容。“您不该劝说我顾全大局吗?” “劝你有用吗?再说,吃了亏却不寻求报复,怎么对得起我们克里斯坦森皇族的姓氏。忍辱负重可不是我们的特产。”皇帝的话不是在劝慰,反倒是唯恐事情不够严重的蛊惑。“不过,你想过对方可能的反应吗?大剧场那次,他们或许只是试探一下,未必一定以你的性命为目的。可你一旦展开反击,接下来恐怕就是你死我活的立场了。在不容别人触犯的高傲方面,某些人、某些家族是一点不逊色于我们这些克里斯坦森的。” “我有准备。”多芬子爵自信地回答。“我会让他们知道,敏塔-阿玛多瑞斯是我们的主场。” 皇帝像是耳顺之年的老人,对下一代的执拗遗憾地轻轻摇头。“答应我一件事——这次只对直接参与的人下手,暂时不要去想着对付背后那些真正的棋手。托斯莫玫瑰那件事,已经触及对方的底限。再要招惹他们的话,就不是博弈,而是彻底撕破脸皮了。我和你,都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多芬子爵微微颌首。“名单里只有一个过气的男爵,还算是个人物,所以我才来征求您的意见。其他的,杀了也就杀了。敏塔-阿玛多瑞斯城里鸡鸣狗盗之徒的数量可是不少,过了今晚,姆格楞伯爵或许感激我都不及,不会再来向您抱怨的。” 威廉姆十四世哈哈大笑,端起杯子向众人祝酒。 “各位,年轻就是要放纵一些,千万不要到了我们这个岁数还留下不少的遗憾啊!” 他拍了拍私生子的肩膀。“过了年,我的儿子,多芬子爵,他要去一趟霍美伊尔hyl。让我们一起,预祝他狩猎愉快。” 霍美伊尔?那可是个荒芜的边疆啊,其边鄙程度仅次于一年中有大半年被冰雪覆盖的北境了。这是私生子圣眷不再的征兆吗?不管是真是假,多数人对皇帝的祝福做出了响应。 多芬子爵在皇室侍从的引导下,回到他应该在的位置,也就是远离皇帝的一个地方。看着手中半满的殷红色酒液,他一时有些出神——这就是允许的条件,把我暂时放逐出帝都。是让我去避避风头,还是将我抛出去自生自灭,给有些恼火的公爵们一个交代?机敏的仆人们用木盘送来高脚的酒杯。杯壁上,因为化冻的酒液而挂着晶莹的水珠。多芬子爵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接过酒杯,微笑着加入祝贺的人群。那一点猜疑和不安,似乎瞬间消失在热烈的气氛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章. 国事 皇三子,亚希伯恩-布兰得利-克里斯坦森(ashbur 他的姐姐,刚才与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愉快交谈的西尔维娅皇女,带着她面色阴沉的丈夫,一屁股坐到弟弟所在的长沙发上。“亚希伯恩,高兴些。今天这日子,就是装,你也要装出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 皇子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像你那样,街头轻浮女人似的和私生子调笑?谢谢,我还是免了罢。” 虽然涉及到自己妻子的声誉,皇女的丈夫,朱利叶斯-楚-尹洛克(juliuilh)侯爵一点没有替她出头的意思。他一把抓过路过的侍从手里的酒瓶子,大口喝了起来。西尔维娅皇女也莫不在意,挥手打发那侍从离开。 西尔维娅-朱利叶斯-克里斯坦森(silviajulikrisias),威廉姆十四世皇帝最年长的孩子,两腿交叉地翘起腿,露出裙子下雪白的一段大腿。“有什么不好吗?他可是现在最得宠的一个,我们这些嫡生子都比不上呢。和他交好,至少能让我们的父亲对我们好些。”她一副酒醉的样子,靠在弟弟的肩上。“越是这样,那个女人就越不会把我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你看,我现在的日子岂不是比以前轻松快活得多?” 亚希伯恩皇子充满冷意的双眼,扫过汉娜皇妃和她合洽欢乐的一家,寒气几乎能将人瞬间冰冻。“这个臭-婊-子,竟然恬不知耻地以皇后之仪接待群臣。等我登基的那天,我会让她好好感受一下我的愤怒。” “加上我的……,还有我们的母亲的。”西尔维娅翘起拇指,向远处看过来的汉娜皇妃欢笑致意。对方似乎不怎么领情,只是微微颌首作为回礼。 赫丝特-冯-卡罗黎昂皇后的亡故,是威廉姆十四世皇帝治世后期最被忌讳的一件事。与皇帝的恩爱融洽,亲密程度甚至超过与皇帝青梅竹马的汉娜皇妃。性格温和,在宫殿内外广受尊敬。无论贵妇、侍从还是仆役,乃至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平民百姓,都将她视为雍容华贵、贤德仁慈的化身。每年一度,由赫丝特皇后发起,向无家可归者、城市贫民提供免费食物和保暖衣物的活动,几乎成了这座城市一个新的节日。曾经出过皇族,建立了灿烂辉煌的卡罗黎昂皇朝,迄今为止都保留着公爵爵位的卡罗黎昂家族的背景,也很容易获得贵族阶层的认同。卡罗黎昂家重义重情的声誉,获得包括哈尔姆希卡德帮,众多政治群体的信任。 而就是这么一位符合多数人心目中形象的皇后,1岁风华正茂的年纪,竟然在夏季的一次午餐后,因为食物中毒而猝然凋落了。从出现肚泄呕吐的征兆,直到脱水吐血,期间的过程只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事发及事后,帝国首都众多医官详细地排查,都未能查明毒性的来源,勿论解毒救治了。更巧合的是,服务于皇家的术士们,当日恰好全部不在附近。任凭皇帝和皇后的父亲多方补救,这位皇后还是在第二天的凌晨香消玉殒。临终前,她双眼含泪地握着两位亲身骨肉的手,嘴和喉咙却已经烧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皇后之死,存在诸多疑点。皇后的父亲卡罗黎昂公爵,还有她的弟弟,现任卡罗黎昂公爵乔纳斯,都曾不遗余力地探寻真相。然而,即便是皇后病危期间罕见地表现得惊慌失措,甚至在皇后死后大发雷霆,处死了包括厨师、女侍在内数人的皇帝,最终也放弃了深究。前后两代卡罗黎昂公爵,花费了二十多年暗中探查,迄今都是毫无头绪。显然,赫丝特皇后要么是天忌英才而撞上了百年难遇霉运,要么就是得罪了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黑暗势力。 时年十岁的亚希伯恩皇子,以及年纪略大,十二岁的西尔维娅皇女,对那天悲惨而恐怖的场景记忆犹新。亚希伯恩经常回忆起母亲的手,不是温暖慈爱的时候,而是像花园中偶然遇到的蛇,冰冷、潮湿,带着死亡的气息。那种恐怖,随着他的年岁渐长转化成了愤怒——对自己懦弱无力的愤怒,对父亲刻薄寡恩的愤怒,但重要的,是对造成他幼年丧母的阴险凶手的愤怒。 内心浸透了怨恨毒液的亚希伯恩皇子,存在的意义似乎只剩下了复仇。即便是皇位,对他来说不过是复仇的一个过程和手段而已。冷漠无情的性格,冰冷的目光,将那些怜悯他、同情他的人都驱离他的身旁。他的父亲,身为皇帝的威廉姆十四世,似乎乐于见到他这副模样,也以此为理由摆脱了对他和他母亲的负疚感,对他彻底不管不顾了。只有与他一样被蚀骨仇恨所侵蚀,他的外公和他的舅舅,前任和在任的卡罗黎昂公爵,才能丝毫不受怀疑地进入他日益狭的世界。 而与亚希伯恩皇子拥有相同血脉的西尔维娅皇女,长大后却有点没心没肺的感觉。她并不经常怀念母亲,也仿佛忘却了那场内幕重重的‘食物中毒’事件,以乖乖女的形象努力取悦自己的父亲。成年后,带着皇帝的祝福,嫁给了外祖父卡罗黎昂公爵替她精心挑选的丈夫,远赴边疆过起悠闲舒适的领主夫人生活。即便如此,西尔维娅与她的弟弟始终保持着亲近,倒是出乎众人的意料。只能让人感慨,血脉的融合力可以完全克服性格上的差异。 “我们该感谢那个私生子。”西尔维娅的手指支着下巴,摆出一副娇媚的姿态。“要不是他的奴隶母亲死时的情景与我们的母亲是如此相似,‘亲切’的汉娜皇妃说不定还安稳地隐藏在她假仁假义的面具后呢。” 马克西米利安的生母,皇帝的宠妾艾麦拉-沃特森aal-as,同样死于食物中毒。她遭受的折磨时间较长,整整挣扎了三天三夜才获得解脱。据说死亡时体重减少了三分之一,几乎成了一具干尸。虽则她的死并没有像赫丝特皇后那时那么轰动,但对失去母亲的两位皇室成员来说,这点相似足以令人警醒。在他们看来,如果说艾麦拉-沃特森的死曾被归咎于赫丝特皇后的嫉妒,那么赫丝特皇后死后最大的受益者汉娜皇妃,当然也就是前后两件涉及食品致死案件的最大嫌疑人。特别是在从几个‘有心人’处获知,艾麦拉是在被逼吃下汉娜皇妃赏赐的糕点才死于非命的消息之后。至于前后区别,当然可以理解为下毒者手艺在相隔数年后有大幅提升的缘由。 “不要把那个低贱女人与我们的母亲相提并论。”亚希伯恩除了死板还算得上英俊的脸,骤然变得有些扭曲。 卡罗黎昂家族,帝国中叶曾经作为皇族驾临于数万贵族以及数百万臣民之上,即使现在依旧是帝国西部举足轻重的顶级封爵。即使是如今在位的朝代,也被称为哈姆斯堡-卡罗黎昂arlia-haburg皇朝,意味着该谱系的皇帝血脉都能回溯到某位哈姆斯堡朝的皇族与卡罗黎昂家族的联姻。宽泛的说,威廉姆十四世皇帝和赫丝特-冯-卡罗黎昂皇后,实际是上述好几代的表兄妹关系。也因此,在亚希伯恩看到他的血统当然高贵的无以复加的。相形之下,马克西米利安不过是个皇帝的妾生子,而他的母亲更是贵族与异教徒奴隶野-合的产物。 西尔维娅的丈夫,朱利叶斯-楚-尹洛克(juliuilh)侯爵,此时却沉声道:“多芬子爵是个值得你拉拢的目标。就算你不喜欢他,最好避免把他推到敌对的一方。” 亚希伯恩的这个姐夫表情严肃,带着军人般的坚毅。如果从相貌上看,他与马克西米利安的脸型倒是有些相似。他是当代的尹洛克侯爵。尹洛克侯爵领位于帝国东部霍美伊尔hyl省,隔着银石荒漠(ar-is阿根莱比斯荒漠)和阿尔俾山脉(albi-s白石山脉)与至圣联合相峙。事实上,山脉两边的部族拥有相同的血脉根源,且同样是土地贫瘠,民风彪悍。当地的民众,无论男女,都以捕猎沙虫、龙兽为生。曾经以近千人的部族军队,独力对抗帝国武力最昌盛时的一个军团并将其击退,彻底粉碎帝国第五位皇帝效仿先祖,征服西部‘蛮族’的企图。直到阿尔俾山脉另一侧的父神教国家成长起来后,左手神徽右手弯刀地想要侵入霍美伊尔,在人数和疯狂方面逐渐压过尹洛克人,他们才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帝国的援手,以龙神之名宣誓成为皇帝守卫西疆的藩属。 尹洛克领出产优秀的皮制品、皮甲,也是帝国境内唯一能提供驯化过的双翼龙兽的产地。不过,即使是加入帝国几百年后,高傲的敏塔-阿玛多瑞斯贵族们也依旧把尹洛克人当作蛮夷野人。反而是领地位于施特拉森省与霍美伊尔省交界处的卡罗黎昂公爵,历代都与尹洛克侯爵友好。这个原因,或许要归咎到卡罗黎昂领出产的粮食、酒类、熏肉大量供应东部边军,而出身尹洛克的军官又在边军中占据多数重要职务的帝国东疆政局上。简而言之,就是奸商和军阀相互勾结的关系。如果再深究下去,当初卡罗黎昂皇朝的上台,其实也和东部边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是大量霍美伊尔籍的退役老兵以雇佣军的名义加入某任卡罗黎昂领主的麾下,他又如何能击败敏塔-阿玛多瑞斯出击的帝国军团,从而威压前朝权贵和其他觊觎皇位的领主,开创了卡罗黎昂皇朝呢。到了这个时代,卡罗黎昂公爵更是费尽心机运作了他的外孙女西尔维娅与尹洛克侯爵的联姻,不仅让西尔维娅摆脱了尔虞我诈的危境,更是给东部两家族之间的联盟加上了重重的一个砝码。 这个国家,恐怕只有武力受人忌惮,又因地处偏僻而让人鞭长莫及的尹洛克领,才能保护受到诸多势力觊觎的赫丝特皇后之女。即便是自视颇高的亚希伯恩皇子,在这位胳膊比他的大腿还粗的尹洛克侯爵面前,也不得不收敛了高傲态度。但这点忌惮还不足够迫使他听从,答应去拉拢那个卑贱的私生子。 “哼!他有什么值得我们拉拢的。他的那点权力,完全来自父皇指头缝里漏下的细屑。他的所谓能力,不过是耍弄阴谋诡计所制造出的幻象。他的部下,要么是街头找来的浪荡子,要么是一事无成的败落贵族,还有就是军队里淘汰下来的兵痞、残废。如果我和他站在一起,那些已经对我表露出亲善态度的仁人志士,恐怕都会失望离我而去了。” “仁人志士?”尹洛克侯爵朱利叶斯不屑地撇了撇嘴。对围拢在亚希伯恩身边的那些惺惺作态的投机者、墙头草,他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要不是前后两任卡罗黎昂公爵一定要扶植亚希伯恩,说不得连他都不想在这个皇子身上浪费精力了。 “你记得我们时候,马克西米利安是什么个样子罢?就像只失去了母狼保护的崽子,谁靠近就咬谁,没人觉得他能活到成年的时候。你再看看现在,他在这个圈子里混的可谓如鱼得水。反倒是我,被放逐到遥远的穷乡僻壤去了呢。”西尔维娅皇女的‘穷乡僻壤’只不过是自嘲而已。不过为了避免引起丈夫的不悦,她顺势抱住他的胳膊,丰满的胸-部紧贴在对方肩膀上。 尹洛克侯爵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于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的顶级贵族圈子里长大的妻子,跳脱的性格让他即是宠爱又是无奈。“我来的路上去见了你的外公和舅舅。乔纳斯让我提醒你,多芬子爵所依仗的不仅仅是皇帝的宠信。他有了自己的力量,自保有余且能给他的敌人造成足够的损伤。这样的人,能不得罪尽量不要得罪。” 乔纳斯-冯-卡罗黎昂(jasvarlia,现任的卡罗黎昂公爵,西尔维娅和亚希伯恩的舅舅。尹洛克侯爵虽然娶了他的侄女,却依旧与他平辈论交。大半年身处边疆的尹洛克侯爵,脑子里那点关于撒加塔伊诺帝国的现状信息,多半来自他的公爵朋友。 亚希伯恩的脸涨的通红。“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对我来说,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这次,就连他的姐姐都不站在他一边。“哦!你有那个自行?要知道,西边那些老狐狸,之前也刚中了他的道道哦。”——对于弟弟的疑惑,她只提了一个名词——托斯莫玫瑰战争。 托斯莫玫瑰,是某个女人的绰号。而托斯莫玫瑰战争,则是帝国西部的一场贵族私战。撒加塔伊诺作为一个封建制度国家,各地领主在其领土上拥有独立政治、经济统治权。皇帝及其附庸实际能有效管理的,仅限于皇家直领土地。对于贵族之间的对立,乃至战争,原则上他只能通过古老契约赋予的道德约束力来加以规范和劝说。然而通过托斯莫玫瑰战争,威廉姆十四世依靠帝国上议院的不作为以及帝国的舆论导向,一举剥夺了哈尔姆希卡德省的两个伯爵,十几个子爵、男爵的爵位,并将其中大部分用倾向皇帝的继承者加以替代,借一场的私战掀起了一场震动帝国政坛的飓风。其中,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的身影隐约可见。 龙神历175年四月的春天,一位早就耐不住冬日寂寞的壮年伯爵领主带着侍从、仆人,远赴哈尔姆希卡德北部林地的公共猎场狩猎。所谓‘公共’,当然只是对贵族来说,更确切的说,是只有哈尔姆希卡德的领主才能再次大展雄姿。平民和猎户想要在这里打牙祭,就要做好被猎场总管的部下砍手跺脚的准备。 贵族们捕猎的当然也不是什么危险的魔物。虽然从古精灵的帝国陨落后,广布各地抑制魔物的大型魔法阵早已失效,这片大陆却并没有因此恢复到数千年前海量魔物将少数智慧种族压制在孤岛一般的几个狭区域的情景。通过建立紧密的社会组织架构以及培养精英和定期清理生活区域周边的魔物聚集区,人类取代精灵成为新的统治种族。帝国的建立,更是其中的集大成者。只可惜建立帝国的精英的子嗣,早就失去祖先的血勇。与其率领部属去消灭独眼巨人、食尸鬼等号称人类社区毁灭者的怪兽,他们更愿意去杀杀像狗头人、地精之类的羸弱怪物,还要是在优势兵力前提下。至于这位伯爵,他实际上要去猎杀的是魔化兔,一种毛皮鲜艳,会短距离匿踪和闪现的东西 在去猎场途中,伯爵的队伍突遇暴雨。他们在向导带领下,来到一处凹陷山崖避雨。受到最优待遇的伯爵,在凹洞的最里侧见到了一位妇人。妇人被雨淋湿了衣物,正摘下面纱烤火。其容貌为伯爵所见,顿时惊为天人。雨停后,以顺路的借口随行的伯爵,广派手下向觊觎对象的仆人女侍打听,了解到对方身份不过是附近城镇一个农庄主之妻,不禁心下大定。 春日气候多变,雨后又道路泥泞。当晚,他们都借宿在一个村落。心中大定的伯爵一时兴起,当晚就闯入农舍与那妇人成了好事。至于这其中有多少强迫,多少你情我愿就不为人知了。随同妇人的女仆睡在借住的农舍外,其间竟然毫无察觉,要说妇人是竭力反抗也是无稽之谈。一个是乡野玫瑰,一个是身份高贵又兼健美壮实,半推半就的可能或许比较大。 如果这事就此了结,或许也就是当事人深埋心中的绮丽记忆,孤寂之时可以拿来细细回味。即便事发,在帝国当下的道德水准下也不过是由贵族出钱替妇人家里遮羞而已。可这位伯爵许是因欲生爱,完事后索性将妇人掳回了领地,连和友人约定的捕猎都不参加了。 这么一来,就完全是两码事了。孤身逃回(她无论相貌还是年纪都很安全,所以没被花心贵族带上)的女仆,向被莫名奇妙戴了有色帽子的男主人哭诉。这位折了老婆还被当面打脸的庄园主当然是彻底怒了!——别以为平民对于贵族就完全没有反抗的手段,那是指没有后台的贱民。这位庄园主祖上也曾是贵族,其本人更是做过当地领主的算学老师。就连他的新妇,还是那位领主阁下特意从为领主家服务的商贾中替他挑选的呢。时年二十多的领主爵位是子爵,领地规模上也不怎么逊色于花心伯爵。为了表达自己的尊师重道、有情有义,子爵阁下答应去请昂堡(uburg)公爵出面与对方协商。 帝国社交圈子就是个漏斗,什么隐秘的事都能给传出来。没过多久这事就成了哈尔姆希卡德省上流社会津津乐道的话题。有嘲笑伯爵的重口味,竟然要和一个民妇天长地久的;有埋怨子爵领主的少不更事,毫无意义地替平民出头;有唯恐天下不乱,编纂起一个女人与伯爵、子爵、她的丈夫之间不得不说的几件事的。就连早就名存实亡的初夜权也成了众人讨论的内容。一个背景简单的庄园主之妻,硬是被炒作成了艳名远播的托斯莫玫瑰。至于托斯莫,其实就是那位子爵的领地了。 昂堡公爵作为帝国九大实权大公爵之一,在哈尔姆希卡德势力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一位。不过打官司的一个是伯爵,一个是子爵,还都是拥有封地的领主,更要面对双方游说的亲友团,昂堡公爵也是颇为头痛。最后各打五十大板的判决,其实也在意料之中——靠下半身思考的伯爵向被害人(妇人的丈夫)赔偿三千塞斯特,年轻浮躁的子爵罚没一千塞斯特充作昂堡公爵的出场费。至于女当事人,公爵根本就没提。也就是说,三千塞斯特赔偿金算是买下那个女人的价格。真够贵的,都抵得上几个才艺双全的高级女奴了。 若是正常情况这事就此了解,剩下的就是等托斯莫玫瑰诱-拐事件慢慢淡化。但有个人对此有不同意见!人人都得了好处,连平民也罕见地拿到了补偿,可你们把威廉姆十四世皇帝陛下放在哪里?皇帝是所有贵族的大家长,这么一件涉及到两位领主贵族的案件,就应该由帝国法院来裁决。昂堡公爵?他能代表皇权所引申出的帝国司法权了?还收了人家一千银币!帝国法院的法官都不敢出这个价,一点跑腿钱还要拿一半与皇帝分成的呢。 皇帝虽然不高兴,却还真是拿这群私相授受的贵族没办法。人家丢了老婆的被害人都没向皇帝授权的帝国法院举报,皇帝的帽子再大,凭什么插手别人的家事。难道是看上别人戴的那顶帽子?皇帝很不爽,决定——关门,放……多芬子爵。皇帝都没名义,多芬子爵又有什么理由介入呢?还真有!据说是多芬子爵某年某月某日在玛威堡附近游历的时候,见过这位托斯莫玫瑰。虽说当时也是魂与神授,但终究还是顾及双方身份,遗憾地放弃了。谁想到,某某伯爵竟然比赫赫有名的多芬子爵还不要脸,还色迷心窍,区区三千塞斯特就要了人家。这怎能不让多芬子爵恼羞成怒啊! 所以,多芬子爵就以诱-拐未遂犯的名义,与托斯莫子爵接上了头。他先是赞赏年轻领主出于正义和善意而为领民出头的高洁之心,并对他被莫名其妙地罚了一笔不菲的钱财深表同情。随后,两人就男性都喜闻乐见的事进行了交流,并透露了自己对掳获托斯莫玫瑰的那位花心伯爵的嫉妒之意。别说,男人一谈起这个便是臭味相投,托斯莫子爵立刻将多芬子爵引为挚友。 酒酣言深之际,多芬子爵顺便问了一下年轻领主对托斯莫玫瑰的‘体会’。在对方断然否认后,他表现出一脸的惊诧,随后便拐弯抹角地问起托斯莫子爵的身体状况来。托斯莫子爵极是不解,毕竟都是年轻人,双方一交流误会迅速解除。多芬子爵感慨之余,不住赞叹托斯莫子爵的洁身自好。不知怎么的,一番交谈后,托斯莫子爵对多芬子爵前后的赞语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前者,是激动和喜悦;后者,则有些怪怪的失落,甚至郁闷。碍于对方皇族身份,他也不便于发作。 然后随后,托斯莫子爵就收到大量诋毁其高义的消息。除了前述托斯莫玫瑰与三个男人不得不说的事之类的绯闻外,还有对他不自量力、自取其辱的嘲笑。现在,就不仅仅口头的流言了,不知哪个恶毒的家伙甚至找人画了图册,在哈尔姆希卡德的社交圈大肆散发。听多芬子爵说,甚至还传到了帝国各处。 热血领主顿时就怒了! 此时,多芬子爵已经回到敏塔-阿玛多瑞斯。不过他派出了他的得力手下菲恩-麦克劳克林来给托斯莫子爵出谋划策。菲恩首先告诉托斯莫子爵,到了领主这个阶层,强权就成了唯一的交流语言。托斯莫玫瑰经过昂堡公爵的裁决,明显是托斯莫子爵吃了亏,也就怪不得别人要落井下石了。随后,他又告诉领主的老师,那位帽子颜色不太对的庄园主,他用三千塞斯特出售自家妻子的行径不仅是让自己成了笑话,还严重拖累了自己的领主兼弟子的声誉。那个中年人,捧着三千塞斯特的卖身钱,哭得像是刚出生的婴儿。 这还怎么忍! 这笔肮脏的金钱立刻被投入到托斯莫领的军备中。托斯莫子爵更是整兵顿马,要用鲜血洗刷自己的耻辱。就连给昂堡公爵的那笔钱,他都不打算给了,直接就拿出来雇了一支佣兵团。他是彻底和花心伯爵杠上了,非要拿对方的人头来证明托斯莫绝不是个靠卖老婆来维持生计的乡巴佬领地(据帝都某消息灵通人士转述)。 在多芬子爵的操纵下,一场波及哈尔姆希卡德北部的贵族私战悍然爆发。 正义一方,高举惩戒淫邪的旗号,誓要将玷污他人妻子的恶徒绳之以法。作为反派,花心伯爵一方面对外宣告昂堡公爵的审判结果,另一方面也召朋唤友,准备应付对方据说以增加到千人的军队。 至于昂堡公爵,他不是不想跳出来维护自己的尊严。麻烦的是,花心伯爵也算有情有义,在审决后便迎娶托斯莫玫瑰为自己的妾室,昂堡公爵在内的高层或多或少都送了一份贺礼。现在要让人家交出来,不但是打对方的脸,就是自己的脸恐怕也被抽得啪啪响了。而若是继续倾向伯爵,由于他前次收受贿赂判决确有些不公,已经遭到部分贵族的质疑。这次不少人声援托斯莫子爵的,多半是对昂堡公爵有所不满。早过了耳顺之年的公爵,当然知道再一次强出头的风险。所以,堂堂昂堡公爵……萎了。 两支队伍,在北海大道以东的一处平原上打了第一仗。比照传统的私战模式,就是先下战书约定时间,然后双方进军扎营,摆开阵式大干一场。结果……不分胜负。双方兵力相似,武器装备相同,士气也是同样的低落。想想看,一帮农民,为了贵族老爷们下半身的幸福,要和隔了几百弗隆八辈子都没见过面的另一帮农民拼个你死我活,这是怎么也提不起劲头来的吧。至于雇佣兵,那是深知活着才能赚到钱,死了赚多少钱都是别人的道理的。这场比械斗稍激烈一点的第一次玫瑰战争,伤亡数高达……二十一人。其中死亡一人,在草丛行军时候遭蛇咬,直接引发一支百人队溃散,没能及时治疗而毒发身亡。二十个伤员,包括崴了脚、被丢来的石子砸破了头、长矛卡在树枝上别了胳膊,战后都被救了回来。——真是龙神庇佑啊! 据说皇帝在听了战斗的描述后,差点笑岔了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三章. 积怨 请千万别把帝国的领主私战和开国初的北方争霸战混淆在一起。 后者,是你死我活的权力之战,败了就会死全家的那种惨烈。最紧迫的时候,雷瓦布的军队包围了玛威堡,围城战持续了足足一年半,玛威堡人到了几乎连干草都吃不上的地步,老玛威堡公爵威廉姆-玛威堡-冯-克里斯坦森硬是死挺着不肯投降,最后才等来了观望一多年的援军。 至于前者,在撒加塔伊诺帝国历朝历代政府的引导下,已经退化到古代氏族社会约斗的层次上了。 简单说,就是两伙人,里面百分之八十是十几天前才拿上武器披上盔甲的。他们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面对面互相吼叫着、叱骂着,在充当将领的贵族及其私兵逼迫下,花半天时间才往前逼近到能用木杆捅到对方的距离。然后呢,他们之间唯一的打斗动作,就是矛杆对矛杆地用力敲击,直到一方手酸败下阵来为止。用刀的?你们到后面去当拉拉队去罢。村子里为了争水械斗都是用长兵刃的,擀面杖之类的短兵只有女人才用。而且那明晃晃的刀刃,阴森森的血槽,看着有多瘆人啊。 至于双方指挥才能,嗯,子爵和伯爵大致在伯仲之间。前面一个坐在马背上巴拉巴拉说了一段自己家族的光辉历史和这次私战的正义性,连他的老师也出来声泪俱下地痛诉了一番,然后大叫‘乡亲们啊,揍这帮勾引别人老婆的狗崽子’。后者没那么唠叨,就是挥了挥刀,吼一嗓子‘都给我上,打赢了杀猪宰羊犒劳你们’。别说,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正义的托斯莫子爵被懦弱的农兵拖累而先行败退,但花心伯爵的军队四散抢夺对方丢下的旗帜、木耙、锄头之类的垃圾,也没顾得上追击。怨气冲天的伯爵最后没给他的农兵们吃肉,造成当夜半数军队卷堂大散,倒是出现了胜者损失比败战还大的奇怪局面。 哎,这时代的战争,就是比烂的过程!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想也知道,托斯莫子爵知道对方的情况后,一定是非常不服气的。他只觉得,只要再多一点人手,只要再多坚持一会儿,胜利一定会是属于他的。于是,一个月后,第二次托斯莫玫瑰战争再度爆发。 战场的双方,从没问过当事人的意愿。被誉为托斯莫玫瑰妇人,到底是愿意回到受律法与宗教保护的初始婚姻,还是宁愿接受成为领主妾室的新身份,实际上没人关心。当然,如果考虑到一个是知情知趣、情调高雅、身体健壮的贵族,另一个则是因为殚精竭泽地经营和劳作而未老先衰的庄园主,她选择后者的可能性会高一些。但是,你们不能一方面借用她的名义,另一方面又漠视她的想法啊。可怜的女人! 第二次玫瑰战争,人还是那些人。农夫转职的士兵,多找几个姻亲朋友,要补充多少就能补充多少。至于武器装备,让他们自己准备就好。实在舍不得农具的,从附近树林折根树枝,削尖了用火烤烤就是现成的长矛。只要有粮食补给,私战的主力——农兵,很快就能组织起来。 这回,打的比上一次精彩。子爵一边的盟军,总兵力到了两千五;伯爵那边一方面是财大气粗,另一方面有恼怒的昂堡公爵暗地帮助,凑足了三千人。双方在老地方恶斗了三天三夜,死伤逾百。最关键的是,托斯莫子爵麾下的一位男爵阁下战死沙场——骑着只打过几次猎的战马妄图强冲敌阵,不慎坠马折断了脖子。据说这位的祖上以勇武著称,可你祖上猛,不等于几十代后的你本人一样猛啊。说起来都是教训啊! 可想而知,这一仗又是托斯莫子爵输了。见到前一夜还在饮酒高歌的同伴,被人像条死狗一样拖回来,叫嚣着要砍下花心伯爵的头(选择上面或下面那个都有)的热血一下子降温到哇凉哇凉的。子爵的盟友一个个悄悄退出战场,整个战线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彻底崩溃。托斯莫子爵是被他的老师和管家拖着撤退的,否则很可能被对方的雇佣军当场奇货可居的目标。回家后,他就大病一场,修养了两个多月才稍稍恢复过来。 子爵当然还是不服。死人了,还是为了他发起的私战死的人。不打出个结果来,他没法向对方家族交代,大也是个男爵啊。至于死的三十多个农兵,几个银角子就能让他们耳朵孤儿寡母消停下来。可第三次玫瑰战争?别说,败了两场,托斯莫子爵的心有点虚,觉得自己的人脉实力还真未必是一个伯爵的对手。此外,包括假装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昂堡公爵在内的哈尔姆希卡德派大贵族终于发声音了。从社交圈传出的消息,这些老家伙们认为,不能再继续纵容惹是生非的字辈了。 内忧外困之际,他的好友多芬子爵又来信给他出主意了。 首先,他怪责自己的手下菲恩-麦克劳克林没能支持好托斯莫子爵,由此提出愿意用一笔五百塞斯特的现金赔偿子爵的损失并顺势召回了菲恩。托斯莫子爵倒是没觉得这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给他造成什么麻烦,相反,两次战争期间菲恩都配合子爵的老师管理整个军队的后勤,获得了不少好评。不过在隐约听说这位菲恩与多芬子爵不可多说的友情后,托斯莫子爵汗毛林立之余,立刻就答应了多芬子爵的请求。 其次,多芬子爵建议托斯莫子爵向帝国法院提出申诉。理由一个是对方强抢民女,霸占有夫之妇;另一个是纵兵掳掠,祸害地方。托斯莫子爵顿时茅塞顿开。前一个只是管不住下半身的问题,了不起就是赔点钱。可后者……,玫瑰战争在战场上的实际损失并不大。但扛不住贵族私兵、农兵、雇佣兵一路的祸害啊!整个哈尔姆希卡德北部,在约半年的私战期间,各地村庄粮食牲口被抢被偷的、女人被骚扰的,不下三百起。还有数千名农夫被抽了壮丁,一路替贵族的军队搬运军需。春耕、夏收,还有沿途商业活动,都遭受致命打击。有些村子,甚至领主的人头税都支付不了,更别说土地租金了。虽然干这事的,也包括托斯莫领的一方,但作为被害者,完全可以把所有坏事都归咎在首恶者头上啊。 多芬子爵总结得多好——纵兵掳掠,祸害地方。这个罪可大可。往了说,能和强抢民女归在一个档次上。往大了说,你这么做是想干嘛?想要搅乱帝国安定局面,意图乱中谋利吗?谋什么利,莫非你是要……谋反?无论哪个时代,谋反都是掉脑袋的大罪。而且,上报帝国法院,罪大罪谁说了算?皇帝开的法院,当然是威廉姆十四世说了算啊。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是谁?皇帝的儿子啊。 接下来,托斯莫子爵毫不犹豫就给帝国法院上了一道呈文,申诉某个不良伯爵的种种恶行。他完全没想到的是,这个行动使他站在了原本所属势力的对立面,成为所谓哈尔姆希卡德派的叛逆。支持托斯莫子爵的,甚至他的亲朋好友,很快就申明与他脱离关系。昂堡公爵的来信不再打圆场,而是刻骨地威胁他收回上诉,除了坚持早前袒护花心伯爵的裁决结果,更变本加厉要求他交出部分领地作为不顾全大局的惩罚。甚至在家族内部,也有人跳出来指责他为了一己之私罔顾家族的利益,显然是在为抢班夺权做准备。 托斯莫子爵迷惑了,然后是出离愤怒——欺负人,也不带这么来的。他再次宣布开战,不敢对昂堡公爵这样的大佬,矛头指向只好继续对着花心伯爵。可惜这次连他的老师都不敢继续支持他了,他只好带着自己的私兵以及直领的几个村子的村民,勉强凑足四百多人。一路赶到约定的战场的时候,人数直线下降到了三百——脑子活的都跑了,就剩下愚忠的几个以及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愚民,其中也包括他那个遭道德羞辱又被道德绑架的老师。而对面,是乌泱泱的三千多助纣为虐的军队。 第三次托斯莫玫瑰战争,托斯莫子爵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他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意呆在家里莫名其妙地被某个亲戚夺了家主的爵位。问题是对方给不给他战死的机会了。而战局的发展也的确是一边倒——不是预料中的那个,而是三百人恶狠狠地追着三千人戳刺砍杀了二十多弗隆啊,够斯巴达的。 当然,如果这两撮人中间再补上一千两百的帝国军,这样的结果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双方刚摆开阵式,斜档里就插入了一整个军团。传令兵在人多势众的一方面前丢下一个圆筒,然后大声宣布皇帝赦令,召案情被告到帝国法院应诉。花心伯爵一方还懵懂着呢,他们就刀枪并举地攻了上来。全副武装,有备而来的一个剑门守卫的混编军团,驱散当地领主召集的三千农兵,几乎和正规军打黑社会没什么差别啊。他们的目的也不在杀伤,将在场骑着大马、穿着豪华铠甲的贵族一打尽后便收兵归来,活做得干净的像是专营绑-票的劫匪。托斯莫子爵的军队则是跟在帝国军队后面,好好地发泄了一番喜极而泣的兴奋。 花心伯爵和他的一帮子摇旗呐喊的损友,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敏塔-阿玛多瑞斯。在威廉姆十四世殷切关心之下,帝国法院难得高效地进行了判决,剥夺了涉案的十几名贵族的封爵。还在此后衍生出的继承案中,安插了接近半数的亲皇帝派。哈尔姆希卡德帮先是措手不及而应对无力,在结果明朗后又迁怒与托斯莫子爵,将他和其他几个贵族推到了皇帝一边。托斯莫子爵和他的老师总算弄清楚自己是被算计了。可到了这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爵位,他也不得不违心地接受了皇帝和多芬子爵的庇护。 这场托斯莫玫瑰战争,以皇帝一派的全胜而告终。然而帝国的政治现状下,一场交手的胜负又能决定多少东西?得胜的威廉姆十四世,换的的不过是地方豪强的暂时蛰伏。失意的哈尔姆希卡德大领主势力,缓缓舔舐伤口之余,已经在酝酿反击的方法和尺度。怀春的托斯莫玫瑰也好,花心的伯爵也好,仗义的托斯莫子爵也好,抑或是居心不良的多芬子爵,都不过是一个个的棋子。然而,没有人甘于作为别人的棋子而生存,无论是皇帝的棋子,或者是权势熏天的大公爵的棋子。 西尔维娅皇女的解说,令亚希伯恩皇子心潮澎湃。不过不是对多芬子爵翻云覆雨手段的钦佩,而是对不能亲自投身于权力斗争的遗憾和嫉妒。看了看一旁脸色冷峻的尹洛克侯爵,他知道这时候不得不服软。卡罗黎昂公爵的势力,是他们这两个丧母孤儿唯一的依仗。而作为前朝余孽却依旧日子逍遥,卡罗黎昂依仗的一个是财富,用来贿赂收买;另一个则就是与霍美伊尔省彪悍边军的紧密联盟。与尹洛克侯爵的联姻,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西尔维娅,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替他这个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寻找武力支持呢。内心深处,他是有点瞧不起尹洛克侯爵。可他也知道,若是自己像他身边那些人一样把这位姐夫当刚开化的归附蛮人对待,卡罗黎昂与尹洛克持续数百年的合作关系,卡罗黎昂公爵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就像放弃某只不开眼追咬了贵客的猎狗一样。于情于理,他都必须与姐姐和姐夫保持意见一致。 即便如此,亚希伯恩依旧窝着一口气。“一个爪牙而已,皇帝用他威慑权贵,有朝一日我也能用上他,现在给他点甜头也不是不行。不过,希望他能有点自知之明,别惹到他惹不起的人物。否则,他会像只蚂蚁一样被碾得粉碎。” 尹洛克侯爵冷冷道。“我不觉得他是个愿意久居于人下的角色。” 西尔维娅娇笑说:“那不是更好。那个觊觎我们母后宝座的臭-婊-子,背后不正是哈尔姆希卡德的骄臣悍将们在支持。把他推在前面,和他们斗个痛快,也方便我们在幕后行事。” “我们是不是太过高估那个私生子了。”亚希伯恩有些迟疑地说。“我的人都说他只是个佞臣的角色,他的封爵也是以对皇帝伏低做换来的。” 西尔维娅凑到丈夫耳边低声说笑了几句。尹洛克侯爵看了看据座中央的皇帝,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们又谈了几句,便各自找其他人联络感情去了。西尔维娅毕竟是嫁出去的皇女,她不希望表现得与自己的弟弟太过亲近,以免招致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闲话。而亚希伯恩皇子,也有自己的支持者需要拉拢。想也知道,由于亚希伯恩对多芬子爵的本能反感,西尔维娅起头的建议最终无疾而终。多年后,当他们中的某人(如果在今天还毫无征兆的血雨中幸存下来的话)。再回忆起此时情景,不知是会后悔,还是觉得庆幸? 此时,被谈及的对象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正端着黄金的酒杯,身子斜倚在船宫二层外延露台的栏杆上,脸上带着招牌似的妖异笑容。他似乎不胜酒力的样子,目光迷离地看着不远处流淌的撒加河河水。这种公开的社交场合,即便是与他关系暧昧的贵妇,或是迷恋他的少女,都不敢走来和他搭讪。她们只能远远地观望,沉醉于那孤傲而幽雅的美型。另一些视线,则像是亚希伯恩皇子那样,充满嫉妒和鄙夷的恶意。 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旁。马克西米利安没有觉得诧异,悠然地抿了一口酒。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才半开玩笑似地说:“这个时候,最不应该出现的就是你了。” “为什么?”皇帝最忠诚的猛犬,帝国警务总监姆格楞伯爵彬彬有礼却语气冷漠地问。“我做了什么,以至于要躲着您了,多芬子爵。” “因为我会问你——是不是你向皇帝陛下出的主意,把我打发到阿根莱比斯去喂沙。” “你相信是我提的建议吗?” “本来不相信。不过你竟然出人意料地偏偏挑这个时间出现在我面前,就不由得我要怀疑你是不是特意来欣赏我的失落沮丧,从而更好地品味你的胜利了。” “你失落吗?你沮丧吗?”姆格楞伯爵冷哼道。“我看到的你,就仿佛取下眼罩的猎鹰,双目中冀望着猎杀和血腥。” 马克西米利安侧脸看着自己的老师和对手。“那不是别人对你的形容嘛,别一点不变地就转到我的头上啊。” 姆格楞伯爵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不知是无奈还是自嘲。“你知道,走我们这条路的,名为忠犬,实为酷吏,最后都得不了什么好下场。所以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不是疏远,而是皇帝陛下想要保护你。” 马克西米利安微微颌首。“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就此激流勇退呢?你在这个位置上为皇帝陛下奉献了三十多年了,我的年纪、能力又足以替代,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又何必继续恋栈不去。” 姆格楞伯爵的脸色渐渐变冷。马克西米利安却视若无睹地又说:“又或者,你是担心我今晚做得太过,所以刻意找些理由来劝说我?虽然你是出于好意,不过皇帝知道你这么做吗?说不定,他就是希望我在离开之前大闹一场,好给那群桀骜不驯的公爵们一个杀鸡儆猴的威胁呢。” 在姆格楞伯爵的怒意爆发前,马克西米利安大笑着抱住了他的肩膀。“放心,我理会你的意思。我和你不同,我的那位父亲是无法像对你那样无条件地相信我。而对你来说,我呆在皇帝身边就像是一颗随时会炸裂的魔法火球,让你不得安宁。至于我本人,也有点厌倦傀儡一样被人操控的生活了。所以,我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对我们三个人都好。” 看到皇帝私生子和皇帝忠犬勾肩搭背的模样,一些人是感到诧异,一些人则嗤之以鼻。或许,这就是所谓臭味相投罢。 姆格楞伯爵却恢复了冷静。“你早就猜到了?” 马克西米利安耸了耸肩。“这只是我和菲恩推演出的结果之一,还是比较好的一个。” “算是满足我的好奇心,你们推测的不好的结果是什么?” “不好的?那就多了。”马克西米利安将杯中就一饮而尽,酒杯顺手丢下楼。“譬如被皇帝陛下抛出去安抚人心啊,被我那些弟弟妹妹或是他们的老妈派人下毒刺杀啊,被你栽赃陷害落得锒铛入狱啊。” 虽然说得随意,姆格楞伯爵却知道这些都是可能发生在这位身份尴尬的混血儿身上的。马克西米利安真的一点在意吗? “是的,我不在乎。”马克西米利安似乎能猜透对方心里所想。他顺势凑在姆格楞伯爵耳边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毁灭这个皇朝,让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跌落腥臭的血和肮脏的泥泞之间。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姆格楞伯爵瞳孔顿时收紧。这是笑话,还是在打机锋?没道理啊,马克西米利安的血脉无论如何都是哈姆斯堡-卡罗黎昂皇朝的,毁灭对他有什么好处?除非……姆格楞伯爵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某些事。 马克西米利安才没有管警务总监内心的翻涌呢。 姆格楞伯爵就算不把他的话当成酒后之言,也不会告诉皇帝或其他人。他只是个私生子,一个皇帝分封的子爵,现在还被流放到边远之地,根本没有改朝换代的力量。姆格楞伯爵的告密,会和马克西米利安心愿一样,被当成痴人的呓语。一条说痴话的狗,恐怕就只剩下被做成狗肉的份了。而不能说……,保守这个秘密就会成为姆格楞伯爵今后永远背负的罪。特别是当他的计划越来越接近成功的时候。一句话,就废了威廉姆十四世最信任的耳和眼,马克西米利安觉得被皇帝突然打发出去的郁闷疏解了大半。 “我要离开这里了。”他对姆格楞伯爵道。“你觉得你能应付我离开后留下的空洞吗?” 竟然用这种口气,姆格楞伯爵不由冷哼一声。“你的一切都学自我,你觉得我会比不上你嘛!” 虽然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的情况没有发生在姆格楞伯爵和马克西米利安之间,但为了争夺资源和空间,当然还有皇帝的刻意操纵,在两者之间人为制造了对立竞争的关系。不过从始至终姆格楞伯爵就没把马克西米利安当成死敌。没错,皇帝的私生子具有一定的天赋,可惜也有致命的弱点。譬如托斯莫玫瑰战争后,花心伯爵和他的十几家难兄难弟被凄惨地出了家园,一家子蜗居在敏塔-阿玛多瑞斯临时购买的公寓里,成了他们以往所鄙视的无地贵族。那名妇人,托斯莫玫瑰,失势的伯爵本人也没了心思搭理她,只派人送去一百塞斯特的分手费就将她打发了出去。至于妇人的前任丈夫,托斯莫子爵的老师,则根本就没再见她的面。据说投靠了皇帝的托斯莫子爵正在给他的老师谋取一个官位,意气风发的前庄园主也在酝酿与某位低阶贵族家联姻。妇人的娘家,则是早早就申明与她断绝关系,那还是第二次玫瑰战争期间的事了。于是,这个引发两次战争乃至皇帝本人介入的红颜祸水,瞬时成了不受待见的瘟疫。反倒是马克西米利安的手下菲恩-麦克劳克林出面将其收留,还给她找了个管账的活计,避免了她沦落街头的下场。要说没有马克西米利安出于负疚一时心软的因素,任谁都不会相信。 “啧啧,可别说得太满哦。”马克西米利安也有其自信。“皇帝是不是在想继续发挥,把昂堡公爵拖下水?” 姆格楞伯爵顿时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你又从哪里听到些道消息?” “这还用别人告诉我,凡是有脑子的都能猜到。不过,我的确是听说几个宫廷佞臣在蛊惑皇帝这么做,还牵扯到了我身上。” 昂堡,是沿海岸而上经过鲸港,连接哈尔姆希卡德和北境守御使辖区的最短通道,军事、商业地位都极其重要。其他的道路,要么是必须翻越黑石山脉,要么是绕经野狼镇、努瓦雍等北方新拓地,皆是遥远且危险。昂堡公爵正是依靠此地积累的财力物力,跻身于哈尔姆希卡德帮大佬的坐席之间。要是拿玫瑰战争或是对多芬子爵的暗杀为借口吞并昂堡,整个哈尔姆希卡德,自玛威堡向北直至昂堡就都控制在皇家的势力范围内了。 姆格楞伯爵暗自叹息。我们这位皇帝为了收权,似乎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了。昂堡是在哈姆斯堡皇朝时代就分封出去的,距今已有几百年了。除非有办法让现在的昂堡公爵一系绝嗣,否则强硬收回昂堡就等于和哈尔姆希卡德系的领主彻底撕破脸皮,爆发一场叛乱或革命(视最终结果)都不是不可能的。偏偏这一代的昂堡公爵虽然贪财无能,身为男性的能力倒是颇为出众,合法子嗣和已知的私生子加起来足有十二、三名。让昂堡公爵没有继承人,估计要动用鸡犬不留之类的残暴手段了,威廉姆十四世可没有成为暴君的资质和打算。 “所以对你的暗杀,也有威慑皇帝的意思?”姆格楞伯爵终于有点明白一向桀骜但不极端的哈尔姆希卡德帮竟然会如此行事的理由了。换而言之,马克西米利安成了衡量皇帝决心的试金石。“既然如此,你们今晚的计划是不是会刺激到他们。”他立刻联想到一连串后果。 “如果我不这么做,岂不是更让他们觉得我们忍辱负重是因为理亏,是在酝酿更大的动作?” 这下,就连经年的警务总监都开始沉吟了。“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你是不是应该把你私下安排的人手撤了,我可不想全力出击的时候被你的人打个措手不及。” 姆格楞伯爵愣了一下,随即掩饰地咳嗽了几下。“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这么想啊。”马克西米利安直白道。“若是两败俱伤的话,岂不是更和你的意。而且一过年我就要走,就算你抓了我的人,也来不及和你打官司了罢。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啊。” 老谋深算的姆格楞伯爵,脸色也有些尴尬。不过嘴上他还是强硬道:“无稽之谈!逢年过节的,加强警务巡逻,也成了我的过错?” 马克西米利安笑着摇了摇头。“今晚之后,他们虽然不敢再对皇帝及其身边的人下手,但在帝国政务上拖后腿,隐瞒、拖欠各类税收,让家族有才干的子弟拒绝为您和帝国服务,这些事他们还是做的出来的。你得说服皇帝陛下暂时歇了东昂堡的心,还要顶着那些好大喜功的马屁精的苟詈,想想也真是不容易啊。” 姆格楞伯爵抿着嘴没有回答。他理解马克西米利安的意思了——多芬子爵是就要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的人了,而他还要继续在这潭浑水里翻腾,身边除了敌人就是猪一样的盟友,既然如此,两人又何必继续纠缠下去,虚耗各自的实力呢? 和聪明人交涉就是简单。马克西米利安拍了拍老警务总监的肩膀,随即自顾自地离开了。身后,彻夜的舞会宴席还在喧嚣和灯火通明中继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四章. 旧城 到了今天这关头,马克西米利安其实不用在威廉姆十四世面前出现。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就能避过遭流放的结果。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皇帝的旨意,一张诏书就能实现。所以帝国的大公爵们虽然在城里都有府邸,在城外也有庄园等产业,自己却绝少到此觐见的原因。而多芬子爵的名头,可没有给马克西米利安与那些‘帝国栋梁’类似的权利。他之所以来船宫主要是表现对父皇的尊重,威廉姆十四世可并不喜欢自己的手下养出先斩后奏的习惯。敲打姆格楞伯爵,则是意外之喜。 现在,是到了转换角色的时候了。阴谋家、走狗,将隐入夜幕,化身为残暴的复仇者。 离开表面热闹,实则充斥肮脏的勾心斗角的船宫,马克西米利安来到外侧廊道。这里没有宫室内的魔法增温设施,空气里带着霜月的寒气。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那清冷注入自己的胸膛。呼,重重吐出浊气,似乎整个身体都轻松了。 沿着走廊,缓缓走在因为入夜而有些阴晦的宫殿间,立柱上点燃的灯火,在他身后留下摇曳的黑影。不过他这样的贵人不会在此感到恐惧。不远处,每隔十厄尔便雕塑般屹立着一名甲胄卫兵。即使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宫廷里依旧有人在值守。伺候皇家和贵族们的男女仆人,为贵人们提供歌舞娱乐的乐伎舞女,守卫宫殿的卫兵和军官,都是维持皇家尊严必不可少的要素。这些人作为个体的权利,为了皇家的尊严不得不被牺牲了。 然而马克西米利安可不是来这里悲天悯人。他熟稔地拐了个弯,来到一处不起眼的石制建筑。经过皇家卫士的简单审核,他便进入这处守备森严的两层楼里。而他真正要的地方,则是在坚固闭塞的地下。顺着墙壁上火把的光照,马克西米利安径直走入一处宽阔的厅室。镶嵌在屋子顶部四角的魔法晶石闪烁着乳白的光辉,将内部照的亮如白昼。 马克西米利安的目光,被地面上以铜银金属铸造的巨大魔法阵所吸引。 “多芬子爵。”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猝然转身,这才发现入门的地方,一个身材魁梧的身影从靠墙的椅子上站起。椅子旁的桌上,摊开的书籍,半空的酒瓶和木头酒杯,一些串在铁插上还冒着热气的烤肉,暗示这这位的悠闲。 “你认识我吗?”马克西米利安警觉地问。 “卡迪斯,很荣幸为您效劳。”健壮男子爽朗地笑道。“您也可以用我的术士名,月眼黑曜。” 一名四阶的术士——马克西米利安注意到他穿着普通的冬季长袍,而且确定自己以前没有和他打过交道。 “您很少借助传送魔法呢!有些同事还曾传说您有魔法恐惧症,惹得我的师妹垂头丧气了好几天。不过听说大剧院的时候您用过魔法装备,还有个坠星海南岸的紫袍术士襄助,想必之前的都是谣言了。”被视作神秘古板的术士中,竟然也有他这样健谈的,马克西米利安也颇为惊讶。卡迪斯,或者月眼黑耀眨了眨眼。“您是有急事吗?也是,这个日子要瞒着亲朋好友偷跑出来,还真是不怎么容易呢。” 马克西米利安知道对方是因为自己以往的名声而误解了,不过他也无意解释。这些服务于皇家的术士对贵族和皇室都缺乏尊敬,是从帝国草创时代就延续下来的惯例——作为帝王之盾的术士,他们只遵从皇帝本人的命令。成为术士,无疑也就成了平民阶层改换身份的最佳途径。这位月眼黑耀恐怕就是此类案例。 “我想……去一趟老城。”马克西米利安做出迟疑不定的模样。 健壮的像是个修道士的月眼黑耀一副了然地点点头。“老城?是北市街,还是船厂附近?哦,上个月刚在露天剧场旁边新建了一个传送点。要不要试试那里?” 术士不该是自命不凡、眼高于顶的吗?这个自然熟的术士是不是平常缺少交谈的对象,所以抓紧一切机会滔滔不绝起来了。或许正是这个性格,才会在今天的日子被打发来看护传送阵罢?不过对于马克西米利安来说,为了确保隐蔽性,魔法传送无疑是今天最佳的途径,也就不得不忍受这术士的唠叨了。不,事实上他很高兴有这么个机会接触皇帝直属术士团的一个成员。 “露天剧场?那里的传送阵是由哪支部队负责守备的?” 露天剧场,也称圆形剧场,是敏塔-阿玛多瑞斯最早,或者至少是保存至今年代最久远的公共设施。它位于城北的老城区,紧靠撒加河岸。那里和船宫之间距离并不太远,却隔着大片宫殿区和两座浮桥。在古代,像敏塔-阿玛多瑞斯这样人口超过十万的城市,传送魔法阵是城市内各区域之间的联系必不可少的手段。即使是在魔力大大衰弱的人类统治时代,撒加塔伊诺帝国也在都城、省会等大型城市内不断增加传送阵的设置以维持统治。传送阵附近配置治安官乃至军队,则是帝国的一项标准规则。退一万步说,使用需要至少一名术士学徒进行操作的魔法阵通常是贵族、富商们的特权。他们这样的人可不希望经历一段奇妙而短暂的魔法之旅后,被一群乞丐流民抱着大腿祈求施舍。要是被顺手摸走了什么重要物品,更会成为当地上流阶层能说上好几个月的笑话。更严重的情况,不心撞上政坛上的盟友欢场上的情敌,岂不是有够让人尴尬的。因此传送阵的守备队也承担着保护贵人们隐私和安全的责任。 术士翻了翻手边一张被打磨过好几次,残留着斑斑墨痕的羊皮纸。“飓风骑兵团的两名骑士,格拉翰和叶尔喀。配属的步卒是剑门守卫的一个队。” 对马克西米利安的询问,卡迪斯术士并未感到意外。帝国历史上曾发生过某位重要人士因为身份被识破而遭到刺杀的事件。即使是在某任皇帝下令将敏塔-阿玛多瑞斯城内的传送点周边一百厄尔的方圆视为皇领,在此范围内任何私斗暗杀都将被认定为叛逆行径的法规,还是会遇到有心人收集传送点附近接送马车上的族徽从而泄露贵人行踪的情况。预先问清传送阵的守备情况,是非常熟悉传送这种交通方式的人才有的习惯。 马克西米利安略一沉吟便做出了决定。“那就去圆形剧场。”——飓风骑兵团的成员主要驻扎海斯勒姆,和驻扎希努利亚的剑门守卫一样,是最不可能与他的敌对者有瓜葛的帝国军队。而且圆形剧场也离预定的接应地点比较近。 卡迪斯点了点头,随即开始激活传送阵。他走入中央,用手握着一根镶嵌在法阵中的铜柱注入魔力。金属铸造的魔法阵颜色渐渐变红,同时发出嗡嗡的响动。即使这时候,术士的嘴巴也没闲下来。 “您听说过吗?前些天几个缺乏天赋的术士学徒,哦,他们现在自称魔法师了——多么可笑的称呼啊!就像街头卖艺的杂技师、傀儡师似的。那几个魔法师制造了一种新的传送装置,号称能把传送的价格降低到一次几个奥瑞(aur)的水平。要知道,传说术是一种精细的魔法,我们为皇家和贵族提供的服务也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可有些人就是喜欢用钱来贬低魔法的价值。” “他们成功了吗?”马克西米利安随口问道。他也走入法阵的范围,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这样的装置,据说是将人体在主物质界和某个虚空之间转换,一旦故障甚至连灵魂都能撕裂。 卡迪斯哈哈大笑。“当然失败了。他们用的不是魔导性最佳的青铜,而是金和银,魔法阵的大也不是五个厄尔,而是两库比,就是刚够一个人直挺挺站着的范围。在那个微缩版的传送装置上,他们还镶嵌了红宝石、蓝宝石、月白石、荧石,把它装饰的像是狂欢节的彩灯。为了吸引眼球,他们把两个这样的缩版魔法阵分别放在出征之门和屠宰场,举行了一个公开的实验。一条披着彩巾的狗被拴在城门那侧,接着……,简直笑死我了!在装模做样的一番表演后,狗果然消失了,几百个人跟着他们跑到了目标地的屠宰场,在那里看到的不是一条狗,而是半条,准确说,是后半身。倒是那条彩巾,完整无缺的传送了过来。” “这是……成功了一半?”马克西米利安对法术方面的事并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估。 “当然是失败了。”术士笑着回答。“呵呵,想想看,传送-屠宰场,多么讽刺的一对组合。实验结果证明,他们的方法一个是不安全,甚至可以说危险;另一个是他们为了弥补天赋的不足而引入的昂贵施法材料,造成传送阵的性价比极低。前一个周围凑热闹的平民都看出来了,就开始起哄,用垃圾石头丢那几个人。那些魔法师狼狈不堪地逃出城,古迹好几年都不会再回来了罢。” 听着术士说的笑话,马克西米利安的心里有种惊猝的感觉。童年时经历过魔法传送当晚他做过类似的噩梦,都是自己或别的人完整的站进去,出来的时候身体就剩下一半了。与那条倒霉的狗相比,只剩半个身体的人类在地上翻滚惨叫,还挥舞双手拼命寻找失去的部分,那场景可真比半条死狗恐怖多了。 “动用了黄金和宝石,这些人的身家可不低呢。凭着这样的背景,我觉得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继续他们的实验罢。”虽然一边腹谤着术士大条的神经,马克西米利安本能地用自己精密的大脑分析其中的背景含义。 “哈,这才是这件事里最可笑的部分了。他们的实验材料,也就是黄金和珠宝,并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来自一个贵族资助者——您应该认识,伦纳德-冯-霍姆子爵。听说那位前议员远行探险去了。等他回来,发现蛊惑他的魔法师们惹出这么大一个麻烦,真不知道会多恼火。而且都知道这位子爵的财务状况不佳,希望这笔打了水漂的钱不至于让他为难——两个贵金属的传送魔法阵,当场就被愤怒的民众砸烂了,碎片也被哄抢一空。” 马克西米利安微微皱起了眉,用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这位本以为只是健谈的术士。这座城里恐怕没有人不知道霍姆子爵是依附在他手下的。卡迪斯术士引导到这个话题,莫非是对伦纳德支持魔法师的提醒或警告?还是隐藏在帝国历史的迷雾中,让人无法轻视的皇家术士势力对他的试探? 他的脑子转得很快,嘴上却只是不咸不淡地说:“原来如此。那样的话,他们短时间内的确不会在城里出现了。” “好了。”月眼黑曜终于摆弄好魔法阵,抬头向马克西米利安示意。马克西米利安点了点头,他便发动了术式。 视线内的景物骤然变得模糊。人和事物失去了颜色,世界成了黑白和线条构成的抽象画。而且这些线条在不断扭曲、交叠,然后混杂到一起,像是孩童在墙头胡乱的涂写。一阵轻微的眩晕感涌入大脑,逼得马克西米利安不得不闭上双眼。耳边是丝丝的风声,不是驾着骏马或飞龙急速行驶的那种快爽,而像是陈旧的鼓风机皮囊漏气后的呼呼喘息。 幸好,这种难受只是持续了一会儿。不同于加温过的室内的那种凝重,清新的冬日空气瞬间涌入他的鼻孔。他深深吸了口气,寒冷的空气灌入肺部,比任何提神的药物都有效得多。睁开眼,已经不是抬头是顶的地下室,而是一个四周柱廊环绕的露天天井。虽然周围以火把和发光魔石照明,上方的夜空仍然看得到闪烁的群星。不远处就能看到露天剧场红褐色火山岩的回音壁。从这里只能望见朝西的背面,呈现圆滑弧面的外形。由此判断,落脚点是在老城区,北市街和剧场之间,一处作为传送点特别辟出的庭院。 马克西米利安躬身向卡迪斯术士表示感谢。 “请稍等片刻。”卡迪斯伸手阻止急于离去的马克西米利安。马克西米利安微微侧身,隐秘地做出防御的姿势。他的腰侧,华丽花哨的剑鞘内,早就用一把锋利的短剑替代了未开锋仪式用剑。 卡迪斯闭上眼静默念数息,这才向马克西米利安微微颌首。“作为土龙神的术士,我并未修习远视魔法。不过正如我的老师硬岩杜拉德姆(dura-da)所说——神在关闭一扇门的时候,也会替你打开一扇窗。我对震动的感知足以让我察觉到周围数弗隆范围的异常。这处建筑内有一个较为沉重的脚步声,应该是全副铠甲的骑士。有五个个体较轻的个体跟随在他后面。其他人在一个点燃炉火的屋子里休息,我能听到一些木柴爆裂声,以及盘子端起放下的声响,他们是在吃夜宵罢。再远一点的地方,附近的人都在家里欢庆饮宴,街道上的人不多。总得看来没什么值得您注意的。” “魔法,还真是便利啊。”马克西米利安不由感叹。 “前提是,您要具备魔法天赋。”卡迪斯自豪地回答。“普通人中,平均每一千人才有一个能感应到魔力。而这其中,具有足够的魔力容量,智力又足以接受复杂的施法典范的,又只有百分之一。整个帝国,现存的两字头以上高阶术士只有寥寥十几人。算上我这样四阶的,以及五阶刚入门的,术士总数不超过一千。最多的是那些一辈子都无法超越学徒阶段的半吊子。由此而言,我倒是有点理解那些人想要另辟蹊径,成为魔法师、炼金师之类的次等施法者的心情了。” 马克西米利安多少有些释然。这术士刚才一番话倒不是有什么意图,恐怕大半是出于身为千军万马里拼搏出来的正统术士的骄傲感,以及对于那些‘半吊子’天然的蔑视了。总的来说,月眼黑曜本人却是个热心肠。 “如果不介意,能允许我陪您走一段吗?”恰在此时,卡迪斯又提出一个意外请求。 面对对方疑惑的眼神,卡迪斯露出尴尬的表情。“按照规定,在传送后我必须立刻回到皇宫的待命点。不过,我和一个朋友约好在这外边见个面,也是因此之前才建议您用这个传送点的。” 这下,换马克西米利安摆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了。“朋友?是异性?” 魁梧的术士不符画风的做出扭捏的姿态。“我早就告诉她,皇宫里什么好吃的都有,更别说给我这样的术士的供给了。可她说这几天是新年,非要给我送点家里做的东西来。” 马克西米利安知道皇宫的饮食,即使是给术士、侍从长、女官食用的,也仅仅只是材质上略逊于皇室的。刀工、手艺、使用的香料,无不优于家庭主妇的锅子里弄出来的东西。不过怎么说呢,外人做的总比不过家人做的。他敏锐地察觉到卡迪斯术士并未承认对方是自己的妻室。帝王之盾的当然术士能结婚,否则也不可能汇聚全帝国最精英的人才。不过既然名为帝王之盾,忠诚是非常重要的。考虑到本人的意志再坚定,也有可能因为亲戚家眷遭胁迫而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术士在帝王之盾服役期间会被要求隐瞒自己的身份。帝国官员甚至会为这些皇家术士编造一个为帝国政府或某领主服务的职务来帮助他们掩盖真实身份。没想到这么一个政策,后来却被一些术士利用来编造多重身份,进而享受一夫多妻的生活。而执掌帝王之盾的高阶术士对此则抱睁一眼闭一眼的暧昧态度。结合卡迪斯的态度,马克西米利安猜测很有可能是这种情况。帝王之盾与皇室的关系非常密切,据说这是由奠基帝威廉姆-玛威堡-冯-克里斯坦森与某位超阶术士的交情而遗留下的传统,被迄今都还活着的历史能追溯到建国初期的老怪物们所维持。 “当然可以,求之不得。”马克西米利安没考虑几秒就决定买对方一个人情。能在帝王之盾埋下一颗钉子,是菲恩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在卡迪斯的陪同下,马克西米利安走出传送点。那些守备的骑士和士兵很机敏地避开了离去的贵客,以免让对方感到不便。穿过一段悠长的拱门,他们来到老城区的街道上。 老城是这座帝国都城第一次扩充的结果。原来为岛上的皇室、贵族提供服务的仆人劳役的几个居住区,以及三、四个自然村被圈了起来。来此觐见的贵族,入朝为官的官员,等不及在寸土寸金的敏塔岛上申请宅基那动辄数年的批文,索性在这个同样安全的新区安家落户。他们带来了更多的部属和仆人,也带来了更多的财富和需求,于是这里便逐渐繁荣起来。等到撒加河和比耶夫河之间水上交通设施船湖的建立,还有附属的船厂、商栈的兴起,更是让这片区域化身为供应整个城市的商品集散地,敏塔-阿玛多瑞斯最繁华热闹之地。港运、仓储、大批量货品交易,还有在此基础上的深加工业,促成了此地百年的昌盛,却也蕴藏着败落的根源。越来越多的商贾、手艺人入住此地,加上传承了十几代的仆从家族,让这里变得越来越拥挤,越来越肮脏。环境的劣化,使得原来对此地的便利趋之若鹜的贵族阶层再无法忍耐。他们搬离了这里,最初是往北边城墙外的开阔区域,随后是越过撒加河,在南岸建造起自家舒适典雅的豪宅。 数百年后,包容敏塔-阿玛多瑞斯十万人口的最外层城墙建造了起来,这里便彻底沦落为老旧朽腐的老城区。沦落,并不是萧条——每日还是有大量的财富物资从此通过,只不过仅有极少量留在了这里。因为利益链的最顶层离开了,中间的贸易商也随之离去,留下来的是那些一天只赚几十个铜子的扛包的、学徒工,当然不能给老城区撑起什么大场面。就连铁匠铺的打铁师傅,首饰店的精镶工,制衣作坊的裁缝,都算得上是这里的‘体面人物’。圆形剧场的建造,是重新老城区光辉的最后一次尝试。结果就是不到五十年帝国议会就一致决定在南岸新城区建造更大、更豪华、更符合贵族身份的大剧院。被丢在老城区的圆形剧场,成了格调低下的世俗哑剧、狂野-艳-舞的演出场。 让这片城区彻底堕落的则是地下群体的兴起。 没有人知道这些被称为社团、帮派的组织是什么时候入驻,或许可以追溯到尚未筑城时期的抵制苛捐杂税的松散联合。但当皇帝的目光注视到这里,他们蛰伏了;当贵族落户这里,贵族私兵保镖四处游荡,他们龟缩到最黑暗隐蔽的角落。直到所有权贵都已离开,只把这里当作宏大城市的一个令人不快却又不可或缺的组件,就像是人体的盲肠或宅邸的五谷轮回之所,这些从事灰色职业的团伙便像野草般蓬勃生长起来。他们一手凭借暴力搅动社区的治安,另一方面又以代替政府和贵族的保护者的形象抽取‘安全税’。当从脚夫、搬运工、洗衣妇、掏屎匠身上盘剥的血汗钱积累到一定程度,他们便开始经营赌场、酒馆、妓-院之类怂恿人放纵的产业。就连寻求刺激的贵族,也偶尔会到此一掷千金。人口密集、商业活跃的老城区,足以让这些人聚敛起大量的财富。 为了保护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的财富,还有那些不受法律认可却又是日进白金的产业,往日的带头大哥带着手下开始镇压周围的混混。而自认野蛮彪悍不畏死丝毫不逊色于对方的新兴团体则以对等的暴力进行反抗。某些情况下,光脚板的打赢了穿鞋的,于是另一个轮回启动。另一些情况下,既得利益的一方不但依仗武力还有一定的智慧,晓得拉拢分拆,于是势力进一步扩张。若是再聪明一些,学会如何抱贵族的大腿,成为某个显贵家族的狗腿子,就能在极短时间能发展成雄踞数个街区的黑帮。然而贵族之间也不是一团和气,既然你能扶植一帮打手游汉,我也能培养出一批来——于是战争开始了。老城区被当成贵族私战的另一个战场,只不过战争的双方从私兵、农兵换成了无赖、蛮汉、刺客、杀手。虽然景象不如战阵对决那么壮观,激烈程度倒是一点都不逊色。最严重的时候,整个城区三、四万人都被卷入,一夜死斗后倾倒进比耶夫河、撒加河的尸体,甚至能堵塞敏塔岛浮桥的桥洞。 这都是皇朝动荡时代的劣迹了。威廉姆十四世的治世已有近三十年,帝国各地不提,至少敏塔-阿玛多瑞斯城已被经营得固若金汤。黑帮争夺地盘的厮斗,也仅限于街头斗殴级别的规模摩擦,或是雇佣杀手的相互刺杀。马克西米利安和卡迪斯行走的道路上,治安还是能得到基本保障的。这多少要归功于一个月前的宵禁,以及警务总监在过节前的转型整治。然而,狭,路面还带着积年的淤泥牛马粪被压实后的油腻的街巷,还是让人感到不快。帝国已经多久没有整修老城区的道路了?或许都要追溯到上一个皇朝时代了。人口的繁衍,让这里有限的土地不堪重负。人们不得不将房屋往高处搭建,并不断挤占街道的空间。你问他们为什么不搬离这里?他们的家在这里,他们的妻儿老在这里,最关键的,他们养家糊口的职业在这里,你让他们怎么搬啊?一听就知道你是衣食无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子弟。 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卡迪斯便注意到不远的路灯下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他低声向马克西米利安道了别,快步走了过去。那人从灯影下走了出来,露出欢喜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带柄的木盒子。唠叨的术士卡迪斯嘴里埋怨着,好像是‘怀孕了还不好好在家呆着’什么的,脸上却都是幸福的表情。马克西米利安有些出神地看了他们好一段时间,心里有股莫名的惆怅。 “子爵阁下。”身后的低语唤醒了他。 马克西米利安嘴角柔和的顿时消失了。转过身,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对那名侍卫道:“这里是你负责?都准备好了?” 对方微微欠身。“都准备好了。” 像是作为证明,远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真是冲劲十足啊!时间还差一点就发动了。” 老兵出生的侍卫咳嗽了一下。“是您晚到了,时间早就过了。” 晚了吗?马克西米利安自嘲地笑了笑,随手指向因为火起而有点茫然术士和术士的爱人。“安排他们退到圆形剧场的传送点去。那里有驻军,今晚是安全的。” 侍卫点点头。挥手让躲在不远处的两个手下过来保护马克西米利安,自己则去执行多芬子爵的命令。 马克西米利安没有等待结果,转身隐入街巷之间。闪烁的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扩散成街道两侧的墙上晃动的黑灰色斑驳色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五章. 焚焰 布岚( 相比于老旧、政治气息浓厚的麋鹿宫,帝宫南侧斯托珀多s皇朝期间扩建的萨萝丝宫,是帝国中叶文化、财富积累到某个巅峰的象征。而在当代,出入这所富丽堂皇的宫殿的次数,意味着贵族与皇室的亲近程度。借着祖上当过一地的税官,父亲又是现任皇帝的马术教师,布岚男爵得以在皇帝身边谋得一个亲信近臣的位置,每日过着伴驾宴乐的休闲生活,完全不屑于政府大臣的殚精竭泽和地方领主的勾心斗角。 然而,正如帝宫的侍女博取皇帝的欢心最终修成正果成为妃子的概率低得可怜。萨萝丝宫中谄媚的面孔,也随着皇帝的年纪、喜好的转变而不断刷新。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里听得旧人苦,虽然不怎么恰当,却也能按在这样一些人身上。布岚男爵早在五年前就被排除在随时觐见的名单之外。依靠书信,他还维持了一段与皇帝的‘友谊’。可惜几年前还是丢了最大的财源——皇帝恩赐的年金,补偿他在逢迎讨好陛下期间所消耗的时间和脑力。 家族领地那点微薄的产出还不够一家老的饭钱的,更勿论维护敏塔岛近臣区那栋光鲜的宅邸了。男爵不得不为习惯了帝都奢侈生活的自己和家人另找份额外收入。他和一些西北的一些权贵领主们日渐靠近,依靠以往建立的人脉成功地转变为某几位公爵侯爵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的代言人,并在一些不能见光的任务中充当白手套的角色。为此,他不惜将全家搬迁到老城区的一所旧宅。这里流言蜚语和各种情报流传得很快,也能方便地找到口风紧的打手刺客,显然更适合他的新工作。 很早就被几任家庭教师评价为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长大了也只会谄媚讨好别人度日的布岚男爵,意外地发现他的特长竟然是在这类似政治掮客的职业上。这个活,其实并像他那些既嫉恨又好奇的昔日好友想象的那么神秘。大部分时间他就是个传话人。成与不d取决于他的雇主的钱和好处是否到位。他颇有些惊喜地发现,高踞皇座上的那位其实并不掌握运转帝国的威权。真正的权力者,其实是他现在伺候的那些……你说是分疆大吏也好,你说是一方豪杰也好,其中甚至不虞几个皇位觊觎者。最初几次胆战心惊,半是因为对金钱的贪欲半是在雇主的胁迫下执行的任务后,对皇帝震怒的担忧彻底烟消云散了。原来,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过是帝国政治利益链中一个重要却并非不可替代的环节而已。如今,布岚男爵可以好整以暇地将此形容为斗兽棋——一种他的女儿们非常喜欢的简单棋戏。龙吃狮鹫,狮鹫吃蛇怪,蛇怪吃长舌兽,长蛇兽吃龙虱,龙虱却能让龙寝食难安。他觉得他现在就是只龙虱,让巨大的伟大的龙既恼怒却有无可奈何。 就像这一次……,高高在上的那位至尊耍了西北领主们一道,对方当然要想办法报复回去,否则下面首鼠两端的领主、地主、作坊主、富商们岂不是要了翻天了!?一般来说,帝国顶级的大领主都对那位忌惮三分。可既然那位要触及他们的根本——封爵和领地,那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不,不,不,不是掀起一场改朝换代的起义,更不是一次新的北方争霸战。野蛮的时代早就过去,现在是阴谋诡计的时代。布岚男爵接到指示,用一袋黄灿灿印着当朝几代皇帝头像的金属片作为定金,轻易雇佣到几名精英杀手,硬是在敏塔-阿玛多瑞斯搞出一个谋杀皇族的大事件来。皇帝和他手下的那帮自以为聪明的佞臣,应该感受到从西北而来带着怒意的寒风了罢。更重要的是,泄愤的对象是那个一朝得势便猖狂的子,更是一点负担都没有。布岚男爵不觉想起二十多年前与皇帝的另几位游伴用那私生子、混血儿嬉戏解闷的节目。皇帝非但没有阻止,有几次还一起参与了呢。多么美好的日子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那子成了万众瞩目的娇子,而他反到成了龟缩在烂泥地里食腐的鬣狗。 布岚男爵端起酒杯,把剩下那点金黄色的酒液灌进嘴里。这是除旧迎新的日子,这个家,就是靠着他在刀尖起舞的本事才能继续过上奢华享乐的生活。无论是他年老色衰的妻子,还是两个丝毫没有继承他的智慧,只知奢侈享乐的儿子(其中一个来自现在充任管家婆的外室),亦或是已经出嫁的大女儿,以及最受宠爱的女儿,甚至是和他儿子一样不成器的弟弟,他们能够维持体面的生活,全都仰仗他在一群权势之间的周旋。上一代传下来的家业?前任男爵的父亲留下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套上好马具。眼下这副家当,哪一件不是靠他的努力赚得的。在这个家里,他就是说一不二的帝王。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感到自己真正是个人物。算了,一切的过往,好与坏,都将在岁月交替的那一刻消亡,这是帝国的传统(实则源自海斯勒姆,只是被征服者所吸纳了而已)。他向女仆晃了晃空空的酒杯,示意对方倒酒。在炉火燃烧得温暖如春的家里,他要接受亲人的祝福,祈祷来年有相同丰厚的收获。 外面院子里似乎发生些争吵——举着杯子的布岚男爵皱起了眉头。是谁那么不开眼,要在这好日子里令他不快。这个贵族家族虽然颓落,却也不是老城区的阿猫阿狗可以招惹的。 隐约听到刀剑出鞘的声响,想必是外院的保镖介入干涉了。布岚男爵可不相信官方的宣传,认定现在是太平盛世。他所从事的职业,也需要他维持一定的武力。不是为了对抗他那些恼羞成怒的雇主,布岚男爵还有自知之明,知道真正的权贵伸个指头就能按死他,他的私兵也好保镖也好,到时候肯定能逃多远就逃多远。所以他雇佣的人手,堪堪够打发不开眼的黑帮混混,或是在被人突然打上门的混乱期间替他争取到逃命的时间。 外边果然很快就安静下来。其他人继续饮酒作乐,男爵却有些异样的不安。不太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半醺的醉意令他的脑袋转的不像平日那么快,过了几秒,他才想起自己曾经叮嘱过管家,家里无论遇到大的事都必须向他汇报。莫非跟了他三、四十年的老仆,这次也喝醉酒疏忽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大厅为了保暖而紧闭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几个穿着皮衣,佣兵保镖打扮的人创了进来。大儿子的座位恰好靠近门口,自以为血统即意味着高贵和权力他,张口就是辱骂和叱责,甚至摇晃着站起身,想要推搡这几个不宣而入的贱民。对方毫不犹豫地朝着他的下腹部狠狠的一脚,另几个人对跌倒在地懵懂状态的大儿子一顿拳打脚踢。热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噼啪的皮肉敲打声,以及越来越低的呻吟。 布岚男爵压制住内心的暴怒,尽力以平稳的声音发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入我家?” 对面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嘿嘿笑道:“布岚男爵是吧?怪不好意思的,这个日子来打扰你。不过,债就是债,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躲得了今年躲不了明年。你的一个债主让我找你讨债来了。” “债?什么债?”布岚男爵听对方这么说,反而平静下来。他这辈子对债这个东西是非常熟捻的。年轻时的赌债,作为皇帝宠臣时期日夜笙歌而欠海斯勒姆富商的借款,抑或是中年后才冒出来的几起风-流债,再艰苦都不是挺过来了。还怕叫几个街头混混来逼的债。说不定是他的两个不肖儿子借他名义欠下的债也未可知呢。 对方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招了招手。更多的暴徒从门外涌了进来,十几个持刀拿棍的壮汉,逐一控制住大厅里的人。仆人们绑上手,被关到一旁的厨房和储物室里。男爵的家人则一个个被驱赶到一起。布岚男爵的妻子、女儿,还有他的儿子本能地聚到布岚男爵的身边,他竭力伸手安抚他们,却掩饰不了眼中的惶恐。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仆本能地感到危险,抓起铸铁的蜡烛台试图反抗。一个闯入者毫不犹豫地抽出刀,狠狠地砍了下去。男仆的胳膊随着刀光飞了出去,一直撞到堆满食物的桌子上,鲜血随着盆盆罐罐里汤水飞溅而起。大厅里顿时响起惊叫、哀鸣,几乎要将屋顶掀翻。为首的暴徒反应很快,捡起烛台就把抱着膀子哀嚎的男仆给开了瓢。手里端着还沾染红的白的污物的凶器,他朝着所有人大吼——闭嘴!男人们立刻紧闭双唇,缩着肩膀唯恐被人注意。女人们为了阻止不受控的乱叫,用手乃至用拳头堵上了自己的嘴。最不堪的是男爵的弟媳,两眼一翻顺势摔倒在地上,长裙下端一块深色的斑痕渐渐扩大。 布岚男爵知道躲不过,嘴唇哆嗦着向凶神恶煞的男人说:“屋子里有钱。主卧室的钱袋里有三十多塞斯特,钱柜里还有两百。床头的暗箱里有五十奥瑞,珠宝首饰也值十几个金币了。这些都给你。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的。” 暴徒的脸上泛起令人捉摸的笑容。“男爵,这点恐怕不够哦。” 他的眼睛,扫过男爵的两个女儿。 布岚男爵连忙说:“脱,把首饰都脱下来。” 两个女人楞了一下,但还是依言而行了。不过,他们显然理解错了。暴徒摇了摇头,一把抓住男爵女儿的肩膀,双手向下一扯——尖利的惊叫声再次响起,不过很快被两个巴掌打息了。咚的一声,身材娇的女人被丢在桌子上,撑开了双腿。暴徒头目趴着耸动的时候,还嬉笑对男爵道:“刚才你就说对了一个字,哈哈哈哈。” 就像是某个人无声地下了个命令,几个身强力壮的暴徒各找目标,开始对厅里的女性-施-暴。其他的则在一旁看着,顺便警惕布岚家的男性成员。不过他们似乎有点高看对手了。布岚男爵看到自己的大女婿抱着头,缩在人群里面毫无声响,仿佛外面嘶叫的女人根本和他无关似得。男爵夫人跳着想要做些什么,被布岚男爵一把抓住了。他不太明白这些人是替谁干活,为什么找布岚家的麻烦,不过他们接到的命令中显然并不包括避免杀人,死掉的男仆就是例证。既然他们现在还在找乐子,那就是还没到决定生死的那一刻。无论死谁,布岚男爵都不希望轮到自己和家人头上。 暴徒头目拉上裤子,神情气爽地吼了一嗓子。然后,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鸡腿,粗俗地啃了起来。男爵的女儿还算硬气,挺着没有昏过去。反倒是早就结婚的大女儿,已经开始嘴角冒白沫了。不过另一个又黑又壮的暴徒接了上去,看模样比那个头目要难应付得多。布岚男爵不禁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像其他的贵族姐一样柔弱一些,至少能少受些罪。 一旁喝酒吃肉的暴徒头目看了看布岚家族的人,再看看身后一大帮兄弟,左手打了个响指,然后用啃了一半的鸡腿指了指男爵夫人。两个等得不耐烦的手下立刻走了出来,一把拽住想要逃跑的中年妇人。 布岚男爵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放手了。“做事留半分,日后好相见。”他怒视着头目道。 那头目耸了耸肩。“这是我雇主特别关照的,我也没办法。”他斜眼看着对方。“你不是贵族吗?怎么也和我讲黑道上的这些道道来了。你不是应该叫嚣——‘我要让你们这些贱民死无葬身之地’嘛。” 布岚男爵听到自己的老婆发出比以往他们两个在一起时更激昂的尖叫,心里有股怪异的感觉。“我不知道你的雇主是谁,但你的雇主一定知道我是谁。你我这样的人,就是给那些大人物干脏活的。今天算我走霉运,难保哪一天就轮到你了。给我留点面子,下次说不定能帮上你什么呢。” “哎,面子是上面那些人给的。”暴徒头目指了指屋顶。“既然他们就是要‘不给你面子’,你让我怎么给你留面子呢。” “什么意思?”布岚男爵狐疑地问。 一般寻上门的,要么是要钱,要么是要命——常规情况不该都是这样的吗?面子,那是要整什么啊。对方五大三粗的首领没再说话,而是带着诡异地笑容上下打量着他,让他有一种良家女子被人堵在人迹罕至的死巷尽头的感觉。又是一下响指,全副武装的暴徒中再分出几个。相比于之前的,这几个身高足比暴徒头目高一个头,全身肌肉虬结如同熊一般,脸上的神情要多霸道就有多霸道。 屋子里除了那些喘息的女人,剩下的都是绷紧了神经,唯恐惹恼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有些脑子稍灵活些的,还指望着身为家主的布岚男爵能和对方谈好斤寸。能在敏塔-阿玛多瑞斯做出绑票贵族大案的,出价恐怕不会低,布岚男爵在他们这些家里人看来又是出了名的吝啬,说不准就会把谁当成抵押品掳到贼窝里住上一段时间。万一男爵手头紧,一时半会儿筹不出赎金,女的还能卖些什么换个温饱,男的可就要过苦日子喽。虽然嘀咕,他们却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直视那些暴徒。 男爵的声音突然从故作镇静变得惊慌起来。 ——又何必呢,死要面子。 呲啦! ——这是恼羞成怒,撕破了绸缎的衣服。 吼吼吼吼! ——粗俗而暴虐的大笑,果然没修养啊。 呀!!! ——这么尖利的叫声,家里还有女人刚才躲过了吗?呜呜呜的,这不就叫人给堵上了。 呼呼呼呼!沉重的喘息。嗯?啪啪的撞击声,火力全开的怒吼,压抑的呻-吟。屋里低着头的那帮,脸上表情不自然地抽搐起来。多数人想到正在发生什么,可这太匪夷所思了罢。难道说,这些人不是来劫财的,而是来劫……的。家里女的太少不够分了,所以那最养尊处优的布岚男爵凑数了。年纪稍大的,甚至想起男爵年轻时的一些传闻。据说,皇帝本人都对他白皙的肌肤,矫健的身材,还有那两瓣丰满如月大加赞赏呢。至于那几个还在被折腾的男爵家女眷,都一个个看呆了。没想到自己的魅力如此不堪,竟然还比不过自家家主。一个、两个、三个……,这都三对一了罢。 噩梦持续了约一个时辰。直到布岚家的女人都被放过,丢回到人群里,布岚男爵的苦难还没结束。暴徒们似乎意犹未尽,把上下吐白沫全身几乎虚脱的男爵拖出大厅,想必是要开后半场无遮大会了。倒是让男爵夫人和她的女儿们略感安心……和遗憾。 大厅后的花园长廊,冷冽的风让半昏迷的布岚男爵恢复了些神智。眼前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背着手站在满是枯涩花木的院子里。 “是你……果然是你?” 对面穿着一身厚重外罩的男子摘下兜帽露出俊美的面孔。“你什么时候想到的?”他问。 “私生子……。”布岚男爵咬牙切齿地说。随后,他丰富自暴自弃地笑了起来。“嘿嘿嘿嘿,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眼眶被打黑,嘴唇肿胀的男爵直愣愣地看着对方。“那时,多么年轻,多么热情啊!而你,又是多么娇嫩可口。是啊!也是在户外,阳光明媚,我们每个人都争着与你温存……。” 一只鞋子,在他的面前放大,然后狠狠撞在他的脸颊上,踢得他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止下来。 “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你就可以去死了。”马克西米利安冷冷道。 布岚男爵就仿佛没有听清除,魔怔了一般自言自语道。“又何尝想到,原来当日笑容中竟然隐藏着如此怨毒……。他,他知道吗?” “没兴趣和你念旧。”马克西米利安断然打断了对方的唠叨。“而且装傻可保不住你老婆孩子的命。我要暗杀行动的人员名单以及他们现在的隐藏地。另外,还有你这几年的台账。别告诉我,你干这行竟然傻到一点记录都没保留。” “凭什么!”布岚男爵终于露出本来的面目。“那个地方,就是贵为皇后都会死在一盘鱼上。你这个低贱的女人生下的孽种,要不是我们怜惜你、庇护你,哪能平平安安地活的现在。现在……,现在你却来要我的命,还要我交出用血汗屈辱换来的消息。我再说一遍——凭什么啊!就凭你那个被海盗烂了的祖母,你那个被专门培养来伺候权贵的母亲,还有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贱种?做梦去吧,我死也不会给你的。” “屈辱?你不懂什么是屈辱。”马克西米利安漠然地摇了摇头。“不就是讨好献媚皇帝嘛,不就是逢迎取悦大领主嘛。这就是你们这些渣滓的生活之道罢了。” “这就是你叫这群野兽羞辱我,羞辱我一家的理由?” “这点……算不上羞辱,只是让你回忆起自己的身份。你——就是这么一个出来卖的角色。区别只在于卖给谁,是卖给掌握了你性命的暴徒,还是卖给能让你过上光鲜生活的贵族。” 布岚男爵一下子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我很忙,没时间耗在你身上。东西在哪里?” 男爵闭上了嘴巴,恶狠狠地盯着马克西米利安。 马克西米利安露出优雅的笑容。“没关系。我让人特别雇佣了十个渣滓,他们对你和你家的女人都一样感兴趣。今晚还剩下很多的时间,足够我们验证到底是你、男爵夫人还是你的两个女儿更善于婉转承欢。” “你这条……毒蛇。”男爵怒吼道。但问他消息,他始终不再松口。 马克西米利安想了想,叫来一旁颇有兴致观看的暴徒头目。 “吩咐里面的人,让男爵的儿子去干他的女儿。嗯,顺便带上他老婆。哪个撑过一整圈的,就答应饶他一命。他女婿也可以参上一脚。仆人就算了,谁知道以前是不是做惯了。” 那相貌粗犷的男人嘀咕道:“你真不打算斩草除根?” 马克西米利安瞅了一眼面色死灰的布岚男爵。“这一家子,都没有让我这么做的价值。” 暴徒头目嘿嘿笑着,做出要离开的样子。临到头,布岚男爵终于还是屈服了。“等等……。”他嘶哑着嗓子道。 暴徒头目很识趣地停下了脚步。 “人是‘血钩’安排的,我只负责付钱,不知道具体情况。”布岚男爵还算爽快地交代道。“你要的账本,在地下室装着若蜜甜酒的木箱子夹层里。” 不用马克西米利安吩咐,他带了的两个护卫中的一个立刻去找,不久就带着一本羊皮纸的册子回来。马克西米利安翻看了几页,便收到自己袋子里。 布岚男爵嘶笑着说“密语写的,除了我谁都看不明白。” “别妄想了。”马克西米利安平淡地回应道。“你今晚逃不过去的。” “你就那么恨我?”布岚男爵面孔扭曲地问。 马克西米利安缓缓戴上了兜帽。“于公,皇帝和我都觉得需要拿你的人头威慑一下西北我们那些亲戚的公爵们。于私,你不觉得自己把过去的事说得太多,让我还有皇帝很是为难吗?” 布岚男爵原本赤红的双眼,骤然恢复了一丝光彩。“我可以转过来替你……您和皇帝做事。至于以前,哦,还是今天的事,是我喝多了,我们一家喝了发过霉的酒,幻听幻觉了。” 马克西米利安颇有意味地看着对方满是淤痕和粘液的脸,在布岚男爵眼中的希望攀升到顶点的时候,他噗嗤一声笑了。“我骗你的。其实就于公那一条。要不是我提醒,皇帝连你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哪里什么私啊。” 布岚男爵露出愕然的表情。没等他反应过来,马克西米利安做了个手势。刚才慢慢踱近的暴徒头目迅捷地俯下身,用手里的短刀一下子割断了男爵的喉咙,涌动的鲜血从颈动脉的开口喷溅而出。布岚男爵先是双手捂住脖子,可嗞嗞的喷血声怎么压都止不住。他终于明白了,看着马克西米利安的双眼满是怨毒的目光。不过对方早就躲远了,一点血都没沾到。 几秒的时间,布岚男爵体内的血液就所剩无几。他垂着头瘫软在地上,全身呈现濒死的抽搐,一种腥臊的气味在现场播散开来。没人知道这个在皇室、在大贵族阶层都颇有人脉的政治掮客,最后的关头在想些什么。是忏悔吗?反正马克西米利安并不这么看。 暴徒头目低笑着说:“这些贵族还真是奇怪,怎么说都不愿意相信你真要杀他啊。哪里像我们这些社会团体的,都讲信用的,说要杀你全家就一定要做。否则手下弟就不听你的了。” “哈洛德(harld),我没说过要杀他全家。”马克西米利安直接叫了对方名字。他知道这些社会底层的混混是最善于顺杆爬的。 “行!你是老板。”暴徒头目答应得倒是爽快。不过马克西米利安觉得他还是会去找漏洞,好给自己谋取最大利益。毕竟,明目张胆地打劫贵族的家还不用担心任何后遗症,对他们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个机会。 马克西米利安扫了他一眼。“黑帮有黑帮的规矩,我们贵族圈子有贵族圈子的讲究。杀那条狗,是给他背后的指使者一个警告。杀他的老婆孩子,就可能被对方当成彻底开战的信号。你也不想老城区像弗朗茨六世皇帝时那样,成为双方对峙的战场罢。要是那样,我一定会把你的‘六指’当成第一波炮灰顶上去。” 六指是哈洛德那个团伙的名称,一听就知道是从事与博彩相关的产业的。也只有他,才拿得出那么强悍(相对而言)一支武装暴徒,以及那几个取向怪异的壮汉的。 听到马克西米利安带着威胁的警告,哈洛德连忙赌咒发誓,一定会按照事先约定的做。 打一棒子,还要给几颗红枣。马克西米利安又道:“你们还有半个时辰。这个时间里,我的人都会撤出,不干涉你的行动。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 哈洛德高兴地抓耳挠腮的。 “时间到了后……。” “知道,知道。赶人,点火,把这宅子都烧了。” 马克西米利安点了点头。“我答应过姆格楞伯爵,不给他添太大的麻烦。” 听到那个大人物的名字,哈洛德不禁乍舌。 “听说过‘血钩’吗?”马克西米利安觉得哈洛德应该知道些黑帮里的内部,而且布岚男爵刚才情急之下似乎也把这名字当作护声符之一。 哈洛德的表情有些尴尬。“六指和血钩可没交情。而且,老板,如果这事真的关联上血钩,我建议您还是忍忍。”看到马克西米利安皱起眉头,好看的脸变了越来越严厉,他连忙说:“菲恩的伤还没好?如果他来了,就知道我这可是真心话。” 他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如果说‘六指’在敏塔-阿玛多瑞斯是条会咬人的狗,那么‘血钩’就是条疯狗。原本只是码头上扛包的对抗商栈主压榨的协作组织,不知什么时候就发展成横霸整个船湖区,并不断侵入老城区庞大势力。他们什么脏活累活都做,打架又不惜命。别看哈洛德能凑出三十多个全副装备的好手,只要血钩盯上了他,分分钟都能剿了他的老窝。 马克西米利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几眼,随即便离开了。在他身后,汇集起七、八个黑帮打扮的护卫,那是为了压阵而出动的私兵。屋子里很快出来暴虐的狂笑和悲鸣。这就是撒加塔伊诺帝国真实的面目,不是那些贵族和文人们宣扬的那种优雅高尚,而是肮脏丑陋,浑身充满暴虐的一个怪物。这一点,在他九岁的时候就已经看清了。 当他们走到另一个街口,就看到一团火焰熊熊燃起。环顾四周,这样的火焰不止一处。一些耗尽了燃料正在熄灭,另一些则像身后那座一样烧得正旺。夜幕,被染上一层血一般的鲜红。 这场火,象征着在敏塔-阿玛多瑞斯,以马克西米利安为配角的戏剧璀璨落幕。然而在整个撒加塔伊诺。以他为主角的历史剧,大幕正缓缓拉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六章. 变乱 “柯洛克krk,……冰钓,是你回来了吗?”即使是白天,也因为高高在上的通风口和火盆的烟雾而昏暗的帐篷内,回荡着一个低沉而不失威严的声音。 在蛮人乃至兽人族长面前也毫无惧色,能够轻松指挥数百勇士的焰祭司,在进入帐篷后深深地低下了头。“是的!尊者,我回来了。” 刚进入高耸的长毛象皮帐篷内,视觉尚未完全适应,眼前依稀有些人影在晃动。柯洛克感觉到其中大部分是他的同僚——十二焰祭司,还有全部由女性组成的火舞祭司,负责令营地的篝火彻夜燃烧的不眠者。这些人都是他需要尊重乃至忌惮的对象。至于低阶层的其他成员,地位尚远不足以威胁到他。 一双穿着草鞋的脚,行走在垫着厚实毛皮的地面。不过柯洛克知道这双脚板,也曾经行走在北地冰雪荒漠,或是冻结的海面上。正是凭着坚强意志和人格魅力,这双脚的主人征服了一个又一个氏族。 “你带回了神的使者?” 柯洛克迟疑了一下。“她……似乎并未秉承神意。但不可否认,她的体内的确隐藏着强大力量。” “大胆!你竟敢质疑大祭司的预言?”一个女性的声音厉声叱责道。 不需抬头,冰钓就能辨别出火舞祭司中的佼佼者,近来颇得大祭司赏识的娜尔(ll)话语中的敌对和妒意。她和他一样,来自某个蛮人的部落。从名字就知道,娜尔曾经为氏族保管火源和打火石,因此在接受业火之子的教义后,很快便转换到火舞祭司的角色上。业火之子用来控制各部落的仪式中的部分,就是她结合古老传统改良编撰出来的。可惜进入业火之子的时间较晚,又多数时间在后方从事仪典方面的工作,不像柯洛克,始终处于传教和战斗的最前线,因此她的地位始终屈居于十二焰祭司之下。或许是厌嫌冰钓原本部族中地位,不知怎么就成了她想要扳倒并取而代之的对象。 大祭司的一个眼神,阻止了这个从不掩饰对冰钓地位觊觎的女祭司的苛难。 “坐罢,我的孩子。告诉我们,你的经历和你的疑惑。” 冰钓感受到肩膀上那只手的鼓励。他抬起头,看到业火尊者温和的目光,疲惫和怨意顿时消散无踪。就连一旁的火舞祭司娜尔,看着都不那么碍眼了。别说,她的容貌无论是蛮人还是人类的角度看来都是超出一般的。 与毛发茂盛、肩部宽阔的北地蛮人不同,出生在帝国北境,一手创建了业火之子这个宗教组织的火焰尊者,人类姓名米喀尔-卡雷森ikair-kylsy,蛮族名卡尼因喀尼斯(iigais)——眠火。他的身材修长,但体格并不健壮,甚至可以说有点消瘦。单看相貌大致有六十多岁了,一头稀疏的红色头发紧贴着头皮,眼角略起了些皱纹。不过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年纪,似乎在他踏足蛮人领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这个模样。就连在人类社会便跟随他的几个教众,也说尊者的容貌几十年都没够改变。或许是这些年艰辛的生活,他的脸显得干枯,皮肤下几乎没多少支撑的肉和脂肪,高耸的鼻子也因此越发凸显出来。但这些一点都不损及他的尊严。每个第一次见到火焰尊者的人,都会为他的精神力量所拜服。那对单薄的眼眸下棕色眼睛,经常如冬日冰原那般冰冷。可若是为其凝视,就会察觉到冰面下深藏的火焰——意志的火焰,闪烁着足以烧融钢铁的坚毅。当你和他交谈,那火焰就会如火山般喷发,将你整个包裹。要么,被重塑造成与他一样的个体,要么就被烧成黑灰,成为业火之子前进道路上的踏脚石。 大祭司感受到对方眼中的敬仰,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他挪开了对焰祭司的注视,缓缓走回帐篷中央的坐席。柯洛克松了口气,站起身,他总算有了闲暇查看帐中的众人。除了火舞祭司,还有与他同阶的焰祭司。包括之二的斯翠拉sisri,一个黑皮肤的卡朗德精灵;之八的奥格拉斯s,强壮的半兽人。维弗瑞雅vifrir,焰祭司之九,如同以往一样隐藏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手里玩弄着一把黑曜石的匕首。 他定了定心,向众人讲述了这次的经历。 与另几名授命去举行血祭的业火之子一样,他向南到达日落岛的中部,被当地人称为瑟布顿西瓦的地区。奥格兽人的劫掠队捕猎到了足够多的生灵,而他又以业火之子的权威将其转化为祭品。血腥的仪式,并没有让柯洛克感到不适。北地的灾年,蛮族部落萨满以平息神的怒火举行实则效果廖廖的把戏,远比杀人沥血、剖-腹取卵恐怖得多。他所担忧的,是仪式所召唤的那个东西诡异的行径。包括她的快速生长、嗜杀成性,也包括她在短暂的十几天里就学会了蛮人、兽人乃至地精的语言。到归程的最后一段,她都开始和柯洛克讨论蛮人文化与他们那些南方的光皮肤近亲之间的差异了。而在整个过程,柯洛克可以作证,这个东西从未表露出对龙神的一丝半点的敬畏。 “哦,是这样。”大祭司沉吟道。 “是的,尊者。我向龙神发誓,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柯洛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询问到。“您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吗?” 卡雷森大祭司低笑道。“一个可怜的东西,一些因为失去这个世界而疯狂地不惜一切的家伙。” “如果他们是这样一些东西,为什么神谕中会提到他们呢?”那是奥格拉斯沉闷的嗓音。几个焰祭司中,只有他是众望所归被排除在外的,因为他脑子里的粗线条无法执行精细的任务。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进行思考。 “因为我们需要强大的力量来唤醒龙神。至于这个力量来自人类、来自精灵、来自蛮人、来自兽人还是来自地精,都不妨碍我们履行神所赋予的责任。” 众人皆是点头赞同。业火之子汇集了北地冰漠上几乎所有拥有智慧的生物,花费十年的时间锻造成一支大军,又远征上千弗龙的距离占领了这片冬季都温暖如春(相比冰原)的土地。如果不是因为有海纳百川,接纳一切异族的包容性,这样的伟业是根本无法达成的。 “难道我们现在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吗?”火舞祭司之首娜尔诧异道。 跨过大海,活着踏上日落岛的,共计五万多人口。与懦弱的南方人类不同,北地的部落无论男女都能列阵而战。必要的时候,除了幼崽和老弱,可以把一半以上的成员派上战场。特别是那一万奥格兽人,几乎全员都是战士,其中三千勇士更能以一敌十,是远徙的氏族中最强大的一股势力。相比之下,落日岛瑟布顿阿格拉(s-agri)的人类有十几万,邻近的瑟布顿西瓦据说也有十万人口。可在近三年的时间里,他们与刚刚登陆几乎白手起家的北地氏族大大打了上百场仗,没有一次是打赢的。兵力差距最大的一次,一百北地战士与上千瑟布顿阿格拉的人类士兵的遭遇战中,前者一个冲锋就击溃对方,随即追杀了足足二十弗龙。若不是俘虏太多抽不出人手押送,人类全军覆没都不是不可能。由此可见北地军队的强悍。而在登陆并站稳脚跟的现在,北方氏族控制了落日岛中部约一半的土地,奴役着数以万计的人类奴隶耕作肥沃的土地,一季所得足以养活所有人口。他们还带来了北地优越的沿海捕捞技术,用冰晶海的鱼和海兽填充肉和油脂的需求。比在北地时优渥数倍的物资条件,更是大大提升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包括业火之子在内的不少人,已经开始幻想依靠武力主动出击,打破瑟布顿西瓦茂密森林的樊墙,攻略更为温暖的南方,麦谷满仓、牛羊遍地的应许之地了。 大祭司没有直接回答。“你们都见过冰晶海的怒涛,一次咆哮就能将船队中最大的舰只打落海底;你们都见过琥珀海的寒潮,一场冰凌就能让一个部族消失于白原之下。”他环顾四周,看到有几个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什么是力量?这才是真正的力量。如果我们无法获得这样的力量,那么我们对龙神就毫无意义。” 卡雷森描述神袛,从不像南方或东方的传教者那样,把仁爱、慈悲、怜悯之类的溢美之词加之其身。他认为龙神就是深冬的冷风以及火山的熔岩,只有经过考验的信徒才能真正获得神的关注。至于那些软弱者,只会在残酷的现实中被淘汰。 “神赐予了我们这片土地,不是吗?”其中一个年青的火舞祭司犹疑地问。作为首领的娜尔顿时露出不屑的神情。 “神赐予的土地,是因为看到那些溺死在琥珀海、冰晶海中,战死在海滩、野地里,却从未犹豫畏惧的同胞们所奉献的丰厚血祀。”大祭司激昂地说。他又反问道:“难道你们想和南方的浅信者那样,每天在龙神、附属神之间摇摆不定,只要有好处就可以向任何一个偶像跪拜祈祷吗?你们想和东方的光之神信徒那样,自卑地匍匐在神的脚下,整日祈求一丝半点的施舍和怜悯吗?” 众人回答到:“不,我们愿以我等之血为祭,奉献在龙神的面前。”就连刚才提问的年轻女祭司,也带着哭腔重复了自己的誓言。 大祭司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吧,冰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带来的东西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了。” 柯洛克沉吟了一会儿以组织词语。那个召唤物能快速成长,从婴儿幼崽大到与普通人类一样的身高,整个过程仅用了十多天。期间,她吞噬了大量的食物,其中包括蛮人和兽人收集打猎来的,也包括战斗后遗留在战场上的残留物——尸体。她似乎很喜欢旁观野蛮的兽人用各种手段折磨俘虏,仿佛那些哀嚎悲鸣能直接转化为成长的能量。力量?生长和好胃口可称不上什么强大力量。 如果真要说称得上奇异力量的,那就是她的身体无时不刻都散发的惊人热量,以及隐约带着火山附近硫磺的气味。奇怪的是,这一点都不影响柯洛克本人对她的好感。随着她的身形日渐长成,柯洛克感到自己越来越按捺不住对她的渴望。归程的最后一段,他甚至不得不与她分开居住。即使相邻帐篷之间隔了两张硝制的毛皮,依旧阻挡不住入梦的绮影。 “诱惑。”柯洛克终于说出的那个名词。“是的,那就是她的力量。” “啊?”娜尔不失嘲弄地嚷了起来。 大祭司却没有笑。“蛊惑,煽动,诓诱,这些同样是不容忽视的力量。” 娜尔低笑着说。“可那是个雌性……。使用这样的力量,会被人嘲笑的。”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善意的低笑。 “有什么好笑的。”大祭司皱起了眉头。“譬如我等会将口信以乌鸦传之众人。鸦食腐肉,噬尸内脏,你觉得我使用乌鸦是可笑的吗”他转向柯洛克。“既然这个使者选择以雌性的姿态出现在我等面前,必然有其自身的考虑。你可以继续带着她在营地里居住,帮助她熟悉我们的制度和礼仪。” 柯洛克苦着脸回答:“您不询问她所带来的神意吗?” “未到时候。”大祭司隐晦地回答。“包括你在内,这已是第三个了——神意不容违逆。业火终将净化这个世界,我等所做的不过是积薪候燎,以待真正的引火之人。”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语气也不重,却有让人肃然的效果。即使是有点持宠而娇的娜尔,此时也不得不俯首听从。 米喀尔大祭司又对众人道:“神驭使万物,择其强者以为后世。神无所不知,万物皆可寄寓神意。因此我等需去听、去看、去体验,才能理解其因。切莫因固见而忽视龙神的教诲。” “解惑之恩,铭记在心。”众人皆道。不过其中真正接受柯洛克召唤来的‘力量’的,又究竟有几人呢? 米喀尔环顾四周,对这群忠实信徒还是非常满意的。他们谦卑、好学、知足,对他所展示的未来既狂热又盲目。所以,问题并不在这里,而在其他地方,在经他整合却依旧如九头巨蛇一般混乱的北地大军。 同期回到氏族大营的除了冰钓柯洛克,还有兽人霍格(h)-铁钩和他的队。 终于不需要与那些散发硫磺臭味的业火之子,还有那个雌性怪物在一起了。勇士霍格在杂乱、泥泞的奥格营地内感到一阵轻松自在。特别是当生下他的老女兽人欢迎他之余,告诉他那些雌性人类奴隶中有两个已经怀上了崽,霍格觉得生活顿时变得美好起来。兽人的祖血非常古老而强悍,不管与哪个种族都能生下兽人特征明显的后代。而且兽人不以半兽人为耻,只要这些混血子嗣能够证明其实力,部族不但会接受他,还会允许他拥有纯血兽人一样发展空间——通过一对一的决斗晋升到族长的位置。业火之子的十二焰祭司中就有混血半兽人,据说是混杂有巨人甚至是元素界火巨人的血脉。真不知道他的父亲或他的母亲身体是多么的彪悍强健。霍格不指望他的后代和那些强的不像(兽)人的家伙一样,至少混到他这样的地位,然后娶妻生子传承后代罢,即便雌性伴侣是抢掠来的。 霍格不觉得对那几个瑟布顿阿格拉、瑟布顿西瓦,或者落日岛南部哪个地区来的人类女性有什么亏欠的。要不是他用一些黄色的金属片买下了她们,现在就要到替高贵的兽人种植庄稼的奴工们在野外挖掘的窝棚里,或是肮脏的地精们的锅子里去寻他们了——地精表示严重抗议,他们在历史上除了自己一族,从来就没吃过其他的人形生物。更何况出售她们的还颇有几个她们的同类呢,也不知道业火之子从哪里找来的卑劣家伙,但不可否认‘食亲者’的确带来了钢铁、食盐、绸布、毛织品等等不少好东西。所以说,能为他这个兽人勇士生育后代是那几个女人类的福气。至少她们靠着他有了一个能挡风遮雨的帐篷,还有粗糙但至少每日管饱的食物。而且他觉得她们慢慢开始习惯他粗犷豪迈的相貌和健壮持久的体力了,不再像最初那会儿干到一半就两眼反白昏厥过去的簑样。 可惜在他准备再接再厉之际,一个兽人子带来族长的口信,让他尽快去汇报此行的经历。霍格懊恼地怒吼起来,甚至揪着那子的脖子轮了一圈,不过最后还是不得不再穿上他那身刚换下来早就有点发臭的皮甲,听从传唤而去。隐约地,他那几个女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仔细看,却又恢复了敬畏和卑怯。摇了摇头,他觉得应该是幻觉罢。 冰斧氏族的营地,离最初的登陆地足有一百多弗龙,远的甚至看不到大海了。即使是与业火之子的大营,也有三四十弗龙,隔了几座丘。落日岛中部,这片被称为瑟布顿阿格拉的地域土地贫瘠。不过这是相对于被打的一败涂地的瑟布顿阿格拉人的南方同族而言,对北地的诸多氏族,这里足够温暖,也足够富庶。两年前,强壮的奥格们就在新攻领的土地上蛮横地圈占大片的氏族领地。把蛮人、地精等驱赶到周边偏僻角落,直到业火之子来劝说才勉强让出部分可耕作地。冰斧氏族借此契机,也拥有了近100卡郭(arg)的土地,并收拢地精、人类奴隶进行耕作。而集中了大部分氏族成员的营地,也被建设成拥有两层木土混合城墙的兽人要塞。 霍格带着送信的子,穿行在这座氏族要塞黏糊糊的街道上。短短两年,兽人和他们的附庸重建了北地传统的一些建筑,使得这里更具有家乡的气息。路边的酒馆散发着血和蜂蜜的味道,让他不由馋涎地舔了舔嘴唇。角斗场兽笼里咆哮的魔物和落日岛特有的兽化人,呼唤着他血液中暴力厮杀的元素。一些脖子里套着皮链的人类奴隶,被推搡着送往城外的农田。好吧,最后一个和北地传统无关,但意味着今年冰斧氏族依旧不会再挨饿。霍格直线条思维的脑子里有点迷惑,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拒绝业火之子和由他们掀起远征所带来的变化。 走不多远,就看到宏大威武的族长大帐。看到四周仿照落日岛的人类建筑一座座立起的木石房屋,霍格微微皱起了眉头。强壮的兽人用祖传的海兽皮帐篷,就能熬过寒风足以撕裂冰面的严冬。除了随身的铠甲,氏族成员什么时候开始需要用这些呆板厚重的东西保护自己的身体了?还好,族长的帐篷还是原本的状况。在入口,霍格看到了露着豁牙对他干笑的萨满丹持(daki)。原来他也接到了召唤。 走进大帐,他们就感到一阵带着湿润潮意的热气扑面而来。冰斧的氏族统治阶层,族长、萨满,以及历经战场的勇士首领,都集中在这个挂满毛皮和战利品的荣耀之地。大帐中央用石头堆起的火堆上,钢铁支架串着一头硕大的野猪缓缓转动。兽人们在大吃狂饮,人类奴隶不间断地烤肉,将外层烤熟的部分用刀割下来送给他们急躁的主子。粗野的大笑,像水一样喝酒的咕咚咕咚声,夹杂着女人、女野蛮人、女兽化人、女地精的惊叫,把这里弄得喧嚣而放浪。 踞坐在一张铺着熊皮的硕大木椅上的族长,向霍格和老萨满招了招手。他的身后,一个傻乎乎的北方种食人魔在给他按摩肩膀,正是之前霍格队伍里的欧玛欧姆(a)。他们略弯腰施礼,便随意地走了过去。自有其他兽人让开位置,让他们坐在族长旁边。奴隶们端上成盘的烤肉,还有瓦罐里掺了海兽血或魔物血的烈酒。 萨克(sark)-巨颅,是一个个头足有两个霍格那么大的巨型兽人。 根据帝国博物学家的研究,绿皮的奥格和食人魔一样,从出生到死亡身体一直在生长。理论上而言,他们的体型能够长到肌肉和脂肪的份量压垮骨骼的限度,也就是类似术士召唤的岩巨人的规模。实际限制他们无法成长为堪称人类天灾的地步的原因是缺乏足够的食物。所以兽人的成长路线与人类相比就简单得多了,那就是尽量获得食物促进身体发育、凭力量打败上级的兽人提升地位、更高的地位意味着能占据更多的食物、更多的食物意味着更高大的体格以及更高风险更大收益的战斗……以此类推不断循环。兽人的族长是这个循环的最高境界。他能获得远比普通成员多的配给,身高体壮就是兽人勇士也无法比拟。这使他们化身战场上横冲直撞的破阵大锤,也成为敌方的众矢之的。不过奥格兽人族长也没能达到那位博物学家所说的上限,毕竟,一族之长不能只管自己吃饱吃好,让氏族其他成员都吃土喝风罢。 “霍格,我的勇士,把你这次南行的战绩向我们展示一下。”喝得有些迷迷糊糊,连褐绿色的皮肤都泛着淡红的族长几乎是在霍格耳边吼叫道。“是上百个敌人的头颅,还是他们哀叫悲鸣的妻女?或者是从敌人的勇士身上剥下的铠甲,从他们手里夺下的武器?” 霍格啃了口肉,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没什么好东西。”他就不相信,这个大块头没有在他进入营地的时候把他们的收获摸得一清二楚。据他所知,队里就有好几个是依附巨颅家的子。至于欧玛欧姆那个食人魔,可以说是萨克欲盖弥彰的把戏了。 “啥!没好东西?”萨克的手掌重重地拍在霍格的肩膀上。“有个焰祭司陪你们出去,竟然还找不到好东西。你不会是在糊弄我罢?” 周围好几个身材魁梧不输于霍格的奥格勇士顿时对他露出不善的表情。霍格知道这时候他必须做出表态。 他把盛肉的盘子重重摔在地上,一脸愤怒和屈辱的模样。“那些少毛的家伙,把我们支使来支使去,一会儿到东一会儿到西,到头来丢些碎肉骨渣当作报酬。龙神作证,萨克,你可以到我的帐篷里去搜,只要看的上的尽管拿走。” 萨克很是满意地又拍了拍霍格的肩膀。“我就知道,霍格是个老实的奥格,和蛮子、光皮猴子、地精狗不是一伙儿的。” 他又扫了一眼老萨满。丹持手里抓了一块还渗着血的肉,放在嘴里又撕又咬的,似乎是牙口不好怎么也吃不动。说起地精,这老东西干巴得倒是有点像了。 萨克勾着霍格的脖子,硕大的嘴在他耳边咕囔道:“我知道,那个焰祭司把你们抓到的雌性都献祭了,所以你们这次就是两手空空的。” 霍格也嘟囔着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我弄到些谷子和干肉,也有些金的、银的圆片片,够我修养两三个月的了。就是地里缺劳力,这个没能解决,明年开春要过一段苦日子啦。” “哈哈哈哈,落日岛可是个好地方!就是结冻下霜的日子都能出去发利是。”萨克终于放开霍格,自顾自地坐回座位上。“不过我们可不像你,没兴趣为了那么点吃食就在这窝冬的时节出去喝风吃冰。业火之子让我派劫掠队出击,我虽然没有拒绝,可也没有说支持。你看看,就你带着老干手掌去了,又得了什么好?” 其他几个冰斧氏族的头面人物也随着一起大笑起来。霍格不大的脑子,模模糊糊地有点明白自己遭此待遇的原因了。可要是他真的满载而归,萨克就会放过吗?兽人并不聪明,也没能形成复杂进化的社会关系,防备别人多了自己就少了的本能还是有的。 萨克又问了几句那场血祭召唤来的怪物,听说是雌性,身高还不到霍格的腿肚子,也没显示出多少超自然力,他便兴趣寥寥了。他喝了口酒,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业火之子带我们来这里是好的,到了这里要我们继续替他们做牛做马就不怎么地道了。霍格今天这样,明天说不定就是换我们这样了。” 吼!底下一堆应和声。霍格想要解释自己并不在意却没找到机会,更何况有老丹持一直给他使眼色呢。 萨克族长似乎心情不错,又是咒骂又是允诺的,把整个大帐的情绪煽动地似乎要掀翻帐顶。总而言之,就是业火之子不厚道,我们奥格不要再跟着他们走。这个岛就是靠着奥格的武力夺下来的,凭什么让蛮子和人类做头!借着酒意他还透露,好几个兽人氏族的族长都来招揽他,要他过了年一起去找米喀尔-卡雷森理论。就是不能让奥格说了算,至少也要与他们分营。这个岛大着呢,还有成千上万武力懦弱的人类和肥沃温暖的领地等着奥格们去征服奴役。每个氏族都有份,都能分到足够用肉喂饱所有子的地盘。就让业火之子和大蛮子、光皮猪、臭地精一起去过罢。 霍格还能说什么呢,也只有唯唯诺诺地称是。一则知道自己是打不过成为族长四、五年的萨克-巨颅的,另一方面他对业火之子也没亲近到愿意用性命去维护的地步。不就是骂两句嘛,又少不了一块肉。他如此表现,倒是让萨克颇为满意,显然觉得整个氏族都被他统一到一个思想上了。和所有的奥格狂欢一样,他们不停地喝酒吃肉,一边还说着自己以往的丰功伟绩,一直到深夜霜起的时候。那些人类奴隶早已疲惫不堪,但稍露出些疲意就会被威胁串到烤架上做成下一盘菜,只得勉力支撑。几个雌性更是被掀翻在地,由几个喝过头的兽人给她们打桩提神,周围一片怪叫大笑。 霍格有股奇怪的感受,便借口刚回来身体疲惫提前向萨克告辞。萨克眯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挥挥手允许他离开。老萨满,以及伺候了好半天却没吃到多少肉的食人魔也跟着走出了大帐,萨克和其他兽人都没在意。霍格是个有一定号召力的奥格勇士,不过重要的是他作为冰斧氏族成员的身份。既然他已服软,并表态支持萨克的决定,那就没必要再苛难他了。 走在冷清下来的街道上,霍格沉默着一言未发。倒是欧玛欧姆走了一段,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胖食人魔是在哀怨被骗去却没吃饱罢,没想到霍格听到这喘气顿时像吃了鬼怪蘑菇一样跳了起来,发了疯一样对食人魔拳打脚踢。食人魔早就吃过亏,立刻滚在地上抱住了脑袋,一点不像是高了霍格两个头的巨怪。要是他能像奥格一样勇猛的话,恐怕连萨克都未必是对手罢。霍格也失了兴趣,气喘吁吁地坐倒在街延。几个人类奴隶从两边的屋子畏缩地探出头来看了几眼,随后便都缩了回去。 “这座营地里至少一半是人类。”丹持抬起手,一支黑色的乌鸦从天而降,停靠在有若枯肢的手臂。 “什么?” 老萨满神神叨叨地笑道:“你看不惯他们,是因为强悍高傲的奥格,现在需要两倍甚至三四倍的奴隶伺候。” 霍格猛烈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摇去灌进脑子的酒水。“哦!……不,我是觉得萨克不再像是个奥格,而像是玩阴谋诡计的地精了。你觉得,他那个计划可行吗?” 老萨满也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那几个能得逞,不过米喀尔-卡雷森……,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被‘劝服’的。” 霍格冷哼道。“我觉的他们所谓的‘劝服’,不光是用嘴的。” “我那个‘劝服’也是这个意思。” 霍格楞了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丹持没有笑,而是低声说:“业火之子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才把北地各氏族捏拢到一起。你觉得他们会轻易让这个努力付诸流水吗?所有人都忘了,他们最初的时候可不仅仅是用嘴来传教,而是用火、冰和钢铁来让其他人归顺的。” 霍格想了想,然后点点头。他没再说什么,而是径直向家的方向走去。老萨满轻轻踢了地上的食人魔一脚——“别装了,他走了。” 欧玛欧姆嘟嘟囔囔地爬了起来,嘴里还嘀咕着:“欧姆……欧姆不喜欢大脑袋。大脑袋给吃肉,但是想让欧姆和霍格去顶红衣服。红衣服会用烫烫把大脑袋做成肉的。” 食人魔的寿命克服了智力的缺陷,赋予他们更多的记忆。老萨满觉得,相比于兽人,食人魔似乎能活得更久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七章. 异端 “我看着我子民,他们食不果腹,饥饿难耐,他们在冬夜的寒风中凄号。我向父祈求一餐的食物,向父祈求遮身的干草,父没有回应。然后我知道,给我的子民安逸,这是我的职责。我的罪,不应由父来承受。” ——摘自《瓦希德之章》 阿布德-拉扎格,原考伊科的教区执事,现在则是考伊科流亡队伍的后勤总管,脚步沉重地踏入营地中央的帐篷。长达十天的艰苦旅程,加上一个月的锱铢必较的讨价还价,受够了冷嘲热讽,这座帐篷最后一点昭示教廷荣耀的装饰性丝带,在雪月的寒风中颤栗,似乎马上就要被吹散似的。因为穿越灌木丛、草甸而被刮破的口子,虽然被虔诚的信徒用麻布、毛毡精细地缝补过,却也让它外貌的庄严荡然无存。它的四周是四百多个材料各异的帐篷、地窝、草棚,以这里为中心,绵延散布在周边一弗龙的地域。 即使树立的位置经过严格的规划,也掩饰不住那种浓厚的败落气息。从阿布德的穿着,也能看出这支队伍的处境。往日里依靠地方的名望和教廷赋予的地位,他一直过着舒适的生活。不说衣物务必丝绸锦缎,至少麻料也必须是火麻、细麻之类的精织品。可现在,为了保暖,他在外面套着了一件内缀麻布的羊皮,里面的冬衣则是开了口子又重新缝起,鼓鼓囊囊塞了一团又一团旧布。那些曾经显示自己身份的华丽衣裤,早被剪碎了当此类保暖用的填充物了。 “使徒,我可以进来吗?”他在门口谦卑地请求。 “进来吧。”是那浑厚的嗓音,而不是主教的。阿布德感觉一阵轻松,却又有点遗憾。有过这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考伊科的流亡者非但没有怨恨令他们失去圣骑士哈木札,甚而失去了家乡的瓦希德-阿祖维,反而将他视作神行于地上的使者,能识别善恶预见未来的圣徒。这让阿布德感到信服,却也发自内心地敬畏。 拉帘进门,里面也如同其他的临时居所一样的寒意逼人。无论使徒还是骑士,都能使用神术来取暖。但自从十天前出现第一个冻伤致死的案例后,瓦希德就坚决拒绝自己或是任何人他的帐篷升温。这每日有次数限制的福利,被用到老人妇孺聚居的地方了。 此时,瓦希德端坐在一条素色的祈祷毯上,他的双眼在幽暗的室内如同深潭般清澈,又如同宝石般闪烁。 阿布德深深地俯下身。“我们的粮食不多了,主教阁下。请惩罚我的无能。” “阿布德,早就说过,我已自愿放弃凡间的教廷所赋予我的任何职务。唤我的名字,或者称呼我在神前的身份即可。” “是的!使徒。”真实含义的使徒,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之眷属,而是领受神意背负差遣者,脚踏荆棘的徒者。 “而且我的追随者缺衣少食,是我的责任。你的职责只是公平地分配我所拥有的。难道说,你有违自己的良心,窃取了孩子手中的最后一块面饼,婴儿嘴里的最后一口麦粥?” 阿布德猛地抬起头。“如我有这样的恶行,就让大地立刻裂开个口子把我吞了,让深渊的烈火烤灼我的心肺,让我的灵魂永世不得进入神的国度。” 虽然依旧年轻,言行举止却如同看过世纪交替的睿智者一般沉稳的瓦希德-阿祖维沉默了一会儿。“我相信你。”这句话,对于阿布德而言不啻于圣音。“既然如此,你又何罪之有呢?” 瓦希德站起身,走出闭塞的帐篷。外面,一些妇女、老人正在收拾谷物、晾晒野菜。不远处,男人和青壮在砍伐树木,准备晚上取暖的木材。虽然士气尚好,但不少人身体和脸庞还是透露出饥饿带来的羸弱。 离开考伊科的时候,他们带上了所有能带走的粮食。但毕竟是离家远行,大部分人又没有经验,没把谷物做成便于携带的干粮。艰辛的旅途后,其实已经接近断粮的境地。幸运的是,他们终于离开人烟稀少的地带,来到北方传教区最富庶的阿苏夫主教区(arsaf,disirg)。也只有这里,拥有足够的富裕粮食供给多达四千的流亡者。 阿苏夫主教区连接着阴影森林昂布瑞拉(u 考伊科的流亡队伍,眼下驻扎在阿苏夫主教区的西侧,一个叫海尔拉的村庄。当然,村民是不会让数量如此庞大的一群人直接进入村子,即便是对方表明了共同的信仰也不行。偌大的帐篷营地,就建在村子外的一片休耕地上,就是村民最大的善意了。海尔拉人还允许考伊科人在公共林地收集木柴、果实和野菜,代价是瓦希德-阿祖维提供的一件黄金祭器。这件祭器被当成海尔拉的一年一度的供奉,早早地就随着交税的车队送进了阿苏夫城。 一半是因为之前友好的交易,一半是对处境不佳的父神信徒的同情,最初一段日子流亡队伍从海尔拉那里顺利地交换到粮食,还有过冬所需的干草、麦秸。但自从去阿苏夫城的队伍回来后,村民的态度顿时变得冷漠。即使是最富同情心的妇女,也开始躲避派去交易的考伊科人。一些显然不是淳朴村民的陌生人出现在营地周围,用面包、干饼引诱在外的考伊科流亡者回答他们意图叵测的问题。阿布德-拉扎格等流亡队伍实际的管理者,预感到一些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根据阿布德的统计,营地的存粮即便是集中起来,按照人头数统一派发,至多也只能坚持四五天了。照这样下去,是熬不到圣历的新年了。难道同为父神教徒,而不是异教徒,竟要考伊科人忍饥挨饿地度过庆祝光辉重现的节日吗? “看来我,必须要去一趟阿苏夫城了。”背对着补给官和他的随从骑士的瓦希德平静地说。 “不行!”里面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考伊科主教走访阿苏夫城,寻求同道之谊也好,祈求也好,换的富裕的阿苏夫主教的援手或许是如今最直接的解决之道。总计三千六百人的流亡队伍,所需的粮食补给只有来自教区内物资集散地的阿苏夫城。他们所携带的财物,是否足以购买到这些物资,也需要考伊科人的首领与阿苏夫教区的高层直接谈定。但是,阿布德-拉扎格总觉得瓦希德此行存在风险。海尔拉村民的变化,一定有人授意指使。这些人并没有露面,却又实际给流亡者们的生活带来极大困难,其恶意昭然若揭。 阿布德拜服在地。“使徒,如果您是担心我们之中有人心存怨恨,抑或是丧心病狂地想要用您换取阿苏夫人的施舍,那您尽可放心。所有人都知道留在考伊科的那些怀疑者的下场,对您再没有任何怨意。” “哦!”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阿布德谦卑地向使徒请罪。就在前几天,一队考伊科人追上了流亡的大队。他们饥羸惶恐,担心使徒将他们赶走,因而恳求阿布德替其隐瞒。阿布德考虑到使徒忧心的事已经太多,便暂时没有上报。 也正是通过那些人,流亡者们才知道考伊科如今宛如地狱深渊的境地。异教徒的军队蝗虫般掠过考伊科的土地,抢劫盗取任何他们觉得有价值的东西。那些怀着侥幸心理留在考伊科的,眼睁睁看着数代的家业毁于一旦,就连他们本人都被当成战利品送进了奴隶营。在那里,强壮的像被牲口一样挑了出来,塞进笼车送往不知哪里的遥远地方;老弱三钱不值两钱的被努瓦雍贵族买了下来,在黑暗的庄园里劳作到死是他们作为农奴的命运。最惨的是那些妇女,不但要遭到异教徒士兵的侵犯,最后还被卖给粗鄙的农夫。是的,成千上万的努瓦雍平民涌进考伊科,恬不知耻地把父神教信徒的家园占为己有。虔诚的正教女子,成了延续他们邪恶血脉的工具。只有对主教的警告半信半疑的少数考伊科人,一看局势不妙立刻丢下家园田地才勉强逃脱出来。即便如此,一路上他们也饱受神出鬼没的奴隶猎手的追捕之苦,好几个被套索勒着脖子惨叫着拖出了逃亡队伍。 瓦希德无声地叹了口气。 孟台绥尔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孩萧瑟的背影,不觉回忆起一个月前的情形……。 ……天使陨落的战争后,瓦希德遁入考伊科的教堂,好几天都没有露面。然后一日晨祈后,他突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并自称获得了神启。说实话,当时他的威信已经近乎为零,除了孟台绥尔和他所率领的几个圣教骑士,其他人都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了。嗯,事实上圣教骑士中应该也有巴不得瓦希德落难的家伙,或许是圣座的大佬派来的卧底。然而瓦希德的眼神中带着冰雪般的冷峻,顽固地坚持他的要求。 在唤齐考伊科的大部分头面人物,辅祭、司库、世俗官吏、军官、退伍老兵之后,他下令全体考伊科人撤离考伊科。毫不意外的,这个命令不但掀起轩然大波,还将众人心中隐藏的愤怒推出了水面。不止一个人表示拒绝,还有人当着瓦希德的面咒骂指责。孟台绥尔记得这个阿布德-拉扎格是骂的最凶的之中的一个。骂了些什么?乳臭未干,丢人现眼,这些都是轻的。有人直接骂瓦希德罔顾圣恩,活该被剥夺圣职坠入深渊。现在回想起来,那人也受过圣座某位的蛊惑罢。 “我说了,撤离。带着所有军队,武器、铠甲,还有车辆、马匹和粮食。那些愿意和我们一起走的平民,就让他们跟在军队的后面。不愿意的,异教徒的刀剑会惩罚他们的动摇。”瓦希德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处境,把命令说得更为明确的。 “这算什么!”一个自哈木札死后,被临时抽调上来充当军队统领的百夫长大喊道。“主教,你这是要毁掉考伊科吗。我们移居到这里五代人了,祖祖辈辈与丑陋的巨魔作战、与恶劣的天气作战、与异教徒作战,用血、用汗、用生命,为父神的教廷在北方开拓出这一片宝贵的土地。这一走,异教徒必定会占领我们的家园。我们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放弃神赐的田地、祖先的坟冢呢!” 有了出头的,其他的军官,教区的长老们,也都纷纷出言反对。 就连孟台绥尔也犹豫不定。他附在瓦希德耳边低声道:“士兵们都有家属。如果家属不愿意走,我们很难说服他们跟着我们。而且,我们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呢?整个考伊科加起来有五千多人呢。只有五百弗龙外的阿苏夫主教区才能容纳下这样规模的一支流亡队伍。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在这里死守,就算是守个几天,也比现在就跑来得好。” 孟台绥尔内心的想法是守一守,就算最后被赶回圣座,至少也有了借口可以脱罪。否则弃职逃亡,失地亡人,就算是拥有召唤天使神术的使徒,也会被一撸到底的罢。 瓦希德看着孟台绥尔清冷如潭。“这是罪,是我们必须承受的惩罚。” 底下顿时哗然。虽然战争上失利,但考伊科人口四五千,且都是至高神的忠诚信徒。若是发起圣-战,鼓动起保卫家园的意志,把丁壮健妇组织起来,还能拉出两千多人的大军。即便与之前天使之丘的那支军队无法相比,却未必不能抵挡住几百守备兵和佣兵为核心拼凑的努瓦雍军。 混乱中,有人叫嚷:“就算有罪,也是你的罪,你先是急躁冒进,胡乱指挥,害死了哈木札圣骑士。现在又是畏敌如虎,想要我们陪你一起逃跑。要跑你跑,我们才不跑呢。” “不走,你去挡住暗黑之翼?”孟台绥尔冷冷道。 听到那个连天使都能击坠的黑暗术士,叫嚣的人也都畏缩了,但多数人还是不同意瓦希德就此跑路的命令。 瓦希德-阿祖维的面孔仿佛雕塑般冷漠。 “那些听从我的人,必会得到拯救。即使他死于半途,天使也会将他的灵魂送入宁静祥和的天堂山,归于父的脚下。而那些忤逆我的人,将坠落无底深渊,尸体在阴冷黑暗的沟壑中腐烂。” 这便是彻头彻尾的威胁了。眼看局面要谈崩,孟台绥尔临机一动,双膝跪倒在瓦希德面前。“神启,使徒聆听到至高神的神启旨意了。” 神启?这都几十年没听说的圣迹了罢。所有好几个心里嘀咕,但在场还是淳朴信徒居多,陆陆续续地都跪了下来。别说,高度上有了差距,瓦希德作为主教和使徒的威信恢复了不少。 瓦希德冷若寒冰的眼神,无情地扫过眼前诸人,包括编造出神启借口的孟台绥尔。孟台绥尔的内心是崩溃的——的确,借助神启,在场的人多半不得不屈从。不过之后该怎么收场呢?教廷是一定会派高阶教士来验证的。若是最后判定为假传神旨,作为伪信异端,他和瓦希德可是要上火刑架,尸骨都会被烧成灰烬播散到海水中的。 瓦希德的目光,在孟台绥尔低垂的后脑上停留了半会儿。“不,我看到的远远超出神启。” “您看到了什么?”一个地位低下的传教者心翼翼地问道。 “我看到我的前任,裸露着丑陋的躯体,嘴像蠢猪一样拱在娼妓的怀里。” 周围有几个知晓内情的考伊科高层顿时色变。 瓦希德的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我看到在场义正言辞地指责我的,私底下却和异教徒谈笑风生。在钢铁与火焰建筑起的邪恶城市,信徒缴纳的麦粒被用来供养欲壑难填的龙神爪牙。” 在他冷峻的目光扫视之下下,不少人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只有一个叫阿布德-拉扎格abdud-raaq的执事,死硬着说:“他不过是在推卸责任。谁都知道,用麦子交换龙神信徒的铁器,是考伊科一贯的政策。圣座对此也没有表示反对。要不是这样,怎么才能有足够的农具开垦我们的土地,怎么才能武装我们的军队抵御魔物和异教徒?” 他的话语引来一片嗡嗡的赞同,显然在座不少都参与到这个交易中。即便考伊科的平民,不也从中获益匪浅吗? “然后呢?我们都看到最终的结果是什么。”瓦希德冷眼着扫过众人。“你们‘通情达理’的前主教,被一根毒针刺穿了心脏死于非命。悲伤之余,你们将他那份掩口费私下瓜分,还废弃了他与努瓦雍城达成的一些对你们不利的协议。你们不知道吗?这正是异教徒希望你们做的,他们很快就以此为理由发起蓄谋已久的战争。” “阿布德-拉扎格。”他指着人群中衣着教袍,面孔消瘦,约四十多岁年纪的那名执事。“你还觉得我是在虚言诓骗吗?” “我……为什么问我?”刚才最活跃的阿布德目光闪烁地说。 “因为你是第一个怀疑努瓦雍人与你的恩主-前主教之死相关的。可惜,你的同伙都不相信你,还嘲笑你。一个主教遭到刺杀,你们不但不怀疑信奉贪婪狡诈的巨龙的异教徒,反而顺利成章地将之归咎到圣座的内部倾轧上。难道只有当敌人的刀剑挥舞在你们头顶的时候,被刻印有异国帝王头像的金币喂得脑满肠肥的你们才会醒转过来吗?” 看着那些考伊科人面色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瓦希德有种大权在握的美妙感觉。他的新守护天使,是能穿越时空的睿智者。而正如祂所说,智慧,是神赐予凡人最锋利的武器。 孟台绥尔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我们又有什么权力嘲笑其他人?”瓦希德却在此时对他发话。“被腐烂、堕落、死亡所吸引的,除了乌鸦和蛆虫,还有食腐的鬣狗。除了异教徒的磨刀霍霍,我还看到荣光圣座,红衣和黑衣的枢机们为了一个空出来的主教职位勾心斗角。正如他们之前,为了我这个来自荒漠乡僻却又确实展示了神眷的黄口儿是否具有使徒资格而争论不休。他们嘲笑我的口语,嘲笑我的举止,嘲笑我像兵痞一样的长相。他们认为父神一定是睡糊涂了,才将我选为使徒。有个人忽然联想到,把我这样的一个家伙流放到最北面的冰冻贫瘠之地,或许是尽快摆脱我的最好办法。而你,则是为了确保这个任命确实完成的保证——无论是作为人质,还是作为事后的暗子。” 孟台绥尔细思极恐。 没错,他和瓦希德都是来自巴拉其山脉南方,弯刀海与白亮海之间的沙漠地域,甚至还是一个部族的。原以为他是作为卫队长的角色来保护新任主教瓦希德的,实际上换个角度看难道不是以他来胁迫瓦希德必须就范吗。考伊科这个地方,他算是看明白了——就是个死地啊。 而如果瓦希德没有在到任第一时刻抵挡住异教徒的攻击,又或是遭到当地势力抵触无功而返,作为使徒的光环一定是黯淡无光。到那时,圣座的高层对他孟台绥尔稍加颜色,他会不会感激流涕地投靠过去,成为背后坑害瓦希德的帮手呢?孟台绥尔自认自己的道德水准还没到能在那种状况下拒绝诱惑的程度。 考伊科众人从最初的惊诧,开始慢慢揣摩瓦希德话语中的含义。之前的默契和一致,无意中被瓦解了。 “我就知道,异教徒和圣座,都对我们的考伊科垂涎欲滴啊!”阿布德大声怒喝,内心其实带着一丝得意。 瓦希德却指着他道:“你的考伊科?经历了包括我在内的三任主教,你已经为这个教区勤恳服务了三十年。谁又知道历来廉洁奉公的你,在与努瓦雍的每一笔粮食交易中,都会私下抽取百分之五的回扣作为自己额外的报酬呢?如你所言,与异教徒的交易是为了帮助普通的正教徒,这笔努瓦雍人劝说你笑纳的贿赂,又是为了谁呢?” 阿布德-拉扎格顿时满脸通红,不知是愤怒还是羞愧。“这是误解!与异教徒的交易,是我在接任这个职务前就已存在的惯例。如果主教您是因为这个感到不悦,那也不该怪责到我的头上。至于回扣,更是莫须有的事。” 瓦希德失望地摇了摇头。“你认为我是在欺诈,或只是听到了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 阿布德顿时吓得闭上了嘴。瓦希德竟然知道他心里刚冒出的念头?这太……神迹了罢。 “你没有随意使用这样得到的金钱,这说明你的心里还残存有一丝廉耻之心。可你又拒绝不了那些黄灿灿的金属片的诱惑,所以就把它们藏在你所主管的水磨的转轴里。吱呀转动的声响,对你而言是否等于清数金币的叮当声?” 阿布德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这个秘密,就连对妻子儿女,他都没有透露过的啊。 “还要我描述得更详细些吗?你很聪明,自己出钱把水车的轴换成了铁轴。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出于责任和善心。只是在努瓦雍城打造的轴,异教徒的铁匠按照你的要求都做成空心的了。那些金币,就被填充到铁轴的中央。” 阿布德四十多岁的人了,顿时瘫倒在地上,抱着瓦希德的腿哭得泪涕俱流 此时此刻,没有人再敢怀疑瓦希德是故弄玄虚了。神启,一定是神启。只有这个才能解释本以为乳臭未干的他,竟然能知道这么多秘密。前任主教表面虔信,背地里敛财腐化,在教廷里也是出了名的。也只有地方上愚钝的信徒,才会在被不断压榨的同时,始终把他当成好人。考伊科公平公正的印象,其实绝大部分来自圣骑士哈木札,而被老主教和他们这些人所窃取。所谓上梁不正,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手底下也没几个干净的。阿布德-拉扎格在他们之中,已经算是良心未泯的了。 “你是不是在后悔?是不是祈求眼前的事没有发生,或者,信赖你依靠你的老主教没有死?”瓦希德的语气中带着慈悲,而非嘲讽的意味。“没用的。神开启了我的预视之言,在我所能看到的任何没有我存在的可能中,你们一定会坠入深渊,成为黑暗中不可言的邪恶之物的饵食。” 他指了指几个考伊科的主事人。 “假设,我腐败的前任没有死在异教徒的暗杀中,考伊科也没有和异教徒发生战争。你们继续收粮、磨面,再出售给努瓦雍人。你们的贪心会越来越重,你们之间的矛盾会越来越深。主教、司库和执事想要更多的财富,农庄的管事,车队的领班,他们也想分一杯羹。圣座的大人物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他们要的更多,盘剥更狠。普通的考伊科人会感受到其中的异样,作为异教徒的努瓦雍人的面包越来越昂贵。对身份和地位的怨恨、信仰不同造成的仇视、考伊科不断积累起来的财富引发的贪欲,不在这一刻,也总会在某个时间爆发。然后,你们会死,死在异教徒的刀剑之下,死在不堪忍受压迫的考伊科人的审判中,死于饥寒交迫的逃亡之路。又或许,你们中最幸运的,逃到另一个地方,开始另一个人生。然而,你们不会放弃罪恶中攫取的金钱。这些财富,会成为盗贼、领主、主教们垂涎的对象。罪恶能本能地寻找到罪恶,黑暗将吞噬你们心中残存的一点光明。你们或许失去了财物、尊严乃至生命,或许活了下来,却化身为与那些一样的,更大的罪恶。然而,这就是你们注定的命运。神将再不看护你们,神的光辉将再不照拂在你们的身上。” 毕竟,不管有罪无罪,在座都是虔诚的信徒。瓦希德继证明自己接受到神启的事实之后,便将背叛信仰的后果展示在他们的面前。这些人都如阿布德一样,一个个拜服下来,跪拜得五体投地。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瓦希德将神在凡间的代言者,高贵的圣座,与异教徒、伪信者,乃至盗匪恶徒并列在一起——这就是异端的肇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八章. 堕行 “我躺在群狮之间,他们的牙是枪和剑,他们的舌头是快刀。要吞噬我的人在说谎话,喷吐的气如同蛇的毒气。神从天上必施恩救我,也必施于慈爱和诚实。” ——摘自《瓦希德之章》 孟台绥尔的回忆,带着被卷入澎湃潮流般的无力感。瓦希德所说的,真实到难以辩驳。然而自己是怀着感恩之心奔赴边远教区的,圣教骑士团的团长、总务们对他大加赞赏,并用追随阿祖维部落信奉父神教后最杰出人物的荣誉鼓励他,难道都是虚情假意起行时的热烈欢送,不过是如释重负的庆祝?如果真是如此,真实,岂不是太可怕了。 在他走神期间,瓦希德正继续阐述他的预见。 “我看到考伊科的信使,在邻近的教区被冒充盗匪的士兵所劫持,被拒绝进入城市,被当地的领主或主教驱逐离境。这些懦弱无力的人,他们不希望卷入一场对自己毫无利益的战争,或者想要在异教徒入侵这片土地后借机分一杯羹。以邻为壑,成了他们生存的本能。” 这或许能解释几天来求援的使者毫无回音的原因。绝望,使得考伊科人除了相信瓦希德,再无所依靠。 “父神所启示的教会,随着父的沉睡渐渐堕落。我们和异教徒一样,开始崇拜金钱、权力,而不是用信仰来评估一个人的价值。主教们以领地的大、衣装的奢华,排定各自的等级位置,而对于发生在他们土地上的饥饿匮乏视若无睹。无知、傲慢,甚至金币的闪烁,遮蔽了我们的视野,使我们看不见神所赐予的光明。那些信者遭到愚弄和欺骗,非信者窃据高位,以神的名义压迫敲诈他的子民。而异教徒化身为狼,在羊群中肆虐、屠杀,毫不掩饰他们沾血的舌和利齿。” 瓦希德目光带着慈悲和怜悯。 “我和你们一样,也会怯懦,也会迷惑。然而,神是无限仁慈的,他赐予我拯救的最后一缕光辉。随我走!我们躲开那些龙神的黑暗爪牙,就如同我们的祖先逃离被无信和阴影侵蚀的卡拉斯通(kasr)。我们将重造辉煌,就如同在应许之地克希尔(kirsir)重新沐浴在圣光之下。” 真要离开?这些拖家带口的考伊科人还是犹豫了。 “你们觉得我是在驱赶你们进入深渊吗?”瓦希德拽了一把瘫软在地的阿布德,不过拉了几下都没拉动。旁边一个考伊科军官帮了把手,用力将他拽了起来。 “看看他罢,我已经预知了他的命运。如果他留下来,想必你们也知道那些像龙一样贪婪的异教徒会怎么对付他。没错,他的金钱将成为异教徒的战利品,他的产业将成为异教徒的巢穴,他的妻女的子-宫将成为养育下一代异教徒的温床,而他和他的儿子会在异教徒的庄园、矿山劳作到死。” 周围顿时一片嗡嗡声。说实话,考伊科人虽然与对面的异教徒做生意,却也因此最了解对方的本性。为了财富,努瓦雍的商人会出售他们祖父祖母的最后一颗牙齿——如果那个能换钱的话。这场战争他们打赢了,会怎么对待落败的考伊科人,答案可想而知。瓦希德说得可不都是危言耸听。 “如果他带着家人自己逃走呢。”瓦希德说了另一种可能性。 在场的都是颇有些地位和身家的,与背负战败的罪名的瓦希德一起逃亡,似乎也不是什么好选择,更别说还要负担上其他的考伊科人了。 瓦希德的双眼,似乎能看穿一切。他继续指着阿布德。“换一个选择。我看到他在逃亡,和他的妻子儿女一起。随后,他的未来就坠入一片迷雾中。我在幻影中看到他被巨狼所吞噬、他淹没在茫茫白雪之下、他成了蛮人和黑皮肤精灵的猎物。生命,便如同飘落的雪花般不定。透过命运的迷雾,我终于捕捉到一线生机。他幸运地躲过了所有的危险,踏足安全的本土。为了生活,他投报到一位尊贵的主教麾下,就如同他侍奉我和之前考伊科主教。然而问题来了,崇拜金钱多于神袛的主教,为什么要善待他呢?或许是因为他善于经营,于是就不得不为新的主人辗转奔走赚取财富。或许是因为他的女儿入了某位权贵的眼,他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她成为玩物。直到有一天,他和他的家族对新主人而言再无一点价值,就会被赶走,甚至背负上窃取财物之类的罪名。一无所有,毫无尊严,只能流落到贫民窟,与窃贼、强盗们居住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神给了他机会,而他放弃了。失去神的光辉,雄伟坚固的阿克示,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希克尔,最后也会沦为盗贼的乐园。” 阿布德-拉扎格再次扑倒下来。“我有罪,我要忏悔,我祈求神和祂的神使的庇护。” 然后这个人就成了瓦希德最忠实的奴仆——孟台绥尔的思绪又回到的现在。他看着一脸崇拜的前执事,当下整个考伊科流亡队伍的总管,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嗯,肯定不是嫉妒,而是淡淡的羡慕。这样的人不止他还有这个阿布德,眼下掌控着近四千考伊科人的,莫不是瓦希德的忠犬。而瓦希德,就是率领东行部族的先知。 他们,还在讨论去阿苏夫城的事。 “我陪你去罢。”孟台绥尔身上的甲片哗哗作响。“如果有人问我,圣骑士哈木札-法哈德-法希尔-克斯拉旺尼的死带给我的教训是什么,我会回答——是牺牲。牺牲,不是上位者要求追随者做出的奉献,而是身为上位者必须付出的代价。否则,就只是空洞的谎言。哈木札实践了他的誓言,这次,轮到我了。” “没那么严重。”瓦希德低笑地说。 阿布德-拉扎格和孟台绥尔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对方的心思——这次,恐怕真的就是那么严重。 主掌阿苏夫教区的是柯麦德-阿尔特巴(kiad-al-ba)主教。阿尔-特巴,至圣联合建国的始祖十二氏族之一,迄今还占据着一个枢机主教的位置。柯麦德是阿尔特巴族的一个支系,与教廷的关系非常密切,身为主教的资历也有二十年以上了。他凭什么会对瓦希德这么一个乳臭未干,又是边远教区的主教示好?而且在海尔拉村民的描述中,柯麦德-阿尔特巴主教不但不是个善心满溢的人,反而是个为了自身利益不择手段的家伙。对外,他对任何有可能削弱阿苏夫主教区作为地方政治、经济中心角色的友邻毫不宽容。对内,他严酷盘剥领内的教民和非教民。聚敛的财富部分用于自己和他那些逢迎者奢华的生活,部分则用来贿赂教廷内包括他那位远亲在内的有力人士,以谋求保住现有的职位并图谋更进一步。柯麦德主教依仗着他的权势和影响力,把整个教区牢牢地控制在手上。海尔拉村民和其他村镇的居民早就对这位主教是敢怒不敢言。 阿布德-拉扎格也道。“让我去吧!与俗务打交道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瓦希德摇了摇头。 天使带给他的不单单是关于神域的真相,还有近千年来教廷的历史,以及人类有史以来的经验教训。对柯麦德主教而言,考伊科位于与帝国接壤的第一线,很容易就会分薄阿苏夫在教廷的关注度。而其所处地域属于冰蚀山脉的边缘,拥有肥沃的土地以及可以就近从努瓦雍获取廉价铁制农具的优厚条件,数十年来一直充当吸阿苏夫教区不满居民的角色。就算没有瓦希德被委任主教这回事,柯麦德主教对考伊科也只有防备而不会保有什么善意。更别说他一定也得了圣座的提醒——一个卑微的沙漠部族的平民却因神的恩宠成了使徒,这个例外是万万不能倡导的。 “这是我的使命,也是神给我的考验。”瓦希德拒绝了两名崇拜者的建议。 阿布德似乎恍然大悟。“也对,我们可以借此向阿苏夫的教民宣传我们的教义。只要有相当数量的阿苏夫居民相信我们,柯麦德主教也不敢轻易对您怎么样。” 孟台绥尔有点轻视对方的单纯。果然,瓦希德驳斥道:“宣传教义?我们现在拥有的不过是一个建在沙滩上的幻象。我们的追随者,一部分是像你这样,是畏惧我所展现的神迹。另一部分人,则是因为异教徒残暴入侵的恐惧,以及对我们的信任,才依附了这个队伍。想想看,如果阿苏夫主教在指责我的同时,对占多数的后者施以仁慈,给他们食物和土地,你们觉得他们会不会高高兴兴地弃我而去?” 阿布德低声道:“应该不会罢。”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孟台绥尔拍了拍带着环甲的手套。“那我们就用我们的刀,我们的剑,逼他们去听、去看,然后就能让他们领会父神真正的意志。” “那些伪信者也可以假借神的名义这么做。初生的我们,刀和剑的数量又怎么能与他们相比呢?” 考伊科的队伍人数近四千,有经验的战士也有一千多,但处于流亡中的他们,装备上当然无法与当地的军队比对。数量上,依照至圣联合的编制,阿苏夫主教区应该最多能出动四千到五千的部队。 看着两人沮丧无奈的表情,瓦希德露出自信的笑容。“既然我不能让山走过来,那我就走到山那里去。既然我们不能劝服阿苏夫人听从我们的主张,那我们就让我们的对手去说服他们。这就是我必须走这一趟的原因。至于考伊科人,我相信柯麦德主教之流,一定不会想到该用仁慈来劝说他们的办法。相反,背信者们的所作所为,只会让神的信徒更坚定地追随于我。你们要做的,就是留在这里,在必要的时候给他们一个行动的信号,一个对抗的目标。” 父神教的神袛,是仁慈全知之神,是公正宽容之神,却也不乏赏善罚恶,清算惩戒之举。事实上父神只是祂的信徒对祂的尊称,统御万界万物亿万生灵的至高神,才是祂真正的名讳。这样的神袛,如果你把他当作老好人,那就是个完全的错误。而且在神的意识中,善恶对错,与人类的观念可是有巨大的差别的。 阿苏夫城,至圣联合在北方传教区的中心城市,拥有雪中宝石的称号。一则,其作为北地毛皮、琥珀、黄金之类特产的聚集地,为教廷创造了大量的财富。另一方面,六角形的城区,高耸的城墙,以及城市中央父神教堂闪亮的尖顶,是穿越阴影森林昂布瑞拉(u 北方教区的开拓,源自三百多年前某位枢机主教的偶发奇想。当时,至圣联合与撒加塔伊诺帝国在南部坠星海域、中部白石山脉和银石沙漠戈壁区域(ar-is),形成长期的战略对峙。而在北方,大陷谷(ya)和大片森林隔绝了这两个敌对的国家。不过从邪恶的异教帝国流传出的消息,龙神信徒似乎正在稳步地侵入更北的土地,试图将野蛮的蛮夷之地纳入其管辖范围。那位主教忧虑着有朝一日,至高神庇护的国度可能遭受随着风雪而来的偷袭,提出有必要将至圣联合的国土,以冬之圣座为起始继续向北向西延伸。通过地图上一番描画,一个像是伸出的大拇指的区域,成了新一轮传教和扩张的目标。 然而这片土地,并不像地图上看着的那么平淡无奇。除了寒冷的气候,庞大的阴影森林,横亘在本土与这片冰川消退后显露出来的肥沃土地之间。这片森林有多大呢?东面,精灵聚居的无尽森林只是昂布瑞拉森林的一个分支。北面,阴影森林一直向东延伸,与怀抱山脉巴拉其( 最初派出的父神信徒以家庭、村寨为单位,撒芝麻似得投入到杳无人烟的北地。经过数年的跋涉和勘察,他们终于在森林的后方幸运地找到了数个物产丰富、土地肥沃的潜在定居点。但在此过程中,有近一半的先驱者葬身在恶劣的气候之下、猎杀成性的魔物和蛮人之手,或者仅仅是耗尽了食物,湮灭在密林和白雪之间。 为了更大规模地运送移民,同时为了维系新领地与本土的联系,颇有远见的枢机主教发起了开辟穿越阴影森林的工程,被称为冰雪大道的国家级干线道路。在此期间,父神信徒与无尽森林的撒匹特尼塔斯精灵,以及黑皮肤的卡朗德精灵,产生了剧烈的冲突。成千上万的父神信徒死在弓箭和心木猎矛,或带毒短弩和龙钢弯刀之下。至圣联合不得不出动圣教骑士团和若干个光之子的战斗群,才勉强打退撒匹特尼塔斯精灵的攻势。直到十三年后,相互敌对但更敌视人类的这两拨精灵,才不得以地接受了这道人造的,割裂阴影森林的丑陋裂痕。北方传教区的建设,终于踏上了正轨。然而此时,发起向北拓展圣光照耀的土地的主教,早已惨淡收场。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担忧,就让国家付出人力物力的巨大损失,即便是有机会继承教皇宝座的枢机主教,也不得不以放弃权力退居后方来换取不再追究责任的宽赦。 不过,冰雪大道开通二十年后,北方传教区就彻底扭亏为盈。不但不需要教廷继续输血,反而上缴了大量税款。以毛皮、宝石、黄金为代表的特产,更是直接拉低了冬之圣座阿克示的奢侈品市场价格。到这个时候,虽然没人念及那位主教的好,但也没人再提出放弃这片土地的想法。 阿苏夫城,是冰雪大道穿越阴影森林后的第一站。虽然离琥珀海仅有两百弗隆的直线距离,然而陡峭险峻的冰蚀山脉却比黑石山脉更难以穿越。缓慢移动的冰川,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改变山区的地貌,可以让任何一个胆大妄为的蛮人、兽人闯入者迷失方向。这样的地理位置,一方面保护了穿越阴影森林后的第一个开拓地,另一方面也使阿苏夫的收益被局限在种植和伐木上。气候寒冷,再肥沃的土地一年也只有一季收成,其中大部分又要捐给父神教会。晚上出门撒尿就能把人冻僵的极端气候,由森林和冰山而来的嗜血魔物,神出鬼没的黑暗精灵,随时威胁着开拓者的生命。只有沿着山脉与阴影森林的交界线继续向北走,进入北方传教区的深处,到达冰蚀山脉和黑石山脉交接的地带,才能联系上北地蛮族的部落,从他们的手上换到令主教、领主和他们的夫人们趋之若鹜的毛皮宝石。即便如此,蛮族和兽人在父神信徒的城市里也不会获得欢迎,反而会被当作邪恶的黑皮肤卡朗德精灵一样遭到讨伐。而旅行的商人可能葬身于莫测的雪崩滑坡,或者凶残的野兽之口,不开化、不信真神的蛮族的斧子随时随地惦记着他们的脑袋和背包里财物。然而凭着一心开拓神之静土的信徒们的意志,以及勇敢顽强拼搏,还是让这片新拓的土地日渐繁荣起来。 然而新领土所积累的财富,大半落到了地区主教和他的亲信们的手中。那位曾经推动北进,如今名字都不再为人知晓的枢机主教,根本没想到他所制订的政策,被负责实际运作的神职人员、官员变成了谋取私利的手段。 首先是移民的物质奖励,被为国戍边、开垦西部的单纯口号所替代。响应教廷号召的普通民众,甚至要自备车辆、帐篷和食物,才能跨越数百弗隆的距离到达新的聚居地。至于国家贴补的那些物资和钱币,早就进了上位者的口袋。 其次,刚定居下来垦殖者需要清理土地、开垦田垄,短期内无法获得大量出产。国家很体贴地允诺了三年免征的优惠政策,帮助他们尽早安定下来。本该是宣传执行国策的主教、本堂、署理、监牧、执事们,却勾结起来隐瞒此项善政。即使被人识破举报,也敢明目张胆地把从淳朴的信徒手中榨取的口粮,说成是用来防御龙才知道哪年哪月才会出现的兽人劫掠队了。 当新开垦地的人口经济逐渐发展起来,远在圣座的枢机主教、审判官、使徒们,与掌握了北方传教区权力的地方主教们勾结到了一起。此时,北拓政策的提议者早就被‘虚耗国库’的名义拉下了台。圣座新的掌权者们毫无羞愧地窃取了成功的果实,并通过在地方扶植亲信党羽获取实际的好处。而地方上的权力者则是放心大胆地欺上瞒下,一方面在传教区的财税中上下其手,另一方面以各种方式替自己的家族谋取财富。至圣联合对北方传教区的巨大补贴,最大部分进了这批表面上为国家呕心沥血背地里贪欲难遏的家伙们的口袋。 而到了瓦希德-阿祖维成为考伊科主教的时代,教廷更是再也不愿花力气向北方传教区继续移民。所谓龙神爪牙想要开辟新的北方战线的威胁,早已被证明是流言下产生的误解。最肥沃、最容易获利的土地,也早就在上百年的垦殖中开发殆尽。要再开拓,要么是与真的出现在对面的撒加塔伊诺帝国大打出手,要么是与撒匹特尼塔斯的精灵恢复战争状态。两者,都不是深悉最付出获得最大利益的政治家,圣座的权力者们乐见的。相比于一百多年前的前辈,他们早已变得更为……谨慎微。毕竟,战争就是冒险,而冒险就有失去权力的风险。没看见那位被誉为最有战略眼光的‘北方眺望者’,虽然促成了北方传教区的建立,最后不还是灰溜溜地下台了。 由此而知,对作为既得利益者的阿苏夫主教来说,考伊科的丢失并不是一件骇世惊闻的事。所要担心的,是撒加塔伊诺异教徒会不会乘胜追击,把战火燃烧到他的领地来。随着考伊科难民的到来,被证明仅仅是一场边境摩擦的实情,彻底打消了他的担忧。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从这件事中获取最大的好处了。特别是现在有了一名战败逃亡的主教,以及数以千计自带买身钱的壮劳力。是的,尊贵的阿苏夫主教柯麦德是在打那个乳臭未干的失势的考伊科主教的主意,不过那可是圣座至高无上的几位的玩物。他的念头,更多的是在考伊科人和他们随身携带的财物上。 冬季,已是下过几场雪。阿苏夫城的城墙上,白皑皑地积了一层。一些站岗的士兵拄着枪杆,身上穿着单薄的皮甲,里面塞满了干草和碎棉絮,簌簌发抖地缩在垛堞后。他们的长官,此时正躲在墙下的避箭洞里,与他的少数几个亲信们点着篝火取暖,根本不关心手下的倦怠。 与考伊科不同,阿苏夫的军队并不需要面对强大的异教徒帝国。在众多神性碑石的守护下,猖獗的魔物也不得不退避三舍。虽然遁入无尽森林的撒匹特尼塔斯精灵依旧窥视这片新辟的神圣领地(他们声称对此地拥有主权),一百多年前的铁与火的教训也使他们止步于冰雪大道之外。至于这些尖耳朵疯狂的黑皮肤同胞,卡朗德精灵,已有数十年未在此地出现。据说,他们在黑水河尼格拉蒂斯(igrais)的下游建立了新的地下巢穴,休养生息了一段时间后,竟然开始觊觎冬之圣座阿克示。想必圣教骑士团,以及怀抱山脉中擅长冶炼锻造神圣武器的莱克斯奥若(r)矮人们,会给这些淫-荡的黑暗精灵以迎头痛击。 长期的和平生活,使得阿苏夫的地方军队无论装备和训练都是差强人意。主教和司铎们把常备兵数量压到最低的限度,从而节省下大笔的开销。阿苏夫的农人整日劳作,所得多半缴纳给了当地的父神教会,以获得精神的救赎。由此换来减免兵役和其他的劳役,有那些时间,还不如多开辟几块土地呢。就是阿苏夫主教本人都知道,自己这领地的军团兵,成色和对面撒加塔伊诺帝国广为人知的炮灰部队——临时征召的农兵也就相差无几。事实上,要不是圣骑士哈木札-法哈德-法希尔-克斯拉旺尼声名在外,又受底层信徒的爱戴,震慑住了当地的前任主教,考伊科的军备恐怕早就和阿苏夫教区一样腐朽没落了。所以,阿苏夫主教会在与撒匹特尼塔斯精灵关系紧张的时期,召集考伊科的军团兵前来助阵。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高看过这些自备军粮武器的考伊科人。这些边地人信仰虔诚,思想却是粗陋可笑,有把子力气,又傻乎乎地听话,最后不过是高级打手的命。 这位生活奢华,与圣座关系良好的主教,此时正坐在自家的宅邸内。他召集了教区大部分头面人物,商讨一件与他们利益密切的事务。 “听说了吗?那个毛还没长齐的代理主教,灰溜溜地从考伊科逃回来了。”一个经营伐木场的富商,与主教府的一名本堂教士低声交谈。 “是啊!那可是三千多号人,又是壮男健妇居多。现在恐怕是快断粮了罢,可怜啊。” 人还没到齐,已经到场的几个按照平日的亲善关系凑成了几撮,猜测主教本次召集的原因。其实也没什么难猜的,近期阿苏夫的主要事务,就是如何吃下这几千名考伊科难民。嗅觉敏锐的人物们,早就闻到一场血腥欢宴即将来临的味道。至于年轻而缺乏背景的考伊科主教,则是教会上层关注的目标,对他们来说只有看着流口水的份。 用精美的,来自坠星海南岸的瓷器,口啜饮着褐色提神饮料的柯麦德-阿尔特巴,不动声色地看着底下这些人贪婪的神情。 依靠几乎无边无尽的阴影森林,木材商在北方传教区掘到了第一桶金。双手无法抱拢的巨木,成为宏伟教堂的支柱、屋梁。坚硬而花纹精美的梨木枣木打造的家具,为主教、使徒们的豪华住宅添光增彩。生长迅速的杂木,则可以闷烧成木炭,供应西部的社区。成本呢?就是给初来乍到,还不能靠土地出产的健壮农民一点本该是喂养牲口的黑豆、黑麦就好。单凭木材的收益,其实就足以弥补整个移民计划的开支。可谁会眼睁睁看着肥水流进国库里呢?恐怕他的前任、前前任,就和这帮富得流油的奸商勾搭在一起了吧。即使到了今天,他们依旧没觉得吸够了血,这次还要插一把手。阿尔特巴家族的柯麦德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要人可以,但在此之前非要狠狠敲他们一笔不可。 “这些卡杜平(kad)还和您的口味吗?” 身边,一个容貌端庄的年轻人语气谦恭地低声问主教。他穿着神职人员白色棉制长袍,由双肩垂下的领带上绣着空心六芒神徽。神徽内下垂的庇护双翼,表明他文职官员的身份。背后的绿色短披风,则显示了司铎的级别。 “阿勒夫,烦你多费心了。”柯麦德主教温和地回答。 “是马蒂亚(aiya)的原产货,1磅要00枚四翼天使呢。”对方低笑着说。“弯刀海延岸那些粗制滥造的货完全没法比。” 阿苏夫主教啜饮了一口,深深地吐了口气。“这些异教徒,还是能造出些好东西的嘛。”他扫了自己喜形于色的亲信一眼。“不过,我们这次要对付的是一个异端,异教徒的东西倒是正好能派上用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九章. 密谋 手底下这帮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柯麦德主教可不想惯着他们,否则最厚的利益怎么可能落在他手里呢。他的目光,转向一旁殷勤服侍的年轻人。 阿勒夫-阿尔特巴(arifal-ba),阿苏夫主教区的署理司铎,今年4岁,还是有些急躁的年纪。然而看到因为取悦了他而绽露的笑容,虽然显得有些轻佻,主教也没打算计较——是的,柯麦德主教从没掩饰过这个年轻人与他的相同姓氏,而他也对他特别照顾的事实。阿勒夫是主教的弟弟的儿子,被召到阿苏夫主教区来任职,本就是有培养继承人的意思在里面。谁让柯麦德主教只喜寻花问柳,以至于最后除了十几个私生的儿女,一个合法的后代都没有。现在要后悔也来不及了。至圣联合毕竟是的国家,宗教是世俗事务的重要依据。要是一名神职人士明目张胆地将自己的情妇的儿子扶正,那还怎么让普通民众相信教廷的神圣和公正啊。所以,虽然主教非常羡慕对面那个异教国家,私生子也能继承贵族爵位的习俗,但他本人是不敢冒大不韪按此实践的。加上他今年已经五十六了,就算续弦再娶一个老婆,明年就生下男性继承人,等他把这个儿子培养到能够接手教区的业务,也有足够的资历让圣座的主教会议难以拒绝,恐怕到时候他早就七老八十了。在此期间,但凡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可能让阿尔特巴家族失去阿苏夫这片下蛋金鹅似的领地。于是,在一番家族内外的利益交换后,他的侄子阿勒夫被送到了他身边。 “马蒂亚,贝怛bida殖民地的一个城邦,腐烂熏臭的奴隶市场,竟然能制造出如此清高雅致的饮料,还真是让人惊诧。”柯麦德主教虽这么说,却没有终止这份享受的打算。他只是感叹:“00迪尔赫(dirh)一磅啊,真是昂贵得可以可以直接当做银子来用了。” 虽然从来没去过坠星海的南岸,柯麦德主教从家族特有的信息渠道也获得了不少关于尤克理这个怪异共和制国家的消息。譬如这个国家自奉是信仰自由的国度,然而像龙一样贪婪的商人和以金钱为唯一道德准绳的雇佣兵,是其国家的主体。可想而知,仁慈的至高神在那里是多么不受推崇了。弯刀海的海盗,穿紫袍的龙神术士,公然在尤克理各城邦生活和置办产业。就父神教的观点,与夏之圣座阿摩利(ari)仅隔着一个狭窄海湾的尤克理,是堕落到不知哪层深渊的黑暗地域了。然而事实上以父神教为国家的至圣联合,历史上与尤克理联邦合作过不止一次。有建国初期,至圣联合和尤克理分别在陆地、海上击败撒加塔伊诺帝国的入侵。也有教会南扩期间,通过向尤克理借用大笔金钱,买通了弯刀海的海盗,进而促成击溃袭扰南部的沙漠部族的历史性胜利。历年中不慎被登陆的海盗掳掠的教会人员,亦是通过尤克理的中介才被赎回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尤克理是封闭的至圣联合与外界交互的重要渠道,也是尊贵的父神教高层获得各类奢侈享乐的唯一来源。甚至教会用以向平民信徒展现神迹的珍贵器具,其实大部分都来自尤克理,而非至高神或天使的赐予。 马蒂亚(aiya)是尤克理共和国在坠星海南部,蛮荒高原阿格拉斯蒂斯(agrsis)西部的贝怛殖民地的城邦之一。其地理位置靠近普拉维亚(via)永雨森林,以往是以出产价格高昂的精灵女奴而闻名,可惜不是其独家生意。马蒂亚的异教徒(估计与城邦内到处可见的术士有关)为此开发出这种叫做卡杜平(kad)的温和刺激型饮料,倒是给柯麦德主教一个不错的启示。阿苏夫主教区的粮食、木材等产业的收益都到了一定门限,无法继续提升。虽然技术推动生产力的高深规则在这个时代还没被发现,创造出特产就能赚大钱的道理柯麦德主教还是懂的。卡杜平乍看起来就是些黑色、褐色的粉末。你可以把它合水冲泡成饮剂来喝,也可以加在面粉里一起烤制成面包、糕点。甚至还有人把卡杜平与檀香、麝香一起燃烧,然后吸取散发出的烟气。不过无论怎么使用,其效果都是不变的——能解除疲劳,提高注意力和敏捷性,让人精神愉悦且更有自信。如果仅仅如此,卡杜平还卖不出1磅00银币的价码。关键是这种药物能幅提升魔法使和神术使的施法效果。对柯麦德主教这样,依靠家族血脉多于神术技能的权力者,卡杜平无疑对维持社会地位具有特殊的意义。至少在每月的公开宣教仪式后,不必再忍受施展全体祝福术而耗尽精神力的衰竭感了。 “你在做卡杜平的生意吗?”柯麦德主教随意地问道。现在的地盘上诸事繁杂,不可能事事关心。只要按规矩上缴了应该的份额,他是不介意给下属提供足够的发挥余地。 阿勒夫司铎耸了耸肩。“有个尤克理的商人不远千里找来,想和我合作。他承诺了至少一成的回扣,我试了一下,觉得卡杜平在教会成员中应该会有不错的销路。您觉得呢?这生意能长久吗?” 柯麦德主教笑得露出了牙齿。“一成!每磅0迪尔赫,是打发叫花子吗?这东西别看价钱贵,其实本钱估计就是些磨碎的果仁、草叶末子什么的,又加了糖粉,能够半成就不错了。尤克理人的赚头可比承诺给你的多好几倍呢。”柯麦德主教指了指屋子里的人。“这屋子里的,有个数个,都缺不了这东西。你想想,这是多大一笔买卖。”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其实更赚钱的,是在本土的城市里。那里,我们的兄弟姐妹可以是以千计数的。” 司铎侄子低笑道:“还不止呢。听说这东西……对男女情事也有不助力,还不伤身子。在对面的邪龙帝国,简直快卖疯了。如果仅仅是加强精神力,这卡杜平的买卖在本土还算是刚开张呢。” 两人意-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静下心来。阿勒夫司铎也就算了,他是被家族送来接替阿苏夫主教区的控制权的。比照柯麦德主教的前例,估计二三十年他都无法离开这个边疆教区了。倒是柯麦德主教,若是这次能顺了圣座某几位的心,或许就能回到至圣联合的权力中心。到那时,才是考虑如何介入卡杜平在本土的生意的时候。 柯麦德主教看着自己的侄子,眼中闪烁这狡黠和贪婪的目光。“答应他,就一成。不过……,找几个聪明点的手下跟着他的商队,弄清楚他的进货渠道和运输路线。” 至于之后是过河拆桥,还是威逼利诱强行入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相比于教化地方的主教,柯麦德主教其实更像是一名成功的商人。阿尔特巴家数百年来的繁衍昌盛,正是依靠这种权钱合一,以权谋财、以钱换位的套路。 不过,今天的主题不是异教徒的药剂生意,而是逃亡到阿苏夫领地的那群考伊科人,以及那个犯下不可饶恕过错的考伊科主教。见召集的人员基本到位,柯麦德主教宣布会议开始。 一个辅理级别的副主教有些担忧地说:“如果只是引诱拉走些普通信徒,正在流亡的考伊科人应该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可我听说考伊科主教年纪虽,却是个受神赐福的使徒,他的能力是召唤天使。难道我们做好与一位天使对抗的准备了吗?” 其他好几个人也是窃窃私语,一副惴惴的表情。从落难的考伊科人身上捞好处是一回事,逼急了一个真正的使徒那就是要钱还是要命的问题了。 “安静!”柯麦德主教双手下压。“据我所知,那个子的守护天使在与龙神术士的战斗中受了重创,不再是我们的问题了。”——废话,难道你们这帮喂不饱的家伙指望玩手腕比玩神术精通的柯麦德主教去和沙漠里钻出来的子死扛? 阿勒夫司铎此时也在舅父的示意下补充道:“我亲自去海尔拉,与几个考伊科人当面确认过。使徒瓦希德遇到的是一个高阶的暗龙神术士,极其罕见,也极其恐惧的邪恶眷属。瓦希德的守护天使至少到了圣灵的上阶,但在那名术士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祂的羽翼被撕碎,身体陨落在荒原,痛苦的悲鸣数十弗龙外都能听见。” “你听见啦?”有一个司铎嘲讽道。要说阿勒夫的出现没有引起阿苏夫本土人士的任何反应,那就是掩耳盗铃。别说主教的侄子,如果影响我的利益,你就是枢机主教的儿子都不会给面子啊。 柯麦德主教眉头微皱。他这个侄子脑子灵活,遇到与升职赚钱有关的事,几乎一点就通。可惜神恩的领悟方面却迟迟不能提升,迄今为止也就用些圣光护体、慈爱之炎之类忽悠愚民的低阶神术。也难怪在阿苏夫教众中难以服众了。 柯麦德主教不得不用自己的威势加强阿勒夫司铎的公信力。阿苏夫众人其实也没打算纠结在听不听到天使呻吟这类古怪话题上,也就顺势接受了。有几个趋炎附势的,还夸奖了几句阿勒夫司铎的精明老道。阿勒夫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勉强忍了下来。 “使徒失去守护天使,会有什么后果?”一个木材商人懵懂地问。 柯麦德主教对此早有准备。“天使是永生无垢的存在,拥有远远超出人类的寿命,所以往往能陪伴使徒的一生。因此,天使的守护是父神最大的恩惠。迄今为止,失去守护天使的案例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因为信仰动摇,为此失去天使的庇护。另一种,则是因为……战争,正教与邪龙的战争。” 众人不觉为之肃然。见此情景,柯麦德主教略感满意。停顿了几秒,他才继续讲述道:“天使陨落,一般发生在与异教徒的大规模战争期间。建国初期对抗撒加塔伊诺帝国的神圣卫国战争中,史书有载消逝的天使有七十八位。召唤祂们的使徒,在此后一年内都追随而去了。” 见有个商人张口想要询问,柯麦德主教伸手阻止了。“有些是精神和身体的问题,估计与骤然失去最亲密也最可靠的朋友的悲伤有关。不过多数是自愿加入最激烈、最危险的战线,因而战死沙场,也可谓求仁得仁了。”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等满一年就可以了?”那个粮食商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喜悦的表情。 柯麦德主教不动声色的冷哼一声。这些粗鄙的商人,就是不懂学习教义典章的意义啊。神的心思,又岂是他们可以揣摩的。 “到了近代,卡尔哈草原的蛮族又在边境多生事端。数次以万骑席卷东境,威胁秋之圣座布拉宗(bi)。这些蛮子虽然没能得到术士的支援,却借着向邪龙供奉血牺而获得施法能力。为了对抗他们释放的大型攻击魔法,百多年来也有十六位天使陨落。或许是教廷不惜代价的挽救,祂们的使徒都活了下来。只是失去了召唤天使的能力,此后便落于沉寂,在教廷中的职务也再没能有所晋升。” 当然啦,要不是如此,柯麦德主教又岂会主持这项瓜分考伊科遗产的行动呢。没有什么比欺负在与异教徒的战争中失地陷将,甚至连至高神的赐福——天使降临的神术都无法施展的主教级人物更让人激动的了。其中的根源,则是圣座的某几位发来的特殊要求。身为建国的十二氏族之一的成员,柯麦德-阿尔特巴有义务维护统治家族的利益。这件事,用来证明野路子的使徒、乡下僻壤的愚信徒,就算沟通了神域也不配来管理这个国家,是最好不过的证据了。今后,这些不脱泥腿子气质的家伙,还是老老实实在圣座接受供养,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充当国之藩篱的才好啊。 “我听说流亡的考伊科人对那个主教可信服得很呢。”一名向来谨慎微的教堂执事低声道。“要是我们对他不利,会不会引起民愤呢?” “民愤?”阿勒夫司铎哈地怪笑了一声。“三、四千个乡僻角落的愚信徒,对一个圣座来的主教当然是言听计从。可一旦我们揭露这个主教异端的罪行,他们还敢继续支持他?” “异端?言过其实了罢。”阿勒夫听出又是那个总是与他作对的家伙。他的嗓门顿时高了一个阶。“难道不是吗?你们知道那个沙漠子瓦希德在考伊科人里宣扬些什么嘛。他说我们一味地修建华丽的殿堂,为神像披金挂彩,却疏忽了引导民众从善乐业之道。他说我们这些人贪婪腐化,为了谋取私利曲解圣章和典籍,向信徒索取额外的捐税。要不是顾忌着神罚,他连圣座恐怕都要描述为堕落之城了罢。” 众人顿时哗然。虽然这些都是真的,不过你说出来就不对了。那些泥腿子要真信以为真,那以后还怎么怂恿他们在农庄、伐木场义务劳作,要怎么说服他们向虔诚清修的教徒献出最后一袋多余的麦子呢。 “诸位,肃静。”柯麦德主教很高兴自己的侄子挑起了同仇敌忾的气氛,不过这也是到了他展现权威的时候了。 待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全神贯注地转向自己,柯麦德主教这才持稳地说:“考伊科主教的确有点……离经叛道。就阿勒夫司铎传达的消息,他失去守护天使后,似乎获得了一种怪异的能力。也就是说,他能读懂人心。现在依附他的考伊科人中的头目,都是被瓦希德说破了以往的一些劣迹,以至于不得不听从他的指令。其实就是代表教区与人交易的时候收受了回扣,隐瞒收入规避圣捐之类的事。那些人虽然不值得同情,但他动辄用死后坠入深渊,妻女为婢为奴之类的威胁对方,就有些过分了。我也听说他将其中几个罪行昭著的罚没了所有家产,造成全家数十口人境况落魄的结果呢。” 一个本堂司铎怒吼道:“他这是要做什么?是要把教廷的颜面踩在脚底下玷污,让无信和怀疑动摇民众的信仰吗?” 那些低阶教士、交易商人、木材场主也都有些慌了。至圣联合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不通人情的地方主教。最后往往是明升暗降地被封圣,然后便以隐居潜修的名义打发到贫乡僻壤去了。不过在其治理地方期间,他们这样的人一定是会倒大霉的。折损大半家产算是幸运的,最惨的是被煽动起来的民众撕成碎片的都有不少案例。惨痛教训,只是成就了这些圣徒贤人的名望。听着情形,考伊科主教瓦希德是要遵循那些宗教狂的后尘啊。 “柯麦德主教,可不能让这么一个异端到我们教区来蛊惑人心啊!”一个商人惨叫道。 “那是当然。”柯麦德主教先表面自己的立场。“不过,他毕竟是一位圣座授勋的主教,与我也是相等的地位。现在落魄来投,带着的又是精壮的考伊科军团。我又有什么办法压制他呢。” 这……话风不对啊。之前透露出来的消息,可是要瓜分这帮子流亡的考伊科人的利益的。怎么柯麦德主教率先畏缩了呢? 阿勒夫司铎对不断给自己使眼色的几个人不管不顾,而是对着身边一个穿着硬皮甲的军官说:“法里斯圣骑士,如果那些考伊科人闹腾起来,你和你的士兵是否有信心镇之以静?” 根据至圣联合的传统,各主教区、各领主封地,都构建有地方武装。用于在异教徒环绕的恶劣环境下保卫家园,武力传教。这些每年夏、冬两季农闲期间都会在地方教会组织下进行军事训练的军团兵、长矛手、短弓手,具有不啻于帝国常备兵的战斗力,数量上更是占据优势,构成了这个以教会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国家,最基本的地方武装力量。至圣联合能以远少于西方帝国的人口,却在双方持续几百年的对峙中始终不落下风,正是受益于这个制度。 阿苏夫主教区的圣骑士是法里斯-苏克(farissukr)。不过,他并没有考伊科的圣骑士哈木札-法哈德-法希尔-克斯拉旺尼那么卓越的军事才能,在教区内也没有为众人敬仰的名望,神恩方面至多就比主教多几个治疗重伤、圣盾之类战斗技能。而由于木讷寡言的性格,法里斯也没能落入柯麦德主教的眼,进入他的圈子,经济上就只能靠那点固定的薪酬。特别是在他的儿子,患上一种被称为血虚的毛病后,家里的境况就变得每日逾下了。血虚之症是一种令患者缺乏活力的病症,致命之处在于任何擦伤挫伤,都可能引发内出血,或是流血不止。治疗疾病的神术对此无能为力,治疗术则仅能止住伤口和流血。法里斯-苏克自己每日的治疗术,都为儿子准备了。平日还要省吃俭用,替儿子买些滋补的营养品。他这一家子的日子,很快就从年年有余的中等富农跌落到几乎入不敷出的地步。 法里斯圣骑士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出自己的忧虑。“这些考伊科人,总数在三千六百左右。其中精壮男丁近两千,多数有军团兵的装备。各位都知道,考伊科教区面临撒加塔伊诺的异教徒,常年备战,又有圣骑士哈木札监督训练,战斗力不容觑。相比之下,我们阿苏夫的士兵……就大大不如了。” 在座,好几个人在椅子上扭了扭屁股,似乎有些不舒服。不过正是这几个,诸如负责军械购置和养护的执事,负责军团兵饮食和训练补贴的司铎,让阿苏夫的军事力量落到现在的状况。 就说阿苏夫城吧,四千人的城镇,按照至圣联合的制度地方上至少需要武装一千人的整训军团兵。然而,服役名单上只有四百个是能查实有据的。剩下那六百个呢,都被负责点检的副主教出售给当地商户用来换取军役家庭的免税额度了。法里斯圣骑士敢跳出来质疑吗?敢跳出来,他的位置改天就会被人替掉。没错,在大部分主教、司铎级别的高阶教士,不再像他们的祖先一样能够履行军事义务的现状下,至圣联合启用了从十长到百夫长、连队长成长起来的专业军官,授予圣骑士的称号,承担军事训练指挥的职责。这种制度当然比撒加塔伊诺军队中以血统高贵划分上下级关系,或者任人唯亲的要先进。但一个副主教要换个军官,至多就是找个面子上过得去的理由罢了。法里斯圣骑士吃空饷,兵额不对,这就是不要刻意去找的过错。偏偏他为了填补家用,还真是从中分了钱的,连给自己辩白都做不到啊。 副主教能直接出售军团兵的免税额度,其他手上有点权力的教士能做的花样就更多了。军团兵,都是些信仰虔诚,那就激发出向神和教会无私奉献的精神。训练期间,教廷就不提供武器防具了,你可以从某执事的家人开的铁匠铺去买啊。保证都是从本土运来的上等好货,是专供阿苏夫地方守备部队的。还有军事训练期间,需要大量的面包和肉食。教会可消耗不起,只能保证每日三餐的厚麦粥。要吃好的,可以从某司铎家开的面包铺去买,还夹着牛羊肉的呢。当然,牛羊肉都是以圣捐的名义,以保护家园、对抗魔物和异教徒的名义,从各村收集的。说不定就是来自接受训练的军团兵家的羊圈里。这方面的寡廉鲜耻,帝国的领主管家们可以望尘莫及啊。 柯麦德主教倒是早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个主教区的信徒武装早在上一任主教期间就名不副实的。实际上,维持地方武装的费用,他也知道大部分是被自己的手下瓜分私吞了。也怪不得法里斯-苏克搞的夏冬两季集训,连驻营的帐篷都没凑足,反正所谓精锐的军团兵大半点个卯就走。要放在平日,主教当然将此归咎为长期以来的陋习,给他点分成也就眼开眼闭了。可如今想要武力解决考伊科人,靠这样阿苏夫的本地军队恐怕有些不现实。 “呵呵,阿苏夫今年的军械费、伙食费,是不是也该补全了?” 虽然是商量的口气,这里听到的都不是傻子,当然明白主教话里的意思——你们吸了那么多年民脂民膏,今天也该出点血了罢。再说了,柯麦德主教挑头找他们一起发财,总不见得投入都由他来,其他人就等着分好处罢。替主教把阿苏夫的军备搞上来,就是加入这场欢宴的门票,你们看着办罢。 “那些刁民,去年的圣捐拖到今年都没缴全……。”负责军队补给的司铎悻悻地说,见主教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立刻转了话锋。“即使如此,也必须让法里斯阁下的部属吃上饭啊。我个人捐助五十头羊,四万磅面粉,明天就送到军营里去。” 柯麦德主教伸出一个手指。“十万磅麦谷,或者等值的麦粉。另外,肉食再加上二十头牛。” 那名司铎尴尬地笑了笑,但还是乖乖点头答应了。十万磅多吗?也就够一千口人吃上一个月的。更别说这些本来就是从阿苏夫的军事补给中克扣下来的。 有了这个开头,其他的就好办了。这个纳捐十桶油脂,那个愿意提供二十桶红酒,还有免费提供长矛、短刀、皮甲、木盾之类的,林林总总,足够一千人编制的阿苏夫城守备军全部换装的了。法里斯圣骑士真切地表示感激。不过他知道这些不是都落在他头上的,阿勒夫司铎早就说了,他和柯麦德主教至少要拿走一半——不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是用来收买、安抚考伊科人的。 见目的达到,柯麦德主教拍了拍手。“如此甚好,再面对那个子,我就有底气了。”能没底气嘛,考伊科主教,都变成‘那个子’了。 阿勒夫司铎在一旁凑趣道:“瓦希德那个前使徒不但失去了天使的守护,而且业已坠入异端思想。我听说圣骑士哈木札就是因为他的胡乱指挥而战死沙场的。由此想来考伊科的士兵也未必都听他的。我们一旦宣布瓦希德的罪行,再亮一亮阿苏夫军的坚盾利矢,说不定那些考伊科人屁颠颠地就把他交出来呢。” 法里斯圣骑士讷讷地说:“考伊科主教……,瓦希德身边还有十名圣教骑士。真要对上,阿苏夫的主教领军队恐怕有些吃力。” “是异端瓦希德!”柯麦德主教终于露出不悦之色。这些话,顿时在与会的人中产生共鸣。他们这些人的职务,直接来自柯麦德-阿尔特巴主教。而主教对地方的统治权,则来自几百年来充当国家管理机构的圣座。否决他们的利益,就等于质疑圣座的权威。更别说那些废弃圣捐,克己牧民的说法了。 见法里斯还有些惴惴,主教决定给出自己的底牌。“不必担心那些骑士。他们来自圣座,圣座能命令他们保卫一位主教,也能命令他们制服一名异端。” 阿勒夫凑过来,带着兴奋的语气问:“难道那位已经到了?” 柯麦德主教的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 主教的侄子不禁暗自咋舌——老家伙这次下的本钱可真不啊。不过也容易理解——到了他这种高位,要再进一步,不下本钱不冒险怎么行呢。一个总主教……,不,或许直接就是宗主教,即使只是统领边地的数个教区,也足够在族谱上留下显赫一笔了。要是身体撑得住,十年后穿上枢机主教的红披风也不是毫无指望的。宗主教,枢机主教啊!他的双眼熠熠发光。把老家伙伺候好,给自己弄到一个助理主教的位置岂不是轻而易举。三十岁上,他就能当上一方主宰的主教了。 这里的所有人虽然不是很明白柯麦德主教的底气,不过都知道这件事恐怕是十拿九稳的了。人家得到的是晋升和权力,他们得到的则是土地、奴婢和财富。如此想来,一个失去领地的主教,一个没了天使看护的使徒,一个无足轻重的沙漠子,就算是加上三千多泥腿子的手下,看着也不那么让人忌惮了。他们或许忘了他们的祖先曾经教导过,放纵的欲望,是疯狂和死亡的第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章. 决裂 我的身既我的教堂,我用我的心去祈祷。神听了我的忏悔,然后饶恕了我过往的罪孽,将希望注入我的灵魂。于是,我像初生的婴儿般重新降临这个世界,再没有人能迷惑我的双眼,再没有人能遮蔽我的道路。 ——摘自《瓦希德之章》。 父神历9176年的蛰月,就如以往的年度一样的平静。至圣联合,北方传教区,阿苏夫城外,一片萧瑟。厚实的积雪覆盖了大地,在丘陵和林地之间露出枯黄的干草,一簇一簇地带着霜冻的痕迹。视线所见范围内,一条堪堪能容纳两辆马车相向而行的道路,蜿蜒向南北两个方向延伸。 这条道路,由浸润了圣水的沙质砾石铺就,每隔一弗龙还埋藏有一枚圣骨——由死去的使徒、虔诚的高阶教士遗留下的骨骸,一些被特意保留下来用作蓄积神力的载体。通过精心地养护,这样的道路能抵御元素和魔力的侵蚀。建立北方传教区所消耗的大量物资和财富,有一半是花费在这条道路上了。即便是北地冬日的风雪,也无法完全遮蔽黑褐底色的路面。凌厉的北风吹过,无法附着、冻结的雪片,便再次飘动起来,纷纷扬扬地离开这条神迹之路。这就是北方传教区,俗称冰雪大道,与本土相连的主干道。阿苏夫城建设在道路的一侧。 事实上,冰雪大道的名字只是用来忽悠圣座的圣库官员的,真实情况,把这条路称为粮食之路、毛皮之路、琥珀之路,或者索性称之为移民和金钱之路更为合适些。即便是冬日,马拉的平板大车也没停止过在道路上的穿行。一些商人也借机向各地出售针头、线脑之类本土才产的货物,用来交换教民信徒手里积攒的金砂、琥珀原石和毛皮、干肉。根据柯麦德主教的命令,阿苏夫教区的大部分富裕存粮都被集中到了城里。理由是戒备北地蛮族和邪恶精灵的劫掠。天地良心,蛮族足有十多年没有在这里出现了罢。至于精灵,只要不深入森林太深,你是绝对见不到这些穿行在树梢的警戒者的。不过道消息传言,柯麦德主教担心的实际上是西边的异教徒。据说更远一点的考伊科教区,已经被无能的考伊科人和生活在矿井里浑身漆黑的龙神爪牙给毁灭了。 只有城墙上的守卫,才隐约意识到到今天有所不同 城市面对冰雪大道的北门口,聚集了一群人。他们装着互不相识的样子,却又凑成几群窃窃私语。进门赶集的农夫、猎户、地主们倒没大惊怪,以为是又有一批收益丰厚的货物即将运抵阿苏夫,所以城里的头面人物都派了亲近仆役在这里观望。不过对于眼光敏锐的卫兵队长还不至于如此浅薄——再稀罕的货色,还值不上主教的亲信管家亲自来等候罢。 这群人等了好久。直到太阳高高升上半空,直到乡镇的人流消散在街道间,他们还在等待。他们脸上都浮现出焦躁不安的神情。 “来了!”高耸的瞭望哨上传来叫喊声。一个葛西斯的悬赏,终于有了着落。 一匹北地多毛的壮实马匹,载着一个骑兵,飞速地冲入城门。十几个人急匆匆赶来,不待那哨兵停住马就围了上来。 “他们来了?”为首的主教府出生的管事大声问。 哨兵剧烈地呼吸,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来……来了。” “来了多少人?”另一个高级仆人询问到。 不过看哨兵喘得利害,脸上又是红又是白的,马上要断气的样子,显然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了。城防卫兵队长连忙丢过一个皮酒袋过来,哨兵一把抓住,拉开塞子就往自己嘴巴里灌。旁边的人急得抓耳挠腮,也不得不等着他喘匀了气过来。 “三个人。” 三个,才三个?一个主教的仪仗,至少要一个百人队的护卫罢。 “会不会是圣骑士?” “你喝多了罢。考伊科的圣骑士死在战场上了,他们来不及选一个新的出来。”保持清醒的某位冷哼道。 “没有骑士。”第一个好迹象让所有人都大大地舒了口气。 “也没有卫队?”第二个就让人缺乏真实感了。 “难道他没敢来。”不祥的预感渐渐浮上这些人的心头。要真是如此,该怎么对他们各自的主子说呢?计划落空了,对方有了提防。这个责任该谁来负呢。 在士兵们好奇的目光下,这些跋扈的仆人又是急切又是担忧,却不敢像往日那样找人发作。 派出去侦察的哨兵给了他们一个答案。“我看到考伊科主教的仪仗了,一面绣有考伊科主教区徽章,以及一个从没见过的家族徽章的旗帜。” 只有主教才能在所掌管教区的旗帜上加上他的家族的徽章。打了旗而自己不来,就等于放弃主教的尊严。 “那就是说……他是按照信里约定的时间来了,还是一个人来的。”这个情况说不上坏,就是有点奇怪。不过做决定的不是他们这些仆人,而是身为高阶教士、地方豪绅的主人。这群前来观察情况的嘀咕了几句,便四散回去向人汇报了。嗒嗒嗒嗒,木底的靴子在碎石的道路上发出响亮的声音。只留下忙碌了一整个上午的哨兵,以及卫兵,面面相觑地不知究竟。 “喂!来的是考伊科主教吗?”一个声音在守卫队长身后响起。 转过身,才发现是主教区最高军事长官的圣骑士法里斯-苏克。近些天,苏克不知怎么说服了教区的上层,补足了去年缺额的补给和薪金,甚至更新了部分装备。此外,一些从乡村招募的健壮伙子,代替了三天打鱼两天晒,蹭免税名额的商贾子弟。虽然名为辅兵,实际接受的训练是正规军团兵的。作为老人,守卫队长他们对圣骑士近来的表现是非常感激的。 守卫城门的一个士兵跑了来,讨好地询问道:“长官,您看……。” 阿苏夫城但凡有些油水的职位,包括这个负责入门税的门官,都是走了上层门路的才可能坐上的。听说这位眼下颇受柯麦德主教等人的看重,倒是不便拿以往阳奉阴违的那套来对付。就是不知道现在烧冷灶是否还来得及。 法里斯站在城头,看着远处山区上渐渐显露出身影的三骑。高高举起的旗帜,在上方猎猎飘扬。 吁了口气,他沉闷地说道。“放他们进来,一刻钟后……关闭北门。其他人要进城就,绕到东面去。” 门官媚笑着说:“您看,负责粮食买卖的素海勒老爷打过招呼,今天上午还有两车麦子从西面运过来。能不能等他们到了再封门?” 见这士兵如此不识趣,守卫队长重重地皱起了眉头。不过显然他的威信还不足以让对方闭嘴。 自己的手下多半是这个德性,法里斯并不是不知道。早先他也起过整治的心,可惜后来家遭不幸,又被主教的手下一番的恩威并施加,最后也只好眼开眼闭了。 但今天的日子,与往日却是不同。圣骑士厉声道:“主教亲自下的命令,你去问问素海勒,看他敢不敢当成耳边风。” “明白!明白!我这就去安排。”守门的士兵缩着脖子,一边答应一边跑走了。 圣骑士法里斯还担心他背后弄幺蛾子,又拉着守卫队长的胳膊吩咐:“你只要把人接进来,再把门关上,就算完成任务了。半时内,一个百人队就会来接管北面的城防。在此之前,千万不能出纰漏。” 自以为像税官多于军官的队长连连点头,心里却在嘀咕——你们这帮大人物,今天是要闹哪番啊。数十年的生活经历,让他学会了在这个时候闭嘴干活。不过对这个让阿苏夫上层如此紧张的主教(嗯,应该是考伊科主教罢),却引起了他内心本能的好奇。 在城外的山丘上,瓦希德凝视着前方虎踞的阿苏夫城。相比于偏僻的考伊科,地理位置可靠又不乏繁荣的阿苏夫,是更适合发展壮大的地盘。至少,他的新守护天使是这么说的。从这里,可以整合北方传教区十多万信徒,又不虞直接面会父神教会的核心武力,可谓种田修军的最佳所在。假以时日,他也可以像十二家族的祖先一样向东远征,将正确的教义传播到至高神赐福的每个角落。 “使徒,阿苏夫城似乎没什么异常。”他的掌旗官,一个叫纳绥尔(asir)的前百夫长躬身向瓦希德道。 的确,阿苏夫城的门口没看到如林大敌的状况,路人也是自由进出。不过,瓦希德即使是在三、四弗龙以外,也能感觉到城市上方笼罩的恶意。是啊,不管多么落魄,他都是一位圣座授权的主教。作为相同地位的柯麦德主教,即使不是出城迎接,至少在他亮出仪仗的时候对等的回应。而现在,城头依然是一片平静。想必他们早就知道他的到来,故意摆出这副不以为然的姿态。 阿苏夫城之行,是再也拖不下去,才最终成行的。 考伊科人营地的存粮,早就是以日为单位核算了。就这样,阿苏夫当地的教会还以防御蛮族的名义大肆收拢余粮,摆明了就是让考伊科人有钱都没处买。孟台绥尔和阿布德想尽办法,让男人到野地里捕猎,让女人树林里摘取野果野菜。可是降雪,把一切计划都打乱了。瓦希德摆脱了这些忠实信徒的阻碍,亲自与柯麦德主教派来的使者商定行程,阿苏夫教区总算稍稍放开了粮食补给的限制。就是这样,考伊科流亡营地里也只剩下喝粥的份了。瓦希德听说一对年轻的夫妇把自己的孩子买给了海尔拉的村民,当他跑去阻止的时候,却发现那对狠心的夫妻把换取的麦粒倒入大营的公共粮仓。见到这一幕,就连最初坚决反对向柯麦德主教屈服的孟台绥尔,也不得不叹息着接受了瓦希德的计划。 商议行程和对应的条件,又花费了五天。直到柯麦德主教的特使派人送来了足够整个营地的人口消耗一个月的麦谷,瓦希德才出发赴会。 临行前,瓦希德断然拒绝了孟台绥尔-阿祖维和他的圣教骑士的护卫,也否决了当下的军事官费达-穆希米尼提出的安排两个百人队一路保护,并在接近阿苏夫城就地扎营的打算。甚至连阿布德-拉扎格之类原考伊科的执事、司铎等级的人物,也被他以营地内需要人手管理为由排除在此行的人员外。他们可是他安排的后手,要是都断送在阿苏夫城,就连天使也会落泪罢——瓦希德想到此,不由窃笑。 瓦希德只选了身材高大的纳绥尔作为他的掌旗官。纳绥尔是哈木札的部下,也是当下的考伊科军事指挥官费达的同僚。相对于挥军作战,纳绥尔更擅长单打独斗,被认为情况有变的时候最有可能护着瓦希德冲出阿苏夫城。对此,瓦希德也就姑且听之了——单枪匹马,从千百人军队中闯出,还要带着一个人,这已经算得上是神迹了。瓦希德的守护天使也没说过祂能做到这样的事。 另外一个人,则是艾资哈尔-穆仪兹,一个相貌平常的中年人。艾资哈尔在前主教时代是个司铎,大概是干了不少类似阿布德-拉扎格那样私设回扣,磨坊轴子里藏金的事。不过他倒是最先响应瓦希德东撤的主张的,还引用了教典上‘至暗中应避于洞穴燃起篝火’的寓言。此后,他就以瓦希德使徒圣迹记录者自称,成了一名可有可无的书记官。瓦希德核实过,他的能力,似乎也仅限于记录了。没成想这次前途未卜的旅程,艾资哈尔竟顽固地要求随同,谁劝都不听。瓦希德也只得听之任之了。反正这个人也没进入核心权力圈,并不知道后续的计划。 “对你严厉的人,未必是敌人。对你和颜悦色的人,未必是朋友。”瓦希德如预言般吟唱道,脸上满是年轻人未有的沉静。艾资哈尔崇拜地看着他,用记忆将这句话记录到自己的脑海中。 纳绥尔激昂地说:“既然他们不怀好意,我们也没必要送上门去。那个什么特使不是都借机前行一步了吗?我们也到阿苏夫城外了,他们没出来接我们,我们直接回去不就得了。” 瓦希德一个多月来始终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不是他们要我进去,而是我想要进去。所以,纳绥尔,我用不上那个……理由。” 艾资哈尔也是莞尔。怂恿一位主教耍无赖,还真是个老兵油子。他转身看着瓦希德,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使徒,既然知道危险,我们还要进城吗?” “危险,总是隐藏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而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才是逃生的唯一路径。”瓦希德敏锐的目光,似乎能看透这座北地宝石厚重的石质城墙。他看了看掌旗官和书记官。“进城后,你们只要完成自己的职责就好。不管我是什么遭遇,都不得出言为我辩护,或者出手救我。” “但是,他们要是诋毁您,甚至危及您的生命,我又怎么可能视若无睹?”纳绥尔是被费达-穆希米尼等军官遴选出来的精英,当然不甘心坐以待毙。 “能拯救我的,只有神。”瓦希德紧握住胸口的神徽。 在逃难的路上,他把主教的仪仗,包括黄金的权杖、神徽,丝绸的冠冕和袍服都卖了,换成了粮食和保暖的衣物。边地的乡村、城镇不怎么富裕,但还是具备识别好东西的眼光。那些先不论其宗教意义,就是直接当实物上缴,也能让虔诚的官员们感到满意。 瓦希德现在所用的神徽,是难民中的一个孩子用刀刻制的,材料不过是路边常见的榉木。然而在运用这个简陋的、还带着毛刺的神徽时,他却感受到自己更接近至高神的意识。 “而且,我觉得他们不会给你们帮助我的机会的。”他自嘲地笑道。 “为什么呢?都是同教的兄弟,却要如此相逼。”纳绥尔悲伤地说。 瓦希德叹息道:“因为他们需要一个继续统治的理由,而我就是这个重建权威的理由。你觉得他们会愿意心平气和地放过我吗?” 随着最后一批逃离家园的考伊科人陆续赶到,逃亡的队伍知道了残暴的努瓦雍士兵和龙神的术士是如何毫无怜悯地摧毁他们的家园,将那些没有听从主教命令的信徒像牲口一样带去西方的事实。庆幸之余,却还是有不少人在反思,觉得留下来与敌人决一死战未必没有出路。同时,阿苏夫主教区庞大的领地、众多的人口、丰腴的财富,也给了其中某些人获得援助的幻想。 基于战败后的沮丧和对异教徒入侵的恐惧,通过对使徒身份的敬畏、对主教职权的服从以及对神迹的拜服,被强行捏在一起的统一意识渐渐瓦解。使徒瓦希德,或者说瓦希德背后的天使,要求追随者抛弃家园的理由是躲避邪恶,寻求光明。邪恶,可以指唯利是从的努瓦雍领主,可以指阴谋掀起战争的异教奴隶贩子,也可以指用黑暗的法术摧毁了天使的术士。但接下来呢?光明,什么是光明?如果有个人承诺给这些流亡者重建一个安全、宁静的家园,这支队伍是否在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在进入阿苏夫主教区后,瓦希德-阿祖维并不像他在人们面前表现的那么坦然,而是经常整夜辗转难眠。他越发虔诚地向父神、向新的守护天使祈求指引,最后得到的是‘向前走,你的敌人将为你打开大门’的神谕。如此隐晦难解的谜题,在阿苏夫坚固的城墙面前,他终于确定自己得到了答案。 他还记得半个月前偶然的一次遭遇,让他有了一丝明悟。 一个海尔拉村的农夫,为考伊科营地送来一车粮食。一向对外交涉的阿布德-拉扎格恰好不在,瓦希德便从自己的积蓄里数了数,交给那人一袋迪尔赫银币。农民千恩万谢地之余,竟然还找回了一半。出于好奇,瓦希德询问了阿苏夫的粮价,得到的竟然是麦一磅10特里菲(rify)的超低价格。而即使是在粮食产出远大于消耗,甚至大量出售到努瓦雍的考伊科,麦价也从来就没低过15帝国比阿斯(as)。官方兑换比例,1比阿斯铜币等同于1特里菲铁币。实际交易的话,铜比例96的比阿斯肯定要高于号称具有千分之几金、银含量的黑色特里菲。 难道阿苏夫教区粮食大丰收,以至于谷贱伤农了? 进一步询问,瓦希德了解到事实并非如此。阿苏夫教区的大量人口,被引导到伐木、木器制作、养蜂采蜜等产业上,以粮食生产为主的村庄不断减少。作为落后典型之一的海尔拉村,其产量已经十多年没有增加了。而北方传教区传统的麦、黑麦输出却在持续增长。从农人半是抱怨,半是哀叹的话语中,瓦希德发现阿苏夫教区的实际生活水平远远不及考伊科。考伊科人从来就没有饥饿的记忆,最多是面包里麦麸的比例有所提高而已。而同样产粮的阿苏夫,一年中竟然在春荒的好几个月里需要用面糊、黑豆来充饥。 既然如此,阿苏夫的粮食价格应该高扬才对啊,怎么反而比考伊科还低呢? 瓦希德向粮食交易方面经验老道的阿布德请教。能为前主教运营多年麦谷生意颇受器重,自己还能从中牟取私利的前司铎,给了瓦希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解释——这是教会的经营模式。 教区的统治阶层垄断贸易层面的利益,这一点考伊科仅仅是初见雏形,在其他教区却是一种惯例。教区上层利用已经掌握的政治权力、信仰号召力,积累了大量财富。庞大的教会及其附属群体借此控制地方经济命脉,从中汲取更多的利益。譬如在阿苏夫,最赚钱的买卖不是粮食,而是蜂蜜、宝石、毛皮、木家具之类的特产品。为了培养这些收益更好的产业,教会就压低粮食价格,使得种粮变得无利可图。另一方面,他们在行使税收、圣捐的权力的时候,有意拔高金银币的价值和逼利。农民需要种植并以较低的粮价出售粮食作物才能换取贵金属,周期长而不稳定。采蜜人、毛皮猎人、伐木人、作坊工匠,则只需要将日常制作出售给教会控制的商栈就能直接得到现金报酬,完成作为平民和信徒的义务。如此一来,就迫使地方民众将劳动力更多投入到非粮食种植且又能换取更多钱币的工作上。 当这种趋势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粮价逆向增长的现象。更为古怪的是,为了掩盖地区教会从北方传教区大量获利事实,阿苏夫还要继续维持对本土粮食输出的义务或者说表象,这更进一步推升了粮价。阿苏夫的地方教会根本无意改变这个状况,相反,因为他们可以通过掌控乡村向城镇的粮食交易,在从事高价值产业的民众手中榨取第二份收益,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刻意制造粮荒的局面。所以,他们并不会因为粮价高企而动员民众改为种粮。最后就是瓦希德看到的明明是全国知名的粮食产区,粮价反而比考伊科还高的现象。 通过这番洗礼,瓦希德开始明白这个国家的运作模式。不过不是以正面,而是绝对负面的形式。这让他回忆起位于南方荒漠的阿祖维家族遇到的类似的一些困境。 瓦希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冬日的寒意,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我们进城。”他向他的掌旗官和书记官发出战斗的呼号。 数十年后,至高神的信徒将这次事件称为‘阿苏夫之辩’,或者‘阿苏夫之殇’,端看他所在的分裂后的教会的派系。前者认为年轻的使徒,新教派公认的首任教皇,瓦希德-阿祖维,用自己犀利的语言和对父神的坚定信仰,揭露了旧教会的没落和腐朽。后者认为叛逆者瓦希德-阿祖维出于自身的考虑,拒绝了阿苏夫主教为首的旧教人士挽救他的最后尝试,终于将本可改良的教会体制推向了分裂。 平心而论,由神职人员控制一个地区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要比撒加塔伊诺这样的封建帝国用世代传系的贵族统治领地,效果要好得多。因为行使中央政府职责的圣座,操控着地方神职人员的任免权。一位在地方上成就卓著的教士,将会获得晋升,甚至被吸纳到圣座下属的国家机构中,负责更大范围的国家事务。而无能的教会成员,则会因为疏于培育信仰而失去神眷,在教会中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评估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能够的神术的效果和等阶——由圣座评定。无论从执行力、影响力,或者选拔方式的角度,这种制度都远优于撒加塔伊诺帝国的领主分封制。这也是为什么至圣联合能以仅有帝国百分之六十的人口,且缺乏精英将帅的系统教育的情况下,却始终能对抗乃至压制对方的主要原因。其中的弊端呢?父神教会控制下的信徒,他们精神上受到各类典章仪式的约束,物质上被主教、司铎、执事掌控。就像一颗颗螺丝、木楔,被呆板地安装到以至圣联合为名的宗教、军事、政治混合体上。这极大抑制了民众自身的活力。 由瓦希德此后的言论而言,约束并指导信徒的言行举止、生活工作,他认为是正确的。由此生产的财富没有被用于侍奉并壮大至高神的信仰,反而被少数披着宗教外壳的堕落者私吞,则是彻底的邪恶。换而言之,他认为至圣联合的制度本质上是好的,问题在于确保国家安全和发展的资源,被逐渐变得自私自利的所谓受选者家族所侵吞了。而他就是要秉承神意,惩戒这些败类,将真正的信徒们引导到光辉道路上——当时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了这个意识。 然而即使是这个不怎么成熟的思想,当时也没多少人能认同。瓦希德-阿祖维悲哀地发现,他最初的追随者中,一部分是畏惧于他所展现的神迹,另一部分则是本能地从众心里。在近四千考伊科人中,真正信任他并能为他所确定的目标不惜牺牲生命的,只有寥寥数人。如果虽然腐败堕落却依旧强大的旧教势力对他视若无睹,刚刚崭露头角的他或许在掀起一阵大家一起抱怨既有秩序的思潮后,便落于沉寂了。考伊科流亡者,也会在找到满意或不满意的安身之所后,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他当然不甘于此,他的新守护者同样不甘于继续寥落。阿苏夫主教的邀请,恰恰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让考伊科识破旧教高层贪婪嘴脸的机会,一个让阿苏夫的普通信徒尝试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机会,一个让他和他所代表的天使势力突破千百年来枷锁和束缚的机会。 瓦希德并没有想到这个机会,会将他的思想传遍整个北方教区,并掀起一场波及整个国家,将人群和信仰彻底撕裂成两半的战乱。不过让他再选择一会,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对方,根本没给他任何其他的选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一章. 紫袍 这是个文明如同脆弱的星光般闪烁,黑暗依旧强势的时代。 智慧族群,即便是算上人口数量多到被曾经高贵的精灵们宣称为‘猪崽子’一般繁荣的人类,也只是撒芝麻似得分布在瑟塔蒙(sra)世界元素力最为平静的条块状区域。在稳定区周围,是广袤的狂乱区域。狂乱区,并不是说其间的环境恶劣到智慧种族无法生存的地步,而是相比之下魔物在此更为活跃,也更适于繁衍。一些普通的生物,狼、熊,甚至人畜无害的兔子,都有很大概率突变为魔物。 即便如此,智慧种族还是熬过了被混沌的魔物当成食物捕杀的黑暗,进入文明压制野蛮的光明时代。到了这个时代,坠星海周边的适居区,生活着数以百万计的人类、精灵、矮人,以及其他的智慧种族,甚至形成了好几个国家绵延数百年。开拓移民时代的基本组成单位,是几十、几百人的乡村,相互之间分隔上百弗隆的距离。国家这类大型政治组织的中央区域,则是在某位百年一遇的精英领袖的身体力行之下,又凭着机遇、权势和消耗大量的财富,才培养出文明之珠的城市。 历史在近一千年前发生了转折,强悍的铁血大帝弗雷德里希-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宛若神助征服了撒加河沿岸的土地。他将分散的各地区整合起来,建立了古精灵帝国之后第一个地跨南北数千弗龙的大型国家。他的子孙又率军跨过叹息山脉因季莫,迫使坠星海南岸的城邦屈服在帝国的旗帜之下。人类从精灵的奴役下摆脱后,第一次成为整个地区的统治种族。 然而撒加塔伊诺的征服就此而止。 西方,以至高神的信仰为凝聚力的至圣联合,在立国后不久就面对龙神帝国的入侵。使徒、教众乃至普通信徒,以绝不妥协的毅力战胜了侵略者的暴虐。成千上万的帝国贵族和士兵葬身于夏之圣座阿摩利和始祖之地卡拉斯通之间的半荒漠区域,更多的死在败亡的弯刀海沿海。前者被成为鲜血大道,后者则成了白骨沙滩。究其原因,竟然是因为基于错误情报的错误判断。起初是将的国家,当成了懦弱的新征服对象;接着又把贫瘠的始祖之地误认为传说中用黄金祭祀的劫掠对象。至圣联合凭着内陆春之圣座克希尔的人力和资源,硬是用伤亡比例悬殊的消耗战,拼死了跨海远征的帝国大军。 而在弯刀海的对岸,靠着鳄河(rdili)克拉克达理的滋润河谷,人类、精灵、蜥蜴人、豺狼人等多个种族建立的零星社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扭和到一起,同样建立起国家特性的政治组织。尤克理共和国(savsvlvsqvukkl),一个号称没有国王和领主的平等国度,实则以强权和财富作为衡量实力标准的弱肉强食的猎场。靠着广泛的、廉价的奴隶制强迫劳作,创造了大量可充作商品的农作物和手工制品;靠着贪婪、勇敢的商人群体,将商品出售到弯刀海和坠星海南岸人口密集的地区;靠着与海盗、沙匪的勾结,既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奴隶补给,又屏蔽了大海和沙漠方向潜在的敌人。这就是尤克理的生存之道。 尤克理共和国看着以商立国,武力脆弱。没有被处于上升期,且在吞并了坠星海北岸诸省后拥有不差的海军力量的撒加塔伊诺帝国征服,似乎是因为对岸的父神教国家更加吸引对方的注意。而没有屈服于战胜了帝国而强势崛起的至圣联合,没有被宗教信仰侵蚀而置于至高神的光辉照耀之下,似乎是因为作为主体的商人阶层难以抛弃既得利益,不甘心被信仰为基础的统治阶层所吸纳,而至圣联合则实际需要一个与依旧强大的撒加塔伊诺帝国保持距离的缓冲区。 但真正的统治者在继任时会被告知,千万不要因此而觑这个国家。 凝结尤克理的,不是商人和海盗,以及需要庇护的农场主、作坊主,而是一个神秘的术士组织——克拉斯术士团,或者,紫袍术士。没有人知道克拉斯术士团的真正实力。流传在外,被普遍认同的,是其拥有一百名左右中阶以上术士,以及四百到六百名学徒。其中正式的成员着紫袍,被分派到各地独领一方。而克拉斯术士团真正令人畏惧的,则是数量明确为五名,真实身份却从未暴露的高阶术士,每一位都是精通某领域法术的强者。若是把尤克理逼急了,同时出动这五位,就是撒加塔伊诺的皇帝、至圣联合的枢机主教和使徒,都难逃他们的全力一击罢——任何一个对这个富庶的国家有所觊觎的组织,都不得不考虑到由此产生的风险。 尤克理共和国作为地区最年轻的国家,迄今为止还保持着旺盛的扩张欲望。鳄河河谷和周边,包括奴隶在内,已经塞满了八十多万人。感受到人口与获利压力的尤克理,将目光转移到坠星海南岸,一个夹在大海与沙漠之间的狭窄地带。 从地理上看,最有资格控制这片土地的是撒加塔伊诺帝国。然而东征之战后帝国在坠星海势力的低落,以及随之而起的坠星海猖獗海盗行径,使得南方诸省的总督和历任皇帝对任何大规模武装移民活动所要面对的巨额财务预算就退避三舍。更重要的是,那片土地当时看起来并不怎么有诱惑力。地处坠星海南方,叹息山脉南麓和普拉维亚(永雨)森林之间,受温润的海洋气候影响,沿着海岸形成了一道月牙状的植被覆盖区。而再向南,由于缺乏庇护永雨森林的阿丘斯高原这样的高台地貌,广袤的依玛尼斯沙漠迅速取代了草原和稀疏树林的位置。事实上,根据年降雨量的不同,这片区域的宽度也会发生几或十几弗隆的变迁。有时候,增加的降雨会将草原推进到沙漠里;而更多的时候,减少的或滞后的雨季,依玛尼斯沙漠将它的触手探入植物的家园。 炎热的气候,夹在海洋和荒漠之间狭的可耕种面积,热带季风性难以预测的降雨,海潮对沿海土地的侵蚀,这些对任何有志于立足于此的殖民者都是致命性的打击。面南的方向,这里也没有像尤克理本土,有蛮荒高原(agrsis)阿格拉斯蒂斯的庇护,直接面对残暴恐怖的无限沙漠(isa)尹蛮撒。沙暴、带着各种毒性的魔物、传说中动辄吞没一整座城市的巨大沙虫,能将数年乃是数十年的成果毁于一旦。 龙神历104年,帝国历504年,坠星海的南岸莽荒依旧。在荒漠毒蜥和食腐豺狗的视线中,几艘帆船停泊在离海岸不远的地方,放下了艇和木筏。首先是侦察和警戒的冒险者队,随后,一群低阶的武士、施法者簇拥着几名紫色长袍的术士,沿着大海中不断隆起的石阶踏上了泛着白褐色盐泽的土地。他们将这片土地命名为——贝怛bida,新希望。随之展开了充满雄心壮志,也不乏尔虞我诈的,轰轰烈烈的开创事业。 时至今日,一群强大意志和力量的术士,率领着数以千百计的追随者,利用东部本土源源不断输送过来的资源和奴隶,动用罕见的大型魔法,经历了两百多年的时间,终于将大海和沙漠的入侵控制在可以容忍地的范围。横跨坠星海南岸叹息山脉余支和永雨森林(via)普拉维亚的贝怛,生活着五十多万的各族居民,是尤克理共和国(savsvlvsqvukkl)在本土外最大的领地。迪拉尔(dil)、马蒂亚(aiya)等城邦,也成为整个地区都闻名的都市。 贝怛的西部,叹息山脉余麓遮蔽下的平原地带。与山脉类似的暗红色城墙高达三四十厄尔,威严的气势让第一次看到的人不由肃然起敬。城内,更矗立这成百上千座尖顶的塔形建筑。夕阳斜照之下,拉成的阴影仿佛一支支锐利的长矛。看似宁静却危机四伏的坠星海,人心比巨浪更为凶险的帝国南方诸省,以及悲伤的叹息山脉、浩荡的撒加河,似乎都在这魔幻的景象中黯然失色——迪拉尔(dil),富庶而神秘的千塔之城。她的富庶,来自数十道跨越落潮后泥泞浅滩,深入海湾上百厄尔的石质栈道;来自西接卡利达斯海,北达撒加塔伊诺的南部诸省,南通依玛尼斯沙漠所隔离的野蛮世界,独一无二的地理位置;也来自城市后方的平原和矮丘,数以万计的奴工和高傲的术士,精细维护的果园中出产的橄榄、无花果和椰枣。 迪拉尔作为出名的,是其精巧细致且尽善尽美的魔法制品。尤克理的绝大部分城邦,都有克拉斯术士团控制下的魔法作坊,制作各类魔法物品。但唯有迪拉尔,愿意或者敢于为客户定制特殊的商品。你要一个隐藏着焚云火球的手环,以便与你的敌人同归于尽?你要一颗附魔了连神术都难以抵御的魅惑术的戒指,以便勾搭上公爵夫人?你要将右眼改造成能在鹰眼术、黑暗视线、石化术之间灵活切换的水晶眼球,以便暗杀位高权重的主教?这些,都能在迪拉尔得到满足。什么?帝国和父神教的禁令?那种东西,尤克理共和国从来就不认可,迪拉尔也从来不怕那些当权者的恐吓威胁。不相信?迪拉尔城外某座栈桥的尽头,还挂着撒加塔伊诺前任皇帝派来的治安官干瘪的尸体呢。那个不怕死的家伙,竟然要求迪拉尔的议会无条件地交出一个被判谋逆罪的流亡贵族,被轰了出去后还敢擅自出手暴力执法。结果惹来了紫袍的克拉斯术士,当场被烤成人干。事后,撒加塔伊诺帝国不是没来威逼利诱过,希望能收回那个冒失鬼的尸体——毕竟牵涉到帝国的颜面。可帝国的皇帝都换了两任了,那具尸体还在码头上海雾凝结的盐壳里腌着呢。——什么,你要一具乖顺服从、身体软绵绵的魔法人偶?那个你还是去堕落之都马蒂亚罢,我们拥有高雅魔法艺术的千塔之城迪拉尔有这技术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这个时代,各类信息、文化、技术的扩散极其缓慢。南方,或许已经在使用先进的三圃轮作制度和牛耕犁。北部和西部,或许还在烧荒并使用简陋的脚踏犁。国家层面大范围传递的信息,也仅限于战争、瘟疫等天灾人祸。即便是努瓦雍领发起的战争,以及考伊科主教领的崩溃,在当下的流言里还仅仅止于乡村械斗级别的事件罢。直到一两年后,或许还能由某位帝国史官的笔留下一条简单的索引。只有一个群体,能够借助这个世界唯一便捷却昂贵的途径,旦夕间获取相隔几千弗外的某个消息。这个途径或方法,被称为……魔法。 坠星海的风,吹过高耸的尖塔,在刻意留下的孔洞间发出呜呜的声响。一群在迪拉尔各区都赫赫有名的人物,此时以往日难见的敬畏,心翼翼地围绕在一个普通的座椅四周。椅子上,一位身材消瘦的老者侧耳倾听着那些人中某一个的诉说。 “城东的葡萄园申请额外的淡水供给……,按照既定惯例,我们将提供一名优化循环水系统魔法的术士,以及一名辅助的学徒。对应的,本年度上缴的收益需增加百分之十一。候选的人员名单如下……。” 老者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用对方递过来的笔在羊皮纸上划了两下。那人连忙退了下去,换上来的一个身材壮实,脸上还带着几道刀疤,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良善人士的壮年男子,赶了两步,在老者身边用刻意压低的嗓门汇报道:“尹蛮撒的卡卡大酋长敬奉了两百个豺狼人……,它需要武器、铠甲,还有食物,以便深入内陆沙漠,追捕逃逸的异族部落。” “嗯……,你的意见?”老者低哼着问。 与沙盗有关联的男子迟疑了一下。“我觉得那个所谓的卡卡大酋长应该没剩下多少价值了。”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雇佣兵头目的进取心不错,不过若是总以为凭着拳头就能解决一切问题,那他的前途恐怕也就止于此了。 男子若有所思地说:“我们继续扶植卡卡……,或许该给它更多,然后怂恿它去攻打其他几个与我们有交易但不那么驯服的部落。”他越发觉得自己刚冒出来的想法有道理,说得更顺溜了。“我会让它们都不得不彻底依附在迪拉尔羽翼之下。” 老者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等在后边,衣着艳丽的女子早就不耐烦了。老者却伸出一根手指,止住了她的脚步。一只巧的龙蜥飞过觐见室的窗口,消失了一会儿,或许是绕着高塔盘旋一圈,随后拍着双翼降落在窗台上。老者拍了拍椅子的扶手,龙蜥呀地尖叫了一声,迅捷地飞了进来,利爪准确地抓在老者手臂让出的位置上。老者轻柔地摸了摸魔物光滑的头顶,随手从它的腿上解下一根铜质的圆筒。侍者走了过来,用木架和干肉条引走了完成任务的龙蜥。 周围的人屏息敛声,唯恐打扰了这位主宰。 老者解开附着在圆筒上的无形封印,一股炙热的魔力瞬间消散。他扭开封口,倒出其中卷起的一张薄皮纸。手指上散发出的魔法气息,包裹住用魔物皮精制的书信,一个个神秘的字符显现了出来。老者用常人无法跟踪的速度看完了书信,心里念头一起,火焰便将这张具有身份识别、幻视显现功能的昂贵信纸烧成一团黑灰。老者尤自不放心,指尖洒落一撮细尘,瞬间卷起的旋风将黑灰与沙尘纷纷扬扬地吹散各处。 美艳女子仗着以往的宠爱,乘老者沉吟之余好奇地问:“老师,是北方来的消息吗?” 老者倒是没有因为她的冒犯而震怒。他宠溺地拍了拍女人凑过来的胳膊。“海狂澜udabvar,你想关心这些事还欠些资历。专心致志地完成你手头的任务,总有一天我会给你机会的。” 听名字就知道,美艳女子是一名术士,还是三字头的中阶术士。然而能让她如此谦恭的老者,身份显然更不寻常。 老者对女术士海狂澜的撒娇卖乖并没怎么在意。迪拉尔城声名远播的‘经营者’格蕾丝-卢塞洛(grar)——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工坊制作出让各国当权者趋之若鹜的防护系魔导器,更因为她压榨原料场、种植庄园奴工的残暴手段,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听话的徒弟兼有用的部下。他侧头对一旁伺候的侍者低语了几句,侍者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另一边的侍者察言观色,挥手示意访客们随他离开,即便好几个没来得及完成汇报。即便是老者的得力部下兼当前得宠的情人,格蕾丝-卢塞洛也不得不施礼后告辞离去。 老者的手指轻敲着扶手。在展开的魔法感知中,这座七层魔法塔的各处,散布上百个或明或暗的光点。不过这些都不是他在等待的对象。毫无预兆的,一个强力的脉动闯入他的感知圈,就像无礼者敲击着他的房门。他微微一笑,启动了附着在椅子上的传送魔法。眼前的景象快速转换,眨眼间,他就出现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四周厚实的石墙,足有十几厄尔厚,更别提上方数十厄尔的泥土岩石。屋子的位置和特别设置的设施,可以隔绝任何形势的窥视,无论魔力也好,神力也罢。 老者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就是这个所在的建造者之一。只有迪拉尔城真正的掌控者,才有权力进入这个密室。经过三百多年的岁月,一些人离开了,另一些补充了进来。就像海狂澜格蕾丝-卢塞洛,五十年或一百年后,她或许有机会获得一把进入这里钥匙,也有可能半途被淘汰。唯有他,坐看这里的人来人去。 那个蛮横的敲门者也显露了身影。 前耸颅骨下,一张延伸到两腮的巨嘴,面孔上密布着一片片青褐色的大鳞片,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危险感。一层白色的薄膜代替了眼睑,在鼓起的眼球上下浮动。耳朵的部位,被两个带有瓣膜的空洞所替代。这样的面孔只有古代种,据说拥有龙裔血脉的蜥蜴人才会拥有。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冷血种。”老者熟捻地打着招呼。“什么时候从你的淤泥沼泽里的安乐窝里跑出来了,还恰好赶上我这个老头子组织的念旧茶话会?” 这个蜥蜴人,身上密布的鳞片四周都磨损了,还带着青白的颓废色泽,显然是步入衰老的年纪。不过他却依旧全身披挂,鳄鱼皮的铠甲下鼓起结实的肌肉。背后背着投掷用的短矛,腰侧还挂着一把精钢的单手钉锤,锤头像是被缩了骷髅镶着凝绿色闪烁诡异光芒的宝石。 “他去猎杀咸水湾鳄了。一场厮斗制造出来的泥潭,把我的一整队人都陷了进去。”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后方响起。不管是人类老者还是老蜥蜴人,其实都早就感觉到这个新来的。他散发的魔力气息像是坠星海上的飓风让人不寒而栗,不过在先到的两者面前还真不够看。 蜥蜴人分叉的舌头舔了舔有棱有角的下颚。“死了几个?我补给你。” 新来的,左眼带着黑色眼罩的壮实男子耸了耸肩。“我管他们去死哦。连脚底都不注意,掉在泥水里还把自己给憋死了,活该早点去投胎。泥泽,你的法术可是越来越精深了,五厄尔高三十厄尔长的湾鳄都称得上是魔物了罢,竟然被你困住了任宰任割。我算是服了!” 蜥蜴人虽然一副武士打扮,熟悉的都知道他其实是个术士,还是两字头的高阶。或许是出于这个种族阴险的本性,他经常穿得像个落魄的雇佣兵,乘他的敌人疏忽之际用精湛的魔法将其彻底打入深渊。 老者看着这俩个笑了笑——老蜥蜴人的名声不佳,新来这个也不是个善茬。 克莱格-哈沃(raighalv),出身弯刀海的海盗,因为作战勇猛、为人暴虐而在因为各种原因下了海的侪侪众人中脱颖而出。而他的绰号黑漩涡,却不仅仅是因为他经常被看到挥着两把弯刀旋风一般杀入人群。这个家伙是出了名的胆大心黑,给他入伙群体的海盗老大交足了通航费的商船他也敢招惹,找个理由就把人家劫货沉船,顺便杀人灭口。来来回回好几趟,消息就泄露了出来。他老大要宰了他来安抚背景深厚的尤克理商人,没想到被感觉不对的他反杀,最后二十出头的他倒是成了一股十几条船势力的海盗头子。自此以后弯刀海就杀成了一锅乱炖。 成也败也,杀老大上位的克莱格-哈沃被送了个黑漩涡的别名,意思是被他卷入的都会吸到海底,然后就成了受损的商团以及海盗同行的眼中钉,很快就遭到背叛,孤家寡人地逃离了弯刀海这片伤心之地。痛定思痛的他认为是自己的实力不够,带着最后几个死忠驾着船来到坠星海打算重起炉灶。可惜坠星海也不是他这个没根脚的鲁莽海盗混得下的地方,下他就搁浅在迪拉尔附近的泥滩上,船了没了,手下也跑光了。再次痛定思痛,克莱格-哈沃觉得别人都是不可信的恶,只有靠自己最稳妥。然而一个人的能力终是有限,要突破自身的局限……必须学会魔法。很难猜测他的这个念头到底是来自幼年时遭到某个术士学徒的欺负,还是因为他名声太臭以至于找不到愿意在他的船上服务的水系术士。 让人眼睛都掉下来的情况是,快三十的克莱格-哈沃竟然还真有不错的当术士潜质。靠着十年海盗生涯积攒下的财物和敢打敢拼的风格,他硬是熬成了五阶的正规术士。然后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为了晋级,他偷了自己老师的材料药物,被发现后还和来兴师问罪的老师大打出手。在成为术士前当海盗耍刀子的经历给了他绝地求生的机会,最后是全身灼伤冰冻的他一刀子捅进四阶老师的肚子,成就了他杀师证道的威名。可惜这次他没能逃掉,迪拉尔城的最高统治者,克拉斯术士团的高阶术士找上了他。 此后三十多年,克莱格-哈沃是在迪拉尔城的商船队度过的,记录极其零散,很多湮没在促进迪拉尔城发展但对地区其他城邦却未必是好事的事件中。据说他当了一段时间随船术士(被诅咒术束缚在船体周围一弗龙的距离),然后是帆长、大副,而会使用魔法的特长则帮助他晋升为迪拉尔城的一名经常被授予私掠任务的船长。出生入死的生涯没让他沉沦,反而磨砺了他的魔法技艺。当他以自由人身份回到迪拉尔的时候,他的相貌依旧是四十来岁的模样——他成了一名三阶高段的术士,术士名黑漩涡。 事实上不仅仅是迪拉尔,尤克理的术士多半是从腥风血雨中厮杀出来的。黑漩涡克莱格-哈沃的故事在撒加塔伊诺或许听着像是传奇,克拉斯术士团里像他这样的却并不稀奇。与渐渐演变成使徒传承的帝王之盾术士团不同,这些穿着紫袍的术士,可都是在你死我活的真正战斗中生存下来的。他们敌手先是一脉相承的同门,然后是家族的仇敌、生意上的对手,还有晋级道路上的竞争者,甚至自己的年龄、体力和寿命。能披上紫袍的,哪个的脚下不都是踏着数十具强悍人物的尸骨的。任何一个出来,都能凭着手段、实力、经验主管一方。这也是尤克理能以区区百万人的国,稳固屹立在拥有几乎无穷兵力的撒加塔伊诺帝国以及拥有神眷的至圣联合之间的根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二章. 政议 老者皱了皱眉。“你去深-喉干什么?”阿尔塔-谷特(ali-guur)海峡,是坠星海与暖海卡利达斯(alid)之间的狭长海道。北侧红色峭壁,南侧海水倒灌形成巨大的盐泽。如此地形,加上海道的水很浅,船只通航的时候非常不便,因而被海员们起了一个粗鄙的绰号。没想到数百年后竟然就成了这个海峡的正式名称,无奈的地理学家只好用古精灵和古人语重新音译了一下,让它显得不那么粗俗。 深-喉……阿尔塔-谷特海峡西南侧的盐水沼泽,孕育了当地最大的一群海水湾鳄。几个蜥蜴人部族也定居在周围盐分相对较低的几个区域,算是术士泥泽的活动范围。既然黑漩涡和他的人看到蜥蜴人在那里猎鳄,那么他本人一定也在附近不远。 “呃……我缺张皮子做新甲。嗯,没错,就是这样,所以也去猎湾鳄了。”经历丰富的海盗术士,脸上此时流露出的却是做了错事的孩子的表情。老术士和蜥蜴人术士不觉莞尔。 很少有人知道,黑漩涡克莱格-哈沃最初在迪拉尔城犯事,就是被老术士所看到才幸运地逃过一死。当然,他也并未因此就成了带随身老爷爷的龙之骄子,而是被送上迪拉尔半商半海盗的船队任凭自生自灭。直到恢复自由身再次来到迪拉尔,克莱格-哈沃才真正入了老术士的眼。经过一番扶持,再加上他自身的天赋努力,他不但晋升为三阶的术士,还一手掌控着迪拉尔城的全部武装力量——魔法除外。因此,虽然他现在也算是迪拉尔城的统治者之一了,心里还是对老术士有些发怵。 “哈哈哈哈,坠星海赫赫有名的黑漩涡,也会有如此窘迫的时候啊。”人没到,声音先到了。屋子里一个固定的座位,靠背顶部的水晶闪烁着魔力的光辉,在场三位都是中高阶的术士,当然柠檬解析出这是传送前的锚定。如此简陋的技巧,海盗术士黑漩涡不但立刻判定出是谁,还对这浅薄行径嗤之以鼻。能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让别人替他打开传送门过来与会的,只有那个暴发户。 能被海盗认为是暴发户的男子,姗姗然从蓝色的传送门中走了出来。他看着大约五、六十岁,微黑的皮肤,宽宏的体态,满脸笑容,给人一种本能的亲和感。要不是那支高高耸起且带着鹰勾的鼻子,一定是被人形容为好好先生的最佳样板。不过这个褐红色短发还带着些秃顶,看着像是步入衰落期的老人,在迪拉尔城乃至其周边地区,可是有着‘笑脸豺狼’的贬义称号。甚至有人声称他的祖辈中就有半豺狼人,过于锋利的犬齿就暴露了那个低劣的血统。不过这丝毫不能削弱这个男人在迪拉尔城的权势,某种程度上反而抵消了对他残酷暴虐一面的指责。他所编制的阴谋,写成文字的一页一页的话据说足够环绕坠星海一周。 “昆塔斯,你又换了个术士随从罢。从传送门的颜色和样式就能看出来。”克莱格-哈沃针锋相对地嘲笑道:“前一个怎么了?又因为你的疑神疑鬼主动请辞啦。还是被你因为些捕风捉影的理由监禁起来甚至是直接干掉了?” 昆塔斯-莫里茨-弗林斯-美利(krifrigsurray),迪拉尔城的著名商人,拥有魔法作坊、种植庄园、码头仓库、船队车队等诸多产业的富豪,城邦议会任命的财政总管,以及……克拉斯术士们所倚重的代理人。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统治迪拉尔城的精英群体的成员之一。他本人并没有穿用紫袍的权力,甚至毫无魔法天赋,也很好地帮助他掩饰了其真正身份。为了到达这个没有门和路可以通达的秘密议事所,他甚至不得不雇佣术士替他打开传送门。而在尤克理,要让一名潜在的统治阶级替他这样的麻瓜服务,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是几百金币可以衡量的。 黑皮肤的富豪嘿嘿低笑,并不在意海盗术士的调侃。他欠身向端坐在椅子上的老术士施礼:“睿智的五之四,您谦卑的仆人因为再次见到您的尊颜而欣悦。” 侧转身,他向蜥蜴人施礼。“沼泽的武者,祝您狩猎顺利。”后半句,他用的是嘶嘶作响的蜥蜴族语言。 人类老者挥了挥手。“昆塔斯,这里不是和海对岸那些食古不化的帝国权贵谈判的场合,没必要那么拘礼。” 黑富豪笑着点了点头。他又对老者说:“睿智如您,有时也可能偏听偏信。我可以向您证明,克莱格这次去阿尔塔-谷特,还真不全是为了他的一己私利。” 海盗术士不满意地哼哼着,不过富豪显然具有不畏惧他的实力,只当作没听见。“迪拉尔的劳力输入,始终是城市繁荣的重点。任何一项奴隶交易,都必须通过我们所控制的渠道,也是您在建城初期就定下的规矩。不过近来还偏偏有人胆敢挑战这个规则,也难怪黑漩涡要一路追杀到暖海(alid)卡利达斯了。” 老者皱着眉,看向海盗术士。 克莱格-哈沃耸了耸肩。“那帮家伙,逃得比沙兔还快。我只截住一艘船,对方还死战不肯投降,我只好把他们全部送到海底了。在此过程中我的船也有几艘受损严重,所以只好到老蜥蜴的泥巴地附近登岸修理。” 老术士有些不敢相信。“你几艘船打他们一艘,没有一个俘获还差点被反杀?坠星海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利害的角色了?” 海盗术士咧了咧嘴。“肯定不是坠星海的,也不是那帮挂着本土马甲的弯刀海海盗。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追杀到底。”他回忆了一下。“船型很怪异——船身扁宽,两头翘起,看着很简陋。只有一根桅杆,但靠着划桨,侧风和逆风的时候比我们要快。用的是极北地方的木材,非常坚固。我就是在第一轮的时候没防备,遭了他们的撞击。要不是新造的船都用了隔离舱的技术,还真有可能被他们翻盘。” “他们就是来迪拉尔城,卖出了一些奴工?”老术士越发觉得诡异。 黑皮富翁扬了扬手指。“准确的说,他们是在迪拉尔以西找了几个独营的农场主,把奴隶卖了出去。农场主们交代,他们买了食物和酒,还有油料、纺织品、水果、蜜饯,以及一些廉价的魔法生活用品。很杂乱,数量也不多,感觉上像是第一次来这里试水的。他们甚至提出要购买几个本地的奴工,因为太过怪异,所以被拒绝了。” “有点像是摸盘子。”海盗术士道。他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直觉也好。 “是些什么样的人?”蜥蜴人用带着怪音的尤克理官方语言——闪(s)语问。 还是直接接触过的术士黑漩涡回答:“身材高大,皮肤虽然晒黑了,但看得出本色是白的,有点像是撒加塔伊诺北方来的。另外,我还捞上来几具褐色、绿色皮肤的类人生物。有大有,大的和人类差不多高,壮得像马戏团展示的熊,满嘴獠牙;的比豺狼人还矮还瘦,像是侏儒。” 昆塔斯补充道:“不过他们出售的奴隶,却是些红皮肤的,或者至少是红皮和白皮的混血种。审问了一下,都说是来自大海北边的一个大岛。而那些贩奴的,据说来自更北面的冰冻洋。” 老术士喃喃地嘀咕:“阿斯登岛的遗族,还有和兽人混居的蛮族……他们不是在打仗嘛,到坠星海来干什么?” 交谈顿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老术士的决策。可惜老术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似乎也没想出什么究竟来。 “你的消息比较灵通,对此有什么见解吗?”他对着屋子中空荡荡的一角问道。 其他几个顿时一怵,都是瞬间就摆出防御的姿势。他们几个都是从明枪暗箭和血腥厮杀中爬到现在的位置的,即便是赴会恩主兼城市主宰的召集,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一丝一毫都没感知到其他人的闯入。若是这人真是要对他们不利,岂不是随时随地可以下手? 蜥蜴人术士泥泽的身上,青绿色的魔法光辉一闪而过,他那用咸水湾鳄皮制作的皮甲,顿时化作如精钢般坚硬。这层岩皮术甚至扩展到他的鳞片上,令他暴露在外的部分也是变得刀枪不入。海盗术士黑漩涡手里出现了一个水蓝色的圆球,其中闪烁的电光仿佛毒蛇般跃动。就连没有施法能力的黑胖子富豪,连续撮动手指的戒指后也给自己加上了防御穿刺武器、防御魔法、树肤术等好几层防护。 咯咯的娇笑声中,一个人影隐约显现在空气中。黑色的幻影起初像是一团雾气、一层影子,随后便渐渐显露出纤细的身躯。 “伊莫瑞(iyril),我以为你会晚些再来呢。”老术士笑着向对方打招呼。不过即便如此,其他三人还是一脸戒备的模样。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与普通人类身高相近的女性。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就是漆黑的皮肤在闪动的烛光下熠熠生辉,就如同顶级的丝绸。富豪昆塔斯的皮肤相比起来,就是太阳底下晒多了点的水准。 这人穿着金属鳞片编织的软甲,紧要的部位用一种银色的金属板加固。似乎是为了行动便捷,或是其他什么古怪的目的,腰和四肢都暴露在外,露出如同抹过最纯净橄榄油的大片肌肤。仅在上臂和腿套了金属护肘和护胫,也是雕镂出荆棘藤曼的花饰。这身甲非常合身,包裹出窈窕饱满的身躯。行走之间只是轻微摆动,亦是摇曳生姿。头部两侧尖细竖起的耳廓,透露出她具有精灵的血缘。 “卡朗德(kalgd),黑暗精灵。”曾在东部驾着海盗船横行于弯刀海两岸的海盗兼术士黑漩涡,立刻识别出对方的族裔。 卡朗德精灵,一支从现代精灵族中分裂出来的派系。据说抱着重现古精灵帝国荣光,征服并奴役其他种族的激进主张,为纳兹塔精灵王国的主流所不容。在精灵王室禁绝流放这个派系之前,他们便发动了叛乱,在精灵内部造成大量的伤亡。因而招致龙神的震怒,将他们化作阴暗污秽的黑暗精灵的形象,放逐到恐怖的阴影森林(u 这么一个黑皮黑心的种族派了个代表出现在迪拉尔城,不由不让克莱格-哈沃、昆塔斯-莫里茨-弗林斯-美利等人感到威胁。 老术士却对几个说是同僚,其实类似部下的打了个手势。“放松些,伊莫瑞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们的交情,都可以追溯到她的上一代。” 虽然表情上放下了戒备,实际上克莱格他们与女黑精灵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卡朗德精灵这个新种族,放弃了精灵在水元素的亲和力,转向对精神的控制方面。传言说,他们投向了诡异莫测的暗黑龙神,因而被赐予直接攻击意志的天赋潜能,可以使最坚强的战士瞬间放弃反抗,甚至能让一整队士兵战意崩溃。因此,黑暗精灵可谓是天生的刺客杀手和战场上的控局者。 “这次是什么议题,为什么要让一个黑皮的尖耳朵加入进来?”克莱格终于还是压不住脾气,直接抱怨了出来。 黑精灵对这样的挑衅并不怎么在意。她对人类这个短寿种见识得多了,越是嚣张狂妄的,在权力舞台上消失得就越快。这个海盗术士挺壮实的,和她的口味,但作为同盟未免就有点靠不住了。她的视线上下打量,评估着用最的代价解决掉他的办法。对抗一个术士,她可以先用种族天赋干扰对方的意志,使他不能全力施法。然后再用附带暗元素的毒镖不断试探、侵蚀对方的防御,直到她找到机会予以致命一击。在卡朗德的文化里,可没有容忍宽仁的概念。一个价值有限的盟友,在充分利用之后帮助他早点消失,同时吸纳残余的力量增强自身,才是最高效率的选择。 老术士颇有意趣地看了两人几眼,才顺口解释道。“伊莫瑞其实很早就参与迪拉尔城的管理。只不过她所负责的主要是隐藏在表层以下的部分,所以你们都不怎么了解。现在嘛,我们的计划已经到了关键阶段,该是把所有的牌都动用起来的时候了。我希望你们能够通力合作,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各做各的。” 富豪昆塔斯摩挲着粗大的手指。“也就是说,能进入这个房间的始终是五个人。这样……我就放心了。” 尤克理以数字五为尊。就像三百多年前创建这座城市的术士,在克拉斯术士团的排名就是五之四。迪拉尔的统治者是五个,而不是四个,倒不至于让昆塔斯感到莫名安心。他只是一直觉得为达到统治,在他们几个控制了魔法和权力、财富和贸易,以及陆地和海上的最强悍的武装之后,似乎还缺了些什么——那些游离于法律和秩序之外的,那些被武力和魔法所压制而潜伏在最鄙陋肮脏的街道里的,那些在伪装做侠义实则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狭缝中生存着的群体。一个黑暗精灵来操控这些阴影底下的事务无疑最合适不过了。 黑暗精灵的视线绕开一脸不屑和戒备的海盗术士。“沙刃(ulvis-is)……”——她这是在称呼对方的术士阶名。“我只是在作为迪拉尔城和我们阿坤希尼斯(ua-iis)家族的联系人之余,顺便帮你看管一下那群下水道里的沟鼠而已。我可没打算成为迪拉尔城的五指之一。不过真让我选一个的话……。”说到这里,她尖细如蛇吻的舌尖舔过肉实的嘴唇。在座,就连老蜥蜴人都不禁有些色为之授的心跳。可惜她的下一句让所有人都差点一下子栽倒。“我会选中指。” 伊莫瑞向众人做着伸出中指,两侧的两个指头团成球形的猥-亵手势。老术士砂刃也不由头痛。黑暗精灵这个种族,是决定完全走在精灵族的反面了啊。“伊莫瑞,关于那些阿斯登奴隶,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这得看你们想听什么了。”黑暗精灵刺客滑头地回答。“如果是表层的……撮合这笔交易的是我的一个手下。他告诉我,那些入侵了日落岛的北地蛮子抓了太多的奴隶,所以正在满世界里兜售这些快要赔钱的‘商品’呢。” 黑漩涡脸色狰狞,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把他交给我,我会让他把时候尿过几次床都老老实实交代出来的。” 黑暗精灵双眼闪动着迷人的魅惑。“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在骗人呢,他说得是真的。一方面是我剪了他两根手指,还从他女儿身上削了块肉喂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敢骗我的一定是至圣联合派出来的狂信徒。另一方面,我弄到了几个阿斯登人,然后让手下的术士抽取了他们的记忆。虽然城里多了几个傻子,不过得到的信息可以证明蛮人和兽人对迪拉尔没多大兴趣。我们的老昆塔斯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身材敦实的富豪笑着点了点头。 术士沙刃却对伊莫瑞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更感兴趣。“既然这是表层的,内里的真实又是什么呢?” “更深层面的事,就不是我能弄明白的了。”黑暗精灵两手一摊,给出了这么一个回答。在术士黑漩涡气不过发出指责前,她又道:“不过我没猜错的话,北佬来坠星海的目的,或许与沙刃召集我们的原因有关。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老术士身上。 “也许罢……。”老术士沙刃平静地说。卡朗德黑暗精灵不仅是智慧种之中最年轻的一支,从其诞生起就与神祗关系匪浅。这早就将现神当作强者来崇拜的人类和精灵完全不同。要说伊莫瑞在含糊隐晦的神意中获得某些启示,也是不足为奇。 “是撒加塔伊诺帝国内的动向吗?”昆塔斯略加思索,便猜测到一种可能。能爬上尤克理权力上层的,没几个是智力不合格的。 “是的,一些很有趣的消息。”老术士将北方来的信息择取了一些与众人分享。 帝国内部动荡依旧,似乎东征至圣联合的失败,耗尽了开创这个偌大国家最后一点热血和欲望。权贵们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对内压榨平民和农奴,对外则紧盯着四周邻居的状况,一有机会就像疯狗一样扑上去撕咬。他们经常为了一块贫瘠的荒地、一片杂木的树林而大打出手,对于皇帝的征召则置若罔闻。社会上层,数量稀少的大贵族、大臣和军队的势力,商贾,代表或借用暴民力量的低阶贵族,将权力分割得七零八落。作为最高统治者的皇帝,实际上却不得不在各势力之间充当仲裁者的角色。 “我们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的观察者注意到,威廉姆十四世的后裔,成了帝国新一轮权力争夺的棋子。冬狼和他的狼群继续着成为头狼的野心,鬣狗在毁灭的残骸中寻找食物,利齿鲑在大河下游积蓄力量,雄狮的金色鬃毛烈烈生辉。居于食物链最上层的龙,用野心喂养了被称为多芬子爵的豺狼。私生子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终有一天会成为动荡的根源。” 沙刃用一团细沙勾勒出一个个幻影。“不过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他的双手下压,扰乱了手中的魔法。“更重要的是,我在极北地区,被叫做努瓦雍的殖民城市的一个隐秘追随者,给我送回了古神降世的消息。这也意味着我所预感到的变乱业已迫在眉睫。” 宽敞的会议场所顿时一片寂静,就连空气也仿佛瞬间凝固。许久,蜥蜴人术士泥泽才嘶嘶地说:“神,即便是也被称为古神的半神,已经有一个世代没有出现在主物质界了罢?” 对瑟塔蒙世界的智慧种族而言,神降临到主物质界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而是代表着战乱、分裂和绵延上千年的灾害。单是神格所代表的世界意志,就足以撕裂时空,摧毁元素之间的稳定性。虽然在帝国北方出现了古神的迹象,有利于迪拉尔在帝国南方的谋划。但谁又能确定,古神降临造成的动荡,就一定不会波及到坠星海北岸,将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呢?甚至居于南岸的迪拉尔,又是否能躲过这场风暴呢? “这个古神不一样。”沙刃向老蜥蜴人术士解释道。“他在历史上留下了ah——救赎之名。而他的行为特性,更像是在‘观察’。观察主物质界的文明的演化,各种族之间对峙和消亡的过程,观察神的意志与物质界的交互。仅仅在神意的介入太过深入世界的时候才会插手予以平衡。” “一位中立的神祗吗?”术士黑漩涡摸了摸胡子拉擦的下巴。这么个不温不火的神,可不怎么和他的胃口。不过这也意味着他们之前的担心是没必要的。 术士沙刃表情复杂地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这一世,他自称诺阿-路德维希-豪斯维尔(ah-dig-hauvill),毁灭天使的黑色术士。由此看来,他所针对的似乎是不断积聚信仰的光之龙——至高神,而不是我们术士的势力。” “他很强吗?”放心下来后,桀骜的海盗术士好奇地问。 “这片坠星海,据说就是一位降临凡界的神祗分身或者半神造就的。你说他们强不强?”术士泥泽没好气地冷哼道。见黑漩涡没怎么在意,他又补充道。“你以为这只是哄骗孩子的奇幻故事?北方大陆,摇曳森林和无尽森林之间的大陷谷(ya),这个你应该知道罢,算是近代的事件了。你觉得土龙神吉纳卡季拉尔(giakajir)就是为了业已没落的精灵族搞内斗,才在大地上砸出那么大一片的黑窟窿?” 海盗术士一脸懵懂的样子。 老蜥蜴人鄙视地啐了一口。“去好好学学历史罢。我们是术士,别再像个莽夫一样,以为火球术和漩涡术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见谈话有些偏移,老术士沙刃又把话题收了回来。 “各位都知道了,撒加塔伊诺的北方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世间无千年的帝国,撒加塔伊诺或许因此崩裂,或许能熬下来。而我们的计划,则是借着这场风暴的影响,将迪拉尔的势力范围扩张到坠星海的北岸,让尤克理文明自由的魔法之光,照耀到那片封建统治的国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三章. 私话 老术士激昂的话语,却没有获得多少响应。 克莱格-哈沃、昆塔斯-莫里茨-弗林斯-美利之流才不关心什么文明之光类的东西。先不说将控制力延伸到北部地区所能带来的经济上的巨大利益。以迪拉尔为首的贝怛殖民地现在有大约五十多万的人口,如果能合并撒加塔伊诺叹息山脉以南诸省的九十五万居民,退一步说即便是一场动荡后只剩下一半人活下来,两者相加至少也是拥众百万、丁口三十多万的规模。如此体量,就算尤克理本土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了。权力、统治,以及足以世代传颂的伟业,还有什么能让这些位居高层的人物更感到满足的呢? 老术士沙刃的双眼扫过或激动或平静的众人。 “当我一个在街头巷尾揽活谋一个温饱的孩童艰苦地修习魔法技艺的时候,有人说我痴心妄想。当我带着少量学徒和追随者在一片泥淤和沙滩上建设起这座城市的时候,有人说我白日做梦。当我规划着将迪拉尔发展成贝怛最强大最辉煌的城市的时候,有人说我非分之望。然而我始终相信,龙神在眷顾着我,指引着我的道路。各位也可以看到,这些都已经实现,那些嘲笑我的人又在哪里”他环顾四周,略有些感慨地说。“二十年前,我给这座城市立了一个新的目标。当时即便是你们,也并非每一个都毫无保留的支持罢。” 海盗术士克莱格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老术士伸手示意阻止了他。“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们能陪着我这个老头子再疯狂一次。而你们也将因此获得回报。时至今日,在座恐怕没有人会否则,收获的季节即将到来。” 昆塔斯笑着称是。“如今看来,我们北方那个强邻其实不过是个泥足巨人罢了。要吞下所谓的南方诸领实则易如反掌。唯一要注意的,或许是我们的吃相要不要太难看的问题。” “昆塔斯,我需要你在今年的时间内,将我们在萨拉、马蒂亚的控制比例提升到百分之六十以上,与对岸贸易的关联度要高于四成。”沙刃术士开始点兵。 “没问题。”富豪毫不犹豫地回答:“萨拉其实早就在我们手里了。哪天我们停止从他们那里收购从无限沙漠(isa)尹蛮撒来的奴工、矿石,他们就会退化成一个个种荆棘果维生的乡村。马蒂亚还在遮遮掩掩的,不过他们的绝大部分的产业更新,包括那个近来在帝国和至圣联合都卖的很好的卡杜平(kad),都极其依赖我们的技术支持。控制了这三个城市,坠星海北岸那些城市除了我们,就只剩下贪得无厌的鳄河商人可以交易了。相信他们会很理智地保护我们双方的利益的。” 克莱格嘻嘻怪叫道:“老黑皮做不到的话,我会帮他做到的。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击沉尤克理本土那帮子飞扬跋扈的家伙的船了。至于南面那些接受了帝国封爵的渔夫如果敢龇牙,我就攻上岸去,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叫做鸡飞蛋打。” 黑暗精灵娇笑着提醒道:“别忘了你的前前任就是被一个北佬,还有那群渔夫,用严防死守的战术耗得众叛亲离的。” “那是因为当时我没参加。我会砸开他们城门,摧毁他们的城墙,用屠杀和流血让他们学会谦卑和顺从。” 老术士沙刃对自己一手扶植的海盗船长道:“我要你做的,不仅仅是威慑我们未来的属民和附庸。你和你的船队,最重要的任务是阻止鳄河及弯刀海的势力借机抢夺我们的胜利果实。” “四十多年前我就教育过他们了——谁不服气,我就让谁连人带船到海底去和水龙神讲理去。”克莱格一副重操旧业的自豪感。 “至于你。”术士沙刃转向一边。“伊莫瑞,我需要你通过你的渠道继续监控迪拉尔、萨拉、马蒂亚的社会动向。在最需要团结的时候,我不希望某些人生出什么乱中牟利的念头来。我给予你自主决定是否采取断然举措的权力。另外,尤克理本土的情报还需要加强。一旦发动,我要尽快知道哪些人会站在我这边,哪些人则站在我的对立面。” 黑暗精灵只是弹了下手指。 老术士有些不满意地叮嘱道:“这个责任并不比昆塔斯和克莱格的轻。” 女卡朗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能管到的,你尽管放心。但紫袍术士上层的事,也只有你自己可以摆平了。” 伊莫瑞指的是克拉斯术士团,本土实力一向是强于贝怛的,毕竟多数百年积累的事实就摆在那里。特别是五指中,至少三个高阶术士是驻扎在本土的。更别说拇指这个据说业已达到一阶的超阶术士,从建国起就没有离开过鳄河中游的魔法塔。 沙刃的眉头微皱。要说最不确定的,就是他那几个同盟的态度。离开本土另辟领地是一回事,让作为分支的贝怛一跃超过本土,甚而凌驾其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想必另几根手指到时候必定是要和他好好‘谈一谈’的。不过,他又岂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如果有足够的威慑,再及时让渡出一些利益,不经过战斗而达成协议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真要是打起来……只要计划顺利,他不会再是他要关心的事了。 转念间,老术士便欣然放过了黑暗精灵的肆意。又鼓励了其他人几句,这次的召集便顺利结束了。传送的光辉渐渐淡去,只余下些许魔力散失的余波。 术士沙刃从深埋地下的议事厅,转瞬间便转移到他在迪拉尔城的私宅。这亦是一座塔形建筑,迄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艾伦-伯格(aar 塔的地下部分,是各类出入口、走道和通往上层的楼梯,便于输入和输出各类人员物资。地上一楼占地宽阔,是仓库、马厩和奴隶、仆役的工作场所和住宅。这里甚至还包括一个型的冶炼和晶石加工作坊,随时替塔内的术士提供特殊的施法材料。这两部分,堪比帝国贵族的一个宅邸了。而二层,则是仆人和管家的居住区,也就是这座住宅的管理者主要的活动区域。一些替高级奴仆、术士学徒、术士家属服务的所谓‘内宅奴隶’,也在这里被分配了一片容身之地。由此可见所谓二层,其实只是个粗略的划分。实则是由各类环形楼梯沟通的一整片楼层区域。三层以上,被各类魔法禁咒和魔偶所守卫的上层,才是术士塔真正的重要区域。沙刃的学徒,以及他的一些附属,就居住在这里。毕竟,你不能指迪拉尔的创建者和当下的统治者,克拉斯术士团的五指之一,自己抄写魔法卷轴给魔导器作坊使用罢。此外,尤克理的术士不像对岸帝王之盾的术士,能够公开拥有婚姻和家庭。术士之间的争斗可以接受,但任何针对对方家属的伤害,则将遭受术士团的一致讨伐。尤克理需要每一位术士的力量,即便是潜在的也弥足珍贵。第四层和第五层则是传说中的区域,是沙刃术士生活、研究和做实验的所在。能进入那里的,除了主人的配偶以及他所青睐的学生,就是实验的材料了。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了下层人员传说中的禁区。 想当初,曾经有两位数的伯格家成员居住在这里。然而如今术士沙刃已经两百五十多岁了,迪拉尔城建立迄今也已经一百二十多年。他的配偶,他的第一代甚至第二代、第三代子孙,早就一个个寿终正寝。据他所知,他的第四代后裔还有存世的,而他们的孙子和重孙都在迪拉尔的街头巷尾满大街乱跑了。这座塔,再居住不下那么多的人。而他也早早地将他的后代散播到世界的各地。生存和繁衍,都不再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沙刃直接传送到了四楼的内室。他的贴身奴仆,只从一道精神链接才知道他的行踪。术士塔的一些区域开始运作,为主人准备可口的饭食、舒适的衣物,以及其他沙刃习惯了东西。将身体沉入特殊构造的椅子上,一层温暖的气层紧贴着他的身体,将他轻轻托举在半空。他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毕竟是用了两百多年的躯体,无论用魔法加固过多少次,又重新冲入过生命的精华,却还是像使用过度的齿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或许他该学一或者三,也就是拇指和长指,将自己的身体半巫妖化,从而获取额外的两、三百年寿命。不过想到他们偶尔露出的干尸一般的外表,以及总让人敬而远之的微微臭气,还真是让人难以困难啊。 在回家后,他就传出了两个时辰内不允许打扰的指令。然而他的安宁,只保持了不到一刻。屋子中央,噼啪闪动的魔法光辉,不仅仅是传送的效果,也是整个塔对异常入侵做出警惕的征兆。沙刃的左手本能地凝结起一团魔能,右手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柄法杖。杖头魔物的骷髅,散发出异样的寒意。时刻戒备——这是成为克拉斯术士后一百多年的磨练所形成的常识。越是高层,术士团的坐席数量越是稳定。晋级,就意味着上层有了空缺,不管是外因还是争权夺利的内因,只要符合术士团的基本法则——允许且只允许预先申告的一对一对决。因此,对每一个克拉斯术士而言,地位、权势、财富、配偶,只有活着才能享受。死人,特别是愚蠢到自以为安全而解除防御的死人,是不配拥有这些美好的东西的。 老术士毫不怀疑,如果他没有介入的话,意外访客首先会激活塔灵的防护机制,传送将被强行终止,显露身形后立刻遭到包括塑能的、物理的、元素的、精神的多种方式的攻击。然后,一队雇佣兵将被传送到这个房间的唯一入口。这些装备精良,经验丰富,远程肉搏搭配合理的士兵,将帮助他识别敌方的身份和攻击手段。不意外的话,有底气进攻他的术士塔的敌手,应该能突破这第一层防御。而此时,他目前所教授的几个学生中,在楼下轮换常备的两个业已装备齐全并传递到他这里。他们的作用,一方面是在他施展强力攻击法术的时候充当盾牌,另一方面则是在某种不可抗力情况下(譬如其他四指连携对他发起袭击)为撤离创造条件。如果占据主场、人手齐备、手边还拥有各类魔法器具协助的他依旧不能战胜对手,那么他在城内的几个后备防御点将被激活,供他在那里召集盟友,组织反攻。不夸张的说,这座迪拉尔城就等于他沙刃的战争堡垒。要在这里击败他,至少要集中上万的军队以及至少三到四名二阶的术士。若是被这么一支力量靠近到城市周围一百弗隆以内,他还毫无知晓,那他这一百多年的经营就是一场梦境了。 毫不意外地,沙刃向塔灵释放了‘允许’进入的指示。塔灵是被塑造刻镂的半魔法半机械智慧体,只听从塔主一人的命令,自然毫不犹豫地执行了。 “欢迎,热烈欢迎。”沙刃笑着对传送门中渐渐显现的人说:“我这里至少三十多年没有美女光顾了。” 来者睁开眼,注意到即便获得主人的允许,她所出现的位置也与对方保持了对一个高阶术士而言足够安全的距离。意识到此,她不禁讥讽道:“艾伦,只要送出消息说你需要女人,这座城里的达官显贵双手捧上来的美女娇娃足够你每天不重地折腾一整年的了。”她不无恶意地上下打量了老术士一番。“前提是,你的身体撑得住。” 艾伦-伯格(aar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沙刃故作未知地问。“难道是刚才会议时不方便说的话题?” “艾伦,我们之间还需要相互试探吗?”虽然这个精灵足有两百多岁了,娇嗔的样子还是不由让人心动。 术士沙刃谈了口气。“就知道瞒不过你。” “哼,别把我和脑子里满是泥块的蜥蜴人相比。” 的确,在见识上也只有沙刃、伊莫瑞,还有蜥蜴人术士泥泽,能够理解‘诺阿’出现的意义。蜥蜴人拥有古老文明的骄傲,不愿意承认比他们这个种族曾经到达的水准还要强大的存在。半豺人昆塔斯-莫里茨-弗林斯-美利则缺在年龄和经历。至于黑漩涡克莱格-哈沃,他的脑子估计一辈子都没法晋级到那个层次了。 “阿坤希尼斯(ua-iis)族得到的启示是什么?”沙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卡朗德精灵延续了古精灵帝国早期,魔力和精神力方面具有优势的女性拥有较高社会地位的传统。某种角度来看,他们与现存的阿尼弭精灵相比,文明程度非但没有进化,反而退化成与母系家族类似的古老架构。这是因为被流放期间,卡朗德精灵被迫分裂为若干个数十或上百数量的群体。那些成功迁移的群体,多数是以一名或多名女性为核心,拉拢了充当武力的男性武士群体,控制整个精灵社团的政治、军事、经济活动。或许是女性纤细、敏感的本能,帮助她们指导群体克服流放途中的各种艰难险阻。而当到达北方阴影森林(u 阿坤希尼斯正是其中的一个家族。她的族徽是交叉的双刃,意寓纷争的仇怨。除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暴虐传统,阿坤希尼斯家族拥有某种程度的预知能力,因此历代都出最好的政客(预言家)和刺客(命运感知)。伊莫瑞便是阿坤希尼斯家族母系祖先的直系后裔,据说还具有不低的继承权。精灵的寿命平均在00岁左右,但像伊莫瑞这样的纯血贵族,应该能活到400岁以上。因此,两百出头的她,还处于外出巡游增长见识的阶段的尾声罢。相形之下,沙刃凭着术士血统和各种辅助措施延续到两百五十岁,恐怕连风烛残年都已经远远超期了。 “我可是个刺客呢。”伊莫瑞抱怨道。阿坤希尼斯家族的刺客,拥有的预知天赋是对自身是否处于危险境地的敏感,而不是对未来大局的感知。不过,她还是说出了实情。“我的游历期快结束了,所以和家里联系了一下。恰好,我的祖母对至圣联合北方的局势颇有兴趣,向我提及古圣‘诺阿’突然现身的事。在她的预知幻梦中,坠星海、迪拉尔城,还有你,与诺阿出现了多次重叠和联系。她建议我尽快解除在这里的任务,回去协助家族在北方的事务。” 沙刃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询问道:“也就是说,你的祖母并不看好诺阿对坠星海的影响?” “你知道吗?诺阿的本意是救赎,但他同时也被称为自我流放者、背负灭世诅咒的罪。和他扯上关系,你是做好身死国灭的准备了罢。”黑暗精灵毫不隐晦地抱怨。“我族俘获的至高神高阶神职人员认为诺阿是造成光之龙沉眠、世界坠入混沌的罪魁祸首之一。虽然这些或许是狂信徒们执念,但是招惹这么一位古怪绰号的人物,对你……或者你现在所服务的某位,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不可否认,黑暗精灵女性的直觉几乎可以说是令人恐怖的。伊莫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察觉到术士沙刃背后倚靠的变换。 沙刃没有直接回答。“伊莫瑞,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在寻求神创造卡朗德一族的目的;而我则告诉你,我在寻求力量的根源。” 黑暗精灵楞了一下,随后缓缓点头。 沙刃叹了口气。“一百多年了,直到最近我才发现,我们两个寻找的其实是同一个东西——那就是,神意。” 伊莫瑞不再迷惑,而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精灵是什么?人类是什么?这世间千万生物,一些我们称之为智慧种族,一些我们称之为动物、植物、矿物,另一些……我们叫它们魔物。信仰和宗教,将此归于创物主的意志。创物主是谁?是最初也是最后的神。那么卡朗德呢?黑暗精灵出现的时候,创物主早已沉寂数千年。卡朗德是精灵的变种,还是一个新的智慧种族的起源?如果是前者,人类和精灵在外形上如此相似,会不会也是类似的情况。”看到黑暗精灵皱起的眉头带着危险的警示,术士沙刃笑着补充道:“当然,你们也可以认为是某种劣化。毕竟,除了体质和繁殖能力,人类智力、精神力、寿命等诸多方面都无法与精灵相提并论。” 伊莫瑞犹豫了一下。“从平均值而论……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假定。”她不得不承认,排除掉一些种族特有属性,人类与精灵存在一定的相似性,而且人类之中也有堪比精灵的杰出人物。 “力量是什么?魔力、武技,还是操控一切、主宰一切的权威?”沙刃展开另一段解说。“我激活了血脉深处的潜能,习得了魔法的奥秘。但当我成为这个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施法者,联想到历史上那些术士前辈的丰功伟绩,我却越发感到自身的渺。我倾尽所有,在这坠星海南岸的离乱之地,建立起港口、庄园、村镇和城邦。贝怛的崛起,不说全部,至少一半是因为我的付出和贡献。然而当我攀上这权力的巅峰,高高在上的神祗却提醒我,祂们可以赐予这一切,也可以在顷刻间令其毁灭。” 伊莫瑞默不作声,体会着老术士话语中的深意。沙刃却没有给她多少思考的时间。“卡朗德也好,克拉斯紫袍术士的五之四也好,不过是神祗棋盘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一个种族的兴衰,一个伟人是功过,在神的视角看来无疑只是眨眼的一瞬。我们算得了什么,昼生暮死的蜉蝣罢了。” “神……。”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黑暗精灵的信仰要比术士来得坚定。“龙神知晓一切过去和未来,而龙神将选择的权利赐予祂的造物,是为了锤炼我们,促使我们早日步入神的领域。” 沙刃晒笑道:“这个世界是不是龙神创造的还存疑,又有谁能弄清祂们对我们不管不顾的原因是什么?” “也不能说是不管不顾。”伊莫瑞斟酌着词语反驳道。“就翡翠宝典的记载来看,古精灵帝国的崩溃,还有我们卡朗德精灵的诞生,都有神祗介入的痕迹。” 世界各地的精灵,只要还能保持基本的文明水准,就必然持有一本被称为翡翠宝典的史书。据说它收藏有从精灵一族早期崛起,建立帝国,直至帝国崩溃,整个世代的所有重大事件的记录。其中还包括了精灵族相关的技术技能、典章礼仪、哲学思想等,可谓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卡朗德黑暗精灵虽然反出了阿尼弭精灵的族群,身体和精神也发生大幅改变,但还是继承了保存并修缮翡翠宝典的传统。 “哦?古精灵帝国的坠落,不单单是因为你们精灵族祖先的横征暴敛、腐朽没落、内部倾轧嘛。”沙刃笑着说出人类史书对此最常用的结论。 这无疑刺中了伊莫瑞内心的痛点。“哼,人类现下可是得势了。不过,我也没看到你们的文明水平达到精灵帝国的时代啊。我们当时可是建立起横跨大海地逾数万弗隆的庞大国度,你们现在却和我么这些精灵残族一起,蜷缩在大陆边缘的一片边远之地上。即便这样,人类还分裂为至少三个大的政体,以及内部数以百计各自为政的独立社区。至于横征暴敛、腐朽没落,北方那个窃用‘帝国’之名的国家,那里传承了上百代的所谓贵族闹出来的事,比精灵帝国末期的劣迹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这样,你有胆量打他们在坠星海北岸地盘的主意吗?” “哈哈哈哈。”沙刃大笑。伊莫瑞也在同时意识到老术士是有意诱使她说出这段话。 “你说得没错,古精灵帝国的骤然崩溃,应该是与某个更强大力量的介入相关。至于原因……按照精其晚期的一些政策来看,精灵族似乎越来越倾向于强化其自身种族的统治地位,这或许触及了那强大力量的底限。” “那有什么不好吗?”伊莫瑞无疑是正统的卡朗德,所有强化提升精灵现在应该只包括黑皮肤的卡朗德精灵了的地位,恢复往昔古帝国的荣耀的思想行动,那就都是正确的。 “如果精灵帝国的政策,包括猎杀蜥蜴人、侏儒等‘退化古代种’,限制人类、兽人等‘劣等种族’的生存空间,最后达成精灵作为瑟塔蒙世界的唯一种族?” 伊莫瑞立刻断言:“这不现实(很好很强大,可惜做不到)。” “如果让那时代的精灵高层全力施为的话,未必不能做到。”沙刃嘿嘿冷笑。譬如豺狼人,据说就是某个精灵术士把犬类动物与类人种族融合,从而制造出的更为听话但智力更低的新种族。而且豺狼人与人类之间能够无限制地杂交,母系为豺狼人的繁殖成功率甚至高于人类自身。的确,迪拉尔城不拒绝豺狼人。但你也知道我一直坚持限定城内豺狼人总数的政策,甚至不惜动用武力定期强行驱逐各地超出份额收纳的豺狼人奴隶,为此还得罪了不少人。即便如此,迪拉尔控制地域范围内的豺狼人,占总人口的比例也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三十。要是古精灵帝国的权贵们刻意营造人类与豺狼人混居的状况,并对‘忠诚’、‘武勇’、‘温驯’的混血种加以鼓励培养呢?十几代之间(也就是精灵一代人而已),嘴角流涎的豺狼人就会替代人类,成为精灵帝国内最大的附庸种族了罢。” “还有……还有种方法?”伊莫瑞的惊讶有些做作。事实上,卡朗德精灵在北方地下城市的某些政策,与术士沙刃所说的非常类似。包括他们用人类和兽人作为母本培养强壮但较为顺从的半兽人的研究。一些流言声称某个城市的女性黑暗精灵甚至不惜以身做筏,实施此类不人道的实验。 沙刃没兴趣揭穿伊莫瑞的伪装。“这么做很容易踏上古精灵帝国的老路。”他提醒道:“你的祖母担心诺阿的降临与迪拉尔有关,我却担心你们重现古精灵帝国的那些举措会招致超凡力量的关注。毕竟……他出现的地方离你们要比离我近许多了罢。” 伊莫瑞思索了一会儿,没能分析清楚其中的关联,便索性转回之前的话题。“怎么,你认为你所编制的计划符合神意?即便如此,龙神也有好几位。你确定你跟着现在侍奉的那位就一定能达成目的?” 神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离开了瑟塔蒙的主物质界。祂们不再能直接介入物质界的事务,而不得不通过信徒或分身间接地施加影响。沙刃成为某位龙神的代理人,这其实并不罕见。但同时,他也必须承担对立神祗的压力。 “呵呵,我想这才是阿坤希尼斯家族指令你和我商议的真正议题。”沙刃拍手道。 伊莫瑞并没有否认。卡朗德精灵作为最为年轻的一个智慧种族,与神祗的关系也最为密切。毕竟,他们的人口和实力都还没到能够摆脱对扶植他们的神祗的依赖的程度。作为个体,像人类一样自主选择自己的信仰,更是遥遥无期的奢望。 “不过,我很怀疑你们所获得的预言是否真实符合你们那位龙神的本意。” 沙刃的话,让伊莫瑞不由瞳孔缩,双眸射出凌厉的目光。什么时候起,这个人类变得如此自大,竟然敢质疑阿坤希尼斯家族的预言天赋了?而自大,是毁灭的前兆。 “不,不是自大,而是我的肺腑之言。”沙刃做出安抚的手势。“是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得到的神旨是避免与我的计划有所牵涉。” 黑暗精灵的盯着老术士的双眼好半天,才缓缓点头。 “伊莫瑞。”沙刃轻声叹息道。“我很欣慰地发现,你如此看重我们这一百多年来的交情。我们的约定其实早就已经到期,你也该回去投入竞争家族继承权的战斗。你其实可以直接离开,把手头的摊子丢给我。可你还是应召而来,还尽你最大的权限向我发出预警。” 伊莫瑞对此不置可否。但这,已经意味着她默认了沙刃的猜测。 “可惜,我不得不辜负你的这份善意了。”沙刃的嘴边,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黑暗精灵的善意?那和豺狼人的仁慈又有多大的区别? “冥顽不灵。”伊莫瑞咬着牙怒喝道。 沙刃不接受她的‘好意’,那就意味着或许有一天,她不得不把刀刃朝向她这个老朋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四章. 神意 沙刃上半身坐起,前向俯下,神情严肃地说:“没错,这就是神意。一念间能让百年的友谊化为仇怨,能让血脉同族自相残杀,能让流星陨落大地崩裂。能让一个人生而成王成圣,能让一个人死而无声无息。” 黑暗精灵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了。她放开背后握着短刃的左手,身子需靠在屋子一侧的墙上。“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漠视神意呢?你我所侍奉的,毕竟都是神祗。谁的话不是听,有必要把你一辈子的心血都投入到这场注定风险的赌博里吗?” 沙刃反唇相稽道:“这句话同样也可以放在你身上。既然前途未卜,阿坤希尼斯家族又何必动用你这颗好不容易才在南方立足的棋子呢?” “谁说……谁说我是棋子了。”伊莫瑞变得深黑的脸,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沙刃指了指黑暗精灵,又回指自己。“你和我,都是棋子。” 伊莫瑞的表情变得有些沉闷,又有些不甘。她的身形突然消失在老术士面前,瞬间又显现在他的身边。法杖和短刃相交,发出沙哑难听的碰撞声。两个身影一触既分,但这并不妨碍黑暗精灵在沙刃耳边低语了一句:“是的,我们都是棋子。” 室内的光线,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沙刃知道这不是魔法灯能源不足,而是伊莫瑞发动了黑暗精灵遮蔽光线的魔法天赋。黑暗精灵刺客的声音仿佛来自前方,又仿佛来自身后,这是她的另一个技能。 沙刃的声音却在这屋子里变得洪亮起来。“北方的风暴,西方的火雨,东方的叛乱之潮。如果连这些都看不到,那就是棋子也不用当了,乖乖地当炮灰好了。卡朗德想要追上这股浪潮,这并没有错。错的是,你们真的以为提早站队,就能获得那位的青睐?” 一团黑雾朝着老术士扑面而来。沙刃没有躲避,反而合身迎上,顿时消失在一片漆黑中。转瞬间黑雾中风声凌冽,武器交接的声响不绝于耳。黑暗精灵的快刃,竟仿佛遇到了敌手,两者还平分秋色,丝毫不像是刺客与术士的交战。这次交手仅数秒,伊莫瑞一击不中便拉开了距离,退回原来的位置,狐疑不定地看着黑色雾气中的术士。几枚风刃激射而出,在她身侧疾飞而过,射在了术士塔的塔壁上。随即,一团沙尘在黑雾的中央席卷而起,驱散了遮蔽视线的魔法。 “手上的功夫一点没落下啊。”老术士在有若活物的沙尘龙卷之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黑暗精灵。 “尤克理这里,颇有些目标值得当我的磨刀石。”伊莫瑞的语气,没了之前的娇柔,尖利地像是出刃的刺剑。“倒是你……好像变强了。这把年纪了,莫非你还想魔武双修。” 沙刃却收起了手里既当施法辅助又当武器的怪异魔法杖。“这只是我当棋子的一点补偿而已。” 伊莫瑞也缓缓收回了武器。“我有点明白你的底气了。” “不,这可不是我的底气,而是一场交易的定金。”沙刃感到手掌心细微的崩裂渐渐恢复,也有些后悔刚才的大意。作为术士,有必要和一名大师级的刺客近身肉搏嘛。不过不可否认效果绝佳,有效消除了对面的黑暗精灵动嘴改为动手的打算。 伊莫瑞的表情有些复杂。“你们术士对于神祗,就不能保持最基本的谦卑吗?” 沙刃则反问。“神需要我们的敬仰吗?”他自得地笑了笑。“更准确地说,是龙神需要我们的敬仰吗?” “你说的话,越来越像对岸那些宗教狂了。”伊莫瑞蹙眉道:“说说罢,你知道了些什么。” “你是指火龙神因塔肯纳尔(iakar)的神意吗?那你该问你的祖母或你的母亲。”沙刃的调笑,打破了严肃的气氛。他的右手拿起一根铜枝,在手边一个铜铃上轻敲了一下。黑暗精灵注意到他的左手,依旧稳稳握着酸枝木的魔法杖。 随着荡漾的铃声,一张长桌出现在屋子的中央。一些气旋从屋内的孔洞钻出,幻化为拥有双手的半透明人形,围着桌子操持起来。它们铺上桌布,放上餐盘和调味品,点上蜡烛。最后,将两张雕饰华丽的椅子放在桌子两侧,便悄然消失在空气中。 沙刃向黑暗精灵示意了一下,随即自顾自地坐在的主人的位置上。伊莫瑞迟疑了一下,但终究还是在对面的椅子坐下。当然,坐下前她先进行了魔法探测,确定椅子没有布什么陷阱。不过就那几个幽影而言,她多少相信沙刃的确没恶意。这种半元素半魔物的怪物,除了可以被训练为最可信的仆役,另外的功用就是充当无形杀手。而伊莫瑞以黑暗精灵天赋所使用的黑雾,恰好对这些没有眼睛凭借魔力感知行动的怪物无效。被它们缠住的话,伊莫瑞对沙刃这样的高阶术士就没多大胜算了。 沙刃临时放开了下层的通道。两名正式的仆人推着一辆车进来,将热气腾腾的食物摆放到餐桌上。 “还是荆棘果的火酒?”沙刃还记得女黑暗精灵的口味。伊莫瑞点了点头,仆人便替她倒了满杯,然后将酒瓶也放在了她的手边。 安排好一切,两人向主人和客人欠身施礼,随即乖巧地离开了屋子。 伊莫瑞口啜饮着冰冻过的火酒,一边嘀咕道:“你们人类还真是喜欢舒适享乐的种族啊。” “所以我们很容易被永无止境的欲念所操控。” “你的欲望,其实很容易猜到。”伊莫瑞没好气地说。既然沙刃不肯首先透露他的消息,那只好换她先说了。“你的身体不行了,而你又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去死,或者转换为巫妖亡灵、元素智灵之类的怪物。所以你想要与某位龙神交易,换取一个新的身体。” 见沙刃没有否认,伊莫瑞诱惑道:“我们所侍奉的那位,同样能给你类似的东西。你可以转换门庭,继续与我们阿坤希尼斯家族合作啊。” 沙刃笑着摇了摇头。“不,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觉得阿坤希尼斯家族对神意的理解,本质上就是错的。” 伊莫瑞怨气实足地冷哼了一声。“神意,神意。你可以去至圣联合当主教了,估计有不少人愿意听你这一套呢。” 沙刃并没有因为自己作为一名术士却被比作教廷人士而感到不舒服。“你还真别说,至高神,或者你们所说的光之龙,祂的神意实际上要比我们服侍的那几位简单的多。” “你真的理解那些神祗在想些什么?”伊莫瑞越发觉得怪异。他这个老朋友一直在寻求力量。人类嘛,生命短暂,追求实际的东西也很正常。什么时候起,忽然和精灵一样精通哲学神意起来了。 沙刃用叉子吃了一口烹调得软酥的乳猪肉。“或许正因为我是术士,而不是信徒,所以才能真正看清神意。” 伊莫瑞有些不耐烦,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别打哑谜了。我之前听了祖母的预言,好不容易才有些头绪。你再这么绕来绕去,我可就越来越迷糊了。” “耐心,我的老友。”沙刃安慰道。“我之所以让人上菜上酒,就是想和你好好谈谈这件事。实际上,时间,正是我思考的原点。”他向黑暗精灵展示自己的右手。那双手,和普通人类的老人一样干枯皲裂。“很多人都知道,我没有时间了。而能赐予我更多时间的,当时看来,似乎唯有神。” “当时?难道还有其他什么能够解决你的问题。”虽然沙刃直白地承认自己的动机,伊莫瑞还是忍不住反唇相击。什么神神叨叨的,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这个。 “然而神真的掌控时间吗?”沙刃露出怪异的笑容。“的确,作为高阶术士,我获得了远超出普通人的寿命。然后,神却无法赐予我真正想要的——永生。于是,我研究了历史上相似的案例。我惊讶地发现,除了那些导人为善的传奇故事,并没有哪个人真正获得过永生。” 伊莫瑞张嘴想要说出几个反例,却被老术士阻止了。“你所要提到的,实际上都是转换为其他的东西了。他们不再是人或者精灵,不是他们出生时的种族,而是变成了元素化的生物。换而言之,他们成了神的属物。” “这又什么奇怪的。神给了你要的,你却不想付出代价,完全是百日做梦嘛。”伊莫瑞怪责道。在她看来,成为神的眷属,无疑是一种荣耀。就像最优秀的术士会成了龙神领域的元素生物,而最虔诚的父神信徒则会成为至高神天堂的天使。与神同在的同时,他们才能获得永生。 “哦,我还以为,成为巫妖或元素体所要做的大量供奉,已经是所要付出的代价了。” 伊莫瑞楞住了——沙刃说得听着的确有些道理。如果成为元素眷属(巫妖可以认为是某种暗元素的承载体)是神的奖赏,术士就没必要投入大量财富甚至牺牲来实施转化的仪式。而若是一种交易,那么转化后的个体在信仰选择上的局限性又算是什么?这就像是说至高神广开了门庭,只要提供足够多的金钱而不必虔诚奉教就能成为天使,但成为天使就一定会失去自主成为祂的附庸。如果父神教的教义是这样的话,那也不会有那么多虔信徒了。可偏偏龙神这一边就是这样的,未免有些……怪异。 “为什么会这样呢?”沙刃替伊莫瑞问出了这个问题。他有自己回答道:“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某一天,我偶然换了个角度来思考——如果我是一位神祗,我又为什么要在乎一颗沙砾那么不起眼的术士能活多久呢?如此,一切就豁然开朗。” “神不在乎我们?”伊莫瑞惊诧地问。 沙刃苦笑道:“是的,我们把自己想得太高了。就像一个巨人,有怎么会在意脚下是不是踩到一只蚂蚁呢。所以神其实根本不在乎物质界任何个体,乃至一个种族的存亡生死。” 伊莫瑞对此也有长期的研究,立刻联想到由此引申出的问题。“神不在意我们,那么祂们如此关注物质界,甚至为此不惜达成本体不能直接介入的协议,其意义又在哪里?”她连连摇头,坚定地说:“不,这不可能。神的意志,在我们卡朗德身上是最明显不过的了。我们的相貌、精神,都与阿尼弭完全不同。” 沙刃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色的酒液。“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作为个体,人类和卡朗德作为瑟塔蒙世界的神祗是没有意义的。但一旦我使用元素法术,你使用精神类魔法天赋,我们的存在对神就有意义了。” 伊莫瑞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缓缓摇头。 “好吧,那就让我们回溯一下历史,卡朗德的历史。”沙刃宽容的笑容,让黑暗精灵发自内心地觉得不爽。卡朗德的崛起是上一个千年的事情了。不过交谈的一方是以传承著称的术士,而另一方是当事人的直系后裔,还是能还原大部分事态的真相的。“卡朗德最初只是一种思潮,是古精灵帝国崩溃后痛苦反思而回归内敛保守的哲学思想压制下的一次反抗。一些精灵认为帝国的瓦解,不是因为其扩张性的军事和支配性的政策,而是后期纵欲享乐主意的思想弱化了精灵族对其他种族的控制力。所以他们提出,精灵帝国的后裔不该退居到森林深处,过着简朴清修的生活,而是应该恢复祖先尚武的精神,提升军事力量,发东动外战争,掳掠低等种族作为奴隶和附从。在扩张基础上,恢复精灵族的统治。随着信奉卡朗德的精灵数量逐渐增加,与传统持孤立主义倾向的精灵之间逐渐对立。但这个时候,并没有神祗介入双方的争议。” 黑暗精灵当下的政治架构是与卡朗德的思想一脉相承的。在他们地下城邦,精灵族,特别是其中的纯血贵族成员,作为术士、预言家、龙神祭司、高阶刺客、军阀将领,占据了统治地址。普通卡朗德黑暗精灵充任士官、工匠等需要较高技术的精英。被黑暗精灵虏获、控制的其他种族,包括人类、兽人等,则被当作劳力开矿种植畜牧,或者在战争中作为最前线的炮灰。阿尼弭精灵?落在黑暗精灵手里的其他精灵,只有现在死或者以后作为祭品在仪式中被处死两个结局。不过最初的情形与沙刃的描述一致,持卡朗德思想的精灵只是限于传播扩大自身影响力,并没有多少暴力的成分。 见伊莫瑞陷入深思,沙刃提醒道:“这段争论的时间有多长,我并不是很清楚,以精灵的观念,一、两百年是至少的,甚至可能持续了一、两代。双方应该都用神意作为自己正确的佐证,并无数次祈祷获得神的认可,但显然都没有实现。因此矛盾持续着,直到某个平衡被打破……。” 由哲学争论转为暴力对抗的逆变点在什么时候呢?黑暗精灵的历史里,是由于传统派精灵无法接受卡朗德思潮的扩散,首先动用军队强行镇压而引发了内战。不过包括伊莫瑞在内,很多黑暗精灵认为实际情况应该是相反的。一则,他们很难接受自己是被动反抗的弱者身份,即便这么说可以占据道德高点。另一方面,卡朗德思想的本质就是崇尚暴力,嘴巴上说理说不过就用拳头、刀剑来补充,是顺理成章的事;反而是基于对残暴著称的古精灵帝国加以反思的传统派精灵,除非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一般都会规避动用武力。 伊莫瑞迟疑着说:“硬要关联上你的理论的话,大崩裂前的内战中,卡朗德曾数次使用战略性魔法,主要偏向火元素系,而守旧派则更倾向于精灵传统魔法中的水系和土系加以防御。这或许就是导致战乱后期龙神直接介入的主要原因。”所谓战略性魔法,是指攻击力强、波及范围广大的一类大型法术。如果是火龙神系,那对应的就是烈焰焚城、火光冲天的场景了。在精灵内战中动用这种大规模杀伤性的手段,卡朗德被精灵族称为丧心病狂似乎也不为过。 “真实早就湮没在战乱的血污和战后的咒骂之中。但我猜测,你的祖先们不仅仅是动用了火系的大型攻击法术,可能还试图以此制造大量屠杀来改变双方的人口比例,或者是造成心智方面的影响。譬如借助战争的环境,为双方赋予永久性的狂暴术。即便是传统派精灵,一旦陷入血腥厮杀的狂热,也很容易受到卡朗德思想的侵染。而这,与水龙神在精灵中的影响力是对立的。” “但最终在主物质界直接动用神力的……是土龙神吉纳卡伽(giukaga)。”伊莫瑞实际上已经开始被沙刃说服了,但她还是找了沙刃理论上的一点瑕疵。 沙刃摊开双手。“我不是神祗,也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段历史。能猜出这些,就已是极限了。倒是暗龙神。”他皱着眉沉吟道:“卡朗德精灵的天赋,主要是火系或暗系的魔法技能。就你所知,你们与暗元素的亲近,是在大崩裂前还是之后?” “是在吉纳卡伽撕开大地之后。”伊莫瑞非常肯定地说。“由于土龙神如此明确的支持,旧派精灵在战争中占据了上风。信奉卡朗德思想的精灵,则在身体和精神上都出现了衰落。你刚才说起狂暴术,应该是因为史书记载那段时间里卡朗德中广泛蔓延的一种引发狂乱的疾病。这种病症在战场上发作的概率很高,一旦发作就不分敌我地砍杀直到力竭而亡。死时全身高热,血液沸腾,皮肤焦黑,并伴随如岩浆一般的爆裂。为了抗拒这种疾病,卡朗德与暗龙神的术士合作,在自己身上固化了某种抑制机制。副作用就是肤色变黑,甚至能释放笼罩全身的黑色雾气——这个特性后来转化为我们的一种魔力天赋。” “那就说得过去了。”沙刃自言自语地说:“如此一来,阿尼弭那里是水龙神和土龙神,卡朗德一边则是火龙神和暗龙神。黑暗精灵的出现,正是这两者妥协的结果。”他突兀地大笑起来。“阿尼弭精灵虽然使用龙神系魔法,却始终亲近水龙神密倻菲尼尔。据说脾气暴躁的龙神因塔肯纳尔因此感到不悦,不但在精灵古帝国崩溃之际不管不顾,还竭力在人类之中传播火系魔法,甚至将外域擅长冶炼而亲近火焰的矮人族引入了瑟塔蒙,就是要与密倻菲尼尔一较高下。如今看来,黑暗精灵一族的兴起倒是恰好合了那位的心思。” 伊莫瑞听了未免有些沮丧。虽然卡朗德已反出阿尼弭精灵,但不可否认他们在此期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时至今日还不得不藏身于魔物肆虐的阴影森林,蜗居在黑暗危险的地下。如果沙刃的理论成立,那么早期作为一种激进思想,她的祖先们还是有可能在与传统势力的长期辩论中获胜,进而成为精灵族的主导力量。然而他们却不智地选择了武力解决的方案,进而招致神祗的关注,直至事态发展到难以挽回的局面。 感觉到自己的思路正被人类老术士所影响,伊莫瑞立刻把话题引回之前的讨论。“所以,你觉得现在又到了密倻菲尼尔报复因塔肯纳尔的时刻了。” “神祗可不是那么肤浅的存在。”沙刃对黑暗精灵的动摇暗自得意。“我只是认为,神意只在乎对神本身有益的行动。就像卡朗德的分裂,无论精灵族死亡多少,龙神都只会在意棋盘上的胜负。那一次,火龙神因塔肯纳尔的势力范围或许获得了一支新的精灵族力量——卡朗德,却透支了祂在阿尼弭精灵中影响里力。而密倻菲尼尔呢,则清除了精灵族中的异端,确保了其在阿尼弭中的特殊地位。平心而论,只能算是和局。所谓报复,无论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又或迪拉尔与阿坤希尼斯家族起了争端,对那些神而言又有多大的意义?” “可是,阿坤希尼斯家族的预言……。”伊莫瑞的内心依旧在挣扎。 “预言只是担心迪拉尔的行动,影响到因塔肯纳尔在北方的布局。如果我说,我的计划不但不会干涉到火龙神,反而有利于祂和祂所控制的势力呢?” 说来说去,还是回到神意的理解上了。伊莫瑞没好气地说:“你又知道些什么。”说完,她立刻又补充道:“老祖母的预言中有部分可是很精确的。所以请说得详细些,别像父神教的教棍对信徒那样含含糊糊地打马虎眼。如果你是瞎猜的,我很容易能判别出来。” “女士的心意,就是我的使命。”沙刃心有余暇,还用上了外界骑士术士的传奇说中常用的口语来开玩笑。 不过,他这是多少年前的老套路哦。现在可不讲究那么多的虚礼俗情的,见面就是一见钟情,然后就是各种虐情实干了。伊莫瑞片刻走神,差点漏过了沙刃的描述。“……龙神是古老的神祗,掌管着元素的力量。瑟塔蒙的主物质界,即是龙神们的力量之源,也是祂们互相争夺的战场。因此,在智慧种族扩张影响力,吸引主物质界物种更多更频繁地使用元素能量,是龙神的本能,也是可以用来判定神意的基础。” “你说得是龙神,那么至高神呢?”伊莫瑞忍不住插嘴道。崇拜至高神的父神教,眼下可是卡朗德精灵最大的敌人。 沙刃没有因为被打断而气恼,而是耐心地解释道。“虽然我们术士中也有些把至高神称为光之龙,与暗之龙尼亚迪霍格(idyhg),也就是你们所敬奉的尼亚缇伽(iijhi),相互对应。但就我的观察,父神教的施法者所使用的神恩术不仅仅涉及光元素的因素,也涵盖了水、火、土,甚至暗系的元素。更微妙的是,至高神似乎并不忌讳祂的信徒使用元素魔法。不像我们术士,只有低阶尚未选定专精方向时才会毫无忌惮地使用四系魔法,到了高阶则都倾向一系的情况。所以我怀疑至高神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元素神,所谓的光之龙,祂的力量之源不是元素在主物质界的扩张,而是另一种更微妙的东西。这种改变,或许是祂迄今都处于沉眠状态的根源。” 这就涉及高阶神学的知识了,至少伊莫瑞是无法判定对错的。她只能默默记下,什么时候有空再向母亲或祖母验证了。 “好吧,我们来看看火龙神因塔肯纳尔的神意,还有你们的预言。”沙刃又说:“这位这次引起的扰动,粗看起来有两条脉络。一条是在极北地区的蛮族,以业火之子传播信仰的同时,借助战争向南扩张。怪异的是,这一路选择的方向是偏居大海中的落日岛,而非大陆。另一条就是你们卡朗德精灵的地下王国了,那就更是有点不知所谓了。你们面对的竟然不是更为容易接纳龙神信仰的撒加塔伊诺,而是信奉至高神的顽固的国家。说实话,鼎盛时期的撒加塔伊诺帝国都没能把那群宗教狂怎么样,就凭你们一万多的卡朗德加上十万出头的奴隶兵,反正我是不怎么看好。”他向黑暗精灵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所以我敢断言,你们阿坤希尼斯家族得到的预言是错误的,或者,至少是被错误解析了。” 伊莫瑞沉吟半晌,这才不甘不愿地回答:“你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不过如此看来,因塔肯纳尔并非要像至高神在坠星海东部那样独占撒加塔伊诺帝国,而仅仅是要掀起战乱。而这,又代表着什么样的神意呢?” “回到我之前所说的,龙神关注我们的生死吗?” 伊莫瑞纠结了一会儿。“我们这些‘蜉蝣’死光了的话,主物质界岂不是要回归到创世之初元素未分的混沌状态。这对龙神们也没什么好处罢。” 沙刃反驳道:“龙神是原始创世神分裂的结果,即便是回到混沌,龙神也不过是合并一体,又有什么损益可言?何况因塔肯纳尔未必是要毁灭整个世界,或许只是在做一场大规模的试验也未可知。战争,对于执掌毁灭神职的龙神,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伊莫瑞露出古怪的表情。试验?用数百万人类、精灵、矮人诸族的生命,验证龙神千万年沉睡中一个偶然冒出的念头。不,或许这才是神祗真正的面目。她颇感不甘地强辩道:“火龙神或许这么想,但另几位龙神可就未必会同意了。” “那是自然。正从元素为源转化为以信仰为源的至高神,第一个就不会同意回归混沌。”沙刃的语气肯定。“而另两位以瑟塔蒙守护者自居的龙神,也一定会对因塔肯纳尔的倒行逆施深恶痛绝。然而祂们都被神祗不能直接介入主物质界的限制所约束,火龙神的计划则已经执行了数百年,哪里是短期内可以设法阻止的。” 伊莫瑞有些哭笑不得。“也就是说,最坏的结果,是因塔肯纳尔将整个世界,或至少是坠星海北部推入混沌深渊;最好的结果,是在神的旨意下以坠星海为中心爆发一场毁灭性的战争,将周边近千万的智慧种族全部卷入。这,这还真是令人‘安心’的预言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五章. 谜钥 她的叫嚷有些色厉内荏,却显然已是相信了大半。 而这就有利于老术士进行后半段的劝说了。“我还以为卡朗德都是以自私自利为荣的呢?像你这样悲天悯人的,一定是黑皮肤精灵中异类了。”沙刃尖刻地嘲笑,让伊莫瑞恢复了平静。 黑暗精灵冷笑着说:“真的如此,死得最多的也是你们人类。别以为迪拉尔偏居海外就能逃过一劫。你不会是忘了坠星海的传说了?它的海底淤泥中,可是沉睡着千万年前魔法文明昌盛的数个国度呢。你们在无限沙漠(isa)尹蛮撒发现的那些遗迹,不过是他们派驻边疆采集原料的矿场而已。” “所以呢,因为惧怕危险就远离这里,而不是乱中取利,做出最有利于精灵族的选择?难道古精灵帝国就是靠着趋吉避凶建立起来的?” 远古的精灵帝国,可不是人类占据了一片海岸、一段河谷就称王称霸的那种山寨货。在精灵的巅峰时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庞大政权,领土横跨两片大陆,坐拥数百个上万人口的精灵国度,蜥蜴人、侏儒、人类、兽人不得不附庸其下,骑乘巨龙的精灵使者一言即可决定一地的繁荣衰败,聚集数百名高阶术士建造起一座座美仑美奂的奢华城市。然而其兴也勃其败也忽,千年的昌盛,骤然间便如雪崩般瓦解。内部分裂、外族反叛,加上大量魔物的猖獗肆虐,使得这个帝国在短短数十年间便蜕化成遍布各地的封闭社区。财富、文化、人口,都缩水到不足极盛时期的十分之一,而且整个世界都陷入持强凌弱的蛮荒时代。卡朗德族要在这种颓势下逆流而起,恢复精灵帝国的荣耀,单靠休养生息可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伊莫瑞的声音越发激昂。“凭什么?凭什么你以为自己能在神祗之间左右逢源。正如你所说,我们就是些蜉蝣,龙神抬个脚、翻个身就有可能把我们压扁,而他们连一点感觉都不会有。” 沙刃毫不退缩地看着对方。“然而蜉蝣依旧能熬过狂风暴雨,进而传宗接代、繁衍生息。靠的是什么,是敏锐的直觉和因势利导的本能。没错,是会有很多人、很多精灵死去,但活下来的不该是我们这些强者吗?在毁灭后的遗迹上,我们将成为下一世代的引导者。” 伊莫瑞的目光呆滞了一下,旋即亮起闪烁的光芒。是啊,就算毁灭又如何!摇曳森林毁灭了,无尽森林毁灭了,阴影森林也毁灭了,死的也是食古不化的阿尼弭精灵。最可能幸存下来的,反而是藏身于地下世界的卡朗德。精灵会死,更为脆弱的人类会死得更多,十倍百倍乃至千倍。在毁灭后的大地上,双方的数量比例即使不便,精灵,卡朗德精灵也将成为决定一方秩序的强大势力。这不就是她和她千万的同胞苦寻百年的出路吗?而且这条路,简直太适合崇尚暴力的卡朗德的胃口了。 “你,你又想得到什么?”在心浮气躁的边缘,伊莫瑞终于凝结起些许理性。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起这个问题呢。”沙刃呵呵笑着说。“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想要得到永生,又不愿意放弃自由。” “成为古神……之一吗?”伊莫瑞喃喃道。她和沙刃合作了上百年,自然知道这个老朋友为了达到目的,是不惜以成千上万的生命作为牺牲的。 “是的,和诺阿一样的存在。”沙刃自信地回答。“坠星海仅仅造就了一个诺阿,我必须让自己提升到类似的高度。建立迪拉尔城,蓄养足以影响一地局势的力量,攻击占领坠星海南方的领土,控制数以百万计的生灵,这将让我获得参与到棋局的一次机会。当我拿到骰子,即便神祗也不得不分神观看,那时,我就有了交易的筹码。” “哪怕迪拉尔、南部诸省,甚至整个撒加塔伊诺毁灭都在所不惜?”伊莫瑞尖刻地问。 “撒加塔伊诺、尤克理、至圣联合,加在一起都毁灭掉也在所不惜。”沙刃毫不犹豫地回答。 又那么一刹那,伊莫瑞觉得眼前这个男性人类比自己更像黑暗精灵——疯狂,野心勃勃,不惜代价。“而卡朗德,将在毁灭后的地面,得到重新崛起的机会。”她的野心,同样的熊熊燃烧。“这似乎比你那个让人类与豺狼人混血的主意更让感到我愉悦。”黑暗精灵的舌头舔过红艳的嘴唇,仿佛品味最烈的美酒或最亢奋的激情。 沙刃没有继续蛊惑。他知道,卡朗德精灵无法拒绝这个机会的诱惑。 “可你怎么向你现在侍奉的那位交代呢?”伊莫瑞眯起眼睛,像是在诱惑衰老的术士。 “当我成为超凡的存在,是谁给予的还有什么意义吗?”沙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要做的就是像个昆塔斯那样的合格商人,把货物交出去,换取该得的那部分报酬。”——即使这货物,是三个国家的崩溃,以及数十万、百万计的生命灰飞烟灭。 “诺阿呢?那位古神的重现,显然也是为了迫在眉睫的灾祸。他会放任你搅动时局?” “诺阿。”对于现存已知还活跃着的古神,沙刃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不用太过担心他,古老的他和神祗一样,被主物质界的规则给束缚住了。” 见伊莫瑞不怎么相信的样子,沙刃传道授业的兴致大起。“精灵们怎么看待诺阿?”他采用了自己熟悉的寓教于问的方式。 黑暗精灵想了想。“诺阿的历史很悠久,有些精灵认为他是变幻形体的古龙,甚至是神的分身之一。他最出名的,是具有渊博的知识,对历史了若指掌。即便是翡翠宝典,或许也无法与其相比。” 沙刃点了点头。“事实上,他被我们人类术士称为解决任何谜题的钥匙。与他接触过的许多古代术士,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好坏,都承认从中获益匪浅。” “他可不是个人类。”伊莫瑞半是提醒半是讥讽地说。人类这个历史短暂的种族,还酝酿不出诺阿这样堪比神祗的存在。“对那些父神教的宗教狂而言,神和天使还是雄伟健壮的人类形象呢。而信奉龙神的教团,也有用体格魁梧的男性,或者优雅纯洁的女性作为崇拜偶像。我们卡朗德认为,古神那样的超凡个体没有固定的形态,而是根据所行的使命以及所属的环境转化为最为合适的模样。” “这么说来,诺阿在你们精灵……哦,你们的精灵祖先面前出现的时候,是另一个样子了?”沙刃注意到伊莫瑞眼中的恼怒,笑着换了个措辞。 “作为朋友,我提醒你一句——别在其他卡朗德面前提起‘你们精灵’几个字。这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仇怨。”伊莫瑞斜觑了老术士一眼,在看到沙刃歉意的表示后,她才斟酌着回答道:“至于你提到的问题……,排除掉阿尼弭们那本无数次篡改过的翡翠宝典——你知道那些臭-婊-子怎么污蔑我们卡朗德的,嗯……我们祖先崛起的道路上的确曾经受过一些强大存在的指引,其中某个,被认为与诺阿有关。”她提出了历史上发生过的几个案例。“龙骑士暴风,一位智者治愈了他的疯狂。在最终之日,暴风和他的坐骑阻挡住十三万的蛮族叛军,救助了成千上万的逃亡精灵。虽然他和蛮族在落日之谷同归于尽,他的名讳迄今还为我们铭记。那名唤醒暴风的智者,被认为是古神诺阿。另外,忍辱负重地保存下大量皇家典籍并编制翡翠宝典最初版本的哲学家康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打开魔法封闭的皇族之林使绿茵城的民众得以逃脱的游侠黛,都提到一位自称诺阿的术士曾给予他们的启示。” “很奇妙罢,诺阿在古精灵帝国灭亡的时代似乎极其活跃。”沙刃若有所指的说。“我们术士的记录中还有一位被称为宽容者埃雷斯托(rsr)的精灵导师。据说他也是在某位诺阿的启迪下,才无私地将精灵文明的成就与其他种族的追随者共享。短短百年里,培育了数十位异族的术士和军事家。他的这些弟子成为了精灵帝国崩溃后建立起人类文明的奠基者。” 在人类看来,精灵帝国时代既是一个辉煌的时代,也是一个沉闷的时代。一切纷争、歧义,都被精灵族无可匹敌的国家力量所压制。连神袛和信仰都开始变得无聊起来。精灵,沉溺于祖先的荣耀,渐渐丧失了进取之心。埃雷斯托声称精灵正在逐步丧失领袖各族的资格,因而需要培育其他种族来挽回精灵势力的衰落,避免落于之前蜥蜴族的下场。而借助教授知识的恩惠,在新的时代足以换取精灵族保存超然的政治地位。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计划获得了一定的成功。至少,人类潜意识里扎下了精灵族的文明就是高大上的观念。要不是自以为能统治到世界末日的传统精灵势力镇压了埃雷斯托学派,人类或许还真愿意与精灵族组成联合统治的政治体系。试想一下,精灵的睿智和高雅,人类的活力和野心,两者结合在一起会爆发出何等惊人的力量啊。 伊莫瑞对此却嗤之以鼻。一些仆从而已,为了维系日益臃肿的帝国体系,不少精灵领主都在异族孩童中选拔优秀者,培养为自己的部属和帮手。埃雷斯托的异族弟子,只是数量和质量上较为突出而已。而从卡朗德看来,正因为埃雷斯托之流扩散精灵魔法技术的行径,才造成如今人类靠着人口数量占据大陆主导种族的地位,严重影响了精灵族群的复兴。 “如果这些历史留名的人物都接受过诺阿的指导,那诺阿岂不是有些精神分裂。不是吗?——他一方面帮助精灵保留元气,另一方面又在努力提升精灵的对立种族的实力。”伊莫瑞还有半截话没说,这样的行为,与孤高古怪的术士还真是匹配啊。 沙刃对此也不甚了了。“如果神祗的神意,是在主物质界扩张其代表的属性,那么古神的行为就完全决定于其道德标准的底限了。上古时代,有些古神甚至在主物质界建立自己的国家,担任国王领主的角色,相互直接还互相征伐。有些则把归附的智慧种族当作家畜蓄养,需要的时候就予取予夺。”见伊莫瑞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他轻轻咳嗽了一下,从手边拿起一张巴掌大的羊皮纸,递给对方。纸上,用黑色的墨水笔涂写了一些数字和文字。粗略地看,左边是人名和年代,有些用‘古精灵帝国中期’、‘人类开拓垦殖时代早期’之类宽泛的名词;右侧,则是与诺阿有过联系的人物和特点,譬如牺牲、传承。“诺阿即使是在古神中,也是特异的存在。他给自己赋予的使命,似乎仅仅是救赎。如果要加一个时间限定的话,那就是在文明即将熄灭的时刻。而那个文明,无论是精灵,人类,还是矮人。” 伊莫瑞则有点走神,在这些列表的末尾,还看到一个卡朗德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这个著名的卡朗德竟然也和诺阿打过交道?不对啊,她不该是暗龙神的祭司和引导者吗?——尼亚缇伽(iijhi),掌管湮没之暗的神秘龙神,寂静和湮灭的夜月舞者。阿尼弭和卡朗德赋予这位龙神,以月光稀疏、天色黯淡的夜晚在林间空地上孤独起舞的精灵女子的形象。出于某些奇怪的原因,人类和其他智慧种族间对此也有一定的接受程度。与古老文献的记载不同,这个形象的暗龙神不再因为主宰毁灭、消亡而令人畏惧,反是成了隐秘不可知事务的代名词。在某些低俗说中,她也兼任偷-情、私-奔的保护者。更与代表纯洁贤淑的水龙神的人性形象形成一明一暗的对比,令人垂涎不已。嗯?你说你更喜欢火爆脾气的女孩子,或者像光之神那样晶莹的男孩子?异端!去死吧。 沙刃指了指最末尾的那一条。“古神诺阿的出现频率,与物质界的能量波动相关,也就是神祗介入的程度。可以说,他就是破解神意的钥匙。而他最近一次露面还是在所谓北方争霸时期,亦既北方分散的人类聚居区争夺撒加河流域控制权的连绵战争。在那个时代的后期,诺阿引导吉塔摩斯(giis)黑石山脉和阿德加海之间崇尚武勇的几个人类部族,借助武力征服的形式击败了唯利是图且对大统一缺乏兴致的海斯勒姆人,最终将偌大地区的若干个人类部族扭合成了撒加塔伊诺帝国。毫无疑问,这个单一人类为主、以皇座维系又以贵族领主执掌地方的政权,在终结古精灵帝国崩溃后的混乱局面,以及抵御至高神信仰在内陆武装起来的国家至圣联合等异常事态方面,都起到不错的作用。即便是我们尤克理这个偏安一方的术士国度的崛起,多少也受益于撒加塔伊诺在北方重建的秩序。” “所以你在这一段后面标识的特征是‘秩序’。”黑暗精灵又忍不住冷嘲热讽。“你这么说来,诺阿一手操控了精灵帝国的陨灭,又扶植起人类成为新的统治种族。他对你们这么好,莫非是有什么隐秘的原因?” 沙刃露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调侃。“我们术士间传闻,诺阿与那位号称最高洁公正的领主——威廉姆-玛威堡-冯-克里斯坦森私交不错。另外,他还是玛威堡公爵的继承人,弗雷德里希大帝青少年时期的导师。在这个铁血大帝四处征战期间,诺阿协助弗雷德里希大帝的妻子,后来的泽尔琳达(rlida)皇后管理后方的事务,替她挡下了多次暗杀和谋害,并在若干次内部叛乱中创下了‘公爵夫人的黑杖’的名头。泽尔琳达对术士群体特别信赖,后来更一手组建了帝王之盾的术士团。要说秘闻,她与诺阿的缠绵故事可是帝国初期情爱说的青睐的话题。直到筑城帝朱利叶斯一世登基后,此类文字、歌曲才遭到严厉禁绝,时至今日只有罕见的少数孤本传世。流亡到尤克理的帝国政争失败者甚至借此诋毁克里斯坦森皇室的血统,声称其最初就掺杂了龙神术士的血脉,朱利叶斯一世不过是为其亲生父母遮羞。” 即便保持警惕的伊莫瑞,此时也被逗得大笑。“没想到古神诺阿还有如此多姿多彩的生活经历。” “这可是我想要成为古神的原因之一。”沙刃一脸向往地说。“与神祗规则化的死板神意相比,古神显然保留了相当的自主性。在诺阿身上显露的,正是我们人类和你们精灵中趋于善的那部分个性。当然,他的善恶观与他出现的时代普遍观念存在较大差异。或许也是因此,他在历史上留下许多的负面印象。”沙刃的目光渐渐趋冷。“这也是他最大的弱点——无法摆脱道德观念的束缚,就无法将主物质界的扰动发挥到极致,从而产生足以抗衡神祗的力量。这样的他,至多是做些修修补补的工作,与大局无扰。” “我可以这么理解你的话吗?”伊莫瑞刻薄地点评道。“只要躲着他一点,避免做出些天怒人怨的罪行,诺阿是不会主动找你麻烦的。” “你说的,某个角度而言也算是正确。“沙刃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受黑暗精灵毒舌的影响。“诺阿在意的是人类、精灵等族群作为整体的存续,而我们所做的是什么?是族群内部因为利益纠纷无法调和而发动的暴力对抗。他毕竟不是我们的父神,有什么理由要介入这样的‘家事’呢。就算要介入,对于因为血腥杀戮而红了眼的双方,他又该扶植哪一边打击哪一边呢?何况又是与他颇有渊源的卡朗德精灵,以及正在维系主物质界秩序的重要种族人类呢” …… 入夜的迪拉尔城上空,蒸腾着酒醉神迷的气息。一座座高耸的屋塔内,早已褪去优雅的贵族、眼睛里只容得下金币色泽的商人、孤高而强大术士、以鲜血和生命博取出入头地机会的佣兵,以及数以千万计习惯了平庸或屈辱日子的生灵,生活这座城市里。 伊莫瑞用黑色长袍掩盖自己姣好的身躯和异族的体貌。她的耳边,始终萦绕着老术士沙刃震耳欲聋的宣告。没错,无论多强大,他毕竟还只是个凡人。是凡人,就必定只是一个神灵操纵的棋子。卡朗德一族又何尝不是如此,作为最新诞生的种族,他们甚至更为依赖神祗的帮助。感知危机四伏的地下世界中各类未知的事物,在贫瘠的岩层中开拓出种植菌类的田地,驯养暴虐的洞穴蜥蜴和食人盲鱼,都需要神祗赐予的知识。就连他们的胃,为了适应地下的异常食物,也必须在出生后就依靠神祗的力量进行魔法改造。在这样的情况下,卡朗德只能作为神祗在主物质界的奴婢而生存,又何谈种族的未来和发展呢。沙刃有决心用数百万生命为代价换取自己的自由。卡朗德呢?要付出多少才能摆脱神祗的怀抱,像人类,乃至古代的精灵那样立足于瑟塔蒙世界之上。 狭的街道上,放浪的人群摩肩擦踵。与坠星海以北的封建领主帝国撒加塔伊诺或虔诚信徒组成的至圣联合不同,尤克理各城邦的夜晚充满了享乐、刺激和风险。经过一整天的辛勤劳作,一些人用食物和美酒消除疲劳。另一些则刚刚起床,从事起自己不怎么能见光的生意。随之而来的,是为前者提供身体抚慰、精神发泄之类的额外款待的各类服务人士,以及帮助后者做些打探消息、销赃卸货之类的灰色职业者。伊莫瑞一路上就遇到好几拨这样人,他们或许是想帮助孤独的夜归者解除一些钱包的负担,或许是敏锐地感觉到她女性的身份而意图勾搭,也有更直接的想要做些有助双方(至少一方)愉悦的喜闻乐见的运动的。但自从唯一出手的一个佣兵模样的壮汉被她一刀剜出了眼球,就再也没人敢过来打扰她了。 当然,这些都没能影响她的思绪。伊莫瑞依稀记得城市建设的初期,外延还有咸水泥泽和沙地,如今却都被房屋和街道所覆盖。叹息山脉采掘来的块石,早已在无数次踩踏中被磨得如镜面般光滑。在石头的缝隙中,沙土、垃圾,乃至牲畜和城市居民的住宅倾泻出的粪便,将路面牢牢固定。街道的两旁,高塔建筑的外墙上积满了北方的海雾和南方的沙尘的混合物,一点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些草和灌木的种子,被沙雀海鸥的鸟粪带到塔壁,便在那里生根发芽。乍看起来,就像光滑的脑袋上长了稀疏的几根头发。一百年多的时光,将这座城市改造的如此彻底,就连她也觉得有些陌生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又在瞬间出现在一座塔屋的顶部。紫色的眼瞳看向北方,飘渺的生灵气息后是广阔无垠的大海。她的家乡,就在越过坠星海后数千弗隆之外的北方。身为一名黑皮肤的卡朗德,流落到如此遥远的地方,除了家族的命令,还涉及到许多不能对人言的密事。然而最初的彷徨后,她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无论是骄奢淫逸的上流府邸,还是肮脏杂乱的黑街妓巷,她都像是在深幽的地下一般地如鱼得水。她的目光有转向南方,那里是更为辽阔的尹蛮撒沙漠,幽藏神秘莫测的古代遗迹,古怪致命的魔物穿行其间。这座城市,就是在同样危险的两者之间扎根、生长、壮大起来,让人不得不敬佩这些生命短暂的人类的兼任。或许是因为他们羸弱(相对于其他种族)的身体内,燃烧着像大海和沙漠一般翻涌的野心。 沙刃说的,要说伊莫瑞没有感触,那是睁眼说谎;要说完全相信,那她也称不上狡黠多疑的黑暗精灵了。不过他的决心,却是让伊莫瑞不敢觑。为了一个结果未卜的目标,伊莫瑞相信他真的愿意投入自己两百多年来的心血,更要拖着数以十万计的同类陷入战乱的深渊。反观卡朗德一族,在脱离阿尼弭的决然和远征流落的牺牲后,却渐渐失去了孤注一掷的坚强意志。他们或许将继续生存繁衍下去,或许在另一次神级的动乱中灰飞烟灭,然而立族的祖先们恢复精灵帝国荣耀的希望,又怎么可能靠躲在深幽地下来实现?祖母的预言和教导,如今看来确是如此地浅薄苍白。逢迎神祗就够了?充当神祗的爪牙和杀手,解决任何可能影响到神意的异类,就能让卡朗德精灵夺回世界主宰的宝座? 可惜,伊莫瑞只是区区一个卡朗德,连家族的族长都不是,根本无法改变卡朗德族的既定路线。相比用了一辈子爬上尤克理权力上层的沙刃,她是不是有些失败?——伊莫瑞摘下兜帽,任由银白色的长发飘然卷落。不,她是高傲的卡朗德,继承了古代精灵优秀血统的后裔。她不要做一个棋子,而是要像沙刃那样,成为与神祗比肩的棋手。不,她要超越沙刃,比他更狠、更疯狂。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换取到足以让神祗瞩目的力量。沙刃的视野,只看到了贝怛、鳄河,以及撒加塔伊诺的南方诸领。她要把自己的影响力,扩张到弯刀海、至圣联合的夏之圣座阿摩利(ari),甚至一路往北,沿着银石大区、岩山大区,一直回归到阴影森林的卡朗德领地。沙刃有句话说对了——既然卡朗德无力回天,那就彻底掀了这个棋局。在毁灭后一片狼藉的大地上,新一代的黑皮肤精灵将重新建立文明……在她的统治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六章. 影贼 帝国历八54年的新年,对敏塔-阿玛多瑞斯城的居民来说,多少带着些许血腥的味道。在其中,生活多姿多彩的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俨然还是众人瞩目的主角。对于年前的刺杀,他的报复是如此突然而猛烈,某种程度彻底冻结了让他的敌对者进一步的行动。是的,借助皇帝的默许,多芬子爵的手下在老城区制造了数十起斗殴、暗杀、纵火的罪行,死伤人数多达几百。一些低中阶的贵族家庭都被波及,某位布岚男爵甚至遭遇灭门惨案。 而仅仅当日上午,警务总监毕维斯-冯-姆格楞迅速做出具有反帝国情绪的黑帮团伙恶意报复的结论,更是让所有人对多芬子爵的圣眷以及其飞扬跋扈的性格有了更深的了解。黑帮?敏塔-阿玛多瑞斯什么时候出现装备如此精良、组织结构如此严密的黑帮了。什么时候黑帮学会了兵法,会声东击西,先在撒加河南岸高档社区制造纠纷,将节日期间本就为数不多的治安官及差役捕快都吸引过河,而主力则在北岸旧城发动残酷杀戮了。据说姆格楞伯爵背后对这次的行动也是颇为赞赏,称其毫不逊色于军方的特种行动。 当懒散的冬日渐渐下沉,罪魁祸首多芬子爵毫不自觉和内疚在他敏塔岛的别墅,酣沉的午睡后悠悠醒来。他的同谋,幕后组织者之一,子爵的亲密友人菲恩-麦克劳克林,幽雅地坐在西下的阳光,手里捧着一本装饰精美的书籍。桌上,除了一杯温热的羊奶,果脯、坚果、干乳酪片罗列在目。 马克西米利安从背后抱着菲恩的脑袋,轻轻吻了他的额头。菲恩上次暗杀被射中的肩膀刚刚开始愈合,一条绸带吊在他的脖子上。马克西米利安的动作很温柔,丝毫没有牵动他的伤口。 “什么时候来的?”语气柔和的像是对自己的恋人。 “刚到。”菲恩的脸有些泛红。 马克西米利安坐到菲恩的对面,拿起喝了一半的羊奶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 菲恩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了那么个人物,不值得你亲自出手。否则也不至于产生那么多额外的事。” “我不是单纯为了解气才去的。”马克西米利安摸了摸胸口心脏的位置。“我一直担心我这里有个槛,深怕最后的关头会迈不过去。可真正到了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像一条卑劣的狗一样死去,我却没有任何悸动,反是有些失落感。”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那就是个可怜的人物。虽然曾几何时,他就像黑石的山脉一样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菲恩叹了口气。“你高兴就好,不过我听说姆格楞伯爵在他的办公室暴跳如雷,还砸了他心爱的玉石棋子。就是雕刻成皇帝、将军、士兵形象的那副,我们都见过,你前几天还和下过一盘。” “哈!没错。那次我还隐晦地告诉他,我们对暗杀的调查陷入僵局,希望他能给我们一些指点呢。” 菲恩狡黠地笑了。“这位皇帝的忠犬故作迷阵,想要阻碍我们确定目标。他没想到我们是故意让他自以为得逞,其实早就把注意力集中到布岚男爵身上了。可惜,布岚只是个掮客,我们动不了他后面的指使者。” 马克西米利安冷哼了一声。“现在动不了,不等于以后动不了。” 菲恩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干掉布岚或许不算什么事。不过你在现场出现,明显引起了某些人的警惕。再说了,你那他那本账本干什么?上面的东西又没多少新意。而这么做不等于提醒他们,你的报复还远没有结束嘛。” “我就是要提醒他们,我可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伤了我的人,就算暂时不能报复回去,我也会让他们一辈子不安定。” 马克西米利安说着豪言壮语的时候,还真是气概不凡。不过菲恩撇着嘴嘀咕道:“谁是你的人。” 马克西米利安没有回答,眼睛看着对方,嘴角微微翘起。 菲恩咳嗽了一下,掩饰自己心中的悸动,把话题转回正事上。“不管怎么说,这次行动的目标皆已达成。预定的对象,为首的都被抹除,相关团伙的窝点、收入和装备来源遭到沉重打击,短期内皆难以恢复。我方人员通过本次行动获得很好的实战锻炼,组织架构磨合更为顺畅。虽然姆格楞伯爵追究的可能性很低,不过除了身份特殊的几个,参与过行动都已被安排分散撤离敏塔-阿玛多瑞斯,隐藏到城外的几处安全地点去了。” 马克西米利安摸了摸有点拉扎的下巴。“乔鲁姆伯爵的儿子,安格斯-路德维希,他这次的表现如何?” 菲恩表情怪异地看了多芬子爵一眼。“很不错——和他的姐姐一样,是冷静沉着的类型。按照你的安排,我分配他独立带一队人,去船湖区处理私自出售军用弩弓的冒险者商店。听其中的监督者汇报,安格斯爵士亲自做的部署,侦察、突破、围堵,考虑得非常周全。他本人亲自带队破的门,还手刃了意图反抗的店主。” “见血了?”马克西米利安吹了声口哨。“这可不像是公子哥的出身啊。不会是和我一样,时候放在外边哪里私养过一段时间罢。” 菲恩无奈地叹了口气。“乔鲁姆伯爵家可是登录在皇族家谱的正式成员,安格斯-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是纹章院存有档案的伯爵继承人,这意味着他的出身成长毫无瑕疵,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的。” 马克西米利安的双眼露出好奇、狡黠的神色,让菲恩一眼就看出他在盘算着什么。果然,他很快就冒出一个新奇的主意。“我正觉得阿斯特朗(arslg)作为我的卫队长,威猛有余,优雅不足,很容易拉低我的身份档次。这样,让安格斯这个皇族远支来当我的卫队长,阿斯特朗为副。” “你这是把他放在火上烤。”菲恩几乎本能地表示反对。“他可压不住你找来的那几个怪人。” “你都说他们是怪人了,安格斯算个正常人罢,他去管至少让你和他们有个可以沟通的接口人了。”菲恩很诧异,马克西米利安竟然能找出一个如此正常合理的理由。不过看他烁烁的眼神,菲恩觉得他的本心一定不是这么想的。又想了想,除了对安格斯的压力大些,也没什么其他的问题,就只好勉强同意了。 “活下来的刺客呢?还是毫无消息?” 新年元旦前的行动,除了威慑报复涉及暗杀的势力,还有敲山震虎逼出最后逃跑的几个刺客的目的。留着这几个身手狠辣,行动果决的家伙,多芬子爵他们也不敢安心地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没能完成任务的刺客,就算能躲过遭人追杀灭口,也无法在这行混下去了。对这些除了杀人就没有多少谋生手段的人来说,拼死一搏继续执行任务,总比堕落为乞丐饿殍的前景光明些罢。这就意味着多芬子爵本人有遭到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袭击的可能。只有从肉体上彻底消除残余的刺客,他才算是真正地安全了。 菲恩有些懊恼地皱起了眉头。“我们找到了关于他们进城后的所有环节,住在哪里和谁联络、哪里买的武器装备、如何知道你的行踪、什么时候到达大剧院进入伏击地点的,但就是找不到他们在暗杀失败后的去向。就算是我们在老城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拷问了好几个接触过他们的人,都没能让他们露出什么马脚。我有点怀疑他们是否已经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了?” “我和你打个赌,我猜这几个沟鼠还在城里,只是躲在某个足够隐蔽的地方。”马克西米利安对此表现出毫无依据的自信,不过就过去的教训,菲恩对他这种直觉可再不敢觑。否则,多芬子爵的公馆里后两天就要出现一位菲妮雅或者恩娅姐,就像‘她’迅速消失那么神秘。 然而这次,马克西米利似乎是有依可凭的。“我只是觉得警务总监安姆格楞伯爵在被我们这么摆了一道之后,不至于再犯放任暗杀皇子的刺客逃走的过错,他恐怕是丢不起这个脸了。” 菲恩愕然,许久才说:“你连这个都算到了?” 马克西米利露出无辜的表情,但还是有恃无恐地点了点头。 菲恩无奈摇头,更是不会和对方打赌。他低头沉吟道:“如此一来,问题就只剩下谁在给这几个刺客提供庇护了。” 骤然他抬起头,目光恰好与马克西米利对视。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一个名字——“影子会!” 影子会,全称影子兄弟会,是一个据说发源于帝国南方的地下组织。这个组织成分复杂,由偷、窃贼、走私犯、出售情报消息的掮客,甚至刺客、杀手组成。庞大而结构松散,其活动地域覆盖帝国、联合及其他王国、公国、自治领、商会城市。不过近年来,影子会的影响在帝国中部扩张迅猛。敏塔-阿玛多瑞斯,自从去年其成功盗取某位号称帝国支柱的公爵的传家龙钢宝剑之后,便一跃成为底层社会排名第一的地下组织,更是在警务总监安姆格楞伯爵认定必须剿灭的恶势力名单中位居前列。据菲恩从特殊渠道获得的消息,影子会甚至在帝国北方与某个传承数百年的组织因为争夺地方黑暗社会的话语权而爆发了全面战争,其血腥暴力程度毫不逊色于帝国实权领主之间的私战。 “咦!你们怎么猜到的?”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本以为是私人谈话的两人顿时楞了一下。不过转瞬间,马克西米利安便反应过来,转手便将衣架上挂着的弯刀连着鞘抓到手里。菲恩则侧着身蹲了下来,从他坐的椅子下抽出一把短刀。——“咦!”又是一声好奇的惊呼。这个突然闯入者显然没想到贵为皇子身手竟如此敏捷,而且自家里卧室客房都就近隐藏着武器。 两人环顾四周却没能发现任何踪影。马克西米利安意识到对方使用了某种隐蔽身形的魔法,可即使如此他也没能想出应对的办法。也就是此时,那只刚才倦懒地窝在壁炉旁酣睡的诺德斯猫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靠墙的空无一人的一角。这只仅会卖萌,主人愉悦的时候才会出来讨好的宠物,弓着身子站了起来。它先是探出鼻子嗅了嗅,似乎在确认自己的直觉,随即它乍起了全身的毛,就像任何一只被惹怒了的猫科动物一般。增大了一倍体型,鞭子一般威胁地左右晃动的尾巴,还有喉咙底部发出的嘶嘶的吼叫,配合满嘴尖锐的牙齿,即便是知道它平日人畜不伤的温和性格的马克西米利安都觉得有些瘆人。 不过很快,这只猫的威风就颜面扫地了。马克西米利安只感到身边一阵微风吹过,诺德斯猫脑袋跟着转到一侧。还没等它做出反应,一只无形的手就抓住了它脖子后面的软筋,轻松地把它提拉在空中。而在接触猫的位置开始,一个人形的轮廓隐约地显现了出来。虽然还看不清她的相貌轮廓,全身紧裹的皮甲、手臂的弩弓,腰侧的带鞘短剑和刺锥,以及背负的长剑,都能辨识出潜伏暗杀者的身份。 锵!马克西米利安拔出了弯刀。朴素的刀身,锋利的刀刃,闪烁着雪亮的光芒,与华丽的刀鞘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制物。菲恩持刀挡在他的前面,深吸了一口气就要呼喊护卫。隐身的闯入者摊开左手,放到嘴边吹了一下,一股淡淡的粉尘扑上菲恩的面孔。菲恩顿时咳嗽起来,马克西米利安连忙将他拉离毒雾的范围,脸上满是担心的神色。 “不用担心,我用的是‘悄悄粉’。他的喉咙短时间里会沙哑紧绷,没办法大声叫喊,两三个时辰就能恢复。今后两天多喝水,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年轻女性的声音道。 马克西米利安注意到她说了‘今后’,这意味着对方并非下定决心要置他于死地。虽然不至于就此轻信,但多少放心下来。低头看菲恩,发现他的确就是张着嘴发不出声,脸色也仅是急切而有些泛红,倒是没什么其他异常。 “你是谁?”抬起头,他沉声问道。 女刺客抓着猫的脖子,将它的正面朝着自己。诺德斯猫呲牙咧嘴的威胁,瞬间变成四脚伸直,可怜兮兮的讨饶。就是猫,也能感觉到在这个强者面前的无力。“很罕见品种!我喜欢。”她的声音,妩媚中带着稚嫩,有种独特的诱惑。 “喜欢就送给你罢。”马克西米利安几乎本能地回答。 “莱米丝(is)喜欢礼物,不过不喜欢毫无理由的礼物。”那女刺客随手将猫丢了出去。诺德斯猫在半空中就翻转过来,四足落地就闪电般钻进狭阴暗的床下,再也不敢出来。 而女刺客的身影,也渐渐显露出去。她穿着一套紧身皮甲,包裹着纤细却充满野性的身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精细硝制后,虽然显示出金属的光泽,却如另一层皮肤般贴身吻合。皮甲的腰侧、腿部都安装了皮扣,勒紧后既便于隐秘行动,更显出傲人的身姿。一条结构复杂的腰带,连接起上下两件,还能提供多个安插武器、药剂和其他不明目的器具的挂孔。 “莱米丝,你是父神教国的人?”马克西米利安从对方的名字和相貌,猜测到与自己类似的籍贯。 “你挺聪明的嘛。”女刺客手指托着下巴,一副憨娇的模样。要不是她全身都是武器,右手臂上还张着上弦的弩,但看她的样子还真可能以为是无害的邻家少女呢。 阅人(女)无数的马克西米利安注意到这个怪异刺客的面孔,看起来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倒是完全长成了的模样。再加上她的职业,让人不由联想到敏塔-阿玛多瑞斯南城区的贵族圈近来兴起的某种游戏。不过在眼下的局势,他是不敢向对方验证这点的。 “可惜,聪明过头了。”女刺客莱米丝促狭地低笑道。“我出生在弯刀海的东岸,一个没有法律和秩序的混乱之地。至圣联合的主教可没有关爱过我这样的人,所以当我七、八岁随着整个村子被海盗劫掠购买到尤克理的时候,教国大概是根本没当回事罢。” 尤克理人?尤克理除了出紫袍术士,也向坠星海周边各国提供技术娴熟、信誉优秀的刺客。维斯卡(vishka),就是尤克理著名的刺客行会。当然,那里还出产残暴邪恶的海盗,以及同样贪婪但本领过硬的雇佣兵。嗯……,马克西米利安记得那里还出售上至精灵、人类,下至侏儒、豺狼人的特种用途女奴。还真是邪恶到用钱能买到任何梦想的地方啊。 莱米丝虽然相貌看着年轻幼稚,却轻易猜道了马克西米利安心里的念头。“我也不是个维斯卡黑刃,即使我的导师与他们或许有些瓜葛。” “那你是谁派来的?”马克西米利安好奇地问。 “就是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个,兄弟会呗。”女刺客撇了撇嘴。“还真被那些老头子们猜对了——你们一摸不着头绪,就会胡乱牵扯到我们头上。” 菲恩的声音细微含糊,却不失尖刻刁钻。“影子会真的和行刺子爵阁下没关系吗?” 莱米丝手指抵着下巴,一副娇憨的模样。“要说没关系罢,那几个家伙进城后还真到我们那里拜过码头。虽然他们说了他们的职业,但没说这次要对付的对象,规矩上倒的确没什么缺漏的。” “所以,你们在弄清楚缘由后,是打算对此负起责任来了?”菲恩虽然还是一副责问的语气,心里却放松了不少。对方既然来谈条件,想必没有伤害马克西米利安的意思。 “兄弟会向来只对自己的雇主负责任,你们嘛……。”莱米丝左手拢在耳边做出听不清楚的姿势,仿佛她忘了害菲恩话音模糊的罪魁祸首是她自己。“你们还算不上兄弟会的雇主罢。”说罢,她把目光转向马克西米利安。“老头子们让我过来,一个就是看看你们的动向,另一个就是要和你多芬子爵打个招呼。那些刺客行动失败,且承受了重大的损失。因此他们提出由我们兄弟会做中介,承诺放弃刺杀你的任务,也希望你能相应地解除对他们的追杀。” “哼,影子会怎么担保他们脱险后就不会食言?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让我们千日防贼的道理。”马克西米利安手里挥舞着利刃,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实则是打算讨价还价交换些好处。 莱米丝晒笑道:“保证?那我就让你见识影子会的保证。”最后一个字还在回响,她的身形便立刻变成一片幻影。马克西米利安只觉得手里被猛地拉拽了一把,精钢的弯刀瞬间飞上半空。还没等他有所反应,一个尖尖细细的东西就顶在他的脖子上,冰冷冷的让人除了杀人利器不至于误认为其他事物。 菲恩啊啊大叫着(实际上就和诺德斯猫撒娇的叫声差不多)扑了上去,也不知道女刺客用了什么手法,又是一下夺走了他的武器,然后被踹倒在地上。一道银光闪过,缠绕上菲恩的脖子。菲恩还要挣扎,马克西米利安知道厉害,连忙出声阻止了他。 “菲恩,我没事,别乱动。”虽然这话说得容易引起歧义,不过菲恩听到马克西米利安平静的口吻,倒是立刻安静下来。马克西米利安注意到缠着菲恩脖子的是一条不知什么金属的细链子,之前夺走他手里弯刀的想必就是这个武器,那力道要摘下菲恩的头颅也是等闲。后怕之余,他算是知道这个女刺客的手段了。 莱米丝悠闲地说:“大剧场那件事我听说了,在我看来不过是几个蛮汉街头斗殴的水平。出动的武力人数多到没必要不说,招惹的动静就仿佛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我们兄弟会真要动你,才不会弄得这么狼狈呢。只要我一个,就能让你们两个死得无声无息的,还不会牵扯到我们头上。你说,这个保证是不是足够了?” “足够,足够。”马克西米利安连忙道。别人手里握着他和菲恩的命,不答应也是不行啊。 莱米丝刷地收回了右手的刺锥和左手的银链。马克西米利安摸着自己的喉咙,看到菲恩一蹶不振的表情,心里不由后怕。本以为大剧场那次已是凶险,却不料真正的危险隐藏在莱米丝这样人畜无害的面孔下。那把弯刀是大匠所制,他也多加训练用得趁手,现在却突兀地插在天花板上,颤动地像是他的心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七章. 立场 “哼,算你识时务。”女人大大咧咧的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马克西米利安把菲恩从地上拉起来,安抚他做到另一边的沙发上。 “除了这个消息,影兄弟会还有什么要和我商量的?”马克西米利安心有余悸地问。 莱米丝却盯着马克西米利安看了一会儿。“我听说你有东边的血统?” 马克西米利安的祖母来自帝国东境银石山脉向阳一侧。他的母亲有一半异教徒的血统,而他本人四分之一的血脉赋予了墨色的长发和细长的眼眸,仔细看来倒是与莱米丝有些相近。 马克西米利安吸了口气。“是的,我的祖母和母亲都来自信奉至高神的国度。” “哦。”莱米丝平淡地回应了一声,随后微微俯下身体,靠近马克西米利安。马克西米利安的目光,不由被那光滑皮甲下的隆起所吸引。“我们是老乡哦。如果你雇佣我,可以给你一个打折的便宜价钱哦。” “啊?”不单马克西米利安,连菲恩都露出愕然的表情。 莱米丝不耐烦地说:“刚才你们也看到了,遇上我这个级别的刺客,这里几乎是完全不设防的。可要是雇了我,不说万无一失能帮你挡住,至少提早发出警告还是一点没问题的。总比这只猫来得靠谱罢。” 马克西米利安心里嘀咕——你这么倒换立场,让我觉得你比那只诺德斯猫还不靠谱啊。不过嘴上当然不能那么说。迟疑了一下,他心翼翼地问:“能得到你这样的高手做帮手,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兄弟会就没派给你其他什么任务吗?” “没有。”莱米丝撅起了嘴。“我师傅是兄弟会的元老,对我很不错,以往我在兄弟会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可惜前年她去世后,剩下的老头子们对我就不怎么看得上眼了。我在南边又犯了点事,得罪了坠星海对岸的某个惹不起的大人物,所以被踢到了这里。在敏塔-阿玛多瑞斯我是个外人,虽然他们都承认我身手了得,却总不给我安排对应的任务。这次来送信,也是我卑躬屈膝地请求得来的。” “送信?”马克西米利安惊呼。 莱米丝忽地遮上了嘴,可惜这掩饰完全就是欲盖弥彰。 马克西米利安完全能想象到,一个不靠谱却有点背景的二代,让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影贼组织挠头烦恼的场景。就连利用她隐密行动的特长来送一封警告信,却被她变成了赤果果的暴力威胁。这反差,未免太大了罢。不过,他立刻就意识到这是招募一个高手加入的绝好的机会。 “你的直率打动了我。”马克西米利安露出欣赏的表情。旁边菲恩要出声提醒,却被他摆手阻止了。两人用眼神快速交流,片刻就达成了一致。 基本就是——菲恩:‘这么简单,会不会是个陷阱?’——马克西米利安:‘她要取我们的性命可谓轻而易举,就是骗我们又是为了什么?退一万步说,就算影贼是想让她潜伏在我们身边收集情报,至少也能拿她挡箭牌来用啊。’——菲恩:‘你说得似乎有点道理,可我怎么就觉得有点别扭呢。’——马克西米利安:‘别多想了,听我的。’——菲恩:‘哦……好吧。’ “我可是顶尖的刺客,价钱可不便宜哦。”莱米丝见马克西米利安同意了,顿时变得高兴起来,甚至有些得意过头了。“一个月10个金币,一个都不能少。” 马克西米利安吁了口气。“我每个月给你15个奥瑞,不过,你需要和我签两年的雇佣合同。” 莱米丝这才知道自己开价低了。谁让之前都是她的师傅替她出面签约的,而之后她也只分到一些生意维持生计呢。她立刻就反悔了。“我说错了,是一周10个……你们帝国的奥瑞金币。” 菲恩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她脸皮厚的只做没听到,心里还说服自己——师傅说的,反悔是女人的特权。 “一周10个,也就是一个月40。”马克西米利安咧了咧嘴。 “别嫌贵,我可是顶级的。”莱米丝拍了拍自己那身怪异的皮甲。“这可是古代术士制作的魔导器,能随时随地让我进入隐身状态,还附着气息消除、树肤术硬化和偏离远程攻击的效果。”她又拉起外袍的袖子,露出左臂上的短弩。“这个,耶温(yva)的矮人工匠精心打造的,力道堪比军用劲弩。嗯,就是那几个不成器的家伙用来攻击你的那种。还有这把剑、这条夺命索,全是花了大价钱的。整套加起来,价值上万都不是虚的。”她翘着鼻子冷哼道:“要不是近来我比较空,才没兴趣接你的活呢。 菲恩已经把手放在额头上了——大姐!为了提高身价,你也没必要把自己的底牌都暴露出来罢。而且也不是我们请你接活的,而是你主动提出来替我们干活的啊。他现在倒是理解马克西米利安的想法了,他们这次还真是捡到便宜货了。 她的话里泄露的还不止这些呢。耶温,是靠近因季莫山脉南麓的一个城市,南方诸省中的地区之一,以制造顶无坚不摧的精良武器而著称。那里与敏塔-阿玛多瑞斯的距离可不算近。也就是说,她声称来自坠星海南岸的说法是成立的,而影子兄弟会显然业已扩展到耶温了。莱米丝作为刺客杀手的本事是绝对可靠的,人情交往能力却显然不合格。影贼派她来,如果不是简单地送信,更复杂的任务恐怕都不靠谱。要说一群头脑简单、思考不周全的刺客盗贼,竟然能建立起一个纵横上千弗隆,影响诸多城邦国度的庞大组织,菲恩第一个表示不相信。 莱米丝啪啪地拍着桌子。“到底答应不答应,给个准消息啊。” 马克西米利安咬了咬牙,做出痛下狠心的样子。“就这个价了,两年……,不,至少签三年。一口价!” 菲恩低着头,不知道是气恼还是羞愧。 “你还挺识货的。”莱米丝在手掌啐了口唾沫,然后向马克西米利安伸出手去。 这是哪个偏僻地方的规矩啊。马克西米利安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学着对方的样子在掌心吐唾沫。他刚伸出手,就被莱米丝一把握个正着。胡乱晃动了两下,她就宣称:“契约达成。” 本以为她至少要回去交代一下,才能正式投入多芬子爵的麾下的,没想到莱米丝只是拿出一个斗篷形状的黑色木制徽章,让马克西米利安安排人送到老城区的某个旅店,并带去一句“任务完成,找着活了,今后两三年里没必要不要来打扰我’的传话过去。想必影子兄弟会的地方首领对此也是又挠头又感到释然罢。按照莱米丝的说法,这其实很正常。不管加入时的仪式多么诡异,涉及血啊,刀割针刺啊什么的,其实兄弟会只是个加盟性质的松散组织。加入后你可以继续操持本行,将各种合法违法收入按照一定比例上缴给组织。组织则向你提供销赃渠道、任务消息、医护治疗、武器道具、财物暂存、躲避场所等全套服务。当然,你也可以自己接活,不和兄弟会分成。但那样的话,你就只能自己承担由此造成的后果,而不能指望兄弟会的庇护和支持了。那几个被雇来袭击马克西米利安的‘低阶’刺客,就是进城的时候缴过一笔保护费,才和兄弟会扯上关系的。 “可我听说,影兄弟会是架构严密、行动力强悍的盗贼组织啊。”菲恩狐疑地说。达成协议后,莱米丝从随身的陶管里找了一个,给他喝了点其中腥涩的液体,他的嗓子恢复了不少。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对这个女刺客抱着些许敌意。 “那是指兄弟会核心的部分啊。”莱米丝很随意地解释道。“就像我……我的师傅,会从最高层接受指令,处理最为迫切也最为困难的任务——当然,回报也是相当可观。她告诉我,要做大事就必须要有大量的金钱。而钱来自哪里呢?当然来自那些相对不重要的,只是借兄弟会的名字狐假虎威,数量却很多的人物们。我现在没有手下,所以先要赚钱购买装备,再做一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然后就能获得兄弟会高层的关注,过上吃用无忧的好日子了,像我师傅那样。” 菲恩把这个技术高超的女刺客的思想成熟度又调低了四、五年。想来收养她的老影贼是在没能把她彻底训练好的情况下突然去世的,所以才造成现在的情况,倒是让马克西米利安捡了个漏。 “能力至上架构严密的核心,松散附庸式的外围,兄弟会不会是参考了我们撒加塔伊诺的架构罢。皇帝和帝国政府高踞于权力顶峰,大大的领主簇拥在外。”马克西米利安笑着问莱米丝。“不过这样如何规避帝国存在的诸多漏洞?譬如,寻求庇护的人,会不会故意少报漏报自己的收入。就像这次,兄弟会承担了额外的风险,却又怎么知道那几个刺客的付出是否配得上他们的报酬呢?” 莱米丝嗤笑道:“我们有得是办法处置你这样肚鸡肠的家伙。” 据她介绍,兄弟会首先会根据各级依附者的技能、影响力等因素设定不同的合作等级。等级越高,能够获得兄弟会的支持就越多。其次,还会基于这些成员完成兄弟会下达任务的情况,评估其对组织的贡献度。贡献越多就能提升信任程度,反之则降低等级,直至解除合作关系。譬如同样是在兄弟会的地下商场(黑市),高阶成员能够购买到诸如莱米丝的师傅传给她的‘影甲’之类的高级魔导器,而刚入门的成员则最多只能买到一、两把‘挖耳勺’,就是能在你肚子上剌开孩嘴大一个口子的匕首。要是利用成员的身份胡作非为,进而极大损害兄弟会的声誉和利益的,甚至会遭到内部的残酷制裁。 “你们就放心罢。那个暗杀团伙中残余下来的几个眼下虽然还能依仗兄弟会的庇护,但兄弟会为此已经付出远超出他们报效的那点钱的资源。”莱米丝略带鄙夷地对马克西米利安和菲恩道。“一旦你们放弃对他们的追杀,就等于解除了兄弟会在他们执行契约期间予以援助的义务。我估计就他们那点贡献度,被列入黑名单彻底赶出兄弟会都是便宜的。放着自生自灭,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他们的雇主派人来追究失败的责任,顺便杀人灭口了罢。” 马克西米利安想了想,觉得这也不失是终结此事的一个方法,便爽快地接受了。菲恩还有些不甘心,不过在影贼们显示足够‘善意’情况下他再要不依不饶,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给他的主人多芬子爵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也只好选择放弃。 “嗯,接下来,让我看看你这里还有什么好东西。”莱米丝倒是一点不客气,好奇地目光环视着这件休憩室。那只诺德斯猫在他们谈话期间从床下探出头来,此时被莱米丝的视线扫过,便有若被闪电击中般哀叫一声,迅速又缩了回去。 同一时刻,城市的另一边,卷入大剧院那场暗杀的另两个成员则进行了不一样的谈话。前朝皇族乔鲁姆伯爵的府邸,位于撒加河南岸,月桥大道以东的一片住宅区。虽然比不上敏塔岛上最贴近皇宫的贵族区,却也是帝国首都以治安良好著称的城区之一。居民的素质自然也相对高档。 “安格斯,我是从来没管过你和你那群狐朋狗友的交往。”乔鲁姆伯爵的第二任妻子尖刻地指责道:“可是近来关于你的消息越来越让我不安。你竟然和那个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混到了一起。我们家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不说你的姐姐,二十好几了还没出嫁。你的弟弟米卡,他可不像你,可以继承伯爵的爵位,将来是要到子爵、公爵的手下做事的。要是被你拖累了名声,你要拿什么去赔偿他?” 餐后消食的时间,安格斯正啃着一个苹果,满脸得瑟地与姐姐林蒂说着些什么。被继母如此一番叱责,脸上的温和立刻化作冷意。 “米卡要到公爵哪里做事?帕兰加家族近来又巴结上了那位阁下?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通过多芬子爵帮着打听一下。”他的反击迅猛而又不至于太为尖刻。 伯爵夫人的脸顿时青了。“伯爵,你听听你的儿子是怎么说的。他这可不是针对我,还是针对我的家族,和你联姻的帕兰加家。这还是您好好活着呢。若是哪一天……,我和米卡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一旁窝在沙发里看着一本书的乔鲁姆伯爵咳嗽了一下。“好好日子的过着,说什么死的活的。”想了想,他决定还是打个马虎眼。“安格斯,你说得有些过了,给你母亲认个错。” 安格斯瞪着眼道。“过?我可不觉得有夫人说得那么过分。她一开口就把我的朋友定性为狐朋狗友,然后就指桑骂槐地指摘我的姐姐。我不过是回了一句,怎么就算过。” 伯爵在儿子的目光下,很快就退缩了。“多芬子爵颇得皇帝的宠信,为人也算大方。不过,他在贵族圈子的声誉……。总之,长远考虑还是尽量保持些距离才好。” 安格斯却听不得对他新近依附的团队首领的诋毁。“那些人看低他,还不是因为他的出身。” 伯爵夫人恨恨地说:“我们贵族最重的就是血统。他的父方确是贵不可言,可他的母亲却是一个女奴。别看皇帝现在宠着他,哪里还能长远了?只有贱民或是那些目光短浅的才会投靠他。” 安格斯指出伯爵夫人话里的谬误。“他的母亲不是女奴,而是法比安-冯-沃特森爵士的女儿。这一点,就连当今的威廉姆十四世皇帝也是承认的。” “皇帝承认,我们贵族可没承认。”伯爵夫人顿时叫嚣起来。“他就是个私生子,女奴和异教徒的崽子。和他在一起的,就是自甘堕落。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还对我恶言恶语的。以后吃了亏,和他一起到了霉,有本事就别牵连到我们。” 看到她泼妇似的的表现,安格斯和乔鲁姆伯爵一时也愣住了。 冷场了一会儿,在一旁没加入争吵的林蒂缓缓道:“年前,帕兰加领的士绅向皇帝呈报申请成为自治领的请愿书了。听说……帕兰加伯爵或是病急乱投医,去找了多芬子爵,没想到连门都没进去。” 乔鲁姆伯爵和安格斯露出‘哦!原来如此’的表情。伯爵夫人又是恼怒又是尴尬——她当然知道不成器的父亲去找了多芬子爵,还知道当时提出的条件是让帕兰加家的一个女儿成为子爵的情人。谁让帕兰加伯爵一家早就坐吃山空,除了女人,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贿赂权贵了呢。谁知道这位皇子阁下虽然有着‘蜜蜂’的绰号,偏偏一点都看不上帕兰加家的女人。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啊!这就难怪伯爵夫人听到自己的继子与多芬子爵关系亲密,甚至到了随便就能登门入府的程度,立刻就怒火上头了。 “米卡,我们走。”伯爵夫人厉声怒喝。虽然年纪只有十五岁,却已经有点渐渐横向发展的伯爵次子楞了一下。随即,他便被他的母亲一把拉起,跟着离开了这间休憩室。 “夫人的话自是有所偏颇的。不过安格斯。”林蒂眼神炯炯地看着自以为得意的弟弟。“你什么时候才会告诉我们,你要离家远行的决定呢。要是不辞而别,岂不更是给那位指责你弃家而走的浪荡行径的借口?” “哇!你怎么知道的。”安格斯不由惊呼。 林蒂的嘴角露出促狭的笑意。“本来只是猜的,现在确定了。” 安格斯有些哭笑不得。他倒真的没打算不辞而别,只是想拖到最后几天,这样就是家人阻止也来不及了。可惜出行的准备工作显然让林蒂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就是有了今天这次精明的诱供,便是彻底暴露了。 “无缘无故的,你要去哪里”乔鲁姆伯爵立刻摆出一副家主的面孔。 安格斯低着头没有回答。 乔鲁姆伯爵想了想,尽量平静地说:“近来贵族圈子流传,说多芬子爵最近闹得太不像话,遭了好些大领主的怨。皇帝陛下怕是一时保不住他,不得不将其赶出敏塔-阿玛多瑞斯。我之前还不信,现在看来,莫不是真的?” 安格斯还是没有反驳。 “果然。”林蒂有些幽怨地低声道。她随即提高了嗓门。“现在你该告诉我们了,你们是要去哪里罢?” 安格斯挠了挠头。“马克西米利安说,就是出去避避风头。新年前夜那次,我们的确闹得有些大,皇帝震怒,警务总监最近一段时间也会找我们的麻烦。与其等他们找上门,还不如主动离开的为宜。” 乔鲁姆伯爵叹了口气。“闹大?是指老城区的帮派仇杀?多芬子爵恐怕是早有准备,所以这次做的肆无忌惮了。既然早就知道不得不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失去皇帝的庇护,那就要以最暴烈的手段吓阻所有潜在的敌手——即使短时间内的也好。” 安格斯站了起来,推开混浊玻璃镶嵌的窗户。越过层层叠叠的屋顶,能够看到远处敏塔岛上高耸的宫殿,以及周围如众星捧月般一栋栋华丽的权贵宅邸。那里,是偌大帝国的统治中心。至少,名义上的。 事实上,敏塔-阿玛多瑞斯建城数百年后,帝国贵族早就不以家宅距离皇宫的远近来各自衡量地位的高低。真正的地方领主级的大贵族,即使要在敏塔-阿玛多瑞斯建宅,也会选择南岸泉水之门、月之门附近的街区,或者索性在城外垒筑坞堡型的庄园。一方面,敏塔岛上早就没有足够的空间来容纳一座座动辄容纳数百人的豪宅。而侯爵级的领主单是带在身边的卫队私兵就有一、两百人。另一方面,这个级别的家主即使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只要能逃回领地募兵抵抗,对手往往也要忌惮三分而不敢逼迫过甚。而敏塔岛仅有北岸两组浮桥和南岸一座月桥的地形,显然不符合交通便捷这个贵族领主众所周知维系生命的条件。 那么,敏塔岛上那一座座历史悠久、装饰豪华的宅邸内,现在住的是哪些人呢? 首先,是皇家政府的高官。为了便于皇帝随时召见顾问,他们会被就近赐予一两座豪宅。而一旦失去现在的权位,这些官员就不得不将其奉还。如果你只是告老还乡,而皇帝还会根据实际情况赐以一定的金钱或土地作为补偿。在任上就获罪下狱的?那你和你全家都可以立刻滚蛋了,宅子连带里面的财物自然立时没入皇家内库,准备好被赐予下一个得宠的幸运儿。 其次,那些在敏塔-阿玛多瑞斯讨生活,以逢迎贵人为业的无地贵族。他们若是讨得恩主的欢心,也会被侍奉勤垦的名义赐予宅邸。一些是皇家的恩典,但也有不少是领主级的贵族将自己用不上的房子当作赏赐。对于那些在政治斗争、天灾人祸中失去领地的家族来说,这里的房子虽旧,却是紧邻皇家的风水宝地。家族复兴的希望,就寄托在随时随地可能经过门前的皇族权贵了。就是苟延残喘几代到了难以延续的地步,也还能将此出售来换取在较低阶层上维系生活的本钱。算是贵族阶层对这些往日同伴的最后一点扶持罢。 像是第二任乔鲁姆伯爵夫人,闺名福洛伦丝-楚-帕兰加的家族,便是上述第二种情况。只不过老帕兰加伯爵在任上善于搜刮民财,又有点风险意识,是自己购买了那处房产而非受人恩赐的区别而已。 安格斯深吸了一口气。“父亲,我们可不是那些早已落后于时代却还试图粉饰门楣的无地贵族啊。” 安格斯的父亲和姐姐都是目光一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八章. 远疆 乔鲁姆伯爵家族是哪类贵族?他们既不是开国分封的领主,也不是历朝历代高官显贵的后代。他们的祖先能够上溯到撒加塔伊诺的开国皇帝,史书上赫赫有名的铁血大帝弗雷德里希-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也就是说,他们是宽泛而言的皇族的一员。从家谱血脉追溯,他们是曾经建立三个皇朝的玛威堡谱系的后裔。 不过从帝国外的诸国看来,撒加塔伊诺的统治核心其实是非常怪异的形式。名义上,皇帝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然而,他却没有掌握帝国所有臣民的生杀大权。拥有领地的贵族、获得自治权的城邦,都有权利否决皇帝的‘不合理要求’——所谓不合理,判定条件是皇帝的权威和武力是否足以压制对方。就某位父神教的历史学家所述,张牙舞爪的恶龙帝国,其实残留了大量部落时代各酋长平等议事的政治惯例。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帝国改朝换代后前任皇室的遗族,竟然可以正大光明地生活在帝国首都,有些甚至还能继续拥有封爵和领地。而无论是精灵帝国时代还是眼下诸族并起的时代,凡是帝国体系的国家,以军事政变上台的新登基的统治者是不但要把前朝余孽赶尽杀绝,还要从舆论上彻底搞臭,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才是正常。 一些人认为,是征服并建立整个帝国的弗雷德里希大帝,在设计国家架构的时候就定下了帝位有德有力者居之的原则。另一些则认为,是将皇位交予亲族的失位帝贝纳尔多-贝托利-克里斯坦森( 然而八百多年后的今天,玛威堡系也快落得苟延残喘的地步了。以乔鲁姆伯爵这一支而言,拥有的爵位是先祖一代通过军功换取的。现任乔鲁姆伯爵则除了头衔没有任何官职权力。领地上的权益,也早就被蛮横的地方豪强、见利忘义的行会、忘恩负义的包税人蚕食了七七八八八。除了一笔作为领主脸面的封建税,每年两千奥瑞上下的收益,其他的要么根本就是流于纸面,转一圈就都回到领地上那些刁民的口袋里了,要么就是用来偿还历代祖先欠下的各类稀奇古怪的债务。若不是这一任的伯爵幸运地娶到一位贤惠顾家的妻子,还带来一笔十万奥瑞的嫁妆,或许早就不得不放弃皇族的家名而屈居于某位大领主的庇护之下了。 其实成为附庸也未必是坏事——至少以往的债务当然是一笔勾销了。拥有地方政治、经济、军事权利的大领主,这类吃干抹尽的事干过的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女儿林蒂-芬碧斯--克里斯坦森的婚事也不必担心了。深谋远虑的领主一定会挑选亲族男子迎娶她,从而为家族掺入皇室的血统。卡罗黎昂谱系也好,哈姆斯堡谱系也罢,不都是通过类似的方式让其他贵族接受其继承皇位的资格的嘛。现任的哈姆斯堡-卡罗黎昂谱系,更是将联姻关系的复杂度推到了一个极致。威廉姆皇帝的体内,据说传承着历代六位皇帝的血脉。 然而乔鲁姆伯爵也好,他的继承人安格斯也好,都自认承受不起成为后世某位皇帝的祖先的‘荣誉’。几次濒临破产的危机都勉强支撑下来了,说白了,就是不想落下什么笑柄。安格斯提到自家的身份,印证自己的选择,就是想表明复兴家门的愿景。 “多芬子爵……,恐怕未必是合适之选啊。”乔鲁姆伯爵无奈地叹了口气。 威廉姆十四世,今年已经5八岁了。按照帝国生活富裕的阶层而言,他应该还有10到0年的人寿。即便如此,上层社会业已开始物色下一任皇帝的靠拢对象。这或许是撒加塔伊诺帝国皇权衰落的表现之一,却无疑给了帝国的每个个体提升社会地位的机会。最有名的一个案例,是斯托珀多s初期在新一代皇帝赴任前替他保养马匹的马夫。因为其出色的工作能力,使他的主人得以最先到达敏塔-阿玛多瑞斯,进而获得大贵族们的认可登上了皇位。筹赏功臣的时候,本该因为数百奥瑞的赏赐而欢喜若狂的马夫,却被人看到在马圈哀悼一路跑死跑伤的数匹骏马。一些嫉妒眼红之辈到皇帝面前告了他一状,却被斯托珀多皇朝开国皇帝认识到马夫的志诚。这名马夫此后一路加官进爵,最后成为帝国财相,一跃成为帝国贵族。这个家族的族徽上,迄今都保留着一匹骏马的图案。一名马夫都能登堂入阁,由此可知后世欲求幸进者会变得多么疯狂了。 威廉姆十四世有子嗣十四人,在世的十二人,其中不乏母家血统高贵或手握重权者。要说继任皇位的潜在候选,不出皇长子巴泽尔,嫡子亚希伯恩,以及皇六子里斯特这三人。至于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不仅是个私生子,母亲还是奴隶之女和异教徒,就算皇帝的后裔都死绝了,恐怕都轮不到他继位。在帝国贵族圈内人看来,安格斯选择马克西米利安,当然是不怎么‘合适’的。 见儿子不以为意,伯爵又劝解道:“性格上,多芬子爵确实有情有义的类型。听说去年的事件,他本人受惊受伤,他的亲信菲恩-麦克劳克林也是身负重伤。当然,还波及到了你和林蒂。要是不加以报复,对己对人都难以交道。不过就选择的时间、报复行动的烈度而言,这位阁下太过肆无忌惮了,不留情面之外还伤及无辜。由此看来,他的未来堪忧啊。现任皇帝无论出于宠爱还是愧疚,多少都能容忍他。可既然他本人无意于皇位,那就该考虑到下一任会对他的行径是什么想法了。那些,今后可都是会成为整治他的罪证的。” 安格斯对父亲暗藏警示的话置若罔闻。就凭威廉姆十四世那几个儿子?要么蛮横地像头牛,要么阴鸷地像条蛇,剩下的多数是沉浸在奢侈享乐和社交艺术中,毫无国君的气度。别说是马克西米利安,他一只手都能甩开他们几条大街的距离。 乔鲁姆伯爵又道:“就我所知,巴泽尔皇子目前的呼声最高。他的出身高贵,仪表堂堂,性格……也很是坚定。若是着眼长远,那位会是不错的选择。” 大皇子巴泽尔?多芬子爵曾经不失讥讽地点评,这位皇子外强内懦,他若是登基,能力上无法压服当下帝国政坛最强悍的哈尔姆希卡德帮,血缘上又与后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此一来,必定会触及中部、南部领主们的底限,甚至引发武力对抗。不,巴泽尔非但不是最佳选择,还是可能被最先淘汰的一个。 林蒂这时候就要代替母亲,起到调和父亲和弟弟的角色了。“安格斯,说说你的打算。” 安格斯显然更愿意与这位姐姐开诚布公地对话。当然,也是因为她给了一个下台阶的机会。“马克西米利安很看重我,让我率领他的卫队。嗯,不是很大编制的,十几号人罢。我和他们见过一次面,似乎是各式各样的类型。退役老兵、雇佣兵,还有几个拥有特殊专长,不过我有信心能让他们接受我。我们打算向北走一段,经过海斯勒姆hassl,一直到大陷谷的土龙神祭坛去巡礼。” “可我听说,皇帝是要多芬子爵去霍美伊尔,好眼不见为净。”林蒂的消息,多半是来自她的闺蜜。 安格斯也没打算隐瞒。“待气候适宜的时候,我们再去霍美伊尔hyl的荒漠。我或许能在那里驯服一头双翼飞龙,那就能一路飞回敏塔-阿玛多瑞斯了。” “驯服飞龙?” 林蒂手撑着额头——霍美伊尔,可不仅仅是戈壁荒漠啊。还好,从闺蜜那里得知多芬子爵流放意向后,林蒂也算是做了些功课。乔鲁姆伯爵也以他的阅历和加以补充,终于向安格斯勾勒出霍美伊尔,那片蛮荒和惊险的土地。 霍美伊尔,起初与施特拉森或者南方诸省类似,是河谷、草原、丘陵和濒海地形间杂的一片广阔领域,摇曳森林和无尽森林也曾延伸至此。然而,被称为吉纳卡伽(土龙神)之怒的神迹级天灾,彻底改变了这里的地貌。地脉深处涌动的巨大力量造成大地崩裂,形成曲折蜿蜒上千弗隆,连绵不绝的深邃陷谷。在此期间,海量的泥土和岩石被推离原来的位置,一路向南制造出一大片远高出海平面的台地,既阿根莱比斯(ar-is)荒漠——银石荒漠。根据精灵族的记忆,撒加河的河道为此向南偏离了数百弗隆,构成如今的拉开的弯弓的形状。 往昔坚实的大地,像是泥浆般泛起涟漪。一些吸收了大量能量的地方,便如同传说中怪兽般张开大嘴,将森林、灌木、草原,以及居住在期间数以百万计算的动物吞噬到地下。由此蒸腾而起的烟柱有数十弗隆高,在飓风的吹拂下将大量灰尘沙砾播散到周围数千弗隆的地域。西方的阿斯登岛,东方的怀抱山脉,精灵、矮人、侏儒和人类的史书中,都记载了这宛若末日的景象。甚至北方冰蚀山脉的兽人萨满,也口口相传着描述这个事件的歌谣。 霍美伊尔的地理气候被彻底改变。硕大的阿尔俾(albi-s)白石山脉,在坠星海北岸的中部高高隆起,苍白如骨骸的岩石天柱般屹立其间。这片土地满目沧夷,又失去了土壤,失去了坠星海温润的水汽,变得贫瘠而险恶。靠近北方撒加河的河段,河床被抬升,靠近西部边缘的地方形成了著名的绝望瀑布。奔腾的河水,以及哀嚎般的烈风,成百上千年地撕扯着白色的岩石。坚硬的石柱在风和水的侵蚀下渐渐崩落,碎裂成大石块,然后是卵石……沙砾。直到一大片戈壁荒漠,横亘于大陷谷和白石山脉之间。由于荒漠的地面多由白石山脉的岩石碎屑组成,因此整片大地在阳光下会呈现出耀眼银色,银石荒漠由此得名。 即使如此,这里对任何生命依旧严苛。精灵在短暂的恢复期曾试图恢复统治,但很快便沮丧地退了回去。他们找不到任何可用来充饥的食物,可用来遮蔽风沙的树木。矮人也曾走访这里,却没能找到足以吸引他们注意的矿脉。他们并不知道,神祗们还没有放弃这片土地。坠星海的海风,或许是乘着一股海龙卷,在耗尽全部的力量后将一撮外壳坚硬还长着尖刺的种子送入了内陆。种子在持续几十年的干旱后,幸运地遇上了撒加河带来的一丝水汽。它们迅速发芽,生长,将数十上百厄尔的根深深地插入沙石地面。靠着露出地表不足十分之一的身体,这些荆棘种植物吸收着阳光的能量,在短短十数天的时间里就开花结果。带着新的希望的种子乘风而去。这个过程成百上千次的重复,终于让这类在别处毫不起眼的刺棘,变成了这片土地的主宰——嗯,或许刺棘称不上主宰,或它们只主宰了霍美伊尔很短时间。随着植物的出现,虽然它们干涩、多刺,甚至还有微量的毒性,昆虫出现了。追猎昆虫的,是适应干旱环境的型鸟雀。然后便是,捕食生命的……魔物。 魔物是瑟塔蒙种类最多、数量最庞大的生物。它们具有与普通的动物、植物迥异的生命特性,都能使用类魔法的技能,有些能在瞬间将身体强化得有若钢铁,有些能如幻影般隐藏自己,有些能在广阔的范围释放致命的毒雾,有些能以精神力聚集成群,捕猎比它们更为强大的生物。可以说,早期的智慧种族在没能建立起文明之前,只能蜷缩在这些强悍生物的阴影之下,沦为被捕猎的对象。直到蜥蜴族崛起,用硝制的硬皮和冶炼的金属为甲,以简陋粗糙的魔法为矛,才做到了在广大领域驱逐魔物,为自身的发展创造生存空间的重大突破。 即便已经有数个智慧种族步蜥蜴族的后尘,迈上文明的进程,然而在他们的社区之外,广袤的黑森林、深邃的大海深处,甚至人类脚下不足一弗隆的地下,这些智慧种族的天敌依旧广泛地存在。在霍美伊尔的荒漠中,便潜藏着身长三十厄尔,头部是一张周边长满了刀剑般利齿的圆形大嘴,一顿的饭量足以吞噬一整个商队的巨型沙虫。以及潜伏于刺棘、石竹、仙人掌丛簇的绿洲之间,全身长满成年人手掌大的鳞片,体态像老鼠体型却有野猪大,平日以沙漠藤曼植物的地下块茎为食,偶尔也会拿迷路的旅人开荤的披甲鳞鼠。还有长着八条腿,每条都有两厄尔长,在身上喷吐粘丝再覆盖沙砾和碎石隐蔽自己的,阴险狡诈的掘穴蜘蛛,它们捕猎的不仅仅是蜥蜴和飞鸟,也包括人类驯养的骆驼和马,甚至包括不慎孤身在外的人类自身。 “以你所说的飞龙来说罢。”林蒂将特意翻找出来的霍美伊尔地理书册,翻到描绘有双足飞龙的那一页。“它们是被称为龙兽的一类魔物。其名称源自与传说中的巨龙相似的外貌——全身坚硬的鳞片,长而有力的尾巴,长有尖爪的四肢,以及满嘴利齿和肉食的习性。也有人声称,龙兽是巨龙还与龙神一起生活在主物质界的时代,一些公认品行不端的龙(譬如喷吐火焰的红龙),与其他魔物杂交后的产物。” 安格斯好奇地看着书册上,艺术家精心描述的图像。 乔鲁姆伯爵不安地提醒道:“霍美伊尔的魔物之多,在整个帝国都是有名的。除了那些天灾级的怪物,所谓龙兽也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么容易驯服的。双足飞龙是肉食性的魔物,如果不是因为也能忍受腐食,就是皇家都养不起它们。据说霍美伊尔早期的葬仪中就有用血亲的尸体吸引双足飞龙,从而与其建立灵魂相系的亲近关系——这意味着双足飞龙的食谱中,也包括人类。至于那些释放闪电的、喷吐毒液的,都能轻易夺去人类的生命。” “然而霍美伊尔人不正是靠着龙兽,才在那片贫瘠险恶的土地站稳了脚跟?”安格斯对此表示疑问。 “霍美伊尔人……就是些蛮族。”乔鲁姆伯爵露出鄙夷的表情。“要不是帝国在最危急的时刻庇护了他们,霍美伊尔人现在应该像是他们东边的那些同族那样,匍匐在假借神的名义行愚民之实的父神教神棍的脚下罢。” 即使霍美伊尔从渺无生灵的死地演化成了干旱的荒漠,那里对智慧种族而言还是一片禁区。精灵的拥有丰富的经验和漫长的寿命,矮人适应能力强悍,然而他们都面临群体数量稀少的问题,每个个体都十分宝贵。而一条成年沙虫的肆虐,就能在一夜让整个村庄消失,无论村庄的建立者是精于魔法的精灵还是使用元素武器的矮人。 然而,有一股从东部越过白石山脉移居过来人类,顽强地在这片土地定居下来。没有人知道,他们为此付出了多少汗水、鲜血和生命。据说在最初的霍美伊尔移民中,男性的平均寿命是三十五岁。他们缺衣少食,以刺荆的干瘪果实,加上荒漠中捕猎到的蜘蛛、雀鸟维生。连续多年的干旱无雨,腹中的饥火迫使某个部落集中了所有成年人手,自暴自弃地向一只体型巨大的魔物发起了疯狂攻击。那是一只以刺荆带毒的枝条尖刺为食的龙兽,以体型庞大性格相对温和(也就是不惹它就不会主动攻击人类)著称。据世代相传的诗歌描述,因此而被撞成碎块、压成肉饼的牺牲者多达二十人,占整个部落人口的三分之一。然而,他们最终杀死了这头魔物,并将它制成几千磅的干肉。他们不但靠着这些肉熬过了灾荒之年,还因为将魔物的角、蹄子等出售给某个偶尔经过的龙神术士而获得一笔财富,最终兴旺发达起来。 自此,霍美伊尔人变成了人类群体中罕有的不畏惧魔物,反而以捕猎魔物维生的个体。他们捕杀草食性的龙兽获取食物,将龙兽的皮制成帐篷、衣物和皮甲。他们猎取特定种类的魔物,割取它们的腺囊、角壳、鳞片,出售给施法者作为香水、毒药乃至魔导器的材料。某些大型龙兽的骨头,还会被用来制成祭司权杖或术士的法杖。到了霍美伊尔成为帝国省份的时代,霍美伊尔人还向西部的贵族们出售口味独特的龙兽肉来换取粮食。那些腌制过的、靠近尾巴底端的肉,是卡罗黎昂特色菜的主要原料。近年来在敏塔-阿玛多瑞斯也是颇受好评,据说对男性的某项功能效果显著。 霍美伊尔人,可谓人类坚韧性格的代表。不过,乔鲁姆伯爵这样的帝国贵族也因此称之为蛮族,并根据他们自述的氏族源头,将其与东部开创神教国家的几个先祖部落关联到了一起。 可惜安格斯和林蒂都不再是相信父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岁数了。就安格斯所知,乔鲁姆伯爵的说法其实是一种偏见。霍美伊尔人或许的确来自白石山脉以东,但和选择了至高神作为唯一真神的卡拉斯通人并非同一人族。他们身材较为壮实,发色也以红褐色居多,而非东部瘦长深色细长发的特征。更重要的是,或许因为霍美伊尔人的生活与魔物龙兽的密切关系,他们在精神上更为倾向龙神信仰,认为龙兽是龙神赐予他们的礼物。他们不但捕猎、食用龙兽,出售龙兽皮、磷、角的魔法材料,还将一些种类的龙兽驯化为己所用。那些身躯庞大性格温顺的,可以当作拉车的驮兽;那些耐长途迁徙且冲击速度快的,则充当战士的坐骑。撒加塔伊诺前期的几个朝代曾派出军队入侵,然后都在狂暴龙兽冲阵和酸液龙兽夜袭的多重反击下铩羽而归。 是的,帝国与霍美伊尔人最初的遭遇,是以战争的形式。一方面是四方征战扩疆僻土的桀骜之师,一方是征服了蛮荒大地的自由之民,当然是谁都看不起谁的心态,大打出手是意料之中的。不过,在帝国人看来霍美伊尔的战争更多是为了荣耀而非利益,而霍美伊尔人对沿撒加河而上带着奢华后勤的帝国人也没多少仇怨,双方几次战争都是点到为止,倒是未导致血海深仇、你死我活的局面。到了帝国纪年1年,至高神信仰随着东部游牧民族回归故土,并穿越白石山脉侵入霍美伊尔,激起了霍美伊尔人的激烈反应。业已高高在上地在东部建立统治权的父神教高层,愚蠢地声称龙兽是邪恶、肮脏的生物,食用或蓄养龙兽等于将自己的灵魂置于黑暗的无底深渊。也难怪霍美伊尔人要把这些神神叨叨的家伙当成死敌了。然而,龙兽皮甲、龙兽角强化的武装,以及双翼飞龙、狂暴龙兽的加成,并没能帮助霍美伊尔人战胜穿过白石山脉渗透进来的父神教势力。狂热的信徒、祝圣后无坚不摧的利刃,打的这些土著步步后退。在被压缩到撒加河附近的北部后,霍美伊尔人不得不在威胁要剥夺他们传统的父神教和藐视且防备他们的撒加塔伊诺帝国之间做出选择。很容易猜到,包括尹洛克侯爵的祖先在内,绝大部分愿意了虽然打过仗却没太伤颜面的撒加塔伊诺——在当时霍美伊尔人的理解中,撒加塔伊诺是个有点庞大臃肿的部落联盟,皇帝则是这个联盟的大酋长。 玛威堡(arburg)皇朝的皇帝用军队没有做到的事,父神教的主教们帮皇帝做到了。霍美伊尔成了帝国最东部的一个省份,霍美伊尔人成了帝国忠诚的边军。他们为帝国带来了龙骑士——一种骑乘双翼飞龙,能快速机动,用弓矢投枪以及油火罐作战的兵种。虽然他们的身高体重都必须接受严格控制,且大部分时间实际上承担的是传递军情要务的工作,但不可否认,龙骑士是帝国军队中最耀眼的明星。证据就是业已成年的安格斯都还没能摆脱乘坐飞龙翱翔天际的男性梦想。 林蒂见安格斯只顾翻看书中飞龙、暴龙的图册,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霍美伊尔可并非避祸的好地方。那里民风彪悍,风俗也与我们这里大不相同。此外,霍美伊尔人与卡罗黎昂arlia公爵的势力长期交好,卡罗黎昂公爵又与先皇后是一母同胞,还一手操办了西尔维娅公主与尹洛克侯爵的联姻。如今的霍美伊尔,恐怕多半是倾向皇三子亚希伯恩。这位嫡皇子与多芬子爵的关系,怕是并不怎么融洽的罢。” 安格斯耸了耸肩。“总比留在施特拉森或者去哈尔姆希卡德的好。马克西米利安说,那才叫羊入虎口呢……还是狼口什么的,反正是东方的谚语。而且,我们不是穿过卡罗黎昂领直接走长公主驿道到霍美伊尔,而是先去海斯勒姆,再伺机越过比耶夫河。那边靠近土龙神祭坛和吉纳卡季拉尔修道院,卡罗黎昂人和霍美伊尔人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我们。” 乔鲁姆伯爵略感失望地摇头。这种藏头露尾的,怎么也不像是可以依靠的明主啊。 林蒂却低声劝说父亲——安格斯这个伯爵家的继承人业已成年,又不是甘于平庸的性子。与其将他约束在敏塔-阿玛多瑞斯冒着被各方势力、各种诱惑带上歪路的风险,还不如让他追随某位权贵到地方上发展的为宜。多芬子爵虽然性格怪异,行事放纵,但就林蒂看来其秉性尚算磊落。安格斯在他手下就算仕途上不能上进,至少不用担心被人利用成了某场政治斗争的替罪羊。在海斯勒姆、霍美伊尔旅行的风险,也能雇佣可靠的护卫规避。 乔鲁姆伯爵无奈之下,又多提点了儿子几句。 霍美伊尔人自愿臣服于撒加塔伊诺后,帝国的资源大量流入这个新的东部省份。通过武装霍美伊尔当地领主,以及建立数个大型军事堡垒,将一神教徒势力推回白石山脉的峡谷。而这场帝国与至圣联合的第一次边界摩擦,引发了后期的东征之战。皇帝和他的将军们发现无法越过陡峭险峻的白石山脉向东大举用兵,便另辟蹊径地用武力和收买征服了帝国南部的濒海诸领,随即大军乘船越海绕过陆地上的险要地形,直插父神教老巢。虽则帝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征服战争最终功败垂成,却也大大威慑了以右手弯刀左手教典的方式扩张信仰的至圣联合。霍美伊尔在此后的数百年间,成了两国对峙的前线,造就了强悍的霍美伊尔勇士的赫赫威名。在广阔的荒原,骑乘四足龙兽的蛮骑士几乎就是摧枯拉朽的代名词。 不过时至今日,父神信仰其实已再次渗透进了霍美伊尔。白石山脉里的山民更多地被回归卡拉斯通且维持着坚韧信念的传教士所吸纳。他们又不断联系西部同宗的霍美伊尔部族,甚至与对方融合后在霍美伊尔东南部定居下来。帝国和逐渐成长起来的霍美伊尔军阀领主缺乏驱赶他们的意愿,对这些除了蓄养的羊便没有任何值钱东西的穷光蛋抱着放任自流的态度。而父神教士们也改变了最初了态度,宣称捕猎但非食用龙兽是符合教义的行为。霍美伊尔南部靠海地区的龙兽制品,很快就加入了帝国的交易市场,为本该是对立的双方不断创造财富。 这也意味着,如果某位脑子不开窍的帝国贵族在霍美伊尔吆五喝六地自命不凡,那么他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被武力强悍的霍美伊尔领主亲手教导,百分之三十的概率被穷苦潦倒的霍美伊尔牧民猎手打劫。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幸运或不幸,遭到身材窈窕的异教徒舞娘诱拐,被掳到东边某个满是羊骚味游牧部落消磨下半辈子的时光。以上还是在排除掉他遭到魔物袭击,变成银石戈壁上一具残缺的干尸,连至亲的父母妻子都认不出来的情况之外的遭遇。 当然,这些都没能唬住早已跃跃欲试的安格斯。他倒是更为迫切地渴望在新的环境展开一场激动人心的冒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十九章. 敌忾 阿斯登岛冬季的后半部分是阴沉的天气。相比于大陆,这里的平均温度较高,积雪的厚度也远低于昂堡和鲸港,更别说严酷的北地了。由此而言,蛮族的大军不惜两、三成的损失也要毅然横跨冰冻洋,入侵这片被帝国史书描述为莽荒的土地,确尤有其合理的考虑。 但对巴克-泰伦-卡尔撒领的继承人埃里克来说来说,阿斯登的冬季不仅难熬,蛮族的威胁更是让他心情压抑。接近凌晨的时候,下了一场带着冰珠的雪,惊醒的他还以为今天的任务要泡汤了呢。幸亏天明时刻雪终于停了。他闷声不响地穿戴整齐,叫齐自己那队人后,便唤开城门向预定的地点走去。城堡内的气氛显然也紧张,埃里克的马行走在干硬街道上的踢踏声,被惊动的早起的人从厚实的木窗后透出警惕的眼神,随即便拉上了窗帘。一闪而过的烛光,让埃里克不由怀念起早前平和时期的生活。 他们举着火把,在茂密林间开发出的田地间穿过,一路迤逦向南。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色便渐渐放亮。阳光勉强穿过厚重的云层,远处的景象终于显现出来。即便经过数百年的垦殖,瑟布顿西瓦依旧是树多于田的状况。一方面,是因为这里位于日落岛中部,是最为湿润适合林木生长的地带。另一方面瑟布顿西瓦稀乏的人口,也使这里的领主缺乏改造领地的愿望和能力。从大陆来到岛上的高等血统根据古老诗歌流传的描述仅仅上万。通过不断征服、同化岛上的原住民好不容易积聚起的人口,又在此后与阿瑞亚蛮族的大规模战事中折损近半。时至今日,阿斯登的几个领地加起来不过五、六十万人,还是算上所有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的混血种之后的数据。瑟布顿西瓦这里更是因为土地被大量树木所占据,开垦极其困难,总人口与更北面的瑟布顿阿格拉相比也只是堪堪持平。有人说,瑟布顿西瓦为土龙神吉纳卡季拉尔所眷顾,而巨大的树木就仿佛这位神祗在凡间的象征。鸟、鹿和野猪到处散布着梣树、槭树、栎树、榉木、橡木肥美坚实的种子,就是断折的树枝随溪流而下,遇到合适的地方也能长成参天大木。实际上,瑟布顿西瓦人休耕的土地只要放任两年以上,就不得不动用牛马拔除其间密密麻麻的手臂粗杂木膨大如缸的根系,还不如找个只被一两棵大树占据的地方重新开垦耕地呢。 年前那次惊险的遭遇,让亲历的埃里克性格上更为沉稳寡言。他那一队人整夜赶路,最后接近凌晨的时候有惊无险地进入有坚墙保卫的城镇。起初有几个还怪责他太过谨慎,但随后传来的消息,附近竟有十几个自然村遭到了类似的袭击和杀戮,还有那古怪的仪式场景。而同样巡视周边的队,在路途或在村中查看寻找幸存者过程中被某些古怪的事物攻击。近半的人手折损,侥幸逃回的也是惊慌失措,嘴里反复嘀咕着‘怪物’、‘恐怖’之类的词眼。稍稍平静后,也都回忆起遭攻击前曾经闻到过那股硫磺的臭味。根据时候的搜索,被撕咬扯烂的尸体到处可见,死状不堪目睹。瑟布顿西瓦人已经将入侵的蛮族称为食尸者,酒馆的吟游诗人则传播着隐秘出没于森林间,茹毛饮血怪物的桩桩劣迹。 埃里克他们回来后,卡囤领主巴克便召集瑟布顿西瓦的其他领主,商议后下达了坚壁清野的命令。所有瑟布顿西瓦的领民扶老携幼,带着全部家当撤离到领主据点或其他拥有夯土城墙的城镇,就像与阿瑞亚蛮族的战争期间所做的一样。领地士兵被召集起来防御这些要点,在观察到蛮族入侵后立刻燃起烽火向其他地区预警。如此一来,北地蛮族的渗透性袭击便再难以轻易得逞。当大雪降临,这些血腥野蛮的家伙终于无奈地退回了在瑟布顿阿格拉东海岸的巢穴。 然而谁都知道,一味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旦开春,瑟布顿西瓦人就不得不回到自己的村庄耕作播种,领主们也无法一直供给守备的士兵。到时候,又有谁敢指望蛮族的军队不会再次侵入这片土地,就像他们在北方瑟布顿阿格拉的攻略占领呢?还好,卡囤领主是个睿智的领主。他早就派出了使者,向西、向南,向阿斯登各地的兄弟姐妹们发出邀请,约定共商如何应对这数百年来从未遇到的难题。 此时,埃里克站在离卡囤城二十多弗隆外的一处丘上,目光朝着通往南方的道路。他的弟弟巴瑞德将马拴在一棵树上,自己靠着树身,嘴里叼着几缕带着微弱甜味的草根。巴瑞德有些懈怠,许是等待了太久而感到厌倦。 “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到啊?”饶舌伦尼不耐烦地问了好几遍。这种天气,他向来是窝在某个酒馆里,用他的琴和诗歌换取一杯爽口的麦酒,或者索性用甜言蜜语勾搭个女招待,到楼上客房里干些对双方身心都有利的事。 “快了!”巴瑞德吐出嘴里的碎渣,沉闷地回答。 他和他的兄长一起,被他们的父亲,巴克-泰伦-卡尔撒领主,打发出来迎接远方的客人。至于领主本人为什么没有亲自出迎——阿斯登岛上其实每个领主都是地方上的王,相互之间只有领地范围、势力大的区别,却没有贵贱之分。你可以在城堡热烈款待另一位领主,但若是出迎几十弗隆,就有点太丢份了。当然,派自己的继承人去迎接就完全没有问题。 与他的手下们相同,在瑟布顿西瓦的森林中出生长大的埃里克并不怎么喜欢这些迎来送往的事。他也搞不清其中的习俗或惯例,但知道眼下的情形是瑟布顿西瓦有求于南方的同族,而非反之。些许的面子问题,当然比不上由此而来的帮助。不过,这些客人来的未免有些太迟了。他跳下马,在冰冷干结的土地上跺了跺脚,有些麻木的大腿渐渐恢复了力道。 一个温暖却有力的臂膀靠了过来,想要给他帮助。 埃里克摆动双手,拒绝了。“泽娜(ia),我没那么娇气。” 虽然话语和地面的积雪一样有些干硬,说话的对象并未感到尴尬或愠怒。碧蓝的双眼眨了两下,流露出真心的关切之意。埃里克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摸了摸对方浓密的长发。周围的人见怪不怪,都只是不失促狭地笑了笑。泽娜是女性,却不是埃里克的女人,更准确的说,是他的宠物。 来自大陆流亡者,或者不甘被帝国统治的自由部族,在登陆阿斯登的时刻便见识到许多怪异的景像。狭长的岛屿,却分布着平原、丘陵、沙化荒原、高耸山脉的丰富地形。矮棕色皮肤的原住民,在其间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就像人类还未被精灵帝国捕获并纳为附庸的时代。岛北的火山,数百年前的喷发将厚厚一层的灰烬倾泻在中部和南部,造成了富饶的阿普利顿和森林密布的瑟布顿西瓦。而火山灰的发源地却土地贫瘠、环境恶劣。岛上的生物也迥异于大陆,身躯壮硕、头部生有巨大叉角的灰白色麋鹿,用树枝和泥巴建造水下宫殿的扁尾狸,成群结队飞翔的型蛇鸟,身披坚硬壳甲的单角牛,都曾让阿斯登人的祖先惊诧不已。 当他们通过贸易、对立、战争逐渐深入了解如今被称为阿瑞亚蛮族的岛上原住民,一种奇怪的现象吸引了阿斯登人高层的注意。阿瑞亚蛮族中生活着一群与人类或精灵相似的外表,却又混杂着虎、熊、豹、狼、牛之类凶猛动物的特征,使他们与主流种族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泽娜,从出生起她就显露出与狼有关的体貌,譬如尾巴、眼睛,以及隐藏在一头长发间的尖而竖起的耳朵。更奇特的,是在她处于愤怒、恐惧的极端情绪下,身体会发生剧烈的变形,肌肉鼓起,气力和敏捷大幅提升,甚至出现指甲变长变硬、犬牙变尖突出等器官武器化的异常。如果是原始时代,这种变形意味着强悍的实力,他们也会成为传说中的领袖或英雄。但在文明开化之后,异于常人的表征只会被隔离,并遭到种种歧视。 即使是黑而矮的阿瑞亚土著民族统治阿斯登岛的年代,兽化人也被当作低人一等的家畜,利用其勇猛忠诚的特性承担警戒、守卫的职务,乃至相互角斗为主人取乐。面对大陆来的入侵时,他们更是被大批派到战场上,充当抵消征服者犀利箭支优势的炮灰。以至于卡迪斯奥拉的最终之战后,阿斯登岛的兽化人成了一类罕见的物种。战后,归化的阿瑞亚蛮族以附庸形式加入了人的社会,其他的则被赶到北部的怒山山脉中。除了逃亡到贫瘠的怒山区域苟延残喘的阿瑞亚蛮族可能还蓄养了部分兽化人外,仅有数量不过百成了少数阿斯登贵族领主猎奇的宠物。 到了当代,阿斯登岛的兽化人人口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所上升。深入研究发现,这源于其强悍的血脉能力——一对雌雄兽化人能孕育出兽化明显的后代,而兽化人与普通人类之间竟然也有较大概率会生出具有兽化特征的子嗣(其中不乏孤单寂寞的贵妇闲暇时看中某个身强体壮的狼化或牛化人的意外结果,当然更多的是寻找刺激的贵族青年的孽债)。他们不仅没有如阿斯登统治者们预料的那样自然消亡,反而渐渐融入阿斯登人的社区,成为村庄、城镇中受歧视但尚还能容忍存在的个体。 泽娜从兽化特征看,属于狼化趋向的兽化人。她有隐在头发之间竖起的三角形耳朵,长而锋利的犬齿,以及一条藏在衣裙里的毛绒绒尾巴。雌性狼化人因为体力充沛,也很容易对主人产生亲近感,在阿斯登上流社会的某个群体里颇受欢迎。不过埃里克拥有泽娜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真要说起来,还是个情节丰富的故事。 泽娜眨了眨眼,蓝色的双眸充满依恋的情感。阿斯登近代来受到大陆的影响,上层阶级的女性崇尚柔美娇艳的风格。泽娜的身材丰满,四肢有力,会被认为乡土气息浓厚而被鄙视。狭长的眼眶,比普通人明显的泪腺,以及如海水般深邃的碧蓝眼睛,也带着阿斯登原住民和兽化人的特征。不过在瑟布顿西瓦,特别是泰伦-卡尔撒家族的领地,强壮的女性还是受到底层民众的青睐。这从队伍中一些士兵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泽娜翘起的臀部就可发现。可惜袍子下耸动的那条不安分的尾巴,却是打消了不少人的念头。 正在和埃里克亲近,想要取悦他的泽娜,突然昂起了头。她的鼻子在空气中嗅探了一会儿,立刻报警道:“马,好多马。” 阿斯登岛的马,是祖先们从大陆带来的。经过数百年的繁育,也有不的种群,但还是比较精贵,是贵族领主阶层的专属。有马,而且数量不少,那么一定是等待的来客终于到了。 埃里克挥了下手,队伍后方的莫茨扎立刻跳了起来,招呼掌旗官竖起旗杆。旗帜在寒风的吹拂下顿时展开,斧和锯子在扬帆船只上交叉,泰伦-卡尔撒家族徽猎猎摆动。巴瑞德呜呜地吹响了海螺号,号声在山谷中回荡扩散。不久,不远处传来号角的回应。冬日的雾气被人潮和鲜艳的旗帜搅动,迅速消散,数十个骑士率领着上百士兵,迈着轻快的脚步向他们走来。 “考伯特-伊万斯,夏佐-卡尔撒,哦,还有乔纳斯-沃克的白色飞鸽旗。”巴瑞德兴奋地数着那支大军上方招扬的认旗。“南方有名的领主几乎都来了,阿普利顿、瑟布顿西瓦、卡迪斯奥拉。看来,这些老家伙终于决定要大干一场。这会是又是一次卡迪斯奥拉之战罢。” 这次会谈的目的,无论平民还是贵族,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为了什么。北地蛮族入侵袭扰阿斯登岛已近四年,从最初的瑟布顿阿格拉,缓慢而持续地扩展到阿斯登人的所有领地。原本还心存侥幸的阿普利顿人、阿斯特-阿卡拉人、卡迪斯奥拉人,现在也再也忍受不了乘坐大船不断袭击海岸地区的蛮人了。而瑟布顿西瓦,就埃里克的亲身体验,已是和瑟布顿阿格拉一样遭到入侵。士兵被杀,人口被掳,粮食和财富遭到劫掠,唯一的区别就是还没有村镇被直接占领的情况。该是到了终结这场灾祸的时候了——阿斯登人,集结起来! “柯利弗德领主亲自带队!”数十面飘扬的旗帜中,最大的一面是考伯特-伊万斯家族的大海、陆地、与踏上岸边的铁靴的徽记。 埃里克的老爹可没告诉他,阿斯登的盟主,也就是大陆上谬传的阿斯登国王,这次也来卡囤城了。不过正如巴瑞德所说,有考伯特-伊万斯的家主出面,如果不是汇集全阿斯登人力量的大事,总不见得是一大帮子领主闲的无聊,冬天到北森之地来讨酒喝的罢。 一匹骏马脱离谷口的大军,向着泰伦-卡尔撒家族的队伍疾驰而来。招摇的骑士单手握着一把骑枪,枪头系着一面褐色的三角旗。虽然明知对方不太会抱敌意,埃里克的几个死党还是凑了过来,挡在他的面前。埃里克皱了皱眉,一把推开最前面的饶舌。 果然,疾驰而来的骑士在距离埃里克四、五步的时候用力拽住了缰绳。跑得正欢的坐骑骤然被拉住了马头,前半身顿时腾空而起,双蹄在空中挥舞,发出一阵尖利的马鸣。泽娜猛地跳到埃里克前面,低俯着身子,从喉咙口向对方发出低沉的嚎叫。呜呜的警告声,让那匹马竖起了耳朵,随即踢踏地向后退了两步。 马上的骑士拽了拽缰绳,有用手抚摸马的颈部,费了不少功夫才将它安抚下来。不过他显然没有恼怒,而是哈哈大笑着跳下马来,把缰绳随手甩给一旁的巴瑞德。“泰伦-卡尔撒家的埃里克,我们又见面了。”他随性地向埃里克打了个招呼。 来者身材高大,比敦实的埃里克几乎高了半个头。或许是在南部的平原地区经常骑马锻炼,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显出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他有一头阿斯登上层贵族多见的金发,绿色的眼瞳很受各年龄层次的女士喜爱。 “戴纳。”埃里克略显尴尬的回应道。 戴纳-考伯特-伊万斯(daa-l 作为首先倡议并带头离开大陆的组织者之一,考伯特家族的祖先人缘极好。虽然流传下的记录表明,考伯特在旧大陆的身份非常高贵,但他的名言是‘我有一碗麦粥,分你半碗;我有一块披风,分你半块’。嗯?似乎还有后半句——‘我有一个妻子……,滚蛋,那是我一个人的’。由此可知,他是个平易近人,性格豪爽的领袖型人物。 不止一个人说过,戴纳颇有乃祖遗风。他很喜欢与人交朋友,而一旦成了他的朋友,他也愿意把他拥有的任何东西和你共享。嗯,除了老婆之外。事实上,他还没有结婚,拿情人出来分享,倒也不是不能谈。埃里克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戴纳的朋友,然后和他一起在阿普利顿快活地放纵了几年时光。打猎、赌博、夹杂大量饮酒和食物的狂欢,还有街头巷尾地勾搭异-性。直到有一天,埃里克终于醒悟到这样的生活完全是虚度人生(他当然不会承认某晚醉酒后清晨在一个年纪比他大两倍、胸脯有两个南瓜那个大的女人怀里醒来,把他彻底吓坏了。于是,戴纳不得不与好朋友埃里克依依惜别,眼看着他慢慢陷入阿斯登领主们常见的终日为领地上鸡毛蒜皮的事操心的无聊生活。 两人后来还通过几次信,不过埃里克的精力越来越多的被蛮族入侵的战事所占据,渐渐地就失了联系。没想到这次高层聚会,遇到的竟然是这么个——损友。双方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显见得不管戴纳还是埃里克,都对曾经共度的那段生活记忆犹新。 戴纳把手里挂着旗帜的枪矛随手丢给饶舌伦尼,右手熟络地搭上埃里克的脖子。“好久没见,你变得更结实了。怎么样,是不是只有瑟布顿西瓦伐木人的老婆才能承受住你的力道正好,我对阿普利顿那些学着大陆那个帝国无病呻吟调子的柔弱女子也开始厌倦了。有空介绍几位瑟布顿西瓦的女士给我啊。” 埃里克咳嗽了几下。看到弟弟听得两眼放光的表情,他暗自叹了口气。“戴纳,这是我弟弟巴瑞德。” 戴纳-考伯特-伊万斯瞅了一眼,左手在巴瑞德脑袋上揉了几下。“他啊,还早个四、五岁。” 巴瑞德恼羞成怒地躲开戴纳的‘魔手’。“我今年十七了。不了!” “十七,哦哦,想必毛都长齐了。”戴纳爽朗地大笑。伦尼他们几个也怪笑起来,把巴瑞德气得满脸通红。 戴纳的目光随即扫过一边的泽娜,毫无意外地伸手在她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哟!埃里克,你现在喜欢这样的调调。” 泽娜像是触电般窜了出去,远离这个手脚‘不干净’的男人。她气呼呼地涨红了脸,看着埃里克的两眼泪汪汪地又是哀怨又是愤怒。 埃里克尴尬地叹了口气。“戴纳,泽娜是我的人。” “知道,知道。”戴纳不在意地敷衍道。他侧头上下打量了女兽化人一番,把泽娜唬得直往埃里克身后钻。“狗血统听说一旦认主就会终身保持忠诚。无论你让她干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照办。”他凑到埃里克耳边嘻嘻笑着说:“你一定借此找到不少乐趣。” “泽娜是狼化血统的。” “女狼人?埃里克,看来我还是觑了你的本事。”戴纳更为热切了。“我家有个腰肢能扭一整圈的猫人,还有个长耳朵的兔人。拿那两个和你这个换,怎么样?” 注意到泽娜埃里克有点尴尬地拒绝了老朋友的‘好意’。“还是算了罢。”他也不是什么没经历的雏,否则在阿普利顿的时候也不会和性好渔猎的戴纳相处甚欢了。不过具体到泽娜身上,他只觉得与其他兽化人是不一样的。不过这个事唯恐越描越黑,还是明智地选择换个话题为宜。 戴纳并不觉得遗憾了哦哦了两声。埃里克看他的表情觉得是有些误导了,不过也没有再做解释,而是板着脸劝告道:“我们都是为人兄长的,言行举止要注意分寸了。”说着,他扫了一眼旁边听得兴致盎然的巴瑞德。“你父亲去年就没有又给你添了个弟弟、妹妹什么的嘛?” 柯利弗德领主土地多、部属多、女人多、儿子女儿多,这几项在阿斯登也是出名的。阿普利顿是整个阿斯登最富庶、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呢,贵族领主找适合自己口味的女性实在容易。嫡生、庶生、私生的孩子,随手养大了,放在军队里做军官,在庄园、作坊里当管事,对家族都是好事。哪像瑟布顿西瓦,跑出几十弗隆去,遇到的多半是膀大腰圆的类型。 戴纳耸了耸肩摇了摇头。“老头子去年兴致不高,没什么产出。那些北方来的蛮子偷袭沿海地区,抢走粮食、牛羊,还掳掠大量人口。临走的时候,他们甚至烧毁了村镇、果园,我们以前经常去的几个猎场都被波及了。听说至少要花十年才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这些该死的蛮人。”埃里克恨恨地说。 “看来你们瑟布顿西瓦也遭了不少罪。” 不知是否太过敏感,埃里克觉得戴纳的语气中不乏同情,却没多少同仇敌忾的意味。他正色道:“我代表我的父亲,北森之地瑟布顿西瓦(s-silva)的巴克-泰伦-卡尔撒领主,前来迎接诸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戴纳有点浮夸地鞠躬挥手施礼。“我代表阿斯登的盟主,伊万斯的柯利弗德领主,率阿普利顿、阿斯特-阿卡拉、卡迪斯奥拉诸领主依约前来举行盟会。愿神圣的盟约见证我们世代的联合。” 纨绔就是纨绔,一本正经地说着台词,他都没忘了朝泽娜调情使眼色,埃里克只当是没看见。 戴纳承担的是前导的角色,为一方领主进入另一个领主的领地进行预先通告,避免发生误会。时至今日,也是惯例礼仪方面的作用了。相对应的,巴克领主派自己继承人埃里克出迎三十弗隆,也是高级别的一种仪式。 戴纳与埃里克完成交互后,便命人向后队挥动旗帜。不一会儿,大部队便隆隆地重新开动起来。本次盟会召集了阿斯登王国绝大部分领主,每个领主为了昭显自己的身份都带了五名护卫,加起来就是上百的队伍。这在瑟布顿西瓦,也是一件数十年未遇的盛事了。 埃里克的身份是继承人,辈份也低了一代,所以诸领主到的时候只是在马上向他打了个招呼,并没有正式见礼。对此他不卑不亢地一一回礼,这也是他作为未来领主结识同阶层的掌权者的机会。埃里克看到了戴纳的父亲柯利弗德领主,绰号‘吼熊’的壮实老人,据说年轻时是个火爆脾气的勇士,担任阿斯登诸领盟主也已经有十一年了。看着他的大光头,埃里克想象风流倜傥的戴纳中年后和他的父亲那样开始脱发时的模样,不禁暗自莞尔。其他的几位,他熟悉的只有流血之岸卡迪斯奥拉的爱德华兹领主,他的家族姓氏是夏佐-卡尔撒,一听就知道和埃里克的泰伦-卡尔撒家族系出同源。事实上夏佐就是泰伦的第七子那一系的后代。 简单的见礼后,还是由埃里克和戴纳引导,诸领主一路向卡囤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章. 同仇 建城已有四、五百年的卡囤,由伐木场而村庄,由村庄而城镇,由城镇变成领主的驻扎地,整体呈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结构,就是一艘放大了的船身的样子。在诸领主面前展现的,就是这个中部最大的城市。 其最外层的城墙是原木和泥石筑造的原始风格,里层的城墙则已换成外壳为石头内层为夯土的大陆新式样。不得不说,反出大陆的阿斯登人,实际上对自己的故土保持着怀念和羡慕夹杂的情感。立城以来,卡囤城的大规模扩张有三次,因此城墙也有两层,是目前整个阿斯登少有的防御稳固的城市。当然,与面临北地险恶环境的努瓦雍城还没发比。里城作为泰伦-卡尔撒家族的居城,早就是砖石结构的城堡样式。家族的成员、领地的官员、领地的常役军队,都驻扎在那里。中间一层原本的城墙,多半成了富裕商人、作坊主、领地封臣的住宅的屋墙。其他部分则被埃里克的祖先们为了开拓城市内的道路而拆除,部分材料则被用来建造新的外墙。因为面临蛮族的入侵,已经有官员提出恢复这道城墙的议题。只是涉及补偿和修造的问题,加上蛮族在瑟布顿西瓦的劫掠始终限于北方一时无力深入,一直搁置迄今。倒是蛮族举行血腥祭祀仪式的消息传开后,惊慌的卡囤平民开始呼吁领主索性强行征调那些富商的砖石房屋,拆除后用其材料巩固城防。 其实瑟布顿西瓦从来不缺木头,就是水土丰沃的阿普利顿也比不上。整个阿斯登岛的船只,用得多半是瑟布顿西瓦出产的木材。借助木材,以及由此衍生的造船业、捕鱼业,卡囤从中获利菲薄。卡囤的城墙可以用木材迅速地建立起来。成年人腰身粗细的原木,剥去容易腐烂的树皮,外层涂抹防水防蛀的桐油,再将一头砍削成尖状,埋入1、厄尔深的坑内。成百上千根竖起的木头,形成一道两人高的木栅环绕城市四周,中间仅容一个人侧身通过。以木栅为基础,一层层地夯土直到将原木彻底封闭在土层内,就形成了坚固的土墙。这种技艺,据说源自大陆,在瑟布顿西瓦具有得天独厚的便利。 土墙的外壳容易受风蚀雨侵的影响,但只要原木骨架还在就很容易能用廉价的夯土加以修复。卡囤城的外墙则又进了一步,在相隔五厄尔距离竖起了两道土墙,然后在墙之间填充土和碎石。这么做既加固了墙的厚度,又能在墙的顶端构成一条足以让五人并行的道路,方便守军兵员的调动。因此一旦做出决定,其实很快就能修筑起卡囤的中墙。只是埃里克的父亲,巴克领主,似乎有些顾忌迟迟未能下定决心。 众人走近卡囤城。领主的驮马、辎重车辆和随役人员,自然由埃里克的手下带着到预先划定的地区驻营。领主们则带着亲卫,沿着道路向城门走去。南门外,一位身着绿色和褐色外袍,贵族打扮的中年男子,在另一位红色长袍,身材修长的男子陪同下,等候众领主的到来。 “柯利弗德盟主,诸位领主,欢迎各位的到来。”身材敦实,面孔与埃里克有点相似的贵族走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欢迎诸人。他的脸上带着喜悦但不谄媚的笑容,声音洪亮而威严。 “巴克领主。”柯利弗德领主走上前,与埃里克的父亲,瑟布顿西瓦的巴克-泰伦-卡尔撒拥抱致礼。见礼后,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老朋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壮实。” 瑟布顿西瓦人是伐木工的后代。似乎因为日以继日一代又一代不间断的体力劳作,他们的身材都不怎么高大,但肩宽体壮,结实得像是森林深处树洞里筑窝的蛮熊。巴克今年四十六岁了,胳膊还是粗壮地能拧断一头狼的脖子。 “你也一样,吼熊。” 如果巴克领主是蹲在窝里的熊,那么柯利弗德领主就是平原上被激怒后人立嚎叫的熊。他的身高足有一厄尔两库比,胸部宽大,如今的季节还光着双臂,显露出一团团结实的肌肉。看着他有点狰狞的模样,令人不觉怀疑他怎么就能生下戴纳这样的儿子。当然,这或许要归功或归罪于老柯利弗德那十几个和他本人相比可谓纤细巧的妻妾了。 柯利弗德领主和巴克领主年纪相差十多岁,却几乎是同一时期从父辈那里接过领主的责任。在阿斯登岛的统治阶层中,他们可以说是类似盟友的关系。柯利弗德领主被选为盟主,泰伦-卡尔撒家族在瑟布顿西瓦的号召力起了不的作用。 “术士,好久不见了。”巴克领主刚想介绍身边的亲信,柯利弗德领主挥手阻止。他认得这个经过阿普利顿时还狼狈不堪,却在瑟布顿西瓦获得卡囤的巴克领主器重的魔法使。 “是魔法师。”红袍的中年男子以大陆帝国的鞠躬礼,向柯利弗德领主表示敬意。本杰明-巴德森bjaibairdsy,自称擅长炼金类魔法的魔法师,辅佐巴克-泰伦-卡尔撒治理领地的顾问。在他加入后,泰伦-卡尔撒家族领地的经济和流通情况有了显著改善。早前见过他却未能重用他的柯利弗德领主多少有些吃味。 巴克领主笑着柯利弗德领主叙旧了几句,又与其他领主们见礼。众人简单交谈后就被延请进城。 阿斯登的城堡还没有像撒加塔伊诺帝国的那些宫殿多于要塞的领主堡那么变形走样。数百年来,数量较少的入侵者统治土著以及混血裔的现实,使得他们不得不将家眷、孩童、老人用厚重的墙保护起来。即使是绝大多数被征服者早在十几代前就接收了新统治者,顽固不化的土著则被远远驱赶到北部山脉的现在,一代又一代的领主依旧维护着家、官邸、兵营一体的居所。这一方面是由于对敌对和反叛的担忧,另一方面也是在地广人稀的状况下防御野兽及魔物的实际需求。 黝黑的石柱,红褐色的砖墙,以及木制的屋顶,带着岁月的沉淀。似乎从登陆阿斯登岛起,这些旧世界的流亡者就停滞在古老的岁月里。卡囤的街道不宽,仅供两名领主骑着马缓步踱过,两侧还留着给普通人心翼翼向贵族们施礼的空间。就是南方来的领主,也能留意到城里的瑟布顿西瓦人忧虑不安的心境。他们随着主人,很快就穿过南北向的主道,进入城市中部的领主府邸。 在砖石为墙的室内,宴客大厅中央的火塘中燃烧着手臂粗木柴的炉火,驱散了晚冬的寒意和森林的湿气。宾客们脱去厚重的外衣,按照各自地位高低和亲近关系落座。互相谦让和礼仪,花费了近半个时,泰伦-卡尔撒家族的女仆则在一旁为客人们递上温热过的果酒。带众人安坐下来,男仆们便把早就切割腌制过的鹿肉、牛肉和野猪肉,还有整只剥洗干净的鹌鹑、野鸡架在铁叉上烧烤。不一会儿,炙热的火焰便将外侧的肉烤得油脂垂滴、香气四溢。他们便用刀切下烤熟的部分,放在木盘里端给客人们享用。 领主们都是一早赶路,此时也不客气地吃用起来。吃喝爽快了,一边哈哈哈大笑着相互吹牛打趣,一边还乘机对添酒的女仆上下其手,惹得一阵惊呼和怪叫。好些容貌姣好的女仆屁股上留下了油腻手掌的印记。在座即使巴克领主和其他泰伦-卡尔撒家族的人都是见怪不怪,丝毫没有着恼气愤的意思。这些奴仆都是土著血统居多的混血种,而领主阶层则多是大陆的纯血种。促进两者的融合,特别是强化后者的比例,对阿斯登人来说可是不可动摇的祖训。 “你开始召集士兵了?”柯利弗德领主嘴里嚼着一条野猪前腿,含糊不清地问。 巴克领主在回答之前,先心地斟酌了一下。 阿斯登的政治架构有点类似部族同盟,也就是说诸领主可以自行决定领地上的税收、劳役、募军和战争事宜。这是登陆时代就制订的规则,几百年都没改变,在与土著种族阿瑞亚蛮族持续百年的战争和之后的扩张中也起到了良好作用。原则上,巴克领主提前进行军事动员,柯利弗德就算是作为盟主,并没什么理由加以质疑的。 但如今可不是与蛮族抢夺土地的时代。受大陆流传过来的各类信息的影响,阿斯登的社会结构开始发生种种变迁。。在卡囤领,巴克领主同样在红袍的本杰明-巴德森的劝说下,进行了一系列的变革。其中提升他属下那些类似农奴角色的土著血统臣民的地位,授予开荒权并允许他们自主处置新增土地上盈余出产的政策,虽然增加了领地的收入,却在自由民和周边其他领主间引发种种争议。而在社会上层,领主们独揽大权的想法越来越强烈,有意无意地剥夺周边弱领主或自由村镇的权力。甚至柯利弗德领主以及他的前任,也都表露出谋求‘国王’而非‘盟主’的权力的意思。 巴克-泰伦-卡尔撒是柯利弗德-考伯特-伊万斯的盟友,同时又多次获得过这位阿普利顿的大领主的援助。甚至这次的盟会,也是经柯利弗德的同意及协助下召集的。某种程度上说,巴克领主欠柯利弗德领主的情,而在至少涉及本次盟会主题的事务上,他需要尊重柯利弗德领主的意见。不经通知就召集军队,不但有倒逼的意思,还会让人怀疑他别有用心。 “入冬前,我的领地有好几个村庄遭到了入侵。”巴克领主最后决定只是说明事实。 柯利弗德轻轻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理解,理解。我听到阿普利顿沿海几个城镇被攻破,人口物资被劫掠的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也是立刻出动军队,灭了那帮穿兽皮的蛮子。”他又凑近巴克领主的耳边低声道:“不过你该事先提醒我一下。有几个人对此颇有怨言,还差点借这个理由不来了呢。” 巴克领主微微点头。不过他的手抓紧了盛酒的金杯,以至于杯子出现明显的变形。他还是忍不住解释道:“我们这里可不仅仅是抢人抢粮抢牲口,而是整个村子遭到屠灭。那些北地蛮族还就地举行血腥的祭祀仪式,用我领民的血肉召唤某种古怪的东西。” 柯利弗德领主表示理解。“听说了你儿子埃里克遇到的那回事。他很不错,至少带着自己的队平安回来了。不过这些事……,当下最好少说为宜。” 一旁比柯利弗德领主还是壮实,吃相也比他还狂野的另一个阿普利顿领主,法比安-莱特家的史帝夫(svfabiarigh),手里抓着一条鹅腿,凑过来挤眉弄眼地对巴克领主道:“你知道的,被吓破了胆的几个呗。另外,事不关己的几个也有可能拿这个当借口,逃避一致对外的责任。” 巴克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岛西面的领主。至于北面那几个据说‘吓破胆的’,则迄今还没有到来。 红袍的火石此时加入了交谈。“这未必能吓倒阿斯特-阿卡拉的领主们。而且把蛮族的劣迹公之于众,或许反而能激起同仇敌忾的意志,让有意逃避者找不到退缩的理由。” 柯利弗德领主不得不承认,这些大陆来的家伙脑子活络,嘴巴也利索。相比之下,阿普利顿的领主们就是些农夫,瑟布顿西瓦的就是粗野的伐木工。瑟布顿阿格拉、卡迪斯奥拉的,比没开化的蛮族也好不了多少。 施法者本杰明微笑着向柯利弗德领主满上了酒。他是个相貌普通的男子,有着一张略长的鸭蛋脸。而有神的双眼,宽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下巴上吊着几缕稀疏的胡子,放到人群中都不会受到多少注意。靠近的时候,能隐约闻到些类似某些东西烧焦的味道。 “人类对于不熟悉的事物,总是本能地畏惧躲避。这或许源于蜥蜴龙人的时代,精灵的时代,弱的我们隐藏在深幽的山洞中所形成的本能。因为那些异乎寻常的东西,往往具有致命的威胁。然而这是我们人类的时代——如果我们像南方沙漠中长颈的陆行鸟那样,一遇到危险就把脑袋塞在沙子里,那么或许能换取一时的安全。可是然后呢?我们不可能像精灵那样避世于密林,也不可能回到洞穴的生活,那些东西总有一天会找上我们。到时候,我们又该如何应对?与其让潜在的威胁孕育壮大到我们无法抵御的程度,遗祸我们的后代,不若勇敢面对,不惜全力将其解决。” 对于魔法师的哲学,柯利弗德领主和巴克领主觉得难以理解。还好,基本观点还能听懂。 本杰明继续长篇大论地感慨。“我听说北海中有一种成年后都只有手指长的鱼。它们的数量很庞大,成千上万地聚集在一起。海面有任何变化,扰动了上方的光线,它们就毫无方向地乱串乱跑。那些捕猎它们的水鸟往往只能抓到其中的一条、两条、十几条,而其他的都能顺利逃走。作为一个物种它们成功吗?没错,即便捕猎者杀死了它们中的绝大部分,剩下的数量依旧能保证这个族群的繁衍生息。然而正是如此,它们世代都摆脱不了作为被捕猎者的身份。明智如诸领主,难道想要像这些鱼一样的生活?” 巴克领主有点明白本杰明的意思了。“我们阿斯登人有个谚语,叫做守户的犬长不出猎鹿的利齿。如果我们一味地躲在自己的家里,不但不能摆脱这些蛮族,反而给了他们发展壮大的机会。一旦他们站稳脚跟,就会像在瑟布顿阿格拉那样攻破我们的家,享用我们的食物和美酒,甚至将我们和我们的妻女当作牲口一样奴役。把这个和阿斯特-阿卡拉领主们说清楚,他们一定与我们站在一起的。” 柯利弗德领主的目光却有些飘忽。他扫了一眼埃里克身边的兽化人,有点自嘲地笑了笑。“巴克,现在也不是流血之岸的时代了。” 魔法师知道真正谈条件的时候到了。他拉了拉巴克领主的衣角,巴克领主肃容道:“愿闻其详。” 反倒是另一侧的史帝夫领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专心对付起盘子里的烤猪排起来。 柯利弗德领主沉声道:“几百年前我们在西海岸与蛮族的血战,对阿斯特-阿卡拉来说是为了巩固边界摆脱蛮人入侵的威胁,对阿普利顿和瑟布顿西瓦来说则是扩张领地安置新生的子弟。所以那场仗各方都是全力以赴的。可现在呢,许多人认为向北用兵只对瑟布顿阿格拉和瑟布顿西瓦有好处。”他摆了摆手,阻止了意图表达意见的巴克领主。“是的,我们阿普利顿和阿斯特-阿卡拉,甚至卡迪斯奥拉,也都受到泛舟而来的蛮族的骚扰,但那只是肌肤之痛。去年,我们阿普利顿在沿着海岸建造了上百个烽火台,一有蛮族的船只靠岸就立刻发出警报。附近的领主抓紧时间收拢平民,聚集军队防御。因此,蛮族的所得大大减少,整年的袭击次数远远低于去年和前年。” 本杰明抓住机会,犀利地指出其中的缺陷。“难道这不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再说,就算把烽火台修遍阿普利顿、阿斯特-阿卡拉、卡迪斯奥拉的沿岸,您也无法彻底杜绝蛮族的攻击。几千弗隆的海岸,他们总能找到其中最薄弱的地方,区别只在多试几次而已。” “大部分人觉得这么做要比出动军队去打一场前途未卜且毫无利益的仗安全得多。”柯利弗德领主不慌不忙地说。“而且我们总能比蛮族坚持得更久些。我可听说这次入侵的蛮族中有奥格兽人和巨人,它们的食量抵得上我们三、四个的了。” 本杰明凝起了眉头。谈论抵御敌人的时候竟然涉及到食量问题,不得不让人深思其中的含义。想不出所以然,他只得敷衍道:“他们吃的可没有我们人类精贵。根据帝国北境的记载,这些蛮族能把霉变的谷物、腐烂发臭的鱼当成美餐。为了捕获一只海豹,兽人和蛮人能整日整夜不吃不喝地埋伏在冰面上。要比耐力,阿斯登人还真未必比得过。” 柯利弗德领主笑着摇头。 巴克领主沉吟了一会儿,一口喝完杯中的酒。“柯利弗德,无论如何诸领主最后还是大多来到了卡囤。这证明对于联合起来组织起军队击退北地入侵者,你并非觉得毫无希望的。没错,我们瑟布顿西瓦已经深受其苦,更别说大部沦陷的瑟布顿阿格拉了。需要我们付出什么代价,尽可以提出来商量嘛。” 柯利弗德领主也是一口饮尽,长长地吁了口气。“别看大陆上的人把我成为‘阿斯登国王’,我的话可不像他们的皇帝那么口出成宪。”见巴克领主只是闷着头默默听着,他又道:“总的来说,阿普利顿人愿意打上一仗。就如火石所言,前几年我们在蛮族手里了不的亏,也都憋着一股子气,修烽火进行防御聪明人都知道是治标不治本。要是你能提出个计划,确保一次彻底解决,我可以保证替你说服绝大部分人。” 巴克领主点了点头。“谢谢!”他只是简单道了声谢。问题关键在‘彻底解决’,而如果仅仅瑟布顿西瓦和阿普利顿,离解决恐怕还远着呢。 火石本杰明在一旁介绍道:“据瑟布顿阿格拉传来的消息,入侵阿斯登岛的蛮族,总数在四万到五万之间。其中实力最雄厚的是绿皮肤的兽人,曾被多次目击到数千奥格攻击的战斗。其他还有蛮人,以及食人魔、海象人和地精之类。我们估计,这支蛮族最多能聚集起三万左右的兵力。使用魔法的除了常见的萨满,还有一支自称业火之子,穿着红色长袍的祭司队伍。” “你们觉得蛮族的战斗力如何?”柯利弗德领主问。 “很强。”巴克领主阴着脸说。“瑟布顿阿格拉的领主们曾经一次汇聚起九千名士兵,伏击一支四千的蛮族军队,不到半天就被击溃了。他们的兵种配备比较合理,近战有奥格、蛮人,食人魔充当重甲突击队,远程有地精和蛮人女人、孩子的短弓手,萨满和红袍祭司还提供魔法支援。” “所以我们至少要拥有两倍到三倍,甚至更多的兵力,才能和他们决战?”柯利弗德领主啧啧感叹,巴克领主则默认了这个判断。“老朋友,那就是六万到十万大军啊。” 火石本杰明低声叹息。“地精完全是凑数的,不过就算如此六万也是底限了。” 巴克领主咬了咬牙。“瑟布顿阿格拉出两万人。”他已经和瑟布顿阿格拉的诸领主商量妥了,这次要全力以赴。不过瑟布顿阿格拉的总人口在十万上下,两万人基本是抽干了一半的精壮,也是到了底限了。 柯利弗德领主摇着头嘀咕道。“阿普利顿最多出两万人,瑟布顿阿格拉打了三年仗了,能不能凑出一万军队都值得怀疑。我们必须让阿斯特-阿卡拉和卡迪斯奥拉加入进来。” 巴克领主无奈地看着大厅中宴饮的众人。阿斯登人虽然来源自大陆移民,但在驱逐土著阿瑞斯蛮族的战争后期其实已经开始离心离德。 特别是阿斯特-阿卡拉人,独善其身的倾向最为明显。他们流血之岸的战役中做了较大贡献,但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所得不多,想在西岸获取一个良好港口的要求也没被满足。其中不乏阿普利顿的刻意压制,以及瑟布顿西瓦的落井下石。这两个最初的殖民地,显然不希望占据南角的阿斯特-阿卡拉的发展影响到阿斯登的政局。因此,流血之岸的战斗后新扩充出来的土地,没有并入阿斯特-阿卡拉,而是被分配给了三地诸领主家庭没继承权的次子、庶子、私生子,成了一个独立的地区。此后数百年,阿普利顿和瑟布顿西瓦的联盟,始终压着阿斯特-阿卡拉、新领地卡迪斯奥拉,以及后来又开辟出来的北方领地瑟布顿阿格拉一头。这一方面维持了阿斯登岛内部和平安定的政治局面,却也埋下了各地区以邻为壑的肇因。 史帝夫领主此时吃的惬意,把油腻的手指在衣角擦了擦。“那些阿斯特-阿卡拉的家伙可不好打发。”他含糊着嘀咕道。“只要能喂饱我自己和我的手下,和冰原蛮族干仗,你可以算上我们法比安-莱特家。阿斯特-阿卡拉人要的可就多了——粮食、土地还有权力,他们都会伸手。” “但是,只要阿普利顿和瑟布顿西瓦联起手来,阿斯特-阿卡拉人最后还是不得不妥协。不是吗?”火石本杰明有点取巧地询问道。 史帝夫领主狡黠地说:“如果我们不能满足阿斯特-阿卡拉人和卡迪斯奥拉,他们或许更愿意与蛮族谈和。” 魔法师火石嗤笑道:“撒加塔伊诺从建国起就在北部边境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他们组建军队,筑造要塞,就是为了抵御这些琥珀海沿岸的蛮族部落的侵袭。历朝历代的皇帝权臣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与对方谈和息战?然而几百年过去了,帝国每年四分之一的收入还是不得不用在北方战线上。这说明他们根本无法与蛮族讲道理,达成妥协。除非阿斯登王国愿意答应远超过撒加塔伊诺所能答应的条件,否则根本无法让蛮族放弃劫掠。而那所涉及的代价,还不如与蛮族一战呢。” “我听说引导蛮族的,是一个叫业火之子的祭司团。据说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和你火石一样也是来自大陆。难道他们也和蛮族一样无法交流?” 史帝夫领主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本杰明无意继续争吵,而是将目光投向柯利弗德领主。他已然发现,问题的关键不是阿斯特-阿卡拉或者流血之岸,而是柯利弗德领主的脑子里是什么想法。 柯利弗德领主笑了起来,仿佛刚才几个人是在聊些有趣的闲事,而非什么关于战争的大事。他一把拉过巴克领主,头凑头的和他低声道。“巴克,还是和我十年前对你说的一样,我们阿斯登人的和平日子过得太久了,已经忘了祖先的勇武精神。看看,面对外敌的入侵,现在竟然有人提出要和茹毛饮血的蛮人讲和了。”见巴克领主面色凝重,他又道:“我们缺的不是盟约,也不是一个两个盟会,而是一个强有力的,说话顶用的盟主——或者像那些大陆人说的,一位杀伐果断的国王。” 巴克领主的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他看了看十多年的盟友柯利弗德领主,感受到他眼中满满的期待和野心。迟疑了一会儿,他终于毅然做出了决定。“是的,为了击退这些血腥暴虐的蛮族,阿斯登需要一位真正的领袖。而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泰伦-卡尔撒家族,一定与考伯特-伊万斯家族站在一起。” 柯利弗德领主用力拍着巴克领主的肩膀,发出豪爽的大笑。他拿起刚才放下的酒杯,自己给自己斟满,然后高高端起。“让我们敬我们殷勤大方的主人,卡囤的巴克领主。” 巴克领主也端起酒杯。“敬我们的盟主,愿他永远康健,心想事成。” 在座大部分人都高兴地回应。可魔法师火石还是注意到,有一部分人虽然也举起酒杯致敬,脸上却露出狐疑提防的表情。在他看来,北地蛮族是当下阿斯登最大的敌人。然而看到如此情景,这个念头却隐隐有所动摇。不知为何,他对即将发生的战事泛起一丝不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一章. 魔导 进入帝国历八54年1月,在胜利的狂躁下连新年仪式都没赶得及参加的努瓦雍军队,终于在再也饱掠不动的痛和快乐中踏上了回师的归途。 与考伊科主教区持续了两个月的战争,最终以努瓦雍一方的彻底胜利为终结。在背后的超阶术士的加权下,科林准将所率领的努瓦雍军如有神助,一路凯歌地攻过边界侵入异教徒的家园。在排除掉望风而逃的的主教人马之外零星稀疏的少数反抗后,大量农庄城镇被攻破,人口、财物成了军队的战利品。努瓦雍军中的每个人都因此获利匪浅。即便是地位最低下的杆炮手、长矛兵,口袋里至少也多了三四件黄金的制品。考伊科的父神教徒们似乎是把用辛苦种植收获的粮食从努瓦雍人手里换来的奥瑞,都融化了制作敬奉至高神的神徽和仪式器具了,如今却落入了这些嫉妒贪婪的努瓦雍人手里。 整队的车辆,载着奴隶、粮食、金银器,没日没夜地往努瓦雍送。别的不说,努瓦雍矿场、工坊里壮年奴工的价格直接下降了百分之二十。矿主、铁坊主、铁器商人疯狂一般地扩充产能,希望借着这股风潮将自己的财富翻上一两倍的规模。当科林-楚-努瓦雍准将发出‘让孩子们回家过年’的指令后,来时全副武装的努瓦雍军,早已蜕化为一群背着大包包的行商或搬运工。那些武器铠甲,则被随意地挂在大车的车辕上。安东-冯-雷尔曼少尉谨慎地提出过防备考伊科残军偷袭的警告。不过他的保护人科林准将判定这个父神教教区业已被彻底放弃了。既然如此,就没必要让那些发了财早就不愿意再打仗的普通士兵们继续绷紧神经了。事实上就连科林准将本人,也急切地想要卸甲归家。 在此之前,科林准将留下了一支努瓦雍领兵的百人中队,配合少量翼望继续搜刮的雇佣兵,驻扎在考伊科领地上。努瓦雍伯爵在知晓考伊科人的离去后,对他们遗弃的数万阿彭德(ad)田地起了心思。无论是招募农户耕种,还是开拓成庄园进行大规模种植,甚至仅仅是将土地出售给商贾地主,都能为他带来额外的财富。努瓦雍的发展离不开这片肥沃富饶的土地,而这一次不再需要真金白银地从异教徒手里购买了。战争,还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 押送着上千考伊科人猎奴队,紧随着回归的努瓦雍军的脚步。奴隶贩子卡尔文-莫里森打算回去后开出了十塞斯特一个的价码,继续招募人手去一片萧索的考伊科郊野搜捕幸存者。在他看来,与其让这些落之鱼死于饥寒交迫,还不若落在他手里给他们一条生路的好。他还想着借这个百年难遇的机会,让自己家族的生意上一个台阶呢。摆脱如今尴尬的身份,成为受人尊敬的贵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他的这些想法,或许只是需要某些特殊的商品来实现。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关注于这些营营碌碌的俗物。吸引他们的更多的是知识和神秘。 伦纳德-冯-霍姆子爵,落魄贵族、失败的政治家和专注于魔导技术的探险家,正蹲在努瓦雍城附近一处洞穴的杂乱遗迹中辛勤地挖掘、探索。这处洞穴有着矮人族开凿的痕迹,也散落着金属、木材乃至其他难以识别的材料构成的某个物体的残片,还有明显的战斗和破坏的痕迹。借着周围魔法晶石散发的白色光芒,他时而举起一枚棱形的宝石仔细查看上面刻画的符文,时而坐下拆解被半凝固的粘液胶合在一起的几个不规则组件,忙得不亦乐乎。 他的工作似乎并不枯燥,一位金发少女倚在石壁上,喋喋地和他说着什么。 “你觉得诺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多大了,有没有配偶儿女?他熟悉上流社会的礼仪教养,应该也学过跳舞罢?他会接受我作为舞伴,参加伯爵的庆祝宴会吗?” 伦纳德突然站起身,朝着年轻的术士学徒。本没预想到有回应的黎莉娜愣了一下,再回想自己刚才所说的,不禁涨红了脸。 “女士,能帮我看一下这个字符代表什么意思吗?”中年贵族谦恭地向少女请教。 黎莉娜张着嘴呆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不由自嘲了叹了口气。 “这个?我的老师说了,这是古代术士所使用的文字。我们称之为纳扎(ahi),而诺阿说是引导字符,或者命运文字。当代的术士很少使用这类文字了。虽然纳扎的特殊组合能提升魔法的威力,却会延长施法的时间,增加施法失败的概率。到了今天,大部分术士都不再研究纳扎字符了。” 伦纳德继续期望地看着黎莉娜。黎莉娜这才得意地回答:“你的运气不错,我应该认识这个字。让我想想,哦,这个是‘软化’或者‘凝固’。” 嗯?这两个意思是完全相反的好吧。伦纳德一脸懵懵,‘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 另一个声音咳嗽了一下,和缓地说:“我这个徒弟的意思是,这个字符是用来控制物质形态转换的趋势的。譬如可以用来加速寒冰类攻击魔法的凝结效果,也可以用来提高化土为泥魔法的有效范围或软化程度。” 这样解释才清楚嘛——伦纳德信服地点了点头。 “老师……。”黎莉娜甜腻地向从黑暗中显现的精灵术士撒娇。“你们找到锻造者的记忆中枢了吗?” 埃阿伦迪尔微微侧身,向贵族探险家打了个招呼。伦纳德不禁感叹,精灵似乎是将优雅这个属性刻印在了血脉中的种族,人类再怎么自命文明开花,始终都难以超越。 对于女弟子的询问,精灵术士却露出凝重的表情。他是第一次听说,结合机械、魔导技术,能够制造出具有拟真智慧种族的‘生物’。更别说经历数百上千年还能正常运转,甚至与天使之类的异界灵魂混合在了一起具有自主思考能力。在联合古代术士、现代术士,以及善于借助外力的人类战士(勉强算是罢)的力量将其击溃后,诺阿竟然声称那只是锻造者的执行单元,寄存有它诞生以来所有记忆的核心以及用来恢复功能的备用单元,很可能安置在另一个地方。说实话,刚开始他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 不过,随着诺阿带着他搜寻了地下若干洞穴之后,精灵术士在传统术士技能基础上建立起的魔法体系架构的观念被大大动摇了。莫非真的存在一个不基于种族和文化,极其先进的古代魔法文明?建造锻造者的技术,远远超出当前任何一个国家、组织,即便古精灵帝国都望尘莫及。到底是谁或哪些人涉及建造了它,又是否单纯是为了模仿神祗的能力?而锻造者的躯体的的确确占据了矮人遗址中各个关键区域,造成大量破坏和侵略的痕迹,更是让他对精灵族乃至当下任何一个智慧种族的未来,产生了深深的忧虑。又有谁知道,摇曳森林的地下,会不会同样存在一个能轻易摧毁纳兹塔王国的古魔法机械?又或者,整个瑟塔蒙世界都遍布着这些沉眠的毁灭者? 那次战斗后,类似的问题让埃阿伦迪尔纠结了很久。他还为此单独询问过诺阿,诺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相比于锻造者之类的魔法机械,这个世界有更多更实际的危险需要面对。精灵术士因此更为坚定了邀请诺阿往纳兹塔王国一游的念头,以促使诺阿对本区域最大的精灵社区可能遭遇的危机提前发出预警。即便一切都是杞人忧天,至少能让他感到片刻的安心。 “诺阿术士。”黎莉娜的呼唤带着比之前更多的情感,就连她的精灵导师都感觉到了。一边叫着,她便迎了过去。 暗龙神尼亚迪霍格的眷族,本名为诺阿-路德维希-豪斯维尔,术士名‘牙’的黑袍术士,迈着平稳的脚步从通往洞穴深处的台阶缓缓走来。他的目光先看向黎莉娜,一个微笑表达了他对术士学徒的安慰。随即,他注意到霍姆子爵手里带符文的部件。 “那是元素提取组件的一部分,而元素提取组件则是冶炼功能模块的核心。流程上,组件先将筛选出的矿石进行粉碎,然后借助液压喷淋冲洗过滤出高含矿量的矿粉,再经由融化、液化、气化三道步骤分离出各类元素,最后冷却铸造成大金属锭进行存放,供锻造功能模块使用。” “也就是说,这个代替了我们的熔炉?”经过多日的熏陶,伦纳德已经能听懂诺阿的怪异措辞。反倒是黎莉娜,始终处于不明觉厉的状态。 “有点类似。”诺阿回想了一下。“熔炉只能工作在一定温度范围内,所提取的目标也比较单一。而元素提取组件工作则可以根据需要设定多个提炼区间,从而获取几种乃至十几种元素。” 埃阿伦迪尔感叹道:“不知有多少古代魔法技术,湮没在时光的潮流中。制作锻造者的技术水平甚至高于我们精灵祖先的古帝国,现在却只能从遗迹中追溯那些先行者遗留下的些许碎片。” “难道我们不能恢复这个机械吗?”伦纳德心有不甘地问。“牙之术士不是说锻造者具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嘛。我们可以找到那个……功能或者组件,然后重建一个以它为核心的锻造中心。至于所需的物力、财力,我相信努瓦雍伯爵一定不惜为此投入整个领地的资源。再有不足,我还可以去一趟敏塔-阿玛多瑞斯,说服皇帝陛下和议会元老们,以举国之力重现这个古术士文明的伟大成就——别看我现在这样子,我曾经是帝国上议院的议员呢。” 这位霍姆子爵越说越兴奋,精灵术士的面孔却变得难看起来。人类帝国撒加塔伊诺业已用其数百万的人口,几乎将纳兹塔精灵王国压迫到大陆的森林深处。如果再让它掌握‘锻造者’这样恐怖的魔法技术,恐怕精灵族连立足之地都要被夺走了。就算皇帝不把这个魔法机械用在对付精灵上,就人类那粗糙短视的技术水平,让自己制造修复的锻造者失控,进而制造一场波及整个地区或毁灭一两个种族的惨剧,也是大概率的事件。努瓦雍伯爵家族与锻造者数百年的纠结,就是最强有力的证据。 “你真觉得修复锻造者是个好主意吗?”出于维护精灵族自身利益的考虑,埃阿伦迪尔劝诫有点激动过头的人类贵族道:“无可否认,锻造者具有战略性的巨大意义。不过,我并不觉得努瓦雍领拥有足够的技术储备完成这项工作。而将其抛给撒加塔伊诺帝国的高层,因巨大的利益所引发的矛盾非但无法聚集所需的资源,反而可能带来战争和暴力的争夺。莫非这才是你和你所属的政治派系真正希望的?” 精灵的指责,令伦纳德瞬间冷静下来。的确,他和他的朋友可没做好接手这么一个巨大利益的准备。同时,他也想到了精灵术士预测的另一种可能。 还好,诺阿此时给了他一个反悔的台阶。“这几天我已经彻底销毁锻造者的记忆中枢和自恢复模块。除非它的建造者重生并回到这个世界,否则它再不可能被修复了。” “为什么?”黎莉娜发声后才觉得有些尖刻,连忙缓和了语气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既然它只是个机械,只要去除影响它的坠天使遗存的部分,不是还能正常工作,为人类或精灵所用吗?” 她也就是问了出来。埃阿伦迪尔刚才还在想办法打消伦纳德修复锻造者的想法,可一旦诺阿说不能彻底修复了,他同样感到一阵遗憾。 “首先……。”诺阿露出一丝苦笑。“锻造者的拥有权,原则上属于珀米罗矮人,而非人类或精灵。毕竟,它的最后控制者是某个矮人要塞,或者锻造城市。” 黎莉娜想了想,无奈地点了点头。这就像她刚学习魔法的那年偷偷买了只魔鼠,那只魔鼠咬了她一口还逃走后被她的师姐捉到,两人起了争执,埃阿伦迪尔老师最后判决魔鼠继续归她所有一样。 “其次,锻造者是一个特殊时代的产物。建造和使用它的目的已经消失了,它们也就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说到这里,诺阿流露出彷徨和回忆的神情。然后片刻后,他便自己摆脱了出来。“这些魔法机械必须被销毁。我同意水镜术士所说的,它们只会带来纷争和毁灭。这个世界还没做好再次接受它们的准备,任何保存并由其获利的想法都是危险的。” 这时候,精灵术士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站在诺阿这一边了。黎莉娜支持她的老师和诺阿,伦纳德一个孤掌难鸣只好放弃了。但他还没彻底死心,又说:“即使不能让锻造者重新运转起来,至少应该能恢复部分的功能啊。一百多年了,现在这个努瓦雍城几乎可以说就是依靠锻造者提供的宝石作为流动资金,锻造者寻找矿脉的能力作为基础运转着的。努瓦雍伯爵虽然有点自私自利,还以自己的家族利益为出发点,但有一点他没说错——失去锻造者,努瓦雍城必定会衰落下去。难道两位术士就眼睁睁看着这个领地数万居民失去养家糊口的产业,最后辗转于沟壑、流离失所?” 如果能让这些窃取精灵领地的人类自行离开,埃阿伦迪尔才不管他们有多悲惨,又有多少会死于流亡呢。然而这涉及到政治正确性和道德底限,作为现场唯一的非人类,他也只好做个支持的表态:“或许我们能从制造锻造者的工艺中分析出古代魔法技术的脉络,从而还原出搜寻地下矿脉的功能。但你也知道,这恐怕不是三天半月能够做到的。努瓦雍城还是要做好应对一段时间的衰落的准备。” “如果只是探矿,我还是能帮上点忙的。”诺阿一句话,让埃阿伦迪尔顿时觉得脸烫烫的,即便没人察觉他的本意。 伦纳德倒是大喜。努瓦雍伯爵之所以放任他们在这隐藏家族秘密(前家族秘密喽)的洞穴自行探索,部分是因为锻造者被摧毁后的心灰意冷,也有部分原因——他和霍姆子爵私下说过,是希望能找到遗留下的魔导宝物,延续努瓦雍城的繁荣。而霍姆子爵伦纳德,也打算借此完善自己探查、制作魔导器具的技能。幸运的是他们遇上的诺阿和其他术士不同,并没有将魔法知识视为禁脔,也愿意解答他们这些凡人对神秘学的问题,可谓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术士的土系魔法中有几个是与感知地下矿藏有关的。”黎莉娜得意地说,充分表现她身为术士,使用魔法的超凡人士的骄傲。 “我知道,但那些都是需要四阶以上的正式术士才能使用的。而且等阶越低,深入地下的有效范围和能感知到的矿产类型就越少,每天能使用的次数也受限制。努瓦雍这样的边境伯爵领,又能供养几个中阶术士呢?” 伦纳德立刻指出其中的关键问题。别说中阶术士,就是黎莉娜这样精灵培养的技能优秀的术士学徒,努瓦雍伯爵都要凑运气花大价钱才能聘请到。养着四、五个中阶术士,还专门是为了在周围山里探勘,那是谁在做梦把自己当成是古精灵帝国的皇帝了罢。 “这样不可以吗?”诺阿有点迷惑的问。 黎莉娜和埃阿伦迪尔,还有霍姆子爵伦纳德,都是一阵摇头。术士,那是仅次于据说早已遁入神界,高踞于物质界巅峰的存在。平日里研究世界和魔法的奥秘都嫌时间不够,怎么可能去做找矿、种植之类的琐事。 诺阿莫名地陷入出神状态。他记得术士在某个时期仅仅是一类职业,而魔法则是这个职业所使用的工具,就像农人的锄头、铁匠的锤子。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些使用魔法的群体成了高高在上却又数量稀少的个体?再回溯更为久远的时代,魔力被发现,魔法被创造,世界随之陷入狂躁和黑暗。为了抵抗混沌的复兴,一支身怀操纵这超凡能量的血脉,由凡界和神界的存在合作培养出来。经历数千年的战斗最终获得胜利的那一刻,失去了对手的术士或许就已进入衰落的轨道。 “诺阿……术士,你没事罢?”黎莉娜关切地问。 呃,诺阿猛然醒转过来。“抱歉,我走神了。我们说到哪里了?哦,寻找矿藏的方法,不需要术士的能力……。”他扭头在被摧毁的魔法机械的残骸堆里看了一下,手指着几个破碎的零件道。“能量来源,可以逆转溢散器来收集自然环境的散失魔力。蓄能装置就借用魔法灯的水晶,四组或八组串联足以支撑一刻钟的全向扫描了。扫描组件,嗯……,没有现成的,需要重新制作一个。线圈从锻造者的外围传感装置上拆解,基底用霍姆子爵手里的元素提取组件的外壳。需要重新设计一组魔法驱动程序,纳扎字符现在恐怕没人会维护了,那就借用矮人族的符文。” 一边说着,他便开始操作起来。依靠无形的魔法手,诺阿将需要的物品收集到身边。黎莉娜和伦纳德也在他的指挥下,将一些金属板、线路从大块残骸上拆下来,送到诺阿的那里。随后诺阿启动光之枪,选择最出力,从食指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开始切割并重新组合那些零件。 一个带着细长金属线的眼球状部件,在炽热的光线灼烧下迅速变成缠线陀螺的样子,‘眼球’被镶嵌在了线圈的中央。几盏努瓦雍伯爵用来逢迎两位高阶术士的魔法灯被分解,安装在灯具中央兼做发光和蓄能作用棱形水晶一个一个取出。诺阿又按照某个标准切削这些水晶,半透明的固体接触到闪动的光刀之际便开始融化,随即迅速凝固出光滑的新表面。 自顾身份的精灵术士也不由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个成品。他发现经过诺阿的处理蓄能水晶的棱面更为精巧,透入的光线在晶体内多次折射,形成迷幻的影像。他又拿起另一个与前者相比,两者加工后的形状并不完全相同,但其光洁与体积却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埃阿伦迪尔看着诺阿,此时一阶暗术士不像是强大的魔法使,而像一个手艺精湛的匠人。他不由对当前主流的术士定位有了些许动摇。 诺阿接过霍姆子爵手中刻画有纳札字符的锻造者残片,几下切割,就将其化作一个半球状的部件。他在球体外侧对角凿孔,并不时与水晶棱柱比对,直到恰好能将晶体横着塞入孔内。随后他略沉吟了一会儿,就开始在柱孔之间的球面空间烙刻矮人族的楔形符文,代替原来折角圆滑形象如蛇的纳扎字符。一层一层的符文从球面中央向外延伸,又相互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又一个环形。这完全打破了埃阿伦迪尔对矮人符文有力却疏简的印象。他隐约感觉到诺阿刻镂的符文有点类似精灵的魔环施法典范,每个字代表一个魔力节点,每个环代表一个施法元素,多个环构成最终的魔法。可惜作为一名优雅的精灵,他并没有深入研究过珀米罗族不是魔法却有魔法效果的符文体系,自然无法识别那个半球体上的魔法阵了。 “这个是溢散器。”黎莉娜献宝似的把一个漏勺形的物体递给老师。埃阿伦迪尔怪异地看着黎莉娜,直到对方讪讪地解释道:“诺阿说的,我觉得他并不怎么在意。” 现代术士群体严格遵从师承体系,也就是一名导师指导若干学徒,直到他们出师获得授名。即使学徒成了术士也会秉承师传,亲近与自己同一渊源的其他术士。这可以帮助他们在注重实力的术士群体中尽快站稳脚跟,并提升晋级的速度。而导师从中获得好处就更多了,他们可以在学生中物色帮助研究的得力助手,也可以借助学生的人脉和关系收集各类信息及资源,甚至向地方权贵出售学生的魔法服务或学生制作的药剂、魔导器来赚取金钱。不得不承认,这种师徒关系在长达上千年的时间里,确保了魔法技艺代代相传而不至于遗落散失。但另一方面,也使得术士群体日渐分离,形成一个个相互隔离的派系。派系和派系之间除非达成联盟或利益交互的协议,否则就是相互提防,竭力阻止对方获取自己一方的经验和知识。埃阿伦迪尔无法改变这个现实,所以很早就提醒自己的学徒在此方面的禁忌。就算与以邻为堑的术士派系不同流合污,至少也不要成为对方攻击的对象。然而诺阿却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把看来就深奥神秘的古代魔法知识,当成常识与人共享。对此,精灵术士也不由汗然。 安心之余,埃阿伦迪尔好奇地上下翻看这块满是镂空花纹的零件,其非金非木的材质更是让他心生浮想。转念下,他心地施展了一个水球术,并感受着这个溢散器的反馈。手掌上方,一个鹅蛋大的透明水球在空气中快速凝结成型。在野外环境,这个魔法可以提供干净的水源,也能在战斗时将这水球转化为水箭、水盾或是冰锥。不过他故意停止了后续的施法,任由其坠落地面。此时那个漏斗状的部件突然闪烁了几下,埃阿伦迪尔敏锐地察觉到中断施法所溢失的魔力被其吸收,因此也就避免了他受到魔法反噬的影响。虽然身为二阶术士,这种影响至多是会让他的脑子感到瞬间的刺痛的——没错,所谓‘溢散’,就是要将多余的魔力吸收散发掉。水镜术士很快想到这类溢散器在需要多名术士配合的大型施法过程中的作用。一旦投入使用,必将大幅降低战役型乃至战略型魔法的苛刻门限,对术士来说无疑是跨时代的突破。 诺阿在水镜术士依依不舍的眼神中拿过这个零件。他先用魔法之手对其进行整型,将漏斗的开口扩大、外体压扁,直到能镶嵌到球形底座的凹口中,而从外侧插入的水晶棱柱,恰好抵在逸散器收窄的腰部。霍姆子爵发出赞服的啧啧声,显然对诺阿能将术士的低阶法术魔法之手运用到如此精妙的器物加工上惊叹不已。当一切装配妥当,诺阿手中托起的是一个巨大酒杯状的物品,弧形的表面密密麻麻刻画着矮人族的符文。微微隆起的盖子上方,一颗红褐色的发光石镶嵌在中央。伦纳德这才发现,以往探险时用来照明的器具也被诺阿利用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二章. 本源 “这就好了?”黎莉娜觉得时间也就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难道魔导器的制作不是以月乃至年为单位进行计算的吗? “还需要充能并重置溢散器的导流方向。”诺阿左右摇动这个作品,确保各零件安装稳固。“不过,整体结构就是这样了。一个很简单的探测装置,感应目标为各类金属元素,有效距离三弗隆,深度五十厄尔。” “给魔力水晶注能,这个我也会做。”黎莉娜终于找到一个自己能懂的环节。 诺阿随手将“探测子10000”交给了黎莉娜,这个稀奇古怪的名字也是他随口起的。意识海里,腹黑的女孩哈哈哈地大笑,显然想到哪个有趣的梗。 诺阿毫不为之所动,而是提醒黎莉娜道:““第一次使用,需要让溢散器进入过载。也就是说你要让水晶充能到接近不稳定状态的程度,然后一次释放出来。” “四枚?同时?”黎莉娜苦恼地说。 老师倒是教过如何将魔力注入水晶,这是人类术士学徒最容易获得报酬的一种技术。在撒加塔伊诺帝国,无论是城市还是贵族家宅,都大量使用生活类的魔导器具,诸如卧室的魔法灯具,会谈室屏蔽声音的装置。一些有钱又讲究的家庭甚至购置为室内加热加湿的型魔法阵。这就让需要经常更换充能的魔力水晶成为市场常备的畅销货。至于往水晶里充入超过极限的魔力,使其达到随时会炸裂的状态,也已被炼金师、魔法师等劣等施法者发展成一种能直接对抗术士和魔物的战术。除了价格昂贵,效果还是很不错的。甚至迫使水镜这样的传统派术士不得不在学徒中传授教导的地步,黎莉娜也略有所知。 埃阿伦迪尔有点看不过去了。“把水晶拆下来,一个一个注能。满了的交给我,我来替你维持。” 黎莉娜羞愧地吐了吐舌头,但还是按照老师的要求进行操作。几个人看着她手握水晶,魔力经过汇聚流入其中,渐渐散发出水蓝色的光芒来。这种特殊的物质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经由她的身体汇聚的魔力,就像溪水注入湖泊。黎莉娜闭上眼感受水晶的脉动,仿佛湖面水波的荡漾。随着水面上升湖水涌动越发有力,一股又一股的波纹此起彼伏,将波浪推向越来越汹涌的高峰。在波涌成灾前,她猛然睁开眼,中断了对水晶的魔力供应。埃阿伦迪尔从她手中接过光芒渐渐消散的魔力水晶,发现这是一次完美的注入。其中的能量并没有逸散,只是由于注能的过程引发的振动使得水晶产生发光效果。魔力灯正是用一个魔法阵间歇地振动充能后的水晶,从而不断重新触发这个过程作为基础原理的。 “你的魔力控制水平提升了不少,这对你通过术士考核会很有帮助。”——该表扬的,精灵术士导师也不会吝啬。 黎莉娜越发有信心,接续将另外三个水晶充满能量。而她的老师埃阿伦迪尔则用一个浮空术让水晶在他手掌上方浮起,将其维持在最稳定的状态。诺那观察着两人的施法操控过程,心中略有所思。这个时代似乎是将魔力作为一种驱动元素的能量,而非直接操纵物质变迁的工具。算是一种进步,还是……退化呢? 完成这个过程后,诺阿让黎莉娜将魔力水晶一一插入那个魔导器。伦纳德也是心痒难耐,在征得同意后亲手将一枚水晶棱石安装到位。显然,这个魔导器的使用并不一定需要施法者亲自操作,倒是与他送给多芬子爵的那个护盾魔导器有点类似。 四枚晶石都就绪后,诺阿制作的魔导器却没有任何反应。就连盖子上那颗发光石也是黯淡无光,有气没力的样子。黎莉娜和水镜术士不由狐疑地看着诺阿。 诺阿耸了耸肩。“让它过载,继续注入魔力就可以了。” 然而这次黎莉娜也不敢操作了。她是知道,这四枚魔法水晶几乎耗尽了她所积蓄的魔力。若是一起爆发,算上水晶的叠加效果,足以释放出震塌整个洞穴的破坏力罢。 如此精细的操作,也只有二阶的水镜术士亲自执行了。埃阿伦迪尔从弟子手中接过这个样式怪异的魔导器,感知着其中复杂怪异的结构。犹豫了几秒,他便决意向四角的水晶棱石输入魔力。魔力水晶瞬间恢复了亮度,并逐渐提升,一直到由内自外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在此期间埃阿伦迪尔继续不断充能。虽然抱着对诺阿的信任,精灵术士迟疑之下还是张开了水盾,将整个装置置于防护内。万一真的爆炸,也不至于影响到周围。他也相信自己能在组后一刻抽离唯一暴露的双手。 不过,诺阿从古术士造物的锻造者残骸中找到的逸散器确实发挥了作用。在埃阿伦迪尔觉得那几颗水晶内部的激烈振动即将突破物质外壳的限制之际,一股吸力骤然开始抽取震荡的魔能。而且这股力道随着水晶中无形能量的涌动变得越来越强,不但将水晶榨了个干净,还蔓延到精灵术士身上,想要吸取他的魔力池所蓄积的魔力。埃阿伦迪尔一咬牙,索性火力全开,将他作为二阶术士所能操控的魔力全部投入了进去。那个装置中顿时响起嘶嘶的啸叫,仿佛里面某个东西要破壳而出似的。顶部的发光石不断闪烁,颜色也从柔和的橙色变得如血般艳红。就在埃阿伦迪尔以为他陷入了一个陷阱,全身修为都要被挤榨一干之际,魔导器突然发出兹兹的长响,听来像是水壶被烧开蒸汽从壶口漏出的样子。随后,那声音越来越细,最后便再无声响。水晶也好,发光石也好,都失去了光泽恢复原来的模样。 “呼……。”水镜术士长吁了一口气。“我想,您所说逆转已经成功。”他明显地感觉到那股吸力失去了作用。不仅如此,所谓逸散器的结构还在持续不断地向四枚水晶缓缓注入魔力。只是这股魔力细微到连一个术士学徒十分之一乃至百分之一都不到。 “这才是关键。”伦纳德欣喜地说:“如果一个魔导器不需要施法者注入魔力就能工作,魔法才是真正造福到每个人了。” “造福吗?也可能是一场灾难呢。”诺阿低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不过兴奋中的其他几个都没听见。埃阿伦迪尔和黎莉娜都等不及那个装置自行汲取魔力,不辞辛苦地又将四枚水晶注满。当然,这次就没必要注入到危险边界的地步了。在插入半球体的四个插孔后,装置开始正常工作了。颤动了一会儿,一个眼球状的顶着弧形的盖子,身体下方拖着一条金属线索,活物一般浮起在空中。 “咦,它活了,探测子活了。”洞穴里顿时充斥着黎莉娜惊喜的呼叫。她立刻意识到失礼,连忙用手遮住嘴巴,眼睛咕噜噜地向四周观望。 埃阿伦迪尔斥责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将注意力回到诺阿的制作物上。他从这个探测子,隐约感觉到与锻造者类似的生物特性。 “不是生命,只是植入了一些简单逻辑。”诺阿解释道。他向魔导器发出简单的命令——‘探测金属’。 眼球转了一下,迅速朝向伦纳德的方向,头顶的发光石还一闪一闪。众人皆是一呆,难道霍姆子爵的脚下就有矿藏。 诺阿咳嗽了一下。“抱歉,指令有些含糊。它找到的应该是冶炼后的金属成品,而不是矿石。” 可不是,这里几个人身上,就伦纳德身边金属最多。铁镐、铁钎,敲击石头用的锤子,还有他用来防身的魔法护臂、腰带,都满是金银铜铁的物质。 “探测金属矿石。”黎莉娜有点明白诺阿所说的逻辑了。可惜,眼球对她的命令毫无反应。 “只有制作者和操作者能够向它发指令。” 拿着魔导器的埃阿伦迪尔点了点头,在黎莉娜期待地目光下发出了命令。“探测矿石。” 眼球立刻动了起来。它先是转动了一下,带着底下的索缆向上浮起一截。随后它便以一定的频率,一圈又一圈地转动。圈子越来越,越来越慢,最后它停在某个方位上,头顶开始闪动发光。 “嘻,好像猎兔犬哦。”黎莉娜乐得直笑。 “是我们进来的方向,那里有努瓦雍伯爵正在开采的铁矿脉。”伦纳德沉吟道。 “寻找第二目标。”诺阿再次更新指令。 ‘探测子’又是浮起、转圈,做作一番后,脑袋(眼珠?)指向另一个方位。 伦纳德有点明白了。“我们只要带着这个……‘探测子’,朝着矿脉方向行进就可以了。如果走过头,它会指出相反的方向。到了大致位置,我们就向下挖掘。按照它的设计能力,至多挖五十厄尔就能找到矿脉了。” “也可能需要向上挖掘。”诺阿笑着回答。“如果是像我们这样,身处地下洞穴的情况下。” “这个……很好用。”伦纳德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赞誉。简单、易用,还自带充能。之前他所挖掘出来的魔导器不算,这个可是就在他眼前制作出来的,想想都让人兴奋啊。 在伦纳德的提议(黎莉娜全力支持怂恿)下,众人决定提早结束本次查勘,带着‘探测子’回到努瓦雍,给忐忑不安的伯爵一个惊喜。锻造者已经消亡,它所支撑的几个矮人族传送门也逐渐失去了作用。在重新制作固定传送装置前,他们暂时只能乘坐马车往返矿场和城市之间。 在车上,水镜术士向诺阿请教魔导的制作方法。“我注意到您制作‘探测子’的工艺和古精灵帝国初期有些相似,但又不尽相同。与当代魔法工坊粗制滥造出来的东西,差别当然就更大了。我们纳兹塔精灵始终保持着传统技艺,然而可惜的是阿尼弭族的古老技术多半在帝国毁灭的时期遗失了。我们再也无法重现昔日的辉煌成果。在这方面或许您能提供一些建议?” 诺阿摸了摸车上的魔法灯。“人类社会普遍使用的魔法器具,多半是用魔力来充当能量的来源。即便是霍姆子爵提到的那几样他从遗迹挖掘出来的古代宝物,似乎也都是用魔力来激活一种或几种法术的。譬如那个魔法护盾的坠饰,除了能用月光转换魔力外,基本原理也是如此。你们就从没有想过,有其他使用魔力的方法吗?” “只有龙神血脉能感知、吸收魔力,而魔力则可以用来驱动法术,创世以来不都是如此的吗?”伦纳德惊疑地问。 创世吗?创世之初可并没有什么魔法啊。 对人类探险家的迷惑,水镜术士说出自己的见解。“关于魔法的起源存在诸多理论,其中最广为接受的是龙神纷争说——按照这个理论,创世之初并没有魔法,只有神之伟力。创世神就是用这个神力,从原始虚空中攫取材料揉捏出元素各界和孕育万物的主物质界。当祂因创世而感到疲惫,便为自己建造了高高在上的居所——也就是神界,从此陷入沉眠。又经历千万年,元素界诞生了各自的主宰。祂们或相互征伐,或互为结盟,经过数万、数十万年的纷争最终形成诸龙神并立的格局。而魔法则是龙神征战期间,在主物质界遗留下的,或主物质界因感应而生的一种力量。主物质界没有孕育出神祗,但觉醒了智慧的种族却学会了使用这个力量。这就是魔力和魔法的来源。”他又转向诺阿。“既然是力量,用来充当火、水、风一样的能源,又有何不妥?” 诺阿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回答。“我所听到的魔力来源说,与你所说的有些不同。区别在于先有龙神再有魔法,抑或是恰恰相反。” “我们使用的不正是龙神魔法吗?魔法怎么可能诞生在龙神之前呢!”黎莉娜这次也不敢取信诺阿的话了。 诺阿摇了摇头。“在我看来,魔法就如同树上果实会掉落到地上,蒸腾的水汽会漂浮而上一样,不过是物质界的某些基本原理。魔力,则是驱动这些原理正常运作的触媒。” 黎莉娜想要反驳,却被她的老师阻止了。“那么龙神呢?我们所使用的魔法,无不是依附于龙神而存在的。” 龙神?龙神其实只是控制魔法被滥用的封印。诺阿这么想,却没办法这么说,这也是另一类封印。这个世界,就是在层层保护之下,维持着脆弱而宝贵的平衡。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古老而无法验证的故事。”诺阿语音低沉地说。“创世后不久,生命便诞生在瑟塔蒙世界,并蓬勃兴旺起来。在最大也最富庶的位面,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强大的种族。他们不仅身体彪悍,还非常善于思考。他们研究火焰和熔炼的技术,他们在大地上种植粮食、挖掘矿藏,他们甚至能深入大海探索水与循环的奥秘。他们用金属建立起辉煌的城市,打造武器和铠甲,征服了所有的野兽和蛮族。” “像是古精灵帝国。”黎莉娜忍不住插话道。 诺阿没有在意女术士学徒的打断。“这个种族的历史,要比精灵久远得多。”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寂,但随即恢复了淡漠。“或许正如他们自称的,是创世神的宠儿,注定拥有统治这个世界的权力。既然他们统治了主物质界,姑且称其为主宰种族罢。当他们登上世界的巅峰,一个神秘的声音在他们耳边蛊惑道——繁华盛景只是过眼云烟,你们并不能永生。这个种族的统治者被激怒了,他召集所有最睿智的成员,想要驳斥这个声音。经过几十上百天的商讨、争论,这些智者最后得出结论——只有神祗才是永生的,他们不是神祗,所以终有消亡的那一天。于是统治者命令,要让自己以及这个种族的眷属都成为神祗。” 埃阿伦迪尔感叹道:“如果说‘锻造者’是古代术士想要重现神迹的妄举,那么这个主宰种族就完全是走火入魔了。” 伦纳德的想法却与精灵术士不同。“他们真的那么做了?他们成功了吗?” “他们刚开始的时候发现,要成为神祗,真的很难。即便他们已经统治整个主物质界,然而神界依旧是他们不可触摸的领域。有一天,那个声音又说——神既然创造这个世界,如果你们可以毁灭世界,那就和神祗没什么两样了。对于清醒的人来说,这个主意简直是丧心病狂。可这个时候,主宰种族的上层已经满脑子都是永生的念头,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的。而且就算毁了自己的家园,他们还可以搬到其他位面去。甚至像创世神那样,再创造一个世界给自己的子民安身——他们就是这么想的。然后,他们就开始毁灭瑟塔蒙或者至少是主物质界的工程。他们探索整个世界,然后奇迹般地找到一个能大范围影响周边事物的工具。借助这个工具,他们从大地抽取熔岩,让大海翻涌扑天的浪潮,将大量的尘埃注入天空。一时间,神所创造的世界成了熔化一切的炼狱。除了他们自己,其他的生命像柴火一般被投入了毁灭的深渊。” “这是大灭绝的时代。”伦纳德不禁叫出声来。 黎莉娜有些莫名。埃阿伦迪尔向他解释道:“所有智慧种族,包括精灵、人类和蜥蜴人,都流传着大灭绝的传说。一些说是巨大的洪水淹没了大地,少数只能逃到山顶或巨舟里才躲过一劫。也有说十天十夜的火山爆发,然后是数年不见天日的黑夜,只能藏身于地下、以蚯蚓和地虫为食才能幸免。根据翡翠宝典的记录,古精灵帝国时代曾深挖到地下上百弗隆,发现了不知什么时代的遗迹以及烈火焚烧过的痕迹,而且也发现过大批现在不再存在的动物、植物的遗骸。或许就是诺阿所说的灭世灾难。” “这只是传说,不是吗?”黎莉娜喃喃道。真的有如此强大的种族?他们真的为了让自己成为神祗而妄图毁灭这个世界? 精灵术士却想的更深。“主宰种族找到的工具就是魔法?” “虽然狂躁暴力,不过,是的,他们所用的正是魔法。而且他们找到魔法的契机也很微妙,似乎就是在凶手想要杀人的时候,恰好有个人递给他一把利刃。时代如此久远,早就无人能回溯当时的情景。不过那个莫名的声音,或许要为此负起责任。” 魔法来自声音?埃阿伦迪尔对此不敢苟同。那个无名种族竟然能用魔法掀动主物质界的稳定,倒是令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既然如此,诺阿所说的魔力不是能量,而是触发巨大变迁的原因,就让他有点感悟了。毕竟个体的力量,即使都是超阶的术士,也无法撼动整个世界啊。 “他们最终失败了?”伦纳德故作平静地问。“否则,我们就不能如此轻松地在这里谈话了。” 诺阿叹了口气。“是的,他们上了那个声音的当。他们对主物质界的破坏,影响到了瑟塔蒙的其他位面。水、火、土,以及光明和黑暗,各领域被主物质界的巨变所搅动,惊醒了很多强大的智慧体。为了自保,这些智慧体联合起来向疯狂的主宰者种族发起的进攻。可即使如此,隔着位面这些进攻如同隔靴挠痒,并不能动摇那种族的疯狂行径。他们需要一个新的工具,能跨过位面攻击到敌人的手段。” 埃阿伦迪尔忽然警醒。“还是魔法?” “故事就是各种的巧合。”诺阿叹息道:“水、火、土,以及光明和黑暗,或许还有其他强大个体,祂们付出极大的代价学会了魔法。不但自己使用,还将魔法扩散到主物质界那些尚未开化的种族,驱使他们与主宰种族战斗。在几乎整个世界的力量的攻击下,主宰种族败亡了。他们的统治者被消灭,余众被驱赶到一个贫瘠险恶的位面自生自灭。可笑的是,这场灾难最后却真的造就了一批神祗,不过不是在主物质界,也不出在那个主宰种族,而是在诸元素界。那个声音得逞了,它破坏了创世者所建立的平衡,促成了龙神统治下脆弱的新秩序。” 故事讲完,车厢里一片沉寂。诺阿的故事里内容太多,就连经过两百多岁月的精灵兼高阶术士的埃阿伦迪尔一时也陷入沉思。魔法是用来灭世的工具?曾经的主宰种族上了一个神秘声音的当落得凄惨下场?龙神是在那场对抗主宰种族的战争中才学会了魔法?他们将魔法教授给主物质界其他种族的原因不是仁慈,而是为了寻找炮灰?这是什么险恶的世界史啊!或许如诺阿所说,还是当成是一个不知真伪的故事为好。 伦纳德还在摆弄诺阿制做的‘探测子’。“原来魔导器才是魔力真正的使用方法!不过,这个真的好用啊。”他自言自语地感慨道。 相比于刚才的沉重,诺阿的语气略显和缓。“对主宰种族,或许如此。不过对于各域崛起的龙神,因为自身具有元素之力的加持,对魔法的运用方式自然有所不同。而由龙神教授魔法知识的主物质界各族,逐渐倾向于用魔力来驱动元素魔法,也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 埃阿伦迪尔担心有所忌讳,而遣词择句地试探道。“锻造者是否借用了主宰种族的某些技术?它和我所知的任何一类魔法傀儡都不相同,也和古精灵帝国的造物有很大区别。” “我想,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借鉴’。制造锻造者的时代,主宰种族早就消亡了数万年了。那些设计者一方面是借鉴了当时还暴露在地面的遗迹中的一些残骸,另一方面……则是获得了某个古老个体的帮助。”说到这里,诺阿显得有些犹豫。 伦纳德倒是没注意到这点。“所以诺阿术士你并不反对……‘借鉴’主宰种族的技术,即便那曾被用来毁灭世界?” “技术只是手段。龙神魔法同样可能对这个世界造成巨大伤害,但这不等于要取缔魔法,毁灭术士。”诺阿直白地回答。“再说,我也只知道其中的很少一部分知识。全部教给你们,你们甚至无法还原锻造者,更别说重现主宰种族的能力了——不得不承认,那个种族在堕落前建立了极其辉煌的成就,迄今都无人能超越。”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让‘探测子’听懂你的话的。”黎莉娜急不可耐地凑了上来。她已经想到要造一只钢铁骨架的狼或是豹子作为自己的魔宠,平常既可以交流谈心,战斗的时候也能充当最可靠的伙伴。 水镜术士横了她一眼。“回去后你还是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希望这次能通过术士的考核罢。” 转过身,他忍不住向诺阿提出自己的请求。“我对那个逸散器的原理比较感兴趣——当然,是逆转后的效果。精灵人口从帝国陨落后就处于持续下降的状态,即使我们依旧掌握最杰出的魔法技艺,却缺乏术士,即便是五阶和四阶的术士,提供足够的魔力来维持民众的最低生活水平。我们的艺术家、精英工匠、历史和哲学家,不得不长年累月将时间、精力消耗在艰辛的耕作和种植上。可如果能大规模引入吸收离散魔力的技术,我们就能重现古帝国的部分社会保障系统,扭转当前的局面。我希望能邀请您纳兹塔,向摇曳森林的智慧种族传授这项知识。” 诺阿沉吟了一会儿。“我觉得这是个合理的要求。” “还有我。”伦纳德急切地说。“我希望能学习与锻造者类似的传动机制,那可以用来带动磨坊、锻锤和其他需要巨大力量的装置。我们人类是体力上最弱的智慧种族,只能借助工具来强化自己。一旦拥有这项知识,我们必定能将人类文明推向另一个高度。”他向精灵术士欠了欠身。“虽然未必能与古代精灵的帝国相媲美,但至少能继续维持这个地区的平衡和稳定。” 水镜术士冷哼一声,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整个大陆西部,人类依仗数以百万计的人口,早就成为地区的统治种族。就算没有诺阿传授的技术,精灵也好,矮人也罢,都没有重新获得统治权的可能。 这次,诺阿同样没有拒绝人类贵族的请求。在座众人都没有想到,一次对魔法机械的探险,会促成古代魔法技术的传播。而这次的知识扩散,对今后数百年的历史会留下深刻的影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三章. 古蛇 龙神历176年的1月,入侵阿斯登岛的蛮族和他们在北地的习俗一样,回到冬季营地窝冬度寒。进入这个岛屿生活的第四年,蛮人们已经将此地建设成一个地域广大的领地。业火之子中来自大陆的人类成员,引入了撒加塔伊诺的经验和技术,在若干地区建立起代表文明的城镇村落。其中最初登陆地,已是一个拥有港口、市政厅、商业街及各类手工作坊,北地各族人员约五千的城市,统辖着包括奴隶在内周边六万多人口的生活。业火之子的组织中心,便驻扎在这座城市。 毕竟是刚刚建立起来的,这里的建筑主要以木制结构为主,并间杂有北地铺草或毛皮的低矮窝棚的营帐和茅屋。但作为以少量精锐入侵数以十万计的原住民国家,城市的防御体系是最先也是资源最优地建造起来的。高达十厄尔的城墙,整体呈并不怎么规则的椭圆形,东西长南北短。以原木、巨大魔物的骨头为柱,采用两层夯土的结构。底下一层高三厄尔,宽二十厄尔,夯土中夹杂了石块和卵石。上面一层宽度减少到十厄尔,顶部缩到五厄尔,截面为梯形。墙体每隔二十厄尔树立有一个木制塔楼,由弓箭手、投石手和业火之子的祭司轮流看守。一旦有外敌进攻,他们将率先向那些不智的敌人投射火焰和箭矢。城墙的四个方向都建有城门,业火之子的建筑师还为城门修造了类似瓮城的双重城墙架构,最大限度防御敌人的突入。 西面的城墙向着海边延伸了两百多厄尔,与一个港口要塞相连。港口要塞到港口和木头栈桥还有两弗隆的距离,除了最大型的龙船,其他船只上岸后需要拉上这么一长段的路才能存放到要塞和城市之间的存放区。至于蛮族远征到此的最大助力——至少一百厄尔长用北地千年古树制造的龙船,只好仗着据说在海水中都能维持百年不腐不朽的船体继续在港口硬抗了。天气较暖的时候,蛮人还会驱使奴隶到海里给这些船清理外壳的贝壳生物。由于在阿斯登岛上迄今没找到可以替代的材料,这些船随着今后的征战必定是越来越少,直到退出蛮族军队的序列。 冰钓柯洛克,业火之子的十二术士之一,正行穿过城市的东门。这座城,已被大祭司赐名为弗斯伊格尼斯(fs-igis),意既源火之城。城里的居民包括北地大部分蛮族种群,除了自视实力最强而表露出独立倾向的绿皮奥格兽人,每个部族或聚居在城市周边,或派遣代表常驻于此。柯洛克看到街道上有背着猎物或渔获的蛮人,面目猥琐不知在兜售什么的地精,头脑简单不打仗就只能充当搬运工的食人魔和海象人,甚至还看到几个搭了简陋铺子正在打铁的矮人。而这里的人类也不都是脖子里挂着铁圈、额头烙了部族印记的奴隶,不乏阿斯登人或从大陆来的商人由凶悍的护卫簇拥着穿行在城市中。柯洛克听大祭司说过,战争中永远少不了追逐死亡的乌鸦,而这些人形乌鸦的所作所为要比黑色双翼的乌鸦都要污秽丑陋。但我们需要这些乌鸦,包括前者和后者,不是吗?——柯洛克想到蛮族大军这五年来获得的武器、铠甲、铁锭、粮食、布匹、药剂等补给,而那些难以携带的战利品也都变成了随时能换好东西的金银圆片,觉得大祭司这句话还真是一针见血。 弗斯伊格尼斯城内用夯石压平的道路,经过一冬的积雪和千百次踩踏,夜晚又冻得坚硬,早就变得坑坑洼洼的。对居住在有数百年历史的城市中的帝国人来说,这完全是蛮荒不开化的表征,然而柯洛克看来已是一项显著的提升。他那雪地猿毛皮制作的靴子,踩在道路一侧相对较硬的路面,嘎吱嘎吱的声响伴随着冰屑的飞溅,让他回想起在北地的日子。这些道路,至少不会像苍白的雪漠,把他导向未知的死亡。 业火之子的教堂,正踞座在四通八达的道路中央。占地广大的一座三层楼房,用粗重的原木搭建的外墙支撑着多层茅草的尖顶,无疑是城中最为显目的建筑。这座传教、住宿兼议事场所的房屋,代替了那用大量毛皮缝制的帐篷。柯洛克与门口穿着红色白色相间的皮甲的守卫微微颌首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对方默然的注视下走进了教堂。作为业火之子直接掌握的武力,这些守卫与狂躁、散漫的蛮人和兽人不同,被严酷的军纪所束缚着。被称为苍焰的这支部队现在有约一千人,是十二焰祭司从各部族中选拔完全接受业火之子教义的信徒,并经过苍焰仪式强化体能,再由第四祭司柯克塔(ha)——在人类军队中长大的蛮族之子——训练整肃而成的精兵。在北地早期的统一战争,以及入侵阿斯登的战争中,苍焰多次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就其参与的最惨烈的一次战斗,独扛瑟布顿阿格拉数万军队的围攻,阵亡四分之一的情况下依旧维持住战线的表现,连奥格兽人都为之叹服。而凝聚其强大实力的,正是北地少有的纪律性。 “水晶龙神创造了这个世界。然后她转身离去,只留下光辉和折影。” 宽敞的殿堂内,传来大祭司悠远的叙说声。柯洛克记得这篇故事,是创世首章。各族都有部族起源的传说,米喀尔大祭司用类似的故事进行传教,很容易就获得北方各族的认同。柯洛克还知道,如今无论兽人还是蛮人,抑或是居住在温暖的南方自以为文明的尖耳朵、圆耳朵,都接受一位至高无上的神祗创造了世界的说法。 “光与影并非和睦,水晶龙神离去的一刻,祂们便开启了战争。战争持续了无数个千年,将业火散播到各处。火焰带来光明和温暖,在黑暗中留下摇曳的重影。生命由此诞生。” 柯洛克此时恰好出现在大厅的入口。他看到十二祭司之一、之四、之八和之九。他们这十二个首徒,自从踏上阿斯登土地后就没聚首过。米喀尔大祭司也看到了他,微微点头示意后,便继续讲道。 “这段说的是——水晶龙神之后,光与影是最初的元素龙神,祂们的对立是命中注定的。为了争夺对世界的控制权,他们在无垠的大地上掀起了山峦,或崩裂造就地陷峡谷。组成世界的元素从岩石泥土中被榨取出来锻造龙神的武器。那些轻的飘入空中,重的隐入地脉,水和盐灌满了海洋,火焰和浓烟笼罩了一切。龙神的战斗是如此激烈,龙神的鲜血泼洒在大地和海洋中,孕育出灵魂和万物。” 柯洛克默默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米喀尔的讲经始终那么引人入胜,又发人深省。就像这段,世界万物不是创世神的作品,而是光与影矛盾对立的结果,这就容易引申出的善与恶、生与死,诸如此类的话题。这些不但实际存在,也更容易引起潜在信徒们的共鸣。 “生命,既战斗。光明与黑暗,炙热与严寒,生存与毁灭,皆为瑟塔蒙之本质。当光沉湎于至高之幻想,影隐没于至暗之神秘,世界孕育新的龙神,再次掀起新的战争。古蛇收割生命,数万万灵魂凝结起神格,终有三位燃起神火。于是至暗者编订秩序,放逐余者,分割诸界,斩断封神之路。” 米喀尔并没有就这段加以解释。他又念诵了另一段:“历万年,瑟塔蒙终又回复往昔繁荣。然,业火阴燃,战乱预兆又起,此乃新神祗的胎动,抑或世界更新之际?业火之子,瞩目观之。” “柯洛克,你对此做何解?”大祭司指了指入口处的冰钓。 在众人瞩目下,柯洛克平静地回答:“瑟塔蒙乃纷乱之域,正如大祭司所言,此世即将陷入战乱,灾祸和杀戮意味着生命的收割,而释放的灵魂或将凝结一位新的神祗。我等必须时刻准备,将我等之生命化作业火之燃料,如此,我等之灵魂亦将成为新神之眷属。这便是业火之子的使命。” 周围传来一阵赞同声。即使是列席的火舞祭司娜尔(ll),也不得不表露出闻道欣喜的表情。只是不知道她内心是多么嫉妒和怨恨——换了她,一样能回答得如此完美。 米喀尔大祭司从坐席上站起,走到柯洛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地说:“之五得矣。” 他转过身,面向在座诸多业火之子的忠诚信徒。“冰钓柯洛克已感悟到世间之真谛。没错,我们是业火之子,新神之眷属。神降于我旨意,预言世间之动乱,乃至赤黑之神的降临,我亦将之传于众人。面对旧世之末、新世之诞,我等许身于神,燃起燎原业火,死亦升入新神之域。” “尊者,新神的诞生还有多久?”传教大厅的角落,一个隐蔽在柱子阴影中的身影突兀地问。其他信徒不免怒目以视,既是因为打断了大祭司,也是由于这个人话语中的怀疑,有几个忍不住出声指责。 那人从柱子后走出,摘下头上的兜帽,鲜红的双眼毫不畏惧地与众人对视。那几个刚在还在怒斥的,看到她漆黑如碳的面孔和挂了好几个金环的长耳,不由吸了口冷气缩了回去。斯翠拉sisri,一个连她诡异邪恶的同族都无法忍受因而将之放逐地黑暗精灵,如今则是业火之子的焰祭司之二。据说她之所以占据这么高的位置,是因为其他焰祭司都无法抵抗她的危险魅力。 “我无法给出答案。”米喀尔直视着女精灵,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众人顿时又是哗然。 他张开双臂,用自己的威信压下所有的质疑声。“你们信任我吗?”他大声问。 “信……我们都相信尊者。”众人道。黑暗精灵也低下了头。 “我将冰雪中挣扎的你们聚集起来,说服了一个又一个顽固的部落,带着你们乘坐龙船跨越冰山、海怪统治的大海。我许诺你们温暖的土地,许诺你们肥美的猎物,许诺你们征服和战利品,我都做到了吗?” “您做到了!”回应热烈起来。 “然后我许诺,你们为我而战,我会将你们的灵魂领入永无寒冷和饥饿的神域。是的,我无法给出确定的时间。但只要保持着对我的忠诚和信任,我承诺你们每一个,每一个都能达到彼岸。” “至尊至信!”信徒们狂热地呼喊着。 大祭司满意地看着拜服在他四周的众人。“那么,我将给予你们证明。” 在他挥手示意下,几个人影从传教厅后的祈祷间走出。当这几个人显露在光线之下,业火之子的众人不少发出压抑的惊呼。没错,这几个都具有人型的外表,但具体到细节,却呈现出众多……非人的表征。 其中一个身高与普通蛮人相似,脖子上却长着一个地精的脑袋。只是满口的獠牙,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地精的猥琐,而是狰狞恐怖。他全身的皮肤是棕褐色的,长满了大不一的鳞片,肩膀和胸腹的部位鳞片连接成了一片,还冒出像是昆虫甲壳上尖刺。最奇怪的是他双手顶端是巨大的螯钳代替了五指,锋利的螯头闪烁着金属的光芒。这个怪人看着业火之子的众人时,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声,让人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的威胁。 如果说首先出现的这个丑陋得令人恐惧,那么另一个则……。她——没错,从高高耸起的胸脯就能判别雌性的身份,无论面容还是身材都像是一个人类,还是大陆南方文明开化,皮肤光滑毛发稀少的族群。如果护士她头上山羊状的弯角,以及反曲的双脚的话。柯洛克第一眼就认出,这个女人就是他在血祭仪式中召唤出的女孩,然而短短数月她就长成与成年人类相同的身高。非但如此,如今的她全身散发着让雄性失去理智的气息。紧绷的胸部和瓣臀,行走时摇曳的腰肢,还有无时不刻流露出欲望的双眼,都带着邀请的暗示。她还穿着一套轻便的皮甲,少量鞣制过的软皮和黑色的皮索几乎遮挡不住底下的皮肤,显然最优先的作用不是防护,而是勒出前凸后翘的身材。在看到柯洛克的时候,女人用手遮着嘴发出咯咯咯的低笑,那笑声有若银铃般清悦。在场不但有男性还有女性,但即便是之九的女盗贼维弗瑞雅,火舞祭司的首领娜尔,甚至一贯来以妩媚诱惑著称的流放黑暗精灵斯翠拉,对这突然冒出的奇怪女人丝毫没有泛起一丝敌意,反而有种迫切想要亲近的感觉。 最后一个从阴暗处走出,整个大厅里响起沉重的脚步身。单是这响动,就让人联想到食人魔体格的存在。就算提前有了准备,在看到这个人的样子之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不自然起来。前两个还有点人模样,这个就完全像是野兽……不,魔物了。他有一个放大了十几倍的蟾蜍的脑袋,身上也满是脓包和骨刺,背后沿着脊柱长了一列的长刺。他的身材臃肿,体重或许超过了皮包骨的食人魔。或许正是因为这体重,使得无法直立,而是弯着腰双手撑地地行走,就像一只猴子或猩猩,但在这一点没有削弱他的威慑力。嘴里密密麻麻的尖牙没有前面那个狗头人的獠牙那么可怕,但也表明他是标准的肉食类种族。 “看,这就是我要展示给你们的证明。”米喀尔的大声宣告,在大厅中回响。“他们就是掀起封神之战的肇起者,被龙神流放的古蛇眷族,游荡在漆黑深渊的噩梦。他们经由我的手回归,也将为我而战。新的神祗,必将在战火和血海中诞生。” 原来如此!业火之子们的眼中都是崇拜的神情,他们响应着大祭司的预言,将这次祈祷一次次推向高-潮。 狂热的情绪渐渐平静后,米喀尔将三个怪人介绍给众人。他们都会人类的语言、奥格的语言,相互之间则用一种古怪口音的语言交流。他们自称怛纳厘(daa‘ri),主宰的种族,居住在与主物质界隔离的另一个黑暗位面。按照大祭司所说,他们的祖先曾经追随古蛇,与当世的龙神争夺神祗的位置,可惜落败后遭到放逐。他们的种族繁衍至今又有了成百上千万,但是无法直接进入凡界。需要通过一个血祭仪式汇聚血肉之躯,然后将灵魂附着在新身体上,才能在这个世界里生存。 柯洛克注意到身材最高大,长着黑色蟾蜍脑袋的,似乎居于首领的地位。而他召唤出的女性古蛇,以及放大版地精的古蛇,则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相对卑下的地位,甚至对其抱着畏惧的态度。他们穿戴铠甲,使用武器,但举止的细节暴露出他们更擅于借助身体的力量。譬如狗脑袋的那个,他的两只螯钳始终保持半张合的状态,仿佛随时会发起攻击的样子。即便是可以说是由他抚养长大的女古蛇,有力的双腿和灵活的手臂,也透露出其敏捷致命的特征。 “那只卡拉巴祖(gbau)其实不怎么喜欢近身格斗。”陷入沉思柯洛克被突然的耳语惊醒。转过头,才发现女古蛇盘膝坐在一边,笑盈盈地看着他。此时,其他业火之子的成员都围着大祭司召来的盟友询问些话题。这个女古蛇本该是最受欢迎的一个,她只选择柯洛克交谈,柯洛克感到好几个同伴都对投去嫉妒的眼神。 柯洛克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开了一点。“卡拉巴祖?是族名吗?”他对这个古蛇眷族也保有浓厚兴趣,特别是这个女古蛇,可是他亲手召唤出来的。 “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一个敌人给他们那个类型的起的名字。”女古蛇双手伸到背后撑起身子,上半身略微扬起。这让好几个年轻的信徒看的两眼都快瞪出来了。“如果用你们的语言翻译,应该叫迷诱魔。他的专长是恐吓,如果可能,他会用各种手段愚弄、吓唬他的对手,乘他们畏惧之际加以偷袭。不过别看他,他的攻击力可不弱。那对钳子一下就能夹断你这样的脖子。” “你们的敌人是龙神吗?”柯洛克好奇地问。 “包括龙,也有其他一些超凡的存在。我记得我们以前也和你们人类,还有尖耳朵的精灵打过,不过又现在我们要和你们联手了。” 女古蛇语焉不详,柯洛克迟疑了一下,也没敢多问。从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他们的寿命应该非常悠长,远超过人类的。或许,时候需要去问一下黑暗精灵斯翠拉,或许她那里能补充些信息。 柯洛克换了个话题。“那么你呢?你又是哪个族群的?” “我们是萨卡巴(sukaba),魅魔。你不觉得我很有魅力吗?”女古蛇嘻嘻笑着说。“你可以叫我欣希卡,我的主人。” “主人?”柯洛克一下子愣住了。 “你召唤了我,不是吗?”魅魔欣希卡靠在柯洛克肩膀上,嘴里呼出的气息吹拂着他的耳朵。“我们中有少数幸运儿能将自己的信息传递到物质界,并由强大的施法者召唤而降临。这些被召唤者愿意付出一定的时间服侍召唤者作为代价。像我们这样的,是最受欢迎的。这么算来,你就是我的主人啦。” “不……。”柯洛克的脸无意间红了。“我……我只是完成任务而已。” 欣希卡更是放纵地贴了他的脸。“其实你想要的,不是吗,不是吗?” “你们在说些什么?”一个女人的加入,解救了尴尬的柯洛克。不过等看清对方的脸,他越发头大了。是莫名其妙和他形成敌对关系的火舞祭司娜尔。 欣希卡倒是一点都不收敛。“我是说,我想成为冰钓的,我想睡在他的帐篷里,给他暖床,让他晚上我,给他下崽子。” 娜尔冷哼一声。“在我们族里,冰钓又没力气,又没有狩猎的本事,只能靠着趴在冰上抓鱼填饱肚子,只有最老最丑的女人才喜欢他。” “咦?”欣希卡感到对方话语中的敌意。对于魅魔这个种族的能力而言,某个普通人类竟然是如此反应,还真是让她感到意外。 “卡拉巴祖(gbau),萨卡巴(sukaba)。”柯洛克的心思又转回对古蛇一族的探索上,他们似乎是一个由多种族聚合的群体。“那还有一位呢?他和你们的模样也不尽相同。 欣希卡看了一眼体格最高大的同伴。“他是个哈札拉(haaru),用你们的话翻译就是狂战魔,强大而又富有控制欲的种族。” “你们都听他的?”女火舞祭司也察觉到三个怛纳厘之间的地位区别。 欣希卡不屑地扫了那所谓首领一眼。“我们一族并没有严格的等级观念。我和那只狗头之所以听克努葛(ru)——就是那个狂战魔的话,不是因为什么地位、身份,而是因为他一口就能咬断卡利克拉(alia)那只迷诱魔的脖子——即使迷诱魔的武力值要比我们魅魔强悍得多,我的魅惑和迷诱魔的恐吓对他也没有任何效果。所以,我们三个在主物质界第一次碰面后很快就商定暂时都听克努葛的。” 柯洛克还在思索古蛇种族内部的社会关系,娜尔则忍不住追问道:“狂战魔克努葛有多强?比奥格兽人或是食人魔还强吗?” “就我所知,克努葛和他的部下曾经击溃精灵帝国巅峰时期的一个军团,而他本人则在一对一的对决中轻松干掉精灵族的将军。如果换算成如今的绿皮兽人,还是在不考虑克努葛会使用魔法的前提下,我觉得至少需要一百个最强壮的奥格勇士才能挡住他。” 娜尔只觉得这个外表和内里都很放荡的女人是故意夸大。 “你们也会魔法?”柯洛克在重新评估这三名古蛇的实力之际发现了另一个情况。 欣希卡抬起右臂,呼吸间便见到艳红的火焰在她裸露的皮肤游动,勾勒出复杂而精美的图案。她自豪地说:“我们才是最初应用魔力的种族。就连我们的族名中,就带着魔这个字眼。至于你们所谓的魔法,不过是对我们的技术的粗陋模仿。据说在人类和精灵的社会,有被称为术士的擅长龙神魔法的高阶施法者。如果有机会,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他们的能力。” “如果你们是如此强大的种族,拥有如此悠久的历史,又为什么会与我们业火之子联手呢?”娜尔一点都不相信魅魔所说的,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起来。 一个声音从魅魔的背后响起:“因为我们一族曾经抬头仰望神的领域,希望有一天能达到那样的高度。可惜那一次我们失败了,被异界的龙以及物质界背叛的奴仆联手推入深渊。” 欣希卡耸了耸肩,默认了对方的说法。那个裂开到双颚,长满利齿的巨嘴,说着与人类相同的语言,柯洛克和娜尔都觉得有些怪异。“业火之子,以及你们背后的主子,与我一族达成了协议。我们将获得返回物质界的通道,你们则获得跃迁的机会。不过这一次我们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不会容忍背叛和谎言。”深凹的眼眶中,那对火珠般的眼睛盯着他们两个,带着难以抵御的威压 “如你所愿,我重申业火的诺言。”一个虽然没有那么严厉,却同样威严的声音回应了狂战魔威胁。柯洛克和娜尔这才发现,他们的交谈已经吸引大厅中其他人的注意。 狂战魔转过身,盯着大祭司米喀尔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点头。他挥了挥手,带头走过黑暗中的居所。魅魔欣希卡跟了上去,却在经过柯洛克身边的时候,突然伸手触摸了他的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随即低笑着跑开了。 娜尔毫不掩饰怨恨地对大祭司道:“尊者,我不喜欢这些怪人,他们带着邪恶诡异的气息。而且他们对业火之子,甚至对您都毫无尊敬之意。” 米喀尔温和地笑了。“我们需要的是他们的力量,而非他们的尊敬。”安慰完这位首席火舞祭司,他又对其他业火之子的成员道:“古蛇强大而危险,我和业火从未放弃对他们的警惕。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我们的敌人。然而如今我们面临的挑战并不是他们。” 之四的柯克塔冷冷道:“他们的力量对我们很重要吗?” 米喀尔的脸慢慢变得严厉。“那些想要毁灭我们的使命和愿望的,是曾经自认是我们盟友、手臂的。为胜利冲昏了头脑的他们,脑子里的念头不再是温饱和生存,更不是感恩图报,而是吞食我们的血肉,用我们的骨头铺就他们的霸者之路。这些古蛇,就是我对他们的野心的回答。” 一向被人苟詈残暴的柯克塔低下头,对大祭司的决定表示服从。以其为首,其他业火之子也一个个低头拜服。同样选择了再次信任大祭司的柯克塔,不知为何,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是对未知的忧虑,还是莫名的悸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四章. 劝说 豁然开阔的视野中,阳光照耀在广阔的水面上,泛起粼粼的金色波光。岸边还残留着一块块碎冰,一群群水鸟已经耐不住性子,浮水于初春料峭的湖面。时不时插入水中的鸟喙,偶尔会惊起一道银鳞,跃起在空中后便瞬间消逝。于是成对的水鸟便叽叽嘎嘎叫着纷追而去。岸边丛丛的芦苇,枝头略略泛着绿意。一只略显干瘦的水獭从芦杆之间探出头来,羡慕地看着浮游湖面的水鸟。听到马蹄声,它机敏地侧过脸,黑玉般的眼睛朝着队伍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扭头缩回藏身之处。 在几天几夜连绵不绝的树木之后,能让眼球极目远眺无疑是一种享受。放眼看去,这湖面足有一、二弗隆宽,沿着一条水流和缓的河道漫延出去足够四弗隆多宽。而那条河,北侧注入大湖的入口仅有十几厄尔,南侧离开的时候又收束成原来的样子。举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刚制成的肉肠,两头细,中间挤满了软糯的肉糜。另一条宽度仅有前者一半的河,在湖的腰侧部位插入。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性急的家伙,才使原本是河道的水面向西扩展了几十倍,形成了这么一整片平湖。 湖水的颜色偏深,但不是那种水草茂盛的浓厚,而是被墨渲染般的感觉。也因此,湖面显得平静而和缓。精灵哨兵的队伍眼下在西北岸,遥看对岸,一座璀璨的城市赫然挺立,显示着与人类完全不同的风格。人类世界的一些说中提到精灵的城市,是巨大的树木与树冠上宛若精美首饰的树屋,树木间是轻柔地随风摇曳的吊桥。当然,那多半是喝多了酒精的诗人半梦半醒间的幻想。在历史记载中,精灵城市集辉煌、宏大、精美于一声,美的让人目眩神迷。即便是如今作为残存精灵隐居之地的摇曳森林纳兹塔,其都城瓦里诺valir也被赞誉为优雅及文明光辉的集大成者。就像是美酒或美人,只有亲口品尝过,才能真正感受到那种令人迷醉的艳丽。 精灵的建筑,主要由石和砖建造。没错,木制房屋虽然能让精灵们感到与自然的亲近,却配不上精灵长达数百年的寿命。精灵建筑师喜欢使用打磨后具有光滑表面的石头类型,如云石、石灰石、蛇纹石等。他们在山谷采石场开采这类石头,打凿成一厄尔的立方形,用车和木筏搬运到建造地点。他们又从河流湖泊挖掘河泥,在河边用火焰闷烧成青绿色的砖块,扣之宛如金玉之声。精灵王族选择了筑城的地点,精灵们便一起开始建造。魔法被用来加固地基,通过化泥为石将巨大的石块与硬化的地基融合到了一起。在湖岸乃至湖中,建起了数十个这样的台基。然后用砖和石,一层一层地垒造用于居住的阶层。最后造就的城市,主体就是这些阶梯状的高塔。其中一些宽大平坦,有十几厄尔高,顶部宽阔得宛若广场。另一些较为消瘦,高度却足有二十多层,顶端高耸在周围森林最高的树冠之上。一层一层的平台上,伫立着一根根雕刻精美的圆柱,阳光照耀时映射着琉璃般的光泽。还有一些高台的顶部是四角棱锥形或圆锥形的屋顶挑起卷边的屋檐,雨中会是好一幅婉约的美景。 瓦里诺valir,或称之为——神佑之城。这片大陆精灵帝国的遗民们最后也是最大的聚居地。数千年前,遭遇国家破灭、异族施暴、流离失所等等一系列灾难后残存下来的精灵逃到这里的时候已是断水断粮,还被森林中聚集的魔物不断侵扰。绝望、自暴自弃,充斥整支队伍。率领难民的领袖,是前精灵帝国的皇室后裔,地区总督的次子,他决定在两条河流相交之地暂停脚步,让追随他的族群休整待命。然而情况并没有任何好转,森林的物产不足以满足陆续到达的数千精灵以及他们的附庸,曾经因为逃亡而搁置争议的各派系为了物资、营地重起纷乱。 竭尽全力堪堪阻止一场内战之后,总督之子沮丧疲惫地跪倒在河道旁,向龙神祈求免除他难以承受的使命。有两位龙神回应了他的祈祷,赐予他一个神秘的启示。依着龙神的指引,总督之子率领他的卫队独自前往黑色河流与绿色河流汇合的河道。在那里,他们遭到一条潜伏在水底,强悍、狡诈,据说来自星界的魔鱼的袭击。就连龙神都无法将其驱逐的怪物,吞噬了大半的精灵卫队,余下的精灵也都是重伤倒地。总督之子惊怒绝望之下,奋不顾身地钻入魔鱼的大嘴,用刀和匕首在魔鱼体内硬是劈砍出一条血路,不眠不休地战斗持续了一个月,他最终终于击败了龙神的仇敌。 水龙神密倻菲尼尔和土龙神吉纳卡伽为之欣慰,在这位勇猛顽强的精灵面前展现神迹。绿色的河流的水漫过河堤形成一片湖泽,黑色的河流将远处带来的大地的肥沃注入大湖,魔鱼的尸体则化为无数肥硕美味的鱼虾漫游在深邃的湖中。这片湖水,让整个区域变成物产丰硕的流蜜之地。这位皇室贵胄、总督之子,于是号召精灵们在此湖畔建起新的城市,此地为神赐福而来,因而取名为瓦里诺。而他成为第一位瓦里诺的统治者,摇曳森林纳兹塔的国王。又因他杀死了星界的怪兽,他的臣民誉之为星辰守护者——斯蒂拉-贡萨瓦蒂,此后纳兹塔的精灵之王就是继承了这个称谓。如今的星辰守护者,瓦里诺的主宰,是精灵女王阿玛丽叶aariul。她是一位三阶的术士,术士名霜星灿,顾名思义非常擅长水龙神冰冻系的魔法。她也是一名出色的精灵弓手,擅长轻剑和短刃的格斗术。考虑到精灵动辄三、四百年的寿命,这样的多面手其实并不为奇。根据撒加塔伊诺帝国的史书记载,阿玛丽叶女王应该在50-60岁之间,登基执掌王位业已一百八十七年。 即便是以精灵的属性来评估也已进入暮年的阿玛丽叶女王,容貌外表还是如同刚接过前任星辰守护者的权杖时那样,宛若神祗般威严冷漠,又如大理石雕塑般高贵典雅。她站在作为王宫的高塔上方的阳台上,手握栏杆俯视着这座优美的城市。 城市傍水而起,大部分建筑也与水相邻。最底下的一层,更是深深探入水中。沿着台阶下行,可以直接进入大湖。一些巧的船只正靠在滨水的一面,随着和缓的波涛一下一下地荡漾着。显然是城市的居民常用、便捷的交通工具。不过城市的交通要道并不是船,而是建筑物之间的走到。一层层条石铺就,宽达十厄尔,连接着相邻石塔的不同阶层。有些走道陡峭,带着台阶,是用来步行的;有些走到平缓,路面平整,是用于车辆驮马的。这些走道,将整座城市变成了奇幻的迷宫。除非你会飞行,否则即使一眼就看得到,也很难找到正确的路径到达。 精灵们喜爱与自然亲近。虽然还不至于像不靠谱的人类吟游诗人所传唱的那样住木屋、食草籽,但他们在城市内的确种植培育了大量植物作为自己的邻居,也乐于与动物们共享城市的空间。高台建筑之间,几百上千年树龄的巨树在光滑闪耀的墙面上落下斑驳的树影,仿佛看透了城市建设之初就矗立在那里,城市湮灭后也将继续矗立在那里般的淡泊。瓦里诺建造之初,就没有考虑将城市建筑在同一水平高度上——虽然精灵术士的能力可以轻松做到移丘平地,而是将因地制宜发挥到极致。那些带着岁月痕迹却依旧美轮美奂的高台,一些奠基在湖岸岩石高台上,一些构架在林中平地间,另一些则干脆是立足于深邃湖水之中。参差不齐,高下有制的格调,产生一种跳跃音符般的美妙。其他的房屋要么依附在塔台上,要么就是点缀其间。在湖与岸、水与土、石与树交织的地形中,精灵尽情挥霍着自己的灵感。扎根在门楣上长槽花盆中的锦屏,三角的叶片下是修长的气根,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就仿佛珍珠织就的门帘。特别培育的树木,在宽阔阶梯的两侧整齐的排列,树枝与树枝交握,形成一道拱形的遮阳蓬。紫藤的蔓茎盘绕在这拱顶的枝干上,当低垂的藤条上万花盛开,可以想象到是好一番火树银花的美景啊。 然而透过这些美好,精灵女王依旧能感觉到这座城市隐隐透出的衰败。不是古老但维护良好的道路和饮水设施难以延续,也不是那些宏大优美的建筑出现了瑕疵。问题出在‘城市’或者换一个说法——‘文明’的载体——个体。精灵的人口数量在瓦里诺建立初期的短暂上升后,就一直处于缓慢下降的状态。有些说是因为首位纳兹塔精灵国王离奇失踪所遗下的原罪,有些说是古精灵帝国的毁灭在精灵遗族心中烙刻的哀伤。无论什么原因,困扰着历代精灵统治者的是低下的出生率,以及越来越高的非正常死亡。因为千百年来的内乱、战争,周期性肆虐的魔物,人类对精灵身体的觊觎,还有进入近代以来……寂灭之症。 “去年,我们有五十多名成年精灵罹患寂灭症,而新出生的纯血精灵只有二十一个。阿玛丽叶,我们的种族正在缓慢死亡,就像沉入湖水的垂老天鹅。”男性精灵沉稳的声音在女王身后响起。 阿玛丽叶女王继续保持沉默,目光在城市的湖光水景间巡视。就在对方几乎要耐不住性子之际,她才缓缓开口,言语依旧清脆婉转。 “恩尼亚里斯,我的弟弟,所以你才忍不住要向我强烈地呼唤改变?”她缓缓转过身,眼神中带着令人捉摸不定的意味。 恩尼亚里斯(ialis),与女王一样,也是古帝国皇室遗脉银叶利亚顿(liad)家族成员的之一。两者年龄相差了近百岁,年纪较轻的恩尼亚里斯,魔法技艺仅限于低阶火系、土系法术,军事技能也不过是普通的剑击士,修习精灵王族的剑法。个人实力和人脉都远远不如姐姐的他,很早就明智地宣布放弃继承权。要说优点,善于与人类交往或许能算上一个。或许是在精灵王国中不被人看重,恩尼亚里斯非常喜欢在与人类朋友交谈甚欢之际,表现其身为精灵贵族的优越性。阿玛丽叶女王也因才授任,派遣他主管与帝国的外交事务。他曾代表纳兹塔精灵王国,参加过现任皇帝、其父、其祖……的加冕仪式。对克里斯坦森皇室来说是面子,对利亚顿王族来说是枯燥乏味还带点屈辱的装腔作势,恩尼亚里斯王子倒是甘之若怡。 “改变、变革、革新、转化,诸如此类,不是吗?我的弟弟。”阿玛丽叶近来对他这个向来不惹麻烦的弟弟有了新的观感。看来他并不是缺乏野心,而是明智地分析了自己的优点和缺点,选择了另一种崛起的方式。而这,恰恰成了精灵女王的麻烦。 麻烦最初的形式,是一群来自帝国北方领地的商人。声称来自野狼镇的人类商人,收购精灵制作的疗伤药水、用特殊材料制作的防水野营装备、柔韧而有力弓材。这些都是纳兹塔知名的出产,普遍用来与人类社会交换精灵无法自产的生活用品。然而这批人所需要的数量,让基本自给自足的精灵社区感到惊讶。精灵的制品向来以精美和价格昂贵著称,以往只是高阶佣兵、贵族探险者会少量。但是,当这种需求以百、千为单位出现的时候,就不得不引起精灵上层的关注了。而且这些商人用来贸易的交换物也不是出手困难的矿石、毛皮——虽然他们的打扮和口音都带着寒酸的北地味——而是琥珀、海象牙、金沙之类人类和精灵社会的硬通货。 当这个消息最初传到阿玛丽叶女王耳朵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这帮老鼠般生命力旺盛的家伙又要搞什么事了。虽然带着鄙夷,但心谨慎的她还是派出了王国的密探,有精灵也有人类,甚至还有一名半精灵的混血儿。北地来的人类很快就屈服在美酒,以及端庄兼妩媚的异性魅力——仅限于半精灵,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他们的来意。果然不出女王陛下所料,这个商队是奉撒加塔伊诺帝国北境守御使之命,为北境军团收购军需物资的。 或许是好大喜功的北境守御使打算对极北地带的蛮族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扫荡?然而阿玛丽叶女王本能地感觉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进一步的调查发现,如今的北境守御使克拉伦斯-冯-余岑(rvu)今年55岁,是一位出身于商业世家,在北境任职十年以上的封疆大吏,他没必要用战功来彰显自身的权势或是博取晋级的资本。另一方面,北地萨西尼海沿岸的蛮族近年来受到一个古怪教团的蛊惑,几年前起就派遣大量精锐成员乘坐龙船泛海而去,留守的势力根本不足以对帝国的北境造成威胁。 没有发动战争的迫切性,甚至战争的对象也识趣地自行消失,这群北境商人的举动在阿玛丽叶看来就越发怪异了。狐疑不定的精灵女王为此派出了她绝对信任的五百名近卫,组成十数个哨兵队伍,前驱数百弗隆巡查人类领地的异状。不过在她和她的亲信们挖掘出真相前,女王的弟弟恩尼亚里斯却给这些商人的出现带来一个符合逻辑的理由。再结合恩尼亚里斯之前发表的言论,以及在精灵群体中呼吁、煽动变革的举动,阿玛丽叶不得不怀疑她的弟弟正在编织一个周密而复杂的计划。计划的目标,或许是纳兹塔的王座。 “能再告诉我一遍那些北地商人的目的吗?”阿玛丽叶女王缓缓走向自己的王座,在经过她的弟弟身边时轻声地问。 恩尼亚里斯语气稳重地回答:“戈缇之谷,也就是撒加塔伊诺所称的北境守御使辖区,那里的出身卑劣的人类对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积蓄了数代的不满。他们在酝酿一次叛乱,想要将自己从帝国分割出去,组成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 “哦?!”阿玛丽叶女王平淡地回应了一声。她在玉石的宝座前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坐下。“反叛、破坏、混乱,这些就是人类的本性。至于僭称帝国的撒加塔伊诺,从出生那天起就浑身充斥着鲜血和残暴。除了你,纳兹塔精灵从未对他们抱有什么幻想。” 恩尼亚里斯明白女王语气中鄙视的原因。“这次的规模恐怕有些大。”有多大呢?“境岛、毛皮镇、鲸港、野狼镇,还可能波及会哈尔姆希卡德。” 听到这些人类帝国中大中型城市的名称,阿玛丽叶女王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慎重。“如果我是你,我会告诉你的那些商人朋友,不要觑玛威堡皇帝的权威。那个家族不乏妥协和懦弱,却从不忘记自己所受过的屈辱。而他们的复仇,其残酷程度堪比深渊的恶魔。” 纳兹塔精灵王国曾经与海斯勒姆的雷瓦布交好,甚至在近千年前北地两雄争霸的战争中出动过少量志愿者对盟友加以支援。可惜最后的结局并不怎么美好。战场上的落败,随之完成统一的人类,以上百万的人口,动辄数万的军队,以及封闭边界贸易的威胁,迫使纳兹塔的精灵们为之前不明智的选择做出补偿——以入觐和帮助帝国新的首都建造一座精灵风格的拱桥的形式。更让精灵感到羞辱的,是他们不得不在外交关系上接受低一等的身份——帝国对王国。阿玛丽叶女王的警告,继承了那个时代后精灵对身边新兴的人类帝国的谨慎态度,它的口潜力、军队兵力、武器装备、粮食补给、生产制造,若论精细可靠程度远远不如精灵,数量却足以淹没整个纳兹塔。 恩尼亚里斯却没有如预料的那样轻易就赞同女王的决定。“那些北境人原来就拥有精良的武器、坚固的铠甲,还长期接受严酷的训练。如今他们更是联合了一些我们难以想象的盟友。他们势力庞大,意志坚定。相比之下撒加塔伊诺却如泥足巨人,内部倾轧、争权夺利、贫富分化,早已是千疮百孔。也许只要轻轻一推,这个玛威堡皇帝开创的帝国就会跌倒在地上摔得粉碎。” 精灵女王也的确看到撒加塔伊诺帝国逐渐失去活力的迹象。就如同精灵建立的强大帝国,历经数千年的统治后也难逃衰落崩溃的结局。作为人类拙劣的仿造品,撒加塔伊诺更是早早地就过了它的巅峰期。不过建立这个国家的人类似乎从精灵帝国的毁灭中学到了某些东西。他们以联姻关系扩展统治者血脉,人为制造多名权势者之间的相互制约,在人类种群内部建立严格固化的上下阶层关系,这些都使得这个人类帝国的衰落变得悠长而平缓。精灵女王甚至惊讶地看到帝国的强力者通过武力威胁、金钱收买、暗杀下毒等方式,而非完全依靠血腥暴力的战争,频繁地进行王朝更迭(以精灵的时间观念)。衰落的皇族被新崛起的统治者所取代,帝国也可能会从衰落转为中兴,这或许是撒加塔伊诺得以延续至今的主要原因。 “盟友?是北地蛮族吗?” 引入世代仇敌的异族去攻击越来越利益熏心的本族上位者,这在刻意固化等级观念的人类社会倒是常见现象。让精灵越发鄙夷昔日附庸种族的野蛮之余,不禁纠结于同族相残的人类竟然显露出统治种族峥嵘的怪诞现象。当然,这个所谓统治种族仅仅体现在数量和占据的领地范围上,文明和技术都与之前的蜥人族、精灵族不可同日而语。大批蛮族跨海迁移,或许就是这支北地叛军的障眼法。比人类都野蛮暴虐的蛮人、兽人、地精的大军,或许正潜伏在黑石山脉的某个山谷里,等着同谋者的信号便大举涌入北境和哈尔姆希卡德富庶的乡村、城镇劫掠攻杀呢。 “恐怕不仅如此。”此时的恩尼亚里斯略感轻松,脸上也露出自得的笑容。 “哦?还有其他势力介入其中?”阿玛丽叶女王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好奇。 恩尼亚里斯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人类就是个自相矛盾、自我毁灭的种族。扶持这支叛军的,恰恰是撒加塔伊诺的某些权贵。他们或许是打算借一场暴乱削弱自己的对手,却从没想过手里的刀有一天会具有自己的思想。” “你同情那些人类反叛者吗?” 阿玛丽叶女王的问题唤回了精灵亲王的警觉。“同情?不,我希望提醒您的,是我们纳兹塔可以从中获取的利益。” 阿玛丽叶女王依旧那么波澜不惊。“人类社会的叛乱,对纳兹塔精灵能有什么好处呢?” 恩尼亚里斯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关键,心翼翼遣词择句地说:“一旦撒加塔伊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北境和哈尔姆希卡德,海斯勒姆对我们就是毫无设防的。” 阿玛丽叶女王哼了一声,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恩尼亚里斯向王座靠近了一步。“八百多年前,玛威堡的暴君摧毁了海斯勒姆的所有武力,迄今为止那里都是一片散沙。人类皇帝的爪牙、地方权贵、妄图恢复雷瓦布的地下势力,在尔虞我诈中相互攻讦。这些都是我在这两百年里亲眼所见到的。我的建议,并不是要让纳兹塔精灵直接介入这场战争。我们只需要扶植其中一派——旧雷瓦布的残余就是不错的对象,帮助他们脱离敏塔-阿玛多瑞斯的控制。如此一来,我们就能与庞大的人类帝国之间建立起一个对精灵友好的缓冲地带。” 精灵女王举起右手,阻止了弟弟的激情演说。“好处还不止这些呢!我们控制海斯勒姆,叛军截断北境和哈尔姆希卡德,人类的北方移民就彻底失去了与本土的联系。到时候借机加以收编,纳兹塔王国的实力至少能提升一倍。假以时日,恢复昔日荣光也未必再是幻想。” 恩尼亚里斯微笑着鞠躬施礼。“全凭您的决断。” “不错的建议。问题是我想知道,我的弟弟,那些人类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如此卖力地向我游说,无论代价都要将我的纳兹塔拖入肮脏的、血腥的战争泥潭?” 女王弟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好处?什么好处?该死的,莫非她知道了些什么。 过了好久,恩尼亚里斯才艰难地回答道:“陛下,我想您是忽略了我刚才的建议——我们可以不必直接插手人类之间的战事的。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用纳兹塔的实力在多方势力之间寻求利益。” 阿玛丽叶大笑起来,晶莹的银冠在她秀美的长发上摇曳。“先不说玛威堡的皇室会不会识破你那个浅陋的投机取巧、落井下石的花招。北境的叛军就放任野狼镇为中心的新拓地被我们吞并?有我们去搅动海斯勒姆的局势,新拓地的人口、资源都能用来壮大他们的实力。凭什么要让我们纳兹塔精灵凭空得这个好处?退一万步,就算叛军、撒加塔伊诺帝国和我们最后形成三足鼎立。在这三者里,我们依旧是实力最弱的,还是少数精灵统治十倍以上的人类人口。难道他们不会打着解救同胞的名义一起攻击我们,然后瓜分所得的利益?” 原来如此!她只是基于分析做出的结论,并非识破了什么——恩尼亚里斯心底暗自舒了口气。他的话语转而骤然激昂起来:“没错,这个计划的确存在风险。然而我们阿尼弭精灵还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吗?寂灭症在吞噬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出生率远远不足弥补自然和意外的人口损耗。我们自称摇曳森林纳兹塔的统治者,我们的军队却连预警魔物的爆发都快做不到了。三百年来,我们放弃了多少外围的社区?瓦里诺周围的出产却快要无法填饱汇集过来寻求安全的同胞们的肚子了。” “你是在指责我的执政失误吗?”阿玛丽叶女王冷冷道。站在她的王座后,如同雕塑般两名女性剑舞者,此时也握紧了腰侧的双刃。 “不,银叶的阿玛丽叶,我无疑诋毁您的功绩。”恩尼亚里斯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同时以家族名呼唤自己的姐姐。“我只是觉得,作为纳兹塔精灵的王,您没必要如此真诚地对待我们的邻居,霸道而又无信的撒加塔伊诺帝国。如今的人类皇帝,早已不是与我们订立盟约的那个。他们的皇帝毫无怜悯地将无地的平民驱赶到纳兹塔的边界,利用我们的善良侵占精灵的土地;他们的贵族暗中捕猎、奴役我们的同胞。如此恶行甚至持续了数百年,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祖先所做出的信诺吗?” 阿玛丽叶女王的右手狠狠地拍在王座的靠手上。“够了!” 看到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怒意,恩尼亚里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然而一股无形的力量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再也发不出声来。他看到女王手中积聚起一团暗黄色的光球,光球中延伸出半透明的丝带,一道道缠绕上他的脖子。这一刻,他身为术士和剑士的本能都爆发了出来,双手在脖子周围死命地抓挠,想要摆脱那些无形的绞索。然而那土系魔法的丝带瞬间分裂成几条,像是藤曼般缠上他的四肢。恩尼亚里斯感觉自己就仿佛被蟒蛇捕猎的鹿,毫无意义地挣扎着想要摆脱必然的命运。 那一刻,他只看到自己的女王、自己的姐姐,双瞳中冷酷的眼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五章. 诡谋 “可惜了……。”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恩尼亚里斯想到的不是错估了精灵女王的自尊心,也不是自己百般算计的落空,而是扭转阿尼弭精灵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因为他的能力不足而错过了。 就在他彻底放弃之际,那股勒紧他的力量却突然消失了。空气,顺着嘴和鼻子灌入气管和肺,他从没觉得活着是如此地美好,即使毫无优雅地跪倒在地上,脸上眼泪鼻涕横流,喉咙口发出嘶哑而剧烈的喘息声,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赞美龙神对他的偏爱。 “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会去走访银叶家族其他成员,或者那些帝国传承的长老们了” 阿玛丽叶女王所提到的帝国,当然不是南方人类那个粗陋的仿冒品,而是第一任星辰守护者和纳兹塔国王所来自的古精灵帝国。即使数千年后的今天,依旧有精灵的贵族可以追溯到精灵最辉煌的时代。他们依旧拥有不容觑的政治影响力。 “如果有必要,而您又宽容地让我离开您的王宫的话。”恩尼亚里斯并没有否认。“纳兹塔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刻了。继续因循守旧,我们的命运要么是被黑皮黑心的卡朗德同化,要么就是和那些半血的杂种一样,生活在人类、珀米罗矮人、蜥蜴人之间。我是个高贵而骄傲的阿尼弭,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看着我的后代失去领地和荣耀,成为那些低贱的人类的附庸。” “就算珍爱的同族被卷入无谓的战争?就算为神祝福的瓦里诺化为断壁残垣?亲爱的弟弟,你想过你的选择可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吗?” 阿玛丽叶女王端坐于简朴的王座上,身着绿色和蓝色为底色,以金丝绣着花朵和叶片花纹的长袍,头上戴着银色的冠冕。即使经历了超过400个春秋的岁月,她的容貌依旧如年轻时一样端庄秀丽。青色的长发,在脑后挽做一束,随即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那双纤细修长、白皙如玉的双手,轻轻搭在胡桃木制作的椅子的扶手上,与斑驳的树纹形成鲜明而又和谐的对比。若不是鹿角或树枝交叉的冠饰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那简直就是一尊洁白大理石的雕像,而非有血有肉的身躯。 恩尼亚里斯深深吸了口气。“如果失去龙神的庇佑,我们的命运终究归于毁灭,那么就让历史记下纳兹塔最后的辉煌。我们的种族不是在寂静的森林中无声无息地消亡,不会变成人类愚妇哄孩子的童话里美好的幻影,而是那些欺骗我们、压迫我们、奴役我们的人世代都无法摆脱的噩梦。如此,我也心甘情愿。” “在辉煌中毁灭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过了热血沸腾的岁数。”阿玛丽叶女王嘲讽道:“是我高看你了。如果仅仅是这个理由,你连那些老狐狸的家都进不去。” “他们会让我进门的。”恩尼亚里斯自嘲地笑了。“就像他们没有阻止我们的祖先,后来被赞颂为星辰守护者的领袖,去向一头异界怪物发起不啻自杀的攻击。” “那是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积聚起的力量土崩瓦解。只有拼死一搏,才能把绝望转变为希望。他成功了,而你并能说服我,让我觉得你能成功。”阿玛丽叶女王冷漠地阻止了弟弟的辩解。“没错,我们的领地日益萎缩,我们的族群数量不断减少,我们的军队里最多的是善于伏击的哨兵而非能够上场阵战的武士,寂灭症像是一场瘟疫侵蚀我们的身体和精神。但我的人民,他们并未直接受到生死存亡的威胁。如果你想冒险一搏,那也请你和我们的祖先一样,招募你自己的亲随去赴死,而不是妄想拖着我和我的王国陪你一起发疯。” “你这么想?”恩尼亚里斯不失礼仪却又有点尖刻地说。“恐怕那些在森林中不断肆虐的魔物阴影下勉强求生的平民们不会这么想,那些因为物资匮乏而无法维系奢华生活的长老们不会这么想,那些缺少装备补给却承担着日益沉重的巡疆任务的士兵们不会这么想。” 阿玛丽叶女王的眼中冷冷地反讽了回去。“我知道,他们都在抱怨。但他们同样知道,我已是竭尽所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换了你,你能做得更好?你能多给他们些什么?就用你那些华而不实的口号和宣言,还是靠你那些自己都不满足现状的人类‘朋友’?” “至少我能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改变纳兹塔未来的机会。” “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夜路,一场可能会让大部分送命以及另一部分成为人类的战利品或奴隶的赌博,这就是你所谓的机会?”阿玛丽叶女王微微眯起眼睛。“而且……就算成功了,那个受敬仰受爱戴的英雄也是你,而不是承担了大部分风险的我。不是吗?——我的弟弟。万一失败了,你和默许了你的计划的长老们难道不会把我作为替罪羊抛出去,让我屈辱地匍匐在人类胜利者脚下祈求宽容,而你们则怀着感恩的眼泪继续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不,我不会那么做的。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宁愿死在你的前面。”恩尼亚里斯斩钉截铁地回答。 阿玛丽叶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所缓和。 “纳兹塔已经连续三代都是女性担任星辰守护者——斯蒂拉-贡萨瓦蒂了。我能猜道那些老古板是怎么鼓惑你的——斩落星界魔鱼的明明是男性,却让女性掌握了象征王权的断渊之剑。在此内忧外患的时刻,我们需要一位真正的英雄,一位能斩却情感率领精灵走出绝境的领袖——相信我,他们也就只敢在背后偷偷唆使你,根本没胆量跑到我面前向我发起挑战。无论力量、智慧、意志还是手段,我比你们任何一个都强。”精灵女王轻声叹了口气。“而且让女性指引我们这个日渐衰落的种族有什么不好吗?我们不像头脑简单的雄性,总会让暴力和欲望冲昏自己的头脑。我们总会给我们的种族留下多个选择,让自己成为主宰命运的而非被命运操控蹒跚而行的先行者。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经受不起下一个挫折。就像你所说的北境人类酝酿的叛乱。我可以把消息透露给人类皇帝,从而换取最直接的利益;也可以冷眼旁观,向双方出售武器、药剂,换取物资改善我族民众的生活。无论哪一个,都比直接介入一场结果难料的战争来得安全。” 恩尼亚里斯缓缓低下头。“臣下惶恐,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当然,你所说的计划,也未必一无是处。”恩尼亚里斯既然表示臣服,阿玛丽叶女王也不吝啬安抚赞赏。“我会安排我的将军们提前进行战备。虽然我们并不打算侵入人类的领地,但若是有人妄想将战火延烧到纳兹塔森林,我们就必须立刻做出强硬回应。条件合适的话,收回些法律上归属我们土地,顺便收取一笔长期欠缴的租费,就算是撒加塔伊诺的皇帝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罢。” 成了!恩尼亚里斯心中一阵激动。 他这位女王姐姐,无论智力、礼仪教养、在民众和贵族中的口碑及亲和力,还有术士的天赋,他都远远比不上。可若是论性格,做大事而惜身,用来形容她或许再合适不过。她将纳兹塔视为自己的孩子放在手心里呵护,却不知道这样只会消磨掉精灵一族傲视各族的锐气。或许这才是身为曾经的统治种族,如今却只想苟延残喘地生存下去的阿尼弭精灵的可悲之处。要让如此心态的阿玛丽叶女王同意一个具有风险计划,只有在她感到能够以最利益获得最大收益的情况之下。所以,由他提出激进危险的方案,再推动她想出优化改善的措施,果然就如愿地让她上钩了。不,想必任何一位纳兹塔的当权者都无法拒绝吞并近六倍的人类人口,以及恢复千年前纳兹塔在撒加河北岸疆域的机会罢。 内心喜悦,恩尼亚里斯的言辞越发恭敬。“北境有三万战斗经验丰富的人类军队,其中至少一半应该会加入叛军。北地残存的蛮族和兽人,如果用钱和粮食来收买,大概也能凑出一、两千最野蛮强悍的武士。这样一支军队,即使是撒加塔伊诺皇帝集全国之力,也难以短期内镇压下去。更何况人类贵族领主中并非所有人都与帝国皇帝站在一起。只要叛军能顶住帝国的第一波攻击,就会给我们纳兹塔足够的操作空间。” “北境人没有劝说你,让纳兹塔的军队加入到他们的计划中?”没被邀请,阿玛丽叶女王倒是觉得有些怪异。 恩尼亚里斯稍停顿了一会儿,这才低声回答:“他们提起了,还主动提出愿意将努瓦雍以南野狼镇以北,北方新拓地所属村镇以及人口都划归我们纳兹塔王国。还说了,如果他们能顺理建国并击败帝国的反扑,双方可进一步合作,由他们作为主力攻略哈尔姆希卡德北部,同时协助我们夺取雷瓦布、甜酒港一线以北的土地。” “哈哈哈哈。”女王像是听到什么最好笑的笑话,有些失态地大笑起来。“他们的野心还真不。不过人类本来就是靠本能和野心驱动的种族。正因如此,古帝国时代他们成了我们最容易操纵的附庸之一。要不是他们也是最早背叛的那个,这或许算得上是他们屈指可数的一项优点了。” 恩尼亚里斯对此倒是深以为然。“您需要我怎么回复他们呢?” 精灵女王的脸上浮起鄙夷的笑容。与拥有数千年文明历史的阿尼弭族精灵相比,人类那点粗陋的谋算就像是孩子的把戏。“不,对于可能存在的叛乱你,纳兹塔的正式态度是——我们精灵是爱好和平的族群,我们不会加入任何破坏当前秩序的不义战争。但考虑到北境人类的确遭受不公正欺压的现实,我们中的一些个体或许出于人道精神,从物资、信息层面对反抗压迫的义军提供了最基本的帮助。当然,这与前一项王国的基本政策并不抵触。”说到这里,她的双瞳闪过一丝狡黠的神情。“至于人类在纳兹塔王国领地私自开拓的定居点……,如果那里的居民不堪战乱的纷扰,向这块土地法定的统治者——也就是我,纳兹塔的星辰守护者,当面提出援助的请求,我将择情加以回应。必要的情况下,纳兹塔王国将提供三千名精灵士兵,帮助他们稳定地方局势。” 恩尼亚里斯缓缓点头。 “你听明白了?”阿玛丽叶女王却又重复问了一次。 当然明白了。纳兹塔可以向北境的反叛者出售日常用品、药剂,甚至战争用的武器、铠甲、魔导器,但只能以恩尼亚里斯个人的名义。如果北境的叛军战况良好,他还要收买、怂恿几个新拓地的民众代表,邀请精灵军队驻扎到人类社区里,从而在实际上完成对这批人类成熟定居点的占领。纳兹塔的精灵人口大约两万,附庸的人类、半精灵居民八千。若是能吃下北方新拓地的十二万人口和他们的财富,或者即便是其中一半,也足以让纳兹塔王国扩张两、三倍以上的实力了。 “我想,所有人都将感谢您的仁慈和慷慨。” 恩尼亚里斯的赞美,怎么听着都有点怪异的意味。阿玛丽叶女王皱了皱眉,没加以追究,而是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恩尼亚里斯低着头,倒退着离开这间宫室。当身后的精灵女侍关上们,重新抬起头的精灵亲王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像阴影一般笼罩在他头顶这半辈子的姐姐,纳兹塔的精灵女王,原来是那么容易就被玩弄于股掌之上了。力量和权势,真的和那个存在说得一样,只要伸手去攫取就能轻易得到。 …… “力量?权势?”安格斯有点迷惑地自言自语道。 他这是第一次进入多芬子爵在敏塔岛上的内宅府邸,意味着正式被接纳为皇帝私生子的内圈。不过首先见到的是被誉为多芬子爵第一手下的菲恩-麦克劳克林,还被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作为追随者,你认为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力量,还是权势? “嗯……。”安格斯感觉一脸严肃的菲恩不像是在开玩笑。“是力量罢,我觉得。” “傻瓜,是金钱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安格斯迅速转过身,看到穿着皮装,黑褐色长发,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子正和他说话,而他明明记得进来的时候并没看到这样的一个人。 菲恩一脸无奈地摸了摸额头。“莱米丝,这是你第几次打扰我了。” 那个被叫做莱米丝,圆脸带着一点婴儿肥,长着大大的忽闪着的眼睛,巧鼻子的女孩,撅着嘴向菲恩做了个怪脸。看她的相貌,难道与多芬子爵有血缘关系? “这是一种心理测试。”菲恩向安格斯解释道:“寻求力量的人注重自我,寻求权势的人注重群体和地位。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这个道理,不过马克西米利安不知听了谁的忽悠,让我对每个人都测试验证一下。” 安格斯听着有些好奇。“是嘛。结果如何呢?” “除掉被莱米丝女士破坏掉的几个案例,大约有六、七成的准确率罢。”菲恩-麦克劳克林含糊地回答。 莱米丝在旁边抱怨道:“我也被测试了,选的就是金钱,然后菲恩非说我是注重自我的类型啦。可是我也注重家庭和规则啊?别人对我的看法,我也很关注的。” 安格斯向菲恩投去同情的目光,菲恩耸了耸肩,又叹了口气。“莱米丝,多芬子爵雇佣的保镖。别担心,她干活的时候话不那么多。” “哼!你又嫌弃我话多了。”才几天时间,莱米丝就习惯了围绕马克西米利安的环境,还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安格斯其实也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安格斯,你决定和我们一起走吗?”今天召安格斯过来,就是要确定各人员的去向。多芬子爵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已成定局,这样的询问一方面是不能所有人都带走,必须有部分隐藏下来收集帝国首都的各类消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那些投机取巧的墙头草清理出去。 安格斯略显兴奋地回答:“没问题!我说服了家里人,随时随地都能成行。” “我还以为你会在最后时刻才告诉家里的呢。”菲恩嘀咕了一句,不过他相信安格斯这个年轻人所说的。至少这说明他的姐姐是个明智而通情达理的女人,菲恩还没放弃让她成为马克西米利安的伴侣的可能性。 正交谈间,屋子的门被用力推开了。“我们一周后就走。”多芬子爵一进来就毫不犹豫地宣布。 “怎么可能……。”菲恩一时着急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他连忙改口道:“按照计划,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一周恐怕有点紧迫了。”听他的语气,多少透露出对马克西米利安随意决定的不满。 “姆格楞伯爵派人向我下最后通牒了,要求我和从属我的势力必须在一周内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虽然是帝国警务总监的最后通牒,马克西米利安却似乎并不怎么紧张。 菲恩倒是皱起了眉头。“是皇帝的意思吗?这倒是个新情况。” 马克西米利安笑着回答:“恐怕是毕维斯叔叔自己的意思,算是帮了我一把罢。” 这就更怪异了,姆格楞伯爵近来对多芬子爵的团伙可没什么好印象。 马克西米利安见菲恩纠结的样子,乐呵呵地揭开了谜题。“你记得保罗-冯-戈梅耶(aul-v-hy)吗?警务总监的某个治安官看到他的一个亲信手下出现在敏塔-阿玛多瑞斯郊区。” 菲恩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安格斯好奇地问:“戈梅耶,好像是哈尔姆希卡德东部一个领主的姓氏。” “没错,保罗-冯-戈梅耶是在任的戈梅耶侯爵,也是汉娜皇妃的侄子。”菲恩恨恨地说:“如果说哈尔姆希卡德帮是以北部的昂堡公爵以及中部的卡扎公爵为首,那么这个戈梅耶就可谓是整个势力的智囊了。他的绰号是狡狐,有他出现的地方都没有好事情。” 马克西米利安故做心地凑在安格斯耳边道:“菲恩去年刚在他那里吃了个亏。原本我留菲恩在哈尔姆希卡德游说更多当地贵族加入那个所谓托斯莫(s)玫瑰战争,没想到被保罗-冯-戈梅耶察觉了。那家伙为了避免与我翻脸,就给菲恩按了个罪名,最后逼得他不得不狼狈逃跑。” “有多狼狈?”莱米丝笑得像猫一般。 “大概是和采-花-贼遇上受害者的丈夫那么狼狈罢。” “马克西米利安——!”菲恩怒喝道。马克西米利安则一副畏缩的模样,眼睛却向莱米丝眨了两下。 安格斯有些尴尬地看着菲恩。以他的相貌要做采-花-大盗的话,应该不会遭到多少抵抗。不过落在脑袋上变色的那些做丈夫的手里,也一定会死得很惨。 马克西米利安还偷偷用手比划着:“六个,六个受害者。有先后y的,有先y后的,还有一边一边y的,基本可以写成好几本特殊爱好的说了。不得不承认,保罗或者至少是他的某几个手下的想象力令人惊奇。直到今天,挂着菲恩的画像还在帝国西部的通缉犯名单里排名前列呢。” 菲恩忍住气,正色地对安格斯道:“戈梅耶侯爵那是顾忌多芬子爵的皇室背景。要是没有这一层,他可绝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就我所知,死在他的谋划下的中低贵族就有四个。为了掩护我撤离,我们在哈尔姆希卡德预先布下的线也断了好几路,迄今为止还有六个人下落不明。遇上他你要务必心,乔鲁姆伯爵的名头完全压不住他。” 马克西米利安挥了挥手。“其实戈梅耶的保罗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就是他的道理不太被像我和安格斯这样的普通人所接受。”对他特意把同为智囊的菲恩排除在外,菲恩给了他一个白眼。“他的人出现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原因也很容易猜到——西部帮的高层一定是忍不下玫瑰战争以及我们在年前对他们的刺杀行动进行报复的气,所以才急着让保罗来亲自出手对付我们。” 哎!安格斯不由叹了口气。这就是当前贵族阶层的常态,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这些人为了私人仇怨,完全罔顾国家的法律和道德的准则。 察觉到安格斯脸上的表情,马克西米利安便为自己辩白道:“我可不是怕了他。敏塔-阿玛多瑞斯现在还是我的主场,虽然保罗这家伙脑子活络、手段阴狠,有哈尔姆希卡德帮的支持他的权和钱也不缺,不过真要和他对上了,我有信心在初期几个月里不会吃亏。” 没想到这激起了菲恩的警觉。“子爵阁下,您还有什么瞒着我……们吗?” 马克西米利安故作恼怒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看我这嘴。”菲恩却完全不为之所动,他只好老实交代。“我也觉得如果单单是戈梅耶侯爵的,我们的警务总监如此紧张未免有些怪异。追问之下他才告诉我,陪着保罗一路赶来的是哈里特。” 如果说之前听到戈梅耶侯爵的名字,菲恩只是脸色凝重,听到‘哈里特’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是瞬间惨白了脸。 莱米丝满脸激动地问:“哈里特,是不是一个顶尖刺客的名字?是不是还有血手、谋杀之神之类的吓人绰号?” “哈里特-楚-昂堡(harriuuburg),昂堡公爵的长子,继承人。”这次,就连安格斯都立刻联想到某个人身上了。当他报出这个人的全名,多芬子爵给了他一个赞赏目光。可惜安格斯没觉得有什么荣幸的,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威名远播’,甚至比拥有‘蜜蜂’称号的多芬子爵还广为人知。看着莱米丝求知欲旺盛的双眼,安格斯只好继续介绍下去。“这位昂堡,应该算是‘收藏家’罢。” “收藏?”莱米丝眼睛更亮了。在她学到的知识中,收藏家意味着有钱、家里藏着的东西多、容易下手。 “他的收藏有点……与众不同。”多芬子爵嘻嘻地坏笑。“他收藏各类美女帅男。没错,两种都收藏。他的收藏不但跨越性别,还跨越种族。人类、精灵当然对外宣称是半精灵、矮人,据说还有蜥蜴人、侏儒,甚至仅在阿斯登岛才有的兽化人,都在他的收藏范围内。如果仅仅是收藏,勉强称得上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哈里特-楚-昂堡具有强烈的独占欲,偏偏又喜新厌旧。一旦厌倦了某件‘收藏品’,他会把她(或他)亲手砍成碎片喂给豢养的魔犬吃,还公开声称是为了自己所爱不让其他人沾污。” 菲恩心有余悸地说:“保罗-冯-戈梅耶是阴险狡诈,哈里特-楚-昂堡则是性格扭曲、道德败坏,不,更准确的说是变-态。相信我,谁都不想和他有所联系。” 安格斯心里一动,询问的目光投向多芬子爵,然后又看了菲恩一眼。马克西米利安没有回答,却轻轻点了点头。菲恩-麦克劳克林,因为稍有名气,的确是上了哈里特爵士的收藏目录。有皇帝的私生子庇护还好,要是离开多芬子爵,菲恩他恐怕身心都难保了。 “我们必须尽快启程,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这回是菲恩比马克西米利安急迫了。“时间紧迫,还剩下好些事要办。安格斯,有几件要麻烦你去做了。” “听从您的吩咐。”安格斯半开玩笑地以贵族的礼节回应道。他有点习惯这里的气氛了。 “是真的需要你帮忙。”菲恩双眼直视安格斯。“既然西部那些人已经对我们露出毒牙,我们就要更为心谨慎。眼下我们需要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人帮我们做些隐秘的事,刚刚加入我们,又有皇族和贵族头衔的你无疑最合适不过。” “我明白了。”安格斯正色道。 马克西米利安拍了拍安格斯的肩膀。“菲恩,别把我们的朋友吓着了。安格斯,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只是不想让我们的对手太早发现,所以要启用一张新面孔。对了,你对竞技场区熟悉吗?” 撒加河北岸的东城区,建有帝国最大的竞技场,最多能容纳四万观众同时观看血腥的角斗竞赛和并不那么血腥的单人马车竞速。 “我去过几次。”帝国的贵族阶层也经常参加此类场面宏大、气氛热闹紧张的娱乐活动,一点不会因为其背后肮脏野蛮的血肉与金钱的交易而有什么反感。 “那就好。”马克西米利安欣慰地点了点头。“我想让你去那里弄一头大型魔物,体型不能高过普通人类的两倍,要能塞进一辆马车里,而且越凶狠越强壮越好。” 安格斯的使命感一下子泻了个干净。“哈?”我去!我们不是要逃走嘛。弄一头魔物,难道是办一场贵族圈的私密宴会?安格斯可是听说如今敏塔-阿玛多瑞斯的上流贵族很流行搞这种假称复古其实是为了发泄内心血腥欲望的违法集会。当然作为召集人及观众的他们是不会下场的,只有那些绝望到不惜用生命换取机会的可怜虫才会用他们的挣扎去博取绅士女士的笑容和欢呼。 正在他想着什么词询问,甚至进一步劝说自己新认的主上之际,一见面就似乎对他有些莫名奇妙的兴趣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他这样的去竞技场区,一定是被坑都还不知道的——俗话说就是‘凯子’。那种地方,还是我出马的为好。” 安格斯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穿紧身皮甲打扮的少女。就是不知道她是某个刚出道的佣兵,还是无聊至极而犯了装扮瘾的贵族后裔。不过听她说的,似乎是前者。 多芬子爵和菲恩明显沉默了一会儿,多芬子爵才说:“好吧,莱米丝,你陪安格斯去。” “我一个人就行。”安格斯的话刚出口,眼前突然一晃,叫莱米丝的少女就出现了在他面前。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她的话里加了威胁的语气,安格斯不知怎么就怂了。随后,他就乖乖地跟在趾高气昂的莱米丝身后,在多芬子爵和菲恩有点像是同情的眼神中走出会客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六章. 商贾 直到坐上自家的马车,安格斯才醒转过来。 “你是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的什么人?”他迟疑不定地问。 “保镖,护卫啊!”莱米丝理直气壮地回答。 安格斯不禁抚头。“护卫不该守在雇主身边的嘛。你和我去竞技场,马克西米利安那里谁陪着?” “哦!似乎是有这一说哦。”莱米丝似乎刚反应过来。但转眼间她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蜜蜂在家里呢,还有九指和一帮子老兵油子保护,我离开半天时间不会有问题的。” 安格斯惊讶地看着少女——你这样子很容易做坏牌子的啊。另外,蜜蜂也就算了,九指是什么绰号啊。 “我好久没去竞技场区了,这次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一定要去好好玩一下。而且正好可以顺便去补充点消耗品。”莱米丝这时表现出与她的年纪相配的脾气。 安格斯想了想,也只好随她的意了。不过既然是购买稀罕的东西,去之前还是要做些准备工作。这点菲恩倒是准备充分,不但在临出门前让府里的管家给安格斯拿来一张可供填写的商业票据,还给了他一个掮客的地址。前者是与贵族相关的商户提供的一定额度内的授权证明,后者则是来自老城区接受多芬子爵庇护的哈洛德(harld)黑帮下的某个产业,负责考察买家和讨价还价的职能。毕竟不能让贵族自己出面与卑下的奴隶商人、驯兽师、魔物猎人打交道罢。为此,安格斯让自己家的马车夫先到老城区两个地方走一圈。这点,却有遭至莱米丝的不满。 “真够麻烦的。”即使安格斯向莱米丝解释,她还是觉得很不耐烦。“决定了,你的外号以后就是‘王子’了。婆婆妈妈的,比马克西米利安都啰嗦。” 安格斯噎得直翻白眼。他算是明白,菲恩那个九指的绰号是谁起的了。没错,菲恩的确因为少年时的某些劣迹而被人砍了一根指,但他本人绝对和所代表的某个灰色职业毫无关系。至于‘王子’,马克西米利安勉强算得上,就是特殊收藏家哈里特-楚-昂堡爵士身为公爵之子也能使用,破落前皇族家系的安格斯却是万万不够格的。 而且,王子和婆婆妈妈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反正安格斯想了一路都没想通。然而一旦他加以反驳,莱米丝就用换‘公主’的绰号来威胁他。最后竟然在她嘀嘀咕咕的洗脑下接受了相对不那么糟糕的别名。 在老城区子爵的关联商人那里,安格斯很容易地就拿到了授权的印章。这么一张刻画了魔法印戳的羊皮纸,能够给他支配一百奥瑞以内现金的权力。具体数额以他在空栏的地方填写的数字为准。 这几天多芬子爵在皇帝那里失宠的消息业已传遍了整个敏塔-阿玛多瑞斯,但身家上万奥瑞的商人可不敢像贵族那么迅速而又理直气壮地转换门庭。皇室血统,就算是失势的那一派,除非被新任皇帝夷族,要弄死区区一个商人,依旧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何况多芬子爵还算是比较宽仁的庇护者,入股的话至少也会拿出一半的真实股本,可不是那种空口白牙却又骄横无比的无地贵族。吞没这么一个主家的财富,信誉和良心那关就过不去。 而在船湖之门附近的商业区,安格斯的马车接上了一个叫做珐别恩(farbi)的,据说在与奴隶贩子、魔物猎人方面有渠道的商业掮客。有菲恩提供的地址和人名,目标应该没错。不过看着他近两厄尔高的身材,以及魁梧得像是熊的体格,安格斯和莱米丝都怀疑他的职业不是掮客,而是黑帮打手。更别说菲恩明确写明这个伯里斯是哈洛德介绍的。就安格斯之前与那个黑帮的接触,他们的生意需要的更多是武力,而非精明的头脑。 “我和竞技场区的几个主要供货商都很熟。”珐别恩方形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连他大大的凸出的狮子鼻都闪烁着讨好的光芒。“菲恩之前提到过他的需求,只是那些东西太过特殊,没有一位贵族做保实在难以取得。” “这是因为畏惧帝国的法律罢。”安格斯顿时心有所悟。 源自古精灵帝国时代,智慧种不得拥有、役使魔物,是每个政治群体都会明文制订的法规。这被认为是表征自身文明的要素。 “所以才要你这样的贵族出面啊。”莱米丝不屑地讥讽道:“在尤克理就没有那么多怪规矩,只要你有钱,购买亚龙、海怪之类的灾害性魔物都没问题。当然,控制不住闹出事来,你也必须如价赔偿。” 没错,制订法规者,也是最终破坏法规者。古精灵帝国中期,精灵贵族便大规模驱使附庸种族的勇士与各类魔物角斗,从中获取刺激和喜悦。到了人类建立起王国、帝国的时代,他们便理直气壮地继承了曾经那些被认为腐朽、残暴的精灵的习俗。在撒加塔伊诺,竞技场中独自或组队猎杀魔物的角斗士成了当地赫赫有名的人物,甚至其中一些还被帝国上层所接纳。 安格斯无法辩解,只好自嘲地笑了笑 他们的马车从敏塔岛出发,经第二开合浮桥进入老城区,又从船湖之门进入船湖区。接上珐别恩后,此时便驶向比耶夫河的下游浮桥。比耶夫河源自帝国北部,流经纳兹塔森林和海斯勒姆,汇聚到撒加河。敏塔-阿玛多瑞斯便建立在这两河交汇之处。比耶夫河东岸的这一片,是敏塔-阿玛多瑞斯最后才建立的城区。 哈姆斯堡haburg皇朝执政时代,那个南方兴起的初代皇帝为了弥补与北方习俗浓厚的首都民众的紧张关系,不惜抽调大批国家财富对平民和中产阶层加以笼络。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举措,就是建立一座能供大批民众放纵娱乐的场所——前所未有的万人大竞技场。然而,当时的敏塔-阿玛多瑞斯已没有足够的空地容纳这座建筑。因此,皇帝将目光转向当时还仅有几个驻防堡垒的河东地区。谁也没料到,这个决定造就了一道独立的城墙、临河而建足以容纳四万人的巨大椭圆形竞技场,帝国首都人口最密集的城区以及最大的贫民窟。粗略地说,敏塔岛上是皇族和政府高官,北岸是手工艺者和商人,南岸是贵族和艺术家,那么东岸就是彻底的平民和贫民了。 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大竞技场对敏塔-阿玛多瑞斯甚至整个帝国的影响力。那些贫民一半以上的收入来自每周一次的竞技赛事,到带路、占座,大到博彩、造势,都有他们的身影出现。有人统计,历史上出名的角斗士,三分之一出身在这个地区。少年时观看激烈血腥的厮杀并在街头巷尾的斗殴中锻炼身体,成年后被角斗馆的师傅相中并加以训练,最后披挂上阵在竞技场内搏杀取胜,成了这些人唯一能够出入头地的道路。而那些不那么想出名的,则担任运送凶悍动物或魔物、布置赛场、售卖吃饮料,以及在赛后清理残骸的工作。虽然辛苦且收入微薄,但至少不必冒着生命的危险。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危险!他们用铁钩拉出去的尸体中,有些就是少年时的朋友或仇敌,如今却成了四分五裂的肉块或压扁的肉饼。 安格斯当然没有那么清晰的认识。他只是偶尔来寻乐,体验一下热血沸腾的感觉。就算因为不幸战死的角斗士而有所触动,那份怜悯也持续不到第二天。所谓竞技场的地基是用黄沙和了鲜血夯就,不过是饱食的贵族姐们忧郁天气的无病呻吟。 珐别恩带他们去的,是北岸城门附近的一处街市。在不远处安格斯熟悉的大理石辉煌建筑的笼罩下,砖石铺就的街道很快被土路所代替。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市政部门似乎完全忘了在此地的责任,任由民众随意搭建自己的居所。原本规划好的道路先是大量被挤占,随后是各式各样砖木、夯土甚至窝棚式的房舍所渲染,形成一副集阴暗、肮脏、喧闹于一身的迷宫。在掮客的指引下,安格斯的马车夫忐忑不安地驾车驶入狭窄仅容一个车身的‘大道’,东拐右拐地不断深入这片杂乱的区域。 “有趣。”安格斯故作镇静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他也是第一次进到东岸大区的贫民窟地带。要不是有菲恩和多芬子爵做背书,他还真敢相信引路的黑帮掮客。 莱米丝倒是对此颇感熟悉。“这里就像达玛萨(daasa)的鱼货市场,飘荡着交易和欺诈的味道。” “没想到您还是一位游历丰富的冒险家。”珐别恩奉承地说:“那您一定也知道,达玛萨的市场出售的不仅仅是鲜鱼和虾。” 发现安格斯一脸懵懂的样子,莱米丝得意地翘起了鼻子。“当然,那里是整个帝国南部最大的奴隶进口市场。从贝怛、尤坦理,甚至是阿摩利输入的奴隶,有半数以上会通过那里。” 安格斯这才注意到,他们面前的街区景象逐渐演变成一大片帆布拉起的帐篷地带。一些身着简陋衣物,手或脖子上带着木拷,面色麻木的男性女性,像牲口一般圈养在竖起的栅栏内。 他不由皱了皱眉。“这……不是合法的奴工交易场所罢。” 撒加塔伊诺并不反对蓄奴行为,但法律上却也没有明确支持对奴隶人身的支配权。这或许是源于建国前玛威堡为主的哈尔姆希卡德诸领主为了宣扬自身的正义,而对雷瓦布的各类‘暴行’进行的大肆声讨。整个海斯勒姆在雷瓦布统治时期,多数城邦是采纳奴隶制的。而推翻了雷瓦布暴政的新政权如果承认奴隶制,岂不是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但另一方面,晋升为帝国贵族的那些领主、将领,拥有了大量的土地和庄园,又需要成百上千廉价的劳力替他们耕作收获——总不见得让他们和他们的娇妻美妾与打败雷瓦布之前一样,继续和土包子、战俘奴工们在田地里操持农具罢。于是就形成了延续至今的既不反对也不支持的暧昧态度。 经过了近千年,帝国政府多少也编制了部分对蓄奴进行规范化的政策。首先,帝国的领主、官员,不得以掳掠人口为目的发动内部私战,不得不经过审判申诉剥夺帝国臣民的人身自由将其转变为奴隶。其次,奴隶必须在官方认可的场所,与具有官方授权的商人进行交易,交易记录保留在当地政府的档案中,随时可供帝国法院巡查检索。安格斯知道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奴隶交易场在老城区,不在这个地区。 “您说的当然是对的。”珐别恩的脸上满是诚挚的笑容。“不过老城区的官交易场并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存放此类‘货物’,又不可能让大批奴隶与平民混居。所以,竞技场区这里就成了……交易前后的堆场罢。一般贵族老爷和他们的管家也是到这里挑选,最多事后到官交易场走个手续。您尽管放心,帝国度支部和帝国法院都认可这种模式。费利克斯一世时代的财政大臣还特意为此下过批文。” 这就是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罢。安格斯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在一处道路尽头停下,马车夫表示再也无法继续前进了。这里已是人山人海,大量的栅栏和窝棚,还有高高支起桅杆的帐篷,几乎把整个区域都覆盖了。在冬日的阳光下,一股夹杂着食物、酒精,以及汗味、人和牲畜的排泄物味的混合气息,让安格斯有种进入异世界的感觉。 “贵族老爷,我们必须步行了。”珐别恩毫不羞愧,反而一股子骄傲地对安格斯说。安格斯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珐别恩是在展示自己如此混乱的场合找到正主的能力。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莱米丝一路当先地跳下了马车。 珐别恩也不太明白这两对男女的关系。要说雇主与保镖罢,女方似乎并不怎么尊敬那位贵族男性;要说情侣关系罢,女方的装束和身手似乎又是真的。 安格斯出于自己的男性自尊,咬咬牙也走下了马车。他让车夫在路边找个地方等候,心里暗自庆幸出门前把带着家族印记的标识都事先去除了。 珐别恩带着他们往市场中央走。安格斯一路观察,注意到这里不仅是蓄积和出售奴隶,也是大型牲口以及各类散货的交易场所。市场内部也不是都由临时建筑和帐篷构成,几条两、三层楼房屋的商业街构成了这里的主干。穿行在街道中,两边一会儿是吵杂的大批粮食买卖,一会儿是堆积如山的酒桶和浓烈的劣酒味道。也不乏供给餐饮的饭庄和酒肆,暗红的肉串和香肠直接在尘土飞扬的街边烤制。 “这里就是一个城中之城。”珐别恩自豪地说。“竞技场区住着至少三万人,占整个敏塔-阿玛多瑞斯近三分之一。这里经受的商品,据说一天能够十几万奥瑞。” 安格斯心里加了一句——大部分不合法。当然,他也理解一个健康的城市就需要这么一个社区。城市中所有的渣滓都集中到了这里,老爷夫人们才能在南岸的高档社区过着干净、便捷的生活啊。别的不说,传统的贵族家族宣扬自己只用忠心不二的家仆,有些甚至能传承好几代。最忠心的仆人是那些?当然是身家性命都操控在主人手里的奴隶啦。就是得了恩典结婚生下子嗣,即使按照帝国法律算是自由人,他们也会在管家的怂恿劝说下,提前替儿女签订一辈子的卖身契。这就是家传仆役的渊源。 “直接去有特别‘商品’的地方吧。”安格斯决定眼不见为净。 “不,先去有魔法器具交易的地方。”莱米丝表示不同意。 “正事要紧。”安格斯说。 “我的事也是正事啊。出发前充分补给,难道不是基本规则嘛。” 安格斯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莱米丝,你说得好有道理哦。可是多芬子爵的确是让我们来这里买一头凶悍的魔物的,不是补给品啊。“子爵的事更重要。”他只好强硬地重复。 他们在这里斗嘴,旁边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其中不乏带着恶意的打量。一个富家子,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伴。前者可以用来敲诈勒索,后者直接就能换钱了。 珐别恩连忙劝架。“我们要去的地方两个都有。” 安格斯和莱米丝转头看着他,都是不相信的表情。 还好,有个人的出现缓解了几个人的尴尬。“珐别恩,老朋友,我听说你带顾客入市啦。不会不来照顾我老艾伦(all)的生意罢?” 粗豪的嗓门,还有扑面而来的热情,就是对方给人的第一个印象。 珐别恩以同样的热情加以回应。“当然,我今天就是特意来找您的。” 两个人先是拥抱,然后互相拍打对方的肩膀,一副好久没见的老朋友的模样。 “说起来,你上回造成了我五百塞斯特的损失,好像还没和你算清账罢。”那个叫艾伦的,身材矮胖,穿着豪奢庸俗的中年男性,搂着高了他足有一头的珐别恩脖子,脸色骤然转冷地说。 随着这句话,他身后五六个身材魁梧的护卫面孔狰狞地拥了上来。安格斯立刻警觉地握住了左侧的剑柄。不过比他动作更快的是莱米丝,她鬼魅般出现在安格斯前方,手腕抬起指向矮胖的商人。 珐别恩连忙抬起双手做阻止的姿势。“别误会,艾伦只是在和我开玩笑。” 矮胖商人也示意到情况有点不对劲。本以为无危害的女保镖此时散发出冷冽的气息,让他有种被刀贴着脖子的感觉。他可不会觑这异样的感觉!正是对危险的感知力和谨慎的性格,才让他在横跨坠星海的大量合法、非法生意中游刃有余,而不是因为不心阻了那些远比他强大的人物落的无声无息地死去的下场。不过想想那值五十枚黄灿灿的可爱,他又有点舍不得…… 嗖!一支短矢激射而出,贴着艾伦帽子飞上半空。他的那几个保镖惊慌之下,乱哄哄地拥到了矮胖商人前面。 女护卫左手在右臂上虚拉一下,箭矢上弦的咔嚓清晰可闻。她没有后续动作,手臂和眼睛依旧盯着艾伦那伙人。 “呵呵,玩笑……算是玩笑罢。”虽然不情愿,艾伦思索了一下还是迅速放开了珐别恩。 珐别恩连忙在两边打圆场。他对安格斯说:“这位艾伦,是敏塔-阿玛多瑞斯最有门道的进出口商。最稀罕、最怪异的,都能在他这里找到。”他又介绍自己的雇主。“这位是撒加塔伊诺的帝国贵族,家世显赫,血统能追溯到弗雷德里希大帝的时代。” “哦?失敬,失敬。”艾伦把堵在前面的保镖赶开,自己立刻换了副嘴脸。“恕我唐突。我和珐别恩十几年的老关系了,哪里会为了几百赛斯特的事情闹不愉快。倒是让您见笑了。 不愉快?安格斯觉得这位艾伦刚才表露出的是为了拿回这五十奥瑞,把珐别恩拆了熬油买都没关系的恶意哦。不过他只是淡然一笑,以贵族的风度把这事一笔带过。 艾伦此时倒是对珐别恩带来的顾客的贵族身份并无怀疑。也只有这样的世家,才能培养出如此年轻又如此冷血的护卫。女性则是为了降低潜在敌人的警惕,要不他怎么就轻易上当了呢。估计菲恩也没想到他的安排还有这样的好处。 接下来,由艾伦亲自领着路,将安格斯等人迎到自己的地方。那是一个高大的帐篷,有着和他的穿着一样华丽而低俗的装饰。 “希望您不介意我这里的东方风情。”艾伦胖胖的脸上带着滑腻的笑容。他在帐篷的一侧盘膝坐下,并示意安格斯也挑个地方坐。 安格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然而在他想清楚是尝试一下跪坐还是拒绝后让对方提供一张椅子之前,莱米丝先坐了下来,双腿交盘上身挺起。“你这可不是东方风情,而是至圣联合南方传教区的风俗。那里的沙漠牧民逐水而居,经常迁移旅行,所以很少使用桌椅。” 艾伦愕然,然后讪讪道:“你说得对。十二氏族在始祖之地或许过的是类似的生活,但在获得应许之地后他们的习俗也变得和农耕民族一样了。我这只能算是怀旧罢。” 安格斯学着莱米丝的样子盘坐下来。地上铺着厚厚的毛皮,地下似乎还通着火龙砖道,所以一股热烘烘的感觉颇为舒适。 一旁珐别恩也坐下,一边还打趣道:“艾伦的祖籍在光之龙的国度。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阿奈斯(aas),据说是受父神教的主教祝福过的。” 艾伦,或者阿奈斯,朝着识趣的珐别恩笑了笑。“这位女士,你也是来自至圣联合吗?” 莱米丝哼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 安格斯对此倒是颇有兴致。“艾伦阁下,你去过坠星海东岸?” “在您面前,哪里敢称阁下,您叫我艾伦就好。”艾伦谦恭地说。“我去过间海的另一边,还不止一次。您知道,我的家族继承祖先喜爱游历的血统,难以在一个地方长期定居。我们的家人散布各地,一些在单一崇拜光之龙的异教徒国家,所谓春夏秋冬的四个国都,我都能找到同一渊源的亲族。当然,我有更多的亲戚在撒加塔伊诺——这里的宗教气氛可比东边自由轻松得多了。最远的一个,甚至跑到北边黑石山脉和冰蚀山脉那里了。要是再穿过阴影森林,他就能回到我们老家所在的地方啦。” “说到这里……。”艾伦或者阿奈斯特意压低了嗓门,好像他们不是在他的帐篷,而是在外边公开场合似的。“珐别恩说您要找些特别的,您又提到东边那个异教徒国家。我那个北边的亲戚刚给我来信,说是他弄到些异国情趣的特产。不知道您是不是敢兴趣?” 安格斯顿时愕然,只知道胖商人在暗示些什么。 冷场了一会儿,珐别恩才有些尴尬地解释。“艾伦的意思是,他能弄到父神教的奴隶。”犹豫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嗯,女性,年纪能配合上您的。” 艾伦把安格斯惊诧的表情当成是激动。“男的也没问题,据说父神的牧羊人都喜欢娇可爱的男孩子的。” 安格斯咳嗽了一下。“还是算了罢。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这个……。”他注意到莱米丝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心里不觉恨恨的——这又不是我提出来的。 “我知道了,您喜欢更为南边一点,热情似火的。”艾伦打了个响指。“我早就该猜到——这冰雪结霜的天气,一杯热饮料,加上一个火辣的躯体,无疑能让冬日过得更快些。” 安格斯看着莱米丝咳嗽了两声。要不是这个与他相冲的女人在,或许可以考虑一下这个胖子的建议。哎,不知道这次出行家里能筹备出多少钱,够不够买下一名贴身服侍的女奴。 “看我这双眼睛。哦,您已经有这位活泼可爱的东方少女陪伴了。”艾伦再次误解,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生意如此成功的。“贝怛的水蛇舞娘?银石荒漠的亚龙姬骑士?她们中前一个能用柔软的身体缠绕您一周,另一个的双腿能让您有种陷入流沙的绝望和刺激。” 你这里倒是什么都有哦。安格斯张着嘴,不知道该拒绝呢,还是该先询个价。 “海斯勒姆订制教养的那种可不在我的经营范围,不过我可以替您推荐,也是我们家族的一位成员,与某个当地的势力关系不错。”艾伦对此还是颇有点遗憾地说:“您的年纪离寻找长期关系的妾似乎还早了点……。” 海斯勒姆的婢妾室,安格斯也略有耳闻,似乎是帝国初期就很出名的一项产业,似乎是铁血大帝对当地的征服所造成。 艾伦突然夸张地大笑起来。“不会是阿斯登女-奴罢?那您一定是被我的某个不道德的同行给忽悠了。听说一支北地蛮人的部落入侵了阿德加海的那个大岛,将当地掳掠的人口大肆贩卖到帝国来。要是两年前,阿斯登女-奴还算是罕见商品,可现在完全做滥了。别说南城区的风月街,就是老城区最廉价的行脚铺子,多半都是那些咸鱼味的女人。”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啊。安格斯寻思着,如果不把确切的要求说出来,这位艾伦非把他说动不可,毕竟他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呢。 “我来这里,是想购买一头魔物。” 嘶嘶!艾伦下一轮劝说顿时堵在了喉咙口,一时只是发出怪异的声响——是我变得孤陋寡闻了?敏塔-阿玛多瑞斯的贵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玩了,凶狠到要找头魔物才能满足自身欲望的地步?以前倒是听说过贵族绅士玩马,贵族夫人玩狗的…… 感觉今天的谈话开始滑向某个难以预料的方向,珐别恩连忙把话题扭过来。“我的雇主很喜爱充满力量和勇气的运动,而举办一场全副武装的勇士击败凶悍恐怖的魔物的表演,能让他在社交界获得良好的评价。要知道,那些娇柔的女士们可是非常青睐能给她们平淡生活增添一份绚丽色彩的慷慨男士的。”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艾伦长吁了一口气。 莱米丝似乎才理解刚才那段别扭的谈话,掩着嘴嗤嗤地暗笑着,一只手还不断揪着安格斯的衣袖。安格斯给了她一个白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七章. 生意 魔物是瑟塔蒙数量最大、种类最多的一类生物。上到被称为龙神眷族的巨龙以及由其演生的各类亚龙,从元素界逃逸到主物质界的大元素体,下到时常肆虐农田的巨型昆虫,收容在下水道的能喷吐酸液的食腐蛆虫,都可以归类为魔物。甚至某些学派认为,谬传为创世神早期作品的巨人、尚未建立最简陋社会组织的地精、豺狼人,也都属于魔物的范畴。正统理论认为,能够大范围影响周边环境,使其更适应异种而非智慧种族的生存环境的才能被认为是魔物。这就排除了相对弱,只具有魔法特性的那部分。 各智慧种族的崛起,就是在蛮荒中砍伐开垦,抵御并驱逐诡异凶残的魔物,从而赢得建立文明的空间。即便如此,也从未有一个种族彻底战胜过魔物,无论是古精灵的统一帝国还是人类分散的诸多政权。就算动用军队和术士的力量清除了一片区域的所有魔物,一旦大军退去,它们就又会如野草般凭空出现并繁衍起来,短时间内污染大片地域,让所有的努力和投入付诸流水。对抗魔物最有效的方法是先清理,然后将大量智慧种族的人口迁入,通过耕作、放牧等改变当地的环境特性,建立城市和道路,让文明的光辉照耀整片土地——这是前后多个智慧种族数千年来,经验和教训的总结。 “嗯,我上个月刚出售了一只鲨蜥给……很抱歉,我不能透露那位尊贵顾客的名讳,但他可以算得上是撒加塔伊诺帝国顶尖的贵族。那是只银白色,浑身大理石一般鳞状铠甲的漂亮家伙,足有五厄尔长,前爪最大的一根甲趾锋利得像是精钢的匕首。”艾伦一边说,一边观察安格斯的神态。“只要提供足够的场地,再加上一、两名五阶术士的协助,它就能带给你若干场精彩的表演。一定能让女士绅士们热血沸腾,足够的紧张刺激。” “若干场?”莱米丝眯着眼笑道:“想必前几场流的都是被雇来猎杀他的佣兵或角斗士的血啦。” “所以才够热血够激情啊。听说第一个挑战它的某知名角斗士,半个身体都被它给吞了。好几位女士当场晕倒,在殷勤的男伴陪同下,休息了好一段时间又换了衣物后才离开现场。”艾伦一副‘你知道的’的表情。“当然,她们后来几场,场场都到了,一场都没缺。” 鲨蜥,平原地带的一种凶恶的肉食性魔物,能够像鼹一样在地下潜行,能够通过颤动感知到地表生物的行动。当感到饥饿的时候它就挖掘到有动静地点的下方,然后一跃而起,使用土系的爆裂魔法掀翻猎物。它会用利齿扑咬,会用爪子剁砍,将牺牲品撕扯成碎块,再一块一块吞入腹中。它的食谱颇杂,包括牛、马、鹿、羊等,人类、精灵、矮人之类双足行走的生物也不忌口,甚至某些肉质的魔物也在它的捕猎范围。艾伦描述的那么不谨慎的角斗士的死亡方式,恰好符合鲨蜥的特性。 安格斯比划了一下那只鲨蜥的大,觉得它虽然凶猛有余,却无论如何塞不进一个车厢。“这样的魔物,一定不方便运输。”他委婉地表示。 “的确,那位贵人动用两辆重型货车,用了三天时间才从我这里的仓库运送到城外的庄园。” “这里?你把鲨蜥这样的大型魔物存放在敏塔-阿玛多瑞斯城?”安格斯惊诧得有点失态。 “那当然。”艾伦理直气壮地说:“我可不相信我的哪个手下能照看好价值两千塞斯特的昂贵品——抱歉,我提到确切的价格了吗?请您别在意。”安格斯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当然,仅限于撒加河北的竞技场区!否则帝国的警务总监可是会邀请我去他的官邸喝茶了。就是在这个被两条河隔断在主城区外的地方,我每天也要花费好几个赛斯特收买当地治安官默认我暂时存放此类相对危险的商品。” 安格斯觉得恐怕还不止这些。艾伦这个商人应该是通过水路将鲨蜥送进城的,那就要搞定船湖区的黑白两道关系。要控制住魔物,又需要施法者或者大量魔法药剂的支持,至少降低鲨蜥攻击性的安眠类药剂是必不可缺的。如此算来,两千赛斯特算是个良心价?他对今天这场交易,有种不会怎么顺利的感觉。 艾伦此时表现出优秀商人的特性,暗自评估眼前这个贵族的承受能力。两千肯定太高,一千?或许还要更低一些? “您觉得尤克理进口的豺狼人怎么样?”他试探地问。“出产地是千塔之城迪拉尔,正宗的尹蛮撒沙漠的品种,丑陋、狡诈、腐食,应该能您的客人,特别是女士们满意。” 莱米丝冷着脸道:“豺狼人在南方省是当苦力奴工用的。那种角色,我一个能砍十个。” 呵呵,艾伦毫不尴尬地笑了笑。果然,带着懂行的呢。这个女佣兵在帝国南部接过活,甚至可能出生在那里,还有至圣联合那边的血统。 “想起来了,我手头有个魔物或许符合您的需求。”他突兀地拍了下手。“上个月,一支猎人队给我送来一头巨魔。半成年的,有大约两厄尔高,四肢齐全。” 巨魔?安格斯的意识里,那是一种具有低级智慧的生物,特点是力量巨大、食量惊人,还有自我再生的魔法类属性。 艾伦观察了几秒,又对安格斯道:“近些年,巨魔在敏塔-阿玛多瑞斯可是抢手货。一些炼金师发明了用巨魔血液配制疗伤药剂、精力药剂的配方。前者在佣兵和冒险家群体里很受欢迎,后者……施法者和贵族把精力剂炒到有价无市的地步。” 这是珐别恩熟悉的套路。他凑到安格斯耳边低声道:“他的意思是——要加价。” “一只巨魔的行价一般是多少?”安格斯皱了皱眉。 珐别恩迟疑了一下。“比照一匹血统优秀的战马的话,一百赛斯特左右罢。”他的确没做过巨魔的转手生意。 艾伦的身体肥壮,耳朵却是灵敏。“不不不,巨魔是魔物,身上的材料能配置魔法药剂,或是给术士大人们充当魔法试验的原料的。而且它们还是群居生物,那支猎人队花了不少功夫才活捉了一只,卖给我的时候就索价五百赛斯特呢。” 索价,也就是说实际成交价不会高于这个数额。 艾伦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加上运输费,这段时间的保管费和食料费,您给我一百奥瑞就可以提走它。我还可以安排替您运送到周围五十弗隆之内的指定地点。” 一百?恰好在安格斯获得的授权范围内。这个商人确有些门道。 这时候,倒是莱米丝派上了用处。“巨魔血的治疗药剂,我记得有造成狂热的副作用罢。虽然价格比较高,但原因是制药成功率低的缘故,不是巨魔血有多稀罕造成的。” “就是,就是。”珐别恩连忙接口。他也随之灵机一动。“老艾伦,上个月的事了,你还没出手。是不是已经在那只巨魔身上取过血了还不止一次。我明白了,你是要把个残缺品、二手货卖给我们啊。” 艾伦连忙摆手。“我承认,我的确让人采过巨魔血,然后试着配置精力药了。你知道,几个认识我的贵族老爷指明让我提供这种‘有助兴致’的药剂呢。不过也正如这位……女护卫所说,成品率不高啊。而且,巨魔出了名的恢复能力强悍,抽点血对它们可没多少伤害。不至于像你说的就成了残缺品。” 还能这么操作?安格斯又涨了见识。被称为文明之敌的魔物,竟然成了这些不良商人的发财之道。不知该说人定胜天,还是道德沦丧的好哦。 艾伦心翼翼地看了安格斯一眼。虽然大致揣摩出这位贵族的阶层不高不低,手头也不宽不紧。但有闲暇买魔物举办私人角斗赛取乐助兴的,影响力还不是他这个手眼通天的商人能对抗的。再说和气生财,他又何必与那些金子银子的圆饼过不去呢。 “这样罢。”他主动降了价。“制成的那几支精力剂,就当是顶了它的伙食费——那家伙的食量比得上两、三头牛的了。一口价,七百塞斯特,不能再低了。” 珐别恩坏笑着说:“巨魔是杂食的罢?我就不相信你天天给它吃大餐。每天准时给它喂点泔水都算是你有心了。” “你怎么能怀疑老艾伦对他那些商品的爱护呢!不管是奴隶、牲口还是魔物,在出售前,我一定是给他们最好的。否则怎么能卖出价钱呢。”艾伦做出一副心被扎了痛苦表情。“那你说,你开价多少?” “四肢齐备,身体没什么缺陷的?”珐别恩眼睛转了一圈。“五百,最多了。反正你已经在它身上榨到足够赚头了。” 艾伦用手狠命地拍自己面前的矮桌。“珐别恩,这你就过份了哦。从我手头过的生意,怎么可能原价进原价出的?” 安格斯和莱米丝看两人砍价,就像是一出喜剧似的。而且矮胖奴隶商人刚才那句话听着怎么都不像是好话。他非但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了。 珐别恩咳嗽了一下。“艾伦,我们这可是在贵人面前,这样不好罢。” 艾伦似乎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向安格斯表示歉意。但价钱,却是一步不让了。 安格斯想了想,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能先验一下货吗?” 艾伦迟疑了一会儿。“可以。”他最后决定。 不过他并没有带着安格斯往外走,而是招来一个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听完点了点头,随即走出了帐篷。艾伦则是叫了人上茶水和点心,另外又安排两名女性过来服侍,也不知是他刚才介绍中的哪一种。安格斯也不着急,该吃该喝,就是有莱米丝盯着不敢有更多的尝试,枉费了主人的一番心意。 不到一刻,那名随从便带了一个身穿绣着月相和星星的长袍的中年男子回来。那男子向席上众人鞠了个躬,也没多话,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汤碗大的绿色水晶球体。在艾伦示意下,他将水晶球放到安格斯面前的桌上,底下垫了一块厚实绒布。他用双手捧着球体,轻轻擦拭一番后放开,向后退了一步。那水晶球内便渐渐显示出图像来。 魔导器?施法者?安格斯对艾伦这个商人的实力又高估了一成。能养得起施法者的,除了实力贵族就是富豪巨贾。艾伦之前说曾安排手下试制治疗药剂和精力药剂,看来并非虚言。 水晶球内出现的场景,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还在不停运动中。安格斯可以想象到景象的另一侧,同样的水晶球被另一个施法者捧着,行走过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坑道中,一边将映射到的传导到他面前。在火把和少量魔晶的照耀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些通向深邃管道的开口,还能听到哗哗的水声,或许是南城区的泄洪管道。敏塔-阿玛多瑞斯横跨撒加河和比耶夫河而建,历代皇朝都非常关注这些地下设施的建设和修缮。 最吸引安格斯的,还是魔法远视的奇妙效果。如果他和林蒂能拥有这么一组魔法装置,岂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谈话聊天了?不过想想就知道,这对魔法水晶球的价格一定不菲,还需要施法者激活和维持,传送距离也必然有严格限制。他的想法显然难以实现。 “我的顾客中有很多不愿意抛头露面。这样,他们在我这里就能舒服地查看观赏,然后选择自己心中的目标。”艾伦不失自得地介绍自己花费巨资购买这件使用场景受限的魔导器的原因。 对面很快穿过走道,来到一扇紧闭的铁门前。显示区域外一支手咚咚地敲了门两下,里面有人回应,含糊地说了几句,然后便打开了门。门里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安格斯粗看了一下,有干草、树叶、泛黑的麦谷,还有些颜色可疑的碎肉和内脏放在好几个木桶里。珐别恩哼了一声,显然是因为验证了他刚才的猜测。艾伦嘿嘿笑了下,并没什么表示。 封闭隔间里佣兵打扮穿着皮甲和铁手套的一个人挥了挥手,露出身后一个硕大的铁笼子。几十根手指粗细的铁条,竖起足够两厄尔高,用鸡蛋粗的横杆连接锤打成四个平面,框起来占的地方大约和一个马车车厢类似。 笼子里面是一只棕绿色的大型生物。它佝偻着身体,但也有普通人类的高度。四肢粗壮。双腿粗短,能够双足站立支撑起沉重的身体。前肢又粗又长,伸直着几乎拖到地上。一个长满瘤子的脑袋,长在绿色身躯的上方。细深凹的眼睛,耸起的与脑袋不成比例的鹰勾鼻子,还有裂开到颚部的大嘴以及满口黄黑的獠牙,都透露出凶狠野蛮的气势来。 这就是巨魔啊?除了在画上,安格斯是第一次看到。 这件商品的主人艾伦注意到潜在顾客的惊讶。“巨魔是具有一定智力的魔物。比地精差一点,但好在头脑简单。北方争霸战争期间,雷瓦布的军队曾经购买并训练了一些巨魔,用来对抗与玛威堡的重甲骑士。虽然由此足以见得雷瓦布的残暴不仁,但也给巨魔能被驯服利用提供了实例。” 莱米丝的眼睛亮亮的。“后来呢?玛威堡人怎么打败这些巨魔的?” 艾伦欠了欠身,把机会留给了帝国贵族的安格斯。还好,安格斯的确看过这方面的记录,于是便回答道。“用火。巨魔怕火和酸,玛威堡公爵从一位术士那里知道巨魔的弱点后,准备了油脂和松香。当披着铁甲的雷瓦布巨魔冲锋的时候,就向它们泼洒以此熬制成的胶油,放火箭点燃。胶油黏在巨魔身上难以扯下,又猛烈的燃烧,几乎所有的巨魔都被烧成了火把后在战场上狂奔,不少还反冲了雷瓦布的军阵。公爵借机全力进攻,雷瓦布军大败,此后再不敢动用巨魔士兵了。” “不过这个巨魔,有点脆弱啊……。”安格斯仔细观察光影映射的景象。体型较,符合‘刚成年‘的描述。虽然手脚和脖子上都套着粗大的铁链,还被拴在固定在铁笼四角的铁杠上,但这萎顿躺在地上的样子,简直是丢文明大敌人类噩梦的魔物的脸啊。 艾伦拍了拍桌子,对着水晶球喊:“不就还没吃饭嘛。让它动起来!” 对面的人听到了。那个带铁手套的佣兵拿了根木棍,用力敲打铁笼栏杆。巨魔抬了抬头,却没搭理他。佣兵恼了,用棍子狠命戳巨魔,巨魔嗷呜嗷呜地在叫什么,偏偏就是不起身。 安格斯哭笑不得之余,注意到奴隶贩子的眼神开始转冷。他侧头瞪了施法者一眼,那人连忙走到水晶球前,对着里面道:“它刚被抽了血,沉睡药剂还没彻底消除。弄点肉给它,它很快就能恢复。” 笼子旁的两个人醒觉过来,便用棍子从木桶里勾了肉和内脏探向笼子。看到一大串肠子连着暗红色的几团不明物体,安格斯就是远远看着都觉得有些恶心。那只巨魔倒是的确兴奋起来,跳着向血腥味的地方直蹿。可惜被铁链的长度控制着,只能在铁栏后嚎叫。佣兵把带肉的棍子塞进笼子,然后迅速抽出。巨魔用手一把捞起,带着血和渗出的黄黑流质就往嘴里塞。一边撕咬,一边用手拉扯,用锋利的手指切割,眨眼间就把一大团吃了下去。吃完,它整个身体都站直了,两只眼睛闪着血红的寒光。两只手不断敲打铁栏杆,竟然发出金属碰撞的铛铛声。 “养几天,它也能吞下半个角斗士。”艾伦有点放肆地大笑着说。“而且场面更血腥,更刺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生吞活剥,嗯,就是这种感觉。”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一点,接下来发生的情况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诧。事后分析,那个被雇来驯养巨魔的佣兵猎手,或许是为了在雇主面前展现自己的能耐弥补之前的失态,又或许是接触了一段时间大意疏忽,竟再次用棍子捅刺敲打只顾着吞吃的巨魔。没料到隐忍了很久的巨魔以难以想象的敏捷,一把拽住了棍子深入笼子的一头将佣兵拉近,下一秒它的另一只手便从栏杆缝隙中伸出,抓住了佣兵的左臂胳膊。那佣兵算是警觉的,立刻放开棍子同时身形向后蹿出。然而巨魔怎么可能再让他逃走,五指猛地扣紧,尖锐的手指像匕首一般刺破皮甲,深深插入佣兵的皮肤。佣兵不断惨叫,另一只手握紧拳头死命拍打巨魔的手臂。 景象的另一侧,所有人都靠近了水晶球。奴隶贩子的脸上露出惊诧、恐惧和兴奋交织的复杂情绪。“去帮他!”他向对面发出指令。那边似乎楞了的另一个施法者此时才醒转过来,将魔导器交到左手,空出右手开始施法。 可惜来不及了。巨魔拽着手臂将佣兵紧贴到铁笼上,他的头拖着颈部的铁链靠了过去,一口就咬掉了佣兵的鼻子,还连带着部分脸皮。佣兵的嘶叫声顿时抬高了三度,几乎比得上歇斯底里的女人了。不过他的悲惨终于到了尽头,巨魔因为铁链的束缚无法用嘴啃到更多的血肉,于是双脚紧扣住笼子的地步,手臂则用尽全力一拔。整条胳膊像萝卜般被扯了下来,佣兵顿时昏厥过去,身体向后倒了下去。鲜血如泉水涌出,汩汩地在地面上流淌。 这时候那名施法者才激活了魔法。一道淡淡的灰色雾气向巨魔漫延而去,包裹住它的头部。正在啃食手臂的巨魔动作缓慢下来,渐渐地做倒在地耷拉下脑袋陷入沉睡。 艾伦重重地呼了口气,示意这头的施法者停止景象传送。一阵收拾后,帐篷里恢复了之前谈判的状态。 见安格斯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不悦的表情,艾伦恢复了精明商人的模样。“用佣兵或者角斗士好像残忍了点,毕竟也是同类。我想,您可以先饿它几天,然后喂给它一头活着的牛或者马,那样也能给您的客人们留下深刻印象。” 安格斯本想说几句,让奴隶贩子尽力救助那个佣兵。但想也知道这其实不会有多大效果,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这样罢,既然你说了七百,那就这个价了。”安格斯道。 珐别恩有点发愣——敢情我刚才是白费口舌了 安格斯却有自己的想法。“七百赛斯特。另外,你和珐别恩的债务关系免掉一半。”七百赛斯特,也就大约七十帝国奥瑞,在多芬子爵给的额度范围内。再说这钱反正又不是他出,用来让珐别恩欠个人情也是顺手,就算是这趟的酬劳了。另外,买下那只巨魔后奴隶贩子或许会因此给予伤残的佣兵好一点的待遇。 艾伦脸上的肥肉扭曲了一阵,最后咬咬牙道:“好!看在您的面子上,这笔交易我认了。” “这怎么好意思。”珐别恩扭捏地对安格斯道。而且艾伦这家伙一副吃了多大亏似的表情,实则不但不亏反而有得赚呢。 安格斯其实并不是不领行情的纨绔。七十奥瑞,足够买五、六匹战马的价钱了。就是奴隶贩子刚才介绍的几类特色商品,买上一对都不成问题。不过他的要求比较特殊,多出的溢价就当是封口费。 安格斯站起身。“我会安排人六天后来你这里取,装箱搬运都是我们自己来。确保它保持安静至少三天的药剂还请你预先准备好。”这些都是菲恩临走前叮嘱的。安格斯觉得里面必有奥秘,只是他一时猜不出来。 艾伦笑着答应了。并亲自将安格斯送出帐篷,临到门口的时候还凑过去低声道:“下次您来之前预先给我个招呼,由我来安排保准您满意。” 安格斯朝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随着他们的离开,那名施法者走到雇主身边。“就这么笔生意就自己过来,想必不是什么显赫的贵族。” “或许罢。”做成这么一笔,艾伦心情确实不错。“不过做我们这门生意的,要的是人脉和影响。他本人的身份地位不高,可他的父母长辈呢?再想想他今后的发展潜力呢?”他回想了一下,又说:“而且我总觉得他特意来这里,还只是买一头凶悍的魔物,恐怕不仅仅是要在私人领地办什么角斗赛。能参与到帝国上层的事务中,就算是当个跑腿的也不会是什么角色。” “那我们该怎么办?找个理由拒绝他?” 对助手的建议,艾伦哈哈大笑。“拒绝?为什么要拒绝?卖给他,或许是一段良好关系的开始。拒绝他,在惹恼一个未知势力的同时又不会有人念你的好。”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担心的不就是会落下什么把柄嘛。我们就是商人,什么东西都能拿来买卖的奸商。卖出一头巨魔又有什么打紧的?联系之前那帮猎手,让他们下周再送几头巨魔来,他们办不到就再找几家。一头是卖,十头也是卖,谁又会因此苛求我这么一个不良商人呢。” 是的,对于他艾伦还是北方的亲戚卡尔文-莫里森来说,这就是——生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八章. 奴役 帝国历八54年1月末,征战近两个月的努瓦雍军终于回到了努瓦雍城。如果是为领主服兵役,这么长时间恐怕早就遭遇鼓骚、抱怨甚至暴动了。可他们的运气好,遇上的是百年一遇的大胜仗。饱掠的疯狂让这支军队的所有人,包括军官、领地常备兵、农兵还有雇佣兵,在寒冬腊月新年交替的时节都宁愿驻兵野外。直到军队的大车和士兵包袱再也塞不下之后,他们才略带遗憾地踏上了归途。 当地领主努瓦雍伯爵并未因此怠慢得胜归来的官兵。他宣布了在努瓦雍城连续七天的欢庆活动,庆祝对考伊科异教徒的胜利。而仪式期间所有的开销,都将由努瓦雍家族全额承担。整个努瓦雍城顿时被喜悦和狂欢淹没了。唯有努瓦雍城的高层感觉到这个家族隐隐透出的一丝与喜悦距离较大的情感。然而没有人知道伯爵这么做的缘由,更没人知道努瓦雍家一支赖以压制其他势力的底牌其实已经丧失了。等他们醒转过来,努瓦雍家或许早就找到新的可以替代的依仗。 不过对于努瓦雍城的普通人来说,吃肉喝酒跳舞唱歌,才是接下来几天最重要的事。城里的酒馆、餐厅、旅店全天免费开放。广场、公园,甚至街边走道,都排起了简单的长桌。面包铺每天三次用马车向所有集会点运送成筐的五磅枕头面包。城里的商会打开了仓库,半人高的酒桶装着满满的红色浆液体,随时随地补充各地的消耗。巨大的铁架在领主及其附庸的商铺门口搭建起来,整头的牛、羊,洗剥干净的鸡鸭,流水一般串上铁钎搭到铁架上,烤熟后就地分发给急不可耐的居民。狂欢者打着饱嗝赞颂着领主及其家族的慷慨,食物和酒填满了肚子里所有的空隙。然后他们就开始跳舞,狂放地挥动四肢、摇摆身体。他们吼着粗俗的歌谣,太阳西下就燃起篝火,把努瓦雍城映照成鲜红而喧嚣的异境。 黎莉娜-格利菲斯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心里满是新奇和兴奋。 幼时的她,不过是海斯勒姆省北部的一个乡间少女。从来就没想过能够拥有媲美贵族的身份,能够自由旅行于上千弗隆范围的区域。新年,对她来说仅仅是一件新衣,一两顿平日难见的美食。被精灵导师发现魔法天赋,并接受水龙神系的术士训练,让她摆脱了平凡固化的贫乏生活,晋升到受人尊敬和崇拜的超凡阶层,物质和精神生活也进入一个新的境界。 虽然在纳兹塔森林苦学的十多年里她接触最多的是精灵,精神上逐渐接受了阿弭尼精灵安宁禁欲的哲学理念,但她毕竟是人,一年中总会有几天难以克服自由放纵的欲望。譬如庆祝夏至和秋收的节气,年度更替的狂欢季,春天结识求偶……。反正,今天算是其中的一个例外。 在欢庆的人群中,她的情绪变得跃动起来。而狂欢人群中的年轻人,也注意到这个青春、魅力的女士。不断有人将烤肉、馅饼、倒满芬芳酒液的木杯塞到她的手里。她来着不拒,与友好的陌生人捧杯共饮。偶尔也有人拉着她的手,想要将她带到歌舞的人群。这个,她带着笑容委婉地拒绝了。穿行在拥挤喧闹的人群中,她感受到人们的善意,也希望将自己的善意带给这些善良的人们。不过今天的第一场舞,她想交给一个特定的对象。 不多久,她便看到的那个人。 或许是喝了一点酒,穿着黑袍的术士醺醺然地坐在道路旁一家商户的台阶上。热烈的气氛,燃烧的篝火,让周围的积雪也不那么寒冷了。 “不去跳上一段吗?”悦耳的声音打断了诺阿的思绪。 诺阿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跳舞了。”一百,还是两百年?算是很久罢。 黎莉娜有些遗憾,又有些释然。她在诺阿身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超然地观看庆祝中的人们。沉默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和对方说话的欲望。 “您看到我的老师,嗯,还有霍姆子爵了吗?” 之前,他们是在努瓦雍伯爵的府邸参加上流社会的宴会。黎莉娜半途就厌倦了那些贵妇、淑女的矫揉造作寻机偷跑了出来。等她向一个仆人询问诺阿的去向,才知道黑袍术士更早就已离开。 “伦纳德给努瓦雍家的几个人介绍‘探测子10000’的功能,努瓦雍伯爵则和埃阿伦迪尔商议仿造那个装置的可行性和价格。我想他们应该还会讨论一段时间,所以就先告辞了。” 黎莉娜笑着说:“我猜你一定没有正式告别,否则他们才不会那么容易放您走呢。”她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又说。“至少伯爵夫人格拉西娅会竭力挽留你。” 诺阿略感愧疚地点了点头。“她……很热情。或许是摆脱了自己子女无法延续与锻造者盟约的血脉诅咒,对我的感激而触发的情感罢。” “你明知道还要辜负她,这可不是绅士的行为哦。”黎莉娜嗤笑着说。她心里想的和嘴里说得是否一致,也就只有她本人才知道了。 诺阿看着远处城外的景象。 入冬后的努瓦雍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不过,与受到冰晶洋和琥珀海影响的北地不同,群山环绕中的领地,东西两侧有黑石山脉和冰蚀山脉的庇佑,阻挡了北来寒流的直接入侵,因此气候要较为温暖些。缺失的水汽,则由流入巨魔泽湖的若干溪流、河加以弥补。又是在人口密集的城市,所以这里的雪,至多只是能掩过脚背而已。事实上,努瓦雍和考伊科都是受益于这个特殊的地形。否则,这里只有擅长狩猎的蛮人和兽人才能生存,依靠农耕的人类根本立足。 努瓦雍城已经有人在准备将领土扩展到异教徒已经放弃的土地上,打的就是吞并那些开垦多年的大片田园的主意。人类,就是这样一个善于从其他人的失败中捞取利益的种族。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不是最强悍的,也不是最睿智的,更没有创世神所赋予的特殊能力。但这种缺乏廉耻的心态,以及延续种族的强烈本能,使得他们逐渐渗透主位面各处,并在多个区域建立起以人类为主导的国度。他们的统治,与蜥蜴人和精灵是如此不同。 “我想,我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这里。”诺阿轻声道。 “您要走?”黎莉娜不自觉地拉住了诺阿的手。肌肤接触之间,她的脸瞬间红了。“呃,我之前喝的酒可真够烈的。”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顺势放开了手。 诺阿的眼中映射着篝火的悦动。“我很难在一个地方呆太久。” 黎莉娜有点沮丧地低下头,双手撑着下巴。“导师告诉我,您在游历这个世界。这是不是像精灵的术士学徒,都会在获得正式称号前离开森林到其他地方增长见识?” 诺阿迟疑了一下。如果说这是场游历,那也是没有终点的旅行。更多的时候他收获的不是新奇,而是回忆,还有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算是罢。”他最后含糊地回答。 黎莉娜也没有追问,而是长长地吁了口气。淡淡的水汽中,夹杂着些许酒精的味道。“这次也是我的第一次游历。作为生命短暂的人类,导师还是坚持让给我按照精灵术士的传统走访各地,然后才答应正式授予术士之名。由于缺少旅行的财物,我才接受努瓦雍伯爵的雇佣,卷入了一场战争。”她侧过头看着诺阿——然后才遇到了你。她敬佩景仰诺阿,但又不希望与他之间仅仅是与她和水镜术士的那种关系。 诺阿注视着黎莉娜。二十三岁的人类,一般情况早就该经历过依恋、爱慕、嫉妒、怨恨的情感。然而看她笨拙的表现,或许是在精灵社区居住时间太长,延缓了她在情商方面的发育。是的,诺阿其实很熟悉这种情感的流露。在他磨砺与异性的交流技巧并以此自得的时代,黎莉娜的祖先或许还处在用肌肉和鲜血淋漓的猎物诱惑愿意为他们生育后代的雌性的阶段罢。如今的他,却是不敢再将自己或别人陷入这样的情感中。 黎莉娜被看得有些羞涩,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我从努瓦雍伯爵那里拿到了报酬,旅费的问题就解决了。接下来,我将展开我的修炼之旅。你也在这里找到了正寻觅的东西,下一步打算去哪里呢?龙神庇佑的话,我们或许还能在哪里相聚。” “纳兹塔精灵成年后一般会去大陷谷朝拜土龙神的祭坛,然后取道银石荒漠,从白骨沙滩出海巡游坠星海的水龙神祭坛。”诺阿沉吟道:“埃阿伦迪尔为你安排的也是这条路径罢?” “导师称您为旅行的图书馆,您的记忆或许比精灵翡翠宝典还要珍贵。”黎莉娜娇媚地忽闪着眼睛,然而在诺阿看来似乎有些生疏。“是的,我打算遵循纳兹塔精灵的传统。穿越纳兹塔摇曳森林,在大陷谷寻求龙神吉纳卡伽(giukaga)的启示。那里有土龙神武僧的寺院,还有一些人类术士修行的魔法塔。导师指导我,如果有机会可以与他们交换些施法技艺的经验。纳兹塔的魔法传承源自古代精灵,并不一定完全适合我这个人类。” 吉纳卡伽,土系龙神的精灵名。人类也称其为吉纳卡季拉尔(giakajir),主宰多产和富庶的神祗。祂所传授的法术偏重防御,一些魔法天赋不足以成为高阶术士的施法者选择了以龙神法术坚固自身肉体,以禁欲磨炼精神的韧性,战斗风格则偏重于武技和搏斗的道路。坠星海的北部似乎也有一个群体遵循这个所谓武僧之道。 “银石荒漠曾经是精灵的狩猎之地。不过大崩裂的灾祸后,那里就成了蛮荒之地。”黎莉娜接受的是精灵的历史观。“我必须遵循纳兹塔精灵先辈的路径,穿越阿根莱比斯(ar-is)。在此途中我需要亲手猎杀一头亚龙魔物,从它身上剥取材料制作我的第一把魔杖。”她的眼中,闪动着自信的光芒。“这将花费一到两个月的时间。作为人类,我不打算像精灵那样在白骨沙滩独自建造木舟渡海,而是直接取道去帝国的南方省,在那里租船下海到坠星海的中央。当然,最后一段我还是需要自己划船去的。” 诺阿略略点头,随即沉吟不语。黎莉娜有些遗憾,又觉得理所应当——一位超阶术士行程,怎么可能与她这么一个还未获得术士阶的学徒重叠? “密倻菲尼尔(ifiil),水龙神。”诺阿缓缓道:“我也有事想要询问祂。” 精神深处,女孩尖刻地嘲讽道:“这个假正经,表面道貌岸然底下肮脏腐臭的子。她的举动的确不正常,一定也在盘算着什么坏水,我要和她当面对质。” 诺阿一句话就把她顶了回去。“你不怕祂把你带到祂的神国亲自细心照料吗?” “来啊!我才不怕她呢。”女孩撒泼打滚地叫嚣。她忽然翻身而起:“你为什么要去找她?她就是个样子货,只会说些含糊隐晦的话,什么责任啊、守护啊,忽悠人替她打工干活。” “祂比较好打交道。”诺阿简短地回答。 “也是,总比暴力狂和闷罐子好些。”女孩嘀咕着,再次沉入诺阿的精神海深处。 现实世界,黎莉娜有点不相信地问。“您的意思,是打算与我一起走那条路吗?” 诺阿点了点头。 黎莉娜心里暗自嘀咕——黎莉娜,别多想,只是恰好同路而已。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了她的喜悦。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延续话题,黎双脚弯曲又伸直,视线观察着四周,始终不敢对上诺阿的眼睛。 一群人欢笑着涌入这片街区,他们从其他人屋子里把过去一年积累下的不再需要的杂物堆积到街区的开阔地上,加上木料浇上油液一把火点燃了。这就像无声的号角,所有人瞬时进入狂欢的另一个层次。酒馆里拉来的吟游歌手用双脚打着节奏,三弦琴弹起快速的乐曲。平民、富商、贵族,再分不清彼此,全都聚集在一起纵情舞蹈。简单的摆手、踏脚,然后扭动身体换一个姿势,踏脚、摆手,男的女的相互牵手,分离。当转动一圈,对面早就换了人,却同样的狂放热情。龙神的子民就是如此自由放纵,真不知道那些信奉光的异教徒怎么能拒绝这样的欢乐。 黎莉娜也加入了跳舞的人群,一个圈又一个圈地围着火堆手舞足蹈。一会儿后她又出现在伺弄烤肉架的厨师那里,拿了几串牛肉羊肉,左手不知从哪里抢到一个装满棕色酒液的木杯。交了两串肉给诺阿后,她便爽快地喝起酒来。 “哈!太舒服啦。”黎莉娜艳红着脸,大声对诺阿说。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暴露内心的激动。“如果每天都如今天这么幸福,这世界该是多么美好啊!” 诺阿楞了一会儿,随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抬起袖子,用衣角给黎莉娜擦去嘴边的浮渣。这有点宠溺的动作,让黎莉娜有种被蒸熟了感觉。还好,她找到了转移话题的契机。 “咦,我认得那伙人。”黎莉娜指着欢舞的人群外,一撮推挤着想要穿过街道的人。“那个胖的,是努瓦雍的农兵。我记得他,是因为他穿着不错的铁甲,却使用一种粗短的长杆武器——以炼金粉末的燃烧推动铅丸的远程发射装置。哦,就是霍姆子爵觉得能进一步优化的杆炮。” 诺阿的记忆中闪过几个景象。矮人还是侏儒族发明的武器,如果口径大些,射程再远些,战争就是另一种场景了。 天使之丘的战斗中,黎莉娜曾经援助过军阵的右翼,与这些杆炮手结了一面之缘。她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尾随这群懦弱无用的士兵。站起身的同时,她一把握住了诺阿的手,把他带了起来。在恶作剧的嬉笑中,她给自己和诺阿使用了隐身的法术,身形和声音消失在黑夜的阴影中。 面包师乔纳斯(jas)拍着农夫本(b)的脑袋念叨着:“早就说过,我会在你回家前带你去开开荤。否则谁知道下一次战争的时候火龙神的骰子会不会掷到你头上了。就像老兵油子那样,除了我们这几个难兄难弟,死了都没什么人替他哭丧,更别说女人了。” 本摸着脑袋,不服气地说:“那些城里人和军官都说了,这次我们彻底打垮了崇拜光的异教徒,考伊科人逃的逃躲的躲,还有一大半被奴隶贩子抓了。今后那里就是我们的地方了,哪里还会再和人打仗呢。”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面粉多,你还敢不信?”乔纳斯又狠狠拍了下本的脑袋。“父神教的人跑了,可还有巨魔、冰原狼。努瓦雍领每年派人到山里进剿,有多少人成了魔物拉出来的粪球。北地的蛮族也可能穿山越岭地来我们这里劫掠,伯爵也可能和其他领主有了纠纷要打贵族们的私战。你说不会再打仗?从我有记忆起,努瓦雍就没停过战争。” 旁边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守备兵赞同道:“新拓地就是贵族领主们带着我们平民凡人,在这里与天气、与大山、与魔物、与精灵、与奸商斗,才开拓出来的土地,哪里能不打仗就坐享其成的道理。我记得有一年野狼镇叫嚣要把铁器的过境税增加一倍,老努瓦雍伯爵可不就是带着我们出去拼命了。死了上百号人逼得他们答应了只加两成的条件。那些贵族老爷的脑子真不知道怎么长的,非要时不时见见血才会消停下来讲道理。” 乔纳斯抽本的脑袋似乎上瘾了。“所以才要及时行乐啊。这次机会难得,一定要让你尝尝女人的味道。就算你以后和村里的阿花、阿狗结婚了,至少还有个回忆什么的。” 本抱着脑袋直叫:“知道了,知道了。别再拍我的脑袋了,要被你拍笨了。” 旁边的人则嘻嘻哈哈逗趣。 “他心里其实欢喜着呢,就是面子上过不去而已。” “是啊,是啊。你可要自己看清楚哦,不能让老乔替你选。他就喜欢上边和下边一般大的类型,那就不是美梦而是噩梦了。那对南瓜非把你这胳膊腿的闷死不可。” “我喜欢……大点的。”本低着头讷讷地嘀咕道。 哈哈哈哈哈!一群人顿时大笑起来。 乔纳斯一个一个拍打过去。“大点有什么不好。你们喜欢的,有,也有,一个个管够。” 旁边暗影中尾随的两人有点哭笑不得。黎莉娜模模糊糊中有点好奇,又有点激动,就继续追踪了下去。诺阿则是有所谓和无所谓之间,也没有阻止。 这样的日子,城里的特殊职业女性生意是再好不过了。虽然某些足够开放的平民妇女可能会拉走一些,但半醉半醒的男人多的是,轻轻勾勾手就能带到她们的巢,价格还是随便开——酒和食物都是免费的,领主可没说为她们那里付账买单的。真要矫情价钱的,打晕了往某个火堆旁一丢,也不怕受凉挨冻出了人命。于是不少以为自己撞上艳遇的,把整个钱袋子都花费在女人肚皮上了。 一路上不少作风狂放的女人拉扯这伙人。本一看就是年少容易骗,获得最多的关注。不过乔纳斯护着他,没让她们得逞。倒是有几个同样城外村子庄园里的,一时色离开了队伍。余下的人继续向外圈走,渐渐离开拥挤热闹的大街,来到最外层的城区。努瓦雍城是依着山势,一圈一圈地扩张建设的。越是外侧的城区,居民的阶层就越低。庆祝的节日大部分平民乃至贫民都涌入内城,享受仁慈领主提供的免费美餐去了。越是外层越是冷清,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还是有一处地方值得这伙寻欢的人光顾。 一处木头栅栏围拢的营区。原本是商栈的堆场和废弃的牲口交易场,近几天刚刚整理过,建起一座座帐篷和棚屋。虽然简陋,防卫却还算森严。全副武装的佣兵、商队守卫在门口和高高竖起的哨台上巡视,只是他们警戒的对像是营地里边而非外人。乔纳斯那伙人向门口的卫兵交了几个比阿斯的铜板,就顺理地走了进去。谁都没发现,有两个隐身的身影随着他们偷溜了进去。 营区里是一个个隔断的区域,大不一,用木栅栏分割。除了看守的护卫装束打扮不一样,门口还挂着刻画有人名的木牌,似乎是各区域的所有者。栅栏里则是一些衣衫褴褛的人,男的女的,老幼都有。城内的温度比城外高些,但也是寒冬了,他们被冷得簇拥在一起相互取暖。还好附近燃起了几个火堆,不至于酿成冻死的惨剧。至于吃的,这时候篝火上正架着一些罐子,里面煮着的东西散发出谷物和肉混合的味道。不过黎莉娜被纳兹塔王国的精灵调教过的鼻子,敏锐地闻到其中夹杂了些淡淡的霉味和腐烂菜叶的气味。 稍稍思索,她就猜到这些人是考伊科的父神信徒。一些是战场上的俘虏,但更多的是被俘获的平民。黎莉娜没有参与后续的战争,所以不知道努瓦雍军在敌人的土地上可谓掳掠成风,连人带牲口一个都没放过。这些战败者会付出如此代价,战前恐怕没人能预料到。而他们眼中丧失了希望和信仰的黯淡神情,与狂欢歌舞的努瓦雍人形成巨大的对比,更是让黎莉娜因此感到茫然失措。 “这个国家,是建立在强权和武力的基础上的。一些人,一些阶层的幸福,就意味着另一些人和群体需要为此付出汗水乃至生命的代价。”诺阿隐约又找回了一些记忆。“其实人类这个羸弱的种族就是依靠弱肉强食的法则崛起的。为了生存,弱的人类不得不选择依靠强大者,即使这么做会牺牲自己与生俱来的自由和权利。起初是精灵帝国,然后是同族中拥有超凡能力的,现在则是皇帝、国王和领主,或者教皇、主教和牧师。” “但是这些人……至少其中绝大部分是被无辜卷入的。” 诺阿想了想。“我听说这些考伊科人失去了他们的军事领袖和宗教首领。也就是说,他们失去了可以依靠的强者。努瓦雍人将成为他们的主宰,在奴役他们的同时向他们提供新的庇护对象。所以他们能够活下去,失去自由就是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 诺阿冷漠到有些冷酷的评论,让黎莉娜有些难以接收。“你也保护了我,那么我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话刚说出口,黎莉娜就感到了后悔。 诺阿却真的在思考。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你会因此失去自我发展的某些可能。”见黎莉娜有些迷惑,他又补充道:“创世神给每个种族,或者至少是自我启迪了智慧的种族,选择自身道路的权利。主宰种族想要毁灭世界,其实那也是一种选择。如果没有陷入损害所有其他生灵的利益的执念,而是努力让整个种族跨越主位面的限制进入另一个的境界,他们或许会成功。细化到你,作为个体同样具有多种可能性,或者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高阶术士并在历史上留下深刻的痕迹,或者成为人类与精灵之间和睦相处的纽带维持了百年的友好关系,又或许成为愤世嫉俗的暴君以魔法和血腥统治你的臣民。” 看到黎莉娜的脸上露出激怒的表情,诺阿不由笑了笑。“当然,最后一种可能性极——至少现在看来。”不,这种可能是存在的,譬如他之前结识的某位。“但我的道路已然选定。与我在一起,将使你失去某些选择的权力,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他最后总结道。 黎莉娜地叹了口气——这并不是她不能接受的代价。 “你想继续看下去吗?”诺阿的目光转向那群凡人,那几个显然是来寻-欢的民兵。 黎莉娜赌气地说:“当然!都到这里了,当然要继续。我要看看人类会丑陋到何种地步。” “他们还称不上丑陋,只是本能而已。”诺阿低声道。黎莉娜闹别扭地扭过头没有理睬。 乔纳斯很熟练地找到一个营区,那里的佣兵头目似乎是他的一个街坊。他把来的目的说了一下,又点了人头,交给对方两枚银币。这次服役发了一笔意外的财,他倒是不介意替自己这帮兄弟付次账。 “给女人的。”那佣兵接了钱,又给了老乔他们一大块干硬的黑面包,足有五、六磅重,还解释道:“都是些顽固的父神教徒,教义禁止自杀,也不允许女人和异教徒有染。还好,我们这几天都没让他们吃饱,主要是磨磨性子。你们拿着面包给女人,有家人的就会收下,然后就任你们做为了。” 乔纳斯埋怨道:“玩这一套?出来-卖了,还要给自己找个借口。” 本倒是有些犹豫。“这么可怜,又不是情愿的。老乔,要不……算了。” 另一个守备兵打扮的啐了一口。“呸,要是她们男人打赢了,对我们会更狠呢。你知道父神教怎么说了——死了的异教徒才是好异教徒。也就是说,我们努瓦雍要是落到精锐尽失的地步,这些考伊科人可是不介意把我们男女老少都杀干净,好给他们这些神眷之人腾出生存空间的。” 乔纳斯也说:“我们这是在帮她们。她们越早习惯新身份,就越容易在这里生活下去。女人总是比男人珍贵,要是运气好嫁给一个努瓦雍人,就能立刻恢复自由。”——这是努瓦雍作为边疆领的特别政策之一,既对父神教徒,也对北地蛮人。 “本,你要是真可怜她们,就娶一个回去罢。那可就是真的救了她。”其他几个也在一旁起哄挑唆。 本讷讷地嘀咕道:“要带回去,我妈非打死我不可。” “那就这里玩玩罢,哈哈哈哈……。” 这时营区的佣兵头目也带着几个女人回来。几个农兵、城市军役兵、守备兵各自挑了顺眼的,拉拉扯扯地走去就近的帐篷。 乔纳斯看了一会儿,选中一个身材成熟顺眉搭眼的,推到本面前。“就她了,准让你满意。” 那女人也没忸怩,而是低声问本:“能多给几块面包吗?我男人受伤了,正发烧,还有个女儿正长身体。” 本还在犹豫,乔纳斯推了推他,后来索性用刀从剩下的大块里切了两磅丢给女人。女人默不作声地接过,塞到自己衣服里,然后就呆在那里木木地了。本想了想,还是拉了女人的手。佣兵头笑了笑,给本指了一个空的帐篷。“都是这么过来的。”也不知道他是说本,还是说那个考伊科女人。 可就在快进帐篷的时候,本的好事被打断了,今天似乎不是他的好日子。 “不,你们不能这样!”那考伊科女人惊呼道。“她还只是个孩子。” 刚才还木讷地准备接受侵犯的女人突然发疯一样跳了起来。骤然生变,佣兵头目一时没来得及拉住,竟让她脱离了控制。他倒不是担心女人逃走——这里是奴隶营,进出口都有卫兵把守。就算真逃出去,外边还有努瓦雍的城墙;更何况逃奴法律上被视为无主的牲口,任何一个农夫抓到都能换取赏钱,若是无人认领就会转为抓获者的所有。他担心的是女人跑去的方向,是这营地的主人,还陪着几个衣着华丽的客人。冲撞了的话,佣兵头目的罪责可不。 幸好,那名贵客也带着强力的护卫。一个身材魁梧的黑皮肤大汉迅即站到身份最高贵族打扮的年轻人面前,仅是用带鞘的大剑一挡一推,就把冲过来的女人撞了出去。此时,奴隶营的佣兵守卫们也反应过来,哄然而上压住了考伊科女人,一边‘臭娘们’、‘异教狗’地乱骂,一边对她拳打脚踢。那女人还不驯服,挣扎着向前爬。 佣兵守卫的头目恼羞成怒,从皮靴里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向女人背上插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十九章. 灵魂 贵族却在此时喊了一嗓子:“慢!” 他身后另一个面孔消瘦的中年人念了一个字,伸手一指,一个拇指大的水球激射而出,嘡地一声将佣兵头目手中的匕首弹飞出好几厄尔。佣兵左手扶着右手的手腕,不禁惊呼:“魔法,施法者。” “是术士!”那贵族傲然纠正了佣兵的说法。“四阶术士,冷冽冰川,北境的贤者。”倒好像他才是拥有术士阶的那个。 那名使用了水弹的术士只是自得的笑了笑。 贵族又侧身向营地的主管责备道:“这算什么事啊!” 奴隶贩子谄媚又惶恐地解释。“您提走的,是那考伊科女人的女儿。” 他心里其实在嘀咕——‘都听说贵族圈子乱,果然,这么嫩都下得了嘴啊’。不过他倒是忘了自己也看中过那女人,为了得逞还用孩子威胁过她,最后做了不使他们一家分离的承诺了。 贵族看了看被压在地上的女人,有些厌恶地啐了一口。“还以为是母女花呢,原来是被兵痞子们玩腻了的。” 奴隶贩子连忙吩咐手下:“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拖走,别碍了老爷们的眼。 “女儿,女儿,……我的女儿。”女人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却敌不过好几个男人的力道。而那个被带在贵族旁边,十二、三岁的女孩,却一脸麻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 一道虚影从帐篷间显现。那名充当贵族护卫的四阶术士瞬时感觉到魔法的波动,立刻在身前展开了魔法护盾,将自己和贵族保护在后面。不过很快他就探知到对方的魔法等阶很低,至多只是个刚获得术士名的五阶,提起的警惕因此降低了大半。术士是以自身血脉引导魔力施法的超凡者,他们的身体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吸收继续魔力。越是高阶的术士,魔力的流动就仿佛江河般浩大汹涌。相比之下,黎莉娜在魔力感知中就只是一条涓涓细流。 “你对她做了什么?”黎莉娜平静地问。如果仅仅是逼良为奴,她还不至于如此气愤。那名女孩的异常表现吸引了她的注意,而进一步延展的感知发现,外表完整的她其实灵魂已支离破碎。这种情况只有濒临死亡的人身上才会出现,而她的身体显然依旧充满活力。如此怪异的现象,直接指向某种恶劣的行为。 那名术士耸了耸肩,没有回答。他觉得他没必要向这么个黄毛丫头解释,即使知道她的导师是一名纳兹塔精灵。 “我认识你。”贵族脱口道:“你是那个几百岁老精灵的玩物。” 中年术士咳嗽了一下,显然对自己雇主的口误遮拦很不以为然,虽然这个称呼是他最先提出的。他们是在努瓦雍人与考伊科异教徒的战争后才赶到这里的,对北境人看来两千多人的战斗不过是场面,至于所谓伟大超阶术士的活跃恐怕就是指女术士学徒那个精灵老师。二阶术士的确地位超然,但纳兹塔精灵羸弱的武力和政治地位却让北境人面对的时候很有底气。 黎莉娜指了指神情呆滞的女孩。“你对她的灵魂动了手脚?那可是身为术士的禁忌。” 北境来的术士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黎莉娜道:“首先,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其次,我没必要向一个还没跨入门扉的初学者解释什么。” 黎莉娜的手伸向与贵族在一起的女孩,一阵刺骨的寒意却挡住了她。术士的手上闪烁着危险的白光,她能感应到冰系攻击法术的气息。她侧头看向同伴的方向,却发现诺阿并没有解除隐形法术,显然并不想介入此事。 “对灵魂的操作,向来被视为神祗的特权。”黎莉娜决定采用另一种方法,向使用冰魔法的术士的雇主说明利害。“如果你支持他的行为,就等于站在正统术士们的对立面。” 那人迟疑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平静。“切尔尼(hri),北境男爵。”自我介绍显得比刚才稳重得多,但随即他又变得浅薄起来。“我记得努瓦雍的领主提到过你,黎莉娜女士,对吗?”他把女孩抱在自己身前,双手搭在她的胸口,女孩依旧毫无反应。“这是我买下的女奴。为了让她听话,我让我的魔法顾问对她的精神做了一些手脚。难道真会有其他的术士为此找我的麻烦吗?” 黎莉娜眉头微皱。这贵族并不像她之前接触到的其他人,对术士和魔法既敬又畏。相反,他对术士界的情况颇有了解,也懂人情世故。的确没有人会对某个术士犯了此类禁忌再大动干戈,至多是让对方的师长斥责一番,要求下不为例就草草带过。甚至灵魂研究都成了某些术士追求成神之道的必由之路,也就是纳兹塔精灵的术士还严守着古老的准则。 “冷冽冰川,是吗?”黎莉娜转回北境术士那里。“你也是这么看的?” 她一眼就看出那名术士做的,绝不是所谓切尔尼男爵说得那么简单。不可否认,少数不良施法者发展出违背其他人,特别是异性的意愿,迫使其屈从的魔法。包括强化的迷惑术,以及秘制的炼金药剂。然而直接切割人的灵魂不但技术复杂,而且效果也远不如前两者可靠。除非别有意图,否则不可能舍易而求难。 北境术士冷哼了一声,心里却不由嘀咕——精灵的术士传承的确有些门道,看一眼就能判别出他所用技巧的特殊性。水镜的弟子,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为宜。不过今天确实他不心,明知城内有术士还显摆自己的秘术。也怪这考伊科女孩特性太好,让他忍不住就提前下手了。如果成功,就是至高神信徒也能转化为魂傀的第一个案例,对他在组织内部的地位和影响力都大有帮助。再想想身后神秘组织的强大和有力,他决定给这个不识好歹的女学徒一个教训,顺便解决可能的后遗症。方法,就是借助他刚才从最新的试验品那里切割下来的一部分魂能量。绝妙的是这个方法极其隐秘,就是二阶术士的水镜有所怀疑也难以识破。 “那要看你怎么看这件事了。”术士针锋相对地回答,脸上带着恶俗地冷笑。袖子里,他捏住了一枚发散着暗绿色光芒的棱石,定向激发出其中属于灵魂的冲击力。 黎莉娜的神情骤然恍惚,随即是被一根冰冷的长矛刺穿了的寒意和疼痛,偏偏她还叫不出来。那股力量不仅是让她的身体僵硬,还在撼动她的精神稳定。如果不加阻止,甚至可能让她失去神智陷入疯狂——实际上她想多了,那名北境术士只打算混淆精灵的学徒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从而令她可能的指责失去证据的价值。但当时,黎莉娜是真切地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回到两人对话前。同时出现在现场的诺阿,被沉在精神海深处的另一个女孩吵醒。“看看我发现了什么?”黑化的女孩怪声怪气地说。“一个绝佳的容器,还是进行了初步处理的——虽然处理的手段是要多粗糙就有多粗糙。不过这个时代,谁又能要求太高呢。” 诺阿其实比黎莉娜更早发现考伊科女孩的不正常。……,因此泛起的记忆涟漪提醒他,这样或许是正常?“神祗控制凡人的灵魂的时代早就过去了,自从……。” “所以我才说‘这个’时代啊!”女孩打断了诺阿的陈述。她还补充道:“而且这个不算是神祗制造的,而是你所谓的‘凡人’制造的。如果按照很久很久以前你对我说的大道理,是不是也应该把他们找出来,彻底打倒,放逐到深幽之地,剥夺他们对主物质界的影响力啊?” 诺阿一时愕然。 女孩不依不饶地说:“这说明你所谓的道理是错误的,而我说的才是正确的。为了弥补你的谬论以及因此带给我的伤害,你需要把这个绝佳容器送给我,作为赔礼的礼物。” 诺阿失笑道:“好久没见你这种刁蛮脾气了,我还以为你长大了性格沉稳了呢。” “哼,我的年纪比你大。” 诺阿无声地叹了口气。 女孩追问道:“你这是答应呢,还是勉强答应了呢?” 诺阿继续和她讲道理。“首先,这个正在失去信仰的女孩不属于我,我没权利把她当礼物送给任何人。其次,你脑子里的未必是个好主意,我不打算配合你。” “说我无赖,你才无赖呢。你这个恶霸、负心汉,独占了我那么多年,还嫉妒刻薄,一点自己的空间都不留给我。就是囚犯还有隔一段时间放风的权利呢……。”女孩又陷入撒泼打滚的状态了。这个诺阿比较熟悉,直接把她的思想屏蔽掉就好。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那股恶意的精神攻击。来不及选择合适的魔法,他直接发动了自身属性。黑雾如潮水般从他身上涌起,这次没有模拟出魔法效果,而是将周围的人都笼罩在其影响范围。 咔咔,北境来的贵族和术士身上,几个饰品闪烁了一下,随即失去了光泽。特别是术士,手上的戒指、身上的腰带、脖子挂着的项链,就连那双不知是什么皮革的靴子,都在颤动中失去了魔导效果。他手里捏着的金字塔形三角棱石瞬间发出刺眼的绿光,但仅仅数秒后它的表面就出现细的裂纹,精神震摄的能量像水波般朝四周散溢开来。 在场所有人都感觉脑袋后面像是被粗棍重重敲了一下。惨叫声中,几个人甚至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反倒是黎莉娜,一下子就觉得那种被刺穿的痛苦消失了。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将残余的影响消融干净。她往后缩了缩,靠在了宽大的胸膛上。 术士勉强压制住反噬的影响。他勉强还算有些准备,毕竟引路人在传授他这些超凡经验的时候也告诫过其中的危险。根据指导他伸出右手,准备释放一个防护性的魔法。空荡荡的感觉,让他有若沉入冰海。猛抬起头,才发现那个女学徒身边多了个黑色长袍的男子。这让他回想起努瓦雍伯爵提及的那个自称一阶的暗龙神术士。之前看来,不过是可笑的自吹自擂——单字头衔的术士是国家战略性的存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么个边鄙领地;尼亚迪霍格(idyhg)本就是龙神中最隐秘的存在,在数千年前元素神祗被隔绝于物质界后更是影响力锐减,甚至有传言说祂早已陨落。边地伯爵隐晦的说法,他和雇主都认为是自抬身价的花招,而且还不怎么高明。 可真正面对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的是如此离谱。即使站在另一名施法者身边,也能轻松屏蔽他这个中阶术士的感知。而那诡异的消除所有魔法效果,甚至压制血脉施法的能力,除了超阶术士,也就只能归咎到某类极其特殊罕见可谓天灾级的魔物了。 然后,被刚才的震撼搞得头昏脑胀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在场众人,看到一个更惊诧到令人目瞪口呆的场景——北境术士,贵族的顾问,冷酷无情的冷冽冰川,强大神秘组织的新成员(这点没多少人知道),从怀里掏出一块三角棱形,表面刻画着奇异花纹的‘魔导器’,双手握着高高举过头顶……然后他双腿一曲跪倒在地,将那枚棱石放到地上,双手离开膝行退了两步,再毫不犹豫地匍匐在地。 “我投降,请不要伤害我。”他说。 以为他要施展厉害法术的切尔尼男爵等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男爵比较机敏,能让他向来桀骜的魔法顾问做到这种地步的,一定不是普通人。连忙把那带来厄运的考伊科女孩向前一推。 “不管我的事。”接下来证明,作为擅长外交的政治家,他能做得比术士更彻底。“我只是个贪鄙好色的帝国贵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这个女人我不要了。” 还在后遗症状态的黎莉娜也有点反应不过来。楞了几秒,她才恨恨地迈前几步,把女孩拉到自己身边。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她还是一头雾水。幸好,这里的动静惊动了营区其他的守卫,甚至还有旁边营区的佣兵过来。不是说他们能起到什么作用,而是他们给了在场的人一个转阖的机会。一阵喧闹中,营区的主人缓过劲来,连忙吆喝着让手下清场,并以商量的口气与切尔尼男爵及女术士学徒商量,是不是转到帐篷里叙谈。至于卑躬屈膝还一点不自知的冰术士,以及正拿起棱石魔导器端详的黑术士,他是没觉得自己的层次能说得上话的。 那个女孩的母亲此时也跑过来,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警惕地看着周围的情形。黎莉娜看着诺阿示意,让她气结的是诺阿又进入事不关己的状态。反倒是转换了角色的切尔尼男爵殷勤地建议入内详谈,避免给尊贵的术士招惹不必的闲言碎语。黎莉娜最后勉强默许了。 切尔尼男爵先把营地主人赶了出去,搓着手先朝着黑术士,随后又觉得不妥对黎莉娜道:“恕我失礼了,未请教这位贤者的名讳?” 黎莉娜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切尔尼拍了下额头。“这次的事都怪我,色迷了心窍,才伤害了……那位女孩。我赔偿,把她和她母亲,哦,他们全家都赎买出来,让他们重获自由。相信我,我们北境人是最尊重自由的了。”见黎莉娜面无表情,他又说:“至于冲撞到您,那是德维特(digh)自作主张。您和您的……同伴尽可以处置他。我对术士可以最敬佩最尊重的了,断然不容如此败类继续混在我身边。” 听到这位贵族如此轻易就甩锅卖了自己的顾问,黎莉娜气急之余也有点好笑。 “你从哪里得到这个东西的?”过了好久,诺阿才出声问。他问的是北境术士,而非刻意讨好的北境贵族,对象则是堪堪一手握住的石棱柱。 “我在三年前参加了一个秘密组织。这个组织以唤醒第六龙为己任,长年关注于灵魂组成的研究。”冷冽冰川,术士德维特,垂着头交代。“这个能操作、存储灵魂的魔导器,就是他们送给我的。” 灵魂?成神?这两者有关系吗?诺阿有点迷惑。切尔尼男爵也是第一回听说,自己的魔法顾问竟然参加了这么一个以唤醒新神为目的的组织。 女孩则在他的精神海里冒泡嘀咕。“哈,这还是个精神不灭论的余孽呢?似乎走到灵魂物化的岔道上去了。你还记得这帮人以前有多疯狂?他们可是生生制造出亡灵这个新种族呢。虽然是依附在已有智慧种族上的寄生性类型,对凡人来说也算是难等可贵。对了,你们术士好像也在其中插了一手,寻找到某个欺骗湮灭的不完整途径。” 诺阿依稀记得那个现在被称为巫妖的不死化技术。将身体做防腐处理,然后通过魔法仪式将灵魂与之绑定,从而获得近乎永生的生命。不,那似乎已称不上生命,只能说是某种存在形式,或者某种干尸型的逻辑机械。 见诺阿陷入沉默,德维特不免有些忐忑。那个女术士学徒突兀地说了一句,稍稍缓解他的紧张情绪。 “第六龙是指什么?”黎莉娜问。这个问题,恰好也是一旁不敢发声的贵族和奴隶贩子想要问的。 德维特老老实实地回答:“暗之龙,尼亚迪霍格(idyhg);光之龙,奥亚库罗斯(uykurs)——此为起源之龙。水之龙,米娅菲克奥(iyfak);火之龙,因陀坎迪阿利iradia,土之龙,吉纳卡季拉尔(giakajir)——此为元素之龙。在五龙神之外的,即为第六龙,毁灭和新生的子嗣,执掌诸元素和魔法的奥秘,物质界的主宰。” 哦,原来如此。在场的普通人不由有种恍然的感觉。 然而黎莉娜顿时忍不住驳斥道:“荒谬,主位面乃诸神庇佑之地,又怎么会被单一神祗所主宰,更何况是一位新神。你那个组织的理念简直比父神教的异教徒还要……异端。” 德维特心说,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哪里知道术士血脉与神祗的渊源关系。只不过这里有一位堪比半神的单名术士在,他倒不敢班门弄斧了。 诺阿此时却没有空闲感叹凡人对成神之路的执着。他的心思,都在与寄生者的女孩交谈上了。由于考伊科女孩落在了黎莉娜手里,有是离诺阿很近,精神体越看越喜欢,于是忍不住再次撒泼打滚起来。 有点无奈的诺阿,把手里的棱石丢回给了原主。“很抱歉,这个应该是坏了。” 之所以抱歉,是因为诺阿之前的过度反应影响了这个神秘组织用灵魂亲和性较高的石材制作的魔导结构的稳定性,最后造成其中存储的魂元素的溃散溢失。诺阿虽然知道其材料应该是某种原始宗教的产物,其制作技术则是巫妖转换技术的某个变体,但他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而且根据他的分析,这种损坏似乎是不可逆的,包括魔导器及其中存放的灵魂。 “都怪你!不过这么好一个容器可别浪费了。”女孩还在他的脑海里翻腾。“……嗯,应该说是好好一个女孩子本来还有救的,被你害的成了植物人。你要有点良心,就让我占据……进入……,不管了,反正就是她的身体在我完美无瑕的神魂浸润下,一定能修复受损的灵魂。不用多少时间,十年二十年的大概也就够了。” “有了身体,你又会要求服侍你的奴仆;有了奴仆,你又会要求忠诚和崇拜;有了信徒,你又会要求恢复神格燃起神火。”诺阿这时候可不糊涂,一眼看穿了女孩的盘算。“说不定你就是想以这群精神不灭论者所说的第六龙为名汇聚信仰,然后带着你的新身体以胜利者之姿返回神国。” “哼,我才不会和我对立面的那个连龙身都不要的理想主义者那么浅薄呢。”女孩跺着脚叫嚷道:“什么信仰?我们尊崇的是力量。主位面的这些寄生虫一样的东西对我们来说什么也不是。” 诺阿将女孩的意志强压下去,他这才发现周围几个人正呆呆地看着他。思索了一会儿后,他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其他人立刻提起精神听他说的话。 “我只是陪着这位女士来的。你们的事,和她谈。”没想到,神秘强大的黑术士,竟然随意地将责任丢给了黎莉娜这个女学徒。 黎莉娜也没推辞。想了想,她拉过木楞楞的考伊科女孩。“把她唤醒。” 她指派的对象,术士德维特看了一眼诺阿,见没得到回应便只得苦笑着向黎莉娜解释:“这个……我没办法。” 黎莉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过看着他卑躬屈膝的表情,她也失去了追究到底的兴趣。说到底,德维特是个术士,而女孩只是个……普通人,还是异教徒。 她期待地看向诺阿。 诺阿迟疑了一下。“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让她继续保持这个状态,需要有人像婴儿一样重新教授她生活的知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恢复十岁左右的智力。另一个是借助某个智慧体暂时占据她的身体,慢慢修复她的灵魂,这可能需要花费数年的时间,还有被夺舍的危险。你会选择哪个?” “第二个能让她彻底恢复正常吗?”黎莉娜的意向非常明显。 诺阿无声地叹了口气。“是的。” 这时候,营区的守卫也将女孩的母亲带进了帐篷。女孩的父亲受了伤,直到现在还无法起身。那女人虽然被收拾过,但手臂和脸颊还带着刚才扭打的伤口。黎莉娜见了,再想到她女儿的处境,很是同情。弯下腰,她将手放在女人的脸上。女人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过一阵暖意拂过,疼痛处顿时变得舒缓起来。她的身体,却瞬间抽紧了。 黎莉娜没有注意到这变化,而是语气温柔地问。“她是你女儿?” “是的。”女人的眼睛躲闪着龙神的眷属,看向一旁缩着身的奴隶商人。“他答应过暂时不卖她,只要我……听话。” 黎莉娜碧绿的双瞳,冷冷地扫过尴尬笑容的奴隶贩子。然后,又看向故作轻松的切尔尼男爵。 切尔尼男爵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你的女儿现在应该是属于我的,但我已经决定还给她自由。” 考伊科女人抬起头,带着迷惑和愤怒的表情看向敌国的贵族。 “我没碰她。”切尔尼男爵连忙解释。嗯,我只是良心发现,觉得你们处境堪怜,又在黎莉娜女士的感召下,想帮你们一把。”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袋子,数了五枚厚实的金币,丢给一旁的奴隶贩子。奴隶贩子本能地伸手接过,入手的同时就感到这些金币大分量都超过了帝国奥瑞。看正面的图案,是一个大胡子的矮人头像。矮人金币?这样的古董单是黄金的价值就至少顶得上两倍的奥瑞了,也就是一百塞斯特。在这时节,足够买下这一家子了。更别说之前切尔尼男爵为那女孩已经付了五十塞斯特。 “够了,足够了。”奴隶贩子夸张地表示。他又对考伊科女人道:“你和你女儿都属于这位黎莉娜女士了,就等着过好日子罢。” 考伊科女人却惊疑不定地看着黎莉娜。“我认得你,你是……恶龙爪牙。” 虽然没有直接参加天使之丘的战斗,但考伊科女人的丈夫描述过长着水草样头发的巫女,以及陪伴她的其邪恶能遮蔽天使之翼的黑暗术士。他们用魔法让勇敢的信徒步履维艰,他们用冰冻结了虔诚的圣骑士哈木札-法哈德-法希尔-克斯拉旺尼的躯体,他们残忍地割裂了天使令圣光陨落。考伊科的灾难都能归结他们的恶行。 “不,不要玷-污我的女儿。”女人突然疯狂怒吼,同时扑向黎莉娜身边的女孩。她的手摸进衣服内部,竟然从衣角抽出一片磨利的刀片,狠狠地向黎莉娜的身上割去。 黎莉娜防备不及一时楞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会遭如此对待。她是如此惊讶,竟连基本的闪躲都没做到。帐篷里所有人都惊呆了,脑子里唯一的意识是——事情大条了——要是这个女学徒出了事,先别说在场的黑术士会不会怪责到他们身上,纳兹塔精灵水镜术士、努瓦雍伯爵费利克斯,甚至这里最高负责人大奴隶商卡尔文-莫里森,是一定会推一个出来背这个锅。 幸好,那个刚才被考伊科女人害的不清的佣兵首领还保持着警惕。一看不妙,他猛地出腿,一脚将她横着踹了出去。那女人撞在桌子,盘子、瓶子稀里哗啦地砸了一地。等她扶起身,黎莉娜已经被一堆人遮在了身后。女人深深吸了口气,随即毅然地用手里紧抓的刀的碎片割开了自己的脖子。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她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临死前却依旧死死地瞪着黎莉娜。直到最后一刻,她才依恋地看了毫无表情的女孩的脸,慢慢垂到下来。 几个佣兵和守卫走了过去,踢了她一脚,确定彻底死透了。 “别碰她。”黎莉娜有些扭曲的声音尖利地叫道。 佣兵们立刻跳开。女人脖子上巨大伤口的血汩汩地流淌,在地面形成一个暗红色的水洼。 面容呆滞的女孩的脸上,两道水渍慢慢垂落下来。黎莉娜抱紧了她,嘴里自言自语地问:“为什么?” 切尔尼男爵语气低沉地回答:“按照父神教的教义——身体被玷-污了,那是难以反抗的暴力。可若是灵魂被玷-污了,便意味着永世不得进入神的殿堂。所以她宁愿犯下自杀的罪行,让灵魂陷入火狱的煎熬,也不愿意被术士玷-污自己的信仰。” “可我……。”黎莉娜想说自己并没有那个打算,可是在女人惨烈的尸体面前,任何言语都变得如此苍白。 她怪责地看向诺阿,虽然知道责怪他没有出手有点迁罪。 诺阿摇了摇头。“我救不了她,她早就心生死意。” 在她被那年轻的农兵拉着的时候,诺阿就感受到她灰暗的未来。这些考伊科女人做出的牺牲只是为了让自己和她们的家人过得好些,可一旦生活稳定下来,她们的家人,甚至她们自己,都无法接受曾经出卖身体的事实。一些会放弃信仰,放弃家人,选择融入异教徒家庭的生活。另一些会沦落风尘,用自甘堕落和酒麻痹自己的身心,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去。还有的,就会像这个考伊科女人一样,用鲜血洗刷自己的‘罪恶’,即便这罪恶是别人强加给自己的。 奴隶商也有些失神地说:“这些人会被分配到矿区、作坊,境地会有一定的改善。新拓地对奴隶的态度要比坠星海沿岸友善得多,他们能吃饱穿暖,还有……。” “友善?”黎莉娜大声嚷道:“是人对于牛和马那种友善吗?我在矿井里就见识过了。” 她没有等待回答,像睡着一般横躺着的考伊科女人那里。女人的衣服撕裂开来,本还算光滑的皮肤上布满划痕。她的脸还透着临终前的绝望和愤怒。黎莉娜感觉到她圆睁的双眼中一丝不安和祈求,心中下定了决意。 用手抚上她的眼帘,黎莉娜抬头看着诺阿。“我选第二个,让她的女儿彻底恢复正常。” 她又看向切尔尼男爵、北境术士和奴隶贩子。 切尔尼男爵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毫无异议。废话!现在这个女术士学徒可以被惹急了。有她身边的黑术士在,多少条人命都陪她玩不起啊。所以说,还是身柔体轻的女孩子最好了,又单纯又听话。 “这不是个好决定。”诺阿摇了摇头。不过他并不打算食言,尊重了黎莉娜的选择。 精神海里,另一个女孩已经乐开了花。“这个女学徒叫什么来着?黎莉娜,我喜欢她。” “所以我才说——不是个好决定。”诺阿又叹了口气。 黎莉娜脱下自己的斗篷,把女孩裹了起来。她又对奴隶商说:“照顾好她的家人……,那些还活着的。” “当然,当然。”奴隶商忙不迭地答应。 然后,他看到两个大麻烦,哦,不,现在是三个了,离开了帐篷。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大大地舒了口气。 “冷冽冰川阁下,您觉得那位是单名的超阶术士吗?”切尔尼男爵毫无芥蒂地问。 对这位北地外交官的品性,冰术士可算是有了更实际的了解。“我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拿着玩具木刀的孩童。” 切尔尼男爵依旧笑着看向自己的魔法顾问——既然黑术士和女术士学徒都没有追究,那就还是各安其位罢。 德维特还真就只能吃他这一套。“帝国地位堪比皇帝的是少数几位二阶术士,我曾很荣幸地见过其中一位。术士是凭借血脉之力的施法者,能动用的魔力数量及其纯粹程度决定了实力。在那位面前,给我的感觉就如站在大海汪洋之畔。而刚才这位……,我恐怕只能用深渊来形容了。难以想象,除了神祗之外,竟然还有如此恐怖的个体。” 恐怖?切尔尼男爵只觉得不过是个宠溺年轻女人的正常男人而已。不过在魔法这方面他是个门外汉,既然冷冽冰川术士那么说,想必是不会偏差太多。 “如果,嗯,我只是假设一下——我们有没有可能拉拢到你所说的这位‘深渊’?” “拉拢?”术士脸上不禁露出鄙夷的神情。“超阶术士可不是我这种被研究所需的财物原料困扰的普通施法者,他们是……你可以理解为像天灾魔物一样的存在。避免受其注意是我们对待他们唯一应该采用的态度。如果说我们术士的血脉来自巨龙,那么他们几乎可以说就是人形的巨龙。你打算用什么去‘拉拢’一条巨龙?龙要金钱、宝石,就会去凡人那里掠夺取用;龙要领地巢穴,就会把看中的地方用火焰、寒冰清洗一遍然后安然入住;龙要灵魂信仰,就会用暴力和血腥征服所有视线之内的生灵。” “但是龙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不是吗?从智慧种族中诞生的术士才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切尔尼男爵向术士顾问眨了眨眼。“既然如此,想必那位在不眠不休的冥想之余,也需要温柔滑腻的躯体去抚慰;在用强大的魔法扫平异教敌手之余,也需要凡人的欢呼崇拜。” 术士只是摇了摇头,便随着自己的雇主浮想发挥去了。 另一方面,同样对这位北境来使留下恶劣印象的女术士学徒,也有些心神不宁。 “您觉得我做对了吗?” “怜悯、同情,这是人性中美好的部分。”诺阿淡淡地回答。 “所以我还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黎莉娜低声道,面孔隐藏在脖颈和胸口之间。 “你觉得那个女人的死是由于你的选择造成的?”诺阿叹了口气。“我曾见过很多尔虞我诈、同类相残的行径,那些施害者还用使命、信仰、正义来粉饰自己的行为。相比之下,你只是顺从了你所属族群认为是正确的道德准则。”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低着头的黎莉娜的脑袋。“本质上说,那是一种维护生命的本能,我判定是属于善良的方向。” 黎莉娜略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还带着些羞涩。“您……你好像一直都很冷静。难道没有什么能触发你更为激烈的情感吗?” 诺阿想了想。“应该有的罢。” 黎莉娜看着诺阿神情有些怪异,不过最后她突兀地嗤嗤笑了。 “怪人。”她说。不知冷暖的木头人。还说你不怪?怪,就是个怪人。不过是我喜欢的那个类型。 黎莉娜向诺阿靠了靠。“我被那女人用刀刺的时候,你没帮我。”她作怪地抱怨道。女人嘛,有向体贴的男人抱怨的权利。“抱着我,做为补偿。” “我觉得那对你并没有什么威胁。”诺阿有点木讷地抬起胳膊,笼住黎莉娜的腰。 “如果真有危险,我会出手的。”顿了顿,他补充道。 “我知道。”黎莉娜抬起头,看着诺阿轮廓分明的面孔。“我很期待……。” 诺阿的目光,越过女术士期待的眼神,看向洁净如洗的夜空。半空中,明亮的满月透着火焰和鲜血的红色。如此艳丽的火之月,预示的前路是似火的热情,还是不祥的血腥呢? 他们都没注意到,另一侧,被黎莉娜拽着胳膊的女孩,双瞳中涌动着一丝如墨一般的黑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三十章. 信仰 海德若米丽缇斯河(hydrliis)中游,巴拉其怀抱山脉( 是的,由火龙神因陀坎迪阿利iradia引入瑟塔蒙世界的珀米罗矮人族,有一支竟然皈依到光之圣父,至高神的麾下,实在让人不得不敬畏信仰的影响力。这支自称莱克斯奥若(r)的矮人,改变了祖先珀米罗族的习俗,不再将大部分的时间花费在地下或阴冷或炙热的岩洞中,而是渐渐习惯了阳光下的生活。他们在接近地表的洞窟上开凿出宽大的窗口,让光明入驻他们的住宅;或索性在岩盘上筑起岩柱和拱顶构成的殿堂,延请神界的天使和凡界的人类教友们一起敬拜至高唯一的神祗。 当人类被邀请到这里,这座矮人要塞极其周边地区便如炉火中烤制的面包般迅速膨胀起来。健壮的伐木工在阴影森林的边缘砍伐树木,沿河而上运输到这里。矮人利用水力和精钢的圆锯切割木材,制作成各类家具贩卖到全国各地。移居的农民将村落和农田带到这里,谷物、蔬菜、家禽牲畜,大大丰富了矮人和其他定居者的餐桌。矮人更是发挥种族特长,开采矿石锻造钢铁,制作出武器和铠甲,武装父神教的军队。不久,这里就成了这个神权国家的又一统治中心。从最初也是最重要的春之圣座克希尔,一条宽阔平坦的道理延伸至此,如今更是被称为国家的中央大道。至圣联合的边境由此不断向北、向西扩张,直到他们遇到精灵的势力——无尽森林的白皮肤阿尼弭精灵,以及阴影森林北部的黑皮黑心的卡朗德精灵。 如今的阿克示,是拥有三十二万人口的岩山大区的区域中心,至圣联合的北方圣座。常驻人口约四万,包括了本地区最大的白矮人族群,数量达到一万以上。而更多的人类,少数归化的精灵、蛮人乃至奥格绿兽人、豺狼人,绝大部分是服务于当地高级教廷人士的,就像每年冬季开初就会像候鸟一样来到这里的仆人、工匠、歌手、舞娘、乐师、驯马师之流。当后者涌入这个拥有大量石制垂拱建筑,享受着矮人族独有的涵道加热系统之际,整座城市就进入了长达数月的欢庆节日。 一个穿着金色长袍,四十出头的人类男性,正站在这样一栋圣殿上方的廊台上,观看下方延山坡盘桓而上的阶梯走道中,一群举着圣徽旗牌的矮人宣道者。这些白矮人显得非常狂热,口宣神名和教廷敕明的圣徒名讳,并向周围的民众分发食物和饮料。从喝过那些饮料的信徒满脸通红的表征来看,这些饮料中一定加了不少罪孽之液的成分。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在烈酒中加了一些水或果酒。 “这些白矮人……祈光族,还没从新年的兴奋中恢复过来吗?” 一个身着白色主教衣袍,与前者年龄相近的男子走了过来,皱眉看向下方低俗热烈的景象。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的肩部和衣袖绣了黑红色的饰带,暗示他的身份包含惩戒和刑罚的职责。 “阿尔马哈拉尼主教,我倒觉得这是这些莱克斯奥若人还保留着淳朴虔诚的信仰的象征。他们纯粹是在向吾神祈福,并希望惠及周围每个信众。如今这样的景象,也只有阿克示才能看到了。” 这些皈依至高神的白矮人,相貌和形体与他们的祖先、同胞也有了一定的差异。皮肤更为白皙,面孔柔和而毛发有序或至少勤加清洗,身材也比长居地下的矮人稍高一些。不过喜好酒精的嗜好却没多大改善,反而有借着宗教仪式卷土重来的征兆。观看宣教游行的两名教廷人员中的前者,对此倒是抱着乐观其成的态度。 “根据某几部已被废止的圣典——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们那几部的名字和出处——禁酒,其实是寻找神许之地的远征的后期,由于缺乏食物补给,而被氏族长老们颁布的临时法规。在到达春之圣座克希尔(kirsir),也就是蜜和奶的应许之地后,这项规定就逐渐被漠视了。不过在圣历11年,受到西部龙神帝国入侵的影响全国范围出现了粮食紧缺。经十二氏族和主教大会的决议,将此条加入到圣典中,以至延续迄今。”一位满头白发,面容宽厚柔和的老者在前两者身后细细地解说道。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以我的出身来讲这件事,似乎有些……嘿嘿。” “拉扎格,你对教义和历史的了解,要比我们这些始祖氏族的成员都要完备。”最初的金袍枢机主教诚恳地说。他顺手关上了临街的窗户,将喧闹和嘈杂隔绝在室外。 “回归春之圣座克希尔,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枢机主教问聚在他的办公室的众人。 黑色红色饰带的男子找了个椅子坐下,翘着腿随意地反问道:“每年都这样跑来跑去,你们不觉得辛苦吗?” 他的名字是费达-阿尔马哈拉尼fidaal-ahai,而阿尔-马哈拉尼al-ahai家族是创建这个国家的十二氏族之一。他本人今年三十八岁,在教廷的职位是主教。不过千万不要被他现在随性的举动所迷惑,令他出名的不是年轻有为(十年前或许还能这么说),也不是他的血统高贵,而是他作为异端惩戒廷首席仲裁官的职务。而这赫赫威名,更多就是建立于他在任职异端惩戒廷各阶职务期间对各地同僚违背教典的行为毫不容忍的态度,以及施行惩戒的强硬手段。 做出解释的,依旧是穿着打扮一丝不苟的白发老者。作为圣典部的首席宣讲官,拉扎格-阿尔伊康(raaqal-iiu)拥有对各种教规、习俗的一般解释权。当然,最终解释权,是掌控在主教大会手中的。 “以枢机主教和各圣部为主体的教廷常设组织,一年四季在四圣座为名的四座城市之间迁移的法规,源自始祖之地卡拉斯通(kasr),也就是两位的祖先所属氏族逐水而徙的游牧习俗。这个古老习俗的演变体能持续至今的原因,则是教廷组织的扩张,及其附属人员的膨胀,达到了单一地区的物资供应无法满足数以万计不事劳作的灵魂牧者长期居住的程度。在消耗掉春之圣座克希尔(kirsir)所积蓄的粮食之前,迁移到其他物资充足的地区无疑是与民休养的最好方法。” 身份最高,显然作为三人中领导者的枢机主教感叹道:“拉扎格,你的评点永远是那么一针见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博学多才、温文尔雅的声誉的。” “阿尔库拉瓦枢机,您的赞美是我最荣耀的徽章。”拉扎格不失自豪地欠身施礼。 枢机主教回应道:“愿神赐予你和你的家族以智慧。” 古都斯-阿尔库拉瓦(ddal-a,教廷枢机团现任的十三枢机主教之一,至圣联合真正的位高权重者。当然,他也是十二氏族中阿尔-库拉瓦家族的成员。 “好啦好啦,反正动脑子的事都归你们,动手的事情都归我的啦。”三人中最年轻的费达半是调笑半是抱怨地说。 虽然他表现得很是随意,不过没有人敢漠视他那张不羁的脸背后,冷酷无情的手腕。事实上,这三个人会聚在一起,总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古都斯和费达都出身始祖氏族,但似乎这就是他们成为好友前的人生经历中唯一的交错点。拉扎格更是一个除了熟悉教典,从未掌握过实际权力的无欲之人。 阿尔库拉瓦主教却对朋友的自嘲另有一番理解。“这个教会现在面临的最大的悲哀,就是动脑或是动嘴的人太多,而愿意动手的人太少。” 他以拇指、食指与中指三指集中为一点,先后触碰前额、左肩、右肩、胸口,这是父神教地区常见的圣礼。“费达,你作为异端惩戒廷的首席仲裁官,拉扎格,你作为圣典部的首席宣讲官,你们觉得我所施的圣仪有什么谬误的地方吗?” 费达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无法做的比枢机主教更为完美了。拉扎格则回想了一番,遗憾地回答道:“你所做的完全符合圣历7年枢机主教哈贝特(har 古都斯叹了口气。 “然而南方教区的主教们最近提出,从左到右仅仅是始祖氏族的古老传统,实则并不能真正代表圣父的神意。他们认为,圣父以右手持闪电象征力量,左手持橄榄枝象征荣耀。因此希望改变圣礼的顺序为自上而下,由右至左,寓意天堂之光照耀凡人的信仰,信仰之力带来荣耀。” 费达冷哼了一声,对此表示不屑。 拉扎格倒是按照枢机主教的讲解尝试了一下。“似乎有点道理——卡拉斯通的牧民确实有用右手放在左肩,示意自己并无恶意的礼仪。要说圣仪从左划到右,很有可能脱胎于这个传统。”他想了想,不觉笑了起来。“如果他们不强调这点,出身中央大区和银石大区的主教们还有可能接受这个修改。可既然他们的意见具有如此明确的针对性……。” “没错,所有十二氏族的主教以及大部分北方区的主教,一致坚持传统的手势——天堂、始祖、外邦和信仰。甚至放言,如果没有寻找神许之地的远征,以及始祖氏族宽仁公正地播散信仰,提出异端邪说的南方人现在还在食肉饮血,祭祀他们的邪神呢。” “这事恐怕不那么简单。”费达沉吟道:“南方人是想通过圣仪之争,强化他们在教廷的影响力,吸引那些对十二氏族早有嫌隙的离散势力。” 枢机主教微微点头。“你的惩戒廷掌握着教廷监控地方的权力——由你判定,南方主教们的实力已经增长到足以对抗春之圣座的程度了吗?” “他们一直在和弯刀海的海盗勾结,充当销赃和补给的营地。甚至自己造船,与对面无信的术士国家以及信仰龙神的帝国展开交易,经济实力扩张得很快。具体数据只有你的得力手下,圣库部首席司库阿奈斯-阿尔霍尼尼(aasal-hii)才知道。”他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那个老是斤斤计较的吝啬鬼,接着又说:“不过要说能直面中央的大势,我觉得似乎还缺上那么几分底气。除非……。” 古都斯对惩戒官的政治敏感性表示赞赏。“问题就出在‘除非’两个字上了。在代表弯刀海的南部提出右左圣仪的要求时,依靠另一个海成长壮大起来的主教们表示,三个手指划圣仪也是不妥当的。”他伸出食指和中指,自嘲地说。“他们建议,用两个手指才是正统。你们能理解吗?三个手指和两个手指之争。我们神圣的主教大会,竟然讨论的是这么个好笑的问题。” 国境东部的海,被称为坎丹迪斯海,意既白亮海。那里白的闪光的不是波涛,而是结晶的盐块。正是这个不断产出大量食盐的大型内陆湖泊,不但供给全国,还销售到南部和西部,为父神教的扩张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基础。要不是东方蛮荒草原上那些野蛮暴虐的半人马,至圣联合的国土至少还能扩大一倍。即便如此,以秋之圣座布拉宗(bi)为首府的盐湖大区,数百年来也积聚起三十八万的人口和仅次于中央大区的影响力。 费达摸着下巴上扎手的胡须,疑惑地问:“他们不是被卡尔哈草原的汗王们年年不断的劫掠骚扰得鸡飞狗跳的,怎么还有闲功夫参与到海岸的销赃贩子们和中央的争权夺利里?”但思索片刻,他就自己得出了答案。“一定是南方沿海地区的主教们答应了盐湖区的主教某些条件,想必无过于物资和军备的援助,或许还有帮助奔马要塞募集士兵的承诺。反正南方传教区穷的只要给口吃食就愿意卖命的部落民可谓数以万计。” “费达,你真是让我另眼相看了。” 惩戒官只当自己的朋友是在调侃。“这些都只是肌肤之痒。”他评论道:“地方势力的崛起,意味着作为统治核心的中央的弱化。放在我们这个国家,就是父神教教廷在长期和平岁月后的分裂和世俗化。你们看看现在的教廷,充斥着毫无才能的世系子、寡廉鲜耻的佞信、出身暧昧的私生子。他们哪里懂得治国牧民,就连信仰也薄弱到使用低阶神恩术都磕磕碰碰的地步。而这帮狗才,还妄想着耍耍嘴皮子就能捞取到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利益。我呸!” 费达作为阿尔-马哈拉尼家族的嫡系子嗣,没有按部就班地走上执事、司祭、助理主教、主教、宗主教的传统,甚至放弃了统辖一方或者某一天穿上枢机黄袍的机会,反而选择惩戒官这条布满荆棘和鲜血的道路,有一大半理由是因为看不起同济辈的无能和贪婪。只是当他登上这座世人鄙夷的冰山的顶峰,心里是否还有年轻时的冲动? 古都斯-阿尔库拉瓦则不同。他一直在体系内晋升,凭着出身和人脉,以及真才实干和个人魅力,如今却是步入了受人瞩目的辉煌殿堂。然而本质上,他和费达-阿尔马哈拉尼是同一类人,是对父神教及至圣联合的现有体制抱着深厚不满和忧患心的少数精英。如今他们开始罗同志,希望能扫除教廷数百年积累的陈腐和弊端。 如果说费达是行动派,那么古都斯就是头脑和谋划者。这就是两个性格、履历完全不同的人会走到一起的原因。 “费达,你真的以为仅仅是被你所唾弃的那些人,或者是南方和东方的地方势力在搞乱我们这个国家吗?”古都斯摇了摇头。“他们只是些幌子。躲在背后的,一边是我们这些十二氏族的掌权者,另一边,则是正在崛起的……使徒派。” 当说到那么名词,在座三人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其实这点凡是至圣联合的统治阶层都能隐约感觉到。 教廷早期,十二氏族把控了对教义的解释权和教廷的实际运作。然而撒加塔伊诺帝国的入侵,使得一股新的势力踏上了权力的舞台。使徒,具有神所赐予力量的超凡者。他们或拥有不啻于高阶术士的施法能力,直接站在战争的最前线;或具有预言能力,对战争趋向指挥若定;有些甚至能操控人心,汇聚信仰,将无知的蛮族转化成无畏的战士。正是借助使徒的力量,至圣联合最终战胜了气势汹汹的帝国大军,崛起为地区数一数二的强大政权。父神教,也因此归化了一个又一个民族。神徽所到之处,皆成为圣国的领土。 问题是,至高神可没有照顾所谓的选民——十二氏族。使徒,像撒芝麻一样出现在不同的群体中。根据人口比例,非十二氏族及其附庸的,被征服的帕甲(aja)中,拥有了数量最多的使徒。而到了战后,教廷不得不对影响力巨大的使徒做出让步,向他们提供奖赏和权力。教廷背后的十二氏族不敢也不愿意把使徒引入父神教最核心的圣座,于是便仿照西部的邪恶帝国,把一些领地赐予使徒,将他们任命为该地区的世俗统治者,并由当地教廷给予使徒一定的年金补助。 这么做在当时看来其实并没什么隐患。使徒是人,是人总是要归于吾主的。等他们死后,依旧控制着信徒精神的教廷,可以轻易收回分割出的世俗权利。然而不知何时起,信徒中不事生产的一批人开始谋求不属于他们的权力——对神权和教义的解释权。他们甚至提出要自由举行宗教仪式的口号,也就是要在父神教外另起炉灶。不难猜到,这群‘异端’立刻遭到教廷的严酷打击,为首者被处以极刑,附庸者被剥夺五年至十年不等乃至终生参与教会活动的资格。幸存下来的,却变得更为隐秘和狡猾。他们联络上了当地的使徒,通过在经济和政治上支持使徒与教廷派驻当地的主教竞争在领地事务上的话语权,换取贸易和自治的特权。 当这两股势力纠结到一起,无意间却萌发了巨大的能量。‘异端’获得了生活、经济和举办宗教活动的自由,至少是在使徒允许他们生活的城市内。使徒则依靠庇护‘异端’获得金钱和影响力,摆脱了当地教廷组织的束缚。而为了解决使徒寿命的问题,他们进一步汇聚财力操控地方主教的选取。再通过所控制的主教,将地方自愿加入使徒领地的所谓习俗变成了国家的法规。还发展出使徒之间互相通婚,从而最大机率培养出新一代使徒的邪恶行径。 “原则上说,使徒们所做的并不违反神意。”拉扎格迟疑着说。作为帕甲,他已位极人臣,不需要使徒的扶助。然而他的家乡伊康,却是在二十年前投入了某位使徒的怀抱,并在她的庇护下过上了蒸蒸日上的好日子。拉扎格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拜服在一位凡人领主的脚下,相比于承受沉重税负的教廷管辖地也要好得多。为此,他不得不说一句公允的话。“无论教廷还是使徒,最后的信仰都归于至高无上的存在。” “亲爱的拉扎格,但是,信仰意味着没有选择。”古都斯所说的,是圣历三百多年间,一位残忍屠杀了上千名异端的主教曾说过的话。这位主教,后世被教廷封为圣徒。枢机主教进一步说明:“信仰,就是发自灵魂深处的爱。我们的肉体和灵魂都归于至高无上——承认这点,就意味着为了物质享受和所谓的自由而去祈求凡人,即便那个凡人是受神祝福的使徒,也是极其错误的。” 对此,精通教典的拉扎格也无法反驳。 古都斯随后缓和了语气。“不过我也承认,如今的教廷为信徒提供依托和幸福方面做得太少,在汲取财富荣耀自身方面又做得太多。一些信徒因此产生迷惑、反感,转而寻求更能彰显神性的个体的庇护,不能过多地加以苛责。就连曾被神赐福的祈光族白矮人,我们也看到了,他们现在依赖的更多的是烈酒,而非传教者的教诲。” 费达冷哼了一声。“你把那些腐化堕落、玷污教廷的人描述得太好了点。” 古都斯谦和地安慰道:“所以才需要你这样的人,时时刻刻警醒他们——吾神并未沉眠,一切都将受到审判。” 拉扎格敏锐地记起,古都斯提到的‘最终审判’,其实也是出自某个偏向异端的哲学派系。不过此时他当然不会说出来。 身边都是同伴,古都斯也未察觉自己的失言。他继续侃侃而谈:“这些乱象,让我越来越感到教廷的弊端已是到了不得不变革的地步。而其中最大的弊端就在于——源于部落议事的分议制组织结构,难以形成强有力的统治秩序。始祖氏族沉溺于权力的欲望,不但失去了传播教义的意志和决心,还将大量的人才排除在统治阶层之外。”他依次伸出食指和中指。“要改变这一切,首先就是要复古,回归到神启时代的虔诚信仰,坚定传播神之光辉的使命。其次,我们必须学习我们西方恶邻的制度,选取出能代表教廷发出一致声音的王者,正如父在凡间的代言者。” “作为惩戒官,我赞同你的观点。”费达先是支持枢机主教的见解。“但是,作为主教,我觉得你遗忘了一个关键的要素。神恩——即便是最堕落,最缺乏信仰的,只要他在教廷内依旧担任职务,就能使用神所赐予的力量。这种情况下,你打算怎么说服普通的民众,证明你所说的是正确的,而他们的本堂司铎、地方主教说的则是错的?他们可没办法通过你的衣袍服侍、言辞谈吐来判定你的身份智慧,就一定高于虽然贪鄙却每天与他们共处的教士们。” 拉扎格虽然知道费达这个仲裁官经历了始祖氏族内的争权夺利,又经过十几年残酷的惩戒廷生涯因而性格变得有些冷漠,却没想到他已经开始怀疑神恩术的来源问题,这可是父神教廷赖以垄断神意的基础。 枢机主教张开右手,微一凝神间,一团乳白色的光球便出现在他手掌的上方那个光球有若具有生命般。“神恩来自神的赐予,而神的赐予则是源自信仰和灵魂的付出。”突然,他有些厌恶地晃动手指,驱散了圣光术的效果。“然而,我们都看到,即使是借用神的名义为自己牟利的,将神圣的教堂和修道院变成自家的庄园后宫的,坑蒙拐骗男盗女娼的,他们都被允许继续使用神恩。难道神的恩赐就是如此廉价?” “神意深邃,我等只是还未能领会父的真理。”宣讲官按照他的职业本能,立刻提出了警示。“抑或是那些苟且之辈蒙蔽了圣父的耳目,或是神的慈悲宽容了祂眼中的恶。” “拉扎格,这些劝慰愚民的话,就不必拿来我们面前说了。”费达毫不客气地反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三十一章. 涟漪 “不,拉扎格或许不幸言中了。”刚才还一脸义愤的古都斯,此时却恢复了平静。“不久前,我从银石的对面获取了一本书籍,是某位龙神术士的研究记录。除了他们邪恶的术法,其中还包含部分其对神祗和魔力来源的猜测。我把它抄录了下来,你们看看,或许能给我们一点启示。” “嘶,那可是龙神孽种的妄言。”另外两人不由惊呼。 至圣联合可是完全禁绝魔法的。虽然是至高神光辉照耀的土地,同样不乏诞生出罪恶血统的案例。在孩童期还难以辨别,一旦学会行走说话,就可能觉醒使用火、水、土元素的恐怖能力,甚至生出与光对应的暗黑力量。为此,父神教廷一方面发动惩戒廷,抓捕猎杀显示出潜在术士天赋个体;另一方面长期广为宣告魔法技艺的恐怖——除了神恩术之外的施法,就是吸取他人生命的邪恶之举;使用具有魔力的符号,就会让灵魂坠入无底深渊。即便是无意中看到龙神术士所写的文字,也被警告可能造成疯狂和堕落。 当然,教廷的真正高层是不会被这样的宣传所迷惑的。就算如此,研究术士的施法技术在教廷也是一项禁忌,即便是以了解敌人的能力为理由。 “谬误之言,恰能验证真理;异端之举,恒与正道逆行。”古都斯引用了另一位封圣的主教的言辞。 他将手中的抄本递给对面的两人。迟疑了一下,拉扎格最先接下了其中几页。对于知识的好奇,克服了他心中的不适。费达哼了一声,但也是拿起剩下部分看了起来。 枢机主教没有给他们阅读的时间,他们可以在回去后慢慢领会。他也不担心他们会以此为罪状,举报他略显异端的行为。 “这名术士认为,在创世之后主物质界就被一整套规则所保护,从而远离异界域的影响。直到千万年后的驱逐之战,神祗重归凡界,击败了世界的毁灭者——一些被称为恶魔的生物,我想他们已经灭绝了,就如我们在地下挖掘到的巨大骨骸。然后祂们又一起离开这个脆弱的主界域,留给我们休养生息的空间。” 父神教也承认创世神,但他们认为至高神就是创世神的唯一继承者,而龙神则是主物质界之外的异域神,只是因为曾经加入驱逐恶魔一族的战争而窃取了介入主物质界的权力。至于暗龙神尼亚迪霍格(idyhg),则是背叛了至高神的神之伴侣——当然,这一点某位假冒萝-莉的女孩是坚决不承认的。 “无稽之谈!”对父神教来说,一位不能随意介入凡界,回应信徒的祈祷,惩罚异教伪信的神祗,根本就无法成为信仰的基础。这点宣讲官和仲裁官的意见难得地保持一致。 古都斯没有直接评价,而是继续描述羊皮纸上的记录。“这名狂妄的术士还认为,我们所处的世界是创世神遗留的孵化场,孵化的是新一代的神祗。这个神祗,不是他们所侍奉的龙神,嗯,当然也不是我们的父神——在他的字里行间,我察觉到这个无信者把赐予其邪恶力量的龙,仅仅视为长鳞的、诞生了智慧的大型蜥蜴类魔物。可以认为是孵化场中孕育出的神的胚胎,还不是成熟产物。” 费达不由自主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那么,他认为怎样才是最终的结果?” 古都斯叹了口气。“自然是能创造一切,能毁灭一切,超越时间和空间,全知而全能的……,那部分他甚至直接引用了我们对至高神的描述。甚至近一步提出,暗黑龙神也好,光之龙神(他用手指描画圣仪以求宽恕)也罢,还有元素龙神,祂们追求的其实都是同一归宿。” 屋子里顿时沉寂下来。不管普通信众多么狂热、愚信,他们这些教会高层其实都知道他们所皈依的父神离其所宣称的,或者后人编撰的教典中所描述的,所谓全知全能,还是有不的距离的。否则,祂怎么就没有提前警示撒加塔伊诺帝国的大规模入侵呢?那些虔诚信徒、高德教士,也没能顺利躲过意料之外的天灾人祸,还不是一样死于非命啊。只有承认这一点才能解释,为何堕落的教士依旧能使用神恩术,而违背教规的权力者也并没获得应有的惩罚的问题。 “即便如此,吾父也是最接近至高的存在。”拉扎格沉默好久,才憋出这句话来。 费达不怎么自在地摆了摆头。 “这个狂妄的异教徒有一点说对了——吾父并不完美。那么,接受祂和邪恶龙神一样,还在瑟塔蒙这个巨大的卵中孕育成长,也不是不能接受的观点。”古都斯总结道。“父神教以及我们这些凡人,则是吾父验证对错的工具。所以,他会容许我们犯错、容许我们做出违背教义的行径。但我坚信,一切终将受到审判和惩罚。而那一天,就是吾父的光辉真正照耀整个世界的日子。你我要做的,就是严于律己,揭露谬误,将正确的信仰带给广大的信众,重塑父神的光辉形象。只有这样,当有朝一日我们重归父的身前,才能骄傲地宣称——我并未玷污您所赐予的光,我的生命都花费在彰显您的荣耀的使命上了。” 拉扎格带着敬佩的目光看向古都斯。这位枢机主教的论断,不但解决了凡人的正义性与神的正确性之间的矛盾,还赋予了他们这个群体崇高的使命感。 “你就说罢,我们该怎么干。”费达长长地吁了口气。 计划是早就拟定的。古都斯这个群体虽然自认站在正确一边,在座几个地位也不低,可惜当下势力最强大的还是错误的氏族派和使徒派。相形之下,氏族派是他们准备撬墙脚的那边,自然谈不上合作。而使徒派眼下相对弱势,还被控制中央教区的始祖氏族势力分割为南方和北方两部分,却又具有雄厚的经济实力,是可以加以利用的。至于具体怎么做,无过于分化、拉拢,一定条件下还能吸纳其中部分。 “说到使徒,其实教廷中央对近年来新生的使徒一直抱持压制态度。要么是软禁在克希尔城内,灌输教典教义;要么就是派遣到远离家乡的穷乡僻壤,任其自生自灭。我听说南方传教区新皈依的某个沙漠部族里出身的使徒,甚至被安置到了北方传教区的冰雪之地去了。”费达颇当是笑话地说。“他们做得如此明显,以至在主教大会中也是引发数次争议和辩论。即便氏族内部,不少人暗地里都认为有些过份了。那些掌权的地方使徒领主,我们只能利用为主。对于尚未被权力腐化,自身又具有一定实力的,是否可以将其发展为我们的成员?” “我记得你说得那个人。”古都斯微微皱眉,从桌子一角的公文中翻找出一份染了红色的急报,前后翻看一番。“他恐怕惹上了个大麻烦。” 费达拿过来看了一眼,是阿苏夫教区的主教发来的,打着阿尔特巴(al-ba)家族的印章。具体内容,是申告弹劾考伊科主教瓦希德-阿祖维,罪状是临阵退缩、陷没大将,畏敌如虎、丢失领地,胡言乱语、举止异状。“喝!这是要往死里整喽。”他立刻就察觉字里行间的恶意。“柯麦德-阿尔-特巴这吸血鬼是和这个使徒有仇,还是看上了对方的教区?” 拉扎格则想的更多。“虽然阿苏夫城的报告竭力掩饰,最后还是不得不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猜测攻打考伊科的军队中出现了高阶龙神术士。瓦希德-阿祖维召唤天使的神恩可是明文记载在教廷的使徒名录上的!能幻化六翼的天使都被击落,为了保存实力而率领信众暂时退避,在教史上也是有例可循的。再要如此大张旗鼓地追究,恐怕不是私仇和私利可以解释得通的。” “没错。”枢机主教对这类把戏早就耳熟能详。“柯麦德是个贪图享乐的人,但他的脑子并没有因为这么多年吞下的膏脂而变得迟钝。他是要把那个使徒临阵脱逃的罪名给坐实了,从而替自己打通回归教廷中央的晋升之道。传出在战争中崛起的使徒堕落到甚至不敢直面敌人的地步的谣言,对地方上的使徒领主以及依附使徒的那些人一定是个巨大的打击。相对的,氏族派则会因此占据舆论上的制高点。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比谁更烂的闹剧。” 拉扎格对法典也有一定研究。他有些疑惑地质疑道:“瓦希德-阿祖维终究是个使徒,还有教廷认定的资质。阿苏夫主教或许能给他编排罪名,却没有权力加以惩治。一旦瓦希德被送回教廷,还是有可能逆转局面。想必教廷内要替他翻案的也不会是一个两个。如此一来,阿苏夫主教的谋划岂不会落空?” “所以柯麦德申请了惩戒廷的介入。”古都斯笑着指了指费达。“一位严厉的仲裁官,足以让瓦希德-阿祖维在背下所有罪行后彻底闭上嘴。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什么?”费达-阿尔马哈拉尼彻底惊怒了。他们这么做,是要把使徒派的报复引到他这个首席仲裁官的头上啊。他一下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果然在那里看到异端惩戒廷的印章标记。“费萨勒-阿尔迪拉(faysal-dih),这个可恶的家伙。” 文件上登录的惩戒廷外派的仲裁官,是费达以前比较器重的一个下属。不过就这次的事情看,他不但受了蒙蔽,还看错了人。 对于恼羞成怒的费达,古都斯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惩戒廷的所有事务不可能都要经过你的审定,否则你非累死不可。他们只是钻了这个空子而已。而且……。”他突然陷入沉思状态,过了几秒才继续说道:“这应该是柯麦德的手笔,他以为瓦希德-阿祖维在与龙神术士的战斗中失去了守护天使,所以才决定落井下石拿阿祖维做自己的晋身之阶罢。不过他也不想想,这些使徒如果是这么好对付的,又怎么可能形成现在尾大不掉的局面呢。这油滑的家伙,这次恐怕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你是觉得,那个使徒并没有彻底失去力量?” 古都斯对提问的费达以及若有所思的拉扎格并没有直接回答。“谁知道呢?数百年了,我们对使徒的成因和出现规律都还处于猜测的阶段,又有谁能百分之百地确定失去守护天使的使徒就不会激发出其他类型的能力呢?在大海的对面,一些术士还宣称使徒就是术士的血脉在信仰影响下的一类变种,将使徒的力量等同于术士的魔法呢。你们听说过术士因为法术失败,而彻底丧失施法能力的嘛。” 虽然古都斯对使徒的描述不符合父神教传统宣传口径,不过在座都是教廷成员,倒也没觉得犯了什么大的忌讳。对于凭着运气就能获得神的青眼,被赐予强大力量的所谓使徒,自认教廷正统的他们当然有理由蔑视。 费达顿时有了兴趣。“如果那个阿祖维能逃过这一劫,我们倒是可以利用他打破当下氏族和使徒对立的局面,从而帮助我们尽快获得教廷的控制力。” 古都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里却是已然打定主意,要插手这件北方新传教区的事了。他的决定可不仅仅因为教廷的文件和私下收集到的情报,某个更高阶的存在刚才给了他一个有趣的……消息。 瑟塔蒙的凡人,或者说主位面自称智慧种族的那百万、千万、万万个体,对围绕着主物质界的若干位域中冷眼旁观这世界数千、数万年的存在来说,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东西。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些超凡存在突兀地意识到祂们迈入下一个阶段的阶梯,或许就在这些蝼蚁的身上。是万物演化的规律,还是创世神的恶作剧?不管理解还是不理解,祂们只能继续走下去。 这些竞争者中的一个,正在祂所统治的界域中焦躁地摆动。像巨大山峦般雄伟的身躯,如巨蟒般布满鳞片的尾部,仅仅是地翻转,就将一大片焦黑的岩石炸成一团风尘。炽热的岩浆从地下裂缝中涌出,包裹住散发金属光泽的利爪。火元素、火精灵,嘶叫着四处躲闪。最强大的火焰领主,也在那低吟声中颤颤发抖。 “什么才是力量?……灵魂的锤炼,还是广播的信仰?……”散发着焦灼气息的热旋风中,传来含糊不清的低语。 “不!”龙吟咆哮代替了理智的思考。“力量就是强悍、战争……以及毁灭。从那些蚂蚁身上汲取到多少东西?你们的屈从,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软弱。” 火焰,从它如同火山的巨口中喷吐而出。数千弗隆的一大片岩山被加热到炽热融化的地步。金属化作一道道岩浆,汩汩流向低洼处的熔湖。一些来不及躲闪的火元素生物,瞬间被火焰吞噬,还原成本初的元素微粒。 “哈哈哈……。”狂暴的大笑,雷鸣般轰响在整个位面。那些在主物质面可以成为王国的根基、帝国的守护的强大火元素生物,在这笑声中变得惶恐不安。那个声音还在咆哮着:“你们都是些懦夫,蝇营狗苟的追逐着创造者遗留下的些许痕迹,不敢轻易向至高的宝座发起挑战。我要向你们证明,力量其实就在我们身边,伸手就可以拿到。” 黑色,带着丝丝赤红脉络的双翼,从庞大的身躯两侧高高举起,就如同乌云遮蔽天空。巨翼扇动中,一股股热风形成漩涡,托起如山的身体。在充满火山、烈焰和岩浆河流的位面中,又一轮翻天覆地的动荡开始了。数百数千年的轮回,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当狂躁暴怒暂时停歇后,能量和元素也将重新分布,孕育新的生物形态,形成新的文明族群。这是一个翻涌而活跃的世界。 这动荡甚至波及到其他的界域。在贫瘠冷漠的深渊中,成千上万个奇形怪状的生物感应到了,嘶吼着发起响应。这是源自创世之初的呼唤,充斥着力量的诱惑。他们为之强大,为之堕落,也必将为了它而重新崛起。冰冻的土地上,刚刚征服的冷海岛屿上,野蛮的兽人、蛮族、地精都感到热血沸腾,他们称之为祖先的召唤,于是怒吼着投入更多的猎杀和战斗。业火之子们在入夜时分燃起篝火,跳起狂热的火舞,汗水顺着健壮有力的胸膛流淌而下,在接近精疲力竭的半梦半醒之间,聆听到隐晦含糊的新预言。阴暗森林地下的幽深溶洞中,皮肤黝黑的精灵挖出俘虏乃至同类的心脏祭祀给神灵,祈祷着庇护和力量。在地下环境成长起来的强大术士用魔力点燃了青铜的巨柱,将光明和温暖覆盖整个城邦,数量巨大的地栖魔物被阻挡在数十弗隆的边界之外。苍茫的草原上,四条腿的奇蹄生物抬起扁平的脸,宽大的鼻子嗅着空气中血和硝烟的味道。抬起手,他吹响了号角。成百个和他一样的人身马腿的族人奔跑着向他聚拢过来,翻飞的四蹄溅起一团团泥土和枯黄的野草。嗖!不知从那里而来的利箭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张开嘴愤怒的低吼,然后低着头向箭飞来的方向冲去。第二颗心脏取代了受损严重的第一颗的职责,驱动他向敌人发起致命的复仇。 诺阿放下手中的书籍,一本关于古代文明的、错误百出的史记,他只当是说杂谈来看。元素的躁动,是如此清晰而真实,让他感到发自心灵深处的不安。 主物质界并非独立存在,能量、物质乃至灵魂在界域之间的循环流转,才是它数万数十万年不停运转的根源。某种程度上而言,它成长得比所有高高在上的神祗更臻完美。即便平衡被剧烈的变迁所打破,它依旧能做出反应,适应新的环境。不过这个时间,会是千年万年为计。在瑟塔蒙重获平衡前,有多少生命消逝,有多少文明灭亡?诺阿会竭力保存下一些,或记录下那些不幸者曾经的光辉以及垂死挣扎的毁灭。那么多次的桑海沧田,让他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可只要他还活着,还在呼吸,他就会继续这么做。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由,不是慈悲或感伤,仅仅是为了证明那些渺的生灵也有其存在的价值。 山峦会崩塌,大海会枯竭,神祗也会陨落,只有如奇迹般诞生的生命,一定能顽强地生存下去。这难道不值得被记录下来吗? 这是最美好的岁月,平凡到让人昏昏欲睡的生活,精灵和矮人退避到世界的角落或隐居在其他种族的社区,人类的社区蓬勃发展遍布各地,豺狼人、半人马、兽人和地精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般野蛮生长。这是最悲惨的岁月,忘却世界和神祗残酷冷漠一面的生灵们失去了最基本的警惕心,文明在黑暗中步履维艰。很少有人知道战争和毁灭即将降临。那不是刀剑弓矢并举的打斗游戏,那不是垂死者在鲜血泥潭中惨呼挣扎的情景剧,而是整个国家、整个种族瞬间便消失在战火中的生死之战,最终之战。超凡者的力量,神灵的惩罚,不过是最最基本的武器。更多人,此时此刻懵懂无知的重复着友谊、亲情、欺诈和仇恨。 埃里克-泰伦-卡尔撒磨砺着他最适手的战斧,钢刃在抹去掺杂沙砾的污水后显现出闪亮的锋芒。泽娜眯着眼半梦半醒地倚靠在他的背上,柔软蓬松的尾巴紧缠着在他的腰侧。年轻的战士在为驱逐入侵者的战争做准备,他将随同他的领主父亲,率领上千名士兵投入北方的战场。这一次,兽人血腥的把戏再不能让他感到恐惧。他将彻底消灭这恐惧的根源。 没落皇族的后裔安格斯-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擦拭着祖先留下的宝剑。他最珍惜的姐姐在一旁检点出行的行李,一边唠叨地嘀咕着必要的知识。他将踏上征程,为一位地位低下但充满朝气的皇子而战,博取自己和家族的未来。辽阔的帝国,将是他们这些年轻人展现自我的舞台。让懦弱无能者沉迷于勾心斗角的宫廷中罢,有志者驾着骏马驰骋在草原、森林和山峦之间。会有多少激情和冒险等待着他和他的同伴们? 即使睿智的术士也在隐晦的预言中迷失。紫袍的术士,千塔之城的统治者,沙刃-艾伦-伯格,在他高塔顶端的屋子中凝视着灯火璀璨的城市。曾经的梦想,曾经让他激动不已的成就,如今就仿佛一滩没多大意义的烂泥般趴在他的脚下。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距离新的台阶仅有一步之遥。迈过去,他将成为与神比肩的存在,金钱、权力不过是手边漏出的沙砾。迈不过去,他将化为尘埃,所拥有的一切成为他人的嫁衣。那么,就让他掀起最猛烈的风暴,庆祝这前途未卜的一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一章. 怪诞 “巨魔?” 这个名词,让威廉姆十四世皇帝联想到曾经多次阻断北方新拓地与帝国本土之间联系的著名魔物——高大、丑陋、具有惊人恢复能力的怪物,让帝国臣民甚至纳兹塔(aarh)的精灵们都头痛不已的灾祸。 没有人知道摇曳森林与黑石山脉之间的泽湖地带,有多少头这样的生物。最粗略的估算,也在五百至一千左右。它们坚硬的表皮,媲美最好的皮甲,刀斧砍斫、弓弩攒射,都难以至其于死命。有传言称,被砍成两半的巨魔,迎风一吹就复原成两个体积较的巨魔。即使只是夸张之言,也足以说明其难对付的程度。巨魔的再生能力是公认的强悍。断手断脚对它们来说不过家常便饭。传说中婴儿的身体、牛一样的脑袋,还咬住什么都不松口的怪物,多半是刚用带脑袋的半截还原因而大大缩水了的巨魔。饥荒的冬天,熊会舔熊掌解馋,巨魔则是直接扯下自己的胳膊当零食吃,两者根本无法同日而语。 火和浓酸,是巨魔最大的天敌。可惜,对于前者巨魔用覆盖全身的腥臭淤泥作为附加保护;后者,则对于想要捕猎巨魔的人来说,既难以携带,使用起来又特别危险——是的,撒加塔伊诺的确存在‘巨魔猎手’这个职业。就像霍美伊尔的游牧部族会用龙兽的骨骼、鳞角制作特殊器具和药剂一样,野狼镇以北的开拓民中也出现了以猎杀巨魔为生的亡命之徒。在古精灵帝国时代,就研究出一种用巨魔血液制作强效治疗魔药的配方。虽然因为口味古怪而在精灵社区中逐渐被淘汰,但对讲求实效又缺乏替代手段的人类来说,活命和连续一个月反胃之间两选一,并不需要经过什么困难的抉择。 而在当代,饮用巨魔血药剂成了粗鄙的人类国家撒加塔伊诺上层社会的一项流行。这源于数十年前,一位无聊到极点又喜欢猎奇的贵族,偶然间冒出的用这种怪味的药剂配置调和酒的念头。那个深褐色,散发着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陈年木头味道的最后作品完全不能称之为成功,却被这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创新者捏着鼻子吞了下去。没想到,当晚这位贵族在安慰他受伤心灵的交际花身上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欢畅淋漓。他惊讶的发现这个药剂和酒吞咽后,大大强化了某个重要男官的恢复能力。 随着这个秘方的流传,除了令人作呕的口感,依仗其见效快、持续时间长、保存方便的优势,巨魔药剂很快就打垮了东部来的据说有类似效果的龙兽肉,成为帝国贵族圈子里经久不衰的必需品。催生了‘巨魔猎手’的行当,繁荣了‘药剂师’的市场,养活了数以千计的家庭。 “马克西米利安把一头巨魔藏在他的马车里”皇帝摇了摇头,随即忍俊不已地大笑起来。 姆格楞伯爵板着脸,一点没有迎合帝国至尊的意思。这和外界对他的评价完全相反。“是的这位殿下派他的新下属,乔鲁姆伯爵的儿子安格斯-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从竞技场区的弄了头成年巨魔。出发的前一天,他们准备了与子爵府马车一模一样的车子,预先把巨魔塞了进去,想必还给它喂了大量安睡的药剂。第二天一早,多芬子爵带着随从护卫乘车离开府邸,一路迤逦向北而去。在老城区的边地门和船湖门之间,乘着晨间的交通拥挤,藏着巨魔的车乘乱插入了车队。” 皇帝点了点头。“准备几辆副车混淆视听,倒是领主们遭到威胁时的标准操作。那些窥视的人即便看到多了一辆车,也只会认为马克西米利安是担心再次遇刺。” 一头巨魔的价钱可不便宜。近来北方新拓地那里屡次传来巨魔增殖,溢出它们居住的湖泽,进而入侵人类居住区的消息。摇曳森林的纳兹塔精灵似乎对这个具有一定智力的魔物族群失去了控制力。就连进入北方拓地的入口野狼镇,也发生多次巨魔的目击事件。不过由于巨魔血及其制剂的特殊效果在帝国广为流传,一头活的能够用来长期采血的巨魔的价格,至少也在一百帝国奥瑞左右。马克西米利安这次下的本钱倒是不。 “不过,这件事也不能完全归咎在多芬子爵身上罢。”心情大好的皇帝随即显示出偏袒的一面。“如果那些人不是直接发起的袭击,他的这个安排也不会因此生效。” “从法律角度来说,子爵阁下算是正当防卫,而那些袭击者也确是最有应得。”警务总监的回答不偏不倚。“不过在帝国首善之地,距离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城墙不到二十弗隆的地方,造成伤亡高达十二人的恶性事件,多芬子爵也是难辞其咎罢。既然他已有预感,完全可以规避这样的结果。再不济,他也能向陛下您上诉啊。” “上诉?”皇帝自嘲地笑道。“策划这次袭击的是哈里特-楚-昂堡罢?” 提到那个公爵家的姓氏,皇帝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曾几何时,北方的昂堡是与雷瓦布对峙的玛威堡的坚强后盾,帝国时代昂堡公爵也与皇室长期联盟。然而当王朝更迭、皇权旁落,通过联姻获得皇室血统的昂堡成了那个宝座的觊觎者,和其他参与建立这个帝国的家族一样。如今,昂堡公爵更是从实力角度可谓占据帝国半壁江山的哈尔姆希卡德势力的代表人物。 “那子比与他老狐狸似的老爹相比,更为狠毒,行动也更为果断。敢罔顾我这个皇帝的警告,短短时间里就发起报复的,年轻一代里也只有他在内的寥寥几个了。假以时日,恐怕会是个难缠的人物。” 对皇帝的评价,姆格楞伯爵不置可否。‘假以时日’,也就是说当下真正难缠的不是这个有怪异癖好的领主继承人。 “十一人的队,全部是骑士,配备铁甲。地点选在出城不远靠近领主大道的地方,附近又有多个贵族庄园可用来隐蔽。从伏击的树林冲出来后,先是用手弩攒击,然后投矛,接着跳上车厢用长剑穿刺、钉锤敲击,这是要一击毙命的套路。”皇帝看着自己的警务总监。“我能有幸知道,是哪位有能之士做的部署吗?” 姆格楞伯爵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如实做了回答。“就回收的尸体进行的初步检查来看,袭击者是希努利亚的佣兵——身材体貌和武器装备都符合。不过如此的精锐,不是那个贫瘠的地方能培养出来的。而他们用的马匹,虽然也被巨魔撕裂了,但还能识别出是北部的博氏琳马(silig),一种重骑兵用马。所以初步判定这些人是在希努利亚雇佣,又在哈尔姆希卡德或者北境进行了训练。” “你是在暗示,这队人是由某个邻近希努利亚的哈尔姆希卡德领主蓄养的死士吗?”皇帝摆了摆手。“所以,我的皇妃也可能牵涉到此事里了。” 符合条件的领主当然不少。但有足够实力,又有胆量无视多芬子爵的背景的,恐怕只有第一皇妃的戈梅耶侯爵家族了。再和哈里特-楚-昂堡联系到一起,某个名字呼之欲出——保罗-冯-戈梅耶(aul-v-hy),同样变-态同样难缠的人物。 “你觉得马克西米利安知道要对付他的是这两个人,还会想着通过我去威慑对方吗?”皇帝冷哼一声。 姆格楞伯爵并未因皇帝的话感到惶恐,而是立刻建议道。“需要我开始部署应对的措施吗?” 所谓‘应对’,其实就是报复。西部领主对皇帝不逊,皇帝启用自己的私生子加以惩戒;西部领主吃了亏,派刺客袭击多芬子爵来挽回颜面,没想到功败垂成;多芬子爵虐杀领主们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的代理人,向对方发出警告;皇帝就势两方调节,以流放多芬子爵为条件意图终结此事。显然,哈尔姆希卡德的势力并不都是接受这个结果的,于是就发生了第二次刺杀事件。这次的动作更大,意志更坚定,却等于当面打了皇帝的脸。 “他们死了几个?”皇帝没有正面回答。 要说皇帝不知道姆格楞伯爵刻意放松对多芬的警戒,从而给了新一批刺客以机会的算盘,那还真是觑了两人数十年的默契。不过姆格楞这么做是出于为皇帝带来最大利益的考虑,皇帝当然也不会加以苛责。 “就逃出去一个。我的人对四散的手脚进行匹配才统计出的数字。”姆格楞伯爵也是心有余悸。“多芬子爵可比策动袭击的两位更狠。” 他有些钦佩地描述道:“我后来才知道,他的仆人随从女眷财物早一天就出发了。今天的队伍里一半是他的亲信,都是一人两马,另一半则是临时招募的保镖。一发现情况,他的人打马就走,马车什么的都留下了。袭击者轻易驱散剩下的守卫,一下就攻到了马车那里。其中一辆是空车——多芬子爵想必是在路上进行了伪装,在自己人护卫早早逃离了。而另一辆,子爵的某个手下在临走前给巨魔灌了唤醒的药剂,又打开了铁链。袭击者的弩射、剑刺,不但惊醒了巨魔,还把它彻底激怒了。那只刚成年体型略的雄性巨魔狂性大发,而袭击者又是措不及防,当场就死伤大半。余下几个还想救助同伴的,也被巨魔一个个撕裂。要不是巨魔后来饿了,开始大嚼死肉,连最后那个都逃不出去。接下来一段时间,西部领主们不会再轻易攻击多芬子爵了罢?” 废话!都失败两次了,连最任性的昂堡和最疯狂的戈梅耶都栽了,哈尔姆希卡德帮的人脸皮再厚,也再没几个愿意主动出来填这个坑。而且表面上说多芬的自我流放,在一般人看来就是认输亏一半的表现。贵族圈子里,心眼不依不饶,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皇帝可以对此嗤之以鼻,但面子上还是要表示对后果的关切。“除了刺客,多芬子爵的人有什么损伤吗?那只巨魔后来怎么处理了?” “没有。多芬子爵临时雇佣了的保镖、打手,虽然穿着他家的号衣假冒护卫,不过袭击一开始那些乌合之众就抱头鼠窜,一点没比子爵的手下慢多少。”姆格楞伯爵摇了摇头,对他曾经的弟子现在的流放者不知是满意还是遗憾。“要说多芬这次计划最大的破绽莫过于此了。如此容易就得手,若是那些刺客多想一下,就会产生马车上隐藏着什么陷阱的猜测。不过也幸亏如此,他们与巨魔拼死厮杀并予以重伤。最先赶到的治安官察觉到魔物伤势未愈,便在附近庄园了橄榄油和牛油制作成油,困住并杀死了它。” 油,把渔或更简单地用麦草编制的绳子在油液中浸透了制成的捕猎工具,是猎杀巨魔、食尸鬼之类惧怕火元素的魔物常用的手段。 “多芬还是有些心慈手软了。”皇帝点评道:“那些刺客袭击了绘有贵族徽章的马车就是死有余辜,不过他放出魔物也是容易招惹物议。要是我做这么一个局,就换上几个死士拼死抵抗。事后就能拿几个手下的尸体做文章,否认巨魔与他有关。虽然在敏塔-阿玛多瑞斯郊区遭遇野生巨魔的确有些怪异,不过哈里特-楚-昂堡这类人也不屑于替自己解释。如此一来,至少能甩脱一半的嫌疑。” “子爵阁下也有自己的考虑罢。他的手下毕竟不单单是些兵痞、无赖了,近来也陆续收拢了一些不得志的低阶贵族子弟。要是真如此施行,难免要留下刻薄寡恩的苟詈。” 皇帝不屑地说:“贵族?你是说霍姆子爵他就是个丑、弄臣,脑子一根筋的理想主义者。他在上议院那会儿,倒是是给我和领主们制造了不少乐趣呢。 “这次有一位皇族加入了多芬子爵的队伍。”姆格楞伯爵反驳道。 “皇族?”威廉姆十四世露出若隐若现的笑意。这证实了警务总监的一个猜测——除了他之外,皇帝另有其他侦测消息的渠道。 “是哪位皇家贵胄啊是孤高的维特尔斯(ils),高洁的斯陶芬(saufr),还是伟大的奥托雷(l)”威廉姆十四世促狭地追问。 姆格楞伯爵暗自叹息。“是乔鲁姆伯爵之子,玛威堡(arburg)谱系的安格斯-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 “哈!”皇帝夸张地喊了一声。“玛威堡系,帝国最纯正的皇家血统啊。难道不远的将来,你我的子孙们会见到第四玛威堡皇朝登基的盛况了吗?乔鲁姆伯爵,那可是个大人物啊。当年他娶了叫罗萨的商人之女,莫非是忍辱负重,为他的儿子攒下争夺皇位的资金吗?” 姆格楞伯爵对此不置可否。不过想也知道,皇帝只是在发挥他并无人欣赏的幽默感。 皇帝也感到有些无趣,便正色道:“虽然对我伸出的和解之手,他们似乎并没当回事,但我也无意再追究此事。追究也没用——昂堡公爵那个老家伙一定是继续装傻充愣,就算去问他也是一推三不知。至于汉娜皇妃,……她现在的状态是最好不过的,没必要去惹她不愉快。毕维斯,你不觉得我们在所谓玫瑰战争这件事上消耗了太多精力吗。我都有点后悔,当时怎么就同意多芬提出的计划了。” 姆格楞伯爵领会了皇帝的意思。“您觉得,是到了转入下一步时候了吗?” “我们花了差不多十年时间来培养那个能给哈尔姆希卡德人带来足够麻烦的势力。马克西米利安在托斯莫搞出来的事,也大大搅动了哈尔姆希卡德北部的局势,昂堡和周围的地区至少两、三年里都安定不下来。现在发动,时机再好不过了。”皇帝在自己的最忠实的部下面前显得胸有成竹。“就连龙神也站在我这一边——困扰了帝国北方边境几百年的蛮族,竟然把劫掠的刀锋指向了大海的对面。受我们扶植的那群人少了最大的后顾之忧,就能全心全意投入到与北地领主们的厮杀中了。” “您的意愿就是我的使命。”姆格楞伯爵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皇帝。“我的几个手下发现,北境那些人不但在串联新拓地的边疆伯爵们,还和纳兹塔的精灵有所接触。甚至深入海斯勒姆,试图联络那里的叛逆。是不是需要对此予以打击,以免影响过大以后难以收拾?” “不必。”皇帝决然道。“不让这些身份低贱的逆贼相互鼓气,他们怎么会有信心挑战帝国的权威?不但不要阻止,某种程度上还要暗中撮合他们。他们闹得越大,才能迫使那些皇位觊觎者们动用真正的实力加以应对。而到了最终清算的时刻,我们也能将其一打尽。” 姆格楞伯爵压下心中的不安,向皇帝低头施礼。 这就是千年帝国当下的时局。明面上道义规矩,暗地里则是尔虞我诈。只要不想彻底撕破脸,假的说成真的,死的说成活的,都不在话下。别说是昂堡公爵,就是皇帝本人,玫瑰战争那次还不是一副吃干抹尽的难看样子。否则,皇室发迹之地的贵族领主们,哪里会一而再地寻求报复呢。 ‘哐’,一个镶嵌金框的酒杯,撞在侍女姣好的面孔上。碎裂的玻璃割破了娇嫩的皮肤,鲜血和红色的酒液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破了容的侍女一声都不敢啃,跪倒在地上全身簌簌发抖。 身材粗壮的男子还不解气,冲上去连打带踢了好几下,才对蜷缩起来的女人和屋子里其他的仆人大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屋子另一侧,容貌丝毫不逊色于之前那个百里挑一的侍女的男子,翻动着一个昂贵的瓷盘里,一根根大约1阿赛(uia)——约厘米长的棍子,似乎是在玩一种上层社会当下流行的占卜游戏。不过仔细看,那些略带弯曲的棍,其实是从手掌上割下来的手指。苍白的骨节带着阴冷的死意。 “哼!”残暴的壮汉抱怨道。“你们戈梅耶家的精锐也不过如此,还比不上我家老头子找来的杀手呢。至少他们伤到了那贱种,还活着逃出了好几个。” 俊美的男子撮起盘子中的一根大拇指,端详了一下,又丢了回去。“马克西米利安果然没让我失望——用巨魔来对付我派出的死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可是激动得全身发热啊,就像我干-死第一个胆敢拒绝我的子那次一样。” 壮汉却是感到全身鸡皮疙瘩都泛起来了。“保罗,你这家伙……不会是想讨好那个私生子才做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罢?” 哈哈哈!被称为保罗的戈梅耶侯爵大笑。“哈里特-楚-昂堡,没想到你还是个性格敏感的人呢。” “狗屎的敏感。”哈里特破口大骂。“我警告你——你可以拿你自己家的狗腿子的命去干你喜欢的任何狗屁把戏。不过要是妨碍到我的大事,我可不会给你那个皇妃阿姨什么面子的。” “稍安勿躁。”略显阴柔的男子摆了摆手。“哈里特,我们成为臭味相投的朋友也有十几年了罢。你哪次看到我为了私事影响大局的?这次的行动,算我栽了。不过多芬也没能得什么好处,反而坐实了他办事不择手段的名声。胆敢在人口密集的帝国首善之地放出食人的巨魔,我们是不敢再招惹他了,想必其他人对他也是敬而远之了。这种忌惮甚至还会扩展到威廉姆十四世的头上。损失了十二个得力手下获得这么个结果也是值了。” 昂堡家的长子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不管怎么说,那子都算是在我们俩面前落荒而逃的。让他稍微扳回一点,只要你不在意也没什么关系。” 戈梅耶侯爵换了个懒散的姿势。“让我惊讶的不单单是马克西米利安这次展现出的实力,而是皇帝竟然如此简单放弃了培养了若干年的得力手下。就连我们如此明显的报复行径,他都没有派人阻止?多芬子爵毕竟是他的儿子,脑子又活络,很有可能会成为比姆格楞警务总监更好用的忠犬。如果仅仅是你老爹他们的压力就能逼皇帝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可就配不上他黠智帝的绰号了。” “他老糊涂了罢。”哈里特对这个喜欢耍手段从上台起就和哈尔姆希卡德派系争斗不休的皇帝可没什么好印象。 还真是依靠本能活着的……牲口啊。戈梅耶侯爵晒笑道:“威廉姆十四世今年才五十八岁,比你的父亲昂堡公爵好几岁呢。” “那你说,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如果不是怕了我们的话。”哈里特坐倒在沙发上,不耐烦地嘀咕道。“这些哈姆斯堡-卡罗黎昂arlia-haburg皇朝的皇帝,都不是怎么消停的主啊。” 戈梅耶侯爵拍了下手。“恭喜你,答对了。” “什么?”哈里特诧异地问。“是皇帝怕了我们吗?” “不,是后半句。”保罗-冯-戈梅耶暗自补了一句——你这个傻瓜。“本皇朝的皇帝,对我们这些帝国栋梁的领主都不怎么友好。” 哈里特抚摸着下巴上干硬的胡须。“什么奇怪的。这天下的权力就那么点,我们的多了,皇帝的可不就少了嘛。”说着他也不禁佩服自己的聪明。 “我们和皇帝的关系并不那么简单。”保罗决定给昂堡上节课,以便今后能充分调动他的积极性。也就是说,能更方便地利用他。“最早,开创帝业的威廉姆-玛威堡-冯-克里斯坦森和弗雷德里希-路德维希-克里斯坦森,也包括守成之帝朱利叶斯-威廉姆-克里斯坦森,那个时代的皇帝是领主阶层的代表,号称贵族中的贵族,最强大的领主。也就是说,他们与我们是一体的。也是他们带领我们的祖先打败了对手,掌握财富和权力,建立了传承千年的统治。” “我明白。玛威堡的铁公爵,弗雷德里希铁血大帝嘛,就是我们的老祖宗的带头大哥。他们一起和雷瓦布斗,抢他们的钱、夺他们的地,再把他们的妻儿子孙变成农奴和工匠,世世代代替我们耕田种地。然后建立帝国,大秤分金,分封了公爵、伯爵、男爵,玛威堡家的就当了皇帝。” 话虽然糙,保罗倒是觉得这说法也不算错。“那是个不错的时代。皇帝不会轻易剥夺领主们的利益,而领主们则帮助皇帝开疆辟土。双方密切协作,创下了偌大的基业。” 哈里特感慨道:“当今哈姆斯堡-卡罗黎昂家族的皇帝,看着就不像有多少玛威堡的传承啊。整天想要从我们手里抢夺好处,一点不顾及数百年来血脉联姻的亲戚关系。看来是快到换个人坐坐那个位子的时候了。” “改变了皇帝与我们领主之间关系的,正是被置于敏塔岛上的那个位子。”戈梅耶的保罗一针见血地指出。“当第三代的朱利叶斯皇帝建立这座城市,并将皇宫建造在四周环水的撒加河中岛上,皇室就不再把他们亲手分封的领主们当作统治这个帝国的合作者,而是视为潜在的敌人。” 哈里特用有别于旁人的逻辑看待这件事。“很容易理解啊。爷爷辈的人高马大,用的锤子都大上好几码,武力手段足以压服其他人。到了孙子这辈,在美女醇酒的环境下长大,身板子哪里比得上我们这些北地冰雪中锻炼出来的勇士?当然是要防上一手的。” 他这话,听着怎么都像是别有意思。保罗看了看自己宛若少女般光滑的双手,又看看昂堡家的子门板一样的身材,决定不和这个粗人计较。“这就是皇帝与领主之间关系决裂和重构的起源。最初是皇室占了上风,他们用利益和名分束缚各地领主,用道义、忠诚规范权贵们的行为。任何强力者想要掌权,就不得不接受这个体系的评定。皇帝从合作人,变成了最高的仲裁者。” “哼!皇帝可管不了我。” “皇帝是管不了你,可你也同样不敢轻易违背帝国的传统。”保罗斜觑着对方,故意摆出看他的表情。“否则昂堡家吃了亏,为什么不直接带着兵冲到麋鹿宫,与三道栅和三个轮(哈姆斯堡-卡罗黎昂皇朝的徽章)的家主好好理论一番呢?” 哈里特耸了耸肩。“我是有点楞,却不是傻子。别说昂堡家的兵打不过皇帝的直属军团,就是哈尔姆希卡德到施特拉森的这几百弗隆的路,凭我家那两千领地兵也闯不过来。真到那时候,平常与我们称兄道友的一多半会发兵征讨我这个乱臣贼子罢。” “这就是传统,这就是规则。”保罗笑道。“所以我们明知道托斯莫的事,是皇帝在幕后操纵,但还是只能向真正出面的菲恩-麦克劳克林、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出手。所以多芬敢追杀我们派出的刺客,敢用一头巨魔埋伏我的手下,却不得不在双方撕破脸皮局势不可挽回前选择自愿流放,离开敏塔-阿玛多瑞斯。就算是你一直挂在嘴上的‘改朝换代’,只要能凑到足够强大的力量,让皇帝凭借自身的权力、军队都无法对抗,再从你们家族谱关系找到一个比较靠谱的皇族血脉渊源——哈尔姆希卡德一多半领主都满足这个条件,也不是不能实现的。” 哈里特皱着眉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这就是画个了蛋糕来糊弄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湮灭之龙》正文 第二章. 隐者 “是吗?”戈梅耶侯爵保罗不在意地弹了下手指。他已看到壮得不像是贵族的男人眼中,强烈不可抑制的欲望。“那我换一种说法——哈姆斯堡-卡罗黎昂连续四任皇帝胡作非为、罔顾民意,早已失去为政的资格。正是群雄并起,按照传统纠正道义的时刻了。” 哈里特故作矜持地问:“真的如此吗?” 保罗露出了然的笑意。为了加强证明,他一一列举道。“费利克斯一世,耳顺帝,年幼时国政操于妇人之手,亲政后又偏信佞臣,自家后宫更是乌烟瘴气,最后连子嗣都没留下。弗朗茨六世,贪婪浅薄,对内横行暴敛,更兼穷兵黩武,毫不意外地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至于当朝的父亲,布莱兹八世,丑帝的名声就连海外都广为流传。除了用戏剧、酒食拉拢平民,他的统治时代充斥着海盗、叛乱和贪腐。至于威廉姆十四世,年轻时的自强有为,如今却一味攫取权力,大肆打压欺辱领主、贵族。如此下去,岂不是亡朝覆国的远景?”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这么个意思。”哈里特乐得露出了满嘴的牙齿。 “其实这就是历史,一个可以被随便摆弄的娼-妇。”保罗有点倦懒地伸了伸懒腰,粗壮的哈里特也不免一时失神。他可是对俊男倩女都有着一定的偏好的。“所以我说那句话你是说对了——哈姆斯堡-卡罗黎昂的皇帝的确都不怎么消停。费利克斯一世其实是用宦官佞臣在抵消其母梅丽莎皇太后遗留下的影响力;弗朗茨六世则是敛财强化皇室军队;而布莱兹八世则意图以民意对抗地方贵族的势力。到了威廉姆十四世这一代,自然就变得强势起来。” 哈里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就觉得我们这些领主们的日子怎么就越来越难了呢。” 保罗叹了口气——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吗?被我这么兜来引去的,很没有成就感的好不好。他又对头脑简单的昂堡公爵继承人说:“由此引申到威廉姆十四世放弃多芬子爵的事,你不觉得有点怪异吗?皇帝没必要因为忌惮我们,而做出这样的让步啊。特别是在他延续三代以来的意志,正刻意削弱我们这些权贵的过程中。失去多芬,岂不等于自断一臂?” “啊?哦!”哈里特反映正在保罗的预料之中。 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年长他五岁的戈梅耶侯爵有点过意不去了,便直接说出了答案。“要么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是以流放为名,去做另一件与我们作对的事了。要么威廉姆十四世另有计划,急于将托斯莫事件告一段落,所以暂时抛出了自己的私生子。” 哈里特犹豫了一会儿,迟疑道:“难道不会是两个原因同时存在?” 保罗大笑:“是啊,为什么两者不都是真的呢。” 哈里特也大笑起来。笑完,他才说:“你是我们的智囊。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继续追杀多芬?还是给威廉姆十四世找点麻烦?” 保罗却一副兴趣寥寥的样子。“随你们的意罢。我会找人盯上马克西米利安,看看他往哪里去。另一方面,还请诸位关注敏塔-阿玛多瑞斯这里的局势,免得皇帝陛下再钻我们的空子。”察觉到哈里特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又安抚说:“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威廉姆十四世年岁已高,他的后代子嗣为了继承权正在大肆争斗。我们……不,你的机会就蕴藏其中。” “我的机会?”哈里特兴奋中带着一丝清醒。“为什么把你自己排除在外?保罗,你的脑子活络,和我也谈得来。要是你对那个位子有意思,我一定支持你。戈梅耶家也能找到皇室血统的渊源罢?当朝的大妃不就是你家出的。而我们昂堡家只要能保持在哈尔姆希卡德的领袖地位,最好再给扩上几个伯爵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不行的。”保罗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汉娜-冯-戈梅耶皇妃是我父亲的妹妹,我们家明面上支持的是皇长子巴泽尔。我可不想落下一个抢夺表弟皇位的名声。” “就为了这个?”哈里特不屑地说。 保罗点了点头,似乎无意再与这个同伴争论,便以夜深的理由彬彬有礼地告辞离开了。留下一脸无奈和遗憾,实则暗自欣喜的哈里特-楚-昂堡。 敏塔-阿玛多瑞斯静寂的街道上,闪烁着些许夜行灯具和火把的光芒。毋庸怀疑,那些都是领主豪贵级的人物出行或回归的队伍。戈梅耶侯爵的卫队规模倒是与他的身份不怎么相符,仅有一辆四轮马车和五名骑士。 “人类真是一种有趣的生物。”俊秀到美艳的戈梅耶侯爵对着空荡荡的车厢自言自语道。 “希望您不至于沉迷其中。”车厢顶部传来娇柔的回音。“虽然野心、绝望的情绪是最好的调味料,但他们最终不过是我们的血食。” 话音刚落,头顶便传来一个重物砸在车厢门上的声响。咚的一下,随即是剧烈的爆炸。车厢被横着推出好几厄尔,随即翻滚着侧倒在路边,里面的酒杯果盘和零星装饰物从窗和门的地方飞了出来,掉了一地。而在车厢两侧护卫的卫兵,两个被爆炸波及,连人带马摔到在地上。另一个被车厢压在下面,只露出下半身和两条腿还微微抽搐。最后两个还没缓过神来,连续射来的两支弩矢便钉在他们的喉咙和脸上,惨叫后便没了声响。最后一个活着的是驾车的车夫,他虽然摔得满身是伤,倒还是清醒。眼看车子里主人和周围的卫兵都凶多吉少,抬脚就朝外跑去。清冷的街道上,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越行越远。 三个全身黑衣的身影从路旁的屋子中走出。其中后面那个年纪较轻的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迪拉尔人的术士不好打交道,他们制作的魔导器倒真是够劲。” “闭嘴。”三人中间的那个简短地呵斥道。 他们排出分散地队列,谨慎地靠近侧倒的车厢。隐绰的火光下,鲜血汩汩地从木制车厢的裂口中流淌而出。 “呸!这就是背信者的下场。”暗杀者的首领低声诅咒道。 然而转瞬间,局势就骤变。流淌的血停滞下来,随即像是被什么吸引似的倒流回去。暗杀者们的反应迅速,为首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鹅蛋大的黑色球体,按动上方的一个凸起后,径直丢向出现异常的地方。 一只手突兀地从血滩中冒出,接住了那个球体。不知是用了什么技巧,蓄满爆炸咒术的魔导器竟然失去了作用,亮了一下后迅速黯淡下来。那只手缓缓张开,金属外壳的球形咚得一声掉到地面,吓得几个暗杀者一阵寒战,然后一路滚动着消失在路边的排水沟里。 后面两个暗杀者,一个抽刀而上,直扑侧翻的马车,另一个手脚伶俐地给弩上弦,抬头对着那只手射去。反倒是最当先的首领,迅速地后撤一步,做出随时遁逃的样子。 眨眼睛,用短刀的暗杀者便撞进了车厢。车门刚才又是颠又是摔的,这次直接碎成了几块。里面顿时响起一阵利刃相交的金属声,打的很是激烈。接着是弩矢射中了血潭里的手——不,准确说是那只手抓住了矢杆,终止了它的路程。从被压扁的马匹、骑手身上流出并在道路低洼处汇聚起来的血,以手的位置为中心开始振荡。涟漪中,手下的部分从地下缓缓冒起,开始是胳膊,然后是头和肩膀。戈梅耶侯爵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两人,略带嘲讽地说:“背信者?没有完成任务,反而将刀锋回转向雇主的,才是背信的一方罢。” 年轻的那个忍不住回嘴。“我们死了好几个。你们非但赖下了尾款,还把我们丢在这个满是官兵的城里自生自灭。我们可是有合约的,成败不论都得给钱,不给就是背信。” 戈梅耶侯爵随手丢下弩矢。此时,他整个身体都从血水中升到了地面。“你们怎么找到我的?”他没有理睬多嘴的年轻刺客,而是朝着带头却最早萌生退意的那个。 “有个人传了个消息给我。”那人沙哑着说。 “嗯,多芬子爵的人。”戈梅耶侯爵立刻想穿了其中的奥妙。马克西米利安一定是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继续追究剩下的刺客。于是就故意把他,甚至包括哈里特-楚-昂堡等几个人的名字泄漏出来。这么做多半是随手为之,没想到这几个刺客自认为受了委屈,真的找到他的头上了。 可想穿了又如何?不慎露出原形的戈梅耶侯爵可没打算多做解释。 “成败不论?在我这里,成就奖赏,败就去死。不理睬就是最大的宽宏大量了,你们偏偏要撞上来送死。那就去死吧!” 鬼魅般身影眨眼间消失,随后便出现在上次刺杀的幸存者身后,一只手如铁铸般扣住了那人的脖子。那人丢下了手里的武器,双手死命地想要拽住冰冷的手掌,却一丝都没拉开。 “你……你是什么……?”这就是暗杀者最后的遗言。戈梅耶侯爵的手稍一用力,那人的脖子便折了一个角度。嘴角的言语,淹没在垂死的吐气声中。 最年轻的刺客也看呆了,丝毫没察觉到车厢里的打斗声不知何时沉寂下来。 “很不错的问题。”戈梅耶侯爵丢下手里布娃娃一样的尸体,笑着面对最后的暗杀者。笑容中锋利的犬齿显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昔日的残影,被遗弃的亡者,背负神之诅咒的遗民,文明的窥视者,这些都是指我们这样的……人,而不是荒诞的传说。我族,则是其中最纯净的后裔,血液的掌控者。 “血液?”年轻人想起污血和泥浆中涌起的那只手臂。 马车那里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听着像是某个大型物体摔落到了水中。他不禁向那里看去,却看到言辞严厉的同伴残破的躯体以一个绝对不自然的姿势躺在血潭中。在他的上方,穿着贵妇长裙的女性踮着脚站在破损的车门框上,像是短匕首的指甲缓缓地缩回手中。而本该是脸的地方,一张满是参差长牙的血盆大口占据了整个头部。那惊悚的模样,让勇敢的年轻人顿时抖得像是筛子似的。 “伊妮德(id),你吓到我们的客人了。”戈梅耶侯爵指责道。 “他算是客人吗?”身材诱人的贵妇嘀咕了一下。但她那张巨嘴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始缩,牙齿也翻转到血肉中,最后被皮肤所遮蔽。她的脸回复成介于纯情与欲念之间的容貌,即便是见过她本体的年轻暗杀者也不觉心动。 “礼仪,伊妮德,礼仪是我们隐族视为存在基础的要素。不遵守礼仪,我们与野蛮的人类又有何区别?”戈梅耶侯爵的声音飘忽不定,等那年轻人回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他的身后。一只透着寒意的手摩挲着他的脖子,还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不错,不错。热情,激烈,又带着孩童般纯真的残酷,可谓上品。” 年轻暗杀者猝然转身,身后的人却早已飘然离去。 “您对他产生了兴趣,想要让他成为您的眷属吗?”一具凹凸有致的身体从侧后靠了过来,坚实的手臂轻易就阻止了他的挣扎。他的头被仰了起来,屈辱地露出脆弱的喉咙。 “不,仅仅是为了调理。要知道,调理正是美食的真谛。一撮恐惧,一点点茫然,与绝望和疯狂混合煸炒,他才能登堂入室,端上宴席。”戈梅耶侯爵的手中端着常用的酒杯,让酒杯中鲜红的液体缓缓转动。“相比之下,昂堡家的继承人对我来说就未免有些油腻了。不过作为猎食的伪装和事后收拾的工具,他倒是再合适不过。” 女人的舌尖贪婪地扫过那带着青春气息的肌肤。既然主人不要了,她是不是能品尝一番? 戈梅耶侯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被叫做伊妮德的贵妇迫不及待地俯下头去,锋利的牙齿咬破了脖颈间的血管,汩汩温暖的血液如甘泉般涌入她激战后有些干涸的喉咙。双手和胸口,还能感受到猎物最后的挣扎。真是……美好啊! 仅仅十几秒,热血激昂的年轻男子便成了一具干尸,被随意丢在了碎石铺就的路上。 再次化身怪物的女人朝着天空发出无数的嚎叫,后半旬的月光照射在她变形的躯体上,像是给她披上了一层血色的轻纱。 “治安官快到了。”戈梅耶侯爵嗅着空气中细微的味道。“我的马车夫正在把他们带来。” “如果您挑起他的欲念只是为了扩大我们的猎场,我也不至于太过反对。”女人的人类嗓音中,隐隐透露出难以遏制的欲望。“我担心的是,您被那浩淼宏大的力量所诱惑,沉溺于权力的游戏中难以自拔。” “你是说……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吗”戈梅耶侯爵自嘲地笑着。“如果你学过我们的历史,就应该知道我们的存在就是源于祂们的诅咒。继承了先祖的记忆,已经沉沦过一次的我,又怎么会像飞蛾一般再次投入炽热的火焰?” 身形慢慢消失在阴影中女人以沉默回应。 戈梅耶侯爵自言自语道:“新一轮的收割即将到来,正是我族解脱命运束缚的契机,我岂会为些许快乐而放弃使命。伊妮德,你多虑了。” “请宽恕我的无知。”女人的影子扭曲了一下,仿佛谦卑地躬身施礼。 “下不为例。”戈梅耶侯爵宽仁地说。在女人离开前,他似乎随口地问了一句:“皇帝的隐秘计划,你有什么消息吗?” 女人的声音停在了三厄尔之外。“这位陛下一如既往的谨慎。我只打听到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的出走是皇帝的直接要求,为的是尽快达成与哈尔姆希卡德势力的和解。也有说他是故意示弱,目的是将哈尔姆希卡德帮引向与帝国西部的对立。新年期间他曾亲自出面缓和与卡罗黎昂公爵的关系,可以作为相关的佐证。而皇嫡子亚希伯恩王子可能继承皇位的传言,近来在敏塔-阿玛多瑞斯也是喧嚣直上。” 戈梅耶侯爵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北境的情况呢?”他又问。 “北境?北境还是老样子。桀骜不逊的军头、胆大妄为的流放犯,时不时叫嚣着要让皇帝和贵族们为对他们的漠视付出代价。不过他们的粮食装备补给大半需要本土输运,自持控制着北境命脉的帝国才不会在乎那点嚎叫呢。” “真是这样?” “如果您担心那些罪犯的后代会有什么突发举动,那我最近得到的消息可能会让您感到安心——皇帝陛下已在年前汇集了一批财物送去北境,或是为了拉拢当地籍的高中阶军官。经此一番,北境的骚动应该会消停上一、两年。” 戈梅耶侯爵微微点头。 女人见他心情颇好,忍不住劝告道:“长老们依旧着眼于落日岛的局势,并判定今年内将爆发大规模战事。他们希望您能尽快将力量迁移部分到那里去。”女人的语气略显迫切。“或许,那就是您说的‘契机’?” 戈梅耶侯爵却没有正面回答。“叹息山脉的魔物活动目击数去年增加了一倍,出没摇曳森林边境的巨魔数量暴涨,坠星海的巨怪屡屡袭击商船,卡尔哈草原的四蹄蛮族有再次发起西征的征兆。”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心翼翼地问:“您需要我加强对这些动向的关注吗” 戈梅耶侯爵咯咯低笑。“不,那是皇帝、公爵和主教们要考虑的问题。龙神的受庇者,光之神的虔信者,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主宰。而我们,不过是攀附在帝国、王朝、教廷身上的寄生虫。” 女人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远处火把和金属锋刃闪烁的亮光,表面一支军队正在快速接近。虽然并不畏惧敏塔-阿玛多瑞斯的人类士兵,不过招惹出帝国的术士还是会给主人带来不的麻烦。戈梅耶侯爵的目光,看着她无形的身躯消失在漆暗的街巷中。 保罗-冯-戈梅耶,当任的戈梅耶侯爵,汉娜皇妃的侄子,在撒加河北岸的城区遭到袭击,成了多芬子爵在大剧场的遇袭事件后又一起震动帝国上层的新闻。在让警务总监再次焦头烂额之外,也大大活跃了敏塔-阿玛多瑞斯的佣兵市场。这个渐渐动荡的时代,武力才是权贵富豪们值得信任的依仗。而戈梅耶侯爵奇迹般的全身而退,又在某种程度上验证了这些老牌哈尔姆希卡德领主家族的底蓄。敏塔-阿玛多瑞斯的有钱有闲的人士们纷纷猜测击杀刺客的是隐秘冷酷的家族死士,抑或是专门驯养的某个魔物(针锋相对于多芬子爵的巨魔),甚至还有怀疑戈梅耶家族雇佣了影子兄弟会的杀手、坠星海的海盗屠夫、尤克理的暗杀团。 没有人知道,娇弱如少女,一向以头脑而非武技著称的戈梅耶侯爵,才是造成这些暗杀者死亡的直接原因。不过如此一来,马克西米利安的问题倒是彻底解决了,也算是……可喜可贺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