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野》 《风过野》正文 引子 长街窄巷,横竖不过人行处。纵横驰骋,江湖何止万千里。 自以为横行天下无人敌,却终是风吹过野一过客,各人自有天下,天下又归何人?只世间多攀比,人心难满足,鸟飞天上有高低,鱼游水中分前后,何况人乎?虽是过客,逃不得生避不了死,但繁华纷扰欲自横流,身处其中,居庙堂之高,行江湖之远,还是处市井之俗。但凡骨肉撑着,血气充着的皮囊,有得心跳时,哪个又脱得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哪个又没有些爱恨情仇,这江湖便热闹了。 看熙熙来人你争我夺,叹攘攘往者难弃难舍。好是热闹,好是热闹。 且莫问何朝何代,哪个国家哪个种族。莫追究文化、地理、衣着饮食等等等等驴头对得上马嘴。更莫要计较古人说出新人话、东边开出西面花的细枝末节。只颠三倒四地说说这世间故事给大家解解闷、打发无聊时光罢了,至于对所讲故事且莫较真切莫较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一章 大盗之死 这城大,约莫也有七八十里方圆。虽是这国西北边远处了,因在大河边上得以滋养,又是西面和西北面入这国的必经之路,所以繁华。这城内楼台高阁矮房陋舍鳞次栉比,过往商旅络绎不绝。白日里喧喧嚷嚷,夜间也有歌舞灯火。只这夜却静些,却是月初天黑风又大的缘故吧。 月黑,风高。 俗话说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月黑风高,正是做贼的好时候。 月黑风高,况且西北面的天空更是黑的浓重,那黑压压的云层慢慢涌动着吞噬着这边的黑。一个时辰后定有一场暴雨,一个时辰,足够大盗严采花做完他要做的事,而大雨也会洗去做贼的痕迹。 即便没有雨又能怎样呢,我严采花又能留下什么痕迹。的确,以严采花的身手,行走间断不会踩破一片瓦,碰落一枝花。 在这城,严采花入过镇守将军府,进过府办大人宅。镇守将军、府办大人,是这城里一武一文两位最高长官。只严采花出入他们的府邸,不用通报来去自如。 他曾把将军女儿头上的金簪摘下拿在手中把玩,那簪子上镶着一颗酒红色宝石,却是万里之外来的稀罕物。他也曾将府办妾胸前的玉佩取来挂到自己脖子上,那是一件碧绿的游鱼玉佩,也是西面外域的名贵之石。 更有一件当今国君亲笔所画的山居图也收在了他那普通的红漆木箱里。那夜,他从贾府一个颇有姿色的丫鬟房里出来,忽生雅致去贾大人书房看看,正暗笑贾大人的书法也只一般,忽闻得声响便伏于梁上,却见那大人捧着一个匣子进来,四下看看掀开墙上的一幅画却是后面设有机关,那大人心翼翼把那匣子放进墙内暗箱里挂上画出了书房。严采花好奇,依着样儿打开机关取了匣子,拿回家打开看时是一幅画,严采花却是个有学问的,细看时那落款竟是当今国君的。 严采花拿了贾大人的画,国君赐给贾大人的画。 贾大人何许人也,国中首辅大臣,即便告老还乡余威尚在,喝令那府办速查此案。府办诚惶诚恐地应承了,喝令捕房速查此案。捕快们屁颠屁颠地忙前跑后一个多月一点蛛丝马迹也未查着,到现在一年多了还在查。 哪里查去,我严采花做的案谁能查着。 虽是箱子里有些名贵之物,但严采花并不偷财,严采花只偷人。 只是严采花还有一个嗜好,每做一案每偷一人必取一缕头发必拿一个雅致之物以做纪念。将军女儿的金簪子府办妾的玉佩都是因了人做纪念的物儿,只这贾大人的画却是因了好奇心拿来的。 严采花只爱人不贪财,那些做纪念的雅致之物中不乏贵重的,但这些贵重物儿的吸引力远不及将军女儿秀发的顺滑远不及府办妾酥胸的温香。 严采花不贪财更不杀人。两年前,严采花来这城做下第一起案后,到现在共做了二十三起。 二十三起案中,死了一个少妇,是城北胡大户家过门不久的长媳。死了一个少女,是贾大人府中的丫鬟。这两个都是因为失节自杀的。 还有一起报了案,是城南朱屠子的妇人。那朱屠子粗莽却娶得貌美媳妇,只一朵鲜花载在了猪圈里,你朱屠子拱得我严采花如何拱不得。只是未曾想到那朱屠子竟报了案,这种事传出去只会给受害人以后的日子带来更多的麻烦,这朱屠子竟然报了案! 剩下的二十起都选择了忍辱偷“声”,不偷声恐怕就只能偷生了,偷声总比偷生强。 确切地说,严采花应该是采花贼又是大盗。只因偷了贾大人的画更准确的说偷了国君赐给贾大人的画,大盗的罪名更比奸淫的罪名重了许多。 这城里的苦主都知道这大盗就是淫贼,不光是贾大人丢画和丫鬟自杀同时发生,还因为这贼张狂,每次作案后,竟在受害女子枕边放下一朵纸折的花,先是红纸折的,自从朱屠子报案官府张贴悬赏捕贼公文后,那折花的纸竟换成了公文。后来这纸花出现在贾府丫鬟的床上,那日贾府又丢了画,悬赏捕贼的告示上就成了大盗淫贼。 严采花张狂,在现场放下纸花告诉人们,这案是我一人所为,同时也嘲笑那些拿着薪俸却破不了案的官差。 但毕竟这事是见不得人的,再张狂,也还得偷着做。 黑云涌动,天空愈黑。 换一件这城里许多普通男人穿着的灰布袍,揣上一块遮脸的布,一支用公文折成的纸花,还有一包迷香。这香只烧得一瞬作用却有二三个时辰,人闻得时有气却无力,有意识却动不得。 就是这香让府办大人的妾无力挣扎又身不由己地无声娇喘,就是这香让将军家的姐脸上现出兴奋的魅红又动弹不得,而外面房里的丫鬟们睡得更香更沉。这香算得上迷香中的上品了。 四更,出发。 黑暗中,严采花隐匿在墙下更黑的黑暗中,严采花沿着墙疾走了三条街。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丝毫没有感觉到一个影子在不远处飘着。 那影子飘进一条胡同,是一家客栈的后墙。蜻蜓点水几个起落,影子已在客栈二楼一间厢房前的木廊上。 严采花一手扪住窗户的枢轴,一手两指夹住窗格向外轻拉试探。严采花用手指蘸了口水弄破窗纸,正要掏出迷香忽于风中闻得极其细微的衣衫摩擦声。 严采花的确算得上大盗,闻声却不回身,身子一矮同时已经半转过身向后飘去。他感觉到他的肩膀从一只手中滑脱,一瞬间,那只手刚刚挨到他的肩膀,他转身向后飘去。 转身后退只是一瞬间,一瞬间,严采花看到本在身后的影子也已转身扑了过来。 严采花看到或是感觉到一个黑点由变大射了过来。那时,他正跃起,他的脚踩在木廊护栏上向后用力。却是这飞檐走壁的功夫并非神仙鬼魅的飞行之法,这功夫是需要支点借力才得施展的。只是背向后退毕竟要比身向前扑慢些,严采花转身下蹲后退跃起,那影子转身直扑。 严采花要做的动作比那影子要做的复杂,所以严采花没有躲过那个黑点。 那黑点“砰”一声闷闷地打在严采花的右胸。 严采花为何选择后退?当然是向前冲比向后退要快些。却是严采花今日晦气,前面正好有一堵高墙堵着。在上墙和后退之间,严采花选择了后退,后退总要比上墙快些。 只是那影子也快。 那一拳实实地打在严采花胸口,却似天崩地裂出一块石头,不,是一座山,一座山崩了过来。 那一拳实实地打在严采花右胸口,也正好把他打了个转身。严采花的确可以称得上大盗了,借着那一拳的洪荒之力转过身去。 只要能转过身,只要能正面奔跑,就没有人能追得上我严采花。 严采花以最直的直线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疾奔。 绝不能停,严采花忽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慌。那影子是人是鬼?如果是人,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追击我严采花能得手的人。如果是鬼,那岂不是捉我去做鬼的。 严采花不想做鬼。因为惊慌恐惧,严采花跑出了一生中最快的跑,就是鬼,严采花也要甩掉它。 严采花恐惧但未丧胆,严采花知道要想活命就要拼命地跑。严采花跑得好快,只可惜这不是比赛而是逃命。 严采花逃得好快,一刻之后,后面的影子不得不放弃追逐,因为他已经看不到前面的影子了。 严采花知道可以停下来了,尽管他知道没有人能跟着他跑一刻钟,但他还是回过头去,他想看看是不是真的遇上了鬼。但这一停下来就再也不能跑了,的确,身后的影子没有了。但严采花忽然感到胸口有一股气迅速地膨胀,猛然间,身子就像是被风吹得鼓胀的袋子。 严采花忍不住张大嘴想让那股气出来。 轰隆隆的巨响,是雷声,同时一道闪电照亮了漆黑的夜。严采花忽然看到一束红色的雾,那是从他嘴里喷射出来的。那束红色的雾随即绽放开来,绽放成一朵花。 一团血做的雾,一朵血做的花。 像是体内的气已出得尽了,严采花的身子空瘪瘪轻飘飘,如同一个空布袋子落下了屋檐,落在了地上。 似有冰凉的水滴在脸上,紧接着一滴又一滴,然后是一片又一片。 大雨不出所料滂沱而至。 严采花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我逃得好快,只可惜我逃得了追却逃不得命。严采花想笑一笑,但已无力笑得出来。 那雨本是冰凉,落在脸上却幻化成女子的温暖馨香,严采花忽然生出一丝愧疚。忽然又想起那夜从布商尤二家出来,却看见捕头黄树鬼鬼祟祟从谢捕头遗孀家里出来,不知怎地严采花忽生淘气之心去摘了那厮头巾。那蠢物如疯狗一般一通乱打,却哪见得我严采花身影。堂堂捕头竟然如此不堪,不,是我太强。 只是今日杀我之人更强,可惜不知道他是谁。如果是盗,一定是大盗中的大盗。如果是捕,一定是神捕中的神捕。如果是侠,一定是奇侠中的奇侠。 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高手,不是盗不是捕也不是侠。 严采花以为杀他的人是捕是侠或者也是个盗。严采花错了,他不知杀他之人是谁,杀他之人也不知他是谁。 是谁杀他,为何杀他? 这些严采花都不会知道了。 严采花错了,他自以为是高手中的高手,却不明白此长彼短,追不上他的人却杀得了他。任何战斗,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是高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二章 死的是盗? 居于井下看天,自以为天下无敌。江湖里面把水戏,哪料得终要横尸。 严采花死了,在水里泥里,那肉身蔫蔫吧吧软软塌塌只如腌菜花一般结果。 那雨果然能冲去做贼的痕迹。 天明雨住。 跛子李四和往常一样挑着两笸箩麻腐包子去前街卖。 麻腐包子是这城特产,麻腐是用麻籽去皮压榨制油后留下的渣子蒸馏而成,加入调料、葱花、猪油,拌上土豆泥做馅,用发面做皮的包子就是这城特产麻腐包子。这城里做这生意的不少,只因李四身有残疾手艺也只一般,故做不太多只赶个早字。 这一早儿天刚麻麻亮李四便挑着热包子出了门,刚走到前街口,远远看见街中间一个灰布口袋。走近看时却是躺着个人。再近到跟前时,却看到一张中间遮着条湿布,上面圆睁着两只眼下面大张着嘴的一张白脸。 看着是张白脸时,吓得李四丢了担子,拖着条跛腿,颠颠地边跑边喊“死人了,死人了”。 这李四本有些娘娘腔,嗓音尖细,这一喊便惊动了街前巷后。有胆大的好事的先后出来十余个,扶住李四朝李四哆哆嗦嗦的手指指着的地儿瞅,哦,天老爷,还真是个人躺那儿呢。 这人群里也有街巷里管事的,忙叫人去府衙里报官。一群人凑团儿借着胆儿走到跟前却不敢靠前,有眼尖的看了道:怎像是城南的严先生。这一说,又有认得的惊呼:可不是那先生。 几个捕头昂首阔步赶来,未到跟前先喝众人:谁让你等这般近围着看,恐怕破坏了现场。 众人听了急忙往后退。一个唤作郝大嘴的头目叫捕快四面围了,自己近前看了看地上的人,看那外面模样是个一般人,只是脸中间勒过来的那条布便像是个做贼的了。 捕快中也有认得是城南私塾里教书的严先生,只奇怪这先生如何躺在这里。 前后粗粗看了并无显眼的伤处,周遭也无凶器。 郝大嘴抬头环视围观的人吆五喝六道:“都是尔等无知破坏了这现场,只都老老实实等着,哪个也不许离了半步。” 郝大嘴横眉竖目把那群人瞪了一遍又喝道:“哪个发现这人的?” 街巷上管事的急忙扶了战战噤噤的李四向前道:“是卖包子的李四。” 李四结结巴巴把如何早出卖包子如何看见这死人的一一说了。 那郝大嘴又喝道:“你如何知这是个死的?” 李四惊惧,忙解释道:“差爷,活的如何躺在这里,见他不动只当是个死的。” 郝大嘴瞪了李四一眼,:“醉了的昏了的如何不能躺在这里?只死了的才能躺这里了?” 李四憋屈着脸正想解释,又见来了官差。 来的是总捕头黄树,带着几个精干捕快和仵作。 黄树问了情况,命郝大嘴带几个捕快于现场及四周检查。仵作验明地上的确是死人,黄树又命几个捕快将死人抬回捕房由仵作再细细验尸,只对郝大嘴叮嘱说你几个把这周遭细细看了,自己带着李四和街巷上管事的连同围观的闲人回了捕房。 回到捕房,又问了李四及一干群众,做了口供,又都放了回去。 捕快从那先生身上搜出油纸包着的粉末,一张湿透的纸。心翼翼把那纸拿出来看时众人大惊,那纸花正和胡大户、贾大人家发现的一样。 黄树急忙命人去这严先生家搜查。仵作又验尸身,见那尸身别无伤处,只有偏右处胸口下陷皮却未损,倒是里面肋骨折了两根。口内有血,定是受了大力重创震裂脏腑失血而死。 黄树和仵作都奇怪,是人还是器物将如此大力集中于这一点以致死者脏腑破裂。 一个时辰后,搜查严先生家的那拨人先回来了。在严先生家搜到一罐迷药,几张缉捕盗贼的公文,二十一缕各用红绳绑着的头发,同在一个箱子里还有玉佩,金簪,手镯,扇子,香囊等物,还有一双女人的巧绣鞋。这些物件大都女人用的,还有一幅画,众人看不明白,只是上面写着山居图。 山居图,贾大人丢的可不是山居图?众人皆惊,急忙把那箱子抬了回来。 黄树看了那画,上面的字可不正是山居图。先叫人把那些物件锁于捕房内严看了,自己捧了那画忙去府衙。 那时间刚到公干的时候,府办殷朝实正进府衙大门。黄树急忙上前拜见大人说有要事禀告,大人也不拿正眼瞅黄树只“嗯”了一声。黄树忙凑近低声密语,只顾不上说命案的事先说寻着一幅画,象是贾大人的山居图。 府办听得山居图,顿时眼里一亮,转过脸瞪着黄树:进去再说。 进了府衙黄树捧上那画,殷朝实看了却认得国君落款,激动地亲自捧了那画直奔贾府。 雨过后空气清爽,贾大人却只觉得凉,又犯了痔疮,披着件袍子坐在堂上屁股一扭一扭地忍着痒喝汤药。闻报殷朝实来见便叫进来也不起身,待听得殷朝实说大人看看这匣内的画可是您的山居图时,扔下汤碗站起身来连袍子也滑落了。看那匣子可不是自己的,急忙打开拿出那画展开来,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国君赐给自己的山居图。顿时喜得老泪纵横连屁股上的痔疮也不痒了。 殷朝实、黄树亦喜。待贾大人平静下来收了泪,殷朝实上前轻声问道:“贾大人,可是国君赐给您的山居图?” “是,是。”贾大人把画放入匣子紧紧抱在怀里,“你等是在哪里找到的?” 殷朝实忙把事情前后说了,又说道:“别的还没顾得上,先把画拿给您来看。” 贾大人听了,皱着眉道:“我还道是抓住了贼,却是尔等瞎猫碰上死耗子。速速去查,这画是不是那死人偷的?那死人是谁?查明了再来说与我。” 二人听了,忙告退出来。殷朝实吩咐黄树集中力量尽快破了这案,画虽找到了,但偷盗国君丹青可是天大的事儿,如今有了线索一定要查清楚了,死的可真是盗?这贼又是什么人杀的? 二人合计着,这先生若真是那大盗,谁人又能杀他?那黄树道:“我等捉不住的人,却是甚么人能杀了,只这城里有几个能胜我的?难不成是外来的高人?”他倒大言不惭,虽知道自己斤两,却还要装个有能耐的蒜。 殷朝实冷哼一声道:“这城里既隐着这贼,就不能隐着杀他的?你等捉不住的贼岂止这一个,只你等不中用,莫道是杀他的就是高人。” 黄树讪讪笑着,“大人莫怪,这贼确是厉害的,京城来的名捕不也查不出个一二嘛。” 想想也是,为贾大人的画,京城的名捕确实来过,却连半个贼影也没捕到。京城的名捕都无奈,也就怪不得黄树了。 殷朝实吩咐道:“你等动作麻利些,若真是外来人做的,切莫叫走了,我却告知了陈镇守派军与你全城严查。” 黄树急应了回捕房布置。郝大嘴等人也已回来,现场周遭一无所获。 那黄树对下面人一向吆五喝六蛮恨霸气,对这郝大嘴却客气。只因这郝大嘴在众捕快中功夫好资格老,又是个愣头愣脑不怕事儿的刺头儿。 黄树虽嘴上能耐,心里倒也有数。真是外来人干的,虽夜里闭了城门只怕出入这城也非难事。自己既捉不住贼,又如何捉得住杀贼的人。这事恐怕是难的,既是难的就交于他人做,自己只计较在这死的先生是不是贼上。 当即吩咐郝大嘴道:“府办大人对此案极为重视,已告知驻军严查各城门出入人等,又调驻军协助我等检查过往商旅可有嫌疑。这捕房上下只你我是能办事的,这大盗旧案和死人新案都要查还需分工,这搜查之事便由你负责了。” 郝大嘴虽是个粗莽人,也知这杀人的必是了得,如何查去。心想那旧案已有物证,查来倒易,功劳只被你捞去。新案难查,查不着我又岂是落个脸上难看。只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上司又给了顶能办事的高帽,如何推脱? 郝大嘴心里做难,想了想说:“只这人死的没一点痕迹,若这先生就是贼,入得贾大人府上必是高手,杀他的人更不简单。若是城内的人必隐藏的深,若是外来的人只怕已走了哪里寻去?” 黄树拐着弯“唉”了一声,“若没走时岂不是我等疏忽,这捕房里唯你干炼,你不去时又谁能去得?” 郝大嘴见推不过去只得应承了。黄树又叫过郝大嘴低声交待,也不知甚么安排。密语后又高声道:“拨给你二十个兄弟,镇守将军又派来两百军士全由你指挥。” 郝大嘴有苦难言只得带着那二百多人浩浩荡荡地去了。 黄树又唤来两个心腹,这两个却是在他心里真正干炼的,一个叫丁富,一个叫王忠。却叫这两人继续查那先生家中并走访四邻希望找出些线索来。 黄树只自个坐下思量,山居图、纸花、迷药、二十一绺头发二十一个女人用的物件,可以初步断定,严先生就是那大盗淫贼,而且做的案不仅是报了案的三起,而是二十一起。 二十一起,那么,应该是二十一个女人受害了。不管他害得甚么人,只要从这些线索上确认死的就是盗,先给贾大人更是给国君一个交待才是。 但这般大案哪敢唐突,是要确凿证据方能定案的。胡大户家长媳和贾大人家丫鬟已死,朱屠子已举家迁走,就是当时也说不出一二,只望从其它受害人那里找出证据。那二十一绺头发该是受害者的,依着头发找出受害者,再从受害者那里寻得这贼影像,便是人证。只可惜那时并无什么da之类的鉴定检测,指望那二十一绺或长或短、或粗或细、黑些黄些、弯些直些的头发从这城二十多万人口约十万女人四、五万年轻的一、二万算得上有姿色的女人中找出受害者实是不可能,那些头发看起来又无甚稀奇特殊,并无弯得古怪黄的罕见也都是一般人头上长着的,哪里寻得出人来? 若定这先生的罪,还得从那些物件上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三章 全城搜查 翠城,顺风客栈。 一个粗矮老头儿抱着一个包袱拖着一条跛腿微侧着身从楼梯上下来。看那头脸时着实让人又惊又笑,那脸皮黑肉糙,左面脸上下到脖颈上至头顶一条倒白些,却是一道似粗陋针脚缝掇抽搐成的疤痕,疤痕过处没了眉毛,就连头顶一片也无毛发生长,脑袋上头发也稀,只勉勉强强扎了一个核桃大的髻,一对圆眼多少露出些光来,只看清了路踩稳了脚那双绿豆眼又眯在了一起,整个脑袋象个长疤的黑皮南瓜丑陋滑稽。 那老头身子不便却一步等一步地走在前面,弄得后面人走一二步便停下来等着他下。 后面一高一矮两个青年,高的精壮,长圆脸鼻直眼大,只眉目间窄了些,又有两道挤凑出的竖纹。矮的颧高嘴阔,鼻子也宽扁些,象是年龄大点,嘴上有些髭须。 再后面两个娇女子,身上一红一绿,头上都戴着斗笠,帽檐上落下的纱遮住了脸。 最后面是一个粉白少年,细嫩的象个面人,清秀的似个女娃。 楼下大堂内店二正擦拭桌椅,见众人下来却是昨日黄昏时入住的曲子班。 二上前问道:“几位客官可是要走?” 那老头儿道:“我等是要走。” 二急道:“客官走不得。” 老头儿笑道:“下来就和你结帐,难不成偷着走。” 二“哎”了一声道:“客官哪里话,只是方才府衙差人快马告示,来往商旅暂不得动,故不敢放各位去。” 老头儿“哦?”了一声问道:“何故不得动?” 那二见老头粗鄙却也憨厚,低声道:“听说城内出了命案,故不放人去。” 老头儿惊愕,瞪起绿豆眼问道:“死了多少人?又是甚么人?” 二笑道:“还要死多少人?只一个罢了。但封锁了这城,定是要案了。你等快回去好好待着。” 老头儿听了直咋舌,答应着转回身挥手让众人再上去,口里念叨着耽误了行程又要在这里破费银子。 楼下二高声喝道:“府衙,客栈内商旅不得妄动,各位客官只在房里侯着啊。” 那曲子班众人各回房去,却是两个女子一间,粉面少年和矮个青年一间,粗鄙老头和精壮青年一间。 入得客房里,老头儿和青年互视一眼并未说话。 将近午时,外面有人高声嚷道:“商旅各在房内,不得乱动。” 紧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吆喝声,推门的执拗声。 老头儿摇摇头拿眼示意那青年:不得妄动。 片刻,门被推开。一个蟑头鼠目的捕快和两个军士冲了进来,两个军士也不做声只在满屋子里翻拣。那捕头问道:“你等何人?” 老头儿跛着腿迎上前去拱手答道:“官爷,我等南来唱曲的,连同旁边两间房里都是同行。” 捕头喝道:“唱曲?唱甚么曲?” 老头答道:“官爷不知,我等一把丝弦,一面鼓子,搭个台面,几个唱南面清曲供人消遣,讨些生活。” 捕头怒道:“南面有曲,我北面亦有戏,我怎不知,只古怪你能唱曲?” 老头儿“嘿嘿”陪笑道:“人哪里唱得,只合拢这些人讨生活。” 捕头瞪眼看着老头儿,“倒是个老板了。” 老头拱手道:“惭愧。” 捕头又转向那青年:“你是做甚么的?” 青年答道:“敲鼓子的。” 捕头上下打量道:“多大鼓子?” 青年拿手比划了一个圆圈忽瞥见桌上一个还有些残汤的大碗道:“只那碗口大。” 捕头看看那碗又看看青年,拍拍青年肩膀道:“好大个子敲那等鼓子?” 青年答道:“虽有些个子只身有残疾用不得大力。” 捕头“噢?”了一声看了看老头儿的跛腿又看着青年道:“你却是哪里的残疾?” 青年撸起袖子,却见弯曲的胳膊关节处鼓起着一个枣大的包,“时侯跌伤过成了畸形,出不得力,故做了这行当。” 捕头看看道:“原来如此。” 那两个军士也搜完了,客栈房内无非床铺桌椅无甚可查,只把包袱翻得散乱。 捕头挥手,两个军士跟了出去。 老头儿跟着,见推旁边房门忙道:“这间房里是同行的唱曲女客。” 捕头脸一拉:“女客也要查。” 屋子里确是两个女子,一个淡粉,一个碧绿,脸上遮了纱于床沿上坐着,见有人来忙站起身来,只还是低着头。 捕头喝道:“把纱给我撩起来。” 两个女子不情愿地撩起纱来。 捕头看时两个都是嫩白脸,只那粉衣的甚是好看,绿衣的只一般。 捕头一双眼只盯着那粉衣的看,那女子皱眉扭过脸去。 捕头笑笑问道:“你两个妮子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身后有人道:“同去风野城唱曲的。” 捕头转过身见是那老头儿,虎起脸喝道:“未曾问你。” 老头儿讪笑道:“是,差爷。” 捕头又喝道:“回你房待着。” 老头儿讪笑着退了出去。 捕头又问:“我问你二人为何不答。” 两女子只低着头,穿绿衣的答道:“我二人随班子从南边细柳城来,同去北面。” “北面哪里?” 绿衣的又答:“听班主说是风野城。” 捕头又盯着那粉衣的看。 两女子虽低着头也瞥见捕头的眼神,又见军汉扯散了包裹,里面换洗衣物梳子镜子胭脂水粉盒子只在手里翻拣。两个面露羞恼只不敢言。 也未搜出什么,捕头的眼睛不舍地离了粉衣女子,朝军汉挥手出门向旁边房间去了。 里面一个矮个子男人一个粉嘟嘟的娃子。 “做甚么的?”捕头又恢复了板着的脸。 “差、差爷,我、我们是曲子班的。”答话的青年结结巴巴。 捕头喝道:“为何紧张。” 那青年见捕头喝问越发说不利索,“、人不、不是紫张,、人是、是天生的口、口吃。” 那捕头见状哈哈大笑,“这般如何唱曲。” 矮个青年见官差笑了也自放松了些,陪着笑道:“人弹弦子,不,不唱曲。” 捕头忽朝结巴肩上猛推一把。 结巴青年蹬蹬后退几步跌坐到床上。 捕头又笑,“你这般拨出的弦子也是吭吭哧哧的吧。” 结巴青年只陪着笑。 捕头又转向那少年:“你这娃儿是男是女。” 少年面有愠色却不急不缓地道:“我等唱曲的只为糊口养得这脸面,却和市井屠夫不得不脏手,贩夫走卒难免不流些臭汗一个道理,只凭嗓子吃饭,不偷不抢,这世上既有听曲的,又何故取笑我这唱曲的。” 听了这段话,捕头阴下脸皱起眉来。 那老头在门外着急拿眼只瞅那结巴,结巴见了忙上前弯腰拱手:“官、官爷见、见谅,这娃尚、尚,不知深、深浅。” 捕头伸手推开青年只皱眉盯着那少年。 门外老头儿屋内结巴青年惧是紫张,却听那捕头缓缓道:“你这娃子多大了。” 少年答:“十五。” 捕头点点头叹口气道:“却也不了,只生得这般弱,人活世上不容易啊。” 捕头说罢出了门,见老头儿立在廊上,又见两个女子门已关了。捕头又问老头儿:“你等何时入住?” 老头儿答道:“差爷,我等昨日黄昏入住。” 捕头又问:“从何门入城?” 老头儿答:“南门。” 捕头捋了捋胡须,又望望两女子房间,忽转过脸道:“让你班子里人都出来。” 老头儿面露不解只不敢怠慢忙唤众人出来。 那捕头又问粉衣女子:“可是头遭来这城?” “是。”粉衣女子低头答道。 捕头又问:“你看这城景致如何。” 粉衣女子回道:“一路行来只坐于车内,颠簸劳顿亦无心观看。” 捕头“哦”了一声转过身忽地抽出胯边腰刀朝精壮青年砍去。 众人惊呼,两女子吓得抱在一起。 刀直向精壮青年脖颈砍去。那青年“啊”地惊叫一声闭眼缩头慌乱地抬起胳膊挡向面前。 刀忽向后缩从青年面前划过。 青年乱挡的手险些碰到刀刃上,只那捕头手腕一弯,刀已斜。 刀从青年面前划过,那刀短了一截似的擦着衣袖划过。 刀缓缓入鞘。 精壮青年忽跌坐到地上大口喘息。 老头不敢向前,只惊惧地睁大一双眼,“官,官爷何故如此?” 捕头大笑却不答话向楼下走去,一边喊道:“车马主人都出来,待检查车马。” 只见楼下军士已守了各处,接着在车马上乱糟糟一通翻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四章 一点“线索” 搜查是全城范围的,郝大嘴把二十个捕快两百多军士分派遍布到翠城的每个街巷。 头一回指挥两百多人,郝大嘴却高兴不起来。只不知如此搜查能搜出什么来,如此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到头来一无所获,却让人耻笑。可恼黄树这般安排,别人耻笑时却笑的是我郝大嘴。 果然不出郝大嘴所料,沸沸扬扬的全城大搜查终究是一无所获。捕头们无非针对一些力大壮硕的,却是一个伎俩突然袭击观其应变。倒有几个闪得灵活更有一个捉住捕快手腕的,带回去细细审问只问不出一二疑点,又只得放了。 各位读昔切莫想逮着个可疑的就可以严刑逼供,这破案是要证据的,你问我晚上做了什么,我晚间喝酒吹牛耍牌上妓院,还有王三李四。我睡觉来着,同屋还有陈五韩六。我一个人睡觉呢,我出了妓院一人儿走回来的,难不成天下人睡觉、走路都得有人在旁边盯着做证不成?我有些力气有点身手难不成就是杀人的? 再退一步说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也有,只是这重案要案上,上面下面都关心着,捕快们也知谨慎。 这搜查没搜出什么倒弄出个笑话,却是一个鲁莽手头上又欠缺的捕快试探时拿捏不准,把一个贩羊皮的汉子刺伤了,反倒贴钱给人家治伤。 郝大嘴嘴上骂那捕快,心里更骂那黄树。为何骂黄树?读者想想早间黄树对郝大嘴密语什么?这拿刀试探的馊主意正是黄树出的。 却哪有这般检查的?郝大嘴心里直后悔,只怪自己当时赌气,你总捕头吩咐了,照你说的做就是。出了事才猛然醒悟,这搜查之事可是全权委派于我的,出了差子不也得我顶着? 想到这茬儿上,郝大嘴急买了一身衣的布料和些吃食让人给那汉子送去。好在那汉子憨厚,东西收了只说无妨。 郝大嘴松了一口气,心想给那汉子治伤买东西的钱定是要捕房出的,倒是可以虚报一些,自个也落些酒钱。 搜不出个一二来,第二日便将商旅放行了,只城门处又有军队盘问严查。这城内对官场上事略知一二的都惊奇,城里一文一武两个大人,那府办殷朝实与镇守陈升貌合神离向来互不买帐,只此次,陈升的军队怎如此配合? 想想倒也不奇怪,事关国君之画,哪个敢懈怠了,谁又不争些功劳。 其实,这只猜对了一,里面还有个二呢。 那陈升对这淫贼是有切骨之恨的,那纸花也曾出现在他女儿的房间里。只这等事有苦难言,堂堂一城镇守将军只能将这耻辱憋在心里。 陈升也一直派人暗地里查访,说是为贾大人寻画遮人耳目以防众人胡猜,派出的人也都是有能耐的,只可惜没有一点儿结果。 身为这城最高武官,城内出了命案自然能知详细,听说那死人有大盗嫌疑,陈升心里抓急地想弄清楚,如何不配合?既便殷朝实不说,他也恨不得把两千军士全派出去挖地三尺把这城翻个底朝天。 这死鬼可是贼?杀他的是谁为何杀他?找到杀他的人自然一切都清楚了。 只是派出去的军士和城门口的盘查都是一无所获。 郝大嘴回捕房向黄树复命,口里叨唠着这般查只大海里捞针,那杀人的还能自个闪个光了。黄树也并无怪罪,只交待还要在这城里查。 郝大嘴提起伤人赔偿的事,黄树也说你处理的对,回头就去账房里把银子拿了。 郝大嘴手里抚弄着银子心里只是憋闷,这杀人的哪里寻去? 另一头儿黄树派出去的丁富和王忠晌午时也回来了,查得这先生名叫严单,前年春上才来这城,只说自个是个落第的秀才竟无人知是哪里来的。因诗书上还算不错,故开了个私塾教了二十来个学生。这先生孤僻不与人往来,平日里除了教书只关门闭户说是专心读书待来日再考,街坊四邻无人知他一二。 黄树听了二人汇报怪道:“一个大活人怎无人知他一二?这街坊上主事的都该治罪,待禀报了府办……” 黄树话未说完,那丁富忙凑近道:“那街坊上主事的却是殷大人妻舅妈的侄子。” 黄树只当没听到,却也把前面的话吞进了肚里。 王忠又凑上前道:“倒是听街坊说见到有人入过他的门。” 黄树眼里一亮看着王忠“噢?”了一声。 “这人叫韩远,是工房里负责书记誊录的胥吏。”王忠正说着,弯边丁富补充道:“只是个雇用的临工。”王忠看看丁富又转向黄树,“去工部寻时却说这人告了两日假,我二人未进他家,只托了邻里主事家的婆娘借故去打探,回来说听那韩远女人说韩远昨日出城去乡里一亲戚家丧事上吊唁去了,今日还要去伺候他老爹,不过申时便回。” 黄树听了眼睛一瞪,“今日申时便回,你二人还待在这里做甚?” “我已叫人在他家左右盯了,先回来给大人您禀报了。”丁富弯着腰凑近黄树,“大人,此人不回必有嫌疑,再通辑他不迟。若回来了,我们也捉了他来审?” 黄树“嗯”了一声:“还不快去。” 丁富、王忠连同两个捕快穿着普通衣物,装作无事的闲汉只在一片树荫下闲聊,却叫一个识得韩远的埋伏在巷子口,那里有一个马棚子,躲在棚子后面正能看到路上来人。 等了半个多时辰不见人来,马棚子后面的那个待不住了。却是春末天已热,马粪臭气熏人。那人跑了过来道:“这时间不回,怕是逃了。” 丁富低声道:“快回去,这才多会儿。” 那人哭丧着脸道:“只那里臭得紧,再待会儿怕是要晕了。” 丁富低声喝道:“那马粪能有多臭,还不回去,误了大人的事,看不治你的罪。” 那人嘴里咕哝着你们却凉快,一脸怨气转回马棚子后面,远远看着丁富低声咒骂“丁富你个瘪犊子,你他妈来试试。” 丁富在那面听不见骂,见那个脸冲着这面,急忙连连挥手示意,叫往路上看。 又等了半个时辰,日头快落到城楼上了,丁富、王忠两个都犯困了,另两个竟靠着树打起呼噜来。丁富醒醒神儿扯了个树条子只在那两个头上抽,两个猛醒过来捂头正喊莫打莫打忽瞥见马棚子后面那个跳着高儿向这边挥手。 四人急忙往事先看好的也方藏了。方藏罢,果见一精壮汉子从巷子口走来。 那汉子一身灰土,额头上油渍渍泛着光,推开门喊“:娘子,我回来了。” 几人藏处却能看见那院内,见屋内有妇人在门口漏了个脸:“先莫进来。” 妇人转回屋,那汉子只立在院内。片刻,那妇人拿着笤帚端着一盆水出来,放下水盆拿苕帚在汉子身上拍打。 那妇人一边拍打一边问道:“怎这时才回来?” 汉子道:“回来时车马上都坐满了,晌午了才搭上一牛车。” 汉子身上打出些尘土来,妇人掩了口鼻侧过脸道:“只你这等不搁人的,连个车也搭不上,耽误到这个时侯。” 汉子道:“只去得人多车少。” 妇人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又不见带些吃食回来,到哪里都让人瞧了你。若是伯伯们去时,他们哪至于这般怠慢,羞死了你还是个读过书的。” 那汉子也不生气,只咕哝着辩道:“谁又在乎那些。” 妇人道:“你不在乎,倒是让家里常有吃的。” 汉子道:“这家里哪缺过吃的。” 妇人冷笑道:“可有养得身子的,你不顾及我也该想想肚里的娃子。” 听这说时,再看那妇人身子是有些慵肿,原来是有身孕的。 妇人也打罢了,拿笤帚往屋里去。汉子朝着妇人背后道:“洗罢了我先看看老爹去。” 那妇人在屋内骂道:“只知道你爹,你若能耐先弄些能吃的来,不是我吃,是肚儿里的娃吃。若让娃有了吃,我不挡你去。” 那汉子叹了口气,蹲下身水盆里洗了手捞出把切菜刀来,却是这地儿风俗,丧事上回来要打扫干净身上,水盆里放把刀只为避邪。 汉子把刀放在旁边地上,又捞着水洗脸。 伏在外面的丁富见汉子低头洗脸,外面又无人路过,可不正是下手的时侯,便向王忠几人打个手势。几人破门跳墙,齐齐扑进去把那汉子摁倒在地。那汉子喊叫挣扎倒有些力气,只一个哪抵住四个,刚喊两声便被掩住口鼻缚住手脚。妇人听得动静出来,却被门边的捕快拿住,又见自己男人被摁在地上,妇人没喊出声儿就瘫到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五章 交友不慎 那汉子被牢牢地摁在地上,手脚动弹不得,只强扭着头愤怒又惊恐地瞪着其中一个捕快,那个却是他认识的。 大家必憎恨这些捕快,无凭无据如何便拿人,又用如此手段。只因那世道老百姓哪有地位,为官为吏的尤其是捕快向来蛮恨,况且这韩远既有结交盗匪的嫌疑,难免是个有身手的,这些埔快如何不防。 只是这律法也是针对人的,捕快们已查清了这韩远既没个有权的爹也没个有钱的妈,几个哥哥也寻常人。先这般拿住你再说,难不成还告我个什么……对,按现在话叫暴力执法。 几个将汉子摁住后关了院门。那个认得韩远的在汉子耳边道:“韩远你莫怕,我衙门里的兄弟只叫你去问些话。”王忠又掏出衙门里公差的腰牌叫看了,低声安抚道:“你莫嚷莫闹,只叫你去衙门问些话。你若闹出动静来,叫人看到反不好看。” 那叫韩远的汉子见是公差,里面又认识的,便不再反抗,只瞪大的眼晴里露出慌乱和疑问来。 王忠、丁富两个乘势从后面把韩远的手绑了,又用布堵了嘴。韩远又略微挣扎了几下,王忠瞪眼道:“不怕叫人看到坏了你名声。” 韩远便不再挣扎。那妇人也缓过劲来,正要问为何抓我男人,公差早把她也扭住了,劝慰道:“你们莫怕,只去衙门问话。” 门外已安排好的捕快赶了辆带棚子的马车来,那王忠见韩远不象是个有本事的,又绑了手,不再担心。便向丁富使了个眼色,那眼睛朝屋里一瞥,丁富就明白了,是要他搜查屋里。 丁富和一个捕快留下搜查,王忠和两个捕快把韩远夫妇塞进车里急回捕房。 回到捕房,王忠叫把韩远和那妇人分开关了,又叫人告知黄树,自己亲审那韩远。 一进捕房,那王忠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满面的凶神恶煞,手在那桌上一拍,“可知为何叫你来。” 韩远嘴里的布已被公差扯了出来,正喘了口气,忽听那公差头儿喝问,忙不迭地答道:“却不知捕头儿绑我夫妻来问甚么话。” 那王忠起了身背着手来回走动只不看韩远,在那房里黑着脸横竖走了几个来回,忽地从墙上扯下一件刑具扔到韩远脚前:“你做的好事。” 韩远正云里雾里琢磨思忖着,听那王忠一喝,纳着闷儿问道:“差爷,我却做了甚么?” 那王忠只对面恶狠狠地盯着韩远,又忽地一个黑虎掏心在韩远肚子上着实一拳:“跪下。” 却不知是韩远听话还是那一拳结实,“扑通”一声韩远两膝盖已着了地。 那韩远脸上扭曲着呻唤了一声,“我做了甚么,差爷却打我。” 王忠蹲下身捡起刑具用力晃荡着:“给你脸不要却要耍赖,确是个不老实的,非要试试我的刑具是不,啊?” 韩远眼前晃荡着刑具,又见墙上挂的地上摆的长的短的、大的的、铁的木的、夹的烫的、扎的剐的各样刑具,只吓得带出了哭腔:“人确未曾做过甚么,哪里耍赖啊?” 王忠一甩手,“叭”地在韩远脸上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和严单做的好事。” 象是被那一巴掌打得懵了,韩远一愣,“差爷说甚么严单?” 王忠忽地冒火,你怎不知严单,看来确是有事要抵赖了,拿那双满是血丝的红眼一瞪又要动手。 王忠的手刚扬起来,韩远猛地想起,那教书的严先生可不是叫严单嘛。急忙道:“差爷说的可是教书的严先生?” 王忠冷笑,我这手扬起来你便知道严单是甚么了。只拿眼瞪着韩远:“你们做的好大的事。” 韩远一脸懵懂,“差爷,我和那先生确是认识,只一时没想起他叫个严单,我和他并不熟的,只不知出了什么事。” “问你。”王忠喝道。 “我真不知为了甚么事。”韩远委屈地哀求道:“差爷,我哪里干过甚么,只说把我夫妻带来问话,我女人还是个有身孕的。” 那韩远竟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王忠见如此情景,韩远这般熊样确不似个有盗行的。只心里恩忖,若真和那贼有瓜葛,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想装个熊样蒙混过去也不无可能。即便没有,至少他是和那死人认识的,这番打骂威吓也叫他把知道的说得利索些。 想到此,王忠冷笑着又拎起那刑具,“昨夜你做了甚么?” 韩远这次倒答得干脆,“差爷,昨日我去乡里亲戚处吊唁,在那里住了一晚,今日刚回来就被差爷带到了这里。” 王忠又想,这婚丧事上人多,想来这人不敢造假。便又问道:“你最近何时见过严单?” 韩远答道:“前日晚饭后,正去我父亲处碰见他在门口,他邀我进去聊聊诗文,因急着看顾家父也只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王忠坐回椅上,“你二人如何认识,做何交往,平日里那先生做些甚么你且细细说来。” 那韩远已明白了,定是那先生犯了什么事。韩远急着证明清白摆脱干系,也是方才打骂得晕了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和那严单怎么认识怎么交往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却是那严单搬来后并不与人交往,只一日韩远从私塾路过,无意间听到正讲一段杀儿养母的孝经,韩远忍不住说这是甚么好事?连人性都没得了还说什么孝顺,也拿来讲给学生。却是邻里难免碰到,又一日那先生拦住韩远说那日不才讲课,这位仁兄的言语弄得课都乱了。韩远道我问你这书上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又夸甚么杀儿养母岂不矛盾,那先生点头。韩远又道虎毒不食子连亲儿都杀可有人性?先生又点头。韩远接着道说甚么感动天地给了堆金银保住了儿又养了母,你可见过这等好事,都是骗老实人的吧。那先生接着点头,只点过头又叹口气道你说得好,只天下的课都是这般讲的,我不这般讲又如何做得先生。此后,那先生便常邀韩远谈论诗书道德。 韩远给王忠讲的虽没这番形容得细致,但也讲得清楚。王忠心里一骇,这两个不是侮篾圣贤道德嘛,倒是一路货色。 韩远又讲,虽严单常邀请,只我要看顾老父,碍于情面去过严单家几次,也只谈诗文,但并未久坐过,实对这严单并不了解,只知他是个落弟秀才,羞于回乡,在这里安静处钻研学问也盘缠些银子,以备来日再考。问起他家乡亲人,也只推脱,说怕辱没了不提也罢。 听如此说,王忠也见从韩远这里寻不出那严单的一二。 王忠正思忖,有捕快进来凑近说要他出去。 王忠知道必是黄树唤他,叫捕快看了韩远,自个出了门果见黄树在外间。 原来那边丁富也回来了,什么可疑东西也没搜到。黄树在门外听了许久,也见这韩远是个怂包没馕气的,不似个歹人,又不知严单的详细,问不出什么。但也担心这人是装得深,便叫王忠把人放了,只说严单死了,叫人偷偷盯了韩远观其反应。 王忠回到屋里,对那韩远说严单死了,是被人杀的,现怀疑这严单就是通辑的大盗,故叫你来问可知他平素与什么人往来,做些甚么。 韩远听了大惊,说这先生怎么就死了,只知他平日并不与人往来,却不知他还做些甚么,竟然还是大盗。 王忠说你回去想到了什么再来说于我,今日之事切不可到外面乱说。 韩远松了口气,忙不迭答应了。出了门,女人已在外面等着了。 夫妻二人垂头丧气往家走,路上也不敢多说话,韩远只担心女人身子,女人说只是受了惊吓,倒没伤着什么。 回到家里见屋内外翻得乱七八糟,韩远气愤,“这些公人怎如强盗一般,却如何干得这等事,我去府衙告他。” 女人啐道:“呸,休要嘴上逞能,你若有能耐时,他们敢这般做,他们是怕你告的?” 韩远只低头叹气。 原来女人因有身孕并不出门也不知那先生死的事,进去了被捕快问男人和严单平日如何往来,实话说严单并没有到家里来过,只听男人说那先生诗文好,可惜要看顾父亲,无甚时间探讨。 女人也猜到那先生出了事,但听韩远说那先生死了,而且很可能就是通辑的大盗后,惊地“啊”了一声。又听说是被人杀的,又惊骇了一阵儿说:“也不知道这杀人的被杀的都是甚么人,你平日里少与那些来路不明的人来往。” 韩远道:“只道他是个诗书道德上谈得来的才结交,是什么人又哪能看出来。” 女人人啐了一口,“你也是个没脑子的,他是什么人?可是得罪了什么人叫人杀了?还说什么结交,定是人见过你去他家里,抓你去调查,你只实话实说罢了,哪有什么结交。” 女人又问:“他们可打你吓你?” 韩远不敢也没脸说被打的事,只说是问了,我也不知道,就放了出来。只不敢往油灯处靠,怕脸上有印迹被女人看见了。 女人道:“都你蠢笨得驴一般,给家里惹这些事。” 骂罢又道:“方才抓你时没伤到吧。” 女人虽骂,韩远却知道是为自己好,刚在捕房被那王八蛋公人打骂,心里恨却又无奈。现在女人问伤到没,韩远心里委屈难受又暖乎乎的,毕竟是自己女人。 韩远给女人糊弄了些吃的,安排睡下了方才拾掇屋子,倒未丟什么东西,也没什么值钱的可丢。 韩远躺炕上,为方才挨打的事羞恼,可又无奈,只怪自己交友不慎,一夜半梦半醒没睡塌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六章 精致香囊 却说黄树派出捕快们去行事,自己只在捕房内看那死人家里搜出的物件。 先拿了一块玉佩,却是见过的,那西边外域商人来这城卖玉,黄树也去逛过,里面就有这一件,虽是个物件可要价抵得上三十头健壮的耕牛,故而黄树记得。只卖玉的人早走了,哪里得知卖给了谁。 又是一个惹眼的金簪子,真金假金黄树自然分得清,虽不知上面的宝石何等价值,只是能镶在这金上自然不俗的。 又有耳坠、戒指、玉镯、金镯、金锁、花钿翡翠手串、细金链子均是贵重之物。黄树拿起那副金镯子来,朱屠子报案时说女人手上的金镯子也不见了,这镯子该是他女人的了。这镯子粗大少也得用大半两金子,想想那朱屠子家女人虽长得风骚俏丽但身材却高大,这镯子倒和她般配。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家都不知搬哪里去了,我何不收了这物,忽又想,这赃物几个捕快见过的,莫为这一物出了漏子丟了官,没了长久白吃白拿的权利又没了薪俸,那岂不是因失大,虽不舍便又放下了。 又有胭脂盒子、铜镜、袖炉,虽一般用物,但见得是精致之物也非贫苦人家用得的。 又有肚兜一件,绣花鞋一双,头上绢布花饰一个。 那肚兜是私里用的,黄树翻看了一会儿并无特别,只和她夫人和谢寡妇用的差不多,只些,想来女人用的都大概一样,这个上也难寻主人。 绣鞋巧精致,只这城里一般风气,这鞋也大都这个样子,只有钱人用的料好些,老百姓用的料差些,老的用的色暗些,的用的鲜艳些,花纹也无非花鸟,上面又没名字哪里寻去,难不成挨个脚上试去?就是试,也不知有多少脚能穿,反倒是那穿过这鞋的脚没准长大了。黄树把那鞋拿在手里抚弄着又放到鼻子前嗅了嗅,却不是狗鼻子想嗅出些气味寻那主人,只心里想这巧的鞋子里曾藏着怎样一双玉足。 那绢布花饰倒是露在外面的,但黄树见街巷上插得起这样花饰招摇的女人也不少,又哪里寻出处去。 黄树看着这些物件心里暗想,看来这贼羞辱的倒都是有权有势有钱的大户人家。按说黄树在这城里也算得上有权有势的,也搜刮了不少民财,只发迹的晚,靠着殷朝实三年前做的副总捕头,因前任总捕头没寻得贾大人的画也因他不是殷朝实的人被撤了职,一年多前才升了总捕头,还没有完全放开手脚故搜刮的少,看到这些贵重精致的东西,心里又是嫉妒又是愤恨。妈的,我堂堂总捕头哪有几件珍贵稀罕物,你一个朱屠子养了几百只猪就有忒大的镯子,想想那些人的妻女受辱这黄树的心里反倒有些解恨和痛快。 只可惜这贼并非有点儿侠义只害贪官奸商人家,只是百姓家多劳苦少饮食又缺保养,难出有姿色的,自然这贼多出入于富贵人家。 又是一个团扇却是旧了些,上面图案是一掬水两条游鱼,几片荷叶两株粉莲,也看不出特别。 再一件香囊,这香囊于一般人家妇女儿童多有佩戴,而男子多富庶雅致的人用,那贩夫走卒市井之人劳苦于生计多肮脏与此物格格不入,自然很少佩戴的。黄树虽也未用此物,自家夫人却是有的。看那物做得精致,样孑是常见的桃形,红色囊袋上一朵荷花栩栩如生,看另一面绣着个“荷”字。 看到这字,黄树心里一动,忽然生出了希望。 至夜间,黄树把那香囊拿回家给内人看。那夫人却是个聪慧贤良的,听丈夫道明原委,细看了香囊道:“此物在我们这地方,男人戴的多绣蜂、蝶,老人戴的多为松、鹤,孩童戴的大都娃娃和蝙蝠,新人用的大多鸳鸯、双蝶,而女人用的多为各类花卉,这件自然是女人的,只我这北地,还没见过绣荷花的。倒是后面这字,一般都是主人的名讳。” 黄树听了心里激动,却查查哪个名字有个“荷”字,只这城大,查起来又是麻烦。黄树沉吟道:“这城里人多,单凭这一字查起来又得多费周折。” 夫人听了笑道:“虽是人多,可我这北地可有荷花?叫这名的定不会多。” 黄树听了恍然大悟,“惭愧,惭愧,这简单的理我却没想起来。” 夫人又道:“若我猜得准时,官人都未必用得着去查。” 黄树惊讶,“夫人如何猜?” 那夫人又笑了笑,“这香囊虽是全城都会做的,只这件做工上确是出众。我听说这城里尤记布行老板的内人一手好活儿,虽她家不缺钱,只那夫人喜好,又以这手艺为荣,故多做了在铺子里卖。尤家的东西我见过,在囊内扎口处另缝一片布,上有‘尤记’二字。我方才看了,这件并无,但做工上却象是尤记的。” 黄树“哦”了一声问:“那依夫人看,这东西可是尤记的?” 那夫人又是一笑,“我却问你,铺子里售卖的标明出处,是个凭证也是对买卖的吆喝,这自己做给自己的可用标明出处?” 黄树听了又道惭愧,“还是夫人细致。” 那夫人确是个贤惠的,只在家里夫妻二人时也怕夫君失了面子,“夫君却是心中焦急,才疏忽了。” 又拿起香囊递给黄树:“这女工上的事夫君自然不懂,我却知道这料是上好的,普通人家哪会用它,而布行里什么样的料没有?我听说过,尤夫人娘家是从南面来行商的人家,那南面却多用‘荷’字取名的。我又听说过,尤夫人的模样也是出众的。” 说到此处,那黄树也不是愚笨之人,心里已然明白。也感叹夫人细致,弯腰深深一鞠:“多谢夫人,这案子破时,却是夫人的大功。” 次日一早,黄树上到捕房又唤来一个见多识广的亲信叫李六的看那堆物件。李六看了道:“这把团扇虽旧,做工却精细,用料也好,看这图案是南面的,富贵人家姐丫鬟常用,贾大人从南面京师来,这东西莫非他府上的?至于其它,却真难看得出处。” 黄树叫李六拿那扇子上贾府查对,若是时便还了去,只叫写下收条凭据。那黄树却留了一手,最有希望得功劳的只自己去干,那香囊并未给李六看。 黄树揣了那香囊自去城中最大的布行孙记。却是他心里计较,这城里布行虽多,有上等货的只孙、尤二家,只怕尤记与这案有牵扯时难免会生推脱之辞。夫人虽懂女工,于材料上毕竟不及内行,先去孙记再确定一下问得明白,也让那尤记无法推脱。 因是大早,布行刚刚开门并无客人,老板孙富见黄树来,急忙招呼进后堂让座上茶。孙富陪着笑道:“大人公务繁忙,不知今日到店有何吩咐。” 黄树也不客套,直掏出那香囊道:“你是这城布行里的行家,劳烦你看看这物。” 孙富知是公门中事,不敢多问,接过香囊细细看了道:“大人,这香囊做工出众,用料也是上好的,看图案是女子佩戴的,里面的香料该是白芷、川芎、芩草等药材,只这上我不太懂,不敢确定。” 黄树打断道:“你只说这面料和手工。” 孙富“唉”了一声接着道:“这香囊用的是织锦缎,用的五彩丝线也是上好的。” 黄树又问:“这料都用做甚么,城里用得人可多?” 孙富笑笑道:“这绸子乃万里之外苏城所产,实为上等名贵之绸,这城里只店和尤记有售。但这绸子舍得买的不多,我行里一年也只卖二、三十匹。” 黄树“噢”了一声问:“都什么人买得,用来做甚么?” 孙富道:“自是富贵人家用来做衣的,只香囊物件,用这绸做却易脱线,在上面绣花更是不易。只这绸好,人想定是用剩的边角料不舍得丢,故用来做香囊了。” 黄树笑笑道:“你是个行家,可知这城里能用这绸做出这等香囊的可多。” 孙富亦笑笑道:“行家不敢当,但人也知这绸上能出此等手工的怕是没有几个。倒是尤记有香囊售卖,手工又出众,大人若深里了解时,那里定比我知道的多。” 前番听夫人讲的,这次又听孙富如此说,黄树心中已然有数。正要告辞,那孙富又说:“大人若做香囊时,我这里另有合适的料子,若裁衣裳,也有这绸子,大人尽管拿去。” 黄树笑道:“我哪里用得如此好料。”又收了笑叮嘱道:“此事是公干,你莫与人说。” 孙富忙应承道:“人记得了。” 黄树出门去了,那孙富回到里面坐下,挠着腮帮子思忖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些许古怪的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七章 寻得苦主 孙纪在城中心,尤纪在城东,位置上尤纪输于孙纪,生意上尤纪不次于孙纪。 尤纪也已开门。 黄树不认得尤老板,尤老板却认得黄大捕头。想那捕房里的人,平日里挺胸过闹市,昂首进街衢,维持守护这城内治安,也抓得几个毛贼制服些许恶霸,这经商的还望庇护,更怕来找茬儿搜刮,这等人有几个不识。 见黄树进来,尤老板忽忙起身拱手道:“却是大人光临敝店。”一边让坐一边吩咐伙计上茶。 那黄树“嗯”了一声并不坐也不答话,只往那柜台上看。只见粗粗细细五颜六色整整齐齐排列的布匹,抬头时,又见一条绳上悬挂着一排香囊甚是好看。 尤老板躬身于黄树身侧道:“大人可是需要些布料,尽管吩咐便是。” 黄树转过脸,见那人中等身材,面白须少,却还年轻。 黄树看着那人道:“你是老板了?” 那人又拱手道:“人尤承之,经营这店。” 前面从那大盗淫贼严先生处提到过布商尤二,原来名字叫做尤承之。 黄树笑笑,“年轻有为啊,经营得这般大店。” 那尤老板尤承之回道:“大人过奖,只是继承了岳丈的产业,诚信经营维持生计而已。” 黄树又笑笑,“敢问老板多大年纪,做这行当几年了?” 尤承之答道:“人正三十,岳丈故去,人接手这布行也有十年了。” 黄树“哦”了一声,转过脸看着那排香囊,“你这店里做得好香囊。” 尤承之脸上微微变色,随即陪笑道:“物件,大人若喜欢尽管拣好的拿去。” 黄树干笑一声,“这是你的生计,怎的我说拿就拿了去。” 尤承之忙道:“大人保一方平安,我等全赖大人庇护,莫说这等物件,就是裁衣缝被的料子,若用时人也该孝敬。” 黄树“呵呵”笑道:“这都是婆娘做的事,我来你这里却另有叨扰。” 尤承之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黄树盯着尤承之缓缓道:“劳烦尤老板看样东西。” 尤承之看看黄树,想了想道:“大人里面请。” 进到里面坐下,黄树从怀中掏出那香囊递于尤承之,“尤老板看看这香囊。” 那尤承之接了香囊只看一眼脸上抽抽扭扭悲愤齐出,忽回身关了门转向墙边柜子打开门取了什么出来,再转回身却将一锭大银放在黄树座旁桌上,扑通一声跪在黄树脚前。 黄树见尤承之如此,只色厉却压低声道:“你这是做何?” 尤承之忽地哭出声来,片刻方缓缓道:“昨日听闻城里出了人命,据说即是那大盗淫贼。今日大人来,人已猜到一二,这香囊确是内人之物,事关命案,人不敢不认。大人有话问时,人尽当回答。只是事关内人名节,只求大人切莫说了出去。” 黄树见那一锭大银心中先是一喜,又听尤承之如此说,未料得这物主认得如此快,心中又是一喜。忽然脑子醒了醒告诫自己,这是大案,办案要紧,切莫胡来。便对尤承之道:“你且起来坐下,我与你说话。” 尤承之悲悲切切起身坐下,黄树便问:“这香囊你怎一看便知是夫人之物。” 尤承之叹口气道:“这香囊是我行里上等织绵缎制成,这手工也只我内人才有,这个‘荷’字正是内人名讳。去年端午节前内人做的赶节日佩戴,做好时还拿给我看,我如何不认得。” 黄树也叹口气道:“此物在我手里,你该知是所来何事了。” 尤承之道,“大人即来了便直问是了,人岂敢隐瞒。” 黄树道:“实不瞒你,这香囊正是从那淫贼家里搜到的,那你且说这物如何到了那贼手里。” 尤承之又是泪下,“不敢瞒大人,去年五月初四,内人刚做好此物挂在床边,夜里丟了的。” 说到此,尤承之竟泣不成声。 见此情景,黄树也感难受,安慰尤承之道:“你莫伤心,你即知我来意,还要细细说来方能替你做主。” 尤承之擦了泪缓缓道:“那夜我睡得沉了,醒来时却在地上,忽见夫人正于梁上悬布。人起身时却是无力,又见内人是欲寻短见的,急拼了力起身抢了。内人痛哭,追问下方说与我,竟是那夜着了鬼般不知怎地昏昏沉沉中被贼玷污了,只无力出声,待清醒些时羞愧万分欲寻短见。多亏那时我也醒了救了下来,可恨那贼挨千刀的,我却睡得死沉全然不知,只叹夫人命苦,百般哀求劝慰望她莫寻短见,更是不敢声张,只怕坏了名节。又不见了那新做的香囊,想是那贼拿去了。如此刻骨之恨,今日见此物怎不认得。” 黄树听了道:“你既已听闻,便实话与你说,那死人已是贼无疑,只定案还需口实。” 尤承之道:“大人有话尽管问。” 黄树“嗯”了一声道:“当日夫人受辱,你可觉察到一点儿动静?” 尤承之答道:“想来那贼用了什么阴损手段,人本是与内人同榻的,只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地上,醒来时仍觉头痛昏沉,哪里觉察到动静,若觉察时,舍了命也和他拼个死活。” 黄树又问:“夫人受害,可见那贼一二影像?” 尤承之叹气道:“夫人向来睡得轻,虽也着了道但受人侵辱倒有些意识。” 黄树听了眼里一亮,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可曾看见那贼面目?” 尤承之长吁口气,“只看见模糊影像,脸上蒙了布,事后翻窗去了。” 黄树脑子里转了转问:“你方才说那夜是五月初四,应无月光又如何见得那贼用布蒙脸。” 尤承之答道:“内人不喜黑暗,故夜里点烛用纱罩着有些微光。” 黄树急切问道:“可见得那贼身高衣着,可有特别处?” 尤承之摇摇头道:“问过内人,烛光暗,贼又遮了脸只露出眼来,其时内人精神恍惚,哪注意到身高衣着,更别说特别处,只看到一个身影,又哪里记得高矮胖瘦。” 黄树心中失望,想了想道:“此案重大,还需夫人去认那尸首,或能记起什么。” 那尤承之听了又哭,“大人,哪敢让内人去看,内人心中伤痛恐又惹起悲愤再寻短见啊,这一去捕房又难免让人猜测。况且夫人体弱,又如何敢看那死人。” 黄树“嗨”了一声,“我知你苦处,可你若是推脱,没有人证如何定案?你这苦主可甘心?只待天黑时,我派亲信之人接你二人秘密从捕房后门入了,认了那贼后,再悄悄将你二人送回,你且放心,知道的都是我的心腹牢靠人,定不让外人知晓。” 尤承之抹着泪道:“非要内人去时,只怕是死定了的,若去时,只人去罢了,还望大人体谅。”说罢,捧起那锭大银直塞到黄树手里。 黄树捧着那锭银子,口里说道:“切莫如此。”心里又想这尤承之说得不无道理,若真再闹出个人命虽与自己无关,但传出去恐怕也要遭唾骂。 黄树想了想道:“罢、罢、罢,只我心软,你仔细问了夫人,天黑了来捕房找我,我安排嘴牢的人录口实,绝不让外人知道。我等公人一心破案,你苦主不配合时却冷了人心,你自思量。” 说罢起身欲出门去,忽看看手中那锭银子想了想放到了桌上推门去了。 看到这里,这黄树还似有些良知。非也非也,这黄树平日里维持治安捕凶辑盗,黑道白道上通吃,尽管如此还只是个不知足,哪有怜恤人的,哪有到手的银子不拿的。只是黄树狡猾,这大案要案上上下关注且不可随便伸手。 黄树不聪明,但的确狡猾。那些脏物多是珍贵精致之物,真寻出苦主难免不是有权有势的,若是个丫鬟仆妇倒无妨,恐是个夫人姐就是个妾也是揭了人短捞功不着反倒讨嫌,闹不好官位不保。这尤承之虽是有钱却无权势,只指望从他这里拿到证词,所以恩威并施,虽舍不得,但也放下了那锭银子,只需从别处多搜刮几回,也抵得那锭大银了。 出得门来,黄树边走边琢磨如何安排尤承之一个妥当的口实,忽想起尤承之说那夫人受辱是去年五月初四,冷汗顿时湿了后背。 这春末天已热,又已午时,黄树为何突冒冷汗?只因黄树猛然想起,去年一天夜里自己在捕房当值,借口出去巡视去了谢寡妇家里,出来时不知被什么鬼魅缠身,被摘了头巾虽一番拳脚竟未沾到那影子,更不知道那影子如何去的。 那夜,可不正是端午节的前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八章 死的是盗 那黄树背上的汗擦不得,只抺了额头上的汗。 回到捕房,李六报说那团扇贾府中的有丫鬟指认了,确是南来时带来的,那个丫鬟现在还有一样的扇子留着做纪念的。 黄树又记起胡大户家报案时说丟了一支玉琢,也叫人通知了来指认。胡大少爷随即来看了,果真丟的是脏物中的那支。黄树叫录了口实,至于东西,待定案后方可领了去。 晌午时分,殷大人忽来捕房,要看看赃物并询问案情侦破进展。 显然是府办大人急着给贾大人一个交待。黄树说已寻得苦主,又有贾大人府上和胡大户家的指认,待录了苦主口实,便可确定这死人就是大盗淫贼。 府办大人又问这先生如何死的可有眉目。黄树吭吭哧哧答道这贼死处亳无痕迹,又无一点线索可寻,只还得慢慢查。 府办恼怒,发火道你等确是无用。黄树唯唯诺诺回道我等就是不回家没日没夜也全把心思力气用在这案上。 府办冷哼一声便去看那些赃物。 黄树陪着,那殷朝实把那赃物一一翻看,看到那游鱼玉佩时却拿着多看了几眼。黄树只道是这大人也识得这物贵重,便凑近了低声道这一应赃物已有几件寻得苦主,其它的想来也不会有人认领,对破那贼命案也无大用,待案子定了后,即送往府衙充公。 那大人只黑着脸,朝那黄树冷冷道却用心去抓那杀了贼的人,捉不住时心你脑袋上的乌纱。 黄树惶恐地应承着,那大人拉着脸冷哼着去了。 黄树琢磨着如何寻那杀贼的人,只想不出个头绪来。烦躁了一阵子又想如何录那尤承之的口实,忽想起昨日看那死人右眼角下有一颗扁豆大的黑痣,心里就又有了一番计较。 计较定了,又去停尸房看了一回,那颗痣却是在右眼角下的。 天黑的时侯,尤承之来了捕房。黄树也已安排了最心腹的心腹叫贾正的录口实,只是安排这心腹录口供并非是怕把尤承之的事传出去,却是在这口供上要做手脚。 尤承之还是早上那番话,拿到口供笔录时只吃了一惊。 那口供却是如何写的,让尤承之惊骇? 且看那口供:年五月初四夜约近子时,翠城尤纪布行尤承之内眷夫人氏荷,遭淫贼入室奸淫,因受淫贼迷药,其时氏荷神智恍惚,其夫尤承之昏迷被移至床下。氏荷平素觉轻,又有睡时用被遮脸习惯,故中药毒较轻,虽神情恍惚,肢体瘫软,无力挣扎,亦口不能言,但尚有意识,且眼目能观。又因室内灯烛未熄,淫贼奸淫氏荷的过程中,氏荷见其脸上蒙布露出双目,右眼右下脚靠近太阳穴有一颗扁豆大黑色痣。事毕,淫贼起身穿衣,越窗而去,氏荷又见淫贼着灰色粗布长袍,身高约近七尺。至寅时三刻左右,尤承之方醒,氏荷神智恢复清醒,肢体亦恢复如常。尤承之与氏荷检查屋内钱财用具,遗失红色织锦缎香囊一个,其香囊前绣粉色荷花一株,后绣氏荷名讳中“荷”字一个。年月日时,经苦主氏荷指认,死者严单面上眼部特征、遮脸布型部位、衣着、身高与年五月初四入室行淫者相同。 如此口实如何不惊。尤承之放下笔录慌道:“大人,人曾仔细问过,内人只见一团模糊影像,并未看见眼下有黑痣,也未看清蒙脸布形状、身高衣着。其时屋内只微弱烛光,又如何看得见。再有,内人睡时并无以被遮头的习惯。这口实怎如此写。” 那黄树看看尤承之,长吁口气道:“捕快已从死者家中搜出赃物,死者身上又有做案用物。我们寻得的苦主也不止你一家,别的都指认了那尸却是与贼相同。只你却说无法确认时,这案又有了疑点,无法定了。” 尤承之道:“大人,既有其它苦主证实,怎又缺我一个?况且,内人只是未看清那贼,又不是说那贼与死的那个不同,哪里来的疑点啊?” 黄树被这一问,却是自己说得无理。奶奶的,你这布商诡诈,倒是我这总捕头无能了?你姐姐个腰子,我总捕头的话你也敢反驳? 黄树一时恼羞成怒,又急着定案,把那用惯了的威吓恐吓又使了出来,“实与你说,这案证据口实俱全,连贾大人家都指认了,只差你的。依着律法,这苦主之名是要公诸于众的,只可怜你夫妇,我担着风险隐瞒了,若你不配合时,却依了你说,改日定了案却把你夫人名讳写了贴城墙上去。” 那尤承之听了黄树这般话,一脸为难悲哀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看黄树无奈地道:“就这般写便是了。” 黄树听了,口气也变得和缓:“你且放心,只定了案,你夫妇的事绝不让人知道。” 尤承之又一脸苦楚低下了头。 黄树又拿起那笔录重塞到尤承之手里,“只我可怜你夫妇,不叫你夫人来,你且把这笔录拿回去叫你夫人摁了手印便可。” 尤承之抬起头又是一脸的做难,“只怕牵出伤痛,这笔录哪敢给内人看,更哪得摁上手印?” 黄树笑笑,凑近尤承之低语道:“我给你一些药,混在茶里叫夫人喝了必睡得沉,你暗里抹了朱砂摁了便是。” 尤承之又惊,“大人,这如何使得,这药可是随便吃的。” 黄树冷笑,“这药只让人睡着,却是对人无害的。你自己思量,是把她名字贴城墙上好,还是为她着想,骗她一回好。” 尤承之思忖了一下,看了黄树一眼,可怜巴巴地低下头咕哝道:“就按你的做。” 黄树长出了一口气,“唉”了一声道:“这就对了。”又掏出一包药粉塞到尤承之手里:“全放进去,这药是无害的,这两天我只在捕房等你消息。” 尤承之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去了。 那黄树果真在埔房里待了两夜两日,却于那案子也想不出甚么招儿,只做做样子罢了。这旧案京师来的名捕也没招儿,新案又如何不难,难不成殷大人还会真撤了我这总捕头?撤了我他一时哪里找个我这般的心腹。 过了两日,又是天黑的时侯,尤承之把那笔录送了来。 那尤承之果然是个晓事的,白纸黑字上已印上了红手印。 黄树大喜,这案算是定了,那严单严先生就是大盗,就是淫贼。 死的是盗,死的是贼。 黄树暂且松了口气,便回家要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回到家先把夫人大大夸赞了一番。只说依着夫人指的路去查,那香囊果是尤老板夫人的,尤家也都认了,又添油加醋篡改事实形容了一番自己如何把那香囊用料手工花纹图案的特征说得内行,那“荷”字又正是个名讳……如此细致缜密的分析,那尤老板如何敢抵赖。倒未说那老板给银子自己未拿的事,更只字未提如何哄骗诱导威吓尤承之录口供摁手印的事。 那夫人听了讲述,却道:“相公这事有失妥当。” 黄树不解,“夫人,却是哪里不妥当了?” 那夫人缓缓道:“这公案上,你一个人行事,若那苦主证人口供上有反复时,没个证人,你岂不是说不清了。” 黄树听了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是,是我着急,一时疏忽了。” 那夫人又道:“还有,你想这贼命案,难免不是苦主寻仇报复,杀得那贼的又岂是一搬的人。他既不愿报官,是怕把受辱的事张扬出来,虽你是官差,但一个人去见苦主也不是没有危险。” 黄树猛然醒悟,只平常时对付个恶霸泼皮也都是下面人上,就还是做一般捕快时,自个也是能往后猫尽量往后猫,只看确实没大危险时,才冲上去抢个功。却是在良善人苦主面前摆谱惯了,没想到那苦主也可能是凶手的茬。 再次想起从谢寡妇家里出来被摘去头巾的事,不由得又是一身冷汗。 那夫人柔声劝道:“相公办案要紧,但也还要为自己着想,为孩子和我着想才是。” 黄树连连称是,“多亏夫人提醒,以后办案自当谨记。” 虽又是一身冷汗,但那旧案总算破了。 死的是盗,死的是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九章 憋屈!憋屈! 严先生竟是大盗,严先生竟是淫贼。 谁能想到这满口道德文章的先生竟然是个满是盗行的东西,何况盗的是国君的画偷的是活生生的人。 全城的先生都有些不自在了,先生队伍里怎么出了这么个肮脏龌龊的东西。全城的先生都义愤填膺,为正先生之名,无不破口大骂那严单,却不知是哪里来的披着羊皮的狼,坏我这一城先生的名声。若是官府准时,先生们恨不得在那严单尸首上插上一刀,不,是千刀万刀,就是千刀万刀也不解气。 府办殷朝实更是愤怒,我翠城怎来得此样的人。 这殷朝实是有名的道德楷模。据说某个大人物几岁来着给兄长们让梨,把大的让给兄长。这算什么,这事殷朝实三岁就会做。殷朝实四岁上就知饭桌上父母兄长不动筷自己不动筷,五岁上就知早起晚睡向爹娘请安,出去玩耍也必先汇报了爹,回来了也更要告知了娘。十三岁上为父守孝,跪了三日未进水米竟晕了过去,更是三年未换新衣。 施仁,讲义,有礼,守信,行孝,就是在这国,殷朝实也是闻名的。只是这些并非殷朝实天生的禀性,也不是圣人道德文章教育的结果。殷朝实读的书并不多,殷朝实只知道前面这些是父亲教给他,说有了这些将来是可以做官的,做了官,有饭吃有衣穿能娶媳妇。殷朝实做到了,虽然智上差一些,殷朝实终究靠老子教给他的,被保举做上了官。而且,这官做的显然比他老子期盼中的要大,绝不仅仅是有饭吃有衣穿有媳妇娶。 这城出了严单这样的人,坏了殷朝实得以做官的道德,殷朝实怎能不恼。若不是这案破的实属偶然并非官府之能,若不是新案未破这贼如何死的尚未查明,殷朝实定要将那贼尸首悬挂于城头曝晒示众,直到那堆脏肉烂光还得将那臭骨扔了喂野狗。 还好,这贼是个外来的,是个来路不明混在我这城里的,并非我翠城生养培育出来的。 殷朝实恨,恨得咬牙切齿。但恨的并不仅仅是这贼坏了这城的风气。 那日殷朝实在捕房看那堆赃物,见一件游鱼玉佩,却是自己派亲信之人从西面来的商人那里偷偷买来,又是自己亲手戴到最宠爱的妾青玉的脖子上的。后来不见那玉佩,青玉说想是绳儿断了掉到哪里。可青玉又能去过哪里?派几个亲信仆人在府里各处找了终未寻得。那东西虽是贵重,但对于殷朝实来说也算不上稀罕,也就没当回事,未曾想到这物竟出现在那堆赃物中。 殷朝实既恨又憋屈,贾大人丢了画可以大喊我画丢了,可以把我这府办骂个狗血喷头。虽我也能把那没用的黄树骂个狗血喷头,只这心里憋屈向谁说去。 怒火中烧按捺不住,便去青玉院里想问个明白。 那殷朝实标榜礼义道德,虽纳了两个妾,但大多时间只正房夫人处。加之这一阵子公务多身体疲倦,虽宠爱青玉但也有近一个月没去过她那里了。 青玉见主子来自是欢喜,急忙弄出千般妩媚万点风骚来。 那青玉确是年轻貌美的,又值春末天暖,青玉房里阳光又晒得好,衣着自然少些。殷朝实正欲问话,却见那青玉举手抚那一头青丝时酥胸半露,玉臂全现,想起那贼所行之事,心中怒火竟不知怎就成了欲火。 问话的事也忘了,一把就把那青玉扯进了怀里。那青玉虽年轻,入这府也只两年,却不用调教自是个女中能人,明明是被殷朝实扯了过去,却在他怀里一撞又往后一倒直往床上去,只手紧紧抓着她主子,倒拖拽着殷朝实双双落在榻上。 那青玉把主子的手按在胸前一双媚眼半睁半闭,樱桃嘴里一声轻吟,又不知哪般能耐脸上飞出一抺儿红来。殷朝实也只四十岁的人,这般风骚下已是迫不及待了。 想问的话早到了九霄云外。 事罢了,殷朝实忽觉腰疼,也不知是方才用力太多还是青玉那一拽的缘故。酣畅淋漓的感觉也就不知哪里去了,又想起那贼也定在这床上行过这事,忽又生出厌恶恶心的感觉。问话也不想问了温柔乡的感觉也没了,草草收拾了衣装也不说话竟出门去了。只撇下青玉心里蹊跷不解着,这主子今日怎这般模样,做事只发情的狗一般扑上来又狗一般去了,往日却是来时先风雅一番事后也要温存一会儿,只今日竟赤裸裸只是为了做那个事来的。 此后不久,那殷朝实又纳了一房妾,又是个年轻貌美的,竟再未入过青玉房里。身在达官贵人家却守了活寡,青玉也猜测过是否与那夜被人玷污有关,只身在高墙厚院内不知外面事哪能确定,可怜年纪轻轻又无儿女只在不解和孤闷中度日子。 世间事人之心瞬间变幻,就连自己也难以预料。段朝实从开始的想究根问底地责问到欲火烧身的发泄又到偃旗息鼓后的厌倦淡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出了门忽又想,这贼竟入得我一城之主的府中,还亏了是个淫贼,若是个刺客我这脑袋还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 这一想,便更觉得那黄树无用。虽是个忠心听话的,只那捕房也是个要害地儿,放着这般拿不出活儿的,岂不是空甩着个袖桶没手使唤?只是这黄树是和殷朝实有关糸的,碍于情面,殷朝实也不能不让他干这个既威风又多好处的美差,况且一时也没个既能干又忠心的人。却暂且让他干着,待有合适的人时,再把那黄树换个他能干的地儿罢了。 这殷朝实憋屈,也并非是太在意青玉,更多的是这事儿竟落在他殷朝实如此大的人物身上。不过,他还不知道,和他一样憋屈的大人物不止他一个。 就是在这城里,和殷朝实一样憋屈的大人物也不止一个。 却说那镇守将军陈升,明里积极配合府衙,暗里也派人查那贼。只是心里却百般纠结矛盾着,那捕房虽属府衙管,但也有陈升的心腹,据那心腹的汇报,那死人确是淫贼无疑。陈升恨不得挥起手中金背大砍刀将那贼尸首碎尸万段,只可惜府衙的事他不能插手。虽想弄清那贼如何死的,又怕因这个上漏出女儿的事。更闹心的是,那心腹描述那案子时,把赃物一一说得清楚,虽不是每一件都看得仔细,但陈升也知道那支镶宝石的金簪子定是女儿的。若那捕房真依着金簪子寻来时,女儿的名声岂不…… 若是那贼和杀贼的人落在自己手里,一切就都好办了。只可惜陈升虽掌管着军队却不能插手府衙的事,空有几千人马却不能放开手查这案。 也许,却是抓不住那杀贼的人反而是好的。也许,杀贼的人并不知贼还有一个金簪子。 只是金簪在捕房里,陈升只是个无可奈何。 那金簪是陈升去京师公干时买的,确是名贵,只是女儿不爱红妆却好舞刀弄枪。又嫌那簪子老气,从没用过,她的首饰却是叫贴身丫鬟玉收着的,只怕玉比女儿对那簪子还熟。那日家宴,还是玉怂恿,女儿才戴了一回,未想到落入了贼手里。 玉对那金簪是熟悉的,若捕房真将那些赃物公示出来,玉在深墙大院里难知外面事,可她娘家在这城里,又不能不让玉回家探望父母,家人闲聊难免不说些城里的事,而这种事是一般人都乐于用来谝闲传的。 陈升心里怎不愁闷,怎不憋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十章 丫鬟枉死 陈升心里憋屈,计较着女儿的事,只无计可施。想起隔几日便是姑母六十寿诞,便想着带家人去散散心。 那陈升本是翠城土生土长的,父辈上是造车箍轮的工匠。陈升天生的悍勇武力,不愿做安份手艺人,少时便入了军,在西面战事上多有功劳不断提拨,到四十岁上做了个什么将军,后来西面战事稍定,被调至故里做了这城镇守。 陈家出得如此人物也算风光。却说陈升有一个姑姑早年间嫁到河对岸塔城一户略为富裕的农家,陈升发达后,虽一河之隔不同州府,两个姑表弟也借着这位镇守表兄的光发了迹,在河那边买了百亩良田,算得上不大不的地主。恰逢姑母六十寿诞,陈升虽一城镇守要务在身,但陈升父辈上叔伯五个,姑姑只这一个,况且只在河对岸,一日便可来回,陈升怎能不去祝寿。 陈升三个儿子具在西面军中,只女儿在身边,故带了夫人女儿去祝寿,随行的也只一个仆从一个仆妇一个丫鬟,那丫鬟却是女儿选了要带去的,正是那个贴心的,连首饰都替她保管着的玉。 本是风和日丽的天儿,只看见那丫鬟便想起金簪子,想起女儿受辱的事儿,陈升只是个心烦。本想换个仆妇跟着去,只疼爱女儿,连她妈都迁就着她让她选跟随,这府内的事,一个大男人又如何干涉。 不说那祝寿如何热闹,只说与这故事有关的事。 那寿宴本来是在晚间的,因陈升这个大人物公务在身还得回翠城,两个表弟便把宴席开得早了些,就这样匆匆吃罢也耽误到了黄昏时分。只因府中忙碌热闹,无人注意到北面天上黑云涌动。 陈升忙着要回,姑母道你要回且回去,叫媳妇和我这侄孙女住几日。陈升夫人推脱道府内有事也还得回去,却是心内有苦衷,那女儿出事后连自家睡得都不塌实,如何肯在外面住。 寿星见留不住侄儿,便叫大儿子将众人送至河边。尚未到河边,忽下了大雨,直把那马车棚子砸得噼啪做响。到得渡口时天已麻麻黑,渡船已停,只陈升军中官船侯在那里。亏得送的人带有雨具,给陈升等人遮了雨布撑了雨伞送得上船。 那雨下了也才半个时辰,只是雨大,河水已然见涨,流得又急了些。众梢公只于船下舷拚命撑着蒿向对岸去。 大船带舱,中间大舱,前后各有舱。大舱中有桌椅,夫人、女儿和两个女仆在大舱内。却叫随从在前舱内把表弟家送的几大盒礼物看护住,切莫叫船晃得跌散了。陈升自个儿在后舱内坐着,也不关窗,任雨落下,只看那暴雨中大河的壮观景象。 这景观又似一个万马奔腾的战场,陈升忆起了自己手挥金背大砍刀驰骋疆场砍落敌人头颅的场面。 这半生戎马,陈升杀死过多少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如今,却让一个淫贼欺辱。 陈升忽又想杀人,又想那刀光剑影的战场。 陈升的目光凝视着汹涌奔腾的大河,这心中的郁闷让他想杀人。 陈升仿佛又挥起了刀。 船至河心,水更凶猛。 陈升的脑子里正一片嘶杀时,丫鬟玉忽掀开舱帘跌跌撞撞向船后跑去。 却是那玉晕船,陈升姑母又将娘家人招待得热情,连下人也不例外,玉贪嘴又吃得多些,感觉要吐时,也顾不得外面天黑雨又大,只跌跌撞撞往那船尾跑,方跑出后舱门趴那船栏上就朝河里吐。 无人跟出来,因是那日雨大水急船晃得厉害,那夫人也觉难受,女儿和仆妇只在舱内照顾夫人。 陈升正在窗边,瞥见船这一侧只一个梢公又是背对的,忽地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念头,这玉若死了,那金簪子只我夫妇和女儿见过了。 也是那日诸般事注定了玉命已至此。贪嘴晕船,急急慌慌出了舱门也顾不上南北只趴在迎着雨的那边船舷就吐,那边只有一个梢公,还是背对着船尾。 陈升杀人无数,杀人的时机自然能把握。 陈升见那梢公回头喊了声“娃你抓稳了”,又转过身去努力撑船。陈升当即从窗伸出手抓住那玉脚腕向上用力一掀,随即飞快地收回了手。 那梢公听得“扑通”一声回头时不见了趴后面吐的女娃,急喊有人落水了。陈升急出得舱直跺脚道:“却是玉方才出来,定是她了。” 舱内人听得喊,只雨声水声里听不真切,那仆妇欲出来询问却叫陈升拦住。陈升只在船尾喝喊那些梢公,“快下去救人啊。” 众梢公竭力撑着船,只几个跑来面面相觑着。那沙河水急又多漩涡,就是平日里,又有谁敢游这河,今日又涨了水天又黑,谁个敢下去。 那陈升急了,指着梢公喝骂道:“你等愣着做甚么,还不下去救人。” 舱内的人听外面喝喊,虽听不真切,但不见玉回来便也猜到了外面的事,夫人姐也趴在窗边哭喊着是不是玉落水了,快救她啊。 陈升欲发装做焦急,指着那近前的梢公喝道:“还不下去救人,若死了看我能饶了你等。” 前头那个却是梢公头儿了,大着胆道:“大人,非我等不救,只这般河水谁个下去能活,别说救人了。再着这水流得急,早把人冲了去,哪里寻去。” 陈升听了大怒,望见船板上一支马鞭,弯下腰一手扶着船栏一手捡起那鞭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狠抽那梢公头儿,“你等水上奔命的人如何说出这等话来搪塞,只见死不救的了。” 那梢公不敢回话,只低着头忍着鞭子抽打。 陈升疯了般在那梢公身上抽打了也不知多少下,直把那湿了的蓑衣打得烂了,草都落了下来,陈升方住了手大喝一声把那鞭子扔到了水里去,捶胸顿足哭吼道:“可怜玉这娃,也不比我儿大多少,今日却把命丢在这里,早知有此一劫,怎带她来。” 舱内又传出哭泣声,众梢公只默默地撑船。 那舱内的随从听到喝叫声时已从里面出来,但见陈升发怒,只不敢近前。待陈升扔了鞭子,随从方上前劝慰着把主子扶回了舱里去。 一路的哭泣,一路的悲切,只有真有假。 船靠岸时雨也停了,早有将军府马车侯在岸上。 众人悲悲切切下船上岸,姐更是泣不成声。 次日,陈升着人告知玉家中父母,说玉晕船失足落水,定是没了。又给了一笔丰厚的命钱,说玉和姐贴心。那玉父母普通百姓哪有不满和猜疑,只于悲痛中还谢了大人。 可怜丫鬟玉,那般河水,哪能生还。这世事竟是那贵重东西不该老百姓见的,只因见了一个自己一生也不敢想的金簪子却死于非命。 此后,那姐大病一场,只因思想那丫鬟也是多少淋了点儿雨受了点儿风,做恶梦发烧说胡话,直让那陈升焦急不安,又请郎中又请阴阳先生,忙活了一个多月方见好转,只是身子弱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十一章 祸从囗出 丫鬟玉死的冤,只这世上冤的人还很多。 却说那韩远无缘无故只因识得个严单便挨了打受了气家里又被翻得乱七八糟,心中只恨自己无能。恨也罢,恼也罢,日子还得过,该干的活儿还得干,该操的心还得操。 次日天没亮,韩远忍着浑身酸痛早早起来,给女人做了饭,急急忙忙往老爹家跑。 那老爹是整日里一会儿醒一会儿睡的,韩远去时,二哥正扶老爹坐起来喝水。韩远说了乡里亲戚家的事,老爹耳朵却是好的,听了问韩远可曾带祭奠的“盘”来,水泡了吃几囗。那“盘”是给死人供奉的大花馒头,只上面多几个枣子,这地儿讲究活人吃了是福份。老爹舌头伸不直说得含糊,兄弟俩听不真切,老爹气恼恼说了几遍,两个才弄明白,韩远说走时亲戚并未给装。老爹更恼,只嘴里含含糊糊咒骂着,这般势利人,见我不得动了,不把我放眼里。 看了老爹,韩远又赶去工房。这日倒有许多公文誊录,为挣几个糊口钱,韩远忍着困倦和浑身疼痛扎扎实实抄写了一天。 晚上回家心里惦念着老爹,给女人做了饭才说想去看看老爹。女人骂道:“只知道你爹,哪有我和肚里的孩儿。”却是女人昨日的气还未过,又恨男人无能,发发心里的火,但毕竟不是歹毒人,故意拖延了一阵子,叫韩远烧了洗脚水,女人洗罢了方才放韩远去。 那老爹病了也已两年,前个月连走也不得了,这几日便溺难下只是个难受。见韩远这会子才来心里生气,骂道:“生了你这个不孝的,使唤时只见不着,只当我没你这儿子。” 老爹嘴里含糊,可这几句韩远倒是听得清楚。那老爹手上倒还有些力量,拿手指指着韩远一抖一抖地想叨在他脸上,只抖会儿又无力了恨恨地甩在床上。 韩远心里难受,兄弟几个惟自己对老爹看护得少,只怪自己无能。又想自己是最的,老爹一向疼爱,只这一年多成了家对老爹看顾得少,老爹如此骂他,必是难受的紧了。这人被病痛折磨时,脑子里自然是迷糊的,也就自私了。 韩远忙凑前问老爹可要扶起来坐会儿。老爹急促含糊地又咕囔着,韩远尚未听清,二哥听明白了,是要拉屎。 急忙抱起来放得坐到桶上,二哥细心,把个木板掏了个洞放那桶上,又垫了布,老爹能坐上面拉撒。只是坐不稳,还得人在旁边抱住才行。 韩远在旁边扶了,老爹嗬哧了一阵子,整得面红耳赤却拉不出来,又坐不住,只得又抱回床上去。老爹又骂郎中,连个屎都整不出来。 二哥也只无奈,对韩远说这郎中也换了三个了,这城里竟没个中用的。 那老爹缓了一会儿,嘴里咕哝着叫再弄些药来。二哥劝说那药可是乱吃的,再等等不行时再寻别个郎中。 正说着,忽听“扑哧”声响,急掀开被子哪里来得急,只见老爹屁股下已黑乎乎一瘫稀屎。 二哥道拉下来了拉下来了,只拉出来了便高兴,哪顾得上那屎臭又弄脏被褥,兴高采烈地说爹你尽管拉,拉完了我们收拾。 老爹拉完了便感觉舒服了,摆了摆手,意思是拉完了。二哥抱着老爹往里面挪,韩远忙把那屁股下的布往外抽了些,又用湿布把老爹屁股擦干净了,方把那摊着一瘫屎的布垫子抽出来。 韩远拿那垫子去洗,二哥说你先裹好了,待我拿回去让你二嫂洗。韩远说我这就洗了吧,干了怕洗不下来。却是韩远来得少,既来了能干时便抢着干些。 洗罢了韩远说二哥你回去吧,二哥说你一个人不行,待大哥回来了我再走。 大哥回来后二哥方走,老爹又要起来转转。兄弟两个把老爹抱起来放推车上,这推车又是二哥花了钱叫工匠专门做的,车虽造得只是在屋子里推甚是不便,尤其是调头拐弯甚难,老爹又只叫往前里走,后退了便喊头晕。韩远虽精壮却用不出巧劲推不得那车拐弯,这活儿还得哥哥们来。 转罢了,韩远说大哥你睡吧,再转时我唤你。 老爹走不得又睡不住,一夜也要起来折腾个十回二十回,一会儿又要喝水,一会儿又要撒尿。大哥睡不安稳,韩远更是强撑着一夜没眨眼,怕老爹唤时睡着了听不见。 熬了一夜,天未全亮时三哥来了,却是知道韩远家里难缠叫早些回去。 韩远回家侍候女人吃了饭,把中午晚上的都做好了放下,让女人到时间了热了吃,忙罢了又急忙忙往工房衙门去。 可能各位读者看了要吐槽的,这古代里也有这般侍候女人的男人。莫骂,甚么年月,怕老婆疼老婆的都有。只韩远确是有些窝囊,那女人怀个孕却是连饭也不做的。 连着两日硬撑着工房里的事,都是忙到天黑,只不敢懈怠,怕这差事叫人顶了去,失了养家糊口的路。第三日下午方把那当公文誊抄完,趁天还早又去看老爹。 那老爹这两天又憋得喘不上气,又喊浑身疼躺不住。这日却是二哥三哥守着,昨夜里三哥迷迷糊糊,取水时跌了一跤,头撞灶台上起了个大包,想着哥哥们劳累,韩远心里惭愧,便抢着抱老爹起来放那车上转。 那韩远只是个用蛮劲不会取巧的,那屋子能有多大,车子转头是要技巧的。方推了两个来回,只听“咯吱”一声,却是那弯转得,把车中间木轴子硬生生扭断了。还好,那轴没完全断,没摔着老爹。 还指望这车推老爹转悠,二哥急忙拿了去修。 老爹生气又骂韩远真是个没用,韩远哪敢吭声。 天快黑时,二哥修车方回,叫韩远回去。老爹听了又骂韩远几日不来,来了就去,是个忤逆不孝的。韩远委屈,只咕哝了句哪是我不孝,只是工房里的事能让我来得。那老爹耳朵却好,听到了大怒,大喘着气又断断续续地骂,只你有差事推脱,你哥哥却是闲的了,你可有府办大人忙,他娘病了不都守着,我生养你有何用,只当我没你这个儿。 见老爹发火,两个哥哥急推了韩远出去,又安慰交待韩远莫往心里去,老爹难受的紧了迷糊着才这多怨气,你把家里安排好了也常来看看老爹,只顺着他别多话就是。 韩远一肚子难受走路上想着老爹骂他的话,又想着回家还要遭女人絮叨,心里更是烦闷,也是那几日劳累,走着走着就迈不动步子了。 韩远满肚子憋屈便在路边坐下想缓一缓,正巧一个熟人路过见了便问道:“这天都黑了,你如何坐在这里?” 韩远抬头看时是衙门里一个胥吏王六,也和他一般是个临时的。这王六平日里和韩远还算亲近,韩远一肚子委屈正无处说,见是王六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又叹了口气。 王六惊问:“兄弟何故如此?” 韩远哭道:“你我做胥吏的可怜,挣不得几个钱,又没得自由,家里事全顾不上,难,真是个难。” 王六见状,就韩远旁边坐下道:“兄弟却是家里有难处了,哥哥我可帮得上?” 韩远平素葛色,并无几个朋友,王六这一说,韩远只觉亲切,便把家里事全唠了出来。 王六听了道:“原来是府上老人病着,却未曾听兄弟说过,知道了早当去看望的,今日晚了,待明日定去看望令尊大人。” 这一说,韩远甚是感动,眼泪落得扑刷刷的。心中的委屈忿闷哗啦啦倒了出来:“王兄啊,我老爹当没养我这儿,只我这当儿的可有那能耐啊?咱大人是出了名的孝子,只这一城他说了算,他想待候娘便去,可那衙门里唤时,一日不去了可有我的差事?你大人去待侯娘了是孝道,可给我讲孝道的路了?” 韩远说着哭着,王六听着皱眉道:“兄弟莫伤心了,回家歇息吧。”说罢扶韩远起来,催促着去了,王六盯着韩远背影脑子里寻思着,不见了韩远方才去了。 确是人之祸事多从口出,那韩远平日里不与人往来,先前因嘴上结识个严单挨了顿冤打,只无记性,今日烦闷又与王六说了这番心里话,哪里想到又遭了祸事。 却是那黄树得知严单孤僻只与韩远往来,审韩远又审不出个一二,心里还疑着这韩远,故而托府办之名交待那工房里的管事,叫偷偷盯韩远,也命手下捕快偷偷跟着盯了。 那捕快跟了几日,见韩远整日里只衙门、家里、他老爹处来回,并无异样。那日见韩远与人路边说话,听得一些,虽惊骇这韩远侮篾大人只与案子无关,也并未往心里去。 只怪那韩远不识人,那王六却是个奸诈贪利的人。那日听韩远一番抱怨,王六心里琢磨,他这话不是侮篾府办大人嘛。这王六也是个临时的胥吏,在工程事务上行走,却不似韩远老实,也赖着权利捞些油水,只叹权利太油水太少,心里羡慕嫉妒那些正式的官吏油水多,一门心思只往那正式官吏里钻,巴望着哪日转个正而八经的吏。听了韩远的话心里便思忖着,若把这番话告了府办知道岂不是个讨好的机会。 王六有了这念头仿佛就要混进了正规官吏队伍一般,兴奋着熬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急急地去工房里把韩远那番话汇报了管事。 那管事倒不是个多事的人,听了王六告状,心想虽黄树托我盯着那韩远,只这些话与那死人的案子无关。可今日既有这多事的王六来告,又怕日后有事时自己落个知情不报的错儿。 也是韩远命苦,偏偏巧了,那管事的正思忖着,黄树正巧路过,进来问那管事的,韩远可有异样?管事的便把王六所告之话说了。 黄树听了大骇,这不是攻击侮辱殷大人嘛。正发愁破不了案大人面前难以交待,弄出这个忤逆的韩远也在大人那里算是个功劳,便把这事急急地去告了殷朝实。 殷朝实正为妾青玉的事憋屈,听了黄树汇报大怒。这世上还有如此无赖忤逆之人,分明是懒惰不孝,却把差事拿来推脱,难不成天下人都不做差事了方能孝敬父母? 那一日工房无事,可怜韩远正在老爹家尽孝,忽捕快破门而入二话不说便拿绳子绑了去衙门。殷朝实亲自审了,那跟踪韩远的捕快只听得不全,可王六说得原原本本,韩远哪得抵赖。更没想到那大人异常愤怒,当即给韩远判了个发配充军。 那大人为“正”民风杀一儆百,把韩远活脱脱抓了个坏典型。 那韩远老爹受了惊吓,忽然清醒了,平日里骂是骂,可哪有父母不疼儿的,见韩远被公差绑了去,一时着急气没喘上来竟自去了。 韩远几个哥哥、老婆娘家人托人说情开脱,只两面家里都没个能人,况且府办狠了心要抓个坏典型,谁又敢说情。 可怜韩远,也可恨韩远,一张臭嘴,害了自己,害了老父,更害得那有孕之妻如何生活。 再说那王六,确是和大人近了一回,只在公堂上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一个上面一个下面、一个低头一个抬头面对面的距离把那大人看得真切,那大人又亲口和他说了话,说的甚么? 大人亲口说,“你把这忤逆之人所说原原本本说出来”。 只这一句是对王六说的,只可惜这大人并未多看王六一眼,把那冒着火的眼睛全盯着韩远了。 王六只落个把大人看得真切,只落了被大人看了一眼,只落了大人亲口问了他一句话,转正的事却没落着。反倒是工房里正规的不正规的同事们从此对王六留了个心,这厮是个会告状的。半年后,工房里管事的寻了个借口把王六辞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十二章 送礼保官 倒霉蛋韩远被抓了个冤大头发配充军,戴着枷锁镣铐出了翠城。 那发配充军是何等刑罚?却是弄到边远地儿军队里服苦役供军汉使唤的。 凡是落着这刑罚的,边远荒蛮地儿里缺吃少穿又是整日价劳苦活儿,有多少能活下去的? 既便能活下去,也全指望有个天下大赦或是鲜见地立了功劳又遇着贵人睁眼瞅着了才有结束那刑罚的希望。 倒还有个最直接简单的法子,什么法子?用钱买,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说是捞一个犯人了。 可韩家不是有钱人。 这发配充军远比坐大牢更让人绝望。 殷朝实给韩远治了这个罪,可见对韩远有多憎恶。 可怜个韩远,要往西北面边境上风野城去了。 于城外送行的也只有几个哥哥,那女人已哭晕了几回,又有身孕,哪还敢叫再出来伤心,只叫城里送了,几个嫂嫂便扶了回去。 哥哥们叮嘱安慰,让一定想开了,只以后多用心,凡事忍让着些,在军里好好干,哥哥们也尽力想办法,也不是没有回来的可能,家里自有哥嫂照应。 韩远心如刀割,强忍着往西北上去了。 再说黄树一直查那死人命案,只是没个着落。黄树倒也不急,只要有殷大人护着,多一桩悬案算什么。 那世道不怕出不了成绩,怕的是人缘不好,黄树深谙官场的道理,只要讨好该讨好的人,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这官还是有得做的。 只是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也并非一目了然的事。 黄树依旧悠悠然做着他的官。一日,府衙里人忽来召唤,说大人要见。 黄树急忙跟了去,方进府衙,便见那大人脸色不对。黄树尚未开口,殷朝实劈头盖脸便骂了起来:“你等无用也就罢了,怎做出如此强盗行径,只这城里公人的脸都叫你捕房丟光了。却是猪的脑子,做出如此荒唐事。” 黄树见大人发火,害怕只又不解。为何不解?只这捕房里做事,一向都是强盗行径,为何大人今日为此动怒?那荒唐事做得也多了,只又不知是哪一件惹了大人发火。 战战兢兢低头哈腰问那大人,何事惹得大人发火。 殷朝实把一封信函拍到桌上,手指头叨着喝道:“你自己看。” 黄树看时,却是州里来的公文。心翼翼展开了,上面写的什么?咬文嚼字的官话就不叙述了,只粗浅地说说大概意思,是个贩羊皮的状告翠城捕快,在查严单命案中采用暴力试探的方法,伤及无辜商旅。这事儿是执法者滥用权利的违法行为,性质恶劣,州里着令府衙调查。 黄树看了吃惊,这事他是知道的,却是寻那严单命案嫌疑全城搜查时,一个捕快确实刺伤了一个羊皮贩子。这么点儿屁大的事儿,怎就闹到州里了?定是那被伤的贩子不简单了,既敢闹到州里,既然州里要管这事,那这事可就不是点“屁”事了。 黄树破案没什么头脑,推脱责任反应倒快。吭吭哧哧道:“大人,这事属下确实知道的,全怪人用人不当管束不严,把那搜查之事全权交由郝能负责,没成想那郝能这般行事弄出了这岔子,我也训斥过他,还叫赔偿了客人。只怪人一时护短,包庇了那郝能,反给大人添了乱子。” 殷朝实恼怒,哪能不明白这是黄树推脱。但见黄树只孙子般低头哈腰,又碍着和这黄树的关系,终是难以处置,便骂道:“你身为总捕头,这全城搜查如何不做个安排,却叫下面人胡来,回去弄清楚了给我个交待。” 黄树别个不行,对殷期实的话领会的却快,想这黄树官场上追随依靠殷朝实,心思全在讨好上司上,大人的话他怎能不明白。殷朝实先说了“猪脑子”,意思是我能力上的问题,并非故意用得暴力路数,这事的性质就变了,已有开脱之意。后面又如此说,便是默认了黄树把那责任推出去找个替罪羊了。 又倒霉了郝能,郝能是谁?郝大嘴啊,郝大嘴是外号,只因嘴确实大,又能吹能聊。郝能呢,却是这郝大嘴正经的官名。 大人面前,黄树推得干干净净,那郝大嘴如何辩得清。只黄树当时吩咐你这般做时谁又能见证?那黄树一脸委屈又装得真实,郝能倒是个爱逞能爱人前出头儿的,这人大多还都信了这事是郝能自做主张。 那郝能也是个不长眼的,殷朝实本想弄个替罪羊把这事给上面有个交待,然后把这些人从轻发落发便罢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只这郝能死心眼,却看不出殷朝实有意偏袒黄树,只觉得自己这责任担得冤枉,便死咬着黄树不放。 郝能较真儿,反把殷朝实弄得恼了,这点屁事且不论是不是你的,你却替你上司担待一下又能如何,这点事儿都不敢担待,哪个主子又愿用你,不光是对你上司不忠也是不给我这大人面子了。 殷朝实最讨厌这般不忠心的人。却没人见证黄树对这事有过交待,倒是几个听到黄树对郝能说这事就交给你负责了,郝能的嘴再大,此时也是无法辩清了。这殷大人火上来了,又一次把郝能抓了个坏典型,连同那个手头上没个准儿的捕快一块儿发配充军。 郝大嘴也算不上冤,终究那事是他指挥干的。几日后和那个手头上没准儿的捕快也同韩远一般,镣铐枷锁上了身,也往西北上去了。只心里又是一番滋味,这身上的刑具原来都是自个往别人身上用的。 至于黄树,只弄个疏于职守、对下属管理不严的过失,罚了半年的薪俸。 黄树一面庆幸逃脱了州里的追究,一面又惋惜那半年的薪水。虽然心疼钱,但该花的钱是绝对不能心疼的,这个理儿黄树还是明白的,如果不是殷朝实的袒护,发配的就是自己,至少官是做不成的。 黄树心里感激殷朝实,只心里和口头上感激还不行,那感激是要落到实处的。不落到实处,他护你一次两次,还能三次四次了? 正巧几日后是殷朝实夫人的生日,黄树便寻思这是个感激的好机会。 那殷朝实标榜仁义道德,为官素来‘清正廉明’,夫人生日当然不会大张旗鼓,黄树却又如何知道?这又是前面已经提到过,黄树和殷朝实是有关糸的。 什么关系?却是那殷朝实夫人的爹原是做官的,因他人的事牵累入了狱,那时殷朝实夫人还年幼,娘家与黄树夫人的娘家是邻居,别个人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只黄树夫人的娘家不怕牵累,对殷朝实夫人的娘家多有照顾,殷朝实夫人又是和黄树姨子姐一块玩耍大的,那感情真是如同姐妹,后来殷家老爷平反出狱官复原职,再后来女儿嫁给了因孝道上保举做官的殷朝实,再再后来殷朝实官至府办。那黄树岳丈家止两个女儿,大女婿几年前病死了,一家人全指望这女婿黄树,想尽办法抬举他,自然麻烦到殷大府办。那殷夫人是个有恩不忘的,丈夫枕边常唠叨她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殷朝实是个善待夫人的,有夫人的枕边风又有丈人丈母娘的吩咐,不得不把黄树的事当做丈人家的事来办了。 也是黄树会来事,把那殷朝实跟得紧,从一个捕快做到了这城的总捕头。这官是因夫人的关系得来的,那黄树也有自知之明,自己能力欠缺,若要把这官做稳了必要把这关系保持下去。 人家办了事咱就得感激,何况这回的事不。 黄树用了半家底,在城里最大的珠宝行买了一只拳头大的白玉老虎。为何买“老虎”?确是那夫人属相是虎。那白玉老虎的质地虽不如前面说过的从那贼严单家中搜出的游鱼玉佩,但个头大,让黄树花了足足四十头耕牛的价钱,卖家还说是什么不赚钱的价。 黄树心疼,心疼那四十头耕牛的钱。但该花的还得花,该送的还得送,只要官位在,百头千头耕牛也能回来。 殷夫人生日并不声张只请亲近之人,黄树姨子姐是她的干姐姐自然也在其中。黄树托姨子姐把那白玉老虎送于殷夫人,夫人收了贺礼,殷朝实看时是个贵重物,心知是黄树间接送的,他姨子姐能有这般阔绰?殷朝实心想拿人手短,这段时间出了些事方看出黄树是个不堪用的,若以后不用他时又收了他礼反而为难,便说把这礼退回去。那夫人说收了的礼怎好退回去,岂不是驳了我姐姐的情面。 殷朝实无奈,便想日后给黄树别处再安排个位置,只叫他有官做便罢了。 黄树送礼保官,官的确保住了,礼也的确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十三章 发财容易 黄树被罚了半年的薪俸,送礼更是破费了半家底,心里只是个疼。 送礼是为什么?不就是保官嘛,官保住了,那钱财不还得捞回来。 正一日从尤纪布行路过,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查案时尤二拿出的那锭银来,那银却是二十两的大银。随便一出手就是二十两,这般生意人确是有钱,何不去他那里走一遭。 尤承之见黄树来,心里想这人怎么又来了,又是担忧又是厌恶。虽是厌恶,但知道当差的是万万得罪不得的,急忙恭恭敬敬迎到后面坐下。 黄树坐下并不说话,尤承之端上茶问道:“不知大人今日来有何吩咐?” 黄树看看尤承之,忽低下头叹气。尤承之便问:“大人何故叹气?” 黄树抬头看看尤承之欲言又止,只是叹气。 尤承之不敢再问,退后一步忧心忡忡呆呆立着。 黄树见尤承之不言语,抬手一拍大腿,又叹一声道:“没法子,也只得说于你,只是个为难。” 有着前番的事,尤承之如何不担心,只苦着脸道:“大人又有何事吩咐。” 黄树低声缓缓道:“前些天的那个案子,上面派人来查,说这案虽是证据确凿,但不给这城百姓说个明白,难以让百姓心安。”说着又长叹一口气接着道:“我怜你是个老实人,怎忍心让你没脸面,只上面人不理解,一心要安民众之心,却不顾及苦主,让我甚是为难啊。” 尤承之听了,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哆哆嗦嗦道:“大人,这事若是宣扬出去,让我夫妻如何做人。” 黄树只是叹气,叹了一阵子道:“何偿不是,只这上面人毫无半点怜悯之心,说是把案子详细公布了才能让百姓安心。我看却是甚么让百姓安心,只是权利用惯了做威做福而已。”说着冷哼了一声,又故做失言捂了捂嘴。 尤承之见了忙哀求道:“事关夫人性命,还指望大人周全。” 黄树看看尤承之,压低声道:“尤老板,我看你是个实在人,方与你说个话透个信息。” 尤承之眼巴巴地看着黄树。 黄树瞅瞅门外再次压低声道:“那般人无非权利用惯了不用时便觉难受,我这里再撑个一两日,你且寻个门路把那些人打点打点,事儿也就过了。” 尤承之面露难色,“大人,人只经营这布行生活,哪有什么门路。” 黄树看着尤承之叹口气,“你确是个老实人,着实可怜。罢,罢,我再去说,这差不当时也替你争一争,只那般勒索百姓的官处,我也不敢给你准信,只全力为之。” 尤承之听了这话忙道:“全望大人做主。”说罢即转身向那柜子去了。 黄树见了心喜,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来,待尤承之转过时,又忙收了那笑。 果然,尤承之捧出几锭大银来,“上面来人还需打点,这些银子大人收下。” 黄树忙推开那银,“我知你生意本份,挣钱不易,那干人又是难喂饱的,我只据理力争,不行时不当这差也罢,只不在我这里把事说出去。” 尤承之放下那银又转身过去,再转身时手里又是两锭大银,“哪能让大人为难,即便大人不说,有字据在那里,那些人不肯时还不是传出去的。大人全当可怜我夫妻,拜托您了。”说罢把手里的桌上的一起捧起来塞到黄树手里。 黄树叹口气,“哎,只这世道欺压的尽是好人,罢,只破财消灾,我替你去活动,若不成时丟了差事也把你这钱要回来。” 尤承之急道:“若人没了时,要这钱有何用,这事全赖大人了,定要给人周全住啊。” 黄树一跺脚揣了那银,“罢,你夫妻实是可怜,我定为你尽力。” 出了尤纪布行,那银子在怀里直往下坠,坠得黄树心花怒放。忍不住手伸进怀里掂了掂,六锭大银,一百二十两,虽换不来那白玉老虎,虎头虎尾却是抵得上了。 黄树窃喜,谁说发财不容易,那尤二也是个呆瓜子,哪有甚么上面来人,我这脑子一转就是一百多两,还落个人情。 什么是呆瓜子,这个想是大家都能明白。只尤承之也并非是呆瓜子,对黄树说的话也半信半疑,只夫人名节性命重要,就是黄树勒索,也只能破财消灾,怎奈他是官咱是民呢。 对于黄大捕头来说,发财确实不是件难事,但也不是太容易。这捕头的差事,无案子时却是难以捞钱的。一段时间里,这城内并无案子,黄树心里直骂这城里的人怎么都蔫巴老实了,也不出几个惹事生非的。天遂黄大捕头心愿,正骂着,这城里还真就出了件事,赶巧,又和布行有关。 却是孙纪布行,那天来个汉子买布。先说这汉子,这汉子五短身材生得丑陋,又是个穷鬼,三十了还未娶上媳妇。一日,邻居翻修房屋,汉子帮忙出了些力气,那汉子憨直,力气活儿上帮得实在。主家感动,家里妇人见那汉子衣着破烂,便说你这衣服再穿怕是缝补都难了,却换下来我赶紧给你拾掇拾掇。那汉子忽生出了穿新衣的渴望,手里还有几个钱便想扯上几尺布叫那妇人帮着做一件。妇人答应了,汉子扯了布回来,赶巧那邻居夫妇出门去了。汉子邋遢,抱了那布回家往炕上一扔睡了觉。第二日把布送过去,邻居妇人接了布抖开来看大,忽指着布说那汉子,你却是个粗里马哈的,新买的布怎这大块油渍。汉子看时,果然巴掌大一块油印子。气哼哼道几年了穿一件新衣,怎做个不干净的,我找他去。 事非就出来了。 那汉子抱了布又到孙纪布行,把那布往柜台上一扔,“昨日从你这里买的布,怎有一块油渍,快给我换了。” 伙计接了布看看道:“这布确是我店里的,我也记得你昨日买了去的,只这油渍却不是我店里的,怎给你换。” 汉子道:“我买回去只在炕上放了一夜,又未吃饭,哪儿弄得油渍,只买时便有的,快给我换了。” 伙计冷笑道:“客人,我这里是大店,虽你买的是最便宜的货,但我也能保证是干净的。” 汉子急道:“我家里断油也几个月了,哪弄得油到这布上,定是你这布原就有的。” 那伙计鼻子里轻蔑地一哼,“油都没得吃,还买什么布。我却说你这客人,自古以来买卖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买时又不是没看过,只货到了你家里又拿来找事耍赖。” 那汉子本就着急,又遭伙计一顿轻视抢白,顿时火起,“你娘的说谁耍赖,若不换时便吃我拳头。” 伙计还未答话,那老板孙富在后面听见吵闹,从门帘缝里张望见说那蛮恨的话的只是个猥琐寒酸模样,孙富是个照人下菜狗眼看人低的,便出来向那伙计道:“却是哪里来取闹的,费甚么口舌,赶出去便罢了,在这里乱叫扰我生意。” 汉子听了更火,一巴掌拍到柜上,“你赶谁出去,不换时老子叫你一块儿吃拳头。” 孙富见这穷酸竟敢对自己无礼,也怒道:“甚么肮脏东西,到这里疯咬。”说着,把那布一团扔到汉子脸上,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滚”。 这人再穷再丑再活得卑贱不如人,总还有些自尊在某时某地某种情形下会迸发出来,听得一个“滚”字,汉子骂道:“你个狗娘养的。”顺手便捞起柜台上的算盘砸了过去,端端地砸在孙富太阳穴上。 汉子虽矮却是个有力的,算盘落在孙富脑袋上,只听“哎哟”一声,便倒了下去。 伙计见了一声惊呼,又看那孙富软塌塌瘫到地上没了声息,直往后躲着喊道:“打死人了。” 也不知那老板死没死,听伙计一喊,又见倒地上的一动不动,汉子也慌了,左右看看忽地转身跑了出去。 柜上的和后面闻讯出来的伙计反应过来追出去时,那汉子已不见了人影。 跑了汉子,伙计忙回来看那孙富,却听见“哎哟哟”声呻唤着,却是方才给打晕了,缓缓便醒了过来。 忙扶了起来,那孙富有气无力地道:“你两个、不中用的,还、还不去报、报官。” 报了官,自然是黄树着人破案缉凶。不到一个时辰,那汉子便被拿住了。 却不是黄树能耐,也不是捕快本事。只这事本就客易,虽不知那汉子何人,只叫捕快先守了四面城门,又用马载了那伙计,来回快些叫捕快跟着四面看了,只要不出城便寻着是个甚么人就不怕捉不住他。 再说那汉子普通百姓一个又有什么能耐,慌里慌张跑了出去,见无人追来却不知该怎么办,在僻静处躲了一阵子,心里只当那老板给打死了,便想着逃出城去,便又慌慌张张往城门跑。 汉子跑了几条街快到城门了,方拐过个弯见迎面来了官差,却未认出马上的还有那伙计,只见了官差便赶快要躲了开去。 汉子未认出伙计,那伙计眼奸又是那汉子丑得有特色,伙计一眼就认出了汉子,一声喊正是那个。 捕快打马追了过去,那汉子慌乱腿也软了,没跑两步就被活生生拿住了。 这案子简单,油渍是谁的已无需判断,只你打了人又潜逃已是犯罪。府办大人虽宽仁爱民但也容不得刁民,只是这厮穷得没钱赔偿,也只能依着律法关进牢里去。 且不说关多少时日,这与后面的故事也已无关,再说写书的人也不懂那时法律。 只说和这书有关的事。 虽关了汉子,只那穷鬼没得钱赔,孙富却是白挨了打,吃汤药补营养还要自己掏钱,心里有火但这地地道道的奸商肚子里没打坏的脑子里却随时转动着处世为人的实在学问。 却是借着这次挨打见到了大人,只自己身份和府办大人差得远,但和那黄大捕头因前面香囊的事也算认识,何不借此机会攀一攀。 隔了几日,孙富花钱做了一个“缉凶神速”的牌匾披上红花放着鞭炮亲自送到捕房,实实在在地给黄大捕头长了回脸。又备了礼品私下到黄府表示感谢。 黄树高兴,但也清楚自己斤两,这又算是什么案子,只是抓了个泼皮而已。嘴上官冕堂皇道:“维持这城治安乃本官份内之事,老板何必如此客气。”又推开那礼品盒道:“这个万万使不得。” 孙富见他说话客气,便知巴结有望,“虽是大人职责,只是把百姓之事如此放在心上的可不多见,缉拿凶犯震慑了泼皮无赖之徒,实是对我商贾的维护,受益的岂我孙纪一家,他人不懂,人却明这事理。”说着推推那盒子满脸堆笑道:“人真心感激,一点儿心意,大人推却倒是看不起人了。” 黄树心想,这些商人确是有钱的,虽他送礼并非真心感激之举,但也无非日后里图一些庇护,倒不妨和他做个朋友,也是给他脸面。便道:“难得孙老板理解我等当差的人,日后更当维护你等生意,这东西……” 孙富聪明人,知道那大人又要假意推却,却不待话说出来,忙打断道:“大人仁爱,实是我等之福,哪个不心存感激实是无良知的,日后有用得着人时,您尽管吩咐,人先告辞了。” 那孙富说罢拱了拱手便出门去了,黄树只在后面捧起那礼品盒子装腔做势地“唉,东西,东西”地叫了几声。 孙富走了,黄树打开盒子看时却是一叠被面,数数共有八条,黄树不懂这个,只摸着柔滑看着漂亮。拿到后面给夫人看,那夫人看了惊叹,“哪里来的这等好货,这城里市面上最好的被面也没这等质地。”黄树忙问:“这得多少钱?”夫人答说:“这个我不知道,但这城里最好的被面两贯一条,这个更强似那最好的。” 娘的乖乖,这生意人真是有钱,黄树心里感慨,这八条被面不也得二十两银子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十四章 官没保住 生意做得好时确实有钱。 这城里孙纪和尤纪是两家大布行,两家布行生意都不错。 尤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靠的是信义赚钱。孙富于生意上也是个行家,只赚钱的心贪,又是个花天酒地的人花钱处多,故几次想抬高布价,因尤纪牵扯着未能成事,心里便恨尤承之。 孙富奸诈,奸诈之人也必狡猾精细。那日,黄树拿香囊来让孙富看。孙富看出那物出自尤纪,只售卖之物并不绣字,便想到那字定是名讳,而那物也定是自做自用的。这物在捕头手里,这城里又死了个据说是淫贼的先生,孙富便想,莫非这淫贼与尤纪內眷有关? 若尤纪内眷真被淫贼……,这事若传出去,那尤二又有何脸面在这城里待下去。 尤纪没了,这城里布行唯我孙记独大,那银子岂不是哗哗地来。 有了这个阴损念头,孙富就想弄出个究竟来。正巧因挨打接近了黄树,孙富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黄树把那被面收下后,孙富心里就有数。此后又请黄树吃酒,又借口进了新货,给黄树送了几身上好的衣料。 黄树也知道这孙富哪里是佩服感激哪里是只想交个朋友,只是冲着我手中权利来的罢了。 只是既有这权利,不用它又留着做甚么,他孙富一个生意人也无非寻些庇护而已,收他些礼又能怎样。 有权真好,有权就不怕没钱来。 黄树正被权利带来的好处陶醉着,哪里想到这权利却保不住了。 却是一日,捕房里忽来了几个人。其中两个黄树认得,是州里掌管刑狱案件的官员。 州比府大一级,这两个虽是副职,但级别上比黄树大。 虽级别大些,但黄树是这地方上主事的正职,那两个往常见他时也还亲近,只今日却是冷着脸的。 另两个掏出腰牌来,竟是京城来的掌管刑狱的官员。这自古以来,各国的机构官名都是不同也都不断变化,莫追究是哪里的,依着读者熟悉的暂且叫这掌管刑狱案件的机构叫刑部吧,有个称呼后面也好说事。 黄树见那两个州里来的冷着脸,又见另两个竟是刑部来的,也是做贼心虚,已猜到了必然有事,而且是坏事。唬得黄树胸口里那颗心咚咚直跳,两条腿不争气地打颤,强撑着将那几人让着坐着。 来人也不多话,只叫黄树把严单案卷宗拿来。 见要严单案卷宗,黄树心里更是紫张。 这案子如何惊动了京城? 这里再插一段,这案子是如何惊动京城的。 本来这案子在这国来说也算得大案,只严单命案尚在侦破中,那旧案定案卷宗送到刑部,刑部的人当时也并未看出疑点。 只事情都有个因果,却是黄树自己害了自己的。 查那严单命案时,黄树私下里命那郝大嘴用兵器试探的招儿查嫌疑,前面说过这招儿伤了个贩羊皮的汉子。 那般公差也都是拿两种眼看人的,只穿着好行头好的住大客栈的多是有权有钱的,并不敢那般去试。只拣客栈里粗布衣的方用上这招儿,那汉子正是个粗布衣相貌粗鄙的。 伤了这等人,那些公差也并不当回事,连郝能也以为治了伤赔了衣服就没事儿了。 可事就从那粗鄙汉子身上出来了。 那汉子憨厚老实,虽吃了亏只不敢惹事。家里兄弟也都老实,哪个敢与官府计较只都说忍了便罢。却是一个嫁出去的堂妹子回娘家,见这哥哥垂着条胳膊,便问了这事。 那堂妹子却算是个富贵人。因着美貌嫁给了州办个管家的儿子,那夫君在州里也是个官员。那堂妹子虽也看不上这几个憨笨的堂兄,但毕竟一个大家子里出来的,时又多得堂兄爱护,怎忍心让人欺他,回到家便把这事说于夫君。 那夫君疼爱媳妇,听她娘家人受了欺负便又把这事说于父亲听。 那父亲做得大人的管家又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大人有什么心思不用说他也猜得到。早知这州办管着那府办,只那殷朝实是个礼义道德上出了名的,那人的声名在这国里怕是已盖过了他的上司,州办自然嫉恨,只没个好机会收拾他,这等事出在他管辖的地方岂不是个机会? 管家把那事儿说给州办,州办果然大怒,这等事和草菅人命有何区别?哪有这般办案的,还有没有王法? 却是州办心里有计较,只没个合适借口时我训你殷朝实怕人议论我是嫉妒你,只这等事如此恶劣我不修理你却是我包庇了。 却先查清了事情属实,让那汉子写了一纸诉状告到州里,一面命那殷朝实查办此事,一面义正言辞向朝廷奏上一本,先说自己治下不严检讨一番请求惩处,又把事发当地官员名字事情经过写得清清楚楚。 这里面的意思想来大家看得懂,事情发生在府里又怎能祸及州办。 只是国君昏庸,只命刑部查办此事,让那州办有些失望了。 刑部接了圣命,那时殷朝实已抓了个郝能顶了罪,但刑部因这事又翻看了地方上送来的卷宗,这回却发现了疑点,那受害人神志模糊,屋内又烛光微弱,却如何把那贼外貌特征衣着身材看得清楚? 也是刑部里有人不满殷朝实,故派人来查。 再回过来说黄树忙把卷宗拿了来,只那些人要的不止卷宗,把那卷宗连同黄树一起拿到了驿馆。 事情果然如黄树所料,对黄树来说,是坏事。 那驿馆里又有官员,细看了卷宗又审黄树。 审什么?并无其它,只在那尤承之内人的口实上。其时受害人神志模糊,暗夜中屋内只有微弱烛光,何以看清贼人眼角下扁豆大一颗痣? 此时,黄树无以对答,只咬定苦主如此说,自己疏忽了其中细节。 那官员冷笑也不再问,只叫把黄树关了。 黄树一向是关人的,此时却被人关了,虽是在馆驿内有吃有喝,但心中有鬼,火急火燎地抓狂。 黄树被拿,那刑部来人又分几路去尤家看了现场又审问那夫妻二人,又去访了严单邻里,还单独审了当时负责记录的差吏贾正,都是没有通知突然去的。 这一番突然地走访审讯,哪容人有个串通。又见是京城来人,哪个又敢隐瞒,前面的口实自是被推翻了。 尤承之、贾正均都交待了,那口实是依着黄树来的,邻里也都说见是常见那先生,只没注意到脸上的痣,只两个家人和大多学生说是有痣的,只那痣,不留心哪注意得到。 再审时,黄树哪能推脱,只得招认了。 如此伪造证词,又还是在这等大案上,这还了得,只这个上黄树也该蹲大狱吧。 可黄树没有被关进大狱。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黄树幸运,他有殷朝实这个人情。 在这国之中,殷朝实的官算不得大,但殷朝实有名望,殷朝实是那国君夸奖过的。 殷朝实在刑部来人那里说黄树这人多有功劳,只一时糊涂贪功,导致诱供。 黄树幸运,刑部来人是个善良仁慈的和事佬,虽惊叹这黄树为定案竟诱导威吓证人,但因殷朝实说情便又行了和事佬的品性办事,在给朝廷汇报时虽一五一十却也把那殷朝实说黄树的好话说了上去。 黄树幸运,那国君是个昏庸的。不过,这昏庸却是这几年渐渐有的,渐渐重的。 却说这国常有外国侵扰,这国君当初也是个英明的,国内广施仁政发展经济,又任用了几个能打仗的人,重创了外敌。只边界安定后,便以为四海升平,这国君沉迷于酒色书画,却变得昏庸了。 不止昏庸,这国君还有些荒唐可笑,糊涂里又有些精明。 何又精明?只因深爱书画,又疑心因是国之君主众官才夸赞恭维他的画,故想出一个招来。 这国君带着几个待卫宦官微服出宫,拿了假落款的画去街市上书画行里寄卖,那画果然卖出好价钱,证明了自个确是画得好的,心里着实高兴。 黄树幸运,那日国君的画自卖画以来卖出了有史以来的最高价,那价就是在这国,也赶上了当时著名画师画作的价格。 算得上是这国顶尖的画家了,做了这顶尖画家比做一个英明君主还让国君高兴。 国君高兴着,看了那刑部递上的折子只草草批阅了个府衙查办。 黄树幸运,那殷朝实确是个重情义的,只把黄树办了个革职,连那个刚顶了郝能位置的贾正也沾了黄树的光,也只是丟了差事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十五章 命也丟了 虽是处理的轻,但黄树丢了官心里只是个郁闷。 怎能不郁闷,平日趾高气扬大捕头,如今沦落成百姓一个。 最重要的是失了财路,虽说殷大人迟早也会给安排个差事,只是换个地儿又要从头开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混到和那总捕头同等高的位置上。 没了权势时看别人瞅过来的眼神都变了样,倒是那孙富,在黄树落魄的时候,却又来请他喝酒了。 难道孙富是个重情义的? 再说那孙富,在黄树身上花了些银子,却没想到还没用上,这大人就没了权势。不过,孙富是个有心计的,没了权势也不一定就没得用处。 孙富的心还在挤兑那尤纪上。 黄树虽没了职位,可淫贼的案子是他办过的。 孙富故做安慰又请黄树吃酒。 黄树正是失意的时候,见孙富请他心里只是个感动,只当他是个奸商没成想却真是把我当朋友的。 孙富虽不知黄树被革职的详细原因,但做大生意的人各道儿上也有些朋友,已探听到了黄树丢官与淫贼案子有关,安慰之时故意将话题往那上面引。 黄树喝了些酒又是正郁闷着,又感动失意时孙富没忘了他,便把孙富当个知心人口无遮拦了,唠骚道:“那尤二可恨,我只替他遮掩,没成想反过来咬我一口。” 孙富故做惊讶,“尤二却是我同行,我只知他胆怕事是个不仗义的,兄弟如何吃了他的亏?” 黄树气呼呼道:“他老婆受了那贼侮辱,我只怕坏了他名声替他遮掩,他却翻了口供,害我丟了差事。” 外富听了惊喜,果然是如此的。又一杯杯灌那黄树酒,套问着把那事弄了个清清楚楚。 孙富真个阴损狠毒,知了尤二的事后用钱买通了几个贪财好利搬弄事非的婆子,把尤二家的事各处传了出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在这城里,尤承之也算得上有头脸的人。 体面人的事,总是让人津津乐道。不几日,尤纪布行老板尤二的夫人被辱之事全城皆知。 虽这种事没有与尤承之当面说的,但那风言风语终是落到了尤承之耳中。 只一日尤承之无意听到背后有人议论,“唉,就是那个,老婆被淫贼……” 这无异于当头一棍,这事怎会被人知道,这街市上都有人议论了,岂不是全城都知道的了。这议论若传到夫人耳朵里,只怕是非死不可了。 那京城来的查罢案子也就回去了,又未见甚么。这事如何在街市上被人议论?自是那黄树和捕房里人传出来的。尤承之想到那黄树先是诱导恐吓让自己做假证,又不守信用把这事传了出来,既便不是他亲口传的也是没把下属交待好,总之除了捕房里还能从哪里传了出来? 想着黄树的行事确是个人,尤承之心里愤怒。可愤怒归愤怒又能把捕房的人怎样。心里更担心夫人,便寻思离了这地儿。 回家哪敢提那风言风语,只说想去邻城哥哥处安家,相互间也有个照应,夫人自是愿意,尤承之便忙起迁移之事。 紧着忙和,先把夫人送到哥哥家有嫂嫂看顾方放得心。尤承之又忙着处理翠城的事,那般大家业和生意处理起来不是容易的事,一日正和人谈妥了宅子和铺子的价格,写了契约出来,却正撞见黄树。 黄树以酒解闷,醉熏熏地看见尤承之,因心中有愧,一时不知说什么,愣了愣转身便走。 尤承之见黄树不说话转身走了,更疑那事是他说出去的。便跟了黄树,待到僻静处时追上问道:“大人,人这里有话问你。” 黄树听尤承之虽称他大人,只说话口气与往日不同,那“大人”在黄树听来也有了讥讽之意。心中便想只我落魄了,叫人瞧不起。 其实,尤承之并非势利之人,只因夫人之事恨这黄树,口气上没了往日的恭卑。那黄树也不自量,心里却和尤承之计较上了。 黄树冷笑道:“不知尤老板有何指教。” 尤承之道:“只问大人,前番依着大人吩咐做证,却是答应为人保密,只那事何以传遍全城?” 黄村也模糊记得和孙富吃酒失言,心中有鬼但又见尤承之软弱,也是蛮恨惯了,只冷冷道:“你夫人被奸淫之事难不成只我一人知道?捕房里再无人知?你自己都给京城来的大官说,怎么又只来问我。” 尤承之听他说“奸淫”二字,心里甚痛,压着火道:“京城来的人只为查案而来,又未见,怎会是他说出去?若是捕房里人做的,也是大人没交待好,你不是说知道的都是你心腹吗?” 黄树丢了官本就郁闷,听尤承之这般说却是在质问他了,也是火起,“京城来的你惹不起?却来问我,若不是你婆娘翻供,我怎会丢了差事?你又会这般对我说话?” 尤承之听了强忍着火道“我怎般说话了,却是你说的无理,前番证词怎么出来的你心里不清楚?只我不想惹事,依了你做了糊涂事,不说便罢,今日只问你这事如何传出去的。” 黄树听尤承之说话越来越没了从前的卑微,只自己丢官的火全冒了上来,“你个窝囊货,老婆被人玩了找那人去啊,却在这里咬我,只见我不当差了是不是?当你老实,却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便是我说出去的,你又怎样。” 尤承之被黄树这番话侮辱,心里火再也难忍:“你说甚么?我只本份做人,却是不该听信你这奸诈人的话,替苦主保密本是你份内的事,只我忍让,你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只狼心狗肺,毫无半点做人的道理。再无理时,只去府衙里寻个公道。” 话虽这般说,那尤承之是个怕事的人,哪会把事情闹大,只是发发心中火而已。 只是黄树一惯只听大人们的喝斥,虽丟了官,这百姓的气如何受得。顿时怒火中烧,肚里酒又闹腾,呕了一口却没吐出来,胸口难受拿手去按,却摸着一件硬邦邦的东西。 甚么东西?手伸进怀里一抓却是正抓住刀柄。 原来黄树不当差后,也怕被得罪过的人报复,故此揣把刀防身。 这一抓才想起来还揣着把刀。 黄树忽地一口吐出来。 尤承之见他醉了,冷哼了一声:“且不与你这卑鄙人计较。” 尤承之说罢要走,黄树手正抓着刀柄,听尤承之骂他卑鄙人,火再难耐,恶从胆生。大喝道你个窝囊货也敢骂我,嘴里骂着手已把那刀抽出来朝尤承扑去。 尤承之方要转身见他掏出刀来便急忙躲闪。 黄树揣的本是把匕首,只此时醉了,却拿着当刀来砍。 黄树砍,尤承之跑。 那处虽僻静却也有人,先前见两人说话并未在意,后见争吵也有人想来劝解,却有人认得那不是被革了职的大捕头嘛,便无人敢来劝,再见拿出刀时,更是无人敢向前去。 黄树挥刀追赶尤承之,本来黄树也有些身手,只此时醉了却追不上尤承之。 若追不上倒还无事了,偏偏尤承之慌乱,竟撞到树上跌倒了。 黄树追上前去拿刀便砍,一个砍,一个闪。若在平日里,黄树的刀早不知砍了尤承之多少下了,只今日确实醉了,手里便失了准头儿。 那尤承之看似慌乱却躲得机灵,连滚带爬绕着那树转。 想是黄树被转得晕了,一刀砍到树上崩得脱了手,那刀也飞了出去。 黄树急去捡那刀,尤承之只怕他拿刀又来砍自己,却是那刀落地处离尤承之近些,只一个翻身便抓起那刀来。 尤承之刚抓住那刀,黄树也扑了过来。 尤承之顺手把那刀一抬,黄树见了眼中露出惊慌只扑得急哪能刹得住,“扑哧”一声,那刀端端地刺进黄树肚子里。 或者说,是黄树端端地扑到了那刀上。 那黄树眼睛还瞪得似个铜铃,嘴半张着,一只手高举着正要落下来抓尤承之,忽地就不动了。 尤承之惊得呆了,看那黄树只拿眼瞪着他却是不动。看那脸时,尤承之忽然没了惊慌,反倒冒出对黄树的厌恶憎恨。 尤承之忽喊一声“天哪”,手里刀却在黄树肚子里一转又一抽,竟拽出一截肠子来。 黄树刚才还是个橫眉竖目张牙舞爪的样子,那刀一抽,“叭”地一声,直直地扑到了地上。 尤承之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只呆呆看着那趴地上的黄树。 那街旁或远或近的几个人见这情形也先是呆了,忽一个反应过来对另一个说只怕走了这人我们也落个纵容凶犯的罪名呢。 那两个向四张望望,周遭的人也反应了过来。 看那杀人的握着刀只在地上呆呆坐着,几个人相互使个眼色绕到后面,一起沖上前去把那杀人的摁住夺下刀来。 那杀人的也并不挣扎,只似痴呆了一般。 黄树死了,他曾经的下属验明黄树确已死了。 殷朝实听死了黄树,心中惊骇,亲自上堂审那尤承之。 尤承之此时已缓过神来,一五一十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 那些见证的人虽未听到两人前面说些甚么,后面的事却看得清楚,关键是都看见了那死的确是自己扑到刀上的。 殷朝实喝问尤承之,他刀已落地你为何不跑反倒去捡那刀?为何举了刀朝向他?又为何把刀从他肚子里拽出来。 尤承之战战兢兢哭着答说,只怕他抢了刀又来杀我故先把那刀拿了,又见他扑得凶恶只想用手护住却忘了手里还有刀,只他扑到刀上后,我惊慌得紧,脑子里便乱了,一时以为这刀进去了想是伤了人,脑子里只一闪又想赶快抽出来别再进得深了。 尤承之又哭哭啼啼反复咕哝道:“大人,的的确是慌了。” 殷朝实虽已厌烦黄树,但毕竟是忠心跟过自己的。今见他死了,一力想惩办这杀他的,只这人说得又多是黄树的错了。 殷朝实又喝问那些证人:“尔等见有斗欧为何不加阻拦。” 那些人只喊冤,“大人,先前只当二人闲聊并未在意,待动得刀时方知有事,只那人刀砍得凶,我等如何近前。” 这一句“刀砍得凶”,又是对黄树不利了。 只殷朝实顾念黄树,终究断了个防卫过当致死人命的罪将尤承之发配充军了。 这一发配充军,也不知还有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那尤夫人知了这事反倒镇静了不再寻死,落了些泪后稳稳说道,夫君为我遭了这难我定要等他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十六章 天降“神仙”” 黄树死了,多少有些咎由自取,只可怜了他那贤淑聪慧的女人和尚是年幼的孩子。 尤承之发配充军,和那韩远一个方向,朝风野城去了。 故事讲到这里,读者只是不屑,说了半天,哪里有武?哪里有侠?哪里有江湖?倒是把一些平庸普通的人拿来絮絮叨叨了好多毫无意义的字。 读者莫急,这些和武和侠和江湖有关无关的人都有个去处,是因为后面还有他们的故事。什么是武?什么是侠?什么是江湖?各位读者慢慢看,其实,每个人都在江湖中。 各位读者又不屑,这严单命案怎就无一点儿线索,真就那么难破?要说这线索还真有,官府也张贴了悬赏提供线索的人,只是没有人揭这榜而已。 却说这翠城城南有一帮泼皮无赖,大约二十多个常聚在一起。 这些人大都有些气力又有些蛮恨性情,却没什么手艺更没什么正经营生,常于市井里强拿这家几个包子馒头,偷扯那家几颗瓜果蔬菜,只凑在一起抱着团做些恶,遇到有出力气的活儿时便去讨,但见主家软弱无甚势力的定要强讨了来,工钱也要多要几个,倒是干活也肯出力,就这般既凭力气又耍无赖地挣扎着活着。 这帮泼皮中有两个“滴溜儿”,什么是“滴溜儿”?却是这里土话,指团伙或家庭里年龄地位低的人。 两个“滴溜儿”,一个唤做“黑球儿”,一个唤做“讨吃子”。 这“黑球儿”原是有名字的,正经叫个李黑。 李黑爹娘卖炒豆瓜籽为生勉强度日,因不识字见这娃崽生得黑便取了这名。 李黑六岁上死了爹八岁上死了娘,一个娃崽哪得生活,那些泼皮见他可怜,残汤剩饭常给一些,有活计时使唤着端个水送个饭也能当个人用,李黑便跟着这些泼皮后面过了几年日子。 众泼皮奇怪,这黑娃儿饥一顿饱一顿混吃喝的,怎就长得圆胖?象个球一样圆圆鼓鼓的心疼样,便把他唤做“黑球儿”。 “黑球儿”渐渐大了,却记得自己该是十三岁,也有些力气,有活计时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挑拣,众泼皮都喜欢他。 另一个是连名也没有的叫花子,却是一年多前来这城的,也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有多大。只说自便随一个老叫花讨吃,老叫花没了,才流落到这里来。 这个脸面上看起来比“黑球儿”年纪,生得更是瘦的多。 那“黑球儿”见他讨吃便觉可怜,正好一个人住那爹娘留下的一间破房觉得孤单,就留了那叫花同住,两人同睡一个炕共盖一条破棉被,“黑球儿”有了个说话解闷的人,叫花子也有了遮风挡雨避暑寒的地儿。 “黑球儿”也带着这叫花子在泼皮那儿讨话干,也是混些正经饭吃。 众泼皮见叫花生得瘦弱,干不得多少活,心里便不喜。又见这子虽风吹日晒面皮也粗黑却生得标致,更是不喜。你想那泼皮尽是唤做麻皮、歪瓜、斜眼儿、粪叉子、枣核儿什么的,大都生得猥琐丑陋,只觉得这子生得标致不是一类人儿,怎能待见他。 奶奶的哪有这般标致的讨吃子?讨吃子是这里土话,乞丐叫花子便是了。 只这一些泼皮倒有些善心,见他讨吃可怜,也不撵走,平日里给他些能干的活儿,给一些吃食填肚子,为唤着方便只叫他‘讨吃子’。 几日前,城南有一大户人家姓牛的,因不慎失火烧了家里几间偏房。一边庆幸只烧了几间老旧土房,一边请阴阳先生看看失火的因儿,阴阳先生算了,说是后面茅厕的风水不对。牛家便决定把那几间烧损的土房推倒重盖,茅厕也换个地方。 泼皮们早盯了那几间烧得缺顶塌墙的土房,急上门去讨那拆房运垃圾的活儿。 牛家本不愿用这等人,但又想得罪了这般无赖,难免日后着些墙头外扔石块园子里揪菜苗的无赖事儿。反正要雇人,便让他们干罢了。 拆墙揭瓦的事泼皮们拿手,只那茅厕里积下来的粪便虽不太多却恶臭难闻,清理那茅厕的活儿都不愿干。 只可笑这些泼皮,自己也臭哄哄的却嫌那粪臭。都不干难不成不挣这钱了?却是这活有推脱处,自然是交给两个‘滴溜儿’去干。‘黑球儿’憨厚不挑活计,‘讨吃子’嘛,有活儿让他干就不错了,哪有他嫌的份儿。 这两个一大早挑了粪担子,把那茅厕里的屎尿往菜园子里挑。菜园子里先挖好着一个坑儿,把挑去的屎尿倒坑儿里,一边倒一边掺土搅和了,积下了留着给菜地施肥。 两个一通翻搅臭气便到处散开了。 那菜园子后面隔着一道矮墙有一家私塾,里面有十几个学生。 上得起私塾的家境自然不错,大都未吃过苦沾过脏。闻得臭气纷纷掩鼻喝骂,更有几个淘气的拿石头扔打两个挑粪的。 ‘黑球儿’气恼,拉着脸骂那几个学生,再扔石头给你泼屎尿过去。‘讨吃子’只拉着‘黑球儿’说莫理会,只避开石子干活就是了。 两个正说时,却见私塾后面转出一个人来。那人忽地捉住两个扔石头的,学生们见了立即停了哄闹低头垂手站下。 那人不知怎么手里忽多了把尺子,却是叫两个扔石头的伸出手来,“啪啪啪”只往手心上打,“你等不好好读书,却把一大早的好时光这般荒废。” 学生们只低下头站着,那人又道:“五谷轮回,生为人身何人不排便溺?我们所食之物来自田地,这土地又赖便溺滋养,你等只嫌其臭,又捉弄劳苦人,实为不知做人根本,自想可做得对?” 那一众学生声音有高有低地答道:“先生,学生错了。” 原来这人是个先生。 那先生让众学生回堂里读书,又对两个扔石头的道:“看那两个干活儿的也还是娃娃,不比你们大多少,你们在读书他们却在劳作,你两个在这里站半个时辰,仔细看看生活不易。” 两个学生只垂头站着,那先生转过身看看两个挑粪的,走过来隔着矮墙道:“两位兄弟也只束发之年,干如此活计实为不易。方才学生无礼是我教导不严,我给两位陪不是了。” 那先生说罢朝两个拱拱手转身进了私塾。 ‘黑球儿’看看‘讨吃子’,摸着后脑勺说:“这人是给我俩儿陪不是?” 讨吃子笑道:“这里又没别人,自然是对我俩儿了。” ‘黑球儿’傻笑着道:“还头回有人给我陪不是。” ‘讨吃子’“哼”了一声,“那是先生,教人读书认字给人讲道理的。” ‘黑球儿’“哦”了一声,“这先生好,不嫌我们。” ‘讨吃子’冷笑道:“那倒不一定,这世上嘴里仁义道德的人多,若都做得好时,我们也不至于没得吃穿。” ‘黑球儿’象是没听懂,盯着‘讨吃子’问:“你说什么‘人衣到得’?” ‘讨吃子’道:“莫管什么仁义道德了,只好好干活儿挣得今日口粮。” ‘黑球儿’缠着‘讨吃子’道:“你给我说说‘人衣到得’,可是要拿衣服来给我们穿?” ‘讨吃子’笑道:“哪有衣服给我们,你想得美。是仁义道德,就是让人做好事不做坏事。” ‘黑球儿’满脸的敬佩,“你懂得真多。” 两个接着挑粪,‘黑球儿’力大,每次挑满满两大桶,见‘讨吃子’挑不满都显吃力,便叫挑两个半桶。 干到中午时,两个就着园子里的葱吃了糠面馒头,下午干到日落已完了近半。 那泼皮头来时见干得快便高兴,给了几个糠面馒头一块儿熟肥肉。两个‘滴溜儿’见那肉白滋滋油腻腻的,嘴角流着口水,心里甚是欢喜,园子里摘了一把嫩韭几根葱回家去了。 得了那块肉,两个就着韭菜葱吃馍吃肉欢喜了一番。毕竟干了一天累活,吃罢便倒头睡了。 却是长久不得荤腥,又是吃的上‘讨吃子’总推让着‘黑球儿’,那块肉‘黑球儿’吃了大半,口渴又喝了许多凉水。半夜,‘黑球儿’肚子里唧哩咕噜闹搅起来,爬起来慌慌张张朝屋外便跑。 那夜黑,‘黑球儿’跌跌撞撞摸进茅厕,方抹下裤子便噼里啪啦地泄了出来。 ‘黑球儿’庆幸着方才跑得快,没拉到那仅有的一条裤子上,蹲茅厕里双手捧着脸享受着排泄的痛快。 拉罢了方起身时忽地一个炸雷,‘黑球儿’一抬头,一道闪电里只见一个影子从天上飘下落到了对面的客栈楼上。 天老爷,难不成神仙下凡了? 一眨眼再看时,闪电已过又是黑乎乎一片。 ‘黑球儿’手拎着裤腰愣愣地站着,又是接连几道闪电照亮了天空。 ‘黑球儿’圆睁着眼,客栈还在那里,只是不见了天上飘的神仙。 ‘黑球儿’正琢磨那神仙哪里去了,雨点子忽砸了下来。 ‘黑球儿’跑回屋急推那‘讨吃子’,‘讨吃子’迷迷糊糊没好气道:“不睡觉,你推我做什么?” ‘黑球儿’兴冲冲道:“我刚才看到神仙了。” ‘讨吃子’嘴里咕囔道:“不睡觉说什么胡话。” ‘黑球儿’又推‘讨吃子’,“你听我说,刚刚我去拉屎,猛地一声雷一闪电,就看见天上飞着一个神仙,落到对面客栈上了。” ‘讨吃子’苦笑道:“你是做梦吧,倒是听外面雨大,你定是听见雨声就梦见打雷闪电梦见神仙了。快睡吧,莫折腾人,困得要死。” ‘黑球儿’着急道:“你不信去茅房看看,我拉的屎还没凉呢。” ‘讨吃子’打着哈欠苦笑道:“饶了我吧,定是你眼花了,哪有神仙让你看见。快睡吧,天亮了还要挑粪呢。” 那‘讨吃子’说罢转个身自顾自睡了,‘黑球儿’不甘心地自言自说道:“我哪里会眼花,我这眼睛贼好,又拉屎正精神着,端端的天上降下来个神仙,哪里会看错?” 见‘讨吃子’不答话,‘黑球儿’也只得躺下睡了,只一会儿便响起了鼾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十七章 “不要乱讲” 次日,两个‘滴溜儿’又去挑粪。 挑不多时,两个从私塾开着的窗子里望见学生们又在吵吵嚷嚷。 ‘黑球儿’道:“是不是这些有钱人家的娃儿又要用石头打我们?” ‘讨吃子’望了望道:“不知他们在吵什么,只不看我们,该是与我们无关的,只干我们的活儿就是了。” 又挑了几个来回,那些学生还在吵吵嚷嚷。 这些娃子怎地不读书?‘黑球儿’好奇,硬拉了‘讨吃子’去墙边听。 模糊听得是上课时间过了许久还不见先生来,那先生家就在私塾后面,却是学生们一个推搡一个无人敢去叫门。 又不多时却见公差来撞开门进了那先生家。 公差来便有热闹,连‘讨吃子’也好奇,两个便爬到那土墙上看。 渐渐有人围观,听见有人说是这先生死了,死在城北一条街上。 却是自古以来,这等死人的事传得最快。两个‘滴溜儿’听了惊愕,只是说话的人也只知道那先生死了再无别的消息。 看了一阵子不见公差出来,‘讨吃子’便说:“我们莫再看了,耽误了干活儿。” ‘黑球儿’见那学堂里娃子们陆陆续续被大人来唤回去了,只听不见什么消息,便不舍地离了那墙,挑着粪担子还回头张望着。 再挑几个来回,两个正往坑里倒粪,看见公差从那先生屋里抬出个红漆木箱子来,‘黑球儿’又忍不住,两个便爬墙上去看。 公差出来,把那先生家的门锁住,抬了箱子走了。 又没有消息,围观的人也散去了,两个便还去挑粪。 晌午时,那‘黑球儿’倒先觉得累了,却是夜里拉了肚子,身子有些空虚。 两个靠墙坐下休息,忽听见墙外走过的人说话。 “听说那先生死时脸上蒙着块布,可能是官府缉捕的大盗呢。” “什么?这先生斯文,怎会是盗?” “我也是听人说的,我一个亲戚早上亲眼见那先生躺街上呢。” …… 听了墙外的话,‘讨吃子’惊道:“昨日那先生竟是个贼?” ‘黑球儿’傻傻道:“先生是贼?昨日还给我们陪不是来着,看着不象。” ‘讨吃子’道:“这贼是哪里能看出来的,难不成脸上写个贼字?若能看出来时就做不成贼了。” ‘黑球儿’不解,“怎么读书人也做贼?” ‘讨吃子’冷哼一声起身道:“怎么读书人就不做贼了?何止做贼,做得多了。只不关我们的事儿,挑粪走。” ‘黑球儿’啧着舌起身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讨吃子’忽转过身看着‘黑球儿’问:“你昨夜里叫醒我说什么来着?” 见说这个,‘黑球儿’又来了兴致,细细说道:“昨儿晚上我去拉屎,忽地一道闪电把大半个天都照得亮堂堂的,端端的看见天上飘下一个神仙来,那神仙轻飘飘落在客栈楼上。等再闪电时,那神仙却不见了。我说你还不信,我眼睛贼好,又刚拉了屎脑子也正清醒,咋能看错?” 象是在想什么,‘黑球儿’说得兴奋,‘讨吃子’却不答话。 ‘黑球儿’见‘讨吃子’不吭声,只当还不相信,便着急道:“你还是不信?那时天给照得亮晃晃的,我怎能看错嘛。” ‘讨吃子’转过脸直勾勾地盯着‘黑球儿’道:“不要乱讲,你什么都没看着。” ‘黑球儿’“唉”一声,眼瞪得好大,“你昏了头了,眼睛长我脸上,看没看着我说了算,你怎就不相信。” ‘讨吃子’急道:“你莫嚷嚷,不是不信你,只你看到的,到我这里便罢了,再莫与人说。” ‘黑球儿’不解,挠着头道:“咋地了?咋就不能和人说?” ‘讨吃子’低声道:“你只听我的就是,千万别再提这事。” ‘黑球儿’纳闷,“咋就看见个神仙就不能说了?你说明白些,别让我着急。” ‘讨吃子’苦笑着摇摇头,又瞅瞅四下无人便道:“你细听我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鬼怪的,就是有又哪让你我看见。” ‘黑球儿’不满,打断道:“咋没有,我娘在时就常给我讲神仙的事。” ‘讨吃子’苦笑,“行、行、行,就算是有吧。” ‘黑球儿’又打断道:“不是算有,是肯定有。” ‘讨吃子’又苦笑再压低声道:“好,好,是有。不过,你昨晚见的是人,只不过不是一般的人。” ‘黑球儿’一脸疑问看着‘讨吃子’。 “你想想那先生昨夜死在街上,你又看见天上飞着个人。”‘讨吃子’伸个手指戳戳‘黑球儿’的脑门子,“又听人说那先生是被人杀的,你再用脑子想想,这两个上有没有关系。” ‘黑球儿’听了,只惊得张大嘴道:“你是说那天上飞的杀了先生?” ‘讨吃子’冷笑一声,“算你还有脑子,虽也不一定有什么关系,但毕竟飞得蹊跷。你想若真是那飞的杀了那贼,定不是一般人了,你乱说时岂不惹麻烦?弄不好摘了你这黑头去。” ‘黑球儿’听得直吐舌头,“听你的,听你的,只不说出去。” ‘讨吃子’叮嘱道:“除我知道,再给谁也别说。” ‘黑球儿’“唉”地答应了,摸摸头道:“再不敢说,再不敢说。” 挑了粪回来时,‘黑球儿’忽又不解地问‘讨吃子’道:“只我还是不明白,那人怎能飞呢?就是他杀了先生也定是个神仙了。” ‘讨吃子’看着‘黑球儿’认真道:“这世上能人多了,有会飞的,只你没见过罢了。” ‘黑球儿’挠着头思忖着‘讨吃子’的话。 故事回到前面,那大盗淫贼严釆花确是要入那客栈行事却反被人袭击,只是逃了那人的追却终究还是丟了命。 袭击严单的是什么人?这个暂且不说。只事发地点在这客栈,‘黑球儿’于夜间又见这客栈飘落个‘神仙’,公差若得这一线索时,是不是那先生命案多少有了追究处? 只‘讨吃子’一番话却生生得把这点儿线索又隐了去,这案子又无半点去处可寻了。 但看了这一段,想想这‘讨吃子’可是一般的人? 那一日,贪看了热闹,又是‘黑球儿’拉肚子身子虚软,两个没干多少活儿。 晚间,那泼皮头儿吴撇子和几个泼皮来看,见只干了昨日的一半便不高兴,骂道给你两个饭吃只知道日馕却偷懒不干活儿。 吴撇子嘴里骂着,没好气地把一张纸包着的几个糠面馒头扔给‘黑球儿’。 那一扔,纸散开了,‘黑球儿’只抓住了纸,几个馒头咕碌碌滚到了地上。‘黑球儿’忙弯腰去捡,‘讨吃子’并不动,却无意中看了那吴撇子一眼。 那吴撇子也不知哪里窝了火来的,见‘讨吃子’看他便恼了,忽地扬起手照着‘讨吃子’脸上“叭、叭”就是两记耳光,“你个白眼狼看我做甚?” ‘黑球儿’正捡馒头,见吴撇子打‘讨吃子’,忙挡到‘讨吃子’身前面对吴撇子道:“莫打,莫打,只明日赶早干完就是了。” 吴撇子还要挥手,却看见那‘讨吃子’一双眼直勾勾看着他。 那眼里却有着倔强和愤怒的,还杂着一些凶狠的光。 这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叫花,一个‘滴溜儿’。 但那眼神却让吴撇子心里生出了冷意。 吴撇子收了手骂骂咧咧地去了。 ‘黑球儿’转过身问‘讨吃子’:“你没事儿吧?” ‘讨吃子’并不答话,只盯着吴撇子走了便到地里摘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十八章 半夜结拜 回到家里,两个就着葱吃馒头。‘黑球儿’正兴奋着白日里那先生的事,念叨着城里抓了那大盗许久,只抓不住,这大盗一定是能耐的,只这个能耐的,又被人杀了,杀他的一定是更能耐的。 ‘黑球儿’念叨了一阵子,到睡时才察觉到‘讨吃子’回到家后就没说几句话,只问他时才懒懒地答几个字。 ‘黑球儿’便问你咋不说话呢。 ‘讨吃子’没吭声便躺下了,只给了‘黑球儿’一个后背。 ‘黑球儿’躺下又追问道你咋不答我话呢。 ‘讨吃子’忽坐起身看着‘黑球儿’道:“你说我两个算不算兄弟?” ‘黑球儿’愣愣地道:“你今个儿古怪,咋这么问。” ‘讨吃子’道:“你却答我,我两个算不算兄弟。” ‘黑球儿’也爬起身,“当然算了,要不咋叫你到这房子里住。” ‘讨吃子’道:“你可打得过吴撇子?” ‘黑球儿’憨笑道:“他是个大人,我怎打得过他。” ‘讨吃子’“哼”了一声道:“我见你那般大两桶粪能挑一日,他却不能,你定能打过他的。” ‘黑球儿’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道:“`这倒是,我能举起两百斤一口袋的麦子,他将将能举起一百斤的,兴许我能打过他。” 那‘黑球儿’又看看‘讨吃子’不解地道:“可我又为啥要和他打?” ‘讨吃子’盯着‘黑球儿’道:“那会儿他打我时,你就没想过帮我?” ‘黑球儿’傻笑着道:“他就打了你两下,又没再打。” ‘讨吃子’道:“若再打呢?往死里打呢?” ‘黑球儿’又傻笑着慢吞吞地道:“他咋会把你往死里打呢?” ‘讨吃子’道:“如果是往死里打呢?” ‘黑球儿’这次答得干脆:“若真往死里打时,我就把他抱起来扔得远远的,让他打不成。” ‘讨吃子’没好气地道:“他把我往死里打,你就不帮我打他。” ‘黑球儿’“嘿嘿”笑道:“他再打你,我还把他抱起来扔得远远的,只不让他打成。” ‘讨吃子’叹口气道:“也算是不错了,不错了。” 说罢,‘讨吃子’躺下又不做声了。 ‘黑球儿’也钻进了被窝里,片刻又推推‘讨吃子’道:“我知道了,你是生气他打你,又生气我没打他才不说话的。” 见‘讨吃子’还不吭声,‘黑球儿’慢吞吞道:“打就打两下呗,说实话,吴撇子人不坏,给我们活儿干也给饭吃,还给点儿钱,我爹娘没了,就这些人不嫌我。我不忍心他打你,下午他打你时我没想到的,若想到一定会拦着的。他再打时我也定不让他打的。不过,若让我打他,我也下不了手。” ‘讨吃子’只不吭声。 ‘黑球儿’见了也不说话。隔了一会儿,把那被子往‘讨吃子’那边搡了搡道:“你多盖些,要不我睡着了挣被子你又没得盖了。” 片刻,‘讨吃子’忽叹口气道:“兄弟,你是个实在人。我且给你说,不是我和他计较,若他打我头打我身上时我都不生气,只这脸是打不得的,他今日打我脸定要和他有个说法的。” ‘黑球儿’听了翻转过身来道:“你莫当回事儿,他就是个没心的人,又和我们一样也都是穿破衣的,只日后再不让他打你就是了,别为了今天的事儿红了脸。” ‘讨吃子’笑笑道:“谁说你傻,我看你倒是个明白的。” 听到‘讨吃子’笑,‘黑球儿’也憨笑道:“谁说我傻,我才不傻呢。” ‘讨吃子’又笑,“不傻,不傻,一点儿都不傻。” ‘黑球儿’忽收了笑道:“那这回你莫和他计较,以后他再打你时我定不相让。” ‘讨吃子’又不答话,隔了一会儿说:“我不和他红脸,只和他要个说法。” ‘黑球儿’问:“那你怎样要个说法?” ”你且别问这个。”‘讨吃子反问’黑球儿’道:“我且问你,我两个人和你与吴撇子比关系如何。” ‘黑球儿’想想道:“对吴撇子是感激,对你嘛,虽认识得晚,却觉得亲,象是兄弟。” ‘讨吃子’听了,忽腾地翻起身来,“既如此,我和你结拜兄弟如何?” ‘黑球儿’也腾地坐起身来,欢喜道:“这个好,我爹娘死了再没个亲人,结拜了就又有了亲人。” ‘讨吃子’道:“那我们现在就结拜。” ‘黑球儿’挠挠头道:“只这黑乎乎的,又没个香烛,怎么结拜?” ‘讨吃子’笑,“没香烛就不能结拜了?有真心时就能结拜。你只和我跪这炕上,我说一句,你觉得行时就跟我说一句,日后做的和今日说的一般时就行了。” ‘黑球儿’听了连连说好。 黑暗中,两个‘滴溜儿’在那炕上并排跪下。 ‘讨吃子’道:“老天爷做证。” ‘黑球儿’也跟着道:“老天爷做证。” ‘讨吃子’又道:“今日,我宋双和李黑结为异姓兄弟。” ‘黑球儿’转过脸问:“我宋双是啥意思?” ‘讨吃子’正色道:“宋双是我名字。” ‘黑球儿’“噢”了一声忽惊道:“你有名字?你怎么有名字?” ’讨吃子’听了又好笑又好气,“你有名字我怎就不能有。” ‘黑球儿’道:“你从没说过你有名字的,怎这会儿冒出个名字来?你给我说说这名字是哪里来的。” ‘讨吃子’道:“当然是爹娘给的。” ‘黑球儿’又惊,“你也是有爹娘的。” ‘讨吃子’生气,“我怎就没爹娘?” ‘黑球儿’忙道:“听你说打跟着个老叫花,只当你不知爹娘是谁,这会儿又有爹娘给你起名字,想是知道你爹娘是谁了,你说给我听听。” ‘讨吃子’叹口气道:“这些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说给你,现在我在两个先结拜。” ‘黑球儿’不甘心地“哦”了一声,“行,先结拜,以后你一定要说给我。” 两个又跪好了,‘讨吃子’道:“今日,我宋双和李黑结为兄弟,宋双为兄,李黑为弟。” 那‘黑球儿’听了这一句却不跟着说,只在黑暗中瞅着‘讨吃子’模糊影儿。 ‘讨吃子’催促道:“快说呀。” ‘黑球儿’回道:“为啥你是兄我是弟?” ‘讨吃子’问:“你多大了?” ‘黑球儿’想想道:“娘死前说我才八岁,后来我跟着吴撇子也五个冬夏了,是十三岁了。” 轮着’讨吃子’吃惊了,“你还是个会算帐的!” ‘黑球儿’笑道:“打跟着爹娘卖豆儿,这点帐还是会算的。” ‘讨吃子’恍然大悟,“噢”了一声道:“这倒是。” ‘黑球儿’问道:“那你多大了。” ‘讨吃子’道:“我也十三了,只我是正月里生的,定比你大了。” ‘黑球儿’“嗨”了一声,“哪里听我十三你就十三了,还是正月里生的,看你比我矮半头又瘦得多,定是比我的。” ‘讨吃子’道:“长得就年龄了?我天生长得罢了。算了算了,也不争谁大谁,谁是兄谁是弟,只你我结为兄弟就是了。” ‘黑球儿’高兴道:“这样好,这样好。” ‘讨吃子’便又道:“我宋双和李黑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话未说罢,‘黑球儿’忽拽住‘讨吃子’道:“错了错了,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个我听说书的讲过。” ‘讨吃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听我说,那都是假的,你我虽结为兄弟,若明日我忽然生病死了,难不成也叫你死?我倒是死的没法子,却忍心拖了你去?既是兄弟,只望你好好活着。只是我两个都活着时,必要互相帮着,人若杀你时我舍命帮你,人若杀我时你也舍命帮我。哪日你有钱了给我一些,我有钱了也和你一起花。” ‘黑球儿’听了却是佩服,连连说对,“你这般说确是有理,我更愿和你结拜了。” ‘讨吃子’听了喜道:“既如此只跟了我说莫再多话,我们再重来一遍,好好的正经结拜了。” 两个重又在炕上并排跪好,抱起拳头抬头望着破屋顶子上露着的一角光,一前一后道:“老天做证。” “老天做证。” “今日,我宋双和李黑结为兄弟。” “今日,我宋双和李黑结为兄弟。” ‘黑球儿’只正儿八经全照着’讨吃子’的说,不分你我。倒并不是分不清你我,只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讨吃子’也并不在意,继续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只立下誓言。” “……” “但凡活着一天,只同身上手和脚一般,相互帮助,共同奔命,不惧生死。” “……” 说罢,两人在炕上也不分方向朝那屋顶露下来的月光处嗑了三个头。 ‘讨吃子’道:“从今后你我就是兄弟,不管到了哪里,只要活着一天,就你帮着我我帮着你。” ‘黑球儿’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今日有了兄弟,真是高兴。” ‘讨吃子’也是酸楚,“今后我兄弟共同努力,活出个样来。” 二人兴奋了一阵子方又躺下,‘讨吃子’又道:“我们不分长幼,只是兄弟,日后私下里便叫名字。” ‘黑球儿’在被子里踹了‘讨吃子’一脚,笑道:“你宋双兄弟脑子灵,我李黑听你的。” ‘讨吃子’也蹬了‘黑球儿’一下,笑道:“我李黑兄弟一点儿也不傻,兄弟说得对时我也听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十九章 打脸必还 天快亮时又是一刹子雨。 雨方停一会儿,太阳红彤彤地升了上来,地面上有水汽蒸腾。 宋双、李黑这兄弟两个吃了些馒头便去牛家干活儿。 出门时,宋双走在后面,趁李黑不注意把家里唯一一把菜刀别在了腰里,又扯扯上面的褂子遮严了方出了门。 刚出得巷子,见那客栈楼上走下几个人来。 那伙子人看起来有趣。 两个一红一绿头上戴着草帽遮了纱的女人,那红那绿确是鲜亮。 旁边一个大娃子白嘟嘟的象是家里摆设过的瓷娃娃。 又一个鼻扁嘴阔的汉子,虽不甚丑却也有些古怪。 这几个下得楼来,楼下一个穿粗布衣的矮胖老头儿吆喝着:都快些都快些,再莫耽误了时辰。 那老头儿圆滚滚脑袋上没多少毛,又小鼻子小眼只显头大,似个瓜一般甚是可笑。身上粗布衣手里捧着大草帽,袖子挽到胳膊肘上,显然是个粗鄙人,却吆喝那些光鲜的。 那些人上了前后两辆马车,后面马车上棚子前面先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赶马的鞭子,虽穿着普通布衣却生得白净,又不象个赶车的。 李黑正说话,扭头不见了宋双,回头时却见宋双呆呆地站在路边上朝客栈张望。 李黑回转来拉拉那宋双的衣袖,“你不走路望啥子呢?” 宋双动也不动地朝客栈看着,只低声道:“你只看,莫作声。” 李黑顺着宋双眼瞅的方向看去,见客栈里几个男女上了马车,院子里有客人问:“几位这是去哪里啊?” 前面马车上赶车的粗矮老头儿笑呵呵答道:“西北上,风野城。” 说着话,那老头儿手里马鞭一甩,“驾”得一声,马车出了客栈。 李黑正要问宋双这有什么好看的,那马车已驶了过来,李黑急忙向路边避让。 马车驶过,车上老头儿瞥见两个,从怀里掏出几枚小钱扔了下来。 李黑急忙弯下腰把那骨碌碌滚着的铜钱摁住,一边抬头喊谢大爷,谢大爷。 马车去了,只传来车上老头“呵呵”的笑声。 李黑捡起那几个钱来问宋双:“你却是料到他要给钱的,才待在这里看的?” 宋双笑道:“我正是个会掐会算的。” 李黑也笑:“你屁的会掐会算,只今日我俩走狗屎运,晚上买两包子吃。” 两个说笑着自去挑粪,却是卖力,只干得一上午,便拾掇得干干净净,又去众泼皮那边看可还有活计。 那边人多,旧房已拆得干净,只剩几根烧焦的大梁还没往车上抬。见‘黑球儿’来了,吴撇子喊道:“快来,正用得着你。” 李黑过去道:“用我做什么。” 吴撇子道:“帮着把这几根梁抬车上去。” 那梁大,李黑却挡了众泼皮,一个人竟把一头儿抬了起来。另一头儿却是两个块儿头大的泼皮方抬了起来,还没李黑显得轻松。 吴撇子见了便笑,“你小子又长了力气,定是前日那块儿肉吃的。以后便和大伙儿一搭里干活儿,少不了你吃的。” 李黑听了只傻笑着干活儿,宋双在一边站着也不搭手,吴撇子瞅了两眼,虽露出些厌恶来,但也未吭声。 几根梁都抬上了车,吴撇子问:“你两个那边收拾利整了?” 李黑应道:“都拾掇干净了。” 吴撇子便喊众泼皮吃饭,又叫李黑:“过来,一搭里吃。” 那地中间大树下已摆下了一些菜蔬,众泼皮围了过去。 李黑正要招呼宋双,那吴撇子却朝宋双怀里扔过一个糠面馒头来。 宋双接住那黑馒头冷冷道:“多谢你的馒头了。” 吴撇子听了看一眼道:“这娃酸溜溜儿地让人生厌。” 宋双把那馒头拿到眼前看着道:“自是各自都有让人喜欢处也有让人讨厌处。” 吴撇子瞪了一眼,嘴里咕囔道:“这怂娃子脑子不对,说话也入不了人耳。” 说罢便朝宋双走了过来。 宋双听了也不说话只盯着吴撇子看。 吴撇子方迈了两步,本来静悄悄立那里的宋双腿一蹬忽地扑了出去,却似个豹子一般眼都未及眨时已到吴撇子前面。 吴撇子尚未反应过来,宋双的身子已扑到他脚前,倒地时肩膀正撞向吴撇子小腿,同时两个胳膊抱住吴撇子两条小腿只一抬,吴撇子“噢”的一声,硬生生脸朝地整个身子已趴到了地上。 那吴撇子方才嘴上虽骂骂咧咧,人却是向宋双身边那口井去,想洗个手的。猝不及防却被这个‘小滴溜’掀了个狗啃屎。 虽是猝不及防,可那宋双也是面对面扑过去的,只扑得快,吴撇子竟来不及反应,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众泼皮的头目,也是街市上斗殴惯的,却被刚到他胳肢窝的小子掀翻在地。 众泼皮的眼睛都瞅着那地上菜蔬吃食,听“噢”一声叫时,扭头抬头的见地上已趴着两个人。 却见吴撇子方呲牙咧嘴扬起脸来,‘讨吃子’却似猫打滚般已翻起身,翻身的同时又从腰里抽出一把菜刀来。 吴撇子正扭转上身脸朝上看时,‘讨吃子’的刀已横在他的脖子上。 众泼皮惊骇,冲上来只不敢近前,乱七八糟问道你要做啥子。 李黑也冲过来挡在众泼皮与宋双之间,一手拦着众泼皮一手拦着宋双道:“兄弟你莫杀他,只说理就是了。” 宋双已骑到吴撇子身上,一手揪住吴撇子衣领另一只手上的刀却不离吴撇子的脖子。 吴撇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却见那‘讨吃子’冷笑着道:“你若想活命时就不要动,你若动时我手里的刀却不会避让。” 吴撇子垂眼瞅着那刀哪里敢动弹一下,战战兢兢道:“你,你要做啥。” 众泼皮更不敢向前,只怕那刀朝吴撇子脖子上去。 只见那‘讨吃子’又是冷笑,“感念你平日里照顾,也当你是个大哥,只打人不打脸,我且问你,昨日为何无缘无故辱我。” 听如此说,吴撇子急忙解释:“小、小兄弟,昨日有火气,顺手打、打了你两下,只是平日无心的习惯,哪里是故意羞辱你。” 宋双听了哈哈大笑,“有心也罢无心也罢,只你打我两下我也打你两下,让你知道打人不打脸的道理。” 说罢,只手上一扯,竟把吴撇子偌大一个身子翻转了过来,挥手在吴撇子脸子“叭叭”打了两记耳光。 不过,虽得听见打在脸上的声音但也看得出并未太用力。 打罢了,宋双从那吴撇子身上从从容容站起身来,把刀插回裤腰里,在自己破衣上拍起土来。 众泼皮见了更是惊愕,吴撇子坐地上也呆呆看着这个平日里不吭不哈的‘讨吃子’。 宋双边拍土边高声道:“昨日你打了我,今日我打了你,算是扯平了。你若服气还是兄弟,若不服气只管来拼命就是,一个两个三个还是统统上都行,只我不死时便陪着你计较。” 吴撇子坐地上看那’讨吃子’如此从容,忽摸摸脸道:“好汉子。” 众泼皮听吴撇子如此说又是惊愕,这老大被打了反而叫好? 那吴撇子忽又高叫一声:“好汉子”,腾地站起身来,大笑着走到打了他脸的‘小滴溜’面前,“小兄弟,没成想你竟是个好汉子。” 宋双也没想到吴撇子竟是如此反应。 吴撇子又从怀里掏出几串钱扔给一个泼皮,“去几个抱几坛酒来,都往我家里去。” 又一手拉住宋双一拉住李黑,“走,喝酒去。” 宋双也似个老炼大人般哈哈大笑,“好,喝酒去。” 李黑也傻笑着,“喝酒去,喝酒去。” 到了吴撇子的破旧土房,众人或蹲或坐满满一屋子把宋双、吴撇子、李黑簇拥在炕中间坐下。几个泼皮抱了几坛酒几个油纸包着的熟肉、菜蔬团子来,又寻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粗瓷旧碗,吵吵嚷嚷地在炕中间小桌上铺排开来。 吴撇子让都倒上酒,自个端起碗举到‘讨吃子’面前:“只当你还是个尕娃子,不识小兄弟竟是个有胆有识敢做敢当的汉子,今日方知道,哥哥敬你一碗。” 宋双端起碗道:“既是兄弟,还说什么敬不敬的,大家一起喝就是了。” 吴撇子道:“兄弟说得是。” 吴撇子一仰头咣咣咣便喝,宋双也举起碗来,众泼皮也端碗,只是碗不够,有两人用一碗的,也有抱坛子底儿的。 李黑也仰头便喝,只猛罐了一口便呛了出来,“这、这东西咋,咋是个辣的。” 原来李黑竟是个从未喝过酒的,众人见了都笑。 吴撇子放下酒碗用破袖子擦擦嘴道:“小兄弟,往日里只还当你两个是娃娃,今日方识得你两个真汉子,虽你两个小,却让哥哥我佩服。若不嫌弃,你两个便是我小兄弟,有活计有事非时都一个窝里混搅,有饭吃有钱花时也绝不忘了你两个。” 宋双也放下酒碗道:“今日我打了你,你不生气?” 吴撇子哈哈笑道:“生甚么气?我打了你你也打了我,算是扯平了。何况我打你在先,只敬你是个汉子,哥哥我服你,若生气还喝甚么酒。” 宋双听了道:“原来哥哥大气。” 吴撇子又让人倒酒,“我被你一打又一说,也觉得你说得对,打人不打脸。只昨日打你只是打人打惯的,确无羞辱的意思。今日你打我也是讨个理儿,倒打得应该,我也不觉得羞耻。” 宋双笑道:“你这一说,倒让我觉得太较真小心眼了。” 吴撇子急忙道:“不是,不是,你若不打,我哪里明白这打人不打脸的理儿,你若只用嘴讲时,我又哪里听得进去。打得该,既是我错了,兄弟打我就是为我好。” 吴撇子说罢哈哈大笑,宋双也笑:“既如此再不提此事,只痛快喝酒。” 众人胡吃海喝大吹大擂,一个下午大都醉了,更是那李黑不会喝酒又贪热闹,喝得睡着了如死猪一般。 酒也残了菜也尽了,吴撇子虽是能喝的也有了醉意,只宋双却是清醒,竟是个喝不倒的。 吴撇子见众人四倒八歪,便拉着‘讨吃子’道:“今日之事哥哥打心里服气,哥哥也是这几条街上打斗惯的,只见你身手胆识,不是一般人,一定是个有来路的。” 那吴撇子虽惺松着一双红眼,舌头也打了卷儿,只脑子却是清醒的。 宋双笑道:“哪有什么来路,只自小在街巷上争食,为填饱个肚子拼命惯了。今日也是哥哥不防才着了我的道儿。” 吴撇子听了心里舒坦,晃了几个空坛子倒出些残酒来,“兄弟,咱俩个再喝一碗。” 宋双接了酒。 两个又喝了,吴撇子啧啧嘴忽正色道:“哥哥我和你说个正经话。” 宋双“噢?”了一声,看那吴撇子,确是清醒的。 吴撇子坐直身子道:“兄弟你是个出息的,只年纪还小,我先腆着脸做着大哥,待日后兄弟大些了,这帮兄弟全由你做主,咱跟着你也整大事。” 宋双听了道:“哥哥哪里话,只都是兄弟,一块儿挣口饭吃,凡事还当哥哥做主。” 吴撇子听了心里满意,又倒出了小半碗残酒。 两个喝了,吴撇子又拉着宋双正经道:“既当我是哥哥,哥哥便于你说个贴心话。” 宋双“嗯”地应了,看着那吴撇子。 吴撇子擦擦嘴道:“兄弟,你切莫笑哥哥脸厚,今日确是服你胆识,所以并不觉得羞。只兄弟你且再听哥哥说,虽你有手段,只在这世上,要活着还得没脸。” 说到此,那吴撇子只看着宋双。 宋双也看着吴撇子,“哥哥有话尽管说。” 吴撇子叹口气道:“兄弟你看这世上,那活得滋润穿的光鲜的,哪个是要脸的,只怕比我还没脸。这世上有手段的人多,只实在的有几个?若你要脸时只怕反没了活路。” 宋双听了惊叹,吴撇子嘴里竟能说出这番话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二十章 往人样活 吴撇子说完那番话,也是困了,也是醉了,斜躺到被子上也睡着了。 宋双拉扯那李黑时,只死猪般睡得香沉动也不动。 宋双无奈,天也晚了,只得和那些人横七竖八地在炕上躺了。 虽是屋里酒气汗味难闻,又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又有呕吐的放屁的声响臭气,但终究累了也多少有些醉意,迷糊了一会儿竟也睡着了。 天明时众人方醒,又说了一些以后都是哥们儿兄弟的仗义话方才散去。 后面几日里,那伙泼皮拆牛家的旧房得了些钱,便又吆喝着吃酒,自然少不了宋双和李黑,众人胡吃海喝尽情地懒散快活了几天。 一日喝罢酒,宋双和李黑回家躺下。睡到半夜,李黑起来撒尿,那夜月光亮,忽见宋双坐在炕上背靠着墙一动不动,凑近了看时只见两只眼呆呆地看着那屋顶上漏着月光的破洞。 李黑推了推,宋双才转过脸来。 李黑松口气问道:“兄弟,你吓我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呆坐着干啥。” 宋双懒懒地道:“睡不着,想事儿呢。” 李黑奇怪,“想甚么呢睡不着?” 宋双道:“你是给尿憋醒了吧?先去撒尿,尿完了我给你说。” 李黑急跑出去撤了尿又急急跑进来,窜到炕上道:“快说,想什么呢。” 宋双转过脸看着李黑,“兄弟,我且问你,你这辈子要咋个活法?” “你睡不着,就想这呢!”李黑笑道:“想这做甚,睡着啥也不想,睡醒了糊弄着把肚子喂饱,还能有个啥活法。” 宋双叹口气道:“你就不想把肚子喂得好些?不想睡得舒服些?不想别人看你时把那白眼冷眼瞧不起的眼换换?” 李黑问:“换成啥?打小就是让人瞧不起的。” 宋双没好气地道:“换得让人瞧得起,你那么大力气难不成就没想着活到人前头。” 李黑挠挠头寻思了一下,“想,都想,只寻些力气活儿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别个想也是白想。” 宋双手指头在那李黑大脑袋上叨了一下,“你也知道力气活只能填饱肚子,就不想再干些啥?” 李黑哼哼了两声道:“干啥?有得官让你我当!有得银子做买卖!就想学个手艺都没地儿学去。” 宋双听了笑道:“你倒不傻。” 李黑也拿手叨那宋双脑袋瓜,“我哪里傻?再说我傻,兄弟没得做。” 宋双咯咯笑了几声道:“不但不傻,我琢磨着还是个心里有数的。” 李黑嘿嘿笑,“是不傻,但也没啥数。兄弟你大半夜不睡觉,定是心里有数了。” 宋双忽转过身正色道:“我倒有个去处,有的吃有的穿没准还能做得官。” 李黑两眼放出光来,“哪里有这样好事?” 宋双盯着李黑,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来,“风、野、城。” 李黑没听懂,“什么风?什么也?什么成的?” 宋双眼瞅着那房顶上的破洞,象吃了糖般满脸甜美缓缓地道:“风野城,是一座城池,在西北面边儿上。那里的军队也种田也打仗,在那儿当兵有饭吃有衣穿,听说仗打得好的还能当将军。” 李黑听了身子往后一窜,啧着舌头道:“我当什么好去处,却是去当兵!天老爷,这个我听吴撇子说过,缺胳膊断腿掉脑袋的活儿,这些年不打仗了,若打仗时只怕你不想都给抓了去,还好去处呢!你莫是白日里酒喝得昏了头吧。” 宋双转过头只盯着李黑看。 李黑往后又挪挪身子,“打住,打住,只怕打仗时你不去也绑了去,你却自己寻上门去。要去时你去我可不去,只怕保不住我这黑头,就是保住了头丟个胳膊少个腿时也再不好活,还不如在这里出力气。” 宋双“唉”了一声,“你哪里傻,你精得狠。” 李黑故作生气道:“我哪里傻?我说我傻了?倒是你口口声声说出个傻字。” 宋双忙道:“兄弟莫生气,我哪里说过你傻,只吴撇子他们说你傻,我才不觉得你傻呢。” 李黑哼了一声道:“却听他们说,便说屎是香的你也去吃?不用眼去看?不用鼻子去闻?” 宋双哈哈笑,“这不看出来了才说你精得狠呢。” 李黑也忍不住“嘿嘿”笑了。 宋双收了笑又正色道:“兄弟,要我说若怕死时这辈子怕是活不出人样了,你想想前怕狼后怕虎的能做成什么。你光往坏处想咋就不往好处想呢,那战场上有死有伤不也有立功当官的嘛,你再想想你我也有些力气有些手段,难不成就一辈子和吴撇子一样过活?你就不想整出个样来讨老婆过日子?” 李黑只拿眼上下瞅宋双,“你脑子里咋这多想头儿?你咋比大人想得还多。” 宋双“嘿”了一声,“你不想?你还当你是娃子?咱都是没爹娘的,不还得靠自己活?” 李黑听了竟少有的叹了口气,“想,你说得对,咱都得靠自个儿活。” 宋双长出了口气,“那你再思量思量我说得有理没理?” 李黑看看宋双,“说实话,兄弟你说得有理。” 宋双道:“既有理,我去从军你去不去?” 李黑咬咬牙道:“你说得对,只这样儿活着倒不如去试试。” 宋双精神一振,“既如此我们明日就走。” 李黑惊道:“明儿就走?我这家可是爹娘留的,说走就走?总得托付个可靠人吧。” 宋双冷笑一声,“托付什么呀,只锁了就是,你我走了,这屋里只饿死些没血吃的跳蚤,还有什么能少的?哪日你发达了把这间破屋弄成个大宅子才是不负你爹娘。” 李黑想想又叹口气道:“兄弟你说得是。” 宋双方要说话李黑忽又道:“只这么急走,也不和吴撇子他们说一下?” 宋双摇摇头道:“不说了,那吴撇子虽也有些道儿,但也不是干大事的人,只我两个去,有一日混出些样儿来,回来了自有他的好处。” 李黑想想道:“好,听你的。” 宋双欢喜道:“好,还能睡两个时辰,天亮了就走。” 方躺下,李黑又道:“兄弟,你咋哪里知道的那么多,又有手段又那么多想头儿,越来越觉得你不是一般人了,你给我说个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双只笑笑,“哪里是什么人,只打小挣命逼出来的,好在跟着讨吃的那爷爷有些见识,时常说一些教一些罢了。” 李黑听了道:“倒是那爷爷不一般的人了,听你说话又见你手段,若不是你长得小还真当你是哥呢。” 宋双笑出声来:“那从此我就是哥。” 李黑被里踹宋双一脚:“莫占我便宜,只还是兄弟,说得对时便听你的就是。” 宋双也踹李黑一脚,“我看你方才连喊天老爷不敢去的样儿,忽又要去了,哪有变得这般快的,定是心里也有计较,只装傻,实实地精着呢。” 李黑“嘿嘿”笑道:“不傻也不精,也是挣命逼出来的。” 两个都笑又都叹了会儿气,宋双道:“睡吧,明儿还要走路呢,咱这一辈子能不能活出个样儿就从明儿开始了。” 李黑也道:“睡,明儿开始往个人样儿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二十一章 去风野城 天方亮,宋双和李黑各带了水葫芦,要饭的碗,几个糠面馒头,前几天挑粪后吴撇子给的一串钱分开揣了,树上撅了两根直些的杈子出发了。 出发了,往风野城去。 先不说风野城是甚么地方,大家却看到了,这故事里往风野城去的人多。 却是倒过来讲的那冤大头韩远是往风野城去了,逆来顺受却失手杀了人的尤老板尤承之往风野城去了,爱出风头儿当了替罪羊的郝大嘴和手头上没准头的捕快高仁一搭里往风野城去了,这宋双和李黑兄弟两个又往风野城去了。 但这故事里的角儿最先去风野城的却是那曲子班的一干人。 那日,两辆马车从顺风客栈出来,出城便上了官道。两边田地里已绿莹莹一片,远处是一座座延绵起伏的土山,山的坡度倒缓,有草只是很少树木,但也绿得新鲜。 马车行了约莫十多里,前路渐宽处,一条大河挡住去路。 车上圆矮老头儿勒住马,待后面车并排停下后,老头儿扬起马鞭指着那河对另一辆车上赶车青年道:“那就是沙河。” 青年抬了抬帽沿向那河望去,只见那河泥土般浑浑黄黄,却是水搅着泥沙翻滚着,猛一看时河水平缓,细瞧时却有无数漩涡,竟有千军万马涌动之势。 放眼望去,河道也有百丈宽。 车中之人也掀帘向外望。 赶车青年道:“老赵,我们如何渡河?” 老头儿原来姓赵了。 老赵扬鞭指向河上游不远处,“那里有渡船。” 众人望去,果然隐隐约约有几只渡船。 老赵挥鞭“驾”一声喊,马车向渡口行去。 近得渡口,只见几只大木船停在那里,已有些客人坐在上面。河岸上又有几个圆木扎成的框子下面齐齐整整绑着一些圆鼓鼓的皮袋子,又都有腿也圆鼓鼓的,却是羊的形状。 那东西古怪,众人未曾见过,便问老赵那物是什么东西。 老赵讲道:“这物叫革船,也叫羊皮筏子,也是用来渡人渡物的。” 众人只看得新鲜,这物渡人却是有些害怕。 老赵又道:“这物用圆木绑成框架,又用木条子扎成栅格,剥脱完整的羊皮抹了油鼓足了气扎紧口绑在木栅上,似船一般浮在水上,大的用上百只羊皮袋,小的也用得十来个,往来渡河也是好东西。” 正说话间,便有赤着上身只披块粗布的船工喊问:“客人可是要渡河?” 老赵高声道:“渡河。” 老赵答应着下车向船工去了,模糊听得是商量渡河的价钱了。 片刻,老赵回来说大家先下来,先把车赶上去。 老赵拉马,那马先是有些惊惧,嘶鸣着扬起前蹄不停地踩踏着沙土只不向前。 老赵拉住马缰,安抚孩子般顺着马脖子向下捋。只一会儿,那马便安静下来。又在马屁股上轻拍了几下,便拉着上了船。 前面车上了船,第二辆车上船便容易了。 老赵用布遮了马眼,拴紧了方下了船。 这往来渡船上,人和车马是不同船的,只为怕那马惊了,伤到人晃了船,所以遮了马眼。 渡河的客人不少,渡人渡车的船上都满了,渡人的船上还挤了些。 老赵安排两个女子和阔嘴青年、粉面少年在船中间坐稳了,回头对那精壮青年道:“这船上拥挤,倒是坐筏子还便宜些,小贾,可敢与我去坐?” 那精壮青年原来姓贾了。 小贾答道:“只看着害怕,倒也想试一试。” 两支船上各有十几个船工撑了蒿先动了。老赵和小贾在筏工的安排下脱了鞋挽了裤腿儿上了那革船筏子。 筏子上也坐了六、七个人,都粗莽汉子并无女人小孩,老赵小贾在后面坐定了,筏工叮嘱大家手抓稳了,便撑开杆子追着船去了。 那小贾手里牢牢抓着筏子上的细木,眼见脚下浑浑黄黄的水流翻卷着,又是一个接一个的旋涡,水流得甚快,筏子不停地打转。 这水真个凶险,筏工划着浆,借着水流的方向斜着飘去。 筏子上那些客人却是一伙儿的,都面朝前背对着老赵两个,象是坐惯了这筏子,也不瞅那河水,只兴头在河那面包揽建房工程的话题上。 一群灰白色的鸟,在不远处忽俯冲向河面几乎贴到水又划出弧线向空中飞去,如此几番,却不知在做什么。 那野鸟并不避人,离这筏子越来越近。 老赵转头看看小贾,又转头看向那灰白色的鸟群。 那野鸟真个不避人,还是和人做嬉,一个大大的弧线向筏后俯身飞来。 老赵的绿豆眼忽地放光,手一伸,那为头的鸟儿已在手中。 鸟群惊乍,叫声先乱了却是大都不及改变路线,惊叫着飞速掠过。 鸟飞得快,手更快。 小贾见老赵伸手,只眨眼的功夫,那百十只的鸟群已从眼前飞过。 小贾的手中也已握住一只鸟,鸟群中最后一只鸟。 老赵松手,小贾也松手。 两只鸟儿扑开翅膀追那鸟群去了,虽惊乍地叫着,只飞得轻巧,却是并未伤到半点。 老赵和小贾背后的客人尚在谈论河那边雇主的好赖。 老赵和小贾相视一笑,老赵眼中露出满意的目光。 筏子顺着水流又欲挣脱水流努力地斜行着向对岸去,水凶险,筏工却稳稳地嘶吼着船歌。 来时在官道西面上游,下来时已在官道东面下游,相差也有百余丈了。 却是船先到,众人已下了船。车马船上其它车辆驴马也下了船,船工催促老赵拉马车下来,众船工又于岸上用绳拉着船往上游去了,那筏子却只一个筏工扛在头背上也往上游去了。 老赵叫众人在车上歇息,阔嘴青年与粉面少年却愿在车下透气也看看那河。老赵也不拦挡只喊小贾道:“且陪我于这河滩上走走。” 两个离车马远了,老赵转向小贾道:“这河凶险,只侄儿头回坐这筏子,却能跟着我抓住那鸟儿,老夫确是可以放心了。” 小贾笑笑,“不过一条河,手里抓紧那筏子又有甚么可怕的,只还当在地上就是。” 老赵露出满意的表情,“前夜走了那贼,我还担心你失了信心。” 小贾皱皱眉道:“赵叔,只那贼轻巧快速实是我不及的,若不是占了先手,真让那贼逃了。” 老赵拍拍小贾肩膀,“侄儿且莫多心,这世上能人异士虽多,可军中之人虽多杀伐,但并未有这江湖中手段。况且,那贼不终究还是死在你手里,以你之能已远在我之上,且莫多心。” 小贾“嗯”了一声道:“小侄还有疑问,只怕隔墙有耳未敢问出来,那夜赵叔如何知道会有贼来。” 老赵看着小贾道:“侄儿谨慎是对的,遇事确该沉得住气。只行走江湖还需时时有提防之心,那日我们入翠城时,我看到那私塾门口有人向我们张望,那时莺啼正好掀了一下轿帘向外看。进客栈后,又瞥见那人从客栈门前走过,做作无意向楼上看,但目光神情并无异样,反倒正气居多。我只心中疑惑他为何两次张望,故叫你提防,结果还真是冲莺啼来的。足见人心叵测,需处处小心才是。” 小贾“哦”了一声,“小侄记住了。” 老赵又道:“那个也确是该死的,只怪他如此身手却干这等事。倒是遇着此事,又有那日应付公差的机变,却看着侄儿确是成熟了,复仇之事定能成功。” 小贾望向滚滚东去之水,眉宇间透出坚定刚毅,“赵叔,这仇定是要报的。” 一行人休息片刻又行,沿官道行约三十余里又是一城,唤作麦城。 老赵说道:“这沙河两边,翠、麦两城是富庶之地,再往西北就荒凉了。” 虽只晌午,因与下一城隔着将近两百里,赶不上中间落脚处,便在麦城寻了客栈早早歇息了。 一大早天未亮就出发,只为日落前赶到大些的村镇上落脚。 行了一段时间天全亮了,见两边山上草木渐少,一路无话,黄昏时在一镇子上住下。 再行一日天黑时又到一城,这城唤做塔城,老赵说与小贾:“过了这城再行两百多里才到风野城,前方军需多出自麦、塔二城,只这塔城穷些。” 住了一夜再行时,两边农田渐少,远处山小了但草木更是稀薄,远望去只有一簇簇暗沉沉土灰灰的草。也有客栈,只是简陋肮脏了许多。 行了两日,两边的山越来越少越来越缓,却是一个个土丘。 渐渐一片开阔地,只无草木,却尽是砂砾。 天上晴朗朗的,只风却是渐渐大了,吹得马车棚子扑扑做响。 第四日,官道两边依旧开阔,远处山上只灰朦朦更不见草木,风愈大。 黄昏时,方见两边渐次有些农田。 风愈大,天昏黄。远远看见,昏昏黄黄中一座大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一座军城 过了一片开阔地,近了那城。 那城城墙也是黄土夯制而成,较前面两城高些,足足有三丈多高。 城墙附近并无一株杂草,显然是常常修筑养护的,墙下丈外有一道壕沟。 那时风愈紧,城上旌旗烈烈扑动着,守门的士兵持枪肃立,城上亦有兵立着,又有军士往来巡逻队伍整肃。 从南门入城,正是夕阳西下的时侯,出入的人和车马稀稀落落。 远处的黄土山,眼前的黄土城,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 风吹过,弥漫着浓郁的悠远苍凉之意。 马车上的人掀帘向外张望,只听车内一女声轻道:“风野城”。 风吹过野,风吹过城,风过处只无限迷茫只多少忧伤。 老赵于车上抬头望向城门上“风野城”三个字,心中多少苦涩难言滋味,只暗道:回来了。 那小贾也望向“风野城”三个字,不知心做何想,只眉目间多了几分凝重与悲愤。 车马入城,风略显小。 车马于大道上行,约百丈内,房屋虽简陋却一排排齐整的泥面墙红瓦顶子屋,连门也是一模一样的。 再往里走时,两面房屋便有大小高低了,也多见商铺酒楼。忽尔天色就昏黄了,老赵便就近寻了一家客栈。 车内之人入房洗漱收拾,老赵和小贾拴了马车本要在楼下大堂里坐下,见里面人多又多是军人装束便叫小二煮面送上楼去。 待洗漱罢吃了面休息片刻再下楼去,见人少了便到柜台前与那店家攀谈。 听到一行人是从南面来唱曲的,店主怪道:“南面富庶,何来这里做发迹之想。” 老赵笑道:“老板不知,南面虽富庶,可唱曲的也多,若无大资金买不得出众的歌伎,行头又贵,我这等小班子没什么大收入。我原是河那面翠城人,知道这风野城南面人多,故来此营生。” 店主“哦”了一声,“怪道你这口音不南不北的,却如何在南面经营了这班子。” 老赵道:“我年轻时随主人去南面贩卖羊皮,遇着大水主人没了货也没了,只我会水侥幸逃了过,便流落在那里。不想后来又遭了火灾,烧了面目,唉!本想一死了之,只这人生惟死艰难。全靠乞讨度日过了数载,后遇得这小哥,见我可怜,常给口饭吃。” 老赵说着指指旁边小贾又接着道:“后来无意救了一落水小儿,却是富贵人家的,因此得了些谢银。本想靠这钱度了残生,却和这小哥闲话时说起这边风野城多有南人,这小哥家境原是富裕的,只好听曲敲鼓子别无他长,后来父母没了,便怕坐吃山空,听了这里南面人多便生出了到这里经营曲子班的想法。” 那店家听得有味儿,让老赵两个坐下,又推过两碗茶来,看似要好好聊聊。 老赵谢了,喝了口茶接着讲道:“这小哥于曲子上是个内行,我合计着在这里经营个小曲子班必强自南面,待有得积蓄时,我自落叶归根,他也可荣归故里。我两个便合伙买了几个唱曲的来这里讨生活。” 店主听了感慨道:“人活着不容易,倒是这城南面人多,想来老板定有生意。” 老赵拱拱手道:“多谢老板吉言。只我对这城也是听说才摸撞着来的,这里的详细还望老板讲讲,我二人听了心里也有些底。” 那店主是个热情好谈之人,见老赵如此说,便叫小二端盘水煮的黄豆来,自己在凳子上扭转身从后面坛子里舀了一壶酒,摆开了聊天的架式。 “此处原是一座小城,人烟稀薄,却是北去的要道。只往北去两边皆是山丘,因无水所以不生草木也无人烟,中间一条口子却似刀劈开一般,直到一百里外忽然一道险峻如屏风突起的高大山岭,名曰镜山。只天地造化古怪,镱山也被那口子扯开,断口只二里左右。过得山口先是一片戈壁,再慢慢又有山脉草地,又有人居住,却是凶悍壮硕的土西人。只那镜山外气候又有变化,春夏短秋冬长,风沙又多更干旱些,地广人稀多无作物,不似我大国富庶,故此土西人常来我这边抢掠。自我朝太祖开国后,为保这彊土人民,修筑了这大城,布防了两万精兵,却多从南面来。后来又多有遭灾南来移民,这城里七、八万人竟大半是南人。” 那店主端起酒杯招呼老赵两个喝了,捋捋胡须笑道:“说起来在下也是半个南人。” 老赵小贾同时“哦”了一声。 店主脸上露出自豪之色,“在下祖父是当年第一拨驻守这城的军士。五十年前,征北大将军率五万大军平定土西侵扰,直入土西国大败土西人,打得土西人再不敢入我大国半步。战后大将军留下两万精兵驻守这城,我祖父便是其中一个。不是夸口,我祖父也是驰骋疆场立有军功之人,后娶我祖母却是北人之女,算是在这里安了家。吾父亦为军中之人,吾母却是南来移民,到俺这代兄弟三人都是军户。只这些年土西人又偶有骚扰,我于十年前一次战役中断了条腿,便退了军籍做了这营生。” 老赵小贾早看见那店主布袍下一边空荡着,坐处旁边又立着一把拐,只未敢问,却原来是在战场上丟了条腿。 那店主也望向老赵的跛腿问道:“却见老板也跛着条腿,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伤到的。” 老赵叹口气道:“这腿是年少时摔伤的,只因家贫医治得不好落下残疾。” 店主亦叹口气道:“你我倒都是可怜。” 老赵苦笑道:“确是可怜,年少时又没了父母,俺是吃主人家饭长大的,倒是天生有些力气,虽跛着脚也能干得力气活儿,随主人走南闯北做营生,没想到主人先去了,我也失了安身处。这又老了,只望这里赚些钱财安稳度得晚年,又不知能否如愿。” 确是同病相怜,店主安慰道:“你我这般手脚确该有个安稳营生。这城南人居多,只并无唱曲子的,老板生意必有市场,定能遂了心愿。” 老赵拱拱手道:“吾等初来,有幸遇到老板热心肠,还望多多指点。” 店主笑道:“此时又无客人,也愿与你们聊聊。” 说到这里,那小贾果见大堂里已无一个客人,心里奇怪,便拱手问道:“敢问店主,方才店里客人甚多,怎此刻却无人了。” “这确是这城与他处不同的,我慢慢说于你们。”店主端起酒杯与二人饮了缓缓讲道:“这城全为防土西人而建,更似一座军营。城内多有军人,百姓也一半南来移民一半原住北人。这城守军战时为兵平日里屯田,只少部分于城内专门驻守,全由镇边大将军燕楚管辖。只可惜城外只南面有水,另三面入了山皆无水源,尤往北面去处直至镜山更无半点水可寻,故无田地,只南面地多。这城内城外驻守军士各有分工,防守巡逻种田养牛马,但无论如何分工平日里训练丝毫不懈怠的。这城内百姓也多有军士家眷,为保这城内妻儿哪个又敢懈怠?” 小贾又是惊奇忍不住打断道:“这守军还有带家的?” 店主笑道:“岂止是有,这军中半数是带家的。还有一些不带家的是轮守的,值满六年便可回乡,每两年都有新兵来替换。只不瞒两位,确是大将军考虑周全,报与朝廷将那南面受灾孤女移民至此,那南来军士大多贫苦人,到这里安身立命又能讨上老婆,也不嫌孀寡贫丑已是天大的满足了。既便未娶的和那些指望值守期满回乡的,于平日里也有去处。” 说到此,那店主“嘿嘿”一笑,放低声音道:“这城内酒馆、戏馆、茶社、堵坊甚至妓馆都有。” 小贾又是一惊,“这岂不乱了军中风气?” 那店主听如此说,只白了小贾一眼冷笑道:“这却是你不晓事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自有人性所需,这驻守军人最少也要在这待六年,没个去处消遣何以过得?这正是大将军体谅士卒,只不耽误军务又有何妨?若不是大将军善待士卒,我又如何开得这店。” 店主停下话,只端了酒自己喝。 老赵皱眉瞪小贾一眼。小贾自知失言忙拱手道:“却是在下错了,依这情势确该如此的。” 店主听了方放下酒杯道:“你等初来也不怪。” 小贾端起酒壶给那店主倒满了。 那店主方又缓缓道:“你方才问我这店里此刻怎无客人便在我刚刚说的上了,在我这里吃饭的多为驻守军士,只图个便宜在我这吃罢了自去消遣的去处,怎会再逗留,这天也黑了再无入城商旅,故无客人了。” 老赵道:“原来如此,这城内有这多去处,不知可有我唱曲的生意。” 店主道:“我也曾听祖父和母亲说过南曲,只不曾听过。这城里有北戏有歌舞弹琴的,甚至有外域来的歌舞杂耍,只没有南曲。” 老赵忧虑道:“莫非无人喜这南曲?” 店主哈哈笑道:“老板莫愁,这城大多南人,那曲子又是南面盛行的,我祖父和家母都甚是怀念,怎会无人喜欢。只是这边远地儿,想是那唱曲的害怕苦寒不愿来罢了,老板且放心,谁个没有思乡之情,你只等着发财就是了。” 老赵脸上现出略微欢喜,从怀中掏出一串钱递向店主,“多谢老板赐教,小人还有一事相烦。” 店主不接那钱只问道:“客人有何事尽管说来。” 老赵道:“还劳老板指点,这城里可寻得唱曲的去处?” 说着话,老赵把那钱放在店主面前柜台上。 店主笑笑也不推辞,喝口酒道:“这个容易,这城里有现成的戏社,只北戏年节时多,平素里戏社常有空着的大都租给贩卖货物的商家,明日我带你去寻一处便是。” 老赵喜道:“如此甚好,便劳烦老板了。” 店主拱手道:“将军治下都是好客之人,老板不必客气。” 说到此,天已黑透,老赵二人上楼歇息,店主也忙着关门结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过野》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戏社开张 店主果然帮忙寻得一个唱曲的好所在,是一个刚走了卖瓷器的戏社子。 那戏社靠北一座台子,前面搭了棚子可放得十几张桌椅,旁边有楼上楼下几间房供人住。 主家姓鲁,名叫鲁勇。 是个高大的红脸汉子,四十出头,也是个退下来的士卒,和那店主一样,也是身上缺了东西才退出军户的,却是瞎了一只眼。 鲁勇豪爽,见众人看他用布条遮了的眼,笑道我这眼睛是土西人弄掉的,连眼珠子都没了。 老赵眼尖,早瞅见那布条两边皮肉抽搐松驰,里面定是没了东西。 也和那店主一样,鲁勇血里面有南有北。 鲁勇甚是豪爽,听要长期租这场子心里欢喜,也不欺生人,出了个合理的价。又带着老赵于府衙内办得文书,却原来是那时的演出也是要缴税的。又指点哪里购得粮米菜蔬哪里有瓜籽茶叶。 有鲁勇帮助,不几日,唱曲班子便开张了。 开张那日请了房东鲁勇、店主老桂和附近邻居商户十来个人。台上搭了青山绿水的背景,阔嘴李孝拨弦子,贾敲鼓子,两个女娃莺啼、绿意和少年竹官三个唱曲的或一或二或三个一起上台轮番唱曲。 说到这里,这些人的名姓全都告知读者,以后也好说事。 那南曲唱腔温婉柔绵,唱词华丽,内容多以情事为主,莺啼女主竹官男主,那绿意虽是配角却是丫鬟厮大男女都能演的。 台上唱什么江南三月三草长莺飞春意暖,丽人踏青来桃花粉面惹人怜,什么园里佳人摆秋千…… 台下大多上了年纪的闲人,虽是情话,但对这乡音却还是津津有味,个别听不懂的见台上人肤嫩面粉衣着光鲜也瞧着顺眼,也看个新鲜。 不论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喝着茶吃着瓜籽又不掏钱只鼓个掌喊声好为这开张捧个场罢了。 在戏棚子旁边楼上一间房里安排了两个女客,却是房东鲁勇的老婆和女儿。 这鲁勇老婆是南来移民,对这曲子是听懂的也是好听的,那女儿生在这城里却听不懂,只好个热闹非要来看。虽是这北面边彊不似南面多礼数,但毕竟这女儿也己十五岁到了出嫁的年龄,不好拋头露面,便安排在这楼上看。 鲁勇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已出嫁,两个儿子都在军中一个已成家。且说说这女儿,单名一个花字,长相随了父亲,面皮上黑红些身材也粗大些,性格也泼辣。一时未寻得婆家,父母只是着急。这日听说唱曲的开张非缠着爹娘要来听,那母亲训斥道一个女儿家怎往热闹处凑,骂归骂经不住她缠便带了来。 那母亲听得专注,女儿却在旁边叨扰,“娘,你看那个公子是男人还是女人?” 母亲眼瞅着台子说:“南曲绵软,男子也似女人一般的。” 女儿便笑,“怎弄得不男不女的。” 那娘听了转过脸训斥道:“你倒是个女儿,可又哪里象了?只让娘发愁你嫁不出去。” 女儿笑道:“嫁不出去也好,哥哥都在军中,我便孝敬爹娘,你只把我当儿子使唤就是。” 那母亲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只你嫁出去了就是孝顺,再过一年你还嫁不出去还得家里缴税。” 却是这国前些年多战事,为增加人口,律法规定女子十六岁前必得嫁人,若嫁不出去还需缴份税钱的。 那女儿道:“看这台上唱曲的也大了,只不知嫁没嫁娶没娶。” 那娘道:“这些唱曲的都是缴过税的,嫁不嫁娶不娶没关系,倒听你爹说还都是没家的娃。” 女儿道:“这些人却自在。” 那娘听了又训斥道:“这般歌舞伎下贱的,难不成你学了他们去?若做了这般人只当没你这个女儿。” 那女儿故做害怕吐吐舌头,嘴上说怎会怎会,眼睛直瞅着台上的竹官,心里想这男人倒是生得好看。 那日唱罢,南面来了个曲子班便在城里传开了。果然是城里多南人,只身在异乡怀念乡音,来的人便渐渐多了。老赵便定下每日午时开张,唱一个时辰休息。晚饭后再开张唱到三更收场。 又过得几日来的人更多了些,社子里或坐或站挤得满当当的,老赵收着钱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脸上笑着,心里却是惊骇和忧虑,那些军汉和百姓竟多有在这曲子上掏钱的。这城荒蛮处无多少田地,虽这些年和土西并无大战事多了些过往商旅,可又怎能如此富庶。 这城虽也设有府衙,但大多军户,这军队又是属那贼管辖的,士卒手里都有钱,这贼定是有人心拥护的。 老赵心里的贼是何人?自是那店主老桂前面提到过的,管着这城军队的将军燕楚了。 那将军在老赵心里如何是贼待后面慢慢说。 还说曲子班,唱曲辛苦,三更后才收场,众人大都到第二日近午时了才睡得醒,收拾收拾又要演出。但见收得银子不少,看到希望有了信心便也都努力。 老赵雇得一南来妇人洗衣做饭给客人端茶倒水,自己每日早起去市场上购买日用,曲子开场便忙着收钱倒象老板了。 众人皆出力又各有打算。从前面的话读者自然能看出老赵贾两个藏着什么目的,什么目的暂且不说,先说那唱曲的几个。 莺啼绿意身为女子,未来自然寄托在男人身上,只是又有一番不同。 绿意在南面时就和李孝早有情意,一心一意只望攒够了钱赎得身时回家乡再寻生计。 可怜莺啼,这个自便在曲子班里,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从学这曲子虽唱得一般,但长相还算好,渐渐大时有个富人想买了去,只因一时没谈拢价格便搁下了。 莺啼自是迷茫,曲子班的饭是吃不了一辈子的,但这歌舞伎的身份被人买了,好时也只能做个妾更多是在外面养着,又不知那人会是个什么样的。 耽心什么就来什么,偏偏来了个又丑又老的买主。 偏偏又肯出高价,也怪自己唱功一般,原先那班主也并不留恋,一下就谈拢了买卖。 命怎这般苦,若跟了这般粗鄙丑陋人不人鬼不鬼的就是做个正室也还不如死的好。 好在那老头是买人开曲子班的,莺啼知道了心里稍安稳,只又思量他用大价钱买了我,我又何时能赚得那赎身钱。 即便赎了身将来又如何得过,从秀美江南流落到这荒凉北地,莺啼心里更是茫然苦闷。 还好,班主虽丑陋却慈祥和蔼,就是和他合伙的贾也安份,倒看似心思都在赚钱上的。 那贾身材相貌倒也是一表人才,举手投足间也有些风度,若能跟他倒也算好。 只又听老赵说这人除了敲鼓子再无所长,跟了他又如何生活。这人又阴郁,又想起那日捕头检查,贾窝囊样子,又不是个真男人。 想着想着又觉可笑,那人除了同台演出外并未有丝毫亲近之意,只自己这里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了。 这日莺啼起得早些,梳洗时摸那脸上手上又干涩了些,心中只是叹息。 推开窗时只见这城里能看得处尽是黄土房子,昏昏漠漠的,哪有点儿鲜艳灵光。 莺啼不知,只这处算是城中心热闹处了,方有些楼阁。老鲁家也是因了经商才建有这座阁子,这阁子也是好住处了。 忽瞥见楼下竹官向上张望,莺啼便关了窗。 衣袖过处,无意惊扰了一片灰尘,在枣红色木桌上拖拽出一条痕迹来。 这城干燥多风沙,既便每日擦拭,早上起来那桌上还是一层灰土。 莺啼皱皱眉毛,扇扇飞舞的尘土,心中更是烦恼。 竹官和莺啼南面时就是同一个班子的,莺啼却向来不待见他。虽莺啼自在曲子班里,却不喜这南曲造就的不男不女形状。 竹官倒有些唱功但也算不得出众,又多有些倔强臭脾气。原先那班主讨厌他,你个一般人物也耍脾气!收拾了他几回,这竹官却是个倔杠子屡教不改,碰巧老赵买人出价也合适便索性卖了他,这样人物大班子里多的是又怎缺他一个。 这竹官莺啼一岁,竟先有了些成人之想,在南面时对莺啼就有轻薄之意。莺啼只想着在那班子里都是一般人不受待见的,多少有些同病相怜便没给他脸色只不理睬。没想到又被卖到一处,毕竟相熟人儿又流落到这荒蛮地反倒生出几分亲近来,只望能如姐弟般相互照应,却又见竹官常露出些非份之想,惹得莺啼烦恼。 只不知你有何能耐,如何安身立命,心里倒老生出那男女之想。 虽厌烦,莺啼对竹官也是不理睬而已,量他也做不出什么非常之事。 思不多时又是登台唱曲。 一个多月,场场爆满。自是多有南人慰藉思乡之情,也有听不懂来看热闹的。 哪里热闹?眼睛都在莺啼的美貌上了。 要说这莺啼相貌虽是好看但也算不得太出众,却是这北面边塞上干旱多风沙,女人大多粗糙些,就是南来移民也大多荒蛮贫脊地来的,难得见这般水嫩白净的。 在这地儿,莺啼就是少有的美女。 有一部分人只为看美女而来,棚子里便常有馋涎目光也有轻薄之语。好在并无流氓闹事的,连老赵也奇怪,这城秩序倒好。 但终究还是生出了点儿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