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若磐石》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一章 师兄回来啦 “哥,快点。”娇俏的少女停下脚步,回过头催促着落在后面的兄长,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上写满了急切。 “着什么急?走快走慢,你的枫哥哥都会等着你的,毛毛躁躁哪有个女孩子的样子。”走在后面的少年一身杭绸蓝衣,手中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脚下不疾不徐,一副游山玩水的悠闲状。 少女看不得他这磨磨蹭蹭的样子,“噔噔噔”几步跑回来,拽上他的袖子就往前扯,“枫哥哥信里说了,那个白鹤傲气得很,到了申时便要休息,这一日就不会再飞了。你再磨蹭可就看不到了。” 公子哥本就只是想逗逗自家妹子,其实心里也好奇得紧,一听她这么说,赶紧三步并两步跟着跑了起来,到得最后竟是他反过来拉着少女一路狂奔了。 城外宁阳河边,河滩上绿草茵茵,一人一鹤迎风而立,白衣白羽,如仙似嫡。白衣男子看到远处牵着手跑过来的兄妹二人,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温声提醒着,“苏岑墨,小心别摔了你妹子。” 苏岑墨一眼便瞧见大师兄旁边的那只大鸟,跑得更快了,到了近前一把撒开苏岑筠的手,奔旁边的白鹤而去。那白鹤猝不及防,吓得扑腾着翅膀飞到空中,待确认不会被这突然出现的蓝衣疯子扑到才在半空一圈圈盘旋观望。 被她扯着一路奔跑的苏岑筠没防着他突然丢手,一下子没了支撑,往前踉跄两步就要摔到地上。惊慌之中只见白色衣角一晃,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已扶住她双臂,止住了她的下跌之势,可她脚下却一时停不下来,顺着力道便撞进了他的怀里。 鼻尖瞬时被他身上干净的味道萦绕,苏岑筠不禁耳根子发烫,噔噔退后了两步,却又掩饰不住欢喜抬地抬起头来,骨碌碌的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仔细打量。大半年不见,魏子枫还是那副温文模样,双眼蕴着笑意,唇角轻轻上翘,眼角眉梢溢出的风流让她微微一怔,片刻后才蹙眉嗔道,“枫哥哥,你这次怎的去了那么久。今年端阳节说好的回来陪我看龙舟的,你可是失约了。” 魏子枫看着她,小丫头个子又长高了,已经齐了他的肩。以前圆嘟嘟的小脸尖了下巴,眉眼也长开了,微微上翘的眼角让她的脸平添了几分娇俏,除了那娇娇气气的性子一点没变,整个人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他摸了摸苏岑筠的头,语气里带着诚恳的歉意,“枫哥哥知道错了,所以带了这只白鹤给你赔罪,喜欢吗?” 苏岑筠一听,还没来得及雀跃,眼睛一直跟着天上白鹤打转的苏岑墨猛地回过头来,兴奋地问道,“大师兄,这白鹤真是给我们的?” 苏岑筠不依了,瞪着兄长说道,“谁说了给你的,枫哥哥是送给我的。” 苏岑墨走过来搂着她肩膀,嬉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嘛。” 魏子枫站在一旁笑看着兄妹俩斗嘴,忽地双手交握置于唇边打了个吻哨,悠扬地“呜~~”声回荡在山谷间。空中的白鹤听到哨声,慢慢盘旋低飞,最后收了翅膀,落在魏子枫的身后两步之处。 苏岑筠抬脚就要跑过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放轻了步子蹑手蹑脚地走到白鹤前面,用极低的声音问道,“枫哥哥,我可以摸摸它吗?” 魏子枫点头,苏岑筠伸出手,轻轻在白鹤头上摸了两下。白鹤温顺极了,用头顶在她手心轻轻地蹭着,蹭得她的心软得跟棉花似的。 苏岑墨觉得稀奇,也走上前来伸手去摸白鹤的翅膀。谁知道白鹤忽然躁动起来,猛地扑棱了一下翅膀,要不是他反应快立马两步跳开,那展臂长的翅膀差点就抽在了苏岑墨的脸上。苏岑筠哈哈大笑,苏岑墨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魏子枫教兄妹俩如何喂食、驯养白鹤,苏岑筠却怎么也学不会打吻哨,一张小脸都涨得红了,只吹出几声几不可闻的“呼呼”声。魏子枫拉下她握在唇前的手,无奈道,“好了好了,别吹了,别憋着自己。” 苏岑筠确实被憋得头晕,缓了半晌才泄气道,“那怎么办?我怎么让小白听我的话呢?”小白是苏岑筠刚给白鹤起的名字,她自己满意极了,也不管这名字与这白鹤那与生俱来的翩翩风姿是否相配。 “改天我送你个宝贝,你用它便能指挥小白。”魏子枫安慰她。 “真的?”苏岑筠闻言又开心起来。 “失约了一个端阳节,我就得从岭南千里迢迢带回一只白鹤来才抵得了罪,你说我还敢骗你吗?你不知道这白鹤带回来可是费了我不少心思。” “我就知道枫哥哥对我最好了。”小女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状,软软糯糯的一句话,让魏子枫觉得就算是去天上给她摘下月亮都是值得的。 一旁的苏岑墨看了眼头顶的日头和半空中恣意翱翔的小白,回头问魏子枫,“大师兄,现在已经过了申时,小白怎么还在飞呢?” 魏子枫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疑惑地看着他。苏岑墨倒也没傻到家,看魏子枫这反应一下子明白过来,对旁边笑嘻嘻的自家妹子咆哮道,“苏岑筠,你又骗我!” “爹,娘,看我带回来什么了?”苏岑筠刚踏进家门就小跑着往前院跑去。 苏展正在练武场上指导着弟子,转过头来就看到钗发凌乱的小女儿满脸兴奋的样子,裙摆上沾了点点泥土,不禁一阵脑仁疼。 “站住。”他厉声喝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家吗?” 苏岑筠刹住脚步,低下头乖乖站好,这才意识道自己有些得意过了头,看来又得挨爹爹好一顿训斥了。 丽娘从左侧厢房走出来,看到她这副样子抿嘴一笑,“小祖宗,你是去干嘛了,还不快去洗把脸去。” 苏岑筠心里默念一句”谢天谢地“,赶紧一溜烟往后院跑去,刚走出两步听得后面一阵惊呼声,她回头看到是魏子枫和苏岑墨带着白鹤珊珊来迟,众师兄弟看到白鹤,都围上去瞅新鲜。苏岑筠又忍不住心里的得意劲儿,回头冲师兄弟喊道,“那是我的白鹤!” 苏展一眼瞪了过去,苏岑筠缩了缩脖子,赶紧往后院跑去。 苏展留了魏子枫吃晚饭,魏子枫许久没有吃过师娘亲手做的饭菜,不禁胃口大开。饶是如此,他吃饭的动作还是不紧不慢,与苏岑墨两兄妹的吃态比起来,堪称优雅。 丽娘越发觉得魏子枫顺眼,不停给魏子枫夹着他爱吃的菜。魏子枫端碗接过,微笑道,“谢谢师娘。” “谢什么,你这孩子,一年才回来一两回,师娘给你夹夹菜怎么了,来,多吃点。”说着又夹了块排骨垒在他已经冒尖的碗上,才放下筷子。 “这次回来多久?你爹也是真舍得,学个武功还把你送到岭南去,背井离乡地不知要多吃多少苦头。”魏子枫的武功是在苏家武馆启的蒙,他自小刻苦,品性又好,丽娘是真心疼自己这个大弟子。 “师娘,我已经出了师门,这次回来就不再回岭南了。” “真的?你不走了”一直大快朵颐没顾上插嘴的苏岑筠闻言欣喜地抬起头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魏子枫被她眼里毫不掩饰的喜悦感染,不自觉地也弯起了唇角,回道,“真的,我不用回岭南了。” “太好了,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找你玩耍了,枫哥哥,要不你教我上次你打给我看得那一套扶风掌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掌法呢。” 扶风掌是岭南凌云峰百年前的一个女前辈自创的一套掌法,讲究内劲外形,看似如舞姿翩飞,出掌如抚风折柳,实际上内劲十足,杀伤力极大,江湖中人光是闻其名都要正色几分,这丫头竟说得这般轻巧,仿佛这掌法是街头杂耍般的花架子。 魏子枫心里好笑,还没回答苏展已先开了口,“你先把你爹这三脚猫的功夫学到家了再说吧,练了十几年的功了,马步还扎不稳半个时辰,还好意思去学凌云峰的传家武功!” 苏岑筠一听老爹开腔,便乖乖低下头继续扒饭。 “师父,您别这么说。我入凌云峰门下的时候,道长还夸我基本功扎实,底子打得好,必是启蒙师傅教得好。这几年有幸得道长青睐,也是多亏了师傅多年的教导。” 魏子枫这话让苏展心里实在是熨帖得很,面上却仍是板着脸,只是伸出筷子,给魏子枫也夹了一大块鱼肉。 苏岑筠假装喝汤,端起大碗挡住自己的脸,偷偷地笑着。魏子枫余光轻瞟她一眼,唇角也弯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酒足饭饱,苏展叫了魏子枫到厅堂说话,顺便还检验了一下他的武功,才亲自将他送出了门。苏岑筠因为魏子枫的归来和那只白鹤,半日都处在兴奋之中,晚上躺在床上半晌无法入睡,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些睡意的时候,脑中忽然冒出魏子枫说过的,白鹤睡觉是单腿站立着睡,她一个激灵又清醒过来,好奇心大起,就想去看看是否果然如此。 她披上衣服推开门,刚走没几步,就看到月光下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两个人,正是他的爹爹和娘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二章 情窦初开 她害怕被爹爹训斥大晚上不睡觉,转身就想偷溜回去,刚一抬脚,便听到丽娘的声音带着几分愁绪传到了她的耳中,“子枫对咱们家筠儿也算是极好了,连这么稀罕的白鹤都千里迢迢带回来给她。可是魏家对筠儿,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呢?” 魏家对她的想法?苏岑筠脚步顿下,心想,魏家为什么要对我有想法?正疑惑时,苏展劝慰妻子道,“这儿女亲家一说不过是旧时戏言,你别当了真。” 儿女亲家……苏岑筠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爹娘在说什么,刷的一下,她的脸颊到耳根都滚烫起来。她是从小喜欢粘着枫哥哥一起玩耍,可她在男孩子堆里滚惯了,只当自己和枫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他又宠着自己,所以关系亲厚些,从没往男女之事上想过。此时听得爹娘话中的意思,她羞得恨不得躲到地缝里,可又想再听听他们还会说些,于是猫身闪到旁边的花坛后边躲了起来。 “婚姻大事,怎能随便说说,没准是认真的,你要不去问问?”丽娘很是不甘心。 只听苏展叹了口气,开口道,“子枫对筠娘好不假,可他毕竟是世家子弟,身份高贵,婚配自然也会选门当户对的人家。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实在高攀不起啊。”苏岑筠听到爹爹的话,一颗扑通乱跳的心瞬间掉进了冰窟,是啊,她都快忘记了,他的枫哥哥是镇守一方的魏大都督的儿子,几代将门,家世显赫。 “要不是觉得子枫这孩子品性不错,他魏家还不见得配得上我们筠儿呢。”丽娘听不得谁说自己的女儿不好,不服气道。 苏展很是喜欢一向温婉的妻子只在自己面前表露出来的小女儿情态,爽朗笑道,“是,是,咱们的筠儿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谁都配不上。” “魏家和咱们家一向交好,从不曾嫌弃过我们,魏都督还把小风送到咱们武馆做了开门弟子。”丽娘不在意他哄孩子般的语气,自顾自地边思索边嘀咕,“而且子枫是次子,支应门庭的担子落不到他身上,没准魏都督不会在意门第之隔呢?再说了,不还有儿女亲家的约定吗,你总说是戏言,没准魏都督是当了真的?” “当年我救了被追兵追杀的魏都督,他便说将来若是各得子女,就做儿女亲家。后来我辗转到宁阳投靠他时,两人都成了家,他膝下二子,我也有了墨儿和筠儿,魏都督还曾酒后提过这事,可是孩子们年岁渐长,他却像是忘了一般。我总不能真的跑去问他,你儿子还要不要娶我闺女吧?”苏展想着那画面,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你还笑得出来,我都愁死了。”丽娘嗔道,“筠儿过了年就及笄了,就算我们想多留她在身边对待些日子,但总不过两三年也该说亲了,如果魏家无意,我便要开始慢慢留意了,总不能到时候再满大街去找好人家吧。” 苏展看妻子皱着眉头的样子,笑得更是开怀了,“你呀你,就是瞎操心。咱们家筠娘还能嫁不出去吗?你就等着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吧。”他神色一转,敛了笑容,语气也严肃了几分,“说实话,我倒是情愿筠娘嫁个寻常人家,过自己的小日子。他们那样的人家,是非太多了。” 丽娘又叹了一声,说道,“哎,我何尝不知道,不过是看他和子枫两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想着筠儿若是能嫁他,有他护着,一辈子倒也能顺遂。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我怕别的人家不会担待她这性子,日子难过啊。” 苏展忙搂住她连声安慰。苏岑筠不敢再看,要去看小白睡觉的事情也忘了个干干净净,借着夜色悄悄溜回房爬上床,却是再也不能睡着了。 无意中偷听了爹娘这么一席话,她似乎被轻轻拨开了情窦,心里涌出一波波以前从未有过的酸酸甜甜的情绪。魏子枫英挺的身型、温润的笑脸、还有那修长的手指,或紧紧扶住将要摔倒的她的手臂,或是交握成拳放在唇边吹出悠扬的吻哨声,像一幅幅画一样浮现在她的脑海,她的脸变得更烫了,就连手臂被他扶过的地方,也变得火辣辣起来。 第二天她自然而然起晚了,还是被前院师兄们“嚯嚯哈嘿”的练拳口号给吵醒的。她推开窗抬头看一下日头,不防被明晃晃的阳光刺着了眼。 ”哎呀,怎么都快午时了。”她嘀咕一声,赶紧穿好了练功服,悄摸摸往队伍最后一站,跟着师兄们的动作练起拳来,模样认真无比,仿佛已经练了很久。 苏展却不吃她这一套,一边亲手调整着一个弟子的动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苏岑筠,门规第十三条。” 苏岑筠嚯嚯出拳的手一顿,随即丧气地垂下脑袋,右跨一大步出列,开口背诵:“苏家武馆门规第十三条,“跃马争春,闻鸡起舞,卯时练功,迟则……”背到这里,她的声音顿住了。 苏展回头看她,笑眯眯却不说话。 “迟则……禁闭三日。”苏岑筠认命地背完,心里知道这次老爹要来真的了。 苏展虽然总是对他横眉怒目,但其实极其宠她,想着她一个姑娘家,练练拳强身健体就够了,没必要跟着这堆臭小子吃苦耐劳。所以作为武馆唯一的女弟子,她历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家也都习惯了。虽然纵容她的吊儿郎当,却偶尔也会罚她,这什么时候罚,就看他心情了。苏岑筠自知老爹已经是给了她极大特权,被罚的时候也不反抗,乖乖领罚,以免因为太不给老爹面子被收回特权。 可是这次运气也太不好了,偏偏中了这禁闭三日的门规。枫哥哥刚回来,要是他来找她呢?想到枫哥哥,脑子里忽然又出现了昨晚爹娘的对话,她的脸又有些烧了起来。 最后想见枫哥哥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于是她眼珠一转,打算冒险反抗试试。小脸瞬间堆出乖巧讨好的笑容,嗲嗲地开口喊道,“爹……” 苏展横了她一眼,止住了她的撒娇,随手点了两个弟子,“你们两个,这三日负责在禁闭室门口看好她,三日后的申时才许放她出来。” 武馆的弟子不在武馆内食宿,只有被关禁闭的弟子才会几天都住在武馆里苏展特意辟出的一间六尺见方的小屋子里,里面连床都没有,睡觉都只能倚墙而卧,实在不是个舒服的地方。 苏岑筠看撒娇起了反作用,这下更不敢说话了。好在丽娘刚好从旁走过,替她求情道,“他爹,这丫头关在那光秃秃的禁闭室就是浪费时间,不如把她拘在她自个屋里,帮我算算帐吧,我这几天算得眼都花了。” 苏岑筠一听,抬起头满眼感激地看了下她可爱的娘亲,又低下头去,只悄悄用眼角瞟着老爹的脸色。一般娘亲一出马,必定马到成功。 果然,苏展蹙眉想了片刻,说道:“那你这两天就帮你娘算账吧。”看她嘴角勾起,又补充道,“不许偷懒,被我发现了还是得去禁闭室给我呆着。” 苏岑筠赶紧收起刚刚起势的笑容,点头如捣蒜,转头噌噌噌跑回了自己屋子里。 苏展摇了摇头,解散了众弟子,回过头就看见妻子盈盈笑着看他,“你啊,如果我不来给你解围,难不成真让筠儿去关禁闭室吗?” “不用这法子拖住她这几天,我怕她又要闹腾起来,子枫那里这两天事务繁杂,顾不得她,何必白白让她多烦恼几日呢。” 苏岑筠被关在房中算了三天帐,直算得她两眼冒金星,脑子被那一串串的数字搅成了浆糊,终于熬到了禁闭结束。 她一出屋就去找苏岑墨问道,“这两天枫哥哥有没有来找过我?” “没有,”苏岑墨脸上表情比她这个重获自由的人还兴奋,上来拽着她手臂就往后院走,“你来看,这几日我已经将小白训得很听话了,让它飞就飞,让它落就落呢。” 苏岑筠现在可顾不得小白了,顿住脚不跟他走,“枫哥哥怎么会没来找我,连个信也没带给我吗?” 苏岑墨被她扯着,只好停下,“还真没有,枫哥哥刚回来,许是有别的事情要忙,不得闲理咱们。” 苏岑筠想现在就去找魏子枫,可又怕时辰已晚,若是以前她才不会在意这些,可是现在她开始懂了些女孩子的矜持,便不如之前的随心所欲了。 她正内心纠结,又听苏岑墨说道,“不过爹说了,明天带我们去魏都督家做客,不就能见着了。” 苏岑筠脑中的两个小人这才结束了交战,决定了今天就先放过枫哥哥,明天再找他算账。她安下心来,随着苏岑墨去后院看小白。 苏岑墨两兄妹在院后用栅栏圈了块空地养着小白,两人还没走近,苏岑墨就打了个吻哨,那声音竟然很是悠扬婉转,竟和魏子枫吹的别无二致了。 哨音未落,就见前面一只大鸟翩翩飞起,双翅舒展,姿态优雅。它身后日头西斜,晚霞升起,映得它那一身白色羽毛更是似絮如雪。苏岑筠不由心生羡慕,更是对魏子枫要送她的礼物心痒痒起来。 好不容易耐到第二天,苏展歇了馆,一家人吃了早饭,便出了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三章 依依离别 刚坐上马车,苏岑筠就见苏岑墨苦着一张脸,一副被欠钱不还的表情。她心里奇怪,挨过去逗他,“哥,你怎么了?爹又踹你屁股了?” 苏岑墨白了她一眼,气恨地扔出一句话,“大师兄要走了!” 说完他报复般地紧紧盯着苏岑筠,心想我看你还傻乐得出来不! 果然苏岑筠闻言一愣,随即拉着苏展的衣袖急急问道,“爹,枫哥哥不是已经从凌云峰学成归来,不用再去了吗?那天你也听到的,是不是?” 因为今天的场合正式,苏展特意换了件新做的丝绸长袍,和平时一身劲装比起来,少了几分英武,却添了俊雅之气。晨起换好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丽娘望向他眼睛亮了一下,这让他满意极了。这会儿看着被闺女拽得皱巴巴的衣袖,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出口的话却难得的温和,“是你魏伯伯,他擢升了九州大将军,明日就要举家进京谢恩,等交换了兵符,就要到翟州上任了。” 苏岑筠这几日先是经历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又是情窦初开的娇羞,接着是被爹爹关了三天的焦急,现在突然知道魏子枫要举家迁离宁阳,她竟一时反应不过来了,脑中空空的。 丽娘看着她呆呆的表情,有些担忧,正想上去拉她,就见她的小脸一点点垮下去,一双眉毛皱成一团,脸色变得比刚刚的苏岑墨的还难看。 本来只想气气她的苏岑墨看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反而有些不忍心,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难过了,起码大师兄还给你留了只白鹤,我可什么都没有呢。” “谁稀罕他的白鹤。”苏岑筠愤愤道,“枫哥哥竟然瞒我!” 她咬着牙,心里暗暗决心再也不理枫哥哥,他要走就走,她才没有舍不得呢。 马车摇摇晃晃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停下,苏岑筠一腔怒火还在熊熊燃烧着。她忘了刚刚发下的不理魏子枫的誓言,不等其他人起身,已经一把撩起马车帘子跳了下去,急急地要去找魏子枫算账。 可双脚刚一落地,她就发现马车所停的地方,不是都督府,竟是北城外。不远处送别的长亭内外站满了人,苏岑筠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众人之中的那道白色身影。 她一怔,反应过来他们此行竟是来送行——魏家竟是今日启程。 她的一腔怒火“哗”地一下被一盆水兜头泼下,滴滴答答,化为了满腹离愁。 她心里涌上一阵怅然,真的再也见不到枫哥哥了吗? 魏家远行,来送行的达官贵人很多,魏都督忙碌地应酬着。苏展带着丽娘和苏岑墨兄妹上前给魏都督夫妇见过礼,话别了几句,便退到一旁。 苏岑筠目光微转,落在站在魏都督旁身旁的魏家兄弟身上。 大公子魏子岚大她8岁,魏子枫带着她和苏岑墨上山爬树,下河抓鱼的时候,他已经随着魏都督在军中历练了,所以两家虽常来常往,他和苏岑筠兄妹却不似魏子枫那般亲厚。见她望过来,他只是礼貌地颔首示意,身子微微一侧,让出站在他侧后方的魏子枫。 魏子枫在她走过来的时候,视线就跟在了她身上,见她眼圈泛红,心跳微微一滞,有些后悔这几日避着她,让她难过。这时视线一相接,他便绽出个笑容,想逗她也开心起来。 却没想苏岑筠看到他的笑容,本来就酸涩的心绪又涌出了几分委屈,气他马上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还笑得出来。她难过极了,更不想看到他笑意宴宴的样子,赌气一扭身走到远处一棵树下站着。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苏岑筠垂着头,看见白色的衣角停在眼前,鼻子忍不住一酸,眼泪便自作主张地滚落下来,滴到脚下干涸的黄色泥土上,晕起一片淡褐色色的斑点。 她盯着那斑点不言语,眼前的人也不说话,气氛微微的凝滞,连树上的知了都感受到了这气氛,停下了“吱~吱”的叫声。 良久才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魏子枫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当真不准备理我了吗?” 苏岑筠不想被他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也不抬头,低声喃喃道,“反正都见不着了,理不理有什么区别。” “谁说了见不着了?”魏子枫轻笑,“我又不是没出过门,以前去岭南,比翟州还要远得多,也不曾见你这样。” 苏岑筠更委屈了,“那不一样,你去岭南,家还在宁阳,总是要回来的。现在你们一家都搬到了翟州,必是不再回宁阳了。” “我不去翟州。北境被犯,原九州大将军弃城逃跑,父亲临危领命,领了将印便要立马上战场。除了大哥随父亲去军中,我们这些家眷是要留在京城,以安君心的。”苏岑筠原本以为魏都督升了官,他们一家子开开心心地上京城去过好日子去了,没想到竟是如此内情。 她平日里恃宠而骄,却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一听倒这话便不再和魏子枫置气,反倒殷殷叮嘱道,“魏伯伯和子岚大哥上杀敌,伯母怕是会日夜牵挂,你要多陪陪她,宽宽她的心。” “好了,我知道了。”魏子枫笑笑,轻声道,小丫头果然是关心他的,一听说他的处境,便不和他闹变扭了。 他趁机解释道,“父亲和大哥这几天忙着交接军中实务,家里的事就由我来打点了,我怕你知道了担心难过,所以就让师父帮忙瞒了你,你不怪我吧?” 苏岑筠摇摇头,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可是这时候再去抱怨责怪又有些太矫情了。魏子枫自然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看着以前在他面前喜怒形于色的小丫头学会了隐藏情绪,心微微一滞,已是开口道,“别难过了,枫哥哥会回来看你。” 苏岑筠闻言抬起头来,眼泪虽然已经干了,眼圈还是红红的,嘴角却却带着止不住的愉悦笑意,看得人也不禁心头快活。 “你说真的?”她微仰着头,如柳叶般的细眉梢微挑,眼睛里盛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魏子枫被这双眼睛盯得微微发怔,半晌才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傻丫头!” 苏岑筠刚对他起了别样的心思,见他当着众人如此亲昵,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避了避。 魏子枫手一顿,看了她一眼。苏岑筠心中有些懊恼自己的反应太大,枫哥哥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待她的吗?魏子枫却已自然地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子削成的哨子。那哨子用一根红线穿着,不过拇指大小,半寸长短,小巧玲珑,煞是可爱。 他将竹哨递给她,说道“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这哨子很好吹,你稍加练习就可以指挥小白了,想让它飞便飞,想让它落便落。” 苏岑筠伸手接过,放到嘴边准备吹一下试试,忽地想到边四周都是人,只好悻悻放下,却脑子里灵光一闪,狡黠地看他一眼,开口的时候却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你也听它指挥吗?” 魏子枫目光微闪,盯着她泛着淡淡红色的耳朵,心神一荡,鬼使神差地回她道,“只要你吹响它,枫哥哥也听指挥。” 苏岑筠像喝了一整罐的蜜,甜到了心里。她小嘴一咧,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后将哨子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发出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细微哨声,扬起小脸,故作倨傲地说道,“我命令你,一定要回来看我。” 魏子枫双手抱拳,配合她道,“遵命。” 丽娘远远看着这一双小儿女,男俊女俏,真真是一对碧人。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看向了魏都督。 魏都督和送行众人寒暄着,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丽娘又叹了声气,苏展知道妻子又在叹息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别操心了,姻缘姻缘,是要讲缘分的。” 此时启程时辰已到,魏都督携众家眷走出长亭,魏子枫也已回到了亭外。 众人纷纷上前拱手送别,魏都督带着两个儿子一一谢过,然后接过小厮牵过来的马匹缰绳,一翻身上了马,魏家女眷也已经坐上了马车。他缰绳一抖,带着长长的车马队伍启程。 魏子枫骑马押后,见前面的车马已沿着驿道蜿蜒而去,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众人后边的苏岑筠。她今日着一身淡绿衣裙,因为要出门做客,丽娘给她绾了个双平髻,簪了两朵粉红的的绢花,娇娇俏俏地仰头看他,红红的眼圈更是平添了几分动人的楚楚之姿。这个软软糯糯叫着他枫哥哥的女子,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自己那不知何时所生起的对她那不可告人的心思,却在好不容易等到她长大之时,生生被斩断。 他的心微微抽痛,脸上却绽开了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容。 苏岑筠也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滚满了脸颊。她立马又想到自己一天在他面前哭了两次,丢脸死了,抬起衣袖擦掉眼泪,再抬头时,那人已转回了头,一夹马腹,追着前面的车队而去,只留下了一路飞扬的白色尘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四章 风波起 苏岑筠情绪低落了几天,很快就又变回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师妹。除了照旧马马虎虎练功以外,她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调教小白上。魏子枫送给她的竹哨果然是神器,操作简单易学会,没过几天她便能自如地指挥小白飞旋起落。 苏岑墨优势不再,心中及其不平衡,于是在她训练时时常出来捣乱。苏岑筠吹起飞的指令,他就吹降落的指令,小白刚展开翅膀,又“嚯”地收回,几次下来,便不再理会他们的哨声,只优雅地转过头用长喙梳理自己洁白的羽毛。 苏岑筠气得追着苏岑墨满院跑时,丽娘拿着一封信走进院子。 苏岑筠一眼看见那信封上那俊逸洒脱的字,扔下抱头乱窜的苏岑墨奔丽娘而去。 “娘,这是枫哥哥给我的信吗?” 丽娘无奈地笑看了她一眼,把信递给了她,“拿去吧。” 魏子枫已到了京城,信中细细描述了进京路上的趣闻轶事,告诉她魏都督一到京城连京城的宅子还没来得及进,便被召进了宫,交换了兵符后宫门处便有千里马侯着他,直接便奔赴翟州。又跟她说起京城的繁华热闹,满篇的繁杂琐碎,却又妙趣横生,苏岑筠读着,便似他亲自在她耳边婉婉道来一般,时而揪心时而欢喜。 魏子枫在信末给她留了京城魏府的地址,她提笔想给他回封信,却心思一动,在纸上画了一副画。 几日后,拿到回信的魏子枫,修长手指不紧不慢地拆着信封,轻轻抽出里面的信纸,只是微微乱了节奏的心跳泄露了他的情绪,却在看到纸上那只大乌龟的时候愣了愣,随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他仿佛看到两个小人儿背靠着背,扭头将自己的小指头和身后的人的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乌龟。” 那软弱童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脑海中却浮现出离别那日的那抹身影,眉眼如画,娉婷而立。他眼神一暗,将信纸仔仔细细叠好,装回了信封,锁在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 这日是歇馆的日子,苏岑筠吵着要和师兄弟们去城外放小白,苏展本不想让她又跑出去疯玩,却经不住她的死缠烂打,无奈只得答应他。 还是在上次的河滩上,苏岑筠得意地让小白表演着各种飞翔技巧,苏岑墨又想捣乱,却被其他想看表演的师兄弟捂住了嘴,“呜呜”地挣扎着。一群年轻人打打闹闹,天地间似乎都感染了这蓬勃的朝气,越加的风清日朗。 大家正玩耍得热闹,在一旁笑看他们打闹的二师兄忽然指着不远处道,“看那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边有几个人骑在马上,为首的人正在拉弓搭箭对准了天上的小白。 苏岑墨着急大喊,“住手!” 那人恍若未闻,手中的弓越崩越紧。苏岑筠心急,捡起一颗石子扔了过去。她本是准备扔在那人臂上,将他的准头打歪。谁知自己的准头先失了利,却歪打正着地砸在了那人的马腿上。那匹马膝上吃痛,左前腿便跪了下去,马上的人猝不及防,滚下马来,手中的箭斜斜射出,掉在了马前不远处。 小白被这动静一惊,展翅往苏岑筠处掠来,刚落在河滩上收了翅膀,那群人已策马奔到眼前,把他们给围住了。 “小子,想死是么?”摔马那人额头上的擦伤还在往外冒着血珠,声音里含着冲天的怒气,紧接着话音落下的是一记灌注了内力的鞭子。 虽是那人先要射杀小白,但苏岑筠等人毕竟伤了人,心中不免存了两分愧意,本想向对方道歉,没想到来人如此不讲理。 猝不及防中,那一鞭抽在了好几个师兄弟身上,苏岑墨也被鞭梢带到手臂,顿时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能吃得这等亏,众人顿时火气上头,撩起袖子便混战起来。 苏岑筠被众师兄弟围在中间保护着,不得参与战斗,好在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不逞强,乖乖地呆在保护圈中关注着战况。 对方虽只有五个人,但武功却不弱,摔马那人似乎是个话事的,功夫也最好,又有马鞭在手,苏岑墨和三个师兄弟围着他都奈何不得。 就在战得难舍难分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破空声,一个冲天的爆竹在空中炸开。摔马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忽然下令道,“撤。” 话落将手中鞭子刷刷甩得更急更猛,趁着将苏岑墨等人逼退,抽身带着他的人策马离去。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苏岑墨等人半晌没反应过来,本以为是场酣畅淋漓的群架,没想到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哎,累死我了,这群人什么来头,这么能打。”二师兄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一屁股就要往草地上坐下去。 “等等。”苏岑筠喊住他,走到他脚边捡起一个东西。 是一块三指宽的木牌,一面刻着一条盘身吐信的蛇,一面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她觉得这牌子很是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这是什么?”二师兄凑过来看着,问道。 苏岑筠想了想,还是没个头绪,只好回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刚才那帮人弄丢的。”她把那牌子交给苏岑墨揣着,准备先带回去再说。 被这一搅合,大家也没有了玩耍的心情,带着小白便打道回府了。 师兄们进了城便各自回家,苏岑筠跟在苏岑墨身后一言不发,快到武馆时她忽然顿住了脚,喊住走在前面的兄长,“哥,把刚才捡到的牌子给我。” 苏岑墨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地掏出来递给她。苏岑筠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抬头问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捉迷藏,我躲到爹娘房间的衣橱顶上,在房梁上发现的那个小匣子吗?” 苏岑墨认真想了想,回道,“好像有这么回事,你为了拿那个匣子,差点从橱上摔下来,还被娘骂了一顿。” 苏岑筠把那块牌子往他面前递了递,“你看,这牌子上的图案是不是在那匣子里的一块木坠子上见过。” 苏岑墨仔细看了半晌,无语道,“这都多少年了,要不是你刚刚提起,我都忘了那坠子了。” 苏岑筠从小记性就好,有的东西甚至过目不忘,她确定自己没有记错。这突然出现的木牌竟和丽娘藏在房梁上的东西长得一样,她觉得心绪像被蒙上了一层细密光滑的绸缎,透不过气又掀不开,让她没来由的不安。 苏展看着回来的兄妹俩,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苏岑筠倒是一反常态的干净整洁,倒是素来注重形象的苏岑墨,衣衫皱皱巴巴不说,还沾染了不少的脏污。 他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倒是他们二人主动交代了下午的那场是非。 苏展年轻时是个游侠,背着一把宝剑便四处闯荡,交手切磋、寻衅生事遇到过不少,甚至还有过几次生死决斗的经历,后来有了丽娘相伴,才慢慢淡出了江湖,投奔早年机缘巧合救过的魏都督,开了这苏家武馆,过起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生活。 所以他对这种年轻人之间的斗殴打架很是不以为然,甚至还问了一句,“可有打赢?“ 苏岑墨语气里带了一丝不尽兴,“没有,那帮人打到一半,看到一个爆竹就跑了。” “爆竹?”苏展被他说得糊涂,反问道。 丽娘忽然开口道,“你是说一个时辰前有人放上天的一个冲天爆竹吗?” 苏岑墨点点头,那个爆竹飞起的地方本来就离武馆不远,动静很大,苏展自然也看到了。他眉头一蹙,声音里带着几分肃然,“你们近日还是呆在家里,暂时不要出门了。 苏岑墨看到他爹的反应,不安地问道,“爹,那些人有什么问题吗?” 苏展沉吟道,“那些人闻讯而动,令行禁止,怕不是普通的泼皮混混。现在北狄入侵我北境,虽然宁阳离北境还有些距离,但城中已不比之前太平,小心点总是好的。” 苏岑墨兄妹齐声应是,苏展挥挥手,让他们先下去洗漱更衣。苏岑筠换好衣服,跑到厨房去找丽娘,她犹疑了半晌,才掏出怀中的那块木牌,递到丽娘面前,“娘,这是我今天捡到的,是和我们打架那几个人丢的。” 她注意着丽娘的反应,果然见她在看清那块木牌上的图案时,眼皮轻轻地颤了颤。 不过很快丽娘便恢复了平日温和的神色,她接过那块木牌,随意地揣进围裙的兜里,轻轻拍了拍苏岑筠的肩头,“我知道了,快去洗洗手,饭马上好了。” 可苏岑筠还是感觉到了她手掌传来的微微抖动。果然吃完晚饭,苏展便表情严肃地开口道,“墨儿,一会儿你去写张告示贴在大门口,苏家武馆要歇馆一个月。”这一句说完,又转过头看了丽娘和苏岑筠一眼,“今晚各自收拾一些常用的衣衫物品,我们去江南住一段时间。” 苏岑筠心里的不安被印证了,但她却没想到事情竟严重至此,严重到需要全家逃难的地步。 苏岑墨却不甘心,在这里住得好好的,还有一帮要好的师兄弟,“爹,他们到底是谁?我们为什么要逃?” 苏展看了丽娘一眼,沉声说道,“照我说的做就是,多的不要再问了。”苏岑墨还想再问,可抬头看见父亲铁青的脸色,只好将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心不甘情不愿地地去写了告示贴好,一家人各自回到房间去收拾行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五章 变故突生 苏岑筠虽是女儿家,却自小混在一群小子堆里,倒是没有太多寻常女孩的簪钗环佩、花露香粉这些零碎小东西,行李收拾起来倒是也麻利。她三下五除二打好包,将收拾好的包袱放在了床上,靠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翻身起来走到桌前,摊开纸张,研墨润笔,给魏子枫写了封信。 明天一早辰时就出发,她没有空闲去寄信,便将信装在一个细细的竹筒中,又塞了张字条进去,吹响竹哨唤来小白,将竹筒绑在它的腿上,命令它往西边飞去。 二师兄家住在西城,他今天已跟着苏岑墨学会吹几个简单的指令,看到小白一定会召唤它,所以她在竹筒里的字条上托他帮忙将信寄出。 她在信中将事情始末简单说明了一下,告诉枫哥哥自己出远门了,以免他写信过来却收不到回信,平白地让他担心。 该做的都做完了,苏岑筠便躺下睡觉,她脑中思绪纷杂,好多问题都想不出答案,能给她答案的人却都闭口不言。 本以为会一夜无眠,没想到她想着想着竟慢慢的睡着了。睡到半夜,苏岑筠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鸣叫声,她霍然起身,那叫声更清晰了,甚至还能听到羽翅扇动的声音。 她一惊,跑下床推开窗往空中一看,只见小白在半空一边盘旋一边发出尖利的叫声。她心里一紧,不及去开门,从窗户直接就跳了出去。 “爹,娘!”她哭喊着往爹娘的院子跑去,却惊醒了苏岑墨。他披衣出来看到苏岑筠满脸泪水,耳中隐隐听得刀剑相接之声,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拽住苏岑筠,喝倒,“呆着别动,我去看看!” 苏岑墨说完拔腿便往前院跑,苏岑筠哪肯站着,紧紧跟在他后面,两人却在月亮门碰见了跌跌撞撞往后院跑来的丽娘。 丽娘一见他们,来不及喘口气,一把塞了块玉佩到苏岑墨手上,急道,“带着你妹妹从后门走,到合县找振华镖局的赵新刚,他是你爹同门师弟,会护你们周全的,请他送你们去翟州找魏都督。”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二人往后门方向推。 苏岑筠见丽娘头发散乱,衣裙上还有斑斑血迹,心里“咯噔”一下,颤声问道,“爹和你呢?” “别管我们,你们快走。”丽娘的声音里透着惶急,催促着他们。 苏岑墨半日来的担心、自责、疑惑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浓浓的愤怒,他干脆定下了脚步,道,“我不走,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贼人如此大胆,敢到我苏家武馆来挑衅。” 丽娘知道苏岑墨的牛脾气又上来了,不由又气又急。丈夫在那群人手里一点便宜也讨不到,对方人多势众,下手又及其狠辣,根本是取人性命来的,再这么耗下去恐怕真就一个都跑不掉了。 她心里惦记着苏展那边,又怕他抵挡不了多久,情急之下一巴掌重重扇在了苏岑墨脸上。这一巴掌下去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从小到大,她从未出手打过他们兄妹二人。但她很快又硬起心肠,厉声喝问道,“苏岑墨,你想带着你妹妹一起死吗?” 苏岑墨不答,他眼睛通红,牙咬得紧紧的,腮帮子都鼓了出来,丽娘的第二掌又重重落下,强撑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颤抖,“你想让苏家绝后吗?” 苏岑墨仍是不动,他盯着丽娘,一双眼睛几乎要睁得崩裂开来,嘴里“呜呜”地发着像小兽一样的低鸣。 丽娘心痛如绞,第三掌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掌下去,自己的掌心都已经麻木了。她含泪望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活下来,带着你妹妹活下来,苏岑墨,你能不能做到?” 苏岑墨半边脸已没了知觉,人却像是终于清醒过来,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他往那刀剑声传来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又凝望了丽娘片刻,一把拉起旁边还死死缠着丽娘胳膊的苏岑筠,低喝道,“走。” 苏岑筠一直抱着丽娘的一只胳膊低声哭泣,这时已说不出话来,她心里只知道不能撒手,撒了手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苏岑墨伸手拉了他两下没有拉开,丽娘顾不得怜惜她,使劲去扳她紧扣自己左臂的手指,眼睛却看着苏岑墨道,“墨儿,我和你爹拼了命,只求你和筠儿好好活下去。我要你以我与你爹的名义起誓,不得去寻仇!你若不发这誓,我与你爹将坠入地狱永世不得安生。” 苏岑墨被丽娘那狠毒的誓言惊得愣了半晌,终于不情愿地举起右手,说道,“我苏岑墨,以爹、娘之名起誓……” 丽娘打断他,“苏展和杜丽娘。” 苏岑墨眼中神色微动,却还是改了口,“我苏岑墨,以苏展和杜丽娘之名起誓,此生永不报今日之仇。” 苏岑筠顾不得他们二人说些什么,只拼死抱住丽娘的手臂,奈何她力气小武功又弱,很快就被丽娘扳得要抱不住了,她心里的绝望越来越深,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前面的人听到哭声,打斗声短暂地停了几息,丽娘暗道不好,心一横,抓住她的右手小拇指狠狠一撅,苏岑筠再吃不住这痛,手刚刚松开手,就被丽娘一推,苏岑墨顺势抓住她便往后门拖去。 苏岑筠再摸不到丽娘半分衣角,心里顿时一片荒凉,她被兄长拽着飞奔,茫茫然回头去望,只见一个黑衣人已奔至丽娘身前,后面还远远跟着两个同样手持大刀的同伙。 丽娘赤手空拳,在当首那人一剑砍下时低头避过,顺势往地上一滚,起身时手中多了一根木棍。她以棍代剑堪堪抵挡,在卸下对方一招后,竟抽空回头冲苏岑筠灿然一笑。 月色中那笑颜凄美绝艳,带着对儿女的不舍和眷恋,转眼便消失在后门那狭小的方寸之间。 苏岑墨拉着苏岑筠出了后门一路往北狂奔,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一步也不敢停下来,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是否有追兵赶上。 他怕一耽搁就会丧身刀下,他怕一耽搁会辜负爹娘。 苏岑筠跟在他身后无声哭泣着,眼泪在脸上不停冲刷,被这夏日的风吹着,竟火辣辣的疼痛。 好像只是片刻工夫,又好像是跑了很久很久,他们终于看到了那长长的城墙,两人都松了口气,眼见着希望就在眼前,身后却隐隐传来杂乱而有力的脚步声。二人咬牙加快脚步冲到城门前,却见眼前黑漆漆的城门紧闭,森森然像一座大山,阻断了的他们出城的路。苏岑墨心里一阵悲凉,他竟在悲痛惶急之下,忘记了城门宁阳的四座城门酉时便会落锁,难道爹娘用命给他们换来的生机,竟要被自己生生断送吗?苏岑筠哭了一路,现在已渐渐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大门,她也一时愣怔,一转头却看见兄长脸上的悲戚之色。她脑中突的一闪,忽然想到一件事来。 她一把拉起苏岑墨,沿着城墙先往西跑了一段,接着又往南迂回,再往东而行,就这么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朱漆大门的院落外。 苏岑墨一见那院子,眼睛一亮,“走鬼洞?” 苏岑筠点点头。苏岑墨不再废话,先是搭手让苏岑筠借力翻过墙,自己再一飞身跃上墙头跳了进去。 这院子是魏家别业,小时候魏子枫常带他们来此处玩耍,曾无意中在花园假山下发现一个山洞。那山洞的洞口窄小,洞也不算深,从洞外看进去一眼能看到洞底的石壁,很显然是个死洞。他们年幼的时候钻进去玩耍,却在窄小的洞底发现玄机,那洞底右侧竟有个活门,一推便露出了另一个洞口。因开在侧面,从外面竟不能发现。顺着那门后的山洞往前探去,竟一路走到了城外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三人像找到宝藏般喜不自胜,还约定了保守这洞的秘密。 年幼时他们没少在这洞中钻来钻去,后来魏子枫上凌云峰学艺,常年不在家,他们也就再没来过,渐渐便忘了这山洞。 没想到竟是这洞,让他们绝处逢生。 苏岑墨拉着苏岑筠的手,在洞中摸索前行。 虽然多年不曾来过,且洞中一片漆黑,但毕竟小时候钻过太多次,走起来也不算吃力。 苏岑筠低声道,“还好有我们的这个秘密,不然我们今天就出不了城了。” 苏岑墨沉默半晌,才低低说道,“哪有什么秘密,不过是魏都督给自己和家人留的一线生机罢了。” 走出洞口,再见到满天星光,听到耳边蛙叫虫鸣,闪着点点亮光的萤火虫在或近或远的草丛中落下,这一切静谧而又生机勃勃,苏岑墨兄妹只觉恍然如梦,这才真正意识到,不过短短一夜,温馨的家,疼爱他们的爹娘,便都没了,真的没了…… 从事情突然发生到现在,不曾掉过一滴泪的苏岑墨忽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这一哭便再也止不住,他瘫坐在地,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嚎啕着。苏岑筠跪坐一旁,眼泪也哗哗落下,低声啜泣着。兄妹二人将满腔的悲愤注在眼泪里,放任自己宣泄着,仿佛这样才能压住心口那锥心的痛,才能忘记那刻骨的恨。 鸣叫的蛙虫被这悲戚的哭声惊得停了声响,连那弯明月都不忍注目,躲到了云层后面,将天幕都调暗了几分。 良久,苏岑墨停止了哭泣,才发现妹妹脸上还挂着泪珠,神情却有些呆滞,口中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六章 他乡遇好人 苏岑墨低下头附耳认真听了半晌,才听出她是在反反复复念叨一句话,“是我害了爹娘,是我害了爹娘……” 苏岑墨一惊,赶紧摇她,冲她道:“小筠,你别乱想。” 苏岑筠偏过头来,眼神却没有焦距,“哥,要是我今天不闹着要出城放小白,要是我今天没有出手伤了那人,是不是爹娘就不会死?” “小筠,你听我说,这只是巧合,今晚那批人不见得就是城外那些。而且今天在城外是他们先离开的,对,他们是看见信号才离开的,肯定是他们的同伙儿先找着了咱家。””他怕苏岑筠钻牛角尖,搜肠刮肚想着劝她的话,“还有那木牌,娘是见了那木牌才要带着我们离开宁阳的,这些人早就是我们的仇家了,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苏岑筠的眼睛终于动了动,抓住苏岑墨衣襟仰头问他,“那些人到底是些什么人?什么样的仇怨要杀家灭门?” 她的眼泪一点点顺着眼角滚下,纤瘦的身子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他的手握住她瘦弱的肩膀,像握着一棵无根的浮萍,随时都会顺水飘走。 这一晚的灾难来得无声无息,苏岑墨自己都悲痛难抑,她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这世上从此便只剩他们二人,相依为命,他紧紧抱着这个从小娇宠到大的妹妹,认真道,“小筠,哥哥一定会护你周全。” 苏岑筠点点头,泪水在他肩上浸湿了一片。 “别哭!”苏岑墨伸手胡乱地帮她抹了把眼泪,语气透露出少年内心的坚定,“爹娘没了,还有哥哥,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说完他拉着苏岑筠的手,轻声道,“走,我一定能带着你活下去的。” 苏岑筠跟着他,两兄妹在这浓浓的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未知的前路前行走。 天边微微露白的时候,他们终于走下那座山,已远远能看见官道。两人的衣衫已被山间的灌木勾破,很是狼狈,尤其是苏岑筠,睡梦中惊醒时穿的还是中衣。苏岑墨心知他们这幅样子太过显眼,定时走不得官道的,于是他把外衣解下披在苏岑筠身上,带着苏岑筠沿着山脚下的小路往西去。合县是宁阳府治下的一个小县城,离宁阳城不过七十里地,若是平常,不过是半天的脚程,但他二人连夜奔波,早已是又困又乏,没走多远苏岑筠的肚子又咕咕叫了几声。 苏岑墨问她,“饿了吧?” “不饿。” “别逞强了,我咱们还得赶一天的路,不把肚子填饱怎么走得到?” 他拉苏岑筠在一块石头上坐下,道,“你在这歇一会儿,我去找点吃的,有什么事就大喊一声,我不走远。” 苏岑筠已是累极,靠着身后的大树两眼皮直打架,却又不敢睡去。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盯着天上的时聚时散的云彩,忽然看见一只白色的大鸟滑入那云彩之中。那大鸟轻扇着翅膀,在空中之字形来回飞着,脖颈伸得长长的,似在寻找着什么。 是小白!苏岑筠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竹哨就要吹响,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她一惊,反手就要击向对方面门,却听得苏岑墨的在耳旁低声道,“不能吹!” 她手上动作顿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算昨天在城外的那些人不知他们的身份,也与昨晚的屠杀无关,但昨夜那些人必是看见了小白从后院冲飞上天。昨夜城门四闭,那些人必是想不到他们能逃出城来,定是在城内四处寻找他们,可是天一亮,便很可能会追出城来。昨夜可天色漆黑,山路难行,他们多走了半夜的路,却根本没走多远。那些人若是盯着小白,现在很可能已经追到了此处。 苏岑墨松开捂在他唇上的手,将那件披在苏岑筠身上外衫扯下几片碎片,往前跑了十来步,挂在了路旁的灌木丛上,然后拉着她往路边的密林躲藏。他刚才觅食时无意中发现那边有个大坑,坑口杂草丛生,被遮得严严实实,他差点就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两人刚刚掉下大坑,用头顶的杂草掩盖住身形,就听到这条小小的山路上传来了震耳的马蹄声。苏岑墨兄妹扒在坑壁上偷偷玩外看,竟见一队十几人骑着马卷土而过,均是一身劲装,衣着打扮果真与昨日城外那几人一般无二。 其中一骑在路过苏岑墨挂的布条时,速度稍稍放缓,马上的人侧头看了一眼那破烂的衣料,手中马鞭狠狠一抽,喝令道,“加快速度,给我追!” 马蹄翻飞,一阵尘土飞扬过后,那一群人已消失在山路上。 两人心中均是一惊,爹娘怎么会和这等势力结了仇?苏岑墨觉得眼前似蒙了一层迷雾,连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父母都已看不真切。 他们趴在坑里等了很久,直到耳朵贴在地面也听不到了马蹄声才敢爬出来。这下连山路也不敢走了,专挑密林钻,脚程更慢了。自早晨觅食被打断后,他们就没有专门停下来找吃的,路过结了果子的树时顺手摘几个边走边吃,只能勉强裹腹。 只是这夏季的果子都还没成熟,吃在嘴里酸涩不说,个头也小得可怜,晌午刚过两人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咬牙又走了两个时辰,苏岑墨看了看天色,说道,“我们今天是赶不到合县了,得找个地方歇脚,不然再这样走下去,不饿死累死,也会迷路的。” 他们在四周寻找着能藏身的地方,却连个山洞都没看到,只好又往前慢慢探寻,终于在力竭之前发现了一个小草屋。 那草屋不大,只搭了个简易的木板床,屋子中间挖了个坑,坑里还有些柴火燃烧过后的灰烬,最可喜的,是那坑上吊着的一个瓦罐里,盛着半锅粥。 那粥虽然淡得能照出人影,但对于现在的二人来说,无异于美味佳肴。 苏岑筠从床底下翻出了两个缺了口的碗,也不管干不干净,倒了满满两碗,兄妹两个一人一碗囫囵几口就喝光了。苏岑墨往罐里瞄了一眼,见那罐中只剩薄薄的一层,怕是倒出来连半碗都不到。 他把自己的碗往地上一搁,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道“我吃饱了,先去躺一躺,你吃完饭先守会门,一个时辰以后叫我起床。” 苏岑筠却已经将粥倒到了他碗里,递给他,“我吃得少,你喝了吧,我走不动了你还得背我呢。” 苏岑墨正要张口刚想推拒,却忽然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苏岑筠顺着他视线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个七尺壮汉站在门口,两只铜铃一样的大眼睛戒备地瞪着他们。 “你们是谁?怎么跑到我家里来?” 那人声若洪钟,光听着这把声音就知道是个孔武有力之人,给他那本就健壮的身躯又添了几分威势。 苏岑筠有些害怕,往后缩了缩,苏岑墨跨上一步挡在她的身前,躬身向那人先行了个礼,语气诚挚地说道,“冒昧惊扰贵地,请大叔见谅!我和妹妹本是去合县走亲戚,谁知路上遇见了几个毛贼,身上财物被劫,惊慌之下又迷了路,实在饿得受不住,才不请自入,借了大叔一些口粮下肚,还望大叔见谅。”他说到“借”字时,耳根微微发红。他们兄妹俩身无分文,除了丽娘交给他的那块玉佩外,连个铜板都没有,说是借,却是有借无还。 但惭愧归忏悔,他的双手却已凝了内力,只待那男子发难便出手。这荒郊野外的,这汉子又身高体壮,如他有歹心,他只能靠出其不意才有几分胜算。 那汉子视线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低头瞥了眼地上空空如也的瓦罐,忽然一拍大腿,骂道,“这些狗娘养的山贼,竟连孩子都抢,真是丧尽天良。” 说着他一边走进屋子,一边摘下背在身后的竹筐,从里面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阵阵香味散开,仿佛长了钩子的小虫子,钻到苏岑墨兄妹俩的肚子里,钩得他们口水直流。 “算你们运气好,我前几日采了支老参,今天刚进城卖得个好价钱,要搁平时可没这口福!”油纸包被打开,里面是七八个摆成一摞的肉饼,酥脆的饼皮在那汉子粗鲁的动作下“簌簌”掉落,看得兄妹两个心疼不已。 那汉子把那油纸包摊开摆在地上,招呼他们道,“快来再吃点,就那汤汤水水的怎么吃得饱。”说着捡起一个馅饼塞到了苏岑墨的手上。 苏岑墨拽着手上还带着微微热度的饼,和苏岑筠对视了一眼,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坐下,那人已几大口将自己手里的饼消灭了一大半,忽然想起什么,又从竹筐中翻出个大葫芦,拔下塞子咕噜噜灌了一大口,又递给苏岑墨,“来,整一口。” 苏岑墨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他本就不爱喝酒,现在逃命途中,更不可能喝了,他看了眼糊了一圈饼渣的葫芦口,笑着婉拒道,“谢谢大叔,我不会喝酒。” 那人哼了一声,“酒是粮,越喝越年轻,真是不懂享受。”说完又自己灌了一大口。 苏岑墨看他着实不像坏人,冲苏岑筠点点头,“吃吧。” 那馅饼对于饥肠辘辘的兄妹俩来说太有诱惑力了,苏岑筠一听哥哥发话,便狼吞虎咽起来。 那汉子看起来虎背熊腰,谁想酒量却不佳,喝着喝着竟呜呜咽咽哭出声来,苏岑墨兄妹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不知所措,拿着手里的饼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不该再下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七章 找打的张公子 “娘子,你怎么扔下我一个人啊?我想跟你去,又怕你骂我,害你白白为我死。”他抬手擦了把鼻涕,又哭道,“那些王八蛋,欺行霸市,恃强凌弱,可是为什么他们还能好好活着,我们却要躲在这荒郊野外,过得这t是什么日子?” 他将手中的酒葫芦一摔,就这么絮絮叨叨地颠三倒四地发泄着,苏岑墨兄妹俩听了半晌,才拼凑出一个让人悲伤的故事。 这汉子叫钟阳,原本是城中的一个小小酒家的老板,自己做厨子,娘子并一个雇来的小二在前厅招呼。他的厨艺是家传的,风味颇有特色,娘子模样俊俏嘴巴又甜,故而生意一直不错。家有薄产,又有娇妻相伴,日子过得也算是和美富足。 可正是这娇妻红颜惹上了祸事,被合县张县令那欺行霸市的儿子瞧上了,在店里就动手调戏,钟阳闻讯从厨房冲出来揍了他一顿。张县令虽整日骂儿子不成器,却容不得别人替他教训。很快就有人状告钟阳店中食物有毒,吃了后腹痛如绞,差点就丢了命。钟阳被绑到县衙大堂里跪下时,都还在惶惶然回想是什么食材出了问题,等他抬头看到躲在大堂屏风后的张公子伸出头来讥诮地看着他时,这才明白了自己是被人下了套。 他性子硬,咬死不认罪,可人证物证都已为他准备得齐齐整整,很快便被没收家财,投入大狱。 张公子乘虚而入,以钟阳的性命要挟钟家娘子,钟家娘子无奈委身,换得钟阳重获自由,可当他推开家门的那一刻,看到的却是吊在房梁上,已气绝多时的娘子。 他抱着娘子哭得肝肠寸断,随后而来没收房屋的衙役似没看到这一幕生离死别,将他赶出屋子,收了房子。 他抱着娘子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天,才将娘子安葬在郊外的荒地里,心如死灰的他想跟着娘子一起去了,可又怕到了地府,被她责骂。他的娘子性子那么刚烈,若不是为了救他,便是死也不会受那王八蛋半分侮辱。娘子用自己的清白换回了他的命,他不敢随意轻贱。生无可恋又求死不能的他,避入这野外荒山密林之中,预备独自浑浑噩噩了此残生。 没想到这铁塔一般的汉子竟有这样一段悲惨的过往,刚刚同样经历了家破人亡的苏岑墨兄妹感同身受,不由也心中悲凉。 钟阳哭得累了,竟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苏岑墨二人抬不动他,只有由他这么躺着。苏岑筠到床上歇息,苏岑墨和衣坐在门口靠墙而眠。 第二日醒来,钟阳已在生火煮粥,锅里腾腾冒着热气,灶里也腾腾冒着浓烟,他似已忘了昨夜的事,见到苏岑墨起身便热情地招呼他:“小兄弟,快来帮我生火,我最怕生火了,熏死个人!” 苏岑墨赶紧跑过去帮忙,苏岑筠也醒了过来,煮了粥吃了早饭,苏岑墨兄妹便向钟阳告辞。钟阳将自己的一件外衣给了苏岑墨穿上,怕他们又遇上山贼,还亲自将他们送出密林才转身离去。 兄妹俩感激不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才转身朝合县的方向走去。两人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看见和合县城门,苏岑墨兄妹对望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一丝喜色。忽然听见城门处传来“哒哒”的急促马蹄声,一人骑着马从城中驰出,直奔他们而来。 苏岑墨心中一惊,第一反应拉着苏岑筠转身便往回跑,。身后那马见状更是扬蹄飞驰,两条腿如何能跑得过?很快就被身后的人越过,勒缰拦在路边。 苏岑墨将妹妹护在身后,仰头戒备盯着面前的马上之人。 那人却用马鞭一指他,语气不虞道,“你是哪根葱?见了本少爷为何要跑?” 苏岑墨眼中神色微动,这才发现此人虽骑着高头骏马,但穿得华贵招摇,腰间挂了许多的叮当作响的玉佩和花花绿绿的香包,和那些一身劲装的杀手大不相同。他暗恼自己遇事慌张,心里却是松了口气,抱拳向马上的人微微欠身道,“在下小时候被惊马伤过,所以看到兄台的马便下意识逃跑,请兄台切莫见怪。” 那人听他这理由眯了眯眼,似是半信半疑,却也没有为难他们,挥了挥马鞭说道,“真是浪费本少爷体力,滚吧!” 若是以往,苏岑墨必是受不得他这般言语无礼,但此时他只是心里暗骂了一声,便赔着笑脸转身拉着苏岑筠便走。 “站住!”他们还未走出两步,身后的人又喝道,随后翻身下马,走到兄妹俩面前,伸手就去抬苏岑筠的下巴。 苏岑墨五指成爪,凌厉地攻向那只可恶的手,却在快要碰到那人手臂时不着痕迹地收了力道,只轻轻将他的手臂挡开,脸上挤出讨好的笑意,“这位兄台,我妹妹胆子小,还请高抬贵手。” 那人却一把挥开苏岑墨,一双桃花眼盯着苏岑筠,猥琐地笑道,“小娘子生得真是好看,怎么落得如此狼狈?不如跟着本少爷去过些好日子吧。”说着又伸手想去摸她的脸。 苏岑筠知道苏岑墨是不想惹事,偏过头躲过那人的手,假装害怕地躲在苏岑墨身后。 谁知这娇羞的模样让那人更是心痒难耐,开口对苏岑墨道,“这位兄台,我是有心求娶你妹子,你今日将她给了我,我保证真心待她,连你也跟着吃香喝辣,怎么样”他见二人形容狼狈,想必是落魄潦倒之人,便要出言利诱。 哪有如此求娶良家女子的?苏岑墨被他勾的满腔怒气上涌,已快要压不住心中腾腾的火气,低着头死命地忍着出手的冲动。那人见他不说话,便以为他动了心,又继续忽悠道,“你做了县令公子的小舅子,以后在这合县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说完这句,那公子哥便听见躲在兄长身后的女子忽然问道,“敢问公子是何人?” 声音清脆婉转,听在耳中犹如天籁一般,那公子哥听她开了口,更是得意道,“在下便是合县县令之子,张灵清。” 对面二人闻言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张灵清心中一喜,心道这美人得来还真实容易,忽然鼻头吃痛,重重一拳已落在他脸上。 兄妹俩感激不已,便暂时住下等待赵新刚安排。 赵新刚与苏展在师门时最是亲近,后来苏展出师游历江湖,他随后也下山回了老家合县,从镖师干起,慢慢攒下了振华镖局这份产业。两人一人在宁阳府,一人在合县,相隔不远,却各自成家立业事务繁忙,见面不多,书信倒是时常来往的。 乍一听闻此噩耗,他确实心伤难抑,立即派人赶到宁阳城打听消息,传回的消息却让他沉思不语。 他把苏岑墨兄妹俩叫来,沉吟良久,眼含悲悯地看了他们一眼,才终于开口,“我让人去了趟宁阳,你们的爹娘……确已死于贼人之手。” 他捂住鼻子,看到滴落在地上的殷红血迹才反应过来,语气凶狠而又不敢置信地吼道,“你敢打我?!” 他握拳便朝苏岑墨扑了过来,看那招式也是有武艺在身的,可他这三脚猫功夫加上一副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哪是常年习武的苏岑墨的对手。见对方来势汹汹,他左脚点地往右一侧,张公子便扑了个空,他伸手拽回将他,差点摔在倒在地的张公子刚松了口气,左脸上便又挨了狠狠一巴掌,顿时肿起老高。他恼羞成怒,狠命扑打着苏岑墨,想要和他近身搏斗。苏岑墨却将他往地上一掼,狠狠踢了他两脚,让苏岑筠将旁边马身上的马绳解了绑了他手脚。 看着刚才还光鲜亮丽的张公子如今像只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看着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苏岑在他身前蹲下,笑着拍拍他的脸说道,“奉劝兄台一句,欺男霸女是会遭报应的,兄台往后还是多多行善积德,以抵消你的罪孽吧。” 说完带着苏岑筠扬长而去。 这两日来受尽了惊恐害怕,又遭遇了善意真情,只怪这张公子运气实在不好,竟在这时候遇上他们,虽说此时不宜惹事,但人家惹上门来了,这么好的报恩发泄的机会又怎能错过? 这回进城便顺利多了,振华镖局在这合县也算有名,他二人稍一打听便寻到了地方。 赵新刚一见门房递进来的玉佩,赶紧亲自出门迎了他们。看见二人形容,他微微一愣,随即便又热情地笑着将他们带到后院梳洗更衣。 等两人收拾妥当出来,赵新刚第一句话便是问他们,“出了什么事?” 苏岑筠闻言眼圈顿时便红了,苏岑墨忍住心里的悲痛将他所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除了那块木牌和丽娘的关系。不知道为何,他和苏岑筠都觉得木牌的事是个不能碰触的秘密。 赵新刚听完,脸上原本紧张担心的表情慢慢变为沉痛,他狠狠一拳锤在身侧的桌子上,震得茶杯跳起来又落在桌上,乒乓作响。 半晌他才从悲痛肿回过神来,望着苏岑墨兄妹二人道,“你们放心,我与你爹情同手足,既然他将你们托付给我,我必会将你们平安护到翟州,交到魏都督手上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八章 险些受辱 兄妹俩感激不已,便暂时住下等待赵新刚安排。 赵新刚与苏展在师门时最是亲近,后来苏展出师游历江湖,他随后也下山回了老家合县,从镖师干起,慢慢攒下了振华镖局这份产业。两人一人在宁阳府,一人在合县,相隔不远,却因各自成家立业,事务繁忙,见面不多,书信倒是时常来往的。 乍一听闻此噩耗,他确实心伤难抑,立即派人赶到宁阳城打听消息,传回的消息却让他沉思不语。 他把苏岑墨兄妹俩叫来,沉吟良久,眼中神色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才终于开口,“我让人去了趟宁阳,你们的爹娘……确已死于贼人之手。” 虽然早有准备,但他们心中不免是存着一丝期盼的,期盼那群人不至那么狠毒,期盼爹娘打赢了那群贼人,期盼着有人出现救了爹娘。这些期盼虽渺茫,却是他们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这根稻草“啪”地被扯断,二人脑中一片空白,竟半晌连哭泣都忘了。 赵新刚等他们消化了这突袭的巨痛,才接着说道,“宁阳府已经出了告示,缉拿杀害你爹娘的凶手,想必很快就能抓住真凶告慰你爹娘了。” “真凶?”苏岑墨惊讶反问,那神秘莫测的真凶已经被官府查出来了吗? “是啊,告示上写明,你们的爹娘是被下山打劫的牛头山匪徒杀害,宁阳知府已经派出衙役前往牛头山剿匪了。” 苏岑墨一愣,下意识看向苏岑筠,她也正好朝兄长看过来,眼中满是疑惑。那些人武功高强,穿着一样的黑衣,蒙着一样的面罩,连兵器都是一样的,定不可能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赵新刚说完便一直注意着他们的神色,此时心中已是明了确定,宁阳府发的告示果然有问题!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最是清楚,牛头山的大当家和苏展早年不打不相识,一次论剑后两人惺惺相惜,从而引为知己,之后虽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万不会劫到苏展头上去。 现在官府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往牛头山上一安,再派人装模作样的上山剿一剿匪,这惊动宁阳城的命案便算是告破,看似完美的一招,却恰恰在他们这里露了破绽。 他打发兄妹俩先下去,唤来心腹手下,派他再去宁阳打探消息,看是否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记住,查不查得到什么不要紧,切莫被人发现。” 那手下刚领了命出门,门房便来通报有人拜访,赵新刚一听,忙亲自到大门口将人迎进厅堂。 苏岑筠回到房中,想着爹娘去世,她不能戴孝灵前,只觉心痛难抑。于是她又转身回去,想找赵新刚打声招呼,好去城外给爹娘上柱香。 刚进前院便见赵新刚躬身为身旁一男子引着路,两人背对着她说笑着往会客的厅堂走去。她见赵新刚有客,不便再上前打扰,只好小声托院门口的小厮给赵新刚传个话,便转身去叫苏岑墨一起出城。 被赵新刚殷殷款待的男子耳尖,听得院门口有动静,回过头来,愣了一下,随后眼中精光一闪,手中扇子“啪”地合上,扇尖往苏岑筠离去的背影一指,问道,“赵镖头,这位小娘子是你家何人啊?” 苏岑墨兄妹买了香蜡纸烛去城外祭奠爹娘,又是一番伤感,回到振华镖局,苏岑筠便有些精神不济。 苏岑墨看她面色泛红,伸手探她的额头,竟触手滚烫。他赶紧扶苏岑筠躺下,拧了毛巾给她敷在额上。赵新刚闻讯赶来探望,还带了个郎中来看诊。 苏岑墨煎药喂苏岑筠服下,她喝了药睡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开始迷迷糊糊说起了胡话,嘴里一时喊着“爹,娘,不要扔下我。”一时又急呼“枫哥哥救我!” 苏岑墨看着心疼,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呢喃着哄着她。这一夜她一会儿睡得深沉,一会儿又梦话连连,额头上的帕子换了无数次,终于在破晓时分,烧退了下去。 起床练拳的赵新刚过来看了一眼,见苏岑筠已无大碍,又怕苏岑墨熬伤了身体,强拉他回隔壁的房间去休息。苏岑墨不好违拗他的好意,又看妹妹睡得安稳,便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躺下了。 苏岑筠一夜折腾,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她睁开眼睛,见床边坐着一人,背着光看不清人脸。她迷迷糊糊喊了声,“哥,给我倒杯水。” 那人却“嘻嘻”一笑,涎皮赖脸道,“小娘子要喝水啊?等着哥哥马上给你倒来。” 苏岑筠一听这声音,心中大惊,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已倒了一杯水转身,窗户透进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还能明显看出左半边脸肿出老高,正是那日被苏岑墨狠狠揍了一顿的张清灵。 “小娘子这话问得可笑,我当然是来娶你的,小爷我可是向来说话算数的。”他把手中杯子递到苏岑筠唇边,斜睨着眼冲她勾唇一笑。 苏岑筠一把将那白瓷茶杯拍开,茶水飞出,洒在张清灵那张卖弄风流的脸上,水珠顺着他的下巴又滴滴答答滴落在他身骚包的纯白色长衫上,留下一道道黄色的水痕,狼狈极了。 张清灵眼中凶光一现,将手中杯子狠狠砸在地上,骂道,“我看你t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也不怕告诉你,如果那日你乖乖从了我,老子怎么也会给你个姨娘做做。但你哥竟敢对我动手,老子今天玩过之后就把你卖到窑子,老子倒要看看你在里面还怎么个冰清玉洁!” 说完他便猛得冲苏岑筠扑来,苏岑筠病了一夜本就浑身无力,被他这猛力一扑便跌回了床上。张清灵压倒她便张嘴乱啃,苏岑筠惊怕交加,边挣扎边大声哭喊着救命。 张清灵看她这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觉得心中恶气出了一大半,得意地看着在他身下挣扎哭喊的美人,说道,“别喊了,你的赵师叔已经把你送给了我,再喊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苏岑筠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此人光天化日出现在他房中,她一开始只觉蹊跷,没想到竟是赵新刚卖了她。她心中一阵凄凉,转念又觉不对,自己病中,哥哥必不会远离,可是刚才那么大的动静,竟没把他招来,难道…… 一想到苏岑墨可能已经遭了毒手,一阵凉意从脚底袭来,让她一时竟忘记了挣扎。 张清灵见她不再手打脚踢却只当她已认清现实,不得不认命顺从,他反倒不着急起来。伸手轻轻抚摸着苏岑筠光洁细腻的脸颊,淫声笑道,“这就对了,你若是乖乖听话,本少爷一时心软,将你在身边多留几日,你也少受几日那千人骑万人睡的罪了。” 苏岑筠被脸上肉麻的触感惊得回过神来,心神也随之稍稳,她忍住被张清灵那双手碰触的不适,悄悄等待着出手的机会。 张轻灵其实早已按捺不住,见他被自己又哄又吓乖顺下来,便从她身上挪开,急吼吼伸手去解裤腰带。 他刚一低头,恰好看见苏岑筠出腿的动作,等他反应过来准备伸手去挡,裆下那货已被重重踢中,顿时张大了嘴便要惨叫出声。 苏岑筠不待他那惨叫传出,一把掀了被子兜头将他蒙住。张轻灵正蜷成一团哀嚎着,她很轻易就将他捂了个严实。等到他缓过了那阵巨痛,才恍然发觉被中空气稀薄,已是喘不过气来。他伸手去推被子,苏岑筠弓着身子,四肢各紧紧压了一个角,他竟推不出一丝缝隙,手中力气却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竟连口中的“呜呜”声都发不出来了。 苏岑筠想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想着刚刚被他压在身下的恐惧,想着可能已被他下了毒手的苏岑墨,压住背角的手脚就像钉子一样,恨不得嵌进床板里。可现在见那团隆起的被子毫无起伏,里面刚刚还挣扎乱动的人已无半点生息,忽然想到被他压在里面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心中一惊,急忙松开了手。 掀开被子,只见那人已陷入昏迷,只有那嘴巴一张一合呼吸着失而复得的空气。苏岑筠一把将床上帐子扯下,将他连裹带缠地捆在床柱上,又抓了桌上的抹布塞进他大张的嘴里,才推开门跑了出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苏岑筠推开隔壁房间的门,一眼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苏岑墨。她忍住心中的惧意,走上前伸手推他,触手是温暖的体温,她心中狂喜,更用力地推了他两下。 苏岑墨却仍是毫无动静,她心念一转,便明白这是中了迷药了,于是拿起旁边桌子上的茶壶,揭开盖抬手往他脸上泼去。 苏岑墨被水泼得一激灵,迷蒙地睁开眼睛问道,“小筠,你干嘛?” 苏岑筠抓住他肩膀又猛地晃了几下,喊道,“哥,你醒醒!赵师叔把咱们卖了,张县令那个王八蛋儿子现在被我绑在隔壁,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苏岑墨头还有些昏涨,又被苏岑筠晃了几下,更加晕乎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什么?!赵师叔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拉着苏岑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小筠,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岑筠摇头道, 苏岑墨放下心来,拉着她便朝门外走去。 苏岑筠却脚步一顿,拽住了他,“别急,还有事没做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九章 悠哉地逃难 赵新刚在自己房中一动不动地坐着,手中紧紧捏着苏展的那块玉佩。玉佩并不圆润,还缺了一角,棱角把他的掌心硌得生疼。这时门外忽然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听得小厮在门前禀道,“镖头,苏小姐让您过去一下,说是张公子有些不妥。” 那小厮话音刚落,赵新刚便一把拉开了房门,,“不妥?什么意思?怎么个不妥?” “小的也不知道,苏小姐看起来很是着急,面色还有几分尴尬,匆匆告诉了我这一句便转身跑回院子了。” 赵新刚心中暗忖,这张公子沉缅酒色已久,还真说不准会在床第之间突发一些情况,若是他在自己的家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振华镖局也就开到头了。 想到这,他脚下像生了风,往苏岑墨兄妹所住的小院跑去,还不忘出声吩咐那传信的小厮,“别跟过来。” 一进院门,就看见苏岑筠钗发零落,衣裳散乱,焦急地在屋外走来走去,一见他便急忙喊道,“赵师叔,你快来看看,他不会死掉吧?” 赵新刚闻言心中一突,紧走几步过去,苏岑筠推门进屋,他跟后而入,刚走进就被人一指点在后背穴位上,动弹不得。 苏岑墨从他门后转出,看着他的眼神里有不解,有失望,还有淡淡的悲凉。 “师叔,为什么?” 赵新刚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嘴张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是我对不起你们兄妹,也对不起你爹。”他叹了口气,“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振华镖局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的生计,都捏在那小小的九品县令手中,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可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苏岑墨明白了,赵新刚衡量利弊,最后他们兄妹成了被舍弃掉的。一边是逃难而来投靠的素未蒙面的故人子女,一边是辛苦打拼的家业和自己的家人,便是谁,也会这么取舍。人之常情,也怪不得他人。理智上能接受,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他自嘲一笑,指着一旁衣衫不整的苏岑筠道,“是,她不是你的女儿,所以你能眼睁睁将她送给他们欺辱。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要收留我们?” 赵新刚神色中有几分尴尬,口中辨道,“你爹娘之死,很是蹊跷,幕后指使之人怕是不简单,我自知护不住你们,若有张县令的势力撑腰,可能还能保你们无虞。” “这么说来,我们还得谢谢您了?”苏岑墨语气讥诮,随后轻叹一声,“罢了,是我们给师叔添麻烦了,现如今合县我们也是待不下去了,把师叔叫来是想向您辞行,感谢您这几日的照顾,另一个,是想向您借点盘缠。” 他说完看了苏岑筠一眼,苏岑筠去院门口叫了小厮到屋外,赵新刚吩咐他,“去找太太拿二百两银票和十两碎银,再去库房取两把趁手的剑过来。” 苏岑墨听了他后一句话,回头去往他。赵新刚有些讪然,“身边有个防身的兵器,总是好些。” 苏岑墨不语,只默默看了他半晌便转过头去。 片刻那小厮便取了东西回来,苏岑筠在门外接了,望着那小厮走出院子,才转身推门进去,“哥,我们走吧。” “等一下,”赵新刚叫住他们,朝自己的胸襟努了努嘴,说道,“我怀里有瓶药粉,是顶厉害的蒙汗药,取少许散于空气中,方圆三米内的活物都会昏迷,行走江湖多用得着,你们也带着吧。” 苏岑墨伸出手在他怀里摸了一会儿,果然摸出一个精巧的瓷瓶。 苏岑筠心想刚才兄长身上中的八成这瓷瓶里的药了,果然药效霸道。 苏岑墨将瓶子揣进怀中放好,忽地一抬手,将身旁的桌子掀翻在地,桌上茶壶杯盏随着滚落,“乒乓咔嚓”之声响了半晌。 他伸手取过苏岑筠手中的一把剑,抱拳向赵新刚道了句,“赵师叔,对不住了”。话落手中剑一扬,带着鞘劈头向赵新刚脑袋狠狠一砸,他头上顿时冒出一股殷红的血流。 赵新刚穴道被点,不能躲不能避,生生挨了这一下,血丝留过的嘴脸竟露出一丝笑意,“谢了!” 苏岑墨也不回他,只拉着妹妹道,“我们走。” 等到身后再没有脚步声,被定住的赵新刚竟缓缓转过身来,望着门外那一方天际,心想,这便是天意吧,如此境况他们都能逃脱。他轻叹一声,跑了也好,自己便不用在愧疚中度过余生了。 苏岑墨拉着妹妹出了振华镖局,就要往北城门奔去,苏岑筠却一把拽住他。他回头望去,只见苏岑筠歪着头看他,脸上是许久不曾见过的调皮表情,“哥,咱们现在可是有钱人了,我才不要自己走,我们买匹马去。” 这几日她情绪低落,忧郁得仿佛和之前的苏岑筠是两辈子的人,苏岑墨心疼死了,如今见她中午又有了几分神采的脸,哪还能不依,揽住她肩转往马市的方向,笑道,“走,我们买马去。” 结果出得城来,两人不光买了马,还买了辆黑蓬平顶马车,苏岑墨自己坐在车辕上,侧头对旁边的妹妹道,“小筠,你进去坐着吧,外面风大,别伤了皮肤。” “没事。哥,我们驾着马车走官道真的没事吗?” “我想了许久,那些人我们不曾见过,也不曾听爹娘说过。那应该是早年和爹娘结下的怨,那夜我们逃离的时候,那群人并未看见我们的相貌。就算城外那几人见过我们,但他们又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否则当时就对我们下手了。所以,那些人应该不认得我们。我们又在合县躲了这几日,那些人八成已经追远了,此时此处应该是安全的。” 苏岑墨驾车还不太熟练,边说边拽紧缰绳将差点跑向路牙子的马拉回路中央,待马车又平稳后,才又语带疑惑地开口道,“只是我不明白,娘为什么要让我们去翟州投靠魏都督,去京城找大师兄岂不更是方便。” 苏岑筠也凝神细想,宁阳府在大煜国都阜康西南八百里,就算徒步也不过半月可达。而翟州却位于大昌北境,距宁阳两千里不说,途中还要乘船度宛江,更何况现在北线正在抗击北越的入侵,翟州实在不是逃命的好去处。 她猜测道,“难道是我们的仇人武功高强,势力强大,娘想借魏伯伯的军队挡住他们的追杀?” “可是那也得我们能逃到翟州才行啊。”苏岑墨一扬马鞭,又把马催得快了些,“要是我们在路上就被追杀掉,那魏都督有再多兵马也没用啊。” 苏岑筠觉得脑子更乱了,晃了晃头,道,“哎呀,想不明白!”想到魏子枫就在京城,她出声试探地问道,“哥,那要不要我们改去京城?” 苏岑墨略沉吟了半晌,开口道,“还是去翟州吧,娘这么安排必是有她的理由。” “好吧。”苏岑筠心里有些失落,却还是乖乖听从苏岑墨的安排。 自推断出目前处境安全后,他们便不紧不慢地驱车行进,日出启程,日落便在最近的驿站落脚,以至他们都差点忘了自己在逃命了。 第三日晌午,他们已经到了阜康城西北五十里处的上野。上野虽只是个县城,但因地平土沃,粮产丰富,成了阜康的粮仓,行政上直属阜康管辖,故而颇为富足。他们驾着马车穿城而过,果见城中街巷繁华,人来人往,一片欣欣之相。苏岑筠趴在车窗往外看,眼中满是少女的好奇神色。苏岑墨回过头来看她,笑道,“要不要下车去瞧瞧?” 苏岑筠摇摇头,道,“不要了,我们今晚还要赶到卫康驿,可不能耽搁了。” 苏岑墨笑笑没有再劝,上野城小,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们便已来到了北城门。 上野富饶,平日进出城的人流不小,为了不造成拥堵,城门从中间一分为二,右侧是出城的车马行人,左侧便是进城的通道。 可此时城门处却排了长长的队,出城的出不去,进城的也进不来。 苏岑墨两人的马车都堵在队伍后面,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只听得城门处有嘈杂的哄闹声,间杂着男子凶巴巴的喝斥。苏岑墨嘱咐妹妹待在车上不要走动,自己跳下马车挤到前面去打探情况。 半晌他才折返回来,擦了擦被挤得满是汗水的额头,说道,“城外有许多流民要进城,但上野紧邻皇城,从不收流民,故而严查进城碟文,进城入口便堵住了。流民不能进城,又被着急进城的人驱赶谩骂,心中不忿,有人挑了头,便抱团去堵那出城的半边,这下便两厢都动不了了,守城兵将正在驱赶,但流民太多,驱散了又围过来,看来这城门一时半会是通行不了了。” 苏岑筠惊道,“怎么会有流民?” 苏岑墨回道,“北线战事越发吃紧,最靠近北越的清平和凤阳已被破城,往南便是我 大昌北境第一重镇岳安,也已被围困数月,这些流民便是大多是从这三城中逃出来的。” 苏岑筠闻言心中有些难过,却也顾不得太多,只能先考虑眼下,“那我们回城去吧,明日再出城。” 苏岑墨却摇了摇头,下巴往马车后方抬了抬,苏岑墨往后看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的马车后面已又跟了十几辆马车,再加上马车间隔中站着的行人,竟已蜿蜒出去一里地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坐回马车上等待通行,这一等便是小半日,等到他们二人出得城来,晚霞已爬上了天边。他们只得在城外四处寻找歇脚之处,总算在天黑尽之前,找到了一座破旧的寺庙。 苏岑墨将马车栓在庙外一棵大树上,拉着苏岑筠往里走去,推开庙门的那一刻,两人却一齐呆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十章 黑衣人又出现了 小小的破庙里竟挤了七八十人,这些人衣衫破烂,头脸脏污,或躺或坐紧紧挤在一起,连那房梁上、供桌上,都挤满了人。 众人听见门响齐齐转头看向他们,眼神中有警惕,有戒备,还有探寻。 二人反应过来这里是一个流民集中地点,现在他们衣着光鲜,在这群人中就像块肥肉,更何况这庙中这挤挤挨挨的场景,也实在是容不下他们了。 苏岑墨看了眼妹妹,两人默契地转身往回走,苏岑墨故意侧身将挂在腰间的长剑亮在众人眼前,护在苏岑筠身后回到马车旁。 他们将马车往远处又赶了一段距离,却也不敢再走远,这荒郊野外说不得有豺狼出没,离得人近一些还是要安全许多。两人准备在那车上凑合着宿一夜,刚苏岑墨枕着装着衣服的包袱合上眼,苏岑筠却靠坐在车壁上,手中握着那枚竹哨轻轻摩挲着,想着就在相隔不远的京城的魏子风,心中又酸又甜又涩。 “不知道枫哥哥有没有收到我的信,二师兄应该会把信寄出去吧?”她心里想着,却听得车外有轻微响动。 “谁?”一直闭着眼睛的苏岑墨抓起放在身旁的长剑,“呛啷”一声出了鞘,剑鞘猛得挑开车帘,人已持剑扑将出去。 剑尖下却是一张黑乎乎看不清面容的小脸,只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已是被吓得出了魂。 苏岑墨见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蹙眉打量了他片刻,见他抖若筛糠的小身子不像作假,才慢慢移开了剑尖,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孩子见那闪着寒光的利刃离开了他鼻尖,一直屏着的那口气才敢吐了出来,接着竟“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苏岑墨自小身边就是一群习武的混小子,就是挨了揍也是不吭不哼的,便是苏岑筠平日里娇滴滴的,也极少见她哭闹,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的状况。 苏岑筠却已从车里走了出来,她也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一时也无措,忽然灵机一动,吹响了手中竹哨,“呜~~” 那孩子的哭声被这哨声打断,竟真的停止了哭泣。苏岑筠蹲下来问他,“别害怕,告诉姐姐,你来这边做什么?是谁让你过来的?” “我自己过来的,我饿。”那孩子抽咽着回道。 苏岑筠转身便想进马车给她拿吃的,被苏岑墨一把拽住,“不可。” 苏岑筠不解,回头问他,“为什么?” 不过是个孩子,看那手脚瘦得快成竹竿了,脸颊也凹得厉害,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都占了半张脸了。若那日他们不是遇到钟杨怕也会饿死,现在怎能见死不救。 苏岑墨知道她心中所想,压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那庙里还有那么多人,这些流民饿了许久,被他们知道我们有食物,只怕我们这两柄剑是挡不住的。” 苏岑筠顿住了,她确实疏忽了这点。她回头看看还坐在地上的孩子,面色流露出不忍之色。 苏岑墨想了想,低头问那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那庙中可有你家人亲朋?” 那孩子抬头看他一眼,低声回道,“我叫小宝,跟着爹娘从清平逃难过来,我爹为了让我和我娘吃饱,路上饿死了,我娘前两日为了救我,被一匹惊马……” 他说到这里,的泪水又顺着眼眶骨碌碌地滚下脸颊,在脏污的脸上冲出一道道印子,却不敢像刚才那样大声嚎哭,只肩膀微耸地抽噎着,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喃喃道,”我已经两天没吃过饭了。” 兄妹俩闻言都沉默下来,想到了一样护着自己的爹娘,想到了与这孩子相似的身世。苏岑墨叹了口气,对小宝道,“到马车上来吧。” 小宝一喜,眼泪都顾不得擦,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接过苏岑墨递过来的一个白生生的大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得太快,被噎得猛咳起来。 苏岑筠在旁边给他递着水,边听苏岑墨说道,“你今晚就呆在马车上,明天我们走了再回庙中。” 小宝嘴里满是馒头,“呜呜”地说不出话,只用力地点着头。 苏岑筠看了眼苏岑墨,嘴角轻轻弯起,这确实是个两全之策。 小宝却拼命咽下了嘴里的馒头,急急道,“我不回去了,你们收下我好不好?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什么都会做,求求你们收了我吧。” 兄妹俩对望一眼,面面相觑,他们自己尚在逃命之中,哪还有闲情逸致收留他人。 苏岑墨刚要开口拒绝,就听他道,“我爹娘死了之后,他们都欺负我,捡到的吃的也被抢走了。” “哥,我们就带着他吧。”苏岑筠扯了扯苏岑墨的袖子,“他这么小,扔下他怕是也难以活下去,跟着我们没准还好些。” 苏岑墨低头沉吟了半晌,终于应道,“好。” 小宝闻言,眼睛里盛满了感激与欢喜,立马跪倒在马车地板上“咚咚咚”地给他二人磕起头来。 苏岑筠赶紧拉他起来,等他吃饱后,取了件衣裳给他盖上,便招呼他歇下。 睡至半夜,忽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那声音太喧闹,三人齐齐被惊醒,苏岑墨拔剑跪坐在车帘后听了半晌,回头压低声音道,“是破庙那边出了事。” 苏岑筠一惊,搂紧了小宝,暗暗庆幸这小孩刚才跑了出来,她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岑墨也纠结万分,大半夜的忽起喧腾,破庙那边必是有麻烦,他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悄悄溜走。可是那里面可是七八十人,如果就这么走了,良心又不安。 他忽然碰到怀中一个硬硬的物件,那是从赵师叔那里拿的蒙汗药,他思索片刻,对苏岑筠道,“你套好马在前面路边等我,我过去看看。” 苏岑筠却道,“我和你一起去。” 苏岑墨还想说什么,她却已先跳下马车往那边跑去,苏岑墨只得回头嘱咐小宝看好马车,便急急跟上。 二人悄悄潜到破庙窗下,那窗户早已破烂不堪,很容易就能看见里面情况。 只见十几个手持大刀的黑衣男子举着火把,将流民赶到屋子中间蹲成一片,正一个个对着画像查看相貌,离窗户最近的一人恐是视力不佳,他扳着一个年轻女子的脸看了半晌后,又将手中画像举到眼前,火把凑近了细细对照着,苏岑墨兄妹却一眼就看见了画上人像,头顶像炸开了一记响雷——那画中人是苏岑筠! 那群人不光追到了此处,还知道他们的相貌,现在想想这几日他们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行经,不仅后背汗毛直竖。 供桌前的一个高个男子听着黑衣人回报的一声声“没有”,眉头越蹙越近,等到最后一个黑衣人报完“没有”,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平静,不带一丝感情,“再查一遍,若是还没有,就都杀了。” 地下的流民哭嚎成一片,窗外的苏岑墨却知道,到了这个地步,这事是不能不管了。 苏岑筠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苏岑墨想了想,点点头,从怀里掏出瓷瓶。苏岑筠从衣袖中取出一张丝帕,倒了些蒙汗药上去,又将瓷瓶还给他。 苏岑墨低声说了句“多加小心”,一闪身便蹿了出去,一脚踢开庙门,喝道,“住手!” 众人被这声大喝一惊,齐齐向门口看来,那高个男子眯了眯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苏岑墨已转身往外跑,他随即下令,“追!” 黑衣人得令,持刀便追苏岑墨而去,苏岑墨出了门便往右跑,他们刚追了几步,又听得后边一人急急地喊道,“哥,我在这里。” 高个男子追在最后,回头一看,顿了脚步,急急又点了几个人,“你们跟着我,往这边。” 兄妹俩将这十几人引往两个方向,待那群人跑到跟前,刷的从手中扔出一件东西,黑衣人一人被一个圆溜溜的小瓷瓶砸中,一人眼见一张粉色丝绢在眼前盈盈飘落,随后便没了知觉。 兄妹俩用衣袖捂住口鼻,遥遥看着对方脚下倒下的那一大片,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他们返身往破庙跑去,见庙中众人竟还蹲在原地,哭的哭,发呆的发呆,赶紧上去一个个扯起,让他们赶紧跑。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往庙外跑去。苏岑墨二人见人都散尽,才最后走出破庙往马车走去。 小宝见他们安全归来,喜不自禁,掀开帘子伸手来拉苏岑筠上了马车,待再回转过身去拉苏岑墨时,却是身形一顿,眼睛瞪得溜圆。 苏岑墨眼神一暗,瞬时间反应过来,快如闪电地抽出腰间长剑往后狠狠刺去,剑身半途一滞,随后便又以极快的速度穿过某样物体,将那陌生的触感顺着剑身传到了苏岑墨的掌心,皮肉破裂之声清晰地传入耳中,苏岑墨一怔,身子似掉入了冰窟,瞬时僵在了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十一章 兄妹失散 那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名黑衣人竟能起身追过来,虽没被麻烦,却仍是手脚迟钝,因此苏岑墨这一剑很轻易便要了他性命。 苏岑墨看着穿过他身体的剑尖,一滴缕缕鲜血沿着锋利的剑刃流淌,眼看着就要流到他按着剑柄的手上,却忽然凝聚成珠,一颗颗滴入脚边的泥土里。 苏岑筠扑到车帘边,看到这幕也愣住了,片刻后才拉他,“哥……” 他苏岑墨回头怔怔地看着苏岑筠,半晌眼睛里才恢复了神采,声音却虚弱得像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他说,“小筠,我以为杀人很容易,拿起剑就能给爹娘报仇,没想到杀人竟那么可怕” 苏岑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将已将那长剑拔出,连上面的血都不曾拭去,便回了鞘。 他们刚驾上马,后面便传来阵阵马蹄声,苏岑筠掀开车帘朝后看去,只见八、九人骑着马冲破庙而来,看到地上躺着的那群人,一人抬头四顾,刚好和苏岑筠看了个对眼,那人一夹马腹,喊道,“追!” 苏岑墨听到身后动静,手中的鞭子抽得更狠,苏岑筠被颠得七荤八素,手却紧紧握在剑柄上。 身后人紧跟不舍,马车的速度不及单骑,眼看距离越来越近。 忽然右车轮压上一块大石子,速度极快的马车猛地一歪,苏岑墨赶紧猛拽缰绳,已是无法稳住。马车轰然倒地,连那马儿都被拖倒在地,四蹄朝天,发出阵阵嘶鸣。 苏岑墨在马倒下的那一刻弹跳起身落到路上,随即奔回马车旁扒开车帘,口中急急问道,“小筠,你没事吧?” 苏岑筠被这一下震得头昏脑胀,听到他的声音,半晌才反应过来,“我没事,小宝呢?” 小宝从马车角落爬出来,揉了揉额头的一个大包,也说道,“我也没事。” 苏岑墨心中一松,赶紧将他们拉出马车,三人往路边的密林中跑去。 那些人追到近前,看那林子太密,纷纷扔下马追了上去。 苏岑墨脑中一片空白,只拼了命的拉着他们往前跑,苏岑筠平时虽受父母娇宠,却也是自小习武,又是在逃命,脚下速度也不满,最让人惊讶的是小宝,小小个头脚下生风,竟跑在了两人之前。 正在这时,前面忽然又出现三个黑衣人,苏岑墨三人脚步顿住,一眼看过去,心里“咯噔”了一下,中间那人竟是那日在河边要射杀小白的男子。 苏岑墨心里一阵绝望,咬牙抽出剑打算拼出一条血路。对面的人也认出他们,往他们跑了过来,这么一耽搁,后面的追兵也已追到。 他们被包围了。 看来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前面突然冒出的三个黑衣人互看了一眼,拔出腰间大刀,中间那人发令道,“上!” 苏岑墨将苏岑筠和小宝挡在身后,握紧手中的剑准备迎敌,谁知那三人却飞身掠起,直扑他们身后追兵而去。 这突发的状况让兄妹二人有些呆怔,小宝更是一脸茫然。 苏岑墨最先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这些人为何厮杀,拉着他们往前跑。 身后两方人马人数悬殊,很快便有两个先前的追兵甩开缠斗追了上来。 苏岑筠长剑一抖,回身迎着个矮的一人便刺过去。 可一交手她便心凉一大截,完了,这人是个高手!她心知这三脚猫功夫根本就抵挡不了多久,不由暗暗懊悔自己当初练功时的偷懒耍滑。 苏岑墨那边也很是吃力,他自小练武勤勤恳恳,又好钻研,除了魏子枫外,他在众师兄弟中已是翘楚。可对面这人武功也不弱,又身经百战,出手狠辣,他自顾不暇,又担心妹妹那边,一时心急如焚。 对方趁他分心,刀锋一转,直往他脖颈劈来。苏岑墨一惊,身子拼命往后仰,双手持剑往上一挡,才避过这一刀。他就着仰势往地上一倒,顺势滚出几步,滚出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他爬起来顾不得喘气便看向苏岑筠那边,正好看见与她交手的黑衣人腾空一脚飞出,将她手中的长剑踢落,落地时脚尖一转,回身便是一刀直劈,直逼她头顶而去。 苏岑墨仿佛听见那剑发出的破空之声,这一刀太快,他离得太远根本扑救不及。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苏岑筠也已吓得紧紧闭目,等着疼痛袭来。忽然一声长啸,一只白色大鸟从半空中似箭一般俯冲而下,电光火石之间翅膀已扫在那人臂上,那人手臂一歪,刀锋从她左肩擦过,一片衣衫被削落,白皙的肩头冒出鲜血来。 “小白!”苏岑筠大喜。 挨个黑衣人一击不中,发现竟是一只畜生作祟,不由恼羞成怒,反手便向小白砍来。 小白冲势太猛,此时还在地上滑行,爪下无处借力,竟生生被这一刀砍中,瞬间倒地。白色的羽毛很快被染成一片猩红,红白交织,煞是刺眼。它嗓中发出“呜呜”的哀鸣,那声音越来越弱,头颅却仍是往前优雅地伸着,不让自己显出丝毫狼狈之态。 苏岑筠捡起地上的剑,冲那矮个黑衣人不要命的扑了过去,手中剑毫无章法,只一个劲的乱劈乱砍,竟当作刀来使用,可见是极气极怒了。 那矮个黑衣人被她不要命的打法乱了节奏,竟连连退了好几步,不过毕竟实力悬殊,他很快便稳住身形,反过来主动攻击。苏岑筠刚才那番拼打早已耗尽了力气,此时招架起来更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苏岑墨自方才甩开与他缠斗的黑衣人,便直往苏岑筠这边跑来,眼见小白被杀,苏岑筠不敌,心中更是焦急,顾不得身后追过来的黑衣人,提剑便朝那矮个黑衣人后心刺去,剑身借着他奔跑的力度“噗”地插入那人的身体,那种让人浑身冰凉的感觉又传入他的掌心,忽然听到身后挥刀带起的风声。 他已来不及抽剑去挡,绷紧了肌肉准备着挨这一刀,却被一个暖暖的身子抱住,耳边响起一声闷哼。 他拔剑回头,背上的人从肩头滑落,他顾不上去看他蜷缩在地上的小小身影,提剑便迎上后面的攻击。苏岑筠扑上来将那地上的人抱在怀里,抖着声音喊他,“小宝,小宝……” 小宝痛得浑身都在发抖,但还是用力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小姐,我什……什么……都会做……没骗……骗你。” 苏岑筠点头,胡乱回答他,“你没骗我,你最能干了。”一边翻看着他背上的伤势。 这一刀破得极长,直从他右肩拉到了左腰,皮肉绽开,触目惊心。好在伤口不算深,应该没有伤到要害。 苏岑筠小心将他放到地上趴伏着,提剑跃起和苏岑墨一起杀敌。 以二敌一,两人此时又气怒攻心,手中长剑便带上了凌厉的杀气,剩下的那黑衣人顿时不敌,堪堪抵挡了几下便瞅准了个空挡飞身逃离。 苏岑筠还想去追,苏岑墨拉住他,“先带着小宝走。” 苏岑筠这才冷静下来,看苏岑墨去背小宝,她走到小白面前蹲下,轻轻摸了摸它那白色的脑袋,脑中回想起那日在河边她第一次触摸它,它温顺地用头轻轻蹭着她的掌心,旁边站着的白衣男子温文浅笑,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现如今,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苏岑筠觉得自己仿佛恍惚了,眼前的一切都似梦一样。 苏岑墨回过头来,就见她蹲在地上,面容带笑,却是满脸泪水。 他上前拉起她,“走吧。”狠狠心又加了一句,“那些人怕是要追上来了。” 苏岑筠梦醒,抬手用衣袖擦干眼泪,捡起地上的剑站起来,“走吧。” 追兵却比他们预料得来得快,而且远远看去竟有三个人,虽然身上都带着伤,速度却丝毫不慢。 苏岑墨拉着她跑过一处山石突出的拐角,前面竟分成了两条路,他眼睛四处一扫,在那山石半腰看见一个小小的山洞,应该能勉强容一人躲避。 他松开苏岑筠,说道,“你躲上去。” 苏岑筠摇头,他用力推她,声音里带着急切,“你跑得慢,带着你我跑不掉,小宝需要救治,我们必须尽快甩掉他们。” 苏岑筠不愿留下,知道他是想引开追兵,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拉着他拼命摇头。 苏岑墨更急了,说道,“你不上去我也不走了,我们就等着他们追来吧。” 他说着竟真的将小宝放下,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苏岑筠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山石上爬,乖乖缩进了洞里。苏岑墨飞身跃起,扯了把藤曼挡住洞口,嘱咐她道,“不要出来,等我来找你。” 说完,背上小宝往前飞奔而去。 过不得片刻,苏岑筠便听到下面传来脚步声,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那条路有血迹,往那边追。” 很快脚步声便渐渐远去,苏岑筠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缓缓靠在身后的洞壁上。 她不敢出去,乖乖的呆在洞里等着苏岑墨,可是她等了好久好久,他都没有回来找她。从藤曼的缝隙里,她看到日头慢慢西斜,那些可怕的念头疯狂地往她脑海里钻,她再也呆不下去,跳出了山洞往苏岑墨跑走的方向追去。 她顺着血迹一直追,没有苏岑墨和小宝,也没有黑衣人,活人没有,尸体也没有。她的心放下来又落不到地上,提在半空中,只觉心脏快要被吊得死掉了。血迹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不见,视线尽头是一道天堑,斧劈似的山崖在她脚下,崖下便是那滚滚奔涌的宛江之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苏岑筠顺着崖顶四处寻找,只在崖顶发现些许打斗痕迹。那崖壁直上直下,毫无落脚之处,断了她下崖寻找的念头。 她双腿一软,坐在崖边上,心里一片茫茫然。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父母被杀,四处逃难,遭遇背叛,殊死搏斗,都是苏岑墨一直陪在她身边。那个从小宠着他,护着他的哥哥,那个从前时常被他捉弄,现在却像山石一样沉稳的哥哥,他以最快的速度长成了一个大人,已经可以将他护在身后。可是现在,她连他也弄丢了。 淘淘江水在她脚下翻涌,虽然那江水极深,她却似乎能感受到从脚底传来的沁骨寒意。 苏岑筠环臂抱住自己,终于低低地哭了出。 眼泪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滚下,崖边的风凛冽,吹在被泪水打湿的脸上,火辣辣地生痛,却将她心中的孤独、惶恐、害怕一点点冲刷干净,她慢慢止住声,柱着剑,站了起来。 她不相信哥哥就这么死了,她要去找他。就算……那也要见到尸首。 宛江临上野城而过,城外就有渡口。此处下不去,她便从渡口乘船去寻。 此时已是傍晚,她受了伤,又不识路,找到渡口时已是月上枝头,江边停着几艘孤零零的小船,她奔过去解栓在岸边柱子上的缆绳,那绳子足有两指粗,也不知船工用何手法捆扎,她竟半天解不开,她气急,干脆直接抽剑去砍。可那缆绳竟编得紧紧匝匝,又浸了水,又硬又韧,她猛砍了十几剑,那绳子也只是豁开一个极小的口子。她急得团团转,正想着如何能解开着绳索,忽听不远处传来追赶呼喝的声音,她心一紧,翻身上了小船,躺在船舱中往外看去。 只见一老者连滚带爬地往渡口这边跑,白色的胡须被江风吹得凌乱,他身后一灰衣男子不紧不慢地跟着,竟似吃饱的猫在逗弄一只老鼠般时追时放,直到那老者到了江边,才一个分身掠起,落地时长剑已抵在那老者的脖颈间,“东西交出来吧,饶你一命。” 那老者身若筛糠,可见心中已是怕极,可他却强撑着冲那灰衣男子身后喊道,“顾门主,你追了老夫那么远,连面也不露吗?” 灰衣男子的剑往前又递了递,剑尖上已见了红,他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东西或命,选一样留下吧。” “顾门主,老夫为了提炼这灵蜍散,花了十二载,一日不漏地喂那极地蟾蜍心头血,说是老夫的毕生心血也不为过,你若就这样抢走,让老夫如何心甘。”老者仍是大声说着,语速却加快了几分,“今日你就算杀了我抢了药,但无人为你配药,也不过是白忙一场。” 夜色中忽然传来一声轻轻浅浅的嗤笑,随后有人道,“毒郎中,你莫不是以为,这天底下就你一个行医之人吧?” 夜色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另一个男子,他一身黑衣,看不清面容眉目。他的声音轻缓低沉,如山中流水,却无端地让人感觉出一股森冷之气。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把圆月弯刀,低头垂目。 老者见男子出现,面上神色一松,忙道:“顾门主,你有所不知,老夫将这灵蜍散炼出才发现它的毒性远远超过我的预判,如果直接用来入药,怕是原毒没解,就会被这烈性的蟾毒拿去性命。” 他说到这里故意一顿,男子轻瞟了眼持剑抵在老者喉间的人,剑尖便往后撤了两寸。 老者这才敢用力呼吸,缓了片刻才接着说道,“若要解令妹身上的剧毒,必须再寻得另一件宝贝——丹矶子。” “你是说,二十年前南疆三合寨丢失的镇寨之宝丹矶子?”男子开口问道。 “是,丹矶子是南疆圣池中蚌王经百年所生,性温且纯,能压制百毒。近日听闻丹矶子在大煜境内。老夫替你找到丹矶子配成药,我们过往纠葛一笔勾销,顾门主意下如何?”老者恢复了镇定神情,甚至有闲情逸致用手捻了捻胡须。 “听闻灵蜍散不宜久置,丹矶子又不过是传说之物,等找到了,怕是那灵蜍散已失了效了。” “这灵蜍散不仅仅是不宜久置,而是提炼出后,遇空气一刻钟便会凝结失效。老夫一提得这灵蜍散便用腊丸封住,才保得这世间至毒,否则,就算令妹能再等得十二年,也难寻这极地灵蟾了。你若今天留老夫一命,老夫必竭尽全力为令妹去寻这丹矶子。老夫已垂垂老矣,令妹却是碧玉年华,一命换一命,顾门主也是不亏的。” “哦,是吗?”男子这句话问得随意,尾音轻轻上挑,似是正认真考虑着老者的提议,下一句话锋却一转,“可阁下怕是忘了我玄青门最擅何事了,寻找丹矶子怕是用不着阁下费心了。” 老者捻须的人一抖,他从黑衣男子的话中听出了冷冷的杀意,他心中一凛,慌忙道:“你不能杀我!实话告诉你,慎王许我宫中御医之职和天山胡曼莲一支换这灵蜍散,我来上野便是和慎王的人接头,你若是杀了我,慎王必不会放过你。” “慎王贵为我大煜唯一的辅国亲王,要这世间至毒之物有何用呢?让我想想。” 说是想想,却不过略一停顿后,他便又接着接着道,“灵蜍散虽是霸道毒物,却无色无味,最重要的是,便是在中毒人体内,也是无痕无迹,就是仵作验尸,都看不出任何端倪。听闻今上缠绵病榻三年有余,却一直苦苦撑着这大煜江山,难道是慎王见今上实在辛苦,想为他寻求解脱之道?” 老者心中一震,“你……他……” 男子轻轻一笑,“原来你也不知自己谋的这康庄大道是条死路?既然如此,那我便替你留得这’忠’字吧,免得你被人利用,犯下这灭九族的大错。” “噗”的一声,老者脖颈喷出一股滚烫的鲜血,他低头瞪大了眼看着那血将自己的胡须染得殷红,双眼竟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男子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声道,“我顾某要杀之人,还从未改过主意” 那老者眦目欲裂,忽然伸手往怀中拍去,旁边的灰衣男子长剑一身,他的手臂便再也动弹不得半分。老者终于支持不住,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灰衣男子伸手到他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蜡丸,走到黑衣男子身前呈上,“门主,东西找到了。” 黑衣男子伸手接过,递给身后的女子,“收起来吧。” 忽然江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黑衣男子眼皮一挑,灰衣男子已跳至船上,长剑抵在船底的那团黑影上。 苏岑筠抖抖索索出声,“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出来。” 苏岑筠爬起来,眼角瞄了眼刚才不小心掉到船底发出声响的剑,忍住了弯身捡起的冲动,在灰衣男子的剑刃挟持下走出船舱上了岸。 她装作脚步虚浮的样子,走了没两步便脚下一软,瘫在了地上,她双手合十,哭哭啼啼对着黑衣男子作揖,“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你都听到了什么?”灰衣男子问道。 “奴家什么都没听到,奴家在船上睡着了,是刚刚被这位大侠叫醒的。”苏岑筠虽是回答灰衣男子的话,却是看着黑衣男子说的,边说还边不停地作着揖。 黑衣男子眼睛往她左肩轻轻一瞟,冷冷开口,“你是什么人?” 苏岑筠捂住已经结痂的左肩,脸上流露出心有余悸的样子,“奴家是翟州人士,因父母亡故,千里迢迢来到上野投靠舅舅,却不想都走到这上野城外了,却碰到几个流民想要……想要……”她说到这,含羞带愤地低下头,用袖子拭着眼角,余光却瞟见他神色不曾有变。 她想着此人刚才心思莫测的表现,心里一阵忐忑,出口的话中便带了几分惧色,却更增加了几分可信度,“我差点受辱,多亏一个少侠救了我,他却不慎掉下了山崖。我心中愧疚,想乘船去寻他,可没有船夫,我只好在船上等天明,却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半真半假说道,想到生死未卜的苏岑墨,鼻子一酸,哽咽道,“不知我那恩公,现在是否无恙。” 黑衣男子等他说完,却半晌不出声,苏岑筠心里直打鼓,直觉此人十分不好糊弄,怕是自己今天难逃这一劫了。好在黑衣男子终于开口,“站起来。” 苏岑筠双手撑地,慢慢站起来,却因为曲腿瘫坐太久,腿上发麻,刚站起来便一个踉跄向黑衣男子扑去。 黑衣男子眼神一暗,身形却半点未动。她身后的黑衣女子快如闪电,身形一转便挡在了他身前,苏岑筠弯腰扑到她的怀里,鬓边发丝堪堪擦过那女子拔出的圆月弯刀,一把抱住那女子的腰才稳住了身形。 女子手中弯刀一斜,正要往她后背劈下,她却一把推开女子,低下头口中嚅喏道,“对不起对不起,弄脏小姐衣服了。” 女子似被她“小姐”的称呼叫得一愣,但随即弯刀一收,站回黑衣男子身后。 黑衣男子开口,“你也是个可怜人。”他声音温和,似乎带着淡淡的同情怜悯,可是出口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不过,我今晚怕是不能留你的命了。” 此话一出,灰衣男子已长剑递出,直取苏岑筠咽喉。 苏岑筠一直防备着,此时一见灰衣男子身形微动,便提气往后疾退几步。 这几步足以暴露她的武功,黑衣男子唇角微勾。 苏岑筠虽未曾见过黑衣男子出手,但便是这灰衣男子和那女子其中任一人,她便已是远远不敌。现如今蒙混不过关,他们想要杀她,便是易如反掌。 只见灰衣男子一剑失手,不待停留,剑在手上一旋,便是又要追上前来。 “别动!” 苏岑筠冷冷开口,“否则我便捏碎它。” 她抬起手来,慢慢摊开手掌,一枚白色的蜡丸在朗朗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十三章 错过 她抬起手来,慢慢摊开手掌,一枚白色的蜡丸在朗朗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黑衣男子眼眸一缩,周身的气息变得森冷无比,苏岑筠隔了丈余都能感受到那透骨的寒意。黑衣女子已单膝跪地,告罪道,“请门主责罚。”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只直直地盯着苏岑筠的眼睛。 苏岑筠感觉自己快要被那眸子冻住了,竟身子一抖打了个寒战,她连忙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开口道,“我听那毒郎中叫阁下 顾门主,想必阁下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和阁下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今日不过是碰巧相遇,阁下若对我下手,只怕传出去也不好听。” 那顾门主“哼”地忽然轻笑出声,周身的冷意散去,苏岑筠却听出了他笑中的嘲讽意味。 她恍若未闻,右手手掌轻轻一握,准备突袭出手的灰衣男子身形一顿,便听见她开口道,“虽然我武功不及几位,但要在你们杀了我之前捏碎这颗药丸,也是轻而易举的,奉劝诸位莫要轻举妄动。” 顾门主朝灰衣男子抬手打了个手势,待灰衣男子不情愿地退到了他身后,才轻轻开口道,“姑娘应该是个聪明人,既然已听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当知我必不会留你性命了,何必负隅顽抗呢?如此美貌的一个小姑娘,若死得太难看,岂不可惜?” 苏岑筠忽略掉他的赞美,只与他谈判道,“我本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这些事也与我也毫不相关。今晚之事我发誓让它烂到肚子里,你们放我走,我将这蜡丸还给你,可好?” “姑娘想必是刚在江湖上闯荡吧?”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甚至还轻轻摇了摇头,“誓言这种东西,还有人用来做交换的条件,实在是难得。” 不待苏岑筠回话,他微微侧头对灰衣男子吩咐,“带她走吧。” “别过来!”苏岑筠急道,“再过来我便使力了。” “那是你的保命符,你不会毁掉它的。”顾门主一句话说得不紧不慢,语气却很是笃定。他低头细细整理着自己衣裳的袖口,彬彬有礼道,“既然姑娘不愿把东西还我,我也不可能放了你,那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待想到了解开此结的办法,再分道扬镳,你看如何?” 他嘴上和她打着商量,灰衣男子却已超她走了过来。 苏岑筠的处境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她眼前是万万不敢毁了那粒蜡丸,蜡丸一破,她的死期便到了。可是她也不愿和这杀人不眨眼的笑面虎同行,苏岑墨和小宝还下落不明,也许只是受了伤,正等着她去救他们呢。” 念头一转,她往后一窜拔腿便朝河边跑,可才跑出两步,灰衣男子手中的剑已架在了她脖子上。 苏岑筠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却有有些不甘心,干脆心一横冲顾门主喊道,“等等!” “我现在不能跟你们走,那少侠为了救我还生死未卜,我不能忘恩负义,你给我一个时辰,我乘船到崖下搜寻一番,便随你们去。” 她本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般地挣扎一下,没想到顾门主略思索了片刻,对灰衣男子说,“莫云,你去帮她看看。” 说完转身便走,那叫莫云的灰衣男子看了苏岑筠一眼,朝顾门主背影躬身抱拳道,“是。” 黑衣女子已闪至苏岑筠身侧,弯刀出鞘,抵在她腰间驱她跟着顾门主往前走去。 苏岑筠心中一阵后怕涌上心头,这女子身形变换极快,刚才自己装做不会武功才得了手,若是动作再慢半分,怕是不等她偷得蜡丸,已经丧命在那把寒光闪闪的弯刀之下了。 就在他离开一刻钟之后,又有几人匆匆奔岸边而来。其中二人上前去解小船的缆绳,其余人持剑在四周守卫着,只余一个白衣男子站在河滩上,遥遥望着看不清景色的对岸,清亮的眸子中盛满了担忧的神色,似明月蒙上了一层薄雾。 不远处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白衣男子回头看去,待见到来人手中抱着的被鲜血染红羽毛的白鹤时,眼角猛地一跳,呼吸也跟着停滞了一瞬。 “二少爷,我们只寻到这只白鹤,不曾见苏家少爷和小姐。” 白衣男子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白鹤那染血的羽毛,只觉手下的飞禽并未完全僵硬,他的手微微一顿,,催促着解绳索的几人,“动作快些。” 缆绳解开,他飞身跃入船中,几艘小船便在夜色中向宛江对岸驶去。 苏岑筠跟着莫名出现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走了半晌,被一堵高墙挡住,她抬头细看,竟又回到了了她前日刚刚费了大半日才出得的上野北城门。 这时的北城门已落了锁,苏岑筠正想着这么高的城墙,怎么进得去,看来又要往回走了。黑衣女子伸手往她肋下一操,一提气便上了两丈高,手中弯刀往城墙上一凿,借力往上一腾,便上了墙头,随后一推她后背,“呼呼”风声便灌入苏岑筠了耳中。 苏岑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黑衣女子推下了城墙,她的武功不高,轻功更是糟糕透顶,平时翻个宅院墙头都要苏岑墨或其他师兄弟拖拽一把,更何况这两丈多高的城墙。她吓得紧闭着双眼,手脚在空中胡乱挥舞,胸腔中的那颗心脏已提到了嗓子眼,只怕一张口便会从嘴里吐出。 黑衣女子将她往城下扔后边回身翻回城外那侧去拔插在墙上的弯刀,等她回到墙头,便看到苏岑筠像只大蛤蟆一样往地面扑去,她一惊,没想到苏岑筠的轻功烂到这地步,赶紧飞身跃下,伸手想去将她拉起,可已是来不及了。 忽然,苏岑筠下坠的身子一缓,腰间一只有力的手臂一卷,带着她旋了两周,双脚终于触到了坚硬的地面。 腰间的手臂在落地瞬间便已收回,苏岑筠的心脏慢慢落回了胸口,长吁了口气,她才睁开眼睛。 一双深潭般的狭长凤眸撞入她眼中,她反应过来那眼睛正盯着她握着灵蜍散的右手,赶紧将右手往身后藏去,抬眼警惕地看着他。 他长眉一挑,似对她的动作有几分不屑,随即薄唇微启,对着苏岑筠身后说道,“走吧。” 苏岑筠这才感觉到弯刀又顶在了腰间,黑衣女子不知何时已落在了她身后。 三人在城中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停在一家客栈门前。现在已是夜半时分,客栈大堂里只有个支肘瞌睡的小二在看着还开着门的店面。 黑衣女子收刀回鞘,掏出一锭银子,重重拍在小二面前。那小二睡梦中被这金木交击声吓醒,“呀”地一声睁开眼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三个人,便听到对面那黑衣女子说道,“开三间房。” 小二这才看见身前桌上的那锭银子,立时眉开眼笑,一脸谄媚地躬身将他们带往客房。这小二不愧常年混迹在这繁华富泽之地鱼龙混杂之处,眼睛毒辣得很,一眼就看出谁才是掏钱的主,对苏岑筠狼狈的样子视而不见,也不去奉承一脸冷漠的黑衣女子,只嘴里热情地招呼那顾门主,“客官这边请,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小的,小的整晚都在大堂值夜,随叫随到。” 顾门主没有理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那小二见他这样,又转头去看走在后面的黑衣女子,正犹豫要不要朝她殷勤几句,便被她冷冷的眼神一扫,小二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转开视线,摸了摸鼻子不敢说话。 三间客房是挨着的,小二带他们到门口,也不敢多话,低头转身三步并作两步便跑回了大堂。黑衣女子正要将苏岑筠带到最左侧的那间客房,便听到已走进中间客房的顾门主平静的声音,“莫邪,将她带到我房中。” 黑衣女子脚步一顿,随即应道,“是。”便将苏岑筠带到中间的客房,然后转身带上门出去。屋中便只剩摇曳的烛火和一坐一立的二人。 苏岑筠觉得气氛迫人,试探地开口道,“顾门主,我和你共处一室怕是于理不合,还是让我到莫姑娘房中去住吧,她武功高强,我在她手里也是跑不掉的。” 顾门主看她一眼,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开口道,“她是比姑娘你武功好很多,却没有你诡计多端。” 他抿了口茶,姿态从容,“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允许自己犯两次,姑娘还是老实呆在我这屋里,命总是被那劳什子清誉来得重要。” 他说完,伸手将脖颈上的那颗扣子解开,合衣在床上侧身朝里躺下,并不管她。 苏岑筠不敢再说话,在屋中站了半晌,见他呼吸均匀,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她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床上的人仍是同样频率的呼吸,便试探着往窗边慢慢地、轻轻地移去,移两步停一会儿,移两步又停一会儿,床上的人一直都没有动身的意思。这时苏岑筠也已挪到了床边,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朝窗户伸出手去。 就在指尖要碰到窗棂时,身后传来低沉暗哑的声音,如梦话一般,却让她差点魂魄出窍。 “进来吧。” 话音刚落,窗户已被从外拉开,先前被派去找人的灰衣男子面色冷淡,手中剑已出鞘,在月光上发出幽幽的冷光。他瞥了眼立在窗内的苏岑筠,一飞身边从窗口跳了进来。 苏岑筠心擂如鼓,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慢了一步,否则怕是已丧身男子手中长剑之下了。 灰衣男子走到床边,顾门主已坐起身,就连颈口的扣子也已扣好。 “门主。” 顾门主看着单膝跪在面前的人,抬手让他起来,问道,“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十四章 敌人的敌人 “此女并非翟州人士,而是与兄长于前日才从南门进了上野城,昨日酉时左右才从北门而出。昨夜他们宿于城外一座破庙外,当夜破庙中的流民被一群人盘查身份,要找的就是她兄妹二人。那群人在追杀二人时中了迷药,破庙外和不远处的密林中死了几个人,尸体已被人清走。杀手的身份很是神秘,我们的人竟查不到半分线索。” 他就当着苏岑筠的面汇报着查探到的她的信息,一点避着她的意思也没有。 顾门主低着头听完汇报,眼皮轻轻一掀,视线便已转到了还站在窗前的苏岑筠身上。苏岑筠从那慵懒的眼神慵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觉得阵阵寒意袭上身来,她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蜡丸。 “你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顾门主淡淡开口,一字一字慢慢吐出,似在与她闲话家常。 苏岑筠嘴刚张开,却又听到他说,“我要的是实话。” 苏岑筠把嘴闭上,脑中飞快地转了几圈,才又开口道,“我叫苏岑筠,来自宁阳府。” “那些人为何要追杀你们?” “我也不知道,他们到我家中,杀了我父母,又一路追杀我和哥哥。我哥哥为了将人引开掉下了山崖,如今还生死未卜。” 她以为会宁静一辈子的生活被突然打碎,家破人亡、奔波逃命都是拜这些人所赐,可自己却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杀他们!自己就像被困在猎场的麋鹿,左突右窜却不知弓箭会从何处射出,何时又会被射穿胸膛。她心头涌起了浓浓的无力感,一阵酸涩直冲鼻尖,她拼命忍住,憋得眼圈通红,盈盈泪光在眼眶中打着转,似夜幕落下了寒星点点,却不曾滚落凡间。 顾门主盯着她看了半晌,转头问莫云,“可曾找到她哥哥踪迹。” “不曾,密林尽头的崖顶上有血迹,人八成是掉进宛江了,那山崖下的江水湍急,我沿着宛江顺流寻了约莫十里地,没有任何发现。” 苏岑筠心沉到谷底,只觉得胸口闷得慌。 顾门主又问,“丹矶子的事吩咐下去了吗?” “已交代各堂去打探了。” 他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莫云走出去,顾门主抬头看站在墙角低头垂目的苏岑筠,开口道,“刚才你都听见了吧,你哥哥哥已经死了,你现在可以安心跟我们走了。” 苏岑筠本就心中痛极,听到他这云淡风轻的口气,立时又悲又愤,胸中忽地腾起一团火,烧得她理智全无,飞身就朝床上之人扑过去。 “我杀了你!” 还不待扑到跟前,只觉腹部一阵剧痛,似是被千斤重锤砸中,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了一起。 她捂住肚子连连退了数步,直到后背靠在墙壁上才缓住了身形。额头上冷汗滴滴坠下,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缓了半晌才有力气抬起头来,愤愤地看向一脚便差点踹死自己的人。 莫邪站在屋中间,冷冷地看着她,挂在腰间的弯刀还在微微晃动着。 苏岑筠咬着唇,目光里燃着火,别过头嘶身朝坐在床上的人吼道,“你欺人太甚!” “姑娘这话真是不讲理。”那人原本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们,听到这句吼不由勾唇一笑,缓缓开口,“你哥哥非我所杀,我不过是诉说了一个事实,你便激动至此。你想必不知道,顾某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姑娘莫不是想白白辜负你兄长护你而死的一番心意,惹我杀了你?” 苏岑筠不说话,紧攥在身侧的手指狠狠掐着掌心,嘴唇抿得紧紧的,红着眼圈瞪着他,瞪着瞪着,蓄在眼眶中许久的眼泪一滴滴顺着她此时愤怒和绝望交织的面颊滚落下来。 她倔强地抬手去抹,不想在这人面前显现出自己的脆弱,可那泪珠就像开了闸一般,止也止不住。 顾门主看着她咬着唇无声哭泣的样子,竟心神一恍,脑中出现了妹妹茹歌的身影。其实她们不像,长得一点不像不说,茹歌也没她这般倔。但凡受了委屈,挨了责罚,或是毒发时疼痛难忍,她便会哭得天崩地裂,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声音中带着点撒娇对他说道,“哥,我难受。” 可是莫名地,看着眼前这女子恨恨地看着自己抹眼泪的样子,他便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便也柔软了一些,“好了,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呢。” 他转头看向莫邪,“给她拿床被褥过来。”莫邪转身出去,很快便抱了一床被褥进来放在桌上,关上门退了下去。 苏岑筠刚才一时激愤,才敢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哭了半晌情绪平稳下来,理智也回了笼,便又变得识时务起来。她揉了把眼睛,将被子铺在离床最远的墙根下,蜷身在被子上躺下。 一整天过得跌宕起伏、惊心动魄,此时松懈下来,腹中饥饿感便变得清晰无比,她这才想起已是一整天水米未进。本想挨一挨到天亮再说,可是越躺越饿,实在忍受不住,她翻身起来走到桌边猛灌了一大杯水,感觉肚子空得不是太厉害了,便又躺下,没一会儿又起来喝水,这一晚上竟折腾了七八回。 顾门主睡得倒是安稳,便是她如此来回折腾都不曾将他吵醒,苏岑筠看着他微微起伏的后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想在他的背上剜出一个洞来。瞪完她又侧头瞄了眼门窗,那窗外静悄悄的,诱惑着苏岑筠去打开它,苏岑筠吞了口吐沫,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肚子,终于还是乖乖躺回了墙角的地铺上。 这一睡便到了天光大亮,小腹强烈的涨意让她猛地睁开眼睛,她一骨碌爬起来,鼻腔里便钻进了阵阵香气。她肚子“咕”地响了一声,可现如今有更急的事要办,她只匆匆瞥了一眼房中桌边坐着的三人和桌上的包子、油饼和白生生的豆浆,一咬牙便低头朝外小跑出去。 待她从净房出来,莫云已在门口守着她。她朝他翻了个白眼,当先往客房走去。回到客房,顾门主已在悠悠地喝着茶,莫邪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到他们进来,他便开口道,“走吧。” 这就走?! 苏岑筠急得抬头去看顾门主,只见他已放下茶杯,起身朝外走去。 她看了眼用眼神催促着自己的莫云,一咬牙,也顾不得刚从净房出来,左手抓了两个包子,才跟着走了出去。 顾门主一回过头来,便见到她捧着包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再搭配上破烂的衣衫和睡了一夜鸡窝状的头发,与那街边的乞丐已别无二致了。 他摇了摇头,上了停在客栈前的一辆马车,莫邪押着苏岑筠也坐了上来,莫云往车辕上一坐,手中马鞭一甩,马车便缓缓往前驶去。 等苏岑筠吃完包子,满足地摸着肚子叹息了一声,才想起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无人应她,她挑起车帘往车外看去,眼中景象似乎有些熟悉,她想了片刻,记起这是自己前几日刚走过的上野南城门。两天前,她从这上野南城门进,如今又从这南城门出,风景依旧,哥哥却已经不在身边。 她心里盘算着,那群追杀他们的人既然已经追他们到了上野附近,往南走遇见他们的可能性不大。苏家武馆的事现在肯定已经传到了枫哥哥那里,若是枫哥哥回去找她,倒是遇见他的可能性要大些。 这么一想,她稍稍安心,靠在车壁上发了一会呆,状似无聊地从衣领中拽出一只红绳穿着的竹哨,放在口中轻轻吹了一下,低低的哨声在车厢中流转。她用眼角瞄了眼顾门主,见他斜靠在车内的软榻上,手中执一本厚厚的书悠闲地翻看着,并不理会她。 她心下一松,胆子便大了些,又试探着吹了几个调,声音更响了。 还是没人理她。 苏岑筠不由心中大喜,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将竹哨叼在嘴里,时不时便无聊地吹几声。只是车外有马蹄声响起时,那哨声会不着痕迹地更响一些。就这样断断续续吹了两个时辰,脸颊开始有些酸胀,她伸手猛搓了几下脸蛋,又滑上去盖住眼睛,将那双眼中的沮丧收去。 此时车外的驿道上又传来一阵急急地马蹄声,听起来不止骑,似是有急事从远处疾驰而来,转瞬那马蹄声已到了耳边,苏岑筠精神一振,抓起哨子又塞进了嘴里,因太过急切,这一声哨声高昂响亮,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忽然她脖子一疼,颈上红线被扯断,苏岑筠扭头去看,那竹哨已摊在了顾门主手掌之中。他手一扬,那哨子在她眼前会划出一道弧线,又到了莫邪手中。她眼睁睁看着莫邪将它收进怀中,便听到他那慵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省点力气吧,没人能救得了你。” 苏岑筠见被他识破,也不言语,低着头假装听不懂。她怕说错话激怒了顾门主,若是他把竹哨扔下马车,便真是无处可寻了。 正在此时,忽然马车猛地一颠,只听车外的莫云“吁”地一声,堪堪把车停稳,接着传来他一声大喝,“什么人?” 苏岑筠听动静像是刚刚从他们旁边奔驰过去的马队勒马横在路中,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她心中一喜,便要撩开车帘往外看去。 她手还没碰到那帘子,便被一本书狠狠砸中手臂,力道大得带着她整个人都往后侧了侧。就是这微微一侧,一只短小的羽箭从她鬓边擦过,凌厉地箭风刮得她耳朵一痛,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抬起眼心有余悸地看着顾门主。 “顾少延,我等了五年,终于等得你出了玄门,今日没有那七星阵护着你,快快出来受死吧!” 苏岑筠闻言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这顾门主是遇到了寻仇的了。 她心里盘算着,这敌人的敌人也算得上朋友了,自己要不要找机会助车外的人一臂之力,纳个投名状,借此机会保住性命呢? 她悄悄抬眼打量着车中两人的神色,莫邪手已搭在了腰间的弯刀上,脸上却还是那副平静到死板的表情。顾少延手中的书刚才已经扔出,此时已坐正了身子,但那神情却是云淡风轻,唇角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十五章 莫邪中毒 苏岑筠心里有些打鼓,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干脆往车厢后缩了缩,打算先静观其变。 外面响起兵器交击之声,莫云已和他们交上了手。 那铿锵的声音越来越急,听得车外有人说,“围住他,一起上。” 莫邪坐着一动不动,眼中却流露出微微的担忧之色。 顾少延看她一眼,道,“莫邪,出去看看。” 莫邪却没有动,迟疑道,“门主,那你……” “去吧,速战速决!” “是。”莫邪领了命,下一秒人已不见。 苏岑筠再次被她闪电般的身形动作给惊住,怔怔地看着微微晃动的门帘,便听到耳边传来不紧不慢的声音。 “愣着做什么?还不帮我把书捡起来。” 这时候了还惦记着书?苏岑筠腹诽着,心想这人真是成竹在胸,还好自己刚才没有轻举妄动。 她探身捡起地上的书递给他,他伸手接过,身子一歪,竟又靠在软塌上看起书来。 车外是刀光剑影、生死相拼,而车内却是书卷在握、气定神闲。苏岑筠盯着他的背影,紧张的心竟然随着他慢慢翻书的动作平静了下来。 不过一炷香功夫,车外的声音便小了下来,接着车帘一挑,莫云和莫邪走了进来。 莫云身上灰衣沾染了点点血迹,却片衣未破,倒是一身黑衣的莫邪,虽看不出衣服上的血色,后背处却有道一拃长的伤口,血肉外翻,像是被刀剌伤的。 顾少延抬眼看见,止住正要开口汇报的莫云,说道,“先给她上药吧。” 莫云从怀中取出金创药给莫邪敷上,又撕了条衣服给她捆扎好,这才回头向顾少延道,“来人是无量山庄的宋士杨,五年前门主亲自接的那一票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宋士槐。这人也算有些本事,竟寻到过我玄门的罗刹口,不过被七星阵挡住不得进入,所以便一直派人盯着罗刹口。此次听闻门主出了玄门,便一路追杀过来。” 顾少延点头,轻声问,“莫邪怎会受伤?” “她是为了拨开射我后心的羽箭,一时失察,被宋士杨从身后砍中。”莫云沉声回道,声音中带着些许愧疚。 顾少延没再继续问,一抬手,说道,“继续赶路吧。” 莫云抱拳应是,就要跳下马车,却听一旁的苏岑筠“啊”地低呼一声,他回过头来,便见莫邪脸色煞白,双目紧闭,身子已软倒在车厢地面上。 莫云赶紧去看她的伤口,只见那刀口边缘已开始泛黑,伤口冒出的血也变成了暗红色。 他一惊,脱口道,“不好,刀上有毒。” 顾少延也上前查看伤口,片刻后说道,“这毒不算太霸道,你赶紧带莫邪往回走,去京城寻名医解毒。” 莫云抬眼看他,还没开口便又听他沉声说道,“我先去寻净尘法师,待莫邪毒解了你们便到宁安寺来寻我。” 莫云还是不动,眼中的纠结迟疑连苏岑筠都看得分明。 “不用管我,”顾少延声音虽轻,口气却不容转圜,“别再耽搁了,若莫邪有半点差池,我唯你是问。” 莫云终于站起来,抱起莫邪出了马车,飞身跃上一匹无量山庄留下的马,马鞭往后狠狠一甩,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顾少延将书放入怀中揣好,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站起身唤苏岑筠,“我们也走吧。” 苏岑筠一脸的莫名,“去哪里?” 他已经下了马车,回头道,“难道还想让我给你驾车吗?” 话音未落,他已经挑了一匹健壮的马,翻身上去后俯身朝跟过来的苏岑筠伸出手,道,“上来。” 苏岑筠往后退了一步,“我会骑马。” “我再说最后一遍,”他姿势不变,看着她的眼神不容拒绝,“上来。” 苏岑筠不敢再多话,伸出右手抬到半空,忽然看见昨晚被自己用丝帕包住挂在右手腕上的蜡丸,猛地又缩了回去,换了左手去抓他伸出的手。 顾少延看着她的小动作冷哼一声,手上一使力,便将她提到了马背上。却因着她使的是左手别着劲,落在马上的一瞬间苏岑筠身子稳不住,猛地朝他怀里撞去。 这一撞力度不小,不光苏岑筠被撞得眼冒金星,身后的人也闷哼了一声。苏岑筠哎哟叫唤着伸手去揉后脑勺,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还靠在顾少延的怀里。 她赶紧腰一拧想直起身往前倾,身后的人却已经一把推开了她,还用手抵了抵她的背,冷冷说道,“你离我远点。” 苏岑筠撇撇嘴,知道他是嫌弃自己脏兮兮的样子,她也不是那不识趣的,于是抓住身前的马绳,身子又往前倾了倾。 顾少延似乎这才满意,一抖缰绳驾马离去。 虽然两人之间被刻意隔出了不小的距离,可顾少延双手拽着缰绳,便自然将苏岑筠圈在了双臂之间,他的气息顿时萦绕在她的四周,浅浅淡淡却又挥之不去。 苏岑筠是第一次和陌生男子挨得如此近,她后背绷得僵直,耳根却不自觉地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赶紧晃了晃脑袋,拼命去想魏子枫的模样话语,以驱散这无处不在的尴尬。 两人一骑尽捡着人少的小路走,连午饭和晚饭都是在顺路的镇上买了干粮在路上吃的,就这样行了大半日,天黑时分停在了一片茂密的树林中。 顾少延先跳下马来,苏岑筠背已经僵得麻了,一时动弹不得,只好坐在马上缓着劲。 顾少延将马绳拴在旁边的大树上,回过头来,见她还端坐在马上,冷冷道,“我们已经被人盯上,这几日都别惦记住店了。” 苏岑筠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心想,第一,我没想着住店,第二,被盯上的人是你吧? 但她聪明地没在嘴上争长短,觉着背部的僵麻也缓和了许多,翻身便下了马。 可她没料到自己的腿也是麻的,脚一落地,便身子一歪滚到了地上。 顾少延见地上摔得像个蛤蟆一样的人,不由觉得脑仁隐隐作疼。 苏岑筠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第一反应便是去看拴在自己右手腕上的蜡丸,还好还好,没压着。 她松了口气,一抬眼便对上了顾少延若有所思的眼睛。她打了个寒战,心想要是刚刚自己把蜡丸压碎,怕是现在小命已经呜呼了。 她有些尴尬地走到他面前,却听他吩咐道,“将这附近的干柴都捡过来堆着。” 苏岑筠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想起此处就他们二人之后,指着自己的鼻子语带薄怒,道“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凭什么使唤我干活!” 顾少延冷冷瞥她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苏岑筠接收到他的眼神,气焰便一瞬间委顿下去,却心有不甘,几次启唇,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面带愤慨地游走到附近去捡柴。 待她抱着一大堆柴走回来时,顾少延正坐在树下悠闲地闭目养神。 苏岑筠心中憋着气,将柴火往他跟前用力一摔,没好气地问道,“你就不怕我跑了?” 他轻笑一声,睁眼看她,“你跑吧,这林子远离城镇,林中又常有野兽出没,就算你跑得过我,也别想活着出去,没准你还没跑出这林子,便被狼给撕了。” 话音刚落,苏岑筠身后便传来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嗷~呜~” 苏岑筠全身汗毛立时根根竖了起来,人傻傻地呆在原地,两只腿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了。 她对面的顾少延也脸色大变,但他反应比苏岑筠快得多,在她僵在原地的时候,已是长臂一伸缠住她的腰,一飞身跃上了身后的大树上,几个点落,二人已站在离地一丈多高的树杈上。 苏岑筠抱着树干喘了半天气,胸口那颗扑腾乱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她这才得空朝树下看去。 只见三只尖耳长嘴,长得像大狗一样的动物在树下来回绕着圈,不时地还抬头朝着他们嚎叫一声。 苏岑筠声音抖抖索索,“狼……狼……真的有狼!” “那是豺。” 顾少延在他身后冷冷道。 苏岑筠现在没心情去管这些畜生是狼还是豺了,她抱紧了身边的树干,警惕地看着下面的情形。 只见那三只豺围着树不停转圈,让人胆寒的叫声不时从树下传来。其中一只体型较大的忽然豺低吼一声,另外两只豺便停了下来,往后退去。那只大豺也往后退了几步,忽地后腿一蹬,便朝着他们躲藏的这棵树狂奔过来,奔到树下纵身一跳,便要往树上扑来。 “啊!” 苏岑筠惊得失声尖叫,那豺闪着寒光的利爪在他们下方不过一尺处拍出了一道深深的爪痕。 那豺落地后又不甘心地扑跳了几次,却次次铩羽而归。随着气力的消耗,它也跳得越来越矮,最后再也跳不动,恼羞成怒地在树下打着转。 此时被顾少延栓在一旁的马轻轻打了个响鼻,这三个杀神顿时被引得望过去。它们对看了一眼,立即默契地转换了目标,成弧形往那匹马所在的树下围去。 “呜~~”最大的那只豺发出号令,三只豺一齐扑向那马。 那马刚来得及嘶叫一声,便忽地没了声响。苏岑筠在树上看得清楚,那三只豺瞬间便将那匹比她还高的大马撕了个粉碎,只剩下一副挂着血肉的骨架,在月光下发出骇人的森森白光。 苏岑筠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吓得脸色煞白,扭过头不敢再看。 这一扭头却先看见自己抱着的树干上,缠着一条浑身青绿、脑袋尖尖的——蛇。 她惊叫一声,下意识松手往后仰躲,脚下一个踩空,身子便直直地往树下坠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十六章 落入匪窝 她惊叫一声,下意识松手往后仰躲,脚下不小心踩空,身子便直直地往树下坠去。 她脑中一片空白,还不及害怕,手腕一紧,下坠之势猛地停住。 她仰起头往上看去,见顾少延右臂勾住树干,手指掐着那青蛇的七寸,左手紧紧地抓着的,是她绑在右手腕上包着蜡丸的那条丝巾。 她浑身一凉,绝望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只要顾少延用力一扯,便能一举两得,拿回了灵蜍散,顺便杀了她灭口。 她睁大着眼看着顾少延将手中的蛇狠狠扔向远处,转过头来与她视线相对。那双眼睛像一渊深潭,让人看不见底,也看不透那眼中的情绪。 苏岑筠手腕被勒得生疼,似要断了一般,更让人绝望的,是耳中传来的细微而又清晰的裂帛之声。 她闭上眼,绝望的等待着。身子却忽然猛地一轻,还不及反应,她已经站回了刚才落脚的树杈上。 她睁眼看他,眼中神色茫茫然,似迷失在荒野的麋鹿。 他沉声开口,“站稳了。” 苏岑筠这才回过神来,先一把抱住树干,然后拼命点头,“哦。” 顾少延见他稳住,准备缩回勒在她腰间的手臂,想了想,却只是放松了些力道,虚虚地圈着她。 苏岑筠绝地逢生,三魂七魄刚刚归位,此时正心有余悸,对于他的动作不仅没有抗议,还感激的回头冲他笑了一下。 此时的她鬓发凌乱,脏兮兮的小脸因为刚才的惊吓一片煞白,实在与美没有一丝丝关系。可这笑容却如淤泥中绽出的莲花,石缝中迸出的绿芽,让人觉得明艳又娇怯,仿佛这夜色都被照亮了几分。 顾少延心神只微微一荡,很快便又稳住了,他看向不远处还在撕扯猎物的三只豺,在她耳边轻轻道,“别弄出响动,再坚持一下,它们马上就走了。” 果然,过不得片刻,那三只豺便各自叼着一块血淋淋的马肉,像是忘记了他们一般,头也不回地往林子深处慢慢走去。 他们在树上又呆得片刻,确认没有了危险,才从树上跳了下来。 苏岑筠抱起那堆柴便跑,顾少延拽住她,“去哪?” 她斜着眼瞥了瞥一旁那堆渗人的骨肉,小声说道,“我们离远一点。” 顾少延怔了一下,松手放开她,跟在她后面往远处走去。 走了十来丈,苏岑筠还不见停下的意思,顾少延叫住她,“就这儿吧。” 说着他已经在一棵树底下坐了下来,“我们得赶紧把火点起来,不然再有豺狼来袭,就不一定有刚才的好运气了。” 苏岑筠脚步立马顿住,转身将怀中的柴火往地上一放,急急地催促道,“快点火吧。” 顾少延取出火折子,生上了火,才见苏岑筠紧张的面色稍缓。 他不由失笑,看着她搬了块石头在火堆旁坐下,慢慢梳理起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一连几日奔波逃命,苏岑筠的头发早就成了一团鸡窝,现在用手抓理,便不时地扯得她倒吸冷气。 忽听得顾少延“嗤”地嗤笑了一声,她气恼地抬起头来,却见他闭目靠在了身后的树上,似是自己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苏岑筠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在笑自己,便盯着他的一动不动。 灯下不看女,月下不看郎。 明月高悬,火光作灯。苏岑筠第一次这么仔细得看他,发现竟他长得极为好看,英挺的眉毛、高高的鼻梁,闭着的眼睛掩住了那双不见底的幽深双瞳,却被根根分明的睫毛投下了淡淡的阴影,让他整个人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他双唇紧闭着,在火光的映照显出淡淡的紫色,下巴上冒出短短的青色胡茬,像是这两日才长出的,想必平日里便是个喜欢把自己收拾利索的。 忽然他眼皮轻轻一动,吓得苏岑筠赶紧低下头去,他却只是抬手挥了挥蚊虫。 苏岑筠双颊通红,半天才那热度才退了下去,困意马上便席卷而来,她往身后的树靠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太阳照进林子将她晃醒,睁开眼就看见顾少延拿着一根棍子在已经熄灭的火堆中扒拉着什么。 她凑过去,东西已经被扒拉出来了,顾少延挑开外面烧的焦糊糊的叶子,里面是两个冒着热气的包子。 他捡起一个扔给她,“吃吧。” 苏岑筠伸手接住,却被烫地“呲”了一声,又舍不得扔掉,左右手来回倒腾了半天,才吃得第一个下肚。 外壳焦脆,馅儿里流油,这大肉包子竟然比刚出锅的时候还要美味。苏岑筠三两口消灭完,抬起头看到对面的人,一口一口吃得慢条斯理,看到沾染到灰尘的地方,还要掐了扔掉才下口。 吃饭都吃得这么优雅的人,除了眼前这位,她就只见过枫哥哥了。 想到魏子枫,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下来。 枫哥哥是不是还在到处找她,他会不会已经遇到了哥哥和小宝,很快就能来救她了?可是连哥哥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头往南走了,那他们岂不是不知去哪里找她了。怕是她被顾少延杀了灭口,他们都不会知道吧?如果一直找不到她,过几年枫哥哥就会忘了她,然后娶妻生子,过着妻贤子孝的幸福日子吧。而可怜的她,早就已经死在这个世界上某个角落,化为了一抷泥土。 她越想越伤心,眼带哀戚地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悲伤氛围中,对面的人已经吃完了手中的包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叫她道,“走吧,赶路了。” 她抬起头,愤愤地瞪了眼在她臆想中害得她和枫哥哥阴阳相隔的罪魁祸首,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跟着他走。 徒步走出了密林,苏岑筠已累得气喘吁吁,身边的人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又往南行了约莫三四十里,就在苏岑筠彻底走不动,心想就算他杀了自己也不走了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远处小镇袅袅升起的炊烟。 顾少延回头看了眼拄着根木棍艰难地跟在后面的“叫花子”,终于开口说了这一路上的第一句话。 “我们到前面的镇子买匹马再走。” 苏岑筠两眼一亮,双脚顿时像被注入了一针鸡血,瞬间又有了力气。 当她在这小镇唯一一家客栈的一间小小的客房里,泡在雾气腾腾的大木桶中,舒服地叹了口气的时候,更是觉得自己似神仙一般了。 她在桶中赖了许久,水都凉透了才起身穿衣服。小二拿来的是套男子的衣服,虽有些肥大,长短倒刚好合适。她将衣襟往两侧拢了拢,又扎紧了腰带,便差不多合身了。 穿好衣服,将灵蜍散重新在手腕上绑好,她正拉门准备出去,忽然顿住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推开窗,便看到了站在窗外的顾少延。 他头发微微湿润,还是穿的一身黑衣,上面却已不见了精致的绣边和纹饰,想必也是换了小二刚给找的衣服。 他看了眼束起长发、一身男子装扮的苏岑筠,冷冷开口道,“连逃跑都用的同一招数,是姑娘你太笨还是太瞧不起在下?” 苏岑筠心虚地用手在耳边扇了扇,“那个……屋里太闷了,我开开窗透透气。” 顾少延冷哼一声,问她,“收拾好了吗?” 苏岑筠点点头,便听到他说,“那就走吧。” 走走走,这人整天说得最多的话便是走,他是赶着去投胎吗? 她在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一副乖巧温顺的样子,双手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便开门跟了出去。 小二已牵了两匹马在客栈外候着,苏岑筠一见,诧异地扭头看顾少延。他也不言语,等苏岑筠上了马后,将她那匹马的缰绳绑在了自己的马鞍上,才踩着马镫上了自己的马。 苏岑筠恨得牙痒痒,在他后面挤眉弄眼做了半天鬼脸才觉得气顺了些。 这一夜又是宿在野外,好在整晚风平浪静,苏岑筠安安稳稳一觉睡到了天亮,果然一醒来吃了两口饼又被顾少延催着赶路。 赶路就赶路,苏岑筠干脆扬鞭将马抽得飞快,顾少延的马落在后面,系在他马上的缰绳便扯得她的马不停地往后仰着头。 苏岑筠顿时愧疚起来,赶紧放慢了速度。缰绳不再绷紧,那马得以偏回头来,刚舒服地打了个响鼻,忽然马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人一马便往前猛栽了下去。 苏岑筠摔到地上就势滚了几圈,卸掉从高处砸下的力度,刚刚爬起身便听到一声长长的马嘶。 她回过头,只见顾少延拽紧了手中缰绳,胯下的马被拉得前蹄高高抬起,落地时堪堪地停在一根离地一尺高的粗麻绳前。 绊马索! 苏岑筠立时警惕起来,不待脑子反应便飞身跳回顾少延马旁。 刚刚站定,便见四周涌过来十几个人,这些人穿着短打布衣,颜色样式五花八门,手中武器也各式各样,苏岑筠甚至看见一个小个子手上握着的竟是一把菜刀。 她的心稍定,这群人虽然数量多,但看起来却像是乌合之众,有顾少延这个高手在,胜算应该不小。 她正暗自盘算着,忽地斜刺里飞出一颗石子,直直地打在顾少延身下的马腿上,那马腿一软便轰然倒地,顾少延从马上一跃而下,还眼疾手快地捞起苏岑筠往旁边闪去。 这一刀极快极准,苏岑筠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匹大马倒在自己刚刚站的位置上,就见前面围着他们的人往两侧一退,让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黑脸汉子来。 那汉子手中还掂着一块石子,冷笑着看着他们。顾少延立刻便明白了,刚才那石子便是这个汉子扔出来的。地上的马到现在还爬不起来,那被击中腿已是晃晃悠悠吊着,可见此人内力之深厚。再看其他人对这汉子的模样,他八成应该便是这伙人的头头了。 果然,便听这汉子开口冲他们喊道,“两位朋友,我们只求财,不害命,留下买路钱,大家交个朋友。” 原来是土匪。苏岑筠更是安下心来,从那日莫邪出手的阔绰看来,他们玄门是不缺钱的,更何况作为门主的顾少延了。 她眼巴巴地抬眼看他,顾少延转头回望她一眼,淡淡说道,“我身上所有的银钱,昨日已经换成了你我身上这两身衣服,倒在地上的这两匹马,还有马袋里的那些干粮了。” 苏岑筠怀疑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坦然不似作伪,知道拿不出钱今日便无法善了,立马从地上捡起一根长木棍往身前一横,侧头对顾少延低声说道,“我缠住其他人,你去擒贼王。” 说完便挥舞着木棍往前迎去,顾少延想叫住她已是来不及。 山中的土匪大多是生活难以为继才落草为寇,本来就没什么武功底子,一般的山头就是几个有些武艺的头头领着,仗着人多势众打劫过往路人。 苏岑筠心想自己虽然学艺不精,可好歹也是正规武馆出身,又练了十几年。眼前这拨人的头头武功确实厉害,可剩下那些小喽啰,却未必是她的对手,只要顾少延擒住了那汉子,他们便可以脱身了。 果然在她舞得虎虎生威的长棍之下,那一群持刀的土匪竟不敢上前,好不容易有三两个胆大的上来接招,也被她几棍下便放倒在地。 那些土匪只好围着她使车轮战术,苏岑筠见多数人被自己缠住了,顿时心中大喜,手中长棍更是气势大增。 那匪首也是个有气性的,看出苏岑筠是故意把自己留给顾少延解决,心知他才是两人中那个高手,于是也不管自己的手下和苏岑筠斗得热闹,一飞身掠过众人便朝顾少延而来。 苏岑筠以一敌众,又是女子,虽技能上占了优势,体力和装备上却吃了大亏,不多会儿动作便缓了下来。她有些急了,边舞着棍边回过头去看顾少延那边的战况。 只见那边二人都是赤手空拳,那汉子出掌快且凌厉,隔着两丈远都能看见他掌风下顾少延翻飞的衣角。而她寄予厚望的顾少延,正身形极快地左右躲闪着那汉子的攻击,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他那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面色,已明显的现出了狼狈。 苏岑筠心念一转,手中长棍一顿,顿时被对面的大刀削去了大半截。她提气往身后退了数十步,心中的屈辱和怒气顿时一起爆发出来。 “顾少延,我操你大爷,你竟然不会武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十七章 遇见“凶手” 顾少延匆匆转头朝她苦笑一下,便又赶紧回身躲闪那汉子的快如闪电的攻势。 苏岑筠又气又恨,可眼下这场景实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她扔掉手中只剩一小截的木棍,灵机一动,转身朝那汉子身后掠去,半空中一掌拍向他后心,口中大喝,“扶风掌!” 那汉子大惊,连忙扔下顾少延回身迎战,却又不敢硬接她这掌,胡乱朝她肩胛虚拍一掌便提气往后急急掠去。 顾少延闻得“扶风掌”三个字也面露讶异之色,却见她这一掌看上去掌法轻轻柔柔,击出的掌力也是轻轻柔柔,竟是假的扶风掌! 那汉子后退瞬间也已发现被骗,可他是用了全力去避这一掌,此时已止不住脚步。 苏岑筠二人得此机会转身便跑,苏岑筠边跑边弯腰打算又去捡地上的棍子,顾少延一把拉起她,脚下步子不缓,问道:“会使剑吗?” “会。” “会使鞭子吗?” 苏岑筠听他问得奇怪,难不成这时候你还能拿出十八般武器来给我挑选吗? 正在心里腹诽,忽然见他伸手往腰间探去,“锵”地一声竟抽出一支如游蛇般的黑色兵器。 苏岑筠一惊,接着又是一喜——他一直系在腰间的腰带竟是一柄软剑。 苏岑筠总算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要问他会不会使剑和鞭子了。 可现在也顾不得会不会了。 她接过软剑,便见那黑脸汉子已飞身越过他们挡在了面前。 苏岑筠将顾少延往身后一扯,软剑一抖便迎了上去。可手中这剑不剑鞭不鞭的东西,实在是不好使力。只不过是仗着有利刃护身,那汉子暂时近不得身而已。 顾少延已被后面跟上来的匪众围上,他虽然躲闪极快,可架不住十数人围着攻击,不过片刻,身上已是挂了彩。 苏岑筠心里暗暗着急,如此下去,怕是真的要死在这些土匪手中,也不知这玄门在江湖上有多大名气,和玄门门主死在一起,算不算得上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一想到死,她脑中又闪过魏子枫娶妻生子忘了她的画面,顿时又悲伤又委屈。 “小心!” 她竟在这生死搏斗时走了神,听到顾少延的喊声,立马回过神来,可已被那汉子寻着机会,旋身一脚踢在她手腕上,软剑脱手飞出,苏岑筠也被那力道带得往地上踉跄摔去。 她伏在地上,身后掌风袭来,此时回身迎击已是不及。她吓得闭上了眼,脑中一片空白。 那掌风却在抵上她后背时突然撤了回去,苏岑筠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传来那汉子一声大喝,“住手!” 其它匪众齐齐停了手,早已应付得精疲力竭的顾少延才得了机会赶紧喘口气。 苏岑筠疑惑地转过头,见那汉子弯腰俯下身来,捡起她身旁的一块玉佩。 那是当初丽娘交给他们去找赵新刚的信物,从振华镖局离开时,苏岑墨又从赵新刚身上摸了出来,交给苏岑筠保管。 那汉子拿着那玉佩细细看了半晌,蹙了蹙眉,眼中眸光微闪。他伸手将苏岑筠从地上拉起,沉声问道,“苏展是你什么人?” 苏岑筠一怔,没想到此人竟认识爹爹。可眼下还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是否能告诉他实话。踌躇了半晌,终于说道,“他是我爹。” 那汉子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孩子,你父母不是我杀害的!” 这话一出,顾少延也望了过来,却见苏岑筠愣怔了一下,“你是……” “我是牛头山的大当家,方齐。” 苏岑筠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这个背锅侠,疑惑地问道道,“牛头山不是在昆仑山脉以东的宁阳府境内,此处是昆仑山脉西侧的地界,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方齐叹了口气,道:“那宁阳官府将你爹娘遇害的罪名安在我头上,发了檄文上山剿匪。我带着寨中里的父老兄弟逃到了这附近才甩掉追兵,便在深山中的栖霞岭落了脚。” 说到这,他那黑炭似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寨中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张着嘴等着吃饭,我只好带着几个兄弟下山来,做点买卖了。” 苏岑筠知道他说的“买卖”便是自己二人了,见他尴尬,便朝她善意地笑了一下,“既然如此,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是是是,我和你爹就是不打不相识。”他把手中的玉佩递到苏岑筠面前,指着上面一个缺角给她看,“这里还是我和你爹比武时,被我一刀给劈的呢。” 苏岑筠还真不知道这段往事,接过玉佩细细看着,果然在一角上发现一个平平整整的缺口。 。 方齐接着道,“我和你爹当年可是拜过把子的,我怎么会杀他呢?那些官差简直就是污蔑!” 苏岑筠有些神伤,抬头看着他道,“我知道不是你。” 方齐眼睛忽地亮了起来,“你知道?那你知道真凶是谁吗?” “不知道。”她黯然道,轻轻摇了摇头。 “哎呀,先不说这些了。”方齐看她这样,也不再多问,大手一挥,说道,“先随到我寨中去,不管怎样,遇到故人之子,我都得尽尽地主之谊嘛。” 他走到顾少延面前,看到他浑身的伤不禁一愣,面色有些尴尬地道,“这位少侠,刚才对不住了,请随我到寨中疗伤吧。” “方大当家不必客气,我二人还在赶路,就不叨……” “恭敬不如从命,我们走吧。”苏岑筠打断了顾少延的话,朝方齐抱了抱拳,往前走去。 方齐自是欢喜,吩咐两个手下扶着顾少延,便和苏岑筠并肩而行。 行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山寨,说是山寨,却只有几间像样的房子,剩下那些东一间西一间散落寨中的,竟都是茅草盖的小屋,看起来寒酸无比。 方齐向他们解释道,“这里原是一拨小土匪的老窝,我牛头寨走到这里就顺便把他们收服了,可我们寨里人太多,住不下,没办法,只有先搭着茅草屋凑合着,等安顿下来了,再带着弟兄们盖房子。” 苏岑筠总算了然他们那寒酸的武器装备了,可听方大当家的意思,竟是要在此处落草长驻,不由奇道,“方大当家不打算回牛头山了吗?” 她曾听爹爹说过,这剿匪向来是官匪游击战,你来了我走,你走了我又回,那些官差不会满山追着土匪跑,也不能守在在匪窝里等着土匪回来一碗端。不管是官是匪,大家都不过走个过场而已。 方大当家叹了口气,说道,“一开始那些官差还是按着之前的套路来着,就派了几十个人到山里溜一圈。可没几天竟又来了四五百人,还真的攻起了山寨。后来的人不像之前那些软脚虾似的差役,个个身材高大,竟是军中的人。” “军中的人?”苏岑筠惊讶道。 “是啊,我派出的兄弟打探到消息,原来是九州大将军,哦,就是原宁阳守将魏都督的二公子,向宁阳知府施的压,他还亲自向现任的宁阳守将借了兵,说是定要剿灭了我牛头寨。你说,就这情形我们还怎么回得去?” 苏岑筠闻言一震,脱口而出,“枫哥哥?!” 方齐疑惑地转头看她,“什么?” “没,没什么。”她忙掩饰道,“我是说可惜了。” “谁说不是,我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把牛头寨发展成昆仑山东脉第一大寨,也不知道哪里惹着这姓魏的小子了,非要赶尽杀绝。” 苏岑筠心里想着魏子枫,方齐的这一大堆抱怨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没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枫哥哥,竟为了她的家人向官府施压,还去借兵剿匪。虽说这对他的身份做这些不算难事,但他本就性子极淡,不喜以权谋私,能做到这一步,她着实是有些吃惊。 她抬起头问方齐道,“那现在魏家二公子可是还在宁阳城内?” “早就不在了,听说他原本打算亲自带兵来攻我牛头山的,最后不知怎的,忽然就出城离开了,听说是往京城去了。” 竟是去了京城!她从上野行来,他们一个南下,一个北上,或许路上曾经擦肩而过,却是没有相遇。苏岑筠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情绪也低了下去,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听着方齐介绍着寨中事物。 方齐带着他们走到一间还算齐整的屋子前停下了脚步,歉意地说道,“苏公子,我这里实在是简陋,只有委屈你和顾少侠在这里挤挤了。你二位先休息一下,晚上给你们接风,我得先去安排了。” 苏岑筠朝他拱拱手,“有劳了。” 方齐抱拳回他,“客气。”又回身对顾少延说,“实在对不住了,一会儿郎中会过来给顾少侠治伤。” 顾少延微笑着抱拳回礼,“方大当家言重了。” 寒暄过后,方齐转身离去,顾少延和苏岑筠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苏岑筠反身将门一关,便朝他后背扑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十八章 互相摊牌 顾少延仿佛后背长了眼睛,身子一侧便让了开去。苏岑筠这一扑用了全力,他这一让,她便直直往窗下那张小几撞了过去。 顾少延忙伸手扶住她,她刚一站稳,便屈肘向他胸口袭去,顾少延不防,这一肘挨了个结结实实。 他捂着胸口退坐到床上,低头咬着牙,似在强忍着等待痛意缓过去。 苏岑筠看他的样子,心想自己这一肘力道不至于如此,莫不是撞上他伤口了? 她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上前去,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喂,别装了。”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眸色幽深,却不说话。 苏岑筠张了张嘴,明明刚刚一肚子话,现在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倒是顾少延先开了口。 “现在换我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岑筠愣了一下,随后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头一扬,“你知道就好。” “现如今,我的一条命,我妹妹的一条命,”他看了眼她手腕上的灵蜍散,说道,“两条命都在你手上。” 他解了腰上的软剑递给她,“动手吧。” 苏岑筠盯着他执剑的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这双手在北野的城墙下救过他,在野兽环伺的大树上也救过他,她忽然觉得有点恍惚,抬起头来看他,“我为什么要杀你?” 顾少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一时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苏岑筠见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冲他挑眉笑道,“我才没你们玄门那毛病,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 她伸手接过那柄软剑,在空中随意挥舞着,“我说过的,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是你非要杀我。” “今日我不杀你,但你要杀我这仇,我也记着呢。”她忽然停下手中剑,收起了嬉笑的表情,肃然说道,“你和你妹妹两条命我都不要,换你帮我做两件事,我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什么事?” “你们玄门是不是很擅长查探消息?” 顾少延沉吟了片刻,反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上次莫云不过出去了一个时辰,便将我的事情打听得八九不离十。还有那毒郎中用寻丹矶子来和你谈条件,你却连话也不套两句便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只能说明一件事,你对寻东西一事非常自信。” 苏岑筠一条条分析着,眼睛却一直关注着顾少延的神色。却见他展眉一笑,道,“女孩子太聪明了,不见得是件好事。” “那便是我猜对了!”她面带得意,说出了自己的条件,“第一,帮我找到我哥哥苏岑墨。第二,帮我查出杀害我爹娘的真凶。” 顾少延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下去,他沉默了半晌,才看向苏岑筠说道,“第一件事我可以帮你,但第二件事,恐怕不查对你比较好。” “为什么?” “直觉。杀害你父母的幕后之人,怕是不简单。”他看到苏岑筠眼神里的不甘心,又补充道,“玄门虽然擅于查探,但也有禁忌,如果我没猜错,凶手刚好是玄门不能碰的人。” 苏岑筠还要追问,外面已想起了叩门声,她只好站起身去开门,一个老郎中站在门外,是来给顾少延疗伤的。 老郎中想必在寨中见多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处理起顾少延的伤口来十分的干净利索,很快便给他包扎好了。 “少侠身上的都是小伤,这几日不要碰水,很快便会好了。” 他一边收着药箱,一边嘱咐他,待整理好将药箱往肩上一挎,抬起头刚要走,却忽然“咦”了一声,说道,“少侠,我看你唇色微青,再给你把把脉吧。” 他疗伤时需要宽衣解带,苏岑筠便转身背对着床而坐,闻听郎中此言便转头看了过去,只见老郎中两指搭在他手腕上,蹙眉摸了半晌,才开口道,“少侠你这脉象不太妥啊?” 说完这一句,他便又闭上了眼,换了只手又摸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内息混乱,时强时弱,五脏六腑均已受其拖累。但老朽技艺不精,实在找不出症结所在,少侠最好抓紧寻名医诊断,以免延误病情,致心脉受损,难以回天。” “谢谢大夫,我省得了。” 老郎中朝他拱拱手便推门离去了。 顾少延送到门口,一回头便见苏岑筠偏头看着他,问道:“你有恶疾?” “没有。” 他走回桌边坐下,将那软剑缠回腰间,淡淡说道,“只是练功的时候不慎走了火,差点武功尽废。多亏净尘法师用真气注入我体内,压制住了我原本的真气,不然我已经入了魔了。” 他似在说着别人的事一般,苏岑筠惊道,“你……你会武功?” 他斜睨她一眼,“我有说过我不会吗?” “那你……” “我体内现在有两股真气,一正一邪,互相制衡,才维持得住我如今这番景象。一旦我擅动真气,打破了平衡,便会被反噬心脉,轻则六脉紊乱,武功尽失。” 说着,他转头看着她的眼睛,接着道,“重则气血逆流,一命呜呼。” 苏岑筠倒吸了一口冷气。 怪不得莫邪几乎不离他左右,怪不得莫云在顾少延命他带莫邪去寻医解毒时如此纠结。 苏岑筠略一沉吟,又有了疑问,“不对啊,就算你不能动用内力,就拼武功招式,牛头山那些人也不是你的对手啊?怎么你还被他们伤成这个样子。” 顾少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方大当家射向我马的那颗石子,明明可以直接射在我要害处,说明他们确实是只求财,并非穷凶极恶之人。要不是你二话不说就扑上去,或许我们早就过了着昆仑山了。我若是不装做没有武功,在你已引战的情形下,方大当家必全力与我相博,如此我们便更走不脱了。我原想等着你被方大当家制住,再说些好话相求,大抵还是能脱身的。只是我没想到,方大当家竟和你有如此渊源。” 苏岑筠摸了摸鼻子,死撑道,“那不是我以为你武艺高强嘛,想着你只要把方大当家擒住了,我们便可挟持他放了我们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偏头问他,“你的武功应该很好罢。假如不动用内力,你武功如何?” 顾少延淡淡瞥了他一眼,悠悠说道,“大概能打你七八个吧。” 苏岑筠大受打击的同时,心中也是一惊,她抬眼看他神色淡定,不禁暗自庆幸刚才自己的大发慈悲。若是刚才自己对他动了杀心,怕是现在死的便是自己了。 她想了想,决定一次性将这梁子给化解了。她解下手腕上的丝巾,拿出里面的蜡丸,递给顾少延,“既然我们已经化干戈为玉帛,这个便还给你罢。” 顾少延抬眼看她半晌,才伸出手来接过。他拿到如此重要的宝贝后却没有立马收好,而是将那蜡丸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轻轻一使力,那个小小的蜡丸便裂成了无数碎片。 苏岑筠一惊,下意识便要去抢那蜡丸,却是已来不及。她惊讶地看着顾少延,见他不紧不慢地扔掉手中剩下的蜡丸,拍了拍手中碎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顾少延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轻按匣上的暗扣,盖子弹开,显出里面装着的一个小小的白色蜡丸。 “你……你……”苏岑筠已经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得语无伦次了。 顾少延看着她错愕的表情,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拍她的肩膀,“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岑筠一把拍掉他的手,语气中有些愤愤道,“你并不打算杀我,可却白白遛了我这几日,又是为何?” 顾少延垂眸看了眼自己被她拍过的手背,笑意一点一点从眼角掩去,目光也变得森冷起来,“不,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我还是会杀了你。” 苏岑筠被他那眼神看得汗毛倒竖,心中掠过一阵寒意。 “蜡丸在上野的客栈就被我换过来了,可我当时没有杀了你,是因为追杀你们的那群人。” “玄门出手都查探不出半点消息的人,这世上怕是也没几个了。我暂不杀你,不过是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留住你,也只是在等莫云将那些人的底细摸清楚以后再动手。” 苏岑筠脑门冷汗涔涔,看着面前人这张昨天自己还觉得英俊的面容,竟觉得不寒而栗。虽然一路被他胁迫至此,但他几次三番出手救他,她其实已渐渐对他失了戒心,有时还会冲他发发小脾气,摆摆小脸色,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眼前人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她身子抖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似乎想和他拉开些距离距离。 顾少延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笑了笑,转了个话题,“你怎么会那扶风掌?” 虽然今日她使的扶风掌掌力全无,但招式却是八九分相似。江湖上见过扶风掌的人不多,更何况她这初出江湖的小丫头片子了。 她低头垂眸,半晌才回道,“是我大师兄教我的。” “你大师兄和你练的不是同宗武艺吗?” “他是我爹的开门弟子,出师后又去了凌云峰学艺。” 凌云峰在大煜是个很独特的存在,它不像其它江湖门派般远离庙堂,而是会收取一些世家门阀有资质的弟子到门下学艺。这些弟子出师后便可离开,不用像入门弟子一样效忠师门,但毕竟有过师门情谊,这些弟子多在出师后仍与凌云峰来往密切。有这黑白两道势力加持,凌云峰在大煜名望颇高。 顾少延心念一转,问道,“可是那位魏家二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十九章 酒后吐真言 苏岑筠惊讶地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他顿了顿,却是问她,“你下一步是打算去找他了?” 苏岑筠想到这个问题也是十分纠结,其实她现在最想做的,是去寻找苏岑墨,可她现在孤身一人,暗处又有追兵追杀,她要靠自己的力量找人几乎是不可能。她知道自己目前最应该做的是先找寻靠山,可是去找魏子枫还是魏都督,她却还拿不定主意。 丽娘叫他去翟州去找魏都督,可翟州路遥,她和苏岑墨都没有走到,她一个人就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了。可若是转头去找魏子枫,她又怕丽娘的交代有其他用意。 顾少延看她蹙眉思索,便开口提议道,“不如你还是跟我走吧?” “啊?”苏岑筠正兀自思考着,听到他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由惊愕地看他。 顾少延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缓缓说道,“你现在在明,对手在暗,他们想必已将你的情况摸了个清楚,所以现在你不管是去投靠你师兄,还是去找其他故人,怕都难以摆脱他们。” “而你我素昧平生,机缘巧合才同行了这一路,等到了天源寺又有莫云莫邪跟着,你跟着我基本上就等于摆脱了她们。等我的人查探到你哥哥的下落,我再派人送你去找你大师兄。” 苏岑筠低头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她只略迟疑了片刻,便点头应道,“好。” 倒是顾少延对于她这么干脆的答应,着实吃了一惊。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便这么说定了。” 时辰尚早,顾少延便在床上躺下稍作修养,等着晚上去赴方大当家的宴。 他是伤员,苏岑筠也不和他计较,兀自趴在桌上闭目眼神。房间里一时间静谧无声,只听到窗外偶尔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这几日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打架,苏岑筠身体已是累极,尽管趴着的姿势不怎么舒服,却也挡不住昏昏欲睡的困意。 迷迷糊糊中仿佛做梦,听到耳边传来低低沉沉的声音,“苏姑娘,江湖险恶,以后还是不要太容易相信人了。” 傍晚时分,方齐便亲自来请他们前去赴宴,虽说寨中简陋,可吃食却是相当丰富,山珍野禽摆满了桌子,大多都是苏岑筠没吃过的东西。 她好几天没好好吃上一顿饭了,此时面对这一大桌子美味,不由喉头滚动,咽了好几下口水。 桌上作陪的都是牛头寨排得上号的人,其余匪众席地而坐,一眼望去,摆在地上的饭菜明显不如他们桌上的。 苏岑筠二人在方齐下首坐下后,和同桌其他人一一见了礼。众人一听她竟是苏展之子,个个露出欢喜神色,连声请他去向官府澄清牛头寨的不白之冤。苏岑筠此时哪敢在宁阳府露面,她抱歉地跟众人解释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众人虽面带遗憾,却还是理解地不再强求。 苏岑筠顿时觉得有些歉疚,她沉吟片刻,端起酒杯站起来,“我爹和方大当家是结拜兄弟,各位英雄也算是我的叔伯长辈了,今日因我苏家受此连累,我却不能站出来为大家仗义执言,这碗酒便是向各位叔叔伯伯赔罪,待我脱离险境,定当亲自到宁阳府外,为牛头寨击鼓鸣冤。” 说完她一仰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她粒米未进,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流入腹中,顿时觉得胃里像着了火似的。 众人见她如此豪爽,心中那点点不快也顿时烟消云散。方大当家带头端起酒碗回敬她,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众人一个接一个都朝她端起碗来。 她确实是有些酒量,以往过年过节也能陪着苏展和苏岑墨喝到尽兴。刚才一时豪情上头,估摸着自己酒量没问题,便灌下了那碗酒,可现在这场景,她却是万万招架不住,直嚷着酒量有限。可众人都是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的绿林好汉,都是一高兴就要喝得人事不省的主,哪管你什么酒量不酒量,半分也也不让她推辞,到最后竟几乎是用灌的了。 苏岑筠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排在她面前那长长的敬酒队伍,怎么回的房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等她口干舌燥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方大当家给他们安排的客房床上。 她头还有些昏胀,坐起身来扶着额头缓了缓,便听到顾少延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了。” 她抬头看去,见他站在床前,端着一杯茶水递给她。 她接过喝下,觉得嗓子舒服多了,可一开口声音还是有些暗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刚过。” 苏岑筠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问道,“这么晚了,你怎的还不睡?” “我倒是想睡,”他转身坐回桌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可你一晚上吐了七八次,我不收拾干净了,这屋子根本就待不住人。” 苏岑筠一偏头就看到床前地面上一片潮湿的印记,旁边还放着一个盛着清水的木盆,她有些赫然,轻声道,“辛苦你了。” “这倒也不算什么,苏姑娘,你平日里也有说梦话的毛病吗?或者说,你只是是酒后话唠?” 苏岑筠一惊,急忙问道,“我都说了什么?” “你又哭又喊的,我听不清楚,不过似乎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还一直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苏岑筠表情一顿,便见他轻轻地吐出了那三个字,“枫哥哥。” 不知道为何,听到从他口里说出魏子枫的名字,她竟觉得脸有些发烫。 她不接话,红着脸站起身来,道“你受了伤,还是睡到床上去吧,我在椅子上对付一宿便是。” 顾少延看着灯下她那浮上淡淡红晕的面颊,眼中神色了然。他也不客气,站起身便朝床铺走去,“那就委屈苏姑娘了。” “不客气,不客气!”苏岑筠摆着手刚走到桌边,猛的想起她刚躺过的床让他去睡好像有些不太妥当,刚想叫住他,却见他已经躺了下去。 苏岑筠觉得脸更烫了,她拿起茶壶,又给自己灌了几杯凉茶,才觉得脸上的灼热稍稍退去了些。 她两手在桌上交叠,正打算趴着睡觉,肚子却忽然“咕”地响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分外清晰。 她这才想起自己自上桌就端起了酒碗,饭菜一口都没吃上。她伸手去拽腰带,准备再用力勒一勒,便听到床上背对他的人开了口,“靠墙的橱子里有馒头。” 苏岑筠大喜,赶紧扑到橱子前拉开橱门,果然里面有一个装着俩雪白馒头的大碗。她一手端碗,一手已抓起一个馒头吃了起来,丰两个馒头都落了肚,她才终于觉得从这场宿醉中缓了过来。 她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看顾少延的背影,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地开口道,“顾门主,你睡了吗?” “没有。”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床上的人半晌后才回她,“说。” 苏岑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个……那个……今天晚饭好吃吗?” 床上的人明显一怔,“很美味。” 苏岑筠面色转眼变得痛心疾首,哀嚎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烤山鸡看起来就好好吃的样子,还有野猪肉,我都从来没吃过,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尝一尝了。” 顾少延听着耳旁这来自吃货的控诉,闭着眼,唇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第二天一早起来,苏岑筠和顾少延便向方大当家辞行。方齐热情挽留,苏岑筠婉言拒绝,说有要事在身,他也不好再劝,知道他们要去天源寺,便说道,“栖霞岭离天源寺还有两天的路程,你们身无分文,带些干粮在身上吧。” 说着便吩咐手下去给他们准备馒头和面饼。 苏岑筠连连道谢,顾少延却开口道,“不知昨日晚宴的菜食是否还有剩下,这一路上爬山涉水消耗极大,如有些肉食就最好了。” 方齐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哎呀,怎么能拿剩菜招待你们,你们稍等片刻,我让厨房赶紧给你们煮上些牛肉带上。” “不必如此麻烦,昨日的烤山鸡和野猪肉我就觉得十分不错,如方大当家方便的话,给我们带上些许就行。” 方齐只好吩咐手下去给他们打包剩菜,亲自带着人将他们送出了山门。 已有小土匪牵着一马和一头骡子在山门外等着他们,那马正是苏岑筠昨日骑的那匹。 方齐不好意思地说道,“顾少侠的马腿骨已断,怕是要养一段时间了。我寨中又没有马,只有委屈你们凑合一下了。” 苏岑筠和顾少延对看了一眼,眼中都有着明显的对那骡子的抗拒。 顾少延忙向他方齐拱手道,“多谢方大当家好意,寨中物资紧缺,我二人共乘一骑便好。” 二人翻身上马,向方大当家和其余众人拱手告辞,便调转马头往山下行去。 再次共乘一骑,两人都自在了许多,待转过一块山石,回头已不见了众人身影,顾少延从马袋中取出一包东西,递到苏岑筠面前,语带戏谑道,“来,吃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二十章 渡扎耳河 待两人转过一块山石,回头已不见了众人身影,顾少延从马袋中取出一包东西,扔给苏岑筠,“吃吧。” 苏岑筠伸手接过,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 走出昆仑山脉,他们便向西而行,这一路总算平顺安稳,第二日晌午,便到了天源寺所在的梓阳县。 他们在县城里把马卖了,出西城门步行了一个时辰,便来到城外的一个渡口,眼前便是大煜南境自西向东最大的河流——扎耳河,河对岸十里外,便是天源山了。 顾少延看看头顶一刻钟前才忽然涌起的暗沉云朵,眸子里罕见地流露出几分焦急。渡口上的艄公都在忙着给船加固绳索,顾少延环顾了一圈,朝着一个白胡子艄公走了过去。 “老丈,请问现在还能过河吗?” “过不了了,没看见这天,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老丈抬头看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 “那明日呢?” “这几日怕都渡不了河了,今天这场雨看样子小不了,就算明日停了雨,河水一涨,好几天都别想出活儿了。客官要是着急过河,可以走下游从篙子庄绕过去,路虽难走点,但明日晌午便能到了。” 顾少延眉头蹙了蹙,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老丈,能不能帮帮忙,现在送我们过去。” “不行不行,这天就要下雨……”他说到一半,抬头看见眼前的那锭白花花的银子,眼中神色闪了闪,终于咬牙道,“好,我今天就豁出这条老命送两位客官过河,但先说好,出了任何差池,一概与我无关。” “那是自然。”顾少延淡淡一笑,将银子放入老丈掌心。 老丈把刚系上的船绳解开,招呼他们上了船,船桨往岸上一顶,船便被浪往下游卷去。 此段扎耳河河面宽十余丈,便是风平浪静时也要一刻钟才到得对岸,此时虽未落雨,却已经开始狂风大作,艄公很是吃力才将船控制住往河心划去。 苏岑筠从未坐过船,一上船便被颠簸摇晃得胃里翻江倒海,她紧紧抓住船舷,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往船的另一边滑去。一个浪又打过来,她这侧的船被高高掀起,手指再也吃不住劲,猛地往顾少延那侧扑了过去。 顾少延忙腾出一只手拽住她,她刚松了口气,便觉察到身下的船倾斜得更厉害了。 “快坐回去,别待在一边。”艄公大声呼喊道,他的声音夹杂在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浪声中,竟显得有几分凄厉。苏岑筠顾不得害怕,赶紧站起身走回船的另一侧。 “别站起来!”顾少延伸手想将她拽蹲下来,可已是来不及了,一个浪打来,苏岑筠身子一晃,已栽进了风急浪涌的扎耳河中。 她入了水便被灌满了口鼻,顿时心神大乱,在水中扑腾了几下便直往下坠。她张嘴想喊,水便往她嘴中猛灌进去,直灌得她昏头涨脑,胸口闷得像是腰炸开。忽然,她脑中竟恢复了片刻的清明,眼前仿佛出现了魏子枫在宁阳长亭外勒马回头的那一笑,她唇角一扬,意识开始渐渐抽离。 忽然她头皮一紧,头发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她觉得疼,竟又有了力气挣扎了一下,却听到一声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低沉地说着,“别动。” 也许是刚才那一挣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真的乖乖地软了下来,被那股拽着头发的力道带着,游啊游,游啊游,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冲出了水面。 她被人扔在一个硬梆梆的地方,背部被硌得生疼,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呃……” “客官,她还有气。” 船猛烈地晃了一下,往下沉了沉,又很快稳住了。顾少延身上的衣服还哗哗地往下流着水,他跪坐在船上俯下身去,一只手紧紧抓住船舷,一只手弯曲,用手肘狠狠地按压她的腹部,直到她咳了出来,才松了口气,瘫靠在船舷上。 等苏岑筠意识回笼,睁开眼时,船已缓缓靠岸。顾少延将她扶起来,带着她走下了小船。此时雨已下了起来,天黑压压地,像是一口大大的锅从天上严严实实地盖了下来。虽然二人身上已经湿透,但这雨似瓢泼似的,打在身上生生的疼,更何况眼睛都睁不开了,顾少延强撑着环顾四周,想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却什么也看不清楚。还是那艄公绑好了船绳,双手抱头冲他们喊道,“客官,跟我来这边。” 顾少延扶着她,跟着那艄公来到岸边的一个山洞,洞还算宽敞,那艄公自己往洞深处走去,苏岑筠和顾少延坐在洞口不远处,她把身上的衣服拧干了水,回过头看着他,“谢谢你救我。” 顾少延看她一眼,没说话。 苏岑筠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的青紫似乎更深了些,俨然一副冻着了的样子。她赶紧起身在洞中寻找干柴,可捡起来的都是长了细细青苔的湿柴,她泄气地将手中的柴往地上一扔,准备往洞深处寻去。 “别费力气了,”顾少延轻声叫住她,“火折子已经灭了。” 苏岑筠一愣,才想起他们刚在水里泡了这么一遭,她丧气地走回他身边,看他身子都微微抖了起来,不禁没好气地问他,“你为什么非要今日过河?” 顾少延沉默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回道,“我体内的真气被净尘法师暂时压制住,便是为了等天源寺五大长老闭关结束,助我打通经脉,再借五大长老的真气,将我不受控制的真气引入气海,回归正源,破我走火入魔之困。” 他停下来深吸了口气,才接着说道,“而明日午时,便是最后的引气时机,过了明日午时,便是大罗神仙,也阻不了我气血逆流,暴毙而亡。” 苏岑筠闻言大惊,瞪大了眼看着他,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从此处到天源寺还有多久路程?” 顾少延见她反应,竟扯出个淡淡的笑容,宽慰她道,“不急,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等明日天亮再出发也来得及。” 苏岑筠心口一松,僵直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她靠在山洞石壁上,清吁了口气,道,“那就好,你先靠会儿,等雨小一些我们就走,不要等到明早了。” 他们这一路行来,意外不断,坎坷万分,还是早些赶路心里踏实些。 顾少延轻轻地“嗯”了一声,果然靠在石壁上闭眼养起神来。 苏岑筠偏过头,呆呆地盯着洞口,神思渐渐飘得远了。 “呃……啊……” 苏岑筠耳边忽然传来听到一声轻微的呻吟,她愣了一下,才拉回思绪,赶紧转过头去看顾少延,顿时惊得脸色大变。 顾少延脸已经白得像纸,衬得他嘴角那蜿蜒流出的血迹更是十分刺目。苏岑筠赶紧推他,“顾少延,你怎么了?” 他眼皮动了动,似耗了很大气力才睁开了眼,他的声音低不可闻,苏岑筠只好将耳朵凑到他耳边。 “我怕是受河水所激,现如今体内的真气好像有些压不住了。” 苏岑筠心紧了起来,她看了眼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又看了眼洞外仍是哗哗落下的雨水,一咬牙,架起顾少延,对他道,“你坚持一下,给我指路。” 说完,便半扶半拖着他走出了山洞。 洞外雨势竟比看起来小了很多,她松了口气,偏头问他,“往哪走?” 他手指轻抬,朝左侧指了指,苏岑筠伸手抹了把脸,撑着他往那边走去。 雨大路滑,他们跌跌撞撞走了好久,回过头去竟还能远远看见泛着波光蜿蜒东去的扎耳河。苏岑筠心里更急了几分,觉得这么扶着他实在走得太慢,她干脆用手顶着他肩膀,慢慢挪到他身前,蹲下身去,反手去抓他膝弯,竟是想将他背起来。 顾少延无力去推开她,被她猛地用后背顶起,心神竟跟着一荡。可他毕竟比她高了许多,又重了许多,苏岑筠刚把他背起,便脚下一个打滑,带着他一起滚到了泥地上。 她转身爬跪在他身前,又要将他扶起来,顾少延坐起身,冲她摆了摆手,轻声道,“苏姑娘不要费劲了。” 苏岑筠咬着牙关,硬是又将他撑起来,将他右臂从她脖颈后边绕过,左手环住他的腰,声音坚定地道,“你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你实在不必内疚,你会落水,是因为我强行过河。你会走到这里,也是受我胁迫。你不欠我什么。”顾少延气息不稳,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还是故意装出一副淡定语气。 “闭嘴!”苏岑筠不耐烦道,“有这废话的力气,你不如自己抬抬脚,把我累趴下,就真的只有一起等着死翘翘了。” 顾少延被她一呛,竟真的安静了下来。他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苏岑筠身上,手臂环着她的肩,像是把她圈在了怀中,腰叫间是她紧紧抓着他衣裳的手,暗沉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彼此扶持的两个人。顾少延胸口又是一阵闷痛袭来,他咬牙将嘴里的血腥憋了回去,心中却是一片释然,忽然觉得,若是就这么死在这场大雨中,也没有什么可惜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二十一章 救命之恩 苏岑们奔过来的时候,脚已经似灌了千斤的铅,她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只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这下便好了”。她像是突然间没了支撑,脚下一虚,昏了过去。 醒来时四周仍是黑漆漆一片,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痛无比,不由“哎哟”的叫了一声。 声音刚落,便有灯被点亮,四周一下子清晰起来。莫邪站在屋中间,抱肘看着她。 苏岑筠这才思绪回了笼,想起了之前的事,她急忙问道,“顾少延怎么样了?” 莫邪眼角一跳,却还是回答她道,“门主无恙。” 苏岑筠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一把掀开被子,走下床去,“烦请莫姑娘带我去见他。” 莫邪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话,转身便在前面带路。 出了屋子,走出小院,又步行了半柱香的时间,便看到了另一个院门前站着的莫云。 “你们怎么过来了?”他看了眼莫邪,问道。 “苏姑娘要见门主。” 莫云想了片刻,让了她们进去。 她和莫邪往院中亮着灯的屋子走去,走到近前,屋里说话的声音便清晰起来,只听一个雄浑的声音说道,“施主此次可是极为不智,你眼前的状况,怎能在涛涛河水中动用内力?要不是赶到得及时,你如今怕是已魂归西天了。” 苏岑筠脚步一顿,不再上前,莫邪看了她一眼,也停了下来。 “劳方丈费心了,可当时情形危机,实在顾不得许多。” 他竟是因为救她动了内力才…… 苏岑筠心中涌起一股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莫邪已上前两步通报道,“门主,苏姑娘来了。” “进来吧。” 苏岑筠撩开门帘走进去,一眼便看见半靠在床头的顾少延,他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形容也十分憔悴,但比起之前那副快死的模样,已是好了许多。床前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方丈,这位便是救了我一命的苏姑娘。”顾少延向老和尚介绍着她,苏岑筠心里却涌起一丝酸涩。便又听顾少延向她介绍那位老和尚,“这位便是天源寺主持净尘法师。” 苏岑筠双手合十,向他微微躬身行礼,“见过方丈。” 净尘法师回了他一礼,笑容和蔼,“苏姑娘可是休息好了?” “休息好了,叨扰方丈了。”她礼貌谢过,便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净尘法师回过头继续和顾少延说话,“你的真气已开始逆流,现在再用外力将其引入气海,只会引得真气游走更快,从而加快心脉受损,实在是凶险万分啊!“ 苏岑筠闻言心猛地揪了起来,却见顾少延面色平淡,浅浅笑道,“那便尽人事,听天命吧。” 净尘法师捻着佛珠,慢慢说道,“现下倒是还有一稳妥的法子,只是人不太好寻。” “什么法子?”苏岑筠一时情急,脱口问道。 净尘法师笑望了她一眼,才看着顾少延开口道,“你练的武功极为阳刚,可为了每月用真气为令妹驱毒,又习的是极阴的内力,一阴一阳两相碰撞,本就难以控制,那日毒郎中趁你驱毒过后调养内力时逃跑,才使得你一时分心,导致真气逆流,心脉受损。” “现如今只要将你的真气引入他人体内,再用深厚的纯阳内力修复你受损的心脉,而后将你真气引回,便可解此眼前之困。只是,你的内力阴柔,男子怕是承受不住,故此只能引到女子体内。” “而这名女子最好是全无内力,不然两股真气相纠缠,对那女子恐有损耗。” 净尘法师说完,苏岑筠终于知道他为何说人不好寻了。 在这天源寺中,如今除了她和莫邪,便都是男子,而莫邪和她都有武功在身。可此时再到山下去寻一名不会武功的女子,必是来不及了。 顾少延闻言低头不语,沉吟了半晌抬头说道,“还劳烦五大长老为晚辈一试,若有任何闪失,也不过是晚辈命该如此,只是辛苦五位前辈了。” “阿弥陀佛。”净尘法师双手合十,也不再劝他,“那施主准备准备,子时便可以开始。” 顾少延便将莫云和莫邪叫进来,转头看向苏岑筠道,“苏姑娘,你明日将你兄长的情况和你们那日失散的情形告诉莫云,他会帮你寻到你兄长下落的。” 然后取下身上一块铜制的令牌,交给莫云,“一会儿我会写一封信,若我今日有失,你拿着令牌回去按信中交代安排门中事务。” 他又转过头看莫邪,“若有人不服,便交给莫邪处理。” 他的语气低沉森冷,整个人又变回了那夜宛江边的玄门门主,苏岑筠不由打了个寒战,立马明白了她说的“处理”是什么意思,不过是碍于佛门重地,净尘法师之前,换了个平和的说法而已。 莫云莫邪也明白了他这是在交代后事,齐齐一惊,单膝跪下,“门主!” 顾少延淡淡一笑,朝他们挥手道,“去吧,莫邪给我寻些笔墨来。” 二人跪着不动,顾少延面色一沉,声音里便带了怒意,“下去。” 莫云两腮微动,半晌终于咬牙站起,莫邪跟着起身,两人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时听得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方丈,请问内力极弱的女子,可以吗?” 屋中人都看向苏岑筠,她被这么注目着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道,“我是说,如果只是学了些武功招式,内力没怎么好好修炼,是否能为顾门主延引真气?” 净尘法师听懂了她的意思,说道,“施主可否让我号上一脉?” 苏岑筠挽着袖子过去,净尘法师两个指头搭上她的手腕,闭着眼摸了片刻,睁开眼笑道,“施主果然内力极弱,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他又朝顾少延说道,“想来天意如此,你命不该绝。” 顾少延却蹙着眉头不作声,苏岑筠莫名,问他,“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看她半晌,轻声对她道,“把手伸出来。” 苏岑筠不明就里,但还是将手伸到了他面前,顾少延抬手去把她的脉,低头垂眸,指尖细细地感受着她的脉搏,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岑筠更加的摸不着头脑,却见他已睁开眼朝净尘法师笑道,“方丈真是慈悲,她这内力怕是练极弱都算不上了。” 净尘法师笑笑不语。 顾少延转头问她,“你平时练功都练到哪里去了?” 她脸瞬间通红,口中却不服气地反驳道,“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我偷了十几年的懒,你今天就等着死翘翘吧。” 这一番真气转移说起来简单,却足足耗费了近五个时辰。直到次日巳时,五位长老才推开房门。五位长老虽看起来与平日无异,但身上袈裟却已被汗水浸透。净尘法师对守在门外的莫云莫邪说道,“这两日好好照看他们,修养几日便无事了。” 果然两日过后,顾少延已恢复神清气爽的模样,更让他讶异的是,体内的真气流转不仅毫无之前的凝滞感,还更加游刃有余,竟是内力又有所提升。可苏岑筠就没那么好运了,那日过后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以后还是全身乏力,连吃饭都要靠莫邪喂。 顾少延问净尘法师她这副模样是不是有何不妥。净尘法师摸了她脉门许久,双手合十道,“施主不用担心,女施主不过是身体柔弱,真气在体内流转时耗了些元气,无甚大碍。” 顾少延这才放下心来。又等得两日,见她气色好了些,便向净尘法师和五大长老告辞。 苏岑筠这个样子骑不得马,莫云已提前雇了马车,但上不得山来,只能在山下候着。莫邪扶着苏岑筠走出房门,她还是提不起劲,一抬脚竟差点被门槛绊倒。 莫云看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便开口道,“苏姑娘,我背你下山吧。” 苏岑筠直到自己走不动,也不矫情,点了点头同意了。 莫云撩起衣裳扎到腰间,便要走到她面前蹲下,却听到顾少延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 “还是我来背吧。” 莫云和莫邪一愣,诧异地转头看他,他面色如常地走到她身前蹲了下来。 苏岑筠也怔住了,半晌没有动作,便又听到他的声音传来,平淡却不容抗拒,“上来。” 她便听话地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脖颈,身子轻轻地趴在他的背上。柔软而带着热度的触感从他背脊传到全身各处,顾少延觉得自己的心仿若也柔软了几分。她在他背上轻得像云朵一般,他不知道如此娇小的他,在那日的大雨中,是如何将他带到天源寺的。又是为了什么,这般拼命。 莫云和莫邪远远跟在后面。头顶日头晃动,山道上绿树成荫,鸟叫声和虫鸣声纠缠着,竟让人觉得静谧安宁。背上的人呼吸渐渐均匀,轻轻浅浅的气息喷在他耳边,竟是睡了过去。他唇角轻扬,那二十几年来一直空空荡荡的心,竟像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给密密实实的填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二十二章 起风了 苏岑筠在马车上瘫了几日,晕晕沉沉地享受着饭来伸张口的大小姐待遇,到了第四日,精神头终于算是好了起来。闷了好几天,她在马车上早已待不住,趁着途中停车休息的时片刻功夫出来透透气。 刚走出马车,眼前的景色便让她眼前一亮,这么多天的颠簸憋闷顷刻间消失殆尽。 眼前群山连绵起伏,却又不似昆仑群山那般雄壮巍峨,一座座秀气玲珑,竟显得有几分可爱。路边是浅浅溪流,清澈的溪水欢快地敲击着溪水中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上,溅起晶莹的水花,潺潺作响。偶尔有水花迸得远些,没入路边的草地上,滋养了点缀在其中的黄的、粉的、紫的各色野花,细细小小的一朵朵,平添了几分俏丽的姿色。 苏岑筠忍不住摘了朵淡紫色的野花,对着溪水插在鬓上,喜吟吟回过头去,正要张口问身后的人好不好看,却在看到一身黑衣的顾少延时,生生地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顾少延看着她如花的笑颜一点点消失,眸中神色微闪,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笑意,“这花很衬你。” 苏岑筠听得他突如其来的夸赞,颊上一热,冲他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远处的群山,便问道,“我们快到了吗?” “快了,今日落日前便能到了。”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神色,苏岑筠一时有些呆怔,心里只觉有些酸涩。果然每个归家的人,都会思念家的温暖,而她已经没有家了。 她垂下眼睑转过身去,掩住心中的情绪,只静静看着小溪中飘浮的水草。他们一路行来,莫云沿路到各堂收集情报,却一直没有苏岑墨的消息。 顾少延望着前面少女低垂着头时露出的纤细脖颈,她鬓边的花随着微风细细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从她发丝中掉落,让他忍不住总是想伸手去帮她重新插好。 此时远处马蹄声传来,苏岑筠猛地转过头望去,那朵紫色的小花禁不住地晃动,顾少延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才忍住替她重新钗好的冲动。眼看着那花儿她发间滑落。 他的视线随着那花悠悠荡荡地飘着,直到它落在了她脚边的草地上,才抬起头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策马而来的莫云。 马奔到他身前一丈远的地方才扬蹄停住,莫云翻身跳下马,牵着马走过来。 “如何?可有消息了?”顾少延看着他问道,苏岑筠也目光灼灼地仰着脸期待地望着他。 莫云抱拳躬身回道,“启禀门主,今日接到鹤鸣堂回报,十日前有人在宛江边见过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公子,相貌身材都与苏姑娘的描述相仿,应该就是苏姑娘的兄长了。他身边还跟了个大概八九岁的男娃子,皮肤黝黑,精瘦精瘦的。” “是小宝!”苏岑筠惊喜道,“是我哥哥,真的是我哥哥。” 苏岑筠激动地拽着顾少延的衣袖摇晃着,眼睛里的欢喜藏也藏不住,仿佛就要溢了出来。 顾少延垂眼看去,黑色的绸缎被她纤白的手指纠缠着,两种简单到极致的色调,却让他觉得莫名地有些眼晕。 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淡淡道,“这下你总该放心了。” “嗯嗯。”苏岑筠开心点头,转过身又去拉莫云的手臂,“莫公子,那我哥哥现在人在何处呢?” 莫云被她这一拉,后背的寒毛顿时根根竖起。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拳恭声道,“苏姑娘还是叫我莫云吧。” 他又不是傻子,他家主子这几日都快变了个人了,虽然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整个人的气场都温和好几度。他还能看不出么?就算别的都不论,现如今苏岑筠已是主子的救命恩人,对她恭敬些总是不会有错的。 苏岑筠却没空和他计较这些,只追问道,“我哥哥和小宝现在何处呢?” “目前还没消息,我已经让门中的人继续追查。”莫云回道。 “啊?”苏岑筠不由有些失落。顾少延上前一步,“别担心,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能找到。” “嗯。”苏岑筠点了点头,如今起码知道了兄长还活着,比前几日生死不明已经好很多了。她忽然觉得天地都开阔起来,心中郁结了好几日的情绪也疏朗开来。眼光无意中莫云身后的马,忽然就心血来潮起来。 “莫公……莫云,你的马可以借我骑一段吗?” “这……”莫云为难地转头看向顾少延。 “你身子才刚好,此时怕是骑不得马,修养两日再说。”顾少延开口便拒绝道。 “我已经没事了,真的,你看我多精神。”她张开手臂转了个圈,不甘心地央道,“而且我不骑快,跟在你们马车旁边慢慢溜达一段路就成。坐了这么多天马车,没病都憋出病了。” 顾少延没应她,沉吟了片刻,直接走上前去接过莫云手中的马绳,“上马吧。” 苏岑筠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顿时喜不自胜,踩着马镫子一跃便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得意地冲着马下的顾少延扬了扬头,“我就说我已经好了吧。” 话音未落,牵马的人已经飞身坐到了她身后,苏岑筠一惊,疾呼道,“你做什么?” 顾少延双手绕到她身前拽着马绳,低头道,“你不是要骑马吗?” 苏岑筠顿觉无奈,“我说的是我自己骑。” “不行。” “那我不骑了。”苏岑筠赌气说着,接着便要往下跳。 顾少延猛地一夹马腹,那马便像箭似的冲了出去。 苏岑筠吓得赶紧抓住他的手臂,半晌才稳住身形,心跳却还是如擂鼓一般,她正想发作,却听到顾少延在她耳边低声道,“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鼓点轻轻地敲打在心上。苏岑筠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听话地合上了眼眸。 他的笑声便在她耳边响起,“驾”的一声,那马竟又加快了脚步,在这美妙的山水之间奔驰起来。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扑面而来的空气里竟能闻到淡淡的花草香,一切的感官在闭上眼睛后似乎被放大了,苏岑筠觉得畅快极了,笑声便如铃铛遇着风一般洒了一路,渐渐将身后的马车甩远。 翟州城守府书房门被推开,魏子枫猛地从桌前站起,看见走进来的魏成,眼中神色一亮,上前道,“爹,有小筠消息了吗?” 魏成摇了摇头,“没有,我派出去的人一路从翟州往回寻,直寻到宁阳了,还是不见他们的踪迹。” 魏子枫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沉吟片刻,说道,“我还是自己再去找找。” “回来。”魏成喊道,“既然你查到他们是遵杜丽娘的嘱托来翟州找我,那就应该不会去往别处,这一路上我都留了人,一有消息便会快马加鞭送到。你若自己去找,很可能便会跟他们走叉了。” 魏子枫踌躇片刻,最后还是转回身来,垂头坐在了椅子上。 魏成看着自己平时沉稳持重的儿子如今这般慌乱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沉吟了半晌,终于问道,“你对小筠,果然是……” 魏子枫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眼神里的神色清明而又坚定。他脑中出现了她或笑或嗔或怒的身影,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 “我本是想等着您打完和北越的这一仗,便求您去为我提亲的。”说到这,他的笑容里带了一丝苦涩,“可如今,我竟连人都寻不到了。” 魏成看他一眼,正要说话,却听门外侍卫声音传来,“将军,魏统领有要事禀报。” 魏子枫眼中神色一亮,侍卫口中的魏统领名叫魏楠,为魏府家将,是魏成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专管侦查谍报,寻苏岑筠兄妹俩之事便是交给他去办的。 “进来吧。” 魏楠推门快步而入,单膝跪下匆匆行了个军礼,急忙禀道,“将军,京城传来急报,三日前,皇上立了太子。” “什么?” 魏子枫惊呼出声,魏成面色却沉稳如山,只看着魏楠问道,“皇上哪里来的太子?” 天下皆知,当今大煜皇帝膝下无子,又缠绵病榻几载。民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只道这天下很快便是大煜朝唯一的辅国亲王——慎王殿下的囊中之物,如今竟凭空冒出一个太子…… “昭书上写的是……是……豫王殿下。” 魏子枫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只见他问魏楠道,“可是十六年前殒于行宫那场大火的豫王殿下。” “正是。” 屋中有片刻的静寂,半晌魏成才又开口,“你先下去吧。” 魏楠起身走出书房,从外面将房门闭上。 魏成转身看向魏子枫,沉声道,“你速速赶回京城,如宫中有一丝风吹草动,立刻带着你母亲和你大嫂出城。” 魏子枫面色大变,“您是说……” “以防万一。如果你是慎王,快到嘴的鸭子飞了,你可甘心?”他转身看着墙上的大煜舆图,轻声道,“这天,怕是要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二十三章 小妹茹歌 苏岑筠只骑了小半个时辰的马便有些吃不消了,又拉不下脸告诉顾少延,只左挪挪右歪歪找着尽量舒服的姿势。 顾少延见她这样,心中已是明了。他也不点破,只是骑行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等身后的马车撵上,便将马还给莫云,吩咐道,“你先回门中通报去罢。” 苏岑筠坐回马车上,在软榻上靠下,心想果然还是坐马车舒服,以后再也不要自找罪受了。 行不多时,便听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苏岑筠一边撩车窗帘子一边转头问顾少延,忽听车外有声音传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苏岑筠心“咯噔”一下,暗道自己怎么和土匪如此有缘。她忙从车窗往外望去,只见车前一匹白马挡道,马上端坐着一持剑少年,五官平平,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为他平添了几分灵动之气。 那少年见她望过来,勾唇一笑道,“这位小娘子长得真是娇滴滴水淋淋的,你看大爷我如何,跟我到山寨里做个压寨夫人可好?” 他的话语轻佻浮薄,比那合县县令家的张公子还要孟浪无耻,可他的声音爽朗利落,眼神清澈明亮,竟让人毫无反感之意。 苏岑筠撇撇嘴不理那人,放下车帘一回身便看见顾少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怕吗?” “怕什么?有你和莫邪在,难不成还打不过一个小山匪吗?”她笑着道。 那小山匪见苏岑筠不理他,又看向坐在车辕上驾车的莫邪,淫笑了两声道,“这位小娘子也不错嘛,就是这脸也太冷了些。来,给大爷笑一个,大爷满意了,也收你进山寨,谁做大谁做小你们自己商量着来。” 外面莫邪也没有回话,只冷冷地看着马上的人。“呛啷”一声,应是少年手中剑出了鞘,接着便传来打斗的声音,却没有听到兵器相击的脆响。 苏岑筠撩起帘子往外看去,只见莫邪刀挂腰间,别着一只手和那少年缠斗着,那少年利剑在手,却丝毫奈何不了她。 苏岑筠放下心来,放下帘子歪坐在软塌上,顾少延闭着眼靠着车壁,似睡着了一般,两人悠哉得就像是在等着莫邪买几个饼就重新赶路的样子。 忽然车帘被猛地掀起,苏岑筠望过去,看见的竟是那少年带笑的脸。她不由讶异地坐起身来,莫不是莫邪太轻敌,着了这少年的道?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少延,见他已睁开了眼,眼中神色不动。她心也跟着安定下来,却见那少年扑进车内,伸手便朝她抓来,“小娘子,这下你可跑不掉了吧?” 苏岑筠往后一缩,右手化掌就要朝他脸上劈去。 “茹歌,你闹够了吧?”顾少延淡淡开口,另外两人齐齐顿住。 那少年顿时泄了气,“哥,你怎么又认出我了?”说着她伸手在耳旁一摸,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底下一张绝美的容颜来。 真真是绝美的一张脸,连苏岑筠这个女子都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她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顾少延,那双本就亮晶晶的眼睛便像注入了一泓清泉,旁人看着,似乎都能听见泉水叮当作响之声。从苏岑筠的角度看过去,只觉肌肤白得胜雪,唇瓣艳红似火,她脑中便出现了“明眸皓齿”四个字。 她正看得发呆,那美人却已偏过头来看她,娇憨地笑问道,“你就是我哥给我拐回来的嫂子吧?” 苏岑筠被她问得一愣,随即面色尴尬地回道,“我……我不是,只是他救了我,我又救了他……” 她从未遇到过如此直接露骨的问题,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顾少延淡淡道,“茹歌,不要无礼,这位苏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哦~~”她露出一个了然的眼神,“原来哥你是以身相许啊!” 苏岑筠更窘了,耳朵都快红透了。 顾少延一个眼刀飞向顾茹歌,少女知道哥哥是真的生气了,不敢再胡闹了,转身便撩开帘子准备下马车去。 外面马蹄声急急而来,莫云不待马停稳,便翻身跳下,上前两步跪在车前,“门主恕罪,属下没能拦住小姐。” 顾少延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起来吧。” 莫云站起身,心里惴惴不安,也不知道大小姐都跟苏姑娘说了些什么。他斜眼给一旁的莫邪递了个眼神,莫邪回看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 顾茹歌却顿住了跳下车的动作,对他喊道,“莫云,帮我把马牵了,我坐马车回去。” 说完转身坐回了车厢里,挨着顾少延坐到苏岑筠对面,笑嘻嘻地看着她。 苏岑筠被她那盯得头皮发麻,只好低下头去。顾少延偏头扫了眼顾茹歌,她反而摊着手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什么都没说。” 顾少延无奈,只好随她。苏岑筠如坐针毡地熬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玄门。顾少延吩咐莫邪将苏岑筠安置在一个清雅的小院,进门前苏岑筠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门匾上的字,不由顿住了脚步。 “筠园?”她看向停下来等她的莫邪,见她神色如常,不由自嘲地一笑,跟着她往里走去。 莫邪安置好她,指派了两个小丫头过来给她使唤,便要离去。 “莫姑娘,”苏岑筠叫住她,笑着说道,“之前你帮我保管的竹哨,可以还给我吗?” 莫邪停住脚步,却是连身子都不转,“门主拿走了,你找他要吧。”说完便大步走出了院子。 苏岑筠想了想,顾少延刚回来,想必要处理的事情不少,怕是不好打扰,还是再等等吧。结果这一等,便是两天过去,苏岑筠有些坐不住了。她在屋里踱了半晌,又道院子里转了半天,终于抬脚往院外走去。却没想还没出得院子,便被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给拦住了。 “嫂子!”顾茹歌举着个大风筝,一看到苏岑筠便兴高采烈地喊了起来,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赶紧闭嘴,紧紧抿着,蹑手蹑脚走到苏岑筠面前,才压低了声音道,“我错了,我哥不让我当着别人面叫你嫂子,你可别告诉我哥,不然我又得挨骂了。” 苏岑筠心里腹诽着,怕是你哥也没让你不当着人面的时候这么乱叫吧,她有些不喜,面上便也显了出来,冷脸问道,“顾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找你去放风筝啊。”她说着晃了晃手上的风筝,嘟着嘴抱怨道,“我哥回来了就一直忙个不停,也不来陪我,我只好来找嫂子了。” 苏岑筠听顾少延还在忙,顿时打消了去找他的念头,可是她也不想跟这个口无遮拦的大小姐去放风筝,便回绝道,“顾姑娘自己去玩吧,我今天很累,不想出去了。” 说完她便转身往房里走去。 顾茹歌一脸失望,“哎呀,可惜了这么好的天儿,既然嫂子不想去,那我也不去了。” 说着将手中风筝放在院里的石桌上,便跟着苏岑筠后面往屋里走。 前面的人却忽然顿住,转过身来,她一时反应慢,差点就撞了头,退了一步才拍拍胸口道,“嫂子,你怎么忽然停下来啊?” 苏岑筠被她“嫂子嫂子”的叫得心烦,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不过是寄人篱下不好发作,现在却已经忍到了她的极限,一肚子火就要爆发。可一回身却见她一脸无辜的表情,两只眼睛清澈见底,像小鹿一样望着她,到嘴边的话还是软了下来,“顾姑娘,我和你哥哥并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以后莫要再乱叫了。” “可是莫云说……” “莫云说了什么?” 顾茹歌嚅嗫了半晌,才发觉莫云确实只是说有个姑娘救了哥哥,还和他们一起回来了。 她皱着眉摸了摸鼻子,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你真的不喜欢我哥哥吗?” 苏岑筠走到桌前坐下,坚定地摇了摇头。顾茹歌看她模样便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顿时觉得万分可惜。 她想了想,也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手肘支在桌上托腮看着苏岑筠,“嫂……苏姑娘,你看我哥哥长得也算英俊潇洒吧?武功呢,也还可以。但却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有成亲,我整日里急得都快睡不着觉了。” 她一脸的痛心疾首,苏岑筠不由问道,“顾门主他……年纪很大吗?” 看起来不像啊,难道是他驻颜有术? 顾茹歌举起两根手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语气愤愤道,“他都二十三了,二十三了!” 苏岑筠一时无语,只好顺着顾茹歌的话敷衍道,“是,是不小了。” “所以嘛,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顾茹歌收了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换上了一脸的谄媚,“那个……那个……你能考虑考虑,喜欢一下我哥哥吗?” “不能!”苏岑筠没想到她竟然又把话题绕了回来,不禁觉得脑仁有些疼。 “为什么?”顾茹歌抬眸疑惑地看她,却又立即露出了然的神色,“你嫌他老?” 苏岑筠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大小姐,她肃了面色,清了清嗓子,一开口却还是红了面颊,“因为,我已经有心上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二十四章 玄门秘辛 “你们在说什么呢?”门外有声音传来,苏岑筠抬起头,便见着顾少延跨过门槛走进屋来。 苏岑筠不知为何竟有些慌乱,“没……没说什么,我在和顾姑娘闲聊呢。” 顾茹歌抬眼给了她哥哥一个怜悯的眼神,没说话。 顾少延被她这个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对她说道,“你先去别处玩,我和苏姑娘有点事情要说。” 顾茹歌不动,顾少延疑惑地眼神落在她身上,她才悠悠地开口道,“我不出去。范先生说的,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会招人非议的。我要出去了,这屋里就只剩你们两个人,对苏姐姐名声不好,她的心上人会不开心的。” 范先生是玄门中难得的读书人,听说年少时中过举人,三十多年前不知为何流落江湖,最后在玄门落了脚,是门中的谋划军事,顾少延许多事务都会与他商议。 顾少延听到“心上人”三个字,不由挑眉看向苏岑筠。苏岑筠燥得脸颊通红,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真不知道她和这口无遮拦的大小姐说这些干什么! “苏姑娘和她师兄青梅竹马,要是因为在我们这里避难便害得他们生分,倒是好心办坏事了。”顾茹歌接着劝着顾少延,苏岑筠倒有些讶异,这个小丫头虽不懂人情世故,没想到心思却是一片纯善,不由得便对她少了几分烦厌。 顾少延略略思索了片刻,扬声喊道,“莫邪,你进来。” 话音刚落,只觉一阵风起,莫邪已站在了他身后。 “这下可满意了?”顾少延对茹歌笑笑,温声道。 茹歌想了想,总算觉得没什么纰漏了,转头对苏岑筠道,“苏姐姐,我一会儿再来找你玩。”便转身走了出去。 顾少延这才转过身来在桌旁坐下,他脸上的笑容已收了起来,对着苏岑筠正色道,“苏姑娘,顾某有一事相求。” 苏岑筠见他神色肃然,不由得有些紧张,道,“什么事?” 顾少延向后瞥了一眼,莫邪接收到眼神,转瞬又不见了踪影。顾少延这才开口说道,“此事事关我玄门秘辛,还请苏姑娘对今日所闻字字保密。” 见苏岑筠点头应了,顾少延才接着说道,“苏姑娘跟我走了这一路,怕是还不知道我玄门的来路吧。说起来江湖中人知道玄门的也不算多,算得上一个隐秘的门派了,可玄门的势力却远远比名气大得多。” “只要想查,玄门几乎能搜尽天下事,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是他们既渴望又忌惮的力量。于是门中便有人蠢蠢欲动,想将玄门献出去换取荣华富贵。门中掌权的有顾、谢、方、孙、田五大家族,互相配合又互相制约,各任门主也必出自这五大家族。而我是五大家族之一——顾家的长房长子,也是上一任门主唯一的儿子。我爹在我十七岁那年到我玄门的青云山无极洞闭关,无极洞是我玄门圣地,内有千年寒冰为床,对武功修炼大有增益,历代门主都会每隔三年到洞中闭关十日。乃先辈用巨石砌成,还设了机簧开关,在洞内启动机簧,洞门便会封闭,除了唯一的一把钥匙外,根本无法从外面打开洞门。” “可那次到了第十一日,还不见我爹从洞中出来,才赶紧取了钥匙将洞门打开,我爹已倒在洞中,气绝多日。” 苏岑筠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起头看向顾少延,见他面上神色平淡,这才斟酌着问着,“是有人拿着钥匙打开洞门杀害了老门主吗?” 顾少延摇了摇头,“因闭关时要先卸掉全身真气,此时如遇外敌便会凶险万分,所以每次闭关都会将钥匙交给我贴身保管。而那十日,钥匙从未离过我身。” “那从老门主的伤势判断出能凶手所用的武功吗?” “我爹不是被杀死的,他是被毒死的。”顾少延眉头紧皱,似乎想起了困扰了他多年的问题,“可是我爹中的是一种极罕见的毒,当时带着毒郎中去确认过,是一种叫离魂散的毒药,这种毒药皮肤沾染或闻到后,半日便会要了人命,可是我爹中毒时已经在洞中闭关了整整七日。” 苏岑筠听他说得如此精准,不由问道,“你如何得知是第七日中的毒?” “因洞中不见天日,我爹便用沙漏计时,翻转一次便是一日,然后用石子在墙上刻画记录,我们开门进洞的时候,洞壁上有七道划痕。” 七日才中毒身亡,说明老门主不是在进洞前中的毒,也不是有人提前在洞中留了毒药。但开启洞门唯一的钥匙,又一直是顾少延自己贴身保管,那毒是如何下的呢? 顾少延说到这里,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苏岑筠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下,才接着说道,“杀害我爹的凶手无论如何也查不出,但玄门不能长久无主。每一任玄门门主都是经过比武决出的,五大家族的持令者掌管本家族传家令牌,也是每个家族唯一能有资格参加门主角逐之人。我爹死后,众人都认为下一任门主便是孙家的持令者孙士邈了,他武功高强,尤其是多年修习的内力十分雄厚,在门中也颇有名望,便是我也认为他会接任我爹的门主之位了。谁知最后一场我与他比试时,竟一掌将他拍落台下,坐上了门主之位。” 苏岑筠惊讶地看着他道,“你连自己武功到什么程度都不知晓吗?” 顾少延却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其实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门中武功比我高的虽说不多,但五个是跑不了的。”他自嘲地耸了耸肩,接着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为了给茹歌每月逼毒而习的极阴的内功心法,刚好便克了孙士邈的内功,这才捡了这便宜。” “想我玄门便是以查探消息立身,竟查不出杀害我爹的凶手,那答案便只有一个——凶手是内鬼。所以我继任门主以来一直查探此时,却不曾动用玄门的力量,直到现在还一无所获。我并不着急,这世间的肮胀龌龊,不管历经多久,只要有心,总会被翻出来的,到时候我定会让那人付出百倍的代价。 “直到上月,我在给茹歌逼完毒调养内息时,毒郎中逃跑。这毒郎中医术高超,毒术更是天下第一,但他年轻时作恶多端,在武林中结了不少血仇,十二年前被仇家追杀时撞入我玄门的七星阵中,差点被阵中的机关射死,我爹刚好路过救下了他,他为求庇护,自称能医天下百病,解天下百毒。我娘当年怀茹歌时误食了箭毒草,毒发之前拼死生下了茹歌,所以茹歌自小体内便带着胎毒。当时门中的大夫用药吊着她的命却解不了她身上的毒,只道若找不到解药,茹歌怕是只能活到十八岁。那时茹歌将将三岁,因常年吃药瘦得不成人性,我爹一听毒郎中的话,便将他收入门中为茹歌解毒。那毒郎中果然有些本事,不仅找出解毒之法,还教我去习那致阴内功为茹歌逼毒,才免了她日日汤药,不然怕是茹歌都等不到解药便要虚脱而死。可这解毒的药却极其难求,尤其是那一位最关键的灵蜍散,需日日取喂养者的心头血喂那灵蟾十二年才能从提炼出。我爹历经千辛万苦寻得灵蟾给毒郎中喂养,眼见提得灵蜍散,那毒郎中却忽然带着灵蜍散逃跑,而且逃跑时不直接往出玄门的路跑,而是绕到我调息的地方打了一圈,这才使得我内息错乱。那日你我初次相遇时,毒郎中提到了他逃跑是去投靠慎王,而后来莫云却查到,那离魂散便是慎王门下一江湖门客的家传毒药。” “我这才知道,杀害我爹的人又动手了,而这次的目标是我。既然他们比我还耐不住性子,那便速战速决吧。” 苏岑筠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再给他们一个绝好的机会来杀我!” 苏岑筠听得寒毛倒竖,“你是想以身犯险,引他们来杀你?” 顾少延抿紧了唇看着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似藏着万千情绪,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若苏姑娘肯帮忙,那便是我们。” 苏岑筠不解,这件事她能帮上什么忙呢。可她与顾少延虽相识时有所摩擦,这一路上他却几次搭救,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又一起经历了这许多波折,也算是患难之交了。此时他难得有事相求,还如此信任地将门中秘事告知,不管是于情于理,她都没有不帮的理由,于是点点头看着他道,“在所不辞。” 顾少延见她如此干脆,反倒一愣,眼中那遮云蔽日的薄雾渐渐散去,那深潭似乎变得清亮起来,“你都不问问我要如何帮忙?” “不管如何,我帮你便是。”苏岑筠亦是笑道。 顾少延莞尔,却还是劝她,“你还是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也不迟,毕竟此事甚是危险,我不想勉强你。” “现如今除了莫云和莫邪,门中无人知晓我已解了走火入魔之困,在此情况下,莫邪必是不离我左右的。她武功高强,那人又狡猾谨慎,有她在一旁,那人定不会动手,若平白支开他,却又会让人生疑。只有一种情况,便顺理成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二十五章 邀你演戏 “什么情况?”苏岑筠好奇心起,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问道。。 “若我与一女子互相倾心,正是情热意浓之时,很多时候莫邪便不方便跟着了。”顾少延语气淡淡地说道,尽量就事论事地陈述自己的计谋,可还是忍不住地耳根微微发烫。 苏岑筠呆了片刻,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脸皮比顾少延的更薄,瞬间便面红耳赤,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就……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苏姑娘若是为难,我再另寻其他办法便是。” 苏岑筠用眼角瞄他,见他虽说得轻巧,眼中却难掩失望,想必是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她咬唇想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答道,“我帮你。” “那你师兄那里……”他似乎还有些顾虑,看着她的眼睛,迟疑着问道。 苏岑筠神色却是一片坦然,轻笑着回道,“不过是权宜之计,枫哥哥会明白我的。” 顾少延觉得心中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面上却一副感激之色,“多谢苏姑娘仗义相助。” 他又细细将计划和苏岑筠讲了一遍,这才起身告辞。苏岑筠却将他送到了小院外,顾少延正要开口让她留步,她却已先开了口。 “忙完了记得来找我,若是再像这两日把我扔在这里不管,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她语气娇嗔,双颊含羞,顾少延不禁心神一荡,却立马反应过来她这已是开始入了戏。他展颜笑开,伸手将她鬓边的散发别到耳后,轻声说道,“我省得,再也不会了。” 说完便神情自若地便转身离去,倒是先起了头的苏岑筠站在拱形院门外看着他颀长的背影,燥得满面通红。 傍晚时分,顾少延果然“听话”地到筠园来了,还和苏岑筠一起用了晚饭。 “苏姐姐,你吃过饭没?我带你去后山消消食去吧。”顾茹歌兴冲冲地跑进院子,一抬眼便看见院中石桌旁正在吃饭的两人,她脚步一顿,四顾看了下,莫云莫邪都不在。 她三步并两步走到桌旁,一把就拽住顾少延的手臂要拉他起身,嘴里埋怨道,“哥,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这样,对苏姐姐名声可不好!” 顾少延从她手中将胳膊挣出,抬眼看了眼苏岑筠,又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去夹菜。 苏岑筠顿时大窘,。他们故意在这院中吃饭本就是给有心人看的,此时还不知何处便有人在盯着他们。可自己说出去的话,总得要圆回来。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尴尬地说道,“顾姑娘,我先前是诓你的,我并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师兄,我和你哥哥才是……才是……” 她说到这,脸已变成了熟透的大虾,偏那不通世故的少女还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等着她下面要说的话。她一咬牙,将后面的话一股脑说出了口。 “我和你哥哥才是两情相悦。” 顾茹歌被这反转的剧情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转头看向顾少延,只见自家一向面色清冷的哥哥正双眼含笑地给苏岑筠的碗中夹了一块鱼。 她脑子反应了半晌,立刻转惊为喜,拽了一旁的椅子坐下,喜滋滋地看着苏岑筠道,“这么说,你真的是我嫂子喽?” 苏岑筠被她这问题问得噎住,顾少延筷子轻敲桌边,轻斥道,“叫苏姐姐。” “哦。”顾茹歌眨了眨眼,悄悄地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顾少延无奈地笑着摇头,不再理她,顾茹歌却自己待不住了,扔下句“我走了”,便和来时一般一阵风似地消失了。 苏岑筠疑惑地问道,“她怎么就走了?” 顾少延头也不抬,“她若是再不走,怕是要被自己一肚子的话憋疯掉了。” “啊?”苏岑筠诧然,却听顾少延又低声道,“这样也好,总比我们自己说出去的可信一些,只是怕你要受些叨扰了。” 苏岑筠原本以为他说的叨扰是幕后那人的试探举动,但当第二天那群“叨扰”堵在筠园前要见她的时候,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门口站了七八个年轻女子,莺莺燕燕好不热闹。见她出来,那些女子便安静了下来,只一个个或好奇、或挑衅、或嫉妒地打量着她。 苏岑筠自小在男孩子堆里长大,哪见过这种阵势,顿时被瞧得不自在,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对面一个少女见她这样,鼻中轻嗤了了一声,语气酸溜溜地开口道,“我还道门主带回来怎样的绝代女子,也不过如此嘛,畏畏缩缩的一点也不爽利。” 有人立刻接话道,“也不知门主瞧上她哪点了,怎比得上我们婉莹一根手指头。” “就是,怕不是赖着门主跟来的吧!”另一个绿衣女子不屑地瞟了一眼苏岑筠,说道。 苏岑筠虽是小门小户出身,但自小被爹娘娇惯得就差上房揭瓦,师兄弟也让着她,本就不是那受得气的主,此时见这群女子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如此刻薄,立马心火燃起,提气入掌,便要飞身朝那站在最前面绿衣女子劈去。 “万霞,不得无礼。” 身形未动,便听见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然后一个黄衣女子从人群后走出,朝着她敛裾盈盈行礼,柔声说道,“姑娘莫见怪,我叫谢婉莹,是门中谢家长房三女,和姐妹们听说门中来了客人,还是门主的朋友,所以特来拜访拜访姑娘。” 那女子杏眼桃腮,长得清丽脱俗,尤其是那仪态大方得体,又为她添了几分气度。 苏岑筠看着眼前笑得温婉亲切的女子,心里冷哼一声,暗道哪有如此拜访别人的。但她素来奉行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如此随和有礼,她便也不好发作,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心念一转,脸上便挂上了笑容,对那女子回了一礼,娇羞道,“少延未与我说过门中规矩,不知几位姑娘会来拜访,怠慢各位了。” 她余光注意着对面众人表情,果然见他们听她说出“少延”两个字时,面上神色齐齐僵住,便是那位婉莹姑娘,眼中神色也微微闪了闪。 她心中顿时大爽,大方地往里招呼他们,“几位姑娘进来坐吧,少延还有许多寨中事务要处理,我一个人呆着也着实无聊,刚好你们来陪我解解闷了。” 那群少女没想到她竟如此热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倒是谢婉莹面色不变,轻轻地向她道了谢,便姿容优雅地走进了院子。 后面的少女见状忙跟了进来,筠园景致优美,又是一群本就熟识的少女,很快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耍起来,只有谢婉莹和她坐在石桌旁寒暄着。 “苏姑娘是何方人氏,在此处可住得惯?”她笑意盈盈,一副主人姿态。 苏岑筠眉头一蹙,一副烦恼的模样道,“我家是宁阳的,确实吃不惯此处偏辣的菜式。好在少延心细,嘱咐厨娘不要放辣,可是这做出味道还是不大一样,怕是只有慢慢习惯了。” 就算不能动手,嘴皮子上的功夫她苏岑筠也是不怕的。 谢婉莹果然神情一滞,便又移开话题问起她和顾少延的相识经历来。好在他们二人早已设计好说辞,此时苏岑筠加上眼神和表情一演绎,便活脱脱一个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故事了。 饶是谢婉莹惯会隐藏情绪,此时也难抵内心酸涩,听到后来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刚想要告辞起身,便看见顾少延一身黑色劲装走了进来,眼中神色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顾少延看着院中热闹景象,也愣了一愣。本来料到她们会来找苏岑筠麻烦,他留了莫云在暗处守着,以免发生冲突,却没想到苏岑筠竟招待起他们来。 这时苏岑筠也回过头看见了他,随即绽开了笑颜,娇声说道,“你回来了。” 顾少延心头便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周围那些莺莺燕燕仿佛都消失在了眼前,只剩这一个娇俏人儿在盼着他归家。 他走上前去,苏岑筠已站了起来,他拉着她手臂打量了一下,冷冷的眼神在院中扫了一圈,问道,“你没事吧?”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院子顿时没了声响,众女子低下头去,不敢和他对视。谢婉莹见状只得站起身来道,“门主,刚才苏姑娘说一个人闷得慌,叫我们来给他解解闷,既然门主回来了,那我们便告辞了。” 顾少延正看着面前的苏岑筠对他促狭地眨着眼,心中不由失笑,面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只“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谢婉莹的话。 谢婉莹见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中不由更觉酸涩,她垂眸掩住心中的失落,带着众女子走出了院子。 听得他们走远了,苏岑筠二人便往屋中走去,苏岑筠偏头打趣他道,“你倒是爱慕者甚多啊,我应付得可真是辛苦!” 顾少延脸上已不见刚才那副冰冷的表情,看着苏岑筠幸灾乐祸的表情不由苦笑,忙转移话题道,“今天莫云来报,有你哥哥的消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二十六章 闹别扭 苏岑筠闻言果然忘了刚才的事,欣喜道,“真的?我哥哥在哪里?” “我们的人在京城发现了他,可他身边不光有小宝,还跟了许多武功高强的人,那些人似乎在暗处,我们的人一时不察,险些被他们发现,只好退开些距离,谁知转眼却不见了你哥哥身影。” “那我哥岂不是很危险?”苏岑筠急道。 “这倒不用担心,那些人不像是追杀你哥的,反倒像是保护他的。” 苏岑筠更是疑惑了,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会出现在京城,而且还有人暗中保护他。 顾少延见他蹙起眉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伸手替她抚平的冲动,轻声道,“只要我们的人发现了他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你放心,很快便能找到你哥哥了。” “嗯。”苏岑筠点头,对顾少延的话深信不疑,“等找到我哥哥,你这边的事也了了,我便去京城寻他。” 顾少延不说话,只偏头看了她一眼便垂下了眼,苏岑筠没发现他的异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上次在马车上,你抢走了我的竹哨给莫邪收着,莫邪说被你拿走了,现在能还给我了吧!” 她伸出手掌在他面前,理直气壮地向他讨要自己的东西。顾少延视线落在她那只摊开的手掌上,那上面掌纹交错,那根被茹歌叫做爱情线的纹路尤其深刻显眼,从食指根处往掌沿延伸,平平整整,有始有终,一丝分叉也没有。 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起来,出口的语气便失了前一刻的温和,冷声道,“我扔掉了。” “什么!”苏岑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凭什么扔掉我的东西,既然要扔掉,又何必从莫邪那里拿走。” 顾少延没法回答她的问题,只得敷衍道,“我拿回来想把玩的,结果吹不响我便扔 “那是我的东西!”苏岑筠越想越气,转身将他往屋外推“你凭什么扔掉,你给我找回来!” “梆”的一声,门从里面关上,顾少延摸了摸差点就被门撞到的鼻子,心头火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别致的竹哨,扬手就要往院墙外的小池塘扔去,却在脱手的一瞬间立马收回,思索片刻,又揣回了怀中。 苏岑筠气呼呼地在桌边坐了半晌,才觉得气消了些,这一消了气便有些懊悔起来。本来两人就在做戏给人看,处处都得小心谨慎,她现在因为竹哨的事便冲他发火,要是被人看出端倪,岂不是前功尽弃。虽然是顾少延不对在先,但与他好好说,让他将竹哨找回便是,发这通脾气做什么? 她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被早前的那群女子给气着了,又发作不得,这才迁怒于顾少延的。她踌躇着要不要去和顾少延说两句软话,把这戏圆回来,便见莫云走进院子,在门外远远地禀道,“苏姑娘,门主让我代为转告,今日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过来了,让姑娘按时吃饭,早些歇息。” 苏岑筠顿时感觉像是被什么噎了一下,刚刚才下去的火气又“噌”地窜了上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没冲着莫云也发火,强笑着回道,“劳烦莫公子了。” 莫云听着苏岑筠的语气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想了想还是退下去回话了。 苏岑筠看着莫云的背影,更加胸中憋闷,在心里将顾少延又骂了好几遍。亏得她还想着去给他将戏圆了,人家却不甚在意,倒显得自作多情起来。 她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实在觉得烦闷,索性叫了小丫头带她去找顾茹歌,好赖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省得自己生这闷气了。 顾茹歌住的地方离筠园不远,步行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顾茹歌正背对着院门给一株兰花浇水,听到声音回过头赖,一见着她便露出欣喜的笑容,衬得她那倾城绝艳的小脸更是光彩照人,仿佛盛夏骄阳下盛开的一朵芙蓉花,明艳得让人都不敢直视。 苏岑筠虽同为女子,也不免有刹那失神,等回过神来,顾茹歌已扔掉手中喷壶跑到了自己面前,“苏姐姐,你来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我总是待在筠园也有些闷了,你前几日不是说要去放风筝吗?今日天气也不错,我们现在去好不好?”苏岑筠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问她来意,只好随口说道。 顾茹歌却饶有兴致,立刻吩咐丫头将风筝取出来,带着苏岑筠去了一处空旷平整的草地。 那巨大的白色风筝随着清风被送到了半空中,像一只大鸟在蓝天白云之间翱翔。苏岑筠坐在草地上,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眼圈慢慢泛起了微红。顾茹歌将手中的线轴放到了底,便用大石压住线轴,拍了拍手回过头来,看到苏岑筠落寞的模样不禁一愣,道,“苏姐姐,你怎么了?” 苏岑筠视线从风筝上移开,看向她淡淡一笑,“我以前有一只白鹤,我叫它小白,也能飞那么高。” 她抬手指了一下天上的风筝,又说道,“那时候我哥哥、我爹、我娘都还在我身边,我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小白更听哥哥的话而已。” 她脸上带着恍惚而向往的笑意,顾茹歌却觉得这样笑着的她像被笼罩在悲伤之中,莫名地让人心疼。 她蹲坐下去,握着她的手,轻声道,“苏姐姐,我从小就没有了娘,可是爹爹很疼我。但是在我八岁那年,爹爹也走了。一开始哥哥骗我,说爹爹是去游历江湖,等我长到十八岁便会回来。后来我从身旁的人的话语里慢慢明白,爹爹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是我便去找哥哥哭闹,要他把爹爹还给我。哥哥每次都抱着我轻声地哄着,直到我哭累了睡着。有一次我醒来,睁开眼睛看到哥哥在偷偷的哭。他那时候已经当了门主了,除了在我面前会露出笑脸,他在外面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便是门中长辈见着他都不敢有丝毫怠慢。可是这样冷酷又温柔的哥哥,却在哄我睡去之后,蜷缩在墙角,一个人哭得肝肠寸断,却不敢发出一点点声响。” 苏岑筠不由抬眼看着她,只见两行轻轻浅浅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留下,她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把,接着说道,“我那时候才明白,他的冷酷是为了压住门中那些不服的门徒,他的温柔是为了抚慰我的惶恐,而悲痛和哀伤,才是属于他自己的。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和他闹过要找爹爹,哥哥对我却更好了。每次为我逼毒过后,他都会内息错乱,真气在体内乱窜,搅得他痛不欲生。可是哥哥从来都告诉我,只是像蚂蚁咬了一口,一点都不痛。” 她将苏岑筠的手一点点合拢成拳,像是握住了什么,“现在我把这么好的哥哥送给你,苏姐姐,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苏岑筠呆呆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顾茹歌侧过身在她身旁躺下,喃喃道,“苏姐姐,你知道为什么你和我哥哥在一起,我那么高兴吗?” “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身上的毒很难解,我可能只能活到十八岁。所以我想,赶紧有个人来陪着哥哥,这样我走的时候就不用操心他了。” 苏岑筠听着她平静的声音,心却像被什么揪住了般,难受极了。这个看起来总是一副没心没肺模样的小丫头,竟是将心里的悲伤苦痛都藏了起来,其实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得。 苏岑筠反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道,“你别多想了,毒郎中已经找到了解毒的办法,你的毒很快就能解了。” “但愿吧!”顾茹歌淡淡说道,偏头看她,“苏姐姐,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我走了,替我好好陪着我哥,别让他再一个人偷偷地哭了。” 苏岑筠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不敢面对顾茹歌期待的眼神,逃避般的转过头去,刚好看见那笔直的风筝线“噔”的一声被风扯断,那巨大的白色风筝扶摇直上,很快便变成了一个小点。 顾茹歌“呀”地一声从地上坐起,脸上还挂着泪水,那楚楚可怜的表情已变成了惶急的神色,“我的风筝,那可是哥哥亲手给我做的。” 话音刚落,远处似是风停了,那风筝竟又晃晃悠悠地从高空掉下,顾茹歌顾不得许多,爬起来便朝那个方向奔去,苏岑筠见状只得跟上。 那风筝一边飘一边往下掉,最后落在了远处树林中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许是线被缠住了,随着风上下左右摇摆着。 苏岑筠二人跑了两炷香的功夫才到得树林中,却怎么也走不到那棵大树底下,顾茹歌心念一转,对着还在左顾右盼找路的苏岑筠道,“苏姐姐,不用找了,这里应该是玄门的边界,布着七星阵,我们是出不去的。” 苏岑筠疑惑地回头看她,“你破不了这阵吗?” 她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娇嗔的抱怨,“我哥哥怕我自己跑出去闯祸,不愿教我破阵之法。” 她朝不远处还在风中飘舞的风筝看了一眼,不舍道,“算了,丢了便丢了吧。”她转身喊了苏岑筠就要往回走。 苏岑筠却没动,她盯着那风筝又看了两眼,大概估计了一下距离,叫住茹歌道,“等一下,我有个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有人出手了 顾茹歌“呀”地一声从地上坐起,脸上还挂着泪水,那楚楚可怜的表情已变成了惶急的神色,“我的风筝,那可是哥哥亲手给我做的。” 话音刚落,远处似是风停了,那风筝竟又晃晃悠悠地从高空掉下,顾茹歌顾不得许多,爬起来便朝那个方向奔去,苏岑筠见状只得跟上。 那风筝一边飘一边往下掉,最后落在了远处树林中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许是线被缠住了,随着风上下左右摇摆着。 苏岑筠二人跑了两炷香的功夫才到得树林中,却怎么也走不到那棵大树底下,顾茹歌心念一转,对着还在左顾右盼找路的苏岑筠道,“苏姐姐,不用找了,这里应该是玄门的边界,布着七星阵,我们是出不去的。” 苏岑筠疑惑地回头看她,“你破不了这阵吗?” 她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娇嗔的抱怨,“我哥哥怕我自己跑出去闯祸,不愿教我破阵之法。” 她朝不远处还在风中飘舞的风筝看了一眼,不舍道,“算了,丢了便丢了吧。”她转身喊了苏岑筠就要往回走。 苏岑筠却没动,她盯着那风筝又看了两眼,大概估计了一下距离,叫住茹歌道,“等一下,我有个办法。”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长形的小盒子,一按上面的一个小小按钮,便从盒子窄的一侧射出一条头带钢爪的细线。顾茹歌惊讶道,“牵连弩怎么在你这里?” 这是顾少延的东西,他先前还不能动用内力的时候,便是靠着这个东西借力施展轻功。后来他内力恢复了,见苏岑筠轻功实在难看,便将这东西送给了她。 顾茹歌自己惊讶问出后又忽然反应过来,眼神暧昧地看着她道,“也对,也对。” 苏岑筠看着这个又变回没心没肺样子的小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举起牵连弩对着树上的风筝拖着的线便射了出去。可那风筝随风摇曳着,线也跟着不停晃荡,她射了几次都没缠上,她有些失了耐心,上一次刚收回的西线刚收回便随手又发了出去,没想到竟误打误撞,缠住了那细线。苏岑筠大喜,顾茹歌也兴奋得跳了起来,拍着手夸道,“苏姐姐你真厉害了!” 苏岑筠得意扬眉,转回头去准备收手扯回那风筝,却忽见那大树的枝叶后伸出一只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住那线猛力一扯,苏岑筠猝不及防不及放手,人已被扯到了那棵大树下。她茫然无措地回头去看,见顾茹歌面色焦急地喊着什么,她却一点儿听不见。忽然头顶一暗,她仓皇抬头,见到一黑衣蒙面人从树下跳下,手中利剑直直向她劈来。 她顿时大惊失色,脑子还不及反应,人已团身在地往一旁滚去,直滚了丈来远才翻身爬起。刚一起身,那蒙面人已跟至身前,剑尖朝她胸口刺来,距离太近,苏岑筠直到自己无论如何也避不掉这一剑了,只能拼尽全力右足点地,左足为轴,往后撤了一步,那剑便刺入了她右肩胛。 苏岑筠只觉一阵剧痛,强撑着抬眼看向对面那人,却见他面巾之上的眼睛里竟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苏岑筠趁此机会一脚踹出,那人带剑退了几步,苏岑筠顾不得肩上的伤,转身便往回跑,却无论如何也接近不了近在咫尺的顾茹歌。身后那人的脚步声已跟来,她心中涌起一片绝望,只好咬牙回头应战。可她一接手便发现情形有些怪异,那人明明武功比她高很多,却每每凌厉地出手,又在她无力抵挡时堪堪收住。可尽管如此,她身上还是又添了几道剑伤,她觉得自己血顺着伤口潺潺流出,身上的力气也渐渐消失,终于脚下再也挪不动半分,她眼前一黑,便往地上软倒过去。 忽得一条黑色的软物缠住了她的腰,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扯去。她晕晕乎乎地撞入一个冷硬的怀抱,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却已分辨不清说话的人是谁。 “苏姑娘!” 顾少延抱住她往下滑的身子,抬眼看了眼那几个起落便闪出几丈远的黑衣人,他眸中神色一暗,弯腰将苏岑筠打横抱起,转身往回走。 顾茹歌看到哥哥抱着满身是血的苏岑筠走到面前,早已满面泪水。她跟在顾少延后面小跑着,声音都在微微发颤,“哥,苏姐姐不会死吧?” 顾少延脚下不停,只回头看他一眼,眸中神情是顾茹歌从未见过的沉痛无措,出口的话却坚定无比,“不会。” 苏岑筠觉得浑身都疼,从来都没有这么疼过。疼过之后便是无休无止的热,像置身于一个大蒸笼中,又像是腹中烧着一把火,她翻滚着,想躲开这熬人的灼热,却怎么也躲不开。忽然有人将她抱起揽入怀中,那人身上的体温透过衣裳传来,她觉得更热了几分,伸出手去想将他推开。 她双手绵软无力,那人却被她一推便退了开去,将她扶靠在墙上,手掌抵住她后背,一股清清凉凉的气息便从那人手掌传入了她的体内。她顿时觉得舒服许多,内里的燥热慢慢褪去,人也安静了下来,慢慢便沉入了梦乡。 顾少延扶着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伤,将她放回床上躺下。顾茹歌看看熟睡的苏岑筠,又看了看顾少延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走到床边捧着一杯茶递给他,嗫嚅道,“哥,我错了。” 顾少延抬眼看她,接过她手中的茶水,淡淡开口道,“说吧,怎么回事。” 顾茹歌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连细枝末节都不放过,末了问道,“哥,是不是苏姐姐的仇家追到了此处?” 因跑顾茹歌不小心说漏了嘴,他们告诉她的相识故事也是英雄救美的那一版本,所以此时她第一反应便是如此。顾少延沉吟了片刻,却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让她先回去,“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顾茹歌看了眼床上的苏岑筠,“我不累,我要在这里守着苏姐姐。” “回去吧,”顾少延语气淡淡,却不容拒绝,“我守着她就行了。” 顾茹歌没办法,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顾少延搬了椅子在床边坐下,看着苏岑筠微微皱着的眉头,不由有些失神。这是自己第二次这么看着她睡着的样子,上一次是在栖霞山上的牛头寨中,她逞能喝醉了,躺在床上不断地说着胡话,他便是那时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枫哥哥”这三个字。当时不过是有些许好奇,现如今他竟然会因为这人,脾性大变,掩不住自己的情绪,和一个小姑娘置起气来。 若不是和她置气,留在她身边,今天的一切便不会发生,她也不用受这许多罪。他后来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实在是幼稚,又去筠园找她。带苏岑筠去找顾茹歌的小丫头告诉他两人去了后山的草地放风筝,他本想等她回来再过来,可脚下却自有主张地往后山走去。 他捏着手中那枚竹哨,用手摩挲着,心中轻叹,还好,还好,他去找了她。看到她浑身是血赤手空拳与那黑衣人搏斗之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撕碎了,脚下已是生了风,他还觉得不够,待扑到七星阵外,便见她身子悠悠倒下,他顾不得去擒那蒙面的黑衣人,脑中只余了一个念头——她不能死。 没人看出来,他抱住她的那一刻,身子在微微颤抖,他害怕倒入自己怀中的人已没了气息。感觉到她的体温和呼吸,他的心才安定下来。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身上,他震惊不已,他知道在自己在乎眼前这个女子,可是没想到却已到如此地步。 他长叹一声,将竹哨放入她掌中握住,靠着床栏轻轻闭上了眼。 苏岑筠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看到了顾少延,他侧身靠着床栏,苏岑筠抬眼只能看见他低垂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睫毛下的眼睑有些淡淡的青色。苏岑筠撑住床准备坐起身,只一动便扯到肩膀的伤口,痛得她低呼出声。 顾少延在她刚动的时候便已经醒来,此时看她表情,急忙扶住她,温声问道,“怎么样了?” 苏岑筠半晌才缓过劲来,额头上已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她轻轻摇了摇头。顾少延看得心一抽,沉声出口,“对不起。” 苏岑筠怔了怔,抬起头看他,见他面上神色诚挚,眼中竟似乎有后悔之意。苏岑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道,“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大意了。” 她的手一动,这时才发现了掌中有硬物,她垂头看去,见到了那个穿着红色细线的小小竹哨。她面上一喜,仰头看他,“你找到啦?” 顾少延看着她满脸的喜色,只觉呼吸一滞,片刻才轻轻点头,“嗯。” 苏岑筠用未受伤的左手将竹哨挂在脖子上,对他歉意一笑,道,“先前是我太着急了,不应该冲你发火的。” 顾少延轻扯嘴角,没说话,这时屋外有小丫头敲门道,“门主,药煎好了。” 他转身走到门口拉来门扇,将小丫头手上的药接过又关门回来,在床边坐下,“你手受伤,我喂你喝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二十八章 争风吃醋 苏岑筠微微往后一退,口中婉拒道,“不用麻烦了,我可以的。”说着左手接过他手上的碗,一仰头就喝了下去,连一向神情淡定的顾少延都被她惊着了。却见苏岑筠喝完将碗往他手里一塞,小脸皱成了一团,嘴里大着舌头嘟囔着,“啊,好苦好苦!” 顾少延摇头失笑,回身在桌上端药的托盘中的小碗里捡了颗冰糖递到她嘴边,“苏岑筠被苦得忘了矜持,一张嘴便将那冰糖吞了下去。温软的唇瓣无意中轻轻擦过顾少延的手指,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一顿,只觉指尖发烫,那热度从指尖传到他的胸腔,他的心湖便荡起了浅浅涟漪。 苏岑筠比他更迟钝些,待冰糖在口中化开,冲淡了那满口的苦味,她才回味过来刚才的暧昧情形,耳根一红,便觉这无人说话的屋子变得尴尬起来,于是没话找话道,“咳……咳……那个,我小时候摔跤了,我娘也会给我吃冰糖,说吃了就不疼了。” “哦,可有用?”顾少延顺着她的话,挑眉问道。 “嗯。”苏岑筠猛地点了几下头,表情认真道,“真的有用,现在我就觉得伤口一点都不疼了呢。” 顾少延失笑,心中却知她是怕自己内疚,故意如此安慰。 苏岑筠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今天杀我那个人,你抓着了吗?” “没有,我当时没带着人,又怕你出事,便没去追他。” “你说那人会不会就是一路追杀我和哥哥的那些人?他跟着我到了玄门外,却被七星阵挡住进不来,便在外面守着,直到今天找到了机会来杀我。” 顾少延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那人武功如何?” 苏岑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她蹙眉低头想了半晌,才迟疑着道,“我也拿不准……那人一出手便在两招内刺了我一剑,虽是占了突袭的先机,可那出手的速度,也不像武艺平平之人。只奇怪的是,他刺了我一剑后,攻击虽还凌厉,却不再能置我于死地,每当我避不开他的攻击的时候,他的攻势都会半途变得绵软,就好像是……”她想了想,虽觉得不可能,但还是说出了口,“好像是故意让着我。” “应该就是故意让着你的,”顾少延远处朝他们奔过去的时候也看见了如此情形,此时听她一说,心中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如果我没猜错,那人不是追着你来的杀手,而是就是门中之人。” 苏岑筠靠着床头,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那人是玄门的人?如果真是,他又为什么要在七星阵外用这种方法杀我?我今日去找茹歌和风筝掉落可都是巧合,算计不来的。” 顾少延伸手替她调整了下身后的枕头,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才开口道,“因为那人根本就不是守在七星阵外守株待兔,而是一路跟着你们过去的。”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凌厉,声线也沉了下来,“幕后之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苏岑筠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是那个你要揪出来的人要杀我?” “他不是要杀你,而是试你。那人行事谨慎,怕是此番举动就是为了探你深浅。”他抬头看她,眼眸沉沉,似有万千情绪在互相缠斗纠结,“若果真如此,或许他们很快就要动手了。是我疏忽,没想到他们会对你动手,后面怕是还有许多像今日这般危险的事。” “苏姑娘,我送你离开吧。”他转过头不再看她,只盯着窗外随风摆动的树梢,轻声说道,“送你去京城,安全地交到魏子枫的手里。” 苏岑筠眼中一喜,“好啊,等把你门中的事解决了,就劳烦你了。” 顾少延摇头,“不用等到那时候了,明日吧,等你伤好些就走。” 苏岑筠这才明白他这是不想让她再卷入他门中的争斗,忙急急道,“没关系,我不着急回去。凡事有始有终,既然我都挨了这一身伤,怎么帮你了了这件事再走。” 顾少延不答他,只是低头考虑着什么。他面上神情淡淡,其实心中已是一番天人交战,好不容易下了狠心要开口回绝她,却一抬眼便见着她眉头微蹙,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害怕他拒绝的样子,心脏瞬间被击中,开口的话也便换了词,“既然如此,那便辛苦苏姑娘了。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的。” “嗯。”苏岑筠见他答应,不禁心中雀跃,脸上也露出了笑颜。顾少延看着便觉得心中跟着她舒畅了许多,唇角不自觉地也勾了起来。 苏岑筠这伤一养便是半个月,顾少延让小丫头将她旁边的房间收拾了,直接搬到了筠园来照顾她。顾茹歌一开始还一天来两次探病,后来总算是开了窍,再也不往筠园跑,只每天派小丫头过来问问苏岑筠情况。 顾少延一步不离筠园,门中各项事务便也只能在筠园汇报处理。门主已经如此姿态,门中人人便都知道了门主极疼一个从外面救回的女子,便是堂主、长老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院中和她偶尔遇到,也会与她微微点头示意。 这日顾少延与众人在筠园的堂屋商议门中事务,许久才散,刚接过小丫头呈上的茶水润了下嗓子,便见苏岑筠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便笑着对她道,“你慢点,别扯着伤口了。” “我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她笑着反驳,又摆了摆右臂给他看,“而且我的肩膀也好了,你看,一点都不疼了。” 她这几日见着这些门中大人物来来往往,又听顾少延与他说过一些,已是将这些人认了个七七八八。 顾少延无奈失笑,摆手将小丫头挥退下去,亲自给她倒了杯茶,放到了身旁的案桌上。苏岑筠便在案桌旁的另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手肘撑在案桌上,身子倾往他这边,压低声音小声道,“你说那人会不会是谢家的族长谢琪峰?” 顾少延疑惑地看她一眼,也学着她的样子倾身向她,耳语道,“何出此言?”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苏岑筠耳边,她被烫得一怔,忙仰身退了回去,”那个……我猜的,你看他颧骨突出,眼眶凹陷,一看便是心思阴沉之人。”她说完,似乎是觉得说服力不够,又补了一句,“而且他是谢婉莹的爹,谢婉莹一肚子的算计,脸上还一副亲切温和的样子,我看就是跟谢琪峰学的。” 顾少延莫名地喜欢她对谢婉莹的敌意,脸上笑容更盛,挑眉与她玩笑道,“那我派人去盯着他,看他有没有悄悄干坏事。” “嗯,”苏岑筠知他在说笑,也顺着说道,“最好连那个谢婉莹也一起盯了,寻个夜黑风高她一人独处的机会,我扮鬼吓她去。” 顾少延不解,“为何要扮鬼吓她?” “就想看看温婉端庄的谢大小姐,见着鬼是不是也能面不改色。”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挑着眼角斜睨他,“还有你,若是有机会也要扮鬼吓吓你,顶讨厌你们这种心里弯弯绕绕的人了。” 顾少延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让刚进了院子的谢婉莹都脚步一滞。她愣在原地,迟疑了半晌,才又边笑着叫苏岑筠,边抬脚往里走,“苏姑娘可是大好了?” 苏岑筠朝顾少延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一把抓起顾少延放在案桌上的左手,摊开来细细看着,待谢婉莹走进了堂屋,才像是才发现了她似地抬起头来,“呀,谢姑娘来啦?我正给少延看手相呢,没注意,哎呀,真是怠慢谢姑娘了,快坐快坐。” 她赶忙起身招呼谢婉莹,谢婉莹那张带笑的脸有些僵硬,顾少延心里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苏岑筠受伤后,谢婉莹便天天来探望她。苏岑筠前几日还不能下床,谢婉莹便帮着顾少延端药拧帕子,如果忽略掉她不时地瞄向顾少延的爱慕的眼神,俨然苏岑筠闺中密友的姿态了。 苏岑筠自然不落下风,时不时当着她的面娇滴滴地指使顾少延做这做那,一副持宠而骄的小女儿模样。也是为此,顾少延倒也乐意见她常来。此时见她面色有些不安,竟抬头对她轻勾了一下嘴角。 苏岑筠眼角余光瞟到他那仿若冬雪初绽的笑容,心中一涩,对顾少延的表现十分不满。她瞪了他一眼,落在顾少延的眼里却是含嗔带怨,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苏岑筠干脆懒得看他,转身对谢婉莹道,“多谢谢姑娘挂怀,我这几日好多了。” 谢婉莹将手中捧着的一个长匣子放在手边的案几上,吟吟笑道,“刚才我爹从这边回去,告诉我瞧着苏姑娘脸色还有些憔悴,让我将家中珍藏的这支五十年人参拿来给姑娘调养身子。” 苏岑筠忙开口推辞,顾少延却淡淡道,“那就多谢谢族长了。” 苏岑筠无奈只得收下,也不好再戏弄谢婉莹了,和她规规矩矩说了半晌话,又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外。 一踏进屋里,便看到顾少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朝她翻了个白眼,埋怨道,“都怪你,非要我收下人家的东西!这拿人的手软,我能不对人家客气些吗?” 顾少延却微微一笑,说道,“谢琪峰应该不是那个人。” 苏岑筠一愣,脱口问道,“你怎知道?” “他送这支人参,便是在试探我。谢婉莹对我有意,他是知道的,以往却是不管不问的态度。如今你出现了,他才着急起来。若是我今日不收这支人参,说明你于我而言不过是男人的一时新鲜。收下了,承了他这份大情,他便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了。他既然有意与我结亲,又怎会想杀我呢?” 苏岑筠想了想总算明白,这才开心地打开那个木匣子,不由发出一声惊叹,“哇,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人参。” 她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顾少延,“给我炖只鸡吃吧,我看看会不会补到流鼻血。” “好。”顾少延应道,说完竟亲自去后院给她杀鸡炖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二十九章 北境危机 苏岑筠偷偷吐了吐舌头,干脆在坐着翻看他桌上的书。正挑挑拣拣找不到有意思的,门外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见是万家族长万梓昌,也是那日出言讽刺她的绿衣少女万霞的兄长,年纪不到而立之年,是五大家族中除了顾少延以外年纪最轻的族长,再加上长相英气俊朗,给人一种意气风发之感。 万梓昌见屋中只有她一人,有些尴尬,忙抱拳告罪道,“顾门主不在,我先告退了。” 苏岑筠却大方地道,“万族长请留步,少延就在后院,待我去叫他。” 说完她便出门往后院走去,片刻便见顾少延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苏岑筠。他在后院刚把鸡宰好,现如今虽衣衫平整,头发却微微有些凌乱。他面上神色却十分淡定,抬手示意万梓昌坐下,万梓昌似有事情禀报,抬头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苏岑筠,他却朝他说道,“无妨。” 万梓昌只好开口,“门主,我今日接到消息,北线战事节节败退,翟州已被围半月,九州大将军魏成和魏家大公子魏子岚死守翟州城,魏家二公子魏子枫请命带兵驰援,已获朝廷批准,我们派去盯着他的人是留在京城还是跟去翟州,请门主明示。” 顾少延为了探查苏岑墨的消息,派人盯住魏子枫,苏岑筠是知道的。顾少延闻言用余光瞄了眼苏岑筠,见她果然神情大变,他略一沉吟,对万梓昌道,“让他们跟着吧,让他们也不必盯着魏子枫了,到了翟州与当地的分堂接上头,搜罗些有用的消息递给大煜大军。” 万梓昌语带迟疑地问道,“门主,玄门一向不问庙堂之事,如今为军中传递消息,会不会不妥?” “此时不仅仅关乎庙堂,还关乎整个大煜万千子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虽是江湖门派,能尽一份薄力也算是对得起侠义二字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切记嘱咐他们隐秘行事,莫要让人发现是我们玄门出的手。” 万梓昌领命下去,顾少延却叫住了他,“此事不必声张,你知道就行了。” 万梓昌点头转身离去,很快就走出了小院。 苏岑筠急忙转到他身前,道,“北线战事如此严峻了吗?” 魏子枫刚去京城时,因怕她担心,曾写信与她说过,翟州城是大煜北境第一大城池,城墙用巨石建成高十丈有余,可说是固若金汤。又因为地处广袤的宛江平原,土地肥沃,粮产丰富,是北方有名的鱼米之乡。在大煜和北越交战之前,翟州还是两国重要的通商之地,极为繁盛。此种境况下,便是被围城,翟州支撑半年应是毫无问题,为何如今才被围困半月,魏子枫便如此急切的请缨驰援。 顾少延皱眉思索了片刻,道“北越十年磨一剑,为了这一战蛰伏了数年,北越大汗更是披甲亲征,北越将士士气大增,一路从南京扫过,短短两月便连取我大煜北境几大城池。可围困半月便让翟州城告急,我想,问题很有可能出在水源上。 翟州城池坚固,城中粮草充足,但城中井水全赖城外宛江支流三惠河水的渗流。宛江北段本就水量不大,更遑论三惠河。今夏北境干旱,百姓引河水灌溉田地,更使得河水枯竭,城中井水早已供应不了城中百姓,翟州官府便从城外山上引泉水到城外供百姓饮用,如今城门被困,这一水源自然也断了。” 苏岑筠听得眉头微蹙,小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顾少延莫名有些烦躁,但还是压住情绪缓声安慰她道,“你放心吧,翟州是北境除宛江外的最后一道防线了,若翟州失守,宛江以北的河山便早晚都是北越的囊中之物了。若往后要渡江反击,翟州反而会成为大煜收复翟州以北各城的最大阻碍。因此朝廷必会尽最大的努力支援魏子枫,助他解翟州之困。而北越孤军深入,本就是指望速战速决拿下江北,,与大煜划江而治,故而轻装行军,粮草辎重大多靠沿途掳掠。现如今只要魏成再守得翟州半个月,待援军一到,城内外呈合围之势,北越军必败。” 苏岑筠点头,她虽不懂行军作战之事,但她如今就相信顾少延说的便是最有道理的。随后几日,她天天都会问顾少延翟州的战况,顾少延每次都耐心地给他细细讲解,听闻朝廷任命魏子枫为卫国大将军,赐其十枚虎符,宛江以北至翟州沿路十座城池兵马均归其调配,她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心神一松懈下来,她才恍觉好几日都不见谢婉莹登门拜访,竟是有些无趣了。 顾少延一上午都在堂屋议事,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她想了想干脆去找顾茹歌。刚出了院门,守在院外的莫邪便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跟在她身后,她无意中回头发现她,吓了一跳,道,“莫姑娘,你不用跟着我,你们门主还在筠园议事,你跟着他罢。” 转念一想,猜到必是顾少延让她保护自己,便也不多言了。 谁知苏岑筠到了顾茹歌的院子,茹歌却不在。小丫头告诉她茹歌出去找向先生了,她便问了小丫头方向,转身往向先生那边走去。 行到半路,却见前面一条小路边上,顾茹歌蹲在一个小院的墙角,借着旁边柴草堆的掩护,耳朵贴在院墙上,鬼鬼祟祟在听着什么。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在顾茹歌身后蹲下。顾茹歌下意识回过头来,见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吓得张嘴便要惊呼。 苏岑筠赶紧伸手捂住她嘴,轻声说道,“是我。” 顾茹歌瞪大的眼眸神色才慢慢柔和下来,苏岑筠放下了手,她喘了口气,指了指院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苏姐姐,他们在说你呢。” 说她?苏岑筠心中不由好奇,与顾茹歌一起贴墙偷听起来。 “那苏岑筠有什么好的,武功那么弱,人又娇滴滴的,门主定是被她灌了迷魂汤才这么宠着她。婉莹,你别灰心,等门主腻烦她了,便会发现还是你好,早晚会将这狐狸精给抛弃了的。” 这声音十分耳熟,苏岑筠略一思索,想起了那日堵在她院门前那个嚣张刻薄的绿衣女子。 果然听到谢婉莹道,“万霞,别这么说。爹前几日让我去试探了门主,她对苏姑娘,确是真心实意。应该过不了多久,她就是我们玄门的门主夫人了。” 万霞不服气道,“她凭什么,门主出去不过月余,他们认识才多久?你可是和门主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门主对你也比旁人亲近,常常带着你和茹歌一起玩耍。若有人欺负了你,他也会站出来护住你。门主左手腕上那道疤,不就是替你挡了一箭留下的?”她的声音愤愤的,仿佛被夺爱的是她自己,“只是从老门主走后,门主渐渐不与人亲近,才与你慢慢疏远起来。可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情分,怎是那半路冒出来的不知来路的女子可比? 谢婉莹默了半晌片才开口,声音里明显带了些艰涩,“那都是些陈年旧事,还提它作甚。” “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放弃了?若你想争取,我可以帮你……” “万霞,我是真的放弃了”谢婉莹打断她,语气虽遗憾却坚决,“一开始,我也以为门主不过是逢场作戏,在外面遇见了个得他欢喜的女子,带回来养在身旁罢了。我们江湖儿女虽不兴三妻四妾,可男子有一两个红颜知己也是正常的事。他身为门主,娶个五大家族的女子是必是最为有益的,而五大家族的女子,我自认是最有胜算。” “所以我在她面前摆出大方姿态,想让她看清自己的位置。可我慢慢发现,在她面前的门主,会笑、会皱眉、会发呆,竟变回了年少时的模样。我有六七年不曾见过如此鲜活的门主了。 苏姑娘每每针对我,他不过含笑看着她,眼中似乎只有她一人。他现在护着的人,已经不是我了。”她叹了口气,语气酸楚中又带着一丝坚定,“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强求,徒引人厌恶罢了。我谢婉莹虽在江湖中岌岌无名,但也不齿去做这夺人所爱之事。” 院外的两人默默无语,顾茹歌抬眼看了眼苏岑筠,见她面色肃然,一动不动,一时有些懊悔将她也拉来偷听。她推了推苏岑筠,小声叫道,“苏姐姐?” 苏岑筠回过神来,看见顾茹歌眼中的担忧神色,对她笑道,“我们走吧。” “哦。”顾茹歌应了一声,站了起来,谁知蹲得太久,双腿发麻,不但没站起来反倒一屁股坐倒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顾茹歌的屁股蛋和地面狠狠地来了个亲密接触,痛得她呲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音。 可院中人已听到了动静,只听衣袂翻飞之声响起,下一瞬谢婉莹与万霞已站在了眼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三十章 夜色撩人 顾茹歌还狼狈地坐在地上,见状尴尬地笑了两声,和他们打起了招呼,“嘿嘿,谢姐姐,万姐姐,你们好啊。” 谢婉莹看了她一眼,又抬眼去看站在一旁的苏岑筠,面上神色也有几分尴尬,可转瞬便恢复了坦然,她含笑对苏岑筠行了一礼,“苏姑娘是来找我的吗?” 苏岑筠认认真真地向她回了一礼,脸上是谢婉莹从没见过的真诚神色,看得谢婉莹都微微怔住,便听她轻声说道,“我不过是路过,并非来找谢姑娘。不过现在倒有一句话要告诉谢姑娘。” “苏姑娘请讲。” “世事变幻,峰回路转。是你的便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苏岑筠淡淡说完,便抬脚离去。顾茹歌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看看谢婉莹,又看看苏岑筠的背影,追着苏岑筠的背影而去。” “你……欺人太甚!”万霞听得火冒三丈,提步便要追上苏岑筠理论。谢婉莹却拉住了她,“算了。” 万霞不甘心地甩开她的手,转身走进了院子,谢婉莹却看着苏岑筠已经走远的背影,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苏姐姐,你跟谢姐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顾茹歌跟在苏岑筠身后,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我是告诉她,你哥哥是我的,让她不要再打他主意了。” “可是,可是谢姐姐自己已经说要放弃我哥了啊?” “女人嘛,总是口是心非,多提醒一下总是好的。”她淡淡应道。 “哦。”顾茹歌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似乎是听懂了,不再追问。 苏岑筠心中却是思绪纷乱,谢婉莹和万霞的话让她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明知这念头太过小人之心,却又抑制不住。 这寨中爱慕顾少延的女子如此之多,谢婉莹对他的情意更是几乎众人兼知,若是要找个女子假扮他心仪之人,谢婉莹是最合适不过。可他为什么要选自己?因为这件事很危险,他舍不得谢婉莹涉险吗?他从小便护着她,如今不过是换了个方法保护她,是不是? 尽管她如此猜测,可却丝毫不觉得恼怒,只是心中涌起一阵阵的酸楚。她也不知这酸楚从何而来,想来想去便觉得自己定是为谢婉莹觉得委屈。她不知事情底细,只以为自己一腔痴情错付,看着心爱之人对着别的女子温情款款,只能暗自心痛苦闷。却不知是她鸠占鹊巢,霸了属于谢婉莹的位置,虽然事出有因,但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对她不起。 所以她才会忍不住对她说了那话,现在回头来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要是因此坏了顾少延的计划,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可是她转念一想,谢婉莹对顾少延的情意,便是知道了事情原委,怕是也会为他遮掩的。 她一路神思恍惚地走回筠园,远远便见着顾少延斜斜倚着院门,一身天青色劲装将他颀长的身形衬得更加挺拔。他含笑看着慢慢走到近处的她,眼中溢满温柔的神色。那双眼似一汪幽不见底的潭水,她看了一眼便仿佛要溺进那幽深眼波中。 “回来了?”他轻声问道。 苏岑筠敛回心神,对他轻扯嘴角,并不回他,侧身便从他身边走过。 顾少延有些莫名地望向走在后面的顾茹歌,顾茹歌轻扯他衣角,将他拉到院外,附在他耳边将刚才发生的告诉了他。 顾少延听完,眉头却皱得更紧,他垂眸思索片刻,对顾茹歌说了句“你先回去吧”,便一撩袍角,往苏岑筠房间走去。 苏岑筠觉得累极,一进了房便把鞋蹬了,合衣躺到床上,胡乱扯了被子盖在身上,将头也缩进了被子中。 顾少延进门便见着蝉蛹一样的苏岑筠,他摇了摇头,抬脚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将她蒙着头的被子拉到她脖子下,仿佛哄孩子般地轻声说道,“别闷着自己了。” 这段时日他们假扮情侣,言行间多有亲密,像现在这般说话已是习以为常。但此时的苏岑筠却觉得有几分尬尴,她拥被坐起身来,身子往床内缩了缩,靠在了墙壁上,才抬眼看他,“你怎么进来了?” 顾少延对她的反应却毫不在意,站起身来到桌旁的凳子上坐下,“我看你脸色不对,进来看看你。怎的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苏岑筠垂下眼眸,攥着被子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顾少延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倔强地咬着唇低头不语,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终是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苏岑筠眼角余光看着他的衣摆消失在门口,听得耳边脚步声走出了院门,渐渐远去,说不清是为什么,只觉心头酸涩,一滴眼泪便顺着眼角滚下。 那冰凉的泪珠滑过脸颊,吓得她一时愣怔,不知道知道怎么如此没出息,竟会莫名其妙的哭了。她赶紧抬手把眼泪抹去,压下心头的情绪,又闷着头倒在了床上,躺着躺着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顾少延这一日事情甚多,等他忙完回到筠园,已是夜色沉沉。他一踏进院子就觉得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待脚下被门槛轻绊了一下才想起,原来是这院中太黑。往日他若是这个时辰回来,苏岑筠必会等着他,问他有无苏岑墨和魏子枫的消息,再和他闲聊两句,然后才各自回房休息。 可今日整个院子一片黑暗,连声响动也没有,与这六年来,他每次晚归回到自己院子时的景象一模一样,可他却有些不习惯了,只觉得心口空荡荡的。 他在院中站了片刻,双手在耳侧轻轻击了两下掌,莫邪已出现在他眼前,单膝跪地。 “门主。” “今日我走后,她都做了些什么?”他的声音清清淡淡,问莫邪道。 “什么也不曾做,一直在睡觉,房门都未曾出过。”莫邪如实禀道。 顾少延眉头微皱,“连晚饭也没吃?” “是,小桃端了晚饭去敲门,苏姑娘说不想吃。”小桃是照顾苏岑筠的两个小丫头之一。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话音刚落,莫邪已消失在夜色中。 顾少延走进自己的房间,点了灯,翻开案上的一本书看了两眼,又放下了,断了油灯去了厨房。 厨房的火刚封上没多久,他往灶里放了一把苞米叶,用烧火棍轻轻一拨那灶里的灰,拿起火筒往灶塘里吹了几口气,那还未熄灭的火星便燎着了干燥的苞米叶,顿时灶膛里红光大放,将他的脸都映得红彤彤的。他往灶里又添了把柴,起身揭开锅盖,舀了两大瓢水倒进了锅里。 睡在厢房的小桃听到声响起身过来一看,见着顾少延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道,“门主,你要吃什么,我来做就行了。” 顾少延却脸都不抬,一遍给灶塘添柴一边道,“你来得正好,给我拿些米、油和盐出来。”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再帮我洗些蔬菜,做完这些你便下去吧,这里我来就可以了。” 小桃觉得不妥,又不敢多说,麻利地将他吩咐的事情做完,便告退回了屋。 顾少延慢条斯里的洗米下锅,添柴煽火,不到半个时辰,锅中便飘出了淡淡的米香来。他把蔬菜也倒了进去,稍煮片刻,挖了一块猪油融在锅里,又撒了把盐,便将这香味扑鼻的菜粥盛到一个大碗里,封了灶塘,便端着大碗往苏岑筠房间走去。 苏岑筠睡了一下午,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她听得四周静悄悄,知道此时时辰肯定不早,也懒得起身,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床帐想着心事。她现在急切地想尽快帮顾少延抓到门中内鬼,这样她便可以离开玄门去京城找哥哥了。而顾少延和谢婉莹也不必再有所顾忌,有情人终成眷属,到时候便皆大欢喜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轻轻叩门,随后便是顾少延的声音传入耳中,“苏姑娘,有劳开一下门。” 苏岑筠坐起身,疑惑地盯着门,不知道顾少延为什么会深夜敲门。她不应声,门外也再没有声响,直到她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出现的幻觉,才又听到他轻轻浅浅阿声音响起,“我给你端了粥来。” 苏岑筠拉开房门,顾少延站在月色下,带着浅浅笑意看着她,“一晚上没吃饭,饿了吧?” 她低头看了眼他手中托盘上的那碗粥,米饭和蔬菜混合交织散发出的香味将她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腹中空得厉害,忍不住轻轻咽了下口水。 她不说话,转身朝屋里走去,顾少延嘴角轻扬,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苏岑筠已将油灯点亮,看着他放在桌上的粥,一粒粒米晶莹透亮,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她看了片刻,终于决定不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拿起勺子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不知道是自己太饿,还是这粥太香,苏岑筠觉得自己好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等她从美食中回过神来,才发现顾少延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道,“这粥很好喝。” “我知道。”顾少延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情,“我小时候每次生病不愿吃饭,我娘便会给我煮这菜粥。” 苏岑筠神情一怔,想起顾少延的娘是在生下茹歌时去世的,那时候的他也不过八岁,还是个稚嫩的幼童。她想到自己的遭遇,心不禁软了几分,她看着自己已经快要见底的碗,嗫嚅道,“我应该给你分些一起吃的。” 顾少延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软绵绵的,他轻笑道,“你现在分给我,也是可以的。” “那怎么可以,我都吃过了。”苏岑筠回道。 顾少延也不再与她纠缠这个问题,“吃吧,厨房还有呢,我做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三十一章 引蛇出洞 “这是你做的?”苏岑筠有些不敢置信,除了初相遇时两人一路逃避追杀的时候,自回了玄门,她还从没见过顾少延亲自动手做这些。 顾少延点了点头,含笑不语,苏岑筠便低下头继续喝粥。她脖颈微垂,长长的睫毛像一把扇子在眼睑投下了淡淡阴影,顾少延从侧面看去,一副完美的剪影落入眼中。那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梁、圆润的下颌和修长的脖颈,似乎世间最出色的画匠笔下完美的画作,添一份则过满,少一分则见损。 苏岑筠吃完然后轻轻放下勺子。勺子轻轻撞击在碗底,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声响,便听到顾少延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筠,吃饱了吗?” “吃……”苏岑筠才说得一个字,忽然卡住,回想起他刚刚的称呼,不由抬眼诧异地看他。 “怎么?你叫我少延,难道我还要一直叫你苏姑娘吗?” 苏岑筠想起她一直在谢婉莹面前一口一个甜甜糯糯喊着的“少延”,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她不敢看顾少延,眼神躲闪道,“那是在做戏。” 顾少延眼睛紧紧的锁着她的表情,薄唇轻启,“做戏也要做全套,不是吗?” 见她垂头不语,他伸出手来,握住她交握在桌上的手。苏岑筠一惊,下意识地往回缩手,却被顾少延紧紧按住。 “我们演的是两情相悦的戏,如果连这都习惯不了,旁人怎能相信呢?”他的声音轻轻缓缓,在这静寂无声的夜里,似诱人的呓语,让闻者沉迷。 苏岑筠耳根通红,强撑着轻声嗫嚅,“可是现在没有旁人……” “没有旁人尚且不能适应,若有人看着,你能保证不露马脚吗?”他握着她手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小筠,你可知道情到浓时是什么模样吗?” 苏岑筠觉得今晚的顾少延与往日不同,却又说不出是何处不同,只本能地感到有些害怕。她抬眼看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不,不知道。” 顾少延闻言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看向她的眸子却更加深沉,他看着苏岑筠小鹿一般的眼睛,越来越红的脸颊,低笑一声,握住她的手一使力,苏岑筠已旋身落入他怀中。 苏岑筠低呼一声,便要挣扎着下去。他箍着她的手臂一紧,在她耳边沉声说道,“别动。” 苏岑筠立马便不敢动弹,顾少延的体温从身后传来,她只觉得后背滚烫得灼人。 “这才是两情相悦的男女情到浓时会做的事。”他的鼻尖似无意地轻轻擦过她的耳垂,在她耳畔低语道,“小筠,你的戏演得不太合格啊!” 他轻叹一声,似乎真的不满意她的演技。苏岑筠脑袋晕乎乎的,只能本能地点着头,“哦,我知道了。” 他轻笑一声,忽然放开了她。苏岑筠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猛的从他身上站起,往后退了几步,靠着身后的墙,垂头低声问道,“那这戏还要演多久?” “最近莫邪一直守着你,对方却迟迟不动手,很可能是怀疑我内伤已好,不敢轻举妄动。”顾少延冷哼了一声,“他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谨慎。” 苏岑筠皱眉,“那是不是还要等很久?” 顾少延迎着她目光看着她,轻声问道,“小筠,你是想走了吗?” “我……我没有,也不是……”她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着,竟有些语无伦次,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话说完,“我是想走,可是我会先帮你把那个坏人揪出来。” “这里不好吗?”顾少延叹了口气,“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要离开。” 苏岑筠怕她误会,赶紧解释道,“不是的,这里很好,你也很照顾我。只是我毕竟不是玄门中人,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那又有何不可?”顾少延挑眉轻笑,“只要你愿意。” 他的话中似有深意,却又什么也没说透,苏岑筠莫名觉着脸又更热了些,“我留在这里,难免会让人误会,谢姑娘心里也有疙瘩,倒让你难办了。” 顾少延闻言神情微怔,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这又与她何干?” 苏岑筠看他不承认,上前拉过他左手,一撩袖子,入眼便是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是救谢婉莹的时候留下的吧?”她抬眼睨他,语气有些愤然,“你就算告诉我对她有意,我也不会半途撒手不管,何必反过来演戏诓我。” “你就是因为这个以为我对谢婉莹有意?”见苏岑筠点头,他笑着放下袖子,缓缓道,“不过是儿时玩伴玩耍时,闹得过分了些,有个素日横行霸道的男孩子掏出袖箭射向她。那种小孩子自己做的袖箭虽然没有什么威力,可却直直冲着她眼睛而去。我伸手替她只会受些皮外之伤,若是射在她眼睛上,便是一辈子的事了。出手之前,我便已经算计好得失,这便是我对旁人的态度。” 说完他抬眼静静地看着她,眼眸中似饱含深意。苏岑筠不由想到那次在扎耳河中,他为了救自己,差点经脉尽断而亡…… 她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心绪纷乱之下,只好端起桌上的托盘和空碗给他,“多谢顾门……少延给我送粥,我吃饱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顾少延心知此时不能将她逼得太紧,而且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于是伸手接过她手中托盘,嘱她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去。 苏岑筠却是一夜没睡好,先是死活睡不着,后半夜终于迷迷糊糊睡去,竟又断断续续做了无数个梦,这些梦里有时候有魏子枫,有时候有顾少延,有时候两人都站在他面前,对她喊着,“小筠,到我这里来。” 第二日盯着黑眼圈醒来,竟是已日上三竿,推开门刚走到院子便听到顾少延在身后叫她,“醒了?” 她转过身来,竟见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衣裳,不同于往日深色衣衫的硬朗挺拔,却别有一番谦谦君子的气质。 顾少延将她愣怔的模样收入眼底,浅浅一笑,道,“开饭了,过来吃饭吧。” 苏岑筠这才看到他旁边的石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她走过去坐下,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昨夜和梦中的场景,感觉有几分尴尬。 顾少延却什么都没发生过,像往日一样将饭盛好放到她面前,筷子也摆到她手边,低声问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昨晚没睡好吗?” “没……没……”苏岑筠连忙否认,“睡得挺好的。” “哦~那就好。”那个“哦”字被他拉的长长的,听起来便多了几分意味,他夹了筷菜放到苏岑筠碗中,“早饭都没吃,多吃点。” “哦。”苏岑筠应完便不再说话,只专注地低头扒饭。顾少延也没有再开口,一顿饭便在安静中吃完了。 “我吃饱了。”苏岑筠把碗筷往桌上一放,起身回了屋,转身却发现顾少延也跟了进来。 他转身把门掩上,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苏岑筠想起了昨晚两人独处的情景,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屋子中间盯着他。 顾少延回头便见着眼前的少女局促的模样,一双眼睛像受惊的小鹿,看得他心尖一颤,面上却神情自若地说道,“你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苏岑筠这才坐到桌边的凳子上,顾少延在她对面坐下,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我今晚便要给茹歌逼毒,这次情况凶险,所以我会带着茹歌去无极洞。” 他把一把钥匙交到苏岑筠手上,“这时无极洞的钥匙,明日辰时,你带着莫邪来给我开门。” 那把钥匙比一般的钥匙大一倍,上面还能看见斑斑点点的绿色铜锈,一看便是有些年代了。苏岑筠握着钥匙,觉得手中沉甸甸的,他这是将自己和茹歌的命交到自己手上了。 她把钥匙贴身放好,郑重的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保管好的。” “嗯,我很放心。”他笑看着她,,“今夜你要多加小心,恐怕那人就等着这个机会了。” “你是说那人要动手了?” “我猜应该是时候了,就算我内伤已愈,今夜运功逼毒,也会耗损大半,若要杀我,这便是最好的机会了。”他看着苏岑筠眉头越皱越紧,都快要纠结道一起了,忍不住轻笑出声,“别担心,我都布置好了。等明天从无极洞回来,你便待在筠园,我会让莫邪守着你,你乖乖地等着我就好。” “真的没事吗?”苏岑筠还是有些不放心,“莫邪跟着我,那你怎么办?你内力受损,岂不是很危险?” “没事,莫云会跟着我。你只要记住,千万不能和莫邪分开,若是让他们有机会从你这里下手,我反而会受牵制,知道吗?” “哦。”苏岑筠知道自己确实帮不上忙,只好听从他的安排。 顾少延交代完便出了筠园,苏岑筠猜到他应该是去安排伏击内鬼的事,于是听话地待在筠园,连房门都不曾出去。 晌午时分,顾茹歌却来找她了,人还没进院便听见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欢喜的百灵鸟在枝头撒着欢。 “苏姐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三十二章 苏岑筠被掳 苏岑筠推开屋门,便见她手中提着一根草绳,那草绳上竟挂着一串坚壳巨钳的大闸蟹。 她生长在江南,宁阳便是有名的大闸蟹之乡。往年每逢金秋,苏展便会让相熟的渔人送来整篓整篓的大闸蟹。她和哥哥便抱着一篓送到都督府,魏成每次笑呵呵地接下,然后给他们装上一匣子魏府厨娘做的桂花酥饼,再启一坛头年便窖在地下的桂花酒给他们带回去。这桂花酥饼是苏岑筠最爱吃的点心,这桂花酒是苏展的心头好。仲秋那日,苏展带着苏岑墨兄妹俩在石桌上摆好瓜果酥饼,那坛桂花酒就搁在最中间。丽娘端着刚出屉的大闸蟹上了桌,苏岑墨屁颠屁颠的去倒醋。 这一切仿佛还在眼前,可人事早已全非。苏岑筠看着那几只在茹歌手中晃晃荡荡的大闸蟹,只觉眼睛有些酸涩。她轻轻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问茹歌道,“你在哪里弄的这大闸蟹啊?这西南地界,可是难得这东西。” 顾茹歌没发现她的异样,小脸上难掩兴奋的模样,“这是谢姐姐族中的人去江南出任务带回来的,我可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螃蟹,苏姐姐竟认得这东西!” 她走进苏岑筠房间,将大闸蟹放到桌上,凑过去闻了闻,偏头问苏岑筠,“这东西好吃吗?和小螃蟹味道一样吗?我不爱吃螃蟹,没什么肉,这个个头那么大,肉应该会多一些吧。” 苏岑筠被她一番话逗得伤感情绪都散了几分,走过来掰开一个蟹壳,指着里面的蟹黄给她看,“这个不是吃肉的,里面的蟹黄才是美味的精华所在。” 她扬声叫来小桃,吩咐她去取碗筷姜醋,然后对着茹歌道,“我教你如何吃这东西,保准你再也忘不掉。” ”真这么好吃吗?”顾茹歌听着,兴奋的小脸却一点点垮掉,最后“啊”地哀嚎了一声,捂着脸控诉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怎么了?”苏岑筠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刺激,疑惑道。 “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却没有口福。”她扁着嘴,一脸的不开心,“今晚哥哥要给我逼毒,我前后五日都吃不得这凉性的东西。” 这蟹是熟的,肯定放不得五日。“苏姐姐,你都替我吃了吧,不过莫要再告诉我它多好吃了,省得我馋。”她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逗得苏岑筠也笑了起来。 刚好小桃把碗筷佐料都带来了,苏岑筠便坐在她对面,皱着眉将几只大闸蟹消灭干净,抬头对着顾茹歌轻叹了一句,“哎,真难吃!” 顾茹歌“噗嗤”笑出声来,“苏姐姐,你真可爱,可惜我要好几天见不着你了。” “为什么?”苏岑筠诧异道,不是说明早辰时便能去无极洞接他们了吗? “每次逼完毒,我都要在蒸三天的药浴,不能吃不能喝,还不能有人打扰。” 苏岑筠顿时有些心疼她,“茹歌,每次逼毒是不是很难受?” “还好啊,我都习惯了。”顾茹歌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倒是我哥,逼完毒之后真气乱窜,我听毒郎中说,那滋味便如一百只蚂蚁在他体内爬行啃咬,难受至极。” 苏岑筠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可顾少延却是十几年来每月都要忍受一次这样的痛苦。她想了想,起身到橱边取出一包东西递给茹歌,“等明毒完毕,把这个给你哥。” 顾茹歌接过,用手摸了摸,像是一包小石子,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啊?” “你别管,给他就是了。”苏岑筠有些耳根发烫,不自在地说道。 “保证完成任务。”顾茹歌嘻嘻笑着,识趣地没有追问。 可晚上刚到无极洞,她便一副贼兮兮的样子问顾少延,“哥,苏姐姐让我交给你一样东西,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顾少延没想到苏岑筠会给他带东西,挑眉问道,“哦?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诶,苏姐姐说了,要逼完毒再给你。”她得意地一仰头,眼睛斜倪着顾少延,等着他来求自己,没想到顾少延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应了一声“哦”,但开始盘腿调理气息。 “诶,你这人,怎么一点好奇心也没有。”顾茹歌撇了撇嘴,自己先倒忍不住了,“好吧好吧,其实我偷偷看过了,竟然是一包冰糖。哥,苏姐姐给你糖做什么啊?” 冰糖?顾少延先是一愣,而后想起那次苏岑筠吃药惧苦,喂她冰糖时,她的唇轻轻擦过他的手指,只觉指尖又有些微微发烫,笑意便从眼角眉梢流了出来。 “哎,哥,你还没回答我呢?”茹歌最讨厌这种一肚子好奇得不到解答的感觉了,看着顾少延脸上露出难得的柔和神色,更觉得这冰糖大有文章,不由伸出手推了推他。 顾少延却将她扯坐在寒冰床上,“好了,一会儿还有你受罪的,省省力气吧。” 顾茹歌知道哥哥脾气,晓得问不出东西了,冲他“哼”了一声便乖乖盘膝坐好,顾少延深吸一口气,双手抵在她后背,一股清清凉凉的气息便从后心灌入她体内。 苏岑筠寅时便被腹中隐隐的绞痛从睡梦中叫醒,到后来越来越疼,竟连开口喊人都不能,身上细细密密地沁着汗,竟将床褥都打湿了。不知捱了多久,听到莫邪在院中唤她,她心知是到时间去无极洞给顾家兄妹送钥匙了。她用手撑床,咬牙刚坐起身,却猛地打了个摆子,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下,再也动弹不得。她想开口喊莫邪,却那声音却低得仿若喘息。门外莫邪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不见人出来,也没有应答,忽地眉头一拧,弯刀出鞘在手便破门而入。 屋内光线黑暗,但莫邪乃习武高手,视力极佳,门开的一瞬间便看到了靠着床栏面色痛苦的苏岑筠。 她皱着眉两步跨到床前,沉声问她,“怎么了?” “腹……腹中……绞痛……”她深吸了口气,才有力气讲话说完,“一点……力气也无。” 莫邪眉头皱得更紧,她向来一根筋,顾少延吩咐什么她便做什么。顾少延嘱她不许离开苏岑筠,可如今这种场景,苏岑筠定是去不了无极洞,可顾茹歌逼完毒一个时辰内必须开始蒸药浴,否则从血脉中逼出的毒不能及时从皮肤毛孔散出,反而会有性命之忧。 她正两难时,苏岑筠又在她耳边开了口,声音低不可闻,“钥匙在……我枕……枕下,你快……快去……” 莫邪伸手往枕下一摸,那把钥匙便落入她掌中,她握着钥匙,却不离去,只皱着眉看着苏岑筠。 苏岑筠只好又咬牙开口,“快去……茹歌等……等不得,我……我没事。” 莫邪心中挣扎了片刻,终是飞身离去。苏岑筠这才松了口气,身子一歪便要倒回床上,却被人一把捞住,搂抱起来。苏岑筠脑子一嗡,却已无半点力气,只虚虚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张蒙着面的脸,眉眼似乎有些熟悉。 那人手中捻了一颗黑色药丸塞入她嘴中,一捏她下颚,那药丸便顺着咽喉吞了下去。随后那人将她往肩上一甩,便施展轻功飞出了院子。 苏岑筠晕晕沉沉,手脚无力,只觉得自己被扛着飞过无数屋顶,又在一段小路上走了许久,然后偶又是山路。越走她便越清醒,腹中的疼痛也越来越轻,到最后竟觉得好了。扛着他的人似是料到她已恢复,终于开口道,“你竟也不挣扎吵闹!” 苏岑筠一听这声音,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是你!” 无极洞中,顾少延从茹歌后背撤回双手,放在膝上调整着气息。茹歌也如大病了一场,面色苍白,嘴唇泛青,却靠坐在墙上轻笑道,“哥,现在可以告诉我苏姐姐送你冰糖是用意了么?” 顾少延缓缓睁开眼,斜眼睨她,朝她伸出手来。 顾茹歌立马眉开眼笑,从袖中取出那包冰糖,递到顾少延手中,眼巴巴地看着他。顾少延打开外面的纸包,取了一颗放到她嘴里,看她咂巴了两下嘴才问道,“甜吗?” 顾茹歌点点头,撒娇道,“哥,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顾少延却只是淡淡一笑,捻起一颗放到自己嘴中,然后把剩下的冰糖包好放回怀中。 这时,洞外传来“嘎吱”一声响,顾少延抬眼望去,眼中神色更柔和了几分。石门被推开,门外站着守了一夜的莫云和拿着钥匙的莫邪。 顾少延脸瞬间沉了下来,“苏姑娘呢?” 莫邪上前两步单膝跪下,三两句话将出门前的事情交代了。 顾少延眸色瞬间变得凌厉,,“莫云,带着茹歌回去蒸药浴,你的任务便是守着茹歌。之前交代你的事,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今夜人便会埋伏到附近,钥匙也会无意中遗失,如果那人真要出手,这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顾少延点头,接着对莫邪道,“你马上回筠园,若是她在,你便一步不离地守着她,若是她不在……” 他又转向莫云,“将所有人调给莫邪,一定要把人找到。” 莫邪领命便出了山洞,往门中奔去。 莫云问道,“那今夜的计划……” “取消。”他轻轻开口,“大不了千日防贼,但苏姑娘不得有失。” “是。”莫云抱拳应道,走上前来要背顾茹歌,顾茹歌被他们的对话搞得摸不着头脑,她趴在莫云背上,转头问顾少延,“哥,苏姐姐有危险吗?你是要设计谁?” 顾少延轻摸她的头,唇角弯了起来,“你乖乖待在蒸药房便是,哥哥会把一切都解决好的。” 这个顾茹歌倒是深信不疑,在她眼里,就没有顾少延搞不定的事。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嘱咐道,“那你要保护好苏姐姐呀,若是她有半点损伤,我可饶不了你。” “放心吧。”他的语气坚定,是在回答茹歌,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莫云也出了无极洞,顾少延放下洞门,盘坐在寒冰床上运气调息,心却如何也静不下来,他害怕再次走火入魔,立刻停下了运气。他坐了片刻,只觉从未有过的心神不宁,他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门外却又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莫邪满头汗水地闪进来,递给顾少延一支银色发簪,上面还扎着一张淡蓝色丝帕。 “门主,这根簪子扎着丝帕,钉在半山的一颗树上。” 顾少延心一沉,这两个物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他似乎能闻到那丝帕上熟悉的淡淡馨香。 他接过东西,只见那丝帕上写着几个字,“无极洞中,了结恩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三十三章 陈年恩怨 顾少延双眸微凝,眼中射出精光,似要穿透这薄薄的一张丝帕。 那字迹他认识,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他。 突然无极洞外传来几声大笑,随后便是男子浑厚的声音,“看样子,顾门主是收到我留的信了。” 顾少延和莫邪齐齐朝洞口望去,那掐着苏岑筠脖子、面色阴沉的人,正是玄门谢家族长、谢婉莹的爹——谢琪峰。 苏岑筠被掐住脖子半提着,脚微微踮起,根本说不出话来,只一双眼睛紧紧地锁在顾少延面上。那双眼中有懊悔,有歉意,她已是知道谢琪峰掳她是为了挟制顾少延。顾少延却迎着她的视线扬唇一笑,眼中神色柔和,似是在安抚着她。随后他转头看向她身后的男子,眼中神色瞬间变得凌厉,“谢琪峰,你放了她,有何事我与你谈。” “我自是要找你,但她……”他偏头看了眼苏岑筠,眼神更显阴霾,“也脱不了干系。” 苏岑筠知道此时的顾少延不是谢琪峰的对手,只好微微转动眼珠去看莫邪,心中盼着莫邪能出其不意救下自己,解了眼前之困。 莫邪心中更急,她第一次违背顾少延的命令,便造成了如今这般净宽的,此时的她比谁都想救下苏岑筠以赎罪过。 可也急切的赎罪之心,她更不敢轻举妄动。作为武学高手,她太过清楚,谢琪峰虽武功不及她,可也不弱于她多少,如今苏岑筠的咽喉就在他五指之间,她自认无法在他掐断苏岑筠脖颈前便一击制住他。 谢琪峰却已转头看她,对她说道,“莫邪,此事与你无关。我曾欠过你爹一条命,今日我便还给你,你出去吧。” 莫邪的爹死于一次和谢琪峰一同出任务之中,危急之中,他舍命救下了谢琪峰。莫邪闻言不动,只是开口道,“那条命换今日你手中这条命,如何?” 谢琪峰却冷哼了一声道,“我可没心情与你谈条件,你不出去,那就先看着她死吧。”他手中力道又重了两分,苏岑筠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脸憋得从脖子根慢慢红到了面上。 顾少延偏头给莫邪一个眼神,莫邪咬唇片刻,终于只能不甘心地走出无极洞。她双脚刚迈出洞口,谢琪峰手中一把银针已脱手,齐齐扎入她膝弯穴道之中,莫邪双腿一弯,一个踉跄便扑到在地。 谢琪峰拖拽着苏岑筠闪到洞门开关处,一掌拍出,石门缓缓合上,洞中便只剩了他们三人。 顾少延在慢慢暗沉下来的光线中沉声开口道,“可以放开她了吧?” 谢琪峰只将掐住苏岑筠脖子的手松了几分力道,却没有放开她。苏岑筠终于能喘气了,空气猛地钻入心肺,让她忍不住大咳起来。 顾少延望了眼呛咳地脸颊通红的苏岑筠,见她渐渐缓过气来,才看向谢琪峰,轻笑出声道,“谢族长,你一向沉稳,如今怎会行这糊涂之事?玄门门主一向是选贤者任之,你就算今日在此杀了我,也必须在比试中赢了其他四大家族的持令者才行。可你的武功,怕是连三分胜算也无吧。” 谢琪峰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才停了下来,声音嘲讽地说道,“这门主之位,我谢琪峰还不稀罕!” 顾少延凝目看着他,冷冷道,“那你为何要暗害我爹,如今又在害死我爹的无极洞中,要置我于死地。我父子二人,和你有何怨仇?” 谢琪峰盯着顾少延那张英俊的脸庞,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眼中竟翻滚着浓浓的恨意,“有何怨仇?你们顾家害死了阿冉,便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顾少延听到“阿冉”这个名字,面色刷地沉了下来,眼中眸光如箭,直直地射在谢琪峰身上,似要将他穿个通透。 苏岑筠将他神色尽收眼底,她从未见过他如此阴沉的眼神,心中一时闪过一个疑问,阿冉是何人? 她才刚开始闪神,便听到谢琪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在追忆着往日的年华,“阿冉年少时,是一群同龄女子中的佼佼者,上马射箭飒爽不输于男儿,琴棋书画光华不弱于闺秀。便是轻轻回眸一笑,也能荡尽世间阴霾。她自小与我亲厚,我只等着当上堂主,便上门求娶,风风光光地将她娶进我谢家大门。可就在我执行最后一个堂主考核任务的时候,顾崇江竟趁虚而入,等我回到门中,阿冉已成了顾夫人。你说这夺妻之仇,我该不该恨?” 他说到后来,已是咬牙一字字迸出,像是要将口中所说的仇人生生嚼碎。 顾少延却淡淡一笑,冷声道,“我爹与我娘两情相悦,明媒正娶,与谢族长何干?谢族长要怪,恐怕只能怪自己没有早早的表白心意。若是一开始便告诉了我娘你思慕于她,即便结果仍是输,起码也不会输得如今这般不甘心。谢族长,我说得可对?” 谢琪峰被戳中了心底多年的伤疤,只觉心脏阵阵揪痛,引得他神色更显癫狂,他大声否认着顾少延的质问,“不,不!我不怪阿冉嫁给别人,这是她的选择,只要她幸福,我便是一辈子偷偷看着她又有何妨。” “可是,你爹竟为了子嗣,让她去死!”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似想到了此生最恨之事,“明明可以将她身上的毒引入腹中胎儿,是你爹,他为了保住你顾家的血脉,便生生看着阿冉去死。” “你可知道阿冉是如何将顾茹歌生下来的吗?”他说到这里,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出痛苦至极的表情,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悲痛,“她将自己的肚皮一层层划开,划一刀要歇半晌,再划一刀,再歇半晌,血流了一地,她的牙将嘴唇咬穿了,下嘴唇一个大大的洞,脸白得像纸,身子如筛糠一般……” 顾少延从没听说过娘亲死时的场景,顾崇江甚至没让他见娘亲最后一面,如今听得这一句句,竟像看到了娘亲那煞白的脸,一层层破开的肚皮浮现在眼前,他心中一阵揪痛,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苏岑筠也听得一阵战栗,她震惊于顾少延的母亲的狠毅,也心痛着亲耳听着这一切的他。 谢琪峰像是陷入了回忆,还在缓缓说道,“我从旁路过,听到她呻吟的声音,破门进去,阿冉已经没了力气,握着刀的手再举不起来。她的肚皮血肉模糊,已经能看到婴孩的后脑脊背。她看到我,眼睛立时亮了起来,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可是,她却是求我,求我将孩子取出。” “那是阿冉啊!那是策马扬鞭,朗声大笑,对我说着,‘谢十三,我们再赛一场’的阿冉。这样的阿冉,竟满身是血地颤声让我帮她将腹中孩子取出。可是顾崇江,那腹中孩子的爹,那时又在哪里?他明知阿冉中毒垂危,还将她一人留在家中,这是要让她去死啊!不,肯定是顾崇江逼着她,让她剖腹取子,一定是!我就不应该将阿冉让给他,我应该把阿冉抢回来!” 他说到这里,已开始语无伦次,声音也开始颤抖,“从那一刻开始,我便发誓,定要让你顾家血债血偿!” 你知道你爹怎么死的吗?”他大笑几声,声音里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我将那离魂散撒在你身下那张寒冰床上,再倒上一层薄薄的水,那水很快便冻住,你爹坐在寒冰床上练功,便一日日将那冰化开,毒死了自己。” “其实,最该死的,应该是顾茹歌那个丫头!若不是为了她,阿冉便不会死!可是我下不了手……”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难掩的痛楚,“她长得太像阿冉,我好几次都可以杀了她,可是……可是……我看着她那张脸,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杀不得她,我便杀了你!你们顾家便只剩了这一个孤女,不过你放心,她是阿冉拼死护下来的人,我一定会代阿冉宠她、护她、爱她……” 苏岑筠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只感受到身后阴郁扭曲的气息,那气息让她觉得脚底生凉,那凉意一点点穿过她的四肢百骸,直冲上头顶。她知道身后的人已经疯魔,在她耳边说着让她头皮发麻的话,“就像阿冉陪在我身边一样。” 顾少延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两鬓青筋跳动,声音却是平稳低沉,压住了他翻滚的情绪“就算我顾家与你有天大的恩怨,那都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若牵扯到女子身上,来日你便是到了地府,可还有颜面见我母亲?” 他见着谢琪峰面上神色微变,缓了缓才又说道,“放过苏姑娘和茹歌,我自裁于你眼前,顾家绝后,与你的恩怨两清。” 他知道如今的谢琪峰已是癫狂,和他争论是非已无意义,只与他谈着条件。谢琪峰闻言又是一阵大笑,那笑中带着浓浓的嘲讽,“想不到顾崇江那薄情小人,竟生了你这个痴情种。” 他掐着苏岑筠脖子的手指收了收,声音尖利起来,“那便更好了,也让你亲眼看着所爱之人死在眼前,尝尝我所受过的痛。你放心,我会很快送你下去陪她,成全你们一片痴情的。” 顾少延沉声低喝,“她与我毫无关系,不过是同我假扮情人引你出来。你既是报仇,便莫要牵扯无辜之人。” 谢琪峰愣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苏岑筠的脸,冷笑一声,,“顾少延,你是当我无知小儿吗?你对这女子的情意,便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你以为两句话就能唬我放了她,也太小看我谢十三了。”他伸手捏住苏岑筠的下巴,转过她的头正对着顾少延,对他道,“你看看这女子,她可是你放在心尖的人,你确定对她无半点情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三十四章 恩怨了结 苏岑筠被迫微仰着头朝顾少延望去,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似蒙了薄雾,带着几分惶惑,似乎也在等着他的答案。顾少延本可以一口否认,面不改色的骗过一个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容易。可是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他张了张嘴,喉咙似被卡住一般,怎么也说不出“无意”二字。 谢琪峰嘲讽地哼了一声,松开了掐着苏岑筠脖颈的手,让她离开自己身侧半分,拔出腰中的短剑,将那闪着寒光的剑刃在她脸上比划了两下,啧啧叹道,“真是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啊,从这里下手,还真是有几分不忍心呢。” 苏岑筠看着眼前那薄如纸片的利刃,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心中却已从惶恐与震惊之中平静了下来,心中竟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与这玄门门主死在一起,这样也好,起码有个伴了。 可她却不想被这已经癫狂变态的谢族长一点点折磨至死,她悄悄提气入掌,趁谢琪峰与顾少延说话间,一掌便向谢琪峰面门击去。 她知道自己远远不是谢琪峰对手,这一掌并不是脱身之计,而是想出手激怒他,以求死个痛快。 谁知他这一掌击出,谢琪峰竟不迎战,而是急急往后退去。她正惊疑之间,手臂被人用力一扯,转眼便被顾少延护在了身后。 “叮叮”两声铁石相击之声,苏岑筠一抬眼,便看见两支短箭撞在谢琪峰身后的洞壁上,掉落在地。原来刚才谢琪峰后退不是为了躲避她的攻击,而是为了躲避这两支短剑。 谢琪峰大怒,提剑便要上前,顾少延手在寒冰床侧轻轻一拍,又一只短箭“嗖”地射出,谢琪峰连忙侧身躲避,那箭从他眼前擦过,箭尖泛着幽幽的蓝色,竟是淬了毒。 他转头盯着顾少延,阴测测地开口道,“顾少延,我还是小看了你啊!” 顾少延将苏岑筠挡在身后,淡淡开口道,“凡事多做一分打算,总是好的。” 谢琪峰却是冷哼一声,“你这箭能挡我一时,却总有射完的时候,不过是早死或是晚死,那我便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再续续衷肠吧。” 说完他又踏前一步,又是一只箭射出,他闪身避过,然后又往前走去。 顾少延知道这种机簧射出的箭威力不大,稍有武功的人都能避过,若是照这样下去,箭很快便会射完。 他心中惶急,面上神色却十分镇定,两眼紧紧盯着谢琪峰,他上前一步,他便射出一箭。 正僵持间,他忽然感觉腰间衣服被人扯住,眼角余光便瞥见腰间两侧的衣服被一双肤色白皙、手指修长的纤纤柔荑攥住,似乎是从后面拥抱着他一般,他的心微微一颤,耳边传来苏岑筠轻柔又平静的声音,“少延,死便死吧,你没有牵连我,也不许怪我连累你。” 顾少延两眼仍是紧盯着谢琪峰,唇角却微微上扬,坚定地回答她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着话,谢琪峰已走到他身前不足一丈,那些机簧箭也已射完,他假作又拍了一下床侧,谢琪峰下意识侧身,顾少延已抽出演中国软剑,飞身主动朝谢琪峰袭去。他出手如电,出其不意,谢琪峰一时不防,被他击得后退了好几步。可他毕竟内力不挤,十几招下来便渐渐落了下风。 苏岑筠是第一次见顾少延与人动武,虽是在内力亏损的情况下,在她看来依然是望尘莫及的高手。两人出手都极快,她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闻兵刃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立时打消了要上去助顾少延一臂之力的念头,如此打斗,她参与进去怕只会给顾少延添乱。 谢琪峰见顾少延虽应付他极为勉强,但仍不忘时时挡在寒冰床前,他咬牙迸出这一句“我看你怎么护着她!”便不再与他缠斗,只扑向苏岑筠而来。 顾少延拼力阻拦,几次将谢琪峰又挡在了身前,可他内力却渐渐不支,额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水。见平时仪态翩翩的他鬓发凌乱,狼狈不堪,出手已经没了章法,谢琪峰狂笑两声,似乎找到了乐趣所在,悠哉地将顾少延耍得团团转。 此时石门却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缠斗中的两人的动作同时顿住,谢琪峰眼神一凝,一抹厉色从眸中闪过,杀意顿显。 苏岑筠一直紧盯着战况,见他们顿住,便也听到了石门的响动,正愣怔间,便看到了谢琪峰眼中的杀气,她心中一凛,便见他手腕一翻,竟将手中短剑狠狠掷出,直奔苏岑筠心口而来。 他动作太快,快到苏岑筠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呆愣地看着那只箭越来越近,一股绝望从她心口腾起,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噗”,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可身体却没有痛觉。她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将她抱在怀中的顾少延,“你……” “别怕。”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刚一张口,一缕殷红的血丝便顺着他嘴角缓缓留下。面上却是罕见的温柔神色,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蕴着绵绵的情意。 苏岑筠面色一变,眼神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了插在他后背的那柄短剑,眼泪便自作主张地滚了下来,“少延,少延……” 石门终于被缓缓推开,一个清秀少女满头汗水地站在洞口,她面色惊惶,鬓发凌乱,早已没了平时的端庄模样。她一眼看见洞中的情景,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惊声叫道,“爹!” 谢琪峰听到门响时已转过头来,听得谢婉莹叫她,只是淡淡道,“你怎么跑来这里?” 谢婉莹急奔两步跑到谢琪峰身前,戚声道,“爹,为什么?” “与你无关!”谢琪峰一句话说出,已伸手将顾少延后背的短剑拔出,“今日我非取他二人性命不可。” 话落,他持剑朝着顾少延的后心狠狠刺出。谢婉莹一惊,“啊”地尖叫出声,她不及细想,伸手便紧紧握住了那剑刃。那剑身上有鲜血顺着剑尖滴滴落下,也不知那血是顾少延的,还是谢婉莹的。 谢琪峰连忙收了力道,谢婉莹却仍握着他的剑不放,脸上满是泪水,“爹,你是疯魔了吗?醒醒啊,爹,你醒醒!” 谢琪峰脸上的肌肉轻轻跳了一下,他的眼睛已经通红,盯着谢婉莹握着剑的手低吼道,“你猜应该醒醒!阿莹,顾少延他心里没有你!” 他空着的手一指寒冰床上相拥的两人,“看到没有,他爱的是那个女子,他愿意为她去死,你还傻乎乎地要救他。” 他说到这里,声音里已带了暴虐,怒喝道,“放开!” 谢婉莹看着他用力地摇着头,眼泪滚滚落下。 谢琪峰另一只手猛地扼住她手腕,“咔”地一声,她的腕骨断裂,剧烈的疼痛让她五指失去了力气,就这松手的瞬间,谢婉莹被他一掌拍开,他手中短剑带着风声再次狠狠刺出。 苏岑筠想去挡那剑,可是她被顾少延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半分,顾少延却是含笑看着他,似是想将她的模样刻在心底。 突然,谢琪峰的身子猛地僵住,手中短剑“咣”地一声掉落在地。 他转过头去,不知何时,莫邪已拖着伤腿挪到了洞口,捡起机簧射落在地的毒箭,狠狠得掷入他的背心, “爹!”谢婉莹嘶声哭喊,冲上前将倒地谢琪峰抱在怀里,那箭上的毒甚是霸道,转眼间他脸上已浮上了一层青黑之色。 他努力地抬起手抹了把谢婉莹的眼泪,“阿莹,爹对不起你。” 谢婉莹摇头,脸上的泪水滴落在谢琪峰的面颊上,谢琪峰又颤声开口,“我这一生都是为了阿冉而活,未做过一日好父亲,你不用为我哭。” 他说着,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低声喃喃,“阿冉,我来见你了……” 话落,他已是气绝。 距翟州城一百里地的临凤城,魏子枫望着天空中一只翱翔的雄鹰发着呆,魏楠匆匆走进院子,在他身后单膝跪下。 “将军,叶飞仅给我们点了一万人马,和之前各城一样,多为老弱病残。” 魏子枫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缓缓开口道,“不错了,好歹有了万人。” 魏楠低头不敢说话。 这一路上,他们拿着十张虎符,奉命调配沿途各城的将士以援翟州。不曾想各城守将借口本城需留守城兵力,以防翟州失守,好抵挡南下的北越大军。每城只各拨了千老弱病残给他,这临凤城已是其中出手最大方的了。 “起来吧。”魏子枫转过头来,轻声道,“没想到短短几年,慎王的势力已如此之大,各城守将竟视这调兵虎符为无物。朝堂之中,怕是平静不了多久了。” 魏楠轻叹一声,感慨道,“这次多亏太子殿下相助,我们才得了这十枚虎符,否则只怕连这五万老弱病残都没有。” 是啊,聊胜于无,不管这五万人战力如何,数量上也极为可观,北越人不知底细,怕也是要忌惮几分的。魏子枫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你将这一万人整编入队,记住,各城兵马打散重组。” “是。” “翟州城可还有消息传出?” “有,每两日便会有消息报来,目前翟州城中米粮还充足,就是城中最缺的水,也还可支撑五日左右。” 魏子枫眉头轻蹙,面色中有着几分疑惑,“翟州城被北越大军围成了铁桶一般,父亲的信还是能每两日准时送出……”” 魏楠也凝眉思索,“是啊,此事着实奇怪,若不是那些信上每封都有魏老将军专用的隐秘标记,我也不敢随意相信。” 魏子枫右手揉了揉太阳穴,这几日和各城守将周旋,实在是心神俱疲,他没精力再想太多,对魏楠道,“既然消息是真的,就先不管这么多了。今日务必整编好队伍,明日启程。” “是。”魏楠领命下去,刚走了两步,顾少延却又把他叫住,“小筠……还是没有消息吗?” 虽然知道若是有了消息,魏楠定会主动禀报,可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魏楠眼神黯然下来。语气中似有几分不忍,“没有,我们的人将翟州到宁阳之间的山道、官道来回走了数遍,和之前一样,最后见到苏姑娘的还是上野城那家客栈的店小二,我们盘问过十数遍,他确实不知苏姑娘去向。” 魏子枫轻叹一声,那叹息轻得就像一阵微风吹过,却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下去吧。” 魏楠退下,院子里便又只剩了魏子枫一个人。他只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怎么也填不满了。他屈指放到嘴边,一声响亮的哨声穿过头顶的树梢,直冲云霄,那哨声悠扬婉转中带着几分凄楚孤寥,久久回荡在城守府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三十五章 少女的初吻 顾少延醒来的时候,已是月挂中天,屋子中间的桌上点着的蜡烛已快要燃尽,橙黄色的微光照得房中一片温馨静谧。 他轻轻动了一下手,那枕在他床边的少女忽然像做了噩梦般急急喊着他的名字,“少延,少延……” 顾少延一愣,随即唇角轻勾,眉眼含笑地看着少女从睡梦中惊醒,睁开双眼。那眼睛如麋鹿般,在看清他的时候瞬间变得清亮,脸上惊惶的表情也慢慢变成欢喜,她冲他莞尔一笑,轻声开口道,“顾门主,你醒了?” 顾少延在听到她的称呼时,眉毛不自觉地轻蹙,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低沉沉的,“睡梦中还唤我少延,怎的一睁开眼,便变成顾门主了?” 苏岑筠不知自己说了梦话,闻言脸“腾”地便红了个透。她脸上的笑意有些尴尬地僵住,垂下头去,喃喃道,“如……如今已不必做戏了,理因尊称你一声顾门主的。” “尊称?”顾少延轻笑一声,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柔情,“我豁出命去护着你,可不是想听你一声尊称的。” 他转头朝苏岑筠看去,她的头微微低垂着,只看得见纤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梁。他看了半晌,见她一直不愿抬头,轻叹一声,“我有些渴了,给我倒点水来吧。” 苏岑筠闻言连忙站起,到桌旁给他倒了杯水。见他躺着无法喝水,她便想伸手去将他扶起,她手臂刚刚穿过他颈下,便感觉被他身上散发的温暖气息所包围,她脑海中不由想起在无极洞中他紧紧抱住自己,那么紧,那么用力,而他的声音却又那么轻,那么温柔地在她耳边说道,“别怕。” 她是真的不怕,那时那刻的她,竟觉得就这般同他一起死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可如今脱离了那险境,洞中的一切却仿佛像是一个梦,一个一碰就会碎的梦,让她不由自主想逃避。。 她硬着头皮将他扶起,将枕头立在他身后让他靠上,才将那杯水递给他。顾少延却不伸手来接,低头看着水杯半晌,轻轻抬眸看她,道,“我受伤了。” 苏岑筠一愣,疑惑道,“你伤的是后背,手也不能动了么?” “嗯。”顾少延点头,面不改色道,“那一剑应是刺着筋骨了,连带着手也动弹不得。” 苏岑筠见他面色坦荡,只好端起手中的杯子凑到他唇边。顾少延低下头去喝水,他喝得极慢,半晌苏岑筠的胳膊都有些酸了,他才将头抬了起来,“好了。” 苏岑筠把杯子放回桌上,回头看着他还略显苍白的面颊,沉吟了半晌,终是开口道,“谢谢你。” 顾少延坐靠在枕上,一双眼睛紧紧锁住她。 “谢我什么?” “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苏岑筠轻声道,心中一阵叹息。算起来,他已是第五次救她。相识不过三月,却有了几命之恩,这恩情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也不知顾少延遇上自己,究竟是缘还是孽。 顾少延却是不接她的话,反问道,“那我为何要救你?” “啊?”他忽然问出此话,苏岑筠不由一愣,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曾说我救谢婉莹,是因为我对她有意。”他声音低缓,像是梦呓一般,“那我数次救你,又是为何?” 苏岑筠耳边是他呢喃般的低语,眼中映着的是他含情的双眸,她一时觉得慌乱无比,竟不知如何面对此情此景,只好本能地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顾少延心中顿时明了,她是知道的,她知道他为什么救她,知道他对她的情意。之前她那些懵懵懂懂的感觉,在经历了无极洞中的一切后,已经变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她的发顶,不愿让她再逃避下去,“抬起头来。” 苏岑筠很想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像往常一样扬脸嗔他,“唤我何事?” 可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身子不可自抑地轻轻地颤抖着,她深呼吸,又深呼吸,想让自己镇定一些,自然一些,可是却没有任何作用。所以她也不敢开口,怕一张嘴便泄露了自己的慌乱。 顾少延看着她,她低着头无措仓皇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就算是初见时,她受了伤,又受制于自己,却仍是一副娇气又狡黠的模样,好几次对着捏着她小命的自己翻白眼、使性子。 他想到这儿,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声音也柔软了几分,“你怕我做甚?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说完他伸手轻扯了苏岑筠一把,谁知刚好苏岑筠为躲避眼前这不知如何处理的境况,想要去桌旁给自己倒一杯茶水。她起身到一半,身子微微前倾,被顾少延这么一扯,便跌倒在了他怀里。 顾少延也不防会有这一摔,后背的被撞到床头的栏杆上,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心中却很是满意这满怀的温香软玉。正在此时,屋中桌上的蜡烛光亮闪了一下,蜡油燃尽,烛火熄灭了。 屋子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顾少延轻叹一声,“真是天助我也。”苏岑筠本就心绪如麻,听得他这一声没头没尾的叹息,正晕乎乎不知何意,嘴唇已被一双柔软的唇瓣覆盖,顾少延轻轻浅浅的呼吸与她的气息交缠,苏岑筠只觉大脑“嗡”的一声,顿时变成了一片空白。 那唇轻轻地与她的唇相抵,静静停留半晌后才慢慢地辗转厮磨,一点一点贪婪地品尝着她唇瓣每一处的芬芳。他的动作轻柔至极,似是怕惊到了怀中的人儿,又像是怕惊醒了这场美妙而旖旎的梦。 纵是他小心翼翼,片刻愣怔后的苏岑筠还是清醒了过来。黑暗中的她脸颊像是着了火,来不及羞恼便一把推开了他,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站起,转身便跑了出去。 顾少延也不叫她,唇角含着一丝浅笑,盯着黑暗中的床帐,静静坐了半晌,才沉声开口唤道,“莫云。” 莫云应声进来,“门主。” 顾少延的声音已恢复了平时的冷清,与刚才那个温情脉脉的他判若两人,“莫邪还在院外跪着?” “是!” “明早辰时传我的话,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苏姑娘。” 莫云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连忙抱拳应道,“是。” 顾少延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责罚莫邪,也不说话,安静地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问道,“宫中那人,确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是,宫中对他的来历也没有刻意遮掩,稍稍一查便查到了,是他无误。”莫云回道。 顾少延眉头轻轻蹙了蹙,又问道,“魏子枫到哪里了?” “昨日收到消息,两日前已经离开圩安,如今应该已到了临凤城。” “临凤城?那便是快要到翟州了。”顾少延轻轻叹道,“这一战,他怕是不好打。” “那苏姑娘这里……”莫云试探地问道。 “先瞒着吧,如今不是送她回去的好时机。”顾少延随口答道,这才让莫云点上灯,“给我包扎一下,伤口裂开了。” 莫云脸色微变,连忙取出蜡烛点上,端到他床前的小几上放好,借着烛光去看他的伤口。只见他白色的里衣后背处已浸出斑斑血迹。 莫云疑惑地望着那伤口,却是什么都没说,解开他的绑带,取出金创药给他上好,又重新包扎好,才出声提醒道,“门主,你这一剑伤得凶险,若是再偏半分,怕是就要伤到心脉了,须得好好修养,莫再崩裂了伤口。” 顾少延轻轻点了点头,眼角眉梢却不见半分担忧,反而含着淡淡的笑意。 莫云脸上的疑惑更深,却也不敢多问,扶他躺下后便抱拳告退。 回到房间的苏岑筠却无法入睡,她躺在床上,只觉得脸颊的热度不仅半天不曾消退,还顺着他的脖颈传到了全身各处,让她觉得燥热难安。最热的还是那双唇,两唇相接的触感怎么也无法从脑海中消失,那种来自另一个人的气息和温度,萦绕在她的唇瓣上,让她本就混杂的思绪更纷乱了。 她想厘清这种思绪,却不得其法,越想越乱,最后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她呆呆坐了半天,却不敢去推开房门。她光是想起昨晚的事,都会忍不住甩头想将它甩掉,更别说推开这扇门去面对顾少延。 直到小桃轻轻敲门询问她是否睡醒,端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又给她摆上早饭要告退而去,她才喊住小桃问道,“你们门主可醒了?” “没有。”小桃转回身来轻声回话,“昨夜门主伤口又裂开了,半夜便开始发热,莫护法赶紧请了大夫来,折腾到今日天蒙蒙亮才刚刚睡下,此时睡得正熟呢!” 苏岑筠闻言急声问道,“怎地会崩裂伤口?”说到这,她忽然想起自己撞到他身上时听到的那声闷哼,不由哑了嗓,脸又腾上了一朵红云,心中又羞赧又内疚。 “你去忙吧。”她让小桃下去后,自己却坐不住了,在房中踱了半晌,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走出房门往隔壁走去,却在掀起门帘子又一下子没了勇气,手在空中停了良久,终于还是收了回来,转身朝院中走去。 她做不到,本来已经想清楚,纵然昨夜顾少延是轻薄了些,可他毕竟舍命救了自己,又是自己让他伤口崩裂生病发热,她趁他睡着去看一眼也是应该。可是手一碰上门帘,昨日那旖旎缠绵的一幕便又浮现在脑海中,让她不敢去看他那张脸,即便他是在睡梦中。 她在院中站了片刻,想了想,便抬步出了院子。 莫邪立马跟了上来,身形还是极快,可那动作中还是能看出脚下有些不便。 苏岑筠回过头来问她,“莫姑娘,昨日那针伤着你的腿了吗?你快回去歇着吧,别跟着我了,我去看看谢姑娘,很快就回来。” 莫邪不说话也不离去,只站在原处看着苏岑筠。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苏岑筠也大概摸着了她的脾气,她这般样子便是不会听她的话,执意要跟着了。 她也不再劝,只是再往前走时,脚下的步子却悄悄慢了下来。 苏岑筠来到上次偷听谢婉莹和万霞说话的院子,却在院门处差点被一个从里面狂奔而出的人撞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三十九章 婉莹不见了 那人急忙收住脚步,苏岑筠抬头看去,万梓昌抱拳朝他作了一作揖,急急道,“苏姑娘是来找婉莹的吗?她不知去了何处,我正要去找她。” 苏岑筠看他神色慌张,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婉莹昨日回来之后便一句话不说,万霞陪了她一夜,今天一早醒来人便不见了,我得先去找她了。” 他匆匆扔下这一句就要走,苏岑筠跟在后边,“我也去。” “也好,我们分头去找,我怕她做傻事。” 苏岑筠带着莫邪到处找,四处都不见谢婉莹的身影,她心想也许万梓昌已经找到人了,便往回走,却在路过一个山涧的时候,发现了坐在一棵大树上的谢婉莹。 那棵大树长在一道刀削斧劈般的山崖顶上,看起来应该有百八十岁了,足有三四人合抱那么粗,就是谢婉莹坐着的树枝,也有碗口粗细,坐个瘦弱的小姑娘一点问题也没有,但苏岑筠还是看得胆战心惊,因为那根树枝,从主干上斜斜生长而出,直直地横在那高逾百丈的悬崖之上。 苏岑筠刚想开口喊她,却想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嘴。她转头看了眼莫邪,轻声问她,“若是她忽然往下跳,你能救回吗?” 莫邪摇了摇头。 不远处的谢婉莹,双手撑在两侧的树干上,她绿色的衣裙在风中猎猎翻飞,像是一只停在花叶上蝴蝶,轻轻一碰便会随风飞走。 苏岑筠看着她,踌躇了半晌,才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她走到树下,张了张嘴,又不敢发出声音,静静看了她半晌,才终于轻轻出声唤道,“谢姑娘。” 谢婉莹轻轻地、慢慢地偏过头来,看到苏岑筠,嘴角轻轻往上一扯,露出一个惨淡而又凄凉的笑容,“你来了?” 说完便又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山,安静得像这天边的一朵浮云。这笑容看得苏岑筠觉得心凉,她低头想了片刻,忽然一个纵身,便坐到了谢婉莹的身旁。 莫邪因一直关注着谢婉莹的动静,一时没注意到苏岑筠,转眼便见她已坐到了树枝上,脚下便是不见底的深涧。 她眉头微蹙,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看到苏岑筠取出牵连弩,将带爪的一头缠在树上,另一头缠在了自己腰上,才放下心来。 谢婉莹听到了声旁的动静,但却连头都没有转过来。苏岑筠酝酿了半晌,才斟酌着开口,也只敢从比较安全的问题问起,“谢姑娘,你的手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关心。”说完这句,谢婉莹又不再开口,苏岑筠便也不说话,只坐在她旁边默默陪着,手却悄悄往谢婉莹那边挪了几分,眼睛却时刻关注着她的动静,准备着她若是掉下去好伸手将她拽住。 好久好久,就在苏岑筠以为要这么一直坐到天荒地老时,谢婉莹却轻轻开了口,“苏姑娘,你说像我这样,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害死了父亲的不孝女,是不是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啊?” 苏岑筠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她的手又往谢婉莹那边挪动了几分,确定能在她有任何动作之前抓住她的胳膊,才开口道,“谢姑娘,你知道吗?我以前很讨厌你,觉得你假惺惺的,明明心里也讨厌我,却在我面前装出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所以我最喜欢捉弄你了。每次都在你面前,假装和顾少延卿卿我我的。” 谢婉莹没想到她会将这些话就这样大剌剌地说出来,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她。见她脸上没有一点儿嘲讽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着,“直到那天,我和茹歌在你家院墙外偷听了你说的话,我便不再讨厌你了。” 她转头对谢婉莹微微一笑,接着道,“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你是一个有大义的人。你的心中自有一杆秤,什么能做,什么该做,你心里清清楚楚。那杆秤便是一个‘义’字,你是我见过最侠义的女子。” 谢婉莹的神情中有疑惑,有不解,她茫然的眼神中渐渐有了一丝神采,喃喃道,“是吗?” 苏岑筠重重点了点头,“你昨日去救我和顾少延,不是因为你爱他。而是因为你心中那杆秤告诉你,不能眼看着你父亲滥杀无辜。你可以问一问自己,若是昨天在洞中的不是顾少延,而是另外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你便会置之不理吗?” 谢婉莹闻言低下头去,她闭上眼睛,默默沉思了半晌,再睁开眼时,泪水却顺着眼角滚滚落下,“可是我爹还是因为我而死的……若不是我,他就不会死……”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落到山涧中,被山风吹散。苏岑筠却松了一口气,她握住谢婉莹撑在树干上的手,“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知道去救人你爹会死,但是不去你爹便会杀了另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还是会去救的,对不对?” 谢婉莹没有回答,渐渐哭出了声音,一开始只是像个孩子一样嘤嘤地哭着,到了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似乎要将满腔的悔恨和悲痛从眼泪中宣泄出来。 苏岑筠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哭,谢婉莹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一边哭一边对苏岑筠道,“我听万霞说,我爹为了给我出口气,让她将掺了药蒸熟的大闸蟹利用茹歌送给你。我爹自小不管我,这次却为我做出如此孩子气的行为。我心里不安,但是万霞说你早就吃下了螃蟹,就算去找你也来不及了,而且那螃蟹只会让你闹闹肚子,不会伤及身体,我也怕说出来牵连出我爹,便没有去告诉你。可是前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却听到我爹出门的动静,不知怎得,我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我看到我爹穿着夜行衣出了门,便偷偷跟了出去。看到我爹把你从筠园扛了出来,我想上去把你救下,可我爹轻功太好,我跟到了半道跟丢了。后来,我找到了无极洞,在洞外看到瘫倒在地的莫邪,我便知道大事不妙,果然,我打开洞门,看到的便是我这辈子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自小我爹对我便不像别的父亲一样,他从来没有抱过我,也未曾陪我玩耍过。从小到大,他对我说话总是一副平板的语气,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爹嫌弃我不是个儿子。所以我从小好强,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我尽我最大的努力,想让他知道,我这个女儿,也可以让他感到骄傲。 可是我爹从来没有对我满意过,更没有夸过我一句,我娘死得早,我整天在自己的家中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想得到的也不过是我爹的一个笑脸,可是却从来没有过。许是因为这样,我,我便更渴望别人的关怀。那时候,门主经常带着我和茹歌玩,别的孩子欺负我的时候,他也总是护着我,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我心里不再只是一起玩到大的哥哥。你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最后会是我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我没想到,这两个对我最重要的男人,会在我眼前兵戎相向。我当时真的懵了,没有时间去想该怎么做,一切好像发生在一瞬间,等我回过神来,我爹已经倒在了我面前。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跟去无极洞,是不是我爹就不会死了?可是若我没有去,死的也许就是门主和你。哪一个结果都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睡着就是我爹和他在一左一右地扯着我。也许死了更好,便不用做取舍,也不用受折磨了。我不知道我留在这玄门有何意义,活在这世上又有何意义。” 她边哭边说,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语无伦次。苏岑筠一直静静听着,不打断她,也不回应,等她的哭声渐渐停息,她才谨慎地腾出一只手去搂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谢姑娘,三个月前我还是个只会跟爹娘兄长撒娇的,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冲入我的家中,杀了我爹娘,我和哥哥一路逃亡,路上和哥哥也走失散了,至今还是没有音讯。世界那么大,却只剩下我一个人。 在逃亡的路上,我们遇到过媳妇被官家少爷霸占的厨师,收留了一个父母死在逃难路上的八九岁孩子,救过差点就无辜被灭口的几十个流民。世人皆苦,这些人包括我的父母,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遭遇这些无妄的灾祸。这个世界很大,每个人不过是其中的蝼蚁,所求不过是平静的生活甚至是一顿饱腹的吃食。死很容易,活下去才是最难的。如果你不想在这玄门呆下去,不如和我一起到外面看看。等顾门主帮我查探出我哥哥的下落,我们便一起离开,好不好?” 谢婉莹没有说话,只是抖动的身子渐渐平静了下来,苏岑筠见她情绪已经稳定,试探地问道,“谢姑娘,树上风大,我们下去吧。”” 谢婉莹闭着眼靠在她肩头,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苏岑筠心口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终于松了下来,她朝莫邪使了个眼神,解开牵连弩,扯着谢婉莹的胳膊往树下提气一跃,一落地树下的莫邪便赶紧扶住了两人。直到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苏岑筠才发现自己的腿都软了,扶着莫邪的手臂站了半晌,才能自己迈开腿。 把谢婉莹送回家,等万梓昌和万霞得到消息赶回来照顾她,她便带着莫邪回到筠园。经历了这一番折腾,她心中也是唏嘘不已,一进院门便不自觉地往顾少延的房间走去,到了门前才反应过来,赶紧折往隔壁自己的房间。 刚转身便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她身子一僵,然后听到莫云的声音传来,“咦,苏姑娘,你是来看望门主吗?快进来快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三十七章 求娶婉莹 苏岑筠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转身进了顾少延的屋子。 屋子里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顾少延半靠在床头,手上捧着本书正看着,听到她走进来,视线从书里移到她脸上,淡淡笑道,“回来了?” 苏岑筠在屋中的桌旁坐下,点了点头,“嗯。”她略思索了片刻,还是把谢婉莹的事告诉了他,“虽然这次她随我回来了,但我看她状态并不算好,担心她还是会想不开。” 顾少延静静地听完,低头沉思了良久,沉声道,“这件事确实是我亏欠婉莹。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的。” 苏岑筠点头,想问问他伤口崩裂的情况,可这问题又牵扯着昨晚那臊人的情景,她张了好几次嘴,最终还是没能问出来。顾少延侧脸看着她,也不说话,屋中的氛围便有些尴尬起来,苏岑筠觉得有些闷得慌,脸颊也似乎微微有些发烫。 她正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沉默,顾少延便先开了口,“你这一番折腾想必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以前每次两人独处,若不是顾少延有其他事情,都是她先开口告辞,她没料到这次他会开口让她回去,闻言不由微微一愣,心里也跟着升腾起一丝小小的失落。她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已恢复了平常,她起身朝顾少延微微一福,“顾门主好好修养,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转身出了门,莫云进来,疑惑道,“苏姑娘怎么那么快就走了?” 顾少延唇角扯出一丝苦笑,“我怕把她逼紧了,反倒把人给吓跑了,再让她好好想想吧。你去谢家看看,若是婉莹方便,让她来找我。” 莫云领命下去,很快谢婉莹便过来了。苏岑筠听见谢婉莹的声音,以为是她来找自己,急忙打开门迎接,却刚好看见莫云领着她进了顾少延的房间。 苏岑筠知道必然是顾少延听了她的话,请了谢婉莹过来开导她,便也不去打扰,转身回屋里躺下歇息了片刻,小桃端了饭上来,两三个小碟,都是她爱吃的菜,苏岑筠一样挑了几筷子便没了胃口,便叫小桃把饭菜撤了下去。刚喝了一口茶,便听到隔壁房门有响动,小桃端着饭菜出去时没顾上关门,苏岑筠抬起头便看到了走出门来的莫云。莫云不经意一个偏头,与她视线相碰,她顿觉有些尴尬,正想低头避开,莫云却先朝他匆匆点了个头,便往院外走去。 隔壁……此时只有他们二人了吗?她脑中不自觉地便冒出这个念头,莫云从隔壁走出后那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也似散不去的魔音般,她耳边不住地回荡。她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委屈来,这委屈又让她对自己鄙夷起来,心绪更是纷乱,火气便跟着上来了,起身将房门重重一摔。“砰”的一声巨响,院中大树上栖息的麻雀都被惊得扑棱飞起,隔壁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苏岑筠坐在桌旁喝了几大杯水,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反倒觉得刚才的自己十分好笑,这不是自己想看到的结局吗,难不成还真想带着谢婉莹一起离开玄门吗?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盘算着明天去找莫云问问哥哥的消息,若是实在不行,求顾少延把莫邪借给她,自己带着莫邪上京城去找,也比在这里枯等着强。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的是茹歌那清脆中带着担忧的声音,“哥,莫云说你受伤了,怎么样了?” 苏岑筠忙起身拉开门,茹歌一见她,便扑上来拽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苏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是门主护着我,替我挡了一剑。” “哎呀!”顾茹歌一跺脚,“我得去看看我哥,他受了伤最是娇气了,我得去哄哄他。谢家伯伯是发了哪门子疯,怎地会突然要杀我哥……” 无极洞中的变故,牵扯到上一辈尤其是顾少延母亲的清誉,自然不能如实对门中众人交代,只含糊其辞地归结为谢琪峰练功走火入魔误伤了莫邪和顾少延,最后莫邪情急之下将他击杀。谢家族中有人将信将疑,却抵不过当时也在场的谢婉莹也默认如此说法,便也只能接受了。 顾茹歌对此却是很愤慨,想这谢琪峰就算走火入魔,为何非得绑了苏岑筠翻山越岭地去无极洞中杀她哥哥,不由便抱怨了出来。苏岑筠赶紧捂住她的嘴,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谢姑娘在你哥房中。” 顾茹歌瞪大了眼睛,随后了然地点了点头,将她的手拉了下来,放低声音道,“我哥处理门中事务一向不牵连旁人,这次也不会为难谢姐姐的,你不必担心。” 正说着,隔壁的房门已经打开,谢婉莹站在门边,便听顾少延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你药浴结束了么?若是时辰不足,我可饶不了你。” “现在都快酉时了,我可是乖乖泡到时辰才出来的。”顾茹歌听着哥哥声音虽还虚弱,语气却很是轻松,便更放心了些,抬脚便朝他房中走去,还不忘拽上苏岑筠一起。 谢婉莹面色还是苍白得厉害,眼神中却是恢复了一些光彩,看到苏岑筠进来,努力扯了个笑容冲她点了点头,便向顾少延告辞离开了。 顾茹歌一进门便撒开了苏岑筠,扑到床边,看到顾少延半掩的衣襟中那缠得厚厚实实的布条,“哇”的一声,竟哭了出来,“你怎么那么笨,搞成这个样子?” 顾少延被她搞得哭笑不得,偏她边埋怨眼泪还大颗大颗往下掉,看得他心疼不已,只好伸出手去给她抹眼泪,嘴里轻声哄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不过我算是完成了你的交代,把你的苏姐姐保护得好好的,看在我为了执行你的任务受伤的份上,你就别哭了,好吗?” 顾茹歌闻言一把拍开他的手,大大的眼睛里挂着泪水瞪了他一眼,嗔道,“你摸着良心你是为了我的交代么?明明就是你心甘情愿的,还想顺道赚我个人情,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 顾茹歌闻言一把拍开他的手,大大的眼睛里挂着泪水瞪了他一眼,嗔道,“你摸着良心你是为了我的交代么?明明就是你心甘情愿的,还想顺道赚我个人情,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 顾少延面带笑容听着她说话,眼睛却看着站在一旁的苏岑筠。苏岑筠被他看得脸一红,忙低下头去避开他的视线,旋即又想起刚才他与谢婉莹在房中独处,脸上的红潮一瞬间褪去。 顾茹歌絮絮叨叨和顾少延说了半天有用没用的话,苏岑筠在一旁陪着,却一言不发,隐隐地透着一种疏离的气息。顾少延看着心里犯疑,又不好当着茹歌的面询问,只好将这疑惑压在了心底,想着往后找个机会再说。 谁知这一往后,便是再难找到机会。苏岑筠再也没登门过,他让莫云查探过几次,她的房门亦总是紧闭。问小桃,不是说她已睡下歇息,便是出门了。 莫云见他脸上神色失落,忙劝慰道,“苏姑娘每日都会让莫邪向我答应门主的伤势,心中其实是惦记着门主的。” 顾少延自然知道苏岑筠对他的情意,不然那晚也不敢如此孟浪了。她躲着自己,不过似没想明白而已。只是好几日没见着她,他着实是有些想念得紧。无人在侧时,他总是会不自觉回味起那晚的吻,她软软的身子,香甜的唇,着实令人销魂。他长叹一声,仰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随风摆动的树叶,唇角不自觉便带了笑意。 莫云进来禀报万梓昌求见,顾少延心中一凛,忙请他进来。他养伤这段时日,将门中事务交托给他,若是无甚大事,他即可全权处置,这是他第一次来找自己,莫不是门中出了什么事情。 万梓昌走进屋中,面色焦灼苦闷,顾少延也不由神色一沉,却见他单膝跪下,扬声一字一句说道,“玄门万氏子孙梓昌,求门主作主,将门中谢氏女婉莹嫁与我为妻。” 顾少延神色稍缓,却又蹙紧了眉头,“谢婉莹虽没了父母,你要求娶,也当去求谢家长辈,我虽为门主,却也无权干涉门中众人的家务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婉莹要离开玄门。”万梓昌神色中带着几分焦急,“她自请脱离谢家,以后再不回来。” 谢琪峰一死,谢婉莹便继承父业成为谢家新一任的持令者,如今她若是真的脱离了谢家,其他谢氏旁支便有了机会拿到家族令牌,以后还能角逐门主。所以谢家人现在巴不得谢婉莹离开,又怎会见得她与另一家族的持令者万梓昌联姻? 顾少延知道如今此事也只有自己能说上话了,之前未曾听过谢婉莹说要离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族中人所逼,不管是为了万梓昌的求亲还是为了谢婉莹,他都必须管上一管了。 他将守在门外的莫云唤进来,“给我更衣,我要去谢家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三十八章 离开玄门 莫云却没动作,“门主,你的伤还未痊愈,还是我去将谢姑娘请来吧。” 顾少延却已坐起身扣上中衣的衣襟,坚持道,“无妨,我的伤已无大碍。” 如今此时已牵扯到谢家各支族人,他又不能确定谢婉莹的真实想法,若她真是被族人所迫才不得已离开,他便需出其不意,趁着谢家族人没反应过来以门主的身份将其压制下来,若是让他们有了防备,他反而不好插手别人家族的事务。 莫云没办法,只好上前服侍他更衣梳洗,然后扶着他出了门。 此时的苏岑筠正晃晃悠悠往回走,今早辰时她便出了门,此时腿都走得有些酸痛了。这几日为了躲着顾少延,她差不多快把玄门逛了个遍。好不容易回到筠园屋子里,她边给自己捶着腿边愤愤地想着,明明是顾少延那登徒子轻薄了自己,理亏的明明是他,凭什么是自己躲着他,而他可以天天躺在屋里睡大觉。 不行,她才不吃这亏,她得去和他讨价还价,让他把莫邪借给她,她要离开玄门去找苏岑莫,才不要待在这里受这份气。 她从小气性大,想到这里便要起身去隔壁,刚要打开门便听见小桃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万族长也真是的,门主伤都没好,还把他叫去谢家,若是耽搁了门主伤势可怎么办?” “婚姻大事,肯定比养伤重要多了。”另一个侍女接道。 苏岑筠赶紧伸手扶住她,然后才慢慢将她靠墙放坐在地上。“莫姑娘,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实在是必须解决你我才能跑掉。” 从无极洞回来,顾少延便让莫云搜罗了一堆暗器迷药给她,以作危急之时脱身用,刚才那枚银针便是其中之一,被针扎中的人片刻之间便会昏迷,且是武功越高,昏迷越快,昏迷的时间也越久,不过再久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便会醒来,对身体倒是无害的。 怕是顾少延打死也不会想到,这些东西会第一个用在莫邪的身上。苏岑筠将银针扔在莫邪身边,想着顾少延看到这根针时候的心情,便觉得胸口的憋闷松快了一些,转身便闪出了门。 此时正是烈日当头的时候,路上虽不见什么行人,可她带着个大包袱实在显眼,好在筠园刚好筠园靠近玄门中人聚居地的最南侧,她谨慎地挑选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左拐右拐便绕到了山路上,人烟便更是稀少了,苏岑筠松了口气,她把抱在身前的包袱往肩上一甩,脚步却不敢放慢,至奔着南边而去。 这几日她四处晃悠,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前几日她往南溜达,走到了玄门的南侧边境。那里雾气缭绕,似仙境一般。她想走到跟前看看,却被七星阵挡住了。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逗留了很久,所以记得那云雾后面是一面两三丈高的山壁,白色的雾气从地面弥漫到山壁腰间,更是衬得山壁顶那棵松树苍劲傲然。 如今要出这玄门,怕是要靠这棵松树了。上次和顾茹歌为了捡风筝,被人从七星阵外拉出去,差点丢了性命,却也让她知道了出这七星阵的办法——借阵外的拉拽之力。若是旁人,无人在阵外接应,这个法子便无法奏效,可是苏岑筠有顾少延送她的牵连弩,一切便都不是问题。 那边厢顾少延到了谢家,谢家族人已聚到了谢家祠堂,一群白发长须的老者中间,谢婉莹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手捻三柱细香,只待站在供桌旁的族中长老念完套词,再将手中细香插进香炉,对着祖先三叩九拜,便辞了谢氏一门,生死荣辱均不相干。 他伤还未愈,走得不快,万梓昌却已等不及,抢先两步奔到祠堂门口,看见谢婉莹已起身,正要将香插进香炉,他心中一急,顾不得其它,大声喝道,“且慢。” 众人回过头来朝门外看来,顾少延正好走到了万梓昌身后,他用手抵住胸口压住那撕扯的疼痛,声音低沉中带着威严,“谢婉莹,不得胡闹!” 谢婉莹没想到他会来,愣怔了一下,随即转身朝他微微一福,脸上神情平静淡然,“禀门主,谢氏婉莹此举已是思量多时,绝非胡闹,请门主成全。” 顾少延见她脸上神色泰然,不像是受人逼迫,但事关重大,他还是大意不得,于是又道,“你爹临死前神智恢复清明,将你托付于我,你要自请脱离谢家,怕是得先问问我才行。若我不管不问,岂不辜负了你爹的托孤之义?你这是要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他言之灼灼,措辞犀利,其余众人又顾忌他的身份,都不敢质疑他此话真假。唯一知情的谢婉莹却是明了了他的用意,心中顿觉温暖,更是不可能去拆穿他。 他便顺势下令,“你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说完转身朝谢家院外走去,“万梓昌,你也过来。” 谢婉莹和万梓昌跟在他身后,与他一起停在了谢家门前不远的一棵大树下,谢家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对这一变故忐忑不已,却又不敢上去,只齐齐看向他们,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顾少延转过身来,看向谢婉莹,“可有人逼你交出令牌,离开谢家?” “没有,确是我自己想走。” 顾少延没及开口,万梓昌已忍不住发问,“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玄门之中已了无牵挂,想出去看看。苏姑娘说,外面的世人,很多比我苦得多,所以我想,与其在这方寸之地苦闷度日,不如到处走走,能解他们一分苦,便也是积了来世一分德了。” 她说话时目光柔和,前几日笼罩在她身上挥之不去的阴郁气息似乎已经消散,往日那个端庄大方一举一动都规矩得像个女仪范本的谢家大小姐好像也不见了,眼前这个女子平和宁静,笑容浅浅,有种男子也不及的潇洒超脱。 顾少延这才相信她是自请脱离家族,心神松了几分,才又说道,“既然是你自愿,我便也不加干涉了。但万族长有事求到我跟前,这句话我还是要替他问上一问。”他转头看了眼万梓昌,他感激地回望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一旁,与他们隔开些距离才停下。 “万族长想求娶你,你可愿意?” 谢婉莹闻言愣怔住了,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万梓昌,才低下头回道,“婉莹如今对男女之情已无念想,只求能离开这伤心之地,求门主成全。” “我知道了,你一路保重。若是在外遇到难处,可随时到各分堂求助。” 谢婉莹朝他拱手抱拳,“婉莹多谢门主!请门主替我向苏姑娘说一声,婉莹先走一步,就不等她了,让她莫怪我失约。”说完转过身,毫不留恋地走回谢家大院,走进祠堂,继续刚才没完成的仪式。 顾少延听了她最后一番话,不由觉得有些蹊跷。他走到万梓昌身边,把谢婉莹的决定告诉了他,看着他失落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便匆匆转身往筠园而去。 莫云跟上来扶住他,他的脚步太快,扯得后背的伤痛得更加厉害,只觉伤口处黏糊糊的,也不知道伤口是否又被扯裂了。他强忍着疼痛走进筠园,便先去敲苏岑筠的房门,半晌无人应答,他的心没来由地一紧,伸手将门一把推开,便看见了靠坐在门边墙上的莫邪。 莫云见状,赶紧上前查看,见莫邪只是昏了过来,才松了口气,一低头便发现了掉在地上的银针。顾少延自然也看到了,他黑眸微缩,嘴唇抿得紧紧的,似是在用力压住自己体内蓬勃而出的怒气。 莫云捡起银针,在莫云颈后、腰窝和指尖几个穴道各扎了一阵,莫邪便睁开了眼睛,一看见顾少延,便翻身跪下,“请门主责罚!” “先把人找回来再说。”顾少延已先转身朝外走去,莫云忙上来扶住他,莫邪已从他们身边闪过,转眼便出了院门。 顾少延将他甩开,“不用管我,快去传令门中众人一起找人。” 莫云不放心他,站着没动脚步,抬头却见他脸色铁青,知道他现在已是怒极,急忙领命下去。 顾少延略思索了片刻,若是她走的其它方向,很可能会碰见玄门中人,莫云把命令传下去,很快便会有消息。可是若是走的南边,便很容易避开人了。 这么一想,他更是心急,连忙忍着伤口疼痛,提气施展轻功往南掠去,果然没多久便远远看到那人儿的身影。 他第一次觉得她的轻功糟糕也是一件好事,脸色松缓了些许,脚下却加快了速度。 苏岑筠本来就走了一上午,早就累得抬不动脚,现在全靠着堵在胸口那口气才能走那么远,眼看着那飘渺的白雾就在眼前,总算是见着了希望。她咬牙几个起落,便被七星阵挡住了,早已握在手中的牵连弩猛地射出,铁爪拖拽着细如蚕丝的绳索缠住山壁上的松树枝桠上。她伸手拽了拽,确认缠得很紧,便先提了口气候着,待手指按下机括,牵连弩那头一扯,施展轻功人便朝那松树飞去。 顾少延追到眼前,便看见苏岑筠飞身而起,急急喊道,“不要过去!” 苏岑筠听得他的声音,心中一颤,人已出了阵外,往那脚下云雾缭绕处望去,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三十九章 郑重表白 那下面是一个大大的坑,坑里密密麻麻地爬着无数的蛇,这些蛇互相纠缠着,不住地吐血信子,苏岑筠在空中似乎都能听见那“丝丝”的声音。 她头皮一阵发麻,赶紧改变了跳出阵外便落地的计划,借着牵连弩的拉扯飞到了松树上,抱着树干大口喘着粗气。 顾少延见她落在树上,松了口气,但他知道那棵树承受不了多久,急忙出得阵来,捡了块石头在手里掂了两下,猛地扔到半空,人也随即提气飞起,足尖轻点石块,再一个起落,便落到了苏岑筠身旁的树枝上。 苏岑筠耳边仿佛听到了树枝断裂的“咔擦”声,她回头瞪了顾少延一眼,“你上来做什么?树要断掉了!” 顾少延伸手揽住她的腰,声音里压着怒火,“我若是不来,掉下去的就是你了。” 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苏岑筠,突然伸出右手手往她脚边探去,苏岑筠下意识往后缩,若不是他左手紧紧扣住她的腰,人已经掉下去了。 “别动!”顾少延冷声说道,放开揽住她的手,弯腰撕下她裙角一缕布条,又从怀中取出自己的门主令牌,用布条绑在了高处的树枝上。 苏岑筠抬头看他,“你做什么?” 顾少延不答,从她手上拿过牵连弩,重新揽住她的腰,嘱咐她道,“抓紧我!” 话音刚落,便带着她从树上跃下,苏岑筠尖叫一声,吓得闭上了眼睛,双手并用搂住顾少延。 顾少延借着牵连弩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朝山壁撞去,那云雾缭绕的山壁半腰竟出现了一个半丈见方的洞口。树枝不堪两人的下坠之力“啪”的一声从树上折断,顾少延扔掉手中牵连弩,一把抓住洞壁边沿,牵连弩带着树枝砸到下面的蛇坑中,盘错交叠的蛇群躲避不及,嘶嘶声更响亮起来。 顾少延低头看了眼还闭着眼缩在自己怀里的苏岑筠,一直冷硬的脸色终于放缓了些,轻声说道,“可以松开手了。” 苏岑筠脚不沾地,心中还是怕的,听到他的话睁开眼来,见眼前情状赶紧听话地松开了双手,顾少延搂着她的手臂一使力,便将她甩进了洞中,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苏岑筠坐在地上,拍了半天胸口喘匀了气,才抬头去看站在面前的顾少延。经这一变故,她心里的气已消散干净,见顾少延铁青着脸,唇抿得紧紧的,反倒有些心虚起来,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瞥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见她这样,顾少延不由失笑,脸色也再崩不起来,上前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叹息出声,“你啊!我也不知上辈子欠了你什么,总是能给我找些麻烦!” 苏岑筠被他这么一埋怨,心里又有些不服气了,不由小声嘀咕道,“谁让你来的!” 顾少延被她气得笑了,蹲下身伸手将她下巴抬起,迫她与自己眼神对视,“你说我为何要来?” 他的手指微热,捏在她的下巴处隐隐发烫,连带着脸颊也跟着热了起来,苏岑筠被这热度烧得有些心慌,伸手推开眼前的人,站起身后退了两步,胡乱答道,“我不知道。” 顾少延闷哼一声,用手捂着胸口,苏岑筠以为他又是装的,低头却见自己手上有淡淡红色,一时着了慌,赶紧扑上前来。 “我看看,是不是推着你伤口了?” 顾少延按住她的手,“路上便裂开的,不怪你。” 那也是为了追她才裂开的,怎能与她无关?他今日穿着黑色外衫,看不出血迹,苏岑筠低头,果然见自己的衣裙上也沾染了点点殷红。 苏岑筠赶紧解下肩上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瓶金创药。顾少延见她包袱里除了一两件换洗衣物,竟全是叮叮当当一堆暗器、药物,甚至还有不少银子,看来当真是做好独身闯荡江湖的打算,不由有些气闷。 苏岑筠将药递给他,“你把药上上,别误了伤势了。” 说完转身背对了他去,半晌听到顾少延在身后叫她,她以为是他上完了药,转过身去,却见他赤裸着上身,忙又侧回身去。 “小筠,能帮我后背上药吗?” 苏岑筠这才想起,谢琪峰那一剑从从后背刺入前胸,他胸口伤口尚且崩裂,后背的怕是更严重了。一时也顾不得其他,起身绕到他背后,果然伤口已裂开,皮肉外翻,还往外冒着血珠子。她顿觉心脏被揪起,连忙给他上了金创药,又重新包扎好伤口。 “我们现在怎么办?你知道怎么出去吗?”这个洞不大,一眼便能看个通透,除了他们进来的洞口,别无其他出口。 顾少延穿好衣服,正低头将软剑重新系在腰上。”出不去,只能等着明天有人来救我们出去。” 那岂不是要和他在此处过一夜?苏岑筠莫名有些心慌,脱口问道,“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明天会有人来救我们,今天他们为何寻不到此处?” 顾少延抬头瞥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你竟然能找到这七星阵的阵眼。” “阵眼?” “此处便是玄门七星阵的阵眼,阵眼处阵法最弱,外力轻易便能将人带到阵外,故以才在此处设了这蛇潭,每隔五日便会有人过来喂食巡视,明日便是第五日,他们看到我挂在树上的令牌,自会来救我们的。” 苏岑筠这才明白他为何要撕自己的裙子绑缚令牌,她今日穿的一条红色纱裙,绑在树上十分打眼。“可是,上次不是也有人将我拉出阵外,那里也是阵眼吗?” 顾少延这才知晓她是误打误撞想到的这个出阵方法,不由失笑,“你以为我上次怎么能笃定伤你的人就是玄门中人?那次是对方先解了阵法,才将你拉出的。” 这……竟这般巧合? 顾少延已站起身在洞中走了一圈,“这洞里光秃秃的,连根草也没有,怕是今晚要受冷了。” 虽然已做好了准备,可当太阳渐渐西斜,最后一丝光亮从洞口收走,苏岑筠还是被洞中的寒气冻得不住地打着哆嗦,她将包袱里的衣服全取出来披上,还是觉得冷得不行,只得抱着身子蜷缩着坐在地上。 顾少延有极阴内力护体,比旁人要抗寒许多,但他有伤在身,此时也觉得有些寒凉浸骨。他脱下外衫,披在苏岑筠身上,苏岑筠不要,又解下还给他。 几番推拒,顾少延干脆将外衫扔在地上,“你若不穿,那便谁也不穿。” 苏岑筠抱臂看向他,她现在已适应了洞中的黑暗,借着浅浅的月色,能看得见他嘴唇青紫,心中不由一动,起身捡起地上的衣裳,亲自给他披上。 这丫头怎的如此倔?顾少延眉头一蹙,刚要伸手取下,身旁的人儿已挨着他坐下,身子一歪,偎进了他的怀里。顾少延一怔,便听胸前传来苏岑筠闷闷的声音,“特殊情况,互相取暖而已,你别瞎想。 顾少延抬手将她搂得更紧,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好,我不瞎想。” 第二天太阳照进洞里,顾少延先睁开了眼睛,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见她两颊红扑扑的,睫毛轻轻垂在下眼睑上,显得十分乖巧。他唇角轻勾,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你平日里要是这么听话便好了。”他低声喃喃道,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苏岑筠似是听到了他的话,睫毛轻颤了两下,睁开眼来,迷茫地盯着洞口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所处的境况。 她手忙脚乱想从顾少延怀里站起,他却收紧了手臂,将她箍得死死的。 “你……你放开我。”苏岑筠两颊滚烫,低着头挣扎着。 男子的双臂紧实有力,不仅没有放开她,还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沉声问她,“为什么要逃走?” 苏岑筠听他发问,想起昨天听到的两个侍女对话,再想到他如今还把自己困在怀里,顿时一阵委屈心头,“你不是要求娶谢婉莹了吗?我之前与你装作情人,如今若还留在门中,众人怎么看谢姑娘?” 顾少延低头看她,见她垂着眼,虽故作平淡语气,可那委屈的神情却是那么明显。他腾出一只手抬起她下巴,“是谁告诉你,我要求娶谢婉莹的?” 苏岑筠也疑惑看他,“难道不是吗?” 顾少延轻笑出声,“傻丫头,我说过要与你在一起,怎么又会去求娶他人?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对你的情意吗?” 苏岑筠被他眼中的灼灼情意逼得偏过头去,顾少延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迫她面对着自己,“你现在可以给我答案了吗?” “什……什么答案?” “呵,看来还得我再问一遍。”说完,倾身低下头来,封住了眼前那张诱惑着自己的小嘴。 他的唇冰凉,两唇相接的一瞬,苏岑筠不由自主地身子一颤,仰头便想往后躲去。顾少延右手扣住她后脑,舌头顶开她的贝齿,探入她口中与她唇齿交缠。 他心心念念好久的美好滋味再次得以品尝,直让他甘愿沉沦,恨不得将怀中的人吞下腹去,可他却生生压住了体内汹涌的欲望,只在他唇上辗转流连,直到两人都快要无法呼吸,才放开她来。 苏岑筠又羞又怒,伸手又要推他胸膛,却忽然想起他的伤,收回手去扳他的胳膊。顾少延见状,唇角的笑意更加放肆起来,“你明明心里有我。” 苏岑筠别来脸去,“我没有!” “那好,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苏岑筠不说话,他便开始提问,“第一个问题,若是那日在无极洞中,我们一起死了,你是否真不后悔?” 这是她当时在洞中和他说过的话,苏岑筠诚实地点了头。 “第二个问题,刚才我吻你的时候,你是否有想起魏子枫?” 苏岑筠听到魏子枫这个名字,一下子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眼神中却多了一丝迷茫,她无力地开口道,“没有。” “你在我怀里,是否真无半分欢喜?” 他问完这个问题便定定的看着她,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神色,似乎她的回答真的能主宰他的喜怒哀乐。苏岑筠望着他的脸,相识以来的一幕幕从脑海中飞快闪过,他抱过她无数次,有危机时刻的不得已,也有情意绵绵的拥抱,这些怀抱给过她温暖,给过她保护,也给过她……悸动。 她心头一震,悸动,是的,那种心砰砰跳动的感觉,便是悸动了吧。 顾少延耐心地等待着,不催促,不逼问,只那双眼睛里,蕴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苏岑筠嘴唇翕动好几次,一咬牙,将脸埋入他的怀中,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 “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四十章 甜蜜认爱 他听到她说,“否。” 声若蚊呐,却又如此清晰。 像一颗石子投入了顾少延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让他多年冷硬的心瞬间变得柔软。 他拥紧怀里的人,满足的长叹了一声。初晨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驱散了一整夜浸骨的寒气,他恨不得能就这么抱着她,直到地老天荒。他几乎都忘记了,离他们脚下不到两丈处,便是被饿了四五天的剧毒蛇群。 苏岑筠也被自己刚刚意识到的心意惊到了,半晌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这次她轻轻一推便推开了他,往后退了两步坐下。 “我,是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她抱着膝盖,脸埋在膝间,声音里尽是茫然。 顾少延走到她身旁蹲下,拉过她一只手攥在手中,“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们尚无婚约,也未曾私定终身,你与他,本就是不想干的两个人。” “可是……” “可是你们青梅竹马,可是他待你极好?”顾少延轻轻托起她的肩,让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或许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而男女之情,是会欢喜,会抱怨,会心酸,会嫉妒,就像你看不得我与谢婉莹亲近半分,这种心情,你对魏子枫可曾有过?” “你与我非亲非故,相识不过数月,一相识还是兵戎相见,若不是心里有我,你为何愿意和我共死?” 苏岑筠无法回答,她清楚记得当时被谢琪峰困在无极洞中,她已是抱着必死之心,那时那刻,她脑子里完全忘了枫哥哥,甚至连苏岑墨,他都没有想起。 苏岑筠于情爱一事向来迟钝,之前便是苏展和丽娘的一番话,才让她意识到魏子枫对自己不只是兄妹之情,可她从未去想过自己对魏子枫是怎样的感情,只想着魏子枫从小便宠她,若是嫁给他必定是能幸福的。而如今,顾少延又告诉她,她与他之间,才算是男女之情 她有些动摇,有些迷糊,开始不能确定自己的心了。 顾少延见她怔怔的样子,不由心软了几分,伸手环过她的肩,让她轻轻靠在自己胸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别想了,你顺着自己的心意便好,你若是推开我,我便不抱你,你若是要走,我便不留你。我陪着你去找魏子枫,找你哥哥。你慢慢确定自己的,我等你便是。” 苏岑筠果真去认真感受自己的心,此时依偎在他怀里,什么都不去想,谁也不去顾忌,她发现自己竟然是不想推开他的。 她轻叹一声,闭上眼睛,对自己说道,“那便如此吧。” 这般静谧很快便被打破,巡视阵眼的人发现了令牌,莫云带着人很快赶到。 昨日整个玄门找了整整一夜,没有发现苏岑筠的下落,连顾少延也不知所踪,莫云不敢声张,嘴里却急出了泡。现在在蛇潭发现了顾少延踪迹,他又喜又怕,涂了驱蛇散便第一个顺着绳索往石壁下滑去。 他身影刚出现在洞口,苏岑筠便一把推开顾少延站起身来。莫云见她二人都安然无恙,总算是放下心来,命上面的人垂下绳索,将他们一起拉了上去。 谢婉莹本是昨日就要走的,听闻苏岑筠不见,便跟着找人到现在,见她和顾少延一起回来,便干脆过来向她辞别。 苏岑筠没想到谢婉莹听了自己的一番话,竟真的要离开玄门,惊讶的同时,也佩服她的果决。她叮嘱了一番谢婉莹路上小心,沉吟了半晌,欲言又止。 谢婉莹看出她的纠结,“苏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谢姑娘,你之前喜欢顾少延,是怎样的感觉啊?” 谢婉莹倒是一下子被她问得愣住了,见她神情认真,这才红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到他,便觉得是欢喜的。见不到的时候想着他,见着了又希望他眼里只有自己。所以当初,才会对你有些许敌意,请苏姑娘莫见怪。” 敌意?就像她一开始便莫名想给谢婉莹不痛快那种吗? 她只觉心里更乱了些,又听谢婉莹道,“苏姑娘,我对门主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这世间那么多人,能找到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人不容易,莫要因为我,伤了你们的情意。” “你也认为我们两情相悦?” 谢婉莹见她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你呀,都把我当作情敌斗了这么久了,如今还来问我这个问题,是想再气我一次吗?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你看着门主的眼神明显与旁人不一样。” 有人敲门,顾少延走了进来,见谢婉莹在,便要退出去。 谢婉莹叫住他,向二人辞别,“我该走了,他日有缘江湖再见。” 她包袱都已带着,转身便直接离去。 顾少延目送她背影走出筠园,转身便见苏岑筠定定地望着他。 “为何这么看我?”他笑容温柔,走到她身前站定,低头看她。 苏岑筠微微一偏头便能瞥见放在一旁的镜子,里面的她眼睛里有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晶亮光芒。她转回来仰头看他,声音里带着三分娇,三分嗔,还有三分欢喜,“以后不许你这样看她,任何一个姑娘都不可以!” 顾少延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加深,伸手将她拥住,“好。” 苏岑筠手动了动,终是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腰,头微微往后避开他的伤口,“你的伤处理好了?没事吧?” “嗯,不碍事。”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今天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上京城。” “真的?我哥哥找到了么?”她的欢喜从眼睛里溢出来,像是晨曦中散落的星辰,顾少延望着,便觉得甘愿用世间一切去交换她的笑颜。 “我的人刚刚传来消息,已经联系上你兄长,他如今不太方便离开京城,故以托我送你进京。”他拉过她的手,将一封信放在她的掌心。 那信封上写着“小筠亲启”,果然是苏岑墨的字! 她的手微微颤抖,半晌才将信封拆开,抽出信纸,上面草草写了十六个字。 “秘密上京,魏府等候。唯托玄门,莫信他人。” 苏岑筠将信递给顾少延,小声嘀咕道,“这个苏岑墨,神神秘秘的,又在搞什么鬼?” 顾少延接过来一眼便将信上内容扫完,将信纸重新叠好,在她身旁坐下,“这封信字迹潦草,想必是仓促间写下的,我们依言行事便好,到了京城一切就有答案了。” 苏岑筠得到兄长确切的消息,满心期待着去京城和他相聚,又担心顾少延的伤受不得长途跋涉,她拿着小勺,亲自给顾少延喂着药,可那眉头却紧紧蹙着,让人一眼便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顾少延接过她手里的碗,将剩下大半碗药一口吞下,“好了,有什么烦心事给我说说吧。你再这么一勺勺喂我喝药,我怕是真要被苦死了。” 苏岑筠斜睨他一眼,起身取了块冰糖放到他嘴里,“好心喂你喝药,还落得埋怨,下次可不管你了。” “那可不行,”顾少延一把将她扯到床边坐下,伸手将人圈在怀里,“你若是不管我,我的伤怕是好不了了。” 苏岑筠笑着轻拍了下他的手背,沉吟了片刻,才犹豫着开口道,“要不,你别陪我进京城了。你的伤还未愈合,路上怕是不好受,让莫邪陪着我去便是了。” 身后的人收紧了手臂,没吭声。 苏岑筠转过身面对着他,右手举到耳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保证乖乖跟着莫邪,绝不离开她半步,可好?” 顾少延嘴角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她却不说话,看得苏岑筠自己都有些心虚起来。 她这话,莫说他不信,怕是莫邪都不敢再接这活儿了。 顾少延终于开口,“这事没得商量,我必须陪你去。大夫已经说了,我的伤已无大碍,只要注意些,不要再把伤口崩裂就好。” 他将她的双手拢在自己手掌中,戏谑地看着她,“只要你别再折腾我,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苏岑筠被她说得脸颊发热,想挣开他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再说了,我去京城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什么事?”苏岑筠心里想着,若是他真的有事上京,那便同行好了,路上自己还可以照顾他。 顾少延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地慢慢道,“我得去向令兄求娶他的妹子,要是被别人捷足先登,那可怎么是好?” 苏岑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顿时又羞又臊,扑上前去捂住他的嘴,“你要再乱说,我当真不理你了。” 顾少延不躲不闪任她捂着,手掌上那双深潭一般幽深的双眸,此时温情脉脉地看着她,轻轻浅浅的呼吸打在她的掌心,却似撩拨在她的心上。她觉着手掌像是被灼着一般,急忙缩回手,低下头不敢看他。 顾少延倒没再说些让她面红耳赤的话,不过却坚持要与她一起上京,还特意叫了大夫来当着她的面询问自己的伤势。苏岑筠见大夫也说无碍,便只好依了他。 她回房去收拾行李,之前一气之下想要逃走,只胡乱捡了一些路上可能用得着的东西,此时再慢慢收拾,发现不过才住了数月,这屋里便已多了许多自己的东西。吃穿用度自不必说,顾少延怕她呆着无趣,还不时送来一些小玩意或是词话本子,有一次甚至还给她拿来了几本武功心法。 她不由撇了撇嘴,想起那次在天源寺,被他嫌弃自己内功薄弱,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她拿起一本词话本子随手翻看,却不小心将桌上一个物件碰到了桌下,她捡起来一看,竟是魏子枫送她的那枚竹哨。 她昨日准备离开,竟将它落下了。苏岑筠轻轻擦去竹哨上的尘土,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歉疚的情绪。她将竹哨挂在脖子上,想了想又取了下来,找了个荷包装好,放在了包袱的最底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四十一章 小筠有消息了 顾少延这次出门时间不短,此时正在隔壁与万梓昌交代门中事务。顾茹歌一阵风似地推开门,转眼便冲到了苏岑筠眼前。 “苏姐姐,我听说你和我哥哥又要出门游玩了?”她一脸的兴奋,巴着苏岑筠的胳膊摇晃着,“你跟我哥说一声,这次带上我好不好?我还从没出过玄门呢,你帮我跟我哥哥说说好话嘛!” 苏岑筠知道茹歌的身体状况,可不敢随便答应,“你还是自己去问你哥哥吧。” 茹歌立马换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问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但若是你帮我求情,也许还有几分希望。苏姐姐,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让我哥哥带上我,好不好嘛?”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软软糯糯地撒着娇,便是苏岑筠同为女子,都有些招架不住了,正要被她哄得稀里糊涂答应的时候,顾少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不用缠着你苏姐姐了,我是不会让你跟着的。” 顾茹歌闻言小脸一垮,松开苏岑筠的胳膊,撅着嘴赌气坐到了桌旁。 顾少延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递到她手边,温声哄道,“我和苏姐姐这次出门是有正事,你莫要胡闹,我会赶着给你逼毒的日子回来,不过就二十来日,在家乖乖等着我们,哥哥回来给你带好东西,嗯?” 顾茹歌身子一扭,将背留给顾少延,悄悄朝着对面的苏岑筠挤眉弄眼,让她帮忙劝说顾少延。 顾少延抬头看了眼苏岑筠,不由面露苦笑。 苏岑筠可不想掺合这兄妹俩斗争,转身去床边继续收拾自己的行李。 顾少延无奈,只好板起脸强硬道,“你跟我使小性子也无用,我说不行便是不行,我和你苏姐姐还有事要忙,你先回去吧。” 顾茹歌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磨蹭到苏岑筠身旁,委屈巴巴地说道,“苏姐姐,我听说京城有最好吃的窝丝糖和糖火烧,你可不可以给我带些回来?也不知道带到这里还好不好吃了……还有,莫云说京城锦绣坊的香囊能引蝶,你帮我也买一个,我喜欢绣着荷花的,可不要什么鸳鸯并蒂莲的。你若是方便,再帮我去泥人张铺子里买一个泥猴,上次别人给我带回来一个,我喜欢极了,可惜被万霞不小心摔坏了,我可是心疼了好久……” 她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边说边用眼瞟着一旁坐着喝茶的顾少延。要买的东西说了一大堆,苏岑筠都快记不住了,她才总算打住。 顾少延慢悠悠开口,“放心吧,这些东西都一样不少地给你带回来。” “哼!”顾茹歌见他半点都不心软,气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苏岑筠掩袖偷笑,顾少延见着,便也跟着弯了唇角,故作无奈地指着苏岑筠叹道,“一个两个,没有让我省心些的。” 翟州城南五十里处的一片山谷中,晨曦微露,魏子枫立在山石上,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营帐,神色却有几分黯然。 魏楠刚巡完营,上前来将情况禀报完毕,抬头看他,“将军,城中已递出消息,一切妥当,今夜按计划行事。” 魏子枫低低应了一声,又嘱咐道,“抽调精锐提前埋伏到北越大营外,若有变故,务必保证我大哥安全。” 魏楠领命下去,魏子风在山石上坐下,将今夜的计划又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疏忽之处,这才稍稍心安。 不知为何,他这两日总是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好像是将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让他心神不宁。 从他自京城拔营开始,每天固定的时辰便会有信鸽落到他的营帐,靠着这只信鸽,他与翟州城内的兄长一直通着消息。四日前援军便到了此处,他却没有急着对北越围城兵马发起进攻,而是下令就地扎营。几天下来,底下的士兵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为防生乱,他命各将领加强巡营,如今一切还在掌握之中。 他强压住心头莫名的情绪,召集心腹将领将今夜的计划安排下去。 扎营以来,援军军中便不许烧灶燃火,全靠着干粮果腹。 魏子枫猛灌了一口水,将嘴里那扎嗓子眼的茬子饼冲了下去,又咬了一大口细细嚼着,抬头往远处望去。太阳已经快落到山后面了,天边的云被染得红艳艳的,让人看着就觉得温暖。 他想起那个在心底惦念的人儿来,这一路行军而来,他不知错人了多少女子,却没有一个是她。她就像从这世间凭空消失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她一定还活着,等这一仗打完,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他也要将她给找回来。 手里的饼终于吃完,他拿起水壶,却发现壶里的水已经空了,转身递给身后的一个亲兵去打水,带着另一个亲兵信步往士兵的营帐走去。按兵几日,底下士兵们都有些懒散起来,此时正成群地凑到一块,一边啃着干饼一边吹着牛。不过是谁和谁打了一架,谁又睡了几个小媳妇,都是一些粗鄙之言,魏子枫听得蹙眉,转身便想往回走。 刚提起步子,便听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响起,“我牛头寨若不是受了诬陷,早就将昆仑山脉东西地界所有山寨收归麾下了,爷爷我这时候吃香的喝辣的,哪还有空陪你们在这里啃这粗茬子饼!” 他脚下一顿,听得另一个士兵笑骂着那少年,“你牛头山烧杀抢掠,自己不长眼惹到了大人物,你特么的怪谁?” 那少年不服,反驳道,“我们方大当家和苏家武馆的馆主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怎会杀他?那苏家少爷还给我们敬了酒,说要亲自去宁阳府去帮我们澄清昭雪。” “哟,你们还敢和苦主喝酒,土匪还真是在山里吃惯了熊心豹子胆了。” 其他士兵闹哄哄地打趣着,魏子枫朝着身旁的亲兵打了个手势,“去将人带到我营帐中来。” 少年自下山打探消息,被抓壮丁的官兵掳到军中,又被发派到这只援军队伍中,还从未与当官的说过话,此时现在铺着厚毡毯的营帐中,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自己何时惹上了什么事。 他们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将军坐在矮几后面,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沉声开口道,“你曾是牛头山土匪?” 少年心里“咯噔”一下,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将军饶命,小人也是吃不上饭了才落了草,从未做过杀人害命的事,将军饶命!” “起来吧,”魏子枫等他自己停住了求饶,才又道,“我问什么,你便如实回答什么,一切便既往不咎。” “小的保证一句假话也没有。”少年又磕了一头,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你是在何时何地见过苏家武馆的公子?” “五月二十六,就在昆仑山西侧的栖霞岭,我们牛头山的新山寨。为了款待苏公子,我们当家的把压箱底的好酒都拿了出来,刚好那日是我的生辰,我还想着自己运气真好,所以记得很是清楚。”少年拉拉杂杂说了许多,生怕自家将军不相信。 五月二十六?那时的苏岑墨应该还昏迷不醒,怎么去到几百里地之外的昆仑山脉? 魏子枫沉吟了半晌,强压住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眼神灼灼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你可记得,那苏公子长如何模样?” “个头齐我这儿,”他伸手在眉间比划了一下,“长得很是秀气,白白净净的,丹凤眼,柳叶眉,笑起来左边还有个酒窝。” 是她,真的是她!魏子枫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沉声问道,“她如今可还在牛头寨中?” 怪不得自己派出了这么多人都找不到她,这些土匪见了兵,就像猫见了老鼠似的,早就溜得没影了,怎能打探出此消息? 他正暗自懊恼着,却听对面少年答道,“早就不在了,他和顾少侠说是有要事,第二天便离开了栖霞山,去了何处小的也不知道。” 顾少侠?他眉头一皱,“顾少侠是何人?” “小的也不知道,不过看这顾少侠和苏公子关系不错。那天苏公子喝醉了,还是顾少侠背回去的,我听巡寨的兄弟说,顾少侠还照顾了苏公子一夜呢。” 少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发现魏子枫的脸色已变得铁青。他紧抿着唇,半晌才艰难开口,“你下去吧,关于苏公子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少年连忙应“是”,退了出去。 魏子枫坐在矮几后一动不动,呆呆望着轻轻晃动的门帘,神色复杂。 她果然还活着!这个消息在他干涸已久的心田注入了一汪清泉,可是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顾少侠是谁?他与小筠…… 他甩甩头,不愿再想。 门外传来声音,魏楠禀了一声走了进来,神色匆匆地走进来,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魏子枫惊疑地抬头,“可确定了?” 魏楠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已拆了火漆的信递到他手中。 魏子枫赶紧抽出信纸,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如今暂时顾不得他,把人给我看好,别让他夜里趁乱逃跑了。” “是。”魏楠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不敢马虎,连忙下去安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四十二章 翟州城变 此时的翟州城守府,却是一片混乱。 魏成看着跪在面前的副将,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骂着,手指都快戳到了他的眉心,“黄文昌,你是糊涂了吗?现如今这翟州城被围成了铁桶一般,你这信是如何送进城来的?这哪是什么家书,明明就是北越人给你设的一个圈套!” 黄文昌低头跪着,身子一动不动,“此信确是我儿亲笔所书,不会有假。寡母早年吃尽苦头,才将我拉扯成人。而我常年领兵在外,未曾能尽孝一天,如今母亲临终之前只想见我一面,作为儿子,我怎能忍心让她抱憾离去。” 他顿了顿,伏下身子,朝着魏成重重磕了三个头,“求将军恩准,放我出城。” 魏成背着手来回踱了几趟,走到床边回头看他,语气也温和了几分,“我大煜以孝治国,如今你母亲病重,按理是当侍奉床前。可如今你是在战场上,披着的是战袍,怎能为了一己之私临战脱逃?出了城你有几分把握突围?若是敌人圈套你又该当如何?” 黄文昌不言,只又俯首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时,额头已是浸了血珠。 “求将军成全!” 魏成顿时火起,大步走到他跟前,抬脚就要往他胸前踹去,一旁的军师忙拽住了他,其他将领也围上来相劝。 魏成怒不可赦,口中不留半丝情分,“黄文昌你个老匹夫,就你特么的有家人?你看看这满堂的同袍,哪个不是抛家弃子来守这大煜边境?你只想到你老娘,可曾想过这翟州城内十万百姓?” 黄文昌眼神闪烁,语气却十分倔强,“若不是念着城内百姓,我何苦来求你?” 话音刚落,肩上便挨了重重一脚,众人竟没能拉住魏成,一时愣怔,他身上又挨了几脚,唇边已有血丝流出。 “你狗日的竟然还想当叛徒!”魏成再次被拉开,踹不到人,气得将守在门外的士兵喊了进来,“老子今天要行军法,给我打,打断腿为止!” 地上躺着的是堂堂一军副将,虽然如今灰头土脸的躺在地上,可这些士兵如何敢动手?魏成见状更是红了眼,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带着剑鞘便往黄文昌身上狠狠招呼,“你跟我出生入死三十余年,我把你当作过命的兄弟,没想到第一个弃城的人会是你。你既然要走,那便先留下一双腿,我让你爬出城门!” 他下手极狠,旁人从未见他如此发怒,一时不敢再上前劝阻,惊疑不定地互相交换着眼神。 魏成直打得气喘吁吁仍不罢手,魏子岚从外面冲进来,侧身挡住了他重重挥下的一剑。 “你给我滚开!” 魏子岚不退反进,站在魏成身前挡住了蜷缩在地上的人,“爹,黄叔便是有错,也不至于此。” “不至于此?”魏成指着黄文昌,指尖因为愤怒微微颤抖,“动摇军心、临阵逃脱,哪一桩不是死罪?他甚至还动了投敌的心思!” 魏子岚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黄文昌,他睁开眼望了他一眼,便将视线移开了去。魏成将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扔,“你给我将他看好了,若是城破了大家一起死了便罢,若是这翟州城守住了,我再来找他算账。” 说完大踏步走了出去,其他将领也跟着陆续走出,魏子岚蹲下身,看着眼前的人,良久才站起来下令道,“将他关起来吧。” 夜渐深,今晚的天黑沉沉的,连一丝星光也不见。城中宵禁时辰已过,街道空空荡荡,打更人的声音在巷道中悠悠往远处传去。 一辆马车从城中直奔南城门而来,那马蹄上似乎是绑了棉布之类的东西,行进间竟无多大声响,城门守卫打了个呵欠,起身拦下马车。 驾车的小兵取出令牌,“黄将军奉大将军之令,出城与敌军谈判。” 守卫是个末等小将,今日城守府中的事自然不可能传到他耳中,只接到命令要严守城门。可如今手续齐全,车里坐的又是个平日里够不着的大官,守卫虽疑惑为何半夜谈判,可也不敢耽搁军务,转身叫上当值的兄弟一起把门给打开了。 门缓缓打开,驾车的小兵一扬马鞭,马车便慢慢往城门靠近。 这时,城内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转眼便看见是一骑朝着城门飞奔而来,马上的人见城门已开,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急,“关城门!车上有江北军防舆图,不能让他出去!” 守卫一惊,连忙转过去反推城门,可惜已是不及。刚刚还慢慢悠悠的马车猛地飞奔起来,转眼已从开启的门缝中冲了出去! 城门外早有几骑在接应,马车一出来,便护着马车朝着北越大营奔去。 追赶的那人也已到了城门前,见状连忙下令,“快,放箭!” 可是半夜三更,就算是当值的将士,也是昏昏欲睡,等反应过来搭弓射箭,城外那几匹马也驰到一里开外。 大煜守城将士眼睁睁看着箭雨落在他们身后,目送着他们奔进了北越大营。 接应的人见已安全,让马车停下,掀开帘子,里面躺着的人浑身是伤,虚弱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阖上了眼睛。 接应的人一挥手,岗哨收枪放行,马车慢慢悠悠跟着前面的马到了主将营帐前。 北越主将拓拔尔玉站在帐前相迎,“黄将军辛苦了,我已给您安排好营帐,军医马上会过来给您诊治。” “不必了,”黄文昌的声音里带着痛楚,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我此番出城是为了回阜康,不是为了投靠拓拔将军的。将军不如先派人护送我南下,等我安全离开翟州地界,自会将舆图奉上。” 拓拔尔玉眼神微闪,随即笑道,“黄将军如今伤重,此去阜康路途遥远,不如先在我军中疗养两日,到时快马加鞭,也比这马车要快上许多,又何苦带着满身伤回去让老夫人难以瞑目呢?” 车上的人沉默不语,拓拔尔玉站在车外静静拱手等候,半晌终于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息,“德丰,扶我下车。” 赶车的小兵赶忙走上前来,钻进马车去扶黄文昌。他小心翼翼,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黄文昌的伤口,见他痛嘶出声,忙又停住动作,等他脸色稍缓再去扶他,好半晌才将人扶到车帘旁边。 拓拔尔玉一直帮忙掀着帘子,见他们上前,忙伸手去扶。 就在此时,忽听不远处嘭”的一声,天空忽然炸开一朵白色火花,将半边天幕都照亮了。 电石火光之间,那名叫“德丰”的小兵突然出手,一把将拓跋尔玉拽上了马车,等拓跋尔玉反应过来,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短刀。 “别动!”刚才还需要人扶才能站住的黄文昌握着刀柄,在他耳边喝道,随后扬声冲车外的北越将士喊道,“不许跟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德丰”已经跃到马上,马鞭猛地一甩,特意挑选的千里马嘶叫一声,扬蹄往南飞奔而去。 北越士兵不敢妄动,但也不敢真的就这么将他们放走,远远地缀在马车后面,一路跟着。 拓跋尔玉脸色铁青地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身后的黄文昌也不说话,只是呼吸渐渐粗重,握刀的手也开始微微有些发抖。 为了让城内的奸细相信他是真的投敌,那一场打他主动要求魏成用尽全力,此时的他身上各处都是痛的,只好将刀紧紧压在拓跋尔玉的脖子上,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模样。 拓跋尔玉虽不能回头,但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身后人的异样,目光一闪,待车轮辗过石子猛地颠簸之时,手肘往后用力一击,趁黄文昌吃痛后退,身子一低,便从马车上滚了下去。 黄文昌大惊,忍住身上剧痛跟着从马车上跃下,堪堪赶上将刀重新架上从地上爬起的拓跋尔玉脖颈上。 “德丰”听见身后动静,回头一瞥,赶紧勒马停下,“黄叔,快上车。” 拓跋尔玉却像疯了一般,死命挣扎着不愿上车去,嘴里咆哮道,“杀了我啊,杀了我你们一个也别想跑掉!” 黄文昌眼神一沉,用胳膊勒住拓跋尔玉的脖颈,另一只手挥刀往马车上的绳索砍去,“子岚,骑马快走,不要管我!” 打扮成“德丰”的魏子岚赶紧跃伤马背,伸手来扯他,“要走一起走!” “走!”黄文昌咬牙喝道,“我将后面的人拖住,你去和子枫汇合,必要将北越狗贼尽数围杀。” “转告我娘,莫要为儿伤怀,儿无愧大煜子民!还有你爹,若有来生,黄叔还与他同披战袍,做生死兄弟!” 说完扬手一刀扎在马臀上,那马性子本就极烈,吃痛之下,扬蹄长嘶一声便超前狂奔而去。 魏子岚骑在马上,风像把刀子刮在脸上,将他的眼泪都刮了下来。他回头去望,北越追兵已经往身后的黄文昌和拓跋尔玉围过来。 他咬牙转头,策马往前,忽听得前方马蹄声传来,转眼间一人已来到近前。只见他白甲银枪,一身凌厉气势,似要撕破这沉沉夜幕。 魏子岚心中大喜,“子枫,快去救黄叔。” 魏子枫从小颇有武学天赋,在苏家武馆启了蒙,便被送上凌云峰学艺,武艺绝非这些军中将士可比,只要快进快出不恋战,救出黄文昌应该不难。 “援军随后就到,你去接应。”魏子枫双腿一夹马腹,便往前方冲去。 黄文昌本就重伤,如今被数十敌兵包围,不过是抱着多拖一刻是一刻的心态,劫持着拓跋尔玉与对方僵持。谁知一时不察,让拓跋尔玉脱了手,敌兵立马围了上来,他手握短刀,拼着一口气厮杀着,久经沙场的老将,便是穷途末路,那周身的气势也是让人胆寒。几个回合之间,刀下已放倒了两个,可他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 魏子枫打马冲进去挡在黄文昌身前,长枪上下翻飞,便将那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口子。 “黄叔,上马!”他伸手一把将黄文昌拉到马上,手中长枪打横一扫,逼退围上来的敌兵,调转马头冲了出去。被众人护在身后的拓跋尔玉突然抢过身旁一个校尉手中的剑,用力一掷,插进了黄文昌的后心。 “呃……”他一口鲜血喷在魏子枫肩头,感觉到那粘热的液体,魏子枫愤恨交加,竟打马冲回敌军之中,从大营跟上来的北越军越来越多,他视而不见,直杀到拓跋尔玉面前,朝他心口一枪刺出,被他侧身闪过,抓住了枪头。魏子枫不去抽枪,反手拔下黄文昌后背的剑,动作快如闪电,等到拓跋尔玉反应过来,那剑已插入他胸口。 下一刻,北越士兵已围了上来,将拓跋尔玉围在中间,魏子枫不再恋战,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他带领的大煜援军也已赶到,他将黄文昌交给魏子岚,调头带着援军往回冲去。北越追兵带着拓跋尔玉刚回到营帐,便听到南面滚滚的厮杀声席卷而来。 这一连串变故袭来,此时的北越军营已经炸了锅,火把一个个点亮,已经睡下的士兵迷迷糊糊地醒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呼喝声和发令声。 还没等他们分辨出南面是何动静,忽然北面的翟州城上空一片火光,城墙上瞬间站满了手持火把的士兵。接着城门被打开,数万守城将士从门中冲出,喊杀声响彻天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四十三章 苏岑墨来信 这一仗直打到天边晨曦微露,北越伤亡惨重,十万大军死伤近一半,主帅身受重伤,好在副将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后迅速反应过来,带着残部往西逃离,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魏子风没有去追,留下人收拾战场,他带着援军进了翟州城。 “儿救援来迟,请父亲恕罪。” 父子分别两月,再见面竟是在一场生死厮杀之后,都不禁有些慨然。魏成上前将他扶起,眼中满是欣慰和骄傲,“快起来!若不是你想出此计,这翟州之围怕是要数万将士的性命来解。” 魏子风站起,却两眼通红,“我没能救出黄叔。” 想到这个与自己从年少便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魏成的心中也满是悲怆,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拓拔尔玉此人桀骜不驯却不莽撞,我们演的这场戏,若是这中间有半分破绽,都会全盘兼输。所以定下此计时,他就要求我真下狠手。临出发前,他在枕下留下了遗书,那时他便已做好必死的准备了。” 魏子枫咬牙,屋子中沉默了半晌,魏子枫忽然想起一事,到门外吩咐魏楠,“把人带过来。” “父亲,”魏子枫回身将门关好,走到魏成面前,压低声音禀道,“父亲,我昨日抓到一名信使,搜出了一封信件。” 他顿了一顿,从怀里取出信放在魏成掌中,声音又压得更低了,“是拓拔尔玉给慎王的回信。” 魏成眼眸微缩,猛地抬起头来。魏楠带着人进来,他审了几句,便知道真假了。 两军交战,大煜的王爷却和敌军书信往来,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封信握在魏成手中,像一块烧红的火炭一般烫手,他低头思索半晌,才抬头看向跪在眼前的信使,“把他放了吧。” 魏子枫和魏楠均是一愣,魏子枫上前一步,“父亲!” “放了他!”魏成看向魏楠,魏楠余光瞥了眼魏子枫,低头应是,将人带了出去。 “父亲,这是为何?” 魏成看着眼前这个自小便偏爱的儿子,如今他身穿白甲,腰配长剑,和往日温文尔雅的他大不相同,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将军了。此时他眉头微皱着,等着自己的答案。 “如今外患未解,不能再添内忧了。” 顾少延和苏岑筠此去阜康只带着莫云,莫邪神色失落,就连苏岑筠也以为他是因为上次自己放倒莫邪逃跑连累了她,忙去向顾少延求情揽过。顾少延笑她想多了,又坳不过她,只好把莫邪叫来单独嘱咐了几句,但最后还是没有带着她一起出门。 等上了路,苏岑筠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想多了。顾少延不带着莫邪,根本和莫邪没有任何关系,单纯的只是不想马车里多出第三个人。 他拥着苏岑筠靠坐在软榻上,温声给她念着一本才子佳人的词话本子,不时偷亲她一口。苏岑筠无奈地扭头看他,只见他一脸笑模样,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满是柔情蜜意,恨不得将人溺死。 苏岑筠想起初见时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 顾少延眉眼更柔,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笑什么?” “笑你!”满意地看到他皱了眉头,苏岑筠伸手在他额上轻轻一点,“顾大门主,你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顾少延捉住她的手,“上次出门捡到个冤家,便如此了。” 苏岑筠红着脸嗔他一眼,听到一声低笑。 那人刚出声便知不好,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苏岑筠一个激灵,慌乱地从顾少延怀中站起。 顾少延脸上笑意已收起,沉沉出声,“出来吧” “吱呀”,软榻后装行李的大箱子被人顶开了盖,顾茹歌涎笑着站起来,身上还挂着乱七八糟的衣物。 “那个……我刚睡醒,什么都没听到,真的。” 她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苏岑筠脸已经红得跟熟透的桃子一般了,垂下头不敢看她。 顾少延却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待顾茹歌把身上的衣服都扒拉下来,翻到软榻上坐下,才慢悠悠朝车外喊道,“莫云,先去最近的分堂。” “别啊别啊!”顾茹歌着急起来,忙摇着顾少延的胳膊央求道,“哥,你别把我送回去,我保证乖乖听话,保证!” 她右手伸出两指,举到耳边郑重保证,见顾少延面色一点不缓,忙又补充道,“我保证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顾少延刚要拒绝,苏岑筠却先开了口,“要不……就让茹歌一起去吧。” 顾茹歌眼睛立马亮了,灼灼地看着顾少延,期待的神情让人心不由一软。 “罢了,”顾少延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跟着便跟着吧,但是必须时刻跟着我,不得乱跑,可听见了?” “是是是,”她点头如捣蒜,如今不管顾少延说什么怕是她都能答应,我一定会好好跟着哥哥和嫂子的。” 话音刚落,便被顾少延瞪了一眼,忙捂住自己的嘴,从指缝中“嘿嘿”笑了两声,“对不起,对不起,叫早了些。” 有了顾茹歌,这一路上便热闹了起来,她一路掀着帘子看着窗外,不停地问这问那,顾少延再有耐心,到后来也不愿应付了。苏岑筠也是个极少出门的,能回答的也极为有限。顾茹歌干脆跑到车外缠着莫云去了。 顾少延这才挨了过来,拿过苏岑筠的手握在掌中,“你要嫌马车上闷,我带你去骑马。” “不了,”苏岑筠怕顾茹歌忽然又进来,往回抽手,却是动弹不得,只好作罢,仰头看他,“你的伤还没好呢。” “不碍事,”他将她一缕碎发抿到耳后,“慢慢骑便是,上次来时匆匆忙忙,还没带你好好看看风景呢。” 苏岑筠有些心动,沉吟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明日再说吧,等你伤好些。” 顾少延见她坚持,只好依她。 因苏岑墨信中让她秘密进京,又不知先前追杀她的人是否还在找她,顾少延给她准备了一顶惟帽,下车之前给她带下,才牵着她进了客栈。 要了两间客房,顾少延开始有些后悔没有带了莫邪出来。如今苏岑筠和顾茹歌住在一个房间,他不免有些担心。 顾茹歌却拍着胸口向顾少延保证道,“哥,我会保护好苏姐姐的,放心吧。” 顾少延白了她一眼,转身柔声嘱咐苏岑筠,“我就在隔壁,有事便唤我。” 苏岑筠乖巧点头,和顾茹歌一起进了房间。 顾少延看着他们锁好门窗,才和莫云走进隔壁,他重伤初俞,一天颠簸下来,也实在有些疲乏,简单梳洗一番后便躺下了,却因为挂念着隔壁,久久不能入睡。 就在他迷迷糊糊有了几分睡意的时候,隔壁传来“梆”的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倒地的闷响,顾少延一惊,翻身便冲了出去。 莫云随后跟过来,刚走到门口却被喝住,“别进来!” 莫云顿住,房内三人此时也是神色各异。 顾少延的紧张的面色已缓合了下来,此时眼神避开苏岑筠,脸上难得的带着几分尴尬。苏岑筠拥被挡住身前,脸已红到了耳根。 而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顾茹歌,此时正哼哼唧唧地揉着屁股站起身来,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哥,这客栈的床怎的这么小啊?我一个翻身,便摔下来了。哎哟,好痛哦……” 顾少延被她气得笑了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睡觉就不能老实些!再这样,我就让莫云送你回去了。” 顾茹歌委屈得扁了扁嘴,“我不是为了保护苏姐姐睡在外面,才不小心掉下去的嘛。” 边说边爬上了床,钻到苏岑筠里面躺下,“苏姐姐,既然我哥这么不领情,那就麻烦你保护我了。” 苏岑筠不回她,给她把被子盖好,顾少延便也回房睡下了。 除了这一场虚惊,这一路上倒也还算顺利。只不过与上次回玄门相比,路上流民多了许多,有的小镇到了傍晚便家家闭户,感觉几个月时间,外面的世道都变得萧条了一些。 “北境如今战况如何了?怎的流民越来越多了?”苏岑筠忍不住问顾少延,眼睛却不敢看他。 自从两人在一起,便自觉地谁都没再提过魏子枫,算算时间,他应该早就到了翟州了,不知他是否与北越大军交上手,战况又如何,苏岑筠不免有些担心,又怕顾少延多心,语气中不免带了些心虚。 顾少延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十分受用,面上却不显。 “昨天传回的消息,你大师兄在翟州城外按兵了三日,已与城内的魏将军商定了歼敌之计,如果没出意外,五日前应该解了翟州之围了,准确消息这一两天差不多也该到了,我已经吩咐了莫云盯着,你不用担心。” 听他的话,对魏子枫的情况好像很是了解,她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感激,“谢谢你。” 顾少延握了下她的手,浅笑着轻声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以后不许与我说这种客气的话了。” 他的眼神含情,话语温柔,苏岑筠脸颊微红,心里又羞又甜,偏偏有不识趣的电灯泡凑过来问道,“苏姐姐,不是说大师兄这个人是骗我的么?难道你真的有个青梅竹马的师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四十四章 茹歌遇险 苏岑筠面色顿时有几分尴尬,当初自己和顾少延说谎骗她,本打算过后和她解释,如今假戏真做,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顾少延却先说话了。 “我有些闷了,陪我出去骑会儿马吧。” 之前顾少延说陪她骑马,可他们只有这一辆马车,她以为要经过城镇的时候再去买马,还嫌有些麻烦。后来才发现一直有匹马缀在马车后,竟是自己跟着他们的。这马是顾少延的座驾,极通人性,此时顾少延打了个吻哨,它便加快了脚步,“哒哒”几下便到了马车旁。 顾少延拉着苏岑筠上了马,手臂圈住她拉住缰绳,“驾”的一声便打马跑了起来。 此时两人的关系与先前不同,苏岑筠也不用刻意避开与他的碰触,反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中窝着,欣赏起沿路的风景来。 “咦,”她看着眼前景色,忽然问道,“此处怎的如此熟悉?” “女侠,你当真忘了?”顾少延轻笑一声,在她耳旁轻轻道,“当初你可是在此大战数十个土匪呢!” 苏岑筠想起方大当家来,“如今快要入秋,栖霞岭上怕是已经开始冷了,也不知他们的房子盖好了没有。” 她叹息了一声,“答应了要替他们洗清冤屈的,如今也没有做到。” “这次到了京城,便可把事情真相告诉魏子枫了。”顾少延安慰着他,却看到前方有一匹马迎面而来。那马跑得极快,顾少延握着缰绳的手臂一紧,将马往道旁避了避,已悄悄腾出一只手按住了腰间的软剑。 那匹马奔到近前速度未减,从他们身旁错了过去,却在跑出不远停了下来,勒转马头冲他们喊道,“顾少侠?” 顾少延和苏岑筠望过去,那人打马回转,顾少延拱手行礼:“二当家,别来无恙。” 这人竟是牛头山的二当家,当时在酒桌上,劝苏岑筠酒最起劲的便是他了。苏岑筠这时也想起了他来,不由又惊又喜,伸手掀掉了惟帽,“二当家,你怎么在此?” 二当家本没在意她,此时见她开口,不由低头打量她,半晌后惊得嘴都快能塞得下个鸡蛋了,才不敢置信地道,“苏……苏公子?” 苏岑筠这才想到自己上次在牛头山是以男装示人,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上次为了方便行走,便用了兄长的名号。” “对了,你帮我转告方大当家,我很快便会向官府说明我爹娘的案情,牛头山的不白之冤马上就能洗清了。” 二当家却听得一脸疑惑,“官府早就撤销了对牛头山的通缉了啊,昨日九州大将军的二公子还派了人来……” 他说到这,忽然一拍大腿,“哎呀,那人便是来打听苏公……苏姑娘的下落的,我便是奉命将人送下山的。” 魏子枫来找她了?苏岑筠闻言一愣,却已听到顾少延问道,“人往何处去了?” 二当家往来的方向一指,却又道,“人家是官爷,我也不好打听太多,不过人应是没走远,快马加鞭兴许能追上。” 顾少延拱手告辞,便驾马往前冲去,苏岑筠回过神来,听得身后呼吸声有些沉重起来,忙拉住缰绳,“别追了。” 顾少延将马慢慢停下,疑惑地问她,“为何不追了?” “你的伤还没痊愈。”她扭头看他,眼睛里尽是担忧,“我们很快就到京城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顾少延眉眼间一点点溢出笑意,将她揽到怀里,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好,我听你的。” 苏岑筠担心他的伤,执意要停在路边等着莫云和顾茹歌,等马车跟上来,便上了马车。 晚上住了客栈,苏岑筠让莫云给顾少延检查了伤,发现伤口没有裂开,这才放下心来。第二日一早起来,四人到房中吃了早饭,便准备启程出发。莫云先去赶马车,顾少延去与小二结账,苏岑筠和顾茹歌便一前一后往外走。忽然从外走进几个人,似是有急事,脚下匆忙,其中一人行走间撞了苏岑筠肩头一下,将她的惟帽带了下来。 那人连忙伸手将惟帽捞住,抬起头递到她手中时,动作轻轻一顿,随即很快神色如常地礼将惟帽递还给她。 苏岑筠接过,朝那人道了谢,便走出了客栈。 顾茹歌却不愿上车,吵着要骑马。这几日顾少延一直拘着她,自己却带着苏岑筠策马游玩,她早就心里痒痒了。昨日他们落脚的是一个大城镇,客栈又在最繁华的集市,一出来便见得各店铺已经早早启了门板,开始做买卖了。一眼望去,卖胭脂水粉的,卖针线布匹的,卖糕点小吃的,玲琅满目,应有尽有。她第一次出门,实在是好奇得紧,知道顾少延和苏岑筠赶时间,逛街是没希望了,便想着骑马在这街上溜达一趟,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顾少延想了想,只同意让她骑到城门,顾茹歌欢呼一声,翻身上了马,倒也不骑快,坐在马上东看看西看看,脸上尽是兴奋的神色。 莫云赶车跟在她后面,眼看快走出集市尽头,从右侧的路口忽然冲出一匹狂奔的马,茹歌的马刚走过路口,莫云忙勒马避过。那疯马堪堪从他们眼前冲过,前面路中一七八岁孩子已被吓呆在原地,眼看就要被踏在蹄下,莫云飞身而起,一把将孩子带到路旁,交给已瘫软在地的孩子娘亲,再回到车辕上时,已不见了茹歌的身影。 他赶着车到了城门,见前方官道上一抹黄色身影,这才放下心来,忙赶车追了上去。 追了半晌,前面的人却打马往小道上走去,莫云赶紧喊她,“小姐,走错了!” 顾茹歌头也不回,继续往前骑去,莫云无法,只得驾车跟上,顾少延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心猛地一沉,急声道,“不要追了,回官道。” 莫云一惊,看了前面的黄色身影一眼,忙调转马头往官道而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马车忽然猛地停下,苏岑筠从撩开的车帘往外看去,眼前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 莫云拔剑出鞘,迎着黑衣人飞身上去。人数悬殊,虽然莫云武功比那些人高出许多,应付起来也是相当吃力,险象环生。苏岑筠在马车里看得胆战心惊,刚想让顾少延去帮帮忙,忽然被他用力一扯,一支羽箭从她耳边擦过,直直钉入她面前的车板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着。 后面竟还有人! 苏岑筠吓得脸都白了,顾少延将他拦腰一抱,一翻身滚到了车底。 他伸手在车底一掀,车厢下面露出一个洞口来,这车厢底部竟暗藏了一个容身之处。 苏岑筠从来便不是逞能的性子,如今的情况,她能顾好自己便是最大的帮忙了。于是他二话不说,自己爬了进去躲好,还自己将盖子拉上,透过木板缝隙殷殷叮嘱他,“你自己小心点。” “嗯。”顾少延点了点头,一蹬车轮,从车底弹射而出。车后五个持弓箭的黑衣人,一见他的身影,便齐齐将箭头瞄准了他。腰中软剑早已握在手中,腕部用力一抖,灵蛇般的剑身已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卷住朝他射来的几只羽箭,手一收,那些羽箭便“叮叮当当”全落了地。 趁着对方再次搭弓的空档,一排飞针从顾少延手中射出,对面瞬间倒下了两人。 其余三人脸上显现出惊惧神色,手中的箭发得更快了些。顾少延身形如电,长剑飞舞,那些弓箭竟半分沾不得他身。 苏岑筠这才放下心来,以顾少延和莫云的武功,这二十来个黑衣人应该不是对手。 果然,车后的黑衣人的羽箭已经用完,顾少延飞身而起,转眼软剑便缠住一人颈项,他回手一收,那人脖颈间喷出一道鲜血,圆睁着双眼倒了下去。 另外两人且战且退,刚转身想跑,顾少延手中的剑像一把弯到了极致的弓,“啪”地一声,剑尖从他手中弹出,在空气中横扫出一个半圆的弧线,站在弧线上的二人只觉腰间一凉,鲜血已潺潺流出。 车后的人解决完了,莫云那边以一敌十,已是狼狈不堪。顾少延飞身跃起,足尖在马车上一点,转眼便加入了战局。 形势陡然扭转,顾少延和莫云背靠着背,手中长剑翻飞,对方人虽多,却近不得身。于是便有人便想退到马车旁,身形刚一动,一软一硬两柄利剑便直取其面门,逼得那人赶紧回防,如此几次下来,便无人再敢打马车的主意。 苏岑筠看着黑衣人一个个倒下,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起。那种鲜活的生命被利剑刺穿的声音,在吵嚷的喊杀声中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让她不寒而栗。 江湖的残酷扑面而来,苏岑筠第一次意识到变得强大有多重要。若今天没有顾少延和莫云在,如今倒下的便是她了。 以目前的情形看,剩下的黑衣人已不足为惧,如今最让人担忧的是顾茹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四十五章 久别重逢 这些黑衣人用一袭黄色身影将他们引到此处,茹歌肯定已经被他们抓去了,如今必定在他们手中。她刚想喊顾少延留个活口,抬眼便见莫云押着仅剩的一个黑衣人跪在顾少延脚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嘴角黑血流出,转眼便倒地抽搐,片刻就没了动静。 顾少延和莫云走回马车旁,苏岑筠已从车底钻出,她扫了一眼,只见两人都铁青脸色,好在身上没有明显的伤。 “茹歌是被他们抓走了吗?可问出人在什么地方?”苏岑筠上前两步,担心地问道。 顾少延摇了摇头,低头沉思了半晌,才吩咐莫云道,“速速前往附近的分堂调集人手。” 莫云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苏岑筠,而后才抱拳领命,“是。” 苏岑筠疑惑地看着他翻身上马离去,回头问顾少延,“这些人是冲我来的吗?” 顾少延眼神一闪,却还是如实回道,“是。” “他们是什么人?”苏岑筠顿了顿,又补了一问,“刚才那黑衣人与你们说了什么?” “目前还不知道,那人什么都还没交代,便咬了毒丸自杀了。我让莫云调集分堂的人过来便是要查明他们的身份,找到茹歌的下落。” 他拉过苏岑筠,将她扶上了马车,自己坐到了车辕上,“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有了消息再去救人。” 马车摇摇晃晃起步,半晌,苏岑筠含着歉意的声音从车帘后传来,“都是我连累了茹歌,对不起。” 顾少延持鞭的手握得更紧,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情绪,“与你无关,是我大意了。” 将马车赶上官道,往北又行了一段时间,顾少延将马解了下来,让苏岑筠在车上换了身衣衫,自己也将一身黑衣换成了紫色,随后将马车扔在路边,带着苏岑筠骑马往南边疾驰而去。 他们骑马又回到了昨晚落脚的宿新城,在城门附近找了家不打眼的客栈住下。一整个白天,顾少延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苏岑筠不敢打扰他,便乖乖地坐在一旁守着。等到傍晚时分,他终于睁开眼下了地,苏岑筠一见他动,连忙站起身来。 他回过头来,竟冲她露出了一个笑来,“还没吃饭吧?我叫小二送些吃的进来。” 苏岑筠愣了一下,忙拦住他,“我去吧。” 饭菜送进来,两人一起吃着饭,苏岑筠问他,“莫云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是今晚去救茹歌吗?” “应该快了,快些吃,等莫云到了,我们便出发。” 苏岑筠不再说话,赶紧低下头扒饭。 顾少延见她也吃好,放下筷子,“叫小二进来收拾了吧。” 苏岑筠起身走到门边,刚要拉开房门,忽然肩膀一麻,身子便僵在了原地。 顾少延从她身后走出,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苏岑筠说不出话来,瞪得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疑惑,顾少延伸手轻抚了下她的脸,将一只细竹筒放在她的手心。 “你的穴道五个时辰便会自动解开,如果明日辰时我还没回来,你便将这只信号弹发留下出去,会有人来接你,护送你上京城。来人是玄门最精锐的力量,宿新离阜康不过两日的行程,一定能将你送到你兄长手中。” 苏岑筠拼命想摇头,她不要一个人躲在这里,可是她半分也动弹不得,只有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滑下。 顾少延伸手将她的眼泪抹去,看着她的脸良久,终于起身离去。 苏岑筠躺在床上,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四肢不能动弹,只能盯着床顶的帐子,焦急地熬着时辰。 终于,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更声,终于熬到了三更。很快,苏岑筠便感觉身体的僵硬从手指一点点化解,她慢慢试着撑起身,还好只是四肢有些酸麻,下了床走动几步便恢复了正常。 她抓过桌上的剑,转身便从窗户跳出了客栈。人落在在静悄悄的街道上,半夜的冷风一吹,她稍稍冷静了一些,接着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顾少延去了何处。 她漫无目的地边走边思索,顾少延既然能使出哄骗的手法将她一个人留下,说明此行必定凶险。莫云一直没有回来过,顾少延也从未出过房间,若是白日里那些黑衣人未透露半分信息,那他怎能判断留下她独自一人会更安全? 她想起最后吞毒自尽的那个黑衣人,他必定是说了些什么的,只是顾少延故意隐瞒了,很可能他那时已经知道了茹歌的下落,不过是等着莫云去搬救兵。而那些黑衣人既然用茹歌将他们引到城外才动手,可见行事还是有几分顾忌,如果他们绑了茹歌引人去救,也应该是在城外才对。 想到这里,她转身便朝城门方向走去。可是宿新城门高大,她沿着城墙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以自己的轻功能翻出的位置,记得她在地上猛跺了几下脚,忽然想起一物来。 她从怀中掏出顾少延给她的信号箭,掏出火折子正准备点燃,忽然想到惊动了守城士兵反倒麻烦,于是又折回去,往城里的方向走了一段,钻进一条小胡同里,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拿出火折子,拔了盖子猛的一吹,火苗燃起,将面前一小片空间都照亮了些许。 她拿起燃烧的火折子去点信号箭的引线,余光却瞥见地面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顿时汗毛倒立。 “谁?”苏岑筠猛地转身,身后却空无一人。 许是看错了吧。 她稍稍松了口气,口鼻却忽然被一块柔软的丝巾捂住,眨眼间便没了知觉。 顾少延那头进行得很是顺利,对方应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莫云带着人很轻易地便找到了茹歌被关的地点。 顾少延单枪匹马来到黑衣人指定的地点,对方见他没有按照约定带着苏岑筠来换人,顿时发难,四周埋伏的人一拥而上,竟似有近百人之多。 他不由心中一凛。 原来对方把换人的时间约到好几个时辰之后的半夜时分,是为了调集人手,以保证让他们有去无回。 暗自庆幸没有冒险将苏岑筠带来,顾少延拔出软剑迎敌。 他心知如此数量悬殊,若是被围在中间,只怕转眼便会被刺成血窟窿,于是先发制人,不待对方围拢,飞身主动迎上前去,手中软剑快如闪电,如灵蛇一般游入对方人群中,转眼便倒下了四五人。一击得手,他飞身掠起,扑向身后围过来的黑衣人。仗着轻功了得,他在这重重的包围中左突又袭,对方竟一时半刻近不得他身,反倒还损失了不少人。 忽然一声吻哨响起,紧接着又是几声忽长忽短的哨声,包围着顾少延的黑衣人仿佛得了指令,有序地变换着位置,不过片刻便布成了一个阵型。 玄门本就尊崇这些奇门遁甲之术,顾少延一眼便看出这是军中常用的一个围杀阵。他唇角轻轻勾起,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他将软剑缠入腰间,捡起地上被杀的黑衣人掉落的大刀,准备强行破阵。忽然外围响起黑衣人的惊叫声,转眼有人从外杀入阵来,护在顾少延身前。 “门主,你没事吧?”莫云一边与面前的黑衣人交手,一边扭头问他。 “没事,事情办得如何?” “放心,大小姐已救出。” 两人不再多言,凝神杀敌。内有顾少延和莫云两大高手,外有莫云带来的三十多个玄门弟子,黑衣人的阵法瞬间便乱成一团。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黑衣人倒地了一大片,领头的见形势不妙,赶紧下令撤退。 顾少延也不做纠缠,交代了莫云一声,转身便奔宿新城而去。 苏岑筠是在马车的摇晃中醒来的,她睁开眼,看着陌生的车厢,意识渐渐清明。 她强压住心头的慌乱,凝神听着车外的动静,可是耳边除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马蹄声,再无其他动静。 她趴到车厢边上透过缝隙往外看,外面已是晨曦微露,两个黑衣人骑马跟在马车旁。 苏岑筠心里一惊,又去另一侧,果然那边也有几个黑衣人跟着。 “怎么办?”她绝望地捂住脸,思绪一片混乱。 她不应该自己跑出来的,要是这些人拿她去威胁顾少延,岂不是自己将他置于险境之中!不会,这些人本来就是冲她而来的,如今抓到了她,想必也不会去为难顾少延了。也不知这些黑衣人和当初追杀她和苏岑墨的是否是同一批人,爹娘和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让他们这么执着地要置她于死地?可是若是要杀她,为何现在抓到人又不动手? 她越想越乱,心里的惧意也越来越深。 忽然一阵迅疾而纷乱的马蹄声从前方奔来,停在了车前。 马车停了下来,苏岑筠心跳得极快,从怀里摸出匕首握在手中,眼睛紧紧盯着车帘。 似乎是过了好久好久,就在苏岑筠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车帘被人轻轻掀开,一张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先是一惊,随后欢喜笑开,“枫哥哥!” 撩着帘子的手微微一抖,魏子枫身着白甲,后退一步。 帘子从手中滑落,遮住了苏岑筠的视线。 魏子枫单膝跪地,苏岑筠听到他欢喜而又压抑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末将恭迎公主回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四十六章 父皇母后 顾少延一进客栈,店小二便殷勤地迎了上去,“客官,这大清早便出去啦?早饭想吃些什么,小的这就给您……” “昨日与我同行的姑娘可曾起了?”顾少延打断他,沉声问道。 小二被他脸上冷峻的神色吓得一怔,片刻才回过神道,“没,没,姑娘房门一直关着,不曾见她出来。” 顾少延提了一路的心落了下去,小二只觉眼前一闪,眨眼间已不见他身影。 他一边思索着待会儿如何哄苏岑筠气消,一边推开房门。 空无一人! 他转回厅堂扯住小二,“昨晚我定的那间房可有什么动静?” 小二惊了一下,见又是他,赶忙回答,“没有,小的就住在您那间房旁边的储物间,睡觉又警醒,不曾听见什么动静。客官,您是丢了钱物吗?要不要小的帮您报官?” “不用了。”他瞬间冷静了下来,掏出银两结了房钱,走出客栈便看到了莫云和顾茹歌。 顾茹歌一见顾少延,便像只归巢的鸟儿一样扑进他的怀里,“嘤嘤”地啜泣起来。 “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她一边哭着,一边把眼泪鼻涕擦在顾少延的肩上。 顾少延伸手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顾茹歌哭了半晌,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兄长,“哥,苏姐姐呢?” 顾少延没有回答他,转眼看向莫云,“是慎王的人?” “是,”莫云应道,“我们昨日便是在慎王府一个幕僚在宿新的府宅中救出大小姐的。” “果然如此!”顾少延眉头微蹙,“既然这样,那我玄门也不用顾忌了。” 他沉声吩咐莫云,“苏姑娘不见了,启动慎王府和宫中的暗桩,务必将人找到。”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魏子枫那里也去查一查,我倒希望是他把人带走了。” 莫云领命,不敢耽搁,急急地便转身离去。 “哥,苏姐姐不见了?”顾茹歌拉着他的衣袖,眼睛里满是担忧。 顾少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别担心,她不会有性命之忧。”他顿了顿,像在对茹歌,更像对自己说,“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魏子枫从北境回京复命,还未抵达上野,便接到苏岑墨的消息,让他速去接苏岑筠入京。 他又惊又喜,带着几名亲兵便疾驰往南。一路上不眠不休,他却在站在她马车前迟疑了。他找了她许久,盼了她许久,可如今她就在咫尺之间,就隔着一道车帘,他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去将那道车帘掀开。 坐在车中的,不只是他日思夜想的小筠,还是大煜的公主。 可再是情怯,总是要相见的。 他看见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惊喜,脆生生地叫着他枫哥哥。 他差点就忍不住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却还是只能以臣子之礼,叫她一声公主。 他看着眼前渐渐熟悉的景色,轻勒缰绳与她的马车平齐,“马上就到阜康,进城你便安全了。我还有军务在身,便不陪你了。” 车里的人不答话,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苏岑筠一开始的震惊过后,便吵着要回掉头回宿新城,皇后的人就在身边,他又有军务在身,怎可能答应。苏岑筠担心顾少延,眼前又是从小让着她的人,这脾气便“噌噌噌”地窜上了头顶,堵着气一路都不搭理他,连心里的一堆疑问都没机会问。 魏子枫让自己的马又往马车靠了靠,压低了声音,“一路都有旁人,有的话我不能说。马上就能见到你哥哥了,想知道什么就问他吧。” 说完他打马向前,吩咐亲兵去给魏楠传信。他当初借兵的第一站,便是驻扎在京城郊外的西山大营。因为他临时离开,魏楠带着这批兵马慢慢行军,算算也应该到了京城附近了。 亲兵领命下去,魏子风转过头来,不远处的阜康城门巍峨雄伟,尽显泱泱大国的风范。 蓝衣少年站在城门前,已等待多时。 苏岑筠还在车上一边生气一边胡思乱想,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魏子枫的声音传了进来,“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苏岑筠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撩开车帘便要往下跳。 “哥!” 车下有颗不大不小的石子,她跳下来刚好便踩在了石子上,身子一歪,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 魏子枫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身形稳住。 苏岑筠一怔,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手,朝着苏岑墨扑去。 “哥~~”喊了这一句,她便说不出话了,紧紧地抱着苏岑墨,哭得天昏地暗。 苏岑筠轻抚着她的背,任她发泄着情绪。分别四个月,自家这个娇滴滴的妹子一个人流落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又多少次死里逃生。他遍寻天下都找不到她的时候,那种失去她的恐惧让他寝食难安。如今她又回到了自己身边,扑到自己怀里嚎啕大哭,温热的眼泪将自己胸口额衣襟都打湿了一片,他才像是又活过来了。 魏子枫看了眼自己被挣开的手,心里滑过一丝失落,退到一旁默默看着久别重逢的兄妹二人,等到苏岑筠哭声渐小,从苏岑墨怀里抬起头来时,他才上前道,“太子殿下,末将还要到西山大营还兵,先行告辞。” 苏岑墨点头,诚恳地向他道谢,“大师兄,谢谢你。” 魏子枫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苏岑筠的身上。 一通发泄过后,苏岑筠心里好受多了,意识到刚才自己确实有些无理取闹,于是抬起头来望着他,带泪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枫哥哥。” 魏子枫右手在身侧握了握,忍住了伸手摸她头的冲动,抱拳转身离去。 苏岑墨带着苏岑筠换了他的马车,吩咐內监起驾。 马车一动,苏岑墨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时间不多,我便长话短说了,若有要问的,日后慢慢我再跟你细说。” “当日在上野分开后,我和小宝被追兵逼下悬崖,掉进了宛江之中,被一个渔民所救,昏迷了三日醒来,便遇到了皇……母后派来找我们的人。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可是她知道你背上的柳叶胎记,还拿出了和娘亲藏在木匣里那块一样的木牌,那是母后母族的王室令牌。 父皇患疾已久,缠绵病榻四年,已不大管朝中之事,如今母后和慎王——也就是我们的王叔一同监国,朝中形势很是复杂。所以我托玄门将你偷偷送到京城,便是想让你自己决定,是要和我一同留在皇宫,做大煜的公主,还是远走高飞过平民百姓的生活。可母后不知从何处也得了你的消息,竟派人到半道接了你,如今便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你千万记住,不管政事,不问庙堂,只管做你逍遥自在的公主便是。” 苏岑筠一边听一边努力消化着,苏岑墨又说道,“我们在外多年,刚回宫中,必定有很多眼睛盯着,最好先隐瞒我们家和魏伯父家的关系,免得给魏伯父和大师兄平添是非。除此以外,父皇和母后问你何事,都可如实回答。” 苏岑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你我在上野分开后的这段日子,可以不说吗?” 她记得顾少延说过,玄门是有所避忌的,如果她没有猜错,要避忌的便是这宫廷庙堂之事了,她不能将顾少延扯进来。 苏岑墨看她一眼,点头道,“可以。”顿了一顿,又问她,“那能和我说吗?” 苏岑筠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耳根子便开始有些发烫,她还不知道该如何跟苏岑墨讲她和顾少延的事,于是避重就轻道,“是玄门的顾门主救了我,这几个月我便是在玄门避难。” 她扯了扯苏岑墨的衣袖,“顾门主亲自护送我上京城,我们在宿新被人追杀,他救了我,自己却被那些人缠上了,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能派人帮我去找找他吗?” 苏岑墨应了下来,“等见完父皇和母后,我便安排下去。” 说话间马车到了宫门外,苏岑墨牵了她下来,换了轿辇进宫。行了约莫两柱香的时间,就在苏岑筠快要被颠得吐出来的时候,抬轿的內监在一座红砖黄瓦的宫殿前停步蹲下,便有宫女快步走上前来将她扶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眼头上的额匾——乾元宫。 她跟在苏岑墨的身后往里走,一路內监宫女跪倒在地。 “恭迎公主殿下。” “恭迎公主殿下。” “恭迎公主殿下。” 一声接一声,直跟着苏岑筠踏入大殿,她抬头,便望见了坐在殿中的一身明黄的当今天子。他似是强撑着精神,身子歪靠在榻上,瘦骨嶙峋的样子让他更显憔悴。他抬起眼来,看见苏岑筠的一瞬间,灰蒙蒙的眼睛如被点亮,声音颤抖着朝她伸出了手,“筠儿……” 没等他说完,他身旁的紫衣女子已忍耐不住,扑上前来紧紧握住苏岑筠的手,眼泪如断线般的珠子滑过她艳丽的脸庞。 “母后终于找到你了,母后终于找到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四十七章 皇叔慎亲王 走出乾元宫,苏岑筠转头看向哥哥。 “你初见他们时,也是这般情景吗?” 刚才在殿中,她看着帝后激动不已的样子,就像看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同情他们,可怜他们,却无法感同身受。 她听着他们在她耳旁哭着诉说对她的想念之情,脑中却满是苏展和丽娘的身影。 苏岑墨脚步一顿,半晌才缓缓开口,“他们也是可怜人。” 苏岑筠不置可否。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就像一场梦一般,她也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苏岑墨陪她去分给她的寝宫,“沁云殿是宫中最好的宫殿之一,当初我回到宫中,母后便说要将这沁云殿留着等你。” 说话间已到了殿门口,立马便有宫女迎上前来。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她行了一礼,又说道,“奴婢名叫映月,是沁云殿的大宫女,公主有事尽管吩咐奴婢。” 苏岑筠叫她起身,她引着苏岑筠迈进殿门,院中满满当当站着数十人,一见她和苏岑墨,齐齐匍匐跪下,“恭迎公主殿下回宫!” 苏岑筠还不适应这懂不懂就有人跪在面前,连声道,“快起来吧,快起来吧。” 见众人站起,她转身低声问苏岑墨,“这么多人,都是干什么的?” 苏岑墨低笑一声,也压低了声音,“都是你殿中的宫人,专门服侍你的饮食起居。” 苏岑筠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若有所思的的表情走进外殿,在软榻下坐下,转头看向苏岑墨。 “哥,你在这宫中几个月,可过得开心?” 苏岑墨眸中神色一暗,随即轻扯嘴角笑了起来。 “我曾以为,像大师兄那样家世的人,有权有势有钱,必是无忧无虑的。”他也走到榻前,仰身躺了下去,双手枕在头下,悠悠道,“可我莫名其妙成了这太子之后,才发现,这世间哪有什么无忧无虑,有权的人想要钱,有钱的人想要势,就算是站在权势顶端的人,也时时刻刻枕戈待旦。人只要有了欲望,便摆脱不了忧虑烦恼。” 苏岑筠双手撑在榻上,扭身看他,“那你呢?哥,你想要的是什么?” 苏岑墨也偏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一字字说道,“我想报仇!” “你找到仇人了?”苏岑筠一惊,将他从榻上拉起,与自己面对面,“是谁?” 苏岑墨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从如今的状况看来,会对爹娘下手的,也就那几个人了。” “哪几个?”苏岑筠灼灼的望着他,苏岑墨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别管了,我答应过爹娘要护你一辈子的,你只要做个逍遥自在的公主就行了。” “可是你也发过誓永不报仇的。” “发誓?”苏岑墨轻轻一笑,双手搭上妹妹的肩膀,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郁,“我从不信什么誓言。什么因果报应,什么世事轮回,如果真的存在,爹娘那么好的人怎么会遭此横祸!北境的百姓,街上的流民,他们做错了什么?有人想要争夺权势江山,他们便成了牺牲品而已。” 苏岑筠的肩都有些疼起来,她抬眼看向面前的人,那个带着自己到处闯祸的哥哥,如今背负了太多东西。 “好,我们报仇!” “我说了,”苏岑墨沉声道,“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有打算。” 顿了片刻,还是不放心,又补充道,“这件事太复杂,你别自作主张,坏了我的事。” “哦。”苏岑筠点头应下,推他道,“你快帮我打听玄门顾门主的下落,还有她妹妹顾茹歌。” “知道啦。”苏岑墨被她推得差点从她上摔了下去,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离去。 还没等苏岑墨派出的人从京城出发,顾少延已经知道了苏岑筠的消息。 “公主?”顾茹歌惊得嘴都合不上了,不敢置信地问道,“苏姐姐是当朝公主,你没有搞错吧?” “不会有错。”顾少延点头,“我早就猜测到几分,如今不过是证实了。” “那现在怎么办?哥,你和苏姐姐以后……哎呀!”顾茹歌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一副伤透了脑筋的样子。 苏岑筠没有性命之忧,顾少延便已经放下心来,此时见顾茹歌这纠结烦恼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愁个什么呢?” 顾茹歌看他风轻云淡的样子,顿时觉更急了,“你怎么这样没心没肺!人家苏姐姐如今变成了公主,还如何看得上你这江湖中人?就算她还看得上你,她爹呢,她娘呢?你还不赶紧想想办法。” 顾茹歌越说自己越烦,不自觉地在房中一圈一圈地踱起步来。 顾少延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挡住她,“好了,别转了,该出发了。” “去哪儿?”顾茹歌疑惑地抬起头问道,她办法还没想出来呢。 “上京城!” 顾茹歌闻言一喜,忙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却见莫云急匆匆从门外进来。 “门主,找到丹矶子的下落了。” 几个月前,本应死于十六年前行宫那场大火的豫王殿下忽然回朝,随后被封为了太子,引得朝野震动。如今公主也找到了,后宫更是一片欢乐喜庆。而相比之下,看似平静无波的前朝却是一片暗流涌动。皇后和慎王共同监国多年形成的平衡被击碎,眼看皇后渐渐势起,慎王一党早已有些坐立不安。 而此时慎王府中却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慎王萧璟恒坐在琴前,修长的手指抚过琴弦,琴声悠扬而清远。他眼眸微合,似乎沉浸在琴声之中,微风将他的衣角卷起,玉冠白面,仿若隐士之人。 身旁合奏的箫声戛然而止,他手指轻抬,睁开眼看向身侧的姬妾,声音温和,“怎么停下了?” 姬妾看向他身后,他转过身来,便见内阁大学士许良站在院外。 “下去吧。”打发了姬妾,看向铁青着脸走进来的许良,萧璟恒轻笑一声,“这次是萧予墨还是萧予筠?” “皇后陪嫁侍女雅尔丽护主有功,于失火的行宫中救出太子和公主殿下,又被纵火的刺客劫持,幸得侠客苏展所救,二人后结为夫妻,将太子和公主抚养长大,数月前为了保护太子和公主,被刺客害于宁阳家中。”许良脸上尽是无奈,“这么漏洞百出的说辞,皇上竟也信了,还亲笔御批,追封苏展为二品县侯,雅尔丽为诰命夫人。” 萧璟恒神色不变,嘴角淡淡的笑意让他看起来分外谦和,“皇兄失而复得,高兴些也是正常,不过是给死人加封,你何必惆怅至此。” 许良跟了他多年,早就习惯了他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此时也慢慢沉下气来,“如今朝中人心浮动,据打探到的消息,不但有不少先前观望的人已开始与皇后接触,就连我们的人都……” “随他们去吧。”萧璟恒抬手轻挥了挥,宽大的袖袍去琴上抚过,发出微微的“铮铮”声响,“我们静观其变便是。” 许良正要说些什么,管家带着一名身着短打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人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在了萧璟恒身前,“属下办事不力,请慎王责罚。” 管家已经下去,萧璟恒端起一旁案几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魏子枫的援军都已经回京了还不曾见你,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男子只觉后背冷汗涔涔,硬着头皮回道,“属下本是回不来的。” 他顿了顿,又道,“属下被魏二公子擒住,是魏大将军放了我。” 萧璟恒眼眸微缩,随后勾起唇角看向许良,“看吧,这变数说来便来了。” 苏岑筠和苏岑墨在沁云殿执子下棋,她一向棋烂,每走一步便要悔三步,苏岑墨扶额,连连告饶,“能不能不下了?我甘拜下风还不成吗?” “不行,”苏岑筠瞪他一眼,“我要靠实力战胜你。” 苏岑墨朝天翻了个白眼,念头一转,忙道,“我带你去见大师兄吧!他今日进宫复命,父皇留了他到乾元宫去说话,现在应该快结束了。” 苏岑筠闻言眼睛一亮,随后又低下头去看棋,“还是不去了吧,枫哥哥有正事,不要打扰他了。” “不下了,不下了。”苏岑墨伸手将棋子一把打乱,“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粘着大师兄的吗,如今怎么这般矜持了?” 他伸手扯着苏岑筠,“走走走,再不去他就出宫了。” 苏岑墨带着她直往内宫宫门处,问了守门的內监,不曾见魏子枫出去,便叮嘱內监看着点,寻了个偏殿去等着了。 不过片刻,便听得脚步声响起,熟悉的节奏,一步一步踩在苏岑筠的心上,她一时有些紧张起来。 她如今与人两情相悦,便慢慢懂了先前魏子枫眼中的情意。越是懂得,越是愧疚,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魏子枫走进门来,苏岑墨已起身迎了过去,苏岑筠跟在后面,一步比一步走得慢。 “大师兄,你这一仗打得真漂亮,今日上朝你可见那些大臣的脸色,真是丰富多彩啊。” 苏岑墨笑得眉目疏朗,语气如同往日在宁阳一般亲近。 魏子枫看了眼他身后低头垂眸的苏岑筠,眸色微暗,恭敬地单膝跪下,“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公主殿下。” 苏岑墨脸色一变,赶紧上前扶他,“没有旁人,你就别折腾我了。” 苏岑筠也抬起眼来,喊了他一声,“枫哥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四十八章 慎王府赴宴 苏岑筠忽然觉得有几分难过起来。便是做不得恋人,魏子枫在他心里也是有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你当初是魏都督的公子,也不曾嫌弃过我和哥哥,如今便要因为身份疏远我们了吗?”她有些赌气道,“我这公主当得莫名其妙,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如今还因为这个被你嫌弃,我不当了总行了吧!” 她气势咄咄,又变回苏家武馆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师妹,魏子枫却从眼底笑了开来,身子也似放松了许多。 “你呀,我才得一句,你总有十句等着我。” 苏岑筠脸一扭,还在生着气。 苏岑墨忙打着圆场,“大师兄,父皇都与你说了什么?” “皇上问我,想不想去西山大营任校尉。” 苏岑墨闻言一惊,“这……这是母后的意思还是慎王的意思?” 西山大营虽只有四万兵马,但就驻扎在京郊,奔袭进京不过半个时辰,是守卫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当初魏子枫沿途借兵,西山大营得皇上旨意,为表支持,却也只敢借了一千兵马给他。 如今魏成在外任九州大将军,手下有精兵二十余万,魏子枫再领了西山校尉之职,他日魏家要反,便如探囊取物一般。不论是皇后还是慎王,应该都不至于下出这步烂棋。 魏子枫却沉声道,“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你答应了吗?”苏岑墨虽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这样做,但他也知道在这朝堂之上,站在风口浪尖有多危险,不由担心地问道。 “没有,”魏子枫余光轻轻瞥了眼一旁竖着耳朵的苏岑筠,“我如今是三品大内侍卫。” 苏岑筠果然转过头来,“你以后是宫里的侍卫?” 魏子枫点了点头,“是,以后便由我来保护你了。” 他看着苏岑筠的眼中,带着笑意,藏着情意,灼得苏岑筠不敢直视,别开眼去。 魏子枫只当她害羞,柔声问道,“小筠,你这些日子去了何处?我和你哥哥四处寻你,却毫无踪迹。又不敢大张旗鼓,怕给你带来杀身之祸,都快急疯了。” 苏岑筠将告诉苏岑墨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只是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玄门?”魏子枫低头略沉思了片刻,“我在凌云峰的时候听过这个门派,听说他们在江湖中极为低调,而且从不与官府打交道,他怎么会答应送你上京城呢?” 苏岑筠眼神微微一闪,“他……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魏子枫将她神色收在眼底,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站起身来,“宫中不便久留,我该走了。” 说完忽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苏岑筠,“有个人就在这宫门外,你肯定想见见。” 苏岑墨一拍大腿,“哎呀,我差点忘了,小宝如今跟着大师兄呢。” 小宝?苏岑筠脑中浮现出那个后背鲜血淋漓的消瘦身影,不禁心中一动,“他在哪儿?” “苏小宝。”魏子枫大步走出殿外,唤出在耳房等候的人。 一个瘦小的身影跟在他身后进了偏殿,看到坐在椅上的苏岑筠,眼中冒出不加掩饰的欢喜,“小姐!” 喊完又捂住嘴,双膝扑通跪下,改口道,“参加太子殿下,参见公主殿下。” 身板还是那副身板,可脸上却是见了肉了。一双眼睛也有了神采,换了干干净净的青灰布衣,人也变得精神起来。苏岑筠看着他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家伙,也这般一板一眼叫我公主殿下,我听着耳朵疼。” 魏子枫却回头看她,“让他叫吧,他年纪小,若是不小心叫叉了,反倒是害了他。” 苏岑筠默然。 这尊贵的身份,是许多的随心所欲换来的,这世间本就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看着有些惶然的小宝,招手让他起来,“你如今跟着魏将军做什么呢?” 小宝闻言小脸一扬,神色骄傲得回道,“我是魏将军的小厮,魏将军可厉害了,以后我还要跟着他一起上战场,打北越!” 他的爹娘都是因北越入侵而死,他自然恨北越人。苏岑筠回头看了眼哥哥,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他们的仇人。 苏岑墨上前拍了拍小宝,“我教你那套拳练得如何了?” 小宝似是很喜欢苏岑墨,看着他笑眯眯的,但语气却十分恭敬,“回太子殿下,小的天天都在练习。魏将军也有教小的武艺,小的正在勤学苦练。” 苏岑墨赞许地点了点头,“那就好,要杀敌就得先把本事练好了。” 说了半晌话,魏子枫终于带着小宝离去。 刚回到沁云殿,映月便迎了上来。 “太子殿下,您宫中的德公公说有要事禀报,正在偏殿中等您呢。” 德公公是他派去打听顾少延的人,如今急火火地找他,难不成是有了消息了? “带他到殿里来吧。” 苏岑筠紧张地看着走进正殿的德公公,耐着性子等他跪下叩拜完毕,才听得他尖细的嗓音响起,“太子殿下,有顾门主的消息了。” 苏岑筠“腾”地站起来,“他在哪里?如今可好?” 苏岑墨余光瞥了她一眼,她讪讪坐下,低头垂眸装出一副端庄的样子来。 德公公眼眸低垂,接着说道,“我派出的人未曾见到顾门主,是有人递了消息来,说顾门主和顾小姐有急事要先去一趟东海,让公主殿下不要担心。” 他竟去了东海,还让人带了信,想必是已经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了。苏岑筠本以为他若是没事,肯定会来京城找自己,如今却听他去了东海,心中不由有些黯然,脸上神色便也跟着有些郁郁起来。 苏岑墨却是十分欢喜,“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一扭头见到自家妹子低落的样子,不解道,“怎么有了顾门主的消息,还反倒不高兴了?” “没有啊,”苏岑筠扬起头来,硬扯出一丝笑容,“我哪里不高兴了!” 苏岑墨还要再问,她赶紧扯他往桌旁走,“我们再下一盘棋,刚才最后一局还没分出胜负呢!” 苏岑墨一听赶紧甩开她,一脸惊恐地往外逃窜,“我记得父皇找我有事,我先走了,得空再来陪你。” 苏岑筠看着他忙不迭的背影走出殿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她从怀中摸出顾少延给他的那支信号箭,在手中轻轻摩挲着。 “让你不来找我,看我还理不理你。”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忽然映月从门外走了进来。 “公主殿下,慎王派人送来了请柬,请您后日到王府赏花。” “赏花?我不爱看花,拒了吧。”她此时正郁闷着,哪儿有心情赏花。 映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等等,”苏岑筠却又开口,“你刚才说的是慎王?” “是,正是您的皇叔,辅政亲王慎王爷。” “那把帖子收下吧。” 映月松了口气,公主刚刚回宫,若是因为这般小事得罪了慎王终究是得不偿失。 赴宴那天,苏岑筠一早便被映月唤起,梳洗装扮比平日里整整多花了一倍的时间,等到站在镜子前,她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她是知道自己漂亮的。可如今镜子中的那个人,比漂亮还多了一份华贵和气势。淡紫色的宫装薄如蝉翼,一层一层地披在身上,一举手一投足,便层层荡开,如天边的云彩翩飞。头上梳了个极其复杂的发髻,头发抿得一丝不乱,插着一对金厢倒垂莲簪,那端庄的模样竟让她想起了谢婉莹,不由“扑哧”笑出声来。 映月站在身后,见她笑,不由有些忐忑,“殿下不喜欢么?那奴婢给您换一个发型吧。” 苏岑筠赶紧转身按住她的手,“喜欢,我喜欢着呢。” 映月脸上还有些疑惑,但见她如此说,便要不再多说,扶了苏岑筠出门上了轿辇。 苏岑墨已在宫门外等着她,两人上了马车,苏岑墨这才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 “想不到我们家疯丫头还有这般模样,还真有那么七八分皇室贵女的样子了。” 他伸手轻捏了一下她那高耸的发髻,“可我怎么觉得不如假小子的你顺眼呢。” “别动。”苏岑筠拍开他的手,赶紧用手理了理发髻,“我可是梳了一个时辰,弄乱了你负责。” 苏岑墨又低笑了两声,才面对她正色道,“慎王此人外表温润谦和,心思十分缜密,此次宴请明面上说是为你接风,可不知道他实际有何打算,你一会儿小心些,跟紧我,莫要轻信他人。” 苏岑筠不由眉头微皱,“赴个宴还要时时提防着?” 苏岑墨轻叹一声,“小心点总是好的。” 第一次和顾少延相识的时候,苏岑筠便是因为无意中听到慎王许了毒郎中御医一职,以换取毒郎中手中的灵蜍散一事,牵扯到宫中秘闻,才被顾少延劫持了一路,若不是后面发生的一些变故,她已经莫名其妙被自己这个从未谋面的皇叔牵连至死了。如今回到宫中,或多或少地听说他与自己的母后在前朝明争暗斗的一些事。她下意识地便觉得慎王应该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所以当苏岑墨向她介绍眼前这位雍容闲雅、相貌俊朗的年轻男子便是他们唯一的皇叔,大煜王朝摄政亲王慎王爷时,苏岑筠差点没合拢嘴。 “皇……叔。”对着这张年轻的脸,她着实喊得有些艰难。 萧景恒微微一笑,语气里饱含对晚辈的关怀,“这么多年,你们兄妹在外面受苦了,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苏岑墨含笑应对,三人一起往王府里的枫和苑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四十九章 明枪暗箭 慎王风雅,整个阜康最精致的园林便是枫和苑了,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水榭小桥巧夺天工,而园中最抢眼的便是那一簇簇正在怒放的菊花。 今日借的便是这赏菊宴的名头了。 园中已有客人到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赏花。有侍女上前来引苏岑筠去女眷所在的揽月楼,走到门口,便听得里面传来少女的笑谈之声。 她深呼吸一口气,抬脚了进去。 侍女提声喊着,公主殿下驾到。 苏岑筠便见满屋的盛装女子齐刷刷地向她行礼,莺燕之声四起“参见公主殿下。” 她极少和豪门贵女打交道的经验,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以前在宁阳时,有时魏府设宴也会叫上她和苏岑墨,那些官家千金基本不搭理她,她便一人坐在角落熬着时间,再后来这种宴会她便打死也不愿去了。 如今看着眼前屈膝行礼的女子们,她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好在这几日宫中姑姑教了许多礼仪,她故作淡定定地轻抬了抬手,“起来吧。” 慎王尚未娶亲,请了自己的姐姐凤阳长公主来帮忙招待女客。苏岑筠在宫中时是见过这位姑姑的,她上前行了礼,扶着凤阳长公主在主座坐下,众女也随后落座,便有人开口与她搭起话来。 凤阳长公主还算照顾她,没一会儿她便将这亭中的女子认了个七七八八。 有侍女端了荔枝上来,坐在她下首的吏部尚书的幼女宋莲儿忙取了一个递给她,“公主殿下,这是荔枝,可甜了!您自小在宁阳长大,怕是没吃过这个吧?” 话音刚落,亭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宋莲儿还娇俏地笑着看她,仿佛刚才的问话并无不妥。 苏岑筠的视线从她脸上划过,落在了她手中的荔枝上。她伸手接了过来,一边剥着,一边浅笑道,“谢谢宋小姐了,这荔枝虽甜,却是火重了些,小时候贪嘴,吃得嘴角都起了泡,如今可不敢多吃了。 宋莲儿一怔,随后尴尬地陪笑道,“就是,就是。” 苏岑筠低头吞下那莹白的果肉,嘴角微微翘起。 想要讽刺她没见过世面,可惜魏子枫从前可是在岭南学艺呢。 吃了几颗她便停了手,有侍女端着小铜盆上前来给她净手,纲要走到她身前,忽然脚下一个踉跄,盆中的水便往前泼了出来。 苏岑筠首当其冲,裙摆顿时湿了大半。 那侍女也被吓得呆住,便听得宋莲儿轻叱道,“大胆贱婢,竟敢冒犯公主。”说完上前一步,已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 那侍女急忙跪下,“公主殿下饶命,公主殿下饶命。” 苏岑筠眸子一暗,冷眼看着眼前的两人。 她这人记仇,自宋莲儿挑衅过她之后,她便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绊了侍女那一脚,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可如今这侍女跪下认了错,她若揪出宋莲儿,再加上刚才的事,在旁人看来便是她睚呲必报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火压了压,映月已上前来扶了她,准备将湿衣更下。 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站了起来,“我陪公主殿下去更衣吧,先前去过,认得路。” 她笑得落落大方,苏岑筠也回了她一笑,点了头。 护国大将军的女儿武斓婧,苏岑筠在心中确认了一遍她的身份,随着她走出了揽月楼。 “公主莫要在意,宋莲儿是宋尚书的老来得女,自小娇宠了些,性子有些跋扈。平日里的宴会都是她艳压群芳,今日见公主将她衬得暗淡,她不免有些小性子,才做了荒唐事,害得公主衣裙尽湿,我回去自会告诉她母亲,让她严加管教,求公主不要怪罪。” 苏岑筠没想到武斓婧也看见了宋莲儿使坏,更没想到她会那么坦然向她请罪,不由抬眼望向她,“哦?你和宋小姐关系很是亲密?” 武斓婧也侧过脸来看向她,神色坦然道,“她父亲是我舅舅,我和她却从小玩不到一块去,但毕竟是一家人,总不能不管。” 苏岑筠有些喜欢眼前这个爽直的女子了,她跨进更衣的偏殿,回头冲她一笑,“谢谢!” 武斓婧一愣,反应过来她是在谢她领路过来,连忙颌首回了一笑。 回去的路上武斓婧没再主动挑起过话题,苏岑筠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干脆利落,倒是毫不扭捏。 走到揽月楼前,映月正准备上前撩起用来遮蔽视线的纱幔,便听得里面轻微的交谈声传来,苏岑筠一个眼色过去,她便退后了来。 “慎王真不愧是京城第一雅士,也不知哪家小姐能有幸成为慎王妃。” “做王妃有什么好的,如今京中的闺秀都想着当太子妃呢。” “太子妃虽然位高权重,以后还能母仪天下,可我还是觉得慎王比太子更风流俊逸,若是得此夫君,就算不做皇后也值得。” 这话苏岑筠倒是很认同,虽说亲疏有别,但她还是觉得慎王比苏岑墨那个愣头青要有魅力许多。 她心底暗笑,却听得另一个声音说道:“我倒觉得九州大将军家的魏二公子才算得少年英雄呢!” 她眸色一闪,先前说话的少女已“嗯”了一声,附和道,“魏家二公子确实是难得,这次若不是他率领援军解了翟州之围,恐怕北越已经打到宛江边上来了。” “咦?”另一女子顿了一顿,“你看那边站着的,可是魏二公子?” 苏岑筠下意识回头四望,便见着不远处池塘边迎风而立一人。 白衣胜雪,笑容清浅地望着她。 正是魏子枫。 魏子枫含笑看着她,苏岑筠被他眼中明晃晃的情意灼得移开视线,一偏头却看到身后的武斓婧脸颊微红,低头垂眸,余光却是粘在魏子枫身上。 苏岑筠已坠情网,一眼便看出了武斓婧的心思。她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竟有些酸涩在其中。 她忙甩头压下这种情绪,头上的簪钗珠翠叮叮当当响起,惊了一旁的武斓婧。 见她望过来,苏岑筠莞尔一笑,“进去吧。” 宋莲儿见到她二人说笑着进来,背着苏岑筠白了武斓婧一眼,眼神里满是讥诮地神情。 武斓婧苦笑,依然陪在苏岑筠身边。 稍坐了片刻,长公主派人去给慎王传话,所以男客便移到了湖的南岸去品茶吟诗,女客便出了揽月楼,在北岸散步赏花。 苏岑筠扶着长公主慢慢走着,听着长公主在感叹这朵菊花品相好,那多菊花品种稀罕。苏岑筠听得是一头雾水,心里直翻白眼。 不知道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词话本子有趣呢。 说到词话本子,她又有些想顾少延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到东海,在那边是否有危险,分开了十来天了,除了德公公带回来的那封信,他连个消息都没给她带过,可见也没有他说的那么挂念自己。 她又念又想又嗔又怨,一时间七情六欲都上了脸,长公主与她说话半晌没见回应,偏过头来不由奇道,“你怎么了?怎的脸这般红?” 苏岑筠赶忙伸手去捂脸,果然是有些烫。 她有些不好意思,和长公主说了声,便匆匆往净房走去。 耳边有破空之声,她扭头往左望去,一颗带着内力的石子直扑面门而来。还没等她闪躲,从南飞来的另一颗石子已将它击落在地。 魏子枫眼神凌厉地盯着宋莲儿身后的一个侍女,苏岑筠安抚地朝他一笑,示意他不用在意,心里忍不住感概,原来公主的身份这般没有份量吗?竟然有人能蠢到在这种场合对她下手。 这个仇她可是记下了。 对面的苏岑墨还在和几个贵公子言谈甚欢,完全没有发现她这边的情况,相当靠不住。 回去的路上,苏岑筠给他脸色看,他不解问道,“怎的了?谁惹了你?” “你不说护着我吗?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要不是大师兄,我的脸今天就保不住了!” 苏岑墨脸色一变,“谁对你下手?” “宋莲儿。”苏岑筠报了宋莲儿的名字,忽然想到苏岑墨大抵是不认识的,又补充道,“就是吏部尚书宋潜的幼女。” 苏岑墨低头沉吟了片刻,“宋潜如今是朝中少数的中立党之一,又手握重权,母后和慎王都在争取他,他对这个幼女又极为宠爱,此时怕是不便与她计较。” 苏岑筠心里明白道理,也知道应以大局为重,可心里还是没来由地有些委屈。 在玄门的时候,她一个外来人与谢婉莹她们斗得肆无忌惮,不过是因为顾少延护着她,任她折腾。 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憋闷,便掀开车帘想透一口气,却见对面的路口一辆熟悉的马车驶过,她“咦”了一声,苏岑墨歪过来,“怎么了?” “我刚才好像看到母后的马车了。” “哦?”苏岑墨疑惑道,“母后这是去哪儿呢?没听说有出宫的行程啊。” 映月在一旁答道,“今天是十月初六,皇后娘娘每年的今天都会出宫去郊外的凤鸣山霞光寺烧香,第二天才会回来。” “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的,”苏岑筠奇道,“母后为什么每年这个时候去烧香呢?” 映月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自从奴婢入宫,皇后娘娘便有这个习惯了。” “哦”苏岑筠点了点头,低着头若有所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五十章 东海珍珠 回到宫中,苏岑筠先去陪皇帝呆了会儿,告诉他今日在慎王府的见闻,只是隐去了宋莲儿的事。 皇帝笑眯眯地听着,只是精神实在不济,苏岑筠便起身要告辞,皇帝却叫住了她。 “你母后又去了凤鸣山吗” 她回来后已经有皇后身边的宫女来跟她通报过皇后的行程了,她点了点头,“嗯。” 皇帝似乎很疲惫地闭上眼睛,“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苏岑筠行礼告退,回到沁云殿,苏岑墨已换了衣服来找她,递给她一个长匣子,“喏,给你的,就当给你今天压压惊了,以后哥哥再给你讨回今日的公道。” “算你识相。”苏岑筠撇嘴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把玉制的匕首,不过一拃长,玉质莹润,十分精巧。 苏岑筠把匕首拿出来拔出外鞘,清脆的“呛啷”一声响,那剑刃似乎能透过光来,想必十分的锋利。 她十分喜欢,将匕首还鞘装入盒中,交给映月收好,总算对苏岑墨露出了一个笑脸。 “你啊!”苏岑墨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在身旁的软榻坐下。 苏岑筠却忽然想到一事,“哥,你知道护国大将军家的千金武斓婧吗?” “听大师兄说过,她家与魏家同为武将,私下也有一些来往,大师兄曾夸过她豪爽大气,极识大体,莫不是她今天也欺负你了吧?” “没有,我今天和她有些交集,也觉得她人不错,让她没事常到宫里来玩。”她身子往苏岑墨那边倾了倾,压低声音道,“我觉得她似乎对大师兄有意。” 苏岑墨一愣,往后弹开少许盯着自家妹子看了半晌,才斟酌着开口道,“你不是对大师兄……” 苏岑筠脸一红,打断他道,“我对大师兄就像哥哥一样啊,有人喜欢他我也很高兴。” 苏岑墨看着她的眼睛,见她虽脸颊微红,神色却很是坦然。他在这方面也是懵懵懂懂,只是以前见苏岑筠常爱粘着魏子枫,又听苏展和丽娘无意中提过一句半句,便也认为苏岑筠对魏子枫有意,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想了。 他呵呵一笑,语气也轻松起来,“大师兄一表人才,如今又是大煜有名的少年英雄,有女子仰慕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你今日应该让我也见见那位武姑娘,咱们给大师兄把把关。”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听说京城好多贵女都争着做你的太子妃呢。”苏岑筠见他兴致勃勃,不由奚落他道。 “她们哪是冲着我来的啊,分明是冲着我太子的身份来的。”苏岑墨自嘲地笑道,“再说了,我大仇未报,怎可再把一个无辜的姑娘卷进来。” 苏岑筠问他,“今日有什么发现没有?” 苏岑墨轻轻摇了摇头,“慎王办事向来滴水不漏,今日那种场合更是不会有什么马脚露出。我在朝中又还根基尚浅,没有自己的眼线,实在难有进展。” 苏岑筠想到顾少延,又顾及到他玄门的禁忌,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 苏岑墨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发顶,“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会慢慢想办法的,你今日也累了,早点歇下吧。” 第二日一早醒来,她像往日一样先到院子里练了会儿拳,吃过早饭之后便开始写大字。自从回宫以来,皇后便派了女夫子和女乐师教她读书写字和琴瑟乐器,虽然每十日只能休息两日,好在皇后对她要求也不严,能学多少随便她,她就当作消遣一般,倒是也乐在其中。 写了没几个字,便见外面太阳露了脸,洒在院子里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她心痒起来,吩咐內监抬了案几出去,要去院子里写。 两个內监把案几抬到了院中阳光下,苏岑筠取了镇纸正要提笔,忽然一阵风起,将她面前写了一半的纸卷到了空中,眼看就要飘出殿外。她想都没想便扔下笔飞身而起,却有一道银色身影比她更快,一把将那纸捞在手中,翩然落地。 苏岑筠足尖在殿墙上一点,人已旋身出了沁云殿。 她看着眼前一身银色轻甲的魏子枫,惊喜道,“枫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魏子枫看了眼手中那张白色纸张上的十几个“延”字,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抬起头来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温柔笑意,“我前几日不是说过,皇上已封我为三品大内侍卫,今日便是我第一日当值。” 苏岑筠想起来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魏子枫,由衷赞道,“不错,不错,很威风嘛。” 上次他着战袍护送她回京时,已是一路奔波风尘仆仆,苏岑筠又只顾着赌气,如今再见他着戎装,不由眼前一亮。 魏子枫被她的夸赞取悦了,抬手将纸递给她,“以后莫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你如今是公主,只用吩咐别人去做就是了。” 苏岑筠却不以为意,“这殿墙难不倒我,我还翻过上野和宿新的城墙呢。” “上野和宿新都是军事要地,城墙均逾两丈,你这轻功如何翻得?” 苏岑筠自知失言,连忙敷衍道,“那个……当时用了些工具。” 她忙转移话题,“对了,昨天多亏你救了我,差点被宋莲儿那个刁蛮小姐给毁了容了。” 果然提起这事,魏子枫眼神便暗了下来,“那宋莲儿为何针对你?” 苏岑筠将昨日的事和武斓婧说的话告诉了他,魏子枫听完沉吟了半晌,道,“武小姐确实是个明理的,在武家和宋家都极受重视。有她去与宋夫人说道这事,想必那宋莲儿以后也会收敛很多。你自己也多加小心,京城不比宁阳,你如今身份又不同了。” 苏岑筠点头,却把话题又引回武斓婧身上,“枫哥哥,你与武家小姐很是熟识吗?” 魏子枫看了她一眼,如实答道,“父亲年轻时曾在武将军麾下效过力,父亲每年回京述职,都会到武府去拜访,有时也会带着我和大哥,也算是从小便认识了。” 苏岑筠一直看着他,见他说到武斓婧的时候,眼神毫无波动,便知道他对武斓婧毫无他想,心里便放弃了苏岑墨所说的替他把把关的想法。 魏子枫公务在身,和她闲聊了两句便忙去了。苏岑筠回到院中写了一会儿字便回后殿歇息,醒来时便见床前的小几上放着一个小匣子,她好奇打开一看,里面竟躺着一颗足有脆枣大小的晶莹圆润的珍珠。她拿了起来,底托下面便露出一封叠得小小的信。 一层层展开信纸,上面苍劲有力的八个大字跃入眼帘,“东海珍珠,聊表吾心。” 苏岑筠心跳猛地加快,急忙唤映月。 映月听她声音急切,吓得不轻,三步并两步走了进来,便见苏岑筠捧着那匣子问她,“这东西从何而来?” 映月松了口气,答道,“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章公公送来的。” 皇后?母后身边竟然有顾少延的人? 苏岑筠心中大惊,面上却强撑着不显分毫,冲映月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映月出去,苏岑筠坐在床边,盯着手中的珍珠好半晌。 那章公公真的是顾少延的人吗?那字条上的字确实与顾少延平日的字体很像,但若是有人查到了什么,故意试探她的呢?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独自去了皇后的坤宁宫。 皇后出了宫,坤宁宫中少了往日的喧闹,只有几个留守的宫人,见了她忙往里迎。她坐到主殿的软榻上,特意吩咐叫章公公来泡茶。 没一会儿一个白净的內监端了茶进来,将茶盏递到她手中后,躬身开口道,“门主果然猜得不错,公主殿下看到东海珍珠便会来找我。” 苏岑筠揭开茶盏慢慢抿了一口,才抬眼看他,却不接话。 章公公上前两步,从袖中取出一条丝巾,递给苏岑筠。 苏岑筠一眼便看出,这是当初被谢琪峰拿去挑衅无极洞中的顾少延的那条丝巾,这才相信了眼前人的身份。 “玄门不是向来不涉宫廷和朝堂之事,你怎么能潜伏在此?” “以往不涉是怕惹上麻烦,但我等暗桩却是早就埋下的。此次公主殿下在宿新失踪,门主为了寻找公主殿下,便将宫中和慎王府的暗桩一并启动了。” “你是说,慎王府也有你们的人?” “是!” 苏岑筠沉吟了半晌,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这些暗桩埋了这么多年,怕是玄门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如今虽然启动了,但还是处于隐秘的状态,她若是擅作要求,怕是会为难眼前的人。 谁知那章公公见她欲言又止,已先开了口,“门主有令,一切听公主殿下吩咐。” 苏岑筠想了想,还是只让他安排慎王府中的人盯紧慎王的动静,有任何异动随时来向她汇报。 章公公退下,苏岑筠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喝完手中的茶便起身回沁云殿,走到坤宁宫门口,却正好碰见皇后回宫。 皇后脸上有些许疲倦,看到苏岑筠仍露出了温和的笑颜,携了她的手往里走,“筠儿来了?怎么这就要走,陪母后说说话罢。” 苏岑筠便虚扶着她折回殿中,皇后斜倚在软榻上,半阖着眼,轻声问她,“昨日在你王叔府上赴宴,一切可好?” “回禀母后,一切安好。”苏岑筠没有告宋莲儿的状,连苏岑墨都让她忍耐,更何况与慎王斗得正狠的皇后了,何必自寻烦恼。 皇后轻声笑开,支着头睁眼看她,眼中疲倦的神色已藏了几分凌厉,“你放心,母后不会让你白白受这委屈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五十一章 打草惊蛇 第二日,苏岑筠便从苏岑墨口中知道了皇后何出此言。 早朝之上,有大臣奏请遵循祖制,请慎王到封地就藩。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之上吵得不可开交。 先前大家都以为萧予墨兄妹死于行宫大火,今上无后,又多年缠绵病榻,朝堂上下都默认了慎王留在京中以承天命。可如今太子萧予墨回宫,又被封为太子,慎王便不再适合留在京中。 皇后和慎王这场持续了十几年的较量,在平衡被打破之后,终于有人先出手了。 “那慎王同意了?”苏岑筠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 苏岑墨摇了摇头,“王叔在朝堂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光是那些朝臣们便已是吵得天翻地覆了,母后便将此时推后再议了。” “这件事不就是母后策划的吗?”苏岑筠有些疑惑,“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把事情定下来,反倒要给王叔喘息的机会?” 苏岑墨瞥了她一眼,抿了口手中的茶,才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回答道,“傻丫头,哪有那么简单!朝堂之事,从来讲究虚虚实实。明明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还要演得符合规矩礼法。戏已经开场,就看王叔怎么接招了。” 慎王的对策不算高明,不过是缓兵之计,可也让皇后气得不轻。苏岑筠走进坤宁宫便听到碎瓷的声音,皇后一向温和的嗓音里带了冷意,“他竟偷偷留了这一手,十几年了,我竟没发现他手中有这样的东西!” 苏岑筠站在殿外,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门外当值的宫女已经出声相迎。 殿内的皇后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声音已经平静,“筠儿来了?快进来吧!” 门边的宫女撩起帘子,苏岑筠走了进去,两个宫女正蹲在地上捡着碎瓷片。 苏岑筠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晃而过,抬起眼看向皇后,声音里带着几分娇气,“母后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脾气?” 皇后脸色果然好了几分,轻轻叹了口气,挥手把收拾好瓷片的宫女屏退。 “你王叔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张先皇圣旨,说是当年先皇病重时他尚且年幼,先皇心疼他,便留了道圣旨,准他成婚后再去就藩。”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反倒气得笑了,“他今日一早就捧了圣旨跪在你父皇殿外,求你父皇成全他一片孝心,让他在先皇眼前成了婚再去藩地,以慰先皇在天之灵。” 苏岑筠走到皇后身后,伸手给她揉着太阳穴,“那如今该怎么办?” 皇后舒服地斜倚在软榻上,闭着眼享受着,“既然他要成婚,那我帮他选妃就是。” 慎王的选妃大典安排在了二十日之后,苏岑筠这段时日一有空就去皇后的坤宁宫帮她整理各地官员递上来的名门贵女资料。 每次她去皇后都会很高兴,让宫人给她准备吃的喝的,又四处淘了许多好玩的小玩意,让她在一旁看着就行了。 苏岑筠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虽然长到十七岁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的存在,与他们难以做到如与苏展夫妻那么亲密,可这对权倾天下的父母对他们兄妹二人确实是宠爱有加,似乎是想把这么多年的缺失的关爱一下子弥补齐了。 想到这里,苏岑筠从果盘中捻了颗葡萄,递到皇后唇边喂她吃下,转身擦净了手,拿起案上一张画像看了眼,不由惊道,“这不是武家的大小姐吗?她怎么也来参加慎王的选妃?” 皇后倚过来看了一眼,“你是说武斓婧啊?此次选妃所有公侯伯爵及三品以上官员的适龄子女,只要未有婚配,都必须参选,她在其中并不奇怪。” “可是,”苏岑筠沉吟了片刻,斟酌着问道,“若是有了心上人,又被选上,那岂不是棒打鸳鸯了。” “你放心吧,这又不是皇上选妃,没那么严格,若是不想参选,便给我悄悄递个话,我自会将她资料拿掉。 她轻笑一声,“如此这般,一场选妃下来,站队也便基本明朗了。” 苏岑筠心惊,没想到一场选妃还有这么多算计在其中。 她有心想问武斓婧是否有表示过不参选的意愿,又怕多管闲事给人家添乱,终于还是忍住了。 谁知她刚回到沁云殿,便接到武斓婧上门拜访的帖子,她心念一转,便应了下来。 第二日,武斓婧如约来访,却不是一个人前来。 她脸色有些尴尬地看着苏岑筠,身边跟着一脸傲娇的宋莲儿。 她跟着武斓婧行了礼,倒是帮武斓婧解释了一番。 “我今日陪母亲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在宫门处遇见了表姐,便跟着她一起拜访公主殿下,冒昧支出请公主殿下见谅。” “无妨,来者都是客。”苏岑筠赐了座,让她二人坐下,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起来。 武斓婧却有些不在状态,聊起天来有些心不在焉,苏岑筠见状,正想找个借口支开宋莲儿与她单独说两句,门外却传来内监的通传声。 “公主殿下,魏侍卫求见。” 苏岑筠闻言下意识地瞥了武斓婧一眼,果然见她眼神瞬间亮了。 “请魏侍卫进来。” 沉稳的脚步带着几分急切,魏子枫撩开帘子,眼神在扫过殿中三人,在宋莲儿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才单膝跪下向苏岑筠请安。 外人在旁,苏岑筠受了他一礼,连忙让人赐座,魏子枫却拒绝了。 “谢公主殿下,末将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末将得圣上厚爱,命我护卫沁云殿安全,特来禀明殿下,殿中如有任何不妥,末将必会竭力保证殿下安全。” 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苏岑筠片刻才反应过来,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 她余光扫了眼宋莲儿,见她面上神色有几分心虚,怕是也听出了魏子枫话中的警告。 倒是武斓婧,平时身怀七窍玲珑心的一个人,如今心绪繁杂之下,竟有些失了神,只顾着盯着魏子枫发呆。 魏子枫却不曾再看他一眼,说完便告辞退下,临出门又瞥了宋莲儿一眼。 那眼神带着凌冽的含义,宋莲儿不确定他是否意有所指,却也有些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便先离开了。 武斓婧松了口气,先向苏岑筠道了歉。 “莲儿非要跟着我来,我推拒不过,请公主见谅。” 苏岑筠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摆了摆手,直接开门见山问她,“你此次进宫找我,可是有事?” 武斓婧也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立马起身跪在苏岑筠面前,“请公主殿下代我恳求皇后娘娘,斓婧不想参加慎王选妃,求皇后娘娘成全。” 果然是此事! 苏岑筠将她扶起,“你若是不想参选,我替你传话便是。可母后总会问起缘由,我该如何回答?“ 武斓婧低着头不说话,苏岑筠沉吟了片刻,沉声问道,“可是因为魏家二公子,刚刚我们眼前的大内侍卫,魏子枫?” 武斓婧没想到她竟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片刻愣怔之后,反倒坦然回承认,“是。” 之前只是猜测还不觉得有什么,此番武斓婧亲口承认,苏岑筠才觉出几分尴尬来,毕竟魏子枫对她有意,严格说来,自己算是武斓婧的情敌了。 她轻咳一声,“放心吧,我定会帮你把话带到。” 武斓婧心里大石落了地,人便也放松了,和苏岑筠天南海北地闲聊。她说话风趣,又自小随着武将军上过战场,见多识广,偏又遇到个爱听故事的苏岑筠,殿中一时欢声不断。 苏岑墨进来时便见得这一副宾主尽欢的景象,“说什么这么高兴呢?” 武斓婧忙起身行礼,“武氏长女斓婧见过太子殿下。” 苏岑墨眼睛一亮,不由又打量了她两眼,抬头朝苏岑筠递了个眼神,脸上尽是兴奋的神色。 苏岑筠无奈地冲他点了点头,便见他更显殷勤了,竟坐下与他们家长里短地聊了起来。武斓婧不明就里,只好硬着头皮应对着太子殿下诸如读些什么书,有何爱好之类的问题。 最后武斓婧告辞的时候,苏岑筠唤了映月送她,却被苏岑墨拦下了,“我还有事吩咐映月,让魏统领送一下武小姐吧。” 苏岑筠朝苏岑墨翻了个白眼,这个笨蛋,还能做得再明显一些吗? 但话已出口,她也只好唤了个內监去请魏子枫,魏子枫进得殿来,一听竟是这差事,眸色瞬时暗了下来。 待得二人出了门,苏岑筠瞪了苏岑墨一眼,“你就给我好心办坏事吧!” 苏岑墨却不在意,“哎呀”一声道,“光顾着聊天,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什么正事?” “你还记得上次在上野城外的破庙中那个领头的黑衣人吗?” 苏岑筠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记得,个子高高的。” “我的人在临风城守城军中发现了他。” “你的人?”苏岑筠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在军中安插了人?” 苏岑墨笑得有几分得意,“你以为当初大师兄借兵是白借的吗?还回去的时候给他们加了点利息而已。” “那你确定吗?果真是那人?” “我已经让小宝去探过了,确定无疑。” 苏岑筠蹙了蹙眉,“怪不得那些人令行禁止,训练有素。” “这倒不是。”苏岑墨摇了摇头,“那人是几个月前才进入军中,而且是从小兵做起,如今也不过是混了个小小的伍长,倒像是被安插到临凤的眼线。” “那他到底是谁的人,你查出来了吗?” “没有,他的底洗得很白,什么都查不到,所以我把人虏到了京城。” 苏岑筠被他惊到,“你从军中把人虏到了京城!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我要的就是打草惊蛇!”苏岑墨眼神冷了下来,“若是幕后之人一直没有动静,我还无从下手呢!” 他转头问苏岑筠,“我今晚要亲自去审审那个人,你要不要一起?” 苏岑筠点头,“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五十二章 心上有人 深夜,两条黑影翻出宫墙,往南面的一条小巷掠去。 “哥,原来从皇宫溜出来那么容易,我还以为戒备多森严呢!”苏岑筠蒙着面巾,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却是神采奕奕,满是得意的神色。 “那是因为咱们的三品大内侍卫,给咱们行了方便,不然就以你这三脚猫的轻功,只怕还没出沁云殿就被拿下了。” 刚说完,便见眼前的巷子里停了辆马车,坐在车辕上的,正是一身黑衣的魏子枫。 “枫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魏子枫看了她一眼,转向苏岑墨道,“先上车吧。” 马车一路往南,在一座小宅子前停了下来,魏子枫领着他们进了宅子,便见得一间房门前守着两个人,见了魏子枫抱拳行李,“公子,里面的人已经一整日不吃不喝了。” 魏子枫点头,“把门打开吧。” 守卫用钥匙打开缠在门上的锁链,走进去将油灯点上,魏子枫三人才进了房间,地上摆着的饭菜果然纹丝未动。 地上躺着的人听到动静,睁开眼支起身来,灯光照在他脸上,苏岑筠一眼便认出果然是那日破庙中领头的黑衣人。 那人装作一副害怕又强撑的模样,“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可是军爷,你们把我囚在这里,可是杀头的罪。” 苏岑墨上前两步,在他面前蹲下,“这位军爷,只要你说出你的主子是谁,我便放了你,可好?” “我又不是奴才,哪有什么主子。” “是吗?”苏岑墨冷笑一声,将蒙在脸上的面巾摘掉,“没有主子,那便是你自己想要杀了我,诛九族的罪你都敢扛,好大的胆子!” 那人神情一僵,很快又掩掉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临凤城守军,你们快放我回去,误了军务你们可担不起。” 苏岑墨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少给我装糊涂,老实交代,是谁让你追杀我们兄妹?” 那人见蒙混不过去,脸上猥琐的神情一收,垂着眼睑不再开口。 魏子枫将门外的守卫叫进来,两人进来的时候抬了一个大筐,灯光的照耀下,泛着悠悠的冷光——竟是一筐的刑具。 守卫抖搂了一条嵌着密密麻麻倒刺的铁锁链,朝地上那人走去,地上的人脸色大变,咬着牙硬撑着,眼睛却不自觉地睁大。 魏子枫开口,“小筠,跟我出去。” “哦。”苏岑筠也不敢亲眼看审讯的过程,听话地退了出去,却见魏子枫走进了另一头的一间屋子,站在门边转头叫她,“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迈进屋,便发现魏子枫有些不对劲。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时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 “怎……怎么了?”苏岑筠莫名有些心虚,拖着脚步挪进去。 “坐下说。” 苏岑筠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便听他开了口。 “武澜婧是怎么回事?” 她猛地抬起头来,视线相接之下,她竟被他看得不自觉地别开脸去。 “没,没怎么回事啊……” “你看着我说。”魏子枫声音冷冷的,“今日让我送武澜婧出宫,是何用意?” 苏岑筠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神情,心里有些没底,硬着头皮望着他的眼睛,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回答。 这气氛实在奇怪,她的直觉告诉她,现在不宜提起武澜婧对他的心思。不远处隐约传来男人的惨叫哀嚎声,苏岑筠觉得心绪有些混乱。 她的逃避却没有任何用,面前的人站起身,两手扳着她的肩,强迫她抬起头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吗?为什么要将我推给她?” 他的力道有些大,苏岑筠觉得肩有些隐隐作痛,可是她现在已顾不得这些,因为慌乱的心跳已经让她有些应付不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情绪化的魏子枫,更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把话挑明。她心里一直抱着一丝侥幸,一向温文尔雅的魏子枫会把儿女之情埋在心里,就像过去他一直做的那样。尤其是自己如今身份是公主,以他一贯守礼得体的行事作风,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会一步一步按照世俗规矩来。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魏子枫的了解也许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多。她下意识地挣了挣,却挣不开魏子枫的桎梏,惶急之下,眼泪便自作主张地从眼眶滚落而下。 其实魏子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情绪失控,白日里听到她让自己送武澜婧出宫时,他还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可他没想到,武澜婧竟大胆而直白地告诉他,她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求苏岑筠帮她推掉选妃一事,而不想选妃的原因,却是因为他。 他当时的震怒远远大于了震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苏岑筠竟将他推给了别人! 所以刚才看着她没事人一般的样子,他怒气腾腾冲上头顶,终于忍不住要与她问个清楚。 可如今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嘴唇微微嘟起,跟小时候受了欺负找他哭诉时一模一样。 他不由得就心软了,怒气也消散了大半,抬手帮她抹着眼泪。 苏岑筠感觉到他气场的改变,紧绷的心绪终于放松下来,眼泪却滚地更快了。 魏子枫擦得手忙脚乱,却仍是阻止不了她的眼泪,鬼使神差地,他俯下身去,带着灼热和迷茫的吻落在了苏岑筠的眼睑上。 苏岑筠呆愣了一瞬,紧接着火烫着一般猛地往后退去,动作太大,带得椅子一起往后倒,眼看便要摔在地上。 魏子枫眼疾手快捞住了她的腰,将人揽在怀中。 “梆”,椅子倒地的声响中,苏岑筠一把推开了魏子枫。 “对不起。”她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哭泣后的沙哑,语气却很是坚定,“我有了喜欢的人了。” 魏子枫背靠着墙,如遭雷击。他盯着苏岑筠,盯着那双总是看到他便笑成一弯月牙,如今却哭得红彤彤的眼睛,半晌才抖着唇不能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苏岑筠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了喜欢的人了。” “是谁?”他问。 苏岑筠嘴动了动,没有回答,顾少延身份特殊,她不想把他扯进来。 魏子枫黯然的眸子却有了几分神采,“小筠,你是骗我的,没有那个人,是不是?” “不,他是我逃亡路上认识的,一路多亏他照顾我,保护我,我才能活到现在。我们一起待在玄门,直到哥哥带信让我上京城才分开。” 她故意把话说得含含糊糊,魏子枫听在耳里却觉得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一般。“对不起,是我没有及时找到你,才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这时候他还在自责自己没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可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错啊。苏岑筠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宠着她疼着她的男子,心脏被他脸上黯然懊悔地神色刺痛,她伸出手去轻轻扯了扯他宽大的袖角。 “枫哥哥,对不起。” 魏子枫低头望着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攥紧了拳头,门被人一把推开,苏岑墨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苏岑筠松开手退了一步,朝苏岑墨迎了上去,“怎么样,他招供了吗?” 苏岑墨心事重重,没发现自己屋里凝滞的气氛,他蹙着眉轻轻摇头,“不管怎么用刑,他都不肯供出幕后主使。不过,倒是有了别的发现。” “什么发现?” “在宁阳城,闯进家里杀了爹娘的,应该和他不是一伙人。”苏岑墨蹙着眉,似是有些不确定,“我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神情很是茫然,不似作伪的样子。恐怕当初对付我们的,不止一股势力。” 苏岑筠有些发愣,竟然有那么多人想要他们的命,若不是爹娘舍命护着他们,若不是他们一路上运气不错,怕是早就变成两堆白骨了。 “不管怎样,先把这个人背后的主使抓出来吧,我再派人去查他的底细,我就不相信,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苏岑墨审了半天,也有些累了,声音里带着几分疲倦。 苏岑筠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你让人画一副这人的画像,再把他目前的身份和已经查到的所有东西整理一份给我。” “你要做什么?我说了这事我会处理,不用你插手。”苏岑墨心情有些烦躁,出口的话也带了些不耐烦。 苏岑筠此时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给我就是,哪那么多废话,我保证不给你添乱,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行了吧?” “好吧,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上车吧。” 还是魏子枫驾车送他们回去,他自和苏岑筠从屋中出来便一言不发,兄妹二人在车上各自想着心事,车里车外竟只听到包了棉布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苏岑墨最先回过神来,他捅了捅妹妹的胳膊,“喂,你有没有发现,今天大师兄怪怪的。” 苏岑筠眼皮都没抬一下,低声道,“不知道。” “你们刚刚出去,他也是这个样子吗?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有。” “那就奇怪了……”苏岑墨蹙着眉头想了想,“难道是今天武斓婧的事,他不喜欢武斓婧?” “哥,”苏岑筠终于抬起头来,“以后不要再提武斓婧的事了,感情的事情,还是不要有其他人插手比较好。” “哦。”苏岑墨点头,马车刚好到了宫墙外,魏子枫勒马停下,兄妹二人下了马车。 苏岑墨抱拳致谢,“大师兄,辛苦你了。” “我们兄弟之间,何必说这些。你们快回去吧,再过一会儿侍卫换防,就没那么方便了。” 苏岑墨点头,飞身便跃上了宫墙,转身来接应苏岑筠。 苏岑筠正要提气,听到魏子枫在身后轻声开口,“小筠。” 她转过身来,却只听得他轻叹一声,“早点休息。” “嗯。”苏岑筠应了一声,纵身飞上宫墙,转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魏子枫望着森森的宫墙和远处若隐若现的琉璃屋顶,只觉世事无常,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心中却是一片荒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五十三章 帝后争吵 第二日一大早,苏岑墨就派人将昨夜审讯那人的资料送到了沁云殿。苏岑筠一拿到,便揣入怀中,找了个借口肚子一人往坤宁宫走去。 皇后不在坤宁宫,她传了章公公到主殿,将东西递给他,“帮我查一下这个人身后的主子是谁。” “是。”章公公躬身接过,退了出去,苏岑筠整了整衣裙,正要起身,殿外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随后听到皇后带着愠怒的声音,“都守在门外,不许进来。” 苏岑筠楞了一瞬,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便闪进了后面的寝殿。 进来的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一阵衣袂响动之声过后,有人开了口。 “你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如今予墨和予筠回来了,趁此机会好好庆贺一番,有何不可?” 竟是皇上的声音,他如今身子有些好转,已能离下床走动了。 “我为什么从不过生辰,你难道不清楚吗?二十年了,我的伤口好不容易结了疤,你非得要生生给我撕开吗?” 皇后声音带着几分尖利,全无平日的端庄威仪。苏岑筠心里“咯噔”一下,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这么多年了,”皇帝轻叹一声,“你还放不下吗?” “放不下!我告诉过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做过的那些事,我这辈子也永远不会忘记他!” “够了!”皇帝伸手将桌上的杯盏一把扫落在地,刺耳的碎瓷声穿过苏岑筠的耳膜,她第一次从这个虚弱的男人的声音里感受到来自帝王的威仪。 “你别忘了,朕如今还是这大煜的皇帝,生辰宴我早已布置下去,你愿意也得参加,不愿意也得参加。” 许是太过激动,他说完短短的一句话,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急过一声,像是要背过气去。 皇后垂眸看着眼前的地面,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却仍是没有看他一眼。 就在苏岑筠差点忍不住要出去的时候,皇帝慢慢止住了咳嗽,喘了半晌,再开口已是无力,“你做一天大煜皇后,便要守一天本分,等我死了,你也便自由了。”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过后,殿门被推开,片刻以后,殿中只剩下一片寂静。 苏岑筠背靠着墙壁,一动不敢动。帝后之间这短短的只言片语,她好像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 她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还要担心着皇后走进寝殿看到她。外面静悄悄的,好久好久,才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听到皇后的脚步声响起,声音却渐渐变远,殿门“吱呀”一声,脚步声很快便听不见了。 苏岑筠却并没有松口气,出去怕遇见皇后折回来,留在这里又不是个长久之计。 她正纠结着,又听得有脚步声进来,不由懊恼万分,早知道刚才就出去了。 来人轻声唤她,“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是章公公!苏岑筠心中一喜,从后殿窜了出来。 “公主快快出去吧,我已把门外人支走了,一切都已打点妥当,皇后娘娘不会知道你刚才在这殿中的。” “辛苦了。”苏岑筠匆匆谢过,赶紧出了坤宁宫,走出一段距离,才慢慢放下脚步,心却还在砰砰地跳着。 虽说她如今和帝后二人不算亲近,也没有太多儒慕之情,可乍然之间听到他们如此对话,似有难解的陈年旧怨,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是什么仇恨,让两个人在一起二十年,生儿育女过后还不能消弥? 她转身往苏岑墨的寝宫走去,想把刚把听到的事情告诉他,可走到了门口,却顿住了,踌躇了半晌,终于还是掉头离去。 回到沁云殿,映月一见她便迎了上来,扶她进殿在软踏上坐下后才道,“公主殿下,内务府造办处的公公在偏殿等着,说是皇上吩咐给您做新宫装,您看是现在让他他们过来量尺寸吗?” “为何要做新宫装?”她衣橱里还有许多新衣服没穿过呢。 “十日后是皇后娘娘生辰宴,自然是要做新衣的。”映月笑盈盈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入宫皇后娘娘第一次办生辰宴,娘娘素来勤俭,往年寿辰都不愿大操大办,兴许是今年您和太子回来,心里欢喜,所以才想着热闹热闹,到时候我一定给殿下打扮漂漂亮亮的,让娘娘看着高兴。” 苏岑筠想起刚才偷听到的那场架,暗自苦笑,只怕打扮得越是花枝招展,皇后越是气恼吧。原来看似大权旁落的皇上,在这皇宫中还是不可忤逆的存在,而天下人眼中与慎王二龙夺珠的皇后,也有不得不为之的无奈。 苏岑筠感慨了一番,吩咐映月,“把人叫进来吧。” 造办处的两个小内监干活仔细又嘴甜,一边量尺寸,一边说着奉承话,苏岑筠心情不佳,但也知道这些人在宫中生存不易,溜须拍马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待他们忙完特意交代映月各打发了一个银裸子,特意嘱咐他们衣服样式要简洁大方,颜色也不要太过抢眼,才挥挥手把人打发下去。 晨星未落,天幕还是暗沉的蓝色,无极洞的石门“轰轰”地慢慢移开,打破了这凌晨山野的寂静。 顾少延从石门后走了出来,洞口的火把映照下,他的脸色更显苍白。黑色的衣衫已经湿透,一缕汗湿的头发贴在额间,显得有几分狼狈。 “莫邪,你先把茹歌送回去。” “是。”莫邪领命,进了山洞将顾茹歌背了出来? “上次净尘法师让加的那两味药,你可还记得?” “门主放心,我已让人备好了。” 顾少延点头,摆摆手让她下去,莫邪不敢耽搁,足间轻点,很快便消失在山路上。 顾少延转身回山洞,莫云随后跟上,不等他问,便已开口禀道,“丹矶子从东海曾家出手之后,确实几经转手,却是在我们到达东海的前一天,才被人带出了东海地界,我们差一点就赶上了。” “此事耽搁不得了,这次茹歌发作,明显比之前厉害许多,便是我给她解毒,都比以前多花了一天的时间。”顾少延盘坐在寒冰床上,气息十分虚弱,“可查到确切的去向?” “京城,皇宫中。”莫云抬眼看了眼顾少延,继续道,“九日后是皇后生辰,这丹矶子有驻颜返老的功效,当今圣上便将它搜罗进宫,作为皇后的生辰之礼。中间几次转手其实都是宫中人的动作,不过是为了迷惑对这丹矶子有企图的人,查起来便费了些周折,属下得到信息的时候,这丹矶子已经进了宫。” “无妨。”他闭着眼,开始运气,“你先回去准备好出行事宜,午时到山下来接我,我们直接上京城。” “门主,你刚刚耗损了内力,眼下不宜远行啊!” “不碍事,路上慢些就行,事不宜迟,你快去准备吧。” 莫云想到莫邪武功比自己高出一大截,他犹豫了片刻,试探着开口询问道,“要不,让莫邪陪您进京,我留下照顾大小姐。” 顾少延略一沉吟便做了决定,“也好,你这边忙完了再随后跟上。”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次要是再让茹歌跟了过去,我唯你是问!” 莫云黝黑的脸颊上爬上了几分尴尬的神色,闷声应是,便低头出了山洞。 洞门慢慢合上,顾少延睁开眼来,洞中火把轻轻摇曳,他微微侧头,似乎能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从后面轻扯自己的衣衫,在他耳边从容而坚定地说,“少延,死就死吧。” 笑意一点一点爬上他的唇角,他的眼中透出难见的柔情,喃喃自语,“小筠,我们很快就见面了。” 苏岑筠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昨夜她琢磨了半夜帝后的话,过了三更才迷迷糊糊睡着。 更衣洗漱完毕,她刚坐下喝了口白米粥,苏岑墨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走走走,别吃了,我带你下馆子去!” 以前在宁阳的时候,苏岑筠最爱吃一家小饭馆的松鼠桂鱼,可丽娘和苏展看那店面又小又破怕不干净,从不带她去。苏岑墨悄悄攒了零花钱,隔个三两个月的,便会跑到苏岑筠面前得意洋洋地说道,“走,哥带你下馆子去。” 如今乍一听得这话,苏岑筠恍惚又回到了过去。她手中的勺子一顿,转头看见头戴玉冠,身着华服的哥哥,这才回过神来,疑惑地开口问道,“这宫里还有馆子?” “当然不是这宫中了!”苏岑墨把她手中的勺子抢过来搁到碗里,“我带你出宫逛街去。” 苏岑筠心中顿时欢喜起来,她进京就被直接押送进宫,之后除了去慎王府赴宴,便是那晚审问黑衣人时出过宫,还都是马车来回接送,根本连阜康的大街什么样都没好好看到。 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少女,对于京城的繁华热闹还是有几分好奇,立时便站了起来,“我们走!” 她脚步轻盈地往殿门走去,苏岑墨却没动,看着她身后拖曳着的长长裙摆,无奈地开口问道,“你确定要这个样子出去?” 苏岑筠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模样,回头冲哥哥吐了吐舌头,扬声唤道,“映月,给我更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筠若磐石》正文 第五十四 采莲人家 阜康城最繁华的华安大街上,店铺林立,人流如织。一个白衣公子摇着手中的折扇,两只眼睛却骨碌碌地四处张望,看到感兴趣的铺便钻进去逛上一圈。刚从一个香料铺子里出来,看见同行的那人又自顾自走远,脚下一边追赶一遍喊道,“哎呀,你等等我,哪有人逛街走那么快的!” 前面的蓝衣公子手中也摇着一把同款折扇,他转身催着身后的人,“快点,吃完饭再逛了,还有人等着呢。” 换了男装出门的苏岑筠闻言不由步子一顿,“枫哥哥也在吗?” 苏岑墨白了她一眼,“今天大师兄当值啊!刚才出宫的时候,刚好带着一队侍卫从旁边巡视,还朝我们点头示意了,你难道没看见?” 额……她还真是没注意,出宫的时候太过兴奋,只顾着欣赏自己翩翩贵贵子的风姿了。也或许,是因为那人不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不知为何,每次一想到魏子枫,她心里便会觉得有些愧疚。顾少延告诉过她,感情的事情没有对错,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可是人非草木,更何况对方是从小青梅竹马的魏子枫,还曾有一段时间误以为自己钟情于他,虽然如今已明白自己的真心,可魏子枫对她的心意却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 她像一块烧红的木炭被浇了一桶水,游兴“刺啦”地便消失了踪迹,紧走两步与苏岑墨并肩,嘟囔道,“走快点,饿死了。” 谁知道又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还是没到地方,眼见两边的街道店面越来越稀松,行人也越来越少,已经走出了繁华地段,苏岑墨的脚步还没停下,苏岑筠不由暗暗后悔出门时为了方便逛街选择了不乘马车。 “到底要去哪儿啊?刚才不就路过好几个大酒楼了,为什么还要走这么远?” “前面就到了,”苏岑墨朝左侧一条小胡同一指,“穿过去就是。” 胡同的另一头也是一条街道,却与华安大街大不相同。街道只有那边一半宽不说,两边的店铺也明显的低矮逼仄,路边上倒是多了不少货摊,摆满了各种远看琳琅满目,近看质地低廉的小玩意。这边的行人顾客也很多,但从他们身上的粗布衣衫与走路的姿势,便可大致判断出这条街的主顾以贩夫走卒居多。 苏岑筠却眼睛一亮,比起繁华中透着一丝奢靡的华安大街,她更喜欢眼前这条接地气的街道。就像她在宁阳城中经常逛的那些街街巷巷,杂乱而充满了生活气息。 往前又走了不到半里地,苏岑墨带着她停在了一家连额匾都没有的小饭馆前。苏岑筠抬头看了看插在半空的布幌,幌子虽旧,上面的四个大字倒是隽秀飘逸。 “采莲人家。”苏岑筠念出口来,欢喜之色溢于言表,“这是家江南菜馆?” 苏岑墨一边往里走去,一边应道,“嗯,阜康人口味偏咸,大多数人不喜欢酸甜爽口的江南菜,我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家,说是口味非常正宗。一会儿给你点个松鼠桂鱼,你来点评点评。” 说着话,两人已走进了店里。这饭馆地方不大,也没有包房,只将大厅最靠墙的四周垫高了寸许,每张桌子之间用珠帘稍稍遮蔽,便当作雅座了。大厅里此时已差不多坐满了客人,说话声、猜拳声、吧嗒嘴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便是那被隔开的雅座也雅不起来了。 小二正要上来招待,苏岑筠便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穿透了店里的喧哗,“少爷、小姐,我在这里呢!” 苏岑筠循声望去,那面带欢喜朝他们招手的人儿竟是小宝。 苏岑苏岑筠走过去,笑嘻嘻地揉了揉小宝的头发,“苏小宝,你怎么在这里?” 小宝一边给他撩着珠帘,一边回道,“是魏公子让我来这里等你们的。” 走在后面的苏岑墨接话道,“这饭馆便是大师兄告诉我的,要不然我天天呆在宫里,接触的不是宫女就是內监,从哪儿打听这些市井之事。” 三人落座,小二过来点了菜,便下去报菜去了。 苏岑筠低头在桌子上胡乱画着,问苏岑墨,“你今日带我出宫只是为了来吃顿饭吗?” “自然不是。”苏岑墨接过小宝倒好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母后生辰快到了,你我总要备份礼物。玉器珍宝之类的宫中随处可见,也无甚意思,所以今天带你出来逛逛,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玩意。” 苏岑筠想了想,既然自己装作不知道那日坤宁宫中的事,那于情于理,是要给皇后准备一份礼物的,她“哦”了一声,便转头去问小宝在魏府的情况了。 在魏府好吃好喝地养了好几个月,小宝比刚见的时候长开了不少,脸上开始有了肉,神情也不似那时的畏缩胆怯,倒是变得叽叽喳喳地多话起来。 苏岑筠听得有趣,脸上也浮出了笑容,小二端了饭菜进来,她抬起头来,透过被撩开的珠帘却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愣怔了一下,便想起了那人是谁,虽然他今日穿了一件普通的青色布衣,头发也只是用纶巾简单地束起,面上还被刻意涂黑了许多,但苏岑筠却直觉自己应该没有认错。隔着珠帘,她看见那人走进离他们三四桌的一间雅座,那雅座中已有一人,桌上也已上了酒菜,正一个人大口吃喝着。见有人进来,也不起身相迎,只微微抱拳示意,便低下头去继续吃起来。 苏岑筠倾身向前,附在苏岑墨耳边轻声道,“不要回头,慎王就坐在你身后不远处。” 苏岑墨惊愕得长大了嘴,半晌才合上,“你确定没有看错?” “应该没错。”苏岑筠回道。 此时那人也已落座,正好背对着他们,两人想确认都没有办法。 如果真的是慎王,他来此是是做什么呢?兄妹二人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这位半分天下的皇叔是和他们一样,偏爱这江南美食,所以乔装打扮来体验生活的。 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口中的美味也打了折扣,小宝虽然听见了他们的话,却乖巧的不问不看,所以这一桌下来倒是只剩他吃得津津有味。 苏岑筠一边无意识地夹着菜,一边用余光关注着那边的动静。虽然隔了两丈远,中间还有两道珠帘遮挡视线,苏岑筠看不清坐在那个疑似慎王的青衣男子对面的人的面孔,只见他们说了几句话,那人便递给慎王一本书。青衣男子接过书,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着,自始至终没有动过筷子。 小宝往嘴里又塞了一大口肉,边嚼着边说道,“这里的菜真好吃,少爷、小姐你们慢慢吃,那两个人就交给我了。” 说完便窜出了雅间,一转眼便出了饭馆。 青衣男子将手中的茶喝完,起身朝对面的人拱拱手,便独自离开。 对面的男子照样没有相送,继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直到把面前的盘子都扫光了,才摸着肚子结账出门。 苏岑筠抬眼看着兄长,“小宝能行么?” 苏岑墨脸上神情已恢复了轻松,一副放心的语气道,“放心吧,小家伙机灵着呢,这段时间跟在大师兄身边也学了不少。横竖咱们是不能出面,就等着他的消息吧。” 吃完了饭,苏岑墨便当真带着苏岑筠逛起街来,他们转回到华安大街,从头逛到尾。一开始苏岑筠还惦记着小宝那边的情况,可是逛着逛着,便被那满眼的漂亮商品给吸引,到最后离开华安大街时,苏岑墨已经帮她抱了一大堆的东西,都快被挡得看不见路了。 “哎呀,怎么办啊?逛了一天都没买到给母后的礼物,这阜康城最繁华的集市也不过如此嘛!”苏岑筠嘟囔着抱怨道。 苏岑墨脚下走得小心翼翼,听了她这话,不由翻了个白眼,“你回头看看你哥我手上这堆,随便挑一件不就是礼物了。” “礼物哪儿能随便。”这些东西她看着喜欢,可是送给皇后做生辰贺礼,却又觉得这不合适那不妥当。 “你就是挑三拣四!”苏岑墨在第二家店铺便已经挑好了一副点翠头面,在他看来,礼物就是份心意,对于苏岑筠着纠结来纠结去的心态十分不屑。 魏府门口的小厮见着一个面生的公子身后跟着一个抱了一堆东西的跟班要往里走,忙上前拦下,“这位公子到府上做客,请问是否有拜帖?” 苏岑墨从那堆东西后面探出头来,“连我也要拦吗?” 小厮这才发现来人是常来府上的二少爷的朋友苏公子,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苏公子不仅衣着平常,还给人当起了苦力。 他赶紧上前两步,从苏岑墨手中接过那堆东西,一边满脸堆笑地将人往里迎着,“小的眼拙,没认出公子,您可别见怪。” 苏岑墨甩掉了负担,心情大好,摆摆手随意道,“小事,小事,子枫兄可回来了?” “还不曾,估摸着时辰也快要回来了,您二位先到二少爷书房稍候片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