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大英雄》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一章 林中有贼 秋风翻卷着墨染的彤云,低低地压在半空,连天色也似乎暗了许多,看样子将有一场豪雨。 这样的天气本不适宜出行,偏偏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一辆古旧的乌厢马车逶迤而来。驾车的老苍头娴熟地控着缰绳,啪啪啪地拍打在水渍渍的马背上,马车便颠簸着向前冲去,似乎想甩开那场雨,又似乎要急急地投奔到那雨中。 官道转了几转,再往前,平坦的地势逐渐现出起伏。道边的树木也越发稠密,夹杂着高矮不一的灌木野草,渐次延伸到远方,最终扩展成一片不见边际的密林。 马车没有丝毫的减速,像一尾欢快的游鱼一头扎进了林海。 林中光线比外面更加黯淡,风声林啸混合在一起,四面八方呼啸飘摇,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老苍头从怀中掏出酒壶,猛地灌了一口,烈酒顺喉而下,最直接的效果是他抽打老马的缰绳又加了几分力道。 就在老苍头心中不安渐渐消褪之时,他猛地一声吆喝急急勒住了马车。前方不远处,一棵碗口粗的树木毫无征兆地缓缓倒下,横在本不宽阔的官道之上。紧接着茂盛的灌木一阵簌簌晃动,现出两道人影步步趋行向快速向这边围拢。 “两位公子,有蟊贼!” 老苍头扫了一眼来人手中的短刃,头也不回地低声示警后纵身跳下车辕,双手抱头蹲在了车厢旁边。他虽然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关注着场中的情形。毕竟事关生死,他对自己这条老命还是很在乎的。 此时他寄予厚望的两位公子已经闪身出了车厢握剑在手,并且以一种很漂亮的姿势飘然落在地上。那是两名非常年轻的公子,大约十六七岁,都做书生打扮,相貌颇为俊美,只是身材略有些瘦弱。 “让给我吧,你的剑昨天已经见了血。”身着灰衣的公子神情傲然地对同伴说道。 拦路的是两名黑衣汉子听那公子如此说,两人均是脚步一顿。 另一名身穿褐色儒服的公子却轻轻叹息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天是斋日,能不见血就不见血吧。听见了吗?赶快滚,就现在” 最后的半句自然是对着那两人厉声说的,话音方落,那公子手腕轻轻扭动,挽出一道好看的剑花,剑花散去,剑尖指向那两人,发出嗡嗡的颤音。 似乎这一手起到了很好的震慑效果,两个黑衣人犹豫了,一时看不出对方深浅,只死死地盯着那两名公子,不进不退。 突然,身材较高些的黑衣人大笑了几声,“他妈的,是女的!” 矮个黑衣人闻言,脸上浮出意味难明的笑容。怪不得总觉得这两个小公子似乎有些特别,不然天底下怎么会有生得如此俊俏的男人,就连声音也带着一股脂粉气。 干他们这一行,可能会凶残狠辣,也可能贪财好色,但他们绝对不蠢,太蠢了注定是活不长的。 他看出了对方的女儿身,却依然看不透对方的手底下的深浅,因为那一道晃眼的剑花,他自问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但教他们就此放手,却也不能多美的两朵的小花啊! 口中说着,眼睛却毒蛇一般盯着那两名女子。对方身体轻微地一抖,神色中掩饰不住的慌乱丝毫没有逃过他的目光。 “嘿嘿,果然是装神弄鬼!”高个子黑衣人笑吟吟地扭了扭脖子,发出几下喀喀的声响,随即短刃一挥,与同伴颇有默契地向那两名女子缓缓靠近。 那两名被叫破底细的女子面色苍白,全没有了先前的云淡风清,脚步踉跄凌乱地后退了几步,险些踩到蹲着的老苍头。那老头儿也是心思灵巧之辈,二女的真面目他在刚一见面时看破了,看破不说破,正是他的圆滑之处,赶车人的本份就是赶车,闲事一概不问。 一路上二女在车里说的尽是斩奸除恶,快意恩仇的行侠之事,他本不信,但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还耍出了一手好看的剑花,也就不由信了几分。 这也是他敢于单车深入密林的倚仗所在。 眼前情形,他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趁二女后退时,他向一边爬了几步,绕到车厢后。看看已经脱出了那两名黑衣人的视线,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钻入密林。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自不远处的草丛中蹿了出来,身形一晃,朝老苍头追去,不一会儿,林中传来一声惨叫。 两个女子心头蓦然一沉,不知对方究竟藏着多少人。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是人都怕死,她们怕死,更怕生不如死。 只是她们已经没有时间害怕了,因为那两名黑衣人已经欺到了近前。灰衣女子朝同伴一使眼色,手中剑横在胸前,缓缓向后退去。 高个子黑衣人嘴角现出讥笑,步步紧逼,某一刻,他蓦然兔起鹘落飞起一脚,朝灰衣女子持剑的手腕踢去。另一名黑衣人几乎同一时间,同样的动作直取褐衣女子。 两名女子同时惊呼一声,两蓬白色粉末自手中扬出,一片白茫茫地洒向对手。 黑衣人迅速收腿后撤,这一踢居然用的虚招,是对二女的又一次试探。 那些白色的粉末一经撒手,飞飞扬扬,被冷风一吹,四处飘散,只有少量的一些洒在了黑衣上,星星点点格外醒目。 “石灰?” 高个子黑衣人拈了一些粉末,拿到鼻子前闻了闻,不由笑了,“臭娘们,花样还不少。”他自然不怕是什么有毒的东西,因为目光一扫,他看到二女的手上同样也沾了一些粉末。 林暗风劲,呼啦啦地吹动着略显肥大的儒服,更增添了几分瘦弱。二女心中一阵冰凉,这是她俩最后的手段,只可惜功败垂成。 灰衣女子一咬苍白的嘴唇将手中剑横在颈间,厉声道,“财物给你们,马车也给你们,你们可知道我爹爹乃是一方封疆大吏,只要放我们走,一切都既往不咎,要是老娘死在这里,我爹爹会灭了你们九族的。 褐衣女子唯其马首是瞻,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极配合地横剑于颈,咬牙怒视着黑衣人。 “别胡扯了,老九,一人一个,先拖到林子里干了再说!”高个子黑衣人一扬下巴便和同伙逼了过来。 “小姐”褐衣女子心中一阵恶寒,焦急地望着灰衣女子唤了一声。 “拼了”灰衣女子抡起宝剑向矮个黑衣人砍去。另一位姑娘紧随其后,也是攻向距离较近的矮子。 这一动手,更是暴露了底细,二女出剑竟是大开大阖,横劈竖砍,似农夫莽汉一般毫无章法。 被称为老九的矮个黑衣人,快速退步躲过杂乱的剑锋,这样的攻击是伤不到他们的,反而大大地消耗了自身的体力。 高个子黑衣人在二女出剑的时候也是向旁退了几步,待她们砍不到矮子,转而并肩向自己冲来之时,一蓬白色的粉末出其不意地洒向二女。粉末借着风势弥漫开来,二女不及躲闪,竟被洒了个满头满脸,不但模糊了视线,连带着肺腑中也吸进了一些。 “嘿嘿,教你们知道,这种东西得顺着风用。”说着话,高个黑衣人连同赶过来的老九做势欺身向前,却是一沾即退,游走不定。 二女手中宝剑胡乱地挥舞着,却是连对方衣角也没沾着。反而渐渐感觉浑身酥软无力,虚脱了一般。到此时,她们哪里还想不到是那药粉里有古怪。 “锦云,自尽吧,不然来不及了。”说着话,心如死灰的灰衣女子提剑便想自尽,却感觉手中剑已经变得异常沉重。 她往旁边的褐衣女子处望了一下,只一眼,她便再也支持不住,宝剑脱手坠落,自己也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视线中,那个叫锦云的女子也在缓缓倒下。 “爹爹爹爹”到此时,绝望中的灰衣姑娘才真正放下了所有伪装,恢复了女儿家的本性,撕心裂肺地呼喊起来,“爹爹。” “别喊了,就算喊破大天,也没人来救你。” 两名黑衣人快步过来,踢开地上的宝剑,将破布麻利地塞进了二女的口中,喊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路边茂密草丛的一阵簌簌的声响,随后一个眉目英挺青年拨开杂草钻了出来,进入众人的视野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二章 农家青年 那青年穿着农家惯常的暗色土布衣裳,蓬松的发髻随意地插了一根木簪,上面沾了几片半青不黄的草叶。他钻出高深茂密的草丛,双脚踏在官道与树林交接的边缘,极其自然地低头拍打着衣裤,抹去上面附着的灰尘草沫。拍着拍着,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场中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好像被齐天大圣施了定身法似的,画面瞬间静止了。二女停止了挣扎,一齐拿目光看向那青年。两名黑衣人也停下了将要捆绑二女的动作,手里握着绳索,弯着腰没有直起,却抬头望向那青年。这个看似愣头愣脑的淳朴后生好像被眼前的一切惊得不知所以,张着嘴巴一动不动地就那样呆呆地看着。 瞬间,只是瞬间,画面又活了过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青年略显慌乱地拱了拱手,匆匆交代了几句场面话,转身又钻回来了草丛。 两个被破布塞住口的可怜人儿重又无力地挣扎着发出“唔唔唔”的声音,眼睛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化做点点流光,消失于无形。 而那两个黑衣人嘴角泛阴冷的笑意,继续低头麻利地捆绑二女的手脚,对唐突而来,倏忽而去的青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事实则不然,莫看只是一些拦路的劫匪,他们分工却很明确。农家青年身影刚一消失,穿身而过草丛还在摇摆不定之际,就在对面三四丈远的一棵大树后,一道黑影破风而出,朝青年消失的方向追去。正是那名杀死车夫老苍头的黑衣人。 一阵簌簌的声响,草木摇晃不定,而后静了下来。随后,只静了片刻的草丛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又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两道不一样的叫声。 “老九,去看看,小心一些。”高个子黑衣人皱眉吩咐道,第一道叫声很陌生,应该是那个农家后生,第二声他却无比熟悉,正是追出去的同伴。应该是自己人得手了,却又不知什么缘故受伤了。瞬间,他已有了判断。 老九点了点头,提着短刀循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小心追索而去。 不过三四十秒的时间,林间高深茂密的草丛中响起黑衣老九声音,“六哥” 声音里带着惊惶,一声之后,再无动静。 始终关注着林中势态的高个黑衣人来不及多想,不再顾及地上的两位美女,握着短刀猫行犬步,小心翼翼地朝发声处蹑去。 那些荒草虽高,几经踩踏,大多倾斜倒伏,痕迹很是明显。这一次,他格外谨慎,没有沿着着那些痕迹贸然轻进,而是格外注意防范两边粗大的树木,茂密的灌木草丛,惟恐中了埋伏。 行不多远,前方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高个黑衣人依然没有急着赶去一探究竟,而是一如既往地小心,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然而,除了风吹草动,所过之处并无异常。 复前行,窸窣之声却渐渐清晰,又行出一段距离,几棵大树之侧,倒伏的荒草形成了一道漫弯。转过去,便隐约看见自己的同伙,那个黑衣老九正背对着自己骑在农家青年身上,看情形,似乎他左手掐着对方的脖子,右手的短刀要刺向其面部,却被那青年握住手部,苦苦挣扎,刀尖在双方的较力中反复拉锯。 而那后生的左手正卡在老九的咽喉,用力向上顶起,致使老九的脑袋微微后仰,姿势很是难受。 再看那两人身边的高高的野草已经被碾压平整,形成一块草垫子般的空地,想来是他俩反复翻滚所致。先前听到的声响,必是如此发出来的。 “娘的,真是废物。对付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这么费劲。”高个子黑衣人心中愠怒,骂了一句,急忙操刀直奔相持不下的二人而来。 当他几个箭步来到近旁准备施与援手之时,蓦然一道刀光闪过,不知什么时候老九手中的那把短刀已到了青年手上,并且奇快奇准地插入了他的左腿。 一阵锥心的疼痛,黑衣人虽然没有就此跌倒在地,却也失去了快速行动的能力。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那青年左手用力一掀,在黑衣老九身子软绵绵倒向一旁的同时,他鱼跃而起,手中又多了一把短刀,刀锋过处,鲜血自黑衣人颈部喷溅而出。 他手捂着伤口,踉跄了几步,看了一眼似乎早已死去的多时的老九,缓缓倒下。似乎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又似乎没有明白,就那样圆圆地瞪着眼睛,任凭颈间鲜红的血汩汩地流着,浸染着身下的野草。 官道上,被捆缚住手脚的两位美女已经放弃了挣扎,事实上,她们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而口中也停止了那让人怜惜也使人浮想联翩的唔唔声。她们躺倒在地上,都是望着同一个方向,生平第一次感觉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漫长的等待如同等待一场宣判,终于她们听到了野草被踩踏的簌簌声,不由地开始紧张起来,目光一触即分,又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里面带着恐惧、期待、渴望,想知道结果又害怕知道,或者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复杂难明。 声音越来越近,终于,一个身影穿草而出闯入了他们视野。二女惊喜交加,望着那个走出草丛的农家青年唔唔地打着招呼。 “美女,怎么样?”那青年径直走过去,除去她们口中的破布,又用短刀麻利里割断绳索问道。 “站不起来”灰衣女子干呕了几声,皱着眉头大口地喘息着回答,那破布的味道实在是不堪回味。对方既然一口道破了自己的性别,也就没有必要遮掩了,只是那声称呼似乎有些轻薄。 青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点了点头,手指在她发丝上轻轻一抹,沾了一点点白色粉末,放在鼻下细细地闻着。因为视角的关系,灰衣女子并没有看见指尖的药粉,却下意识地想到了别处,禁不住身体一颤。 接来的动作更加让她更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断,似乎那青年并不满足只是闻一闻,又蹲下来张开双臂抄底似的想抱自己。 “找死你可知道,我的六位师兄就在附近,马上就过来,赶快滚。”灰衣女子见状急忙怒喝 六位师兄?韩小莹还是孙不二?青年思维出奇的跳跃,心中却不由一叹,自己倒是忘了,这个时代男女之大防还如洪水猛兽,如此少不了用些策略了,于是他面有不愉地说道,“好吧,我现在就滚,本想把你们弄上马车,送到安全的地方,既然贵师兄马上就到,倒是我多事了。” 说完,青年转身迈步离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道,“告诉你六位师兄,那药粉应该是酥筋软骨的,不用担心。” 这句话说完,他沿着官道继续向前走去。灰衣女子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犹自半信半疑。 “公子,请留步。”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重要的关节,不管对方所说是真是假,至少,不会比留在这里更危险,于是大声喊了一句。 女人版的申公豹?那青年停下脚步,强忍住没笑出声来,待平复了一下表情,才转过身来冷冰冰地问,“何事?” “请公子移步,我有话说。” “说吧”青年依言走了过去,蹲下身,望着那张白粉斑斑的俏脸。 灰衣女子咬了咬嘴唇,问道,“那三人呢?” “死了” “是公子杀的?” “畏罪自杀” 一问一答,格外简短,灰衣女子看着青年始终阴沉的脸,忽然扑哧一声笑,觉得自己问得实在有点多余,“才不信,一定是公子杀的。” “明知故问吗,不是我杀的,难道是让雷劈死的?”出于某种考虑,青年坦然承认了此事。 “多谢公子相救之恩,只是公子可知,那三人中,一个行六,一个行九,想来定有众多同伙。”灰衣女子没有理会他的语气,分析道。 “多谢姑娘相告,不过,本公子并不害怕。”青年云淡风轻一笑,竟站起身形,又要迈步离开。 “公子自然不怕,可是我们怕啊。” “哦?你们不是有六位师兄吗?如何还怕?”青年停下身笑问。 “不瞒公子,我那六位六位师兄可能琐事羁绊,不一定能及时赶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微不可闻。 “那依姑娘之意?” “麻烦公子将我俩送到安全之处,必有重谢。”灰衣女子眼巴巴地望着青年道,“先前小女子无意冒犯,望公子莫要见责。” “那本公子也冒犯了”那青年点了点头,不再耽搁,将灰衣女子一个公主抱,托在臂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三章 天要下雨了 一声吆喝,乌厢马车重新缓缓启动。 风声林啸,车上却出奇地静。青年不说话,二女也不说话。 被青年抱上马车之后,她们就一直沉默着,趴在车厢里,神情复杂,不知想着什么。许是第一次被陌生男人亲密接触的羞怯,许是劫后余生的欢喜,谁知道呢? 终于,那个叫锦云的姑娘忍不住了,大概天性使然,开始没话找话,“喂,看你玉树临风,雍容华贵,想不到驾车也这样在行。” “马屁拍的狠了,马会很不舒服的。”青年拿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淡淡说道,老马骤然吃痛,立时紧走了几步。突然他想起后世某个著名小品,头也不回地调侃起来,“驾车这行当,其实很简单,给卡拉挂块大饼子都成,你看,吁吁吁就是往左,喔喔喔就是往右,稍就是倒车,吁声音拉长点就是刹车。” 于是官道上,那辆马车就像喝醉酒一样,往左一歪,往右一歪,又猛地又停了下来。 “卡拉是谁?” “卡拉是条狗” 在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中,马车又颠簸着向前飞驰而去。 只是谁都没有看到,路边一棵茂密的大树上,一双手正拨开茂密的枝叶,枝叶后是两道阴沉的目光。一个看似樵夫打扮的汉子正目光追随着马车,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待马车去得远了,他侧头沉吟片刻,便手脚麻利地滑落到地面,迈开双腿飞快行去,那方向,正是马车驶来的方向。 女人分两种,一种是爱说话的女人,一种是不爱说话的女人,锦云显然是属于前者。 马车驶出了阴森的密林之后,光线明亮了许多,那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让她笑了好一会儿,女孩子大抵都这样,求知欲特别强,尤其是面对一个看起来有些神秘的男人,她有太多想问的东西。 “喂,你哪里人。” “我不叫喂。”青年人头也不回地说。 “那你救了我们,就是我们的恩人,总该请教恩人的大名吧!”锦云丝毫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说。 “我做好事向来是不留名的。” “不留名,那就说可以留姓了?”小丫头依然笑嘻嘻地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那就暂且姓雷吧”青年想起了那个做好事总不留名的前辈,随意地说道。并非他不想告诉对方,只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叫什么。听起来似乎莫名其妙,但事实确实如此。 突然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变了一张脸,突然发现现在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完全不同。不由得让他想到了那个非常流行,并且非常玄幻的那个词--穿越。 更主要的是,他保留着的只有前世的记忆,对这具身体的一切信息毫无所知。似乎只是一场梦。人生如梦似幻,只是不知那梦属于前世抑或今生。唯一和自己身份有关联的,只有在自己身上发现的两件东西。 其一是一封信,很简短的一封信。称谓是吾儿,落款是父字,时间是崇祯四年九月二十日。 用了好长时间,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心里却不由得暗自腹诽,这个老爹,多写几个字能少块肉啊? 其二是一张一万两千两银子的欠据,债权人的名字叫陆诚,欠款人写的名字是吴安,保人只有一个,叫秦怀仁。他对照着欠款人和保人鲜红的手印比量了半天,确定是不属于自己的。按常理推断,应该自己就是那个陆诚,但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 因为他很悲哀地看着自己的穿着打扮,和那一万多两银子似乎缘分不大。 他前世是有名字的,很好听,很霸气的名字,肖剑。但在这个时代,似乎应该是永远地和它告别了,就像腿脚不好的人永远地告别了自行车一样。 锦云这个小丫头应该是有些小聪明的,她很敏锐地抓了“暂且”这个词,并且很刁钻地问,“你这人真奇怪,姓什么就姓什么,哪有暂且姓什么的?难道这个姓是假的?” “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肖剑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 锦云歪了歪头,嘟着嘴想了片刻,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抛开这个问题,她继续展开了她的好奇,“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呢?” “本地人”肖剑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 “本地?是青州还是莒州?” 肖剑对明朝的历史了解颇多,知道在那时莒州隶属于青州府,是府的一个独立州。既然人家姑娘这样问,此地应该是莒州。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姓名,穿越之后才第一次见到这些人,自然之前无从打听此地是什么所在。 肖剑并不是一个白痴,自然不会白痴地直接问这是哪里,不然人家一定以为自己是个白痴。他的回答很模糊,却很策略,简单的策略却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没有确定自己的籍贯,自然不能把话说死,于是他声音又开始冰冷起来,“姑娘什么意思,明知道我身负三条命案,又是问姓名,又是问住址,难不成是想报官讨几个赏钱?” 锦云一下就急了,“雷公子,千万不要误会,你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报答还来不及,哪会恩将仇报,有那个断子绝孙的歪心思,人家是想,雷公子如此英明神武,卓而不凡,到底是哪里人杰地灵,才出了公子这样的不世之才。” “这话倒中听。”肖剑被她逗笑了,“的确是这样,若非本公子途经此地,二位美女怕不是已经喝了孟婆汤?” “人家才不要喝什么汤呢。”纯真的锦云嗔了一声,继续道,“公子途经这里,去做什么?” 自始至终,那个灰衣女子都没有说一句话,却支着耳朵很仔细地听着。 “嗯”肖剑拉着长音往上一挑,就像刹车的那声长音的“吁” “公子不要误会。”锦云听出了那声音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人家只是好奇嘛!” “我说去进京赶考你信不信?” 锦云笑道,“雷公子虽然衣着朴素,却是人中龙凤,满腹经纶,即便得个状元也不在话下。可是要说去赶考,我却是不信的。今年春闱已过,下一科要到崇祯七年,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公子就是爬着去也不嫌早了些?”她这样说着,心里却暗里嘀咕,这人看着挺淳朴,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肖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说进京赶考本是信口开河,因为故事里凡是赶考的书生大多会遇见美女,发生一些这样或那样的故事,再不济也会遇到女妖女鬼聊斋一场。真是无心插柳啊。他知道科举考试三年一科,很简单的算术题,不用数手指头也能算出来现在正是崇祯四年。 先前仔细看了那封信和欠据,从纸色、墨香和折痕上分析,应该时间不长,但如果保存得当,一年或者一个月的区别也是有限的。恰好锦云的无心之言,让年份明朗起来。 “崇祯四年”肖剑心中默念了几遍。他想起怀里的那封信来:吾儿,速到登州舅父处暂避,徐图后计。 说是信,更像一张便条,字迹稍显凌乱,或是匆忙间草就。 登州,这是目前追查自己身份的唯一线索,他已打定主意去那里一行。别的不说,如果自己真是那个陆诚,他对那些银子还是有些期待的。 只是熟知明史的他很清楚,用不了多长时间,登州将会变得越来越不平静,更确切地说会迎来一场浩劫。而那个老爹让自己暂避又是避的什么呢? 肖剑望着天上越发浓重的阴云,想着这个大明的末世王朝,想着登州,想着自己。顾不得缰绳自手中滑落,任那匹老马悠悠信步而行。 “雷公子,在看什么?”锦云见他好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肖剑漫不经心地答道,“看天象。” 锦云扑哧一声又笑了,“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像是回答,又象自言自语,“天要下雨了” 说话间,雨竟真的落了下来,一滴两滴无数滴,如同无数珠帘骤然垂落,顷刻间,一场瓢泼大雨迷茫了这一方天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四章 一封信 春雨缠绵,夏雨滂沱,秋雨萧萧。 秋日里,尤其是深秋,这样的豪雨并不多见。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许是因为湿冷的水气浸袭,许是那酥筋软骨药粉过了时效,二女已经勉强能爬起来,倚靠在车厢坐着了。 肖剑从车厢里钻出来,将坐垫重新铺好,掏出一个酒壶轻轻抿了一口,驱了驱寒气,继续赶路。酒壶是老苍头的,出发前,按着二女指着的方向,他寻着了老苍头的尸体。 逝者已矣,当时无暇多做善后,草草掩埋完毕,取了这酒壶。若以后得空,或许以此为线索寻到其家人,也好落叶归根。 马车行到一个三岔路口前停了下来,肖剑又喝了一口酒,回身问,“美女,怎么走?” 锦云拿眼睛看着灰衣女子,等她拿主意。那灰衣女子对肖剑这样的称呼颇不习惯,怎么都感觉有些轻佻。只是方才此人进车厢避雨时,还算守礼,也就没有计较。 她探头向外看了看,很直接地回答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那你们要去哪里?” “到安全的地方。”灰衣女子掠了掠散乱的头发,幽幽说道,“不然我拿不出重谢的东西。” “重谢就免了吧!”肖剑微微一笑道,“不过,你总得说说哪里才算是安全的地方?” “莱州,雷公子把我们送到莱州府城,愿以五十两银相谢。”说着话,灰衣女子眼含期待地望着肖剑。 还真大方,肖剑知道在明朝,这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多少贫寒人家,一辈子也不过是用用铜钱而已,对于成锭的白银,别说摸,恐怕见到的时候也不多。 而听到莱州两个字时,他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因为前一世,他的老家恰在那里。欲往登州,莱州却是必经之地。反正是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他爽快地答应了。只是他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一路行程得听从他的安排。 这个时代,没有路牌,没有百度也没有高德,导航是肯定用不上了。莱州在青州的东北方,往东北走,条条大路通莱州,但同样是路,却有远近之分。 此时的道路和后世完全不同,肖剑也不确定哪条路近,于是不耻下问地下车问了一个牵牛而过的老者。经过指点,马车又缓缓启动。 一弯潺潺流淌的小溪边,肖剑斜倚着色泽老旧的车厢,紧蹙着英挺的眉毛在看一封信。信不是老爹写的那封,而是从黑衣人身上搜出来的,一封还未启封的信。他在挥刀屠狗的同时,并不介意再来一个顺手牵羊。 不远处,那个叫锦云的小丫头正伺候灰衣女子清洗净面。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骤雨初歇,原本清澈的小溪带着带着一丝浑浊,但水不染人,她们顾不了那么多。喜欢干净大概是女人的天性,当她们完全恢复如初行动自由之后,见到小溪,就像小猫见到了鱼儿一样。因为药粉与灰尘沾在脸上发间,她们简直变成了两个小花猫。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肖剑才得出空闲看看那封信。人类天生都带着某种好奇,肖剑看这封信仅仅是因为好奇而已。 只是一封信看完,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信中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内容写得也很隐晦。但其中一句话,信息量很大,足以说明问题。 “大人所托之事,某已妥善料理。然舍弟至今犹未得脱刑狱之苦,手下弟兄皆鲁莽之辈,迟则恐另生枝节,望大人早兑前诺” 从他现在的相貌上看,不过十岁年纪,然则前世的他却是三十六岁。十余年的秘密特训,练就了极为了得的身手。若前世的他对付那三个黑衣人,不过分分钟的事。只是现在的这副身体,虽然还算结实,但其柔韧性,灵敏度,耐久力,爆发力等诸多方面同前世相比简直天壤之别。所以他才选择了扮猪吃虎,略施小计各个击破。 但这不影响他对事物的判断。前世他执行了许多极其艰险的特殊任务,多少次命悬一线的磨练,其见识与阅历,精明与老辣岂是一般年轻人可比拟的? 稍稍品味,便猜出那是一场官匪勾结的龌蹉。 长长出了一口浊气,他将信仔细收好,想着以后若有机缘倒要揭开看看里面隐藏着怎样的丑恶。 “在想什么?”这时,已经洗白白的灰衣女子走到车前好奇地问,她是真的有些好奇面前这个年轻人。 “思考一些事情。”肖剑酷酷地回答,看到此女清洗之后的模样不由眼睛一眯,好一个国色天香。 灰衣女子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扑哧笑道,“看你年纪不大,心事倒是不少。” 肖剑轻轻摇了摇头,“都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你又笑个什么劲儿?” 这句话刚说完,就听到灰衣女子说出了一句让他大吃一惊的话。 “买高的,你也知道上帝?” “买高的,你也知道?”肖剑一拍脑门,顿时凌乱在风中。 要知道这个时代,天主教刚刚传入明朝,是绝对的新鲜事物,新鲜到就如春寒料峭时雪里长出的冰凌花,新鲜到如黄色冰凌花一样的小姑娘。这绝对不是一般百姓所应该接触到的,而面前这个风姿绝丽的女子显然并不一般。 灰衣女子掠了掠贴在额头的一缕湿发轻声道,“家父是天主教徒,我也接触过西人,自然知道一些。不但知道上帝,还知道上帝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人类。只是我一直有些疑惑,《圣经》里说是上帝造人,而《山海经》里却说女娲造人。却不知该信哪一个?” “女娲造人,创造的是东方人,上帝造人,创造的是西方人。不然你看,东方人与西方人的相貌有着很大的差别。”肖剑自然不能说人是猴子变的,不然又要费很多口舌,他胡乱地答了一通,顺手拿起酒壶,这个时候他得给自己压压惊。 “你们说什么呢?什么造人?”又一个洗白白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好奇地问,蓦然,她想起什么似的,捂着脸惊呼一声,“呀,你们好没羞。”说完逃也似的钻进了车厢。 “好你个臭丫头”灰衣女子脸腾地一下红了,斥着锦云追了过去。 肖剑“噗”地一声,一口酒没来得急咽下,全喷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五章 旅途与酒家 旷阔的天地间,归雁早已去了该去的地方,只剩下风吹叶落,飘飘洒洒又凭添了几分寂寥。马车安静地行走在寂寥的天地间,恰如一幅动感的老画。 两位美女安静地坐在车厢里,洗得发白的车帷已然放下,隔开了外面的世界,在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各自想着心事。偶尔一道小小的缝隙倏忽挑起,又倏忽落下。 肖剑握着缰绳驱着马车,心中却是思绪飞扬,从点点蛛丝马迹中猜测着二女的来历。 那句“我爹是一方封疆大吏”的话,他模糊听见了,当时心里却未轻信。封疆大吏的女儿出行,纵然不是前呼后拥,也绝不会如此落魄。然而灰衣女子说她的爹爹是天主教徒,这件事却十有是真的。寻常人家,岂能见得到《圣经》? 肖剑知道这个时代有两位出名的天主教徒,一个是徐光启,一个是他的学生孙元化。崇祯四年,徐光启应该是在朝为官,而孙元化已经身在登莱巡抚的任上,是地地道道的封疆大吏。登莱,是登州府和莱州府的简称,而二女,一主一婢,此行的目的地恰好却是莱州。再加上她所认为的安全之地就是莱州,不到莱州根本拿不出重谢的东西 诸多的线索如百川汇聚东海,都指向了同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他自然不会直白地去问对方,懵懵然到了这个世界,不问比问对他来说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所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否如他所想,只有寻找机会再套问一下。 “雷公子” 一声轻呼,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用回头也能听出来,是那生得俊俏却又口无遮拦的锦云姑娘。 锦云脸上的红晕已然消退,她探出头来大声地说道,“那边有一个酒家,我们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再赶路也需要果腹的。” 此时已是申时,大约下午四五点时分,肖剑也早已感到饥肠碌碌。他说不准这副身体多久没有进食,反正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还是水米未进。 他顺着锦云的指向看去,路边不远处修有一处院落,院外一道酒旗正呼啦啦地在木杆上随风飘舞。 收回目光,他出人意料地果断拒绝了锦云的提议,“不行,继续赶路?” “为什么?雷公子,先停下车。”这次说话的是那灰衣女子。 “因为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肖剑勒住马车,回头蹙眉回答道。 灰衣女子拨开车帷露出微有寒霜的脸,“却不知道雷公子所说的危险在哪里?” 肖剑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黑衣人身上的信递了过去,“蟊贼身上的。” “还真能识文断字?”灰衣女子有些意外地看了肖剑一眼,低头快速看完,疑惑地问,“这能说明什么?这就是你所说的危险?” 肖剑心中暗叹一声,到底是女儿家,不知江湖险恶。他只好耐心地解释道,“可以看出三点,一、蟊贼同伙众多;二、他们会为同伴报仇;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非常可能要追回这封信。” “这样一封信,谁写的不知道,写给谁的也不知道,谁会在意?我看雷公子太小题大做了吧?”灰衣女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能看出什么?”肖剑竖起眉毛道,“能看出的多了,若是有心人,抓到知道内情的蟊贼就能查出那官员是谁,这叫顺藤摸瓜。如果打听到哪个山匪的弟弟被关进了大牢,也能查出信里那位大人是何许人也,这叫抽丝剥茧。那些山贼岂能不在意?” “你说的也太玄了,反正我就是不信。到莱州怎么说也有五六百里路程,咱们还一直不吃不喝了?”灰衣女子继续坚持着。 “对呀,感情雷公子有酒喝,却不顾我们的死活。”不等肖剑再说什么,锦云在一旁插嘴道。 肖剑摇摇头,要说服见识浅薄而又蛮不讲理的女人实在有些头疼,他苦笑着拿出酒壶,取下塞子,倒了过来,只滴出三两滴酒来。 “喝酒就能饱?何况已经没了” “那也是都让你喝了。”锦云嘴上依然不依不饶地纠缠此事。 “才没有” “我都看见了” “那不是还喷出去一口吗?” “你”锦云一下想起了之前的那件事,脸上红云腾现,一时语塞。 “好了,雷公子,我看的确是你多疑了,纵然人不进食,马总是要吃些草料的。咱们简单用些饭菜,快些就是。”灰衣女子手指绞着车帷,目露祈求之色再次商量道。 肖剑之所以有如此顾虑,完全是出于前世职业的敏感,因为所执行的任务大多牵系生死存亡,一步不慎,就可能有着生命危险,所以养成了细致谨慎的思维习惯。然而这是属于另一个时代,身处的环境与周旋的对手完全不同,到底是不是杞人忧天,还是未知之数,他也不能真的确定。 略一沉吟,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二女的要求,毕竟那女子说的也有道理,人不吃饭,马是不行的。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自己还不是那个刻薄的周扒皮。 那酒家是农村惯见的泥土房,有房屋数栋,木制栅栏环绕。 马车在栅栏大门前方一停下,二女手提宝剑,肩垮包袱跳了下来,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鼓鼓囊囊的,重量似乎不轻。 “店家店家”肖剑握着马缰在门前喊了两声,才有一名伙计打扮的黄面中年人满面春风迎了出来。 伙计自有伙计的精明,目光略微一扫,自动地忽略了打扮得土里土气,一看就是车夫身份的肖剑,反把笑脸都给了两位书生模样的俊俏公子。他一边热情地向里面让客,一边拿眼睛偷偷打量着二女。那习惯性的职业笑容中,忽然异色一闪,又被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店家,给马喂些草料。”还在牵着马的肖剑眉头微皱,吩咐道,这称呼自然是从电视里学来的,所谓入乡随俗,总不能雷人地喊人家服务员。 “马棚在后院,这位兄弟自行牵过去吧。”黄脸汉子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一句话说完,依然陪在二女身边往里引路,眼睛却在她们身上绕来绕去。” 肖剑暗哼了一声,牵着马车绕着栅栏向后院牵去,心里觉得二女的乔装简直是太失败了。 将马缰栓在后院的栓马桩后,返身进了店里。酒家大堂很是简陋,六七张桌椅,颇有些残破,夕阳残照,不多的光线从窗口斜射进来,显得有些朦胧黯淡。 一张桌子旁有人正在用餐,桌上盘盏交错,用餐的却只有一个面相普通的汉子。那汉子见肖剑进来,急忙起身向旁边一道木制屏风隔开的雅间指去,脸带笑容地说道,“贵同伴在里间净面,这位客官请。” 说着话,习惯性地一伸右手,做出让客的姿势。肖剑点了点头,知道这位也是店里的人,略一打量便要往雅间行去。只是他目光一闪,迅速不着痕迹地移了回去,朝那汉子手上又扫了一眼。他那皮肤粗糙的拇指上,一枚光滑白玉的扳指格外显眼。 玉饰,肖剑并非没见过。相反,他见过很多,当然是前世。黄金有价玉无价,这样一件扳指出现在这样一根手指上。他非常意外。 他的目光只是瞬间滑了过去,滑过那张盘盏交错的餐桌,滑过一道通向后堂的过道。那过道口挂着一块暗黑的布帘,阻隔住他的视线。 然后他憨厚地笑了笑,“麻烦店家给马喂些草料”。 “小二”那汉子喊了一声。 “好勒,掌柜的”脸色发黄的伙计痛快地答应着小跑着过来,一转身,掀开过道布帘,脚步声渐远。 肖剑道了声谢,来到雅间外安静垂首等候。果然是一副赶车人的样子。待听到里间水声沉静不再哗哗作响时,他敲了几下屏风,走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六章 野店 掌柜已然坐回桌前,看了一眼车夫的背影,低眉敛目,捏着一个白瓷酒盅,偶尔啜上一口,把那酒盅啜得滋滋地响。 片刻之后,肖剑端着盛水的木盆从雅间转了出来便向后堂方向行去。掌柜的急忙起身拦住,“小兄弟是贵客,哪能做这些伙计活。”说着话,接过木盆,快步走向大门。当他拎着空盆回来时,却见那位土里土气的车夫掀开后堂的布帘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盘,盘里热气腾腾地盛着伙计烧好的那条还没有上桌的大鱼。 “哎,你怎么擅入”酒家掌柜呵斥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那车夫空着的左手随意一甩,一个小物件划出不大的弧线向他飞了过来。 “我们着急赶路,不麻烦另做了,有什么吃什么,银子不用找了。”肖剑说话时,已闪身进入雅间。待掌柜的还在捏着那块小碎银子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一阵风似地从雅间出来,将桌上半屉温热的白面馒头端了进去。 “你”掌柜的还想说什么,却没继续说,随后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兄弟真是急性子啊。” “没办法,天色将晚,赶路要紧啊。”肖剑几乎没做停留地返身出来,脸上现出憨厚的笑容,“这些银子应该足够了吧,我去看看马吃上没。”说着话,便又要向后堂行去,那掌柜的用手臂一横,手向大门一指,只笑吟吟地看着肖剑不再多说。 “怕偷了你家宝贝啊?”肖剑嘻嘻一笑,不再坚持,快行几步,消失在大门口。待他脱离开掌柜的视线,原本嘻笑的表情凝重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雨后的阴云依然浓重,似乎暮色也沉了几分。 刚要顺着木制栅栏旁边的阔路向后院走去,无意间,目光扫到旗杆上,那面迎风飘舞的酒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摘了下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孤独地挺立在天地之间。 肖剑眯着眼睛向四周看了看,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天气,路上没有行人。他不再耽搁,快步来到后院。那匹老马已经从车辕上解了下来,拴在槽前,黄面伙计正从旁边的仓房端着草料出来。 “怎么解下来了?”肖剑皱眉问道。 伙计熟练地布着草料,头也不回地说道,“小兄弟如何不爱惜这牲口?解下来才好歇着,才吃得饱。” “如此,有劳店家了。”肖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听着脚步声渐远,伙计从马槽里抽回身来,回头望向那道离去的背影。背影,仅仅是背影,他却看不到那个看似土里土气车夫的表情,更看不到他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里面透出犀利的光。 “掌柜的呢?”肖剑回到空无一人的大堂,挑起布帘,进了雅间,小声地问。二女正拿着馒头,就着喷香的鱼肉细嚼慢咽地吃着。 锦云夹块鱼肉塞到嘴里,嚼了几下才说道,“渴了,掌柜的烧水去了。” “不是说了吗?不能随便吃他们的东西,这店怕不干净,水也不能喝。”肖剑的声音更低了一些,但声音里却多了一些不容质疑的味道。 灰衣女子放下筷子,拿手帕擦了擦嘴,指着面前的盘子,轻蹙眉道,“难道这不是店里的东西?你也太疑神疑鬼了吧。一会儿说有追兵,一会儿说人家是黑店。” 肖剑将食指竖在唇间嘘了一声,凑到屏风跟前,顺着连接处的一道小缝向外边看了看,才继续低声说道,“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这些东西是店家自己准备吃的,盘子我也重新洗过,肯定没有问题,快些吃再做计较。”说完,他捏了一个馒头,到雅间外搬了凳子坐下,一边吃着,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留意着后堂的动静。 雅间内,二位美女依然细嚼慢咽地边吃边轻声说着话,声音虽轻,肖剑却也听到了,不外乎是抱怨自己胆小怕事,疑神疑鬼之类的。他只静静地听着,只在心里暗暗叹息着,两个不知深浅的小丫头,能活到今天真是不易啊。 只是他却不方便再说什么,那边掌柜的和店伙计已经回来,坐回到桌前自顾地吃喝起来,偶尔向这边瞥上一眼。 锦云已经催了两遍水,黄脸伙计跑了两次后堂,都说还没有烧好。实际上,肖剑也很渴,一个馒头干巴巴地吃完,那种痛饮的冲动已经成了此时最大的。想必那两个小丫头也是如此。 进得雅间,迎来二女挑衅似的目光。他轻轻叹了一声,看着盘子里白花花的鱼骨头问道,“吃得怎么样了?” “咸了,必须得喝水。”锦云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简直答非所问嘛,肖剑一头黑线,看看二女还要说什么,连忙再次做出禁声的动作,在她们耳边轻声地说了几句。二女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当锦云第四次问伙计要水的时候,那个黄脸伙计提着陶壶小跑着进来,满脸堆笑地解释道,“水烧的有些慢,客官千万莫怪。”说着话,麻利地摆开三个瓷碗便要倒水。 肖剑一把握住陶壶把儿,憨厚地笑道,“我来吧,不麻烦店家了。”那伙计松开手,依然满脸笑容,“那客官慢用。” 肖剑从屏风的缝隙看着伙计回到了他自己的桌上,用手摸了摸陶壶脸色阴沉地轻声道,“果然有问题,按我刚才说的做。” 两个小丫头满脸震惊,她们绝对不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雷公子只凭摸着一下壶就能看出问题。雷公子而已,以为自己是雷公啊? 肖剑没有理会她们的表情,提着陶壶便往碗里倒水,淡褐色的水柱带着淡淡的茶香扑入鼻中,他的手抬得高,水与碗的撞击声也就高了几分。 三个碗都倒满了,他端一碗水很小心把碗底贴到鱼盘里,倾斜了很小的角度,水便顺着碗边缓缓注入盘中,声息全无。同时他喉结滚动,模仿出痛饮茶水而发出咚咚声。 “当啷”一声,空碗撂在桌上,又一阵倒水声响起,接着又发出了喝水的声音。二女心疼地看着两碗茶水都被这个家伙浪费掉了,却不敢再说什么。因为雷公子说了,这次不听他的,他就赶着马车自己走人。 没有办法,两个小丫头只好按着那家伙的吩咐,轻手轻脚地端起茶杯缓缓倒在了墙根。因为鱼盘已经满了,倒在这里并不担心会流到大堂那边。做完这些,她们将瓷碗不轻不重地放到桌上,放的过程中,还特小地地磕了一下盛鱼的盘子,发出轻微的脆响。 两位小姑娘也是冰雪聪明之人,只是经历浅薄,不知人世险恶。既然这位雷公子要演这场戏,她俩心想陪着就是,到底要看看他该如何收场。因而小心做完这些动作之后,望向肖剑的目光多了几分戏谑。 也不怪二女有这样的眼神,此时的肖剑正在屏风前,拎着陶壶,撅着屁股,眼睛瞄准了那道不显眼的小缝,全神贯注地往外看,简直一个偷窥狂,样子的确有些滑稽。 他在这里偷窥,外面那两位却是明窥。虽然还在啜着小酒,但他们的目光却始终望向这边。若不是知道对方距离远,肯定看不到缝隙后的这双眼睛,肖剑几乎都有被人家发现了的错觉。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当掌柜和伙计脑袋碰到一起,开始小声嘀咕起来时,肖剑悄悄在背后做出了一个约定的手势。只见二女同时往桌上一划拉,三只茶碗顷刻间掉落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同时锦云一脚踹倒了一条凳子,砸在了地上。 从小缝中,肖剑窥见那两人听到声音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地蹑手蹑脚朝这边走来。 到此时,肖剑已经完全确认这是一家黑店,茶水里果然有问题。这不仅仅来源于他的观察和推理,更是对对方心理的精准揣测。 “掩住口鼻,闭住呼吸。”对二女小声地吩咐之后,他将陶壶轻轻放到桌上,从怀里将一物捏在手里,悄悄地站在了布帘前。 “客官客官”木制屏风响起了轻轻地敲击声,那两人尤在进行着最后的试探。 肖剑眼中现出冷厉的光,他一直侧着耳听着外边的脚步声,某一刻,他迅捷无比地掀开布帘,右手快速一扬,一篷白色的粉末飞扬而出,正洒了那两人满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七章 后堂的秘密 掀帘、撒粉,动作一气呵成,时机恰倒好处。这粉末正是从黑衣人身上搜到的,之前闻灰衣女子发丝上的白色粉末,不过是进行一次确认而已。 那两人猝不及防,一愣神的功夫,肖剑一脚狠狠踹在伙计的胯下,巨大的冲力之下,他接连倒退五六步仰面摔倒在地。而那个掌柜眼中迷进了粉末,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记迅猛的下勾拳撂倒。 如同电光石火一般,肖剑干净利落的两次出手,两个人再也没有了抵抗力。完美的突袭刚一开始便已经结束了。只是肖剑还是摇了摇头,弱,太弱了,现在的身手和前世比还是差得太远。因为那两人虽然被击倒,却还有力气要挣扎着起来。 肖剑又过去在每个人腿上狠辣地踏了一脚,惨嚎声响起,不用检查,他也知道两条腿都已经折了。那细微的喀嚓声,根本逃不过他的耳朵。 直到此时,二女才掩着口鼻,冲出雅间。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涌起莫名的惊骇。 她们的惊骇在于这位雷公子出手凌厉,也在于他的狠辣,似乎,到现在她俩并没有发现掌柜和店伙计有着任何不妥的地方。 “雷公子,你这是不教而诛,到底人家是什么样的人还未确定就下此毒手?万一错伤无辜呢?”灰衣女子离得远远地喊着,她对那些白色粉末已经本能地生出了恐惧。 “这位公子,我们都是本分人,从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公子一定是一定是误会了。”掌柜的捂着腿,断续地说道,那一记下勾拳的确凌厉,不但脑袋混沌眩晕,连着下颌受了重伤,说话口齿不清。 此时白色粉末已经发挥了药效,他俩感觉身上的力量开始流失,显然对方这种状态肯定是没有喝那壶茶水,可是没有喝凭什么出手?他们心里依然抱着一丝侥幸,因为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而生出一些希望。 “公子救救我们我们都是无辜的。”掌柜的转向灰衣女子哀求着,那声音听起来分外可怜。 “雷公子,够了,不要让你的多疑无端伤害无辜。”这个善良而单纯的女子看看药粉散落尘埃,快步过来气鼓鼓挡在肖剑的身前。锦云亦步亦趋,和她的小姐站在了同一战线。 事实胜于雄辩,肖剑不会做口舌之争,他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二女一眼,然后快速到大门前将结实的木门从里面栓死,又返身从雅间提着陶壶,捏开掌柜的牙关,将壶嘴塞进去,里面剩余的茶水汩汩地注了进去。 感受着温热的茶水顺喉而下,掌柜的想要挣扎,却力不从心,只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就彻底放弃了。壶里是什么,或者说往壶里放了什么,他心知肚明,脸上不由现出灰败之色。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这位土里土气的年轻车夫,想起那憨厚的笑容,心里涌起了无尽的疑惑,无尽的颓丧,或者还有那么一丝悔意。 似乎感觉陶壶里所剩茶水的剂量不够,肖剑又将鱼盘里混和着鱼汤的茶水倒进壶里,再送进了掌柜的口中。 二女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再说话,她们知道这位雷公子要给出一个结果,她们被动地参与了过程,可是结果呢?她们想知道,却依然不敢相信。 然而事实总归是事实,真相总有揭开的时候,正如白雪覆盖的大地,无论多厚的雪,只要被春风那么一吹,总会开始融化,然后露出大地的本来面目。 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真相已然浮出水面,那位掌柜的开始还睁着迷茫的眼睛,费力地喘息着,渐渐的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直至再也无力睁开,喘息声也随之弱不可闻,死了一样。 “死了?”灰衣女子掩口低声惊呼。 “放心吧,死不了,因为他们不会让你们这两位如花似玉的美女死掉的。”肖剑深深地看了二女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睁着死鱼眼,痛苦喘息的伙计,吩咐道,“把他看好了。” 说完,快速行到后堂布帘前,轻轻一挑便消失在布帘之后。 二女品味着肖剑的话,不由得花容色变,但她们还是依言拔出宝剑,剑尖直指向伙计咽喉。这东西,出鞘之后才会给她们带来安全感。只是她们都有些疑惑,那位雷公子放着眼前的紧要事不处理,又跑到后边做什么? 别看肖剑此时的相貌不过十岁,但前世毕竟已经活过三十六度春秋,并且由于职业经历,他对事物的看法和分析已远超于现在的年龄所能抵达的高度。他非常清楚,酒家掌柜三番两次阻止自己进入后堂,那么后面就一定有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好奇不仅仅是女人的天性,也是男人的天性。 两位美女猜不到他的想法,也许本来就懒得猜。她们一边看押地上那两个根本就不需要看押的汉子,一边商量着报官的事情。对她们来说,这是处理不法事的唯一途径。 当她俩神色愈加焦灼之时,后堂的布帘终于动了。但从里面走出来的不只是肖剑,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普通农妇打扮,模样倒还清秀,只是发髻凌乱,神情有些委顿。 “就是他们挨千刀的畜生畜生”那农妇看见躺在地上的二人,顿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疯了一般嘶吼着扑过来,朝她们头上使劲踹着踹着 那一声声,一脚脚,都充满了刻骨的仇恨。肖剑在一间卧房里发现了一个地窖,在地窖里发现了她。除去了绑绳和塞嘴的破布,简单地问了几句,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怎么回事。当然了,这情景更无须多问。 肖剑转身去了后堂,那农妇发泄了一阵,也歪歪斜斜地跑了进去。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把菜刀,不管不顾地向那两人头上、脖子上砍去。早已呆在一旁的灰衣女子和锦云惊叫着躲进了雅间。 肖剑静静地站在布帘后叹息着。 某一刻,那两人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模样时,农妇才扔掉手中的菜刀,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相公啊,我给你报仇了” 肖剑默默地走过来,扶起悲伤难抑的农妇,轻声道,“大嫂,此地不宜久留,且随我们走一程吧。” 那农妇却是扑通一声给肖剑跪了下去,不顾他的阻拦硬是磕了三个头才起来,擦了擦眼泪道,“大恩不言谢,小兄弟,我家相公被他们害了,等风声平息之后,我还要寻一下相公的尸骨。家里还有公婆,只有我养老送终了”说着话,又抽泣起来,全无先前的那般凶狠模样。 肖剑点了点头,心稍微放下一些,既然还有活着的目标,就会有活下去的勇气,倒不必担心她自寻短见了。他将从店里搜出的银钱打成一个小包,塞进农妇手中。那农妇推辞了几次,见推辞不掉便接在手里,不住地道谢。 “好险啊!”看着大堂中的情景,站在雅间门前的灰衣女子幽幽地说道,“看他并不是贪财之人,为何又要护送咱们去莱州呢?” 锦云脸色一变,轻声道,“莫非对咱们有什么企图?” 灰衣女子摇了摇头,“要是有企图,密林里岂不是更方便?” 锦云想想也是,这位雷公子怎么看也不是宵小之徒,倒是自己显得不那么磊落了。 “可能是怜香惜玉吧。”她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 “臭丫头,那咱俩谁是香谁是玉啊?”灰衣女子笑骂了一句,又道,“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只能以后慢慢看了。我想,也许爹爹会需要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人” “看什么呢?谁有衣服给这位大嫂换上,准备启程。”大堂里传来肖剑的声音。 二女相互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脸色一红,急忙拿起随身的宝剑和包裹,赶了过去,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明知道对方没有听见,却有一种被窥破的羞怯。 她俩带着衣服染得通红的农妇走向了后堂。肖剑麻利地将桌椅集中到一处,寻来桐油洒上,又到后院套上老马。 临出去前,他没忘了将掌柜手指上的扳指撸了下来,这东西若给了农妇,恐怕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望着农妇远去的背影,肖剑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启动。身后,那座孤零零的酒家,开始有黑烟从门窗里飘出,烟越来越浓,最后变成一堆烈火,熊熊地燃烧在旷阔的暮色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八章 一壶温茶 秋雨催叶落,也送来更多的寒意,雨后的清晨愈显冷清与萧瑟。乌篷马车行走在漫无尽头的官道上,似孤旅天涯,直欲踏进秋的最深处。 昨晚夜行,离那酒家极远处,肖剑才寻了一农家借宿,草草休息之后,迎着朝霞又踏上征程。 只是从酒家出来,他沉默了许多,也想了许多,前世与今生,来路与归途。世态寒凉,总有一捧热温暖了人心,就如农家窗前那一盏微弱的油灯,即使渺小却也刺破黑夜,亮出一些光来。 来到这个世界,机缘巧合,改变了八个人的命运,也许不止如此。命运就像多米诺骨牌,在它惯性的冲击中,沿着既定的走向铺展开一片锦绣或者摧毁原来的美好。而自己虽然力量微弱,如果能断了骨牌其中的一环,那么原本的历史是否能有所不同。 登州啊,在即将到来的那一场浩劫中,它就像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无力抵抗暴风雨的蹂躏。自己已经救了三个女人,有没有可能再多救一个呢? 肖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望向那寥廓的苍穹。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心事,若真有,说出来也许会好一些。”灰衣女子手指绞着车帷,倾着身轻轻说道,“你总不说话,是不是还因为昨天的事生我们的气,嫌我们烦?” 肖剑依然以举头望明月的优美姿势摇了摇头,难得地说了一句话,“没有,看天象而已。” “那你又看出了什么?还要下雨?”灰衣女子见他不再闷葫芦似的终于肯答理自己了,心情不由放松许多。 肖剑又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朝阳起又落,晴雨难测从天象中可以看出,登州将有一场兵变,祸乱苍生。” “才不信,登州府吏治清明,民生安泰,将士忠义,怎么会发生兵变?”灰衣女子急急地说道。 又一声轻叹,肖剑不再说话,心中的判断又确定了几分。所谓吏治清明,民生安泰,将士忠义不过是官府粉饰之辞,明末吏治败坏,民不聊生,兵弱而行暴,普天下无不如是,虽孙元化史评尚佳,然仅凭一己之力,登州又岂能独善其身。 “那你说说,是怎样的兵变?”灰衣女子被肖剑的故做深沉给吓住了,急忙追问。 “美女啊,不可说不可说,天机不可说啊。” 他这样子颇有几分戴着墨镜,贴着膏药的神棍风采。肖剑前世读史书,并没有看到关于孙元化女儿的记载,但史书毕竟只记载一些大的事件,并不像家谱一样,祖宗十八代一一罗列。更何况,便是家谱也没有女儿家的一席之地。如果此女真如自己所料,那么他今天就是要在她心里种下一粒种子,慢慢生根发芽、展叶开花,然后采下来。当然他要采的不是身边这朵花。 灰衣女子无语凝噎,白了肖剑一眼,一时间沉默下来,但心里并未真的相信。 没过多久,她便打破了沉默,借着先前的话题接着问,“那家黑店也是从天象中看出来的?一直问你,你也不说,难道也是天机?” “美女,当然不是。”肖剑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扮演神棍,准备改行当侦探。看天象当然是一句假话,假话要是放在真话里一起说,才更像真话。 女孩家的话题转的还真快,灰衣女子突然来了个神转折,又白了肖剑的后脑勺一眼,似娇似嗔地说道,“别总美女美女的,人家有名字,我叫素素。” “美女姓素?”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肖剑岂能放过,嘴上却看似随意地问道。 “你才姓素呢?人家姓孙。” 肖剑眼睛一眯,心中了然。不过心里却想着,还好还好,没说我全家都姓素,比后世的某些女子还是要婉约一些的。 既已完全确认了此女的身份,肖剑心意一转,便决定将她的问题答得更彻底一些。使她对自己多出一些信心,哪怕一丝一毫,也可能帮着除去前路上的几根荆棘,更有助于她自身的成长。 在仇恨的燃烧中,一个普通的农妇所爆发出来的勇气,亦是带着无所畏惧的铁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然而,有责任的仅仅是男人吗?天下从来都是男人和女人的,不然也就没有了天下。 “我对酒家的怀疑,是因为掌柜手指上的扳指,被他撤下的酒旗,解了辕绳的老马,还有那壶茶水,至于最后的观察仅仅是进行确认而已。” 灰衣女子,哦不,此时应该称呼她为孙素素。 孙素素想了想,疑惑地问,“就这些?可是,那又能代表什么呢?” “很多事情都不会摆在面前让人明明白白一目了然,所以我们要学会观察,更要学会在观察中思考。”肖剑取出扳指递了过去,悠悠说道,“就如这扳指,价值不菲,出现在那样一个酒家掌柜手上,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一个普通的掌柜是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扳指的,换句话说,能戴得起这样扳指的人,更不会到这样的酒家当掌柜。” “至于撤下酒旗,在那个时间撤下,就意味着不再纳客,这是不合情理的。而连马车都懒得牵进后院的伙计,却不辞辛苦地解了辕绳,这也是不合情理的。如果只是一件事情不合情理,也许有着特殊的原因,但很多不合情理的事情同时出现,就一定存在着问题。”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些呢?”孙素素继续问道。 这个情景一下让肖剑想起了那位大腹便便的狄老爷子,只是千牛卫大将军却换成了这位花容月貌的女娇娥,他摇了摇头继续耐心地解释,“酒旗问题很浅显,至于解开辕绳的原因,却是从结果反推出来的。若喝了那壶茶水,药力发作需要一定的时间,他们当然不会就此放我们离开,而你们手中唬人的两把剑也许真的把他们唬住了。他们也许不会强行阻拦,但一定会拖延时间,等待药力发作。而重新套上马车,就是拖延时间的关键所在。” “哦,原来这样。”听他说到宝剑的事,孙素素不由脸色一红,点了点头,心中一阵后怕,不由对这位雷公子添了几分感激,然后她又不解地问道,“可是,那壶茶水你只是摸了一摸,又怎么确定里面有问题呢?” “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那是一壶温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九章 桃林镇 在这辆普通甚至老旧的马车上,开始了一场关于茶水的对话。 关于凉热,关于冷暖,关于浮沉。黑店送来温茶当然是方便别人痛饮的,而肖剑娓娓道来的话语却如热茶一样,不求涓涓缕缕,却在一点一滴间蕴含着一种特殊的力量。打开一扇门,进来一束光,让她们看到人性的黑暗又驱散黑暗。 三人行,必有我师,二女看向肖剑的眼神较之以往有了不同。 女人的思路总是不能以正常走向来衡量,当对话进行到某一阶段,又转到了那封从蟊贼身上获得的信上。 肖剑坚持着自己的判断,二女坚持着她们的质疑。女人从来就是不肯服输的动物,如果他们能够一直这样无风无浪地抵达莱州,肖剑自然就是输了。 然而,不知是肖剑的运气好,或者说运气不好,正当她们就这一话题进行热烈而友好的讨论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条官道是通往莱州的要道,路上行人络绎,偶有纵马驰骋而过者亦属寻常。但不寻常的是,这匹黑马将将越过车头之时,速度慢了下来,与马车并驾齐行。 “这位兄弟,麻烦问一下,到莱州怎么走?”骑在马上的是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汉子,问路时,特意打量了肖剑一眼,又朝挑起车帷的车厢里望了望。肖剑从未见过此人,然而若是昨日马车将驶出密林时,往树上看一眼,一定会认出,这人竟是那名登高远望的樵夫。 不过,肖剑心中却自然生出警觉,他英挺的眉毛一皱一放,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汗渍渍的黑马,不动声色地答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怎么去莱州。” “那就不烦扰了。”那汉子轻勒坐骑,马势一顿,肖剑的马车悠悠驶过。恰在那汉子与车身交错的瞬间,只见他手势随意一挥,乌色车厢上豁然多了几道醒目的红点。随后一阵蹄声杂沓而去,那汉子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雷公子,这人有问题?”孙素素不解地问道,这位雷公子撒谎都不眨眼睛,她却不知道理何在,当然,当场揭穿的蠢事她却是不会做的。 肖剑点了点头道,“行路者都是出行之始便会打听明白,中途问路也多在岔路口处,似这般不知道路途却纵马疾奔实在不合常理。况且后边行人不绝,没有道理非要到此才问,要知道咱们做过什么,岂能不格外小心。” “那如何是好?”锦云急问。 此处官道两边平野辽阔,肖剑略一环视,没有回答,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挥鞭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大约行出六七里的距离,远远看到前方影影绰绰一群人聚在官道边,人影纷乱,不知所为何故。 “雷公子,会不会有危险?”锦云盯着那边急问。 肖剑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摇头道,“美女放心吧,没有危险,你看不远处正有一所村庄,若是歹人,定不会选在这个地方。” 二女闻言,悬起的一颗心才又重新落地。不知不觉间,她们对这位年轻的雷公子生出莫名的信赖,似乎他所说的话都是对的。他说没有危险,自然就没有危险了。 不过,肖剑虽然做出以上判断,行驶之间,却依然保持着十分的警惕。待离得近些,已然看出那群人都是普通村民装束,黄发垂髫,中壮妇孺不一而足,才彻底放下心来。 直到行到近处,肖剑才看出来,众人聚集的所在正是一条岔路口,一条并不如何宽阔的村路斜着从那个村落前蜿蜒伸向远方。 肖剑能看到那些人,那些人自然也看到了这辆马车。车辆还未到人群前,便有一男一女两人来到官道中间,向着马车招手。 车速放缓,最终停在那两人身前,余者纷纷围拢上来。 “这位大兄弟发发善心,俺男人受了重伤,想让兄弟拉上一程,到前边的桃林镇找郎中看看。”那中年女子手握住缰绳软语相求,心里害怕对方不允,又伸出手来,现出掌中的一把铜钱,泪汪汪的眼里满是乞求之色,“这些虽少,还请大兄弟收下。” 肖剑往路边看了看,只见一个嘴角带着血迹的农夫躺在一付破旧的门板上,手捂着左肋,面容扭曲着,嘴里不停地哼唧着,想是疼痛难忍。 这情形,他一眼便猜出了,应是骨折,这些农人虽然见识不多,看来起码的医学常识还是有的。不用考虑,肖剑立刻让众人抬了伤者上来,那一男一女,也跟着上来。车厢并不宽阔,孙素素和锦云坐在车辕上,将车厢让给了那俩人,以便照顾伤者。 急急地一声鞭响,马车飞快动了起来。肖剑一边驾车,一边询问伤者情况。一男一女二人交替着说着经过。 听着听着,肖剑的眼睛眯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层寒气。 原来,这些人皆是村里的农户,车上这男人是伤者的兄长,三人从村中出来行至路口,恰好碰到一人纵马狂奔,谁也料不到那人本在官道上飞驰,到这路口却突然转了过来,行向这村路。三人躲闪不及,幸亏妇人的男人见事不好,将二人推开,他却被奔马撞得飞了出去。 再一细问,那人所乘竟是一匹黑马,衣着装束与问路那汉子完全吻合。又问那村路通往何处,对方详细说了一遍。得知此路沿途经过两个村庄,再向西南转去,又可以回到这条官道之上。到此时,肖剑已能完全确定,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大嫂,桃林镇还有多远?”肖剑略一思忖,问道。 “还有不到三十里路,本来诸城更近些,可是附近都知道桃林镇上那位老郎中看得好,诊金又低,大伙都去那里。”农妇忐忑地答道,心里却担心对方嫌着路远,所以多解释了几句。 “诸城有多远?怎么走?”听到对方所说,肖剑当即问道。 “前方不远就有一条路往诸城,有十几里路,到桃林镇也有路通往诸城,要远上十里左右” 说话间,顺着农妇的指向,肖剑看到了不远处那条通往诸城的岔路,斜斜地向着东北方铺展着。桃林镇、诸城与此地的方位关系应该是三角形,只一眼,心里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几句话的工夫,马车已然来到岔路口,肖剑停车驻马,向路边大石上看了一眼。那石头上正有两个人坐着休息,一位是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那男子身材魁梧,留有淡淡的短须,小男孩则稍显瘦小。那两人见马车停下,不约而同看向这边。 路人而已,肖剑并未投入太多的关注。收回目光,跳下马车,对妇人说道,“我们还有要事,不能继续往前送了,到桃林镇大嫂将马车变卖,留足诊金,其余待日后去你家中取回。” “这可如何使得,小兄弟如此恩情哪还敢要诊金”那妇人从车厢里探出头,忙不迭地说着。 肖剑示意二女下车,怕妇人再多说浪费时间,断然道,“无须多说,就这样办吧,卖价你看着要吧,你们村的位置我也知道,那位大哥出来,你来赶车吧。” “好一个仗义疏财的年轻人。”坐在大石上的中年男子长身而起,高声道,“不必到桃林镇上,这马车我买了,人我送去桃林镇,诊金也我出了。” 话音刚落,手从怀中一掏,顺势一甩,两个物件滑出两道白亮亮的抛物线一先一后飞向肖剑。 无须细看,肖剑也知道那是两个银锭,个头还不小呢。他单手迎着白光连续抓了两下,看也不看地揣进怀里,点头道,“成交。” “好身手”中年男子朗声笑道,拉着那小孩过来朝车厢里看了一眼,道,“这伤势得快些赶去了。”说着话,从肖剑手中接过马鞭,扬鞭而行。那小孩快走两步,很是灵巧地窜上了车辕。 “小兄弟怎么称呼?”中年男人头也不回地问。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肖剑很拽地来了这么两句,然后携二女往诸城方向而去。 马车上远远地传来中年男人快意的笑声,而后是那妇人高亢的声音,“俺村叫李家村,俺男人叫李三八。大兄弟有空闲到家里坐坐” “嘿嘿,三八这名,好记。”肖剑斜眼看了看旁边的两位美女,摸了摸鼻子,莫名其妙地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十章 诸城 后世有一精辟论断,男人是女人的长工。此中真意,各人自有不同的理解。 在通往诸城的这条路上,肖剑自然当不上长工,充其量也就是短工一个。不过,做两个女人的短工也是很要命的一件事情。 只见他左肩一个包袱,右肩一个包袱。二女则手提宝剑,悠哉悠哉地跟在身后,短工就此变成了劳工。 “这么重?里面什么?”感受着肩上的分量,肖剑皱眉问道。远路无轻载,走上十几里路,再轻也都成了重荷。前世的他没有看女人包的习惯,女人的包一般不方便男人看,因为里面总会有些不方便男人看的东西。 “衣物和随身物品。”孙素素很配合地回答。 “那也不至于这么重吧。”肖剑再次皱眉。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孙素素手指掠了掠一缕凌乱的发丝,迟疑着答道。 “别的什么?” “是石灰。”孙素素捂着好看的小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肖剑当即蹲了下来,很是无奈地哀叹,“你们搞土建的啊?还包工包料?这么远的路你们就让我背这个?赶快扔掉扔掉。” 孙素素期期艾艾地说道,“这是用来防身的。” “防身?不是有剑吗?” 孙素素脸上一抹嫣红浮现,“剑是跟一个唱戏的学的,她就会耍剑花。” 肖剑豁地站起身来,望着两个惶惶然不知所措的美女很是无奈地耸耸肩,“那还不赶紧扔掉跑路” 诸城隶属于青州,历史上有名的圣君舜便生于城北诸冯村,因而得此名,因是帝王故里,又被人称为龙城。岁月流转,沧海桑田,舜帝的光环渐显淡弱,诸城数易其名,其行政规格也由邑而郡,由郡而州,由州而县,到此时不过一县之治。往日繁庶随风飘远,只留下无数关于舜帝的传说流传于牌坊、庙宇以及香火之间。 肖剑携美同游,轻装简行悠然漫步在诸城街头,观赏着古朴的城市景观,感受着此地的风土人情、民俗教化。说是轻装简行,的确实至名归。那些黄纸包着的一包包石灰自然弃至路边,就连二女手握的松纹宝剑连同自己的短刀也寄存在城郭处一间茶铺。 关于此时兵器管制的有关律令,肖剑在路上通过宝剑把话题不着痕迹地引申开来,从素素口中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因为现在火器应用比较普遍,朝廷只是禁止民间私藏火筒、火炮等重型火器,便是火铳这样的小型火器也不在禁藏之列。此外还禁私藏铠甲、盾牌、军旗号带之类的,如私藏的话,一经查获,便是谋逆之罪。至于弓、弩、刀、枪、剑、斧等冷兵器却是不在禁限之列。 虽然宝剑不禁私藏,但提在手里满街逛游却另当别论。就如后世,菜刀不在管制之列,若你拎着菜刀往学校、幼儿园附近转悠,马上就会有人拨打110,很快警察黍黍就会请你去喝茶。 肖剑穿越到这个时代,并没随身带着户籍,不但没有身份证,就连身份也说不清楚,唯一从站着撒尿这个姿势上能确定的一点就是性别。至于住址、年龄、籍贯、职业,这些官方例行的问话一概答不出来。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不顾二女的强烈反对,在并非和谐友好的磋商中,他硬是自己做主把剑给寄存了,惹得两位美女一阵幽怨,一阵嘲笑。 此时肖剑一行人等,已在客栈填饱肚子,换了干净的衣服。二女依然是书生装束,依然丰神如玉,俊美非常。肖剑脱掉了淳朴的农家装束,穿上一袭儒衫,发髻重新梳过,一根素雅的白玉簪替换了原本的木簪。 人在衣裳马在鞍,这一装扮,竟如脱胎换骨一般,再配上剑眉星目的样貌,卓尔不群的气质,真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三个人这一路行来,不知惹了多少女子偷偷瞥去的目光。 先是寻到几家车行,想再买一辆马车。奈何车马便是人家的饭碗,怎肯轻易出售,自砸饭碗,除非给出高价。可是要价太高,他们却不愿当冤大头。 先前马车变卖所得白银二十两,对于那老马旧车价钱还算公道。即便同样的马车,人家要价也不低于三十两,三人身上凑凑,虽也足此数。然几百里路途,一路行止,无不需要花销。最终与一家车行谈妥,雇了一辆车明早启程前往莱州。 正事办妥,三人信步行到舜王街尽头的舜庙,看看风景,烧了一柱香。诸城的舜庙有两处,另一处则在舜帝的出生地诸冯村,据打听,那处舜庙规模虽也不大,但胜在沾染了圣君的灵气,香火更为旺盛。只是距离偏远,三人无暇前往。 出了舜庙,又行往建于城北超然台旧址上的苏公祠。这位苏公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苏东坡,三十九岁那年,苏公从杭州通判任上来到此地,成为一方牧守,当时此地还叫密州。 拜过了苏公像,看了功德碑,碑林石刻一一览过,三人登上了祠堂的最高处。肖剑凭栏望着西北方久久不语。 孙素素和锦云亦是初次来到诸城,一路游性酣畅,到此时方才淡了一些。 见肖剑沉默不言,只管向那边望去,也跟着看了半晌,依然满头雾水,素素忍不住问,“看什么呢?你这样人家远远看去,以为苏公像搬到了阁顶。” 肖剑目光依旧,神态肃穆地说道,“想起苏公的一首词,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西北望,射天狼这词便是在此地所得,西北啊” 话未说尽意已明。 同样是西北,目标却各不相同。当年苏太守望的是西夏,而肖剑望的则是白山黑水之间的辽东。那里正有一股势力在强势崛起,如果历史按照它既定的走向发展,十三年后,那股势力将会雄踞国都,马踏中原,从此天下涂炭,陷入近三百年的黑暗之中。而此时的人们还一无所觉。 这首《密州出猎》孙素素再也熟悉不过,爹爹便手书一幅悬于中堂,时常相对静默无言,忧国忧民之思尽现眸眼之间。那神态与此时的雷公子何其相似! 她心有所感,忽地眼中异彩一闪,轻声说道,“我大明乃泱泱天朝,天子圣明,将士用命,以举国敌一隅,定能扫荡奴患,玉宇澄清。雷公子如有报国之志,何不投身从戎,以图建功立业。” “泱泱天朝”肖剑自嘲一笑,这丫头太过天真了。其实何止此女,举国上下莫不如是,无不以天朝,以上邦自居,优越感十足,睁眼看世界的又有几人?即便他说十三年后猪尾巴将入主中原,谁信啊?恐怕就连皇太极也是不信的。 此时此地多说无益,肖剑收回目光,举步下了阁楼,朝祠外走去。孙素素为爹爹招揽人才的意图没能实现,眼神略显黯淡,便与锦云默默随在身后。 出得祠堂,三人意兴阑珊,顺着来路返回。中途,肖剑将她俩带到一个素雅的茶楼,在二楼雅间,叫了一壶好茶,便教她俩在此等候。他则快步下楼,去了不远处的一个铁匠铺。 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暮色将来之时,肖剑才从里面出来。茶楼前先前肃静的街道上此时正围着一群人,喧嚣叫好之声不绝于耳,看样子是有人在街头表演。 他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并未理会,直接上楼到了雅间,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你看,是那个人?”素素从窗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肖剑,指向楼下。本已深秋,天气凉意渐重,茶楼的窗子本是关上的。因为等待过久,二人百无聊赖,楼下有热闹可看,便开了窗户。 听素素如此说,知道其中必有缘故,肖剑忙居高临下望去,才看到人群中间正是有人在舞棒卖艺。这原不出所料,但当他看到卖艺之人的相貌之后,眼睛不由眯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十一章 卖艺人 舞棒之人大约三十多岁,年龄也许并不代表着什么。但他的眉眼,他的淡青的胡茬,那脸形轮廓,使肖剑顷刻间认了出来,此人竟是花费二十两银子买他马车的男子。 官道边的陌路人,不问价钱的豪客,街头舞棒的卖艺者,几个身份叠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化做茶楼下龙腾虎跃的身影。肖剑轻轻地笑了,“这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他锐利的目光不经意地在围成圆圈的人群里寻找,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他看到了那个瘦弱的小男孩。似乎他只是一个纯粹的围观者,只是静静地看着,不悲不喜,不言不语。又似乎眼前的热闹与他毫不相关,那舞棒之人也与他毫不相关。 又一个有意思的人。肖剑安静地坐了下来,将蓝花细瓷茶杯中缓缓注入茶水,拿在手中置于唇边浅浅地啜吸着。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舞棒人的身影。 那人身法干净利落,一根哨棒也舞得好看,但落入肖剑的眼里,却是无法入眼的。与其说是舞棒,不如说是棒舞,好看的只是重重棒影迷了人的眼,就如唱戏人的剑花。那一抽一打一挑一戳间却见不出半分杀气。 肖剑却未因此而轻视,能把棒舞得如此好看,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棒影中没有杀气,也许是因为本来就没有,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杀气被完美地控制,消弭于无形。 “落魄,往往在朝夕之间。”锦云感慨着说出了出场以来第一句深富哲理的话。 “落魄?”肖剑轻轻地笑了,“看着吧,一会儿还有热闹可看。” 肖剑相信自己这句话,这自信来自于推理和判断,还有那么一丝直觉。素素与锦云却是不相信的,相反,她们只有那么一丝丝推理和判断,其余的全靠直觉。虽然受肖剑的引导和影响,对于某些事情她们开始尝试深入思考,但时日尚短,这些能力岂是一朝一夕所能练就。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有时是不准的。当卖艺男子完成一记很漂亮的收手式,双手握棒抱拳说了一些走江湖卖艺必须交代的场面话。那小男孩从人群里走出来,兜着衣襟绕场索要赏钱的时候,热闹终于来了。 肖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看着突然气势汹汹闯进人群的一群地痞无赖,他忍不住笑了,“这个桥段很狗血。” 像很多电视剧情节一样,双方先是平心静气地交谈,然后大声吵了起来,冲突不断升级,最终上演了全武行。 地痞持着棍棒出手凶狠毒辣,卖艺人一招一式极有分寸,非常从容地将所有攻势悉数化解,一挑一拨间,地痞一个个倒在地上,看样子却未受伤。 围观的人四处散开,让出了很大的圈子,但并未就此离开,热闹自然是人人都爱看的。那些地痞无赖充分发扬了屡败屡战的顽强精神,不断地跌倒又不断地冲上去。而那卖艺人依然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肖剑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很认真地看着卖艺人的手段,心中大为震惊。若真伤了人,这功夫虽也称得上好,但不免落了下乘。似这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已不能称为手段,而是境界。 他自问,若是前世全盛时期,分分钟将这些无赖撂倒自然不在话下,若说这种情况还不伤了对方,就得凭运气了。毕竟,他练的就是伤人的手段。 似乎那些地痞很没有自知之明,几次失手,终于恼羞成怒,棍棒换上了钢刀,又有新的帮手赶来支援,状况更加热闹。某一刻,一个屡次摔倒在地的无赖转了目标,持刀砍向始终冷静旁观的小男孩。 卖艺男子见状身形掠起,迅捷无比的三次空中翻转,脱出众人的围攻,一条木棒滑出圆润的弧线击在那人的手腕。钢刀脱手而出,带着劲厉的破风声径直朝着旁边一位看客射去。 无数惊呼响起。 事发于仓促,那名看客下意识往旁边躲闪,但人群层层叠叠摩肩接踵,瞬息之间却又如何让得开。眼看锐利的钢刀即将射入人群,那人再难幸免之时,一条哨棒横空飞至,恰恰击在刀面上。一道清脆的撞击声,钢刀转变了方向,横着滑移出一段距离,与哨棒几乎同时坠落在街头古旧的青石上,弹动了几下,归于平寂。 肖剑双手按着紫红的檀木茶桌豁地站了起来,脸上震惊之色一闪即逝,而后又缓缓坐了回去,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卖艺人。 孙素素长长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惊恐,说道,“以为你要去打抱不平。” 肖剑轻轻笑了一声,倒了一盏凉茶,才摇摇头道,“你觉得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和无聊无关,我知道你的本性就是嫉恶如仇的,是锄强扶弱的。” “你这话有些矛盾,如果弱者失去了道义,也去扶助?要知道,弱的是那些地痞无赖。”肖剑当然不会认为卖艺人是弱者,相反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强的人。一根梢棒击落一把飞速射出的钢刀,看似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几乎无法完成的。 要使钢刀横移,需要找到一个非常准确的平衡点,然而刀是移动的,就得提前计算好哨棒的速度和钢刀的速度。要恰好击在那个点上,必须要精确的掌握一个提前量。这只是理论上的,要完成这个效果,还得有对哨棒的方向有着完美的掌控,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心棒合一。 只有这些还不够,还需要对速度和力度的掌控,才能在电光石火之间救下那名看客,而又不至于因为击点的偏差使钢刀失控而误伤旁人。 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无法完成的动作,却真实地出现了,肖剑如何不震惊。更何况,所谓理论上的计算完全属于理论,而卖艺人是不可能这样做的,也没有时间这样做,他凭借的只能是感觉和经验。 “他是一个强得可怕的人。” 当肖剑给出这个评语的时候,楼下事态又起了新的变化。围观的人群在钢刀落地的那一刻慌乱着向外散开,没有人不担心再出现那样一把横飞的钢刀。看热闹如果要付出鲜血乃至生命的代价,就违背了他们的初衷。 慌乱的人群中,十几名衙役、捕快逆流而至。晃动着手中的锁链、铁尺,口中吆喝着进入已经显得十分开阔的场中。 一众地痞无赖在这些官府中人方一现身时哄然四散,便要混杂在众多围观的看客中间逸向四方。 卖艺人看了一眼蜂拥而至的衙役、捕快,迅疾几步来到哨棒前,脚尖一挑,哨棒腾空而起。接着右脚一记抽射,哨棒箭一般射向先前刀砍小男孩的那个地痞。 噗地一声,就是这样一根木质的平头的哨棒竟如沉重的铁棒一样重重撞在他左腿上,发出一声脆响,那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有两个地痞过来,架起那名同伴混进人群里远远地遁去。 那些差官也不追赶,却将手中的锁链往卖艺人脖子上一甩,紧了紧,又锁住他的双手,拖着向县衙方向走去。 “不法者当街行凶,你们都过来做个见证。” 见着几个未远离的百姓,便有差官招呼着。 锁链及身之时,那卖艺男子挣扎着分辨了几句,那些差官如何肯听,一番拒捕的言语要挟之后,似乎那人有些害怕了,只得任其索拿。 方行出不多远,卖艺人唯一的同伴,那个小男孩却是忍不住了,愤然出口。 没错,你没看错,是出口,而不是出手。他朝着那个牵引着锁链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那衙役捂着发青的牙痕,将小男孩一把推倒在地,又用力踢上一脚,“把这个小兔崽子也拿了。” 两根锁链,一大一小两个不法者,在众多差官的押解中,走在宽阔的青石街上,走过几道牌坊,消失在鼓楼拐角的青砖黑瓦间。 一场热闹就这样收场了。 肖剑望着众人消失的方向,缓缓说道,“我明白了,他们就是来吃官司的。” 似乎认同了肖剑的说法,孙素素侧头想了想,仍然有些不解地问,“可是他怎么确定一定会有人来砸场子?” “如果是我,至少有十种方法能达到这种效果。”肖剑起身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走吧,热闹结束了,也许还会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只是明早我们就要离开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比如去偷、去抢不是更温和一些?”孙素素很有些锲而不舍的精神,她随在肖剑身后,追问不休。 “也许江湖人有着江湖人的傲骨,有些事情是不屑去做吧。” 肖剑这般说着迈过一道道阶梯,下了茶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十二章 劫狱 暮色四合,光与影悄然遁去,化为无边的混沌朦胧。诸城的夜并没有因为这样一场染了血色的热闹而与往日有所不同。如果非要说出一些不同的地方,那便是诸城的县衙大牢里又多了两个新来的囚犯。 一众差官将两名人犯押解到县衙时天色已晚,知县早已应邀去了本城最为高档的楚香楼饮宴,自然不会连夜受理公务。左右当街行凶一案,凶徒系当场缉拿,人证物证俱在,已是稳稳的铁案。班头下令,将一大一小两名人犯直接关进大牢,待明日再行升堂问案。 大牢这种地方,从来都是阴暗的、肮脏的、晦气的,从来没有人愿意放弃美好的阳光而甘愿到这里来的。来这里的人都是被迫的、无奈的、恐惧的,但事情并不都是绝对的,在惯常的情理之中,总会存在那么一两个与众不同的人。 铁门打开,卖艺人和小男孩缓缓走在阴暗的过道里,脚上锁链拖在地上发出躁人的声响。打量着两边或空或满的一间间牢房,丝毫看不出被迫、无奈、恐惧的成分。或者说,昏暗油灯下身后的狱卒根本看不到他们此时的表情。 “看什么看,赶紧走。” 一名胖乎乎的狱卒踹了卖艺男子一脚,不耐烦地呵斥着。 卖艺人眉头微皱,转回身时已看不出丝毫痕迹,反而面带笑容说道,“各位差官,和气生财啊。虎子” 旁边的小男孩听到招呼急忙抬起捆在一起的双手朝怀里摸去,奈何双手捆绑着,手却无论如何也伸不进去。 “差官大哥,孩子身上有点散碎银两,孝敬给各位,行个方便,行个方便。”卖艺男子笑容更盛。 胖子狱卒听他如此说,脸上也现出笑容,肥嘟嘟肉一颤一颤地挤在了眼睑下。他伸手便要朝小男孩怀里摸去,那小孩一步闪在了卖艺人身后。因为只是个孩子,除了手上捆了铁索,他的脚上并没夹上刑具。 后边的狱卒咳嗽了一声,胖子豁然醒过腔来,似乎自己的吃相实在难看了些。既然人家已经要主动给了,何必做出这般姿态,若惹了人家,在大堂上说出来,虽然没有什么大碍,怕也会丢了颜面。更何况,不论多少,自己也不可能独吞了。 这般想着,他一抖锁链,绕了几绕,将小男孩的双手解开,然后站在一边,静待下文。 小男孩倒也没食言,空出手来,从怀里摸了摸,掏出几块白亮亮的碎银,递了过去。胖子接在手中,心头一阵狂喜,这些银子怕不有五六两之多。要知道如他们这般,一个月的辛苦钱也不过三两左右。 关进大牢的犯人通常都会换上囚服,身上也会被其他公人搜上一遍,基本上属于雁过拔毛,到了牢里这一块儿,肯定是无毛可拔。虽然此时的他们因为入监较晚,还没来及换上囚服,穿着自己本来的衣服,但这些狱卒也没有抱有任何幻想,他们捞油水的路子也全不在此处。想是那些人以为是个孩子就没怎么在意,反而便宜了自己哥几个。 “不错,挺乖巧啊。”胖子眉开眼笑地拍了拍男孩胸脯夸了一声,心中更加满意。刚才那一拍,便知晓这孩子确实把银子都掏了出来,没有任何藏私。 “各位差官,我们住这间如何?”卖艺人趁着狱卒心情大好,抬起锁住的双手指向旁边一间略显干净的空牢房。 “好好好,就这间。”胖子瞟了一眼那个房间,忙不迭声地应承下来。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虽然消灾他们办不到,但行个方便却不是问题。 县衙大牢共三层结构,最外面这层,也就是他们所在的这层关押一般囚犯,比如通个奸啦,偷个东西,吃个霸王餐之类的都在这里。再往里,一道铁门,铁门里关押的是重犯,都是些伤人害命的官司。最里层,也是看守最严格的那一层,与中间相比又多了一道铁门,里面关押的是朝廷要犯。 如今有资格作为朝廷要犯收押在里面的只有一位,那是一名白莲教逆党,叛的秋后问斩,已经御笔勾决,只等三天后拉到菜市口一刀砍了。 本来这两名人犯是要关在中间的重犯区,既然拿了人家银子,人在哪里也无所谓了,反正只是一夜而已。 将牢门锁好,胖子招呼其他三名同伴聚在了一起,片刻后分赃完毕,一个矮子出了大牢去买酒食。 从进了牢房里,卖艺人和虎子就倒在干草上老老实实地躺下,像是睡熟了。就连铁门再次咣当响起,矮子狱卒哗哗倒酒,四名看守边喝酒边嘻嘻哈哈地谈论着哪家楼子的姑娘有味道,谁家男人多了顶绿帽子等诸多的声音也没能惊了他们的睡眠。 四个狱卒只尽着自己的欢喜,再也没看他们一眼。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不过是新来了两个普通的犯人,不过是怀里又多一些他日寻欢的粉头钱,日子一天天就是这么过的。 不知过了多久,菜冷酒尽羹残,四人喝得酩酊大醉,连例行的巡察也懒得做,不一刻就鼾声四起,东倒西歪地去见周公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凉沁沁的秋夜,只有大街上巡夜人的梆子声和报更声隐约传进这座始终阴暗的牢房,才能知晓时间流逝了多少。 四更,五更。 五更的梆子响过不久,一直像是熟睡了的卖艺人突然睁开了双眼,看了一眼外面,用脚轻轻一碰虎子,虎子便也睁开了眼睛,那眼中泛着机灵的神采哪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卖艺人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虎子会意,小心翼翼地爬起身,像只轻巧的狸猫一样蹑手蹑脚地来到铁制的栅栏前。 虎子握着粗粗的铁栏杆,小脑袋凑到栅栏空隙间,眼中透着与实际年龄明显不符的机敏。他极认真地观察了外边片刻,确认四个狱卒千真万确地熟睡了,才松开手。接下来的动作有些怪异,怪异得令人匪夷所思。 只见他双手在虚空中莫名其妙地划拉了几下,身子左一抖,右一抖,前一抖,后一抖,肩膀抖动了几下,接着腰也跟着抖起来,就像衣服里有无数的虱子,要凭借这样的蹭来蹭去的方式缓解难奈的瘙痒一般。 然而下一刻,这些动作全部消失,他朝着极窄的栅栏缝隙伸出脚去,似乎想从那道窄窄的缝隙里钻出去。虽然他的身材偏瘦,但那缝隙却是太窄了,按现在的计量单位表示也不过厘米左右,腿脚可以伸出去,然而那腰、那头却明显超出了这个宽度。 可是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一脚迈了出去,然后是腿,是腰,这副瘦小的身子似乎一下变软了,富有了伸缩的弹性,也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最终居然连头也在几下轻微的扭动中硬生生从那道狭小的缝隙中挤了出去。 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竟这样轻松地实现了。 置身于牢房之外,虎子的身体再次轻轻一抖,腰身似乎一下挺拔了些。他依然像狸猫那样悄悄来到胖子身边,悄悄的摘下了挂在他腰间的钥匙串。 轻轻打开牢门,虎子进了牢房,又找到钥匙打开了卖艺人手脚上的锁链。双手脱了束缚,卖艺人几步来到四个狱卒前,从桌上拿起一把腰刀,刀光出鞘,干净利落几下,那四人只来得及闷哼几声便躺倒在地魂游冥府了。 卖艺人似乎对自己的出手极为自信,刀光消散,竟再未看那四人一眼,径直提着滴血的腰刀走进已被虎子打开的第二层铁门。牢房里很多人已被惊醒,看着眼前一幕惊恐万状。这样的事情,他们从没遇见过,心里却是猜得出来的。 卖艺人的目标是第三层的要犯监区,手里滴血的刀有效地震慑了诸多囚犯,胆大的还敢偷偷看上几眼,一些胆小怕事之人复又卧于干草之上假寐,有些事情看到并不一定是好事,比如杀人,劫狱。 但事情总会有些例外,一个自称杀人如麻的死囚犯威胁劫狱者,如不把他的监房也给打开,就高声喊来官差,坏他们的大事如何如何。也是因为他没见过那卖艺人的飞棒伤人的情景,自以为与铁栅栏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才如此肆无忌惮。 此举卖艺人策划良久,一朝行事,岂会容许丝毫变数存在。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右手那么随意一甩,腰刀脱手而出,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穿过栅栏的缝隙向那名囚犯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十三章 出城 “扑”地一声,腰刀穿透死囚的胸膛,提前送他上路了。 大牢顷刻变得格外寂静,惟有接近第三道铁门的脚步声显得是那样的清晰,一步步似乎踩在每个囚犯的心里,令人压抑窒息。 铁门落锁,卖艺人和虎子来到唯一关押朝廷要犯的那间牢房。一名身上血迹斑斑,卧在干草之上的的老者正侧头注视踏草而来的卖艺人。他艰难地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轻声道,“坛主何苦如此行险,纵不挨上那一刀,我也捱不了几天了。赶快走吧。今日能见坛主一面足慰老怀了”一句话没有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卖艺人面色沉重地蹲了下来,那只杀人无数的手竟变得温柔起来,他轻轻地抚摩着老者身上的伤痕血迹,决然地说道,“秦大哥,无须多说,此番兄弟们精心策划,应无大碍,听我的就是。” 他这边说着,虎子已经拿起大串钥匙快速地试着,很快,刑具一一打开。卖艺人不再多说,将老者小心地背在身后,在诸多囚犯的沉默注视中,穿过重犯区来到监牢的大门前,拉开铁制的门栓,将大铁门轻轻推开一条小缝。 此时五更未尽,正寅已过。天上星光尤在,将晓未晓,已不似夜间那么黑暗,朦朦胧胧,景物依稀可辨。铁门外是大牢的外部监房,两边数间厢房都暗着,这个时间是没有人的。只有监区门房里配了一个门子,负责开关监区的外门。门房里同样没有灯光,想是那门子还在睡梦之中。 虎子轻轻地将牢门在外面上了锁,跟在卖艺人身后穿过院落,轻轻打开栓死的门栓,没有惊动门子丝毫,顺利地出了监区,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暗蒙蒙胡同。 胡同里停了四辆马车刚来不久的马车,卖艺人和虎子上了其中一辆,四辆马车便相继驶出胡同,朝着不同的方向消失在朦胧的晨曦中。 明朝的国家机器,每日卯时方至便开始运转,各类衙署在这一时间开始办公,故有“点卯”之说。 诸城的城门同样是卯时开启。南门前,同以往一样,随着城门缓缓打开,一些等候在城门内外的商旅行役、贩夫走卒便匆匆穿门而过,或进入繁华的城市,或置身于莽莽苍途开始了一天的奔波。 守城的门军揉着惺忪的睡眼,慵懒地倚在城门口,例行的检查早已流于形式,显得过于疏松。对于荷担提篮的贫苦百姓他们是懒得过问的,偶尔有行迹可疑之人或车辆往来,才会稍微认真一些,想着能查到些许犯禁的东西,也好行使一下通融之权。 一辆普通的蓝篷马车夹杂在出城的人流里缓缓驶过城门,有门军过去,掀起车帷扫了一眼,见里面是一个身无长物的男子,便意兴索然地挥挥手放了过去。 驶出城门之后,马车立刻加速,将行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车厢里,卖艺人离开座位,弓身将铺在厢板上的黑色麻布拉开,掀起下边的木扳,豁然露出里面的夹层。这夹层很矮,铺上麻布从外面看上去就如同厢底稍高些而已。 虎子从夹层里坐起身,长长地喘了口气,舒展一下身子,在里面躺着实在憋闷,幸亏时间不算太久,不然这种能使颠簸感扩大数倍的藏身方式实在让人吃不消。对一个孩子如此,更别提那个身体虚弱的老者。 两人扶着那老者也坐了起来,看起来他更加虚弱了一些。卖艺人伸手挑开车帷,清凉的秋风吹拂着,缓缓移动变换的车外风景现在看来是那样的美好。老者凝视着车外,目光专注,就像一个初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孩子,而唇边却渐渐现出满足的笑意。 驾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此时回过头来看向老者,轻轻地笑了。老者点了点头,笑容更盛,可是笑着笑着,他却慢慢闭上了眼睛,微微仰起头,两行清泪从满是皱褶的眼睑滑了下来。 “你们辛苦了。”短短的一句话,已经包含了太多。 马车在飞快地行驶,大约行出七八里路,来到了一处岔路口。往西南方向那条,正是肖剑和两位美女从官道上徒步到诸城的道路,往东南则是通往桃林镇。一辆乌厢马车早已等候在岔路口,从车厢上那几个醒目的红点上可以看出,正是肖剑卖掉的那辆。 一蓝一乌,两辆马车并列停在了一处,短暂的停留,它们很快同时上路了。 只是现在的卖艺人已经成了乌厢马车的车夫,原来的车夫上了蓝蓬马车,虎子和老者躺在乌厢车厢厚厚的被褥上,一个很快就睡着了,一个则睁着昏花的老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蓝篷走西北,乌篷走东北,两辆车相距越来越远 这一夜肖剑睡得很安稳,县衙大牢里发生的一切他一无所知。睡前习惯性地做了一些无须任何器械的健身活动,抻抻腿舒舒筋骨,做了几组俯卧撑强化一下肌肉。当然这种方式可以达到的效果是非常缓慢的,慢得比蜗牛爬行还要差上许多。但只要做了,终究会有所收益,天长日久效果才能显现出来。就如执著的蜗牛一步一步往上爬,总会见枝头那只黄鹂鸟。 天色将明之时,四海车行的马车便到了肖剑所住的客栈外。一个女人的梳洗打扮会占去了较多的时间,更何况是两个女人,还是两个要打扮成不是女人的女人。当三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匆匆用完早餐,乘上马车来到南门时,夜色已经完全褪尽,晨曦开始在秋风飒飒的凉意中展现出了绚美的姿容。 车帷拢成一道布卷,随意地挂在车厢的壁钩上,若遮上那层薄薄的帘幕,怕是也会遮住了人心。孤男两女处身于车厢里,即便肖剑不会想入非非,恐怕那位明显已经看穿二女本来面目的车夫也会浮想联翩。 感受着清晨清冽的气息,赏着古城初醒的街景,诸城的南门遥遥在望。 令肖剑一行人感到奇怪的是,不知什么原因,与昨天不同,今天出城的盘查变得极为严格。除守城的门军外,还多出了几个公差,对出城者一一严格查看,随身物品也看得非常仔细。 孙素素和锦云都有些紧张,抿着线条分明的秀唇,盯着那些公差在看,俊美的脸上流露出忧虑之色。肖剑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因为有车夫在,不方便说出来,他只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用这种很隐晦的动作告诉两位美女,此时的盘查与他们杀人放火之事无关。 马车缓慢行进的过程中,车夫向旁边人询问前面的状况,才知道昨晚竟有白莲教的逆匪劫了县衙大牢,走了朝廷钦犯。那车夫禁不住回头朝车厢里望了一眼,暗暗笑了一声自己的多疑,才又安心了一些。 此时城门口,出现了瞬间的混乱,一名出城者被搜出了藏在怀里的短刃,几名公差不由分说将那人踹倒,锁拿在一边。 素素和锦云面面相觑,无由地想起寄存在城外茶摊的宝剑,心中一阵后怕,看了看肖剑若有所思的表情,忽然感觉这表情高深莫测起来。难道他能未卜先知? 肖剑没有留意她们此时的心思,听到有人劫牢,他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卖艺人,而且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对一些先前不太理解的地方也豁然开朗。 “若真是劫牢的乱党,还会带着兵器在这里招摇?我都明白的道理,难道那些公差不明白?”锦云脸色有些苍白地小声嘀咕起来。 肖剑看了这个天真的小丫头一眼,接过话来,“若真抓不回钦犯,总需要一些倒霉的家伙来平息朝廷的怒火,保住当官的乌纱,是不是真的逆党又有什么关系,官府说是,就会有一万个证据证明他是。” 孙素素蹙眉道,“雷公子莫要将官家想得如此不堪,你这样荒唐的说辞,如何让人相信?” 肖剑轻轻摇了摇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十四章 阴差阳错 素素还想再说什么,那车夫却回过头,风霜雕出皱纹的脸上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几位贵客慎言,马上要到城门了,别惹出什么麻烦。” 公差对这辆马车的检查非常仔细,甚至连车底也仔细看了,没发现什么异常,才挥挥手放行,又把目标转向了他处。幸亏到了崇祯一朝,大明的路引制度已经基本废置。流民泛滥,大明子民出门行路差不多都没有这种官方出具的行止凭证,肖剑才没有因为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出身而带来什么麻烦。 直到出了城,素素和锦云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想到她们当时坚持要带兵器进城并发生争执的事情,心中不觉有些难为情。见肖剑并未就此多说什么,彼此吐了一下舌头,看向肖剑的眼神多了一些别的内容。 到了茶摊,在车夫诧异的目光中,肖剑取回寄存的兵器。几声清脆的鞭响,拉车的健马撒欢似地跑了起来。 秋野寥廓,视野极远。 肖剑便依稀望见官道两边的旷野里许多人影,稀稀疏疏地拉开极长极长的一条线,人影渐去渐远,最终消失在莽苍苍的天地之间。 从那些红色的身影可以推断出,应该是穿着与门军同样的明军标配战服--鸳鸯战袄。看来除了城内的盘查,官府也在城外派人追索钦犯,想来这条路上也有骑军出动,可能去得远了丝毫望不见踪迹。 这匹健马要比原来那匹老马强壮许多,马车飞快地行驶,很快诸城阴暗的巨影被远远地抛在了车后。行到七八里外的岔路口,马车丝毫没有减速,直往东北桃林镇方向而去。 车辚辚。马萧萧。 马车欢快地奔走在秋叶零落的道路之上,卖艺人不住地挥舞着马鞭,催了一程又一程。他的心里却不如那匹老马那样轻松,老马只要奋力赶路便可完成自己的使命,若有一畦青草,半斗黄豆,或许就是它的全部梦想。而卖艺人除了赶路外,需要他考虑的事情还有许多。 按照事先制订的计划,救出钦犯后,过了桃林镇就可弃车离开官道,进入泰沂余脉的山区,莽莽大山之中何处不可潜藏踪迹。然而想不到秦大哥的身体如今虚弱到这种地步,起卧坐立皆需人搀扶。若这等状况进了山里,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寻一处安全所在找郎中诊治便成了当务之急。 而且对于官府的后续反应,他并不乐观。安排四辆马车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出城,是可以实现误导官府的目的,从而分散对方的缉捕兵力。同时他也很清楚,官府也许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方向,任何一种可能。 城门卯时开启,县衙大牢卯时换班。等到换班的狱卒砸开铁门,发现里面的状况再禀报上去,进而部署缉捕事宜都需要一定的时间。他打的就是这样一个时间差,在官府追上他之前进入山区鸿飞冥冥。 然而百密一疏,人算不如天算,就是身体状况这一变数,使他的计划临时作出了调整,希望金蝉脱壳之计能拖住大部分官军吧,否则免不了一场大战。 这般想着,卖艺人顾不得马车的颠簸,又狠狠地加了几鞭子。 所幸此时尚是清晨,沿途行旅稀少,马车可以尽情驰骋,通行无碍。当桃林镇遥遥在望时,卖艺人稍稍松了口气。先前去过那里查看,知道镇子四通八达,有着几条岔道通往各处。若真有官府的人追来,到了那里未必就能找准自己的去向,如果一个不落地都派人搜寻,力量将更为分散。 便在此时,前方桃林镇方向,一行十几骑纵马而来,从铺排开整条道路的行路方式上可以看出,这是一群狂放不羁之徒。 一行人来势迅猛,卖艺人不愿多生事端,很是隐忍的将马车放慢速度靠着路边缓缓行进。不料对方看见这辆马车速度虽然慢了下来,却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待行到跟前更是马蹄杂沓,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这些人都做平民装束,然而平民只是表象,那种不经意就散发出来的彪悍与冷血,从骨子里透着阴冷的气息。卖艺人很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气息,他冷冷地望着那些人,手悄悄地伸向了车厢内。 “就是这辆车”有人看见车厢上几个醒目的红点,喊了一声,正是先前留下记号那位汉子。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人不是” 拦在车头的一位消瘦的中年汉子俨然是个头领,闻言,他以不容反驳的语气对卖艺人喝道,“把人交出来” “如果不交呢?”卖艺人神情冰冷地问道。 中年汉子盯着卖艺人的脸,缓缓说道,“那就去死” 这样的一场意外的邂逅,这样两句直白的对话,对于不知道这辆马车之前种种经历的卖艺人来说,给他带来了根本性的错觉,他没时间考虑这些人是如何查到这辆车的,又是如何从反方向前来。此时,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动手。 伸进车厢里的手迅捷无比地抽了出来,随之而出的是一人多长的黝黑铁棍。铁棍发出刺破空气的呜呜声响,横扫而出,左前方的两名汉子只来得及闷横一声便被扫落马下。一棍出手,卖艺人已经站在了车辕之上,反手一抽,血肉之躯与钢铁相碰,又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动手,伏虎散”身在马头位置的中年汉子睚眦欲裂,他短促地喝了一声,往怀里一摸,顺手一扬,一蓬白色粉末直洒向卖艺人。粉末洋洋洒洒弥漫开来,将他笼罩于其中。 几乎同时,其余人亦将白色粉末投向卖艺人,十几蓬伏虎散叠加在一起,就如平地起了浓重的大雾一般,几乎阻隔住视线。 卖艺人在第一蓬粉末及身之时,已然警觉地闭住呼吸,随后抛洒的白色粉末虽多,却没有丝毫吸进肺腑。然而他的头脸身子却如在面堆里滚过一般,煞白煞白的,有如冥界的白无常。 可是他终究是要呼吸的,当他迅速冲出白色粉末笼罩的范围,长长地呼进一口气时,一种异样的味道直冲口鼻。竟是身上沾了太多的粉末,自身反而成了白色粉末的源头。 在他还未作出处置措施之时,第二波白色粉末骤然袭来,顷刻间,又使他置身于浓雾的包围之中。这一次比第一波数量还要多,笼罩的范围还要广。 浓雾之中,棍影萧萧,风声起处,卖艺人身影现于粉末笼罩之外。伏虎散再次抛出之际,马上诸人纷纷催马避到远处。此人出手狠辣,膂力过人,又占着兵器的便宜,他们自认没有人是其一合之敌,自然不会愚蠢到和他真刀真枪的大干一场。更何况,为了不惹人注意,他们此行只随身带了短刀。 力不如人,技不如人,器亦不如人,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伏虎散,他们需要的只是耗住此人,等待药力发作。 甫一出手,这边就有三个兄弟受了重伤,消瘦中年人目光更加阴冷。那三人已经被几位兄弟抬到一边,看样子最轻的也是筋断骨折。 尤其令他肉痛的是那些伏虎散,此散效如其名,即使是迅猛如虎,若中了此招,也只能恹恹待伏。只是今天踢到了这块铁板,本来存量不多的伏虎散已悉数用尽,只得小心与之周旋。 此等用意,如何瞒得住卖艺人,离开白色粉末的笼罩范围,他几步来到马前,拉着缰绳往前带了带马车。待离了粉末飞扬处远些,才反手脱去身上的短衫,扔在一边,又闭着呼吸,抹了抹头脸。只是秋风阵阵,粉末飞扬,药粉的异味驱之不散,时间稍长,便会丝丝缕缕随着呼吸透入肺腑。 此时小男孩已从睡梦中惊醒,他掀开车帷朝外面看了看,轻轻喊了一声,“爹”,便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想要出了车厢相助。 “虎子,老实待在车里,好生照料秦大伯。”卖艺人听到招呼,略一转头云淡风轻说道,“一些蟊贼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十五章 冤家路窄 虎子依言,神色平静轻轻放下车帘,对于老爹的身手,他向来极为自信。只是他并不知道,心中向来无敌的老爹此时已着了对方的暗算,否则便不会如此乖巧听话了。 车帘一掀一放,父子一言一语,如此情形尽数为诸人所见所闻。给马车做了记号的那人看见车厢里只有一个孩子和一名老者,脸色倏忽一变,急忙策马来到消瘦汉子跟前,惶惶说道,“二头领,咱们弄错了,不是那拨人。” “错了?冯顺,你他娘的早干什么去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拍在那人脸上,二头领程四野脸色阴晴不定,而后似乎有了决断,脸色阴冷地说道,“错他娘的便错了,伏虎散用了,咱们的人也伤了,这个亏不能吃,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说着话,他催马又向后退出一段距离,因为持棍的汉子正手牵着缰绳一步步向他这边走来,怒目而视。 他很奇怪,对方中了伏虎散居然看不出有丝毫变化。 只有卖艺人心中暗暗发苦,药粉的异味吸进之后,身上的力气竟如似一丝一缕地被抽离一般,这种抽离的速度虽然极其缓慢,几致微不可察。但以他对手中铁棍的熟悉程度来说,哪怕重量只是增加了那么一点点儿,他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只是他不动声色地隐藏了内心的苦涩,也很好地掩饰了力量在逐渐流失这种要命的现象。 猛回身,右手铁棍笔直指向后方,几名意欲偷袭车厢的汉子拨转马头跑开了。如果有便宜可占便占了,在这种关头,没有人会与他一战。 时间,只要时间足够,人都可以衰老致死。更别说等待药力发作的这点时间,这个耐心他们还是有的。 而对于卖艺人来说,就像后世对某一项体育运动的经典感叹那样,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牵马而行的短暂过程,心里几经盘算,必须在短时间内结束眼前这种相持状态。若舍了马车杀敌,则太过冒险,有一个词叫投鼠忌器,因为车里还有两人。似这般牵马而行要寻找机会实施斩首行动,先灭了那领头的也不行。对方太过溜滑,根本无机可乘。 若直接驾车闯过去,对方拦在路前,身在车辕之上,手中兵器长度不足,无法扫清路径,而且留下车厢的这个空门无法保护。即使能冲得过去,单骑快过车速,再追过去阻拦,也是随心所欲。再退一步,即使对方不阻拦,只是跟在车后,这般状态,还能插翅飞上天空不成? 这般想着,竟发觉成了一个死局。空有一身功夫,却如打在棉花一般,无法施展。虽然脸上丝毫看不出情绪波动,举手投足之间也无异常变化,但他的心却是越来越沉。 随着脚步迈出,他回头看了车厢一眼,一老一小两张脸正探出车帷望着他,忧形于色。此时他们已从卖艺人的如霜的白发白脸还有忧虑的目光中察觉出了情况似乎并不那么乐观。 便在此时,程四野突然朝后面喊了一声,“看,那边过来一辆马车,去几个人劫了,把受伤的兄弟尽快送到县城诊治。” 无须亲自执鞭策马,肖剑终于可以做一名纯粹的乘者,倚在皂布贴着的厢板上专心地想一些事情。许是尚不习惯与男子在如此局促的空间里相对而坐,两个美女难得地从一千只聒噪的鸭子变成了一千只安静的鸭子。 安静的好处便是可以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而两者之间是不同的,她们想的依然和肖剑有关,和男女之大防有关。而那个被称之为大防的男人想的则只是自己的事情,如此而已。 这样的男人和那样的女人是有着代沟的,不只是相隔几百年完全不同的两个时代的鸿沟,还包括肖剑的年龄因素,在这个有着三十六道年轮的男人来说,两位美女仅仅是那个时代的高中生而已。称呼她们为美女,不是因为她们好看,仅仅是一种习惯,甚至根本与女人无关,亦是如此而已。 健马拉着的马车就在这样安静地氛围中快速地行驶着,驶过秋风,驶过落叶,卷起一地尘埃。 忽然车夫的一声轻咦将肖剑从沉思中唤醒,他的目光望向车夫,又越过车夫的背影,看向远处缓缓而行的一群人。像是众多的骑者前后左右护卫着那辆马车缓缓而行,只是像,可细看又不太像。一种很别扭的感觉,也许说是押送可能会更贴切些。 “哪有这样赶路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把路都给占了,难道还要跟着他们走不成?”车夫皱着眉头嘟囔几句,手下的鞭子却没有丝毫放缓。 “不对,停车。” 马车又行了一段距离,离那群人更近了一些,肖剑看出了问题,急忙招呼车夫把车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看清,那车不是赶着的,而是被人牵着。牵马的人持棍与那些骑马的人似乎正在缓慢的行进中对峙着。至于马车,他却没能看出竟是自己卖掉的那辆,因为这个时代平民乘用的马车无外乎有限的几种颜色。如这般乌厢马车,一路上所见不知凡几。 “你看,那边躺着三个人,好象受伤了,马上掉头,往回走。”当肖剑看到前方路边野草丛中,那三个不停地扭动呻吟的伤者时,他快速地吩咐道。 “那这一来一回的车资怎么算?”车夫没有马上动作,而是回头迟疑着问道。 “我出我靠” 前面俩字是对车夫说的,后面那两字是肖剑习惯性地感叹词。 因为就在这两句话的功夫,跟在那辆马车后面的众人中,有三人调转马头朝这边纵马驰来。两者相距本就不太远,一溜烟尘飞扬,那三匹快马越来越近。 倚在车厢的肖剑没有动,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三人,眼睛不由眯了起来。他认出来,这三个平民装束的汉子,其中有一个竟是前日于官道问路而后又纵马撞伤李三八的那人。 趁对方还没看清自己时,他手指轻轻一挑,车帷从壁钩滑脱,严严实实覆在车门上。肖剑面色严肃地对二女轻声说了几句,又郑重嘱咐了一声,“就按我说的办。” 说话间,那三骑已驰到车前,马儿打着响鼻,蹄声杂沓,而后静了下来。静的只是马,马上的人却嚣张地喊了一声,“不想死就赶快滚下去,这车老子要了。” 马车的所有权是车行的,车夫只是一个职业司机,若失了这辆车,恐怕卖了他的老命也赔不起。对于这三个手持明晃晃短刀,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明抢的三个恶人,他同样惹不起。他自然不会也没有能力硬碰,而是堆起满脸笑容,把矛盾转移了出去,“几位好汉,这车你们喜欢,自然可以拿去,可是这车是贵客所雇,不知道他们答不答应。” 车里一男两女,一刀两剑,车夫心里很是清楚。三名客人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应该是有些本事的,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三名客人能帮他保住马车。 “什么他娘的贵客,还不滚下去,要是晚了,老子把你们脑袋拧下去当夜壶。” 当这句更为嚣张的厥词传进车厢,肖剑一挑车帘,眯着眼睛出了车厢。那车夫见状急忙将马鞭插入鞭孔,跳下车辕,三步并做两步跑下官道边的野地里,然而依然没有停下,又跑出了一段距离才止步回身观望。那情形就像一个拳击裁判,让打斗双方见了面,他就闪到了一边,一声哨响然后等待结果。更像一个赌徒,把宝都押在了肖剑一方,赌注自然就是那辆马车。 “什么人这么放肆?”肖剑眯着眼睛盯着那三人冷冷说道。 “是你?真是冤家路窄啊!” 尽管肖剑穿着打扮与那日完全不同,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冯顺稍一打量,还是很快就认了出来了。但他没敢马上动手,只是狐疑地盯着肖剑,盯着已经重新覆住的车帷,眼神游移不定。密林中三个死难的兄弟尸骨未寒,而那个时间只有肖剑这一行人经过,谁下的手不言自明。 “雷公”孙素素此时故做深沉地开口唤道,“子”字尚未出口,却突然灵机一动,心想你让我们装得来头大一些,高深莫测一些,索性我就装到天上去,于是她生生把那个“子”字咽了回去,随之脱口而出是一个“公”字。 “雷公公,这里有干将、莫邪二剑,随你取用,对这些宵小之徒无须留手。”随着冷酷的声音,两把剑柄探出了车帷。她这一道拉长了音调的唤声,别说,还真增添了几分傲慢与贵气。 肖剑表情微凝,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叫什么事,这称呼还还不如雷公好些呢。只是戏已经开始,为了不至于穿帮,就算有些吃亏他也得顺着演下去。 “是小主”他应了一声,缓缓从怀里掏出短刀,“还是用辟邪吧,这个剑谱应该比较适合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十六章 雷公公的反击 马上三人同样表情一窒,那两把名剑他们是不信的,但公公这个叫法,他们都明白意味着什么,那车里是什么人呢?只是他们马上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冯顺拇指和食指往口中一放,一道清脆的口哨声远远传了出去,“哼,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今天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肖剑往远处望了一眼,随着口哨响起,跟在那辆马车后面三个人全部拨转马头向这边快速驰来。 他果断地抓住了眼下这个时机,趁着对方呼唤援兵心里放松戒备之时,一把抄过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那匹健马吃痛,猛地向前一冲,直欲撞到那三人的马头。三名汉子急忙策马往旁边躲闪。 就在躲闪的那一瞬间,肖剑双脚猛地一蹬车辕,整个身体斜着弹射而出,就像一颗人形炮弹一般,而那把短刀被其右臂平平地举着,刚好处于弹头的位置,目标正是那名老相识冯顺。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那汉子刚刚躲过马车,就见人影一闪,紧接着肋下发出钻心般的痛感。 短刃刺入对方左肋,身体尤在滞空之中,他手腕用力一扭,紧跟着用刀使劲一推那人身体,借着这股推力,纵身后跃,平稳地落在地面上。几乎同时,那人身子再也控制不住平衡,重重地摔在官道边,滚落于野草之间。 肖剑看也未看,手势迅速变换,改持刀为反握。这样反握的一把刀,被他狠狠地插入旁边一匹马的马脖子上。马上之人,持短刀正欲攻击肖剑,不料那马突然被刺,受惊之下猛地一扭身子躲让,巨大的惯性之下,那人身体往肖剑这边猛地一歪,迎接他的只有一把短刀。 同样的位置,同样一刺一拧,随着那人重重地砸在地上,肖剑闪身到了一边,望向第三人。此时,那三名驰援者刚刚来到近前。 瞬息之间,两人重创,尤其是刺入之后的那一拧,内脏的创面大大增加。相信在这个时代,以现有的医疗水平,想要保住一命,很难。 这两次动手,干净利索,但肖剑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占了便利条件。一方面是属于偷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另一方面,对方身在马上,不够灵活,而持的又是短刀,不利于攻击。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经过几天的时间,他对这个身体逐渐适应,对自身的各方面机能有了全面的了解,比如力度、速度、爆发力等。对身体的熟悉与亲和度就像兵器一样,如果各方面都不了解,用着就生疏,只有多用才能熟,只有熟才能生巧。 虽然和以前的自己无法相比,但他的自信还是回复了一些。 他就这样自信地跳到车辕上,冷冷地望着他们,目光里有严霜,有不屑,也有挑衅的意味。车帷掀开了一道缝,四只眼睛凑到那缝前在看。两个剑柄依然探出了车帷,只要一按绷簧,宝剑便会弹出三寸,随时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 那四人看了看地下的伤者,又看了看车上的肖剑,凝重的脸色有了片刻迟疑。 “车里的人喊他公公。”第一波仅存那人对后来者轻声说道。 那三人闻言又仔细看了看肖剑,一张实在年轻的脸,没有一根胡须,根本看不出什么。其中一人疑惑地问,“到底是不是?” “公公这东西,是真是假,也不能看脸啊。”那人苦着脸道,“车里还有两人,你看,那剑就是他们的,还没出过手。” 对话之人短暂沉吟之后,撮唇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号。想不到的是,几乎同时,远处人群中也传来同样一声口哨。 这是求援的信号,那边同样告急。 四人心中一惊,急忙回头望去,只见那边变得混乱起来,那个持棍的车夫正驾车挥棍想要强冲过去,一名兄弟躲闪不及已被砸落马下。 之前两次出手,肖剑都是自行创造机会。此时,绝佳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岂会错过,对方人多势众,能削弱一分便是一分。 趁对方回头观望的一瞬间,他脚尖在马背上轻轻一点,身体腾空而起,手中短刀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在肖剑这样可怕的对手面前,哪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身体一纵之间,不需要多么用力,只需刀锋找准位置,借着身体的惯性在脖子上那么轻轻一划,鲜血便会顺着刀锋割开的缝隙喷溅而出,带走无限生机。 只是那么一瞬,一条生命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甘的灵魂游荡在奈何桥边,身体却缓缓地向下跌落。只是那么一瞬,当其余三人扭回头时,斯人已逝,他们看见的只是那具缓缓跌落的躯体。 愤怒地看了一眼重新跳上车辕的肖剑,他们极为默契地同时向旁边让了让,以避免再次出现的偷袭。三人轻声说了几句,其中一人回头又看向身后,另外两人则全神戒备着车辕上的年轻人。二头领那边告急,他们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过去支援,可是就这样放过这个年轻人,他们的确心有不甘。 这次他看到那边的情势又出现了变化,这个变化让他们无须再进行艰难的选择。因为那边的马车不知道为什么正在向这边狂奔而来。二头领正带着残余的几位兄弟纵马围攻那名汉子。 于是,三人纵马下了官道,从荒芜的野草上践踏而过,绕了一个圈,到了肖剑的车后,拦在退路。 肖剑唤出车里的二女,眯着眼睛注视着乌厢那边的情形。两位美女则亮出宝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冷冷地盯着车后三人。一时间,秋风萧萧,任凭那一边如何热闹,这一边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 身后这辆马车的出现,犹如暗夜中突然闪耀的一束光线,给处于危险困境中的卖艺人带来了一丝希望。牵马而行的时候,一直关注着后边的动静,第一波离开了三人,减轻了他身后的压力。当第二波又走了三人之后,车厢后面再无任何威胁。 他果断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几乎在那三人拨转马头离去的同时,他松开缰绳,毫无顾忌地兔起鹘落般挥舞着铁棍扫向前面的拦路者。 虽然身体力量流失很多,渐渐感觉力不从心,但还是拼尽全力发起雷霆一击。拼命的状态下,他的速度依然很快,舍了马车几个纵越便是七八米的距离,铁棍横扫,一个躲避不及的汉子很倒霉地被扫落马下。 其他人退得远了,卖艺人不再理会,返身上了马车,以铁棍为鞭朝老马屁股啪地一声打去,那力度刚刚好,既让老马感觉很痛而又不至于受伤影响脚程。 老马吃痛,嘶鸣了几声,沿着官道向拦路者狂奔而去。 拦在车前众人此时气急败坏,此行他们共有十八人,除去死伤连同最后去支援另一边的三人,这一拨仅有八人而已。若那辆马车没有出现,他们完全可以任凭持棍者驾车离开,己方跟着就是。但眼下却不能,很明显另一边那个点子也很扎手。程四野很后悔,不该无端去招惹那边的人,可是眼下后悔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们不能放过其中任何一方,也不能就此分散,给人以各个击破的机会,更不能放任那些受伤的兄弟自行留在此地。 很明显持棍者已经在伏虎散药力作用之下力气渐失,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此人留在此地。 见那人驾车冲来,程四野将心一横,打了一声求援口哨,又吩咐一声,残余的八人横在路前,各将手中短刀平平地举着,对着冲来的马头。 常言道,老马识途。道路,这匹老马自然认得,不过众人拦在跟前,路也就没了。马有着自己的灵性,它并非战马,不具备战马一往无前的气势,似乎意识到前方的危险,它自行放慢了脚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十七章 秦大哥 卖艺人又一记铁棍拍在马屁股上,老马悚然一跃,直撞向前面众人。与对方短兵相接之际,他再次挥棍砸向前面一人,那人早就加着万分小心,见铁棍挥舞,急忙双脚脱离马蹬,向旁边一滚,在官道滚了两滚,站了起来,竟然没有受伤。也是卖艺人力气将竭,铁棍速度大不如前,不然他有绝对的自信一棍将此人击杀。 而拉车那匹老马在撞进人群之时,一柄短刀狠狠地扎进了它的颈部。老马长鸣一声,猛地一甩头,突然转身,疯了一般拉着马车朝反方向狂奔。 卖艺人几次勒马,那老马浑如未觉一般,依然狂奔不已,再也不听招呼。而身后众人,纷纷纵马跟上,卖艺人站在车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向快速奔来的一人打去。两个速度叠加,其速实快,那人躲闪不及,被铁棍打落马下。 只是此时,卖艺人气力已尽,身体一阵发软,铁棍打中那人之后,竟握之不住,脱手而出。众人见此情景,胆气大壮,纷纷纵马围上,手中短刀狠狠向那人身上招呼。 此时境况,正是围攻肖剑那三人回头所见的那一幕。 卖艺人跌坐在车辕上,用力一咬舌尖,激发出身体些许潜力,赤手空拳与两边之人肉搏。奈何此时再如何激发,也已是强弩之末,胸肋之间竟被对方划破几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瞬息喷涌,染红了大半件衣裳。 “秦大伯爹”车厢里那男孩呼喊着,手持着带血的小刀钻出车厢,一刀砍出,措手不及之下,一个正刺向卖艺人的汉子手腕被划出一道血口,那人一窒,已落在狂奔的马车之后。 “秦大伯怎么了?”卖艺人架开一把刺来的短刀,急问道。 那孩子哭也似地说道,“秦大伯夺了孩儿的刀自尽了,他说不用管他,让爹爹夺马带孩儿走就是了。” “秦大哥”卖艺人嘶喊一声,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拳打在靠过来的一个汉子头部。这记重拳实在太狠,只听得一声喀嚓的声响,那人竟被打得颈椎断裂,狠狠地摔于马下。 其余几人心中大骇,只策马跟随,再也不敢靠得过近。 卖艺人掀起车帷,回头看了一下,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秦大哥” 肖剑听到了这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在秋风瑟瑟的旷野中显得尤其悲壮。他望着这个身上血色染襟,头上白发如霜的男人,再看看那马、那车、那孩子,他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 在这狂奔的马车之上,居然又见到了他,真是有缘啊。瞬间,他联想到许多,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得不离十,一股歉疚之情油然而生。 佛家有云,因即是果,果即是因,这是形而上的。在这里,因即是因,果即是果,如此分明。因就是春天种下一粒种,果就是秋天收获一棵粟;因就是卖掉一辆马车,果就是祸水而东引。阴差阳错,是这卖艺人代其受过,迎来了山匪疯狂的报复。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觉得自己应该,而且必须做点什么。 他跳下车辕,几步来到那名被刺于马下尚在抽搐的汉子跟前,用力朝腹部重重一踏,而后手快速地在其怀里掏了一下,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出现在手上。略一检视,将两块银子,塞进怀里,随后手掌倒翻,那些杂物凌乱地洒落在地上。 这一踏,并非是想立刻致其于死地,而是表明一种姿态,表明自己的阵营。而其余的动作却令众人愕然,实在匪夷所思,要财不要命之辈也不过如此。 实际上,是他过于谨慎,卖艺人先前早已明了他们发生的冲突,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只是他并没有想到,重挫对方三人的朋友竟然是他。 老马疯跑了一段距离,恐惧也好,野性也好,都在急剧的奔驰中得以消耗,前面一辆马车拦在路上,曾经的主人握着刀站在那里。也或许是出于一种亲近的感觉,它慢慢地停了下来,摇着流血的脖子,打着响鼻舔了舔肖剑的衣襟。 肖剑轻轻拍了拍马头,逼视着马车后的六个人,却对卖艺人说道,“你赶快包扎,这些人我对付。” 一句话说完,他跳上车辕,右手随意那么一摆,一件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了卖艺人的口中。卖艺人疑惑地看了看肖剑,肖剑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卖艺人轻轻一笑,不动声色地将口中之物咽了下去。 程四野与其余五位兄弟,在车后不远处,勒住坐骑。他们自然没有看到方才发生的那点根本不引人注意的细节。他们的目光落在肖剑身上,又望向持剑而立的二女,脸色阴沉却没敢轻举妄动。 不得不说,两位美女的演技的确是实力派的,就那么玉树临风地一站,秋风飒飒拂动飘逸的儒服,眼中波澜不惊,手中剑握得云淡风清,的确有着令人莫测的高人风范。 无知者无畏,他们明明知道自己这边人手众多,却没有趁机夺路而走,如果不是愚蠢便是有所依仗。 程四野当然不会认为对方是愚蠢的,因而他越发地谨慎小心。 拦在肖剑马车后边的一名汉子见肖剑上了乌厢马车,这辆车上已无车夫,不虑其逃脱,便策马绕了过去,来到程四野跟前。 “二头领,他们就是咱们一直要找的人,那两人喊他公公,兄弟们怀疑他们是宫里的人。”说着话,他指了指二女,又指了指肖剑。 “你看出来了?他到底是不是太监?”程四野脸色凝重地问。 那人想了想,把先前听到的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原封不动地给送了出去,“公公这东西,是真是假,也不能看脸啊。” “你他娘的还学会说废话了。”程四野阴沉的眼神中现出愠怒的情绪,脸上瞬间堆出了皱褶,就如本来就很粗糙的榆树皮骤经风霜,变得更加粗糙一般。 他的愠怒不是因为那人说了一句废话,而是完全出自于自己的情绪。密林里损失了三个兄弟,因为距离较远,接到报信时,时间已经晚了。当时人手不足,只得派出几人分头查找那辆马车行踪。待到招集了一些兄弟,到山外取了马匹,又是好一阵耽搁。结果一路追来,本来已现出行踪的马车又不知所踪。 当沿着官道追出去很远之时,估计马车再快也不可能抵达那里,他们才回转,在松林镇住了一夜,无意中听说有那么一辆马车刚好从镇里去往诸城,这才一大早追了过来。却料不到,居然稀里糊涂地跟这个家伙打了一场,死伤了众多兄弟。 然而临出来时,大头领一再吩咐,报仇事小,那封丢失的信件却务必取回,因为牵扯甚大,绝不容有失。奈何在此地又遇见了正主,而这个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家伙却也同样扎手,致使他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此时官道两头极远处聚了一些止步观望的行旅,前面如此混乱,他们自然不敢靠得太近,只退到极远处等待,想着事情了结后,也好继续赶路。只有一些胆大之人,下了官道,远远地行进在旷野草地间。 程四野前后看了看那些行旅,心想不能再耽搁了,那个持棍的家伙现在估计药力发作已不足为虑,自己这边还有八人尚可一战,无论如何也要尽快了断此事。 这般想着,他对前来报信的汉子吩咐道,“过去试试那两人深浅,要是真有些本事,早应该主动出手,这样做法许是虚张声势,被人唬住可就丢人丢到家了。” 那人犹豫了一下,在二头领怒目之中极不情愿地双腿一夹马腹,向两位迎风而立的佳公子缓缓靠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十八章 美女与野兽 两位美女极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压抑着心头的恐慌,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手腕连续转动,刷刷刷剑光闪动,三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在秋风中绽放,而后剑尖发出嗡嗡的颤音,直指向来者。 那人早已认定二女身手不凡,此时又见剑花飞舞,心中已是未战先怯,急忙一提马缰,远远地躲开。 肖剑眯着眼睛看去,嘴唇微翘,露出一丝笑意,这俩丫头,演技的确不错,看来跟唱戏的不只是学了剑花,专业课应该也有一些。这样子拿个金鸡奖都没有问题,可是你们拿你们的金鸡,别把我的给弄没了啊。 这一抹带着欣赏与自嘲意味的笑容落在程四野的眼中却被解读出另外一番意思。是蔑视,是嘲讽,亦或是讥笑他们自不量力。让人去试试那两人的身手,试只是其中的一个用意,另一方面,他在关注着肖剑的反应。都说最了解你的敌人,这话对,也不对。至少眼下,了解那两人的唯有这个年轻人,他的表情和态度完全可以看出一些其他的东西。如果他表现出过于紧张更或者直接去施与援手,那么就足以说明问题。 然而肖剑没有动,他只是笑了。 实际上,他已做好了随时接应的准备,只是担心那些人趁机偷袭卖艺人,才稳稳地观望到了最后一刻。 一旦某种判断在心中确定,便会找出种种理由来佐证这种判断,程四野便是如此。此时他已萌生出退意,只是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不甘。他想要取回那封信,想要杀掉车上的两个人,在大头领面前也好有所交待。 于是他下了最后一搏的决心,一声招呼,带着残余几人冲到车边,挥刀从两侧同时袭击肖剑与卖艺人。无论车辕外的空间有多大,能接近车辕并且可以进行有效攻击的不过三两人而已。 肖剑从未放松对他们的警惕,当一柄短刀带着锐利的风声斜刺而来,他毫不犹豫地出手,刀刃奇准奇狠地斩在持刀的手腕上。鲜血喷溅,短刀砸在车辕上又崩落在地上,伤者所乘坐骑瞬息之间驰了过去。 卖艺人的反击也极为利落,小男孩早在肖剑登车时业已进入车厢,身旁再无挂碍。当一名汉子驰近车辕,短刃还未发出攻击之际,卖艺人右手倏忽一扬,一柄小刀已深深刺中那人咽喉。 两者的反击几乎同时进行,就在那一瞬间,对方一死一伤。卖艺人也似乎力气用尽,重重地靠在车厢大口地喘着气。肖剑眯着眼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卖艺人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这种细微的交流,完全凭的默契,一种心心相通的默契。看到卖艺人的表情,肖剑心头顿时宽松许多,自己所料果然不错,确实是解药。看来对方已经恢复了一些,不然小刀出手不会那么快。看他此时装腔作势的样子,还真跟两位美女有得一拼。 看着卖艺人恹恹无力的样子,程四野暗暗叹了一声可惜,心里更添了几分畏惧。明明已是强弩之末却偏偏在最后一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一拳断颈如此,一刀入喉亦是如此。 难道是伏虎散有问题?不过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对于这种药粉,他是非常自信的,只能说,这是一个不同于其他人的强者,药力发挥的更慢一些而已。 就在他心思转念之间,西北方向隐隐传来一种怪异的声音,声音快速推进,渐渐如暴风骤雨落在地面一般,声音越来越大,连官道似乎都感觉到了轻微的震动。 “是官军”锦云望着极远处逐渐清晰的一片红色,惊喜地叫了一声。 “是官军”同样的一声出自程四野之口,却是另一番气急败坏的语气,“他娘的,难道他们真是宫里的人?” 他招呼一声,便要带人离开。肖剑冷冷地哼了一声,“受伤的兄弟你们不管了?” 程四野略一迟疑,便让人下马将还未死透的两名伤者抱上马鞍,其余人如临大敌地戒备着肖剑,惟恐他再次出手偷袭。 肖剑只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出人意料地并未有任何出手的打算,当程四野准备带人离开时,他又开口提醒了一句,“前面还有,你也不想让官军抓住活的供出点什么吧?” 程四野疑惑地看了肖剑一眼,双腿重重夹了一下马腹,催着坐骑往最初受伤的三人所在处飞驰而去。到了近前勒住马匹,有人下了官道,到野草丛中抬出两人。另一人已经呜呼,便弃之不顾。 这一耽搁,官道上疾速而驰的二十余骑,已经来到了肖剑等人近前。此时,卖艺人已避入车厢,车辕上只有赤手空拳的肖剑一人,他早已看清,除了身着红色鸳鸯战袄的官军外,还有两名着皂色公服的差官。 “快,他们要逃。”肖剑指着山匪所在处招呼着官军。他以江湖道义挤兑那头领,有意延误其行程,便有着让官军围剿山匪的打算。此时,他开始扮演着一个良民的身份,他利用的是一种思维惯性。很多人一瞬间的思维往往带有理所当然的惯性,就如大街上有人高喊抓小偷,你不知道哪个人是小偷,但去抓正在跑掉的那一个准没错。这种逃跑的行为,给旁人以强烈的心理暗示,这就是肖剑所要达到的效果。 果然他的做法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这个效果并不能令他完全满意。由于山匪与某个官员勾结的一封书信,由于茶楼下公差只缉拿卖艺人而放纵寻衅滋事的地痞,这个时代的官府带给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如何美丽。他知道官府里有些人是无耻的,但他依然低估了他们的无耻程度。 因为随着一道白莲教逆匪哪里走的喝声,十几名官军呼啸而过,朝山匪追去,却依然有六人留了下来,围在两辆马车周围。 而且,他们不只是围着那样简单。下一刻,一名小头目模样的军官紧接着下令,“将这几个白莲教余孽拿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你们是凭空诬陷,我们都是良善百姓。”肖剑站在车辕上高声申辩道。 “诬陷你又能怎样?我们需要你是白莲余孽,你就一定是,有道理到县衙大堂去说吧”小头目肆无忌惮地说着,挥了挥手,其余五人立刻下了战马,其中两人手持军中特制的红樱长枪向肖剑逼来,另三人则直扑车上已经宝剑入鞘的两位美女。 十几匹军马隐隐携着风雷之势,扬起无数尘埃,给前面溃逃的山匪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二头领程四野无意间回头观望,目光穿过追赶的官军,竟遥遥望见马车旁的官军似乎并不如自己想象那样簇拥着马车,相反那里似乎出现兵戈相见的态势。 联想到官军所呼喊的白莲教逆匪,不禁心中一阵恍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只是他猜测的并不完全准确,把本不是白莲教的肖剑与二女也归纳进了其中。 “二头领,铁老七死了。”悄悄缩回捏在同伴喉咙的手指,一名载着重伤山匪的汉子高声呼喊起来,因为一马负着两人,马力所限,他已落在众人之后。 “哪里黄土不埋人,扔掉吧,活着才重要,留一条命才能去照顾死去兄弟的家小,九泉之下也会安心啊。”程四野双腿磕着马腹,头也不回地回答,这话既像安慰死者,又像是安慰活着的兄弟或者是自己,又好象仅仅需要一个说得出口的理由而已。 抓着头发轻轻一掀,那名山匪如同一件死物般顺着马鞍前侧滑下,重重地砸在地上,被快速驰去的马队遥遥地抛开。 “二头领,姚木头也死了” “二头领,丑猫也死了” 巧合的是,受伤的同伴接二连三地死去,一个个同伴被掀落马下。令人感到滑稽的是,一个应该是死掉而被抛弃的山匪在摔落地上之时,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众人没有回头,依然慌乱地纵马溃逃,只有程四野皱了皱声眉头,轻轻骂了声,“他娘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十九章 官军 官军所乘的均是经过训练的军马,尽管是军马中的下品货色,而且之前已经疾驰了较长一段路途,但仍要比山匪的坐骑要快上一些。眼看着抛弃了所有重伤同伴的马队被追得越来越近,程四野对身边的众人高声喊了几声,马队骤然减速停下,调转马头迎着追来的官军立在官道之上。 “各位军爷,暂且停下,我有话说。”程四野提缰向前迈出几步,盯着越来越近的官军高声喊道。他的内心有些紧张,却强忍着未形之于色,如果官军不听招呼强行冲队,他们只好驰下官道到旷野之中周旋,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 官军中领队的是诸城驻军的把总赵元青,他闻言右手在空中一举,高度奔驰的队伍立刻放慢了速度。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起,队伍缓缓地停在了山匪之前不远处。 “说,我倒想听听临死之前你们有什么遗言。” 很简单,很嚣张的一句话,然后这个三十多岁的将官就手握缰绳静待下文。 程四野想了想措辞,然后抱了抱拳,说道,“我等并非什么良善之辈,过得也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可是并非什么白莲教逆党。即便是官府中一些官员也和我等有着一些交情的,以上的话,你们可以不信,但我下边要说的,对你们来说非常重要。” “我想问问,你们所要追捕的逆匪是否有一个使棍的汉子,一个伢子,一个姓秦的老头,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还有两个扮做男装的女人” 看着两名公差在那将领跟前频频点头的样子,程四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继续说道,“这些人就在后面的两辆马车上,各位军爷此时回去缉拿应该还来得及,何必与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鱼死网破呢?不过我得提醒各位军爷,那几个逆匪的身手都不简单,好在使棍那个逆匪已经中了我们伏虎散的算计,应该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劲力全失,动弹不得,只是现在他还很生猛。最好你们不要马上动手,要围而不攻,再搬来援兵,定能一举成擒,不然伤亡一定不小。看看我那些兄弟,全都是死于此人之手。不过,也不能等太久,太久了药力散尽,岂不功亏一篑。” 程四野心中恨极了肖剑和卖艺人,一心想要借官军之手置其于死地,心中惟恐这些官军贸然进攻,反被那几人逃脱。因而作为一个山贼才对官军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说完,他手掌一扬,一把散碎银两抛落官军的马前。其余山匪纷纷慷慨解囊,一时间,白光闪耀,许多碎银跌落尘土之上。 “给各位军爷买点酒喝。” 众官军欠饷久矣,见状,立刻下马蜂拥而上争抢起来。 程四野再没说什么,拨转马头带着众人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把总赵元青端坐在马上,望着马队腾起的烟尘,又看了看混乱不堪的军卒,掩去眉宇间的一丝悦色,高声喝道,“临阵争财,贻误战机,所有银两全部充公,还不上马回去缉拿白莲教逆党,将功补过。” 围在马车周围的六名官军,三人扑向儒生打扮的双姝,两人逼近站在对面车辕上的肖剑。唯一没有任何动作的是那个小头目,他手握拄在地上的枪杆目光逡巡在两者之间。 “慢着,我们可以去县衙大堂,白莲教的帽子太大,我们承受不起。”孙素素挑了挑秀丽的眉毛清叱道。 “女人?”已经到了近前的一名军卒发现了原本并没有发现的异样,颇为意外地轻呼一声,平握在手中的长枪缓缓收回,下意识地望向那名小头目。 “住手”似乎是慢了半拍,在其余两名军卒发现车上两个都是极美的女人而撤回平举的长枪之后,小头目才发出这一道指令。 正准备飞扑过去援救二女的肖剑稳住身形,他眯着眼睛,憨厚地说道,“不用动手,我也跟你们去县衙就是。” 说着话,他举了举空无一物的双手,示意完自己的诚意后,纵身跳下了车辕,“我这里有些银两,几位拿去分了” 这句话边走边手,当“分了”两字出口之时,他已行至那逼近的两名军卒之间。毫无征兆地,他突然握住身边的一条枪杆,早已蓄势的拳头闪电般狠狠地砸在持枪那人胸口,那军卒闷哼一声,接连倒退了三四步才仰面跌倒在地,被拳头击中的胸口竟一片血红。 从表面上看,击在胸口的是拳头,实际上肖剑不知不觉间已经用上了自己的秘密武器,那是两个带有横柄的拳刺,握在手中如同拳头上生出毫不显眼的铁刺,正是他在铁匠铺特意打造的东西。 事发仓促,旁边另一名军卒根本未曾看清,一楞之间,又一声惨叫入耳,视线中,旁观的小头目捂着插有短刀的喉咙,歪歪斜斜地踉跄了几步,缓缓倒下。 几乎同时,肖剑握在手中的长枪向后一甩,飞刀击杀小头目的卖艺人接住长枪,顺势掷出,长枪竟像长了眼睛一般,又准又狠地穿透二女车前一名军卒的后心。 此时肖剑又一拳击倒车前的另一军卒,长枪如同先前一般化做一条棍影飞向卖艺人,卖艺人一接一掷,一名转身欲上马逃走的军卒中枪落马。 六人只余一个,此人见机倒快,见事不好和同伴几乎同时上马,只可惜那人运气不好,成为卖艺人的首先攻击目标不幸殒命。 他翻身上马,用力夹了夹马腹,又重重拍了马屁股一掌,催马而逃。 肖剑这时候已经几步来到小头目跟前,脚尖轻轻一挑,长枪腾空而起,手上一顺,枪又到了卖艺人手中。只见他接枪在手,很是随意地那么一掷,长枪带着刺破空气的呜呜啸音扎在那人的后背。 身子一闪,两只胳膊无力地张了张,那人仰面摔落马下,只有那匹军马快速翻动着蹄子独自跑出了很远。 偷袭也好,狙杀也好,一连串近乎天衣无缝的配合好像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直到远处那匹落荒而走的军马缓缓停住脚步,孤独无助地啃起路边半青不黄的野草时,孙素素才轻轻放下掩在唇线玲珑小嘴上的素手。 而肖剑已经将收集好的几条长枪横放在了车辕上,又开始拣拾附近散落的短刀。一举一动之间,他的神情是那么漠然,仿佛先前的血腥场面与他毫不相关。甚至看向两名伤而未死的军卒也是同样的毫无表情。 孙素素秀眉紧蹙沉默了片刻,而后下定了决心似的跳下车辕,看了一眼正在包扎伤口的卖艺人,快步来到肖剑跟前痛心疾首地说道,“你疯了吗?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杀官军迹同造反,你这是在毁灭自己。” 这句话说得太急,一句话尚未说完,因情绪过于激动微现曲线的胸脯出现了剧烈的起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的语气平缓了一些,“咱们不是官军要缉拿的人,大可以到县衙去澄清,杀山贼不过是为了自保,也算是为民除害,相信官府会还给我们一个公道,又何必这样莽撞地走上绝路呢?而且我不明白,事情既然已经做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难道等着官军来缉拿你吗?” 卖艺人依然低头包扎着还在渗着鲜血的伤口,没有向这边看上一眼,小男孩已经钻出车厢帮着父亲包扎,神情专注,同样没有看向这边。 肖剑踢了一脚胸口血糊糊的军卒,拣起压在他身下半截的短刀,直起腰定定地看着孙素素,轻轻叹了口气,“公道?你想的太简单了,留下这两个活口是有些话要问的,刚好把你的问题一并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二十章 解谜 在孙素素的沉默注视中,肖剑蹲下身,手指轻轻一拨,将脚边受伤军卒因恐惧而转向一边的脸扭了过来,冷冷地说道,“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有一句假话,我不介意让你在黄泉路上追随你的袍泽。说,这个方向后面还有没有官军过来?” 军卒缩了缩身子颤声回答道,“后面我不知道,估摸着应该没有了,马守备布置的兵力主要针对开城时四个城门出城马车所走的方向,还有一些人在城里面搜捕。而且营中马匹不多,我们是最后一批派出来的骑军,要是其余方向的人不往这边来,就应该没有了。” 一直盯着军卒眼睛的肖剑点了点头,继续问,“关于杀良冒功的事,你们的头目是怎么交代的?” 受惊过度的军卒明显没有听出肖剑这个带有误导倾向的问题,他迟疑着起来,“这个这个” “嗯?”肖剑的声音向上一挑,目光冰冷起来。 “我说,我说。”军卒捂着胸口惶恐地说道,“赵把总交待的,你们这些人都是白莲教余孽,无须留一活口,务必就地击杀。好汉,可不关我们当兵的事,都是把总的军令,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看来到县衙申辩的说法也是假的了。”肖剑冷哼一声,道,“看你们当时毫不顾忌的神态,显然这样的事情是经常做的,真是死有余辜。” 说着话,手指在其咽管处重重一捏,轻微的破碎声音,那军卒挣扎了几下寂然不动了。另一名伤兵同样没有逃出肖剑的重手,他不可能冒着风险留下这两个活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孙素素神情木然地喃喃自语,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以往对于官府和官军的认知瞬间破碎,化做一地鸡毛在秋风中让她越发感到寒冷。 便在此时,桃林镇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肖剑遥望着越来越清晰的官军身影,没有理会身边发呆的美女,转身问卖艺人,“歇得怎么样了?” “恢复了一些气力,不过用得差不多了。你这解药还真管用,再给我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恢复,别看受伤不轻,到那时,这几个还真不在话下。”卖艺人笑了笑,倚着车厢回答。 “我再拖延一点时间。只要你有了自保之力,我便放开手脚了,我大开杀戒之时,你负责处理漏网之鱼即可”说着话,肖剑顺手抄起一杆长枪,拉着老马的缰绳轻轻一带,迎着官军驰来的方向调过车头。 老马脖子之前受了伤,现在有些委靡不振,已是强自支撑。因而肖剑没有驱使赶路,更没有第一时间换上官军遗留在旁边的军马,而是做了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卖艺人这样一个草莽人物,一个被朝廷视为逆党的白莲教徒,给肖剑的印象还是很好的。无论是岔路口马车的公平买卖,还是茶楼下勇救围观的百姓,或者冒死劫牢搭救同伴,都给他加了印象分。至少在肖剑眼里,他不恃强凌弱,心里是有着善,有着义的。 地振山岗,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峡水万年流的陈近南便是肖剑心中的英雄人物。后来的天地会是白莲教的一个分支,因而生在后世的肖剑对白莲教没有着天然的抵触,他相信在那个群体里也是有着好人的,即使是朝廷里,官府里也同样存在着他所认为的好人。 尽管人不能简单地用好坏去划分,他还是这样认为,如果不是因为机缘巧合,把他们绑在同一条战车上,他也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帮助这样一个人。 官军的马队越来越近,当赵元清看清前面的情形时,缓缓勒住战马,停在马车前二三十米处,面色发白地说道,“那些人说的应该是真的,六个兄弟竟无一生还,几名白莲逆党还真是了得。” 众官军望着诸多死尸亦是勃然色变,坐在马上深感不安。惟有一名军卒低声问,“把总要不要绕过去向马守备求一些援军?” 把总赵元青不屑地微微一笑,“小题大做了吧,几名乱党而已,咱们十几人还怕了不成?况且那些人中了什么伏虎散,别看现在生猛,过一段时间就会劲力全失,还不是手到擒来,咱们有的是时间,就在这里耗着,看我耗不死他们。” 除了以上原因,还有一个无法明说的缘由。若是求援,诸城的最高军方将领马鸣肯定会调回另一个把总康瑞。而他与康瑞素来不和,是他升职的唯一对手,又怎么会将唾手可得的功劳让出去呢? 哪怕是让这些白莲教的人逃脱了,他也不愿替人做嫁衣。 于是两方人在漫漫官道这一点上处于静止状态,彼此对望,似乎相看两不厌。 起初肖剑有些怀疑对方是在等援兵,通过种种迹象分析,他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反之却联想到那些山贼,他们并不知道卖艺人吃了解药,难道他们透漏给了官军? 若真那样,原本想尽力拖延官军攻势的肖剑倒乐见其成。他摩挲着手中的枪杆,找寻那种久违的感觉,红撄随风丝丝拂动,一如孙素素此时的心情。 预想中的短兵相接并未到来,站在车旁的孙素素在压抑的对峙中努力平复一下内心的跌宕,觉得这时候有必要去解开心中的一些疑问。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不带丝毫情绪地问肖剑,“原本我不知道你有解药,现在我知道你有,可是当初我与锦云中那药粉之时,为何不给我们用?” 肖剑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回答,“原本我不知道那是解药,到现在我才知道。” 孙素素掠去贴在唇边的一缕发丝,平静地笑了,“这个解释很难自圆其说。” 官军依然安静地拦在前路,有些人在切切私语,看来没有发动进攻的意向。肖剑望了一眼靠在车厢上的卖艺人,缓缓说道,“解药只是我的推断。从密林我搜了那三个人的身,他们身上东西很杂,类似药丸的东西有很多种,对于从没有见过解药的人是很难准确分辨的。然而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药粉” “叫伏虎散”卖艺人插上一句。 肖剑点点头继续说道,“然而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伏虎散,在使用中自然要防备自己误中此药,所以我推断每个人身上都应该带有解药。要辨别出解药,只需要察看哪种药丸是每个人都携带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然而,那三个人身上共同携带的却有两种药丸,而解药只能是其中一种。要从中分辨出其中一种,就不那么容易了。” 略一停顿,似乎回想了一下当时分辨的艰难,他又接着说道,“幸好昨晚的客栈里的阿黄和阿青被我用计引到了卧房。” 旁边的锦云好奇的地问,“阿黄和阿青是谁?你勾引良家妇女了?” 白了锦云一眼,肖剑似笑非笑地继续道,“良家妇女就在身边,还用勾引别人去?阿黄和阿青是卡拉的妹妹和弟弟” “卡拉是谁?”从车厢里探出头的小男孩同锦云有着同样的好奇,他眨着眼睛小声地问。 肖剑咳嗽了一声,“卡拉是条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二十一章 谜底 看来起来瘦弱得似乎随时会被风吹倒的小男孩,脑袋也是那么的瘦小,他用力点了点瘦小的脑袋,兴奋地说道,“我明白了,阿青和阿黄也是狗,一条母狗,一条公狗。” 他说话的样子既充满了童稚又带着十足的可爱,卖艺人和肖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很严肃的解密课题就这样被锦云和小男孩生生地扯到人与自然上了。 肖剑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夸赞道,“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啊。” “后来呢?”孙素素没有笑,她认真地问。 肖剑摸了摸鼻子,有些腼腆地说道,“其实我也是非常喜欢小动物的,但也许还会面对那些山贼,所以我必须找到哪种是解药。以狗试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此我付出两块香喷喷的肉。搜到的伏虎散已用尽,我只能通过两只狗吃药丸之后的反应来进行判断。” “先给阿黄吃了一种,大约半个时辰,没有任何反应。我确定这不是毒药,但是不是解药还没有足够的理由支持。于是我给阿青吃了另一种药丸” “阿青吃了后有什么反应?”锦云忍不住打断他,急急地问道。 肖剑神情有些古怪地斟酌着措辞,然后才缓缓回答,“阿青吃了那种药丸之后,和阿黄成了一家人,不,说一家狗更准确一些。” “原本阿黄和阿青不就是一家的吗?”这样问着,锦云突然明白了其中缘由,急忙转过身,用手捂住通红的小脸不再说话。 孙素素的脸也像秋天渐熟的苹果,看起来血色更重了一些,透过白且薄的肌肤现出微醺后的羞意,她却故意板着脸,斥道,“说重点” 肖剑此时一派板正,继续道,“所以我又在这里搜了另一个山贼,发现他身上同样有着阿黄吃掉的药丸,却没有阿青吃掉的那种。” 卖艺人眼中明亮一闪,轻轻点了点头,心中震惊于这个年轻人如此缜密的思维,而后笑吟吟地问,“要是万一你判断错了呢?” 肖剑洒然一笑,“死马当活马医呗,总之不是毒药,不是解药也不会比当时更糟糕。可是,你当时怎么会毫不犹豫地吃掉呢?” “我他娘的以为就是解药呢!”卖艺人大笑了两声,这个动作牵动着刚刚裹好的伤口,他连忙捂住伤处,又老老实实地靠在了厢板上。 笑声传到了远处,官军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对这边指指点点却没敢有所动作,那两声大笑听着中气十足。 这个答案让孙素素十分满意,她心中那缕失落的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看来这位雷公子并非自己所妄想的那样,还是有些错怪人家了。 她点了点头,问出了第二个疑问。 “可是你又怎么推断出官军想要不留我们这些活口呢?” “很简单”肖剑掂了一下手中的长枪,道,“察颜观色听音,如此而已。从他们的表情,从他们早有预谋般的行动,尤其是那三名官军发现你们的女儿身后,已经放下了手中枪,那头目才喊的住手。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但里面问题大了。停止进攻就是执行命令的终止,但他仍然再次下了停止进攻的命令,只能说明一点,在之前,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他一定下过另一道命令。他所要中止的进攻必然是先前的那道命令,他怕你们死掉。” “你的确很让人佩服。”卖艺人由衷赞道,“我只知道这些官军该杀,而你却找到了该杀的道理,看来还是读书人的弯弯绕多啊。” 想了想,应该是理解了肖剑这些拗口的话,孙素素定定地望着肖剑真心地赞道,“你太厉害了。” 一丝古怪的神情稍显即逝,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这样一句话,实在是很让人浮想联翩的。他想起前一世的自己,那个对自己说同样一句话的那个女人,心神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那段柔软的岁月。 锦云恰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的追忆,她有些不解地问,“官军不就是想杀良冒功吗?又怎么改变主意了?” 肖剑突然记起萧红那句非常经典的话,略有唏嘘地叹道,“幸也?不幸也?都因为你们是女人。” 孙素素和锦云都沉默了,沉默的背后是对被官军带走的命运推断。想去县衙澄清事实,看上去唯一正确的选择,现在却显得如此荒唐,关键是他们根本不给你去县衙的机会。本来想着自己的爹爹是朝廷命官,到时说出自己的身份一切都迎刃而解,可是自己还是对官府的人报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且孙素素更生出一些怀疑,如果真的到了县衙大堂,报上爹爹的名字就能洗脱清白吗?会不会有人因此构陷自己的爹爹,去弹劾爹爹甚至是爹爹背后的一些人。 “官军好象奈不住寂寞了。” 思忖间,忽然听到肖剑这一句话,孙素素急忙抬头望去,却见到官军在缓缓调度,有六七人下了官道进入野地里。 她轻按绷簧,拔出佩剑,因为某个人的推断,因为自己的联想,心中对官军生出无穷杀意。 “不用你们动手,男人天生就是保护女人的。”肖剑摇头阻止道,手中枪一顺横在了胸前。 卖艺人同样摇了摇头,却是对着肖剑说的,“枪乃百兵之王,用起来总不如看起来那么简单。” “枪么?”肖剑所所谓地说道,“棍扫一大片,挑一条线,身轻好似云中燕。” “好好好,还真象那么回事,就是不知道手底下如何?”卖艺人连说了三个好字,也抄起车辕上的一杆枪说道,“若是棍在,会更趁手,不是我自夸,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谁比我棍使得更好。” 肖剑盯着正在缓缓靠近的官军,轻轻笑道,“你也真不谦虚,要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据我所知便有一个使棍的,天上地下从无敌手。” “是谁,待我伤好了倒要会上一会。”卖艺人颇有些不服气地问。 肖剑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孙素素,莫名其妙地笑了,“那个人姓孙” “我使剑,从来不使棍。”孙素素皱眉道。 肖剑哑然失笑,道,“当然不是你,你是美女,他是野兽。不过今天,我也要当一回野兽。” 锦云也缓缓拔出了宝剑,紧锁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官军二字里面带有一个官字,但它并不是一种官职,而是一种职业 有些人从军或许为了某种伟大的理想,或者为了国家和民族,但官道上的这些官军并不属于那类人。他们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以卑贱之躯穿上红色鸳鸯战袄去换取所需的粮饷,若在平时欺压一些良善百姓,自然会显现出盛气凌人的气势,若真为了那点拖欠了许久的饷银去搏命,他们当然是不傻的。 恐惧是会传染的,从死人身上传染给活人,再在活人之间传递,原本微小的恐惧感便会放大无数倍,会变成一座大山压在他们身上,从而消弭他们的勇气,滞涩他们的脚步。 但他们还是一点点地向前面的马车靠近着,但他们不敢避战,更不敢逃走。因为他们哪怕进攻的再慢也是对的方向,一旦做了逃兵,等待他们的将是残酷的军法。 肖剑看着那些畏缩的官军唇边现出轻蔑的笑意,先前与官军短暂的交手,发现他们竟比那些山贼还是不如。 “啊” 突然马车边传来一声惊呼,呼声传到那些官军耳中,他们身形明显一滞,纷纷停住战马向这边观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二十二章 他疯了 肖剑心中也是一惊,急忙回头看,却见锦云满脸兴奋地看着自己,“我知道了,你说的那个姓孙的使棒者就是孙悟空,对也不对?” 肖剑顿时满脑袋黑线,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时间跟你探讨《西游记》,于是他英挺的眉毛蹙成两道剑形,语气严肃地命令道,“怎么还站在这里,还不上车厢里,官军就跟黑山老妖似的,一个不小心就你们弄山洞里了。” “我要帮你们杀敌。”锦云倔强地坚持着。 肖剑脸色更沉,严厉地说道,“说好的,一路都听我的,是你们自己戴上紧箍咒的,你们以为自己是白骨精还是铁扇公主啊,没有三把神沙都给我消停的!” 锦云想了想,撅起嘴唇跳上车辕,掀开车帷钻了进去。 “啊” 又一道尖锐的叫声从车厢里传了出来,紧接着锦云又从车厢里疯也似地钻了出来,跳落在地面,身体颤抖着喊道,“有死人” 刚刚从第一声惊叫中缓过劲儿的官军再次被这声尖叫止住了脚步,天地似乎都静了下来。 肖剑简单地询问了卖艺人几句才知道从牢里救出的那名钦犯竟自己了断了,感叹之余,对白莲教的人又增加了新的认识。 “不进去也罢,你们就在我身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卖艺人环视着已经围在不远处的官军说道。 孙素素和锦云也知道自己演戏还行,要是真打实战的确毫无作用,于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眼看着军卒畏缩不前,把总赵元青心中怒极,挥舞着马鞭狠狠抽了两人,大声斥道,“再敢贻误军机,畏缩不前,斩。” 于是靠近赵元青身边的几名军卒催动坐骑驰到了队伍前面,然后缓了下来,若真斩,自然只能斩后边的人。 肖剑静静地看着官军的情形,看到后边的官军同样催马向前,谁也不愿意做那个因攻在最后而被斩的倒霉鬼。 这样的情形显然是对肖剑一方有利的,然而他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怪不得大明会亡于崇祯一朝,所谓将士用命,不过是粉饰之词,如此而已。 一个斩字催动着半环形的包围圈缓缓收缩,再缓慢的进度也有短兵相接的那一刻。当官军越来越近时,肖剑动了。 手中枪很直接,恰如他所说的线一样,直来直去。一刺一刺,每一刺都会盛开一朵鲜艳的血花。 肖剑以前是练过枪的,前世作为经常执行特殊任务的特训人员,可能随时会拿起身边的某一种东西当作武器,因而他练过的兵器很杂,枪只是其中一种。他练枪并非传统的套路,而是刺杀,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给对方以致命一击。这种技巧主要是在于身法、手法、眼力、速度和力量。 官军疏于操练,比普通百姓拿起枪并不强上很多。面对年富力强且经过长期特训的肖剑来说,就端不上台面了。之前与卖艺人配合击杀六名官军,他只是起着辅助的作用,因为官军比较分散,对方有马匹,恐怕会走脱一两个回去报信,因而才由卖艺人出手。 但眼下情形不同,自己是守方,而官军是攻方,之前的顾虑并不存在。 一枪枪出手,血光飞溅,肖剑游走在官军前,每次他只面对一名官军,龙行虎步,闪转腾挪,专刺对方的空门。由于场地限制,官军在马上转动不灵,速度上的优势基本是不存在,优势变为劣势,直接结果是有六七人顷刻间便被刺于马下。 “真像一只野兽。”锦云想起肖剑之前说过的话,掩唇惊叹。 卖艺人挥枪拨开一杆突然刺向锦云的长枪,又回手一枪将那偷袭的官军刺落马下,这才向锦云开口问道,“姑娘与那个孙悟空可是旧识?” 此时锦云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心中一阵后怕,对于卖艺人的问话,她很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又紧接着摇了摇头。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做为诸城守备麾下的把总,赵元青仅仅是一名七品的武官。在文尊武卑的大明崇祯一朝,这个品级的武官比戏曲里贴着白鼻子,圆形纱翅摇摇晃晃的七品芝麻官还要差上许多。无论如何他也算不上千金之躯。 然而在这十几名兵痞子当中,他却是最尊贵的,他的身份可以压倒一切。在这场战斗中,他自然不会冒死冲锋陷阵,他扮演的是手拿驳壳枪顶着大盖帽帽沿,大喊着兄弟们给我上,那样的角色。 本来以为经过一段时间的耐心等待,伏虎散的药力应该瓦解那名最强对手的战力,然而事实却令他心惊不已。不但有两名军卒先后死于他的枪下,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被那名山匪头目略微提及的年轻人却表现得如此英武,死在他手里的兄弟更多。而且,对方还有两人尚未出手。 此时他望着依然一枪一枪收割军卒生命的年轻人,心里渐渐萌生了退意,这样的白莲教逆党,何必与他死磕。今番铩羽,虽然有损颜面,对以后晋升官阶影响很大,但此时回去求援,守备大人定把老对头康瑞遣过来,他的运气未必会更好,或许万一可能,死于白莲逆党之手,岂不是大快人心。 如此想着,心中更觉得自己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实在是妙不可言。 枪杆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赵元青催动坐骑离开官道斜着驰向野地,准备兜个圈子返回诸城。便在他要招呼残余的官军时,却见那儒衫青年一枪刺中一名军卒,那一枪用力极大,直穿透前胸,自背后露出枪尖。军卒中枪摔落马下,青年的长枪竟没能拔出,随着摔落的尸体撒手而去。 此时的他已是赤手空拳。 “杀死他” 如此良机,赵元青自然不会放过,急忙对肖剑近前的官军大喊道。没有了兵器的敌人如同没了牙的老虎,不过待人宰割而已。而那车旁两名持剑人直到同伴肉搏上阵时还静立原地毫无表示,那只能说明,他们并没有参战的能力, 立刻两名官军纵马过来,对着肖剑挺枪便刺,肖剑身形向旁一让,躲在一匹无主的军马之侧,官军的长枪落在空处。趁两人未及收枪之时,肖剑纵身而起,悄悄握起拳刺,一拳击在一名官军的肋部。而后看也不看,飘身横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一拳打在这名官军的肋下。 这两人对肖剑的拳头毫不在意,本来想着即便挨上一拳又能怎样,只须抓住机会,便可一枪结果对方。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中拳的肋部却传来钻心的疼痛,再看伤处竟有着几个血洞,鲜血汩汩流出,使鸳鸯战袄颜色更深重了一些。 “他疯了” 锦云掩唇惊呼,视线中,肖剑赤手空拳攻向另一名手持长枪的官军。 因为某人失去了兵器,因为某个失去兵器的人没有重新拣起兵器而妄图赤手空拳作战的狂妄行为,给官军壮大了胆色。官军把所有的攻击重点都放在了肖剑身上。即便是在车旁牵制卖艺人的三名官军也加入了追杀肖剑的阵营。 肖剑时刻保持着警惕,借着散落在四处无主军马的掩护,倏忽而东,倏忽而西,以一双肉拳,一次次将官军击落马下,每一次出击都鲜血飞溅,惨呼不断。 “他真的疯了”孙素素面色苍白地喃喃自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二十三章 你是我什么人 “给我杀,连一个空手的小子也杀不掉?”赵元青气急败坏地催马冲了上来。 连同冲上的赵元青在内,还能坐在马上一战的官军只剩七人。肖剑一直留意着对方的情形,见自己冒险出击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疾速斜里一闪,顺手拔出插在军卒尸体上的那杆染血的长枪。 肖剑当然不会疯,疯狂只是表象,他赤手空拳不过是示敌以弱,对于这样的官军,也只有面对弱势的一方才敢于进攻。肖剑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杀官军,而是杀光官军,一个不留。不允许任何一个官军活着离开这里,不允许有人能够回到诸城报信。所以他以身为饵,他成功了,本来已经现出溃逃苗头的官军又重新被他聚拢到了近前。 侥幸是一种乐观的心理,乐观的时候有,悲观的时候也同样会有。当怀着这种心理,在极度乐观的时候又生出悲观的情绪,用一个词解释叫乐极生悲。 赵元青便是如此,当他设想着将这名赤手空拳的青年击杀并付诸行动之后,才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当肖剑重新握住长枪刺中一名军卒的时候,他立刻生出不妙的感觉,想转身逃走。然而这时想逃,已经晚了,一杆突兀飞至的长枪不偏不倚正扎在他的胸前。 在他倾覆的视线中,那个浑身是血的白莲教逆党正站在马车旁掷出了第二杆长枪,他的身边两名持剑人和一个小孩各将几杆长枪托在臂间任其取用。然后所有的画面转换成乌蒙蒙的天空,再一点点化做无边的黑暗。 很干净利落地动作,抓起长枪掷出去,再抓起再掷出去,每一杆长枪都会带走一缕幽魂。卖艺人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个单调的动作,任凭撕裂的伤口涌出鲜血,浸透衣裳,凝聚成一滴蜿蜒着淌下,像一条条鲜红的小蛇。 他很清楚肖剑赤拳上阵的用意,因而先前他并未以这样的方式出手,官军还未聚拢,他担心一杆飞枪便会惊走其余的官军,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失去远距离追杀官军的能力。他惊讶于年青人在枪术上的造诣,更惊讶于这位年轻人一拳之力所造成的伤害,当他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他开始了静静地等待,除非年轻人遭遇到致命的危机。 这也是一个疯子,锦云望着不停流血而又疯狂掷出标枪的卖艺人心中这般想着,因为救了她一命,她对此人心中生出了一种叫做感激的情绪,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担忧。 当第六杆长枪抓在手中时,卖艺人没有掷出去,因为前后左右尽是一些无主的军马,骑马的人无一例外地躺在了地上。 他缓慢地走到那些重伤的军卒前,一枪一枪地补在要害,这些伤卒都是肖剑重拳所伤,对于被飞枪射中的军卒,他看都没看,这是一个自信的人。 确认无一漏网之鱼,他又缓缓地爬上车辕,坐了下来,倚在车厢上,这一坐竟像睡着了一般。 此时,肖剑已经将一匹强壮的军马套上了车辕,替换掉受伤的老马。见卖艺人如此状态,他过去查看了一番,对满脸紧张的小男孩安慰道,“不要紧,只是失血过多,死不了。赶紧上路,找个地方养伤。” 小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麻利地跳下车跑到赵元青尸体前,从他身上搜出一把银子揣在了怀里,上车后对肖剑说道,“给爹爹治伤得需要这个,我就知道当官的身上都有银子。” 受到男孩的启发,肖剑也下了车,选了两匹健马栓在了车后。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启程,小男孩和肖剑各驾一辆。到了前面不远处,这孩子竟没忘了将他爹爹失落的铁棍给拣了起来。 早已避到远处的车夫始终没有离开,见马车启动,他在野地里跟着车辆跑动,想索回马车又不敢上前,如果就此放弃,又心有不甘。 肖剑望见这人,略一沉吟,自怀中掏出两锭银子,用力抛了出去,然后大声喊了一句,“那匹老马也给你。” 车夫肯定是不敢要军马的,至于那匹老马,就看他的胆量了。眼下肖剑没有过多的时间耽搁,狠狠地抽了马屁股一下,追赶前面的马车。 再回头望时,却见那名车夫正在遥遥地向他拱手。 “雷公子,我有话说。”马车启动后,始终沉默的孙素素突然开口,“杀山贼也好,杀官军也罢,咱们不过是为了自保。可那人是白莲教逆党,当时被迫与他并肩作战还说得过去,可是眼下,为什么还要和他同行?” 肖剑没有说话,依然驱赶着马车。 “死了这么多人,不知道要留下多少后患,虽然这都是重罪,即便有一天犯了官司,我想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可是若和白莲教逆党有所牵连,那就是叛逆,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我这是担心你不知轻重,误入歧途。”孙素素继续说道。 肖剑依然沉默。 “咱们帮他杀退官军,也算仁至义尽,没有必要非要淌这混水。你是一个聪明人,甚至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人,你这么年轻,前程远大,若报效朝廷,定可光宗耀祖,光大门楣,何必往死路上走呢。”孙素素依然倚在车厢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肖剑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不只是要与他一路同行,还要护送他直到治好伤为止。我做事从来都是遵从自己的本心,我看人不在于他是官府还是白莲教,一个人心里的善多一些,那么恶就会少一些,心里的光明多一些,黑暗就会少一些。我觉得他是一个心里有着善,有着光明的人。至于我,一个能看破天机的人,你觉得我会不明白选择怎样的前程吗?” “可是咱们约定,你要送我俩到莱州府城,难道你要食言?”孙素素脸色苍白地问道。 “这并不矛盾,一路同行就是。” “我绝不与白莲教逆党同行,也不希望你与他走到一起。” “可是,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桃林镇不远处一道丘陵上,程四野拨开叶子尚未落尽的树枝,望着远远驶来的两辆马车,不知不觉握起了拳头 “二头领,怎么办?”一名手腕包着白布的汉子轻声问。 “还能他娘的怎么办,那么多官军都没拦住,咱们这些兄弟再去也是送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去跟着他们,一定不要打草惊蛇,查明他们的落脚点。尤其是那个年轻人,要是能把那封信给弄回来,老子赏你一百两银子。” 那汉子闻言急忙问道,“为什么是我?” 程四野怒道,“为什么是你,老子看你顺眼行不?” “你是看我家婆娘顺眼吧?”汉子小声嘟囔道。 “滚滚滚,马上给我滚去跟着,要是办不好,你家崽子就他娘的随老子姓了。”程四野踢了他一脚喝道。 汉子有些畏缩地看了二头目一眼,缓缓地牵马下了丘陵,直到马车越过桃林镇,不见踪影好久才翻身上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两个倔强的人 每个人都有想要坚持的东西,因为认真,才格外坚定,才不会觉得错。 就如马车中两个倔强的人。 孙素素并没有因为肖剑的反问而产生主题之外的联想,也并没有因为话语里某些让人感觉疏远的情绪而衍生出怒火,她依然抱着极大的希望劝说着,“我是你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什么人。他是白莲教逆党,按《圣经》里描述他就是一个罪人。” 孙素素的话令他眉头轻轻一皱,而后缓缓说道,“何谓罪,何谓非罪?即便是你所说的罪人,《圣经》里也有这样的话,天主不愿意罪人死亡,而是愿他回头和生活。” “我只是读过那本书,而我并不是真正的天主教徒,里面的话不会影响我对那个人和这件事的认知。你应该听说过,佛家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佛家还有一句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肖剑抽了一下马屁股,继续道,“当然,还有众生平等的说法,就如这马,他有何罪?万物各有各自的位置,难道就真的存在平等,对于处在不同位置的众生,我们不应该怀着应有的慈悲吗?” 孙素素想不到肖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似乎有些道理,却有觉得哪里不对,至于不对在哪里,一时半刻她又说不出来。 沉默片刻,她继续说道,“抛却佛家不言,老子曾说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是什么?自然就是天地,人应该顺天而为,而不应是逆天而亡。在大明,什么是天,皇权、朝廷、官府,我想你不应该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肖剑不带任何情绪地回答道,“既然你说到道家,那就从道家说起。《太上救苦经》的宗义这样说:生而通灵,长而神异,精修妙行,示大神通,救度生民,愿一切含灵,解厄消灾,扶难拔苦。道家里没有皇权,没有朝廷,只有天下生灵,讲的是天人合一,这个天是真正的天。” 孙素素并没有读过《太上救苦经》,知道在这上面辩不过肖剑,但她却从对方的话语里发现了一些问题。活动了一下微僵的身体,他神情肃穆地说道,“你这种想法很危险,不论提及与否,皇权终究是一直存在的。它就像一座大山,可以镇压一切藐视它的人与事。而你终究是个读书人,寒窗苦读求的不过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所有这些你能离开皇权?” 肖剑笑了,“想不到你还挺博学,从天主教讲到佛家,再到道家,现在又说儒家。既然长路漫漫,咱们就说说儒家,文天祥遗笔中所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看看吧,庶几无愧,我只追寻于自己的本心,无愧于天地而已。” “横看成岭侧成峰,观山如此,何况人与事乎?咱们所处的角度不同,看法自然不同。和你讨论这些,并非想要取得你的认可,只是想让你能明白一个道理。不管你承认与否,在你心里始终存在一个框架,一种束缚,所以你才始终认为自己是对的。受其禁锢你便始终在这个框架里不得自由,便是一潭死水。只有冲破束缚,才会成为源头活水,才会存在汇入大海的可能。” 孙素素无言沉默,许久之后才幽幽一叹,道,“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固执,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也不再相劝了,但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肖剑再一次沉默。 “感谢你一路上的护送愿你好自为之。” 距高密县城五里处的官道岔路口。 一场离别正在上演。 此时已是翌日正午时分,秋风撕扯着清淡的暖阳凉意袭人,似乎也为这场离别添了一些愁绪。 因为两个对事物看法不同而又同样固执的人,原本约定到莱州府城的旅程提前终结在这处秋风瑟瑟的路口。 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的缠绵,也没有儿女共沾巾的凄清。 孙素素和锦云站在落叶秋风中,她一开口却是说出很俗的一句话,“说好的五十两银子,恐怕现在给不了。” 肖剑微微一笑,“以后再给吧” “还能见到吗?”沉默片刻,孙素素抬首轻问。 抬头望了望淡云浮动的天空,肖剑认真地说道,“只要在即将到来的这场兵变中,如果你能生存下来,我想会有机会的。” 因为肖剑固执的选择,孙素素这句问话本意隐含着对他命运的担忧,可是他的一句话,却直接带着他的思绪回归到这个意外的话题。 “你说的兵变是真的?” 肖剑轻轻点头。 “能说得详细些吗?” “我只能告诉你,兵变将起于西方,祸乱东方。”肖剑缓缓回答。 “还能再详细些吗?”孙素素皱眉追问,她本不相信,却见肖剑屡次提及此事,又如此郑重,心中不免动摇,索性想问个清楚。 想到那场发生在吴桥的兵变,肖剑此时自然不能说得过于明白,否则会弄巧成拙。于是轻轻摇了摇头,说出一句有些晦涩难懂的偈语,“有路得安泰,无桥起风波。天机不可泄露,只能言尽于此了,两位美女多多保重!” 说完对旁边的锦云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朝马车走去。 锦云微蹲身子对着肖剑的背影福了一福,又朝躺着卖艺人的那辆马车同样行了一礼,这两天很少说话的她此时脸上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 “公子,你真的姓雷吗?”看着两辆马车缓缓启动,孙素素突然大声地问。 马车依然在行走,直到行出了一段距离,才传来肖剑的声音,“我姓陆。”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杳不可见,那两个黑黑的小点,消失在清旷的天地之间。 在这个冷落清秋的官道路口,直到马车消失了很久,孙素素才收回目光,转过身,无由地记起东坡先生的一首词,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心中不禁感到一阵落寞惘然。 曾经有那么一刻,有一种强烈的使她想坦白地告诉对方,自己的父亲是登莱巡抚,可以为他谋一个好的出身。可是她害怕说出来之后,这个青年依旧决然离去,又害怕他知道这个消息后改变了主意,放弃了自己一味坚持的初衷。尽管是她所愿,但她又不愿他是那样的人。 她很矛盾。 很矛盾的孙素素和很无可奈何的锦云各怀心事朝着高密县城缓缓行去。 入城寻到高密县衙,两位美女直接报出自己的身份。时间不长,知县吴正安偕夫人出门隆重相迎,很是客气地把二人迎进了后堂。 登莱巡抚孙元化治下为登州和莱州二府,高密县紧邻青州,于洪武元年划为青州属县,后来改为莱州府治下。可以说孙元化是吴正安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级别相差很大。平常吴正安想要专程拜遏巡抚大人尚且很难见上一面,如今有自称巡抚大人女儿的人突然造访,他敢稍有怠慢? 听孙素素说明来意之后,吴正安对二女的身份再无怀疑。虽然他从未见过这个巡抚千金,但他对巡抚大人的家事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知道孙家有三子一女,确实是有着一位掌上明珠。况且,此女言称是从江南嘉定省亲返回登州,在河南境内遭遇流寇,六名家丁为保护她们身死,如今想让他派车马护卫送其去登州府城。如果说有人冒充身份骗取银钱财物,他自然会谨慎斟酌,但送去见孙元化,那就绝不可能是骗局。 如此好事从天而降,知县吴正安欣喜若狂。他立刻挑选了十名得力差官,备好礼品,又从城中守备军队中调派了二十名青壮军卒。 过不多久,由知县大人亲自带队护送的这队人马隆隆驶出了高密县城东门,往登州府方向遥遥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二十五章 大泽山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 白居易《长恨歌》中所谓之仙山,并非某一座山,而是三座,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 汉元光二年,武帝东巡至黄、渤二海之滨,言道于海中望见三座仙山之一的蓬莱山,遂于此地建城,名曰蓬莱。 登州的治所设在蓬莱县,亦称蓬莱为登州府城。大明朝的登莱巡抚衙门便置于此处,也就是孙素素此行的终点。 与肖剑约定送到莱州府城,孙素素便有着到那里寻官府中人再行护送的想法。出行前,孙元化严辞交代不得以官宦身份滋扰地方及百姓,所以她一直遵循父亲教诲,从未与地方官员接洽,哪怕六名家丁身死,只剩她与锦云两个孤弱女子。 而莱州则不同,在父亲治下,到了莱州境内就等于家了。 而真正的家,却只能是家人所在的地方。 登莱巡抚衙门后堂,孙素素的家就在这里,到家时已是离开高密的三天后。接风晚宴结束,孙元化把女儿唤到了书房。 孙元化刚过五旬,年龄虽然不是很大,但已老态初现。由于旷日持久地操劳政务,思虑过甚,他的眼窝有些深陷,脸颊消瘦,腮部两侧微微凹进去,现出清晰的皱褶。头发已半是花白,犹如白雪落于黑土复又半融之后两色搀杂,黑白难辨。只是他精神十足,眼睑开阖之间眼神依然犀利,一举一动颇为沉稳,自有着一番久居高位的威严。 “坐吧” 孙元化端座在太师椅上,慈爱地望着面容清瘦的女儿,向侧首的木椅一指,温和地说道。 孙素素款款行了一礼,抬起头方要回话,眼神一瞥之间望见父亲背后悬挂的墨书中堂。那是父亲手书苏东坡的《密州出猎》一词。尤其看到那行,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突然想起了某个人。 孙元化顺着她的目光所向转头看了看,颇为自傲地说道,“别看为父致力西学,但当年也是举人出身,在那一科举子之中,为父的字还是颇有名声的。这幅中堂你也是经常看,难道半年不见,又看出勾划之间的玄妙处了?” “是啊”孙素素强颜一笑,赞道,“爹爹的字刚健遒劲,风骨清高,古朴中带着温文雅意,在嘉定老宅时常读二王、米、苏,便是与他们比较,爹爹也是不遑多让。” “这丫头越说越没边了,自己几斤几两,为父还是知道的。”孙元化抚须笑道,因为女儿的归来,他心情格外欢愉,“你说有事面禀,说吧,到底什么事这样神秘兮兮的?” 孙素素轻轻坐在紫檀木椅子上,整理了一下衣襟,轻轻开口,“之前和爹爹说过的那位陆公子,曾经两次跟女儿提及,从天象中得知道登莱即将发生一场兵变,波及极广,祸乱苍生。女儿知道事关重大,才向爹爹单独面陈。” “当时如何情形?”孙元化清瘦的眉头微微皱起问道。 孙素素如实说了一遍,又特意跟父亲提起分别时肖剑的话,“陆公子说,兵变起于西方,祸乱东方。还说了一句,有陆得安泰,无桥起风波。” “他可曾知道你的来历?”孙元化依然皱眉问道。 “女儿从未与他提及半字,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孙素素自信地回答。 不但她向肖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便是对父亲陈述一路经历时,也未将白莲教与官军提及半句,只是把山贼两次动手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她知道父亲身为两府巡抚,立场自然在官方,无论是与白莲教逆党结交还是击杀官军,都是父亲所不能见容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总不希望父亲对陆公子生有任何成见。 听孙素素说完,孙元化轻轻地笑了,“不过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亏你还郑重其事的,竟然当了真,这天下间哪有人真能窥破天象?” “可是,爹爹”孙素素还要再说什么,孙元化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好了,此事不要再提了,说说你祖母那边的情况吧” 莱州府平度州境北有一山,名为大泽山,山麓一处偏僻所在住着一家猎户。老两口以打猎为生,也在附近荒野辟出几亩熟地,种些菜蔬粮米,日子倒还过得去。 这一天老猎户家有客造访,访客有三人,一位英俊干净的青年书生,一名受伤的中年男子,还一个瘦得可怜的小男孩。 三人驾车而来,与猎户相商要高价租住一段时间调养伤势。猎户家有房两间,平时一间闲着,储放些杂物。虽然对书生所说的被山贼所伤之语并未完全相信,但见书生与那汉子说话和颜悦色,面目又生得周正,浑不似坏人。对方又是上打租,很是阔绰地先给了十两银子,夫妻俩大为欣喜,当即慨然应允。 此地南距平度城八十余里,西距高密县百余里,位置闭塞,平时少有人来,是肖剑精心挑选的地点。肖剑前世家住莱州,此时名字还叫掖县,是莱州府的府城所在。以前他曾到大泽山来过多次,相对比较熟悉一些。虽然相隔数百年,但这点时间对于莽莽大山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自然也不可能存在沧海桑田的变迁。 途中,肖剑变卖了一辆马车,备足了药物、吃食及一应生活物品,并不想过于打扰房东夫妇。但老两口是个热心肠,受了人家那么多银子,也就非常主动地为三人干些厨下的活计。 日子一天天过去,卖艺人在药物调理和鸡鱼肉蛋的诸多美食的滋养下,气色逐渐好转。身上的刀伤亦有上好的金伤药敷着,伤口也在一天天愈合。只是,为防止刀伤迸裂,卖艺人始终是躺在炕上,行动并不自由。 肖剑始终提防的追兵并没有到来,他每天都到附近转转,探探动静,观察一下周围地形,也顺便欣赏欣赏大泽山绝美的秋景。 按理说,死了那么多官军,不应该一点动静没有,事实上,一切都那么平静,就连这猎户人家多了三个人,似乎也并不为人所知。其实肖剑并不知道,那些官军的死在诸城确实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由于某些人的某些想法,对白莲教的手段生出强烈的忌惮与恐惧。当很久之后,大队官军来到那处战场,看着枕籍的死尸,便再也生不出追捕的心思。于是官军分散开来,在附近大肆“搜捕”一番,割了死去山贼的首级,便回去邀功了。 这天上午,熬好药后,肖剑照例要转身出门。 躺在床上的卖艺人轻声唤住他,“小兄弟,不用这么辛苦,应该没有问题了。” 肖剑摇头道,“不光是看看动静,也顺便练练骑马。” 卖艺人一口喝干苦涩的汤药,放下药碗,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嘴道,“看你身手干净利索,处事果断老辣,肯定经常走南闯北,按理说马这东西早应该是会骑的。” 肖剑略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这个真不会。” “可是也不能白天练,晚上也练,不要命地练。”卖艺人微笑道,“知道吗,和官军对战时,我左边的那位姑娘的说你是个疯子,现在看倒是实话。” 肖剑缓缓坐在椅子上,颇有兴趣地问,“能不能告诉我,你左边的姑娘是哪个?” “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你。” “那换个问题?” “好吧” 肖剑拽着凳子挪近了一些,俯身盯着卖艺人的眼睛道,“那你告诉我,右边的姑娘是哪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二十六章 神棍杨武 卖艺人抬起手指点着肖剑道,“你这人长着小白兔的脸孔,却生着狐狸的心思,更有着狼的野性,实在与年龄不符啊。说真的,高密城外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那么好的姑娘你不应该放弃。” 肖剑沉默片刻,说道,“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其实缘聚缘散,如萍在水,强求不得。” 轻轻叹了口气,卖艺人面带戚戚地说道,“我知道,是因为我。你说你们如萍在水,而咱们也是萍水相逢,你如何这样选择?” 肖剑轻轻握住卖艺人的手,声音低沉地坦言道,“其实你所以被山贼所伤,全是因我而起。后来我看到那辆马车被山贼做了记号,因为之前我杀了他们的人,所以才会招来疯狂的报复,也正是因为这点渊源,才有了今天。” 卖艺人静静地躺着,良久之后才叹息道,“你这样坦率,的确是光明磊落,这样看来,我确实有点冤。” “所以才叫冤缘呢?” “谁又能料到世事无常呢?终归是你救了我们两条命,还是我欠你的。”卖艺人重重握着肖剑的手,再次叹道,“此事只能容当后报了,本来想着把秦大哥救出来颐养天年,却料不到他病得如此之重,若不是生出那场意外,也没有几日了。” 想着被匆匆葬在他乡的老者,甚至连副薄棺都没有,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黯然,只能以后再扶棺移柩迁往他处了。 肖剑以为对方是在安慰自己,心情愈加沉重,一时间双方沉默了下来。 许久,卖艺人才打破沉默,问道,“我很奇怪,这么长时间,你从来不问我的出身来历,也不说自己的来历出身,可不要再用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样的屁话来搪塞我了。” 这段时间,肖剑只是和卖艺人除了探讨病情,再就是一些功夫上的问题和骑术上的经验要领。前世的那个时代,马作为一种奢侈品基本退出了交通工具的舞台。作为特训人员,他甚至连坦克都会开,但偏偏没有骑过马,当然,木马并不算马,那只是一种玩具或者一种程序病毒。 之所以不问对方,因为若问了,他必然也要自报来历出身,来而不往非礼也。而他终究是不确切地知道自己的这些信息,在高密城外,他告诉孙素素自己姓陆,只是因为他必须要给对方一个答复,而他唯一的线索,只是这个陆姓。与在密林不同,他对这个姓氏多了几分期许,因为后来他发现自己虽然表面穿着寒酸,但那只是表面,自己的内衣还是有一些档次的。 想着卖艺人这个话题,肖剑淡然说道,“彼此彼此,你不曾问,我不曾说,我不曾问,你亦不曾说,半斤八两而已。” “我不说是因为我很出名,虽然见过我的人很少,但知道我名字的人很多。说了会让你纳头便拜,或者是转身而逃。”卖艺人似笑非笑地说道。 肖剑同样似笑非笑地回答道,“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很无名,说了跟没说一样。” “好吧,拗不过你,还是我先说吧,你坐稳听好了,我家住阳谷县,名叫杨五勤,草字青林,人称神棍的便是。”说着话,定定地看着肖剑,等待着对方震惊的一幕出现。 肖剑挠了挠脑袋,心想,神棍这个词倒是知道,可是这杨五勤确实想不起来史书上有这样一个人。 意料中的那个场景并未如期出现,杨五勤有些迷惑地望着搔首苦思的肖剑道,“难道你真没听过?” “杨五勤杨五勤”肖剑念念叨叨地搜肠刮肚苦苦回想,突然他眼神明亮起来,“啊,现在是有那么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我就说吗,不可能一点都没听过的。”杨五勤如释重负地笑问,“说说,想起了哪些?” “这个,这个,我比较熟悉秦舞阳这个名字,就是跟荆轲刺杀秦王的那位,刚好这名字反过来就是杨五勤,同样的发音,只是排序不同,你就不曾感觉到似曾相识吗?” 杨五勤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神情古怪地望着肖剑没有说话。 “杨兄,我一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鲜与人接触,孤陋寡闻一些也在情理之中。”为缓解尴尬,肖剑笑着解释道。 杨五勤哈哈笑道,“小兄弟倒是个趣人,孔子云,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虽然我杀人如麻,但总归是想着当一名君子的,现在说说你吧。” “我姓陆,叫陆诚,祖籍莱州,现居住”说着话,肖剑痛苦地低下头,双手抓着头发,呜咽着说道,“我是个不孝的人啊,这么大年纪了,还给家里惹出祸事,不得不远避他乡,连家住哪里,姓字名谁都不敢向人说起” 他痛心疾首的样子成功地转移了杨五勤的注意力,这位白莲教坛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莫要如此,天下哪有什么真的祸事,等我伤好了,随你去家中一趟,要你看看我杨五勤的手段如何。” “啊,杨兄那我就在此先谢过了,只是你这样有名,去我那里一定不要说出真名,得弄个化名出来,不然弄巧成拙,岂不是自曝身份吗?”肖剑巧妙地接过了这个话题,把自己居住地这个问题轻松绕了过去。 “古人云,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必要个化名。”杨五勤摇头道。 “可是你现在既非行,又非坐,而是躺着啊,躺着的人哪有资格再说那话。而且咱也不改姓,换个化名,也好方便以后抛头露面。”肖剑继续劝道,“来吧,告诉我,是哪个五,哪个勤?我帮你想个名字,毕竟我是读书人,起名这事多少都需要点墨水的。” 杨五勤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是有点道理,我家兄弟五个,我是最小的,一二三四五的五,勤是勤奋的勤。爹娘一直希望我们能勤奋读书,小时也读过几天书,只是世道不好,后来便弃文学武了。” “啊,是这样,杨兄要是不说,这个禽字,会让人以为是家禽的禽呢?”肖剑点头道。 “哎,小陆兄弟,你这个陆是不是梅花鹿的鹿,我是禽,你是兽,咱俩在一起岂不是禽兽了吗?”说着话,他纵情大笑,江湖人的豪放淋漓尽现,“看来你还是很厚道的,没直接说我是禽兽的禽,其实有的官军,真是把我称做禽兽呢。” 极力劝说杨五勤起个化名,绝不是肖剑心血来潮随意那么一说,而是出于某种长远的考虑,但这个意图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 他凝神思索片刻,道,“那化名里“勤”就去掉,不要了。这个“五”字也不霸气,换一个,就改成武大郎的武吧。” 作为江湖人,《西游记》可能没读过,但《水浒》却是必然知晓的,尤其他是阳谷人,对武大郎之名又岂能不知。于是他使劲地摇头道,“不好,不好,再换一个。” 肖剑想了想,说道,“那就武二郎的武吧,这个霸气。” 杨五勤点了点头,笑道,“好吧,我知道这两个武其实都是一个字,但我还是喜欢武二郎的武更多些。从今以后,我就是神棍杨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二十七章 插草为香 老猎户夫妇清早出门,到山中伐木去预备过冬的烧柴。虎子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孩子,终脱不了孩童的天性,早就拿绳子栓了猎户家圈养的野兔,不知道野到了哪里。 这一处简陋的泥房小院,只剩下肖剑和杨武二人,平时里不方便说的话也就无所顾忌起来。 笑声渐落,杨武的情绪急转直下,似悲伤,似惆怅,似追忆,方才那种酣畅的快意如枝头最后一片树叶蓦然被风吹落,只余下寂寞的空枝萧瑟在秋的寒意中。 杨武躺在炕上,目光凝滞地望着暗黑的木制顶棚,久久不语。 硬木长凳上的肖剑,静静地坐着,等待着。 许久之后,杨武才声音低沉地开口,“你知道我是白莲教的人,但你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加入白莲教。如果你有兴趣,我跟你说一说。” 肖剑默然点头。 “加入白莲教之前,我并不是白莲教的人。”杨武说了这句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是废话的废话后,又继续说道,“我家在阳谷县城外的杨家庄,世代务农为生。九年前,也就是天启二年,白莲教徐帅率教徒揭竿起义,你应该听说过,他叫徐鸿儒。官军围剿不力,惨遭溃败,败军到了阳谷县,为逃避罪责竟扮做山匪血洗了杨家庄,一庄子的乡亲,还有我可怜的亲人都被当成白莲教的人割了脑袋” “当时虎子才三岁,那时刚好他染病,我带着他到县城寻郎中诊治,回到家时,感觉天塌了一般。料理好家人的后事,我循着蛛丝马迹最后竟追寻到了那些官军身上。当时我年轻气盛,只身杀入军营,杀死三十多人,最终寡不敌众,带伤逃了出来” 肖剑静静地听着,杨武并没有任何渲染的言辞,但他能想象到孤身杀如军营,当时的状况该是何等的惨烈。 “当时我就想,既然他们把全庄的人都当成白莲教的人杀光了,老子索性就加入白莲教跟他们血战到底。后来徐帅在藤县兵败被俘,我带着一帮兄弟数次筹划营救,终未能成事。只得继续与官府为敌,干些杀官济贫,除暴安良的勾当。只是官军杀之不尽,白莲教逐渐势微” 说到这里,杨武叹了口气,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 迷茫只是那么一丝,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很快他的目光恢复了原有的清明,望着肖剑说道,“你知道吗,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为什么我会同意改名?因为我和你一见如故,甚是投缘,我想让你知道我的过去和现在,我想和你一个头磕在地上,结为生死兄弟。你愿意吗?” 肖剑微笑点头,轻轻地说了四个字,“固所愿耳” 杨武兴奋地坐了起来,浑似伤好了一般,用力地拍了拍肖剑的肩膀,笑道,“好兄弟,爽快,要是你有一丝半点的犹豫,哥哥我心里也会失望的。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去。” 撮土为炉,插草为香。 三根草棍,两碗鸡血酒。 肖剑和杨武面朝大泽山郑重其事地并肩跪在了简陋的道具前。 “我杨武与陆诚今日结为异姓兄弟,虽非亲骨肉,但比骨肉亲,从此以后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按流程,下一句应该是杨武再盟誓词,他却突然转过身笑了,“兄弟,你说错了,不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而是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肖剑轻轻转头,纯净而憨厚的眼眸里满是认真地说道,“杨兄,没有错,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生死兄弟当然是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结拜盟誓都是如此。”杨武有些不解。 肖剑微笑问道,“咱们结拜为兄弟就是为了一起去死吗?” 秋风吹皱两碗鸡血酒,杨武望着那鲜红的酒色,思考片刻,摇头道,“当然不是,结拜是为了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生死同心,这只是表达生死同心的话。” 肖剑依然很认真地说道,“我觉得,既然盟誓就应重誓,既然许诺就该然诺。既然结为生死弟兄,那就是生死相托。如果我死了,我决不想看到你和我一起死去。我只想你能完成我未完的心愿,在黄泉之下也让我感到慰藉;我只想如果有一天我死去,我只想你能帮我照顾我的亲人,九泉之下我也会含笑。同样,如果杨兄先去,我也一样去做相同的事情。这才是结拜的意义,并不是为了一起去死,而是虽死犹在,这才是真正的生死兄弟。要知道,活下来的那个可能比死去的要背负得更多,担当得更多。” 杨武低头敛目回味片刻,再抬首眼中多了些惭色,他轻轻拍了拍肖剑的肩头,说道,“你是对的,如我这般只当做一个必须的仪式,反而忽略了真正的本心,倒落了下乘。我本是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到那时,虎子就交给你了。” 肖剑轻轻点头,道,“此事自然责无旁贷,不过明天和意外并不知道哪个先来,我与杨兄也并不知道哪个先去。你在高密城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自然也就知道我们所说的登莱兵变一事。过些时日,待杨兄伤势再好一些,我便要去登州一行,此去可能危险重重,尚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你真能看破天机?”杨武眼睛瞪的和牛一样惊讶地问。 心头涌起不可言说的愧意,肖剑却无法将穿越这种匪夷所思之事合盘托出,他只能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来解释自己的未卜先知,“去年,我在山野中遇到一位老者,此人生有九指,白发白须,衣衫蓝缕,邋遢不堪。见到我便索要吃食,而且专门只吃叫花鸡,那是一种用黄泥烤制的做法。我试着去做,结果他大为满意,并说与我有缘便教了一些很玄妙的东西,还告诫我既能看破天机,必须心怀天下,否则将遭天遣。” 杨武楞了半晌才道,“那你曾看破哪些天机?” 肖剑摇了摇头,道,“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可以验证的事情,不过前几日,我偶观天象仿佛整个心神似乎陷入了一个强大的旋涡,脑中多了一些奇怪的信息,我相信那就是所谓的天机。” “竟有此等事情。”杨武震惊地说道,“兄弟真是大福缘之人。” “未必便是好事。”肖剑轻轻摇头,“知道得越多,承担得越多,所以即便登州再如何危险也是要去的。” “为兄愚见,纵有兵变,亦是朝廷狗咬狗,与咱们何干?” 肖剑再次摇头,“曹子建有诗云,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国难当头,虽然我无力兼济天下,又岂能独善其身?” 杨武哈哈大笑,道,“天下是朱家的,国家是朱家的,为什么兄弟要去送死?” 肖剑正色道,“我从来不认为天下是某一家的天下,也不认为国是某一人的国,所谓天下苍生,便是天下是所有苍生的,我所担忧的不是朝廷,而是登莱百姓,是全天下的百姓。而且,能不死便不死,蝼蚁尚且贪生,我又怎会妄自送死,留得有用之躯,还可做更多的事情。” 杨武沉默少顷,汗颜道,“兄弟真是高义,似我那般杀官济贫的做法,显得太小家子气了。本来我和兄弟们约定也是在登州府城会面,到时安排秦大哥到海外暂避风头。虽然我现在还不敢相信兵变真的会发生,但不久就会知道真相如何。兄弟既然打定了主意,登州,我们那还有一些兄弟” 说着话,他自怀里取出一块腰牌,递给了肖剑,“我是白莲教的坛主,这是坛主信物,到登州后可找我那些兄弟,他们见牌如我亲至,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待我伤好之后,再去登州与兄弟会合。” 肖剑接过腰牌仔细看了看,那是一块圆润的檀木牌,许是年深日久,光滑的表面呈现出紫黑的色泽。腰牌的正面浮雕着一朵正在盛开的八叶白莲花,背面阴文刻着撰书的繁体杨字。 他没有客气,将腰牌小心地揣入怀中,此去登州人地生疏,能有些帮手是再好不过的了。紧接着,杨武将对方的详细信息和接头暗语一一说给了肖剑。 交待完毕,杨武指了指香炉与血酒笑道,“咱这仪式还得继续啊。” 誓词按照肖剑的意见重头开始重新说了有一遍,当“大泽山做证,有违此誓,天诛地灭。”的誓言说完,二人端起鸡血酒一饮而尽。二人同时对着香案,也是对着大泽山磕了三个头,站起身。 “大哥” “二弟” 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为谁奔走为谁痴 时日匆匆,日子依然如前些时一般,每天肖剑出去看看动静,不分白天黑夜地练着骑马,和大哥杨武探讨功夫,抓紧一切时间提升自己的身体强度和武力指数。每天也利用一定的时间教义侄虎子读书识字。 同时他并没有忘记,把自己的某些思想,潜移默化地展现给杨武,希望可以给他带来一些积极的影响,在某些关键的时候能看重一些东西同时看淡一些东西,能真正做出发自本心的选择。 崇祯四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在飞飞扬扬的雪花中,肖剑纵马奔驰在丘陵之间,随着军马地颠簸奔跑,身体一地打着浪,动作娴熟老练得心应手,俨然是多年的骑手,根本看不出只是学了不到两个月的新司机。 随着第一场雪到来的是第二场雪,第三场雪。 当大泽山及莽莽原野变成一片银装素裹之后,杨武经过精心的调养终于可以拿起铁棍有了自保之力。山区闭塞而平静,除了温饱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引起猎户夫妻的兴趣,也始终也没有得到有关兵变的任何消息。 肖剑身为莱州人,对发生在家乡的这场兵变历史有着超乎常人的了解,按照他的记忆,这个时间,兵变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一个大雪茫茫的清晨,肖剑辞别了留在山麓继续养伤的杨武,单人匹马顶着风雪踏上了前往登州的道路。 漫天飞雪中远远地传来了激荡的歌声,久久地回荡在天地之间。 “这一拜,忠肝义胆,患难相随,誓不分开;这一拜,生死不改,天地日月,壮我情怀。长矛在手,刀剑生辉,看我兄弟,迎着烽烟大步来” 登莱巡抚衙门后院,有一方面积不是很大的花园,寒冬时节,夏日里菡菡招摇的花草早已零落,化做一片枯黄的残茎半掩于覆雪之中。亭台假山、小桥石径亦都涂抹上了属于这个季节应有的白色。独独墙角的几株梅树,看似枯败虬曲的枝上却蕴着极小的蕾,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粉不规则地点缀其间,给这个园子凭添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清疏的雪花淡淡地飘着,缓缓地覆上一块除尽积雪的空地,如同涂了层薄薄的脂粉。很快那脂粉又被一些玲珑的脚印踏得凌乱不堪。雪花中开着剑花,剑影萧萧,素影芊芊,两个生得极美的女子正在空地间练剑。 “小姐,练了好长时间,咱们该歇歇了。”其中一个女子收住剑势,呵出雾一般的水气暖了暖冰凉的小手。 另一个女子沉默着将一套剑式完成,才不悦地说道,“锦云,你这懒惰的性子该改改了。要知道我求了爹爹好几天,爹爹才答应的。这个老师是真正的用剑高手,不是以前戏班子里的花招可比。不要以为每一次有难,都有陆公子在身边,以后再遇到危险,我可不希望手中这把剑除了唬人就是只是用来自刎的。” 锦云嘻嘻一笑,“知道啦,可是小姐也不能整天陆公子陆公子的,怕不真是要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了。” 淡淡的红云浮上脸颊,孙素素微恼地斥道,“你这个臭丫头,又找打。还说我,你不也经常念叨那个卖艺哥哥,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叫得那个甜呀,这大冬天的,你思个哪门子春啊。” “那还不是因为他救过我一命,小姐不是说过,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吗?”锦云小声地嘟囔着。 “哼,说的好听,还涌泉相报,我看你是想以身相许吧。”孙素素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 锦云自幼与孙素素一起长大,二人名为主仆,实际上情同姐妹,似这般拌嘴逗趣的情形已是司空见惯。听小姐如此说,她嘻嘻一笑,“小姐现在说话越来越老辣了。” “老辣?”孙素素哼了一声,道,“那算什么?要知道在青州,小姐我还和山贼自称老娘呢!” 锦云笑得更灿,“小姐要当山贼的老娘,可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也许你的那位陆公子要当山贼的老子呢,你也知道,那是男人的口头禅。” 这话让孙素素生出莫名的甜蜜与满足感,只是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流露出来,反而板着脸讥笑面前这个丫头,“总自称老子的是你那位卖艺哥哥,并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那样。你别总一副花痴模样,人家陆公子说过,卖艺也有卖艺的骄傲,也许人家是卖艺不卖身的。来吧,学学梅花吧,宝剑锋从磨砺出,快,接着练剑。” 二人刚刚摆出姿势练了几式,小丫鬟朵儿便穿过月圆形的花园门小跑着过来,“小姐小姐” 孙素素停住剑式,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对跑到近前的朵儿责怪道,“不是和你说过吗,练剑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我们。” 朵儿微微气喘地回道,“小姐,是老爷找你,让小姐立刻去书房。” “知道什么事吗?”孙素素问。 不过十三四岁的朵儿急忙摇了摇头。 孙素素不敢耽搁,顺手将剑交给锦云便快步行出花园,到闺房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匆匆去见父亲。 书房中,身着常服的登莱巡抚孙元化正负着双手站在墙前,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书的那副中堂,虽然身材有些消瘦,却有着一种不动如山的沉静。 孙素素朝着父亲的背影福身施了一礼,轻声唤道,“爹爹” 作为诗书传家的官宦人家,孙家最重一个礼字,即便父亲看不见,她依然按规矩做足了礼数,这就是所谓的家教森严。 孙元化缓缓转身,双手撩起长襟端端正正坐在紫檀太师椅上,又用手掸平了衣襟,朝旁边一指,声音平和地说道,“坐” 动作一板一眼,如往常一般,丝毫看不出有急事的样子。 孙素素依言坐了下来,双手扶膝,坐姿端庄自然,一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摸样,和先前在花园与锦云互相调侃时的泼辣简直判若两人。 “找你来,是有一件军务要告诉你。”孙元化端起桌上的淡蓝的青花茶盏,用杯盖轻轻荡了荡上面的浮茶,浅啜了一口才缓缓说道。 “爹爹从来不与女儿谈及军务的,今天怎么?”孙素素不解地问道。 孙元化轻轻放下茶盏,拿起手帕印了印唇角才道,“别的军务自然不会与你谈及,不过这件事情却与你有关。” 孙素素满眼疑惑望着父亲。 沉默片刻,孙元化才继续说道,“军中发生了兵变在吴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二十九章 风雪登州路 “啊”孙素素惊呼了一声,“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虽然表面上云淡风情波澜不惊的样子,实际上孙元化心中的震惊要远远超过孙素素,此时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然而事实确实如此,他只能内心惊骇,表面平静地接受。 “那位陆公子和你说,有路得安泰,无桥起风波。无桥,吴桥,竟应在这里。能说中兵变已是匪夷所思,地点又是如此准确”孙元化清疏的眉头微微蹙起,边思考边自语道,“是巧合吗?这个路是指他自己吗?” “具体情形如何?”想着那个男人言及兵变的严重后果,孙素素颇为担忧地问。 “只是因为一只鸡,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竟闹到这个地步。”孙元化手握着拳头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参将孔有德率精锐火器营往辽东援助大凌河,行至吴桥,有兵士偷了人家一只鸡。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罢了,可是那家竟是一户权势豪门的家奴,一向跋扈惯了,自然不依不饶。后来激怒了兵士,竟胆大包天地将那家奴杀了,不但如此,还一把火烧了那家豪门的一处农庄。乱军畏惧军法,被煽动叛乱,可恨那孔有德不知怎的竟一时糊涂,被乱兵裹胁着,真的跟着胡闹起来。乱军肆意烧杀抢掠,已于五日前攻破陵县县城。目前还没有后续的消息。” “果然是吴桥起风波啊!”孙素素喃喃道,随即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家权势豪门比起爹爹如何?” 孙元化摇了摇头回答道,“那王家主人王象春曾身居高位,现虽已致仕,但在朝内关系盘根错节,影响力极大。论权论势,为父也远远不如。” “那该如何是好?”孙素素忧心忡忡地叹道。 孙元化又啜了口茶水,回复到先前的沉稳状态,平静地说道,“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可收拾。我已差人给孔有德送去亲笔信,令他停止叛乱,速速带军返回府城。为父对此人有知遇之恩、提携之义,他万万不会违背为父的意思。” “可是,陆公子说,兵变起于西方,祸乱东方,会涂炭生灵,登莱两府深受兵灾。”孙素素急道。 孙元化摇头沉思道,“为父对他所看破的天机还是半信半疑,这世间,真有人能窥破虚无缥缈的天机吗?” “爹爹,此事女儿已思虑多日,想那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白虹贯日。凡有大事发生,天必有异象,既然如此,有一两人能从异象中看出点什么,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沉默半晌,孙元化才问道,“那陆公子是哪里人?” 孙素素想了想,回答道,“在青州问他时,他说是本地人。听他口音似有一点莱州味,但又相差太多。具体哪里,女儿实在不知。” “他可曾说过要去哪里?”孙元化又问。 孙素素想起那个英俊的身影,心中一阵自嘲,先前还笑锦云不知卖艺哥哥姓什么,自己又比她强到了哪里,不过是多知道了一个姓而已,五十步与百步啊。面对父亲的问话,她沉默着摇了摇头。 孙元化微微笑道,“无妨,兵变的事你不要担心。为父只是觉得若此人真有此才能,当为朝廷所用,亦是朝廷之幸。” 便在此时,管家孙正躬身在书房门口禀道,“老爷,张总兵求见。” 孙元化摆摆手吩咐道,“告诉他稍候片刻,我这便更衣相见。” 待管家去后,孙元化站起身,对随之起身的孙素素道,“张总镇定为兵变一事而来,你且去吧,兵变事关重大,切记对旁人慎言。” 孙素素应了一声,心事重重地施礼退出书房,回去的路上,想起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冤家,不禁心中一阵惘然。 登莱总镇张可大于大雪飘飞之时到抚衙拜见巡抚孙元化,两位军政首脑秘密会谈了近一个时辰,其内容无人得知。只是有人看到,张总兵辞出之时,面露不愉之色,拂袖而去。 莱州府城掖县东北数十余里外的连绵峰峦间,一身黑色儒服的肖剑静坐于马上,眯着双眼凝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峦。清清淡淡的雪花被山风吹拂着疏落飘扬,沾在他温热的脸上,缓缓融化,一丝丝带走了他的热量,渐渐冰凉了那张英俊的脸。 他只静静地望着,静成一座飘雪中的雕像,唯有不断呼出的热气才显示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脸染了凉意,而他的心却是一片火热,如这冰寒峰野间燃着的一盆碳火。 自大泽山往登州府城本无须经由此地,肖剑特意取道掖县,多绕了几十里路来到这里,只为看一看那座山峦。 小雪遮尘垢,大雪掩繁华。白雪落处,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山舞银蛇,原驰蜡像,这里与那里原本没有什么不同。 肖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寻芳揽胜欣赏风景,然而这座算不上风景的山峦,此时却成了他心中最绝美的风景。 前世,身为土生土长的掖县人,他对这里非常熟悉。三百多年后,无数厂房将于附近拔地而起,机器轰鸣,人声喧闹,繁华异常。只因为那处山峦乃是一座世人瞩目的金矿,黄金含量极大,足以排进全国三甲之列。 然而,在这个时代,那处山峦与其他连绵的山峦一般的寻常,只是莽莽大山极不起眼的一个角落,无人知晓,无人问津。它呈现出最原始的状态,静静地卧在那里,好像只为了等待肖剑的到来。 冬风寒,山野间的冬风更寒。 尤其在这个被后世气象学家称为“小冰河时代”的明末,这样的天气在肖剑的记忆中是极少出现的,山风如同长着无孔不入的手,钻入肖剑的儒服,打凉了里面的棉衣。 而他依然无动于衷,只静静地望着那座在他眼中已是金光闪闪的白色山峦,心中暗暗为日后做着种种盘算。 某一刻,他蓦然拨转马头,向山外疾驰而去,马蹄一路扬起玉沫样的山间积雪,如烟如雾,他再也没有回头看那山峦一眼。 雪下得那么深,那么认真,一路风雪挡不住远行的人。 当大明北方军事重镇登州府城的影子依稀透过渐渐清疏的飘雪出现在视野之时,肖剑放慢了马速。 前世,他曾来过多次,对此地记忆犹新。然而前世毕竟是前世,今生他却第一次于风雪中望见那座城,数百年的时差,物非人也非,万千前尘恍然如梦。 时间还早,他信马游缰缓缓行在通往那座城的官道上,想起了那个美丽而固执的女子,想起了那个口无遮拦而又天真的丫鬟。他知道她们在那里,因为登莱抚衙便在那里,但她们不知道他知道她们在那里,更不知道他要去那里。 这种想与情无关,与爱无关,更与男人、女人无关,若说有关,只关乎于这一场长途跋涉的风雪。 这样的天气,路上行人稀少,人们总是习惯地贪恋于温暖与舒适,非不得已,很少有人会如他这般踏雪远行。即便是无家可归的乞儿,也懂得寻一个避风的角落,点燃一堆可供取暖的柴火。 然而事实总会出现一些意外,就像漫漫风雪中出现他这样的人。 行不多远,遥遥望见官道之侧建有一亭,看见此亭,肖剑便知道此地距城只有十里,这便是常用做迎来送往的十里亭。 引起肖剑注意的并非那亭,而是亭中的三道人影,还有停在旁边的马与车。 渐行渐近,他的心神完全被亭中之人所深深吸引,更确切地说是被其中一人所吸引。迎客亭也好,离别亭也罢,聚散本属寻常事,但亭中三人所做之事,却与这两字无关。 有两名随从模样的中年汉子垂手侍立在亭边,一名老者正在亭中舞剑,剑影时而飘逸轻灵,如书狂草,时而凌厉迅猛,俨若杀伐。随着剑光摇曳,又有朗吟声夹杂其间,随着飘忽的冷风寒雪远远传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三十章 偶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随着他的吟诵,步法快慢相协,剑式吞吐不定。 肖剑行至亭前,轻轻翻身下马,手拉着缰绳静静地看着。那两名汉子抬头看了看,未予理会,依然身形挺直地侍立在一边。 那老者竟似毫未察觉一般,连眼皮也不曾抬过,依然非常投入地舞着剑。 此时他口中所诵之词已换了另一首。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太白先生的诗本就清奇飘逸,再合着那灵动的剑法,自有一番说不出口的美感。肖剑不禁心中对这位看起来年过五旬,相貌儒雅的老者大为赞赏。 待到最后一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吟罢,霍霍剑光自轻盈飘雪中倏忽而止,老者倒挽宝剑望向肖剑,微笑问道,“读书人?你可知此诗为何人所作?” 车是豪车,马是良马,还有那侍从与衣着,肖剑自然看出来此人非富即贵。但令他微微诧异的是,对方略显皱纹的颊上竟残着些许泪痕。 肖剑心中暗笑,此等问题难度系数连半星级都算不上,幼儿园时自己便能将此诗倒背如流,但他并未直接作答,而是答非所问地拱手说道,“倚剑歌所思,曲终涕泗澜,先生真乃至情至性之人。” 儒雅老者早已瞥见一身儒衫的肖剑,虽然此时心怀郁结,却依然不失多年养成的气度,故而含笑相询。若对方只是徒有其表,他自然不会再多加理会。 但听到那青年所答,他颇感意外,大有深意地看了肖剑片刻,见对方眉宇间笑意从容,才真的确认并非巧合。对方虽未做直接回答,答案却在诗中,以李白之诗,答出此问,又如此应情应景,心中不由对这个风雪中远来的年轻人高看了几分。 “年轻人,可有功名在身?”老者缓缓踱过来将剑递给一边的侍从,搓着微僵的手指随意地问道。 明朝中前期,只有取得功名之人才有资格穿儒服,否则便是僭越之罪。到了后期,此制渐渐废止,儒服流落到民间,成为普通读书人惯常的服饰,因而老者才有此一问。 肖剑微笑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功名如浮云,非我所欲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莱人。” “妙哉,妙哉。”老者品味须臾抚须长笑,胸中块垒一扫而空,看向肖剑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神采,“以岳武穆对岳飞,以李太白对李白,实在是妙哉,真是后生可畏啊。只是,为什么是蓬莱,而不是蓬蒿?” 风渐停,雪渐止,云渐开,肖剑眺望着远处的蓬莱城,说道,“入其乡随其俗,所谓蓬莱文章建安骨,到蓬莱便是蓬莱。” “好好好”老者连说了几个好字,眼珠微转,又道,“既然是入乡随俗,可否也诵首关于蓬莱的诗。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肖剑自幼酷爱文史,诗词自然难不住他,闻言意兴大发,轻笑点头,道,“敢不从命。” 略一沉吟,他心中已是想起一诗,便是“忽闻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这一千古绝唱。只是,还未出口,忽然灵机一动,所诵之诗却是换了另外一首。 “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点朝班。” 诵声抑扬顿挫,清朗悠扬,韵律感极强。 “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点朝班,几回青琐点朝班” 似乎此诗触及了老者的心境,他忽然情绪有些低落,负着手在亭中缓缓地踱着步,反复轻声重复着最后两句。 待他再次踱到肖剑面前,蓦然抬头,脸上却是舒展着带着笑意,“你很好,闻我诗仙,还我诗圣,相得益彰啊。小友觉得这诗仙与诗圣,哪一首更好些?” 不知不觉间,老者竟改了称呼。 闻言,肖剑仰头望了望雪后初霁的天空,轻轻摇了摇头,淡然说道,“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仙诗圣各领风骚,晚生实是不能评价。” 老者轻轻颔首,深以为然,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方才所吟之诗为何人所作?” 这首名为《论诗》的佳句,乃清朝大家赵翼论诗五首之其一,君生赵未生,赵生君已老,这位明末老者自然从未有所听闻。 肖剑自然也不能如实作答,他摸了摸鼻子,很是厚颜无耻地说道,“便是晚生方才即兴所得,词句粗鄙,让先生见笑了。” 老者轻咦一声,如同初次见到一般,将肖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哈哈笑道,“好很好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来来来,小兄弟与老哥哥一同饮上几杯。” 牵马四顾,肖剑问道,“借问酒家何处有?” 聊发少年狂的儒雅老者向亭边那辆三辔马车轻轻一指,大笑着接道,“牧童遥指杏花村!” 一句诗接罢,老者快意非常,伸手握住肖剑的胳膊不由分说便向马车移步行去。 两名侍从面面相觑,虽然老爷素来平易近人,似这般癫狂失态的情形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三匹健马拉着的马车空间非常宽敞,肖剑与老者隔案而坐依然不显得局促。车内装饰并不奢华,却颇为素雅,案几之上笔墨纸砚俱全,使这车厢又多了几分书香气。 案头一侧,一方暖炉中碳色正红,车外冰天雪地,车内却温暖如春。暖炉之上,拢着一袭铜架,架上正热着一壶酒,袅袅酒香悄然逸散,未先饮过已醉人。 老者理了理月白的衣襟,自盘中拿过两个雕花的精致瓷杯,分置于二人面前,正要去捉那酒壶,肖剑探手先握住壶柄,道,“晚生来吧” 老者未再客套,任凭一股清流缓缓注入杯中,看着这个青年专注的样子,心中说不出的喜欢。 两杯酒满,老者执起杯,笑吟吟地说道,“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肖剑亦举杯,同样诵出一句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 二人相视一笑,酒杯虚虚一碰,酒到杯干。 品咂着温润的酒香,肖剑不由赞道,“好酒” 老者颇为自得地介绍道,“这可是老哥哥珍藏多年的纯正杏花村,寻常时便是我也舍不得饮上一回。酒逢知己千杯少,再来。” 酒杯又满,老者吟一句诗,肖剑便也奉上一句,句句带着酒字,句句切情切景。两句诗罢,各自豪饮而尽。 不多时,壶中空空,老者已是微醺。 “小兄弟,海量啊。”老者眼神迷离地望着面色如常的肖剑,将空杯轻轻放回盘中,酣畅地说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亦不在乎山水之间。老哥哥有一首早年所得诗句,请小兄弟品鉴一二。” “先生吩咐,晚生敢有不从。”肖剑慨然应允。 “哎,叫我老哥哥,不然老夫不高兴。”老者歪着头瞪着肖剑借着酒意执拗地说道。 “老哥哥便老哥哥,那兄弟就托大了。”肖剑并非拘泥于小节之人,此时也不再坚持。 “爽快” 老者拍拍肖剑肩头,便伸手自笔架中取过一只上好的羊毫。 肖剑展纸研墨,老者笔尖轻轻沾了些墨,酝酿片刻,墨触纸面,斗折蛇行,一行虬劲的行书跃然于纸上。 “去年此日战浑河,败北频仍蹙境多。” 肖剑看去时,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者奋笔疾书,似入忘我之境,肖剑一字一句地看着,眼睛不由眯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三十一章 竟然是他 “去年此日战浑河,败北频仍蹙境多。未见北尘先解甲,若逢胡骑便投戈。出关已绝生还梦,应募惟闻浪死歌。一自上都重失后,人心汹汹奈如何。” 未等老者写完,肖剑已认出了这首诗。前世读登莱兵变史料,上面登录了一位兵变中捐躯将领的几首书边事诗。其中便有这一首。 认出了诗,自然也就知道写诗的人。肖剑眯着眼睛望着那老者,没想到,此人竟是素有儒将之称的登莱总兵张可大。 纸尽墨停,后面再无余纸可落款,或许老者本就无心署名。最后一笔由中锋转偏锋,一竖一提凌厉而锋芒,如钩似剑,竟带着几分铁血杀气。 将羊毫笔重重地拍在笔架上,老者双手抚案,凝视着淋漓墨迹,沉默不语。 这首七言格律诗虽然对仗还算工整,但用字中庸,意境寻常,并没有过多可圈点之处,而且格调低沉,况味悲戚,细品之后,有暮鸦投于暗夜,大雪覆于寒冰之感,从失望到无望,从无望到绝望,既黑暗而又寒冷。 肖剑静静地看着,从字里行间感受着老将军当时悲观无奈的复杂心绪。 良久之后,张可大缓缓抬头望向肖剑,不知是因为酒力,还是心情悲愤,眼睛竟现出极淡的血丝。 肖剑望着墨迹,张可大望着肖剑,一老一少均沉默无言,气氛陡转直下,格外压抑。 又过了许久,张可大终于开口,看着肖剑只轻轻说了两个字,“如何?” 从纸上收回目光,肖剑肃然说道,“老哥哥早年竟然从过军,真是失敬。品此诗功力,堪比宋之陆游。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战事荼糜,非军之罪,非战之罪老哥哥只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而已。” 张可大轻轻摇头,叹息说道,“论诗才老夫比陆游相差远矣,你也不用虚言宽慰。但若论忠心赤胆,自问比那陆放翁并不遑多让。非军之罪,非战之罪,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这几句倒是中肯,胜过万语千言啊。只是你别总拿古人之诗搪塞老哥哥。有什么想对老哥哥说的,你就即席再赋一首,还是用自己的诗说话吧。” 肖剑心中腹诽不已,古人的诗就是自己的,自己的就是古人的,哪能分得那么清。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看到张可大期待的眼神,他低头再望向那诗。 看诗是虚,他自诗中在看那老者之心,心在诗内亦在诗外。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偏舟。” 老者舞剑所吟的两句诗在脑中惊鸿一现,联想到此处的十里亭,还有前世对老者的些许了解,片刻之后,他忽然心有所悟,抬起头以极富韵律地声音诵道,“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他已经做了一次赵翼,并不介意再当一回谭嗣同。 老者以肘拄案,手指在眉宇间轻轻地揉着,敛目品咂。 “去留肝胆两昆仑,去留肝胆两昆仑” 蓦然,他陡然起身想要站起来。奈何此处是车中,车厢再阔也不达一人之高,只听砰地一声,车厢晃动,他的头撞在顶棚,身形遭到反弹复又坐下。 张可大并未理会头上的撞痛,反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肖剑。 肖剑察言观色立刻知道自己所猜完全正确,可以加十分了。只是老头子这么大年纪了,这是闹哪出啊,幸亏是在车里,否则不得给马弄毛了。 “难道是上苍派你来点化老哥哥的?今日得遇,实是此生之缘。兄弟一诗解我多日悬而未决之惑,善莫大焉。”良久,张可大喃喃说道。 肖剑心中暗叹,自己顶多算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吧,但口中所言却是另一番意境,“听闻禅家有三重境界,初境,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入悟境,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彻悟境,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此诗不过寻常山水,若有所悟,实因哥哥乃大智慧之人,胸中自有丘壑,兄弟怎敢居功。” 张可大抚须摇头道,“兄弟才是大智慧之人,不要过谦了。” 说着话,他自腰中摘下佩玉,抓起肖剑的手,放在掌心道,“既然认下你这个兄弟,哥哥我也不能不有所表示,这是我多年随身之物,便赠与兄弟了。若他日得闲,到太平楼或鼓楼巷寻我张观甫便是,到时咱们再煮酒论诗,不醉不休。” 张观甫,肖剑心中默念了一遍,张灵甫之名他倒是很熟悉,观甫应该便是张可大的字了。前世看史料,这一细节并未特别留意。 心中所思一闪而过,他看向手中这枚手感温润的玉佩,此佩呈暗红色,品相不俗。上面浮雕着一只梅花鹿,雕功极具匠心,栩栩如生,一看就知贵重非常。 肖剑连忙推辞,“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老哥哥随身之物,小弟陆诚怎好据为己有呢?” “陆诚”张可大轻轻重复了一遍,微笑道,“那你更该爽快收下,此鹿彼陆,既然陌路相逢,咱们就是同路人。别婆婆妈妈的,你不收下便是看不起老哥哥。” 在老者言语挤兑之下,肖剑微涩一笑,便不再推辞,道了一声谢,他仔细将玉佩挂在腰间。担心老者再问籍贯,于是拱手道,“今日与老哥哥相见,实是快慰平生,兄弟就此告辞,改日定当专程登门探望。” “慢着”张可大阻止道,“兄弟只说了名,还没有报字,便要走吗?” 肖剑心头一松,微笑道,“兄弟尚未及冠,还未取字。” 张可大略一沉吟,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想不到你还如此年轻,那哥哥我就冒昧给你取一字可好?待你及冠再用。” “荣幸之至。”肖剑欣然答应。 张可大高兴地说道,“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兄弟身若闲云游学天下,云从龙,风从虎,表字里须有一个龙字。才高八斗,立地成诗,更胜于七步曹子健,可说是文中之龙,便叫文龙如何?” 文龙,陆文龙。 肖剑眼睛微眯,忽然想起评书《岳飞传》里那个使双枪的家伙,不禁心中大汗。这一饮一啄莫非都是注定。自己才给杨武取名,今天便有老哥哥给自己取字。 不过这个字,似乎还很霸气,只是不知道老哥哥取这表字时,是否想到了已被袁崇焕斩于剑下的东江毛文龙。 他自然不会拘泥于如此小节,何况这个字确实不赖,于是慨然道谢应允。 张可大心情大好,挽留肖剑又说了会儿话,俩人才依依道别。 负手站在马车旁,张可大望着小兄弟离去的背影,心中自有一番感慨,直到肖剑去得远了,他才唤道,“张忠、张义” 两名侍从听到召唤,连忙躬身站到旁边。 张可大依然望着肖剑渐远的身影,头也不曾转动一下,“在车外你们也听到了,这人以后就是我的兄弟,当以家人视之。我观他手上,缰绳勒磨之痕甚重,想是这段时日骑乘颇远,一文弱游学书生到这龙蛇混杂之地,你俩需暗中照应,切不可发生任何差池,否则” 否则怎样,张可大并未说出口,但他的语气已说明了所有问题,几句话间,这位先前因诗而癫狂的老者已完全恢复了一镇总兵的气度与威严。 两名侍从急忙答应下来,其中一人低声说道,“老爷,咱们不是已经收拾东西,不日便到金陵赴任吗?” 张可大从他手中拿过宝剑,横在胸前,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剑身,淡淡地说道,“不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三十二章 白云寺前 肖剑漫步在雪后的登州府城,对比着三百年时差间截然不同的景色,关注着匆匆而过的行人,唇边不禁泛起一丝苦笑。 寻人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知道在哪里,第二种是不知道。 对前者来说,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是直接去找,对后者来说,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是通过种种途径把第二种变成第一种然后去找。 肖剑到登州府城,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个因为兵变,另一个是寻找舅父探询身世。原本毫不关联的两件事,现在却变成了一件事。 他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单人匹马,凭着一腔孤勇,便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顷。要想改变兵变的结果,必须改变应对过程,而改变过程的关键点便是登莱最高长官孙元化。若想对孙元化施以影响,只有通过孙素素这一条途径。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孙元化又如何会信任呢? 他知道孙素素与孙元化的关系,但从理论上他应该是不知道的,也就不应该知道她的住址。直接地上门找她,便是此地无银五十两,适得其反。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对舅父的信息一无所知,如此寻人更难于蜀道。老父亲只说去登州,并没确定就是登州府城,显然这个身体的前主人是知道的,信才写得如此简约。问题是,肖剑现在只是个赝品。 怎么找?这是一个问题。 冰天雪地时节,很少有人喜欢背离炉火的温暖如肖剑这般做场逍遥游。能在街上出现的多是贩夫走卒为生计而奔波之辈,更多的则是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流民,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其中尤以背井离乡的辽东人比例为大。 那些凄凉悲苦,朝不保夕的可怜人深深触动了肖剑的悲悯之心。他从来不会把自己当做什么救世主,但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他想着自己总该去做点什么。如果登莱兵变一直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必将出现无数的家破人亡。 怀着一场街头偶遇的美好幻想,肖剑第三次有意无意地经过巡抚衙门。当有所警觉的守衙军卒向他走来时,他拐进旁边的一条胡同匆匆而去。 如果因为过于频繁出现在巡抚衙门而被军卒盘问,即便引出孙素素相见,那么这场相逢也是经不起推敲的。 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是夜,肖剑上半夜仰面沉思,下半夜仰面沉睡。 落雪之后的蓬莱古城清净萧索了许多,即便平时最为热闹的棋盘街,也没有因为巡抚衙门坐落在这里而有所不同,它像冻僵了一般,冰冷地卧在白雪之中,毫无生气。 热闹的唯有一些倏忽飞起,又倏忽落下的鸟雀。它们踩着枯瘦竹叶样的小脚印,在无人处刨开积雪寻找着稀缺的食物。 然而,今日上午的棋盘街与往日有着明显的不同,那些成群结队的鸟雀远远的飞走,避开热闹的人群,飞到了别的清静处。 人群汇集在坐落于棋盘街西侧的白云寺前,围着两口柴火正旺的大铁锅,看着衣衫破旧的僧人熟练地添柴,用硕大的铁勺搅动着香气四溢的粟米粥。这些人穿着比僧侣更加不堪,他们静静地看着那诱人的香粥,如同窥着山泉中正在沐浴的美妇,连喉结滚动的声音也隐隐可闻。 饱暖之后思些什么是富人的事情,与这些流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所有的不过是即将分到的那一碗清粥。 灶后的空地上,肖剑正指挥米店伙计将一斛斛金黄色的粟米从车上搬下来,整齐地排成一排。 这是一场布施,施粥人正是一身黑色儒衫的肖剑。 因为担心发生哄抢的混乱局面,他将充足的粟米摆在这里,以安众人之心。 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遇见自己所要找的人,那便把自己放在明处,置于大庭广众之下。 姜尚钓于渭水,农夫守于田桩,鱼也好,兔也罢,只要它在,你又肯等,终会有等到的那一天。 这粥便是太公的钩,便是农夫的株,这是肖剑辗转半宿,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既然是唯一的,也就是最好的,即便不来,这一场善事,他也必然为之。 从忙碌中直起身,肖剑看向望眼欲穿的人群,目光掠过一张张满是苦难的脸,蓦然,他看到人群后不远处,有一人正置身于热闹之外负手观望。他满是悲悯之色的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来。 寒冷的棋盘街上,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肖剑方要举步穿过人群过去相见,那人向他抱了抱拳,转身离去,不一刻便消失在不断涌来的人流中。 以为这位张可大的侍从是老哥哥派来找他去饮酒谈诗,现在看来,显然不是。他微眯着眼睛望着逐渐隐去的背影,心中揣摩着,难道只是偶然经过? 粥已煮熟,香气更盛。 肖剑便将此事放下。 按照规矩,施粥前,肖剑这位善主应该讲几句,然后吃瓜群众再呱唧几声。开场白,肖剑讲了,很简单的言语,他没有说慈悲,没有说功德,更没有说善举。他只是强调了就餐纪律,米多粥足,人人有份,争抢者将不予施粥。 可是随着施粥的进行,肖剑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流民的数量。 这两锅粥如同洒在大地上的糖水,流民得知这个信息如同蚂蚁闻到了甜味,不知道从哪里纷纷钻了出来,一群一群的,仿佛凭空生出来一般。蚂蚁又告诉蚂蚁,有的还拖家带口,男女老少,行行色色不一而足。时间不长,已是黑压压的一群,若从天空中俯瞰竟真如许多蚂蚁一般,而街道两侧依然有蚂蚁在不断游移过来。 两锅粥很快施完,不过杯水车薪,得粥者只是极少的一部分。 当第二灶粟米粥煮上时,排在前面的流民情绪尚还稳定,后面的人群却开始骚动起来。很多人已经估算出,按这个煮粥的速度,按那些粟米计算,将有很多人分不到粥。 经过度秒如年的苦等之后,近正午时,第二灶粥终于熬好。一勺勺的粥小心地舀进各种残破的碗中,生怕溅出来一滴。得到粥的流民欣喜若狂,小心地用手护着碗缓缓地钻出人群,各寻所在尽情享用。 看着一个个志得意满的得粥人挤出重重人群,后面的流民越发不平静起来。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会使人疯狂,或财或色,或高官或显爵,或爱恨或情仇,而此时,最令人疯狂的只有一种,那就是在平日里本来毫不起眼的一碗清粥。 流民之所谓流民,便是背井离乡四处流浪求生的大明子民。流民并不是良民的代名词,这个群体良莠不齐,有良民,自然也就存在着刁民。 锅里的粥越来越少,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粗暴地推搡着挤破人群,挤向锅前。这一行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发生了连锁反应,一些胆大而自觉强横的流民也纷纷效仿,人群顿时一阵骚乱。 看着这一幕,肖剑心头微寒,他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随时准备出手,尽管惩治流民远离了他布粥的初衷。 然而,当他刚要有所动作时,已经有人先他一步代为执法了。 那是一个排在前面,很快就要分到粥的青年人。二十多岁模样,身材高大粗壮,肤色黝黑,一头蓬松的乱发,排队时不言不语,十分憨厚的样子。这样的身材,肖剑早已看到他了,却并未十分在意。但看到他的出手,肖剑眯起来的眼睛猛地睁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三十三章 哥哥的话就是规矩 这人并未出拳,也未动脚。他只是很随意地将两个挤进来的流民抓小鸡似地拎在手中,然后很随意地双手一合,那两人便撞在一起,随后被扔在了地上。 边动作着,这人口中还说个不停,“哥哥们,规矩,懂不,什么叫规矩,俺娘说了,做人要守规矩,粥是这位哥哥的,哥哥说了要排队,这就是规矩” “哥哥们,规矩,懂不,什么叫规矩,俺娘说了做人要守规矩” 他口中不停,手上也不停,一样的手法,翻来覆去的就这一句话。第三个循环还未说完,挤进来的二十多个流民无一例外地被他放倒在地上。 围在灶前的流民心中恼怒这些窝里横的不良之徒,当有人见势不好想挤出人群时,他们非常有默契地排成结实的人墙挡住那些人的退路。此时望见地上横七竖八不停呻吟扭动的伤者,他们不约而同向后退了几步,深恐那个黑小子错把自己当成要教训的对象。 “阿弥陀佛” 灶前的两个僧人放下手中的铁勺,双手合十低头诵了一声慈悲的佛号,目光却不显得如何慈悲,看向那些人时倒是充满了鄙夷之色。 肖剑眯着眼睛看着黑大汉,又看了看躺了一地的流民,心中非常震撼。大汉看似鲁莽,其实出手极有分寸,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既将对方对撞放倒,而又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势,分寸刚好控制在惩戒的范围。 果然那些流民很快纷纷爬起来,晃了晃眩晕的脑袋,畏惧地看了黑大汉一眼便要挤出人群离去。 “且慢” 肖剑抬手唤住他们,神色肃然地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本应相互照应,彼此扶持,然而你们却做了什么?我会在此地布粥多日,三日内你们且不用来了,如果三日后还有想喝粥的,那便午时过来,我有话说。” 没等他们做出反应,黑大汉已经闻言过来,盯着一张张脸仔细看了一遍,开口说道,“哥哥们,俺记住你们了,这位哥哥定的规矩听清没?三日后再来,这位哥哥有话要说。要是三日内来了,那就是坏了规矩,就换成俺有话要说了。” 那些流民非常懊丧地看了看黑大汉,又望了一眼肖剑,灰溜溜地从人群让出来的一条缝隙中挤掉了。 想着黑大汉最后那句话,肖剑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拱手说道,“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助。” 黑大汉急忙连连摆手,“哥哥呀,这个可当不起,该感谢的应该是俺们这些人,哪有施粥的要感谢吃粥的道理,这不合规矩啊。” 肖剑微笑说道,“看起来你应该比我大一些吧?” 黑大汉挠了挠蓬乱的头发,神情憨厚地说道,“俺娘说了,逢人要嘴甜一些,多叫几声哥哥总不会吃亏的。” “那好吧”肖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小小的波澜已过去,施粥还要继续,那些人还在眼巴巴看着锅里的粥呢,他对着排在前面的流民说道,“感谢的话不说了,咱们来点实际的,这位兄台挺身而出维持秩序,付出必须有所回报,我的意思先给他分粥,大家伙可有意见?” 大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纷纷叫好响应。 黑大汉抹了抹干裂的嘴唇,向不远处一指,憨厚地笑道,“哥哥,俺的位置在那里,还没排到俺,先给俺分,这不合规矩啊。” 到现在肖剑已经大彻大悟,黑大汉口中的规矩基本上和老子、我操一类的划等号了,是他口头禅啊!觉着这个黑大汉憨厚中透着可爱,耿直中带着有趣,肖建眯着眼睛问他,“这粥是谁的?” “当然是哥哥的?” “那哥哥说的话是什么?” “哥哥说的话当然就是规矩啊!”黑大汉对答如流。 “那好”肖剑微笑点头,“既然我说的话就是规矩,那我就按规矩先给你分,不但先给你分,我还先管你饱。” “真的?”黑大汉惊喜地问。 “当然”肖剑轻轻点头,看了看他空空的双手,问,“你有碗吗?” “这个规矩真不赖,俺这就去拿碗。” 黑大汉搓了搓粗糙的手掌,咧着嘴转身挤进人群中,很快他又挤了出来,手中却多了一个三扁四不圆的破铁盆。 这个盆基本上就是寻常人家的脸盆,被黑大汉拎了过来,轻轻往灶前一放。 似乎感受到肖剑怪异的目光,他挠了挠蓬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哥哥,这就是俺的碗,只是稍微大一点儿。” 稍微大一点儿?肖剑非常无语。 白云寺香火并不旺盛,肖剑进去烧了一柱香,施了些香油钱,才同寺中的主持谈起施粥事宜。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又受了人家恩惠,他很顺利地借来了寺里的铁锅及这两个听用的僧人。 做为善主,分粥的僧人唯其马首是瞻,说他的话就是规矩,其实也并不为过。 灶前的那个僧人望着破铁盆,眉头轻轻皱起,迟疑着舀起一勺粥,对于这个容器,他正在考虑放几勺进去才算合适。 黑大汉伸手按住勺柄,双手捏着锅耳轻轻一端,铁锅离灶而起,然后向着盆中一倾,里面的热气腾腾的粥顷刻间倒进了盆里。 一片唏嘘声中,黑大汉将铁锅放回灶上,紧接着又端起另一口锅,将里面的粥又倒进了盆中。残粥在硕大的铁锅里看起来没有多少,然而用破铁盆盛着,却足有大半盆之多。 四周一片寂静,黑大汉似乎感应到了此时的气氛,他回头看了一圈,又望了望表情怪异的肖剑咧开微厚的嘴唇笑了笑,“哥哥说了管俺饱,可不能坏了规矩。” “这个自然”肖剑点了点头,“想来你娘也来了,算上你娘那份也在情理之中。” 黑大汉神情有些黯然,手指揉搓着破烂的衣角轻声说道,“俺娘十岁那年就饿死了不是不是,俺十岁那年俺娘就饿死了。俺的意思是说,这些粥俺吃不饱” 肖剑眯着眼睛看了看粥盆,又看了看他的肚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有我在,保证饿不死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都说了管你饱,这是规矩。” 说完话,轻轻晃了晃脑袋,心中暗叹,真是跟着苍蝇找厕所,跟着蜜蜂找花朵,跟这个家伙说话多了,习惯也给传染上了。 黑大汉高兴地答应一声,把粥盆端到了旁边晾着,为示光明磊落,他并没有端到别的地方去喝。 粥熟之后,虽未继续添柴,但余火尚多,此时的粥还是烫的,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那烫人的铁锅轻巧地端起来的。 粥尽灶空,锅中第三次倒米加水,又添了新柴。 肖剑唤来候在一边的米店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伙计答应着转身跑开。米钱押在了店里,与店掌柜的早约定好,随时安排车辆送米。难得遇见这样的大主顾,店里自然刻意逢迎伺候。 随后,肖剑与旁边的僧人商量了一会儿,那僧人轻念了一声佛号,转身入寺。时间不长,几名僧人将他们日常使用的那口铁锅也抬了出来,用修整寺院剩下的方正青石迅速搭起了灶台。 煮粥必然会耗费一定的时间,如果改为分米自然会快上许多,但肖剑想着这些流民在本地无家无业,即便有米也不一定有灶可用。而且他需要施粥这个过程来等自己要等的人。 诸般事情安排完毕,晾在雪地中的热粥已经温热。 黑大汉摸了摸粥盆,试了一下温度,将盆端了起来,咧着嘴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捧到嘴边,喝了起来。 随着胸腹间不住地起伏,粥盆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不一刻,大半盆清粥竟真的被他喝个底儿朝天。 粥尽盆空,黑大汉如同清空酒杯一般将空盆向人群展示了一圈,当空盆转到了肖剑面前时,他舔了舔嘴唇,“哥哥,真没饱。不过已经好多了,刚才饿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不然俺一下能把他们撞死。” 想着此人先前出手的生猛,肖剑非常无语地向正燃着的灶台指了指,说道,“那里还有,还没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哥哥,俺叫匡猛” 肖剑点了点头,心想,真是人如其名。 左右等着粥熟,无事可做,他开始和黑大汉闲聊起来。 “兄台可有表字?” “表字?黑牛算不算,大伙都叫俺黑牛,以后哥哥就唤俺黑牛就是。” 肖剑摇头道,“这个应该不算,顶多算是昵称。你家以前在哪里?” “哥哥,俺家在辽东,俺生在辽东,长在辽东,俺出生那年” 就在他们一问一答间,没有人注意到一位衣着鲜亮,瘦颊鼠须的中年人自棋盘街远远地走来。 此人在人群旁观望了片刻,整了整衣裳,干咳了两声,负着双手走到肖剑跟前,打断他们的谈话,“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三十四章 无事生非 肖剑并没有因为谈话被打断而生出丝毫不良情绪,他略一打量对方,便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做出个请式,率先向白云寺旁偏僻处走去。 站在寺墙边的积雪中,肖剑望着对方微笑不语。 那人用手指轻轻梳理了一下疏落的胡须,干咳了两声开口问道,“你并非本地人吧?” 肖剑依然微笑着点了点头。 瘦颊鼠须的中年人凑近了一些,干笑道,“我猜也是,否则你这个小家伙不会不知道登州城的水究竟有多深。” 肖剑脸上笑容敛去,眼中寒光一闪即逝,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有话直说吧,我没有闲工夫跟你扯淡。” 先前他有一个错误的判断,以为自己施粥寻人的策略已经起到了预想的效果,此人应该是孙素素或舅父其中一方的人。如果是孙家,怎么样都好说,如果是舅父一方,甚至是舅父本人亲至,怎么应对是个大问题。 为避免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修的尴尬漏洞,他设想了种种相见时的情节,以应对突然的相逢。他的微笑便是一个万金油的表情,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如何转圜,都可进退自如。 但听到对方说出这句话,他便知道,是自己自做多情了。 那人面色微变,轻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当街施粥,这么多的要饭花子,便是巡抚衙门也扛不下来,即便你家财万贯又能如何?我劝你还是趁早收拾收拾滚蛋吧,别做这败家的勾当了。” 肖剑冷冷地回道,“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在别处自然与我无关,可是在这登州城,在爷的一亩三分地,自然便与我有关了。那些要饭花子,有能耐就让他们自己长点脸,自己要饭去啊,再有能耐,就别去要饭啊。你这样做,会让一些大人物很不高兴的。”那人负着手,在肖剑跟前踱着步,阴沉着说道。 “大人物不高兴会怎样,后果很严重吗?”肖剑故做惶恐地问道。 “正是” 那人摸了摸胡须傲慢点头道。 肖剑眼睛微眯,指着不远处的人群冷笑道,“只要小爷高兴,他们高兴,别人高不高兴关我屁事。” “你”那人大怒,指着肖剑斥道,“你这个娃娃,黄嘴丫子还没褪净,竟敢自称小爷。我本是一番好心,你这个有爹养没娘教的东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虽然看起来你像个读书人,恐怕还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涉及到爹娘,这句话便深深触动了肖剑的逆鳞。 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凑到那人面前,出其不意地给他来了个大嘴巴。 “你”这个瘦颊鼠须的中年人捂着脸,颤抖地指着肖剑,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等着,你会后悔的。” “什么?饿死活该,你凭什么不让我施粥?”肖剑突然将声音提得极大,怒气冲冲地质问。 这一声远远地传出去,远处的流民听见声音纷纷望向这边。 “好,算你狠算你狠。”那人气得浑身颤抖地指着肖剑,咬牙切齿地放下狠话,“咱们走着瞧。” 说完,重重地踏了一下积雪,拂袖而去。谁料去得匆匆,一不小心竟被墙边积雪掩住的石头绊了一跤。 当他狼狈地爬起身时,听到那年轻人正哼唱着一首从未听过的歌。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这浑蛋,摔死活该” “痞子,痞子,纯粹一个痞子” 他捶着胸脯,使劲地咳嗽了几声,仓皇离去。 这次是真的咳嗽了。 肖剑眯着眼睛,望着此人远去的背影,略一环视,便向着不远处,几位本地住民模样的围观者走去。 蓬莱古城南王街一带是富人的聚居区,这里毗邻丹崖山,遥看蓬莱阁。远处层崖千仞,重溟万里,烟浮雾横,碧山素列,端是风光无限,仰俯皆是。 登州府自古为天下繁庶之地,地广而辟闾井,土沃而兴农桑,海阔而殷商贾,而繁庶处尤以蓬莱城为最。到崇祯一朝,此城辟易几近千年,千年的积累和底蕴使南王街一带阔院豪宅参差错落,相映成景。 但真若论起豪阔,在这些宅院中尤以位于街道东侧的梁府为最。 梁家乃蓬莱土著,世代居于此地,前人出了许多高官,到现在府中主人名叫梁知言。此人乃万历年间两榜进士出身,早年在朝为官,也曾放外任做过辽南监军副使,天启帝时于登莱监军道任上致仕,做了一个逍遥的富家翁。 梁家坐拥良田千顷,佃户千余,商铺无数,若论豪富,此城无人可出其右。梁老先生颇负才名,道德文章做得极好,又乐善好施,经常做些修桥补路,接济乡里的善事,在民间素有蓬莱第一善人之名。 虽已致仕赋闲,但梁知言为官多年,门生故吏极多,家族、僚属、裙带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便是长子梁嘉德也已坐到了一府同知的高位。因而他说出一句话还是颇有份量的,种种因素集中在一起,使他俨然成为此地缙绅富室的领袖。 此时,梁知言侧卧于香雾缭绕,装饰奢华的卧房之中,听大管家阎松桥详细禀报一年来的收支及帐目往来。 这个年近六旬的老先生悠然地微阖双目,白发苍苍的脑袋如少年读书时很有节奏感地轻轻摇晃着,偶尔在满意处轻轻点一下头。 在他身侧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俏丽美婢正柔若春水般投于怀中,任由老爷满是皱纹的枯手探入亵衣之中,在肩下裙裾骤起骤伏间,不时地扭动着玲珑的身子娇嗔几声。 阎松桥四旬上下,相貌周正,颇有几分儒气,亦是个有功名的人,少年时便中了秀才,后来时运不济,屡试不第便灰了心意。后来不知如何做上了梁知言的僚佐,一直跟在梁知言身边,为其政务及升迁尽了不少心力。梁知言归老之后,阎松桥依然留在此处,是他最为信任的嫡系。 阎松桥专注地汇报着帐目,态度谦恭,神色自然。对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艳景和自在娇莺恰恰啼的春声,如无所见,如无所闻。 不一刻,所有的帐目条理清晰地说完,梁知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仲实,又是一个丰年啊,倒是辛苦你了。” 阎松桥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垂首道,“这是仲实份内之事,敢不尽心竭力。” “坐,说了多少次,你我相处不必这些虚礼。”梁知言微笑着说道,“不过,进项和出项上还可再做斟酌。比如明年可将木斛再加深几分,伙计、掌柜的工钱也可以压得再晚一些。你也知道,那些佃户手中粮食多了便不节俭,多收一些也好在青黄不接之时予以周济。那些掌柜伙计手里有了银钱,便会大手大脚,很难过去年节,咱们得多为他们考虑考虑啊。” 阎松桥跟随梁知言多年,对他了解极深,跟肚子里的蛔虫没有什么区别,梁知言放个屁,他就知道老爷吃了什么,看他走路的姿势就知道爬了哪张床。 梁知言的话中之意,他自然明白,于是躬身道,“老爷,木斛去年刚刚加深重制” 话没说完,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便住了嘴。 “老爷” 脚步声停在紧闭的木门外,来人低声地唤了一句。 梁知言在美婢怀里使劲揉搓了几下,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轻轻挥了挥,那美婢轻佻地飞了一个媚眼,衣衫凌乱地避入了后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三十五章 你给我滚 阎松桥急忙过来,扶着梁知言坐起身,又帮他整理了一下略带皱褶的蓝色常服。才离得稍远一些恭敬地站着了。听脚步声,他便知道来人是梁府的二管家胡东,他也知道这位二管家是梁知言最得宠那个如夫人的远方亲戚,所以他更知道方才那一刻应该做些什么。 “进来吧” 随着梁知言的声音响起,一个瘦颊鼠须的中年人推门而入,略带哭腔地又唤了一声,“老爷” 梁知言端坐在塌上,微睁双目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胡东,你越来越不长进了,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阎松桥眼珠微转,扫了胡东冻结了许多泥污的华服一眼,便又如先前一般垂手而立,仿若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胡东摔倒在肖剑身旁的雪地里,原本看不出什么痕迹,出于自己的某些小心思,他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才来找梁知言告状。 他向前几步,神色悲戚地说道,“老爷,不是小的不长进,是那个施粥的外乡人根本不把梁府和老爷放在眼里。听不进去良言相劝,还把小的痛揍了一顿。” 梁知言花白的眉毛轻轻挑起,复又放下,和言问道,“你是按老爷原话说的吗?” 胡东从怀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纸,诺诺地回道,“老爷写的太过拗口,小的根本记不住,是按自己理解的意思说的。” 梁知言略一沉吟问道,“‘登城民生凋敝,水深火热,流民万千,登府犹不可止。散万贯家财,济流民实乃聚流民。登城乃登民之登城,非流民之登城。众所闻哉,千里而来,流民毕聚,贻害地方,意本善,实为恶。散财而促恶,外乡不知本土事,败事而非成事,不堪收拾,未若早日归乡行善可也?’这一段话你是怎么说的?” 胡东想了想说道,“小的就是把这个意思跟他说了,我说,你不是本地人,你不知道登州城的水有多深。赈济灾民的事就连巡抚衙门也扛不住,就算你有万贯家财,我劝你在我这一亩三分地,还是别败家了,趁早收拾收拾滚蛋吧!” 说完,胡东觉得自己所说颇有气势,面带得色地望着梁知言。 阎松桥听他说完,身体猛地颤了两下,强忍着没笑出声。平复了一下神情,他依然垂手而立,只是不经意地憋着一张嘴,把头低得极低。 梁知言脸色铁青,然而城府极深的他却没有发作,而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我再问你,‘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虽有淹留,何损于美趣,何患于不济。若志不强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凡庸,不免于下流矣,舍本求末,其乐者何人?’这一句你是怎么说的。” 胡东用手指梳了梳胡须,仰头回道,“我跟他说,那些要饭花子,有能耐就让他们自己长点脸,自己要饭去啊,再有能耐,就别去要饭啊。你这样做,会让我家老爷不高兴的。” 阎松桥听梁知言说这段时,心中尚还暗暗敬佩此人把诸葛亮的《诫外甥书》不但背得如此纯熟,而且作为劝施之词也恰到好处。对于将其中“夫志存高远,幕先贤,绝,弃凝滞。”一段隐而未说,结合他的德行,也觉得深在情理之中。只是听二管家胡东说完,他急忙将脸转过一边,不敢再看此僚。 反观梁知言,脸色愈加发青,他嘴唇哆嗦着,硬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胡东见此情形,小心地问,“老爷别生气,不就一个外乡人吗?给小的几个家丁,小的把他的锅给砸成废铁,实在不解气,把白云寺也拆了。” 梁知言手指哆嗦着指着胡东,就像胡东手指哆嗦着指着肖剑一样。想着自己本想在外乡人前卖弄点学问,却弄巧成拙,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他才挪开手,指着房门大吼一声,“你给我滚” 胡东终于发现苗头不对,不敢多做停留,转头往门外仓皇跑去。 料不到,跑得过急,竟一脚绊在门槛上,狠狠地摔了一跤。他顾不得疼痛,爬起来一溜烟地就没影了。 房中恢复了宁静,只有梁知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阎松桥轻轻的磨牙声。 过了许久,梁知言才喘息着问,“仲实,你怎么想?” 阎松桥心中暗叹,两个都是有才人啊,粱知言把那样阴暗不可对人言的想法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胡东把那样晦涩难懂的语句解读得如此深刻入骨。 然而他却低头轻轻地说道,“我在想,他年若娶妻生子,一定让他好好读书。”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梁知言脸色稍有不愉,略一沉吟,说话不似先前那样遮遮掩掩了,“那个外乡人在巡抚衙门附近施粥,既是邀名买直,又是打老夫的脸,让我这个第一善人的脸往哪搁啊?流民万千,咱也不能硬打这个水漂。你想办法,把他给弄脏了,弄黑了,弄臭了,把他弄得前功尽弃,把他弄得生不如死。” 阎松桥沉吟片刻说道,“这倒容易,可是他若是寻常人家倒没什么,要是真有些背景,恐怕不好收场啊。” “能有何背景?家丁禀得清楚,他就孑身一人,连个奴仆都没有,普通读书人一个。即便有些背景,凭老夫和知县、知府的关系又能奈我何?强龙不压地头蛇啊!更何况此人还不知道是哪个阴沟里的老鼠呢。”粱知言抚胸说道。 “我这就去安排” 阎松桥沉默了片刻,恭敬地施礼,转身离去。 梁知言是登州城的名人,名人的意义便是被许多人所知道,甚至包括那个叫做胡东的二管家。 肖剑很容易就从那几名本地住民的口中知道瘦颊鼠须的中年人是何方神圣,也就知道了梁知言其人,知道了他所代表的梁家,知道了和梁家有关的许多事情。 许久之后,他很有礼貌地向对方道了谢,然后眯着眼睛往回走。将到热闹的灶台时,他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大,恢复了原先的模样,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黑牛依照规矩,终于在第三灶粥煮熟后填饱了肚子。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像一尊黑塔般站在灶前,充当着灶王爷的角色。 望着依旧熙攘的人群,肖剑很清楚,即便他日夜不停地施粥,哪怕施上一年,人群依然不会有所减少。 这点赈济,对庞大的流民群体来说,甚至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如果非用一个词来形容,只能算是沧海一粟。 然而即使有限的温暖,都有着存在的意义,或许它会帮助一些苦难的人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夜,或许会挽救一些无辜生命,或许它会让一些父亲、母亲、儿子看着亲人满足的表情有了久违的笑容。哪怕不是一些,哪怕仅仅是一个,也足够了。 因为僧人需要休息,他也需要休息,不可能昼夜连续不停地进行。肖剑将今天施粥的范围界定在了现有人群。 当夜幕降临时,指定的人群都如愿以偿。许多来迟的流民望着空空如也的铁锅,望着沉默的肖剑,久久不肯离去。肖剑心头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酸楚,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们点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三十六章 规矩 白云寺西北约二三里处,有一条古旧的小巷,巷子虽窄而简陋却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石婆婆巷。 入夜的时候,天空中又飘起了清冷的雪花,零零落落地覆在青石巷道上,如铺了一层白色的薄毡,迎候着风雪夜归人。 石婆婆巷西边一处偏僻的小院,门上的铁锁被轻轻打开,肖剑和黑牛踏着薄毡,推开一院风雪走了进去。这处院落便是肖剑通过牙行租下的临时住所。 在白云寺前,黑牛帮着肖剑收拾完东西,肖剑只说了一句,跟哥哥走吧,他便跟了来。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哪怕于冰天雪地中,一次偶然的相逢,也会呈现出似乎早就存在的亲近感。 许是看到主人回来,拴在院中的马嘶鸣了一声,肖剑这才想起,整整一天它都没有吃东西了。 预备好的草料堆在墙边,肖剑过去拿时,黑牛放下手里的东西,抢前过去,很是熟练地布好了料。 肖剑施了一天的粥,但他却没有喝过,一整天就在忙忙忙碌中过来,到此时才觉得真是饿了。屋子早先空了一些时日,有些阴冷,两个人进了厨房,一起升火做饭。 待到饭菜的香气四处飘溢时,炕热热的,屋子也暖和了许多。 一阵风卷残云,十斤肉,一坛酒,许多米饭,被一扫而空。肖剑望着躺倒在热炕上的黑牛心中诧异非常,这家伙这么能吃?本来准备带出明天的量,竟被他一顿吃得干干净净。 黑牛摸着微鼓的肚皮,朝肖剑笑了笑,“哥哥,俺有二十四年没吃得这么痛快了!” 肖剑问道,“你今年多大?” “哥哥,俺二十四了”黑牛嘿嘿一笑道,“俺从降生到这个破世界就没吃饱过,俺这头牛,还不如那匹马。” “以前你喂过马?”想着他先前喂马时熟练的动作,肖剑问道。 黑牛静静地仰望着灰暗的棚顶,没有说话,然后双手结在一起垫在脑后,似乎想着什么,依然没有说话。 肖剑沉默着出门到灶台添了些柴,上炕躺在他旁边,扯过仅有的一条棉被盖在了两人身上。 “哥哥,俺娘饿死之后,俺要了两年饭,后来就给一家大户人家放马,不是一匹马,是很多匹马。真的想当一匹马啊,它们有草吃,可劲地吃,俺叫黑牛,却不是真的牛,俺吃过草,可是咽不下去啊。”黑牛望着棚顶顾自地说着。 “后来呢?”肖剑黯然问道。 “后来有一次放马,一匹儿马欺负一匹客马,那时俺什么都不懂,以为它们在打架。想着俺娘也经常受人欺负,俺就特别生气,就把它拉下来,打了一巴掌。想不到那畜生竟然咬了俺一口,俺一怒之下,一拳给它打死了。俺知道这下闯了祸,不敢再回东家,就扛着死马逃了。俺知道那次是俺不守规矩了,可是那匹儿马先不守的规矩,东家也不守规矩,给放那么多马,还不给俺吃饱。”黑牛边回忆边说着。 肖剑知道在辽东习惯将公马、母马称为儿马、客马,想着把马和娘联系在一起颇觉好笑,但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反而像一个听故事的孩子般追问着,“后来呢?” 黑牛望着房顶继续回忆着,“那时正是夏天,俺怕马腐了,就扛了很远卖给一个屠夫,得了很多钱。俺不敢吃饱,怕吃没了以后就没有吃的了。” “后来俺就从了军,想着到军营里总能吃饱吧。谁知道到那里还是挨饿,粮饷也迟迟不发,终于盼来了,还少了许多。俺一怒之下,把那个不守规矩,克扣俺饷银的哥哥给痛揍了一顿,又逃到别处去了。” “后来,俺又遇到一伙山贼,他们骗俺说要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俺信以为真就落了草。谁知道,他们干的尽是一些不是人的勾当,俺一怒之下,把那些不守规矩的哥哥又痛揍了一顿” “哥哥,俺觉得俺是个守规矩的人,可是有时觉得守规矩的人总是会吃亏。可是,俺娘说了,做人要守规矩,俺知道娘说的总没错,可是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俺都守规矩了还总吃亏?” 肖剑叹息说道,“守规矩是没有错的,可是,得分跟谁,跟守规矩的人咱们自然要守规矩,跟不守规矩的人,咱还守个屁规矩。对的规矩要守,错的规矩怎么守?守别人的规矩总是要吃亏的,想不吃亏,自己得当那个定规矩的人黑牛你放心吧,以后只要哥哥在一天,就会天天让你吃饱,就不会让你再吃亏。” 黑牛闭着眼睛想了半天,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后来索性不去想了,接着肖剑最后那句话说道,“那可不成,俺怎么能白吃哥哥的,这不合规矩啊?” 肖剑轻轻笑了笑,“怕什么,哥哥有时也是个不守规矩的人” 这一场对话,肖剑没再问“后来呢?”,黑牛也只是顾自地说着,说着他的经历,他的忧伤,他的疑惑 这个破落的小院,在空置了多日之后,因着一铺温热的火炕,因着火炕上两个倾心交谈的人,而多了一些久违的温馨,多了一些人间的烟火气息,多了一种家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牛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肖剑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只有漫天雪花从遥远的地方轻轻飘来,静静落下,守护着窗前那一盏微弱的烛光。 烛尽灯残,风停雪止。 一夜好睡,肖剑和黑牛起得都有些晚。 推开房门,雪比预想中要厚上一些,清冷的阳光照射下来,这个世界看起来更纯净了不少。 一番忙碌,填饱肚子后,两人一起出门,先是寻了家裁缝铺,给黑牛量体定了棉服及布衫,又加了床被褥。木尺在身上量来量去,黑牛伸着胳膊像木偶似的被老裁缝摆弄着,始终兴奋而憨厚地笑着。 在街头,两人分开,黑牛去白云寺帮着处理施粥事宜,肖剑则前往不远处的一家名为通泰的当铺。 由于大量的流民不断涌入登州城,城中人多粮少,米价节节攀升,几个月间,已由先前的一两八钱一石,涨到了现在的二两四钱。 肖剑身上的银子不过二十多两,昨日施粥耗费了近八两,明显这些银子至多支撑不过两日。 街上的行人比往日要多上许多,昨夜的新雪已被踩得凌乱不堪,不时有衣衫褴褛的行人跟他热情地打着招呼,看他们匆匆行去的方向恰是棋盘街一带。 从当铺里出来时,看他胸前就如丰满的老妇,鼓胀而下垂。里面多了七十两银子,却少了那枚从青州黑店里得来的白玉扳指。 乱世黄金,盛世玉。 如今西北民乱肆虐,东北战事荼糜,中原匪患横行,大明国匮民乏,后金虎视耽耽,天灾不断,频仍。恰恰是乱世,玉价本就低廉,黑心的当铺朝奉更是把价压得极低。 在诸城闲逛时,他顺便打听过行情。本来这枚成色极佳,估价一百五十两左右的扳指,对方只给出八十两的死当,肖剑自然不肯吃亏,便以七十两做了活当,想着日后有钱时再赎回,七十多两银子的差价能买多少米?济多少流民?不可能白白肥了那个奸商。 当肖剑混在匆匆往来的路人间朝米店行去时,街边一条狭窄的小巷里,一道身影自不起眼的角落里显现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三十七章 公差来了 如果肖剑此时回头,便能认出来,正是前番在白云寺惊鸿一瞥而后匆匆离去,那位张可大的侍从之一。 张义一身劲装,负着双手眉头微皱,望着肖剑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举步进了通泰当铺。 “呦,张大人,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啊”瘦小枯干的老朝奉抬起头看了一眼,急忙放下手中的毛笔从高高的柜台后下了台阶出来相迎。 张义并非真正的朝廷命官,论身份,他只是张可大的家丁。油滑的老朝奉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他依然如此恭敬地以大人相称,全因为这张义虽是家丁,却又不是普通的家丁,而是张府家丁的头领之一,坊间称呼为家将。 国之四维礼义廉耻,张家四维忠义仁慈。 张府有家将四人,名中各占一维,这四人都是张可大的绝对亲信,在某些时候,他们的出现,甚至可以代表着张可大本人。 张可大是什么人?作为登莱两府总兵,曾经执掌过留都南京锦衣卫衙门的非常存在,是跺一跺脚,登莱两府都会颤一颤的大人物,岂是老朝奉这样的一介草民所能仰望的。 “坐,张大人请上坐,来人啊,上壶茶,要最好的那种。”老朝奉用袍袖虚掸了两下掉了漆色的木椅招呼着。 张义摆了摆手微笑道,“老先生,不必客气,张某只是闲逛至此,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货色,顺便给你开开张。” 老朝奉脸上堆起笑容,“张大人说笑了,咱这小店小铺的哪有什么好东西能入大人您的法眼。要是真有喜欢的,大人赏光取走便是,就算小的孝敬您的。不过要说开张,真是借大人吉言,刚刚才做了一笔。” “哦?贵店果然是生意兴隆啊!”张义貌似随意地说道,“不知是何宝物啊?” 老朝奉接过伙计捧来的茶壶,边倒着茶水边说道,“按咱这一行的规矩,一般是人不能随便泄露的。不过,张大人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小的刚刚收的是一件玉器。” 说到最后一句,老朝奉向张义身前凑了凑,声音也压低了一些,生怕被旁人听到似的。 轻轻放下茶杯,张义欣喜地说道,“甚妙,刚好张某便是要寻玉器古玩的,老先生可否取来一观?” “当然当然”老朝奉返身回柜台,自里面取出一方精致的小盒,打开盒盖,递到张义面前,“便是这枚扳指” 见不是自己所猜之物,张义心头一松,心想,不是老爷的玉佩便好,难道这个小老爷是硬撑着做善事的? 他捏起扳指仔细看了看,又轻轻放回盒中道,“寻常货色而已开个价吧。” 老朝奉的心思灵巧,见张义如此评价,便猜测着对方是想压价,急忙陪笑道,“哎呀,张大人,这回您老可走眼了。这枚扳指可是上好的和田古玉,您看这质地通透,色泽匀称,并无一丝瑕疵,做工也极为精细,便是本店一年也遇不上一次这样的宝贝。论市价,二百两只少不多。不是小的心黑,咱做这营生本是求利的,那典当的后生听口音是外地人,又是生面孔,想是哪里逃难来的,不知道因何急着用钱。小的硬是压到了一百两,若是张大人真喜欢,小的原价出让就是了。” 张义没有立刻决定的意思,而是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斟酌考虑。 老朝奉继续低声说道,“张大人,便是这个价现在也是拿不走的,那后生典的是活当,约定一个月赎期。您老也知道,破落到当东西的地步,还有几个能如期赎回的。待赎期一过,便成了死当,到时小的给您送上门去。” “既然是活当,那就到时再议吧,张某就不打扰了!”张义起身告辞出门,心里想着,不知道这枚扳指对小老爷是否重要,这件事应该禀报老爷知晓。 张义刚一离开,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从房角闪身出来,推门进了通泰当铺。 时间不长,瘦小枯干的老朝奉与这人一起出了当铺,不知道因为什么,竟是神色紧张,匆匆而去。 福康米店的马车缓缓驶近白云寺,车轮碾压在多日的积雪上现出深深的辙痕。这辆满载粟米的寻常马车吸引了无数目光,随之而来是一阵雀跃欢呼。但没有人围过来,等待热乎乎米粥的流民在各自的位置上纷纷翘首张望。 三个灶上已经冒出了热气,昨日剩下的米从白云寺的偏殿里搬了出来,又倒进了锅中。锅中米不足,斛中米已空,这些流民看着空空如也的木斛,终是觉得坠坠不安。 随着这辆马车的到来,他们心里终于塌实了下来。 肖剑环顾着人群,发现今天的人数更是多于昨日。此外还有一些昨日未曾出现的公差,三三两两地游弋在人群之外,想是官府得到消息,派人到这流民聚集之地维持秩序,以防万一。 肖剑没有去问他们是不是巡抚衙门的差官,但他却抱着极大的幻想仔细看向人群之外的围观者,寻找着他所期待的那一两个女人。然而人头攒动,遮掩了大部分视线,所见处亦一无所获。 索性他搬来一张破木椅,放到离灶台稍远些的位置站了上去,这样看起来更显眼一些。或许是方便看到别人,或许是方便让别人看到自己,或许是二者兼而有之。 站得高,望得远的另一个效果则是高处不胜寒,雪停后的天更冷,风更硬,时间稍久肖剑英俊的脸已被冬风虐得通红。 跳下木椅,肖剑蹲在烧得正旺的灶台前烤火取暖。 旁边一直东张西望的黑牛看到木椅空了下来,立刻奔过去抬脚跳到了上面。他的体重自非肖剑可比,如此重量骤然压在残破的木椅上,在巨大的惯性下,破木椅猛地摇晃了一下,发出吱吱的声音。 “黑牛,你做什么?把寺里的椅子弄坏了得赔银子的。”肖剑过去含笑说道。 “哥哥,俺继续做你刚才要做的事呢。”黑牛憨厚笑了笑,扭着脖子继续东张西望。 肖剑颇觉感兴趣地问,“你知道刚才我在做什么?” “哥哥,俺只是心眼直一些,又不傻,你站得这么高当然是找人了。”黑牛嘿嘿笑道,“哥哥不就是想看看昨天那些不守规矩的人今天来没来?俺也想看看。” 他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身子不停地扭动,压迫得本来就不结实的木椅发出吱噶吱噶的响声,像极了软红香幔下旖旎摇晃的竹床。 肖剑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招呼黑牛,“你还是下来吧,在这里不要发出这种声音,会搅了佛门清净的。” 黑牛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刚要做势要跳下来,却听他突然说道,“哥哥,好多人过来了。” 肖剑笑了笑,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里有吃的,当然会来很多人。” “不是,是公差。”黑牛摇头道。 肖剑点了点头,“想不到官府这么重视这里,公差也不容易,大冷天的。” 黑牛望着那边直晃脑袋,“哥哥,他们是跑着过来的,手里还拿着家伙。” 肖剑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天冷跑起来就暖和了,公差执行公务拿着家伙有什么奇怪的。” “不是,不是。”黑牛急道,“这里公差的刀都在鞘里,来的人都操在手里呢。看样子是要抓人,俺就被公差这样撵过,别是来抓俺的吧。不行,俺得逃了。” “逃什么?那不是不打自招吗?放心吧,有哥哥在”话未说完,肖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说道,“你快下来,哥哥看看。” 黑牛跳下木椅,颓然说道,“别看了,已经到了。” 随着他的话音,人群外边出现了一阵骚乱。 “闪开,闪开,闲杂人等一律闪开,官差办案” 嚣张的叫嚷声响起,人群被推开,二十余名手持明晃晃钢刀的公差闯进来,直接将肖剑和黑牛围在当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三十八章 搜查 肖剑展现出了极大的忍耐力,他悄悄握了握黑牛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而后负着双手,眯着眼睛望着那些公差。 围住二人之后,这些公差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没人说话,也没人动手。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登州城比较特殊,身为蓬莱县城,自然县衙设在这里,同时又是登州府府治所在地,府衙也设在这里,更有巡抚衙门设在城中。三个衙门并存,因而肖剑才有此一问。 “县衙” 为首的班头钱忠盯着怀中鼓囊囊的肖剑瞥了瞥嘴傲慢地回答。 “有何公务?”肖剑眯着眼睛问。 没等钱忠回答,官差的包围圈乱了一下,随后挤进来一人。 肖剑望着气喘吁吁的通泰当铺老朝奉,眯着眼睛轻轻地笑了。因为此时他已经能够确定,是梁家做的手脚,而不是因为杀官军的事情,所以他的心情很放松。 “是哪个?”钱忠瞥了眼老朝奉问道。 瘦小枯干的老朝奉用手一指肖剑,“就是这个后生。” 钱忠点了点头,干咳嗽了两声,大声说道,“本县富户柳家失窃,被窃珠宝玉饰若干,柳家在本县通泰当铺见到失窃物品之一,白玉扳指一件,经通泰当铺朝奉指认,此人便是典当人。人证物证俱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些话传出很远,人们听得清清楚楚,立刻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柳家?看来登州城的水的确很深啊。白玉扳指得自何处,肖剑自然不会忘记,如此伎俩反而他心中镇定了下来。 他没有在扳指的所有权上纠缠,而是神情冰冷地问道,“难道公差就是这样办案的,仅凭一面之辞就敢定人的罪?” 钱忠笑了笑,道,“当然不能,所以要你跟我们回一趟住处,那里定是要搜上一搜的。” 黑牛自然不信肖剑会做这样的事,偷人家的东西典当了来施粥,那不是有病是什么,这情理如何说得通?他心中有气,因而脸上便现出怒容插嘴质问道,“我说各位哥哥,你们又是带人,又是要抄家的,空口白牙啊,怎么没看到县太爷的令箭啊!” 他所说的令箭,只是自己的理解。明律规定,公差办案须持有上官下发的办案签牌,黑牛所说的令箭便是那办案签牌。只是到了明朝后期,律令崩坏,司法,严格执行明律的公人已经不多了。 钱忠听黑牛质问如同听了笑话一样,不屑地哼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老爷办案什么时候用过那玩意,若再聒噪,便连你一起带走。” “你们这帮不守规矩的家伙,看我不”说着话,他便要上去动手。 肖剑听他们一问一答,不禁心中一动,有了应对之策。他生怕黑牛鲁莽坏事,急忙拦住他喝道,“黑牛,你且在这里继续施粥,清者自清,哥哥跟他们走一趟便是。一会儿就回来。” 哥哥的话就是规矩,黑牛心中已经有了这样的意识,再加上他认为肖剑绝不会偷人家东西,住处自然是搜不出什么来的,也怕自己万一动手,反而害了哥哥。 于是他忍着怒气,狠狠瞪了那帮公差一眼,退到了旁边。 肖剑神情平静地环视了一圈等待施粥的流民,又向三位煮粥的僧人双手合十道,“几位师傅辛苦了。” 说完,他率先迈步向外走去。 钱忠看着黑牛冷哼一声,腰刀用力插进鞘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而后一挥手,众多差官跟在肖剑身后,远远地去了。 白云寺前一片寂静,那些不知所措的流民沉默地望着远去的一行背影,唯有那把破木椅被黑牛踩得发出吱噶吱噶的响声。 石婆婆巷,简陋的小院前。 肖剑眯着眼睛看着门上铁锁,临走时特意夹的那根小木棍还在,锁的朝向也没有改变,显然没有人动过。 轻轻开锁,推开院门,院中积雪一如早晨时那样干净,有的只是两人离去时踩出的脚印,自然也是没有人进过院中。 他的眼睛眯得更厉害。 自从知道了梁家的背景,他的心里便有了警惕。他猜出了对方的意图,知道此事肯定还会有下文,更确切地说是报复。只是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到来。 如今答案揭晓,这样的一场构陷,自己并非绝对的被动。他也知道,官差既然要来搜查,就一定会搜出儿点东西来,只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由哪个人搜出来。 一路上,他将事情缜密地梳理了一遍,很快做出了种种预案。 缓缓走到墙边的草料堆旁,他捧起草料旁若无人地在槽中布料,头也不回地说道,“搜吧” 似乎这种情形超乎了意料之外,钱忠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犹豫,只是片刻,他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挥手喝道,“给我搜。” 十几名公差四下里散开,屋内屋外一阵乱翻,各种噼里啪啦的响声自各处响起。 肖剑不急不躁地用手指梳理着马鬃,间或抓起一把料放在马的唇边,那马呼着热气将草料含在口中,亦是不紧不慢地嚼着。 这马虽是军马,肖剑非常仔细地检查过,身上并没有一丝特别的记号,并不担心它会暴露出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肖剑预想中的那一刻终于来到了。 “找到了” 随着一声喊,钱忠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袋。肖剑眯起眼睛盯着钱忠,盯着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公差,牢牢地记住了他们的模样。 钱忠斜着眼睛扫了一下肖剑,冲门外喊道,“把苦主带进来。” 守在院外的公差听到招呼,带着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走进院中。那汉子接过钱忠手上的布袋仔细翻看了一遍,点头道,“不错,正是府中失窃之物,不过,府中所失并不止这些啊!” 钱忠嘿嘿笑道,“无妨,既然窃贼已经拿住,还怕找不回来那些吗?” 说着话,他又对旁边的公差喝道,“给我拿了” 有差官听令拿着锁链便要去锁肖剑。 “慢着”肖剑厉声喝道,他两手轻轻地搓了几下,抹掉了上面沾着的草沫,踱到了钱忠面前,眯着眼睛道,“你们没有官家手令私自带人也就罢了,没有手令私自搜查民宅也就罢了,若是没有手令还想滥用私刑,便是到了堂上能定了陆某的罪,某也会告你们一回。” 钱忠本是欺负肖剑年轻,又是一介书生,自然没把他当回事,但听他如此说,略一沉吟便冷笑道,“锁不锁倒没关系,还怕你跑了不成,不过,衙门里免不了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衙门算什么?便是皇宫,陆某也是去过的,记得把院门上锁,若马匹走失了,便要你们十倍赔付。”肖剑眯着眼睛说道。 他所说的并不是假话,皇宫他的确是去过,只是那时已经叫做故宫了。 钱忠自然不信,皇宫是什么地方?岂是一个落魄到当铺里典当东西的书生所能踏足的。他这样想着,也就没把肖剑要求院门上锁的话当回事。 肖剑并不理会他相信与否,说完这一句,举步出了院门朝巷口走去,没再看小院一眼。 巷口处此时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有公差在那里守着,拦住闲杂人等。肖剑在人群前略一停留,便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都是在白云寺吃过粥的流民。他仔细看了一遍,又望了望远处,并没有看到张义。 昨日,张义拱手离去后,到午后他又见到了此人一次。依然是远远地站在人群外观望。知道对方不想跟自己碰面,也就装做没有看到。对于此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也猜出了个大概。 张义,乃至老哥哥张可大,只是他种种预案中的一个,没有看到此人的身影,他并没有太多的失望,对那几名流民面容平静地点了点头,迈步离去。 “已经搜出赃物,人脏俱获,都散了吧!” 有公差喊了一声,驱开人群,众多差人押解着一身黑色儒服的肖剑赶往县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三十九章 四方云动 张义自通泰当铺出来,到位于太平楼的登莱总镇衙去寻张可大,却听说老爷已经去棋盘街巡抚衙门与巡抚孙元化商晤军机。想着这也不是特别紧急的事,便回到位于鼓楼巷的府邸办理一些私事。 恰好张可大从巡抚衙门归来,没有回总镇府衙,而是直接回了府邸。见老爷眉头紧锁的样子,知道他巡抚衙门一行并不愉快。 两人讲了几句闲话,张义这才说起通泰当铺的事。张可大听后抚须沉默良久,说了四个字,“吾不及也!” 按照老爷吩咐,张义又来到白云寺前继续关注施粥一事。到了那里,才知道肖剑因被人指认偷窃,被官差带走去搜查住处。 急冲冲赶到石婆婆巷那个破旧的小院落时,已经人去屋空。恰好有看热闹的百姓尤在附近谈论,略一打听便清楚了原委。 张义心中焦急,见院门并未上锁,索性骑着栓在院中马匹,火急火燎的驰回府邸。 “老爷,小老爷出事了。有人指认小老爷偷窃,据说官差在他的住处已经搜到了赃物,如今已被带去县衙。”进了府邸,在书房中见到张可大,张义急忙禀道。 “不可能,他决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张可大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老爷,我也不相信,可是人脏俱获,形势不容乐观,咱还是想想办法吧。”张义搓着手急急说道。 张可大身为一方总镇,总理登莱二府军务,但职权仅仅也限定在军务上。窃盗奸杀、缉捕刑狱均属于政务,由地方衙门署理。张可大虽然是从一品的武职,却是无权过问政务的。 负着双手,张可大在书房中紧皱眉头来回踱了几步,很快他便有了决断,高声喝道,“张忠、张仁、张慈。” 这三位家将随张可大去巡抚衙门,又一起回府,此时正候在外面。听到招呼,三人急忙进得书房,恭身候命。 “火速集合家丁,不得有误。”张可大沉声吩咐道。 “多少人?”肖剑在十里亭见过的两位侍从的另一人张忠问道。 “全部,府中有多少人带出少人,骑队出动。”张可大说完,又对张义道,“披挂” 张忠等三名家将听到集合全部家丁,脸上微微色变,除了战事出征以外,这种情形还从未出现过。但他们谁都没敢多问,急忙应了一声出去集合队伍。 张义火速取来盔甲替张可大披挂,他动作已经够快,张可大却是仍然嫌慢,急急催促道,“快些,动作这么慢,那些衙役公差是些什么货色你也知道,要是去晚了,我那小兄弟一个文弱书生,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披挂盔甲是张义的熟练工种,他不敢怠慢,不一刻,全部收拾妥当。 此时的张可大,头上顶着一副镀金六瓣明铁盔,身穿红丝绦匙头叶齐腰明甲,外罩一领青织金锦战袍,顷刻间从一个儒雅的老者变成了满身杀气的老将军。 张可大习惯性地抬抬胳膊,伸伸腿,感觉并无丝毫绷挂之处,便匆匆几步出了书房。到前院兵器架上伸手抓起自己的那把阔叶朴刀,翻身上了坐骑。 此时的总镇府,除去在外的五六十名家丁,尚在府内一百七八十人全部集合在府门内,整装待发。 家丁并非军队在册的兵士,不食明廷粮饷,而是将领、官员、豪右,一些有权有势之人所豢养的私军。作为张可大的家丁,这些人如真正的明军一样随老爷四处征战,保护着张可大的人身安全。虽不是正式军队,却一直以明军的标准配制装备。 张家家丁数量很少,因之少,反更精悍。这些彪悍的家丁静静地坐在马上,统一的红色鸳鸯战袄,于无声处蕴着肃杀的铁血气息。 宽厚的府门缓缓打开,张可大一马当先,四维家将率众家丁催马紧随其后,马蹄踏着积雪清尽的青石板街上,发出震耳的轰鸣声,直向县衙方向而去。 棋牌街,登莱巡抚衙门。 辽海监军道王徵换了一身便服正准备到不远处的白云寺转一转。昨日便听说有人在那里起灶施粥,救济流民,因公务繁忙,到此时才得空闲。 还未到抚衙门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如暴雨,似雷鸣,愈来愈近。这位年近五旬的清瘦老者急忙紧走了几步到了门口,眼中所见,一片红色的影子如风般疾驰而过。 望着盔甲在身,袍色最为特殊,纵马疾驰而去的那位老将军,王徵呆立了片刻,然后转头匆匆向府衙内行去。 进得巡抚衙门正堂,见巡抚孙元化正负手站在案前,专注地看着什么,偶尔眉头微微皱起。 王徵随着孙元华的目光望向案上,案上铺着一张上好的宣纸,宣纸很大,大到将要覆住案面。然而如此大的纸上却只写着两个小字。就像无垠的雪地上蓦然相望的两道人影。 如同日与月,明与暗,生与死。两个字都是那样的孤单,那样的寂寞,那样的对立,似不可调和,不可并存。 孙元化,黯然地望着那两个字,又黯然地看了这位生死相随的知己,口中喃喃地说道,“你会选哪一个?” 同为天主教徒,王徵与孙元化亦是同为老师徐光启的弟子。他所以出现在登州并成为辽海监军道,不是因为孙元化的眷顾与提携,而是因为对这位兄长的一种尊重与执念,他才会放弃更高的职位与更好的前程,甘愿成为一个点缀,一道风景,只为在不可知的未来,让那个人走得更远一些。 王徵默然地望着那两个字,似乎心里同那两个字一样的矛盾。 “我从不怀疑观甫对大明,对天子的忠诚,我承认他是一个好人,一个磊落的君子。然而他又是如此的迂腐与愚蠢,他的一意孤行将会遗害朝廷与众生,做为一员武将,他的眼里难道只有兵戈与杀伐,难道就不能融通一些,用战争之外的方法解决这场本可以避免的战争”孙元化望着王徵悲愤地说道。 王徵的目光落在那个“剿”字,又落在那个“抚”字,轻轻说道,“所有的选择都只是个过程,尘埃落定之时才会水落石出,不知道哪一种选择会带来我们都无法接受的结果。我无法判断哪个是对,哪个是错,战争从来都是那样的残酷,谁都无法把握。抚台,我担心观甫一意孤行,不计后果,方才他纵骑从抚衙门前率人向西而去。 “所为何事?” “不知” “快走,看看去”孙元化,抓起案上的宣纸,用力地揉成一团,扔到房间的角落里,快步出门。 登州知府衙门。 登州道宋光兰,知府吴维城,同知贾杰正在商唔政务。有吏员匆匆过来禀道,“三位大人,张总镇与抚台,还有监军道王大人先后率人向西疾驰而去,看方向是县衙所在,不知有何大事发生。” 三人面面相觑,显然谁都不知道原因。 少顷,宋光兰霍然起身,急急说道,“走,看看去。 棋盘街,白云寺前。 黑牛望着疾驰而过的红色骑队,挠了挠着蓬乱头发,讶然自语,“我的乖乖,这么多官军,难道是因为我家哥哥?” 他呆立想了片刻,嗖地跳上破木椅上,对着人群大声说道,“众位哥哥,俺家哥哥是一个好人,俺黑牛绝不相信他是一个窃贼。人赃具获,那就是放屁。那就是官府不想让哥哥施粥,就是不给咱们活路。良心还没被狗吃的,都跟着俺走,去县衙为俺哥哥伸冤去。” 说完他看也不看那些人,率先向西大步离去。人群中出现一阵骚乱,随后无数流民放弃了所排的位置,放弃了即将喝到的那一碗清粥,随着黑牛高大的身影,乱纷纷地向县衙方向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四十章 县衙搜身 巡抚衙门后堂。 丫鬟春兰轻轻放下精致的木盒,对小姐孙素素轻蹲一礼,便要离开。正在对镜画眉的孙素素手略一停轻声说道,“先别走,涂脂抹粉你是内行,帮我照看着点。这吴记的胭脂真是最好的吗?我可不要涂得跟半老徐娘似的一笑就掉渣儿。” 春兰答应着,小心地打开木盒,将里面的两个做工精美的彩色描花纸盒逐一拿出来放到梳妆台上,浅笑道,“小姐天生丽质,以前从来不用这个的。” 孙素素仿佛心思被人看穿一般,脸上无端浮出一抹桃红,言不由衷地说道,“女儿家,谁不爱美啊,我可不想心若春蕊,颜似落花。” 听小姐这般说着,春兰忽然想起一事,感叹道,“要说人心和长相真没法看啊,昨天跟小姐说的那位施粥的书生,别看人长得好看,想不到竟是一个贼,到当铺里销赃,竟被老朝奉指认出来。还假装做善事,我看是怕天老爷打雷劈他,这才施粥赎罪的。” 孙素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随意问道,“偷了什么贵重东西,怕还不够米钱吧?” “一个白玉扳指。”春兰撇撇嘴自顾地说着,“那个贼书生倒是能装相,倒负着双手,还眯着眼睛质问人家县衙的官差,一副欠揍的样子。” 孙素素笑吟吟地听着,听着听着,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她突然想起了同样能装相,同样喜欢倒负着双手,同样喜欢眯着眼睛看人,同样有一个白玉扳指的某个欠揍的人。 “他发髻上是不是插了一根白玉簪?”孙素素放下眉笔,急迫地问。 “对对对,是一根白玉簪,当时我还想呢,说不定这也是窃来的赃物,特意多看了几眼。”春兰不住地点头。 孙素素突然啊地大叫一声,几步冲出闺房,跑向后面,疯了一样地大喊起来,“锦云锦云” 锦云系着衣带从茅房里转出来,望着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的孙素素,诧异地问,“小姐慢点,路滑,你这是怎么了?怕我掉进去啊?” “不是,出大事了”孙素素娇喘吁吁地说道。 “什么大事啊?能有我这个事大吗?”锦云笑嘻嘻地问。 孙素素哪有心情跟她说这些胡话,她脸色苍白地说道,“那个施粥的书生,很可能是陆公子,他被县衙抓走了。” “啊”锦云惊呼一声,急急问道,“卖艺哥哥呢?也被抓了吗?是不是他们的事犯了?” “不是”孙素素拉着锦云就往闺房走,“没时间细说了,赶快换衣服看看去。” “那赶快跟老爷说,让老爷去搭救啊!” “闹到了县衙,哪有那么简单,咱们先看看,到底是不是陆公子,然后再找我爹”孙素素拽着锦云加快了脚步。 “到底是不是陆公子还没弄清楚,看把你急的?” “是不是陆公子,我不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同时被抓的还有你的卖艺哥哥。” “啊,那还等什么?”锦云拽着孙素素紧跑了起来。 踏着长街积雪,肖剑率先而行。 做为一名被擒获的窃贼,而且是人脏俱获的窃贼,他丝毫没有被缉拿的恐惧与慌乱,反而背负着双手,悠然前行,仿佛不是到县衙过堂,更像是带着这群公差外出办案一般。惹得一路上围观的百姓不停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在县衙正门两个威武的石狮子前,肖剑停下了脚步。 望着正门两侧悬挂着的硕大朱漆木雕对联,他的唇边现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倒是真想看看,这官是有用之官还是无用之官,也教你瞧瞧,我这百姓是可欺还是不可欺?心中一念闪过,他举步登上台阶,迈过高高的门槛踏进了县衙内。 班头钱忠见他进门,率众人蜂拥跟随进去。 “老爷还未升堂,先带过来候审。” 钱忠一反先前在街上的本分老实模样,挥了挥手,向右方不远处的一个院落行去。 风冷天寒,诺大的县衙只看到寥落的几个公差身影,闪没在墙角柱栏之间,显得有些冷清。 惟独这里热闹一些。 众多公差簇拥着肖剑跟在后面,进得院落,肖剑略一环视,看到这座古旧三合院中,成排的架子上插着掉了漆色的水火棍,有两排木架之间还拴了绳子,上面晾了几件早已冻硬的皂色公服。 他心中猜测,这应该是衙役平时休息的所在。 待院门关上,钱忠踱到肖剑面前,盯着他鼓鼓的胸前阴声说道,“苦主查点过失窃之物,尚有一些珠宝不知所踪,来人,给我搜他的身。” “慢着”肖剑眼睛微眯,盯着钱忠喝道,“到底失窃之物存不存在,你心里没数吗?不就是想要小爷的银子吗?” 说着话,他自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交到了左手,又掏出一锭又交到了左手,边掏边说道,“小爷有的是银子,何必要抢,你们要给你就是,又何必露出这副穷死的吃相。” “你这是脏银,理应查抄。”钱忠的视线由肖剑手中的银子转移到他的腰间,“还有这块玉佩,也是赃物,一并查抄。” 这腰间的玉佩自然是张可大所赠之物,见对方居然打这块玉佩的主意,肖剑心中暗喜,仿佛看到这可恶的钱忠将刀柄递到自己手中,自己找死啊。他神情中却没露一丝喜色,而是眯着眼睛,用缝隙间凝聚的目光狠狠地盯着钱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告诉小爷,这银子上哪写着脏字?这玉佩上哪里写着脏字?” 肖剑一口一个小爷,终于成功激怒了钱忠,这位平日飞扬跋扈惯了的酷吏心头火起,一拳直打向肖剑面门。 肖剑早有防备,微微侧身,让过这拳,几乎同时,右手自左手中抓过一锭银子,用力朝钱忠头上砸去。 砸势奇快,钱忠料不到这年轻的书生会还手,根本躲闪不及。银子虽软,但十两一锭的银子个头也是不小,银子砸在钱忠的头上,发出一声闷响,几道鲜血像红色的小蛇蜿蜒流下,皂色的吏帽也洇成了暗红的颜色。 “叫你抢我的银子。” 肖剑口中说着,趁钱忠捂头下蹲之时,他再次出手,又狠狠一记砸在了捂着伤口的手上。因为目标是对方的手,肖剑再无顾忌,用力十足,巨大的撞击与冲力,直接将钱忠砸得闷哼一声躺倒在地。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顷刻之间,周围的公差根本来不及反应。待钱忠倒地,众公差呼地一下围住肖剑便要动手。 “住手” 随着院门被一脚踢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四十一章 出手 众官差见到来人,没敢再行动手,而是退到一边,躬身行礼,口中称呼着,“张大人” “怎么回事?”那人快步走到肖剑与倒在地上钱忠之间,喝问道。 早在他出现之时,肖剑便仔细打量了此人一番,此人中等身材,体形微胖,身穿一袭绿色的官服,头戴黑色短翅乌纱帽。到了近前,已能看清,官服胸口位置的方形补子上绣着一对相对而向的白冠小鸟,云蒸霞蔚之中一副震翅欲飞的样子。 凭着对历史的了解,肖剑从服色上判断出此人品级不高,而且不是本县父母官,因为此人姓张,而知县却叫秦世英。 未等公差回话,肖剑满脸不平之色告起状来,“这位大人,这帮大老爷们真是霸道,不但诬我为盗,强行把我带到此地,还进门就要抢我的玉佩和银子,我不肯给,你看,就这个大老爷” 说着话,肖剑朝已经爬起来不停甩着手的钱忠一指,“就是他,挥拳就打,简直霸道至极。” 那人瞪着金鱼眼,看了看周围的公差,又望向钱忠,问道,“此人所说可属实?” 钱忠咬牙切齿说道,“张大人,此人乃一名窃贼,刚刚缉捕归案,方才不过是例行公务,追索赃物而已。柳府失窃,丢了一些珠宝玉器,小人怀疑此人腰中所系玉佩乃赃物之一,因而要收没待查。” 那人听钱忠如此说,下意识地望向肖剑腰间,然而下一刻他的金鱼眼瞳孔猛然一缩,嘴唇抖动了两下,手指着玉佩,喃喃说道,“这玉佩这玉佩” 说着话,他伸手便要抓向那枚暗红色的玉佩。 肖剑闪身躲过,说道,“大人也要抢我的玉佩不成?” 那人知道自己失态,干咳了两声,打着官腔说道,“本官乃本县典史,岂会无端夺你玉佩,本官见这玉佩有些眼熟,可否取下予本官一观。” 明朝官阶九品十八级,这典史一职虽为吏部铨选、皇帝御笔签批的朝廷命官,却不在九品十八级之列,而是在九品之下,职司缉捕、刑狱,属于未入流的小官。 肖剑先前听得明白,栽赃自己之事,这典史显然不知情。典史官职虽小,他也不愿无端交恶,给自己制造麻烦。 听他这么说,肖剑马上反应过来,这名典史应该是认出了玉佩的来历。如何利用这件事,给对方挖坑,把水搅得更浑一些,使自己掌握更多的主动,他心中念头一闪而过。 略一思忖,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自腰间解下玉佩,他没有交给张典史,而是拿在手中在对方眼前翻来覆去地给看了几下,然后探手揣入怀中。 这个大杀器,暂时雪藏了。 时间虽短,张典史却也看得清楚,心中更加笃定,他摸了摸布满黑色胡茬的下颌,笑着问道,“年轻人,这玉佩乃何人之物?” 肖剑也笑了,“这位大人问得奇怪,在我腰间,自然就是我的,还用问吗?” 张典史笑容顿敛,在肖剑身前踱了几步,突然转身道,“本官已确定你是一窃贼,想知道本官如何确定吗?” 肖剑镇静地说道,“愿闻其详。” 这般镇静的表情,落在张典史的眼中,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故做镇静,他看了肖剑片刻,然后点头道,“好吧,那本官就告诉你个详细,以免落个不教而诛之名。” “这玉佩乃登莱张总兵贴身之物,本官因公务与总镇大人有所接触,因而认得。本官不但认识这玉佩,还知道这玉佩的来历,你可愿一闻?”张典史徐徐说道。 “请讲”肖剑点头道。 “张总镇早年之时,婚后久不得子,遂到留都栖霞山上栖霞寺中烧香拜佛求续香火,于寺中高僧空明大师处求得一枚开光玉佩。张总镇随身佩带不过两年,果然诞下一子。所求的便是你怀中那枚雕有一鹿的暗红色玉佩。因佩上雕鹿,张总镇为其公子取名鹿征。此事知者甚众。此佩如此灵验,总镇大人更视为祥瑞的护身符,片刻都不离身。果然,总镇大人南征北战几经危局,都是化险为夷。因而,总镇大人更是视为奇宝,片刻都不离身。就连本县父母秦大人想要一观,都未能如愿。如今竟出现在你身上,难道不是偷窃所得?”张典史如数家珍地说道。 原来老哥哥如此珍视此佩,却轻易脱手相赠,肖剑心中大为感动。他这般想着,却是不带丝毫情绪地说道,“本人姓陆,佩有雕鹿的玉佩有何不可?难道世间只有那个什么张总镇可以佩带雕鹿的玉佩吗?简直岂有此理。” 张典史已确定此佩就是张可大随身之物,为求万无一失,他继续问道,“不敬地说,张总镇讳名可大,你可认得?此佩可是张总镇所赠?” “张可大?”肖剑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什么张可大,此佩是我一个老哥哥给我的。” 这个时代礼教甚严,称呼虽是小节,却极有讲究,直呼某人其名,是大不敬之事。因而张典史说出张可大的名讳之前,先自行赎了个罪。 肖剑知道有这个规矩,但他毕竟是在后世生活了三十六年,称呼名字早已经习以为常,此时却是顺嘴说了出来。虽然此佩是张可大送的,但他这样说却也不是完全否认事实,因为在十里亭,张可大既没说出自己的总兵身份,通名报姓之时,只是让肖剑去太平楼找张观甫,报的是字,而非其名。 肖剑身穿儒服,一看就是读书人,张典史心知此人若是与张可大有旧,无论怎样也不会如此不敬直呼其名,不禁心中再无疑虑。 身为不入流的小官,根本没有资格与张可大有过深的交往,想着如此良机,为张总镇夺回玉佩,以后自然少不了好处。他心中一阵欣喜,便退后了几步,突然喝道,“来人,将他身上玉佩索下,不得损坏丝毫,本官要完壁交还张总镇。” 钱忠正惮与张典史在场,不便于向这个年轻人报复,此时听典史大人发话,立刻招呼一声,向肖剑公报私仇,大打出手。 反正是典史大人吩咐的,其中轻重谁能把握,若出了事自有大人扛着。 肖剑正想抓住一个理字,把事情搞大,引来孙元化或者张可大。如今理字已经抓住,张典史正好又给他送来枕头,这个瞌睡他又如何不打? 肖剑本来身手就极为了得,在大泽山中,他又与神棍杨武切磋武艺,身手大有长进,一个多月间身体素质比以前又强了许多。面对这些平素里只知在民间作威作福的公差,他更是不看在眼里。 肘撞膝顶、拳打脚踢,场中一片混乱,不一刻十几名公差全被他打得鼻青脸肿,躺倒在地。 这些公差也是太过轻敌,先前肖剑用银子砸倒钱忠并未显示出本来身手,那砸人的架势与村夫打架并无二致。待发现这个年轻人厉害之极时,已经晚了。 肖剑出手都是有的放矢,主要招呼的是钱忠以及在小院里随钱忠搜出银子的那两名公差,对其他出手的公差,并未下重手,只是打倒而已。 至于张典史,其人并未出手,出于某种考虑,肖剑并未动他。 这处院落一阵噼里啪啦地乱打,引来了一些别的公差。 肖剑心中的怒气也出得差不多了,他想把事情弄大,却不想弄得太大,待又有十几名公差闯入院中,他大喊道,“公差抢劫打人了” “公差抢劫打人了”边喊着,边冲开人群向衙门外奔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四十二章 总兵驾到 典史心中惊骇莫名,于县衙之中,众多公差被一名人犯打倒,不但对方“速将此贼拿住,不得走脱。” 张只有一人,而且还是赤手空拳,以前还从未发生过此等之事。若自己不在当场也就罢了,现在已经无辜地踏进这泡浑水,一旦走脱窃贼,自己将难辞其咎。若是考课得了劣评,别说再谋九品入流的官职,就连现在的乌纱也怕是难保了。 天气虽寒,他头上却急得冒出一曾冷汗,连忙喝令一声,跟着众公差追了出去。 钱忠挣扎着站起来,抹了一把头上的鲜血,也一瘸一拐地跟在了后面。 肖剑出得院门,直向县衙正门而去,将到门前之时,迎面一群红彤彤的身影鱼贯而入,险些撞个正着。 肖剑心中一沉,莫不是县衙调官军缉拿自己。待他看清那名与十里亭时反差极大的老将军时,不由心中大定。知道老哥哥定是为自己而来,只是这阵势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肖剑看到张可大,张可大自然也看到了肖剑。 “公差抢劫打人了” 他了无痕迹地朝张可大点了点头,然后大喊着,钻入了家丁队伍中。 这位小兄弟见到自己这番模样,并没有太过吃惊,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引起张可大的丝毫诧异。因为自己已经告诉他,老哥哥叫张观甫,张观甫同张可大一样响亮,只要稍加打听便能知道自己的身份。反而,他对这位小兄弟的急智与机敏大为赞叹。 瞬间的一个照面,他用一个动作,一句话,不但传递了当前情况这个重要信息,还没有暴露出两人的关系。否则,有些话,他倒是不方便说了,有些事,他也不方便做了。 公差抢劫打人,这是当前的情况,也是理之所在。 望着蜂拥而来的众多公差,张可大对四家将轻声说道,“所料果然不差,公差如虎似狼,要是再晚来一步,你们的小老爷惨矣。” 说完,他一挥手,四家将带着气势汹汹的家丁,呈出扇形队列迎上追过来的公差。扇形逐步演化,最终成为一个闭合的圆,张典史连同所有追出来的公差都被围在这个圆中。 钱忠身上带伤,腿脚不便,落在后面。 张府的家丁看他头破血流的样子,十分凄惨,倒没有再过为难,反使此人顺利地出了县衙大门。 肖剑复着双手站在大门旁,冷眼看着钱忠,并未再行出手,也没有就此离开县衙。人也打了,仇也报了,但罪名未脱,真正的仇家还没有现身,就此一走,不但落个畏罪潜逃的不白之冤,也极可能置老哥哥张可大于水深火热之中。 此时县衙外聚集了一群人,钱忠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外,看似漫不经心地做了一个手势。那名在小院中辨认失物的三十多岁汉子看到约定的信号,快步走出人群,来到大门一侧的登闻鼓旁,拿起鼓锤使劲地敲了起来。 咚咚咚 鼓声急促响起。 登闻鼓响,便是有人鸣冤告状,按明制,衙署主政官员便要受理诉状,升堂问案。 鼓声响起之时,不用公差禀报,蓬莱县知县秦世英已经到了县衙门前。先前候差房所在的院落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早有人报到了他那里,当时以为公差又在殴打人犯,又听说张典史已去了那里,心中才略略放下。因为更衣耽搁了一些时间,到此时才赶了过来。 看着眼前这幕画面,秦世英心中大惊,军兵闯衙门这事以前从未有过,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乱子。他快步走到张可大身前,急忙拱手施礼道,“镇台大人,这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明朝文尊武卑,但做为登莱总镇,张可大是从一品的武衔,而且朝廷已经下来旨意,调往留都南京任职,自从一品升为正一品。而秦世英虽然是文官,却是正七品之衔,与张可大相差太多。 张可大将手中的阔叶朴刀往地上青石上一墩,凛然说道,“孔有德自吴桥造反,起兵东来,据秘报,本县县衙之中有人私通反贼,故而前来搜拿。” 武将不能干涉政务,他只能变通一个法子,将政务变成军务来处理。 秦世英还没从这个令人震惊的事情中反应过来,却一眼望见右侧的院落里,相互搀扶着走出十几个差官。 “你们这是怎么了?”秦世英跺着脚喝问,随后朝张可大说道,“镇台大人,这怎么可能?今天怎么这样乱?大人要查私通乱党之徒,有人击鼓告状,这些差人又是如此模样,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典史闻言刚要分开围在外边的家丁走出去,身前的家丁将腰刀抽出半鞘冷哼一声,将其拦住。 “镇台大人这”秦世英看着张可大欲言又止。 张可大点了点头,对家丁吩咐道,“让他过去。” 张典史看了张可大一眼,拱手行礼,他想跟镇台大人说玉佩的事,但知县大人又等着他的解释,只好把这个心思放下,想着一会儿有机会再去禀报。 “秦大人,此事钱忠最为清楚,大人一问便知。” 张典史原想着把事情经过说说,但话到嘴边却是如此说道,既然事由钱忠引起,自己也别再强行出头了,有什么毛病也得让他顶着。 秦世英闻言,看向张可大,“镇台大人,这” 张可大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如此大的架势过来,不过是做做样子,仅以震慑。最终不过是搭救自己的小兄弟,还他一个清白,因为他深信,陆诚定是为人所陷害。 他不可能真的搜查县衙,也不可能真的把衙门里的人给带走,到底事情经过如何,他也想详细了解,再从中找出破绽,为小兄弟洗脱清白。 能参与到这个案子当中,便是他如此大张旗鼓的最终目的。如果真要是小兄弟蒙受了不白之冤,而又无法洗脱,那再另做计议。 先礼后兵,才是老成持重之策。 听秦世英以意相询,他略做沉吟状,然后点头道,“既然秦大人有政务,先办理政务要紧,本镇这边候着就是。” 秦世英大为感激地深施一礼道,“那下官失礼了。” 随后,他将钱忠喊了过来,问起事情原委。 钱忠一瘸一拐地过来,愤懑地诉苦“大人,小的办案,竟被人打成这样大人要为小的做主啊!” 秦世英看着满脸是血的班头皱眉说道,“知道你是被打的,难不成你自己撞墙弄的,所办何案?为何人所伤?又是何人击鼓?还不从实招来,不,还不从实讲来。” 钱忠理了理思路说道,“大人,击鼓之人是本县富户柳晋元家的管家。他状告之人正与小的所办之案有关。” “柳府管家自通泰当铺看到府中失窃白玉戒指一枚,便来县衙报案,刚好在街头碰见小的。小的担心疑犯走脱,便同当铺老朝奉去寻疑犯,结果在其住所果然搜到赃物。这才带来衙中候审,不想那疑犯极为强横,些许争端便把弟兄们打成这样,大人一定为小的们做主啊!”钱忠把事情经过说得很含糊,因为有些事情说得过于清楚便经不住推敲,而且不到迫不得已之时,他不敢把张典史卖出来。 “打人的疑犯现在何处?”秦世英皱眉问道。 钱忠向门口一指,“就是他”所有的目光都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一个模样英俊,身着黑色儒服的年轻书生正眼神冰冷地望向这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四十三章 巡抚驾到 “就他一个人?一个人就把你们打成这样?”望着负手而立的年轻书生,秦世英惊讶地问道。 钱忠羞愧地低下头,“他出手太狠了!” 张可大先前已经有所猜测,然而自己所猜是一回事,经人证实又是另一回事。常年带兵打仗的将军最喜欢勇敢的猛士,一个人敢对那么多公差出手,自己却毫发无损,简直给了他极大的惊喜,看向肖剑的目光除了喜欢之外又多了不一样的神采。 众家丁,甚至四位家将也都震撼莫名,尤其是对肖剑关注较多的张义更是注视了他良久,心中的震撼久久难平。 秦世英平复一下震惊的情绪,吩咐道,“快将疑犯带过来,不得走脱。” 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肖剑此时迈步过来,边走边朗声说道,“小生蒙受不白之冤,自然不会走开,天理昭彰,公道自在,还请各位大人还小生一个清白,一个公道。” 秦世英刚想和张可大凑近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衙门口传来连续的传唤声,“抚台孙大人驾到,辽海监军道王大人驾到。” 登莱两府最高军政长官突然莅临,尤其是在这乱糟糟的时候,秦世英心中惶恐至极。他看了看依旧被张府家丁围住的一众官差,急得一跺脚,却是不敢怠慢,急忙向张可大告了声罪,带着张典史朝县衙大门小跑着迎了过去。 张可大缓缓转身,望了望门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肖剑,脸上现出凝重之色。他对身旁的张义耳语了几句,张义轻轻点了点头,趁此时没有官员在场,走到肖剑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又回到了张可大身旁。 门外一阵寒暄告罪声之后,孙元化率先踏入衙中,辽海监军道王徵与知县、典史紧随其后。 肖剑望向走在最前方,身着绯色官服的清瘦老者,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此来登州城便是要寻此人,曾经他预想过种种相见的情景,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孙元化神情肃穆,迈着方正的步子一步步过来,眼前所见令他眉头越皱越紧。 张可大向这边迎了几步,按规矩施了一礼。 孙元化点了点头算是答礼,然后用手指着包围圈之外那些受伤的公差说道,“观甫,本抚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张可大摇头道,“抚台大人怕是误会了,不是我的人。” “那是谁?”孙元化转向秦世英。 “是他”秦世英指着倒负双手,一身黑色儒服,面无表情的肖剑说道。 “他又是谁?到底怎么回事?”孙元化怒问道。 秦世英连忙把先前钱忠禀报的情况复述了一遍。孙元化意外地看向肖剑,片刻之后收回目光对秦世英说道,“国有纲纪,县有法纪,不法人,不法事,何以不严纲正纪,何以怠懈姑息?” 秦世英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张可大,为难地说道,“这……卑职正要索拿疑犯升堂问案,张总兵就到了。” 话未说完,门口又是一阵传唤之声响起,“登州道宋大人到,知府吴大人到,同知……” “别报了,抚台大人在此呢。”一道喝声打断了传唤,紧接着三位身着官服的朝廷命官急匆匆走了进来。 秦世英心头一紧,怎么越瘸越是驾棍点呢?又来了一帮大老爷,难道今天都到县衙赶集来了?不过见三名上官自行进衙,他心头却是一松,幸亏这几人进来得快,否则他真不知道去接好呢,还是不接好呢?都是自己的上司,都比自己的官大,哪个也得罪不起。 登州道,又名登州观察使,有对登州府巡察,对天子密奏之权。事权在登州知府之上,官职又在登莱巡抚之下。 登州道宋光兰没有理会正在左右为难的秦世英,而是与知府吴维城,同知贾杰直接走到巡抚孙元化跟前,一起抱拳行李,“卑职见过抚台大人。” 随后又向张可大施礼,“下官见过总镇大人。” 登州道、府这三名官员是巡抚大人的直接属下,而做为行政官员,三人与主管军务的张可大却没有直接辖属关系,只是张可大的品秩高于他们,在讲究尊卑礼法的这个时代,这一礼可是少不了的,只不过在自称上略有不同。 即便是因为政见不合,对孙元化心有不满的张可大,也不得不在表面上做足了礼数。 这边见礼完毕,知县秦世英与张典史又过去向新到的官员逐一行礼。 诸般繁文缛节还未走完过场,忽然衙门外嘈杂之声大起,紧接着无数蜂拥而来的流民透过敞开的县衙大门进入众人的视线之中。 成百上千、衣衫蓝缕、满脸菜色的贫苦流民没有冲击县衙,也没有高喊什么口号,到了县衙正门前,他们反而静了下来。无边的寂静中,黑牛率先跪在了地上,随后黑压压的人群顿时矮了一大截。所有出现在县衙的流民,都无声地跪倒在衙门外冰天雪地的青石长街上。 肖剑自不远处望着黑牛,望着那些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甚至有的连印象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流民,心中不禁一热,眼中有些湿润起来。 张典史极快地做出反应,他用手微提绿色的官袍,露出雪白的靴底,小跑着到衙门外询问端底。 孙元化满是皱纹的眉头紧紧皱起,看起来眉宇间皱纹又深了一些,密了一些。略一沉吟,他率着在场的诸位官员也向门口行去。 “启禀各位大人,这些流民是为白云寺前施粥的陆公子请愿伸冤的。” 将到大门之时,简单问出原由的张典史过来回禀道。 “怎么回事?哪个是施粥的陆公子?”孙元化看向知县秦世英。 “哪个是陆公子?”秦世英看向张典史。 “谁是施粥的陆公子?”张典史看向班头钱忠。 满脸是血的钱忠心中惊惧不已,想不到自己这样倒霉,一个小小窃案,居然赶上这么多大老爷在场,还让那些流民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到此时,他还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一桩原本并不存在的窃案,因为一个看起来极不起眼的书生,才引来张可大,从而形成连锁反应,把登州成的诸多大人物聚到了这里。 听张典史询问,他只好硬着头皮向已被两名公差看护住的肖剑一指,“就是他。” 手指牵引着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那名倒负着双手的黑衣青年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先前没有人说起。” 收回目光,巡抚孙元化神情沉抑,眼中湛着逼人的精光缓缓看向秦世英,看向张典史,最终目光落在了班头钱忠满是血污的脸上。做为一个小人物,甚至连给巡抚大人请安行礼,他都没有资格。这样被一个大人物逼视着,他的膝头无由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大人,小人以为他是干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这才忘说了。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哼,无关紧要?”孙元化一甩袍袖避免了过去,他自重身份自然不会跟一个衙役之流有太多直接的接触,就连知县秦世英他也懒得直接对话,而是脸色铁青地转向知府吴维城,“登州城流民浮街,困苦不堪,官府无能为力,富户自珍仓檩,难得有一个肯扶民生,济民难,解民苦,救民疾的百姓肯慷慨解囊,行施粥之善举。窃案涉及此人,当慎之又慎,还须及早查清真相,给百姓一个交代,否则激起民变,何以收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四十四章 升堂 吴维城刚到这里不久,先前对此案一无所知,刚刚他才向张典史问出了其中原由。做为一府父母官,主管本府政务,若真出了大事,自己首当其冲。便是登州道宋光兰也没有自己的责任大。 见巡抚如此言辞训责,他向孙元化告了声罪,脸色十分难看地对知县秦世英命令道,“秦知县,还不赶紧派人维持治安,劝解流民,严加防范,切不可发生骚乱。” 秦世英转头看了看尚处在张府家丁包围之中的公差,诺诺地说道,“这大人您看。” 孙元化闻声望去,才猛然想起,诸事接踵而来,局面有些混乱,这事竟然被岔了过去,他看了一眼全身披挂的张可大,问道,“观甫,此举何意?” 张可大一本正经地施礼道,“卑职得到密报,县衙之中有人与反贼相互勾结,意图对登城不利。事涉本城安危,卑职不敢怠慢,为全城百姓计,特来查看。” “可有真凭实据?”孙元化色变问道。 张可大摇了摇头。孙元化松了一口气责道,“观甫,没有真凭实据,岂能听人一面之辞,便如此兴师动众?” 张可大心中早有了说辞,闻言立刻说道,“县衙的公差不是也凭一面之辞,就把那个济民难,解民苦,救民疾的施粥公子索拿归案了吗?” 孙元化摇头道,“观甫糊涂,此事怎能相提并论,一班衙役已从那人住所搜出了赃物,现在是证据确凿,只差升堂审理定罪了。” 望着孙元化,张可大唇边现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他抬起手平伸了出去。旁边的张义把一个信封放到了他的手上。张可大捏在手中,举了起来,“抚台大人,假如这封信便是县衙某人与孔贼勾结的证物,那么便是在诸位大人的眼皮底下,卑职也能从书房、床底、墙角、茅厕、屋檐,甚至某个人身上给搜出来。大人信还是不信?” 当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却是望着知县秦世英说的。 某个人,便是秦世英。 孙元化瞳孔猛地一缩,霍然望向面无表情的肖剑。 张可大的这句话虽然看似简单,他瞬间便明白了里面所要表达的三层意思。其一,张可大缉查奸细只是借口,他只是为这个年青人而来。 其二,如果县衙依照现有的证据来定罪,那么张可大一定会搜查县衙,而且一定会搜出有关证据。 其三则是对秦世英裸的威胁。 这青年人与张可大是什么关系,居然能让他如此大动干戈,显然不是因为施粥行善而予以回护。如果这事处理不好,别说民变,或者兵变都有可能发生。 这些念头快速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看向张可大时,却微微笑道,“观甫说笑了,事实便是事实,谁也无法捏造和歪曲。办案并非只凭人证与物证,而是看人证与物证是否真实。县衙里有人与孔有德勾结,本无真凭实据,然而登闻鼓已经敲响,柳家窃案却须即刻升堂,以免激起民变。观甫便在堂上听审如何?” 张可大心中大定,知道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孙元化果然给自己开了方便之门,也给了他自己一个台阶。然而他却微微皱眉道,“抚台大人,卑职本是武官,怎能参与政务?这于理不合啊。” 孙元化心中暗骂张可大老奸巨滑,岂止是于理不合,而是于制不合。既想参与审案,又不想落人口实,非要自己给一个合理的理由,可是口中却不得不按他的意思去说,“观甫此言差矣,堂上听审而已,并非参与政务。眼下流民聚集衙前,稍有不慎便可能发生民变,你身负护卫本城之责,又岂能置身事外?不但你在堂上听审,便是本抚与各位同僚亦一起堂上听审。” 张可大欣然点头应允。 不过孙元化的话外之音他却听得清楚,巡抚大人四次提到“堂上听审”显然是提醒自己,只是听而已,不能参与审案。那倒无妨,若听出问题,堂下解决就是。 另一点,孙元化等人也在堂上听审,恐怕是因为自己在堂上,秦世英审案会有所顾忌,以致徇情枉法,孙元化是要压阵的。 知县秦世英听到这么多上官都要听审,不免心中惴惴,却又不敢怠慢,立即安排升堂事宜。 “威武” 县衙大堂中,随着衙役高昂悠长的吆喝声,水火棍在青砖地面上捯出短促而有节奏的撞音。 张可大坐于左侧首位,望向被公差押解进来的肖剑,又看了看所谓的苦主,同站在身后的张义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都禁不住心头一沉。 苦主方共有三人,一人为管家打扮,一人他有些印象,应该是那家柳府的二老爷。而最后一人,五十多岁年纪,穿着齐整,头戴一顶瓜皮帽,脸颊消瘦,最引人注目的是颌下一缕弯曲的山羊胡。不但张可大认识此人,便是堂上所有官员与衙役都认识他。 此人在登州城以替人诉讼为业,几乎从无败绩,在民间素有“登州第一讼师”之称,名叫徐真如。 不知道小兄弟到底如何得罪了柳家,对方竟将此人请来,看样子真要将此事打成铁案,如此一来,小兄弟在人脏俱获的情况下,想要洗脱清白,实在是太难了。张可大不由眉头紧皱,开始盘算应对之策。 肖剑负着手,站在堂前,左看看右看看,打量完写有“肃静”、“回避”的红底黑字虎头牌,又看向大堂正中悬挂的“明镜高悬”的匾额。 正当他欣赏悬挂在匾额两侧的一副对联时,坐于侧位一角的知县秦世英啪地一声拍响惊堂木,喝道,“大胆人犯,到了公堂之上,还不跪下。” 肖剑貌似漫不惊心,其实早就留意了堂上的情形。此时柳府管家已然跪于地上,但对方其余两人仍然站在原地。 生于后世,长与后世,不像现在这个时代,跪拜本属平常事,他没有给别人下跪的习惯。 闻言,他向那两人一指道,“知县老爷,他们为何不跪?” 秦世英回道,“这二人,一人为讼师,一人有秀才功名,按律可不跪。” 肖剑点点头,“如此,陆某亦是有秀才功名之人,也可不跪。” “那本官问你,何时、何地参加乡试,主考官是何人?”秦世英问道。 明朝科举中第,得了功名并不发给所谓的凭证,只是在主管衙门备案,因而他才这般问道。 “小生六岁那年,在本县参加乡试,主考官为本县教谕。”肖剑流畅地回答。 张可大听到他的答话,本来心情沉抑的他,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险些抚须大笑。这答得看似全面,其实细一琢磨,什么内容都没有。 “本官不信,你六岁之时便能中了秀才?”秦世英摇头道。 “我三岁便能做诗?大人信否?”肖剑问道。 “同样不信。”秦世英被肖剑引领着思路,又接着回答。 知府吴维城看到端坐于正位的巡抚孙元化面现不愉之色,他想了想对秦世英说道,“闲话少说,也不必拘泥于小节,此刻无法取证,宁信其有吧。繁文缛节一概全免,直接问案。” 秦世英脸色微现赫色连忙应承。询问变得简单起来,除了姓名外,其余的个人信息竟都没有过问。 令肖剑感兴趣的是,匆忙之间,对方竟备有状纸。除了诬陷之外,上面所说的指认和查脏的过程倒是与表面上发生的几乎一样。 状纸读完,秦世英传唤人证、物证上堂。 整个过程,都是那名讼师铁齿铜牙,侃侃而谈。肖剑始终负手而立,未做任何辩驳。 当候在班房的老朝奉被公差带到堂上时,他望着满堂的官员,眼睛有些发直,这和先前所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到堂上几句话把事情跟县太爷一说就完活吗? 他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堂前,开始后悔起来。 肖剑只看了他一眼,便转移了目标。 此时,他看着的是被公差端在手中的一个黑色方形木盘,上面摆满了各式的珠宝首饰,甚至他还在里面看到了那枚典当的白玉扳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从住处搜出的赃物,粗粗一估算,这些东西至少也值几千两银子,看来梁家对自己真是下足了本钱。 虽然这些珠宝被成为赃物,但它们本身是无罪的,他望向那些颜色各异,做工精美的宝物,就像第一次在月光下看到心上人曼妙的身体一般,微微眯起的眼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渴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四十五章 父女之间 肖剑眯着眼睛望着木盘中的珠宝玉饰,却不知道,身后正堂两扇宽厚木门的小小的缝隙间,正有两双眼睛在静静地望着他。 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看到他在公堂上依然倒背着双手一副欠揍的样子,孙素素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怎地,眼睛竟有些湿润了。 “偷东西的果然是陆公子。”锦云移开目光,小声嘀咕着。 孙素素瞪了她一眼,离开门缝向后退了几步,轻轻拧着锦云的耳朵教训道,“你这死丫头,应该说,被冤枉的果然是陆公子。” “我知道是被冤枉的,不过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是真偷假偷而已,还好没用刑呢,不然怕不是脸都给打花了,小姐就认不出来了。”锦云轻轻挣开孙素素的手小声说道。 “你快看看,我脸上有没有什么不妥?”孙素素没再和锦云拌嘴,听到她说脸花的时候,下意识地问道。 锦云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说道,“小姐天生丽质,就算眉毛画了一半,也是国色天香。” “那你快帮我画好。”孙素素急道。 锦云嘟着嘴小声道,“小姐,这不是闺房,哪来的眉笔?” “那你快帮我擦一擦。” 锦云轻轻掩了一下嘴,“他是为知己者死,你是为悦己者容,好了好了,别瞪我了,我给你擦,给你擦还不行吗?” 孙素素木然地任凭锦云拿着白帕在她眉间蹭着,心中只有一个锦云所说的“死”字不停地缭绕。 她拨开锦云的手,急急说道,“不行,我得找我爹,不能等了。” “小姐,还没擦完呢!” “先不管了” 孙素素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大堂里传出惊堂木拍在案上的响亮声音,随后有人喊了一声,“传证人到堂。” 孙素素急忙拉着锦云,紧跑了几步,藏到了距大堂正门不远处的影壁后。 刚刚藏住身形,正堂大门便被打开,一名衙役站在门口,把主审官的话又大声传了一遍。 望着十几名走路歪歪斜斜,甚至还有染有血迹的公差从影壁边绕过去,锦云掩着嘴凑在孙素素耳边小声说道,“他打的!” “有什么奇怪,他杀的人还少吗?”孙素素随口说着,脸上却尽显忧色。 自县衙升堂开始,正堂前的防护便被孙元化的亲兵接管了,不然孙素素和锦云也到不了这里。 待那些受伤的公差蹒跚着进了大堂,孙素素来到一名亲兵头目跟前,说了几句。那头目摇了摇头,后来架不住小姐的恐吓和威胁,才极不情愿地进了大堂。 时间不长,孙元化板着脸跟着那亲兵头目出来,看到孙素素,一甩官袖走了过去。 “胡闹,这里是何等所在,有什么大事非要到这里来说?”孙元化板着脸问道。 孙素素看了一眼旁边的亲军头目,那头目颇为知趣地走回原地,同其他亲兵一样,手按腰刀刀柄肃立着,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 四下里看了看,觉得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孙素素才低声说到,“爹爹,里面的人犯便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看破天机,预测兵变的陆公子。” “竟是此人?”孙元化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大堂方向,不解地说道,“既然他有此本事,因何到了这里,又因何有做了窃贼?” “我可不信他是窃贼,他一定是被人陷害,一定是被冤枉的。”孙素素急急说道。 “人证物证俱在,如何能是冤枉的?”孙元化盯着孙素素道。 “反正我就是不信,女儿了解他,他不是一个贪财的人,要说他杀人放火我信,要说他行窃,打死女儿也不信。”孙素素急得眼睛湿湿的,差点流下眼泪。 孙元化听女儿说此子杀过山贼,也放火烧了黑店,但仅此而已。他见女儿如此糊涂,生气地责备道,“你这丫头,如此不明事理,杀人放火都能做出来,更何况是偷窃,你不要被他的表象所蒙蔽,赶快回去吧!” “那不一样,杀人放火是本事,偷窃是品性,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女儿说什么也不回去,女儿要亲眼看到爹爹判他无罪。”孙素素平生第一次如此蛮横地顶撞了自己的父亲。 孙元化似乎不认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定定地看了她好久才低声斥道,“混帐话,知县主审,府道官员都在堂上听审,苦主证人、众多公差胥吏都在,有罪无罪岂是为父所能决定的。” “那我不管,那人救过女儿多次,女儿一定要父亲帮他洗脱清白。”孙素素蛮横地央求道。 孙元化更怒,“你如何变得糊涂?救你乃是私恩,犯案须服公法,公私岂能混淆。为父可以担保,定会秉公审理,不枉不纵。不过,现在情形对他很不利,想要翻案,难啊!” “爹爹”孙素素跺着脚唤道。 “无须多言,赶快回去!” “我不,女儿要进大堂听审。”孙素素心中一阵冰凉,疯了似地说道,声音渐渐大了一些。 孙元化看了看周围,依然只有自己亲兵守在堂前,才低声劝道,“快听为父的话回去,大堂是绝对不能让你去的。” “那我要在外边听,要是听也不让,女儿就死去。”孙素素声嘶力竭地说着,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孙元化怔怔地望着女儿,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许久才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不过你们得换上亲兵的衣服,绝对不能进入大堂,也不得喧闹,否则对陆公子会很不利,为父再次保证,一定不会冤枉他的。” “那好吧。”孙素素点点头,他知道父亲的脾气,这样已经是最好的效果了,再继续闹下去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先听听再说,即便陆公子真的是个贼人,便是一死也要逼父亲把他搭救出来。 “父亲,给留点门缝,不然我自己推。”在孙元化招手传唤亲兵的时候,孙素素吐了吐舌头央求道。 孙元化冷哼一声,拂袖迎向走过来的亲兵头目。 堂审自巡抚孙元化走出大堂之时,便被秦世英暂时中止了 苦主及一干证人均在大堂之上,面对诸多高官环坐,谁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们中的一些人,心情极为忐忑,一场本应由知县直接审理的普通盗窃官司,竟演变成现在的样子却是谁都始料不及的。 一些原本无辜却被人利用的公差也成了本案的证人,他们虽然并不担心审案结果如何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但身处这种环境之中,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场中唯有两个人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肖剑依然倒背着双手,看过那些珠宝玉饰,又目光平静,不带丝毫情绪地看向苦主、证人,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另一个云淡风清的人正是那名山羊胡讼师徐真如,大堂内虽然生着两盆碳火,却不如何热,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一把纸扇正在轻轻地摇,那纸扇后面写着六个大字--登州第一讼师。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谈,大堂上气氛格外压抑,惟有纸扇摇来摇去,发出吱吱的噪音。 亲兵徐徐推开大门,孙元化不带一丝情绪地走回主位,端坐其上。 那名亲兵小心地关上厚重的木门,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门竟没关严,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秦世英敬畏地看了孙元化一眼,见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他便一拍惊堂木,大声说道,“堂审继续,苦主可还有控词?” 柳府的管家没有说话,柳府的二老爷同样没有说话。 徐真如轻摇着纸扇,迈着方步向前走了两步,刷地一声合上扇子,在左手心轻轻敲了一下,又清清嗓子开口说道,“柳家人已经确认,木盘证物系柳家失窃之物。这些物件系自人犯住所搜出,搜出此物之人系本衙公差,如今已到堂上,此事是否属实,老爷一问便知。” 秦知县依言询问,钱忠等人俱一一证实。案情从一开始似乎便对肖剑很不利,张可大的眉头蹙得更紧。 秦世英业已猜出人犯与张总镇有着某种密切的关系,他自然不会就此定案,而是向肖剑问道,“人犯可有何辩解?” 肖剑轻轻一笑,“他们说盘中之物是他们的就是?我还说那些东西是我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四十六章 找掴 秦世英问道,“柳家先前说过,这些东西所属,他们自有证人候在堂下,随时上堂作证,你可有人证,证明此物为你所有?” 轻轻点了点头,肖剑轻笑道,“当然有,不过我的证人如今都不在这里。老爷可差人到琼州去提取人证。” 秦世英皱了皱眉头,道,“琼州到此地,数千里之遥,如此冰天雪地,一来一回怕不是得数月之久。难道本地就没有证人吗?” 肖剑摇头道,“老爷定然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所谓财不露白,我本一游学书生,带着如许财物,来到人地生疏的登城,岂会轻易让人知道。然而这些珠宝便是我的,我心中自然清楚。就像一个姑娘怀有身孕,不敢让人知晓一样,但她知道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自己的,道理是一样一样的。” 未等秦世英说什么,徐真如刷地一声打开纸扇摇了几下,走到肖剑跟前,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比法,你这不过拖延之辞,若到琼州提取人证,忽然又说人犯到了江浙,若到江浙,又说人证去了甘陕,若到了甘陕,你又说人证去了辽东。难道老爷还能派人到皇太极的地盘去提取证人吗?你想如此拖延,最后不了了之,要知道这些珠宝玉器,柳家还想及早变卖以糊众人之口,否则便会饿死人的!” 说着话,他又对着秦世英说道,“老爷,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诸位大人又都在堂上看着,孰是孰非一目了然,老爷当可定案了。” 双方各执一词,似乎都有道理。然而人证、物证都在苦主一方,而且人犯所说,确有拖延之嫌。秦世英一时委决不下,但想着人犯与张总镇的某种关系,他还是很给面子地问肖剑,“人犯,可还有要说的?” “有” 肖剑指着徐真如说道,“我想说的是,谁的裤腰带没有系好,把他给露出来了。老爷问我话,我尚未说完,你放的哪门子闲屁,要你是老爷,你直接定案得了?” 徐真如想不到人犯在公堂之上还如此大胆,气得一合纸扇,对知县说道,“老爷,请治他藐视公堂之罪?” 肖剑冷哼一声道,“我岂敢藐视公堂,我只是藐视你而已。” 秦世英一拍惊堂木,眼神微微扫过眉头紧蹙的张可大,对肖剑喝道,“人犯不得无礼!” 肖剑眉毛倒竖,梗着脖子说道,“叫我不要无礼也可,我便要问问人证几句话,但这个山羊胡子不许插嘴,否则陆某就要发飙了。” 柳府在登州城也算是大户人家,秦世英与柳家颇有些交情,银钱上也存在着往来。然而论权势,柳家与张可大比起来,却是无法同日而语的。 此情此景,双方几乎算是剑拔弩张,如何选择自然不用太过费神。 想了想,觉得人犯的要求还可说得通,并不算过分,便点头应允,并对徐真如说道,“徐讼师,人犯询问人证期间,切记禁言,否则杖责五下。”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道来自徐真如,一道来自肖剑。 秦世英颇感意外地看向肖剑,眼神流露出一丝疑惑,然而他却先向徐真如发问道,“徐讼师因何不同意?” 徐真如摇着纸扇道,“在下全权代柳府处理讼案,自然有权随时回答人犯的问题。” 秦世英问道,“你可是人证?” “不是” “既然不是,那便不可替人证作答,也不可中途插话。”秦世英脸色沉了下来。紧接着,他又问肖剑,“人犯因何不同意?” 肖剑眼神扫过一班衙役,说道,“诸位公差已是人证,若再由公差行杖刑,恐有偏私,陆某的意思是让官军行刑,否则插一次嘴,陆某掌掴一次也可。” 这个要求明显不合堂审的规矩,但对方的质疑似乎又有些道理。秦世英一时委决不下,拿眼睛瞧向孙元化,又瞧向张可大,二人端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似乎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又看看其他上官,也同样如此。其实也难怪,这里孙元化官职最大,他不说话,谁又能说什么呢? 秦世英看了一圈,似乎一无所获,实际上他已然明白,孙元化在此事上是默许的。明白了这一点,他便朝向徐真如说道,“二者你选一个吧!” 徐真如不停摇着的纸扇缓了下来,摸着山羊胡想了想,转过头嘴唇微微开阖以极低的声音同柳二老爷说道,“掴一次十两。” 柳二老爷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以同样低的声音补充道,“自己找掴的不计。” 徐真如有些不高兴,他缓缓摇着纸扇,想了想又说道,“那何时插话,还是二老爷提示徐某吧。” 见柳二老爷点头,他权衡轻重之后,朝秦世英说道,“在下选掌掴。” 秦世英点了点头道,“既然同意此议,切记禁言,否则本县依约处置。好了,人犯可以发问了。” 肖剑微微一笑,向知县秦世英点头致意,随后倒负着双手缓缓走到老朝奉跟前问道,“老先生,我来问你,那徐讼师家住何处?家中都有何人?” “此事与本案无关,人犯不得询问。”闻言,徐真如心中大急,话语脱口而出。 “如何与本案无关,陆某问他自然是看他记性是否良好,是否有出堂作证的资格。可不可询问自有堂上老爷做主,哪里容得你插话?”肖剑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徐真如,待说完最后一句,毫无征兆地,他抬手给了徐真如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出手极有轻重,耳光既响亮,又不至于使他受伤,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徐真如被打得一个趔趄,手捂着脸看向柳二老爷。 二老爷无辜地摊了摊手,意思很明显。 徐真如心中暗骂,做出一副委屈状带着哭腔向秦世英说道,“请老爷做主。” 秦世英料不到肖剑如此火爆,说动手就动手,心中叫苦不已,急忙看向孙元化及诸位上官。 孙元化正端起案上的茶盏,低头轻轻吹去上面的浮茶,看也没看这边一眼。诸位上官彼此交换着眼色,却没有人说话。 再看张可大,正手抚着胡须微笑看着肖剑不住地点头。此时他不再紧蹙眉头,因为忽然之间,他想明白了一个重要关节,觉得案情很难打赢,只是他自己的想法。那陆小兄弟始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似乎他应该是胸有成竹的。如此想着,他悬起的一颗心倒是放了下来,开始平心静气地看自己的小兄弟到底有何手段,能在完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咸鱼翻身。 收回目光,秦世英心中有了底儿,他朝徐真如斥道,“徐讼师自违约定,与人何干?人犯所问是否合适,确应由本县裁定。” 说着话,他转向肖剑,“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人犯不得再问。” “好,陆某不问便是。”肖剑笑着看了徐真如一眼,然后回到老朝奉跟前,问道,“老先生,在通泰当铺,你可是第一次见到陆某?” 老朝奉摇了摇头,答道,“不是” 此时一直肃立在张可大身后的张义突然开口,“秦老爷,在下今日曾去过通泰当铺,与老朝奉有过一番交谈,其中有些内容涉及到本案,不知道可容在下说说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四十七章 对证 张义此时开口是否代表了张可大? 秦世英暗暗琢磨着,眼下各位老爷的态度他也琢磨出了个大概,如果有利于人犯的情况发生,诸位老爷又不反对,他也不会凭空去做那个坏人。 于是,欣然点头应允,“请讲” 张义谢过之后说道,“在通泰当铺之中,老朝奉曾与在下谈及这个前去典当的陆公子,说听他口音是外地人,又是生面孔。不知可否做为老朝奉初次见到此人的判词?” “人证,可有此事?”秦世英向老朝奉问道。 老朝奉此时心中悔恨交加,早知道这里的水如此之深,他说什么也不会稀里糊涂淌进来。然而,此时后悔已经晚了,伪证也做了,又已经到了大堂之上,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否则无论是做伪证还是诬告,罪名都是不轻。然而张义所说的又是实情,他又不敢否认,听到县太老爷问话,他急忙回道,“确有此话,不过老爷也知道,小人是生意人,说什么都是为了生意,当时是跟张大人,不,跟张家将谈价钱,那只是顺口一说,顺口一说而已。” 张义说完该说的,便依然肃立在张可大身后,对老朝奉如何辩解不置一词。 徐真如看到眼前一幕,猛然惊醒,难怪今天的阵势这么大,难道人犯与张总镇有些关系?升堂前他并不在衙门中,对此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柳家自然不会把其中关系向他坦言。即便是柳家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形势所迫,唯有硬撑下去一条路可走。 看明白其中关键,再看看嚣张的肖剑还有吝啬的柳家二老爷,他收起了在诸位大老爷跟前展示第一讼师风采的想法,暗暗琢磨起来。 对老朝奉如此回答,肖剑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不过是一个铺垫而已。在县衙门口,张义把这个情况向他透露之后,他只不过是稍加利用,真正的杀手锏还在后面呢。 “我再问你,到通泰当铺典当之时,老先生可知道陆某便是白云寺前的施粥人?”肖剑走过去继续问道。 “知道”老朝奉身子哆嗦着回道。 张义此时插话道,“秦老爷,在当铺里这位老朝奉曾说过,不知道这位陆公子是从哪里逃难过来的,不知因何急着用钱才落魄到典当东西的地步。这算不算,并不知道他是施粥人的判词?” “那也是小人随口一说的。”老朝奉急道。 “随口一说?”肖剑微嘲一笑,对角落里负责记录的书吏说道,“记下这一句,老先生喜欢随口一说。 “我再问你,你如何知道陆某是白云寺前的施粥人的?”肖剑逼视着老朝奉问道。去当铺典当时,当时种种情形,他确定对方之前并未见过自己。对方人证、物证如何齐全,只要抓住其中一点猛力击破,便可赢了此案。他便把这个关键点选在了老朝奉身上。 老朝奉早已通过柳家对施粥情况了解个大概,也做了有关准备,闻言从容答道,“在白云寺前施粥灶前见到的。” “哪一天?”肖剑追问。 “昨天” “昨天什么时候?”肖剑根本不容对方有考虑时间,随着问了出来。 “巳时,当铺伙计可以作证。”老朝奉对答如流,他心中早已盘算好了,午后的时间,当铺里事情很多,需要把当日典当的物品收入号房,还要理帐、盘银,自己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出去看热闹,因而把时间选在了巳时。按后世的记时方法,巳时便是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左右。 “好,记下这一句,老先生巳时在白云寺前。”肖剑又对着书吏说了一声,继续追问老朝奉,“我再问你,当时白云寺前有几个灶,有几个僧人煮粥?” 由于时间短促,老朝奉对施粥现场的情况只是有个大概的了解,过细的情况他并不知道。好在听到肖剑问话,他立时想起了今天去白云寺前指认时所看到的情景,急忙答道,“有三口灶,三个僧人煮粥。” “错”肖剑轻轻地笑了,转身对秦世英说道,“老爷,白云寺的锅灶巳时是两口,两个僧人煮粥,因为流民过多,午时陆某才加了一口灶,多了一个僧人煮粥,白云寺前的流民都知道此事,大人一问便知。这个老家伙撒谎了。” 老朝奉心中一沉,既然人家这么说了,想必一定是真的,在白云寺前的人何止千百,这人自然不会再此事上说假话,他岂肯让流民过来做证,急忙改口道,“老爷,小人巳时到的白云寺前,一直看到过午之后才走,加灶的时候小人也是看到的,请大老爷明鉴。” “这么说,你在白云寺前从巳时一直呆到过午了?”不等秦世英说话,肖剑接着问道。 老朝奉点了点头,“正是” “记下”肖剑朝书吏一指说道。 秦世英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表情,似乎这个人犯倒成了大老爷,他自己开始审起案来。更可气的是,他说一次,那书吏便很听话地记一次,看来他也知道人犯与张总镇的关系了。虽然心里这样想着,秦世英却很识趣地没有说什么。 只听得,堂下的肖剑又开始向老朝奉发问,“既然你来了之后再未离开,我问你,加灶之前,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告诉过老朝奉。 他心中一沉,眼珠微转,慌乱地回答道,“哦,我差点忘了,当时有急事,离开了一会儿,就一会儿,所以不曾看到发生了什么事?” “因流民多,而粥少,午时有少数流民发生拥抢,造成施粥暂停,这才加的灶” 肖剑解释完,又转向老朝奉问道,“你刚才说有急事?什么事?去了哪里?何人为证?” 到了这个时候,临时找人串供已是不及,老朝奉毕竟这么大年纪,经多见广,急智还是有的,很快他便想出了一件无须人证的事情,“殊不知人有三急,小人当时尿急,去小解了。” “那么多人在街头,便是你小解也该有人看到,可有人证?”肖剑一刻不缓地问道。 老朝奉回道,“既然是小解,当然是找没有人的偏僻处,怎么可能在街头呢?” “好,记下这一句,在无人偏僻处小解。”肖剑朝书吏说了这句后再次追问道,“那你说说,具体在什么地方?这样的大冷天,偏僻处都是积雪,尿上一泡尿,尿痕是很明显的。偏僻处人迹罕至,也不怕有人踩踏,即使有人去过,也会留有痕的。你说个地方,咱们去看看便知真假,你可别说忘了在哪小解的。” 老朝奉听肖剑说出这番话,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层冷汗,他心里清楚,如果按照人犯说的那样回答,对方肯定有话在那等着呢。情势所迫,他心一横硬着头皮答道,“实不相瞒,小的是去偏僻处小解,可是因为憋得太久,走到半路上就尿裤裆里了。” 堂上立时传出了几声轻笑。 张可大强忍着笑意,望着气势逼人的肖剑,心说,好小子,把人证都整尿裤子了。 孙元化等官员都颇有兴趣地看着堂下情景,神情各异,不知做何感想。 柳二爷脸上一片灰败之色,他用手轻轻碰了碰徐真如。徐真如浑似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离得远了些,竟没搭理他。 肖剑笑吟吟地望着老朝奉,片刻之后叹息道,“牛逼,尿完裤裆去看人家吃粥,你够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四十八章 用刑 老朝奉对肖剑的奚落与嘲讽竟似未觉一般,挪了挪跪得有些僵硬的膝盖,说道,“实情确实如此。” “那就脱下裤子看看,是否有尿过痕迹。”肖剑倒负着双手冷漠地盯着老朝奉。 “棉裤已经换过。” “可有人证?换过的棉裤又在哪里?” “换裤子当然不能被别人看到,何来人证?棉裤换过之后,扔掉了?”老朝奉依然嘴硬地狡辩着。 “何时,何地扔掉?可有人证?”肖剑追问。 老朝奉说道,“半夜扔掉的,扔在街头,无人看见。” 此时,老朝奉如同舞台上追光灯始终跟随的那道影子,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 这里没有人是傻子,换句话说,傻子绝对到不了这里。 老朝奉刚才的回答,出尔反尔、自相矛盾、不合逻辑,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实在太多。总之一句话,漏洞百出。 “那么说,换完之后骚烘烘的一直留到了半夜才扔,我看你不仅喜欢随口一说,还很喜欢闻尿骚味啊。”肖剑讥笑着,而后脸色一沉,大声喝道,“来人,大刑伺候,看你还不从实招来!” “慢慢慢”知县秦世英腾地在案后站了起来,“陆公子,这话应该我说啊!” 不知不觉间,他已改变了称呼,不再叫他人犯了,这种改变几乎代表着一种判定。 “对,是这么回事。”肖剑脸上现出恍然之色,对秦世英说道,“那就请老爷用刑吧。” 他并不想一直当麦霸,这里毕竟是县衙,是秦世英的主场,他客串了一回,觉得火候已经到了,便适时交麦。 秦世英坐回椅子上,伸手自案上签筒中抽出一支黑色令签,扔到了堂下,喝道,“大刑伺候” 老朝奉情知再也无法抵赖,否则受刑不过还是得招,他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的柳二老爷,忙不迭声地喊道,“别用刑,我招,我招” 柳二老爷脸色更加难看,他急忙用脚踢了一下跪在前面的管家鞋底。 管家回头看到二老爷在朝自己努嘴,立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急忙喊道,“小人有话说。” “不准” 秦世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拿着夹棍走过来的三名衙役喝道,“用刑” “是小人让老朝奉指认人犯的,通泰当铺本来就是我柳家的产业”秦世英反对无效,柳府管家依然没有停下。 “住口,不许再说。”秦世英怒喝道。 “老朝奉什么都不知道,是小人认出来的白玉扳指,借老朝奉之口指认”管家完全无视秦世英的怒火,兀自连珠炮似地说着。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终止了管家的话音,肖剑揉着发疼的手掌,看了一眼嘴角流血的柳府管家,对秦世英咬牙说道,“老爷他们当堂串供。” 秦世英狠狠拍了一记惊堂木,又抽出一支令签,朝着管家扔去,“拉出去重责十杖。” 立刻过来持着水火棍的四个衙役,架起了管家的胳膊。 柳府二老爷借衙役在身前挡住了旁人视线的瞬间,朝其中一人快速眨了眨眼睛,那人也动了动眼皮回应了一下,然后与其他衙役一道架着管家,不管他如何挣扎求饶,径直朝大堂外拖去。 秦世英怒气未消,对堂前拿着夹棍的衙役喝道,“还等什么?用刑。” 三名衙役得令,一人按住老朝奉的肩头,其余两人拽着老朝奉胳膊将手指插入夹棍之中。随着他们不断用力拉紧夹棍,老朝奉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肖剑非常清楚,管家已经与老朝奉串完了口供,即便用刑,得到的口供也不过是管家所说的那些。但皮肉之苦,却是一定要让他吃些的。 不再看衙役如何用刑,他倒负着双手,眯着眼睛用极其阴沉的目光望向柳府二老爷还有那十几名曾搜过他的小院,而今成为人证的公差。 那阴沉的目光如冬日的寒雪,所过之处,一片惨白。 县衙大堂外,影壁墙之后。 有衙役从刑房取来一条宽凳,稳稳地放在青石地面上。管家被架着趴在了凳上,两双有力的胳膊按住了他的肩头,杖刑即将开始。 听着大堂中传出的惨叫,管家不住颤抖着、挣扎着、呼喊着、求饶着。 与柳府二老爷交换过眼神的那名衙役名叫赵闯,他拄着水火棍低头思虑了片刻,同旁边的人耳语了几句,那几人轻轻点了点头。 “慢着” 便在他们方要举起水火棍准备行刑之时,忽然听到一个清丽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有几名巡抚大人的亲兵离开了整齐的队列朝这边走来。 一直在门缝里偷看堂审的孙素素和锦云,毫无遗漏地看清了里面发生一切,当她们正准备欢呼胜利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串供的事情。她们由极度的欢喜,转变成了极度的愤怒。 几个衙役的猫腻,她们看在了眼里,于是她们忍不住了,顾不得父亲的告戒,威胁着几个亲兵跟着过来。 肥大的军服穿在她俩身上显得有些夸张,普通的款式也掩盖不住她们秀丽的姿容。 没等走到跟前,那几个衙役已经发现了她们是个女儿身。 便在他们惊愕之时,一行人已经到了近前。 “杖刑不是要脱掉裤子吗?”孙素素面如寒霜地问道。 赵闯猛然记得了这个人是谁。登州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巡抚大人有一个喜欢女扮男装的千金,很多人都知道的。何况他也曾见过一次,回想之下,不是那个姑奶奶还是哪个? 他不知道孙素素现身是何缘由,也不敢叫破她的身份,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大冷寒天的,脱掉裤子冷。” 孙素素轻哼一声,“那杖责还疼呢,就不打了呗?” 赵闯依然陪着笑说道,“老爷有令,哪个敢不打啊?” 孙素素不再理他,扭头对跟过来的亲兵说道,“给我好好看着,但有偷一点懒,少用一分力,都给我杀了,有什么事,我爹顶着。” 几名亲兵连连点头称是。 她就这么一说,亲兵就那么一听,衙役也未必相信。但她的话已经表明了态度,她就代表了孙元化,赵闯几人哪还敢去想手下留情能得多少好处,此情此景,他们别无选择。 说完这句话,孙素素转身准备离开,毕竟男人光着屁股是要回避的。 然而,她马上又转回身,从赵闯手里夺过水火棍,猛地朝管家的后背狠狠打了一棍。管家根本没有思想准备,这一棍虽然“蓬”地一声,听着声音不大,却疼得他呲着牙惨叫了一声。 孙素素出了一口恶气,把水火棍还给了赵闯,转身离开。 “试试棍子结实不。”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几名衙役终于听到了她对刚才那一棍的解释。 “小姐” 锦云轻轻唤了一声。 孙素素看了她一眼道,“是不是想说我这一棍够威风。” 锦云白了她一眼,嘟着小嘴嗔道,“才不是,人家看到木棍就想起了卖艺哥哥。” 孙素素用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看你那出息” 锦云娇哼了一声,背过身去,“我看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四十九章 玉珠 柳府二老爷虽然身在大堂之中,却对正在受刑的老朝奉毫不关心,反而竖起了耳朵听起了外边的动静。通泰当铺是柳府的产业,老朝奉自然也就是柳府的人。管家已经把供词给他准备好了,量他也不敢多说一句。 反而接下来的事情,管家还要唱主角,登城第一讼师被人犯一耳光打成了哑巴,如果管家再被打坏了,只能自己赤膊上阵了,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行刑处距离大堂稍远,第一声惨叫传进来时,柳二老爷心里有了底儿,看来赵闯还是个办事儿人。没听见棍子响,看来打得不重,倒是那管家装得还挺像回事。 过了一会儿,又清晰传来啪地一声响,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柳二老爷心里叹息着,这衙役功夫就是了得,放水之后,还能打得这么响,便是谁听了都以为是真打的。 同样听着外边动静的还有知县秦世英,他可不想因为杖数不足或存在假打的问题惹怒了陆公子甚至是张可大。一旦发现有问题,他便会严肃处理,也好把自己摘出来。 此时身受夹棍之刑的老朝奉再也忍不住疼痛,浑身颤抖地连声喊着,“我招,我招” 随着秦世英的吩咐,衙役取下夹棍验看伤处,手指被夹处有着明显凹陷的淤紫夹痕,剧痛使得手指如同活物一般各自痉挛抽搐。哆嗦着招完所谓的供词,果然,与管家所说的毫无二致。 知县自然不依,喝令再次用刑。不料刚一用力拉紧夹棍,老朝奉便闭着眼睛,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他很清楚,这一顿苦头是免不了,如果一开始就装晕过去,不如现在有效果。 秦世英怕真闹出人命,急忙令人押到监房予以救治。肖剑冷眼看着,没有说什么,该受的惩处他也受了,再用刑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过不多久,管家被行刑的衙役拖了进来,往地上一扔。管家的裤子已经穿上,趴在地上哼唧着想要挣扎着站起来,挣扎了几次,还是没能成功。后来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哼哼着。 开始柳二老爷以为他是装出来的,后来发现不对,是真的被打成了这样。他抬头愤怒地看了赵闯一眼。却料不到那厮反瞪了他一眼,然后便不搭理他了。 柳二老爷收回目光,缓缓低下头来,心中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看着趴在地上的管家,秦世英揉了揉额头,招手叫过来赵闯,耳语道,“打了几下,怎么叫了十一声?” 赵闯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秦世英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他没再去看孙元化,而是看向倒负着双手的肖剑,手指捋着颌下胡根儿,微闭双眼沉吟起来。 很快,他便睁开眼睛,向管家问道,“苦主,可否继续听审?” 管家除了哼唧声,再也没有什么反应,秦世英令衙役将他拉下去收监。 “你招还是不招?”管家被拉走之后,秦世英向柳二老爷问道。 柳二老爷神情冷漠地扫了一眼身前的徐真如,胳膊用力一拨,将他拨到了一边,向秦世英一拱手便要回话。 徐真如同样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率先拱手说道,“老爷,徐某不再为柳家行代讼之权,可否先行下堂?” 秦世英摇头道,“堂审尚未结束,为避嫌,你暂且退到一边。” 徐真如没再坚持,朝柳二老爷一拂衣袖,依言退到了墙角。 柳二老爷略一思索,说道,“老爷,在下有下情回禀。让老朝奉指认人犯实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人犯到柳府行窃,见本府丫鬟玉珠生得美貌,一时见色起意,便糟蹋了玉珠。是玉珠在街上认出了人犯,管家才跟踪此人到了通泰当铺。因事涉女儿家名节,才如此迂折指认,请老爷明察。” 窃案原本峰回路转几近澄澈,经柳二老爷这一番话,众官员一下都精神起来,目光汇聚到肖剑身上。内中情由,似乎这样解释,完全可以说得通,只是这样一来,案情更加扑朔迷离,真相到底如何,这个年青人又会如何应对? 孙元化虽然多看了肖剑几眼,神情却依然如先前一样,沉静似水。反倒是张可大猛地坐直了身子,望着肖剑,手指轻轻地扣打着桌案,笑容渐敛。 肖剑听着听着眼睛眯了起来,他唇含冷笑逼视着柳二老爷,却没有说什么。 秦世英手指捻着胡须想了想,问道,“既然丫鬟玉珠在柳府见过陆公子又被其糟蹋,因何先前不说?” “在下刚才说了,事涉女儿家名节,毕竟玉珠以后还是要嫁人的,为保其名声,才没有提及。”柳二老爷回道。 “那你为何现在又说了?现在就不顾及玉珠的名声了吗?”知县秦世英双手拄案探头喝问。 柳府二老爷向前迈了两步,手指着肖剑说道,“老爷,此时如再顾及名声之事,便会使此人逍遥法外,还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被其糟蹋,为顾大体,为全城百姓计,个人一点名声又何足道哉?现在玉珠不仅仅是窃案的人证,还要作为苦主告其奸污之罪。”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颇令人动容。 站在墙角的徐真如又掏出了业已收起的纸扇,拿在手中轻轻地摇着,神情复杂地看向肖剑。 一身黑色儒服的肖剑双手负在身后,漠然地看着柳二老爷,如同看一场滑稽的表演。 苦主既然补充人证,又牵扯出另一宗更加严重的奸污案,秦世英断然没有不容证人上堂的道理。但他还是非常着意地问了肖剑一句,“陆公子,可敢与丫鬟玉珠当堂对质?” 肖剑轻蔑一笑,道,“有何不敢,不过别是玉猪之后,又有玉狗、玉牛、玉羊也被糟蹋了,都来堂上告我陆某!” 秦世英望向柳二老爷。 柳二老爷沉着脸道,“仅玉珠一人而已,再无她人。” “好” 肖剑点了点头,缓缓踱步来到柳二老爷身前,“我问你,你府中何时失窃?” “失窃当日并未发现,经玉珠一事,再加上赃物在你手中,便可推定失窃之日,便是玉珠被污之日。”柳二老爷想了想,非常谨慎地答道,他知道对方问话必有深意,因而答得滴水不露。 “玉珠何日被人糟蹋?”肖剑继续追问。 “前日夜间” “前日陆某刚到府城,夜间便宿在鼓楼西街的悦朋老店,一夜未曾离开,掌柜伙计可以为证。”肖剑冷笑道,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后问道,“悦朋老店不会又是你们柳家的产业吧?” 柳二老爷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当然不是,那是梁老太爷的产业。” “梁知言?”肖剑心中一动,问道。 柳二老爷点了点头,答道,“正是他老人家。” 肖剑略一沉吟,继续问道,“何时发现府中失窃?” “昨日清晨,玉珠之事发生之后,府中清查财物之时发现的。”柳二老爷答道。 张可大专注地听着堂上一问一答,前日便是在十里亭与肖剑相遇之日,张义知道小兄弟住进了悦朋老店。而他一口道出梁知言其名,又不提找店里人作证之事,难道短短两日,竟与梁家有了过节?若是说白天做案,张义便可出堂替他作证。但白天并不代表晚上,作证也没有意义,此事倒是颇为棘手。 只听得堂下肖剑继续问道,“既然失窃,因何不到县衙报备。” “因为安抚玉珠,尚未来得及到县衙。”柳二老爷从容答道。 “你府中从未失窃,又如何到县衙报备。”肖剑冷笑道,“我再问你,玉珠何时何地看到陆某?” 柳二老爷心中暗自得意,幸亏与玉珠串通口供时没有定在白云寺前,否则几口灶、几个僧人的事情就得露馅。此时他有恃无恐地答道,“今日辰时在街头看见。” 肖剑略一回想,便确定去通泰当铺的路上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丫鬟打扮的人。 稍一盘算,便对秦世英说道,“为防他们串供舞弊,陆某亲自跟随公差提取丫鬟,若那丫鬟见了陆某却不认得,那就无须再审了。” “我反对,这于制不合。”柳二老爷立刻插话道。 “陆公子,这的确是律法所不允许的。”秦世英为难地说道。 肖剑点头道,“不去也罢,那陆某便在堂上与衙役换了衣服,看那丫鬟是否认得出?” “我反对,这也于制不合。”柳二老爷再次插话道。 肖剑眯着眼睛逼视着柳二老爷,冷笑道,“你怕了吗?你怕那丫鬟认不出陆某吗?因为那丫鬟从来就没见过陆某,是也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五十章 你撒谎 “哼,怕你何来,你若穿上衙役衣服,那丫鬟定以为你是公差,哪里还敢告你。此事并非你我所能决定的,还得由大老爷裁定。”说着话,柳二老爷望向秦世英。 秦世英心中暗赞,若真是诬告,苦主又没见过人犯,这种方法倒是一试一个准。看来柳家的确害怕丫鬟在这两种情况下见到陆公子,但柳家拒绝此议并不能作为任何证据,此事的确有违律法。 诸多大人在堂,他绝对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于是对肖剑摇头道,“此事亦不可。” 肖剑只是这样一说,如果可以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不行的话,在堂上对质也不怕戳不穿对方。想了想,他提出了第三个要求,“老爷,方才柳家当堂串供,为防此事再次发生,陆某要求提取人证不能由公差单独前去。” 话音刚落,张义忽然说道,“张某愿随公差前往。” 见肖剑与柳二老爷都没有异议,秦知县欣然应允,便向柳二老爷问道,“丫鬟玉珠现在何处?” “在县衙门外马车之中。” 肖剑轻轻地笑了,“你这哪里是顾及人家姑娘名节啊,看来早有准备啊!” “有备无患嘛!”柳二老爷撇了撇嘴答道。原本他想以窃案定肖剑的罪,然后再以奸污案上告,那样便可水到渠成。如今案情并不如先前预想的那样顺利,他不得不以玉珠之案反证偷窃之案了。 待张义同几位公差出了大堂,肖剑又对秦世英说道,“先前柳府管家与老朝奉串供,显然老朝奉所知道的绝不止所供之词。为防再次发生串供之事发生,陆某与丫鬟对质期间,柳家这位老爷绝不可插话或有任何提示,否则的话陆某就要掴个痛快。” 秦世英点了点头,对柳二老爷说道,“为避嫌,你必须保持沉默,除非本县主动问你。” 柳二老爷犹豫了片刻,答应了下来,心里想着,这种事情,只要女方一口咬定是你干的,那么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插话便不插话。 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等待。 张义与公差便带着一个头发蓬乱、衣裳不整的女子到了堂上。虽然有些蓬头垢面,神情也极为悲戚,却依然能看得出此女长得极为年轻,不过十六七岁年纪,长相也颇为俊美。看其眉目身材,竟是梁府大管家报帐之时,与梁知言在卧榻之上缠绵悱恻的那个婢女。 “你这个遭天杀的,你干的好事” 此女到了堂上,略一打量,便朝着柳二老爷身边的肖剑扑去,拽着他的衣襟撕打起来。 肖剑抬脚抵在她的胸前,腿略一伸直便将其踹了出去,眯着眼睛冷笑道,“见到男人就往上扑,成何体统,真是有辱斯文。” 透过大堂门缝看到这一幕的孙素素气得一跺脚,锦云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可能陆公子一时气急,不是故意踹那儿的。” 孙素素咬着牙轻声说道,“不是因为这个,她竟敢碰陆公子,看我不撕了她。” 说是这样说,心中虽然愤怒,却没真的进入大堂,而是贴着门缝继续看起来。 那丫鬟爬起来,又哭嚎着向肖剑扑去,“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 看其表情竟和真被凌辱的女子一般无二,哭嚎声嘶力竭,演技惟妙惟肖,不明真相之人见到此情此景,倒会真的以为确有其事。 肖剑又一脚将她踹了出去,不过他脚下掌握着分寸,不会真的将其踹伤。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打女人的人,女人分很多种,但此时玉珠在他眼里连贱女人都算不上,对于肖剑来说她只是一个敌人。对同志像春天一般温暖,对敌人只能像冬天一样冷酷。 便在此时,秦世英拍响了惊堂木,“大胆民女” “大胆民女”肖剑立即接口喝道,“是不是提你的公差没有跟你说清楚,你睁开眼睛看看,老朝奉已经招了,管家也已经招了,徐讼师也靠边站了,把你带上来,就是要问你的口供,快说你们的诬告是否你家老爷指使?” 这一句果然管用,那叫做玉珠的丫鬟立即停止了哭闹,抬头往四下里看了看,没看到老朝奉,没看到管家,只看到站在墙角的徐真如手拿着纸扇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她又猛地看向旁边的柳二老爷。 “别听她胡说,你有什么冤情尽管跟县太老爷说,老爷自会为你做主。”柳二老爷知道自己再不说话不行了,这丫头阅历太浅根本斗不过那位看似年轻,但心机极深的家伙。 一句话说完,柳二老爷撒腿便要朝秦世英所在方向跑去。 肖剑便在他身边,岂能放过他,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打去他头上的员外方巾,顺手握住发髻,左右开弓连打了几个耳光。 一声惊堂木响起,秦世英喝道,“住手” 肖剑依言停了下来,把顷刻间脸上一片红肿,嘴角已现出血迹的柳二老爷推倒在地,怒气冲冲地喝道,“这是你自找的,再有一次,别说我不客气。” 秦世英察颜观色,此时已确定陆公子定是被人诬告,只可惜柳府二老爷中途提醒,不然陆公子很可能这一句话就诈出真相。 但看出来是一回事,光看表情不能做为定案的证据,而且大堂上的秩序也需要维护。他先是斥责了肖剑几句,又警告了柳二老爷一番,才对玉珠说道,“本县升堂,是想问你” “老爷,还是我来问吧。”肖剑揉着通红手掌接过话来,“今番就是我俩对质的,理应我问。” 秦知县点了点头,对玉珠说道,“这位公子但有所问,你须如实回答,如有虚言,大刑伺候。” 丫鬟玉珠木然地点了点头,看向肖剑的神情有些畏惧。 “把所有问话全部记录。”肖剑朝书办一指,然后走到跌坐在地的丫鬟身边,问道,“算这次,你见过陆某几次?” “三三次。”丫鬟嗫嚅着答道。 “说,这一次之前你在哪里见到我的?”肖剑立即追问。 丫鬟不经意地又看了柳二老爷一眼,才说道,“在街头齐氏贞洁牌坊旁边看到你的,一直跟到了通泰当铺,管家可以作证。” 肖剑略一回想,道,“我知道齐氏贞洁牌坊在哪了,那么说你跟着我的路段不算太近啊,你说,通泰当铺不远处那家叫百草居的药铺,我进去了多久?” 丫鬟当时自然没在街头,她想了想,含糊地答道,“没有多大一会儿。” “胡说,我根本就没进过那家药铺,你在撒谎。”肖剑用手指着丫鬟玉珠喝道。 堂上立时响起一阵细微的嘘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五十一章 公堂对质 “我是看到你进了一家店铺,但是什么招牌却没注意。再说了,去了哪家店铺,也不能光你自己说哪家是哪家啊?你得有人证啊。”丫鬟玉珠辩解道。 肖剑缓缓蹲了下来,微笑道,“小姑娘挺能抵赖啊,便是看不清招牌,大体位置也应该知道吧。再给你一次机会,刚才是问答题,现在是选择题,“公平米店”、“老街坊裁缝铺”、“文香书局”,这三家店铺,位置距离很远,即使不看牌匾,只看大体位置也能确定是哪家,我进的店铺便是这三家之一,你选一个吧。” 玉珠不敢做答,低头不语。 肖剑笑吟吟地看着她,“是在想呢?还是在想呢?这样也说不出来?到底你在那边见到我没?” 此时堂上的氛围有些怪异,从原本的对质变成了一边倒的追问,玉珠的表现根本就不像被面前这人糟蹋过一般,倒像是偷了糖果的孩子正在被大人质询似的。这正是肖剑想要营造出的效果,堂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种怪异,惟独丫鬟玉珠没有。 她低头半晌,知道不说一个肯定是不行了,她想着此人在白云寺施粥,最有可能去的是米店,而他又一身儒服,也可能去书局。看他身上衣裳整齐,又不是新缝的样子,最不可能去的便是裁缝铺。 于是她开口说道,“那个位置不是老街坊裁缝铺,我想想,不是米店就是书局。” “那是米店还是书局呢?”肖剑继续追问。 玉珠以为自己果然猜对了,现在是二选一了,这人要在白云寺施粥,一大早肯定是去买米,而不可能去买书,想到这点,她自信地抬起头,“我想起来了,是公平米店。” 肖剑有些沮丧地问道,“你确定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改口。” 玉珠见他的表情,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立刻挺起印着脚印的的胸脯,“就是公平米店,没错。” 肖剑站起身来,端详了她片刻,笑道,“对不起,你答错了,正确答案是老街坊裁缝铺。” “哼,你抵赖,你说是裁缝铺就裁缝铺啊,可有谁能证明?”玉珠以为肖剑又在使诈,理直气壮地说道。 肖剑转过头去,对秦世英说道,“老爷,陆某有一人证,名叫黑牛,正在大堂之外,大人唤上来一问便知。” 秦世英依言让人出去,很快,衣衫褴褛的黑牛迈着大步腾腾地奔过来,一张黑脸在外边冻得白了几分。一进大堂门,看到肖剑急匆匆地嚷嚷道,“哥哥,咱们的马丢了。” 堂上各位大人的表情十分精彩,孙元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张可大盔甲在身,坐着很不舒服,但也以手支腮笑吟吟地看着。 再看柳府二老爷,本来通红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铁青,却不敢再插话多说一句。 秦世英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人跪下答话” “黑牛,马的事过会儿再说,老爷问你什么,如实跪下做答就是。”肖剑见黑牛望向自己,微笑说道。 黑牛很是听话地跪了下去。 “黑牛,我来问你,今日辰时你与陆公子去了什么地方?如实答来。”秦世英问道。 “一早起来,哥哥和俺去了趟茅厕,又一起到厨房弄些吃的”黑牛挠了挠蓬乱的头发想了想回道。 堂上发出轻笑之声。 “谁是哥哥?”秦世英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黑牛一指肖剑,“当然他是哥哥了。” 秦世英看了看俩人,年龄反差还是很明显的,他看出此人有些憨直,很是无奈地说道,“只须说离开住处之后去了哪里即可。” “出门之后,哥哥领我去裁缝铺做了一件棉袄、一条棉裤、还有一件罩衣,哥哥说冬天冷,特意棉袄多加了五两棉花,棉裤多加了三两,还给俺做了被褥” 秦世英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是哪家裁缝铺?” 黑牛又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县太老爷,俺不识字,不认得牌匾,这事你问俺哥哥不就行了,非得问俺啊!” 又一阵轻笑声响起。 秦世英晃了晃脑袋,无奈地挥挥手道,“你且下去吧。” 黑牛应了一声,刚要出去,肖剑伸手拦住黑牛,对秦世英道,“老爷,黑牛是陆某的人证,一会儿还有事情需要他作证,便让他侯在这里吧。” 既然肖剑说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秦世英自然不会反对。实际上,作证的事本不须黑牛上堂来,肖剑只是担心他在外边太冷,才给弄了进来。 “玉珠,你还有何话说。”秦世英不再理会黑牛,向丫鬟问道。 似乎适应了堂上的环境,玉珠胆气比刚才壮了一些,虽然知道自己露了马脚,却依然百般抵赖着,“老爷也听到了,那个人证喊他哥哥,是一家的,他的证词如何肯信?”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肖剑迷起眼睛盯着神色极不自然的玉珠,自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张叠起的纸,举在手中说道,“这便是裁缝铺出具的取衣凭证,大人查验之后便知真假。” 有衙役过来,接过那张纸,恭敬地放在秦世英面前的案上。 秦世英暗赞叹一声,这陆公子抽丝剥茧,层层递进,环环相扣,有证据并不一下拿出来,非到节骨眼时再出示,这一下刚好堵住那丫鬟的嘴,使她再也无从抵赖了。 他轻轻地把纸展开,随意地扫了一眼然后抬起头来,紧接着,他立刻又低下头开始仔细地看了起来,表情渐渐僵硬起来。 只见这张纸并非什么裁缝铺出具取衣凭证,上面只有几行凌乱的字迹:吾儿,速到登州舅父处暂避,徐图后计。父字,崇祯四年九月二十日。 秦世英低头看着这张纸,再没抬起头来,表情由僵硬逐渐转恢复了自然。心中却快速盘算起来,陆公子拿出这封信有什么意图,是想要老夫帮着做伪证吗,还是要从这张纸上表明他与登州某人的某种关系,这上面所写的舅父是张可大还是孙元化,还是另有其人? 他装做很认真地看着,边看边轻轻地点着头,但他却不能总这样看着不说话,过不多久,他抬起头来,朝肖剑招了招手,“陆公子,你且过来,看看这里” 肖剑依言过去,顺着他的手指指向看去,然后一拍额头,尴尬地笑道,“不好意思,拿错了,这是另一家裁缝铺的凭证。” 说着话,他自怀里又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打开确认了一下,平放在案上。顺手将那封老爹的信拿起叠好,重新收入怀中,便退了下去。 秦世英仔细看了一遍,这张纸的确是老街坊裁缝铺出具的凭证,裁缝铺便在本城,唤裁缝一看便知真假,陆公子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断然不会在此事上授人以柄。他让衙役拿着这张纸去给丫鬟玉珠和柳二老爷看了一遍。 苦主验看的时候,秦世英的思绪依然停留在那封信上。回想陆公子当时掏信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那丫鬟,确是没有仔细去看,显然是真的拿错了。那便不是特意向自己表明与某人的某种关系,也就代表了这种关系确实存在。 陆公子如此强势一个人,什么事?需要谁来庇护呢?必是张可大与孙元化其中之一。张可大全身披挂,如此大阵势杀到县衙,这种可能性很大。而孙元化也在那一刻来到县衙,虽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没对自己有任何暗示,但巡抚大人的城府何其深沉,怎会留下丝毫痕迹。而且巡抚大人的千金就在堂外听审,不但听审还督刑,不但督刑还亲手打了管家一棍。此中关系颇费思量啊! 他无法准确判断张可大和孙元化与这位人犯的确切关系,但他完全可以肯定两位登州城军政大员的确与人犯存在着某种关系,而且是很重要的关系,这一点就足够了。 心中一旦确定,如何处理便更加清晰起来。 待柳二老爷与丫鬟玉珠均看过了那张凭证,秦世英问道,“是否需要传唤裁缝上堂作证?” 柳二老爷畏惧地看了肖剑一眼,说道,“老爷我可否做答?” “当然”秦世英点了点头。 柳二老爷这才放心地说道,“无须验证,即便玉珠记不清他进了哪家店铺,并不说明人犯没有进入柳府做下那腌臜之事。” 肖剑踱着脚步过来,没有再动手,而是冷冷地看着柳二老爷说道,“至少可以说明这丫头眼神不太好,记性也不太好。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没数吗?这一点先记下,一会儿再算总帐。” 而后,他转向丫鬟玉珠,问道,“你第一次见到陆某是何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五十二章 左手还是右手? “就是前天夜里,就那次你把我把我”说着说着,玉珠哭了起来。 “可有人证?”肖剑追问。 “要是有旁人在,你还能得逞?就我一个人在房中。”玉珠哭了一会儿,才答道。她担心又落入肖剑的算计中,考虑如何回答的时候便哭,想清楚了才答的。 肖剑继续问道,“有人进你房中,你可曾呼喊求救?” “我当时已经睡下,待醒来发现你进来,嘴已经被你用手捂上,如何呼喊?” “哪只手捂的?”他继续问道。 玉珠又哭了会儿答道,“是右手” “我手拿开的时候你怎么不喊?”肖剑又快速问道。 “你一直捂着,从来就没拿开过,当然喊不出来。”玉珠又斟酌着回答。 “记下,我的手从来不曾拿开过。”“陆某朝书办一指,然后继续问,“我捂着你的嘴,可曾捂住你的眼睛?” “不曾”玉珠想着对方只有两只手,不可能再捂眼睛,于是这般答道。 “陆某进入你房间时,房子可曾点灯?” 玉珠想着,如果说不曾点灯也就无法看清对方容貌,便自相矛盾了,于是哭了一阵儿之后回答道,“点着灯的。” “陆某何时把灯吹掉的?”肖剑紧接着问道。 玉珠边哭边琢磨着,要是他去吹灯,必然要离开自己,手就不能继续捂自己嘴了,这个圈套不能上,于是她答道,“你根本就不曾吹灯。” “当时陆某糟蹋你时,是什么姿势?躺着还是卧着?”肖剑继续问道。 这一句问出,堂上立刻静了下来,先前小声议论的官员也都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很容易引人联想的问题,大伙也都很感兴趣。 大门外,听到这一句的孙素素再次气得一跺脚。 “小姐,是假的,不是真的。”锦云小声安慰道。 “问这么下流的问题,看来他好象很有经验啊。”孙素素气鼓鼓地说道,说完继续盯着门缝看了起来。 这次玉珠想了很多,哭了很长时间,想着自己若说躺着,因为点着灯,肯定能看到他的所有动作,对方肯定问他身上有什么特征,或许其他一些预料不到的问题,为了回避这些问题,她哭声停住之后才答道,“是卧着的。” “你确定?”肖剑追问。 玉珠点头道,“千真万确。” 肖剑轻轻地笑了,看着头发蓬乱,梨花带雨的丫鬟,冷笑道,“你终于露出了马脚! “实情就是如此?哪里有错?”玉珠心中一惊,却依然抬起头嘴硬地问道。 “我便告诉你哪里露出了马脚。”肖剑蹲下身,右手朝她嘴上摸去,玉珠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扭头,躲了过去。 肖剑站起身,指着玉珠道,“诸位大人,若此女是卧姿,陆某的手捂在她的嘴上,她便如刚才那样扭头,或者随意抬头,便可脱离陆某的手掌,又何来陆某一直捂着从未拿开之说?” 玉珠听他说完,悚然一惊,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急忙出声补救,“你右手捂着我的嘴,左手还按着我的头呢,我怎么挪开?” 肖剑脸上现出古怪的笑容,打量着玉珠,忽然说道,“除非你那玩意长后背上了,不然老子一手捂你嘴,一手按你头,我还够得着吗?” 玉珠没时间也来不及反应对方所言的合理性,慌忙辩解道,“是你觉得够不着,然后给我翻过来了。” “我是用左手翻的,还是右手翻的?”肖剑紧接着发问。 丫鬟玉珠的脑子有些混乱了,是啊,他是用左手翻的还是右手翻的?用左手自己就可以抬头了,用右手那直接就把嘴露出来了,要是俩手一起翻,脖子就得给拧断了。匆忙之间,她根本找不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一时间竟呆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肖剑给足了她时间,许久之后,玉珠脸色愈来愈苍白。她心里非常清楚,别说自己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即便再胡乱说出一个,也经不住推敲,即便经得住推敲,自己这番表现也足以说明了问题。 “玉珠姑娘,玉珠姑娘”肖剑冷漠地喊了此女几声,然后摇头叹息道,“卿本佳人啊” 玉珠依然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茫然毫无焦点。 肖剑缓缓转身,对秦世英说道,“陆某问完了。” 整个大堂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堂上,不是看玉珠,而是看向肖剑。 所有的人都明白,案情已经水落石出,一场说不清、道不明、是非难辩的官司竟被此人以这种方式大白于天下了。 所有人都望着他,然而目光里的内容却各有不同,有的兴奋、有的震惊、有的敬佩、有的欣赏、有的恐惧、有的茫然 不管大堂上诸人的目光如何,大堂门口孙素素的目光却是充满了崇拜与甜蜜,她甜甜地笑了,不仅仅因为陆公子赢了这场官司,而是因为,这个让她心头百感交集的男子是干净的,是清白的,没有让她伤心。 锦云看着她快乐的样子,小声地说道,“别笑了,他刚才还夸那个贱货是佳人呢?” 孙素素白了她一眼,“你该多读点书了,那叫卿本佳人,它的下一句是奈何做贼,不是夸,是损她的。” 锦云不好意思地笑了,“书是读得少点,不然有个问题,我现在还没想明白呢?” 孙素素小声地问,“什么问题?” 锦云头一低,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算了,不说了,好羞人。” 片刻的寂静之后,秦世英拍响了惊堂木,喝道,“玉珠,还需要用大刑吗?” 丫鬟玉珠抬起头狠狠地看了柳二老爷一眼,说道,“不用了,我都招。是这位柳二老爷逼着我来的,是他告诉我如何如何说的,这位陆公子是清白的。” 说着话,她又望了望肖剑,柔弱的目光中含着企求之色。 方才那段时间,她已想得明白,皮肉之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吃的,自己虽是柳家的丫鬟,但梁老太爷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对自己宠爱有加,梁老太爷肯定不会坐看自己吃官司,必定会搭救自己的。虽然指认了柳二老爷,但柳家却是不敢得罪梁家的。只要梁家肯出面,自己又何必和柳家绑到一起呢? 秦世英点了点头,望向肖剑,见肖剑没说什么,便让她在口供上按上了指印,画了押。动刑的目的也不过是要这一句话,既然对方已经招认,大家都省事了。 将丫鬟玉珠带下去收押之后,秦世英又拍响了惊堂木,严厉地喝道,“柳清元,你还不如实招来?因何诬告陆公子?” 这还是秦世英第一次当堂直呼其名,只因为其身份已发生了改变,从苦主变成了人犯。 此时柳二老爷心中忐忑不已,知道奸污一案再也无法抵赖。但事已至此,后悔和害怕都没有用了,他也不甘心就此一败涂地,至少也得扳回一局。听到知县喝问,他拱手道,“老爷,让玉珠指认人犯的确是在下处置不当,不过那人犯窃我柳府财物,在下因心中恼怒才出此下策,虽然于法不合,但情有可原。” 秦世英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敢诬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五十三章 死当与活当 “老爷明察,在下并非诬告,那些玉器珠宝便是我柳家之物,柳府中人都可为证,大人传唤柳府之人,一问便知。”柳二老爷理直气壮地辩道,他心里清楚,这确是实情。 “那咱们就论一论,这些珠宝到底是何人之物。” 肖剑心中另有打算,岂会让柳府中人出堂作证,不等秦世英有所反应,他接口说道,“便是你柳府失窃,又是何人发现为我陆某所窃,老朝奉指认为假,丫鬟玉珠指认同样为假?你如何便知道是我偷了你柳府之物?” “是管家在当铺里发现的,不过是先借老朝奉之口,后借丫鬟之口,此事千真万确,可让管家上堂对质?”柳二老爷辩驳道。 肖剑冷笑道,“你明知管家已经被打得话都说不出口了,难道你要来个死无对证?既然你说陆某在当铺被管家发现,咱就从当铺里说起。” 说着话,他转向秦世英,“老爷,假设陆某盗得柳家财物到当铺销脏,是不是必然典当出最高价才合情理?” “不错”秦世英点头道。 肖剑走到案前,从木盘中捏起那枚白玉扳指,举在空中道,“这枚扳指便是陆某到通泰当铺典当之物,此物市价一百八十两” 刚说到这里,张义插言道,“老爷,张某在通泰当铺时,老朝奉亲口对我说,这枚白玉扳指乃和田古玉,市价二百两只少不多,可提老朝奉对质。” “好,那就算二百两,在通泰当铺若典死当,老朝奉出价八十两,若活当为七十两。若是销脏,老爷,是该选死当还是活当呢?而且,价值二百两的古玉,我非要在本地销赃吗,拿到别处变卖,所得不是更多吗?”肖剑继续分析道。 “是这个道理,而且其中道理很浅显,若是销脏,自然是死当,十两差价,并不是小数目。”秦世英点头答道。 肖剑自怀里掏出一张纸,看了看,交给衙役,“老爷请看,此物便是典当之时通泰当铺出具的当票,陆某典的活当。” 衙役将当票接过去,小心地放到了秦世英的案上。 趁秦世英看当票的空当,肖剑不经意地靠近黑牛,嘴唇微动小声说了几句话。黑牛又站了片刻,忽然捂着肚子,“哎呦,哥哥,肚子疼,要去茅厕。” 肖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去了。黑牛捂着肚子,小跑着出了大堂。 秦世英验看完毕,捏着当票朝柳二老爷所在方向一举,道,“的确是通泰当铺出具当票,典当物也确是白玉扳指,柳清元,你可要看一看。” 柳二老爷摇头道,“不必了,在下知道是活当,也知道赎期为一个月,可是这又代表了什么呢?” 肖剑再次踱到他的跟前,眯着眼睛道,“既然是活当,自然陆某是要赎回来的,你可曾听说销脏之后又赎回来的道理。要知道通泰当铺的典存费用并不是个小数目,当票上写得清楚,一月内赎回,我须拿出一百两银子。我既是去销脏,待赎回之时,我不但一分银子没得着,还倒搭三十两,世间可有这样傻的贼人?” “哼,你不过是以活当掩人耳目,虽是活当,你并不准备去赎,那不就是凭空得了七十两银子。”柳二老爷狡辩道。 肖剑讥笑道,“那陆某图的什么?多得十两的死当不典,非要掩人耳目去点活当,难道我未卜先知就是为了在堂上以此为证?若是那样,我拿了赃物鸿飞溟溟,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施粥,等着公差来抓吗? 堂上出现了轻微的议论声,这一番话入情入理,无可辩驳。大伙看向柳二老爷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嘲讽与鄙薄。 “是啊,这不合规矩啊。”黑牛边系着腰带边迈进大堂,粗声粗气地来了这么一句。 黑牛的出现,又引发了一阵轻笑。 “黑牛,你且站在一边,不要插话。”没等秦世英呵斥,肖剑看了一眼黑牛,立刻吩咐道。 黑牛点了点头,站了一边。 柳二老爷感受到了场中诸人的目光,感受到了堂上的气氛,心中一阵恐慌。那些珠宝本来就是自己的,若辩不赢对方,不但诬告对方不成,自己反落了罪名,恐怕原本属于自己的财物也会易手了。 他也是久经风浪之辈,见多识广,自然不会甘心就此落败,他眼珠微转,忽然抓住了一个关键的东西,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来问你,你典当白玉扳指所为何用?”他效仿着肖剑的样子缓缓踱到肖剑跟前问道,就连语气也模仿得极像。 “自然是买米施粥。”肖剑答道。 柳二老爷又是一笑,“我再问你,可是无银买米,才去当铺典当?” “正是”肖剑点头道。 柳二老爷用手指着肖剑,对秦世英说道,“老爷,此人身上银钱耗尽,典当的银两又用来买米施粥,一月之内,他哪有银钱去赎典当之物?便是活当,又如何呢?更何况,如此多的珠宝玉饰,价值至少有四五千两,这些东西岂是寻常人家所能有的,换句话说,能拿出这些东西的人家还用得着去典当吗?” 这一番话确实厉害,如果不看先前柳二老爷的两番诬告,只看这场辩论本身,柳清元这番反问,便可动摇大伙对珠宝所有权的判断。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肖剑,想要看他如何解释。 只见肖剑轻轻地笑了,用手拨开对方的胳膊,说道,“陆某只是一时周转不灵而已,届时自然有银子赎回白玉扳指便是。” “那我问你,银子从何而来?可别说去借啊,如果能借的话,你又岂会多花三十两银子去典当?”柳二老爷逼问道。 “如何去赎回典当之物是陆某的事情,又与本案无关,有必要回答你吗?”肖剑冷哼一声说道 柳二老爷同样冷哼道,“如何与本案无关?你若说不出从何处得来赎银,活当便是无根之草,便是虚假的,便是掩人耳目的。你赎不回典当之物,那便是死当,便是销赃!” 肖剑反唇问道,“如果陆某说出了赎银从何而来又怎样?你便承认那些珠宝是陆某的?” 柳二老爷没有立刻回答,他深怕中了肖剑的陷阱,怎会轻易把话说死,他想了想才道,“那不然,如此也做不得准儿,除非你能当堂证明你的身家足够拥有那些珠宝玉饰。如果你证明不了,这些东西自然便是柳家的。” “本来就是陆某的,二者又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还要去证明?除非我拿出了证明,你便承认这些珠宝玉饰是我的!”肖剑冷笑道。 听肖剑如此说,柳二老爷越发肯定对方是虚言恫吓。他先前所说柳府之人都可证明这些珠宝玉饰是柳府之物,实是假话。府中家底多少,财物几何,那些寻常奴仆下人、丫鬟婆子又如何知晓?诬告之事,自然是瞒着这些人,便是临时串供也是来不及的。知道家中根底的,知道这些珠宝玉饰的只有家里人,他又不愿把家人牵扯进此案,如果能不让家人出堂作证,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看此人所穿为寻常书生服饰,做工粗糙,极为寒酸。租住的院落又破旧不堪,身边无一奴仆随从,显然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又如何能拿出什么证据呢? 而且他特别注意观察了黑牛的反应,此人脸上满是紧张之色,撮着手掌躁动不安,看向肖剑的眼神也是极度担忧。若说那姓陆的可以隐藏住自己的真实情绪,还故做镇定。黑牛这样一个憨直的人,所有的心思都已写在了脸上。 一经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柳二老爷自然想抓住这个机会予以反攻,于是他再次冷笑,“有何不敢,便这样定了!” “你不要逼我!”肖剑怒视着柳二老爷,“我要是拿出证明来,你会后悔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五十四章 证据 柳二老爷望向秦世英,抱拳道,“知县老爷可以作证,柳某决不反悔!” 肖剑也望向秦世英急急说道,“老爷不可作证,此人出尔反尔,若到时不认帐,让老爷情何以堪?” “老爷,办案需秉公处断,一碗水端平,堂上诸位大人都在,老爷可不能有所偏私!”柳二老爷趁热打铁,拿言语挤兑着秦世英。 秦世英颇感为难地看向肖剑。 肖剑避开秦世英的目光,低头沉默不语。 堂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诸位官员都紧张地关注着堂上情形,案情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主动被动之势几易其手,眼下柳二老爷正占上风,这位陆公子竟被逼迫到了这个份上。种种迹象,众人都有着自己的判断,没有人会认为已经落魄到去典当东西的陆公子能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身家。 孙元化一如既往地端坐着,望向肖剑的目光带着一丝不解之意,手中的茶盏却握得更紧了一些。 张可大已经改变了坐姿,放在案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在掌心勒出了扁扁的月牙痕。 站在墙角的徐真如已经收起了纸扇,双手握着的那竹骨纸扇竟被扭得有些弯曲。 大门外的孙素素和锦云面面相觑,锦云满脸忧虑地看着孙素素。 “蠢货、蠢猪”孙素素一声声地轻声骂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很紧张,场上唯一露出笑模样的只有那些搜查肖剑住处的公差,案情进行到这一步,他们终于可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了。 没有沉默太长时间,叹了一口气,肖剑抬起头,缓缓说道,“既然你如此逼迫,陆某本想着财不露白,不轻易暴露自己的身家,如今看来,不拿出来是不行了。” 说着话,他的手缓缓伸入鼓囊囊的怀里,好一阵摸索,然后又缓缓抽出手来。 堂上堂外,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空无一物的手上。 肖剑皱着眉头摇头说道,“里面的东西太多了,一时掏不出来。” 柳二老爷讥笑出声。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肖剑再次将手探入怀中。 “十两,二十两,三十两”肖剑一边数着数目一边从怀中掏出了成锭的银子。通泰当铺典当了七十两,其中二十两押在了福康米店,剩余的五十两都被他掏出来放在了黑牛的手上。 众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心中颇为不解,难道他是想从怀里掏出几千两银子来证明?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下文,肖剑将银子交到黑牛手上后说道,“把这些银子看护好,一共五十两,可别弄丢了!” 说完,手再次伸进怀中,摸索了好半天,他才再次拿出手来。 这次他手里握着一张叠好的纸,将纸攥在手心,他兴奋地一挥拳头,情不自禁地欢呼一声,“找到了。” 而后他兴奋地拿着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打开,便要交给不远处的衙役。只是他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仔细看了看,里面内容赫然是路上遇到的山贼写给某位官员的那封信。他露出尴尬的笑容道,“不好意思,里面的纸太多了,拿错了!” 诸位伸长脖子观看的官员,又缓缓坐了回去,都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些受不了了。 柳二老爷眼中的讥讽之色更重,心中暗道,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肖剑又一次伸入怀中,胸前衣襟一起一伏,看样子正在凭感觉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自语道,“实在是不好找啊?” 就在众人又有所联想的时候,他的手再次拿了出来,这次不是空无一物,也不是攥着一张纸,而是好几张纸。 肖剑仔细地看着那些张纸,一张张又收入怀中,直到手上只剩下一张折叠的纸时,他小心地打开,仔细看了一遍,用手指轻轻一弹,兴奋地说道,“便是这张。” 衙役过来,将那张纸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秦世英的跟前,轻轻放在了案上。 秦世英同样小心地打开,低头逐一细看,脸上沉重之色渐缓,最后竟微微露出笑意。 他将那张纸平端到面前,清了清嗓子念道,“立据人:吴安。今借到本县陆诚现银壹万贰千两,同众言明,月息壹分壹厘,以叁月为期,由崇祯四年八月十一日起至四年十一月十一日满期。本利壹万贰千叁百陆拾两,如数清还,不得违误。倘至期不付,应由担保人照数清偿,空口无凭,立此借据。担保人:秦怀安。崇祯四年八月十一日。” 读完,秦世英又说道,“此据墨迹颇旧,折痕日久,印签齐全,当非作伪。借出银两数目一万二千两,远高于珠宝所值。今日是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此据已经到期。柳清元你可过来一看。” “不可能”柳二老爷嘶吼一声,扑到秦世英跟前,接过那张借据仔细看了起来。他并不敢撕毁此据,若真撕毁,姓陆的便可名正言顺地朝他要银子。 他看了许久,当真是找不出一点破绽,上面遣词造句非常缜密,手印签字齐全,便是数据处也均盖上立据人的私章。 “不可能,这是假的,这是假的,他怎么可能有一万两千两银子呢?”柳二老爷的目光始终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借据,边看边喃喃低吼,状若癫狂。 肖剑冷笑道,“你的证据拿出来一个是假的,又拿出来一个又是假的,反倒说陆某的证据是假的。这借据在我怀里揣了几个月,难道就是为了到这堂上用的?陆某一时周转不灵才临时典当,便是因为我已派人去立据人处催要欠银,让其送来此地。所说的赎金,便出在这里。” “就是假的,一定是假的。”柳二老爷更加癫狂地摇晃着秦世英的桌案,声嘶力竭地喊道,“老爷,决不能凭这一张纸便把珠宝判给他,那是柳家的,是柳家的,我柳家有人证,我柳家有人证。” 柳家为了给肖剑栽赃重判,索性将家里值钱的珠宝玉饰全都拿了出来,虽然柳府尚有房产、地产和其他产业,但这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他绝不甘心拱手送人。 “放肆”秦世英一拍惊堂木,喝道,“给他拉过去。” 立刻有两名衙役过来,架着柳二老爷的胳膊,将他拖回了原地。 “知府老爷、巡抚大人,为小人做主啊,小人不服,小人有人证,你们连人证都不问一下吗?”衙役刚一离开,柳二老爷接连跑到知府吴维城和巡抚孙元化跟前哭喊起来。 孙元化和吴维城都没有说话,但眉头却微微皱起,眼中露出厌恶的目光。 “放肆,实在是放肆,给我拉回来。”秦世英暴怒喝到。 “拉回来我也不服,有人证你们不过问,国法何在?天理何在”被衙役拖回来的柳二老爷依然嘶吼不停。 肖剑走过去,将借据拿了过来,挥挥手让衙役退去,他逼视着眼睛通红的柳清元,说道,“你有人证?人证是你柳家的人,也可算是人证?” “柳家的人怎么了?举贤还不避亲呢,自己家人怎么不可以作证?”柳二老爷吼道。 “那好,我也有人证,我兄弟黑牛便可证明那些东西是陆某的。”肖剑冷笑道。 黑牛立刻接过话来,“不错,我可以证明那些东西是哥哥的。” 柳二老爷立刻嘶声反驳道,“你只有一个人证,柳家的人证多,人多才有说明力,才是真的。” “哪有这个道理?人多就是真的?”肖剑反问道。 “不错,一个人可以做伪证,不可能所有人都做伪证,人越多越说明问题。” “那好,我外边也有人证,不妨也叫进来给陆某做个证。”说着话,他对秦世英说道,“老爷,可否让陆某证人上堂。” 秦世英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便请双方证人上堂。” 黑牛听到秦世英业已同意,急忙跑到大堂门口,看了一眼门边两名模样俊秀的巡抚衙门亲兵,便扯开嗓子喊道,“老爷宣人证上堂。” 随着他的喊声,衙门口一阵骚乱,无数流民涌进了县衙正门,接着涌向县衙大堂门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五十五章 登州第一讼师 “别让他们进来了,里面装不下。”肖剑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对黑牛说道。 黑牛依言将他们拦在了大门口,此时衙门外的流民还没完全进来,县衙大堂前已经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 柳二老爷望着这番情景,急急冲到了门口,呆呆地看着那些流民。 而后转过头来用颤抖的手指着肖剑质问道,“你不是说,你的东西没人看到,没有人证了吗?” 肖剑顺手从旁边的徐真如手中拿过纸扇,啪地一声打开,轻轻扇了起来,边扇边慢条斯理地说道,“陆某差点忘了,前日白天,你柳府失窃之前,陆某曾召集流民分说施粥事宜,当时便把那些珠宝给流民看了,不然他们如何相信于我?” 柳二老爷用手指点着肖剑,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胡说,你胡说,空口无凭,你可有人证?” 肖剑啪地一声合上纸扇,用扇子指着外面的无数流民,“你傻逼啊,这些不就是人证吗?” “他们”柳二老爷嘴唇哆嗦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肖剑轻轻笑道,“是他们,但不仅仅是他们,白云寺前应该还有几千,不妨把柳府之人拉出来比比人数吧!” 柳二老爷瞳孔一缩,他此时才恍然,之前黑牛为何出了大堂一次,原来竟是为了这些流民。他看了看大堂外的无数流民,又看了看目光冰冷的肖剑,一颗心渐渐往下沉去,就算柳府的人全来了,又有何用。自己唯一的依仗,已经没有任何说服力了。 此时他俩站在大堂门口,前面是不断骚动的人群,身后不远处是堂上的诸位大人。 肖剑随意跨了一步,紧挨着柳二老爷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别傻了,陆某不过是要些浮财而已,以陆某的手段,很随便就能把你栽赃的事坐实,那样一来,不但你这些浮财得充公,而且除了诬告外,你又多了一项栽赃之罪。甚至替你办事的公差要搭进去,从今以后,你柳家在本城官场上将寸步难行!你自己掂量办吧” 柳二老爷反复回味着肖剑的话,知道对方所说的完全都是实情。自己这边出的纰漏实在太多了,纵然不说前两次诬告与伪证,最要命的是自己夸下海口说只要对方拿出来足以证明身家的东西便承认珠宝是对方的。堂上诸位大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还是自己逼迫秦世英从中做证。 结果呢?自己不甘就此拱手送人,反以自己有人证来无赖般的要挟,反而自己所说的话,一句句都被对方利用,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反把自己逼到了死地。 这一番官司,失了浮财倒是其次,若把替自己办事的官差都保护不了,以后从上到下,谁还能给自己办事呢? 想明白是一回事,可是真要这样做的话,他的心的确太痛了。 痛苦、不甘、憋闷 他的脸色红肿未褪,颜色却越来越青,几色搀杂,很是难看。 没有人知道肖剑和他说了什么,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都在等他的抵赖或者新的花招。 诸多的目光,如芒在背。柳二老爷闭上眼睛沉思半晌,再睁开时,眼中露出决然之色。 “老爷,柳某招。”他转身来到大堂中间,有意无意地看钱忠等作证的公差一眼,说道,“这些珠宝并非柳家之物。” 秦世英点了点头,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此物是肖剑所有,但柳清元能亲口招认是最好不过了,否则要是硬判,还是有些不妥的。 想了想,他问道,“那你因何诬陷陆公子?” 柳二老爷心中憋闷异常,案情到了这个地步,实话是不能说的,他还得找一个陷害人家的理由。这个理由刚才已经想好,听老爷问话,立刻答道,“前日白天此人跟流民说施粥事宜,因看到他拿出许多珠宝,所以才见财其意” 他一边说,书办一边记录,整个案件终于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圆环,看起来一切都顺利成章。 签字画押之时,柳二老爷一口鲜血没忍住,喷在大堂的青石地面上,幸亏书办眼疾手快,否则供状还得重写。 肖剑望着柳清元被公差押解的蹒跚背影,目光逐渐冰冷起来。 他没有把梁家扯到这个案子里,因为他清楚,柳家的背后是梁家就足够了。他是一个容易记仇的人,也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但不是现在。 案情真相大白,似乎也该告一段落了,但事实上并没有。 柳二老爷被押出去之后,肖剑刚想说什么,班头钱忠却抢先跪在秦世英案前,指着肖剑抢先说话了,“老爷,小人要告此人殴打公差之罪!” 闻听此言,孙元化和张可大等官员不由皱起了眉头。 肖剑骤然眯起眼睛,望着钱忠,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因为非常完美地审清了两个诬告案,知县秦世英心情非常愉快。尽管在这场审理中,他只是一个配角,只是起到辅助的作用。但他并不是要出风头,他要的是孙元化和张可大这两位大员的满意。结果达成了,过程是可以忽略的,而且这个过程可以交好肖剑,做人多留条路,大概就是他当时的想法。 与柳家的老关系,他并不担心什么,因为柳家要借助他的地方多的是,就如他要借助张可大与孙元化一样。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似乎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可以完美收场了。剩下的只是对一干诬告者及伪证者的判决,依大明律,还需要一次复审,但也仅仅是个过程而已。 但本来完美的事情,偏偏出了意外。钱忠做为县衙的班头,此时跪下来控告肖剑,无疑是给秦世英一个难堪。他并非健忘的人,然而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肖剑殴打公差的事,只是想来个不了了之。 然而,既然有人跪了下来,话已经说了出来,他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身为进士出身,做人做事都很有学问的一县父母官,秦世英又把目光投向了肖剑。 他什么也没说,却都在目光里。 肖剑摇了摇手中的纸扇,才忽然想起,从徐真如手中拿过来之后竟一直没还给人家。他啪地一声,合上扇子递给了徐真如。 徐真如接过纸扇,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肖剑,而后做出了一个令全场都预料不到的动作。他将纸扇徐徐打开,手指爱惜地摩挲了几下,确切地说是摸着扇子上“登州第一讼师”几个大字,然后捧在双手上,恭敬地送到了肖剑面前,“从今以后,登州第一讼师是你的了!” 肖剑颇感意外,他双手接过纸扇,对徐真如还了一礼。 徐真如颇为怜悯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钱忠,转而出了大堂。柳家事情已了,他自然不会再留在大堂之上。 肖剑对这个挨了自己一巴掌的登州第一讼师不由高看了几分,此人能闯出诺大名头,看来实非虚至。若不是自己挖坑打了一耳光,此人若真搀和进来,说不得还要多费一番口舌。 他将纸扇交到黑牛手中后,转向了秦世英,“老爷,是否可以将刚才案件审结再问他案?” 秦世英点头道,“这个自然,不知陆公子觉得哪里未曾审结,人犯需要再一次复审才能判决,本县保证秉公执断!” 肖剑微笑摇了摇头,“陆某自然信得过秦大人,我的意思是那些珠宝是否可以先容我收好!” 秦世英恍然大悟,连忙说道,“这个理所应当,理所应当,来人,将珠宝玉饰归还陆公子。” 有衙役听令将盛有珠宝玉饰的黑漆木盘托到了肖剑面前。肖剑扫了一眼木盘,对秦世英说道,“知县大人,是否应该按照抄没清册逐一清点?” “这个自然。”秦世英点头道,而后向跪在案前的班头钱忠说道,“将查脏名册递上来。” 钱忠脑袋嗡地一声,心中暗道不好,他立即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了,这位小爷没理还能辩三分,如今被对方抓住一个理字,岂不要玩死自己。此时,他已后悔不该以为栽赃之事已经被柳清元解决掉,便万事大吉,不该头脑一热为柳清元出头,为自己受那点伤找场子。 人间事就是这样,到了后悔的时候,一般都晚了。 他沉默半晌,才硬着头皮答道,“老爷,查抄当时由于情形紧急,并未清点,也未造册。” “没有清点?没有名册?”秦世英心中怒极,这不是当着诸位大人给他戴眼罩吗?他一拍桌案站起来,大声喝道,“传张典史上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五十六章 索赔 一直在堂外观察动静的张典史听到传唤,急忙手提官袍小跑着进入大堂,向诸位大人团团行礼,然后恭敬地站在了秦世英的案前。 秦世英毫不掩饰脸上的愠怒,开口便问,“我来问你,安排钱忠缉查赃物时是否叮嘱务必登记造册?” 张典史见是这个问题,脸色一松,回道,“大人,此事卑职并不知情,钱班头去缉脏,并非卑职安排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秦世英一拍惊堂木,怒视着钱忠和一干作证的公差,那些人急忙来到钱忠身边纷纷跪了下来。 知道自己今天的丑出大了,秦世英羞愧地看了那些上官一眼,又狠狠瞪了钱忠一眼,心中暗骂,若不是你多事,非要告人家殴打公差,能出这么挡子事吗?陆公子的厉害,难道你们还没领教够? 心中如此想,却不能如此说,他略一盘算,便转向肖剑,说道,“的确是本县办案有失缜密,请陆公子仔细清点,可有缺少?” 肖剑叹口气道,“大人,若数目相符,陆某岂会多此一问。我这珠宝玉饰总数共三十四件,分别是白碧翡翠小白菜、玛瑙精雕胭脂兽、大颗东珠、紫翅玉蝴蝶、镶金玉步摇、玲珑剔透白玉镯而现在木盘中只有二十八件,请大人明察。” 肖剑一口气把三十四样珠宝名称说了一遍,先前看盘中之物时,他已将里面的二十八样东西烂熟于心,又特意将额外的那六件放在前面说了出来。 钱忠忐忑不安地听肖剑说完,他心中叫苦不已,急忙又是诅咒又是发誓地给秦世英磕头辩解,还有两个公差随声附和着,场面十分热闹。 场上诸官员面面相觑,不是当事人,谁又能辨得了真假。 但绝大多数搜查过小院的公差却没立即作声,他们只在钱忠等人辩解稍停之时,才纷纷解释自己从未碰过那些珠宝。 没碰过,是多是少,自然与他们无关,这个道理很浅显。所以他们并不担心什么。 肖剑始终冷眼旁观,没再说什么,他在等着秦世英的意见。 秦世英深知自己手下这帮人的品性,若说搜拿赃物不藏私贪墨,反而不正常了。他对是否存在此事并不怀疑,他怀疑的只是私藏的数量。 但事已至此,又被人抓住了要害,他只得严辞喝令钱忠等人交出私藏的赃物。 钱忠等人如何拿得出来,又上演了诅咒发誓的一幕。 秦世英无奈之下,望着肖剑,以目光相询。 肖剑装做没看到,他的目光却是盯着跪在地上的钱忠等人。秦世英尴尬地干咳了两声,也算是给钱忠一点提示。 钱班头闻声看了看秦世英,看到他的眼色,猛然醒悟过来,顺手一拉旁边两名公差,三人跪爬着来到肖剑跟前。 “陆公子,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先前都是小的们不是,不该私自搜你身,不该粗鲁动武,小人被打是罪有应得,实在不敢再告陆公子了。只是小人想请陆公子好好想一想,你说的那六件珠宝是不是和这些放在一起了,小人的确是没看到啊!” 肖剑英挺的眉毛竖了起来,脸色一沉,说道,“难道是陆某讹诈你们?陆某能在白云寺前施粥,岂是在乎银子的人?”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可是小人确实没看到啊!”钱忠心中虽恨,却不得不继续说好话。 这种情形,肖俭自然不会以德报怨,也不会想着化敌为友,从你们栽赃开始,就要想好必须承受的代价。但表面上,他依然是一个谦谦君子。 “秦大人,陆某有两个解决方法。一是搜他们的身,搜他们的家,可能藏匿的地方都搜到,查出陆某的东西。二是将陆某的东西作价,六件均是珠宝中的珍品,总价值两千多两,便去掉零头,以两千两计,如何?” “若按第一种依然搜不出来呢?”秦世英问道。 肖剑冷漠地望着钱忠三人,冷哼道,“那便按第二种方法赔偿!如果两种都不行,大人秉公决断便是!” “姓陆的,你这是蒙着脸打劫吗?什么少了六件珠宝,里面根本就是这些,谁都没碰过!”钱忠心中气极,到底怎么回事他心中最是清楚,但在解释与辩驳上,他还是很清醒的,不敢提任何栽赃的内容。 肖剑漠然一笑,说道,“自古贼喊捉贼便是如此,没有签牌私自拿人的是你?没有签牌私自抄家的是你?拿人钱财不登记造册,不经事主签字画押的是你?在县衙之中强抢他人财物的是你?说陆某蒙着脸打劫,你们衙门里的人是打劫都不用蒙脸吗?陆某宅心仁厚不与你等计较,若是陆某发现里面少了二十六件珠宝,你又能如何?” 秦世英听着这番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句句犹如大耳光一样打在他的脸上。御下不严、执法不缜,与自己的平日约束根本脱离不开关系。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少了六件珠宝是否确有其事,而是怎样去解决。 看着堂下跪着的一众公差,秦世英略一沉吟,拍响惊堂木喝道,“身为县衙公差,滥用权柄私自办案,无端抄没他人财物,致使事主蒙受损失。着尔等两日内寻回所失财物,如事有不逮,照价赔偿。钱忠、王宪、李成江你三人为接触珠宝者当赔半数,余者计赔半数。此外,尔等一律减俸三月,杖十下,堂后行刑。” 堂下官差听闻此判,当即大声喧哗喊冤,表示不服。 “杖二十,拉出去立即行刑。” 秦世英心中气极,抽出一支令签扔了出去。 堂外众多流民在定案之时已被清理出去,堂上站班的公差将一干作证的公差拉将到影壁墙后面又是一顿打。 大家份属同僚,情面上还是有的,只听得屁股打得劈啪作响,到底用力如何也只有当事者知晓了。 堂上的肖剑听着外面的声音,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反正自己已经出手教训过了,真打假打他倒不是特别关心。 二十杖打完,再如何手下留情,却也打得不清。毕竟那些行刑的衙役并不想丢了饭碗,前面有柳府管家的十杖比着,堂上各位老爷谁都不是傻子。 钱忠等人再次被拖到了堂上,伏在地上呻吟不已。 秦世英看了看地上的这十几人,向堂上诸位大人行了一圈礼,“本县今日堂审就此告一段落,三日后再行复审,辛苦各位大人了!” “老爷,小人告他殴打公差的状还没判。”钱忠已在心里盘算好,赔珠宝的银子说不了都得着落在柳府了,但之前的那顿打还有这二十杖,却不能就这样白挨了。 秦世英料不到钱忠如此不识时务,自己已经抢先把场面话说完了便是怕他再提这个茬,一再回避仍是回到了,心中怒火更盛。 没等他把火发出来,肖剑刷地一声打开纸扇,微笑道,“如此,陆某的案子依然没有结束。” “秦大人,陆某租住的小院中栓有心爱的坐骑一匹,跟随陆某十余年,情同兄弟,各位公差强行带陆某离开时,陆某曾一再叮嘱他们要看护好马匹,如有丢失,十倍赔偿。黑牛已经回院看过,不幸的是,我那马兄弟果然丢了,请大老爷裁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五十七章 求情 站在张可大身后的张义听到肖剑此言,望着对方,脸上现出精彩的表情,不禁心中暗赞,真黑啊!先前在衙门口,他说通泰当铺的事时,把骑了他的马回总兵府的事情也顺便提了一嘴,其中情形如何,最是了解不过。 “是啊,我回去看过了,马影都看不到了,就剩一个马槽子了。”黑牛插言道。 大明律中明文规定,若诬告罪坐实,不但要承担反坐之罪,由于诬告所引起的财产损失亦应由诬告方赔偿。 既然事主提出此事,秦世英自然要依律裁定。 他先向堂下的公差询问是否确有其事,公差知道这事跟自己没关系,赔偿也是柳府的事,而且众人都看着,谁也不敢说谎,纷纷予以证实。 而后秦世英又派了几名公差跟着黑牛到石婆婆巷小院中查看,又到街坊邻里去询问了一番,确定公差走后不久,的确听见马蹄狂奔而去的声音。 众人回到大堂将查询结果如实说明后,肖剑对秦世英说道,“我那坐骑乃域外良驹,买时马价五百两银子,喂养十年所费二百两,精神损失更是无价,折合十倍,至少七千两,请老爷裁定!” 一语说出,堂上堂下无不瞠口结舌。 张义心中再一次竖起了大拇指,对肖剑的评价又多了三个字,真他娘的黑啊! 见四周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肖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道,“老爷,陆某身家巨万,坐骑怎么也不可能是寻常之马啊,这还是不要精神损失的价钱,要是以我和坐骑兄弟的感情,纵是多少银子也不换的。况且,这么多公差,一人摊上一点,平均下来,一人也摊不上多少啊!” 听说要自己也分摊,堂下的公差当时就炸了锅。 “七千两,你是在抢钱吗?” “老爷,向来诬告财产损失是照价赔付,岂有十倍赔偿的道理?” “柳家诬告于我等何干,我们不赔。” “七百两,只能等价赔偿” 秦世英盯着肖剑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堂下公差说道,“马价如何,谁又能定?若找回马匹,还用谈赔偿价钱吗?你等还不马上出去找马,两日为限,若找不到,你们与柳家共同出这七百两。陆公子,你看如何?” 肖剑也是叹了口气,勉强答应了下来,“也是陆某宅心仁厚,便不十倍索赔了。两日后,要么陆某见到东西,要么陆某到这里拿两千七百两银子。些许小钱,陆某不希望跑第二趟!” “正该如此”秦世英见肖剑答应下来,如释重负。 “还等什么?还不出去找?”见那些公差没有动,秦世英沉着脸喝道。 钱忠一咬牙,抱拳说道,“老爷,我还要” 几乎同时,肖剑也抱拳道,“老爷,案子还没审结,陆某刚想起来” 说到这里,他眯着眼睛看向钱忠,唇边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威胁的意味很明显,如果你还告我殴打公差,那我就继续丢东西。 钱忠与肖剑对视了片刻,最终败下阵来,他缓缓低下头,对旁边的各位难兄难弟吼了一声,“走,找马去!” 而后,勉强爬了起来,十几个人互相搀扶着,狼狈出了大堂。 秦世英目送着他们出去,刚要宣布结案,突然看到站在一边的张典史,才知道自己落了一个过程。 “张安,你身在典史之位,掌管本县缉捕刑狱,却御下不严,无令缉盗,聚众殴民,私索民财,本县要上本弹劾于你,你便等着听参吧!” 张典史脸上勃然色变,连忙施礼辩解道,“秦大人如此重责,卑职承受不起,钱忠等人私自查案,卑职实不知情,至于在县衙内搜陆公子财物” 说着话,他拿眼睛瞄了一眼堂上的张可大一眼才继续说道,“至于在县衙内搜陆公子财物,实是因为,卑职看到这位陆公子腰间玉佩酷似总镇大人之物这才想要一看究竟” 随着他的话语,堂上众人目光都聚焦在肖剑腰间那块暗红色的玉佩上。 诸位大人与张可大接触颇多,先前并未注意肖剑的玉佩,经张典史这么一说,细看之下,果然极为相似,但不近距离查看,却是无法准确辨别。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张可大腰间,却见他向来不离身的玉佩果真不见了,腰带之上空无一物。 凭直觉,他们确信陆公子所佩,必是张可大的佩玉无疑。 他们不由对二人之间的关系暗自揣摩起来,尤其是孙元化,眼睛微阖心中却是猜疑不定。 张可大感受着诸多的目光,微微一笑,此时把两者之间的关系说开,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他喝了一口茶水,点了点头,“张典史所言不错,正是本镇之物。” 张典史刚才说出那番话,本来就存着向张可大示好之心,闻言,他立刻说道,“看来真是一场误会了,陆公子坚持说那是他的东西,因而下官才斗胆察看!” 张可大轻轻放下茶盏,呵呵一笑说道,“陆公子说的没错,那玉佩便是他的,我送给了他,便不是我的了。前日在城南十里亭与陆公子偶然相识,一番交谈,本镇见他学贯古今,出口成章,世所罕见,遂起爱才之心,才将此物相赠。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老夫的身份罢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的确是风雅之事。” “张镇台如此青睐,想必这位陆公子定然所学不凡。” 堂上几位大人纷纷附和赞叹,心中却不如何相信,都知道那玉佩乃张可大心爱之物,岂能轻易赠予萍水相逢之人。 孙元化面无表情,端着茶盏似饮非饮的样子,却不知道心中做何感想。 肖剑适时出言道,“多谢总镇大人青睐,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冒昧之处还请多多谅解。秦大人,事情如张典史所说一般,完全是一场误会,在下恳请知县大人宽宥一二,陆某不胜感激!” 秦世英与张安私交还算不错,他本意并非要严办此人,但发生了这么多事,必须有个人承担责任,而此人不能是吏,只能是官。 既然是官,不入流的官毕竟也是官,还有比张典史更合适的吗? 如今事主已不追究了,他自然顺坡下驴,岂会无端再做那个坏人。于是,秦世英点头说说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本县便不再上本了,不过,张典史此后要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张典史连忙谢过秦世英,又向肖剑投去感激的目光,因为在场官员众多,他不便放低姿态去说什么。 这件事就此揭过,当秦世英才要做总结发言,结束这场堂审的时候,始终一言不发的孙元化终于开口了。 “陆公子,听你所说,三岁便能诗文,七岁已是秀才,张总镇又把你夸得举世无双。堂上诸位大人大都酷爱诗文,亦是文人中的佼佼者,陆公子如不吝惜,何不让我等一饱眼福啊!” 肖剑立时心中大汗,这明摆着不信自己的水平,不信张可大的话,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考我嘛!最有可能的是,此人听了孙素素关于兵变的预言后,对自己的才学有所怀疑。 他是有一些文才,记忆也好,许多诗词烂熟于心,却不知道对方要出什么题目,未必就有那么合适的东西凑数啊。 心中想着,他很是谦虚地说道,“抚台大人,晚生才疏学浅,张总镇谬赞,实在令人汗颜,晚生岂敢班门弄斧。” “哎,陆公子,抚台大人有此雅兴,是你三生难得的机缘,又何必自谦呢?”不等孙元化说话,张可大抢先说道,而后转向孙元化道,“抚台大人出题便是,陆公子绝不会让大人失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五十八章 诗与联 文人多好风雅,但好风雅的文人做了官便会带了俗气,再俗气的官员诗词读的多了也就有了雅的一面。堂上的官员不明白孙元化当堂考教肖剑的原因何在,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心中急剧膨胀的雅兴。更确切地说,他们很好奇,这位堂审之时言辞犀利的陆公子,这位张总镇所说的出口成章、学贯古今、世所罕见的书生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诗文。 如果此人真如张可大所说,是有大才华者,那么张可大今天所作所为便是爱才之心,是对青年俊彦的无私回护,便是一件趣事,一桩美谈。如果事实相反,则总镇大人与此人的关系便颇费思量,今日之举便会为人所诟病,落人于口实。 肖剑也深知这一点,他的才学当不起老哥哥的赞誉,但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又不能躲进小楼不管不顾,既然孙元化已经出招,无论如何他唯有接下。 如此想法只在脑中电闪而过,他便眯起眼睛望向孙元化,心中暗想,肖某多了三百多年见识,记了那么多诗词,不信没有一款会适合你,万一真没有,贴边也得往上贴。 孙元化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水,往四处望了望,然后指着旁边两根堂柱上对联念道,“我虽爱民,毕竟见官非好事;尔如责己,须知恕彼即便宜。此联稍显晦涩,用辞柔弱,小民难懂,警醒不深。陆公子便以今日堂审为题,当场作出一联,将其替下,不求文辞华丽,但求通俗易懂,棒喝世人,不知可否?” 肖剑听孙元化说出考题,不由眼睛一亮,当即说道,“这有何难?上联是: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上无苦海;下联是:金黄银白,但见了眼红心黑,哪知头上有青天。” 一联吟罢,满堂寂然。 此联乃是清朝成联,是肖剑前世非常喜欢的对联之一,以五色对五味,对仗极为精巧,寓意深刻,是以他脱口而出。 堂上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秦世英率先情不自禁拍案而起,大喊了一声,“好,真是绝世好联。” 除了文辞、对仗、寓意无可挑剔之外,此联竟将今日堂审的案件写活了一般,堪称入木三分。然而对知县秦世英来说,最让他难以自抑的却是下联的最后一句——哪知头上有青天。此青天可以理解是朗朗乾坤的青天,也可以理解为是堂上的青天大老爷,语带双关。若此联真按巡抚大人所说,铭刻于堂柱之上,便是巡抚大人亲赐此联,意义非凡啊! 不但他做此想,便是堂上其他官员也深有同感,毕竟这个案子,他们也是坐在堂上听审的。如此秉公执断,不枉不纵,清明如水,也有着他们的一份功劳。 只是他们都沉下心思细品此联,没有人像秦世英那样失态。只是他们越品越是心惊,此联的水准自无争议,最难得的是陆公子没有丝毫酝酿,居然张口就来,仿佛就在唇边一样,果真是出口成章。 场中惟有张可大一人捻须微笑,波澜不惊,在他心中,自己的小兄弟便该如此,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孙元化压抑着心头的震惊,捻须品味片刻,点头微笑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无瑕疵,岂复须人为。果然是胸中有块垒,联出惊鬼神啊!” 肖剑欠身施礼道,“多谢抚台大人抬爱,晚生惭愧。今日堂审已毕,晚上辞退!” 说完,他担心孙元化再出什么难题,便招呼黑牛拿了珠宝便要下堂。 “且慢” 一道喊声传来,肖剑不得不停下脚步。 说话之人并非孙元化,也不是其他官员,恰恰是肖剑的老哥哥张可大。 张可大意犹未尽地对孙元化说道,“大人,联乃小道,不能尽显才学,卑职与陆公子离亭相遇,便是见其诗才,方大起爱才之心。陆公子不但张口成联,还可举步成诗,乃卑职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大人若有雅兴,可邀其献诗一首如何?” 张可大极为欣赏肖剑,有心让自己这位小兄弟在巡抚面前大显才学,以做进身之阶。 肖剑虽然知道老哥哥的一片苦心,心里却是暗暗叫苦,好容易糊弄过去一道考题,老哥哥又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这还是亲哥哥吗? 这次孙元化没有过长时间的考虑,张可大刚一说完,他便慨然应允,然后对肖剑说道,“既然张总镇盛赞公子举步成诗,那公子便以白云寺施粥之事为题,赋诗一首如何?” 肖剑听完此题,眼睛骤然眯起,他深深地望了孙元化一眼,极力控制着心中的惊喜抱拳道,“晚生遵命便是。” 施礼之后,他蓦然转身向前迈步,第一脚刚抬起来,第一句诗便已吟出。他一步步向堂外行去,所吟之诗随着他的脚步起落,连续脱口而出。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霜娥釜下柴。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白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待他最后一句吟罢,身影已没入堂外的影壁墙之后,飘然而去,杳无影踪。惟有那清朗的吟诵声似乎还回荡在厅堂之间。 曹公的这首诗,在十里亭时,肖剑便在脑中惊鸿一现,如今拿出来,只略改动了几个字,便是现成的施粥诗。诗讲究语境,境遇不同,感悟便不同,若套上白云寺行善这个背景,果真是恰如其分,意境清扬。 肖剑深恐再有没完没了的考题,借着举步成诗的因由,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黑牛见肖剑已经离开大堂,便端着盛有珠宝的木盘,小跑着追了出去。只留下大堂上诸多官员瞠目结舌地回味着那首诗,再也掩饰不住目光中的惊骇。 肖剑的背影消失在县衙大门后,已躲入亲兵队列的孙素素和锦云才离队跟到了大门前。大街上人头攒动,无数流民蜂拥离去,根本看不到肖剑的影子。 锦云跺着脚问道,“小姐如何不追上去相见!想不到他作诗这么厉害呢?” 孙素素摇了摇头,“在他身上什么都可能发生,所以任何事情都不要太惊讶,此时不见,自有我的道理,你没听过三十六计吗?我便要用其中一计。” “美人计?”锦云问。 孙素素摇了摇头。 “暗渡陈仓之计?”锦云想了想,又问道。 “你这丫头找打,越说越没边,我说的是欲擒故纵之计,他这个孙猴子是逃不出如来佛手心的。”孙素素拧了锦云一把说道。 锦云神色略有黯然地说道,“小姐,你一提到使棍的,我怎么就感觉泪酸血咸呢?” 孙素素白了她一眼轻哼道,“我看你是眼红心黑吧” 鼓楼巷,总镇府。 装饰淡雅的书房中,张可大站在清漆花梨木书案前,手提墨已半枯的毛笔望着案上蹙眉沉思。 一张素净的宣纸上,只有两行勾勒飞扬的墨迹,看那内容竟是肖剑在县衙大堂上所作的施粥诗前两句。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 堂审几经波澜,从朝阳正起一直持续到午后。张可大从县衙回到府中匆匆卸去盔甲,换了常服,用了些饭,便到了这书房中。 先是微阖双目坐在椅上大半天来发生的事情仔细回想了一遍,一念起,一念落,时而眉头紧皱,时而酣然畅笑,时而微笑不已 待到展纸提笔之时,搜尽枯肠,竟只记得这两句了。 许久之后,他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墨已干涸的毛笔轻轻放在笔架上,双手支案,凝视着仅有的两行墨迹。 “酒未开樽句未裁” 他不断地低声重复着这一句,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老爷” 张可大沉浸在诗意之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书房外传来一声轻呼,打断了他的雅兴。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有丝毫不快,反而快步迎向门口唤道,“快进来说话。” 应声而入的是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其相貌普通,穿着亦与街上熙攘往来的流民一般无二。只是与流民比较,脸色却是红润许多,眼睑开阖间,目光灵动,带着一种与流民迥异的精明。 “怎么样?” 张可大开口便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五十九章 柳府 这位乔装打扮的亲信家丁,搓了搓微僵的双手恭敬地回道,“老爷,陆公子从县衙直接去的白云寺前,停留了片刻,便与那个黑大个去了通泰当铺” “通泰当铺?他去干什么,去砸人家当铺去了?”张可大皱眉问道。 家丁摇头道,“没有,那陆公子乃文质彬彬的书生,怎会做出此等辱没斯文之事” “文质彬彬?” 张可大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那家丁以前从未见过肖剑,对县衙发生之事并不知情,因而才被张可大派去暗中打探消息。见张可大发笑,他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哪里说错了话,便住了嘴。 张可大笑了一会儿才摆手道,“继续说,详细点。” “是”家丁答应一声,继续说道,“我在通泰当铺等了许久,陆公子才和黑大个出来。那黑小子手里多了一个口袋,听他们谈话,小的才知道他们是去赎什么典当之物了” “典当之物?是一枚白玉扳指吧?”张可大有些意外地问。 “是的”家丁连忙点头,“似乎那扳指当铺给弄没了,结果给陆公子双倍赔偿的。好象那东西就在陆公子身上,怎么又去当铺赎呢?黑大个说的模糊,小的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张可大笑着点了点头,问,“黑大个是如何说的?” 家丁学着黑牛的声音说道,“他说,哥哥,那东西就在你身上,还去当铺赎,让人家赔了这么多银子,那不合规矩啊!” “嗯,陆公子怎么说的?”张可大好奇地问。 “他说,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家丁犹豫了那么一瞬才如实禀道。 张可大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道,“这件事知道了,然后呢?” “小的从通泰当铺出来,只跟了几步,似乎引起了他的怀疑,着意看了我几眼。小的就没敢跟的太紧。远远地瞄着他去了城隍庙方向。待他从那离开之后,我去一打听,才知道他在庙前又选了一处宽敞所在,要在那里再开一处粥棚。看他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又回白云寺了。” 张可大负着双手,踱了几步,转到书案前,低头看了看那纸上的字迹,吩咐道,“你下去吧,唤张义进来。” 家丁应声出了书房,很快张义推门而入。 “你去白云寺,就说老哥哥今晚宴请他。”张可大捉起笔架上的一枝提斗,在砚里蘸了蘸说道。 张义转身出门时,纸上空白处已多了一大大的“粥”字。 残阳素雪,天色将暮,又一个寻常的夜色不久便会浸染了寒冷的登州古城。 与城市的其他地方不同,南王街一带袅袅炊烟升腾弥漫,饭菜的香气经海风涤漾,氤氲飘散在朱楼画阁之间,时有丝竹之声传出。只看这幅画面,便是好一个繁华盛世。 在这一片歌舞升平中,惟有柳府与其他朱门景象大有不同。 平日里柳府正如其他富贵人家一般金樽美酒,笑语欢声,然而此刻柳府的下人连走路都加着十分小心,生怕弄出一点动静而无端受罚。更不敢偷懒耍滑,交头接耳,即便无事可做,也都各在其位小心着意等待召唤。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这一切只因为柳家老爷柳晋元今天发了好大一场脾气,不但有几个下人因为一点小小的差错便被其责打,更是摔了许多金贵的盘碗瓷器,连平日里最讨喜的丫头也被无端骂了半天。 而此时,二老爷柳清元的夫人徐三娘正在老爷房中哭哭啼啼,老夫人劝解了许久,那徐三娘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这般富贵人家的私房事,没有哪个下人喜欢去听,福祸无门,他们都尽量躲得远一些。但所有人都知道家里肯定出了大事,抛开老爷发脾气不说,便是从白日里不时有人进府,神秘兮兮地钻进老爷书房一通密谈也可看出一些端倪。 奢华的房间中,富态的老夫人拉着徐三娘的手,不住地安慰着,“老爷刚才也说了,些许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日老爷出马,还不是几句话的事儿?” 徐三娘年近四旬,虽已是迟暮之姿,却也存了一些风韵,她用柔软的丝巾擦了擦红肿的双眼,哽咽道,“话是这样说,可是老爷给知县大人具了拜贴,秦大人硬是托故不见,这可如何是好?而且我家老爷锦衣玉食惯了,这一夜在牢里该怎生捱过去啊?” “蠢材,他就是一蠢材,这么屁大点的事给砸成这样?照我看,该让他在里边多呆几天,也好长长记性,省得他那猪脑子一天天地尽想那些不着调的破事。” 柳晋元虽已年过五旬,但脾气依然火爆,他越说越气,说到气愤处,顺手将端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茶盏砸在了地上,茶水四溅,倒令徐三娘的啼哭一下停了下来。 老夫人看了看满地的瓷器碎片,感到一阵心疼,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继续劝解自己的妯娌,“老二家的,那监房里有咱自己人,定然不会让老二吃苦头的。知县大人是官场上的人,别人有求之时,多半会拿捏着一些,不就是多花点银子的事吗?” 这边正劝解着,外边有管事的到门口轻轻喊了一声,“老爷,县衙的钱班头求见。” 柳晋元与县衙的一干皂隶虽也相识,但平日里与他们往来都是由柳二老爷或者管家出面,他自持身份,与他们并未有过深的直接交往。 眼下柳清元与管家都被收在监中,来人肯定与二弟的案子有关,他只好亲自去见上一见。 前堂中,柳晋元端坐在太师椅上,略显肥胖的脸上收敛了怒火,看不出丝毫情绪。 时间不长,钱忠由管事引着一瘸一拐地进了房中。柳晋元向侧首位子一指,微笑道,“坐吧,看茶。” 衙役虽属公差,但在明朝却是贱役,在平民之间可以颐指气使,作威作福,但论身份却是上不得台面的,即便是衙役中的班头,也并不因此略有尊贵。 柳家是一众衙役的财神爷,衙役并不食朝廷的正式俸禄,属于县衙私养的差官,按后世的说法便是临时工。他们的薪酬很底,平日里就靠一些夜草才过得上比较滋润富足的生活。给富豪人家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便是夜草之一。 论身份,他是没有资格与柳老爷平起平坐的,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坐。 “柳老爷,小的就不坐了,今日先被那姓陆的一通打,后来又被秦大人打了二十棍,说句不雅的话,这屁股都打得烂成花儿了,实在是坐不下啊”钱忠用手捂着屁股这般推辞着。 白天的事,柳晋元一清二楚,钱忠的话外之意又如何听不出来,可是他还是现出沉痛的表情安慰道,“真是让钱班头受苦了,务必要好生将养。来呀,给钱班头取五两银子。” 很快,管事将银子放到了钱忠手中,钱忠推辞了两次,才将银子收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更媚了一些,“多谢柳老爷的药资,小的这次来是代二老爷传个话,二老爷今晚想要见您,越快越好。另外还有一件要事要和老爷说一声,今天这档子事,小的自然会守口如瓶,就算县太老爷打死小的,小的也不会吐露半个字。只是参与这件事的并非小的一个,如果不能尽快妥善处理,那姓陆的要是不依不饶,恐怕别的兄弟扛不住啊?” 柳老爷面色微沉说道,“此中事情老夫并不清楚,只是我兄弟的事便是老夫的事,钱班头放心好了,在登州城柳家还从没吃过什么亏,还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姓陆的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人也罢,想从柳家占得便宜,那是休想。” “是是是”钱忠急忙点头应和着,施礼告辞,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光脚不怕穿鞋的,只能静观其变了。 待钱忠去得远了,柳晋元拍案而起,骂道,“什么东西,竟敢威胁老夫,难道真以为柳家是好欺负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六十章 探监与夜晤 柳晋元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依然传进了后堂,徐三娘的哭声又响亮起来。 柳晋元皱着眉头,一连串的指令吩咐下去,没用多长时间,探监的一应之物装上了院中的马车。 载着被褥衣物、酒肉吃食的马车踏着清淡的夜色停在了县衙大牢前,身着黑色裘皮大衣的柳晋元钻出温暖的车厢,下意识地搓了搓手,随在车中的管事适时地送上了一个温热的手炉。 大牢门口,早有县衙的人等着,看见马车立刻迎了过来,跑前跑后地跟着搬运东西。柳晋元只随意地看了一眼,便神态自若地举步朝大牢门中行去。 夜色渐晚,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车夫站在车辕前,执鞭肃立等候,他不敢钻进温暖的车厢,就连坐在车辕上甚至暂时放下鞭子都不敢。柳家的规矩多,做一个车夫也不容易。 等待往往最显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雪越来越大,当车夫的手脚越来越僵硬麻木的时候,终于大牢的铁门缓缓打开。 透过微弱的烛火,柳老爷和管事从牢中缓缓走了出来。 车夫急忙拿起踏脚,稳妥地放在地上,柳晋元抬脚踩在了上面便要上车,却料不到脚下不知为何一软,踩在了踏脚的边缘。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管事和车夫适时托住,柳老爷险些摔倒在漫天大雪中。 管事低声呵斥了车夫几声,老实巴交的车夫显得有些战战兢兢,深恐老爷动怒,不知道要降下怎样的责罚。 奇怪的是,这次老爷一反常态,并没有说什么。有狱卒见机快,打着写着大大“狱”字的气死风灯笼过来,借着黯淡的灯光,车夫不放心地偷偷瞄了瞄老爷的脸。却见老爷脸色十分难看,嘴唇紧抿着,眉宇间隆起了一小块肉疙瘩。 车夫心中更加惊颤,急忙蹲下身,轻轻扶着老爷的小腿往踏脚中间放。触手处,竟感觉那条肌肉松懈的小腿正在微微颤抖。 车夫疑惑地抬头看了看老爷身上的裘皮大衣,心中很是不解,穿成这个熊样应该不至于这样冷吧? 管事、车夫连同过来的狱卒一起帮忙,好容易才把柳晋元肥胖的身躯弄到车厢里。柳老爷闭上眼睛,长长地喘了两口气,无力地倚在车厢上,“快,去梁府。” 柳晋元给二老爷柳清元送去牢饭的时候,张可大正和肖剑已经享受完丰盛的晚餐,进入了书房之中。 书案上,宣纸已重新换过,张可大站在桌前,右手一指笔砚,“小兄弟,这杏花村可不能白喝,何不趁着酒性,把白日里那首诗写出来?” 书法一道,肖剑的确是外行,不过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微笑道,“老哥哥,古人云‘右手持杯左捧颐’,小弟自游学以来,发下重誓,这右手嘛,三年之内,只捏酒杯不提笔。” “却是为何?”张可大问道。 肖剑呵呵笑道,“却是因为兄弟这笔字实在太滥,如此他日出丑之时,也好有个托辞啊。如果老哥哥一定要看,兄弟就用左手写写,反正左手字写的好的不多,兄弟这笔滥字也不怕老哥哥笑话。不过,这张纸恐怕要浪费了!” 张可大笑着摆了摆手,“那就不必了,一看你就不是低调的人,估计那笔字比你说的还要滥,你便说吧,老哥哥执笔。如此,老哥哥我才稍觉平衡,不然哪样都被你比下去,光岁数大怎么好意思当哥哥?” 此话正中肖剑下怀,原本写得不好倒没什么,他并不十分在意。倒是以后若真见到熟悉自己的人,刚好看到自己的字与以前并不一样,少不得多费一番口舌,惹人猜疑。如此一劳永逸,到时不写便是。 肖剑口述,张可大执笔。 不一刻,纸上墨迹淋漓,施粥诗跃然而出。 张可大品味良久,赞道,“果然是好诗啊,最难得的是竟不酝酿,脱口而出。兄弟有所不知,当时堂上诸位,除抚台大人乃举人出身,余者皆进士出身。你走之后,诸位谈论许久,都难相信是即席所得。可是此诗无人识得,其中满是慈悲之心,又恰恰合着蓬莱城与白云寺,由不得不信啊。” 拉着肖剑坐在椅子上,张可大继续说道,“讼师徐真如将扇子交于兄弟,兄弟便成了登州第一讼师。一诗一联方出,诸位大人又送了兄弟登州第一才子的雅号,何其快哉?” 肖剑心中微羞,谦虚地敷衍了几句,便转移了话题,“今日兄弟蒙人诬陷,幸亏老哥哥不计后果兴师动众来救,才给了兄弟澄清的机会,如此大恩,只能来日报答了。” 张可大所设的酒宴乃是家宴,张家出席只有张夫人、十六岁的公子张鹿征,再一个就是张可大的母亲张老夫人。席间只是闲话家常,有些事情在这样的场合却是不方便说的。 听肖剑如此说,张可大摆了摆手,说道,“虽然相交日短,你我一见如故,岂有不救之理。不过,即便老哥哥不去,以兄弟的唇枪舌剑,也吃不了亏的。只是每一次,兄弟都给哥哥许多惊喜。想不到,你看起来一文弱书生,竟将那班衙役打得如此痛快。” 肖剑微微摇头道,“曾不闻,孔夫子言道‘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躟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不才浅薄,虽不敢妄称君子,不奢全才,唯涉其一二而已,何足道哉?” 张可大抚须微笑道,“兄弟不必过谦,自古胥吏如狼,那些公差如何老哥哥心中清楚,不说武艺,便是直捣狼窝的霸气也非常人所能也。” “不过” 张可大话锋一转,继续道,“那柳家乃本城土著,家财丰厚,三教九流多有结交,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事老哥哥自然会为你出头,不过兄弟还得多加小心。” 肖剑心中不以为然,却知张可大是一番好意,便点头称是。 张可大又叮嘱了一番,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可与梁知言生有过节?” 肖剑没有丝毫隐瞒,将梁府二管家胡东寻衅一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伪善”张可大眉头微皱道,“百姓受其蒙昧,不识狼子真面目,其劣迹,老夫也有所耳闻。不过梁家在官场关系盘根错节,在本城缙绅之中更是一手遮天,与其交恶倒是个大麻烦,兄弟毕竟是外乡人,如何斗得过?若老哥哥一直在本城,自然无妨,但圣旨已下,哥哥已调任南京,若非军中有大事发生,恐怕哥哥已经在南京任上,你我倒是无缘相见了。兄弟到登城所做所为,绝非仅仅游学那么简单,其中因由可否直言相告。若无紧要之事,为安全计,哥哥护送你离开此地如何?” 肖剑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便是为你军中那件大事而来!” 张可大猛地转头,目中精光一闪,定定地望向肖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六十一章 议叛乱 肖剑看到张可大的表情,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军中何事?”张可大依然盯着肖剑追问道。 “兵变”肖剑轻轻开口吐出了两个字。 张可大眉头一挑,惊讶地问道,“你竟然也知道兵变之事?” 要知道孔有德在吴桥兵变之事发生时间并不长,登莱上层也是通过飞骑快报才得以知晓的,便是后续的情形也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参与兵变的火器营都为辽东籍将士,部分人在登州留有家眷。为避免造成恐慌,发生混乱状况,孙元化和张可大曾经严密地封锁了消息,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一直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肖剑微笑道,“老哥哥难道忘了,到县衙查抄奸细时,兵变之事已经张扬出去?” 张可大缓缓点了点头,才意识到当时情急之下,所虑确有不周,若说捉拿靼子奸细便滴水不露了。 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了,况且,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传扬开来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放下这个心思,他又继续问道,“方才你说便是为兵变而来,却是何故?” 肖剑知道再提看破天机的说法此时倒显得画蛇添足了,他略一沉吟说道,“天下起兵戈,受苦的总是百姓,兄弟便是来为百姓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 张可大皱眉问道,“兵变是在吴桥,兄弟却为何反来登州?” 肖剑说道,“因为乱军必谋登州。” “不可能” 张可大断然摇头否定了肖剑的说法,“登州到吴桥千里迢迢,沿途府县重重,朝廷多有重兵,千余乱军岂敢自投罗网?” “如果议定抚局,门户大开,乱军一路无阻兵临城下呢?”肖剑反问道。 张可大沉默着在书房中踱着脚步,蓦然望向肖剑,“你如何知道一定是行招抚之策?” “如果不是行抚策,老哥哥因何未出兵平乱?”肖剑再次反问道。 张可大坐回椅子上,手握扶手望着肖剑,叹息道,“你的确给我了很多意外和惊喜,没想到对这场兵变,你竟一下看到关键所在。兵变之事涉及军机,本不应该对你透漏过多。但你既已知道,就又当别论了。老哥哥力主出兵剿灭,曾先后三次去巡抚衙门请战,奈何抚台大人一力主抚,三次全部驳回。即便老哥哥整兵备战以防患于未然的提议也未被抚台大人采纳,还说如此会军心动摇,民心惶乱,不利于抚局。” “孙巡抚如此顽固!”肖剑摇头叹息。 “非常顽固。”张可大微微点头,脸上忧色浮现。 “若有机会见到抚台大人,定当对其痛陈厉害,哪怕多做些许防范,也不至于登莱荼蘼于战乱之中。”肖剑说道。 “小兄弟说笑了,两府巡抚岂是说见便能见到的。即便见了,又怎会于你谈及军务,即便谈了,又能如何?谁又能改变他的想法呢?”张可大摇头苦笑道,“而且,小兄弟也是杞人忧天了,区区千余叛军,能成什么气候?老哥哥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想早日铲除叛军,以免旋抚旋叛,步流寇之后尘。” 肖剑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着望向张可大,目光上扬,望向他身后墙上的一副对联。上面寥寥几个遒劲的大字,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 正是张可大的笔迹。 南王街,梁府。 不速之客于雪夜到访,梁知言梁老太爷会于客堂,双方的会谈在并不和谐友好的氛围中开始。 梁知言端坐在主位之上,目光带着不屑看向柳府大老爷柳晋元。大管家阎松桥笔直地站在老爷身后,低眉敛目,看不出心思如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此简单的一件事,竟被你们办成这样!”梁知言拳头在雕花茶案上捶出一声重响。 柳晋元心中一跳,急忙轻声解释,“老太爷莫要动怒,若在平时,此事自然手到擒来,不过这次是您老看走眼了,那小子来头颇大。还未升堂问案,巡抚大人、总镇大人、知府、同知、监军道各位老爷都到了县衙。兄弟探监时,据舍弟所说,那姓陆的与抚台、总镇关系非同一般啊!” 柳家无论在生意场上还是官场上对梁家依仗的地方颇多,可以说没有梁家的扶持,柳家到不了今天这个程度。虽然梁知言动怒,但柳晋元却不敢顶撞,只能和颜悦色地解释其中缘由,不过里面的推诿之意已是很明显了。 梁知言轻轻咳嗽了几声,长长喘了口气,脸上怒色更盛,“能有什么关系?梁家的耳目难道都是聋子瞎子?那姓陆的要是有这种靠山,还用得着去典当铺?张观甫分明与姓陆的刚刚相识,不过是略有欣赏而已,与孙初阳更无半点瓜葛。” “事实并非老太爷想的这样简单”柳晋元还想继续申辩。 “够了”梁知言大喝道,“不要再巧言搪塞了,一句话,是你们无能,太无能。” 一直保持缄默没有说话的大管家阎松桥突然开口说道,“柳老爷,那位陆公子的底细我们盘得很清楚,进城后,此人先住在鼓楼西街的悦朋老店,后又到万顺牙行寻租住处。伙计摸底时,得知此人第一次来登城,本地并无亲朋故交,这两家都是咱自家的产业,情况并无虚假。问题就出在咱们都低估了此子啊!” 大管家既已开口证实,柳晋元情知自己再做解释也是无益。而且他对柳清元信誓旦旦的推测也有了动摇,毕竟只是猜测,并没有拿得出手的真凭实据。 柳晋元心情愈加憋闷,然而他心思微转便点头道,“既然此子没有什么背景,那便有了回旋的余地。老太爷,如今玉珠以及舍弟等人尚收押在牢中,三日后,复审定罪。除了嫁祸的珠宝外,又被其讹去两千两银子,那人丢了一匹马,又索赔七百两。另外他典当的白玉扳指已被县衙判给他了,却还去当铺讹了一百四十两,柳某担心事情弄大,当铺声誉尽失,只好按规矩赔付。这么多的损失,咱可是承受不起啊!今日我又具帖拜会秦知县,他却避而不见。现如今,只得老太爷亲自出马才能力挽狂澜面啊!” 听到玉珠这个字眼,梁知言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风情万种的小美人,不由感到一阵心疼,急忙问道,“牢中可都安排妥当?” “老太爷的事,在下哪敢不上心啊?” 柳晋元点头道,“玉珠住的单独女监,饮食用物在下都已备办妥当,保证不会吃了半分苦头的。” 梁知言露出了一丝笑容,对柳晋元的安排还算感到满意,又受了对方有意无意的一句恭维,没经深思熟虑便说道,“找知县的事包在老夫身上了,在朝为官多年,这点薄面还是有的。这一番重审便要他们将案子给老夫翻过来,银子自然是不用赔了,就连他讹去的珠宝也得吐出来。” “如此甚好,也幸亏老太爷,要是旁人可没有这个回天之力啊!”柳晋元闻言笑了起来。 梁知言与大管家阎松桥也跟着笑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六十二章 破财免灾 次日午后,正当肖剑忙于施粥事宜时,一顶奢华的大轿被抬进了县衙后门。 知县秦世英与梁知言寒暄见礼之后,客客气气地将其让入了会客堂。 梁知言曾做过京官,品秩远比秦世英要高,人脉、关系也并不是秦世英所能望其项背的,因而对这个老太爷,秦知县给足了恭敬。 梁老太爷自然不会透露案子与自己有关,他是以中间人的身份替柳府求情的。听梁知言说明来意,秦世英的神态表情依然带着十足的恭敬,但嘴上却没有一丝松动。 “梁老先生有所不知啊,此案牵涉甚大,不但知府大人、同知大人、登州道都在堂上听审,便是辽海监军道、总镇大人,甚至巡抚大人也到了堂上。 小小的县衙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情况出现过。 众目睽睽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证据确凿,柳清元已签字画押,铁案如山啊!” 梁知言面现不悦之色道,“秦大人,老朽虽然已不在朝为官,但官场的事情还是略知一二的,为何要有复审?便是因为初审可能有冤情与错判,才以复审纠正。复审与初审相左的情形也并不少见。至于听审的大人众多,那有什么?辽海监军道只监海师,总镇权限只在军务,一般讼案只须报到登州府,并不经过巡抚衙门。能够接触此事的也就县衙与府衙的几位大人,这还不就成了咱们自家的事了?” 秦世英很反感这个致仕的老头动不动就提自己当初如何如何,但他又犯不上得罪人家,就着梁知言所说的程序探讨起来,进而又探讨起案情来,结果探讨来探讨去,把个复审结果审理了出来,依然如初审一样。 两人说了许多话,近一个时辰,会谈没有丝毫进展。秦世英施展一副软磨硬泡的功夫,直把梁知言的各种口风纷纷堵死。 到后来梁知言看明白了,就算自己说破大天来,这个平日基本有求必应的秦世英也不会同意的。他只当此人真是觉得听审的官员太多,不敢徇私。心中虽然愤怒,但还是客客气气地告辞而去。 出了县衙后堂,梁知言的大轿直接抬往知府衙门。县官不如现管,梁知言心中清楚即便自己在任上时做官再大,也是不如秦世英的顶头上司说上一句话。 知府吴维城依然很热情地把老爷子迎进了会客堂,两人是老熟人,说话也很直接。 梁知言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地说了一遍。出乎梁知言意料的是,吴维城没有饶弯子也没有敷衍塞责,而是很直接地告诉梁老太爷这里面的水太深,以他知府的身份也办不了,还劝梁知言不要趟进柳家这淌浑水来。 梁知言开始以为吴维城是以此索要一些好处,便郑重承诺若将案子给翻过来,会送上两千两白银的感谢费。 听到这个数目,吴维城曾有那么一瞬心动了。但他想到了肖剑,想到张可大和孙元化,刚要动的心又不动了。 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是什么钱都能拿的?面对白发苍苍的梁知言,吴维城轻轻叹了口气道,“梁老先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银子能解决的。如果在我这儿花银子便能解决,还用得着您老人家出银子吗?实话跟您说吧,此案涉及到的那位陆公子,与张总镇和抚台大人都有着极深的关系。虽然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什么关系,但不代表这种关系不存在。也正因为这样,他们维护起陆公子来才名正言顺,不着痕迹啊!” “竟真有这等事?真有关系?那他还用得着落魄到当铺的地步吗?”梁知言目瞪口呆喃喃自语。 吴维城轻轻摇了摇头,“这也是本官想不明白的地方。” “一点希望没有?”梁知言依然不死心地问。 吴维城再次摇头,“没有希望,别说要把所有财物都判给柳家,便是柳家的罪名轻一分都是不成的!” “那老朽找抚台大人?”吴维城轻轻地笑了,“老先生若有这个门路,又何必到我这小庙里来,那个菩萨大,自然没有问题。不过,你也不要忽略了张总镇啊,要知道衙门把陆公子抓去时,总兵府可是出动了近二百人,差点把县衙抄了!” “张总镇会为此人闹出这么大的阵势?”沉默片刻,梁知言问道。 吴维城定定地看着梁知言,想要看清他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的老糊涂了。 在吴维城的注视中,梁知言眼睑微阖,许久才又问道,“依大人之见该当如何?”柳家与梁家的关系,普通老百姓知道的可能不多,但在官场上并非什么秘密。 此时吴维城已经猜到了案子里面肯定有梁家的影子。 他沉吟片刻,问道,“老先生若是想保财,想都不用想了。要是想保某个人,或许还有一丝回旋余地!” “请吴大人明言!”吴维城抚着胡须道,“这事府里县里都是担着干系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若那位陆公子对复审结果没有不同意见,张总镇也好,抚台也好,自然不会过问的。衙门里的事就好办多了。” “他的反应那么重要?”梁知言疑惑地问。 吴维城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想必老先生还不知道吧,昨夜张总镇邀请陆公过府饮宴,其中关系颇耐人寻味啊!” “可是,那姓陆的怎么会同意呢?吴大人可否丛中调停?”梁知言心中恼怒知府吴维城,平素里并未少得了梁家的好处,但遇到了事却又如此模样,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可是却又不能真的得罪了人家,只得试探着软语相求。 吴维城轻轻端起了案上的茶盏,用杯盖打了打浮茶,却没有喝,而是看着梁知言微微一笑。端茶即是送客。梁知言尴尬地站了起来,极其不解地望着吴维城。 吴维城轻轻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在案上随即站了起来,大有深意地说道,“老先生,破财方能免灾啊!” “只此一途?”梁知言心中大为不快,皱眉问道。 吴维城点了点头,“只此一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六十三章 谈判 一夜飘雪,天气更加清冷了几分,本应在这个季节更加萧索的古城却因为两处粥棚的存在而凭空增添了许多生气。 肖剑在城隍庙前增加的这处粥棚大大地缓解了白云寺粥棚的压力,两处粥棚同时施粥,对流民的救济效率要提高了许多。如今肖剑身上的现银数量很充足,为了防止米店抬高米价,他在多家米店以当前市价预购了大量粟米,随着施粥的进行随时取用。 白云寺的僧人也不再参与施粥事宜,肖剑挑选了一些办事稳妥的流民来干这些杂务。 因为近水楼台,多干些活计却能吃得饱,那些被选中的流民都感到非常幸运,干起活来也格外尽力。 除了衙门的一些公差,张可大也派了家丁在两处粥棚照应着,因而施粥现场虽然显得热闹,却秩序井然没有什么骚乱之事发生。 城隍庙这处粥点刚刚开始运做,肖剑便将黑牛留在了白云寺,他自己则在这里压阵。眼下被赈济的流民都知道善主被人诬陷,差点蒙受不白之冤,除了加深了对为富不仁者的憎恶之情,又对肖剑这位虽然年轻却乐善好施的善主多了说不尽的狂热与感恩之心。 越是底层的民众越是有着朴素甚至偏执的情感,便是善主真的偷了富户的东西,在他们的心里也是大侠义者,也是劫富济贫的义举。 这也是无数流民愿意跪在冰天雪地里为肖剑请愿,愿意因为黑牛的一声招呼便去他们向来心存畏惧的衙门里去出堂做证的原因。 于是肖剑在流民们热切的目光中,一边主持着施粥事宜,一边观察着人头攒动的人群,观察着群体,甚至细微到每个人。 昨日县衙堂审之后,他吟着诗从大堂出来,目光一瞥之间已然发现巡抚亲兵队列中那两道与众不同的娇小身影。 当然他也立刻看出来那两个乔装者是何人,但他却故做不知,就那么再没看上一眼便扬长而去。当时那种情况,并不允许与她们相认叙旧。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在这个午后凛冽的寒风中,他没有等到那两个佳人,却有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出现在肖剑的面前。“陆公子,我家老爷请公子移步到前面茶楼一叙。”那人恭敬地施礼。 肖剑仔细打量了对方几眼,便问这名家仆装扮的男人,“你家老爷是如何称呼?” “老爷姓柳,名讳晋元。”那人依旧恭敬地回答。肖剑眯着眼睛盯了那人片刻,又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座茶楼,冷漠地拒绝道,“没兴趣!” 那人并未就此离开,而是再次行礼道,“陆公子,我家老爷说了,本应该他亲自到这里来见陆公子,只是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才烦请公子屈尊,我家老爷有重要事情相商。” 肖剑微微皱眉,“我的话,你没有听见吗?”那人似乎料不到肖剑如此决绝,嘴唇蠕动了几下,却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犹豫了片刻转身离开。 时间不长,他又回到了粥棚前,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身着黑色裘皮大衣,身材微胖的老者。正是柳晋元。 “陆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柳晋元厚着脸皮到肖剑跟前作揖道。 梁知言在县衙和府衙两番铩羽,自己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无颜再见柳晋元,便托大管家阎松桥把消息转告给了柳老爷。 梁知言要保玉珠,柳晋元要保柳清元,万般无奈之下,柳老爷才来寻肖剑磋商。 肖剑看了一眼这位柳家之主,淡淡说道,“我不觉得咱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彼此之间不过一场误会!”柳晋元颇觉尴尬地解释道。 肖剑冷笑道,“哼,远日无冤倒是真的,至于近日无仇,你信吗?” 柳晋元有求于人,面对这个青年的冷嘲热讽不得不陪着笑脸道,“陆公子,即便是和老朽有仇,也不能和银子有仇吧?” 听到“银子”二字,肖剑的眼睛微微眯起,不过他的脸上神情却更冷了,“有话还是直说吧!” 柳晋元看了看周围的流民,向肖剑伸手相请,肖剑对他的银子还是有兴趣的,便跟着向旁边偏僻处走了几步。 “陆公子,有些事你我心里都明白,自然不必说破。珠宝归你,丢失的部分柳家给你照价赔付,马匹也按七百两之价赔偿。只求公子不再追究诬告之事!”柳晋元轻声说道。 肖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睛眯得更厉害了一些,似笑非笑地问道,“就这些?” 柳晋元望着肖剑没有说话。 “你可以滚了!”肖剑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陆公子”柳晋元以前何曾受过如此侮辱,他的脸色急剧变化,可是想想自身的处境他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挽留道,“咱们可以谈嘛!” 肖剑停下脚步,语气冰冷地说道,“我突然没有心情和你这样的人谈了,你应该知道县衙大门前有石碑刻着‘越诉笞五十,诬告加三等’,陆某身家巨万,现在对银子没有兴趣,倒是对罪加三等之后会怎样兴趣颇大!” 一句话说完,肖剑转身离开,回到灶台前接过流民手中的勺子派起粥来。只留下身着黑色裘皮大衣的柳晋元站在原地,脸色阴晴变幻不定,十分难看。 在登州城,他也算是一号人物,平时除了对地方官员以及梁老太爷之流着意巴结之外,何时对旁人稍假过辞色。 眼下受肖剑冷嘲热讽,又是一番威胁恐吓,自觉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奈何现在有求于人,又不得不放下姿态。 他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又走过去对肖剑轻声说道,“一千两,老朽额外再补偿一千两。” 肖剑不屑地撇撇嘴,“陆某在和你谈生意吗?”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数目柳家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了。”柳晋元看了一眼旁边的流民低声说道。 肖剑将面前的一个空碗盛满粥,勺子交给流民,向旁边走了一段距离,对跟过来的柳晋元伸出了三个指头,“三千两,少一文都不行。而且陆某只是不再过问复审的事,至于县衙如何处置,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 “三千两?太多了,柳家现在根本拿不出”柳晋元还想继续讲价。 肖剑冷冷地哼了一声,“现在变成四千两了。” 柳晋元翕动着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没敢再说讨价还价,想了想,才回道,“老朽回府筹备一下。” 望着柳晋元离去的背影,肖剑眯起了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忽然,目光一瞥之间,他发现不知何时不远处的街边多了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三位年轻的公子,不,确切地说有两位是女扮男装的假公子。 肖剑微笑着朝马车走了过去。 “啊,陆公子”许是因为看到肖剑突然过来,孙素素莫名地有些慌乱,也许是因为别的一些原因,她惊呼了一声便掩住了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六十四章 夜谈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肖剑站在她们面前,嘴唇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啊”锦云忽然也掩住了嘴,这一句话她很熟悉,肖剑曾经跟某个人说过,它的下一句便是,相逢何必曾相识。 肖剑对锦云微笑点头致意,孙素素却明白,锦云这丫头又想起了卖艺哥哥了,急忙向旁边一指,转移了肖剑的注意力,以免锦云再问出什么丢人的话。 “这位是家兄。”孙素素郑重介绍到。 “孙和鼎” “陆诚” 两人抱拳见礼寒暄起来。 孙和鼎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中等身材,身着儒衫,长相端正,举止文雅。 虽是初次相见,给肖剑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 孙公子先是对肖剑仗义疏财、慷慨施粥的义举大大地夸赞了一番,然后又对他搭救孙素素,一路护送的恩情表达了谢意。 等二人的谈话告一段落,孙素素终于又有机会说话了,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肖剑,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机会相告。” “不用说了,我已知晓。”肖剑摆了摆手,然后手指快速掐动,如同街头算卦先生一般,当手势方停,他便如此说道。 孙素素兄妹及锦云惊谔地看着他的动作,眼神中充满了疑惑。肖剑微微一笑,给出了答案,“陆某已掐算出,你要说的是身份之事。” 三人更觉神奇。孙和鼎摇头失笑道,“陆公子果然是个人才啊!今日在下与舍妹来此,一是与公子相见,另外嘛,今日晚间府中略备薄酒,对公子的恩情聊表谢意,公子务必赏光啊!” 肖剑知道这场宴请的背后必定有孙元化的影子,便一口答应了。 约定好时间、地点,孙和鼎便拱手告辞。 锦云磨磨蹭蹭没有立即离开,想找机会与肖剑说上几句话,孙素素自然看出其中情由,不由分说拉着锦云上了马车。惹得那个小丫头眼神一片幽怨。 南王街,梁府,柳晋元再次到访。 “什么?居然要三千两?狮子大开口吗?”没等柳老爷说完,梁知言拍案怒道,“你没和他压压价码?” 柳晋元讪讪地说道,“压了,如何能不压呢?可是那人太黑了,在下说了,这个数太多,可是那家伙不容人说话,我刚一开口,他便涨到了四千两。我怕再多说两句,银子数又涨起来,所以才跟老太爷商量,如何定夺?” 梁知言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大管家阎松桥,没有言语。 二人心知肚明,所以柳晋元来此商量,不过是不情愿掏这笔银子而已。 从情理上讲,柳家是受大管家所托为梁府办事。如今出了岔头,善后事宜理应由梁家负责。 栽赃诬告的主意是阎松桥想出来的,但执行者是柳家。 尽管他知道肖剑与张可大和孙元化确实有着某种关系,才使对方有机会在堂审中逆转,这是自己方面的疏忽。 但这个损失实在太大,而且与柳家办事不力也不能完全脱开关系。 梁知言不说话,柳晋元也保持着沉默。终于梁老太爷沉不住气了,他转头问阎松桥,“仲实,府中有多少现银?” 阎松桥想了想回答道,“回老爷,今年的地租尚未收回,大部分现银又借出去周转,眼下府中还有不到六百两。” 梁知言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他皱眉抚须思忖片刻才对柳晋元说道,“四千两便四千两,由你柳家暂时垫付,待我府中现银收回,一切花销一并都由老夫承担,钱财乃身外之物,人一定得救的。便是县衙、府衙那边的打点,也无需你们破费。” 柳晋元心里清楚,梁家如此说不过是搪塞之辞,但他也无可奈何,想着既然有这个话,总是聊胜于无,将来再想办法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把这银子给抠出来。 于是,他站起身来,拱手告辞,“如此,在下便四处凑凑,也好尽快办妥。” 送走了柳晋元,梁知言闭着眼睛静坐片刻,忽然对阎松桥说道,“几千两银子,白花花的银子,不是欠据叠叠就能揣在怀里。给我盯好了,等案子审结,不但那些银子要拿回来,那个人也让他从此消失!” 阎松桥微微欠身,“可是,那人与巡抚和总镇是有关系的!如此怕是不妥吧?” 梁知言斜了阎松桥一眼道,“有的人暗地里叫你活阎王,这样的事你干得还少吗?怎么还前怕狼后怕虎了?干得干净一些,别让人抓到把柄。与那家伙有仇的是柳家,便是那两位大人物真为此人动了怒火,那么迎接怒火的只能是柳家。” “是,我这就去安排!”阎松桥躬身答应着转身离开。 “我不希望这次又出什么问题!”身后传来梁知言的声音。 阎松桥脚步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地说道,“老爷放心,这次一定让您老人家满意!” 梁知言微微点头,重又闭上了眼睑,只是他并没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大管家,莫名其妙地翘了翘嘴唇。 孙府的家宴设在巡抚衙门后堂,孙元化没有参加,孙素素同样没有参加。 负责招待的只有孙元化的三位公子,大公子孙和鼎、二公子孙和斗还有小公子孙和京。 四个年轻人在一起边喝边谈,谈感谢、谈流民、谈诗文、谈天文地理,话题五花八门。肖剑酒量很大,但他只是浅尝辄止,并未贪杯。 对于以上话题,他以超越于这个时代四百年的见识,常常语出惊人,着实令人惊艳了一番。酒宴将要结束前,孙和鼎借故离席,时间不长,他再次返回。 “陆公子,家父请公子移步到书房一叙。”孙和鼎礼貌相邀。肖剑知道今天的正戏终于来了,欣然随着孙大公子去见孙元化。 “爹爹,陆公子到了。”孙和鼎在书房外躬身禀道。 “进来吧!”书房里传来孙元化的声音。“ 陆公子请!”孙和鼎轻轻推开书房的木门,伸臂相请,随后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肖剑微笑回礼,迈步进了书房,只见身着便服的孙元化正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微笑望着自己。 “见过大人”肖剑不卑不亢地欠身施礼,既没有见到高官的诚惶诚恐,也没有身为晚辈的拘谨。“ 坐吧!”孙元化随意向旁边椅子一指道,“在家中不必拘泥于俗礼。” 肖剑也不客气,结结实实地坐在了椅子上。有丫鬟进来奉上茶水,带好房门离去,书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听小女说,公子精通于星象之术?”孙元化开门见山问道。 “不敢说精通,略懂一二而已。”肖剑对于这场谈话早已做足了预案,当即微笑做答。 “军中兵变之事如何事先预知的?”这一次,孙元化问得更是直接。 肖剑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轻轻放下茶盏,说道,“天有异象,人有异能。异象与异能是为玄学,实为次元映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正如周公可解梦,晚生偶得机缘,得解天象,如此而已。” 孙元化凝神品咂片刻,似乎觉得有些道理,却又没完全听懂。 但他没有纠结于次元这个新名词,而是摇摇头道,“虽然自古便有星相之说,朝廷也设有钦天监,但那不过是观测天象、修订历法,偶有预测吉凶,但却从未听闻准确占卜出什么大事。似公子这般,真是难以令人相信。” 肖剑微微一笑,“大人高见,晚生不过偶有感应,不足道哉!” 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孙元化反而心中更猜疑不定,必定事实胜于雄辩,兵变确实发生了,而且就是在吴桥。 “公子曾说,‘有路得安泰,无桥起风波。’这吴桥自可理解,那路是指?”孙元化又问道。 “晚生既然从天象中看出兵变发生,也便从中看出解决之道,这‘陆’便是晚生!”肖剑大言不惭地说道。 孙元化微微笑道,“若孔有德早预谋在吴桥兵变,另遣一人提前放出风来,也是谓之占卜,然后以此左右军政,岂不是为内应也!” 肖剑闻言站起身来,拱手道,“大人说得有理,若晚生再言兵变之事,岂不是真有干预军政,为贼人内应之嫌?如此晚生告辞便是。” 说着话,他起身便要迈步出门。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奏效。 “且慢”孙元化望着这个比自己最小的儿子还要小的年轻人,摇头道,“莫不是你心虚了?如此大事,身为两府主政者,岂能不慎之又慎。” 肖剑说道,“大人自当谨慎,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晚生不再置一言,大人也权当没有天机之事便可!” 孙元化再次摇头道,“可是你偏偏来了登州,你既已预知乱兵祸乱登州,却又来此地,不能不令人怀疑啊。” 肖剑气极反笑,“若这样说,晚生半路救了令爱,也是早有预谋,晚生与那山贼也是一伙的了!” “坐”孙元化再次向旁边的椅子一指,对站在地上的肖剑说道,“年轻人有些脾气也属正常,不过若不在修心养性上多下些功夫是为匹夫之勇也。” “不必了,何必多此一举呢?坐下去还得站起来。”肖剑生硬地拒绝了这位巡抚大人,“大人问陆某为何来登州,正是因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故。不错,我就是一匹夫,徒有匹夫之勇,那又代表了什么呢?登州有难,趋吉避凶,明哲保身才是大丈夫所为吗?” 孙元化起身缓缓踱到肖剑跟前,面无表情地说道,“陆公子刚到登州便与本镇总兵结交,昨日又到总镇府赴宴。张总兵素有儒将之称,酷爱诗文,而公子又恰恰才情绝艳,偏偏你们又毫无原由地相遇了。若真有人投其所好,实是防不胜防。本抚因此生疑,难道不在情理之中?” 肖剑冷然道,“大人此言倒让我想起一人,他曾说过,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大人这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六十五章 道天机 “公子倒是高看老夫了。老夫哪有曹孟德的雄才大略啊!” 孙元化干笑了一声,“不过,处在本抚的位置,便是一个小小的疏忽,也可能生灵涂炭,万劫不复,小心谨慎一些,何错之有?” “而且你一介书生,即便你三岁能作诗,七岁便中了秀才,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就敢大言不惭说什么有路得安泰,这不是心存干预军机是什么?不说你救下小女之时如何巧合,便是你小小年纪,又何德何能左右一场兵变的结果?” 此时肖剑才真正体会到老哥哥张可大的痛苦之处,巡抚孙元化的迂腐和固执还在他的预估之上。难怪张可大三次与其商谈都无功而返,看样子,巡抚认定的事,怕是九头牛也难以拉回啊!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事关登莱二府无数百姓的性命,也不容他放弃。 对于孙元化一连串咄咄逼人的反问,肖剑莫名奇妙地笑了,“大人,若德与能只与年龄有关,那朝廷还开什么科?考什么绩?直接让耄耋老者为官不就行了?若德能只与年龄有关,那么当今天子的年龄似乎也不大吧?” 说到这里,肖剑停了下来,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事涉当今皇上,他看到孙元化的表情已经不淡定了。 “不可妄议当今圣上”孙元化急忙阻止道。 肖剑微微一笑,“陆某不过是随意说了几句而已,大人便急成这样。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兵变虽然祸乱一隅,却将荼毒无数百姓,崩塌大明国祚,大人如何反而不急呢?” “休得危言耸听”孙元化急忙喝止道,“你又怎知本抚不急?本抚早在得到消息当日已做处置,不日乱军必将整队归营,登莱澄清,何乱之有?” 肖剑微微摇头,“大人的设想太过理想化了,这与晚生窥得的天机完全不符。若乱军一天没有放下兵器接受惩处就不能说兵乱已解。” 孙元化缓缓坐回太师椅上,沉默片刻才道,“你既能窺破天机,当日你受诬告之事可曾事先知晓?” 肖剑哑然失笑,“大人,陆某一介书生而已,天机只彰显生灵社稷之大事,晚生又怎会入了天的法眼。” “既然如此,咱就说一件大事,你可否从天机中看到大明国祚如何?”孙元化盯着肖剑问道。 这件事肖剑自然知晓,甚至能精确到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但他却不能说得过于详细,否则天机便不再神秘,难以令人相信。 略一沉吟,他决定使用准备好的另一个预案,“大人,如此大事,晚生自然早已看过。” “如何?”孙元化霍地站起身形急问道。“晚生三次看那天机,均得诗半首。” “说来听听”肖剑轻轻摇了摇头,“晚生担心大人又说我危言耸听,蛊惑人心,晚生承受不起。” “但说无妨,本抚不予怪罪便是。”孙元化此时心中也是充满了好奇。 “如此,晚生拼却泄露天机的罪责,便是折损一些阳寿,说与大人一听吧。”肖剑犹豫片刻决然道。听到事关阳寿,孙元化脸上现出凝重之色,却终于奈不住心中的好奇,坐回椅上,等待下文。 “天机显示的是诗仙的半首成诗”肖剑缓缓说道。“秦王扫,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半首《古风》吟罢,肖剑重又归座,端起茶盏,慢慢品了起来。 孙元化反复品味着那几句诗,脸色越来越凝重,甚至连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许久之后,他蓦然望向肖剑,问道,“此诗何解?” 肖剑将茶盏放回案上,说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此诗之意,自然见仁见智。天意如何,晚生不敢妄言。以大人之才学,当可了然其意吧!” “此诗如何得之?”孙元化问道。肖剑微笑道,“观天象,识天机,神游物外,如历梦境,此诗为天外之音。” 孙元化面现狐疑之色,沉吟片刻复又问道,“既然公子得此诗已有时日,当有自己的见解吧?但说无妨。” 肖剑点头道,“若只凭此诗,晚生尚不能断言,但综合当今天下大势,却可知道大明国祚不久矣。” “明断自天启,这一句?”孙元化问道。 肖剑叹气道,“我知道大人想说什么,天启已是上一朝,如今是崇祯朝,何来明断自天启一说?” “正是”孙元化点了点头。 “晚生认为这恰恰是最合理的解释,天启平安过渡,大明于崇祯朝国祚告终,善始善终者唯天启而已,不正是断自天启吗?” “何人可断国祚?难道就是诗中所说的秦王、诸侯还有金人?”孙元化脸色苍白地问道。 “关中情况如何,辽东情况又如何,大人应该比晚生更清楚吧?”肖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 孙元化摇了摇头,“老夫并不认为那些愚昧的流寇和野蛮的金人能成什么气候。” 肖剑黯然道,“那只是大人的想法,当年太祖高皇帝鼎定江山之前,谁又相信他会成为九五之尊呢?” 孙元化神情一窒道,“今日之言,切不可再对旁人提及,否则恐有大祸临头。”肖剑毫不在意地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个人福祸又何足道哉?函谷正东开,孔贼兵变若处置不当,大明的覆灭之门便会被大人亲手打开的。” “危言耸听”孙元化忍不住怒喝道,随即想起自己说过不予怪罪的话语,便略微敛了一些怒气,说道,“一首古诗而已,又恰好暗合当今时势,如果被有心人利用,便可做出一篇大文章。老夫已过知天命之年,从未听闻有人可解天机,即便是西学,老夫也多有涉猎,便是西方也从未听说有你这样的异人,听你所言无非妖言惑众而已!” 肖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冷笑道,“妖言惑众?大人是说自己学贯中西,万事皆知,自然不信陆某之言了。殊不知,庄子有云,井蛙不可语于海者,拘于虚也。抬头看那四方井口,便以为那就是整片天空。晚生虽然年轻学浅,但晚生所知之事,大人便是学贯中西也未比必得尝一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六十六章 遇袭 井蛙不可语于海者,拘于虚也。便是指那井底之蛙。 孙元化身为两府巡抚,何曾受人如此奚落,不禁勃然大怒道,“放肆,赖有几分才学,张口孟子,闭口庄子。殊不知孟子有言,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庄子》中,子贡亦自承,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如此没有规矩,不知天高地厚之徒,你也配张口闭口圣人之言?” 肖剑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冷笑道,“若说别人不知天高地厚,我深信不疑,但不巧的是,陆某刚好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说着话,他抬手向上一指,“若天以月亮为界,那么天的高度便是三亿八千四百四十万米,当然了,米这种说法大人未必知道。大约三米可为一丈,便是一亿两千八百一拾三万丈。至于地的厚度,那就差远了,地厚不过一千二百七十五万米,便是四百二十五万丈。大人尽可以说陆某是信口雌黄,因为你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高,到底有多厚,也找不到人证实。” “不过,大人致力于西学,长于火器。肯定知道火炮发射,先见其烟,后闻其声。其中原因就是因为光速大于声速。那么光速是多少呢?这么说吧,一束光从地面照到月亮上,不过是眨几次眼睛的时间。那么声音的速度呢?眼睛一闭一睁,声音便可以传出几十丈。大人也可以说陆某这是信口雌黄。” “不过,大人既是登莱巡抚,便熟悉登州水军。一艘战船到底装载多少东西才能不沉,估计大人也得凭经验,看吃水线。但我要告诉大人,一艘船的载重量是可以计算的,它最大的载重量便是所能排开水的最大重量。这在术语上叫做浮力,当然大人也可以说陆某信口雌黄。” “不过,大人可知道为何船会自动下沉,而不是自动上浮?扔出一件东西为什么,为什么会最终落在地面,而不是停留在天空?也许大人会说,这是天经地义的,是便该如此的。那我要说,这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东西会落在地面是因为咱们脚下的地球对其有引力,这种引力便是东西的重力。大人也可以说陆某这是信口雌黄。” “不过,大人对火炮深有研究,我还想问问大人,一颗一斤重的炮弹和一颗十斤重的炮弹同时从高处落向地面,大人可知大炮弹速度是小炮弹速度的几倍?”肖剑语速极快,说到这里骤然停住,望向孙元化。 孙元化目瞪口呆地坐在太师椅上,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他被肖剑一连串的话语深深地震撼了。 火炮发射声与烟的问题,他的确注意过,并根据烟的出现时间而推断过声音速度,但他推断不出。他也曾试图通过某种方法计算出战船的载重量,但不得门径。 至于天高地厚的准确数据,他更是闻所未闻,无从判断。不过肖剑的最后一个问题,在他看来却是十分简单,十斤炮弹自然是一斤炮弹落速的十倍。但他并没有回答,并不是怕答错,而是别的问题都不做评论,单单答这个,明显暴露了自己的无知。 肖剑见他不说话,轻轻地笑了,“大人,陆某要说十斤炮弹和一斤炮弹下落的速度是完全一样的,它们会同时落地,你信也不信?” 不待孙元化回答,肖剑继续说道,“大人,今天说这么多,并非晚生狂妄,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大人不知道的,未必别人不知道,大人以为是正确的,未必真的正确。晚生无意冒犯大人,也无意干涉军机,然而天机如血,累加黎庶。大人是达者,自当兼济天下,晚生是为穷者,却不能独善其身。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望大人三思而行。” 说完,肖剑向一动不动的孙元化深深一礼,迈步离开,当走到门口时,他转身对依然发呆的孙元化补充了一句,“晚生人微言轻,大人可以弃如破履,但那两句却是孟子说的不好意思,我又提他老人家了!” 随着话音,肖剑拉房门,出了书房。 不知何时已在门外偷听的孙素素和锦云在门被拉开的瞬间立刻向旁边躲闪,奈何为时已晚,一切都落在了肖剑眼里。 清冷的月光下,孙素素尴尬地伸了伸舌头,她想不明白,父亲和他的谈话为何以这样的方式收场,但她却不能问,只是胡乱地打了个招呼,“陆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肖剑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若不相欠,怎会相见。” 说完飘然而去。 “什么意思嘛?”望着肖剑的背影,孙素素不知所以地喃喃自语。 锦云凑到她跟前,小声耳语道,“是说小姐欠他五十两银子吧!” “哼,我去问问。”孙素素轻轻跺了一下脚,便要追去。 “进来!”书房里传来了孙元化严厉的声音,“都进来!” 登州城的夜色并不好看,尤其是清冷的冬夜,没有万家灯火,也没有如织的游人。 长街上冷冷清清,人们大多藏身在或温暖或冰冷的家中,躲避夜的侵袭,再不济也会寻一个避风的所在,准备捱过难眠的夜晚。肖剑踏着寂寞的积雪,在黯淡的月色中,大步走回石婆婆巷。 夜晚的石婆婆巷更显幽暗,两边或高或矮的石墙遮挡住大部分月光,走在巷中如同走在一个敞口的隧道之中。 空荡荡的小巷中,只有肖剑踩踏积雪的声音,偶然远处遥遥传来一两声犬吠。离他租住的小院还有一段距离时,大步前行的肖剑忽然毫无征兆地向后一跃,便在他刚刚跳离原地之时,一道黑影自旁边暗黑的弄堂中扑身而出,穿透他先前所处的空间,叮的一声,一件锐器重重地刺在对面的石墙上,剧烈碰撞出的火花一闪而逝。 几乎同时,肖剑猱身而上,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那道黑影上。那人倾尽全力的一击落空,身体本已失衡,又在猝不及防间又受了一脚,身体在巨大的力量之下贴着石墙滑出好远才重重跌倒在地上,肖剑借着清淡的月光朝那弄堂里快速瞥了一眼,见里面再无旁人,便几个起落来到那人跟前,朝那人持着短刀的手腕用力一跺,又抬起一脚狠狠踢在对方肋下。 那人痛呼一声,短刀脱落,身子在一踢之力下在冰滑的青石路面上向旁边滑出了一段距离。肖剑捡起短刀向那人缓缓走去。幸亏他与柳家结怨之后处处加着小心,方才走到此处时忽然听到此人出手刹那,脚下发力时踩踏积雪发出的轻微声音,否则恐怕不会如此轻松。 “二公子饶命。”那人想起身逃掉,却感觉肋下钻心疼痛,想要站起的身形忽地一顿,急忙喊了一声。 刀尖抵在那人咽喉,肖剑借着黯淡的月光打量了一下此人,是一副生面孔,从未见过。但他还是轻咦了一声,“是你?” 小巷遇袭,肖剑第一反应便是觉得背后的主使是柳家或梁家。但这一声“二公子”出口,他立即感觉事情或许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 “陆公子”与“二公子”从表面上看仅仅一字之差,所体现出的意义却是天壤之别。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还从没有人以二公子相称。肖剑的这一声“是你”显然给对方造成了误解,那人急忙接着说道,“二公子,是我,我没有害你之心,只是想取回那张欠据而已。” 只这一句话,肖剑心中了然。只见他快速抓住那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按住肩头,一扭一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六十七章 审问 一扭一送之间,那人的一条胳膊已然脱臼。就在对方发出惨叫之时,肖剑又如法炮制,将他的另一条胳膊也弄得不听使唤了。 那人不知道肖剑还会怎样对付自己,心中恐惧不已,不住地开口求饶。 肖剑沉默着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短刀抵在了他的后心,押回了租住的小院。黑牛还没有睡下,确切地说还没有吃饭,他已经做好了饭菜,一直在等着肖剑。 桌上的饭菜热了又热,后来干脆就放在了锅里,屋子也烧得暖暖的。 看到一个陌生人与肖剑一前一后进了屋,他高兴地迎上去,挠着脑袋笑呵呵地说道,“哥哥才回来,这是来客人了?饭菜恐怕不够啊,我再去煮些。” 肖剑笑着责备道,“不是已经让人知会你了,自己吃就可以,哥哥去赴宴,还怕饿着不成?不过也好,饭菜倒不用再做了,哥哥给你加一道菜,你不是喜欢吃人肉吗?把他煮了吃吧!” 便在黑牛错愕之时,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二公子,饶命啊,我真没有害你之心啊,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啊!” 黑牛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肖剑手里的短刀,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咧开嘴极为配合地说道,“好嘞,哥哥,我这就烧水,一会就开!” 这个表情,让肖剑一下就想到了恶人谷的李大嘴,肖剑强忍笑意,摆摆手道,“不急,你先吃饭吧,不急在一时,人肉得多煮会儿,否则腥膻味太重,你先吃饭吧。” 说完,肖剑到院中找来绳子将那人结结实实地给捆了起来。在黑牛狼吞虎咽吃饭的时候,肖剑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边小酌边磨着那把缴获的短刀。那人体若筛糠,惊惧不已,他不知道肖剑是否真如口中所说那样将自己煮了,未知才令人恐惧。 直到进了房间,在昏暗的灯光下,肖剑才真真切切看清此人。三十多岁模样,身材偏瘦,寻常百姓服饰,最有特点的是脸上的几个疙瘩,一副青春期的样子。 当着此人的面磨刀,其实他磨的不是刀,也不是寂寞,而是时间。肖剑一方面存着吓唬他的心思,另一方面却在思考着该如何套出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毕竟,这是到现在为止,他遇见的第一个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当两个人的饭菜被黑牛一张大嘴吃得精光后,肖剑的酒喝干了,一个审问的套路也新鲜出炉了。 漫长的等待,度秒如年难捱的时光,那人一直在承受着极度的煎熬,心性也越加不堪。 “黑牛,到院门看着点儿,哥哥有重要的事问他,绝对不许有人偷听!”肖剑找了借口支开黑牛时,心中有些不忍,寒冷的冬夜让他去看大门,的确很辛苦。但有些话,却是不能让任何人听到的,情势所迫,只好从权了。 肖剑搬了长条木凳坐在那人面前,翘起二郎腿,大拇指反复轻轻拨动着刚刚磨得锋利无比的刀刃,如同清风小心翼翼地拨动着琴弦。这个非常装逼的动作带着肆无忌惮的威胁,但他却非常体贴而关心地问道,“害怕不?” 害怕不? 那人没有开口回答,他身上捆着绳索,躺倒在冰凉的地上,如同待宰的羔羊,眼睛恐惧地望着对面的青年,浑身开始颤抖起来。没有回答,其实已经回答了。 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以前那个柔弱的书生如何能躲得过自己的偷袭,又如何能如此轻松地反制自己,而现在看起来,那个平时只读圣贤书的二公子竟像一个恶魔。 “本应该安慰你一下,告诉你不要害怕,不过我却不能撒谎,因为我的确想煮了你。” 肖剑眯着眼睛继续吓唬他,“不过,你还有一次机会,可以救回自己一条命。你又不是唐僧,我也没有吃人肉的兴趣。尽管黑大个喜欢吃,我却不认为在肉质上你比一头猪更强。好吧,不说废话了,下面我要问你一些问题,记住了要快还要准,否则我心情不好了,或许真会给你煮了喂狗,就当浪费一些柴火烧炕了!记住,一定要快,现在开始答题。” “现在是什么季节?”一句开始之后,肖剑紧接着语速极快地问道。 “冬天” 那人对这个问题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立即给出了答案。 “这是哪里?” 肖剑连珠似地再次发问。 “石婆婆巷” 肖剑用刀面拍了拍手掌,笑道,“非常好,这个速度我非常满意,现在是什么季节?” “冬天” “登州城最出名的建筑是什么?” “蓬莱阁” “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一问一答间,尽是些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问题。 但肖剑问得认真,那人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更没有时间去思考,只是下意识地做答。 肖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在对方看来一定同样莫名奇妙,他不是要开水煮活人,而是要温水煮青蛙。 “我叫什么名字?” 又问了几个近似于废话的问题之后,肖剑问出了第一个真正的问题。 “陆诚” “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天?”肖剑没有丝毫停顿紧接着问道。 “白天” “你爹死了多少年?” 那人茫然地摇了摇头,“我爹好好的,没死呢!” “你叫什么名字?” “陈大有” “我的表字是什么?”那人又摇了摇头,“二公子哪有表字啊?” “你爹姓什么” 但凡肖剑所问,陈大有无不快速作答,甚至有一些问题,肖剑反复问了多遍。 对于这样的问题,陈大有越来越麻木,只是机械地、本能地回答。 他不明白对方到底要干什么,那些他自己明明知道的问题却一问再问,难道只是戏耍自己?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这具身体里承载的却是另一个,本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一个多时辰后,肖剑不再问任何问题,他想要知道的情况都夹杂在各类莫名其妙的问题里有了答案。 而更深入一些的内容,却不是陈大有所能知道的。 这是他的第一次讯问,明天他会寻找合适的时间再补充一些问题,或者将今晚问过的再问上一遍。两次一对比,便可对这些情况的真实性再确定一些。 尽管在陈大有回答那些问题时,他始终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从当时的情况看,对方并没有言辞闪烁之处。但小心总不会错的,小心才能行得万年船,在这件事情上,肖剑表现出了足够的谨慎。 陈大有的胳膊已经被肖剑复位,嘴里塞满破布,被结实地捆绑着扔在了灶台边。 除了卧房,那里应该是最暖和的地方。 肖剑并不想在睡觉的时候听到他因脱臼造成的疼痛而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同样不想让他在卧房里不时地扭动产生任何声音而影响自己的休息。 黑牛也已经沉睡,能吃得饱,穿得暖,大概就是他心中最大的幸福吧!肖剑没有睡,他平静地躺在炕上,在温暖的被窝里想一些事情。 按正常的情绪来说,此时他应该是冲动的、愤怒的,甚至换了别人可能会连夜离开登州,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做一个热血男儿,去复仇,去为自己找回公道。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在平静地思考。 如果把他毫无章法的问话以及陈大有的回答按一定逻辑连接起来,他发现,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就是真正的陆诚,所经历的事情是那样的令人愤慨。 那是一个非常老套的仙人跳的故事。 那位陆诚家在山东,更确切地说,是在兖州府沂州,当地的豪门大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父亲虽然希望他刻苦攻读以求取功名,但他却因家境优渥而少了一些进取心,始终未能有所成就,甚至连秀才都没得中,反与一些豪门子弟走得极近。 因而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对他颇感失望。同为豪右之家的纨绔子弟吴安,与其相交莫逆。 前一段日子因事急需银两周转,向陆诚求借。言明借银八千两,按一万二千两出据,并以此计利。陆诚贪图利大,想以此向父亲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便处欣然同意。结果吴安拿了八千两银子后将陆诚告到了衙门。 理由是陆诚所借银两是包了银皮的假银,不但有人证,还当堂呈上了一万两千两的假银为证。 吴家要求陆诚返还欠据,收回假银,再给一定的赔偿。那样一来陆诚凭空损失八千两银子,他自然不依。 却料不到经衙门过堂断案,他竟然输了官司。陆诚抑郁不平,后来一时冲动,持刀将吴安刺伤之后逃亡在外。 这也是他之所以出现在密林的原因所在。 肖剑又套问了后来的事情进展,得知父亲陆淮安迫于衙门和吴家压力,不得不拿出一万两千两银子替回假银,双方依然存续借贷关系,欠据依然生效。 如此一算,便是到时吴家如数返还,陆家依然损失了八千两现银。 而吴家尚不知足,竟要把事情做绝,又派陈大有寻到登州,意图杀人灭口,夺回欠据,打着分文不还的心思。 尽管陈大有口口声声表明只是想夺回欠据,并无害他之心,但肖剑何等眼力,他心中自有着自己的判断。 受人如此愚弄欺凌,是可忍孰不可忍,但他还是忍了!登莱万千百姓的生死与自家的一己私仇孰轻孰重,自然不言而喻。 更何况,假银案已经尘埃落定,即使拖上一段时间,家里也不会有额外的损失。看了一眼熟睡的黑牛,将滚落在一边的新棉袄重新搭在被上,肖剑翻了个身,继续想一些事情。 这个冬夜一片寂静,偶尔厨下传来轻微的窸窣声,显示出这个房间有人同肖剑一样难以入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六十八章 坐地起价 翌日无雪,但天色格外阴沉,或许那些雪只是聚集在浓重的阴云中,只需要一阵冷风,或者更多的云将清冷的阳光隔得更远一些,它们便会脱离阴云的怀抱,给人间带来一场风景或者一场灾难。 天上无雪飘,肖剑的世界却有雪花无声落下。昨夜睡得晚,头略微有些昏沉,但这并不妨碍他往返于白云寺与城隍庙之间。 施粥的具体事宜已经有足够的人手操持,使他有更多的精力关注于流民这个群体。他象一个挥霍无度的富室公子一样,将银子换成金黄的粟米再填进一口口黝黑黝黑宛如无底洞般的大锅里,却像他们之中的一员般穿梭在流民之间,去探询他们种种生存细节。 他知道了他们寄身于何处度过一个个难捱的夜晚;知道了他们各不相同却又何其相似的悲惨境遇;知道了又有人在昨夜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寒冷而依然使人留恋的世界;知道了他们中很多人并没有太过远大的生活目标,他们只希望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甚至只是今天;知道了那一碗看似寻常的清粥给他们带来了怎样的帮助与希望 肖剑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所生活的世界并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即便有也离他太过遥远,他根本没有接触到。 从初到这个世界的陌生,到逐渐融入这个时代,他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些归属感。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他也没有这个能力,但这样的情景无端地触发了他心头的善与悲悯,所以才想尽可能地想为他们多做一些。他也知道,即便自己身家再多十倍百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登州城,只不过是这个社会的一个小小的缩影,是满目创痍的大地上并不显眼的一个疥疮,是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一小块土地。 如何改变这种境况,他想了很多,也试着把眼光放得更远一些。不过眼下,他也只能在温饱上做些文章,解决当下必须解决的迫切问题。他已经放出消息,收购棉衣以解一时之需。价钱要远远高于当铺的价格,这对于一些家有余衣而又囊中羞涩的百姓来说也是一桩善举。 棉衣虽不起眼,但数量若是庞大,所耗金钱却也不是小数目。因而肖剑迫切需要银子,对这种充满铜臭味的东西充满了渴望。 正当肖剑为银子而盘算的时候,柳府大老爷柳晋元穿着华贵的裘皮大衣,坐着温暖的马车寻到了白云寺前。他特意选在午时出门,一方面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比上午要暖和一些,另一方面也要给梁家做做样子,以表明他需要用一上午的时间才能凑足为梁家摆平事端的银子。 下了马车,冷空气席卷全身,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柳晋元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目光落在了灶台附近,他所要找的人并不在那里。 没有看到那个令人讨厌甚至有些畏惧的青年,他的心头反倒觉得有些轻松。昨天,他第一时间知道了肖剑到孙府赴宴的消息,不禁心中又沉重了几分。 知县和知府都说此人与巡抚孙元化存在着某种关系,但具体什么关系却谁也说不准。 所谓的关系都是推理或猜测,没有任何凭据。如果巡抚只是对一个慷慨施粥青年的欣赏与爱护,这也算是关系的一种,这种可能并非不存在。 但无论如何,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都是一个厉害的角色,不能不小心应对。 恰恰昨天,从白天到晚上,柳清元的夫人,也就是他的弟媳妇一直赖在他的房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泣哀求,弄得他心中格外烦躁。 便在他心神不定之际,人群中一名衣着破旧的中年汉子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进而看到了站在旁边的柳晋元。 他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在柳晋元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随后朝人群中一指。顺着他的指向,柳晋元看到那处的人群格外密集一些,再仔细看了一番,终于看到了那被众多流围在中间的黑色儒服青年。 向随在身边的管事轻轻点了一下头,这位管事自从柳府的管家被押进大牢之后便临时负担起了管家的职责,他也是一个心思灵巧的老手,见状立即会意,朝人群中挤去。 时间不长,肖剑随在他身后向马车走来。所过之处,流民纷纷热情地打着招呼,让开道路,便是衙门的官员也不曾有这样的礼遇。 生活在底层的百姓天生对官府有着敬畏的心理,那是一种叫做害怕或者畏惧的情绪,而对肖剑则不同,尊敬之中却带着自然的亲近感。 肖剑所过之处,那些流民如滔滔河水分向两边,管事需要费力才能挤过去的一小段距离,便在人群的波动中呈现出一道通途。 “陆公子,四千两银子老朽已经备好!”柳晋元极其震撼地望着眼前一幕,当肖剑已经到了跟前,他才反应过来,拱手说道。 “四千两?” 肖剑眉头微皱,眯着眼睛望向柳晋元,“四千两是昨天的价码,今天是五千两。” 柳晋元心中一沉,看对方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开玩笑,他急忙说道,“陆公子,昨天明明讲好的四千两银子,老朽这才回去筹备银两的。” 肖剑微微笑道,“若昨天陆某见到了银子,四千两自然就成了,可是昨天陆某一文钱都没见到,今天就别怪我水涨船高了。若觉得你兄弟不值这个价钱,你大可以一两都不用破费,复审公事公办即可。” “可是老朽求借多时,也只凑了四千两,真是再多一文也拿不出来了。”柳晋元依然不甘心地讨价还价。 肖剑脸色阴沉起来,他已在张可大处将柳家与梁家的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这些银子虽然数目不小,但对方并非拿不出来。他冷哼一声,威胁道,“五千两,一文都不能少,若再罗嗦,便是六千两。陆某能大把大把银子在这打水漂儿,岂是在乎银子的人。咱们现在是仇家,仇家懂不?说句落井下石的话,陆某很想有兴趣看一场你们兄弟因为银子而反目成仇的好戏,更想看到诬告陆某的人落得如何凄凉的下场。” 柳晋元心中气恼,却不敢再说什么,他有些怀疑对方以话压人,但以对方的黑心肠,再加一千两银子一定能做得出来的,他还能真不管自己的兄弟了? “陆某没有闲功夫和你费话,你好自为之吧!”肖剑如此说着,果然不再理会柳晋元,直接越过他迈步向前走去。 “陆公子”柳晋元转身唤了一声,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闭上了嘴。 只见肖剑迈步并非是想要离开此地,而是迎向了另一个刚刚到来的青年。那人他刚好认识,正是巡抚孙元化的大公子孙和鼎。 “陆公子”孙和鼎急匆匆赶过来,俩人还有一段距离,他便拱手招呼道。 “孙兄驾到,有失远迎啊!”肖剑朗声笑道。 孙和鼎没再继续寒暄,走到近前直接说道,“家父有要事请公子一晤。” 肖剑刚要答话,柳晋元眼见此情此景心中震惊不已,对孙元化和肖剑之间的关系越加觉得扑朔迷离,他没有时间多想,急忙问道,“陆公子,你离开后,该到何处找你交付银两?” 肖肖剑略一沉吟,回道,“我便在此地等你,半个时辰为限,到时不至八千两。” 柳晋元沉默了片刻,泛起僵硬的笑容向孙和鼎拱了拱手,对管事吩咐道,“还不扶我上车。” 管事的急忙过来架住老爷的胳膊,柳晋元踩着踏脚登车的时候,却听到肖剑对巡抚大人的公子说道,“陆某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烦请抚台大人稍候一个时辰。” 让自己半个时辰内送来银子,却敢让巡抚大人等他一个时辰?柳晋元心神剧震,险些滑下马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六十九章 考教 他本以为孙和鼎会大发雷霆训斥此子一番,却料不到那位平日里颇有些心高气傲的巡抚公子只是叹了口气,却对肖剑温和说道,“打扰陆公子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家父确有急事,已在府中相候,此间事了,公子务必前往。” 孙和鼎的确有骄傲的资本,年纪轻轻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以孙元化的权力和关系,想要谋一个官身轻而易举。 但他志向却不止于此,他始终在刻苦攻读,希望有一天通过会试、殿试,进入翰林院,想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一些。 以他的家世自然不需要为生计而奔波,因而他不会因为其他事情而分散自己的精力,他的职业便是读书。 很多事情父亲没有对自己说,关于肖剑的事情,他知道的甚至还不如妹妹孙素素知道的多。 但他知道父亲很关注这个年轻人,从父亲对此人的态度上,他也敏锐地感觉到父亲对他的关注不仅仅是因为曾救过妹妹或者施粥那么简单。 因为父亲两次让自己亲自出面去请这位年轻的公子,以父亲的身份,这是随便派其他什么人去都可以的事情,根本无须自己亲自出面。而且昨天晚上,特意单独询问了酒席宴上此人的表现。 更让他不明白的是,这次出来,父亲还格外叮嘱一定要对陆公子客气一些。 得到了肖剑肯定的答复之后,孙和鼎没有过多的停留,礼貌地告辞离开。 他的身份有些敏感,虽然对这个年轻人有着强烈的好奇,他却不能在这里给人们更多想象的空间。 马车在车夫不停的鞭策下快速驶向南王街柳府。柳晋元坐在马车中从纷乱的头绪中揣测肖剑与孙元化的关系。巡抚大人相请,即便是登莱二府的各级官员都会立即前去,岂敢稍有怠慢。 可是那个年轻人硬是让巡抚大人等他一个时辰,更奇怪的是,孙和鼎居然容忍了对方的傲慢。 此人又是什么身份,巡抚会有要事和他相商呢?思来想去,突然他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种可能。 会不会那个年轻人与孙元化和张可大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而是他的出身极有背景,是一个即便是身为两府巡抚或者一镇总兵都需要巴结,都不敢招惹的权贵子弟呢?否则孙和鼎与其对答怎会如此客气,张可大怎么会将自己极其珍视的玉佩相赠,在白云寺和城隍庙,又派了家丁给他维持场面呢?若说欣赏对方的才学,若真那样,张总镇便是有十枚玉佩也早已送光了。 天下才学之士多如过江之鲫,以张可大的身份所能接触的读书人不知凡几,便是巡抚大人的几位公子都颇具才名,也不见他以此物相赠。若说此人衣着寒酸,那又说明什么呢?他能将万余两银子轻易借与他人,岂是普通人物,或许他行事低调,明明身上有着刚从自家当铺讹来的上百两银子,却不见他更换衣装。若说他没有奴仆,谁知道暗地里有多少亲随没有露出行藏呢? 虽然他想不出来天下间哪一家权贵姓陆,但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所能接触的上层人物极其有限,否则也不用低声下气地依附于梁家。 柳晋元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心中不由生出无边的恐惧,暗暗决定从此不再招惹这位小爷。 至于要不要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梁老太爷,他嘴角现出一丝冷笑。如果让梁知言知道真相,若将来有事,那老东西极有可能来个壮士断腕将自己推出去以平息对方的怒火。 与梁家的关系依然要维持,他不会主动说出来梁家在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损失的银子也要从梁家抠出来,但他并不介意让梁家与这位小爷继续去咬,让梁家自己赤膊上阵,如此即便天塌下来,还有梁家这个大个子顶在前面。 一经拿定主意,柳晋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府中一经拿定主意,柳晋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府中,又以最快的速度将五千两白银装上马车,而后马不停蹄地运到了白云寺。 五千两白银,十两一锭,足足装了三个大木箱。 在偏僻处肖剑将银两仔细清点了一遍,又特意随机拿刀切开几锭银子抽检了一番,确定从里到外清一色的雪花白银,他才放下心来,假银案至少不会在这里重演。 肖剑不但黑下了柳晋元的银子,还征用了他的马车。 已经把事情想得通透的柳老爷自然没有不送这个顺水人情的道理。五百锭银子,肖剑自然不会放在那个破落的小院里,事关无数流民的温饱,不可等闲视之。 他招呼上老哥哥张可大的家丁,护送着这车银子直奔总镇府。张可大不在家,肖剑与嫂夫人和侄子张鹿征打了个招呼,将这些银两寄存在张府。 肖剑与张可大年龄相差很大,却与张鹿征差不了几岁,二人本无亲属关系,以叔侄相称似乎颇为不妥。奈何张可大是自己的老哥哥,上次去总镇府赴宴时张可大执意让他喊夫人为嫂嫂,在这个极讲究礼数的时代,那便不可能再与张鹿征称兄道弟,即便各论各叫也是不成的。 好在公子张鹿征对这样的称呼没有丝毫的抵触,肖剑又不是拘泥于小节的人,这种称呼便被双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身为将门之后,张鹿征酷爱武艺。 肖剑去时,他正在演练刀法,处理完存银事宜,肖剑看看时间还早,特意留下又看了一会儿。张鹿征年纪虽轻,但家学渊源深厚,自身又肯下苦功夫,一手刀法娴熟流畅,朴刀舞动起来寒光闪耀,虎虎生风。但肖剑眼光何等老辣,没用多久他便看出了问题,似这种拘泥于套路的招式,看似好看,在实战之中却往往会束手束脚,无法做到随机应变灵活制敌。 肖剑凭着自己所学,以及与大哥杨武两个月来切磋得来的经验,对张鹿征进行了一番点拨。张鹿征自习武以来便是接受的套路化的练习,听闻肖剑所言,似乎觉得打开了一扇大门,看到了崭新的星空,他开始尝试将肖剑所说的格斗术与刀法结合起来。 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无法一蹴而就,但只要开始,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张鹿征不再套路式地演练,而是面对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假想敌,想对方的脖子、脑袋、心窝诸多要害,一刀刀到地劈下去,想着对方所能做的反应,再一刀刀地劈下去。 一个时辰的约定时间将至时,肖剑才辞别张府,赶往巡抚衙门。 “晚生见过大人”肖剑极有礼数地向孙元化躬身行礼,好像昨晚的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孙元化心平气和地点头示座,依然有丫鬟礼节周到地上茶,也似乎一个时辰的等待并没有让这位高权重的巡抚大人生出丝毫火气。 孙元化桌案上一指,“本抚已经试过,的确是同时落地。” 肖剑刚进书房便已注意到了放在案上的一大一小,体积相差极大的两枚铁球,颜色黝黑,做工粗糙,正是这个时代的炮弹。 闻言肖剑只是微微一笑,即使当时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做这个实验纠正亚里士多德的错误时同样震惊了世人,但在肖剑所处的知识大爆炸时代,这却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结论。 如果孙元化想要验证自己所说的话是不是信口开河,那么最可能的方法就是将这个实验再做一次,甚至是几次。 他这一笑,实在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孙元化有些意外昨晚那样嚣张的小子并没有借题发挥,他低头轻轻抚摩着大炮弹,自顾地说着,“本抚在试验之前曾问过很多人,结果所有人都断言是大的先落地,在看到结果之前,便是本抚也不相信。只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你试过?” 肖剑微微摇头,“大人,晚生若说是遇见一位异人前辈,曾教过我很多东西,包括天象,大人会不会相信呢?” 孙元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可知道西方的几何学?” 几何和代数是肖剑初中时便学过的东西,肖剑知道孙元化在这方面颇有建树,对这个问题他并不意外,甚至之前他在这方面也做过很多准备,闻言,他很是谦虚地回答,“略知一二。” “那本抚问你,三角之形,内角之和为多少?”孙元化突然问道。 “一百八十度”肖剑毫不迟疑地给出了答案,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不,对任何一个小学生来说都太简单了。 孙元化意外地看了看肖剑,突然说道,“勾三股四”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盯着肖剑不再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七十章 孙元化的苦衷 肖剑微微笑了笑,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放下茶盏之后,见孙元化依然没有后续的问题,他才眯着眼睛认真地说道,“这就是大人要问的问题?勾三股四弦五,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嘛。” 孙元化的眼中闪现出奇异的神采,尽管肖剑的回答很装逼,嚣张,甚至很欠揍,但那神采里却充满了欣喜。 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比例很小,可是相对于庞大的人口基数来说,读书人并不是什么多么稀奇的动物。 但在八股文盛行的当下,读书大多是为了考取功名,哪怕真有自命清高者,真的视功名如粪土,也读的是经史子集,基本上没有人去学诸如几何学一类的知识。 便是他的三个儿子对那些东西也同样没有兴趣。孙元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他突然在年轻美貌的妾室跟前说出“勾三股四”这四个字,小妾一定会产生某种误解,然后抱住他的大腿非常紧张地解释,奴家一直谨守妇道,何曾与人勾三搭四了? 几何学是一个极少极少有人涉足的荒野。孙元化他本人当然是一个异类,甚至可以说他是这一领域的拓荒者。 当一个异类遇见另一个异类时,他的眼睛便会放出光来,生出一种吾道不孤的相惜感。 这种光是快意的,任凭孙元化如何城府深厚,喜怒不形于色,也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自己知道的对方同样知道,那么对方知道的而自己不知道也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这么冷僻的领域他都有所涉猎,那么昨晚所说的那些大概便是真的,因为对方没有理由将这些东西置之不用,反而拿出一些虚假的道理矫饰于人。 更何况,大小炮弹的结论,已经得到了证实。孙元化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肖剑,同时他对面前这个年轻人有了更多的好奇,或者说是兴趣。但他也是骄傲的,他的笑容下也隐藏着难以言说的自信。 “想不到你涉猎如此之广,竟连几何学也知晓,不过,你可听说过《几何原本》一书?”孙元化笑着问道。 肖剑轻轻点了点头,“那位异人前辈曾跟晚辈提及,此书是古希腊大学者欧几里德所著。” 孙元化再次笑了,他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那位异人前辈的确渊博,但他有没有和公子说过,此书是何人编译,才得以流入本土?” 肖剑摇了摇头,“异人前辈只略微说过,编译此书的几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却未提及姓名。” “老夫便是编译者之一。”孙元化颇为自得的哈哈笑道,相对于官员身份,这一句大学者,让他格外畅快。 他虽身在仕途,却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西学上,他最引以为傲的不是官职多大,反而是别人在学术上的认同。 肖剑大惊起身,深深施礼道,“哎呀,没想到大人竟是异人前辈所说的那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真是失敬失敬啊!”这句话说得极其真诚,惊讶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孙元化急忙伸手相扶。却没看到肖剑低头时眼中有令人毫不察觉的狡黠一闪而逝。 他当然知道孙元化是编译者之一,但他却不能如实相告,恐怕这个狐狸一样多疑的巡抚又以为自己是投其所好,有备而来的。“ “好了,先不说欧几里德了,还是说说孔有德吧!”孙元化把肖剑扶了起来,突然转换了话题。 顷刻之间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又提升了许多。昨夜将孙素素和锦云唤进书房,除了告诫一番外,孙元化又详细询问了有关肖剑的种种细节。 除了杀官军和有关白莲教的事情外,她俩都一一如实回答了,反正她们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肖剑的出现是一场阴谋。 本来孙元化怀的是小心无大错的心理,所有的猜测无凭无据,经过两次谈话和一次试验,他基本消除了对肖剑的疑心。 至于此人是否能对兵变一事提供有价值的意见,听一听倒也无妨。说到孔有德,孙元化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手捏着茶杯重重地往案上一顿,“一个多时辰前,收到紧急奏报,孔有德乱军先后攻破陵县、临邑、商河三县,一路烧杀抢掠,大肆奸淫,百姓死伤无数。目前乱军正挥师东进,欲取齐东,齐东县兵少城低,乱军不断壮大,恐怕此城难保啊!公子自言‘有路得安泰’,依你之见,这安泰从何而来?” 这还是肖剑几日来第一听到关于兵变的最新消息,这也难怪,身为巡抚,孙元化也是刚刚得知而已。他默想了片刻,与记忆中的资料稍一比对,便知道历史正在按照着它的方向发展着。 能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今日与孙元化的会晤便是关键。 “大人,一处火起,四方扑救,火势难继,自然熄灭,不知大人为何不发兵进剿?”肖剑斟酌着答道。 为何不发兵,孙元化有着自己的苦衷,闻言,他抚须沉吟道,“本抚已致信孔有德,令其火速归登,定会从轻发落。只是信使一去了无音信,若孔有德从未收到本抚信件,不知本抚招抚之意,再贸然发兵,恐难促抚局?所谓上兵伐谋,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是皆大欢喜?” 不战而屈人之兵,肖剑心中明白,正是这一不切实际的想法才使得登莱兵变处置失宜,一片糜烂。不能说他的想法没有自己的道理,但这个想法如果带来不可收拾的后果,那便是错的。 对于这个错误的想法,肖剑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抚只会纵容乱军,遗误战机。乱军攻破三座县城,杀人无数,罪孽深重。按大明军律,等待他们的是什么,难道他们不明白,岂会束首就擒将身家性命交与朝廷?更何况,即便就抚,如何处置,大人也不是自己便做得了主的。” 孙元化并没有因为肖剑的质问而气恼,他想着军中的艰难耐心地解释道,“登莱军中已欠饷数月,兵士忍饥受冻援助大陵河,沿途州县少有补给,才导致吴桥发生兵变。崇祯元年,宁远乱兵闹饷,拘押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都师袁崇焕诛首恶杨正朝、张思顺等十六人,兵变遂解。本抚之意,若孔有德、李九成等人一意孤行,便晓喻军中朝廷的招抚之策,只诛首恶,胁从不计,是为釜底抽薪也。兵变之精锐火器营皆为辽丁,家眷多在本城,若弃械归来,如数补发粮饷,有此出路,他们自会权衡轻重,如此抚策可成。” 虽然孙元化所说极有道理,可是肖剑知道,按这个办法进行下去,登莱必然饱受兵灾,张可大阵亡,孙元化也难逃一死。 该如何说服孙元化呢?他想了想说道,“大人,既然火起必当及时扑救,若真按大人所说,行釜底抽薪之计,恐怕不但不能灭火,反而是抱薪救火,火势将有燎原之势,到那时悔之晚矣。宁远乱兵闹饷得以平定,是那些乱兵并未铸成大错,没有滥杀百姓,没有攻城略地。即便那样,巡抚毕自肃不也因之而死吗?大人,若不迅速平定兵变,致使祸端扩大,即便将来平定,也需要有人为此事负责。而这个人,除了大人还能是谁呢?” 孙元化沉默地坐在紫檀太师椅上,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一些。他心中有些惊讶,此人竟连毕自肃的事情也知道一些,但他什么没有问,沉吟半晌他才再次开口,“公子有所不知,参与兵变的火器营乃登莱第一等精锐之师,所属皆为精壮之士,配备着最好的火器,老夫苦心经营才打造出这样一支队伍,若真剿灭,老夫多年的心血便会毁于一旦,因而才犹豫不决。而且登莱军中比较复杂,即便本抚三令五申登莱军皆为一家,但种种原因,军中却分为两系,一系是以张总镇为守的登州原驻军,被人称之为登营。另一系则是本抚到此地赴任时带来的辽兵还有东江镇旧部,被人称为辽营。两营多有摩擦,至今已势成水火。” “登州城尚有辽丁及家眷数万人,若以辽丁去剿,他们同属一系,必难奏效。若以登营去剿,则剿灭乱军之战势必成为两营之战。登营军尽出,城中辽人数万,若因此发生激变,登城必乱啊。更何况,如今城中的登营与辽营战力远逊火器营,实在不堪一战啊!” 肖剑皱眉道,“火器营是大人的心血又能怎样?便是大人身上的一块肉又能怎样?那肉若烂了,大人还能坐视不管,就任其波及全身?肉烂了便须割掉,壁虎尤可断尾,壮士尚能断腕,成大事何必拘泥于小节。至于军队战力不堪,大明军中并非登镇一部,各府、州、县、卫皆有驻军,大人若议定剿策,传檄各处,还愁没有军队吗?至于登城安危,城中豪门富室不乏其人,大人可令其各组民军,维护本城治安,护城即是护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他们应该懂的吧?” 孙元化摇了摇头,说道,“组织民军便需要银钱,那些富户向来自珍家财,视银钱如性命。前些时日,为筹军饷,向其求捐,奈何整个登城最终只筹到区区五千两银子。若让他们出资组建民军,难如上青天啊!” 肖剑心中一动,问道,“大人,若有人愿意出资组军,大人可否予以军械资助?” “那是自然,为朝廷分忧,本抚自然责无旁贷。”孙元化随口应道。 肖剑站起身来,向孙元化施礼道,“晚生不才,愿出资组建一支民军,为登城安危尽一份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七十一章 组建民军的设想 孙元化完全没有想到肖剑会说出这样的话,会有这样离奇的想法,他猛地抬头眼睑微阖,逼视着面前这个言谈举止、所作所为远远超出实际年龄的青年,似乎想要穿透对方特别年轻稚嫩的面孔看到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肖剑缓缓站直身子,望着孙元化,望着巡抚大人那双鹰一样锐利而深沉的眼睛。 四目相对,便是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谁都没有挪开。孙元化的目光是疑惑的、审视的、猜度的,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肖剑的目光却很清澈,很单纯,他望着孙元化,只是在等待,等待着对方的答复,肯定的或者是否定的。 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势力,并非肖剑此时才生出的想法,只是双方的谈话进行到这里,给了他一个合理开口的机会,他又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提前表达了出来。 他希望得到这位巡抚大人的支持,那样他就会更加名正言顺,会少了许多障碍反而多了一层保护,做起事来才不会束手束脚。 如果对方并不赞同,那也没关系,事情必须要做的,只不过是换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而已。 许久之后,孙元化率先收回目光,他低头端起案上精致的陶瓷茶盏。 茶水是很久以前的,茶叶经过浸泡早已饱满地伸展开来,静静地沉落在杯底,水温自然也不会太高。但他还是捏着盏盖,荡了荡其实并不存在的浮茶,又浅浅地啜了一口,才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肖剑坐下,“如果说本城豪右组建民军是为了保护家财,可是你这样做又为了什么?看起来这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 重新坐回椅中的肖剑眯起眼睛望向孙元化,“是不是官场中人都以利益做为事物的出发点?我觉得应该不是,不然大人为何大力引进西学,精研火器,编译《几何原本》呢? 很明显这些造福苍生的壮举,在现在看来对大人并没有任何实际利益,反而遭受保守派诟病,大人又为何一再坚持去做呢?” 这一席话如一枚锋利的钢针准确无误地刺中了孙元化心中的隐痛,除了极少的认同者,孙元化在这条道路上一直是孤独的,甚至是孤军奋战。 所以在发现肖剑竟也对几何有所了解时才会生出特别亲近的感觉,才会更在意自己这个并不被人承认的大学者身份。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份坚持,一种无法言说的信念,与个人的私利毫无关系。如果这个年轻人所说的心口如一,孙元化深深地看了肖剑一眼,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此人。 可是组建一支军队,哪怕只是一支民军,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简单,其中涉及到的问题实在太多。孙元化似乎被肖剑的解释说服了,不再继续追问他的想要组建民军的意图,而是问了一些更实际的问题。 “兵源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肖剑早有准备,他从容答道,“流民,那些人大多来自于辽东,里面有很多亡命之徒。在衣食无着,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他们什么事情都会做出来的。 如果登州城真有动荡的那一天,他们将是一个变数,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铤而走险呢? 若是把他们约束起来,这种风险将会降至最低。而且,若有一天城内登营响应乱军,这支队伍也可以协助登营予以弹压,那时就不会呈现出登、辽两营内讧摩擦的局面,流民也不会因为地域之争的表象而被乱军裹胁进去。” 孙元化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有一些道理,不过,你想过没有,便是朝廷出资招募的军队也不堪一用,更何况是那些流民。要想约束住流民,会比想象中困难得多,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而且所耗银两实在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朝廷连额定的粮饷都拖欠了数月,自行出资组建的民军,相当于私军,朝廷更不会拨给你一文钱的。” 肖剑正色说道,“行不行总要试一试的,至于银两方面,晚生说过,完全由我自行出资。而且晚生也没有那么大胃口,从没想过把所有流民都组织起来。” 孙元化疑惑地问道,“如此,你若不大张旗鼓,也可自行去办,又何必向本抚报备呢?” 肖剑说道,“除了需要大人一些军械、物资方面的援助外,晚生担心贸然行事,稍有不慎,或与军兵发生误会,产生摩擦,徒增内耗!” 孙元化抚须沉吟片刻,说道,“若需本抚援助,便须受本抚节制。” “这个自然,毕竟晚生的本意便是替大人分忧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知道基本上已经成了。 不过,该提的条件,他不会落下,想了想,他继续说道,“晚生还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如此行起事来才能名正言顺。” 孙元化惊讶地望着肖剑,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很明显,这是朝他要官啊。 片刻之后,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公子应该知道本朝中向来文官主政,武将出生入死只能靠累计军功升职,很难有出头之日。以公子的才学,走科举之路,前途将不可限量啊,又为何非要谋一武职,自毁前程呢?”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用四个字形容便是文尊武卑。不但孙元化深谙其中的道理,张可大也很清楚,即便他知道肖剑身手了得,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也从未有过将他招入军中的想法。而是在县衙堂审之后刻意给小兄弟制造表现文才的机会,希望得到巡抚孙元化的认可,走文官入仕的道路。 在民间也流行着一句顺口溜“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在当时,当兵是役,而且是贱役,是卖命的行当。除了世袭的军户,如果有别的营生可做,没有人愿意为那点微不足道的粮饷去从军。 因而才经常出现逃兵或者闹饷的事情发生,拿不到卖命钱,没有人还会安分守己地去当兵,毕竟当兵的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也要吃饭的。 如果肖剑只是组织民军,不经朝廷任命,没有正式的武职,那么他依然是自由的。若有了武职,便是军中一员,而从军之后是没有资格再参加科举的,从此便绝了以文入仕的道路。 而这位陆公子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以他的才学,孙元化相信将来考中举人、进士的可能性极大,说他选择这条道路是自毁前程绝对不是夸大其词或危言耸听。 可是他并不知道,肖剑的秀才身份是假的,文才也是假的,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参加科举。听孙元化说完,肖剑莫名其妙地笑了,他把玩着案上茶盏忽然抬头说道,“大人当然不会忘了‘明断自天启’吧,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又何来的个人前程?晚生家财万贯又何苦冰天雪地跑到登州来呢?” 审视着肖剑看似随意实则满含着苍凉与无奈的笑容,孙元化悚然动容。 他并非无神论者,相反,他是忠实的天主教徒,他相信上帝的存在,相信得非常彻底,因为皈依天主教,在与教徒的交流中他有了另一个名字——依纳爵。那么除了上帝之外,有其他超然的存在也并非不可能的,有其他超乎寻常的事情发生也是可以接受的。 也许都是天意吧,让他遇见了素素,然后来到了登州,不然这世间哪有如此的巧合? 孙元化闭上眼睛,心中思绪起伏,再睁开时,他再次成为那个眼神犀利的老者,“身份的事本抚须呈报山东巡抚,再联名递呈兵部,应该不成问题,只是时间上会慢一些。本抚可先给你一块腰牌,所组民军暂用本抚亲军之名。 本抚并不要求你所谓的民军能办成什么事,只要你能笼络约束住那些流民,便是天大的功劳。至于出兵之事,再容老夫好好想想。” “既如此,组民军之事,晚生先暗中筹备,非不得已不会宣之于外。”肖剑起身告辞道,“出兵之事,还请大人早日定夺。” 望着肖剑远去的背影,孙元化陷入了沉思。 只是,他没有想到,肖剑同样也没有想到,今日所谈的组建民军一事,会对将来的天下大势产生多么奇妙的影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七十二章 纵火 从孙府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肖剑先后去了几家米铺,查看存米数量,适当地补交了一些银两。看看没有可疑人员跟踪,趁着夜色,他七绕八绕再次来到鼓楼巷。在总镇府附近他小心观察了一阵,才敲开大门。 以巡抚和总兵现在微妙的关系,他相信孙元化绝对不会派人监视这里,一旦被人发现,将会产生严重的误解。但他依然保持着应有的警惕,这与前世他所从事的秘密职业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孙元化接到紧急战报便把自己找去,这说明自己关于天象的言论已经影响到了孙元化对兵变的看法,他并不奢望孙元化当即做出决断,能达到现在这个效果已经是最理想的程度了,欲速则不达。 他猜想张可大应该还不知道兵变的最新动态,不然以老哥哥的性格一定会再找孙元化请战。 而他与孙元化见面期间,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所以,总镇府今晚是一定要来的。果然不出肖剑所料,张可大的确对此事一无所知。 听到这个消息,张可大颇为震惊,一方面是因为乱军的凶残暴戾,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消息的来源。 做为一镇总兵,如此紧急军务,张可大应该在第一时间接到战报。 然而,他知道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而且不是从军中,也不是从巡抚衙门,反而是从一个军外人员口中知晓。这不能不让他非常愤怒。 肖剑温言劝慰了一番,将自己力促剿局的事情向张可大说了一遍。他告诉老哥哥,孙元化主抚的心思已有所松动,希望老哥哥找机会再加上一把火,如此便有很大希望改变孙元化最初的想法。 张可大几次向孙元化请战均被驳回,巡抚一意孤行,态度十分坚决,其中原由他清清楚楚。自己的小兄弟凭什么能松动孙元化一力主抚的决心,张可大对此半信半疑,但见肖剑说得言之凿凿,却由不得不信。 只是孙元化如何会与自己的小兄弟商晤军机,肖剑未曾提及,张可大也就没去询问。 听到肖剑有组建民军的想法,统军几十年的张可大不住地摇头。小兄弟如此年轻,又是一介书生,定然是一时心血来潮才生出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虽然他身手了得,但组建民军可不是简单的上阵杀敌。 不说登莱军中登营与辽营之间的苟且,便是登营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军兵无战力,但一个个桀骜不驯,动不动欺压百姓,聚众闹饷。 慈不掌兵,善不理财。 小兄弟能仗义疏财周济流民,正体现了他慈的一面。 可是组军不是靠与流民的感情,而是需要有驾驭部下的能力,需要手段和铁血,而这一切,这位书生小兄弟具备吗?但不论张可大如何相劝,最终他才发现,这位小兄弟果然是属犟驴的,一百匹马都拉不回来。 后来他也就放弃了,让他撞一撞南墙也好,有自己照应,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反正小兄弟有的是银子,这不午时才刚刚寄存了五千两,纯粹是银子多烧的。 俩人在书房中一直谈到深夜,肖剑这才告别老哥哥离开张府。肖剑空手而来却骑马而去,马是张可大送的,他原来那匹已经讹了银子,不便再骑,算是双方做了交换。马颈上放了一个布褡,里面装满了近年来的邸报,记载了这一段时间内各地发生的大事小情及各类公告、消息。 邸报是由朝廷下发给各地军政官员阅览的,在民间也偶尔出现,并不算是什么秘密文件。是以上次肖剑赴宴时,特意请老哥哥代为收集。在在清冷的夜色中,肖剑策马奔驰在无人的长街上,远远地看到石婆婆巷方向的夜空中一片通红。 待走得近一些,才发现原来是巷中某个院落失火,火势非常旺盛,火苗跳跃吞吐,浓烟滚滚。再近一些时,他霍然发现,起火之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自己与黑牛租住的小院。 快马风驰电掣般地奔驰在清冷的小巷,打着铁掌的马蹄在青石板路上连续起落,发出了急促而清脆的声响,顷刻间踏破了夜的宁静。冬天的夜来得早,人们睡得也早,这个时候人们大多在温暖的梦乡之中,这一处大火并未惊动太多的人。 有看到火光的人也只是站在远处眺望,这样寒冷的夜晚很少有人愿意跑过来凑一场危险的热闹,真正关心火情的只有小院两侧的邻居,只有他们担心大火失控会波及自家的房屋,才会预备好清水紧张地观察着火势。 小院的门前,只有零星几个人,那是稍远一些的街坊。看到疯了一样飞奔而来的快马,那几人本能地避到了一边。不等马完全停下,肖剑的脚已经抽离了马镫,纵身跃下马背向院内冲去。 “哥哥,我没有看好家。”看到急冲冲进来的肖剑,怀里满满抱着棉被的黑牛从前面迎了过来,神情极为内疚。 火光照亮了小院,肖剑见到衣装不整的黑牛,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和黑牛只睡了几晚的房屋,火势已经笼罩了整个房子,门窗、木料正在熊熊地燃烧着,根本没有扑救的可能。 但他还是以很快的速度冲了过去,捧起积雪向大火中撒去。黑牛将棉被往跟进来的街坊怀里一塞,以同样的方式随着肖剑去救火。 “那个人呢?”雪撒出去的同时,肖剑轻声问道。黑牛的动作也没有停下,轻轻地点点头,“在里面。” “兄弟”肖剑哀号一声,捧起雪朝早已被大火封住的木门扔去,便要做势往里面冲。黑牛只是楞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过去拦腰抱住肖剑,“哥哥,进不去了,不能再搭一条命了。” “各位街坊,快帮着救火,里面还有人。”肖剑假意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黑牛,便朝着大门口的那几人喊道。 几位街坊都很清楚火肯定是扑不灭了,否则他们也不会只是站在门外围观,而没有采取什么扑救措施。但随着肖剑的喊声,还是有人过去帮忙。 他们都是本地人,生活还过得去,当他们发现在白云寺和城隍庙施粥的善主竟是新搬进来的邻居时,尽管他们没有去喝过一碗,但心里还是对这个年轻的外乡人生出许多敬意和好感。 院中没有水井,平时用水都要到远处去挑。几个人捧起来的积雪对火势毫无影响,当房屋的大梁在熊熊火光中轰地一声塌下时,人们终于放弃了。 肖剑缓缓蹲下身子,双手抱着头,很是痛苦难受的样子。可是没有人看到他眯起的眼睛正注视着屋墙边一排正熊熊燃烧的木柴。 从进入小院,他便闻出了桐油的味道,这种助燃的东西在燃烧时会发出一种刺激性的气味。 肖剑很熟悉,放火烧那家黑店的时候,他也用了同样的东西。如果没有桐油,尽管房顶破烂的青瓦下衬着极容易燃烧的陈旧木板,但瓦上却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火势肯定不会这样凶猛。房屋的墙上的人为堆放的木柴足有一人多高,根据刚才的火势,他不用仔细看也知道房屋的四周都给堆上了这样的木柴。很显然,这是恶意纵火。 肖剑眯着眼睛望着那些将要燃尽的木柴,闻着刺鼻的桐油味道,很自然地想到了柳家和梁家。 可是他的心中却有着一丝疑惑,明天就是复审的日子,柳家已经拿出了银子,如果没有什么意外,通过那些银子,他们应该能够实现本来的目的。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这样做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而且,无论是柳家还是梁家,要针对的肯定是自己,绝不会是与人无怨的黑牛。 既然如此,放火的人连自己在没在房中都不清楚就干出了这样的蠢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纵然火势再大,再突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烧死屋里的人。黑牛显然已经睡下,可是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穿上衣服,又把棉被抱了出来,甚至肖剑看到他将放在桌上的那个得自老苍头的酒壶也带了出来。 要是他有救陈大有的心思,那个想杀自己的汉子肯定也不会被大火吞噬。如果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两家,又会是谁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七十三章 延迟复审 他的心里更多了一些警惕。这场大火之下,绑在屋中的陈大有已经注定了他悲惨的命运。 这样也好,本来肖剑想再问一次之后便让他悄无声息冻僵在某个偏僻的角落。 这样寒冷的夜晚,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民僵卧在雪中,丝毫不会引起官府的怀疑。 因为不能暴露陈大有的真实身份,引出不必要的麻烦,被大火烧死的只能是他的兄弟,一个随便什么名字,没有亲人也不知道具体住在哪里的流民兄弟。既然是兄弟,戏总得演下去,等到大火熄灭时,肖剑和黑牛到落架的房子里扒出了陈大有。 厨房里堆了很多木柴,那里的火势应该很猛,现在的陈大有已经成了一截黑炭。 怀着“悲伤”的心情,肖剑找来一张破席子给那个人做了善后,又掏出了一些银钱,向跟着帮忙的街坊邻居表达谢意。 好在今夜风并不大,除了这个小院,左邻右舍都没什么损失,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街坊纷纷散去,肖剑望了一眼已成为废墟的房子,脸色阴沉地牵着马同黑牛离开了石婆婆巷。 今天的县衙有些忙碌,卯时过去不久,曾经为某个被诬告的公子出堂作证的黑大汉来报案,他和那位公子租住的地方被人半夜纵火,烧死了一名同伴。 公差和仵作随着黑大汉赶去石婆婆巷查勘现场,问询当时在场的街坊邻居。 时间不长,派去的人回来交差,黑大汉所述情况完全属实,但何人纵火,一时还毫无线索。 知县秦世英已经穿上了整洁的绿色官服,慵懒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在闭目眼神,可是那几根不停扣击着桌面的手指却显示出他的心中正在思考着什么。 今天是柳家与陆城案复审的日子,柳晋元早一些的时候已经到了县衙,当然,梁知言早在昨天午后便已经来过。 知府的意思也差人委婉地表达出来,复审应该没有什么悬念,在没有任何风险的情况下,他没有太大的毅力推掉唾手可得的好处。 真正让他烦心的是,一大早知府衙门转来巡抚衙门的紧急公文,一桩很棘手的公务需要他去办理。若是别的公务还好说,可是这件事却是要他从别人怀里掏银子。 登州军中欠饷数月,为稳定军心,巡抚衙门急需银两发饷,着所属各州县向本城富户求借,由巡抚衙门出具欠据,待朝廷饷银解到,一体付清。 不但时限很短,还限定了数额,落在蓬莱县的数目是八千两。身为朝廷命官,秦世英对朝廷的困境非常清楚。 不只登莱军中欠饷,整个大明能按月足额发放饷银的地方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户部所存库银捉襟见肘,有时为解燃眉之急,皇上甚至动用了自己的私房钱。若军中闹饷惊动了朝廷,为平息事态,或许还有那么一线希望发下银两,倘若真的从富户手中借来银子,稳定了军心,朝廷如何还会考虑这里,毕竟需要救火的地方实在太多。 更何况,谁家有银子会甘心掏出来,军队是朝廷的军队,登莱是朝廷的登莱,与人何干?真要拿出银子,谁不担心打出一个不带响的水漂? 可是,巡抚大人交待的事情却又不能不办。 正在他反复思量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喧哗声。秦世英睁开眼睛,正要呵斥几声,却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儒服的青年推门进了他所在这间值房。 两名值守的公差紧跟在后面,想栏却又不敢,只是小声地解释着什么。 “哎呀,陆公子”秦世英下意识地站起来,面带笑容地迎了上去,忽然想起自己身为一县正堂,对一介平民,哪怕对方有着秀才的功名,当着属下这样做也是不合适的。 这才重新坐下,朝那两名公差挥挥手。 肖剑没有理会秦世英,径直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肖剑没有理会秦世英,径直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个见底儿。 放下茶杯,肖剑阴沉着脸对秦世英说道,“昨天晚上救火,到现在水米没打牙啊。” 秦世英对肖剑这样无礼的举动感到非常的不高兴,却没有表露出来,巡抚大公子两次相请此人入府的事情他当时便已经知道,肖剑将讹来的银两送入总镇府的事情他也同样知道,派到粥棚的那些公差是去维持秩序,但也有他的眼线。 对这样一个与大人物有着密切关系的人,他不会无端的去得罪。肖剑却丝毫没把这当回事,在巡抚面前,在总镇府都有着他的座位,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县衙,而且他的本意就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他的这句话并不如何隐晦,相信秦世英应该能够明白,所以说完之后,他没再继续喝茶,而是转过头眯着眼睛望着秦世英。在官场混的,最会的就是见风使坛,最擅长的就是听弦外之音。 秦世英自然明白肖剑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身上沾了许多炭灰的肖剑,说道,“本县已派出人手四处查访,寻找蛛丝马迹,一旦发现可疑者,立即缉拿归案。” 肖剑并不指望官府能给破了这个案子,但该施加压力的时候他也不会放过,他点了点头,说道,“大堂的对联已经换过了,大人办得真是干净利落啊。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上无苦海。世上有没有苦海,全要靠大人这个青天喽!” 秦世英没有理会此话中的微微嘲讽之意,神态自然地笑道,“此乃抚台大人的钧令,本县如何敢拖延啊?说来还要多谢公子如此良辞佳句,本县更是从中受益,警醒颇深啊。待今日复审结束,本县略备薄酒与公子小酌一番如何?” 以一县之尊,主动邀请没有任何官身的书生吃饭喝酒,不能不说是给足了对方的面子。 可是肖剑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多半都是冲着张可大和孙元化的身份,一小半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复审,先拉拉关系。 猜出了对方的想法,肖剑自然不会遂了对方的意,他微微皱眉说道,“我想大人是理解错了,陆某今天来并非出堂参加复审,而是来问问纵火案的案情,顺便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秦世英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慨然应允,也没有看到对方的受宠若惊,反而发现这位年轻的陆公子脸色更沉了一些。 他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笑容满面地说道,“很遗憾,公子的马没能找回来,柳家按价赔偿。珠宝与马匹的赔偿共二千七百两,事主已经交到本县,公子随时可以签押取走。可是复审之事是早已定下来的,当时多位上官在堂,公子若不出堂如何审得?” 肖剑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转回身摇了摇头道,“陆某并非不出堂,而是今天不出堂,我的意思复审要延迟一段时间,什么时候纵火案审结,再说复审的事情吧!” 这些话并不适合肖剑的身份,但他还是这样说了,延迟复审,也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但他还是决定了,他决定了就不打算更改。当日自己被诬告,虽然胜诉,他却知道这并非这位大人多么公正,决定性的原因是有张可大和孙元化在场的关系。 对方一再坚持今日复审,很显然柳家或者梁家已经打通了所有关节。 以肖剑以往的阅历和经验,他知道秦世英有很多种方法在满足柳家意图的同时而又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当然,前提是自己对判定的结果不再予以追究,这也是柳晋元被逼无奈给自己送来大把银子的原因。 但纵火案既然牵涉到了柳家或梁家,自己当然不能让他们过得痛快,必须借这件事敲打他们一番。老子若心情不好,复审便要延后,老子若死了,复审更没有人敢做什么手脚了。 到那时,不说孙元化,老哥哥张可大肯定会用雷霆手段给他讨一个公道的。 这些话,秦世英听出了一些味道,但却低估了这位年轻公子的决这些话,秦世英听出了一些味道,但却低估了这位年轻公子的决心。 沉默片刻,他终于摆出了县太爷的架子,强硬地说道,“从现在查出线索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纵火案与复审的案子有任何关联。今日复审是之前就确定下来的,决不能延迟,公子准备一下吧,本县马上升堂问案了!” 肖剑眼睛猛地眯了起来,盯着秦世英说道,“如果大人真要坚持今日复审,那陆某便出堂又有何妨,只是复审的结果若不是你想要的样子,可别后悔啊!” 秦世英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地坐下,肖剑的话很直接,你若今日复审,我便要看看你们如何保全柳家。 他暗骂了一声无耻,收了人家那么多银子,居然还不放过柳家。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主动权在对方手上,自己真要坚持复审,结果便一锤定音,再无挽回余地,自己收的银子肯定要给还回去。 如果延迟,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明白其中关节,他有些无奈地说道,“本县素来秉公执法,纵火案是否与复审案有关,本县定会尽快查明,给公子一个交代,若真无关联,公子还是息事宁人,早日了结复审之案吧。” “这个自然”肖剑脸色冷峻地点了点头,“若真凶伏法,真与纵火案件无关,陆某向来宅心仁厚,怎会再为难于人啊?大人咱们还是把银两交割清楚吧,陆某还要去处理兄弟的后事呢!” “无耻”秦世英心中暗骂着,但还是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末大英雄》正文 第七十四章 招聘贴身护卫 日头升起了很高,白云寺前的流民都在焦急的等待着。 往日这个时候,灶上的粥应该煮熟了很久,饥饿的流民们如果肯吃些苦早早地过来排队,排在前面的那些人也应该吃到了嘴里。 但此时,他们望着冒着热气的灶,心中却产生了莫名的慌乱。 灶中的木柴在熊熊地燃烧着,可是锅里烧的只是水,没有米。昨日的米已经用尽,米店派来送米的马车已经到了,可是陆公子与黑大个儿一个都没有出现,只有他们两个签收,米店才认可。 换句话说,是肖剑才认可,尽管米已经送到,指定的签收人不在,米店拒绝卸车。 为了节省时间,被安排在灶上干活的流民已经烧好了水,只等着肖剑或黑大儿的到来。 然而,太阳一点点升高,人们翘首等待了许久,要等的人依然没有出现。有的人挺不住了,离开了白云寺,准备到城隍庙吃粥。结果到那里一看,和白云寺这边情形一样,肖剑和黑牛都没有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焦急等待的流民禁不住小声地议论着、猜测着。慢慢的有消息传出,说是昨天晚上陆公子和黑大汉阻的小院失火,房子都烧塌架了,据说有人已经去看过,连官府的人都去调查了。 后来又传出新的消息,说是昨晚火势很凶猛,不但房子烧落架了,甚至烧死了一个人,只是并不确认是不是陆公子。 再后来,流民间传递的消息又有了新的内容,据说房子并不是偶然失火,而是有人故意半夜纵火。 这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在流民间传递着,不只是在白云寺,城隍庙也同样如此。 人们担心着陆公子,咒骂着纵火的凶犯,看着冒着热气只有水而没有米的锅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到今天他们突然发现,陆公子的存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对他们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 日近中午,陆公子依然没有出现,但又传来最新的消息,说陆公子现在很安全,的确有人在的火中被烧死,但并不是陆公子,而是和他们一样和陆公子感情不错的流民。 为了保障自身人身安全,陆公子有意以重金聘请贴身护卫。那些消息就如海浪一样一涌来,没有人知道这些消息从何而来,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流传之后,大部分消息都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了证实。 午时已过,陆公子还是没有出现,唯一没有被证实的只剩聘请贴身护卫这一条消息。 无疑这个消息是最具吸引力的,流民迫切地需要银子这种东西,而他们纷纷猜测着所谓的重金究竟是多少。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任何消息与这个数目有关。 但有心人想到了黑牛,这个之前和他们混迹在一起的黑小子,就是因为得到陆公子的赏识,不但有了新衣服,有了住的地方,甚至他再能吃也管饱。 就算没有银子,天天跟在陆公子身边,只是这几样对于流民来说,也无疑有着特别的吸引力。 因而,有许多自诩身手不错的流民甚至开始跃跃欲试起来。正当流民议论纷纷的时候,肖剑和黑牛终于出现在了白云寺前。 他们看到陆公子的到来,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他们伸着胳膊呼喊着,使劲摇手打着招呼,甚至有的人竟流出了眼泪。 用了极短的时间验看了粟米,肖剑在回执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金黄色的粟米直接到进了一口口锅里。人们认真地注视着这个过程,心里终于塌实下来。 接下来,让他们感到欣喜的是,陆公子亲口证实了一直在流传的消息。 是有人故意纵火,是有人想他去死,可是他还活着,却被歹人烧死了一个兄弟。 流民们因为这个消息而愤怒,而抱不平,真正令他们欣喜的却是那个重金聘请贴身护卫的消息。 肖剑站在破旧的木椅上,虽然他一直穿着那样黑色的儒服,似乎从来没有换过的样子,但平时却极为干净。 而今天,原本干净的儒服上却沾了许多炭灰,白色的襟带上也变得肮脏不堪,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却没有人笑他。 无数流民神情复杂地望着椅子上的年轻人,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保护的,虽然他们这个群体才是真正的弱者。 肖剑以极其悲壮的神情诉说着自己所处的危险,一再申明要做自己的贴身侍卫可能会承受着很多风险,希望有这个想法的人要慎重考虑。可是依然有无数的人动心,除了他们内心中的朴素情感,还因为肖剑所说的成为护卫后的酬劳。 如果成为肖剑的护卫,这个雇主会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管吃管住管棉衣,最低酬劳每月十两白银,根据各人能力不同,会有所上浮,如果雇主觉得满意,还会有额外的赏赐。 这个赏赐可多可少,主要看每个人的功劳大小,功高赏赐自然就高。 立大功的人所得的赏赐或者会是别人所根本无法想象的数额。这是工资加绩效奖的薪酬发放模式,赏赐不会随便下发的,所谓赏罚严明,赏也要赏出个道理,让别人知道该怎样做,向什么方向努力。 肖剑要组建民军,自然不会想着把大旗一竖然后招兵买马,然后人才蜂拥而来。 正如孙元化和张可大所认为的那样,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牵涉的问题非常多。 除了财力之外,最主要的是对人和人心的把握。朝廷募军,应召者大多是为了饷银,很少有人真的愿意为那点常被克扣的饷银而丢掉性命,肖剑手中有银子,他有信心把队伍拉起来,但他也同样相信,这样拉起来的队伍,一旦遇到危险肯定会做鸟兽散,甚至成为比官军更为不堪的乌合之众。 而且,肖剑心中同样有着沉重的隐忧,因为他的银子并不多,他不想队伍刚拉起来便因为银钱不足而难以为继,中途便散伙。 所以队伍的人数绝对不能多,因为不多,所以更要精,有限的银子才更要花在刀刃上。刚好出现了有人纵火的事情发生,才给肖剑一个合理的理由招聘贴身护卫,这既是一次尝试,一次实践也是一次试探,通过护卫的招聘,为组军做准备,奠定基础。 十两银子看似不多,却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官军普通军士出生入死一个月,所得到的饷银不过三两左右,还经常被克扣,经常延迟发放。这对于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流民来说是有着绝对的吸引力的。 正当大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时候,肖剑说出了招聘护卫的条件,很多人刚沸腾起来的热血顿时凉了下来。 因为肖剑的条件很苛刻,必须能够单手举起六十斤的石锁,才有资格进入面试,由肖剑亲自决定聘用与否。也就是说,能举起六十斤的石锁只是个门槛,但这道门槛却让许多流民失望地叹了口气,神情委顿下来。 肖剑并没有理会大伙的反应,简短地把相关事项说完,便朝白云寺里走去。 始终没有说话的黑牛将手探入马车车厢,从里面抓出一个石锁,扔在了白云寺大门前。然后一猫腰钻进了车厢,在出来时左右手各抓着两个石锁,小跑着朝肖剑追去。流民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最小的那个八十斤,最大那个一百四十斤”人群中,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向旁边的人介绍了之后舔了舔嘴唇,向黑牛扔在门前的石锁一指,“这个六十斤,喝点粥我去试试。” “看来也不重嘛,一会儿我也试试。” 黑牛轻描淡写抓着四个石锁的样子莫名地给流民带来了一种错觉,也给他们勇气,一些已经心灰意懒的人也重新生出了希望。 只是他们都没有立刻进入白云寺,而是和络腮胡子一样,想喝些粥增加点力气再去。 肖剑在禅房里等了许久,还没见有人进来应聘,心中不禁有些失望。是定的标准高了还是给的报酬少了?这两样都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才拿出来的。 他不是齐宣王,并不想招到南郭先生一类的人,可以没有人符合标准,但宁缺毋滥。 这座禅房,连同禅房所在的院落是寺里临时划给肖剑使用的。 白天做为休息所在,夜晚存放粟米、炊具,因而位置比较偏僻。 又过了一会儿,白云寺大门前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应聘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