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鼎记》 《木鼎记》正文 第一章 山名伏兮怜伏兮 一半夕阳与一片山峦衔接,周遭大山脉愈发显得凝重,蒙古大野风吹草动,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辽阔的土地。 一只火红的狐狸疲于奔命跑在初冬萧瑟的旷野之上,它的身后紧紧跟随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破旧不堪的羊皮袄已经如同浸在水中一样湿透,少年的黑发上热气腾腾。 “啊……啊……啊……” 少年挥舞着手中的牧羊鞭,怪吼连连,以壮声势。外出觅食的狐狸腹中饥饿,意外遭遇穷追不舍的少年,逐渐气力殆尽。 前面恰逢两山夹峙,中间道路宽阔,狐狸慌不择路,朝着两山之间跑去。迎面一队人马,头里一高头大马上一个全身铠甲的将军,赫然见一狐狸奔来,后面又见一个黑不溜秋脏兮兮的少年,忙勒住缰绳,看究竟少年能否追到野狐。 少年眼见狐狸在人丛间蹒跚行步,捉住它似乎只在转眼之间,面对这支队伍丝毫不以为意,欢呼雀跃抽响牧羊鞭,朝着无力奔逃的狐狸走去。 将军摸摸唇须上冰渣,催马迎上前去。 野狐走到一女奴身旁,伏地不动,一双眼睛睁着,透露着哀哀的凄凉。 这是一支凯旋归来的蒙古队伍,前面是志得意满的将军以及他战功赫赫的部下,后面用绳索缚住双手的是他们的俘虏——金国的男人与女人。 狐狸趴在女奴的脚下,这个女奴虽然双手被绳子缚住,但是她冻得发僵的手里依然握着一个红红圆圆的灯笼。她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头上梳着十几条细细的发辫,满月的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虽然脸上脏污,掩不住她天生的美丽。 少年蹲下身子,伸手就要去捉狐狸。 “你不可以这样,它是一个生命,和你我一样。”女奴轻声细语,像是劝慰。 少年伸出去的手像是被蛇咬到,倏然地缩回来,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表情凛然不可侵犯的女孩,见她稚嫩的脸庞上斜斜一道鞭痕,一双大眼里蕴着泪珠儿。 少年指着野狐道:“我不捕捉它,它也活不成。” 女奴蹲下身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抚摸着野狐的身子,道:“你不去害它,它的生死自是天意使然,若是它幸而得以活下去,那你岂非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 少年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手,心想:“这个女孩被这些兵将押到这里,不知已经走了多少里路,尚且不忍丢掉手里这只的灯笼,也幸而她的袄袖毛长,可是谁又知道他们还要押着她走多少里路?再这么无休无尽地走下去,纵使袄袖再暖,她的手难免会受到冻伤,那样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想让我不捕捉这只狐狸也可以,可是你得把你的灯笼给我。”少年以不可商量的口吻对女奴说道。 女奴看看自己手里的灯笼,又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野狐,叹息一声,把灯笼递到他面前,道:“这个灯笼是我父亲亲自给我做的,只因今天是我母亲的难日,我的生日恰在今日。希望你能善待它,不要让它沾染泥尘,不要让它遇火焚身。你若答应我这些,我便把它送给你。” 少年道:“我母亲有一个木匣,里面装盛的是她的宝贝,大约有金啊玉啊,她从不让我看里面的东西,我把这灯笼回去交给她,让她把它放进木匣里面,保管泥土不沾,水火不侵。” 女奴道:“你千万说到做到,你这就把它拿回家去吧。” 少年将灯笼拿到手中,转身欲走。 将军不知何时已下得马来,忽然一脚朝野狐踹去,脚尚未触及野狐身体,野狐已迅即蹿出好远。女奴不禁轻轻拍手,唇含笑意。 少年回身看野狐轻巧离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将军亦是大笑,道:“这狐儿忒也狡猾,咱们这一大伙人可都教它骗了。”翻身上马,朝少年喝道:“子,前面可是颜家村?” 少年仰头看着威风凛凛的将军,道:“正是!” 将军望望对面山峰,自言自语道:“那这山自然就是伏兮山了!” 少年道:“正是!” 将军回过神来,道:“子,爷向你打听个人,颜家村是否有个叫‘颜扬展’的?” 少年愣怔一下,缓缓道:“家父正是叫做颜扬展。” 将军“噫”的一声,蓦然喜笑颜开,道:“你父亲可是个大好人!”策马奔至他身边,只一提溜,便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哈哈大笑,道:“前进!” 少年心中忐忑,惴惴不安道:“家父不在了!” 将军道:“他出门了吗?” 少年眼圈倏然红了,道:“他……他已经死去多年了!” 将军勒住缰绳,道:“你说什么?” 少年侧身仰头,望着他,道:“我父亲死去十几年了,他是英雄,我母亲说他是英雄。” 将军仰天长叹,道:“他……他是英雄……” 伏兮山渐渐地远了,一队人马前行几里路,一个村庄已遥遥可见,暮霭炊烟里隐约传来狗吠声。 天上星下,一柴扉前一中年女子呆望着愈来愈近的一队人马。 将军抱着少年翻身下马,到得中年女子身边,蓦然跪倒。中年女子慌慌张张,不知所以。 “恩嫂在上,请受孙韬一拜。” 中年女子连忙将他扶起,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孙韬将军执着中年女子双手,道:“颜扬展恩公于我有救命之恩,嫂子若是方便,咱们进去慢聊。” 少年跟随二人进入屋内。 孙韬将军令颜扬展之妻陆菱坐于椅上,伏地向着她重新叩头,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陆菱见状,跟着流了一回泪,道:“你也莫悲切,他战死沙场,是颜家村的英雄。” 孙韬将军擦去眼泪,归于座椅之上。陆菱起身倒茶,双手递过,孙韬将军接过,眼觑着陆菱,道:“恩嫂,鬓发见白,莫不是常思念恩公?” 陆菱以巾拭泪,道:“休提起也罢。” 孙韬将军道:“是了,的还未向恩嫂提起恩公当年是如何相救我的经过。” 陆菱向一旁站立的少年招手,道:“颜良,快到母亲这儿来,听你叔叔讲你父亲的事迹。” 颜良过来依偎在母亲怀中,只听孙韬将军缓缓说道:“这么多年过去,我每每夜中做梦,都是那十八里的野狐岭……” 陆菱道:“嗯,是野狐岭,听说那里高山险峻,就连鸟儿也难以飞过。” 孙韬将军点点头,道:“当年野狐岭一役,咱们随着蒙古军一起与金兵作战,也是这个寒冬季节,一场大雪下得天地昏暗。我那时不过十五岁,是年纪最的一个,还未到野狐岭,已是吓得尿湿了裤裆。天候又寒,只觉得棉裤都冻成了冰坨。 “等到我们几百人到了野狐岭,正与前来攻打咱们的金兵碰着,双方可就打了起来,一时之间只打得人仰马翻,哭爹叫娘,哀嚎遍野。我年纪幼,哪里见过这阵势,只想赶紧逃回去,可往后退,后面又是自己人,又是金兵,层层围着好似围墙。 “稀里糊涂乱闯之下,碰到一金兵马腿之下,马上金兵举刀朝我砍来,当时只觉得自己就要成刀下之鬼了,连躲避也忘记了。忽然一根长矛架住金兵长刀,顺手一挑,便将那金兵手中长刀挑飞,紧跟着长矛一顺,便取了那金兵性命。 “我也轻飘飘被手持长矛的人掠到马上,被他一手揽在怀中。那一刻我见到了他的面目,眉儿狭长,鼻挺唇薄,目透精光,伟岸潇洒好似高山。 “这高山一样的人儿抱着我杀敌,如入无人之境,手中长矛好似蛇儿一样灵动,简直是出神入化。他虽英勇,可那金兵一层一层地前仆后继地涌来,好似那滔滔不绝的潮水一样。 “他又结果了几十个金兵的性命,杀出一条血路,让我独自逃生。他对我说……” 孙韬将军讲到这里,禁不住拭起泪来。 陆菱又陪着哭了一回,只颜良瞪着一双眼睛,呆呆出神。 孙韬将军接着讲道:“他说你快逃吧,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问他叫什么,他说他是颜家村的颜扬展。我见他说完便又返回去杀金兵,自己便拼命地逃跑。 “这么多年过去,我永远忘记不了野狐岭,忘记不了野狐岭的漫天大雪,忘记不了那个眉儿狭长的那个男人,我一直在找机会来颜家村,为的就是寻找到他,当面感谢他的相救恩情。 “哪曾想……我找到了颜家村,他……他竟然……他……究竟是如何死去的?” 陆菱恨恨地道:“他……就死在野狐岭之战。” 孙韬瞪大眼睛,道:“他……恩公……就死在那个夜里?” 陆菱眼中闪着仇恨的光芒,道:“对,就死在那个夜里。是耶律楚乔害死了他,是耶律楚乔命人活活烧死了他!” “呜呜呜……” 颜良哭了起来,他这时方知自己的英雄父亲死亡的真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二章 烟火并位天两重 陆菱见儿子听闻父亲惨死经历哀哀不已,心中亦觉酸楚,轻拍他肩,道:“良儿乖,不要哭,男儿自来要坚强,方可历风雨刀霜。” 颜良哽咽点头。 孙韬将军见恩嫂劝解幼子所言在理,心中暗自佩服。从怀中摸出一把雕花匕首,将匕首从雕花刀鞘中拔出,一片寒光闪耀。他将匕首隔桌递过,道:“颜良,叔叔送一把匕首给你,你可敢用这把匕首去手刃仇人首级?” 颜良接过匕首,一字一顿切齿痛恨道:“怎么不敢,我只恨自己年幼,体力不强,若等我长大成人,必定前往大金国,替父报仇雪恨。” 孙韬将军赞道:“好儿郎,雄心壮志,真不愧是虎父无犬子!” 陆菱面上亦舒展开来,道:“盼那耶律楚乔无病无灾,等我良儿长大成人,好去取他首级。” 孙韬将军道:“恩嫂放心,我若遇到那耶律贼子,定将他一刀杀了,替恩公报仇。”旋将刀鞘递给颜良,又道:“只不知那耶律贼子怎生折磨恩公,他长的什么模样,恩公尸骨埋在何处?” 陆菱眉头一皱,走进一室,回转时双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木匣子漆落斑驳,显得有些年代。 颜良目不转睛盯着母亲手中木匣,孙韬将军亦盯住那木匣。 只见陆菱将木匣放到桌上,将锁打开,掀开匣盖,从中取出一截骨骼,和一枚血色扳指。 孙韬将军见扳指如见颜扬展,离座朝那桌上血色扳指拜了三拜,又是泪眼朦胧,泫然欲泣。 陆菱沉痛道:“这节指骨就是他……他留给咱们的唯一的念想。” 孙韬将军归座,急问:“恩嫂此话怎讲,我恩公竟无一座安身之坟?” 陆菱道:“这里毕竟不是他的故乡,我是他结发之妻,知他一心回归故里。等良儿再大些,我再辛苦些,攒些盘缠,就带着良儿回他的故乡去。” 孙韬将军问道:“恩公的故乡是哪里?” 陆菱道:“江南。” 孙韬将军道:“江南何处?” 陆菱道:“他从未跟我说起过,我也问过他,他说咱们沦落人到哪里哪里便是故乡。可是每每夜半醒来,若是天气舒润,他必会到外面朝着江南的方向痴望。 “我知道他口中不肯向我说他家乡在江南的哪个角落,那是因为他不能确定今生可有希望回去。没有希望的希望,说出来还不如不说。 “等到我和良儿带他回去,无论河里,无论田地里,或是树林中,将他埋葬了,终是遂了他一生的心愿。” 烛火明灭里,孙韬将军瞧着她一张憔悴的面孔,回想颜扬展当年的意气风发,不由叹息造化弄人。 只听陆菱道:“那年金主遣使者前往大宋求连合,为宋王拒绝。我与他均是当时逃难的难民,不期与败兴而归的金人相遇,他们便把我们大宋一百多男女难民掳掠。途中又遇蒙古人,蒙古人将金人打散,我们便跟着蒙古人来到了这里。 “蒙古人让我们男的跟着他们出生入死,女的给他们浆洗战衣。幸而他们待我们还算好,他又想人家不歧视咱们,还让咱们在这里安家,便也死心塌地阵前替人家卖命。 “他前往野狐岭的那天,天气出奇地冷。他一脚踏出门外,忽然又缩回,转身紧紧将我抱住。他力气蛮大,勒得我快喘不过气来。我捶打他宽背,他只喃喃说等我回来,回来给你和良儿买布做衣裳。 “我说你不再看看儿子,他说良儿睡得好香,不要打搅他。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他走后,我便心神不宁,心里总有一种紧张,偏良儿闹哭,哭声更加让我烦乱。我点香祷告,求老天让我丈夫平安归来。 “等了一两日没有消息,第三天传来消息,前往野狐岭的将士都阵亡了,无一生还。我听到消息便晕倒了,醒来自己躺在兀力克的臂弯里。他是上野狐岭参战的年纪最大的人,当时已五十多岁。 “兀力克叫着我的名字,我一点力气也没有,动也不动,问我丈夫在哪里。兀力克让我歇一歇,他再跟我说。我知道他是怕我受不住打击,缓缓再告诉我。可我看到他老泪纵横的脸,心中可就跟明镜似的,清楚我的丈夫再也无法回家了。 “我躺在床上,一滴眼泪也没有,对兀力克说大爷您说吧,无论怎样我都能承受。兀力克颤颤巍巍拿出这枚扳指和这截带着烧糊气味的指骨,说他被人家绑在木桩上活活给烧死了! “我心中大痛,宛如心脏被人家从身体里掏出来。我对自己说要坚强,我那要回来买布给我母子做衣裳的丈夫一定希望我坚强。我不哭不喊耐心听兀力克讲自己的丈夫怎样被人家活生生烧死。 “兀力克说他将你带出包围圈,重新杀进战场,马上大声呼喝,逢金兵便杀,简直跟疯了一般。他这般拼命厮杀,可就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他就是金国的右丞相耶律楚乔。 “他是随着最后一批到来的金兵乘车而来,不过是过来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这最后赶来的金兵将他们围得跟铁桶也似的,他们纵是插翅也难逃。 “他见兀力克战马倒地,便将他提到自己马上,像保护将军你一样,把他护在自己胸前。到得后来无数蒙古与宋兵都被金兵杀害,只剩下身负重伤的他,兀力克毫发无损。 “耶律楚乔忽然击鼓让金兵退后,他下车来到他面前,许以重金美女诱惑,让他跟着他回金国去,从此为金国卖力沙场。他一口血痰吐到他脸上,说大丈夫岂能为利所驱使。 “耶律楚乔大怒,让人将他绑在木桩上,脚周布满木块,点燃……” 陆菱说不下去,目中有泪。 孙韬将军道:“恩嫂不必再说,那耶律楚乔实在可恶,他长着狼嘴鼠眼,狗心猪肺,日后我见到他绝不手软。” 陆菱苦笑道:“老天当真没长眼,他可没长着狼嘴鼠眼,听兀力克说他相貌堂堂,儒雅楚楚,只美中不足的是两眉中间生着一颗黑痣,黑痣上面长着长毛。” 孙韬将军拍手叫好,道:“这样一颗母胎里带来的黑痣,自是一生无法消除,我还怕不知他相貌,不好寻找到他。这下好了,真正是天意使然,不要叫我碰到,碰到了不用唤他姓名,便一刀结果了他,准保没错。” 陆菱道:“不错,这样的人万里无一。”转而将桌上之物重新装回木匣子里,道:“你跟我来……” 孙韬跟在她身后,颜良也跟在后面。 这间窄室平时都是上着锁,母亲从未让他进去过。 窄室内暗暗地无光,被帘子挡着窗户。 陆菱点燃蜡烛,幽暗的窄室幽暗地瞧得清楚。 孙韬将军与颜良只见这间窄室内只靠里墙壁立着一个方桌,方桌上摆着两个画像,除此之外,屋中并无其它陈设。 “良儿,来,给你父亲磕头。” 颜良走近些,瞧着供桌上摆的两张画像,左面一张画像中人生的英俊无比,眉长似远山,眼目似含火;右面一张画像中人生的儒雅无伦,眉似重山锁,眼目似含烟,眉心一颗重痣。 颜良再无怀疑,朝着左面那张画像跪下磕头,以头触地咚咚作响,也不知磕了几个头,只听母亲说:“傻孩子,够了。” 颜良爬起来,用心记住右面画像中人的模样。 孙韬见颜扬展之画像,如同亲见本人,当年颜扬展音容宛在,而此刻人鬼殊途,禁不住一阵剜心般痛。跪在恩人画像前,放声大哭,叩头不止。 陆菱并不劝阻,揽过颜良,亦悲切泪流。 只听孙韬将军边哭边说:“恩公,孙韬来迟了,自蒙你怜悯搭救,孙韬就发下誓言,以你为高山仰止,效你英勇风姿,战于沙场,幸誓言得以实现。你放心,嫂子与侄儿日后生活我必保她们衣食无忧。”说罢,又叩头。 就在此时,只听外面喧哗一片。 三人出屋,只见外面兵士正驱赶乡民。 天寒地冻,士兵就地堆木填粪燃烧取暖,金国奴隶站在一隅冻得瑟瑟发抖。 附近村民尽皆来瞧稀罕,遭到兵士驱撵。 孙韬将军举步上前,拾起马鞭朝一呼喝声最大的士兵劈头盖脸猛抽几鞭,喝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恩嫂的邻居,你也敢大声斥骂。” 陆菱忙上前护住挨打士兵,瞧着他脸上一道血痕,道:“很疼吧,进屋我给你上点药。” 士兵忙躲避,道:“谢谢夫人,不防事。” 孙韬将军道:“恩嫂,不用理这浑货。你来,看看我准备给你和侄儿什么见面礼。” 陆菱被他拉着手来到一辆马车前,那马车上拉着一个大铁箱。孙韬将军一下把铁箱盖掀开,陆菱朝铁箱内探视,只见铁箱里面装盛着满满一箱银锭,夜色里暗白一片。 “啊!” 陆菱惊呼。 “恩嫂,我把这些金国的战利全部给你和我侄儿颜良。” 陆菱一下子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三章 金奴银锭颜家村 这个时候颜家村村民亦慢慢围拢过来…… 陆菱哪里见过这许多的银锭,着实唬的不轻,连连摆手,道:“这可无论如何也使不得,不行,不行……” 孙韬将军道:“恩嫂岂非在说见外话?想当初若非恩公救我,焉会有我孙韬今日荣光!”他朝着陆菱拱手抱拳,又道:“恩嫂,请千万收下吧。” 陆菱依旧摆手,道:“这许多的银子,我和良儿几辈子也花不完,我……我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这时,一个年迈的拄着拐的老人凑到近前,对陆菱说:“陆菱,这银子来路不明,你可心啊。” 孙韬将军怒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给我掌他的臭嘴。” 陆菱拦住,道:“他就是兀力克老人家。” 孙韬将军换了颜面,满脸堆笑,道:“兀力克老人家,你好啊,你不辞辛苦把我恩公遗骨捡回来,你是大好人。” 兀力克老人道:“我在野狐岭侥幸得条老命,一个得感谢颜扬展,一个得感谢耶律楚乔。” 孙韬将军道:“你如何要感谢耶律楚乔那贼子?” 兀力克老人道:“是他让我送颜扬展遗骨回到这里,我因而捡条老命,你说我该不该感谢他。” 孙韬将军恍悟老人家是在说反话,道:“这耶律楚乔让你送我恩公遗骨回来,究竟是何目的?” 兀力克老人道:“他敬重颜扬展是条汉子,才这样做的。他又恼怒颜扬展不肯听他的话,因而只让我拿颜扬展的一块遗骨回来。我便将他的指骨拿了回来,那指骨上的玉扳指可是蒙古大汗赐予他的,是颜扬展的荣誉。” 孙韬将军道:“兀力克老人家,你误解我了,颜扬展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打了胜仗,途经这里,就是来报恩的。这些银子是我们的战利品,你也拿些,不会有任何事的。” 兀力克老人道:“你还是拿走吧,把银子留下,你回去可如何交差?” 孙韬将军哈哈大笑,道:“我看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告密,我弄死他。”说着眼睛向自己部下横扫过去,众士兵皆将头低下。 兀力克老人道:“你把这一箱银子都给陆菱母子留下,依我看未必是件好事,反而会害了她母子。” 孙韬细想老人家说的有道理,便问道:“依你看我应该怎么报答颜扬展恩公,接济他妻儿?” 兀力克老人道:“依陆菱的性格,她是不会要你的银子的,可你话已出口,她若不要,日后邻里乡亲定会对她心生怨恨。” 孙韬将军不解,道:“此话怎讲?” 兀力克老人道:“这就是人的贪婪与人的脆弱,当某一个乡民遇到难处,缺少钱财,他便会想起被陆菱拒绝过的这一箱银子,便会怨陆菱没有收下来;否则,他是可以管她借用的。他到处借不到,你说他会不会怨恨陆菱?” 孙韬将军道:“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兀力克老人道:“不如雨露均沾,你把这一铁箱银子分给颜家村的村民吧。这样一来,陆菱母子也有份,乡亲们也有份。乡亲们因此会对陆菱心生感激。” 孙韬将军尚在犹豫,颜家村村民个个叫好,兴奋让他们欢呼雀跃。 陆菱也不知道兀力克老人的建议是否正确,可她明白若是自己再顽固拒绝下去,可能会真的如兀力克老人说的那样,自己会失去颜家村村民的心。一时间她望着铁箱内排列整齐的银锭,如同看到里面装盛的是一个个烫手的山芋。 她为难极了,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忽听孙韬将军道:“兀力克老人家,依你说的做吧。一个人太富有了,容易招贼惦记。大家同样拥有,谁也不用去惦记谁。多亏你老人家提醒我,否则我岂不是不是报恩,反而是害了恩公家人。纵使东窗事发,责任由我孙某人一人承担,大不了颈上人头还与恩公。常言道法不责众,你们是没事的。” 颜家村村民鼓掌叫好。 孙韬将军眼望金国众奴隶,道:“你们一家一户牵一个金国人回去,让他替你们干活出力,叫他终身与你们为奴。” 一颜家村村民大声道:“我尚未娶妻,能不能要一个金国女子做我的妻子?” 孙韬大笑,道:“你尽管挑去,挑中哪个是哪个。” 这个男子喜不自胜,壮着胆子朝金国奴隶走去。只见他三十来岁,弯腰弓背,面如重枣,沟壑难平,着实长得丑陋。 金国奴隶中不乏姿色姣好女子,其中一个偏迎着他色眯眯的目光,浅笑安然,目光飘浮。 这个男子便解了她绳索束缚,牵住她手回来,乐的合不拢嘴。 兀力克道:“柱儿,你能得妻,日后莫忘记是人家陆菱与颜扬展的恩德。” 柱儿道:“是啊。”携着金国女子朝陆菱下拜。 其他人见状,纷纷去牵金国人,或男或女,牵着便走。 孙韬将军道:“恩嫂,你也牵一个奴隶回去,让他替你干活。” 陆菱皱眉,忽然问儿子道:“良儿,你的红灯笼是哪里得来的?” 颜良指着那个女奴,道:“是她给我的。” 陆菱道:“她到咱们家,可好?” 颜良道:“母亲愿意就好。” 陆菱道:“那你去把她领过来吧。” 颜良走过去,解开女奴手腕上绳索,道:“我母亲让你到我们家,你愿不愿意。” 女奴道:“愿意!” 颜良便拉着她的手,回到母亲身旁。 孙韬将军遂与陆菱母子告别,跨马率众离去,留下银锭马车。 陆菱望着一队人马的背影怔怔出神,那边村民已经将银锭一一从铁箱中取出来,不一会儿,地上已是堆积得如同一座山。 兀力克老人指挥着几个年轻村民将银锭按人数与数量分成若干份,最后尚多余出一个银锭,便归于陆菱一家。 村民喜气洋洋拿走各自分的银锭,牵着金奴高高兴兴回家。一时间,颜家村倒比过年时还热闹。 陆菱看那兀力克老人家将银锭兜在袍襟内,拄拐前行,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金国老妇人。兀力克老人不时回头呵斥老妇快走,两人白发在凛冽寒风中飘扬。 陆菱兜好银锭,腾出一只手牵着金国女奴的手,感觉她的手热乎乎地,颇觉讶异,摸摸她袖口,又觉释然。 原来这金国女奴身上所穿竟是一件兽皮衣裳,毛且长,颇耐严寒。 等到归家,烛焰之下金国女奴怯生生站在门口,容颜圆润可爱,一张满月似的脸儿冻得通红。 “良儿,你到外面拿些雪进来。” 颜良用一盆装盛了一盆白雪进屋。 陆菱拉着金国女奴的手,走到椅旁,自己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颜良在一旁捧着雪盆。 “一路远行,你的脸怕是冻了,我得拿雪给你搓搓,要是搓疼了,你要忍着些。” 金国女奴道:“这时候脸儿有些痒痒,婶婶尽管搓就是,我不怕痛。” 陆菱以雪轻搓她脸,金国女奴微闭双眸,睫毛长长,煞是好看。 搓揉一阵,陆菱道:“这下无碍了,你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做饭去。” 金国女奴从袄兜里掏出一把牛肉干,笑道:“我不饿,婶婶,你看这个。” 陆菱早已见到那些金国奴隶一个个饿的呼爹叫娘,可见他们一路并不被善待,而这个女奴却有牛肉干吃,又觉讶异。 只见金国女奴把手中的牛肉干递到颜良面前:“哥哥,你吃。” 颜良未经母亲允许,只一味躲避。 陆菱把她手里牛肉干放到桌上,拉着她手道:“你既然不饿,婶婶跟你说回话。” 金国女奴伴她身侧,道:“好啊!” 陆菱道:“我看你们金国人中,均是成人,只你稚嫩,你是怎么同他们一同被俘虏的?” 金国女奴道:“婶婶,是这样的,那是十几天前,我在府里跟母亲学书法,父亲忽然兴高采烈回来。他兴冲冲朝着母亲和我说蓦然记起我的生日快到了。母亲嘲笑他哪年都记不得,就只今年想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父亲蹲下来,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思来想去,对他说只想要一个红灯笼,不要大的,只要的。父亲笑我要求不高,说府里什么没有,就只天上月亮摘不下来。 “我说咱们府里是什么都有,可是我年纪不大,要金银财宝固然无用,要绫罗绸缎也是无用,不如父亲亲手给我做一个的红灯笼,生日那天,我提着红灯笼。父亲母亲陪伴着我,我们一家人在府里荒了的花园里走上一遭,那岂不是其乐融融,岁月静好。 “父亲沉思片刻,说那我就给你做一个红灯笼。过了两天,他果真给我一个他亲手做的红灯笼。他说这礼物太轻贱,除了这个,他还要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个特别的礼物。 “又过几日,他匆匆回来,对母亲说国师明日要去打猎,意欲让他同去,他不好拒绝……” 金国女奴说到这里,忽然止住,摸摸脸颊,说:“脸儿好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四章 稚女夜话野狐岭 陆菱握住她手,道:“不要搓脸,让它热一会儿好了。”心中忽想:“这女娃儿叙事娓娓道来,言辞丰富,又说府里和国师,她父亲想必是金国的高官,她自然也是尊贵人家的子女。”心中又添讶异。 金国女奴也甚是听话,垂下手来,接着说道:“我听父亲又要和人家去打猎,又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动物将要遭殃。心里暗暗着急,打定主意,偷偷跟了去,遇到那被他们射伤了的动物,恳请他们高抬贵手,容我带回府里由母亲医治。等它身体痊愈,再把它放归山林。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出门去了,我偷偷跟在后面,国师家门前已是车马林立,人声鼎沸。我躲在暗处着急不已,这么多双眼目,我如何能混进车里。 “正在我束手无策时,忽然看到我家府里仆人阿菊低头朝这边赶来,她这人有些憨,平日干活毛手毛脚,没少挨父亲训斥,每每都是我护她身前,让她少挨毒打。 “我在墙旮旯里猛地轻唤一声‘阿菊’,阿菊蓦然见我,便要惊叫。我忙摇手示意她莫叫嚷,这一回她倒清醒,匆匆过来。我俩躲在墙旮旯里,我向她说让她把我藏到最后一辆马车里。阿菊吓得直摇头,我便故意说若是她不帮我,等她再犯错误,我不再帮助她。 “阿菊听了便依从了我。她人瘦身长,那日偏穿了肥硕长袍,我钻进她袍内,由她身后拽住她身内衣襟。长袍曳地,从外面倒也看不出有甚异样。我让她带我到最后一辆停着的马车旁,她衣内突多一人,走路难免不同往日。想来她平日多作怪,亦无人怀疑。 “走了一段距离,忽听阿菊悄声说到了,我说赶紧进车上毡包里。我们两个配合着费力进入毡包,我从她长袍里出来,让她赶紧下车,不要告诉我父亲知晓。阿菊下车,听外面一人喝问她钻进里面干什么去了,听阿菊战战兢兢说进去看看里面可有野兔。又听外面那人大笑,说她果然是个傻姑娘,还没打猎归来,车内怎能有野兔,命她上另一辆车去。 “我在毡包内长舒一口气,想这阿菊这回可聪明了一次。等到大队人马出发,我掀开毡帘一角,见这毡包里面放着好些干货,其中就有好些牛肉干。” 说到这里,金国女奴情不自禁地“噗嗤”而笑,想来是她当时偷享了许多美味干货。 陆菱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握在手里。 颜良感觉她讲的事情比母亲给自己讲的故事有趣,不觉听的着迷,忍不住发问:“他们到哪里打猎?” 金国女奴朝茶杯里吹几口凉气,道:“就在野狐岭。” 只听陆菱母子同时“啊”的一声。 金国女奴皱眉,道:“怎么,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陆菱掩饰道:“常听人家提起野狐岭有许多妖狐鬼怪的传说,我与良儿听多了,常觉害怕,此刻听你蓦然提及,难免惊呼出声。” 金国女奴道:“就是寻常高山,亦有传说,况野狐岭之不同寻常,难免有惊世骇俗传闻流传于世。” 陆菱听她言谈越发不俗,想她父母自是自她幼便教她文化,再看自己儿子,越发感叹人家父母之不同凡俗,育子有方,复讶异。 金国女奴接着说道:“到了野狐岭,我听到外面喧哗一片,真想跳出毡包瞧瞧热闹。可我怎敢下去,被父亲发现,他可要凶巴巴训斥我。就在我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一人掀开毡帘跳了进来,我一看恰是阿菊,她那天可真是聪明了。 我便又钻进她袍里,告诉她让她带我去一个外人看不到的地方躲藏起来。上车容易下车难,何况阿菊又不聪明,可就连我和她一起摔下来。顿时有人过来查看,把我带到了父亲面前。 好在父亲见木已成舟,并未对我过多苛责,反倒是骂了阿菊一顿,阿菊吓得大哭。父亲叫我不要乱跑,并让一莽汉专门看住我。 人们搭灶架锅堆木烧饭。 闲来无聊,我看那野狐岭山势险峻,云绕山巅,半只鸟儿的影踪也无。山下远树泛白,黄草萋萋,风声鹤唳。想这里若是我们今日不曾到访,恐怕就连苍鹰亦飞不到,那连绵枯草之地上怎能有野兽蹑行。” 陆菱听到这里,复又讶异,心想:“这女娃方不过十几岁,可比成人都会说话,长大成人那可不得了。”再瞧她时眼神里多了慈爱,转念又想:“只她幼,又是金人,若她长大成人,又是宋人,将她与我良儿促成一对,岂非我良儿一生幸运。” 听金国女奴又道:“众人吃过牛骨羊骨,喝完骨汤,就要开始打猎。国师与父亲各自骑着高头大马,父亲在马上对我喊话,他说……原来他的生日礼物竟是一尾狐领……” 金国女奴说到这里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颜良一眼。 颜良会错了意,以为她惦记那只红灯笼,哪想得到她是想到他与她相遇也是因为野狐。 金国女奴道:“我父亲唤着我的名字……珠儿……等我给你打只银狐回来,归家让你母亲做件银狐领的衣裳穿。 国师与父亲如风去了,他们去后不久,那些人就旋风般来到了,厮杀过后,我们……” 陆菱忽然动容,道:“可怜的孩子,不要说了。你父亲回转,见不到你,定然疯了。” 金国女奴道:“父亲定然漫山遍野寻找,一声声呼喊我的名字。” 陆菱道:“珠儿?我猜是珍珠的珠。” 金国女奴道:“猜对了。我的全名叫‘耶律掌珠’。” 陆菱听到“耶律”二字,捧着茶杯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她声音亦发颤:“你……你父亲叫做什么?” 耶律掌珠道:“耶律楚乔。” 陆菱手中杯子“咣当”碎响在地。颜良怒容满面。 耶律掌珠慌忙跪伏她脚下,捡碎碴。 陆菱稳稳情绪,将她扶起,道:“近来手不听使唤,不心打碎杯子,一会儿我收拾就好,茶水没溅到你吧?” 耶律掌珠道:“没!” 陆菱道:“你父亲可是眉间生有一粒黑痣?” 耶律掌珠大惊:“婶婶怎知?是与我父亲相识?” 陆菱道:“婶婶怎会识得你父亲,不过道听途说,说你金国有这样一个人,官至右丞相,长相非凡,善骑射,沙场骁勇,实乃金国一栋梁之材。” 耶律掌珠面现喜色,道:“婶婶,我父亲文武双全,人生的雅俊,只脾气不好。” 陆菱再无怀疑,眼前这冰雪聪明的女奴正是仇人之女。她抬眼看儿子,见他目露凶光,心下微微迟疑,道:“良儿,你过来,我对你有话说。” 颜良沉足过来。陆菱站起来,一手拉过耶律掌珠,一手拉过儿子,道:“你两个年龄相仿,可结拜成兄妹。” 颜良困惑不解,道:“母亲……” 陆菱打断他,道:“良儿,她是个好孩子,聪敏机智只在你之上,只今沦落,咱们不可欺她离国离亲,做人要善恶分明,需常怀怜悯之心,方无愧你父亲与我对你一番殷切希望。” 颜良道:“母亲……” 陆菱道:“颜良你今年多大?” 颜良道:“十二。” 陆菱道:“耶律掌珠你今年多大?” 耶律掌珠道:“也是十二。” 陆菱道:“你俩可相互耳语告知自己生日,看看谁为大。” 颜良木桩一般不动,耶律掌珠却凑他耳边说出自己生辰。颜良瞧着母亲,见母亲殷殷看着自己,不得已凑到耶律掌珠耳边说出自己生辰。 耶律掌珠拍手道:“究竟是他生日比我的生日大。” 陆菱道:“那他自是哥哥,你是妹妹。我且坐好,你两个便结拜兄妹,不必另择它日。” 耶律掌珠与颜良双双跪倒在陆菱身前。 陆菱道:“你两个傻傻跪着,不知说些什么吗?” 颜良只怀恨伏地。 耶律掌珠抬头道:“婶婶在上,我耶律掌珠今日与颜良结拜为兄妹,不求同日生死,但愿一生相随。” 陆菱又是欢喜又是忧伤。 耶律掌珠复拜向颜良,道:“良哥哥在上,请受珠妹一拜。” 颜良不情愿地回拜。冷冷直起身子,道:“你既拜我为哥哥,怎地还叫我母亲做‘婶婶’?忒也无礼!” 耶律掌珠道:“非我无礼,只婶婶未曾开口,我怎敢胡乱称呼。” 陆菱呆得一呆,心想:“我叫你二人结拜兄妹,实是在防自己儿子迁怒于你,以生祸事。至于改口叫我母亲,这……我能认仇人之女做女儿吗?” 陆菱尚在犹豫纠结,颜良已霍然站起,道:“你既唤我为哥哥,却不唤我母亲为母亲,我干什么跟你结拜兄妹。” 耶律掌珠尴尬不已,面红耳赤,道:“你怎能强词夺理,普天下结拜之人,难不成都要称呼结拜之人父母为父母?” 颜良理屈词穷,道:“我不管天下人如何,你愿意跟我结拜兄妹,就必得改姓认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五章 雕花匕首险酿错 陆菱展颜道:“你们两个别吵,听我说一句,我倒是想有这样一个女儿,她善解人意,她聪明可爱,她晓人情冷暖,眼前偏偏就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你两个说我该如何是好?” 耶律掌珠颇为难为情,道:“婶婶,您的意思是……?” 陆菱道:“若你不嫌我,我倒是愿意你唤我一声母亲。” 耶律掌珠怯生生唤了一声:“母亲。” 陆菱心痛地抱住她,道:“珠儿,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母亲,颜良就是你的哥哥。我会像你母亲一样的对你疼爱有加,等到有合适的机会,我还会把你送回金国。” 耶律掌珠仰起脸:“真的吗?” 陆菱道:“当然是真的,虽然很艰难,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母亲一定把你送回家。” 耶律掌珠高兴的忘乎所以,对颜良道:“良哥哥,到时候,我带你和母亲去见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一定会好好款待你们。” 颜良闷哼一声,铁青着脸。 陆菱道:“别生气,珠儿,他自来这样,外冷内热。时候不早了,你定疲惫不堪,母亲给你铺被褥,你早些歇息。” 耶律掌珠道:“我和您一起睡吗?” 陆菱道:“当然,从今天起,你哥哥自己睡一间屋子。他十二岁,也该自己睡了。” 颜良道:“母亲……” 陆菱道:“就这么定了。” 陆菱去铺被褥。屋子里只剩耶律掌珠与颜良。颜良眼珠儿一转,对耶律掌珠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把红灯笼还给你。” 耶律掌珠大喜。 不一会儿,颜良手里提着红灯笼走进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将红灯笼突然掷在地上,一脚踏上去,便将好端端的红灯笼踩扁了。 耶律掌珠大惊失色,恰在此时烛火熄灭,室内顿暗。颜良哈哈大笑,耶律掌珠道:“还我灯笼,这是我父亲给我的。” 颜良道:“灯笼死了,灯笼死了不可复生,你节哀顺变吧!” 耶律掌珠道:“我哪里错了,你如此刻薄待我?” 颜良道:“我偏不给你说,既然做我妹妹,我想让你哭时你就得哭,我想让你笑时你就得笑。” 耶律掌珠气愤不已,道:“这是谁家规矩,你让我哭我便哭,你让我笑我便笑,你简直不可理喻。” 颜良道:“这是颜家规矩,你不服从,我还有颜家家法。” 耶律掌珠道:“又是规矩,又是家法,我倒存心要见识你颜家家法是什么样的。” 颜良道:“好,我可要打你了,你痛也不许喊叫,不可以哭出声来。” 耶律掌珠道:“你还要打我?” 颜良道:“打的就是你。”说着一掌朝她肩头打去,耶律掌珠跨前迎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抓他手掌,右手搭他肘部,动作连贯,一气呵成。颜良先是手掌被抓牢,后是肘部被弯折,“哎呦”一声,已经痛的呲牙咧嘴。 耶律掌珠缩手退后,道:“颜家家法不过如此。” 颜良受到莫大侮辱一般,虎吼一声,手抓脚踢欺身上前,却见耶律掌珠就地凌空飞起,落于他身后,朝他后背轻推一掌,道:“去吧。” 颜良一个趔趄,没有站稳,扑通摔倒,摔破了鼻子,鼻血流了出来。 颜良刚刚站起,就见母亲擎着蜡烛走了进来。 陆菱道:“哎呀,怎么鼻子流血了?” 颜良捏着鼻子,嗡嗡道:“我给她送灯笼,蜡烛突然灭了,不知怎的就摔了一跤,把灯笼也压在了身下。” 陆菱道:“都怪我,明明出去时就见蜡烛将燃尽,也未及时更换,赶紧擦擦鼻子去。” 耶律掌珠捡起被踩扁的红灯笼,无限怜惜。望着颜良离开的背影,又气又急。 颜良洗着鼻子,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怎么连耶律掌珠也打不过,越想越是心灰意冷,连仇人的女儿都打不过,又何谈替父报仇呢! 陆菱怜惜地轻轻拍着耶律掌珠,耶律掌珠发着均匀的呼吸声。陆菱心潮起伏,这一天经历的事情过于丰富,她隐隐地有些担忧,具体担忧什么又说不清楚。她盼望着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也盼望着泉下有知的丈夫能够理解自己认仇人女儿的事情。 夜已过半,颜良估摸着母亲和耶律掌珠都睡得深沉,蹑手蹑脚手持雕花匕首推门入室。 他来到炕前,见耶律掌珠睡在外面,心说当真是天助我也,举起匕首便要刺落。 忽听母亲低声道:“出去。” 颜良惊骇之下,匕首险些掉下来,慌慌张张退出屋去。回到房间坐下,心中兀自乱跳不停。 母亲突然闯进,厉声道:“颜良,你跟我来。” 颜良心中打鼓,由着母亲生扯着手被拽到父亲的“灵堂”。 “跪下!”陆菱怒容满面。 颜良跪在供桌前。 “唰唰”声响彻寂静夜屋,颜良背上已生生挨了十几藤鞭。 颜良忍痛一声不吭。 “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陆菱怒火中烧地问道。 颜良道:“我要杀了耶律楚乔的女儿耶律掌珠,母亲因此生气,怒打良儿。” 陆菱道:“你……你……年纪,怎地心肠恁地歹毒?”陆菱禁不住淌下泪水,道:“你父亲和我一生与人为善,从未生有害人之心,你难道心肠便是石头做的,善恶不分,好坏不知?枉我常教你与人为善,你今晚竟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你对你父亲说,你今晚行径究竟是错是对!” 颜良从未见母亲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火,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说,你究竟是对是错!” 颜良回转过神,道:“母亲,耶律掌珠是那耶律楚乔的女儿,我杀了她等于割去耶律楚乔的心头肉,也算是曲线替父亲报仇雪恨,并未觉得错在何处。” “唰唰”,又是十几藤鞭劈头盖脸落下来。陆菱道:“颜良,你这样做,你父亲非但不会感激你,反而会骂你糊涂。到底是耶律楚乔害死了你父亲,还是耶律掌珠害死了你父亲!你滥杀无辜,这样是非不分的恶行,简直是天理难容。你年纪,怎么如此残忍歹毒,我……我没你这样凶残成性的儿子。” 颜良大惊失色,道:“母亲……” 陆菱打的手臂酸麻,心中痛楚,道:“你跪在这里好好反省,若还不幡然醒悟,从此咱们母子缘分也该走到尽头。” 陆菱愤然离开。 颜良跪着反思,起初执拗自己并未做错,后来慢慢想起自己若是一刺得手,耶律掌珠命丧黄泉,这样一个聪敏机智、孤苦伶仃的人可就被自己害死,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此人。害死耶律掌珠,自己能得几分快乐?自己心中只不敢承认,对于耶律掌珠,他实在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个这样的妹妹,陪着他玩儿,陪着他说话,陪着他一起慢慢长大。 颜良越想越是心惊,仿佛耶律掌珠已被自己杀死,自己再也看不到她,再也听不到她银铃般清脆的说话。室内冰冷,他身上一阵寒冷,又仿佛死去的耶律掌珠身体慢慢变冷,僵直无息。 此刻颜良独处暗室已久,身体困乏,实已处于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状态,蓦然半是清醒半是糊涂,号啕大哭:“珠儿妹妹……珠儿妹妹……”,俨然耶律掌珠已然被自己害死,心痛不已,捶胸跌足,身子一歪,昏倒在地。 陆菱硬起心肠,不去探望,辗转反侧,不知如何是好。 颜良不知昏倒多久,悠悠醒来,知自己并未害死耶律掌珠,心中欢喜,心中悔悟,深深自责。 来到母亲房间,至炕前,黎明曙光泄于室内,见耶律掌珠尚在酣睡,握她手,轻轻言道:“珠儿妹妹,哥哥错了。” 陆菱在他推门一刻,即发觉,只装作沉睡不理。听他说出道歉之语,心下宽慰。 又听颜良道:“珠儿妹妹,都是哥哥不好把你的灯笼弄坏了,哥哥给你赔不是,等着哥哥给你做个冰灯,好好看看的冰灯。” 颜良出去拾粪生火做饭。 陆菱与耶律掌珠醒来,闻到饭香气味。 耶律掌珠道:“好香,是炒土豆的味道。” 陆菱笑道:“你颜哥哥就只炒土豆片做的拿手,快起来,咱们保准还有粥喝。” 饭桌上果然晾着三碗米粥。 陆菱欣然携耶律掌珠落座,颜良见母亲眉目舒展,道是母亲已不再计较自己昨日鲁莽行为,心下略宽。 耶律掌珠吃了一块油汪汪的土豆片,赞不绝口:“嗯,颜哥哥做的好好吃。” 颜良朝她顽皮一笑。耶律掌珠见他向自己展颜而笑,颇为受宠若惊,低头赧颜。 饭才吃过半,一人突然冒冒失失闯了进来。 陆菱站起,道:“柱儿哥哥,一大清早你怎么来了。” 柱儿一脸悲戚,尚未开口,屋内又闯进十几个乡邻。 陆菱惊讶不已,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啊?” 柱儿讷讷道:“我的金国的媳妇不见了!” 陆菱:“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六章 少女懵懂论武功 这时候兀力克老人家牵着金国老妪的手也进入屋内。 柱儿闷声闷气道:“我到处找她都找不到,她可到过这里?”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均很气愤。 陆菱道:“她没到过这里,你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了?” 柱儿道:“昨儿我把她带回家,她很温柔体贴,一路上对我嘘寒问暖,我心里别提多高兴。回到家里,她把家里打扫干净,下厨炒了两个菜,叫我烫酒,要与我酌几杯。 三杯两杯我可就被她灌醉,等到一觉醒来,天已微明,发现她不在屋中,想是她出去方便,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方觉不妙。这一屋里屋外查看不打紧,固然人没有了,我昨儿所得银锭一个也没留下,外加我一匹黑马也不见了踪影。 我心下着急,顾不得吃早饭,出来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陆菱也替他着急,道:“不会是她半夜就逃走了吧?” 柱儿道:“我也这么猜想,她真是口蜜腹剑,哄的我失去防备,一走了之。可我又心存幻想,因而到处寻找。” 兀力克老人忽然伸手重重打了金国老妪一巴掌,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待我,若有半点逃跑意念,我就是追到金国也把你追回来。割下你双脚,让你一辈子爬行。” 金国老妪“呜呜咽咽”,道:“从昨夜我跟你说过快一万遍了,我不逃跑,跟你过一辈子,你还是不相信我。” 陆菱见那金国老妪老迈沧桑,于心不忍兀力克老人家这样不近人情待她,道:“她不会跑的,您把心放肚里吧。我看她慈眉善目,定是心善之人,待你定然不会太差。” 兀力克老人道:“她待我倒好,昨夜给我洗脚揉肩,睡时把被子捂热,让我进去。只一样不好,她不会做饭。” 金国老妪道:“我学着做,几日不成,一年半载总该会了。” 柱儿更加伤心,道:“这金国人倒是乖乖的,可我遇到的怎么就如同蛇蝎一样,可惜了我的银子。” 陆菱去取回一锭银子,递给柱儿,道:“这个给你,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也不用太放心上。” 柱儿感激不尽,余者有柱儿前车之鉴,纷纷扬言回去严加看管,纷纷议论怎么防范于未然。 有的说夜里睡时把金奴手脚捆住,有的说把金奴脚筋挑了,有的说一到夜里就给金奴喝药,让他夜里醒不来…… 陆菱听他们越说越残忍,忙叫颜良与耶律掌珠出去玩儿。 待他二人出去,她方劝众人道:“金国奴隶也是人,你们万万不可伤害他们,只有真心对真心,才能留住他们,否则即便你留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 众人叨扰一阵,告辞回去。 颜良出门时拿了一根铁钎子,拿了一把铁锤,带着耶律掌珠来到颜家村河边。 河上坚冰已厚,颜良卖力凿坚冰。耶律掌珠见他手冻得通红,叫他歇歇,颜良偏是不肯。 蒙古地域河床蜿蜒曲折,好似一条银带。耶律掌珠闲来无聊,便坐于岸边欣赏四处风光,见远山高耸,白云为衬,北风阵阵,草连天际,更有雀鸟天空飞翔,实为山壮水阔景色怡人。 颜良费尽力气,凿出一块四方硬冰,兜在衣襟内,拎了铁钎铁锤催促耶律掌珠快快跟着他往回走。 耶律掌珠不明白他巴巴地到这里弄一块冰有什么用,然而跟他在一起也是快乐,虽然他言语甚少,态度冷淡。 耶律掌珠一路瞧着金国的方向,心中思念父母,问颜良道:“良哥哥,你知道我们金国在哪个地方吗?” 颜良道:“我不知道。” 耶律掌珠指给他看,道:“就在那儿。” 颜良顺她指着的方向瞧去,道:“你是不是很想回去?” 耶律掌珠道:“当然。”随即神情黯然,道:“可是我回不去。” 颜良道:“你放心,母亲答应过你,会把你送回去。” 耶律掌珠道:“良哥哥,到时候你会跟母亲一起送我回去吗?” 颜良道:“我……不知道……” 耶律掌珠道:“为什么不知道?” 颜良忽然站住,道:“别提这个,我问你,我打你时,怎么反被你打了?” 耶律掌珠捂嘴偷乐,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颜良道:“想。” 耶律掌珠道:“我那是用武功打你,你没有练过武功,当然会打不过我。” “武功?” 颜良困惑不已,他诧异地问道:“武功是什么?” 耶律掌珠道:“我也不知道哎!”她也同样一脸困惑,道:“只不过我父亲和国师完颜淳还有如意法王禅灵子三人常在一起切磋武功,我常常跟去瞧热闹,不知不觉也学会三招两式。” 颜良暗想:“珠儿妹妹会得三招两式,已能将我打倒在地,他父亲又不知厉害过她多少倍,我……我……”竟茫然无措。 只听耶律掌珠又道:“良哥哥,那武功真的很厉害,国师一掌能碎大石如粉,如意法王一禅杖能令猛虎心胆俱裂。” 颜良心惊肉跳,道:“那你父亲呢?” 耶律掌珠道:“我父亲清音一曲,能令一树叶落,如同繁花飘落。” 颜良讷讷道:“他……他竟这般厉害!” 耶律掌珠道:“国师尚嫌我父亲武功差强人意,他说什么时候我父亲清音之下,能令林中树木全都叶子簌簌而下,如林中飘絮,那时才算练到家了。” “啊!” 颜良更觉心灰意冷,心想:“耶律老贼这般强大,自己怕是穷尽一生之力,亦无法报得父仇。”一时间只觉天地黯淡,人生无趣,铁青着脸,再不言语,急急赶路。 耶律掌珠但觉颜良奇怪,又不知他心中所想,惴惴不安跟在其后。 陆菱寻出一块花布,一些新棉,给耶律掌珠赶做一双棉手套。 耶律掌珠进来坐在她身边,问道:“母亲,你在做什么呢?” 陆菱笑道:“当然是给我的宝贝女儿做棉手套啊!” 耶律掌珠大喜,道:“真的吗?” 陆菱道:“当然是真的,你认我做母亲,我虽然不能给你荣华富贵,但也不会让你比别人家的孩子差些什么。” 耶律掌珠道:“珠儿多么幸运,母亲与哥哥只当珠儿亲人一般,不当珠儿是金国的奴隶。” 陆菱道:“无论是金国人,还是宋国人,都是一般的平等,人岂有贵贱之分。” 耶律掌珠道:“我母亲也这样说过,她说人都是一样的,都是打娘胎里出来,哪里就可把尊卑分得那样清楚。她叫我不要歧视下人,要把他们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要心怀怜悯之心,多多帮助他们。” 陆菱心中嗟叹:“耶律贼子何幸,娶妻深明大义,有女蕙质兰心。” 陆菱岔开话题,道:“你哥哥干什么呢?” 耶律掌珠道:“他在颜家河那里凿出一块冰,回来用匕首削冰,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陆菱道:“不用理他,他就总这样奇奇怪怪。” 耶律掌珠道:“母亲忙着,哥哥也忙着,珠儿给母亲和哥哥做饭去。” 陆菱笑道:“你会做什么,快歇着吧,等我做完了,便给你俩做饭。” 耶律掌珠道:“我会做。有时我家厨师做饭时我会在一旁看,还帮他刷锅洗碗。生火的胖阿姨还教我如何生火。” 陆菱有心看看她手艺如何,便随她去折腾。 过得一个多时辰,室内飘香,只听耶律掌珠唤她吃饭,又跑出去叫颜良来吃饭。 陆菱与儿子双双落座,二人见盘中佳肴竟是从未见过,白白圆盘中堆砌山一样雪球,尖尖顶端嵌着一粒碧油油葱粒。 耶律掌珠双手托腮,笑吟吟望着陆菱与颜良。 颜良迫不及待送一颗“雪球”到口里,霎时软糯芳香盈满口中,酸甜中透着微微辛辣,只觉美味可口,不可言传。 陆菱也尝了一颗“雪球”,一口咬下,已猜得十之八九此菜做法。 耶律掌珠道:“母亲与哥哥尝着还可口不?” 颜良道:“这不就是土豆做的吗,我猜这道菜的名字叫‘土豆球’。” 耶律掌珠窃笑,道:“良哥哥,你偏偏猜得不对,这道菜的名字叫做‘岭上春色’。” 颜良大囧,道:“我说它叫土豆球,它就叫土豆球。” 陆菱道:“我猜你还有一道菜没有端上来,珠儿。” 耶律掌珠拍手叫好,道:“还是母亲聪明,待女儿把菜端上来。” 颜良不知母亲如何晓得珠儿妹妹还有一道菜没有端上桌子。见珠儿妹妹果真端着一盘焦糊糊的肉丝走了过来,把它放到“岭上春色”菜旁。 陆菱向盘里瞧去,见盘中粗细不一,纵横交错,形似鸟窝的油炸肉丝中间藏着几颗“土豆球”,不禁佩服耶律掌珠年纪厨艺了得。 颜良“噫”的一声,道:“这肉上好脏,是撒了很多土吗?” 耶律掌珠“咯咯”而笑,道:“良哥哥,那是我把花椒擀成的面儿。” 颜良道:“那这道菜一定叫做‘鸟窝藏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七章 玉蟾木鼎桃花会 耶律掌珠“呵呵”而笑,道:“良哥哥,你可又猜错了。这道菜的名字叫做‘游子报春晖’。” 陆菱道:“真妙。这道菜名应合着一句诗,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耶律掌珠道:“正是。” 陆菱笑道:“偏偏你想的出来,可叫我们寻常百姓研究这样,倒不用过日子了。咱们快快吃吧,再把你的白米饭端上桌吧。” 耶律掌珠道:“不急,母亲先告诉珠儿是如何猜到珠儿还有一道菜没有端上桌的,珠儿纳闷的很。” 陆菱道:“土豆球里有肉味儿,你说还用我猜吗?” 耶律掌珠大笑,端上桌来三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到了晚上,颜良进屋悄悄唤耶律掌珠跟他出去。 耶律掌珠随他来到外面,颜良叫她闭上眼睛,不经他允许,不得把眼睛睁开。耶律掌珠见他神神秘秘,心中自是好奇,便依他吩咐,把眼睛闭上。 过得一会儿,听颜良脚步声去了又回,似乎就站在自己面前。耳听得颜良道:“珠儿,你睁开眼睛吧。” 耶律掌珠睁开眼睛,看见颜良手里提着一盏冰灯,烛光透出冰灯,如梦似幻,煞是好看。 “冰灯!”耶律掌珠欣喜若狂。 颜良道:“这回是你叫错了,你看它圆圆的,应该叫它做‘冰灯笼’。” 耶律掌珠无限惊喜,道:“良哥哥,这个冰灯笼是送给我的吗?” 颜良道:“算我赔你的,你喜欢就好。” 耶律掌珠道:“良哥哥,这个冰灯笼是我见过的最独特的灯笼,它好美好美,我……我感觉自己是在梦里一样。” 颜良道:“我带你去颜家河,在颜家河上它更好看。” 夜晚的颜家河寂寂静静,天上月影婆娑,河面暗幽幽地透着几许凄冷。 颜良提着冰灯笼站在河中央,高举起冰灯笼,轻轻旋转,道:“珠儿,你看它转来转去好不好看?” 耶律掌珠拍手跺脚,道:“真好看,真好看,冰灯笼飞起来喽。” 颜良道:“你想不想提着冰灯笼玩儿?” 耶律掌珠道:“想啊,想啊。” 颜良把冰灯笼交到她手里,道:“你可心,冰灯笼掉到冰面上,会碎的。” 耶律掌珠心翼翼提着冰灯笼,生怕自己一个不心将它失手跌了。 颜良笑她太过心,叫她慢慢转圈玩儿。耶律掌珠慢慢旋转着,一圈两圈三圈,不知旋转了多少圈,眼前幻来幻去都是冰灯笼的重重叠叠的影子。 “哎呦。”她太过投入,直转得晕头转向,身子晃晃悠悠便要跌倒。颜良赶忙将她扶住,耶律掌珠笑着直嚷头晕眼花。 颜良不敢松手,他也无数次这样转着玩过,虽然手里没有冰灯笼,可是每次他都会跌倒,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在悠悠旋转。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松手,耶律掌珠就会倒在冰面上。 耶律掌珠半躺在颜良的臂弯里,迷迷糊糊头晕脑胀,道:“良哥哥,夜空怎么飞来飞去的,星星月亮都在飞,我好害怕。” 颜良道:“别害怕,一会儿就会好的。” 耶律掌珠道:“我真想跟着它们一起飞,飞回我家里去。” 颜良道:“终有一天你会回去的。” 冬夜漫长,陆菱挑灯给耶律掌珠做着棉手套。 耶律掌珠早早睡了,睡梦中梦到爹爹和妈妈骑马在野狐岭寻找她。她就在野狐岭高耸的山上站着,左手提着一只红灯笼,右手提着一盏冰灯笼,呆呆地看着山下寻找她的父母双亲。忽然,颜良出现在她身旁,夺走她的灯笼。 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她就是到外面看她的冰灯笼,好端端放在外面的冰灯笼却不见了。她心急如焚,进屋摇醒颜良,问是不是他把冰灯笼藏了起来,颜良否认,她忍不住大哭。 陆菱听到哭声,赶过来,清楚缘由,忍不住笑了,道:“珠儿,保不齐被谁家孩子拿去了,你哭什么,大不了再让你哥哥给你做一个。” 颜良道:“是啊,我再给你做一个。” 耶律掌珠破涕为笑,与颜良拉勾,让他答应自己一定再给自己做一盏冰灯笼。 陆菱取过做好的棉手套,让耶律掌珠试戴。 耶律掌珠戴着棉手套高兴不已。 耶律掌珠兴奋地举起双手,道:“良哥哥,我有棉手套了,戴着它,咱们下午去凿冰做冰灯笼。” 颜良答应的好好的,中午劈木头的时候,却伤到了手,手掌心划破一道。陆菱说见了血,不可以去颜家河,什么时候手好了,才可以去,当天也不可到外面,怕得破伤风。 耶律掌珠一个人跑到外面,实是心存幻想希望能找到那盏冰灯笼,她四处寻找,忽然看到大道上来了一顶黑色的轿子,两个瘦汉抬着轿子健步如飞。这两个轿夫甚是奇怪,两腿修长,仿佛踩高跷一般。 可是耶律掌珠特别纳闷,她跟着母亲看过踩高跷,哪个踩高跷的人也没有这两个轿夫走得快。 等到两个轿夫抬着黑轿子走的近些,耶律掌珠看那两个轿夫,脸孔仿佛生的一模一样,均是一脸病容,脸色蜡黄,黄眼无神,唇干口裂。都穿着一身红袍,袍长盖住脚面,只露出粉色的绣花鞋尖。 再近一些,只见轿帘掀开处,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孔,束发下的面孔温润如玉,七分邪魅里带着三分妩媚。由脖颈垂在绿绸衣上一块嵌着一朵桃花的扇形银饰。 轿帘很快落下,两个轿夫抬着轿子如风一样从耶律掌珠身边经过。一股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如同暖风一样让人沉醉。 耶律掌珠诧异不已,连忙跑回去告诉颜良。 耶律掌珠道:“可惜你没有看到,轿子里的人像男人又像女人……” 颜良道:“世上哪里有那样的人?” 耶律掌珠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的轿子都是香香的。” 陆菱听着他俩谈话,心中纳闷不已:“这三个人是谁,他们来颜家村做什么呢?” 到了晚上兀力克老人家带着金国老妪来访。 “陆菱,你是咱们颜家村最聪明的人,你说我要不要加入桃花会?” 陆菱不知所云,道:“什么桃花会?” 兀力克老人看看金国老妪,顿时大怒:“你脖子伸那么长,偷听什么,还不出去!” 金国老妪默默走到屋外。 屋子里面只剩兀力克老人和陆菱二人,兀力克老人这才放心说道:“怎么,你没见到桃花宗主?” 陆菱更加云里雾里,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什么桃花会,什么桃花宗主!”蓦然想起耶律掌珠与儿子的谈话,恍然大悟道:“他们是不是三个人,一个坐轿子的,两个抬轿子的。” 兀力克老人道:“正是。” 陆菱道:“好生蹊跷,这几个人来得如此突兀,加入他们桃花会咱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兀力克老人道:“好处大得很呢,说直白些,就是能让你的钱再生钱。” 陆菱道:“我越发不懂,钱怎么个生钱法。” 兀力克老人道:“我也学不清楚,就是他会给你一个木鼎,你把自己的银子放进木鼎上玉蟾的口中,让玉蟾吞下你的银子,玉蟾就会把你银子生的钱吐出来,吐出多少都归你,每半年月尾玉蟾会把你的本银吐出来。” 陆菱道:“照您这么说,咱们是只赚不亏。俗话说无利不起早,既然咱们只赚不亏,那桃花宗主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兀力克老人道:“听那桃花宗主言道那玉蟾吞吐蟾气之间会生下蟾液,而这蟾液能助他养颜益寿,长生不老。” 陆菱道:“一派胡言,世上岂有灵丹妙药能叫人青春永驻!” 兀力克老人道:“桃花宗主是这样说,可给他抬轿的卢氏兄弟私底下却对我说桃花宗主实乃皇亲国戚之子,欲取那玉蟾之痰液,练一门奇怪武功。而这奇怪武功必得玉蟾之痰液相辅,方可逐步练成。他散银练武,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谁叫那玉蟾喜欢吃金吞银。” 陆菱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我总觉蹊跷,不能相信。我劝您也不要往浑水里去,免得上当受骗。” 兀力克老人道:“我初始也似你这般怀疑,可我亲见那玉蟾吞下一锭银子,不过半晌,便吐出几两银子来,你说奇不奇怪,又怎能令人不信服。” 陆菱道:“您岁数这般大了,要那许多银钱又有何用,记住贪便宜吃大亏这个道理吧。” 兀力克老人道:“我那金国老妻每日哭啼,只因她思念她那留在金国的痴痴呆呆的孤女阿菊。我思量若与她长相厮守,只有了却她心愿,将那阿菊由金国接回到咱们颜家村,我们一家三口团圆,日子才可过得顺心。此去金国上下打点,车马劳顿,颇费钱财。我因此有心加入,又怕钱财落空。” 陆菱道:“那阿菊尚在金国?” 兀力克老人道:“是啊。她本随母亲一起跟随主子去野狐岭打猎,不过是让她到那里洗碗刷锅。机缘凑巧,出事那会儿,她腹痛躲山上便溺,躲过一劫,应该早已回到丞相府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八章 白衣翩跹舞婆娑 陆菱心想:“当真是傻人有傻福,阿菊因此躲过一劫,实乃幸运。”心思一转,问道:“阿菊在丞相府,那金国的丞相叫什么名字呢?” 兀力克老人道:“实话跟你说吧,我那老婆子也是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人,她哪晓得金国那丞相的名字,不过她倒是记住了丞相府在什么地方。” 陆菱暗自庆幸金国老妪糊涂,不然兀力克老人家知道那丞相是谁,说不定会活活打死金国老妪。 兀力克老人接着说道:“你是聪明人,明晚就在颜家河那里,桃花宗主会给加入桃花会的人发木鼎,你可以去帮我看看,究竟可不可以加入桃花会。” 陆菱道:“嗯。我倒要去看看,这个桃花宗主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那个金国老妪被兀力克老人家赶出去,恰被耶律掌珠瞧见,匆匆过来,与她相见。金国老妪慌慌张张便要下拜,耶律掌珠忙伸手拦住,道:“婆婆,我早见你,只是人多眼杂,不便与你相认。” 金国老妪道:“我看你越长越像我家阿菊,怕不是阿菊变成了你,你变成了阿菊。” 耶律掌珠道:“婆婆又糊涂了,自是你思念女儿心切,见到哪个女子都会认作是你的阿菊。” 金国老妪道:“你难道不是,我再瞅瞅,哎呀,你莫不是府里的女儿。” 耶律掌珠笑道:“是啊,我是珠儿哎。” 金国老妪道:“珠儿,是你。” 夜深人静,颜家村村民的屋子里几乎家家烛火通明。玉蟾吐银的传奇让每个人都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有一铁箱的银锭,让那玉蟾再生出一铁箱的银锭来。准备加入的浮想联翩,尚在犹豫不决的既怕失去机会又怕钱财无保,不准备加入的心中又有不平。患得患失间,谁也无心入眠。 颜良也激动得几乎一夜未眠,隔着门他偷听了兀力克爷爷和母亲的全部对话,他对突然到访颜家村的桃花宗主以及他的玉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天亮了,颜良家村村民又嫌弃它亮的太迟了,巴不得赶快天黑。 这漫长的一天,煎熬着颜良家村的村民。 好不容易盼到天黑,月亮挂在天空,村民们迫不及待朝着颜家河走去。 陆菱带着颜良和耶律掌珠出得门口,看见兀力克老人家和他的金国老妪已守候在门前。 几个人借着月色匆匆朝着颜家河走去。 幽暗的颜家河从未如此热闹过,整个颜家村的村民都聚集到了这里,一双双焦渴的目光盯着夜色中那一顶黑轿子,以及黑轿子后面那穹窿一般黑色的巨大的帐篷。 静寂的颜家河曲折延伸,河面上冬风悲呜,皎月之下冰面幽岑岑地泛着清冷的光芒。 忽然帐篷棉帘左右分开,卢氏兄弟一人站左,一人站右,高高挑挑,面容焦黄晦暗,夜鬼一般。 又听一声清啸,响彻夜空,震耳欲聋。紧接着十几个曼妙女郎鱼贯而出,衣衫单薄,白衣飘飘。桃花香瞬间布满夜空,香气扑鼻,惹人沉醉。 琴声忽起,悠扬婉转,众女郎随音起舞。腰肢柔软,满面春风,忽而长袖伸缩,忽而皓臂出露长发猛甩,或是玉足轻抬,如蛇如蛆,如孔雀如伏虎,伴着桃花香浓,晃人眼目。 曲调忽停,众女郎含笑而入帐篷里面。 又是一声清啸,十几个发髻童男童女依次而出,手捧花篮,花篮中堆满艳丽桃花。 走至空地,将花朵抓起,朝人群抛洒,花朵竟不全部是花朵,里面尚有碎银。 颜良家村村民哄抢起来,方知桃花不是真桃花,碎银却是真银子。 花篮已空,发髻儿缓步进入帐篷里面。 隔得半天,三十几个道士手擎木鼎纷纷而出,放置空地之上,面朝木鼎,口中嗡嗡自语,不知所云。 道士既入,俄顷,一如玉温润般的男子缓步而出。一袭白衫,足踏白鞋,额头上束着一条镶着绿玉的白带子。举止潇洒,面目如初月般令人爱怜。 “桃花宗主。”有人惊呼。 男子展颜含笑,微微施礼,抱拳道:“可江澄,冒昧打扰各位,深感歉意,然想天下之利非一人独享,故而不辞辛苦远道而来颜家村,与大家共享一杯羹。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大家见谅。” 颜家村村民鼓掌。 江澄拱手称谢,清啸一声,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手擎着一尊木鼎由帐篷里面扭动腰肢走了出来。她擎着木鼎在颜家村村民面前走来走去,颜家村村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落在木鼎之上。 皎皎月色下,看那木鼎四方之形,四足鼎立;四方之形上卧一三足玉蟾蜍,口阔肚圆。玉蟾通体晶莹剔透,碧幽幽地泛着和月亮一样清冷的光芒。硕口吐纳之间一缕粉红色的烟雾徐徐朝着上空飘散,淡淡的桃花香亦随烟轻散。 金发碧眼的女郎来回走了三圈,擎着木鼎返入帐篷里面。 江澄白白净净的手指着空地上的木鼎道:“这些木鼎大家可不要觑了它,上面玉蟾乃千年玄冰所制,下面方匣乃上等紫檀木所制。可历尽艰辛,赴西域之地,方取得玄冰一块,再要多得,也不可能。” 颜家村村民眼望空地上与金发碧眼女郎手中所擎别无二样之木鼎,禁不住唏嘘感叹。 江澄又道:“木鼎稀缺,玉蟾腹中饥饿,早盼吞金噬银,大家速速入会,领取木鼎归家。实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欲求富贵,唯有木鼎可助大家一臂之力。” 早有那按耐不住的村民三三两两走出来,叫嚷着加入桃花会。江澄一声清啸,白衣女郎们飘然而出,亲自手捧木鼎,将木鼎交到入了桃花会的村民手中。纤手递时,桃花香盈,叫人心痒如酥。 不大一会儿,空地上的木鼎只剩两尊,只有兀力克一家和陆菱一家没有入会。 江澄笑吟吟地来到兀力克老人家面前:“叔叔,怎不加入桃花会?” 兀力克老人家道:“我……我……万一哪天它吐不出银子来,我这全部家当可就没啦,那可就要了我的老命了。” 江澄道:“叔叔远虑了,想我桃花会的宗旨是‘木鼎临世,玉蟾生财;金生金,银生银,生生世世生不尽。’”拍拍兀力克老人的肩膀,道:“叔叔,这桃花会的宗旨是说别说您这辈子享受不完玉蟾吐出的银子,就是您的子孙,也可接着享用,您把心放宽些,我们桃花会从来不做坑蒙拐骗的下三滥勾当。” 兀力克老人瞅瞅陆菱,又瞅瞅桃花宗主,心中还是没底气。对桃花宗主言道:“那你们哪天走了,我的木鼎出了问题,我岂不是叫天天不应了?” 江澄笑道:“叔叔,您又多虑了。您瞧好吧,等春风化雨时,这里就会多出一座宫殿一样壮观的房屋,我们就住在里面,您们什么时候遇到困惑不解之事,尽管来找我江澄就是。” 兀力克老人家的疑问,也是颜家村村民的疑问,当江澄一一化解这些疑问后面潜藏的危险,人人都松了口气。 陆菱敏感地觉察到事情没有桃花宗主说的那样简单,而天长日久,难免会出现变故,因此她很是替颜家村的村民担忧,可是她在此时又不能说出自己的担忧。 兀力克老人家看那些白衣女子教着大家如何将银子喂给玉蟾,白衣女子们态度很好,轻声细语如同暖风一样。又见那玉蟾吞下银子,肚腹忽然鼓胀,消得片刻,只听“咚”的一声,想是银子已落入紫檀木盒之中。 兀力克老人家的心在动摇,虽然陆菱用手指在他后背一遍遍划着“不要”,他却如同没有感触到一样,叫金国老妪把布囊交给桃花宗主江澄。 兀力克老人道:“我年纪大了,怕弄不好,还是你替我弄吧。” 江澄道:“叔叔,我亲自给您弄。” 只见他拿过一尊木鼎,将兀力克老人家的布囊解开,取出一锭银子,投入玉蟾口中,似有吞咽之声传出。粉红色烟雾越散越浓,玉蟾仿佛在化银锭一般,烟雾热气腾腾。只消片刻,一声“咚”的异响,重物跌落之声传出。 江澄道:“好了,就是这样简单。” 兀力克老人家喜不自胜,从布囊中掏出银锭,如法炮制,一锭银子转瞬即被玉蟾消化掉。 江澄走到陆菱面前,道:“姐姐不加入我们桃花会吗?” 陆菱道:“我即将离开颜家村,一路之上带着木鼎,着实不便,尚请体谅。” 江澄道:“姐姐要远行,不知要去往哪里?” 陆菱道:“我将携儿带女前往江南。” 江澄道:“那姐姐还回颜家村吗?” 陆菱道:“怎么不回,江南那里又没有亲人。” 江澄道:“那我等姐姐回来,姐姐回来了便加入我们桃花会好吗?” 陆菱道:“好呀。” 就在这时,忽听兀力克老人家惊喜若狂地喊道:“玉蟾给我吐银子了。” 众人围拢过来,只见木鼎下面多出一锭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九章 道士作祟归元气 兀力克老人家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下颤抖着手把地上银锭捧到金国老妪面前,道:“老婆子,你看多么神奇啊!” 金国老妪喜极而泣,道:“快把银子再给它吃了,阿菊也该吃晚饭了。” 兀力克老人道:“等会儿再给玉蟾吃吧,这银子热乎乎,黏糊糊,让我暖暖手吧。” 又有人喊道:“我的玉蟾也吐银子了。” 接二连三的喊声此起彼伏,欢喜让人们热血沸腾。 江澄一声清啸,道士们走出帐篷。 江澄道:“时候不早,天气寒冷,玉蟾也挨冻多时,大家赶快把没投完的银子投进玉蟾口中,道士还要作法助玉蟾恢复受损而丢失的元气。” 颜家村村民唯恐再多耽搁一会儿,那玉蟾就被冻死,加紧时间把布囊中剩余的银锭喂进玉蟾口里。 再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以喂给玉蟾吃,颜家村村民都恨自己再没有多余的金银。 只见道士们一人擎起一尊木鼎,朝天嗡嗡自语半晌,忽然将木鼎塞进宽大衣袖内。袍袖互掩,飞走疾奔,口中呼喝有声,有如霹雳雷鸣。 颜家村村民看得呆住,生怕自己木鼎玉蟾被他声音吓死。 道士们奔走片刻,忽而驻足,仰天而望,大喝一声,袍袖一展,木鼎直直朝地上坠落。 “啊呀!” 惊呼声里,只见木鼎一尊尊完整无缺地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颜家村村民赶忙上前抱起自己木鼎,只觉沉重如初,一颗心方始放下。 道士返入帐篷里面。 江澄笑吟吟地,道:“玉蟾吞咽金银,疲累不堪,若道士们不以大法替它消除疲累,恐有生命之忧。今夜叨扰,明夜此时江某诚挚邀请大家到此胡吃海喝一顿。” 颜家村村民振奋无比,纷纷与桃花宗主告辞。 陆菱带着颜良与耶律掌珠匆匆而归。 “母亲,人家都有木鼎,您为什么不要。” 耶律掌珠也道:“是啊,母亲,如果您也给玉蟾喂银子吃,咱们也会多出一锭银子来。多出来的的银子,咱们可以买好多的东西。” 陆菱看看身旁心翼翼捧着木鼎走路的乡亲们,心里面如同塞着无数的银子,是那么地沉重。 她一言不发,只是牵着颜良与耶律掌珠的手急急往家里赶去。 回到家中,陆菱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通玉蟾如何能真的吐出真金白银来,若果真如此,岂不是人人都不用去牧羊种菜,只要天天坐在家里守住木鼎,就可生财有道? 正胡乱猜想,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屋子:“金生金,银生银,生生世世生不完。” 陆菱不去理睬。 颜良走出屋子,只见卢氏兄弟高高挑挑站在外面。 颜良喝道:“你们是谁?” 一个说:“我是哥哥卢飞天。” 一个说:“我是弟弟卢飞地。” 颜良道:“管你飞天飞地,不要吵我母亲睡觉。” 卢氏兄弟大怒,双双健步如飞走过来,朝着颜良伸手便抓,颜良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挡在自己和卢氏兄弟中间。 “珠儿!”颜良惊呼。 耶律掌珠双手中沙子已分别朝卢氏兄弟脸孔上打去。 卢氏兄弟猝不及防,脸上被沙子扬到,双手忙去揉搓眼睛,只这一瞬间,耶律掌珠已拉着颜良的手跑回屋子里,将门插住。 陆菱听到惊呼,已跑出来,忙问是怎么回事。 耶律掌珠哈哈大笑,道:“外面来了两只鬼,被我打的沙粒迷住了眼睛。” 外面沙哑之声又至:“远客来访,姐姐好不吝啬,不请我卢家兄弟喝茶,倒叫儿请我俩吃沙粒。” 陆菱叫颜良兄妹不要出去,自己来到外面,见卢氏兄弟一个揉眼,一个打哈欠。 “深更半夜,不知二位来此何事?” 卢飞地又打了一个哈欠,道:“奉桃花宗主之命,来劝姐姐加入桃花会。” 陆菱道:“我已和他说的明白,不日即将启程,何故还来此纠缠不清?” 卢飞地道:“桃花宗主见你带着一子一女,怜你生活艰辛,盼望你加入桃花会,生活不至于这么辛苦。” 陆菱道:“回去告知你们桃花宗主,说我陆菱谢谢他一番美意,只是要送丈夫遗骸归故乡,没有心情加入什么桃花会。” 卢飞地道:“我们桃花宗主还说你若不同意加入桃花会,他怜你虽身处北地,强风劲雪侵面,然容颜颇为惹人注目,只要你肯去给他端回茶,倒回水,他便白白送给你一只木鼎。” 陆菱怒从心起,道:“谁稀罕他的木鼎,回去告诉他,叫他休要痴心妄想。” 卢飞天道:“幺弟何必跟她啰嗦,咱两个硬架了她去,咱们宗主一高兴,说不定就把西域女子赏了咱俩。” 陆菱听了大骇,转身回屋,只走得几步,卢飞天已长身而起,站于她面前。 “姐姐,你请!” 陆菱被卢氏兄弟一前一后夹在中间,正筹谋脱身之法,蓦然看见儿子手持铁钎子匆匆赶来,后面耶律掌珠拎着一把铁锤跟在后面。 卢飞天说声“你请”,手臂探出,朝着陆菱肩头抓来。陆菱挥手打去,冷不防后面卢飞地一把将她拦腰抱住。 “放开我母亲!”颜良举起铁钎子厉声喝道。 耶律掌珠也举起铁锤,对卢氏兄弟怒目而视。 陆菱被卢飞地抱起来,她羞怒交加,胡乱踢着卢飞天。 颜良道:“当我不敢扎你么。”说着,手中铁钎子已朝卢飞地身上扎去,卢飞地抡起陆菱,颜良这铁钎子只好猛地往回缩回来。 那边耶律掌珠抡起铁锤朝卢飞天打去,卢飞天探手一把抓住锤头,耶律掌珠只感觉手心酸麻,松开手来。 卢氏兄弟哈哈大笑,便要抱着陆菱走。 颜良追上去,忽然抱住卢飞天腿,双手一经抱住,蓦然一惊,哪里是人腿,分明是一根木头。 就这样一呆,卢飞天已一掌朝着颜良脑袋上拍去。眼瞅颜良就要被他一掌拍中,忽然一把沙子扬至脸上,眼睛进了沙子,卢飞天松手揉眼,只听耶律掌珠哈哈大笑。 卢飞地抱着陆菱跑出不远,忽听哥哥惨呼一声,忙赶回来,耶律掌珠与颜良迎上来。 卢飞地道:“你们把我哥哥怎样了?” 耶律掌珠道:“他迷着了眼。” 卢飞地道:“让开,我去看看哥哥。” 耶律掌珠道:“我母亲昏迷症犯了,我给她吃颗药,不然她就没命了。” 卢飞地低头看去,只见陆菱双眼闭着,头垂着,果然昏迷不醒。原来陆菱被他抱着跑,心里又气又怒,急火攻心,昏迷过去。 卢飞地心想:“宗主是要活人,若是我抢回去一个死人,西域美女可就泡了汤了,那可大大不妙。”想到此处,道:“快快给她吃药,不许耍花招。” 耶律掌珠道:“你看看这是药不是?” 耶律掌珠伸手过去,卢飞地睁大眼瞧,蓦然双眼痛楚,已被耶律掌珠把沙子扬进眼内。 陆菱被他抛下,忽听耶律掌珠大哭,道:“我母亲死了,她被你吓死了。” 天深夜暗,颜良听耶律掌珠哭的伤心,只道自己母亲当真死了,心中宛若万箭穿心,趴在母亲身上,痛声而哭。 卢氏兄弟眼中尚有余沙,耳听得两个儿哭母,心中慌乱,卢飞地叫一声:“风紧,扯呼。”一前一后,疾奔而去。 颜良尚哭啼不止,忽听陆菱道:“傻孩子,你有你珠儿妹妹一半聪明就好了。” 颜良大喜,速将母亲扶起。见月下耶律掌珠脸上半颗泪珠也无,笑嘻嘻一脸的促狭。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气恼。 陆菱望着卢氏兄弟飞奔而去的背影,忧心忡忡道:“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心怀叵测,不知对于颜家村的人是福是祸,咱们须得去告诉你兀力克爷爷,叫他转告其他人,心着点儿。” 三人不顾夜色茫茫,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兀力克老人家里走去。 到了兀力克老人家的院子里面,三人颇觉诧异,只见他家院子地上仿佛下了一场雨,天气寒冷,已结成薄薄一层冰。 三人踏冰进入屋子,屋子里只有金国老妪自己,神情紧张地盯着木鼎。 陆菱叹息一声。 颜良问道:“老奶奶,爷爷哪里去了?” 金国老妪极不情愿地把目光从木鼎上挪开,道:“我在等它生银崽儿,你们偏偏来了,我很不高兴。” 陆菱哭笑不得,道:“他去哪里了,你快些告诉我们,我们找他可是有要紧的事。” 金国老妪道:“他给我摘桃花去了,你们说他把桃花摘回来,戴我发间,是不是很好看?” 陆菱看她白发萧然,替她悲哀,道:“你若再年轻几十岁,那便是人面桃花。” 金国老妪苦恼不已,道:“我哪里能回到几十年前,几十年前的我是长得什么样子,可连我自己也给忘记了。” 耶律掌珠道:“你自然是人比桃花娇,面比桃花红,身比桃花香了,我就记得你几十年前是这个样子。 耶律掌珠胡说一番,金国老妪也分不清楚,反而无限开心,道:“那我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桃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十章 身轻如燕鹤影功 耶律掌珠正要言语,陆菱急忙制止,道:“珠儿,不得无礼。” 耶律掌珠吐吐舌头,扮个鬼脸。 金国老妪忽然明白,道:“她是珠儿。”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嚓嚓”声响,不一会儿,兀力克老人家进到屋子里面。 金国老妪忙上前替他脱衣,兀力克老人尚嫌她动作太慢,骂了一通。 陆菱问他这么晚了做什么去了,院子里面怎么结冰了。 兀力克老人喜不自胜,道:“我去桃花宗主那里去了,一来报喜,二来诉忧。” 陆菱道:“何来之喜,何来之忧?” 兀力克老人道:“喜是我家木鼎又为我生出一块银子,你猜怎么地,我老两口回到家里,饭也无心去做,眼巴巴瞧着玉蟾,说也奇怪,不大功夫,它便自个儿吐出一块银子来。 它吐了一回白烟,身体变得忽明忽暗,我和老婆子以为它要死了,都担心不已。突听外面轰轰雷声,雨声阵阵,窗外黑暗,实在骇人。 只霎时功夫,又悄无动静。我和老婆子出屋查看,见只我院中落了一场雨,你说奇怪不奇怪?回到屋子里,可喜玉蟾身体又恢复正常。我猜想定是那些道士搞的神通,不然我那玉蟾必死无疑。 我因此想若是那些有通天本领的道士一去不返,我的玉蟾一旦受累旁人自然无法解救,便去找桃花宗主问个清楚。 桃花宗主一见到我,我尚未开口说话,他先给我道喜,说玉蟾为我又银生银。我心中亦喜,惴惴说出心中忧虑。桃花宗主说玉蟾身体变化,实是吐银之后元气大伤。道士在帐篷里面已然感知,忙布阵求雨以消玉蟾心中之火。叫我不必忧虑,说那些道士无论在何处何地都能未卜先知,助玉蟾恢复元气。” 陆菱听罢,道:“您暂时得银,长久倒是未必如他所说。那人行为不端,我深夜来到这里,就是劝您一铁锤砸了这木鼎,取出银子,从此踏踏实实过日子。” 兀力克老人道:“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陆菱对他讲述卢氏兄弟到她家所做之事,兀力克老人却反劝她从了桃花宗主。 兀力克老人道:“我看桃花宗主人生的俊美,年纪又跟你仿佛,你守寡多年,倒不如去给他端茶倒水,他一高兴,说不准把你明媒正娶。” 陆菱站起来拉着颜良和耶律掌珠头也不回地就走。 兀力克老人追出来,道:“你再好好想想,跟了桃花宗主这辈子你都不愁苦啦。” 陆菱携着颜良与耶律掌珠出了院子。 一路上,陆菱一言不发。 颜良和耶律掌珠跟在她身后,颜良回想耶律掌珠朝卢氏兄弟扬沙一事,心中疑惑不解,不禁悄悄问她何以卢氏兄弟那么高大,何以她能将沙子扬进他们眼中。耶律掌珠告诉他自己曾得父亲一武林好友指点,练过这个本领。 颜良道:“他教你怎么个练法?” 耶律掌珠道:“就是把树叶从手里抛出去,你想树叶轻飘飘,能抛出多远。” 颜良道:“是啊,树叶很轻。” 耶律掌珠道:“你把它抛出去的时候就想象手里握住的不是树叶,而是石头,那样越练手中树叶越是沉重,自然抛出去的就是树叶,但却抛出去的如同石头,石头能抛出多远,树叶自然就能抛出多远。” 颜良看耶律掌珠不像在说谎话,可他明白纵使自己把树叶想象成石头,就是练上一百年也还是尘归尘土归土,树叶还是树叶。可见耶律掌珠虽然没有说谎,但是却有所隐瞒。揣度自己若问她,她未必对自己说,自是闷闷不乐,低头前行。 耶律掌珠见他不再说话,心知他不能理解自己说的,便道:“良哥哥,你不用郁闷,实话告诉你,如我刚才所说,纵是费时日久苦练,也未必奏效。那武林中人实是教我吐纳之功,方为辅助之下,有所收益。只是我蒙他传授日短,尚不能如他身轻如燕,飞叶伤人;否则,若如他一般,那卢氏兄弟的眼睛必然瞎了。” 颜良道:“这也是武功了,这武功的名字叫做什么?” 耶律掌珠道:“鹤影功。” 陆菱停下脚步,回身道:“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看着脚下,赶紧赶路。” 两个人不再说话。颜良却边走边想:“这武功名字叫‘鹤影功’,想是天上之鹤飞过,眨眼便无踪影。那自然是形容他身轻如燕,飞身伤人了……” 一觉醒来,颜良跑到外面树林里,寒冬林木萧萧,黄叶堆积在地,光秃秃的树干枝丫上落着麻雀,耸肩缩脖,也畏严寒。 颜良捡起一片易碎黄叶,轻轻握在手中,想象自己手里是握住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猛力打出去,黄叶为风吹回,落在自己脚边。颜良又试了几十回,黄叶均落在自己脚边。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用也没有,要力气没有力气,要智慧没有智慧,空有替父报仇雪恨之雄心壮志,却也是有心无力。 他心中一片凄然,恰此时一只麻雀儿从树上飞走,他瞧着那只麻雀展眼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自然而然联想到那鹤影神功,想一只麻雀也转眼无踪,况鹤体硕大,羽翅宽展,飞翔起来,自是更加迅捷,遥遥而望,呆呆出神。 他左思右想,想学那鹤影功,费尽心思想先讨好耶律掌珠,然后让她教自己吐纳之功。 快到傍晚,他事先将铁钎子并铁锤藏于屋外,然后对母亲撒谎说带珠儿妹妹去树林里看麻雀。陆菱嘱咐他俩早去早回,他便带着耶律掌珠出门拿了铁钎子和铁锤朝着颜家河走去。 耶律掌珠知他要带自己去颜家河凿冰给自己做冰灯笼,当真是兴奋无比。 兀力克老人家又带着金国老妪来找陆菱,想让她一同去颜家河那里吃桃花宗主的宴请。陆菱断然拒绝,说是此生不愿再看那人一眼。 颜良与耶律掌珠将至颜家河,看见桃花宗主的帐篷外面火光霍霍,想是烧火煮肉。他不欲人家看到他俩,拣高草中穿行。到离得远远的,看不见火光与帐篷处,方始下到河面上。 耶律掌珠把自己的棉手套给他戴在手上,然后才放心让他凿冰。颜良一边凿冰一边想什么时候给耶律掌珠说出自己心事合适。 坚冰一日厚重一日,锤钎落下,溅起无数冰渣。 耶律掌珠一跃开来,笑道:“都到我脸上了,好疼!” 颜良道:“珠儿,是不是教你鹤影功的人会飞,就像鹤一样在空中飞来飞去?” 耶律掌珠大笑,道:“那怎么可能,不过是身子轻灵,一跃而起可上树巅,飞来飞去那岂不是神仙下凡。” 颜良道:“教你鹤影功的人是男人吗?” 耶律掌珠道:“他啊,是个和尚,你说他是不是男人?” 颜良道:“那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耶律掌珠道:“他漂泊无定,虽从少林寺出来,可却再也回不去了。” 颜良道:“那是为什么?” 耶律掌珠道:“大人的事我怎么知道,一天父亲和他喝酒,两个人喝了不少,父亲反复劝他回到少林寺,他反复说再也回不去了。” 颜良颇为失望,道:“他后来到哪里去了?” 耶律掌珠道:“他又到处漂泊去了吧,总之我再未见到过他。” 颜良铁锤将铁钎子深深砸进冰缝里,暗自叹息,不能得见高人。 陆菱出去瞧了一回,见不到颜良与耶律掌珠的影儿,心中惴惴不安。遥遥却见两个人影,似乎是兀力克老人家和他的金国老妻。 等了一会儿,人影儿近了,果真是他们两个。陆菱是还在生着他的气,想他两个老人夜里赶来,又不便回屋不理。 兀力克老人家牵着金国老妪的手到了陆菱面前,递过一包东西。 陆菱并不接,道:“这是什么?” 兀力克老人道:“陆菱,我一时糊涂,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走后我想想你和颜扬展情深意笃,哪会再生二心,我说错了话,你可要原谅我一回啊。” 陆菱见他诚恳道歉,哪里还能跟他那么大岁数的人一般计较,和颜悦色道:“您说哪里话,我只当您从未说过那些不该说的话。” 兀力克老人道:“既然你不生我气,就把这包鹿肉收下吧。这是桃花宗主叫那些道士炖的,咱们颜家村的人都在颜家河那里吃呢。我和她一口没吃,包了一包先给你送过来,然后回去再吃。” 金国老妪道:“你赶紧收下,我俩回去晚了,被那些饿狼都吃光了,我俩可就该饿着肚子了。” 陆菱道:“桃花宗主的东西我不要。” 兀力克老人道:“你这是口里说着原谅我,心里面还是没有原谅我是吗?” 陆菱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讨厌桃花宗主为人,便连他的东西一起讨厌。” 兀力克老人道:“这的确是他的东西,可是我拿回来,就是我的,你给我个薄面,好歹吃一口,剩下的给两个孩子尝尝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十一章 西域无名碎骨功 陆菱好生为难,她实在憎恨桃花宗主为人轻薄无耻,不愿沾染他任何恩惠。 兀力克老人撕下一条鹿肉,巴巴地递过来,道:“你吃一口鹿肉,便算作原谅了我,要不然我就是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颜扬展。” 人家年迈苍苍,诚恳认错,陆菱又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只好接过,咀嚼鹿肉,只觉鹿肉煮得烂熟,隐有桃花香味,倒好似是用桃花水煮炖一般。 兀力克老人心下一宽,将一包鹿肉强行塞给陆菱,道:“这些给孩子吃,他们还从未吃过。” 陆菱手捧鹿肉,心中实在迷茫,不知这样可好,然而也确如兀力克老人所说,或许耶律掌珠吃过鹿肉,可是她家颜良就是连鹿儿也没有见过。 兀力克老人家携着金国老妪蹒跚离开。 陆菱将鹿肉放回室内饭桌上,出门到树林里寻找颜良与耶律掌珠。 颜良终于撬出一块方冰,正想与耶律掌珠上岸,忽然远处传来“咯……咯……”异声,夜色里听来甚是骇人。 耶律掌珠道一句:“是那人……” 颜良正要问是谁,耶律掌珠已是展身朝着异响发出之地跑去。 颜良跟着追去,边跑边喊:“那人是谁?” 耶律掌珠头也不回,道:“我又怎知是谁,不过是父亲在一张纸上胡写乱划,上面零乱几句,是‘西域……腹发咯咯之语声……此武功盖天下之首乎’。” 这时,那怪异“咯……咯……”声响愈加频繁,一声紧接着一声,从桃花宗主的帐篷处遥遥传来。 耶律掌珠施展鹤影功纵身向前飞掠,虽然身形笨拙,展眼之间,已超出颜良几十步之遥。 颜良将方冰抛于草地上,自己也坐在草地上,捶着双腿,大声道:“我怎么这样没用,要这双废腿还做什么。” 耶律掌珠听他喊得凄怆,连忙回到他身边,道:“良哥哥,我父亲纸上还有一句话,是‘腹语发,必人亡’。” 颜良“腾”地站起,道:“你还有多少纸上的话没有说完?” 耶律掌珠笑道:“还有着呢!” 两个人手拉手朝着桃花宗主的帐篷跑去。 离桃花宗主的帐篷越近,那“咯咯”之声反而越来越远。 颜良与耶律掌珠来到近前,只见帐篷犹在,地上火堆尚燃,锅中骨汤咕嘟,地上却是躺倒一片人。 耶律掌珠颤声道:“怎么都死了!” 颜良看着一地的尸体,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些颜家村的村民无一幸免,只因赴了桃花宗主的宴请,吃了他煮的肉骨,就紧跟着命丧黄泉。 颜良脑中一片空白,喃喃道:“怎么都死了。” 他看到兀力克爷爷抱着金国老妪,两个人脸上显露不出一丝痛苦,反而是面露微笑,似乎是在梦中一般。再看其他人,无一例外,都是微笑着,可是每个人脚下都是冻结的鲜血。 帐篷门帘弃到一边,门洞大开,里面尚是烛火通明,可却是一个人也见不到,那些道士,白衣女郎,西域女子,还有桃花宗主统统不见了踪影。 颜良木然走到兀力克爷爷身旁,就要抱住他大哭一场。 耶律掌珠一把将他抱住,道:“心有毒。” 颜良挣扎着,脱身而出,朝着耶律掌珠大吼:“有什么毒?有毒也是桃花宗主干的!” 耶律掌珠道:“你又没有亲眼目睹,凭什么就可妄下断言?” 颜良道:“你也没有亲眼看到,凭什么替他说话?” 耶律掌珠道:“只因我记得父亲纸上还写着‘擅使毒,中者笑’。” 颜良道:“你父亲纸上也没写着姓甚名谁,你就替桃花宗主说话,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耶律掌珠急道:“我能安什么心,这地上除了你的乡亲,还有我们金国的人,他们都死了,虽然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一样替他们难过。”展眼望去,眼中珠泪莹莹,又道:“我看那桃花宗主既不是蒙古人,也非西域人,他自是你们大宋之人,而我父亲纸上明明白白写着‘西域’二字。” 颜良痛心疾首,道:“他们都死了,我跟你争论这些有什么用,你不让我碰兀力克爷爷,我给他磕头总行了吧。” 颜良朝着兀力克老人的尸体磕头。 耶律掌珠拾起他放在身边的铁钎子,走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尸体旁,蹲下来,用铁钎子挑开他衣裳,露出他双肩来,只见肩骨塌陷,皮肤上隐隐一个黑手掌印。她心中有数,又去挑一个中年男子的衣裳,也是一样的肩骨塌陷,皮肤上一个黑手掌印。 颜良拜罢,见耶律掌珠拿着铁钎子逐个挑死者衣裳,大惑不解,凑过来道:“你在干什么,他们都死了,你还给人家剥衣裳,人死了也会冷的。” 耶律掌珠道:“良哥哥,你过来看,果真如我父亲纸上写的一模一样。” 颜良凑她身边,只见她拿起铁钎子指着一老人肩胛那里,道:“你看,他的肩胛骨是不是塌陷下去了?” 颜良道:“是啊,那是怎么回事?” 耶律掌珠道:“我父亲纸上最后一段话是‘碎肩骨,黑手印,名乃碎骨手。’” 颜良道:“当真是黑手印,这手印跟母亲的手差不多大。” 耶律掌珠猛然警醒,道:“咱们快回家去,母亲还在家里。” 颜良急道:“是啊,快回去。” 弃了方冰,弃了铁钎子,弃了铁锤,两个人没命地朝家里跑去。 跑到半路,忽然一群乌鸦乌泱乌泱趁着夜色朝帐篷那儿的方向飞去,又跑一会儿,一群秃鹫也乌泱乌泱朝着帐篷那儿的方向飞去。 两个人无心看这夜空中的壮观场面,只求赶紧到家,家中母亲平安就好。 村子里静悄悄,没有一点烛火的光亮,每家每户的窗户都是黑暗的,连同颜良家也是一样。 未进家门,两个人心中都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屋子里面找不到母亲的影子。而那间放置父亲画像与指骨的屋子里一片狼藉,不知被谁往地面上放了几只死猫,还有一些破衣烂衫。 颜良奔到放置父亲画像的供桌前,只看到父亲的指骨遗留在上,而父亲的画像和耶律楚乔的画像却消失不见,还有父亲的那只血色扳指也不见了踪影。 “母亲呢……?” 颜良将父亲的指骨揣入怀里,讷讷自语。 耶律掌珠道:“我看饭桌上有两碗肉,母亲定然是到树林子里找咱们回家吃肉去了。” 颜良道:“正是。” 两个人朝外奔去,在半路上看到陆菱趴在地上。 “母亲……!” 颜良与耶律掌珠同时惊呼,如同两只归巢的鸟儿,匆匆来到母亲身边。 颜良将母亲抱在怀里,只见母亲一样的面带微笑,如同熟睡中有着美好的梦境,却是死亡的“美好的梦境”。 怀中母亲已冻得僵硬,脸上微笑也似乎被冻结在刹那之间。颜良骤然失母,但觉天昏地暗,一阵眩晕,险些晕厥。想哭又哭不出来,心中如同填满沙土,沉沉重重,压抑得茫然无措。 耶律掌珠握住陆菱冻硬的手,此刻也顾不得她手上有毒无毒,禁不住哀哀哭泣。她虽与陆菱相处时间不长,但是陆菱给予她的包容的母爱让她发自内心感激不尽。这样一个善良的人,转眼便与她阴阳两隔,让她瞬时之间哪里接受得了。 颜良耳听得耶律掌珠凄凄惨惨哭声,恍然觉悟自己是永远失去了母亲,自己此后在天地间只孑然一身,是个不折不扣的孤儿了。蓦然心中一酸,放声大哭。 两个人哭了半天,一只秃鹫突然从天而降,就落在他们不远处,一双阴骘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 耶律掌珠看着这只突兀而来的秃鹫情不自禁地害怕,朝着清冷天空望去,遥见许多黑影,心下骇然。未雨绸缪,赶忙站起折来两根树枝。递给颜良一根,颜良哪里有心情接树枝,兀自哭个不停。 只转瞬功夫,十几只秃鹫临空而降,朝着他们冲到。 耶律掌珠猛挥手中树枝,击打秃鹫。 一只秃鹫凶狠很朝着颜良袭击,颜良棉手套早已还给耶律掌珠,赤手空拳朝着秃鹫打去。冷不防被它啄中手背,立感手背大痛。 耶律掌珠扔过一根树枝,道:“接着!” 颜良接过树枝,和耶律掌珠并肩与秃鹫抗衡。秃鹫虽众,倒也忌惮树枝横扫刺挑,损失无数鸟羽纷飞。 两人护在陆菱身体旁,丝毫不敢懈怠,唯恐一个疏忽,让秃鹫乘隙伤害陆菱尸体。 久攻之下,秃鹫近不了陆菱尸身,越发凶猛凌厉,耶律掌珠不得不施展鹤影功,抓起地上树叶沙土,朝着秃鹫眼上打去。树叶沙土如同羽箭纷纷而去,竟也令几只秃鹫眼中疼痛模糊,吼声凄厉,振翅离开。 耶律掌珠一招得手,弃了树枝,抓沙抓叶,身子腾挪轻纵,眨眼间又伤几只秃鹫之眼,余下秃鹫见同伴相继离开,无心恋战,呼啦啦都飞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十一章 西域无名碎骨手 陆菱好生为难,她实在憎恨桃花宗主为人轻薄无耻,不愿沾染他任何恩惠。 兀力克老人撕下一条鹿肉,巴巴地递过来,道:“你吃一口鹿肉,便算作原谅了我,要不然我就是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颜扬展。” 人家年迈苍苍,诚恳认错,陆菱又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只好接过,咀嚼鹿肉,只觉鹿肉煮得烂熟,隐有桃花香味,倒好似是用桃花水煮炖一般。 兀力克老人心下一宽,将一包鹿肉强行塞给陆菱,道:“这些给孩子吃,他们还从未吃过。” 陆菱手捧鹿肉,心中实在迷茫,不知这样可好,然而也确如兀力克老人所说,或许耶律掌珠吃过鹿肉,可是她家颜良就是连鹿儿也没有见过。 兀力克老人家携着金国老妪蹒跚离开。 陆菱将鹿肉放回室内饭桌上,出门到树林里寻找颜良与耶律掌珠。 颜良终于撬出一块方冰,正想与耶律掌珠上岸,忽然远处传来“咯……咯……”异声,夜色里听来甚是骇人。 耶律掌珠道一句:“是那人……” 颜良正要问是谁,耶律掌珠已是展身朝着异响发出之地跑去。 颜良跟着追去,边跑边喊:“那人是谁?” 耶律掌珠头也不回,道:“我又怎知是谁,不过是父亲在一张纸上胡写乱划,上面零乱几句,是‘西域……腹发咯咯之语声……此武功盖天下之首乎’。” 这时,那怪异“咯……咯……”声响愈加频繁,一声紧接着一声,从桃花宗主的帐篷处遥遥传来。 耶律掌珠施展鹤影功纵身向前飞掠,虽然身形笨拙,展眼之间,已超出颜良几十步之遥。 颜良将方冰抛于草地上,自己也坐在草地上,捶着双腿,大声道:“我怎么这样没用,要这双废腿还做什么。” 耶律掌珠听他喊得凄怆,连忙回到他身边,道:“良哥哥,我父亲纸上还有一句话,是‘腹语发,必人亡’。” 颜良“腾”地站起,道:“你还有多少纸上的话没有说完?” 耶律掌珠笑道:“还有着呢!” 两个人手拉手朝着桃花宗主的帐篷跑去。 离桃花宗主的帐篷越近,那“咯咯”之声反而越来越远。 颜良与耶律掌珠来到近前,只见帐篷犹在,地上火堆尚燃,锅中骨汤咕嘟,地上却是躺倒一片人。 耶律掌珠颤声道:“怎么都死了!” 颜良看着一地的尸体,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些颜家村的村民无一幸免,只因赴了桃花宗主的宴请,吃了他煮的肉骨,就紧跟着命丧黄泉。 颜良脑中一片空白,喃喃道:“怎么都死了。” 他看到兀力克爷爷抱着金国老妪,两个人脸上显露不出一丝痛苦,反而是面露微笑,似乎是在梦中一般。再看其他人,无一例外,都是微笑着,可是每个人脚下都是冻结的鲜血。 帐篷门帘弃到一边,门洞大开,里面尚是烛火通明,可却是一个人也见不到,那些道士,白衣女郎,西域女子,还有桃花宗主统统不见了踪影。 颜良木然走到兀力克爷爷身旁,就要抱住他大哭一场。 耶律掌珠一把将他抱住,道:“心有毒。” 颜良挣扎着,脱身而出,朝着耶律掌珠大吼:“有什么毒?有毒也是桃花宗主干的!” 耶律掌珠道:“你又没有亲眼目睹,凭什么就可妄下断言?” 颜良道:“你也没有亲眼看到,凭什么替他说话?” 耶律掌珠道:“只因我记得父亲纸上还写着‘擅使毒,中者笑’。” 颜良道:“你父亲纸上也没写着姓甚名谁,你就替桃花宗主说话,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耶律掌珠急道:“我能安什么心,这地上除了你的乡亲,还有我们金国的人,他们都死了,虽然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一样替他们难过。”展眼望去,眼中珠泪莹莹,又道:“我看那桃花宗主既不是蒙古人,也非西域人,他自是你们大宋之人,而我父亲纸上明明白白写着‘西域’二字。” 颜良痛心疾首,道:“他们都死了,我跟你争论这些有什么用,你不让我碰兀力克爷爷,我给他磕头总行了吧。” 颜良朝着兀力克老人的尸体磕头。 耶律掌珠拾起他放在身边的铁钎子,走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尸体旁,蹲下来,用铁钎子挑开他衣裳,露出他双肩来,只见肩骨塌陷,皮肤上隐隐一个黑手掌印。她心中有数,又去挑一个中年男子的衣裳,也是一样的肩骨塌陷,皮肤上一个黑手掌印。 颜良拜罢,见耶律掌珠拿着铁钎子逐个挑死者衣裳,大惑不解,凑过来道:“你在干什么,他们都死了,你还给人家剥衣裳,人死了也会冷的。” 耶律掌珠道:“良哥哥,你过来看,果真如我父亲纸上写的一模一样。” 颜良凑她身边,只见她拿起铁钎子指着一老人肩胛那里,道:“你看,他的肩胛骨是不是塌陷下去了?” 颜良道:“是啊,那是怎么回事?” 耶律掌珠道:“我父亲纸上最后一段话是‘碎肩骨,黑手印,名乃碎骨手。’” 颜良道:“当真是黑手印,这手印跟母亲的手差不多大。” 耶律掌珠猛然警醒,道:“咱们快回家去,母亲还在家里。” 颜良急道:“是啊,快回去。” 弃了方冰,弃了铁钎子,弃了铁锤,两个人没命地朝家里跑去。 跑到半路,忽然一群乌鸦乌泱乌泱趁着夜色朝帐篷那儿的方向飞去,又跑一会儿,一群秃鹫也乌泱乌泱朝着帐篷那儿的方向飞去。 两个人无心看这夜空中的壮观场面,只求赶紧到家,家中母亲平安就好。 村子里静悄悄,没有一点烛火的光亮,每家每户的窗户都是黑暗的,连同颜良家也是一样。 未进家门,两个人心中都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屋子里面找不到母亲的影子。而那间放置父亲画像与指骨的屋子里一片狼藉,不知被谁往地面上放了几只死猫,还有一些破衣烂衫。 颜良奔到放置父亲画像的供桌前,只看到父亲的指骨遗留在上,而父亲的画像和耶律楚乔的画像却消失不见,还有父亲的那只血色扳指也不见了踪影。 “母亲呢……?” 颜良将父亲的指骨揣入怀里,讷讷自语。 耶律掌珠道:“我看饭桌上有两碗肉,母亲定然是到树林子里找咱们回家吃肉去了。” 颜良道:“正是。” 两个人朝外奔去,在半路上看到陆菱趴在地上。 “母亲……!” 颜良与耶律掌珠同时惊呼,如同两只归巢的鸟儿,匆匆来到母亲身边。 颜良将母亲抱在怀里,只见母亲一样的面带微笑,如同熟睡中有着美好的梦境,却是死亡的“美好的梦境”。 怀中母亲已冻得僵硬,脸上微笑也似乎被冻结在刹那之间。颜良骤然失母,但觉天昏地暗,一阵眩晕,险些晕厥。想哭又哭不出来,心中如同填满沙土,沉沉重重,压抑得茫然无措。 耶律掌珠握住陆菱冻硬的手,此刻也顾不得她手上有毒无毒,禁不住哀哀哭泣。她虽与陆菱相处时间不长,但是陆菱给予她的包容的母爱让她发自内心感激不尽。这样一个善良的人,转眼便与她阴阳两隔,让她瞬时之间哪里接受得了。 颜良耳听得耶律掌珠凄凄惨惨哭声,恍然觉悟自己是永远失去了母亲,自己此后在天地间只孑然一身,是个不折不扣的孤儿了。蓦然心中一酸,放声大哭。 两个人哭了半天,一只秃鹫突然从天而降,就落在他们不远处,一双阴骘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 耶律掌珠看着这只突兀而来的秃鹫情不自禁地害怕,朝着清冷天空望去,遥见许多黑影,心下骇然。未雨绸缪,赶忙站起折来两根树枝。递给颜良一根,颜良哪里有心情接树枝,兀自哭个不停。 只转瞬功夫,十几只秃鹫临空而降,朝着他们冲到。 耶律掌珠猛挥手中树枝,击打秃鹫。 一只秃鹫凶狠很朝着颜良袭击,颜良棉手套早已还给耶律掌珠,赤手空拳朝着秃鹫打去。冷不防被它啄中手背,立感手背大痛。 耶律掌珠扔过一根树枝,道:“接着!” 颜良接过树枝,和耶律掌珠并肩与秃鹫抗衡。秃鹫虽众,倒也忌惮树枝横扫刺挑,损失无数鸟羽纷飞。 两人护在陆菱身体旁,丝毫不敢懈怠,唯恐一个疏忽,让秃鹫乘隙伤害陆菱尸体。 久攻之下,秃鹫近不了陆菱尸身,越发凶猛凌厉,耶律掌珠不得不施展鹤影功,抓起地上树叶沙土,朝着秃鹫眼上打去。树叶沙土如同羽箭纷纷而去,竟也令几只秃鹫眼中疼痛模糊,吼声凄厉,振翅离开。 耶律掌珠一招得手,弃了树枝,抓沙抓叶,身子腾挪轻纵,眨眼间又伤几只秃鹫之眼,余下秃鹫见同伴相继离开,无心恋战,呼啦啦都飞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十二章 凹坑枯叶树为碑 秃鹫来的也快,去的也快,眨眼已消失无踪。夜月凄凉,尚幸陆菱尸身完整,未被恶鸟啄食。 颜良望着母亲遗体,一筹莫展,只觉万念俱灰,自己同月亮一般形单影绰,生出与母亲同死之念,朝着一棵高树走去。 耶律掌珠看他痴痴呆呆,一把拉住他,急道:“你要干什么?” 颜良木木怔怔道:“我到那棵树下,把裤带挂上去,就自尽在树下吧。” 耶律掌珠大惊,道:“你说什么?” 颜良道:“我要跟母亲去了。珠儿,你独个儿回金国吧。” 耶律掌珠道:“你糊涂了,母亲之仇不报了吗?” 颜良道:“想我颜良手无缚鸡之力,又无通天智慧,这仇如何报得了!” 耶律掌珠道:“我替母亲悲哀,替颜家村的人悲哀,你轻易上吊而死,我轻身回往金国,我且问你,还有谁知道就在今夜发生于颜家村的令人发指的恶行?” 颜良道:“还有你!” 耶律掌珠道:“当然有我,我便算穷尽一生洪荒之力也要找出恶人,替颜家村的人讨回世间公道,也替母亲报仇。” 颜良道:“那哥哥谢谢你,你让开些,我要去那棵树下。” 耶律掌珠知道他此时实已心智迷失,脑中不清醒,沉思之下,道:“我便让开又如何?”闪身一旁,又道:“但是你得最后帮我一个忙,把母亲埋葬了,否则你死了,我没有力气接连埋两个人。” 颜良讷讷道:“是啊……要不那些鸟儿扇动翅膀又要来吃母亲的肉。”随后又不断摇头,道:“天寒地冻,掘不动土,如何挖坑?” 耶律掌珠道:“我看西首那几棵树间有一凹坑,正可放置一人,咱两个把母亲抬过去,把她放进凹坑里面。这里落叶堆积得遍林都是,咱两个捡拾落叶铺于母亲身上,再往落叶上撒些沙土。再在树上刻上记号,等我回来颜家村的时候,给她重新安葬。” 颜良木然道:“你想得真清楚,等我吊死了,你也不必找凹坑,就往我身上撒些落叶便好。” 耶律掌珠再也忍受不住,转身落泪,朝着陆菱遗体走去。 颜良行尸走肉般跟随其后。 耶律掌珠先来到陆菱尸身旁,她心中忽闪一念:“为什么母亲脚旁无血?”一念至此,她装作伏尸痛哭的样子,趴在陆菱身上,实则是摸她肩胛处,一摸一按之下,她更加疑惑,母亲肩胛处并无塌陷。 稍加琢磨,耶律掌珠已是心如明镜,她揣度母亲定是中毒而死,而颜家村的人自然就是先中毒而死,后被人施以碎骨手重法。蓦然想通此节,她不由得大惊失色,心想:“颜家村的人得罪了谁?这人如此恨颜家村的人,将人毒死也就算了,还要对尸体进行二次伤害。若无血海深仇,怎能如此丧尽天良。”忽然脑海中又一念生,她却连忙否定,不敢再想下去。 她慌忙站起,欲与颜良抬母亲尸体,尸身沉重,两个人使尽力气也抬不起来。累得二人席地而坐大口喘气,颜良缓得一缓,道:“咱们抬不动母亲,颜家村的人都死了,没有一个活人帮助咱们,我还是死了的好。我身体总是轻的,我死之后你把我跟母亲并排放在一起。日后,或是鸟儿啄食,或是大虫啃噬,风吹雪埋。倘若春风化雨,冰雪融化,经年累月,不过两具骨骼。” 耶律掌珠道:“你越发说得不像话,一发寻死心切,我倒有一法可将母亲安葬。” 颜良怏怏道:“什么法子?” 耶律掌珠道:“只需一块长门板,两根长绳。” 颜良道:“咱们跟着母亲到兀力克爷爷家,他家的门板都快烂掉了,风吹得‘吱吱’乱响,摇摇欲倒。” 耶律掌珠道:“你去把他家门板卸下来,拴上长绳拖到这里来。” 颜良道:“我哪里也不去,要么吊死,要么守着母亲。” 耶律掌珠又气又急,道:“好,你若稍微念着你母亲养育你十二年的艰辛不易,你就乖乖守住她的遗体,免得她被乌鸦秃鹫咬烂面孔,那样你就是不孝之子。”站起来欲朝林外走,终是放心不下,道:“我去把门板拖过来,你不要离开,不要自寻短见,我还有许多疑团要讲给你听。” 颜良呆呆出神。 耶律掌珠一路跑着跑到兀力克老人的家里,寻到一根铁棍,把门板弄下来,又寻到两根粗绳,将绳子系在门上。 耶律掌珠拖着门板上路,也幸亏兀力克老人家的门板老旧,薄薄一层木板,拖动时倒不是那么沉重。 耶律掌珠累得歇了几歇,终于拖着门板来到树林里,远远看见颜良石雕一样坐在林中。 颜良见她满头大汗拖着门板过来,也不去相迎,只缓缓站起。 耶律掌珠把门板拖到陆菱身旁,道:“咱们两个把母亲抬到门板上。” 二人合力却只能是把母亲拖到了门板上。 一人腰间缚住一根长绳,拖动木板,缓慢地朝着林中凹坑走去。 门板拖动,下面是堆积日久黄叶,不似与地面直接接触,倒是省去不少力气。 来到凹坑前,两人把陆菱拖进凹坑里面,可巧刚能把她装下,仿佛量身打造的一座坟墓。 耶律掌珠道:“你再看看母亲吧,看过之后,我就要往母亲身上埋树叶了。” 颜良趴在凹坑边沿,看着只如熟睡的母亲,一时间心如刀绞,眼泪簌簌而下,恨不能也跳进凹坑里面,和母亲躺在一处,永远就在一起。 耶律掌珠站在一旁,也是禁不住潸然泪下。心念一转,朗声道:“母亲,您答应过珠儿,会送珠儿回金国去。可是现在您再也送不了珠儿了,珠儿幼,虽识得路途,却也无法回去。左思右想自己独自一个人无所依傍,还不如随了母亲一起到那阴司,也能承欢膝下,总比自己从此孤魂野鬼一般的强。” 耶律掌珠说出这一番由衷之言,实在是发自肺腑。当把陆菱放入凹坑之中,她猛然警觉自己处境,竟也是从此孤零零一个人。颜良一心要随母亲而去,她又无计可施阻拦他,他若也死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呢?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够回到金国?那迢遥之路途,岂能是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能够抵达得到的! 耶律掌珠越想越是害怕惊惧,只想到自己怕是今生再也回不去了,有可能也会死在颜家村,方说出那一段无可奈何之语。 颜良听了她所说的话,不由得大吃一惊,道:“怎么,你也不想活了?” 耶律掌珠幽幽道:“大家一起死了痛快吧,迟死早死早晚得历此劫,说不定死了反而比活着逍遥无苦。” 颜良心中痛楚,道:“珠儿,你真的想清楚了?” 耶律掌珠道:“想清楚了,不过我不想和你一样死法,你不是有匕首吗,朝我胸口刺一下,下狠劲些,叫我少受些痛苦,到了阴间地狱我总会报答你。” 颜良心中又是一痛,道:“我……我……我怎么可以杀你……” 耶律掌珠苦笑道:“你那不是杀我,你是在帮助我。你若先我而去,这颜家村空无一人,我这般孤独,又没有生着翅膀,想来永远也回不到金国,与其饿死冻死,不如你给我个痛快,一了百了,叫我先你而去,从此世上再无耶律掌珠这人。” 颜良道:“不……我不能够……” 耶律掌珠道:“那也可以,我便随便找一间屋子,一把火点燃,我也不出来,烧成了灰,随风散去,更是干净。” 颜良瞧她说得认真,意志坚决,心想:“自己无父无母,死了了无牵挂,可她花骨朵一般的年龄,又父母双全,死了岂不可惜!”心中怜意顿生,一股豪情瞬间充斥胸腔,道:“珠儿,我送你回金国去。”随后,黯然神伤道:“然后,我再回颜家村,追随母亲共赴黄泉。” 耶律掌珠得他承诺,心中一宽,想:“他既然答应下来,到了金国,我再想法子让他回心转意,好好地活下去。” 耶律掌珠道:“母亲在下,除非你发下誓言,定将我护送回金国,否则我还是宁愿立死。” 颜良跪在凹坑前,举起右手发誓:“母亲,您生前答应珠儿送她回金国,儿子在你坟前立誓,替您完成生前遗愿,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定将珠儿送回金国。” 耶律掌珠一颗心如同大石落地,扶他起来,道:“咱们快把树叶拿过来。” 两人捡拾地上枯叶,不一会儿,就把陆菱掩埋得看不到她,一层一层枯叶铺盖,直到与地面持平。再将沙土覆盖枯叶之上,直到见不到一片枯叶。 坟丘微隆,颜良在旁边树木上用匕首划出几个大字:“慈母陆菱之”,剩下一个“墓”字,他悲伤过度,却是说什么无法划出。 耶律掌珠夺过他手中匕首,在那几个大字下面深深刻上一个“墓”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十三章 庭院楼阁小金国 两人在母亲坟丘前静默良久,默默垂着泪水,不尽的伤感化作如泉涌之清泪。 耶律掌珠拉着颜良的手,双双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说声:“千万不要回头。”携了他手,朝着林外走去。 进到村里,微明天光之下,村子宁静得瘆人。两人回到家里,家中冷若冰窟,桌上两碗鹿肉已冻硬。 颜良道:“珠儿,这是母亲给咱们留的肉块,我拿一块给你吃。” 耶律掌珠伸手拦住,道:“不可用手抓,这熟肉有毒。” 颜良道:“是母亲给咱们留的,怎会有毒?” 耶律掌珠道:“这是桃花宗主炖熟的肉,不是母亲给咱们炖熟的肉块。” 耶律掌珠将心中疑团一一讲给颜良听,颜良半信半疑。 耶律掌珠找块布,用布裹了一碗鹿肉,叫颜良跟着她到外面。 恰逢一只黑狗经过,耶律掌珠将一碗鹿肉扔到它面前。黑狗低头大吃鹿肉,吃完便朝前走去。 耶律掌珠拉着颜良的手悄悄跟在后面,黑狗走出米路,突然倒下,身子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颜良大惊失色,道:“果真这熟肉有毒。” 耶律掌珠道:“这颜家村已然是是非之地,咱们不可久留,我怕那恶人去而复返。” 颜良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耶律掌珠看他呆呆傻傻,往日灵光似已消失无踪,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道:“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你答应我的送我回金国去。” 颜良想了半天,道:“那得有一匹马。” 耶律掌珠道:“是啊,马儿跑得快,到了我们金国的行宫就好办了。” 颜良道:“那我们得走多长时间?” 耶律掌珠道:“路途迢遥,我若与你说了,恐你心生怯意,不如不知为好。” 颜良道:“柱儿叔叔家里有一匹黑马,是颜家村最好的马,我去他家把马牵来。”随后又道:“可是我现在又疲劳又困倦,好想睡觉。” 耶律掌珠道:“难道我就是铁打的身子,我们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睡觉?” 颜良道:“是啊,万一罪恶之人杀个回马枪,咱两个岂不是有危险!” 耶律掌珠道:“所以咱们不能睡觉,你去牵马,我回去烧火做饭,备足路上口粮,你记得从柱儿叔叔家多弄些马儿吃的东西。” 蒙古地区以肉食为主,家家都备有牛肉干,耶律掌珠煮了一锅牛肉干。颜良给马喂了些草料,让它喝了些水,回到屋子里和耶律掌珠一起吃了点牛肉干。因刚失去母亲,两人都吃不下,只是为了不让肚中饥饿,均勉强吃了一点。 颜良去翻母亲的银锭,便连一点碎银也找不见。 耶律掌珠把两个包袱,一个包袱里装着水袋与牛肉干,另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草料。 颜良上马,伸出手去把耶律掌珠拽上马背。耶律掌珠坐在他身后,道:“可以走了,良哥哥,我们往伏兮山那个方向走就可以。” 颜良道:“我想先去颜家河那里看看。” 耶律掌珠道:“也好。” 二人乘马来到颜家河,颜良与耶律掌珠在冰面上站着,颜良望着千回百转的河床,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待到春回大地,冰河解冻,河水又哗哗流淌,河岸上绿树又该婆娑,可是颜家村的人却再也无缘看到。” 耶律掌珠道:“良哥哥,你要看多久,咱们赶紧赶路要紧。” 颜良收回远望目光,道:“我还想去看看他们……” 耶律掌珠道:“我们快去,看看便走。” 黑色的帐篷还在那里,地上却是另一番景象,棉絮飞的到处都是,那是颜家村村民衣服里的棉絮,被秃鹫乌鸦叼啄烂了衣裳导致…… 颜良与耶律掌珠看着眼前的一幕都惊呆了,只见一地的凌乱:棉絮东一簇西一簇,血肉东一块西一块,碎发长发飘得四处都是;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一样的体无完肤,白骨森然。 颜良心中难过至极,深深自责自己没有能力安葬他们。 耶律掌珠有些害怕,道:“我们走吧,这里太可怕了,简直成了人间地狱。” 颜良一言不发,与耶律掌珠乘马离开。 蒙古地方少年颇善骑马,骑马精熟的少年,就连成人也赶不上他。颜良自然是少年骑马中的数一数二的人物,在颜家村中是出了名的少年骑手。 他因心中悲伤巨大,一腔愤怒与哀愁全部用来策马奔腾,黑马马蹄翻飞,扬起一阵阵尘土。 耶律掌珠紧紧抱住他,感觉马儿在飞,生怕马儿一个不心,两个人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伏兮山也是静寂无比,黑马飞奔到此,颜良一勒缰绳,马儿停下脚步。 耶律掌珠这时方敢睁开眼睛,见到这里正是两人初相遇见的地方,一只楚楚可怜的狐狸蓦然浮现脑海。 颜良呆呆出神,忽然说道:“我是不是不该追它,全都是因为我追它,我们颜家村才毁于一旦!” 耶律掌珠道:“天下之事俱有因果,然而颜家村的遭遇实在不是你种下的因,你不必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颜良道:“那为什么我追过它之后,我的母亲没了,我们颜家村的人都没了?” 耶律掌珠道:“你不追它,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既然已经发生,我们两个幸存的人可以去寻找答案。鸟儿飞过天空,总会留下影子。” 颜良道:“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脑海里片刻不停地都是那些画面,折磨得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耶律掌珠道:“那你就什么也不要想好了,什么时候你愿意想了再想也不迟。” 颜良道:“我听你的。” 黑马跟着歇得一歇,又如风一样迅速地奔跑起来。 耶律掌珠大胆地把眼睛睁开,大胆地左右环顾,忽然看到右面高山之上一个人在往下爬。山高陡峭,耶律掌珠情不自禁为他捏了把汗,赶忙叫颜良把马停下来。 “你看,那个人多危险。” 颜良朝着高山望去,只见一个黑衣男人手脚并用,跟猴子一样敏捷,不大会儿功夫已到了半山腰。 耶律掌珠替他担心,道:“他手儿一个抓不牢,跌下来可就麻烦了。” 颜良道:“他好端端爬下来干什么?” 耶律掌珠道:“我也不知道哎!” 奇怪的黑衣人又爬下一段距离,忽然拧过身子,朝下跌落下来。 “啊……” 颜良与耶律掌珠齐声惊呼,只道黑衣人必然跌得粉身碎骨。 惊呼声里,黑衣人凌空翻转,跌落之势缓得一缓,猛然一个猛子扎下来。 “啊……” 颜良与耶律掌珠又是一声惊呼。 惊呼声刚落,只见黑衣人已十指牢牢抓住地面,两腿翘得笔直。 耶律掌珠早已泪花莹莹,又见黑衣人面孔恰好朝着他们,原来是一个红光满面,瘦骨伶仃的老人,他朝着他俩挤眉弄眼,耶律掌珠反而破涕为笑。 耶律掌珠又好气又好笑,催促颜良快走,不要理这个疯子,真真是白为他担心落泪。 颜良心中宽得一宽,催马前行。 出了伏兮山,前面又是一片宽阔草原。草原便是如此,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展眼望去,又是一片萋萋黄黄。 黑马之后忽然似有风来,耶律掌珠回头一望,不禁骇然,只见黑衣老者如风而来,拽住马尾,凌空落于黑马之前。 黑马受惊,前蹄扬起。 颜良与耶律掌珠大惊失色,同时大呼叫。 黑衣老者哈哈大笑,突然跃上来一手抓住一个,落到地上来。 颜良与耶律掌珠对他都是一般的怒目而视。瞧他黑棉袄间缠着一条麻绳,目光狡黠,鼻子红透,很是讨人嫌的为老不尊的样子。 黑衣老者贱兮兮问道:“你们两个娃娃去哪里?” 耶律掌珠对他不屑一顾,理睬都不理睬,眼珠儿斜视开来。 颜良虽对他并无好感,毕竟人家七八十岁的模样,陆菱生前又常教导他要尊重老人家。他便实实在在回答:“我送妹妹回金国去。” 黑衣老者倒吸一口凉气,道:“那金国于你俩儿来讲,当真是远过天边啊!” 颜良道:“就算是比天边还远,我也要送她回去。” 黑衣老者道:“我劝你打消了此念头吧,这一路走去,山中猛兽,路上劫匪,怕是你俩还未到金国,命都丢了。” 耶律掌珠听着来气,道:“我们到得到不得,皆与你无关,你啰嗦什么,赶紧让路。” 黑衣老者道:“娃娃脾气不,本想若是你们去的地方不远,我送你俩一程,既然你如此说话,那就就此别过。”他走出几十步,回头道:“马儿也没我快!” 耶律掌珠心念一动,道:“我们不去金国,是去金国。” 黑衣老者倏然回转,道:“这可稀奇古怪,我向来只知一个大金国,怎么凭空又多出一个金国?” 耶律掌珠道:“金国离这里不过几十里地,那里之所以称作金国,是因为那里庭院楼阁都仿金国庭院楼阁建筑而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十四章 荒山偶遇解风流 黑衣老者若有所思,道:“有庭院楼阁,那自然是富贵之人居住之地,恐怕没有平民百姓的房屋。” 耶律掌珠道:“那是自然。不过是金国皇帝与重臣的行宫。”说到这里,见颜良一脸茫然,心中颇为内疚。她一直对他有所隐瞒,实在是自己也不确定父亲还在不在那里,如果已经返回金国,那自然而然算不得自己欺骗于他。 黑衣老者拍手道:“我知道了,好比富有之人,不只一个妻子,还可以纳妾。” 耶律掌珠道:“金国那里地处偏僻,水草丰美,山峦叠嶂,夏可避暑,冬可幽居,实在是个不错的地方。” 黑衣老者道:“你说的我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刻就到了那里,看看金国皇帝的行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耶律掌珠道:“你不是说自己跑的比马快,那带了我俩快些到那里去,你心里就不会再痒。” 黑衣老者笑道:“老夫一个人的确跑的比马快,加上你们两个,那可难说。” 耶律掌珠大怒,道:“你这个人好生无聊,耽误我们行程,快快给我们让开吧。” 黑衣老者道:“娃娃不尊老爱幼,再这么无礼,老爷爷可要动手打人了。” 颜良生怕耶律掌珠吃亏,拦在耶律掌珠身前,道:“老爷爷,天气寒冷,草原上又罕见房屋,我和妹妹着急赶路,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您老人家不跟我们晚辈一般计较。” 耶律掌珠道:“良哥哥,何必跟他啰嗦,咱们上马走人。” 黑衣老者道:“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弄来弄去老夫成了一个大黑脸。除非她同我道歉,否则我便阻拦你们到天黑也赶不了路。” 颜良一筹莫展。 耶律掌珠抢到颜良身前,道:“你不只是个大黑脸,还是一个无比赖皮的大黑脸。” 黑衣老者凝思片刻,道:“你……当真不怕我揍你?” 耶律掌珠道:“反正这里就咱们三个人,你就算把我打死了,也无人知晓,那时你就是大黑脸的大英雄。” 黑衣老者黯然道:“娃娃天不怕地不怕,我很欣赏,我……也确是太无聊了……罢了,就陪你们走一遭,去看看金国。” 如风掠来,颜良与耶律掌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被他拽到马背上,只听他大喊一声:“男娃娃抱紧我,女娃娃抱紧哥哥。” 耶律掌珠尚未抱哥哥,只觉马蹄腾起,险些将自己摔下马背,赶忙抱紧哥哥腰身。 如同腾云驾雾,黑衣老者骑术之高,自是颜良望尘莫及。 出了伏兮山,黑衣老者喊道:“往哪个方向去?” 耶律掌珠遥指一处,道:“看那边云下若有山形之处便是。” 黑衣老者道:“山也似云,云也似山,那是西北方向。” 颜良紧紧抱住老者腰身,他身上一股霉烂味直冲鼻子,他反而觉得亲切,脸儿埋在他油渍的黑棉袄上,呼吸着他身上特殊的气味。他村中遭逢巨变,年纪实是无法承受,此时一老者与自己贴身而处,自然倍感亲切,便连同他身上难闻气味亦觉得无比亲切,不知不觉眼泪已将他黑棉衣弄湿了一片。 虽然隔着一人,耶律掌珠还是隐隐闻到黑衣老者身上一股白菜腐烂的酸臭味儿,她皱眉心想这个老头名字应该叫做“狗不理”。想到这里,心怀大畅,不由笑个不停。 黑衣老者道:“女娃娃,你笑什么?” 马儿跑得迅速,耳边风声呼呼,耶律掌珠只能大声道:“我猜你的名字叫做‘狗不理’。” 黑衣老者道:“不对。我的名字叫‘徐青龙’。” 耶律掌珠笑得浑身乱颤,道:“就你还叫‘青龙’,没的毁坏了这个称呼,我看你还是叫做‘狗不理’比较实在。” 黑衣老者也不生气,道:“女娃娃开心就好,你愿意叫我什么都行,就是叫我做‘癞皮狗’也可以。” 耶律掌珠见他为人随和,反倒生出些内疚,亦知自己不该没大没,拿老人家取笑。心中自责,便决定不再跟他开玩笑。哪成想徐青龙一味地惹她,她气不过又忘记自己决心,一老一少,倒是都忘记了自己的年龄,相互斗嘴,一路倒也不觉枯燥乏味。 马儿又跑了一程,徐青龙勒停黑马,直嚷腹中饥饿,颜良与耶律掌珠也感觉饥饿难忍。 耶律掌珠取出牛肉干并水袋,三人席地而坐,身旁枯草萋萋,并有几个耗子洞。 徐青龙人虽老迈,然牙口尚好,啃咬起硬邦邦牛肉干来丝毫不费气力,直吃得口角全是沾满口水的牛肉沫。 耶律掌珠瞧他吃相不雅,转过身去,眼望远处淡云悠悠,如同一脉山川。细嚼慢咽,倒也赏心悦目。 徐青龙哪里有她那种闲情雅致,只求填饱肚子,方是上上正事。风卷残云已是消灭了十几根牛肉干,待耶律掌珠吃完一根,转过身来,见牛肉干少了不老少,而徐青龙一手一根牛肉干,还在大嚼特嚼。 耶律掌珠气得够呛,道:“瞧你精精瘦瘦,怎地那么能吃,都被你吃完了,我们难不成喝西北风去!” 徐青龙被她说得一张老脸颇挂不住,道:“女娃娃恁的气,不就是几根牛肉干。” 耶律掌珠道:“到了金国人影也无,我俩一路再往大金国,你倒说说,我们不喝风,吃什么来?” 徐青龙诧异道:“你不是说金国住着有人吗?” 耶律掌珠又转过身去,不理睬他。 颜良好生过意不去,又递过一根牛肉干,道:“徐爷爷,您请吃吧,牛肉干吃没了,咱们一路追只野兔,也不至于饿着肚子。” 徐青龙心情舒畅,道:“还是你比较懂事,我是老男人,不跟女娃娃一般计较。” 耶律掌珠头也不回,道:“为老不尊,女娃娃懒得理你。” 徐青龙哈哈大笑。 三人喝了点水,复上马背之上,匆匆赶路。 行得一程,耶律掌珠指一山带,道:“那里就是野狐岭。” 这回轮到颜良大惊,道:“珠儿,怎么又出来一个野狐岭。” 耶律掌珠得意洋洋,道:“有一个金国,自然可以再有一个野狐岭。你当我们被俘虏是在真野狐岭吗,那我们这些金国奴隶一路到颜家村,岂不是鞋底磨穿,一双脚冻成冰脚掌!” 颜良默不作声,寻思耶律掌珠不知有多少事瞒着自己,她总这样言而不尽。 徐青龙却道:“妙啊,大金国,金国,大野狐岭,野狐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跟这个世道一样,叫你真假难辨。” 耶律掌珠道:“无论大金国,还是大野狐岭,不过随人所欲,便是指鹿为马,英雄何问出处。” 野狐岭上草长山险,称之为“野狐岭”,自然是它独特地貌特征与野狐岭有几分相似之处,这最大相似之处便是山高路陡,险阻困难,想要攀爬,实在不可想象。 三人下马欣赏野狐岭风景,皑皑白雪似白绸绕山,翘角凸岩似蹲伏猛兽,劲风长草呜咽有声,天空低垂似与山齐,当真是此处风景堪煞愁人。 耶律掌珠心中悲伤,想到在此与父亲分离,母亲不知在家中如何悲哀。 忽听马蹄声响,一马二人从山后绕出。一匹白马上前头一位身穿紫色绸衣的男子,后面一位身穿百褶绿绸衣的女子,端的是男的虎背熊腰,女的细瘦窈窕。 “前面可是珠儿?”一声清亮之音传过来。 耶律掌珠蓦然大喜,迎上前去,在白马之下,殷殷而笑。 “果真是你,你可知你父母为你多少担忧?” 耶律掌珠道:“叔叔,我父母现在哪里?” 虎背熊腰男子道:“原本我们打算回金国去,只你母亲日夜哭啼,死活不肯回去,只为等你,你父亲无奈之下只好在府里等候。” 耶律掌珠道:“幸而母亲执意如此,否则珠儿不知何时方能与他们重逢。” 此时颜良与徐青龙也走到白马近前,颜良抬眼望去,只见白马上二人衣饰光鲜,人物齐整,真真可用“风流”二字比拟。又看那后面女子,似曾见过,略加思想,更觉心惊,原来正是柱儿叔叔家里逃走的金国女奴。 徐青龙看马上二人,男的威猛,女的妩媚,衣服又颜色鲜艳,衬托得男的如玉树临风,女的如 招展之花,颇觉自惭形秽。 只听耶律掌珠道:“叔叔,这个姐姐未曾见过,真是长得好看。” 马上女子朝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耶律掌珠只当未见,她心中如何不知她和自己一样也曾是金国奴隶。 虎背熊腰男子哈哈大笑,道:“你叫她姐姐,那自然是你觉得她年轻貌美,可是她现在是我夫人,也就是你的婶婶了。” 耶律掌珠敛身而拜,道:“珠儿问婶婶安。” 女子马上还礼,道:“妹妹我俩真是有缘,在这荒山野岭能够相遇,怕也是前世修得缘分,日后多相往来,方不负偶遇之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十五章 青龙相鼠讽国师 耶律掌珠道:“少不得随母亲前去叨扰,只一样,珠儿去了可得讨婶婶一些干果子吃。” 女子笑道:“只要妹妹肯来,别说干果子,就是熊胆虎心我也给你备上。” 耶律掌珠含笑不语。 虎背熊腰男子道:“你两个想说体己话,回去慢慢说。”冷漠地瞟一眼颜良与徐青龙,道:“他们是……?” 耶律掌珠道:“这个是颜良哥哥,这个是徐青龙爷爷,都是我的朋友。” 虎背熊腰男子轻蔑地瞧了一眼徐青龙,道:“珠儿,你家府上昨儿新粉了墙壁,那些叫花子一样的人就不要带进家里了,你父亲可是有洁癖的人。” 徐青龙一张脸越发红了,转身便走。 颜良叫道:“老爷爷,您等等我。” 耶律掌珠也觉脸热,追上来,一手拉住颜良,一手拉住徐青龙,道:“怎么,你们都要走?” 徐青龙压低声音,道:“女娃娃,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萍水相逢,后会有期。” 耶律掌珠道:“老爷爷,我知道留不住您,即便我勉强留下您,您也会不得劲儿。” 徐青龙打着哈哈,道:“女娃娃聪明的紧,我浪荡惯了,你府上屋子干干净净,我住着反倒浑身不自在。” 耶律掌珠道:“我没嫌您,只是……” 徐青龙将手抽出,道:“别只是了,若是有缘,终会再见不是?” 耶律掌珠道:“是啊!” 徐青龙头也不回大踏步走着,边走边唱:“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颜良道:“珠儿,我也要走了。”朝着徐青龙的背影大喊:“老爷爷,等等我。” 耶律掌珠就是不松手,急道:“良哥哥,你答应过我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出尔反尔?” 颜良道:“他会送你回去啊!” 耶律掌珠道:“他是他,你是你,我只知道你承诺过的,他又没对我承诺过。” 颜良道:“我……我衣裳也旧……” 耶律掌珠道:“衣裳旧了也罢了,旧的去了新的衣裳又会有。可是珠儿剩下路途虽然不多,难免会有危险,到时性命不保,你这一生都见不到我了。”她说时泪花闪耀,泫然欲泣。 颜良心中不忍,道:“珠儿,我……答应你便是。” 徐青龙歌声反反复复,终是渐渐远了。 两匹马并辔前行,虎背熊腰男子道:“珠儿,刚才那老叫花子唱的什么意思?” 耶律掌珠心中偷乐,暗想:“国师完颜淳啊完颜淳,你枉为国师,这么简单的句子你都不懂,尚且不如我这个女娃娃。” 白马之上虎背熊腰男子正是金国国师完颜淳,他后面搂住他腰身的是他新纳之妾柳叶眉,并非他原配夫人。 耶律掌珠强忍住笑,道:“叔叔年纪比珠儿大,自然懂得的比珠儿多,珠儿可听不懂他唱些什么,我猜可能是他唱着人穿了老鼠皮做的衣裳,会死很多只老鼠。”转而狡黠而笑,道:“叔叔,你说做这样一件老鼠皮的衣裳,怕是一万万只老鼠也不够吧?”继而展颜一笑道:“不若叔叔派人到野地里捉万万只老鼠来,剥了老鼠皮,给婶婶做件衣裳穿,定然博人眼球,婶婶也会更加俏丽。” 柳叶眉只觉一阵恶心,眉头一皱,娇嗔道:“妹妹……” 完颜淳哈哈大笑,道:“偏你是个促狭鬼,你婶婶穿着倒是好看,我可便再也不敢碰她一下。” 几人有说有笑,颜良心中痛苦,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漫漫长路,金国已展眼在望,绵亘几里,楼阁亭台,宛若梦中仙境,又似桃源世外。 远望中间一座宫殿实乃气势恢宏,上面一片朱红颜色,下面一片莹白之色,殿前蹲伏两只石狮子。 等到近前,再看宫殿巍峨,若山耸立;雕梁画栋,龙形浮影,朱红墙面,门也朱红颜色。台阶数层,遥遥直上,白玉之光,耀人眼目。 旁边众屋宇,翘角飞檐,或是纯白或是纯粉或是新绿颜色墙面,宛若众花竞放,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将宫殿衬托得更加雄伟壮观。 颜良不觉呆住,这里华丽得如同梦境,回想颜家村的民居,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完颜淳停马道:“珠儿,叔叔婶婶就不到你家里去了,给你父亲说,我那里有峨眉山好茶等他来品尝。” 耶律掌珠道:“好啊。叔叔慢走,婶婶如有空闲,不妨来我们家玩儿。” 柳叶眉微笑点头。 耶律掌珠指着一个亭台道:“良哥哥,转过那里,就是我家。” 颜良心道:“也罢,我就把你送进你家里,伺机一匕首杀了你父亲,我自觉对不住你,也一匕首杀了自己,一命抵一命,若有来生,只盼你别再做耶律楚乔的女儿。” 耶律掌珠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见他并不搭言,只道他在犹豫是否到自己家中,还是将自己送到家门口就离开。 耶律掌珠实在盼望他跟随自己见过自己父母,从此以后就叫他在自己家里居住,也想从此就叫他认自己的父母做父母,一家人从此快快乐乐在一起生活。 两人均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各怀心事,终于牵马到了丞相府邸。 耶律掌珠道:“这儿就是我家。良哥哥,咱们进去,你一定又困又饿,你是想吃红烧鲤鱼,还是醉酒鸡块?” 颜良道:“我的确困了,也的确饿了,至于吃什么都无所谓,只有馒头窝头也足够了。” 耶律掌珠心中大喜,道:“那怎么可以,你便是想吃窝头我们家也没有,倒是有黄灿灿的玉米红枣糕。” 颜良道:“马儿也饿了累了,把它先安顿好了,咱们再进去。” 耶律掌珠把黑马牵进马厩,马厩中可喜无人,里面草料丰富,又水槽中半冰半水,黑马就是吃上几天几夜也吃不尽。 耶律掌珠想给父母双亲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进得府中,见到家仆便以中指竖在唇边,发出“嘘”的示意。 颜良心中惴惴不安跟随其后,只见丞相府中墙面雪白,家奴衣饰不俗,屋中陈设精致,地面光滑如镜。 从宽展的客厅中间进入一长长走廊,左拐右拐几个弯路,来到一间屋子门外。 这间屋子门敞开着,热气仍觉扑面。两个人蹑手蹑脚,走到门旁,朝里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紫红色长衣的男子负手而立,站在床前;一张紫檀木大床上侧身躺着一个身穿藕荷色衣裳的女子。 颜良猜测男的便是耶律楚乔,女的便是他的妻子。两人脸儿都朝着里面,看不到长什么样子。 只听一声叹息,发自男子口中。 听女子幽幽道:“你不用劝我,要回金国你自己回去,我便在这里等她回来。” 男子道:“湘琴,你这是何苦来,明知无望,还这般执拗!” 女子道:“我早说过,她一日不来,我等一日;她一月不来,我等一月;她一年不来,我等她一年;若是她今生……无法回来,我便等她一生。” 女子说到这里已轻轻啜泣。 男子道:“你看看,你可又哭了,自她离开,你都哭了多少回了!” 女子道:“我哭瞎了眼睛才好,她就算回来,说不定胳膊断了,腿没有了,我总是看不见,心里还好过些。” 男子道:“那样……倒还好了……怕只怕……” 女子听他如此说,哭声渐大。 颜良瞧耶律掌珠,见她泪如雨下,如乳燕投林般闯进屋子里面,叫道:“妈妈……” 仿佛晴天霹雳,男子蓦然转身,女子慢慢转过身来。颜良见男子双眉之间一颗黑痣,煞是醒目,再无怀疑,便想掏出匕首冲了进去,自是强行忍住。又见那女子与母亲年龄仿佛,却是比母亲好看许多。 耶律掌珠扑跪于床下,拉住母亲的手,道:“妈妈,我是珠儿啊!” 宋湘琴几疑是梦,道:“珠儿……珠儿……果真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男子弯腰一把将耶律掌珠抱起,欢声道:“是我们的珠儿,她自幼得你教诲,人鬼精,我便知她能平安无事。” 耶律掌珠搂住爹爹脖子,道:“嗯,爹爹胡子拉碴,平时干净整洁的习惯哪里去了!” 耶律楚乔道:“你妈妈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爹爹心儿再大,又怎有心刮胡子。” 耶律掌珠嘴一扁,道:“还是妈妈疼我多些,她日日哭啼,爹爹可一滴眼泪也不肯有!” 宋湘琴下来环手抱住他俩,道:“楚乔,我这不是梦呢,是我们的宝贝珠儿千真万确地回来了。” 耶律楚乔道:“湘琴,你看你家刁蛮女儿,还赖父亲不为她流眼泪,偏偏一河的父母泪给她,她便心满意足。” 耶律掌珠破涕为笑,道:“就是爹爹一滴泪也无,还耍赖皮。” 宋湘琴道:“你可冤枉你父亲了,他只为你流的泪水不比母亲的少,他为你担心害怕黑发间竟见几根白发。” 耶律掌珠心中大痛,叫道:“爹爹,珠儿磨磨你的胡子。” 想是被父亲胡子扎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十六章 莲蓬空船丞相府 屋子里暖意如春,一家人重逢团圆,既有欢笑也有泪水。颜良跟着泪水涟涟,他想到自己逝去的母亲,烛光下为自己缝补衣裳的母亲,端一碗米粥到桌上的母亲,夜里给自己讲故事的母亲……点点滴滴化作伤心眼泪。 他情不自禁地走进屋子,想近距离地感受父母之爱,虽然那是耶律掌珠的父亲母亲。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耶律楚乔与宋湘琴朝他诧异望去。 “你是谁啊!”宋湘琴柔声细语。 “啊!”耶律掌珠挣扎着离开父亲的怀抱,走过去拉住颜良的手,兴奋地向父母介绍:“他是颜良,就是他和他的母亲收留了珠儿,珠儿能够活着回来,多亏了他们。” 宋湘琴过来,握住他脏兮兮的手:“孩子,谢谢你。” 耶律楚乔也凑过来,蹲下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是你送珠儿回来的?” 颜良硬生生地回道:“是。” 耶律楚乔又道:“你姓颜……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颜良道:“我父母……他们都死了,我此生再不愿向别人提起他们的名字。” 耶律楚乔若有所思,道:“你……长得和我见过的一个人很像。” 耶律楚乔站直身子,道:“你母子保护我家珠儿有功,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回报?” 颜良道:“我……什么也不要。” 耶律楚乔道:“那你有何打算?” 颜良道:“我又困又饿……” 宋湘琴心疼地摸着他的脸庞,道:“孩子,你说你父母都没了,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好不好?” 颜良木然无语。 耶律掌珠却蹦脚叫好,道:“好耶,好耶,良哥哥以后就是我们家人了。” 耶律楚乔眉头一皱,道:“你两个脏猴儿,应该好好洗个澡,然后吃饭,再然后是睡觉,别的咱们慢慢考虑。” 耶律掌珠道:“不行。爹爹给个痛快话,到底让他跟不跟咱们一起生活?” 耶律楚乔道:“好,就叫他跟咱们一起生活。”眼珠儿一转,道:“让你母亲带着你去洗澡,我带他去布置一个房间,然后带他洗个澡,咱们一会儿再见。” 耶律掌珠道:“还有,得给他换新衣裳。” 宋湘琴道:“珠儿,这个妈妈来给他弄。” 耶律掌珠满意不已,道:“良哥哥,你放心跟我父亲去吧。” 颜良道:“好。珠儿,咱们一会儿见。” 耶律掌珠调皮一笑,道:“瞧瞧我的哥哥,即便说一会儿再见,也苦瓜着脸,生离死别似的,难不成咱们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耶律楚乔牵住颜良的手,道:“咱两个走,她伶牙俐齿,你纵然长着一百张嘴,也说不过她。” 颜良讷讷道:“珠儿,我去了。” 耶律掌珠道:“良哥哥,我们这里也有冰河,等明天我带你去,你还给我做冰灯笼。” 颜良道:“好!” 耶律楚乔带颜良走出屋子,一路之上,他始终待他如同亲子,嘘寒问暖,和颜悦色,并亲口允诺待他长大成人,为他谋取前程。 颜良心中惴惴,几次三番欲掏出匕首手刃仇人,然而看耶律楚乔衣冠楚楚,儒雅和善,怎么也无法和恶人联系在一起。机会稍纵即逝,转眼已到一屋子外面,门前站一老仆,老态龙钟,口眼歪斜。 “忠伯,这是珠儿的朋友,你快去烧些热水,叫他在木桶里泡个澡。” 老仆蹒跚离去,耶律楚乔拍拍颜良肩膀:“良儿,叔叔给你到你婶婶那里取新衣裳去,你到里面歇歇,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 老仆尚未走远,耶律楚乔亦大步而去。 颜良走进屋子,见屋子里墙壁雪白,一面雪白墙上绘着彩墨花卉,一片碧波荡漾中,娇红的荷花亭亭玉立地绽放着,密密层层的绿叶舒意地伸展着,一条船停泊叶间,船上空无一人。 颜良只心念一闪:“呀,这船中应该坐着珠儿妹妹的……” 他实在困倦,然而看床单雪白,哪里敢躺到上面去,便席地而坐,闭眼欲睡。 似睡非睡间,恍恍惚惚看见一人走进来。他揉揉眼睛,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子呆怔兮兮地就站在他的身前,这女子鬓发间插着一朵粉花,脸庞上有几颗雀斑,原本长得不算丑陋,只是目光呆滞,就让人瞧着有些丑怪。 颜良想要站起,与她行礼问候,争奈身体倦怠,一丝力气也无似的。 “他们又要杀人……我好害怕……要找到那个将要被杀的人……让他赶紧逃跑。” 女子神经兮兮,因为紧张双手紧紧攥着一个唇阔眼大的布娃娃。 颜良道:“谁要杀人?” 女子道:“是主人啊!” 颜良追问:“主人是哪个?” 女子低头默想,道:“是了,珠儿管他叫爹爹。” 颜良心中一凛,道:“你如何知道主人要杀人?” 女子道:“我擦桌子,主人和那个手拿禅杖的人说话,我偷听到的。” 颜良道:“听到什么?” 女子道:“主人好像说什么跟他长得有三分相似,宁可错杀,也不可留祸患。那个手拿禅杖的眼珠子往外鼓的男人好像说正好练手。主人又说什么千万动作要快,那子一进木桶,你就进去杀他。我还想听下去,听见湘琴夫人喊我,叫我备干净手巾。我慌慌张张出来,到处找那个将死之人。” 颜良心儿突突乱跳,一时间六神无主,蓦然想起一人,遂道:“你这府里有一个名字叫做‘阿菊’的姐姐,你可曾看到过她?” 女子喜不自胜,身子轻摆,道:“你管我叫姐姐,我心里都是蜂蜜了。” 颜良确定无疑,此人正是耶律掌珠口中所述阿菊。慌忙站起,去拉她手,道:“阿菊姐姐救我一命!” 阿菊吓得躲到一旁,道:“他们要杀的是……你?” 颜良道:“千真万确。” 阿菊道:“我可不会救人,白兔腿儿断了,我都不会救它……” 颜良打断她说话,道:“姐姐把我藏起来就好。” 阿菊默默想着,忽然一指绘画墙面,道:“你藏到那船里去,他们就找不到你了。” 颜良望一眼那凝滞不动的船,心中忽然活泛起来,道:“阿菊姐姐,如果有人追你,你会藏到哪里?” 阿菊兴奋地拍着布娃娃,道:“树洞里啊。”忽然颇为伤感,道:“那时我跟人家躲猫猫,就躲到那树洞里面……哦……那时珠儿还没出生……后来,我渐渐大了,再也钻不进去了。” 颜良道:“阿菊姐姐,你带我去钻树洞好不好,我藏在树洞里,就没人可以杀我了。” 阿菊道:“是啊,他们找不到你,自然就无法杀你。” 颜良道:“是啊,你很聪明。” 阿菊大喜,道:“还从来没有人说我聪明,我这就带你去。” 阿菊走到绘画墙面跟前,一根中指朝着画中一个莲蓬按去,“轧轧”声中,墙面分两边缩去,露出一条暗道。她率先走进去,朝他招手。 颜良跟了进去。 阿菊拉动内墙上一铜环,墙壁合的密不透风。暗道里一片黑暗,幸而地面平展,两人快速前行。走了一段距离,忽然见得天光一线,是由一墙壁圆孔中透出。阿菊又拉动一铜环,复进一室。这间屋子陈设无几,墙角放着花锄,桌面上一碗水已冻成冰坨。 阿菊端起水碗,叹道:“婆婆这碗水都没喝,秋天就花儿谢了。” 走出室外,外面便是丞相府的花园,满目凋零,花枝犹在,花朵却为风吹散无踪。 阿菊带他来到墙下一棵粗树下,指着大树道:“你往里看,是不是有个好大树洞?” 颜良看去,果然靠墙那面树体上有一赫然大洞,尽可容身。他跃跃欲试,朝里面钻入。缩脖缩腿勉强钻了进去,只是得身体蜷缩着,面对花园墙壁,想来十分安全。 阿菊道:“你躲在里面,谁喊你的名字你也不要理,我原来就是这样,谁喊我我也不理睬,什么时候我肚子饿了,自然会自己出来。” 颜良朝她微笑,道:“阿菊姐姐,你千万不可对任何人说我在这里,就连珠儿你也不可对她说。” 阿菊道:“我又不傻,干什么跟别人说,说了他们来把你杀了,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颜良道:“是啊,噩梦里面我被砍下脑袋,脖子里的血一股一股往外冒,张着双手向你讨命。” 阿菊害怕不已,双手摆着布娃娃,道:“阿菊不说,阿菊不说,我……我要回去了,你万一被发现,万一被他们杀死,只当咱俩从未见过。” 颜良道:“阿菊姐姐,你回去吧,回去就睡觉好了,这样谁也不会怀疑到你。” 阿菊拍拍布娃娃,道:“我和她一起去睡觉,你也睡觉,大家都睡觉。” 颜良听她脚步声越来越,一颗心还是悬着,猜测耶律楚乔定然派人在周遭寻找自己。又不知耶律掌珠发现自己不见,会是什么态度,是否会寻找自己,还是和她父亲一道在捉自己。他对她始终没有完全信任,偏偏又对她割舍不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十七章 花妖树精木芙蓉 花园里静静悄悄,偶有黑白之羽大鸟掠过,此外唯有风声阵阵。 颜良心中忐忑不安,为看人心端的,他竟然放下自杀念头。耶律掌珠言而不尽,精灵古怪,他迷迷糊糊间甚至怀疑起她曾到过存放自己父亲画像的屋子里面。又怀疑她故意诓骗自己来她府上,是引自己自投罗。 终究捱奈不住困觉,他昏沉沉地睡着在树洞里。 耶律掌珠洗完澡,换上新衣,兴冲冲地去找颜良。却与匆匆走来的父亲迎面碰上。 “这孩子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见他!”耶律楚乔急巴巴地说。 耶律掌珠道:“爹爹,谁不见了?” 耶律楚乔道:“就是颜良啊!” 耶律掌珠大惊失色,道:“不是爹爹带他洗澡,看屋子去了吗?” 耶律楚乔道:“是啊,我把他带进你的卧室,让他在里面等你忠爷爷给他烧水,我去给他取衣裳。谁知道等我给他把衣服拿来,屋子里空无一人,他可能回去了吧!” 耶律掌珠道:“这……怎么可能!” 耶律楚乔道:“我已经找遍了府里,都不见他踪影。本来我看他孤苦无依,还想认他做儿子呢,哪知他竟然不辞而别。” 耶律掌珠讷讷道:“不会的,他不会不跟我说一声就走的。” 耶律掌珠发疯般跑到马厩,见黑马安然无恙在吃草料,心中颇觉安慰,转而又心中慌乱。 漫无目的地到处去找,逢人便问,府里找遍了,府外也找遍了,到处都不见颜良的影子。天渐渐黑沉下来,耶律掌珠无限疲惫。 “他去了哪里?” 耶律掌珠茶饭不思,伤心担心化作点点泪滴。 耶律楚乔也陪她一起伤心难过,道:“这样老实巴交一个孩子,人生地不熟的,他能到哪里去,但愿老天保佑,他平安无事。” 宋湘琴也很伤心难过,道:“说一千道一万,他若真有意外发生,倒叫咱们做不得人,咱们可是欠了人家母子一个天大的人情。” 耶律楚乔道:“你俩放心,我已派人四处寻找,一旦找到,我定立刻认他做儿子,日后荣华富贵总少不了他的。” 耶律掌珠见父母陪着自己同样愁眉不展,心中不忍,道:“爹爹,妈妈,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待女儿去向花神祷告,祈求花神佑护他平安无事。” 耶律楚乔道:“天黑黑的,爹爹陪你同去。” 耶律掌珠道:“爹爹在家陪妈妈就好,一人许愿,不好劳烦爹爹。” 宋湘琴道:“你就由得她吧,自家花园,她不会有事的。” 耶律楚乔道:“珠儿,快去快回。” 整片花园萧疏幽寂,夜色之下格外冷清。耶律掌珠从园门进入,想起自听下人们讲的神神怪怪的花神花妖故事,心生害怕,走到园子中央,两条腿软得实在无法再走下去。 她看着西墙那棵高耸的老榆树,心中忽然又生一念。心道:“听爹爹讲过,金国行宫当初建在这里,实是因这棵百年老树。它既年龄老大,自然也是树精树妖,定然也有故事传说。有如花妖花精,亦可保人平安。那……该是向树祈祷,还是向花祈祷?” 又想起自己平日见这老树,树身色深斑驳,粗可围十几人连手而拉,高可比楼阁之高,年久腐洞而成,确可称为“精怪”。 而花园之中一株木芙蓉,原金人未来之时便已存在,且每自长一人之高,花开两色,亦是可称“精怪”。 只此一树一花,秉承天地灵气,生而怪异,存于世间,久历世事更迭,风雨无碍,自是不可觑。 念念至此,耶律掌珠已打定主意,向着一花一树方向诚心拜倒。她手心互合,虔诚祝祷:“榆树爷爷,海棠奶奶,二仙者在上,请受耶律掌珠实心实意三叩首。”她果真磕三个头,又道:“女子夜来有一事相求,请榆树爷爷,海棠奶奶,保我颜良哥哥平安无事。他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年龄幼,骤然走失,实在令人担心。若果保得他安然无恙,女子愿折寿十年,为您二老再增寿十年。” 泫然又拜。 颜良睡得昏沉,噩梦连连,先是耶律楚乔用火烧树,后是耶律掌珠以力斧劈树,再是宋湘琴呼人来阻他逃出花园。 忽然,只觉脸上连连热乎乎,闻得尿骚阵阵。迷迷糊糊睁眼,恰一股尿流进入眼中,热痛难忍,“啊”的一声叫唤出来。 外面一个粗嗓门,“噫”的一声,系上裤腰带,脑袋连同双手探进树洞里面。 “哈哈”,撒尿大汉咧嘴而乐:“子,爷爷尿水香是不香?” 颜良朝他怒目而视,抹了把脸欲掏匕首。 大汉突然朝他擒来,洞窄由里不好出手,由外大占便宜。一双手被他生生擒住,动弹不得。 大汉虎吼一声,生生将颜良拽出树洞,抛到地上。颜良只觉得四肢百骸无处不痛,然而目光似喷火瞧着长得黑猩猩也似的大汉。 大汉一脚踏在他脸上,道:“那耶律楚乔忒也可恶,叫我穆仁杰来拿人尸,等了他奶奶几个时辰,冻坏老子,他倒有人伺候,屋中又暖,也算你倒霉,老子也想有人伺候,你日后就是老子的奴才了!” 颜良呲牙咧嘴扳他皮靴,穆仁杰便顺势压在他身上,掏出绳子,捆住他双手。“啪啪”几个巴掌,打得颜良眼冒金星,唇角流血。 “给老子起来!” 穆仁杰狠狠踹了颜良几脚,颜良心念电转:“此脸毛黑长恶人虽凶,总不至于取我性命,不如随了他去,省得被耶律楚乔捉住断送性命。”一念至此,遂不抵抗,缓缓站起。 穆仁杰见他垂下头来,月光之下眉目清秀,心中高兴,道:“你倒长得好看,比耶律楚乔那些嘴歪眼斜,痴呆耳聋的奴才可强百倍,爷爷越是打你骂你,越是说明爷爷喜欢你。” 颜良充耳不闻,默默想着心事。 穆仁杰又是几脚踹他腿上,道:“你是哑巴啊,爷爷跟你说话呢!” 颜良道:“我不想说话的,我肚子饿了。” 穆仁杰道:“那还不赶紧跟爷爷走,到爷爷那里去,爷爷给你吃酥饼。” 穆仁杰抱起他,从园墙上将他扔到外面,颜良摔到园墙外面,双手被缚,直摔得头晕脑胀。紧跟着穆仁杰跳了出来。 园墙外面一匹健马,穆仁杰拦腰将他抱起,像扔麻袋一样抛在马背上,颜良等同于趴在了马背上,头脚悬空,好生难受。穆仁杰翻身上马,呼马前行。一路颠簸,颜良苦不堪言,只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阵阵地恶心想要呕吐。 来到一座山下,山下深凹,一溜土屋,烛光映出窗外。 “到了,子!” 颜良被他拽下马来。 颜良哪里愿意随他进到屋子里去,道:“你把我掳到这里,可知我是耶律楚乔请来看护花园的厮?” 穆仁杰狂笑,道:“你还想诓骗爷爷,谁人不晓丞相府中下人都不正常?”捏捏他下巴,道:“你不聋不哑,不傻不瘫,耶律楚乔要你来做什么?” 颜良大惊,不明白何以耶律楚乔家中下人尽是身体有缺陷之人! 呆得一呆,又道:“若我说我是耶律楚乔宝贝女儿的朋友呢?” 穆仁杰亦呆了一呆,道:“瞧你俩年纪差不多大,他家姑娘又怜下体上,对她家那些傻阿姐、痴婆婆都悯而有加,与你这样一个脏不溜丢的野子交朋友亦非出奇之事。” 颜良厉声道:“你既然知晓其中厉害,还不解开绳子,放我回去,省得耶律楚乔带着女儿找到这里,有你好看。” 穆仁杰“嘿嘿”而笑,道:“你个傻子倒是提醒了我,我自有办法,相信你总比不相信你强,这叫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颜良惊道:“你还是不肯放我回去?” 穆仁杰阴侧侧地笑道:“我穆仁杰说过,我自有办法瞒天过海,叫那耶律一家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见你。” 颜良再无计策,只得被穆仁杰推搡着进入土屋。 屋子狭长,两边通铺,中间过道架着铁炉,炉火正猛烈地燃烧着。 两边通铺上各躺着十几个男人,有老又少,都躺在被子里面,每个人的被子都油黑锃亮,屋子里面热烘烘一股浓浓的臭脚味道。 穆仁杰搂过颜良,得意洋洋朗声道:“大家伙,我半路捡回来个奴才,老子从今晚起就是他的皇帝佬。” 众人朝着他俩一阵哄笑,靠右墙通铺中间一个邋遢男人道:“穆大哥好福气,半路捡个大活人回来,我瞧他低眉敛目,倒像一个媳妇,等会儿让他给你捂被窝,你倒快活无限。”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穆仁杰更加得意,道:“就依吴老弟吉言,我与他今晚便洞房花烛,又有什么不可。” 邋遢男人又道:“那得让他先把你的臭脚丫洗了,你干干净净人家才愿与你洞房花烛。” 穆仁杰“嘿嘿”而笑,道:“那是自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十八章 褐马山下炼尸人 颜良见通铺上众人俱幸灾乐祸而爽声而笑,实在粗鄙不堪,心下叫苦不迭。 众人玩笑一回,穆仁杰推搡他至自己铺位上,解了他手腕上绳子,三扒两扒替他褪去衣裤,将他丢进黑兮兮被子里面。 穆仁杰自己打了一盆水,脱去鞋袜,将一双长满黑毛的大脚放进盆中,道:“我怎能让他替我洗脚,自己动手自是舒坦。” 一灰发老者跳下床铺,倒了碗酒,递过一碗炖鸡腿,道:“穆哥喝些酒解解乏,好拥了他困觉。” 穆仁杰道:“还劳烦倪叔叔给他拿几个酥饼吃。” 倪姓老者拿过三个酥饼递给颜良。 穆仁杰大口喝酒,拿起一只鸡腿,递给颜良,道:“你吵嚷饿了,赶紧吃。” 颜良实在是饿了,也不客气,大口嚼着吃。 穆仁杰连喝三碗酒,擦净大脚,连呼醉了。拿起绳子,将颜良腿手都绑了,掏出一把刀,道:“爷爷喝多了,自来有个心愿未了,那就是吃过山珍海味,吃过牛羊猪肉,可还从未吃过人肉。” 颜良大骇,通铺众人却起哄让他吃人肉,也开开眼界。 穆仁杰更加得脸上鼻,沉沉压在颜良身上,撩上被子,作势剜肉。 颜良痛得大叫一声,腿上凉飕飕疼得厉害。 众人见他掀开被子,将一指甲大白肉放入口里大嚼,只道他真的割了颜良的腿肉,方悔长他气势,个个无趣掩被而睡。 颜良腿儿无碍,不过是穆仁杰作势用毛烘烘大手狠掐他腿肉,兼他用凉水洗脚,手儿冰凉,又凉又痛,才叫唤出声。穆仁杰塞进口里的实乃鸡腿肉。 众皆屏息无声,穆仁杰好生无趣,脱衣进被。颜良又是大惊,只见他胸脯上也毛烘烘地,竟是身上长满黑毛,是个多毛之人。 原来穆仁杰生来与众不同,起初只臀部与脸上有些黑毛,越长大黑毛生长得越发遍体都是,除了手心脚掌没有毛外,其它地方均为黑毛覆盖。自来无人愿同他为朋,长大了也没有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他。 他生而孤独,脾气秉性越发暴躁乖张,竟而迁怒他人,瞧谁都不顺眼,恨不得周遭之人都死绝了才好。 他偶然碰到颜良,虽对他并不友善,实指望他果真如媳妇一般对自己依顺。有那么一个人,能够不以异样眼光看他,这是他自以来的心愿。 他有如此想法,毕竟多年脾气难以改变,还是打了颜良,捉弄了他。穆仁杰又想他看自己身体时惊诧的目光,一腔热情化为乌有,朝着颜良心窝重重打了两拳。 颜良忍泪吞声,不一会儿穆仁杰打起呼噜,倪姓老者连忙下地吹熄蜡烛。再过一会儿,屋子里面鼾声如雷,竟是都睡熟了。 颜良却无法入睡,思谋着待到夜再深些就逃离这里。 又过一阵,一只粗糙的手伸进被子里来,颜良翻身捉住那手,只听一个声音道:“你还疼吗?” 借着窗外投进的月光,颜良看清楚是个少年,只是自己进来时,他一直被子蒙头,才没有看见他。 颜良松开手,道:“不疼了。” 少年道:“你别惹他,他这人坏。” 两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只窃窃私语般。 颜良道:“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道:“这里是褐马山。” 颜良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少年道:“烧死人。我们又被叫做‘炼尸人’。” 颜良道:“哪里来的死人?” 少年道:“我也不清楚。每天都有,多则几十个,少则五六个。” 颜良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倪勇’。给你酥饼的那个老头是我爷爷。你呢……” 颜良道:“我……我叫灯。” 倪勇道:“以后我做你的朋友好吗?” 颜良道:“好啊!” 倪勇道:“明天你早些起,给他打洗脸水,递毛巾,将他脱下的马靴给他擦干净,看他时目光要跟看我时一样,那样你可免遭毒打。” 颜良道:“我一会儿就要逃走。” 倪勇道:“千万不可。这里尽是荒山野岭,最近只有金国行宫,除非你逃到那里去,那里听说有个丞相的妻子,为人最是仁慈……” 颜良恨恨道:“我死也不去那儿。你别管我,我一会儿出去骑马便走,路上饿了就找野兔吃。” 倪勇道:“他们的马儿骑不得,就是怕我们骑马逃跑,他们把马蹄挫磨薄了,这儿的马走不了远路。” 颜良轻叹一声,心想:“纵然自己骑马逃走,也是枉然。走着走怕是得累死冻死在回颜家村的路上。” 倪勇又道:“我看你不过十一二岁,我痴长你几岁,哥哥劝你还是熄了逃跑的念头。前一月有个人受不了烧死人的味道,逃跑被捉回来,被他们活活打死不说,还把他的尸体也给烧了。” 颜良心中凉沁沁,道:“我不逃便是,咱两个以后惺惺相惜,一个保护一个。” 倪勇道:“早些睡吧,明天早起,按我说的去做,忍得一时,少受苦难。” 颜良手指勾住他手指,不一会儿便昏昏睡着。 天未明,倪勇爷爷起来生火烧水。劈木之声阵阵,倪勇替他担心,一夜睡不踏实,此时听到爷爷劈木之声,忙将颜良摇醒。 “灯,快起来。” 颜良睡眼惺忪,将倪勇看得清楚,只见他头发白发多黑发少,竟然是少白头。又见他脸颊凹陷,眼珠儿显得大大的,竟好似营养不良皮包骨一般。只一样,他皮肤很白,一白遮百丑,总算看得顺眼一些。 倪勇生怕此时穆仁杰骤然间醒来,压低声音道:“快穿衣,下去给他擦马靴子,等他下炕,赶紧端水递毛巾。” 颜良匆忙穿衣,下地找块干布,给穆仁杰把马靴子擦去尘土污垢,摆放整齐。 等到炉火烧旺,冰水烧开,穆仁杰方打着哈欠醒来,一双毛脚伸下炕来。 颜良忙去给他打洗脸水,拿毛巾。 倪勇凑到穆仁杰身边,道:“穆爷,灯把您马靴擦得锃亮。” “唔,灯?他叫灯!” 倪勇道:“您老赶紧穿衣服,他给您打洗脸水呢。” “嘿嘿……嘿嘿……” 穆仁杰穿好衣裳裤子,伸脚唤颜良替他穿靴。 颜良忍住他脚臭,替他穿靴。穆仁杰好生得意,伸手摸他脸颊,道:“乖灯儿,吃完了饭爷爷带你去看看外面什么世界。” 众人洗漱完毕,倪勇爷爷已将馒头米粥摆到各人炕上,只穆仁杰炕上摆着一碗炖肉和一碗大米饭。 正吃着饭,听到门外“咚咚”之声。穆仁杰骂骂咧咧:“猪狗不如的东西,一大早送膈应,倪叔叔,快去看看是几个!” 不一会儿,倪勇爷爷进得屋子,回道:“今个多些,是八个。” 穆仁杰道:“都快些吃,吃完好干活。” 众人忙狼吞虎咽吃完早饭。 捂戴严实,出到门外。 十几人人朝着前面走去,后面十几人赶车跟在后面。 颜良与倪勇结伴而行,倪勇指着高山说:“灯,这就是褐马山。” 颜良回望高山,只见山体呈褐色,形体面积阔大,愈是往上愈是窄狭,其上之形若奔腾之马。 颜良道:“这山的颜色倒是花哨,上面若有野花,定然很美。” 倪勇道:“这山偏一株植物也无,鸟屎倒有不少。” 二人相视而笑。 前面十几人步入一片林中,后面十几人来到一片开阔地带。 “咱们干什么来树林子里面?”颜良问道。 倪勇道:“烧死人得用木头烧,咱们来这里砍树。” 果见穆仁杰指挥大家砍树,力斧劈树之声阵阵传远。 颜良与倪勇只等人家将砍倒大树断成数截,抱了木段放到马车之上。 来回数趟,亦觉辛苦。 直砍了两三个时辰,方装得一车拉到开阔地带。 几个用石头垒起的像井一样的焚炉,也如褐马山一样,下宽上窄,石头被烧的黑黢黢的。 人们往石头炉中放置木段,引燃木段,将尸体放置在石炉之上。 不大功夫,木段熊熊燃烧,烈火吞噬尸体。 焦糊气味熏的颜良头晕晕地,便捂住鼻子。穆仁杰见到,偏掰开他手,让他大口呼吸死尸味道。见到颜良痛苦表情,他反而乐不可支。 荒野风烈,骨肉焦糊气味经久不散。 另一个石炉上一具年轻人尸体经火焚烧,忽然仿如诈尸一般两臂上举,瞬间落下。 一个十八九岁的炼尸人正在旁边,吓得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两只三角眼朝上一翻,吓晕过去。 颜良也唬了一跳,倪勇更是吓得尖叫起来,而几个成人却哇哇怪叫着跑得远了。 穆仁杰扬起手里皮鞭,朝燃烧着的尸体猛抽,道:“奶奶熊的,死都死了,还作妖吓唬人!” 猛烈燃烧的尸体经他抽打,皮开肉绽,如同火上浇油,燃烧的更加剧烈。 也有几人上前救治三角眼的年轻的炼尸人,掐他人中,拍他胸脯,唤他名字。年轻的炼尸人悠悠还魂,只是眼神空洞,竟谁也认不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十九章 大雪纷飞怜少年 风声鹤唳,年轻的炼尸人推开身旁之人,木然而走,仿若僵尸一般。 穆仁杰提溜着皮鞭朝他迎过去,照着他脸上就是一皮鞭,年轻的炼尸人恍若未觉,右边脸颊重重一道血痕,兀自朝着熊熊燃烧的石炉走去。 穆仁杰跟上,道:“他痴傻了,我得打死他,省得他游魂一样乱跑。” 皮鞭扬起,就要朝他后脑抽去。 颜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捉住他毛乎乎的大手,道:“你不可以随便取他性命。” 几个炼尸人慌忙拦住那个被吓傻的年轻的炼尸人。 穆仁杰眼珠儿朝他瞟去,道:“你子快给爷爷让开,再阻拦爷爷行事,看爷爷不把你扔石窟里面,让你也尝尝被火烧的滋味。” 颜良道:“就算你把我一把火烧了,我也不允许你随随便便伤害人。” 穆仁杰一把揪住他脖领,道:“子,你活腻歪了是不是?敢朝爷爷呼三吆四,爷爷是你这个奴才指使得了的吗!”猛地一推,颜良跌倒在地,紧跟着皮鞭抽下来,打得颜良满地打滚。 倪勇连忙拦住,陪着笑脸道:“穆爷,何必动怒,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您老人家大人不计人过,就原谅他一回。” 穆仁杰骂骂咧咧又要烧死那年轻人,颜良咬牙切齿冲上前死死抱住他腿,道:“他活的好好的,我不许你害死他。” 穆仁杰气得脸上黑毛乱跳,又要打他。倪勇爷爷道:“穆哥,我看黑三就是被吓着了,你让我带他回去,给他叫叫魂儿兴许就好了。” 穆仁杰被颜良搅扰得心头烦躁,道:“连这兔崽子一起带回去叫叫魂儿,若是不管用,他两个一起烧了完事。” 颜良赶忙撒手,与倪勇和他爷爷一起拥着黑三回去。 一路之上,倪勇爷爷反反复复摸着黑三的头,道:“黑三哎……回家了哎……” 将要回到住处,倪勇跟爷爷商量,要带颜良上褐马山上玩儿。 倪勇爷爷道:“去吧,那该千刀万剐的穆阎王没一个时辰回不来,你俩别玩儿的太久就成。” 倪勇高兴地拉着颜良的手朝褐马山走去。 两人攀登高山,但觉天高云厚,视野开阔,顿觉呼吸顺畅,心怀大开。 颜良朝颜家村方向眺望,只见远处又一座山,比之褐马山要得多,远远看去山体也似呈褐色。 “那是什么山?” “灯,那是褐马山。你没到过那山上,那山形便似马驹。” 颜良骤然听到两山亦分大之分,蓦然想起耶律掌珠说大金国之语,心中立时有如重锤撞击,好生难过。 “要我说,这大褐马山便是一匹母马,那褐马山就是母马的儿子,他们母子隔的远远地,这一辈子也无法重逢。”倪勇感慨万千。 倪勇之语又触动颜良心事,他想自己可不是和母亲阴阳两隔,便与这大褐马山一样,永远也无法再重逢在一起。 颜良望着那草野上突兀之山,心中突突乱跳,寻思要死也回颜家村去死,跟母亲并排着一起睡到地下去。 穆仁杰一众人马回来,见黑三已然恢复正常,心中略宽。又见颜良端茶递水,目光柔顺。“嘿嘿”一笑,将之前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 他拉过颜良入怀,道:“灯,爷爷心中喜欢就要虐待人。”说时迟那时快,一张臭嘴蓦地吸到颜良眼睛上,臭嘴离开时,颜良一只眼睛已被他臭嘴吸得青紫肿胀。 颜良挣扎离开他怀抱,捂住眼睛,一滴眼泪也没有。 穆仁杰瞧他眼周颜色好看,心中爽快,连呼:“倪叔叔,快温一壶酒来,再来一碟盐豆子。” 倪勇拉了颜良到自己身旁,把被子盖他腿上,下地用凉水沾湿了毛巾,用湿毛巾敷他眼睛。如此反复,颜良感觉眼睛不是那么疼了,只是视物模糊不清。 接连几天外面没有人送尸体来。穆仁杰反而不习惯起来,每日夜晚必问有无死人送来。 倪勇爷爷则偷偷嘱咐众人,没事千万不要出去,有尿水宁可撒在屋子铁桶里也不要出去。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依旧没有尸体送过来。大家闲来无事就一起喝酒解闷。倪勇与颜良两个不喝酒,凑在一处嘀嘀咕咕。 颜良道:“你老家哪里的?” 倪勇道:“我老家张家口的。” 颜良道:“怎么到了这里?” 倪勇道:“大前年夏天我们那里发生瘟疫,我父母都害瘟疫死了,还有我一个妹妹,我和爷爷就出来了。爷爷说蒙古那边地处偏远,是瘟疫到不得的地方。一路乞讨着走,偏就碰到穆仁杰招兵买马,误打误撞,我和爷爷稀里糊涂只为口饱饭就到了这里。” 颜良道:“你和爷爷打算一直跟他干下去吗?你现在岁数,他不叫你当炼尸人,等再过几年,你不想当也不成了。” 倪勇道:“爷爷岁数大了,我总不能抛撇下他一个人离开这里吧?往后……往后的事谁知道呢……再说……天底下哪里有烧不尽的死人!” 颜良道:“我……我想回颜家村……” 倪勇道:“你那里还有什么亲人?” 颜良道:“一个也没啦,整个村庄一个人也没有啦。” 倪勇道:“那你回去干什么?” 颜良道:“我……咦……你看外面好大的雪。” 倪勇拉他下来一起来到窗前,看着外面大雪纷飞,飘飘摇摇,好生壮观。 颜良道:“倪勇,你知道吗,我母亲一到下这么大的雪的时候,等雪停了,就会到外面装一瓦罐雪回来,给我煮雪水喝。” 倪勇道:“雪水好喝吗?” 颜良道:“当然好喝,可惜……我……再也喝不到……” 这个时候穆仁杰腰痛,摔了酒碗,唤颜良给他揉腰。 颜良连忙去给他揉腰。穆仁杰一会儿嫌手轻,一会儿嫌手重,腰痛缓解不了,气急败坏地把颜良压在身下,褪下裤子,“啪啪”巴掌拍下来,不一会儿,颜良两个屁股蛋被打的通红。 穆仁杰看着便乐了,引来众人一片笑声。 颜良系好裤带,又羞又是无可奈何,他越是害羞,穆仁杰越是高兴。 直到众人睡觉,外面大雪依旧下着。颜良默默回想母亲在火炉边给自己煮雪水,她可是朝融化了的雪水里放了几颗山楂干,几粒葡萄干,还有一勺白糖。这些他都没有给倪勇说起,毕竟他是无论如何再也喝不到那酸酸甜甜的雪水了。 母亲笑着,舀出一勺雪水,道:“良儿,你尝尝,可好喝了!” 他朝着勺子吹着凉气,只敢吸溜一丢丢的雪水,在口里含着,让那酸甜在口里慢慢浸着。 已是半夜,倪勇爷爷一声惊呼将众人吵醒。 “勇不见了。” 倪勇爷爷踩了一地泥雪印,他急巴巴地说:“我被一泡尿憋醒,看见他被子掀到一边,就出去找,一个人不敢走远,没找到啊!” 穆仁杰披衣穿靴道:“都给我起来,大家一起出去找找看。” 大家伙拥到外面,雪是不知何时停的,漫山遍野一片莹白,雪已然下得盖住脚面。 穆仁杰吩咐大家分成两组,一组人朝前找,一组人绕到屋子后面去找。 倪勇爷爷有众人陪伴,便决定跟着一组人到屋子后面去找,颜良自然跟着他去。 十几人绕到屋后,展眼便看到倪勇仰天倒在后山墙下面,众人“啊啊”叫着,跑了过去。前面去寻找众人尚未走远,听到屋后寻找众人喊声邪乎,知道不妙,纷纷跑来。 颜良等人来到倪勇身旁,只见一场大雪在后山墙下面积起一道斜坡,自是比别处雪厚。倪勇就死在斜坡之上,身边一瓦罐,瓦罐之中尚有半瓦罐子白雪。他脚旁一滩凝血,将白雪染得通红。 “勇……” 倪勇爷爷抱住他冻僵的身体,一时间老泪纵横。众人默默注视倪勇遗体,心中俱都不是滋味。 颜良捧起瓦罐,眼泪扑簌簌地落到罐中白雪之上。他想起日间与倪勇对话,知道倪勇是夜里雪消停了,出来给自己用瓦罐装雪,等到天明给自己煮雪水喝。想不到自己一番无心言语,竟然枉断送了他的性命,叫他怎能心中安生? 耳听得倪勇爷爷一声声:“你说你大半夜的,好不好地,来这里装这破雪干什么啊!” 谁也不知道答案,颜良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出来,说出来自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叮嘱他不止一次,叫他不要一个人出去,他就是不听,留下我一个人,我可怎么活呀!” 颜良心如刀割,泪水又如泉涌。 “哪个挨千刀的干的,有种到这里来,我跟你拼了老命罢了!” 穆仁杰招招手,低声道:“你们几个,抬他回屋子里去。” 倪勇尸体被抬进屋子,就放到中间过道上。 倪勇爷爷又是眼泪又是鼻涕,道:“穆哥,你说这怎么办啊?” 穆仁杰道:“能怎么办?赶紧烧火,等火着起来,缓得他身子软了,给他净净身,或是埋了或是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二十章 熊火石炉随烟逝 倪勇爷爷淌着似乎永远无法流尽的眼泪往炉膛里填着木块。众人各归各位,一夜的好觉被打扰,有的蒙头接着睡,有的趴着睁眼儿看地上尸体,有的干脆起来喝口烧酒。穆仁杰睡意全无,琢磨着倪勇是被谁无端害死。 颜良往锅中添着凉水。不时朝倪勇冻得更加煞白的脸瞧上一瞧,只觉得多看一眼是一眼,把他少年模样深深刻在记忆里,一辈子也不许自己轻易忘却。 倪勇尸体热屋子里缓到天明,还是有些僵硬。穆仁杰骂骂咧咧催促众人起来,要众人随他一起到外面查看,要顺着脚印寻找纵凶之人。 众人懒洋洋随了穆仁杰来到屋子后面,朗朗青天之下,雪地上哪里见得到一只脚印! 穆仁杰百思不得其解,道:“昨夜雪后无风,怎地这雪地上一片脚印也不见?” 黑三道:“我还猜测是虎狼干的好事,可这里别说人的脚印,就是猛兽的蹄印也无,难不成是那些鬼魂干的?” 众人平日尽烧尸体,如今听他这样说,均觉浑身一凛,头发竖起,仿佛平日所烧尸体鬼魂就在自己身旁,顿时自己吓自己,都是出了一身冷汗。 穆仁杰见众人个个表情不自然,虽也觉毛骨悚然,终以大局为重,免得因黑三一番话涣散人心,大声叫道:“胡扯八道,世上哪有尸魂?谁再胡言乱语,老子一刀结果了他!” 众人惴惴不安,都望着远处,远处白雪皑皑,随地势而展,便是连个鸟爪印儿也没有。 屋子里面,倪勇爷爷剥着倪勇衣裳,对颜良说道:“不能等勇身子完全缓过来了,那帮子人与我非亲非故,搁置时间久了,他们难免会嫌弃。” 颜良道:“水已烧开,咱俩把他身体擦干净,您是打算怎么办?” 倪勇爷爷叹气,道:“天寒地冻,想要土葬谈何容易,好歹跟他们求个情,一把火把他烧了吧。” 颜良心头又是一痛,想着倪勇终究不能逃过火烧,禁不住珠泪涟涟。 倪勇身体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白皮肤包着那一把骨头。两人各拿一条毛巾,沾湿了水,给他轻轻擦洗。 只听倪勇爷爷“咦”的一声,随后指着倪勇肩窝处,道:“怎么有个黑手印?我怎么擦也擦不掉?” 颜良给倪勇擦腿,并未留意他上身,听倪勇爷爷诧异惊呼,忙上前看,这一看只觉心跳加速,心中突兀不已。 朝倪勇身上黑手印按去,只觉肩骨塌陷,隐隐能触摸到支棱碎骨。颜良大惊,心道:“这岂不是和颜家村惨事如出一辙,肩骨塌陷,脚踝刺穿。” 颜良眉头一皱,道:“爷爷,您们平时都烧的是什么人?” 倪勇爷爷道:“我怎么知道,看他们衣着,可能有牧人,可能有士兵,也可能有囚犯。” 颜良道:“这些人都是谁让送过来的?” 倪勇爷爷道:“应该是耶律丞相。” 颜良眼珠子瞪得老大,心中实在是恨得不行,心想:“珠儿啊,珠儿,你编织的好谎言,什么‘西域’,什么‘碎骨手’,原来都是在替你父亲摆脱嫌疑。” 正在这时众人回来,一进屋子,有人便吵嚷肚子饿了,有人嫌地上都是水渍。 倪勇爷爷慌慌张张道:“马上就弄好了,弄好了我马上给你们做饭。”压低声音嘱咐颜良,道:“随便擦擦就行了,他们可都不乐意了。” 颜良朝那些人怒目而视。 好歹擦洗完,倪勇爷爷和颜良一起给倪勇穿上衣服,抬到门旮旯那儿。 倪勇爷爷忙着张罗早饭,不过是煮粥热饼,单另给穆仁杰炖了猪骨汤。 他将一碗猪骨汤毕恭毕敬端给穆仁杰,陪着笑脸心翼翼地说:“穆……穆哥……我求你个事。” 穆仁杰将碗放下,道:“倪叔叔求我什么事?” 倪勇爷爷道:“我想求你把勇烧了。” 穆仁杰皱眉头,道:“昨儿一场雪,掩埋了木块不说,那些大树也潮湿湿地,不好点燃……” 倪勇爷爷道:“好歹想个法子吧,在屋里搁着,总也不是那么回事。” 穆仁杰道:“待我先喝完骨汤再说。” 倪勇爷爷唉声叹气去门旮旯那儿蹲着。 颜良走过去,陪他一起,看着倪勇。 倪勇爷爷苦瓜着脸说:“灯,我瞧穆仁杰的意思,是不打算帮忙了,难不成我家勇就得扔得远远地,任那雪埋风化?” 颜良道:“爷爷您别着急,我去求他!” 穆仁杰喝着骨汤,心中盘算着雪地寒冷,树木潮湿,石窟里面定是积满白雪,劳师动众去烧一个孩子,实在不值得。这样一个不明不白死去的孩子,不如扔到褐马山上去,最好狼叼走吃了骨肉。 他打着如意算盘,寻思喝完骨汤就跟倪老头说,便是他苦苦哀求,也绝不心慈口软。 正琢磨着,冷不防颜良手里捧着水杯凑了过来。 “穆爷!” 穆仁杰几疑听错,道:“灯,你唤我什么?” 颜良怯生生道:“爷!” 穆仁杰“嘿嘿”大笑,心中实乃受用,伸手掐他脸颊,道:“乖,你啥时头脑开窍,这般懂事起来?” 颜良心里一阵恶心,心想你年纪大不了我父母几岁,偏爱人家称你为“爷”,简直是恬不知耻。然而,此刻有求于他,不得不低三下四。 颜良递过水杯,道:“穆爷,骨汤油腻,您老喝完骨汤,再喝杯清水,润润肠子。” 穆仁杰道:“好好好!” 颜良道:“穆爷,倪爷爷在那里伤心难过呢,您看……” 穆仁杰道:“依你看如何处理勇?” 颜良道:“我听大人常讲入土为安,这时节哪里能够做到,退而求其次,不若火葬。” 穆仁杰道:“若无昨儿一场雪,火葬也未尝不可……” 颜良道:“我虽与他接触时间不长,然他待我甚好,如同哥哥一般,处处照顾,他若不能火葬,我如何还他照顾之情。”说时泪眼朦胧,“他也常呼您‘穆爷’,每常对我念及说穆爷最是仁慈心善,叫我好好伺候穆爷,一生自得好处。” 穆仁杰道:“他真这么说?” 颜良道:“是啊。他如今就在那里,想必到了阴曹地府也如生前念着穆爷您的好处。” 穆仁杰蓦然觉得身上一冷,道:“我若不好好葬他,他到了阴曹地府也会埋怨于我。” 颜良道:“穆爷最是明白事理,一个人对你好,反过来你也会对他好。你若好生葬他,他地下有知,自然叫你睡得安稳。” 穆仁杰道:“我怎么被你说的头皮发麻,好像他已然成鬼,我若不好好发送他,就会夜不能寐。” 颜良道:“您若不愿意,谁也无法勉强。是灯念他幼,倪爷爷又年纪老大,一老一从此依靠不了,好歹烧些骨灰,给倪爷爷留存,每常看起,自是如若生前。” 穆仁杰道:“想不到你如此重情重义,我若是再不答允,倒显得我这个人有多么地冷酷无情。罢了,你这般楚楚可怜求我,我这人是硬的不吃,软的可爱享受,只要你日后总如今日这般尊我敬我,爷爷就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心甘情愿。” 颜良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他朝着穆仁杰深鞠一躬,道:“穆爷,灯替他朝您道谢。” 一场大雪,石头焚炉中积了厚雪。颜良跳进里面,双手往外送雪,只一会儿,两只手已是冰得又冷又麻。 雪后寒冷,石头焚炉外面有人跺脚道:“灯,快些刨雪,俺们可快被冻僵了,变成僵尸会吃掉你的。” 颜良手指逐渐麻木,依然一捧捧地朝外扔雪。 倪勇爷爷外面瞅着心疼,道:“灯,要不你出来,我到里面去。” 颜良道:“倪爷爷,我替他做事,一点也不觉得苦累。” 待颜良跳出石头焚炉,一双手已无法伸展。倪勇爷爷一双热手紧紧将他两只手包裹在里面,道:“我的手一直贴着肚皮给你暖着,你感觉手儿不是那么凉了吧?” 颜良道:“缓上一缓,就没事了。” 又过一会儿,石炉中火焰升腾,两个壮汉抬着倪勇尸体搁置在石炉之上,火舌迅速撩衣噬肉,“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颜良与倪勇爷爷远远看着,黑烟升空,尸身“嘭”地一声,落进洞窟中,一片火花四处飞溅。 “勇!” 倪勇爷爷跑到近前,朝里探望,火包裹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如同一段烧的焦黑的枯木。 “哎呀呀……” 倪勇爷爷连声嗟叹。颜良恐他一时想不开,忙上前搀扶他躲远。 黑烟渐,火头亦奄奄一息,石炉周壁依旧火烫。 穆仁杰道:“若等火儿凉透,可早着呢,咱们大家伙回去,谁爱拾他骨灰晚间再来便是。” 众人相互推搡,一个说:“倪勇给你过枣儿吃,你拾他骨灰泡茶喝。”一个说:“倪勇没少管你叫叔,你应该拾他骨灰,每日里朝着骨灰叫侄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二十一章 斑斓虎皮梅花落 到得夜晚刚刚擦黑,倪勇爷爷要去收骨灰,央求了一通人,没有一个成人愿意陪同前往。 颜良随了他一老一少出了门。 到了地方,依旧是颜良跳进石窟里面,倪勇爷爷连声嘱咐可别踩坏了尸骨。里面除了烧的焦黑的木炭,一些焦黑骨棒,还有一些灰白颜色的面沫,竟是没有完整的骨架。 想是石缝风吹,轻灰轻骨飞扬,就在窄狭空间盘旋往复,终致灰飞烟灭。 焦黑骨棒一经拿起,风吹灰飞,越发黑得瘆人。 颜良往瓦罐里捡拾了一些黑骨,撒了一些骨灰在黑骨上面,递出石窟。他实在是不愿倪勇爷爷发现倪勇尸骨颜色异常,从而引起他更大的伤心。心中也更加痛恨耶律楚乔,竟然狠毒至此。又想那桃花宗主必定与他有所勾结,两人狼狈为奸,犯下神人不耻的滔天罪恶。只不知桃花宗主是否与耶律老贼在一处。 待要跃出石窟,心思一动,弯腰拾起一根黑骨,揣入兜里,这才跳出石窟。 倪勇爷爷手捧瓦罐,一路哀哭,颜良自是陪着哭了一路。 快走到屋子门前,两人看见门前雪地上清清楚楚三滩血,一旁倒着一个尿桶,黄渍尿水早已和鲜血冻在一处。 两人大惊失色,夺门而入。赫然在目的是过道上三个炼尸人的尸体横陈地上,其中就有那个叫“黑三”的人。 穆仁杰像只困兽一样,在三具尸体旁来回踱步,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倪勇爷爷放下瓦罐,叫了声:“穆哥,这……从何说起?” 穆仁杰眼睛一瞪,道:“何个屁,真真见鬼,都怪你把屋子烧的热气腾腾。我嫌屋子里一股尿骚气,让黑三去把尿桶倒外面去,黑三一个人不敢去,千求万求他俩跟了同去。”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左等右等不回,出去就发现他们也被害死了。” 倪勇爷爷道:“我这就烧水,好歹给他们洗洗身子,明儿好上路。” 穆仁杰踹了一脚身边尸体,道:“烧个屁,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天到晚洗死人的地方吗?” 倪勇爷爷道:“那……” 穆仁杰道:“那什么那,一会儿天再黑些,把他三个扔得远远地,眼不见心不烦。” 吃完晚饭,在穆仁杰催促下,众人抬着三具尸体出门,轮番倒替着抬尸体,朝着树林子走去。进入树林,穆仁杰一再吆喝再走远些。将到林子尽头,穆仁杰停下脚步,道:“就丢到这里吧!” 尸体被弃林地之上。 回到住处,炼尸人成群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议论纷纷。一个个神情恍惚,唯恐下一个被抬走丢弃的尸体便是自己。惶惶不安,人心彻底涣散。 夜晚过了,天渐渐亮了起来,一个个想是一夜未眠,均是无精打采,神情萎靡。谁也不敢迈出门去一步,有了屎尿就在屋子里面解决,炉火一旺,屋中臭气熏天,尿骚味屎臭味简直让人无法承受。 穆仁杰忍无可忍,叫道:“我去找耶律丞相问问清楚,看看到底谁在杀害咱们。” 他刚出门,几个炼尸人便要逃走,可是商量来商量去,觉得逃也是逃不掉,一筹莫展之下,几个壮汉竟然捂脸啜泣。 过去一顿饭功夫,穆仁杰回来,脸上竟然隐有喜色。颜良看他衣襟里面一处鼓鼓囊囊,里面不知藏了什么东西。有心去探个究竟,他拿起一块布,来到他面前,道:“穆爷,您的靴子踩得都是雪渍,灯给您老擦擦。” 穆仁杰喜上眉梢,一屁股坐下来,伸出脚来,道:“乖,快给爷爷好好擦擦。” 颜良心翼翼给他擦着靴子,听有人便问:“穆大哥,那耶律丞相如何说的?” 穆仁杰道:“他也不知道哎!” 又有人道:“他怎会不知?” 穆仁杰道:“他叫咱们烧些香烛,说是咱们烧死人多,没准儿是冤魂作祟,念叨念叨许能逢凶化吉。” 众人见问不出什么,皆蔫头耷脑,唉声叹气。 颜良擦完靴子,往起站时,装作头晕,一头载进穆仁杰怀里,乘势朝他衣裳鼓包处摸去,原来里面藏着的不是金锭便是银锭。 “哎,这是怎么了?” 颜良捂住额头,缓缓站直身体,道:“一阵头昏脑涨,可就倒在爷怀里,爷莫不是吃了酒肉?” 穆仁杰道:“嗯,在丞相府喝了杯酒,吃了几块酱肉。”略一琢磨,又道:“你定然是被这屋子里的臭气熏的,要不好端端怎会头晕!”连唤几人,命他们倒桶子去,没一个人敢去。 颜良道:“还是我自己去倒吧,他们又不头晕。” 穆仁杰道:“你敢出去?” 颜良道:“那有什么不敢,死生有命,阎王叫我今日死,我焉得能活到明日。” 穆仁杰道:“好!你倒桶子去,爷爷跟你一道去。” 颜良提着沉重木桶,与穆仁杰来到外面,外面空气清新,与屋子里有天壤之别。两人站在一处,穆仁杰忽道:“灯,若有一日咱们都得离开这里,你愿不愿意随了我去?” 颜良道:“您去哪里?” 穆仁杰道:“自然是黄河故里。” 颜良道:“爷去哪里,灯便去哪里,若灯不随了爷去,谁给爷擦靴暖被!” 穆仁杰心中感动,抱住颜良又要吸他眼睛,颜良骇然,躲了开来。 穆仁杰“嘿嘿”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弯下腰来,直嚷肚子痛。 颜良扶他进屋子,给他喝了碗红糖水,他依旧肚痛难忍,感觉不妙,叫几个壮汉抬他到耶律丞相府求医问药。他扬鞭恐吓,谁敢不从,七八个壮汉抬着他出得门去。 颜良待他们走远了,给倪勇爷爷打声招呼,不听他劝阻,一个人飞也似地出了门,朝着褐马山方向跑去。 来到褐马山山脚下面,他仰望褐色山体,想起与倪勇谈论大褐马山言语,声犹在耳,人却杳然归天,不由得泪湿双眼。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踏去。 山上巨岩突兀,一株干枯的野草亦无。掏出倪勇尸骨,放在山石之间,旁边堆垒大石头,码成坟形。 朝着石坟跪着拜了又拜。 一滴滴清泪落在石坟前,颜良悲悲切切道:“倪勇哥哥,我不叫灯,那是骗你的,我叫颜良,你好生记住了,若是咱们黄泉地下见着,你只呼我一声‘良弟’,咱们可就一见如故了。” 山风飒飒,云远天高,此刻颜良满目望去,但觉天昏黄黄,山颤摇摇,心头痛楚,复又哀哀啜泣。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低头踏石,心无旁骛。 待到山脚下,冷不防一声娇滴滴笑声传来,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十几岁的雪白衫儿的少女坐在一张斑斓虎皮椅中,三个金兵左右两边加后边各一人抬着椅子走着,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手拿钢叉的金兵。 颜良欲闪到一旁已是来不及。只见那鬓发间插着两朵雪白珠花的少女朝他一指:“喏,野兔不是在那里!” 十几个金兵愣住,转瞬明白过来,持着钢叉朝颜良呼喝着追去。颜良大惊失措,慌忙便跑,听到少女喊着:“快追野兔,追到了本姑娘有赏!” 颜良奋力奔跑着,草野宽阔,只觉枯草纷纷而倒,风声阵阵响过耳边。后面追兵渐渐逼得近了,少女娇笑之声愈发清晰。 “啊!” 颜良跑得太急,不觉跌了一跤,亮晃晃钢叉抵在身上,十几个金兵围着他嘻哈而乐。 少女被抬至近前,道:“快快让开,让我瞧瞧这只野兔。” 几个金兵让到一旁,颜良屈辱不已,恨恨地望着少女。少女如若未见,道:“这只野兔又瘦又脏,脸儿准是又腥又臭,我这里有水,快给他洗把脸。”说着从身旁拿出一个墨兰水瓶,一个獐头鼠目的金兵连忙接过,将水倒在手心里,使劲揉搓颜良脸儿。 颜良脸上又痛又凉。少女见他洗过之后的脸儿俊秀,只是太过清瘦,道:“他脸无三两肉,定是冬日无处觅食所致,你们赶紧驱赶他到处觅食。”展颜一笑,一颗虎牙更增她笑容妩媚。她敛起笑容,道:“既是兔儿,你们可得让他作兔儿状觅食,他若不乖,便扎他屁股蛋。”又是一阵笑声。 颜良心道:“她年纪,心肠比墨汁还黑。不知耶律掌珠可识得她,两个人是不是朋友!” 蓦然觉得屁股蛋上一痛,一个金兵喝道:“野兔,快四脚着地,往前爬着觅食去。” 颜良不得不跪伏地上,手爬腿挪,便是慢得一慢,臀部必挨钢叉刺痛。 少女坐在椅中,令抬椅之人步步跟进。嫩白的手剥着梅花的花叶,一片片花叶落到雪野之上,白雪红梅泾渭分明,煞是好看。 忽然马蹄声近,一个戴着灰色兔皮帽子十几岁的少年策马而至。他一身灰衣,足踏黑靴,腰间挂着一把明晃晃长剑。眸子清亮,鼻悬玉柱,不胖不瘦,风流倜傥,端的是富贵人家子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二十二章 如意法王禅灵子 少女听得马蹄声响,侧身瞧去,顿时眉头微蹙,扔掉手里残余梅花。 少年勒马停足,见一衣衫褴褛人儿匍匐在地,一拱一拱撅着屁股朝前爬行。不觉大笑:“完颜梅,你可真会变着花样玩儿,得个宋猪遍野寻猪食吗?” 少女脸上愠怒,道:“完颜柏,你瞎了眼睛啊,他在扮野兔觅食,偏你说成是猪。”随后笑得花枝乱颤,道:“我知道了,你又去耶律丞相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心情不爽,见兔也如见猪。” 完颜柏俏白脸儿一红,道:“谁说我碰了一鼻子灰,我才没有呢!” 完颜梅沉吟道:“耶律掌珠今儿没有给你吃闭门羹,那你是见到她了,你告诉我,她的病好的如何了?” 颜良本在恼恨少年出言损毒,蓦然“耶律掌珠”的名字灌入耳中,心道原来他们果真是朋友,自是一丘之貉。 完颜柏讷讷道:“这……她……” 完颜梅已是连声大笑,道:“你撒谎也不会,我就没觉得她有多么好,让你这般惦记。” 完颜柏脸儿更加红透,道:“妹妹,你在说什么?我可真替你难为情!” 完颜梅冷冷道:“不惦记着,这冰雪季节,巴巴地站人家门前,一站半个时辰!” 完颜柏想不到妹妹跟踪自己,想起昨日去见耶律掌珠碰壁之事,当真是在妹妹心中哥哥颜面扫地。心中烦恼,忽地策马来到颜良身旁,扬起马鞭赶走他身边金兵。 “子,抬起头来!” 颜良将头抬起,看着眼前一张似乎被气变了形的脸,不知所以。 “你也偷偷嘲笑于我,是也不是?” 颜良道:“我干什么嘲笑你?” 完颜柏道:“你一定嘲笑了我,即使脸上没有显露出来,心里面定然嘲笑了我!” 颜良道:“我说什么你也不相信,我还是不说的好。” 完颜柏越发气恼,回头瞧妹妹兀自在椅上窃笑,心中着实恼怒,一马鞭抽到了颜良肩上。 完颜梅见哥哥恼怒,道:“咱们快走,我哥哥失心疯了!” 一众金兵拥簇着她头也不回地走着,完颜柏策马追上,道:“完颜梅,我去见耶律掌珠的事不许你跟爹爹说。” 只听完颜梅道:“你今年一十五岁了,书上说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便是跟爹爹说了,他又能管得着春草发芽,僵虫复活?” 又听完颜柏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年纪哪里懂得什么情啊爱的,我跟耶律掌珠是纯洁的友谊好不好!” 听完颜梅道:“我和她同天出生,那天下雨,咱母亲在东厢房,她母亲在西厢房,不过隔了三个时辰,她是妹妹,我是姐姐,我们那才叫两无猜,姐妹情深,亦是纯洁的友谊。你比她大着三岁,不叫友情,倒是应该叫做忘年交。” 兄妹两个吵嚷声渐,听不大清楚,只一句“国师之子,还怕无好妻。”由完颜梅口里道出,听得真切。颜良看他们远去背影,再无怀疑,这一对坏兄妹自是金国国师完颜淳的一双儿女。 他们来如一阵风,去如一阵风,撇下颜良如风般消失无踪。 颜良心中大痛,他遭国师儿女一番羞辱,心里便如吃下两只蛤蟆一样,又是恶心又是闹心,心中如同藏匿着一团火焰在燃烧,烧得他胸膛像是要炸裂开来。 他朝着褐马山跑去,一边跑,一边想:“我们宋人在金人眼中怎么就如此低贱,干什么完颜梅指我为兔,完颜柏指我为猪,他们高贵些什么,比我又没多出三头六臂……孙韬叔叔将金奴分给颜家村的人,颜家村的人也没有对他们做出如此出格举动,我母亲待耶律掌珠如同亲生女儿……我受金人侮辱,若是母亲地下看到,会有多么伤心……” 颜良如疯似狂站在倪勇石坟前,讷讷言道:“你看你多好,这世上什么事你也遭遇不到,我却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受人欺负,打骂不敢抵抗……他们越是这样待我……待我宋人……我偏不去死了,活着要看他们会遭不遭天谴!” 一颗向死之心终于寂灭。 颜良站于山巅,思来想去一切罪恶根源皆是耶律楚乔所致,是他他毁灭颜家村,是他害死倪勇,害死炼尸人。即便偷偷塞给穆仁杰封口金银之锭,亦掩盖不住他的恶行。 颜良胸中郁积,控制不住地在山巅之上大喊:“耶律楚乔,我一定要杀了你!” “你”字刚了,一人飘然到了身前。 颜良又是一惊,来者如风而来,足不出声,迅捷无比令人无法察觉。看他身披一件金丝红衣,枯瘦手中握着一根禅杖,杖顶镶着一个银光闪闪的蛇头。年纪四十开外,头发一根也无,额头暴突,眼珠暴突,一张嘴也暴突着,瘦得出奇,好生丑怪。 颜良骇然,道:“你,你是谁?” 来人道:“我是禅灵子。江湖朋友管我叫做‘如意法王禅灵子’。” 颜良蓦然想起耶律掌珠对自己提及过此人,他正是耶律楚乔的朋友,心中暗暗叫苦,想自己岂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颜良道:“见过法王,还请让道则个,我要下山去了。” 如意法王禅灵子禅杖一顿,石屑飞起,火星四溅。颜良看得呆了,心想若是这一禅杖戳到我身上,岂不是碗大一个深洞! 如意法王禅灵子得意洋洋,道:“我厉害不厉害?” 颜良道:“你很了不起。” 如意法王禅灵子道:“那你敢不敢当着我面把你刚才喊出的话再喊一遍?” 颜良心想横竖是逃不出你们魔掌,死是死定了,不过是早晚之事,还有什么不敢的! “怎么不敢!” “你最好大声些,我喜欢听你用尽力气去喊。” 颜良心道:“大声就大声,不使劲力气喊,我还怕喊不出心中烦躁呢!” “耶律楚乔……我……一定……要……杀了你……” 颜良喊毕,只见如意法王禅灵子笑嘻嘻地看着他,暴突眼中似有几分嘉许。他心中突突乱跳,不知这丑人儿打算如何折磨他。想他功夫了得,自己无论如何无法逃出生天,反而镇定自若,大大方方看着他。 如意法王禅灵子道:“你跟耶律楚乔有仇?” 颜良道:“不共戴天之仇!” 如意法王禅灵子道:“好!”说着,转身飘然而去。 颜良纳罕,见他仿若足不沾地般渐行渐远,身子轻灵,有如大鸟飞逝。 颜良恍恍惚惚也朝山下走去,一路琢磨不知他为何半点不为难他,想是耶律掌珠有可能又欺骗自己一回,越想越是痛恨自己幼稚,被她骗得团团转。 回到炼尸人住处,穆仁杰已无大碍,见他回来,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抱住他道:“灯,你跑哪里去了,害爷爷为你担心……还以为你也被害死了!” 颜良轻声道:“穆爷,灯不过是心中烦闷,到山上散散心。” 穆仁杰一拳捣在他胸口上,颜良痛苦呻吟。 “你去散心,让爷爷揪心闹心,再有下回,爷爷把你大卸八块,省得替你担惊受怕。” 颜良强颜欢笑,道:“穆……穆爷,灯下次跟着穆爷您一道出去散心。” 穆仁杰笑逐颜开,道:“这才是爷爷的乖灯。” 倪勇爷爷忙着给他热饭,悄悄对他说:“你出去太久,穆仁杰只当你遭遇不测,独自个儿哭了又哭,外面找了好几个来回。” 颜良多少有些感动,猜不透穆仁杰待自己有几分真假。 人心浮动,炼尸人个个自危,任谁也不敢无故出门,屋里拉尿,加之冬日烧火做饭取暖,屋中气味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穆仁杰宽慰大家:“金国行宫里的人大约快启程出发了,应该就在这几日。到时候耶律丞相定然会叫咱们一同跟着回去。大家伙再忍上一忍,好歹挺过这几天。” 过了两日,快到晌午时候,一个炼尸人腹泻,不长时间已在屋里泻了两三回。屋子里面一时间臭气熏天,引来众人不满,腹泻炼尸人愁眉苦脸,过得一会儿,肚中乱响,又要大解。才解裤带,众人七嘴八舌冷嘲热讽,让他不得不到外面去解决,顺便把木桶倒干净了。 腹泻炼尸人出去半天,大家自是也替他担心,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去看看。颜良看不过去人心冷硬,开门出去探望。 出得门来,只见他一手提着木桶,巴巴凝望向北。颜良来到他身边,跟他一起朝北方瞧去。 “他们走了……” 只见远远的野地上,长长一溜人马车辕,缓慢前进着。一面黄旗当先迎风招展,后面高头大马之上铠甲士兵持着红缨长矛,呐喊助行之声隐约传来。 两人看那远野雪白,红缨穗子如同芦苇飘摇,更有天边青山隐然,当真是皇家出行,气势非凡。 颜良默默注视,想那中间车马之上定有耶律一家,也定有国师完颜淳一家,心中着实恼恨,不知何时与他们能再相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二十三章 红缨如血绝尘去 两人痴望良久,人影渐,只红缨盈然,鲜红若血滴也似。 穆仁杰忽然出来,道:“你两个干什么呢?” 腹泻炼尸人面无人色,讷讷道:“穆哥儿,他们撇下咱们都走了!” 穆仁杰朝着飘渺北方望去,顿足道:“哎呀,真地都走了!” “一两银子也不给,我妻儿老还等我拿钱回去……” 穆仁杰道:“我又得了一两银子吗!” 腹泻炼尸人抛了木桶,蹲在地上抱头大哭。 穆仁杰被他哭声惹得心烦意乱,道:“哭给谁听,耶律丞相说不准还没走,我去给你瞧瞧去。” 正要迈步,忽见远远两个金兵抬着一个木箱朝这边走来。穆仁杰欣喜道:“看,他们八成是给咱们送银子来了!” 抢步进屋,将众人唤出来。 一众人披衣而出,巴巴望着迎面过来的金兵。 穆仁杰早已快步迎上前,与两名金兵搭话。 “两位爷辛苦,这箱子里是……?” 左首一名歪戴帽子的金兵道:“耶律丞相命我俩给你们发薪水来了。” 穆仁杰搓着大手,笑道:“辛苦,辛苦,就把箱子放这里吧,不劳二位爷抬过去了。” 两名金兵乐得清闲,将木箱撂在地上,木箱里面一阵“哗啦”乱响。 穆仁杰如听仙乐,顿时喜上眉梢。 另一个没戴帽子的金兵道:“耶律丞相让我转告你们,你们分完银子就可以回家了。等在家过完新年,还得回到这里。” 穆仁杰道:“那是自然。等晚些时候,我会前往丞相府亲自道谢。” 歪戴帽子的金兵道:“不必了,耶律丞相早已举家北上了。” 两名金兵傲然离开。 穆仁杰吆喝众人,一起回屋分银子。在屋子里把木箱打开,只见里面半箱碎银,碎银倒出来,木箱底垫了厚厚一层棉絮。 众人七嘴八舌说耶律丞相太抠门,这些碎银分到手中,哪能撑过一年生活光景! 穆仁杰自也嫌少,然而木已成舟,耶律丞相想必也已走远,多说亦无济于事。 “都别吵嚷不休了,雀儿也是肉,有呢总比没有强。” 大家伙按人头将碎银分了,颜良亦得了一些。 趁人不备,颜良将自己分得的碎银都偷偷塞到倪勇爷爷的被子下面。 倪勇爷爷一把抓住他手腕,压低声音道:“灯,你这是做什么?” 颜良道:“我把倪勇早已当成自己亲哥哥,我也便自然把您当成自己的亲爷爷,这些银子权当我替倪勇孝敬爷爷。” 倪勇爷爷道:“那你呢?” 颜良道:“等大伙儿散了,我……” 倪勇爷爷道:“你是不是不知往哪里去好?” 颜良道:“爷爷,天大地大,灯孤身一人哪里都可安家。” 倪勇爷爷道:“实在不行你跟了我走吧,我们那里虽然贫苦,总能让你喝碗稀粥。” 颜良婉拒:“不了,爷爷,我打算先回一趟我们颜家村。” 倪勇爷爷道:“灯,一会儿我给你写个地址,你若是最后实在无地儿可去,千万记得去投奔爷爷,爷爷在那儿等你。” 夜晚倪勇爷爷酱了一锅牛肉,大家伙喝着烈酒,商量着怎么回家。毕竟路途遥远,单凭双脚不知何日方能抵达。 穆仁杰道:“咱们有几匹马跑不了远路,只好半夜到金国行宫去偷马,一人一匹马,趁着夜色就奔家去了。” 商量好了,想着半夜要行动偷马,半夜回家,就都早早钻进被子里,先补补觉儿。 酒劲儿上来,迷迷糊糊不大会儿鼾声如雷响起。颜良实是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对倪勇爷爷说要回颜家村也只是托词。一忽儿要想到金国去,一忽儿又想去江南,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竟然也跟着大家沉沉谁去。 到了半夜,穆仁杰被一泡尿水憋醒,跳下床来,朝着木桶里闭着眼睛撒了泡长尿。舒服惬意地大喊:“兄弟们,都起来啦,咱们偷马去。” 只有颜良迷迷瞪瞪“唔”了一声,其他人一点响应都没有。穆仁杰骂骂咧咧道:“一帮懒虫,喊着不走打着走不成!” 点了蜡烛,烛光之下见那些炼尸人个个被子掀到一旁,脚旁血流一滩,显然都已遭了不测。再看倪老头,同样不能幸免。 穆仁杰大惊,道:“灯,他们……” 颜良早已吓得睡意全无,去推倪勇爷爷,已然毫无声息,身体已经僵硬。 “爷爷……” 穆仁杰挨个推着炼尸人的身体,无一例外都已身子僵硬,都是早死去多时。 穆仁杰越想越怕,这难不成真是鬼魂作祟?要不然怎么就在屋子里一死一片人?而且门窗完好,若是人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又为何独独他与灯两个安然无恙? 一连串的疑问找不到任何关键的答案。 穆仁杰周身发冷,似乎鬼魂就在屋子里游荡。他骇然不已,道:“灯,这里呆不得了,咱两个不想死,就得赶紧离开。” 颜良道:“倪勇爷爷怎么办?” 穆仁杰穿衣急急道:“这时候哪里顾得了他,就当这屋子是他们的坟墓好了!” 颜良心想也是,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如何将倪勇爷爷尸体抬出安置! 穆仁杰穿戴整齐,将炼尸人所藏碎银统统翻找出来,裹在一个大布袋里面,挎在肩上。 颜良随他出门,外面漆黑一片。 “灯,跟爷爷偷马去,咱爷俩一匹马就够,偷完马爷爷就带你回黄河故里。” 颜良一声不吭跟在后面,心里却在想:“我到底要不要跟他去他黄河故里?” “你是不是高兴傻了,不回爷爷的话?” “我……我是太高兴了吧!” 穆仁杰“嘿嘿”而笑,道:“爷爷这回成有钱人了,咱两个回到我家乡,找个正经营生做,你就像媳妇一样,每日给爷做饭收拾屋子就成。” 穆仁杰一高兴,回身便是一拳捣在颜良肚脐眼周遭。 “啊呀!” 颜良痛苦不堪,蓦然心中一动,想到从前自己得了一只羽毛鲜艳,腿儿受伤的画眉鸟儿,自己是那么喜欢它好看的模样,怎么爱惜都爱惜不够。便总是握住它,揉摸不已,先是一点点力气也舍不得放它身上,后来便逐渐用些力气在它身上,再后来……也不知怎么一个不心,就把它给握死了。 当时自己就是不清不楚,明明自己觉得没有怎么用力,画眉鸟儿怎么就好端端被自己弄死了! 现在猛地想起,颜良心中明明白白,原来正是自己的“喜爱”害死了画眉鸟儿。而穆仁杰对于自己,以及自己对于画眉鸟儿,起始的初衷都是因“喜欢”而起,最终也是因为“喜欢”而引起无法弥补的伤害。 颜良想通此节,心中已打定主意,不能跟着穆仁杰回他的黄河故里。不然自己兴许就会成为那只无辜而死的画眉鸟,穆仁杰到时不过伤心后悔,而自己从此可就在这个世上消失不见了。 穆仁杰哪里知道他心思,还道:“灯,春风吹到黄河岸上,冰河缓缓解冻,我带你到岸边摸鱼。虽然浮冰很多,你也不要害怕,纵使你脚下一个不心,掉进河里,爷爷一个猛子下去,可就把你救了出来。” 颜良“嗯”着。 只听穆仁杰又道:“咱两个摸了鱼儿,不用太多,有两三尾足够。回家柴火烧旺,油里炸鱼,等它身子泛白,倒上汁料,搁上红辣椒,蒜瓣子,大块姜,浇上一锅凉水,嘿嘿,得有多么香!” 一路穆仁杰喋喋不休,想是归家心切,话自然多了起来。 “灯,你只要把爷爷我伺候好了,爷一高兴,等你长大成人,给你娶个媳妇,到那时,你和媳妇两个一起伺候爷,爷这一辈子可就没白活了。” 金国行宫不知有多少间房屋,夜色沉沉中肃穆静立。穆仁杰对这里熟悉不过,指着一间屋子,道:“那儿就是马厩,你看那马厩可比咱们住的屋子强上百倍。” 颜良见马厩周遭房屋亦有几间,身子轻灵无声地闪进一间屋子之后。 只听穆仁杰喊道:“灯,快来牵马。” 颜良屏息不答。 穆仁杰回身不见颜良,着急上火,又不敢大声呼唤,只声喊着:“灯……灯……”喊了几十遍,夜里四周静悄悄,便连回声亦无。 穆仁杰牵马出来,左顾右盼半天,忽见一间屋子透出烛火光芒,毕竟做贼心虚,慌张上马,绝尘而去。 颜良松了一口气,悄然而行,金国行宫又大,茫茫然不知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矮墙之下,一棵高大树木挺立矮墙之内,夜幕之下,枝杈横飞,虽无一片叶子映衬,亦是蓬蓬可观。 颜良望着矮墙内高耸之树,“噫”的一声,暗道:“这儿岂不就是耶律丞相府的花园!”想起穆仁杰往树洞里面撒尿情形,又穆仁杰仓皇逃离,心中不禁感慨人聚人分,有如树之叶生叶落,一棵树上终究不能永远长满绿叶;叶落了可以再生,人散了此生怕是难再相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二十四章 人去楼空盲婆婆 颜良在矮墙下呆呆伫立良久,望着耶律丞相府,知道那里已然是人去楼空,实在不知自己有没有必要再进去看看。 虽然天大地大,此刻的他着实无处可去,脑子里空空荡荡,愈发感到孤独,尚且不如矮墙之内的老树,它尚可盘根一隅之地,自由自在生长。 茫茫然跳进矮墙内,信步朝阿菊引着自己到花园时那间桌上一碗水冻成冰坨的房间走去。 蓦然看到园门处两个人影,从背影上看似乎便是完颜柏与完颜梅兄妹。颜良暗自思忖:“他们怎地还没走?难不成耶律掌珠一家也没走” 见那两个熟悉背影一闪,已是出了园门,并肩走远。 颜良默默走至井旁,突觉足下踩有软物,他抬足看去,赫然竟是母亲给耶律掌珠做的一只棉手套。把棉手套捡起,睹物思人,禁不住泪水滑落。 他心里着实恼怒,耶律掌珠如此轻易丢弃母亲辛苦为她做的手套,可见她并未半分珍惜,从前那戴着棉手套时欢喜无限的表情可见都是装出来的,枉费了母亲一片为她操劳之心。 颜良四处找寻另一只棉手套,却怎么找也找不到。无奈之下,将一只棉手套戴在手上,朝着那间屋子走去。 打开屋门,一股热气迎面扑来,与当初满室冰凉自是不同。 “呀,这里竟住得有了人!”颜良纳罕。 只是屋子里并无蜡烛,只有炉火之焰长出炉眼儿。一张床上罩着雪白的床单,铺展的平平整整。 颜良犹豫着是赶紧退出去,还是从这间屋子进入内里,去人家家里做什么可又不知道了…… 正欲拉动墙壁上的铜环,门忽然打开,进来一个矮胖的老妇人。 颜良吓得一动不动,身子瑟瑟发抖。 然而老妇人似乎并未察觉到屋子里面多出一个人来。 颜良心中暗道:“这个老婆婆难不成是个盲人?” 老妇人一进屋子就走到床前,探身朝床上摸去。双手在床单上摸来摸去,不知在找些什么。 她摸了半天,床单上空无一物,她又怎能摸到东西。颜良见她找的辛苦,忘记自己处境,开口道:“婆婆,您在找什么呢?” 老妇人大惊,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是谁在老身屋子里?” 颜良道:“是我。我是……灯。” 老妇人道:“灯?我不认得你哎!” 颜良道:“我是和穆仁杰一起的。” 老妇人道:“烧死人的那些人啊!” 颜良道:“是的。” 老妇人厉声道:“你不在那里烧死人,跑我一个孤寡老人这里做什么勾当?” 颜良道:“那些炼尸人都被害死了,只有我和穆仁杰两个幸而逃过一劫。” 老妇人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究竟是何居心,跑到这里,快说!” 颜良道:“婆婆你休恼怒,我实在是无处可去,外面又寒冷,我瞧您这屋子烟囱冒着烟,便情不自禁地进来取暖。” 老妇人道:“你们屋子里难道就不能取暖吗?” 颜良道:“婆婆,那屋子里一屋子的死人,我害怕!” 老妇人道:“你说你和穆仁杰那厮一起幸存,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颜良道:“他……他拿了那些死人的银子,偷了马溜走了!” 老妇人道:“作孽啊!” 颜良道:“我身子快冻僵了,再暖暖身子我就出去,婆婆您别害怕,灯不是坏人。” 老妇人态度缓和下来,笑道:“听你说话声音年纪不会太大,你一个孩子能坏到哪儿去,你眼睛好使,正好帮婆婆一个忙。” 颜良道:“婆婆要我帮您找东西是不是?” 老妇人道:“是啊,你帮我看看这屋子里可有一副棉手套。” 颜良心中一惊,暗想:“这个婆婆要找的棉手套,会不会就是母亲给耶律掌珠做的棉手套?”想到这里便说:“婆婆,这屋子里并没有棉手套啊!” 老妇人纳闷道:“不会啊,明明我就把棉手套放在床上,怎么会不见了!” 颜良道:“婆婆,有没有人来过您这儿呢?” 老妇人道:“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是有人来过,但是,他们不会拿走不值钱的棉手套的。” 颜良道:“他们是谁啊?” 老妇人道:“他们是完颜柏兄妹二人。” 颜良暗暗思忖:“那兄妹二人坏坏地,偷了婆婆棉手套,扔到井里去,扔的准头不够,一只扔进井里,一只扔到井边,也是有可能的。”便将他兄妹二人欺负自己之事讲给老妇人听。 老妇人听罢道:“想不到他兄妹二人竟然这般跋扈,我可是没有想到。” 颜良道:“婆婆,我在井边捡到一只棉手套,您摸摸看,是不是您找不见的棉手套?” 老妇人接过棉手套,摸着摸着,惊喜道:“这就是珠儿交给我的棉手套啊!” 颜良道:“婆婆,您说的珠儿是不是就是耶律掌珠?” 老妇人道:“是哎,你识得她?” 颜良道:“我不仅识得她,还识得这只棉手套,只因这棉手套就是我的母亲亲手做的。” 老妇人“啊”的一声,随后道:“你不叫灯,你叫颜良!” 颜良蓦然一惊,道:“婆婆怎知我的名字?” 老妇人答非所问,道:“你是哪里人?” 颜良道:“我是颜家村的人。” 老妇人喜形于色,道:“那便没错了,珠儿让我留心的人自然就是你了!” 颜良道:“婆婆,我不明白呢!” 老妇人道:“珠儿临走之前,来我这里,她把这两只棉手套交给我,让我留意一下,若是有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找到丞相府来,便问他叫什么,来自哪里,若是说名字叫做颜良,来自颜家村,她千叮咛万嘱咐千万留住这个人,让我找个机会,托人把这个男孩子带去金国,与她相见。” 颜良暗想:“这耶律掌珠到底安的什么心,难不成是把我骗到金国去,让他父亲伺机再把我杀了!” 颜良不动声色,道:“婆婆,她还说什么没有?” 老妇人道:“珠儿身子很虚弱啊,她的病直到走也没好啊,哪里有那么多力气说话,就是说这些话也是气喘吁吁,像赶了几里路似的。” 颜良道:“她害了什么病,不会是不治之症吧!” 老妇人怒道:“你胡说什么,她不过是偶感风寒,你岂可出恶语咒她!” 颜良道:“婆婆息怒,是颜良说错了话。” 老妇人道:“我不跟你一般计较,既然你就是颜良,我自会安排你们相见。” 颜良道:“婆婆,她……是怎么偶感风寒的?” 老妇人道:“珠儿回来当夜到这花园里来过一回,回去后天将明时就身子沉重,咳嗽得厉害。吃了些药,挨过几日,并不见轻,反而愈加严重。家人以为她是冲撞花神,请人破解,依旧无济于事,这才匆匆离开,带她回金国请名医治疗。” 颜良道:“她夜里到花园中来做什么呢?” 老妇人道:“这我就不清楚了,这个珠儿心儿比旁人多出几窍,她的心思旁人是很难猜得出来的。” 颜良道:“我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 老妇人道:“她虽心眼子多,跟她母亲一样,最是善良不过,是一个难得的女孩子,纵是一百个完颜梅也比不过她。我们这些下人哪个没得过她的恩惠体恤,你能交到她这样的朋友,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可千万得珍惜,不要轻易毁了这段友情。” 颜良道:“婆婆放心,我自会加倍珍惜和她的友情。” 老妇人道:“那就好,我自当完成她的嘱托,找准机会,就让你去金国与她重逢。只是……她说你是宋国之人,这宋人容貌自与金人不同,你们宋人到这金国行宫尚可,要是想到金国,可……” 颜良道:“除非……我把容颜毁坏……” 老妇人大惊失色,道:“这……怎使得!” 颜良道:“我初始无心去往金国,听婆婆一番话,想她待我这番心意,纵使是刀山火海,为见她一面,也不算得什么,容颜毁了便毁了!” 老妇人道:“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倒比几十岁的成年人说出来的话还要狠毒,珠儿若是见到你容颜毁坏,知道真相,定然自责内疚一生,那样你们还是不见的好!” 颜良道:“婆婆,除此之外我又能怎样,我是宋人,这是无法改变的,爹妈给我的长相也是无法改变的……除非……” 老妇人斥责道:“除非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是你随意可以轻贱的,你存此恶念,可顾及你父母双亲的感受!” 颜良道:“他们都死了!” 老妇人轻叹一声,道:“你孤零零一个人,如今只念及有一个人挂念你,你便不顾一切,甚至不惜自残身体,只是因为你实在无处可去。” 颜良蓦然泪流,哽咽道:“婆婆,还是您了解我!” 老妇人道:“珠儿她们都管我叫做‘江婆婆’,你也便跟着她们一起这样称呼我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二十五章 江孙婆婆暖花房 “江婆婆!” 颜良唤出一声,只觉眼前这个两目双盲的老人亲切宛如亲人。 江婆婆感觉到他的激动,道:“你现在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你既叫我江婆婆,婆婆便会真心待你。你到金国去,需要防着一个人,他便是珠儿的生身父亲!” “啊!” 颜良不意江婆婆对自己托付一片真心,竟然背地里对他说起主人的不是。 “你定然惊讶,何以江婆婆吃着人家饭,拿着人家薪水,私底下却编排人家是非。江婆婆亦知这样不妥,然而你独自前往,年纪又,离国远走,我实在替你担忧,故而要多加嘱咐于你,免得你闯祸惹恼那人,横遭不测。” 颜良道:“他,他怎地不好?” 江婆婆不屑道:“这间屋子通往里面,实是一个暗道,他有背人之事多从此而出。他只当我眼睛看不见,我虽然眼睛瞧不见,可是我耳朵又不聋,鼻子又不是没有嗅觉,心智也不是不成熟,他做的那些腌臜事怎么能够瞒得过我!” “江婆婆,您都知道些什么?” 江婆婆道:“夫人是多么善良的人,他不好好珍惜,换了无数女人,从这花房里送出去。我看不到那些狐狸精的面孔,可是她们身上不同的香味儿长久留在我这花房里,让我闻着就恶心。” 江婆婆越说越气,一张肉嘟嘟的大脸肌肉乱跳,道:“那些无辜而死的人也是从这花房里抬出去的,我虽然没有见到那些可怜的死人,血腥味儿我还闻不出来吗!” 颜良听得心惊肉跳,也自然想到那晚与穆仁杰在花园树洞那儿偶见,自必是他前来这里接死尸,否则他来丞相府的花园做什么! 江婆婆又道:“我可真替夫人不值,她可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跟她同眠共枕的男人是怎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人。这样白天是人,晚间成鬼的男人,怎配得上拥有夫人那样仁德的女子为妻!” 颜良纳闷道:“江婆婆,我有一事不明白,他既然知道您只是眼盲,其它方面并无毛病,以他那样一个做事缜密的人,何以会让您来守花房?” 江婆婆笑道:“不是自夸,伺弄园子除你孙婆婆外,就只我在金国出名。他不用我,岂不是就被国师完颜淳比了下去!” 颜良道:“那个孙婆婆是给完颜淳伺弄园子的人?” 江婆婆道:“是啊,她也要回去了,也不来和我话别。” 颜良道:“何以您回来守花园,她却要回去?” 江婆婆道:“她岁数比我还大着几岁,不耐这边苦寒,都是等春雨绵绵时才回这里。我守在这里,你以为是只守着园子吗,是连带着守他们耶律丞相府。” 颜良道:“您知道耶律丞相是如何险恶之人,这岂不是无异于伴虎伴狼之侧,这是多么危险的相伴相随,您就没有想着离开他吗?” 江婆婆道:“颜良,人都是有感情的,我与夫人和珠儿相处日久,早已如同亲人一般,我明知危险还坚持留下来的理由就是守着她们俩,就如同守着花园,谁要是敢动我一株花草,我便算拼了老命不要,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颜良道:“您到这里,她们却回金国去了,她们若有危险,您也赶不回去救她们啊!” 江婆婆道:“他耶律丞相费尽心机,专门收我们身体残疾的人为他府里做事,外面只当他心地善良,哪想得到他是另有隐情,不过是不想让正常人窥破他做的那些肮脏勾当罢了。我们虽有不同身体缺陷,心思可还是知道谁对我们知冷知热,我虽离开金国,可是我是放心离开的,因为我的那些同伴们替我监督着耶律丞相,一旦他想伤害夫人,他们也必会拼命保护夫人。” 颜良道:“江婆婆,您对我知无不言,我也不想隐瞒,他耶律丞相曾想杀害我过!” 江婆婆惊讶不已,忙问缘由,颜良对她讲起那天之事,后说自己也不知他为何会对自己起杀心。 江婆婆道:“如此说来,你真的不适合以本来面目出现在金国了,这……咱们可得从长计议了。” 外面忽传一阵杂乱脚步声,江婆婆拉动铜环,让他进到暗道里面。 江婆婆开门迎人。 六七个金兵拥进屋子里。 “江婆婆,我们来向您老讨些干茉莉花儿泡茶喝。” 颜良身处暗廊,稍作适应即觉一孔烛光闪动,他凑近从孔洞朝外望,花房中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连同声音也听得真真切切。 只听江婆婆道:“你们喝得咋如此之快,我上回慷慨给你们一大包,可都让你们喝光了吧?如今我自己也剩的不多,你们又来讨要,我这回可就有些舍不得给了。” 一名跟她身高差不多少的金兵道:“江婆婆,您就大发慈悲,多少给我们些,您不在的日子,我们喝的可都是茶土,涩口不说,夜晚还好失眠。” 几个金兵附和着,一同央求着江婆婆。 其中一个衣衫单薄的金兵道:“谁不知您江婆婆伺候的茉莉花味儿好,花色纯,旁人巴结我们给我们也送干茉莉花,我们也拿它泡水喝,说也奇怪,就是没有您摘的茉莉花儿香,那水杯里的茉莉花,也没有您摘的茉莉花颜色好看。” 江婆婆颇为受用他的奉承,道:“那是自然,你们别看我眼瞎,说起种花种草来,我向来服过谁来!你们当我眼睛一出生就是瞎的吗?原来我也和你们一样,把这人世间看的清清楚楚。 我这花艺是十几岁就跟着父亲学了,什么花吃多少水,什么花喜阴喜晴,什么花喜冷喜热;又什么时候翻土,什么时候栽种,什么时候除虫;再什么时候花儿长一寸,什么时候花儿出骨朵,什么时候花儿开放……哎呀,我便算是闭着眼睛也心知肚明。 三十岁上一场意外,可就要了我双眼光明。我虽瞎了,还是爱伺弄花花草草,先开始时不知踩扁多少花枝,掐错多少花瓣,后来啊,慢慢就都习惯了,瞎着眼睛和没有瞎时没有区别。” 衣衫单薄的金兵道:“江婆婆,您真厉害,比我们明眼人都了不起。” 江婆婆道:“那又如何?我把花儿伺弄的再好,我瞎了之后只有记忆中各色花儿的模样,只稍可填补遗憾的是花香从不欺我。罢了,你们肯听我絮絮叨叨陈年旧事,我老婆子再不给你们些干花儿,倒显得我越老越抠儿。” 几个金兵都笑了。 江婆婆取出一个大包袱,打开来,里面一个个鼓鼓囊囊纸包,显然便是各色干花儿。 “哪个便是干茉莉花?” 江婆婆随手拿出一个纸包,递给他,道:“这个便是。” 问话金兵把纸包凑红鼻头上一嗅,喜形于色,道:“真香,就是这个味儿的茉莉花。” 江婆婆笑道:“快拿了去泡茶喝去吧,等明年我多栽种些茉莉花儿,让你们喝个痛快。” 几名金兵千恩万谢离开。 一肩挎绛红色包袱之人却倏然闯进来。 “老江胖子,你又施舍花儿给那些莽夫了” 江婆婆道:“一股木香味儿,你又弄什么了,一天天稀奇古怪,真搞不懂你在做什么名堂。” 颜良从孔洞中看这进来之人,也是一个老妇,她又瘦又矮,头发干黄,长脸苍白,却身穿一件绛红色花团锦簇的棉袍。 瘦老太掩饰不住心中喜悦,抚掌大笑,道:“历时数年,我终于大功告成了。” 江婆婆道:“老孙瘦子,这些年你鼓捣些什么我不知道,问过你无数次你也不告诉我,欺我眼睛看不见你折腾些什么,既然现在大功告成,那便告诉我好了,你究竟大功告成了什么?” 她两个一个叫对方“老江胖子”,一个叫对方“老孙瘦子”,颜良猜测江婆婆口中的“孙婆婆”正是屋子里喜不自胜之人。 他瞧见孙婆婆神神秘秘凑近江婆婆,似乎便是想告诉她答案,可是,她犹豫片刻,又神秘一笑,道:“你再等等,我再告诉你答案。” 江婆婆道:“随你折腾吧,这么些年我早已习惯了你这样子,来了跟我也说话不多,自顾自在那里不知折腾什么,一忽儿弄的屋里满是头发焦糊气味,一忽儿弄的屋里满是鱼腥气味,又一忽儿弄的屋里满是薰衣草气味,来一回我屋子里多一回奇怪气味,这次来你身上又一股子木香气味儿,哎,不知你折腾来折腾去到底在干什么。” 颜良见她将绛红色包袱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剪刀,头发,胶水,镜子……一些零零碎碎物件。 又见她坐于桌前,从包袱里取出一只白瓷碗,将一些白面似的东西从纸包里倒进白瓷碗里,又往里倒了几种颜色不同的粉面,最后加入些清水,拿一根银筷子在里面搅拌。 江婆婆似乎早已习惯,自顾自找出一件旧衣缝补,穿针引线,竟如同明眼人一般无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二十六章 出神入化易容术 暗廊里寒冷,颜良冻得瑟瑟发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孔洞外面的景象。 只见花房里老妇把调好的东西往自己一张老脸上擦着抹着,不时对镜而照。足足忙活了大半天,她又从一蓬头发中取出几根,剪成碎渣,用镊子一一夹起,粘上胶水,往自己眼睫毛上粘去。 颜良心中怦怦跳,几乎要立刻进入到花房里,就在她身边看她怎样改换自己的容颜。 又过一会儿,老妇将包袱中长发套在自己头上,用梳子梳着,挽成一个发髻,又取了一朵白花,戴在自己发鬓间。 她长舒一口气,对镜甜甜而笑,站起身来,道:“老江胖子,你看本姑娘美是不美?” 颜良几乎屏住呼吸,难以置信说话的姑娘竟然原本是一个苍苍老人。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易容之术。 江婆婆气愤愤地朝她吼叫:“老孙瘦子,你明知道我眼睛看不见,还这样问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孙婆婆“哎呀”一声,道:“我真是得意忘形,忘记你看不到我的变化了,当真可惜了,老江胖子,我已然重回二十岁了,是个美人胚子了!” 她华丽丽地转身旋转,俏脸生辉,笑意盈盈,青春之颜宛若百合花开。 颜良看的目瞪口呆,心中一动,拉动铜环,从暗廊里走了出来。 “啊呀!” 孙婆婆不意会有人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出来,惊得一跤跌倒在地。 “他……他是谁?” 江婆婆听声辨位,已知颜良冒冒失失不经自己允许走了出来,也是大惊,道:“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颜良走过去把孙婆婆扶起来,道:“孙婆婆,您没事吧?” 孙婆婆道:“我哪里是什么婆婆,你看我这么年轻,怎能是你的婆婆?” 江婆婆笑道:“老孙瘦子,你可别让我笑掉大牙,你岁数比我还大,何必在孩子面前装嫩!” 孙婆婆也不生气,尖声尖气对颜良说道:“你告诉这个婆婆,我看上去多大年龄?” 颜良道:“您看上去像是十八九岁的姐姐。” 孙婆婆得意洋洋,道:“老江胖子,你听到了吧,我可以做他的姐姐,而你只能做他的婆婆……哈哈……” 江婆婆生气道:“子,你到底和谁近些,怎么可以睁着眼睛说胡话!” 颜良道:“江婆婆,我没有说胡话,她真的换了一张年轻的脸,很是漂亮,我只觉得很美,却是形容不出来。” 江婆婆道:“老孙瘦子,快点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这样诡异!” 孙婆婆道:“我的易容术终于练成了,从今往后,我想变成谁就能变成谁,你俩等等……” 她年纪虽比江婆婆大,可是仗着身子瘦,便比那江婆婆灵便许多。这一番折腾,也不见她有疲累迹象,反而更加灵动起来,真仿佛是十八九岁的女子一般。 颜良凑近江婆婆耳边,道:“江婆婆,真的可惜您老人家看不见,孙婆婆只在脸上涂些东西,戴上假发,就跟变换了一张面孔一样,她……她真跟十八九岁的女子一样了。” 江婆婆“噫”了一声,道:“她每常来我这里鼓捣,原来是弄这个哄人的伎俩,当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竟让她鼓捣成功了。” 颜良道:“江婆婆,我没经过您的允许就出现在她面前,实是指望她在我脸上涂涂抹抹,给我换一张金国人的面孔,只有让耶律丞相认不出我来,我才好去金国和珠儿妹妹相见。” 江婆婆恍然大悟道:“我自然是没有想到这层,这样你可省去不少麻烦,没想到你孙婆婆的易容术,第一个受用的外人竟然是你,不可谓不是你与她的一番机缘凑巧。” 颜良道:“那就劳烦婆婆一会儿跟她替我求个情,千祈愿她能将我易容得谁也认不出来,就连……就连珠儿妹妹也认不出我来。” 江婆婆道:“这件事办起来容易,凭我与她多年的交情,她不会不替我办这件事情,你放宽心就是。” 他们一老一少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声音压的很低,孙婆婆自顾不暇,哪里有闲心听他俩嘀咕些什么。 江婆婆给孙婆婆泡了一碗茉莉花茶,递过去,道:“老孙瘦子,喝杯茶。” 孙婆婆忙的都顾不上接过,道:“放桌子上吧,我可没功夫品你那好茶。” 江婆婆笑道:“平时来就好央求我给你泡茉莉花茶喝,今儿我巴巴地给你泡好了递过来,你反倒端起架子来,可见上赶着不是买卖。” 孙婆婆也笑道:“今儿自与往日不同,我急于向你展示我神奇的易容术,自然无心品茗。” 江婆婆道:“好吧,我就等着你再大变活人,最好你变成一个潇洒英俊的老头子,咱两个好搭伙过日子。” 孙婆婆“噗嗤”而笑,脸上白粉未干,扑簌簌往下掉渣儿。 孙婆婆“哎呀”大叫,道:“还未干透,你可不许再逗我笑,否则我变成个你……” 她忽然住嘴,对镜凝思。 过得片刻,孙婆婆忽然对颜良说道:“子,你回避一下。” 颜良便到外面,虽然外面寒冷,他心中却热乎乎地。他也是瞬间改变主意,打定主意去金国,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颜良在外面站了足有两个时辰,江婆婆忽然从门里出来,朝他招手,道:“子,你请进来吧。” 颜良纳罕:“江婆婆怎地突然也和孙婆婆一样呼我做‘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随江婆婆走进屋子,赫然看见又一个江婆婆坐着喝茉莉花茶。 “呀!” 他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竟然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的江婆婆。 “你们两个哪个是江婆婆啊?” 喝茉莉花茶的老妇人道:“你傻了吗,你江婆婆我坐在这里喝茶,你都看不见吗?” 唤他进屋的老妇人早已笑弯了腰,道:“老江胖子,我变成了你了,他自然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我,你听听我的说话声……” 孙婆婆沉声道:“你傻了吗,你江婆婆我坐在这里喝茶,你都看不见吗?” 声调语气与江婆婆亲口说出的话儿一模一样,当真是同一个人说出的话儿一样。 江婆婆诧异道:“老孙瘦子,你怎么成了鹦鹉,学舌学的恁像!” 孙婆婆道:“你以为易容术只是脸面改变就算是大功告成吗,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还得模仿那人说话,甚至走路姿势,日常起居,都得与那人完全相似才可以假乱真。” 江婆婆道:“所以你就跟耗儿似的在我屋里翻箱倒柜,寻摸出跟我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裳套在自己身上!” 孙婆婆笑道:“这件衣裳还是我给你做的,一模一样的给你做了两件,我可还没老糊涂,自然记得。” 江婆婆道:“我尚有一事不明白,我体胖腰宽,你瘦弱如杆,这又是怎么扮成功的?” 孙婆婆道:“多套几件衣裳,不足的地方塞些棉絮便可以了。” 只听江婆婆连声叫苦,道:“老孙瘦子,你糟蹋我那些新棉花了!” 孙婆婆陪着笑脸,道:“就撕了一些,又没有给你弄脏!” 颜良看着两个“江婆婆”,你一言我一语,感觉有趣极了,想着若是自己学会了这易容术,岂不是想变成谁就变成谁,一时间对这新奇的易容术憧憬不已。 江婆婆道:“我那新棉花是准备给自己做送老衣的,你赶紧还给我,真是服了你了,一大把年纪,爱好什么不行,偏爱好这江湖玩意儿。” 孙婆婆脸上大囧,从胸前腿弯胳膊肘处掏出一些棉絮,外面衣裳便显得松垮。她又褪下几件衣裳,方显露出自己的衣裳来。 江婆婆显出很气恼的样子,整理着棉絮,铺展着衣裳,道:“你把我的模样也赶紧给我整掉,弄的跟真假孙悟空似的,可别把我家江灯吓坏了!” 两人同时一怔,颜良莫名其妙江婆婆怎地忽然让自己随了她的姓,孙婆婆莫名其妙屋子里这个少年怎地跟老江胖子一个姓。 “江灯?!” 孙婆婆看看颜良,又瞅瞅老江胖子,道:“老江胖子,他是你什么亲戚,怎地我不知道啊!” 江婆婆道:“别说你不知道,就是我也是今儿才知道,他和我说起来拐弯抹角算起来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 孙婆婆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说给我听听。” 江婆婆道:“我跟你从前讲过,我们那村庄里江姓人家居多,我自打到了丞相府上,多少年都没回去过,这你也知道。 他与我都是互相不识的,只因他到我这花房里蹭暖,被我堵个正着,一问之下,他也是可怜,年纪就跟那些炼尸人混在一起。那些炼尸人都被害死了,他侥幸得活,不知往何处去,见我花房烟囱冒烟,就躲了进来……” 江婆婆讲到这里,长吁短叹,满眼爱怜地瞧着颜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二十七章 满头鲜花哑少年 颜良被江婆婆怜慈的目光看着,心中打鼓,不知江婆婆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能否让鬼精的孙婆婆相信。 只听江婆婆又道:“说起他和我的渊源,还得从我那早亡的弟弟说起,我那弟弟跟他这么大时,夏天到河里洗澡给淹死了。过了十几年,我父亲就给他配了一门阴亲,结的那家恰好是他爷爷家一个远房亲戚家的表侄女,一个染病突死的女孩子。 这些是我盘问他家情况时,他说起他爷爷姓名,我记得清楚,当初就是他爷爷带着亲戚,也就是那女孩子的父母来我们家的。这么些年忘不掉他爷爷的姓名,只因他爷爷名字与众不同,是叫做‘江郎’。 他爷爷们走后,我还和姐姐打趣他爷爷,说他爷爷是江边一只狼。 如今,我们有缘相认,亲不亲的,总喝过一河里的水。” 孙婆婆道:“你这亲戚认的,可真是连着筋呐!” 孙婆婆故意把“连着筋”三个字音咬的很重,言外之意是这门子亲戚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颜良听出她弦外之音,忙道:“孙婆婆,江婆婆如此说,实是她心地善良,怜我孤苦无依,想替我前程考虑。” 孙婆婆道:“我岂不知道她,最是菩萨心肠,一心替你这么一个陌生孩子打算,真乃煞费苦心。你年纪,流落他乡,也确可怜悯,我亦不是硬得起心肠之人。” 江婆婆笑道:“江灯,她可是出了名的孙大善人。” 孙婆婆也笑道:“又拿我取笑,我怎么没听人家这样叫我,倒是听人家叫你江大善人的多。” 江婆婆道:“如今我就是要你真真切切做一回孙大善人,你可乐意?” 孙婆婆道:“如何做得?” 江婆婆道:“我打算让你带他回金国去。” 孙婆婆讶然:“他……他可是宋人哎!” 江婆婆道:“你不是会易容术吗,给他化化妆,让他变成金国人不就得了。” 孙婆婆道:“你倒说的轻巧,事情败露,我会得个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吧!” 江婆婆道:“那就看你手艺如何了,若是还没到金国,他便露出本来面目,你就是蹲监牢我也只是所托非人罢了。” “哼!” 孙婆婆恼羞成怒:“老江胖子,你竟敢怀疑我的易容本领!” 江婆婆道:“老孙瘦子,我眼睛看不见,哪里知道你的本领是三脚猫,还是擎天柱,有本事就按我说的去做,若是他安然无恙,我把自己攒的金饰给你一个两个。” 孙婆婆道:“我和你谈论什么金银,只是……他去金国干什么啊!” 江婆婆道:“他如今无处可去,我问过他,他家中人都没了,田地亦无,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我这里留他,名不正言不顺。我想那耶律丞相最是怜悯众生,想托你带他到金国,将我话儿递给耶律丞相,求他收留下他,好歹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孙婆婆为难道:“可我听说耶律丞相收留的都是有些毛病的人啊!” 江婆婆道:“这……” 颜良脱口而出:“江婆婆,孙婆婆,我便做哑子吧,我不说话总能蒙耶律丞相怜悯吧?” 江婆婆拍手称好,道:“就是这么办,你到了耶律丞相府,这一辈子就不愁吃穿,不愁无处安居了!” 孙婆婆道:“我也豁出去了,真真正正做一回孙大善人,让这孩子好歹不能餐风露宿,居无定所,流浪天涯。” 江婆婆颇为赞许,道:“姐姐,咱俩相交多年,妹妹头回见你如此仗义,大有江湖之风!” 孙婆婆笑道:“老了,老了,老而疯狂,要有美酒相伴,更加成老疯婆子了!” 江婆婆道:“尚有些花雕酒,我给你炒俩菜,咱老姐妹喝个痛快。” 不一时,饭菜飘香,酒气盈室,两个苍苍老妪推杯换盏,话不尽人世沧桑事,说不完江湖儿女情长。 颜良庆幸自己在最走投无路时,能遇上这样两个“江湖”侠隐心肠之老妪。 江婆婆与孙婆婆二人醉意微醺,毕竟年龄大了,不宜贪杯,都有适可而止之心。 江婆婆捏着酒杯,道:“老孙瘦子,咱两个就杯中酒吧,再喝下去,天可就亮了。” 孙婆婆道:“我还能喝个杯,今个儿身子有些疲倦,就饶过你一回,等下次喝酒非把你灌得找不到北!” 江婆婆笑道:“别让江灯听了笑话咱俩,好像咱俩是那酒婆子!” 孙婆婆看看颜良,见他眼皮耷拉,沉沉欲睡,猛地拍他肩上,唬的颜良忙打起精神来。 孙婆婆与江婆婆哈哈大笑。 孙婆婆道:“他比咱俩老太婆还不如,这暂就撑不住了!” 江婆婆道:“儿困觉多,哪里跟咱们老年人一样,越老越没多少觉了。” 孙婆婆道:“那我就回呀。” 江婆婆道:“你自己回呀?” 孙婆婆道:“后天才走,你今晚就让他跟着我回去?” 江婆婆道:“正是。你把他带回去,人多眼杂,让他们提前看看他也好,省的乍一出现惹人怀疑。” 孙婆婆道:“也好,完颜一家都是人精,哪个也不好糊弄。” 江婆婆道:“所以,要提前叫他去,没事你带他到处走走,就是让他们见个眼熟。” 孙婆婆道:“既然如此,我依你之言行事,现下就带他回去。” 江婆婆起身进到耶律丞相府中,给颜良找了一身衣裳,叫他换上。找来的衣裳显然是成人的衣裳,又肥又大,袖子挽起两道,才露出他手腕,裤腿也挽起两道来。虽衣裳并不合适,比起颜良身上原来露出棉絮的衣裳却好了不知多少倍。 江婆婆替他展平衣裳,道:“孩子,婆婆来不及给你做新衣裳,你好歹将就着穿吧。” 颜良与她就要分开,心里酸楚,两行热泪流下来,“扑通”跪倒在地,道:“江婆婆,灯给您磕头。” 江婆婆连忙将他扶起,嘱咐他:“孩子,到了金国,凡事要忍让,不可莽撞生事。婆婆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颜良哽咽道:“江婆婆,您也要照顾好自己。” 江婆婆取出几包干花,塞给孙婆婆,叫她回去慢慢品尝。 国师府的花房与耶律丞相府的花房又有不同,它是单独立于花园正中的,一间屋子却比江婆婆的屋子大出两倍之多。 孙婆婆带他进入屋内,只见里面也比江婆婆屋中陈设丰富,床幔轻粉,地铺方砖,十几盆鲜花令室内春意盎然。 “这一路带你回来,老身吃过的酒气都被吓没了,还好无人撞见。” “孙婆婆,您辛苦了!” “你大概困了,婆婆这里有一种茶,任谁喝下它,保管一觉舒舒服服到天明。” 孙婆婆不动声色,给他沏了一碗碧绿色的浓茶,叫他一口气喝下,躺倒床上,令他闭上双眼。 颜良哈欠连天,不一会儿果真沉沉睡去。 待他一觉醒来,天色微明,满室粥香,自是孙婆婆起得早,给他煮粥。 颜良坐起,只觉脸皮发紧,头皮沉重。 “醒来了,昨晚睡的可好?” “嗯,孙婆婆,那是什么茶,我喝下去,可就什么也不清楚了,只是眼皮打架,睁也懒得睁开。” 孙婆婆走过来,得意洋洋道:“那是婆婆自己琢磨出来的‘春睡海棠散’,最是能让人迅速即睡。它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害,是助你睡眠的上等佳茶。” 颜良道:“可我一觉醒来,头上好似罩着铁盔,脸上好似涂满黄泥,很是不舒服。” 孙婆婆笑而不答,转身取过一面铜镜,替他照他脸孔。 “啊!” 颜良一声惊呼,只见铜镜之中现出一张陌生的面孔,这张面孔是金人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张面孔。 “呀!” 颜良遮住自己脸孔,声音从指缝间传出:“孙婆婆,铜镜里面的人是谁?” 孙婆婆笑得前仰后合,道:“傻孩子,那就是以后的你啊!” 颜良再次看铜镜中的自己,只见铜镜中的自己一头蓬松松乱发,眼角下垂,令双目失去往日神采;鼻头肥硕,两只鼻孔的可怜;双唇发黑,又似有先天不足之症;外加面色黧黑,似是常年在野游牧之人。 “这……就是我?” 孙婆婆道:“丑是丑了点,但是,只有平凡才不会引人注意。” 颜良痛不欲生,可怜兮兮道:“孙婆婆,那这脸面也太丑陋,不堪入目啊!” 孙婆婆道:“嗯,我给你来点好看的,你把眼睛闭上。” 颜良乖乖把眼睛闭上,只听孙婆婆脚步移动声响,来来回回,往自己脑袋上不知插些什么。 过得一会儿,孙婆婆叫声“好了”! 他把眼睛睁开,孙婆婆早已把铜镜照着他脸孔。 铜镜中赫然出现一个满头插满鲜花的丑怪少年。 “啊!” 颜良急道:“孙婆婆!” 孙婆婆哈哈大笑,道:“这样好啊,人家见了你,只顾看你头上鲜花,自然不会顾及你长得什么鬼怪样子。” 颜良痛苦道:“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大扎麻子孙悟空 一头蓬松松的乱发上插满五颜六色的鲜花,颜良瞧着铜镜中怪异无比的自己简直欲哭无泪。他伸手便要将头上鲜花摘下来,却被孙婆婆阻拦住。 “江灯,你若不想连累我,就别动它们!” “为什么?” “你都不晓得完颜淳一家人有多么精明,若想瞒住他们你不是宋国人的身份,除此之外,别无良策。”孙婆婆沉吟片刻,又道:“只有你看上去特别与众不同,傻兮兮,呆乎乎,又聋又哑,方不会引起他们怀疑。” 颜良道:“我……又傻又呆,还又聋又哑?” 孙婆婆道:“就是这样。我这样帮助你,全凭着我与老江胖子的多年交情,至于你,我又与你不相熟,你便是跪下朝我磕一百个响头,我也不会理睬你!” 颜良道:“孙婆婆,我自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日后有机会,我自会报答你。” 孙婆婆冷若冰霜,道:“算了,我可不指望你报答我什么,只求你别给我惹祸,乃至引火烧身,牵连到我,那我就阿弥陀佛了。” 颜良心想:“孙婆婆怎么转眼变了个人似的,她朝我说这几句话时面相凶恶,与在江婆婆那儿简直是判若两人。看来自己只得按照她的吩咐去做,她虽给江婆婆卖了一个老大人情,可若是我违逆她的方法,她即便带我到金国,兴许会让我吃些苦头也是说不准的。” 颜良道:“孙婆婆,若是牵连到您老人家,灯宁可把罪过一人承担,也绝不会供出婆婆来。” 孙婆婆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颜良道:“我从现在起,一切凭婆婆吩咐,这一脑袋的花儿,就让它们在我头顶开着吧。” 孙婆婆道:“好了,现在你就又聋又哑了,又傻又呆了,若是听你说一句话,我便用烧红的炉钩子烫你的嘴。” 颜良想想烧的通红的炉钩子,就不寒而栗起来,果然将嘴巴闭紧。 “吃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出去转转。” 饭桌上摆了两碗米粥,一碟咸菜,一大蒸碗猪头肉,外加三个金灿灿的窝头。 颜良伸筷去夹一片猪头肉,不料孙婆婆筷子倏地打在他的筷子上,道:“这个是我吃的,你吃咸菜生力气。” 颜良将筷子缩回,闷闷不乐啃着窝头。 正吃着饭,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孙婆婆一凛,道:“你坐地上去。” 颜良不明所以,还是坐到地上。 门开处,一个红衣少女闯了进来。 颜良蓦然见她,心中着实恼怒,原来来的不是别人,就是国师完颜淳的女儿完颜梅。 “孙婆婆……呀……哈哈哈!” 完颜梅不意孙婆婆屋子里地砖上坐着一个黑不溜秋,鲜花满头手里握着半个窝头的奇怪少年。见他眼上翻,白眼珠多黑眼珠少,硕鼻黑唇,丑陋不堪。先是意外见到唬了一跳,继而觉着好玩儿,禁不住跳着脚地指着他捧腹大笑,笑得说不出话来。 颜良气愤不已,又不敢脸上表露出来,索性呲牙咧嘴朝她吃吃傻笑。 孙婆婆亦随了完颜梅笑着。 “他……孙婆婆,这是谁啊?” 孙婆婆拉她坐下,娓娓朝她说起他的来历。完颜梅听孙婆婆说起“阴婚”,只觉头皮发麻,道:“孙婆婆,您可别说了,再说晚上我该做噩梦了!” 孙婆婆忙笑脸陪着不是,道:“这一大清早,你巴巴地赶了来,想是有事?” 完颜梅道:“母亲叫我来,告诉您一声,走时匆忙,可千万记得把大扎麻子花种带上。” 孙婆婆道:“多少名贵的花儿夫人不惦记,偏惦记这无名的大扎麻子花儿,就说它的种子吧,刺蓬蓬地,轻易不好摘得,一个不心,手指就会被刺到,又痛又痒,好不难受。” 完颜梅道:“是啊,母亲偏爱着它,讲它花开淡雅,好比天上一抹流云,纯净得仿佛不是世上该有之物。” 孙婆婆道:“我看夫人与那大扎麻子花儿倒有得一比,都是雅致得心如净水,思是如同观音菩萨手中净瓶中一株翠植。” 完颜梅道:“倒似母亲那般心如止水,我可万万学不来,我还是喜欢云卷云舒,山崩海啸,越是大千世界林林总总,我偏爱那稀奇古怪。” 孙婆婆笑道:“你呀,才十几岁,就这样有大志向,长成大人可就了不得了。再譬如你长到十八岁,大千世界多少俊俏后生,你到时候看的眼睛都花了,一颗芳心乱摇……” “哎呀” 完颜梅羞红双颊,捂住耳朵道:“孙婆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人家才多大啊!” 孙婆婆轻轻拿开她捂住耳朵的手,道:“不说,不说,等我们梅梅长到十八岁,就寻了一处尼姑庵,做那清修的姑子去。” “啊!” 完颜梅拧身而起,闪身出门,飞也似地离开了。 颜良狠狠地嚼着窝头,心想:“她最好做尼姑去,心如蛇蝎的人,谁跟了她谁倒八辈子霉。” 孙婆婆匆匆吃完早饭,翻出一个个又干又黄刺蓬蓬的大扎麻子花花种,心翼翼一个个装进布袋中,系上布袋口。 又一人不请自来,却是国师完颜淳的儿子完颜柏。他是听妹妹回去讲在孙婆婆家见到丑人儿的事感到有趣,骑马来瞧稀奇。 “呦呦,今儿是咋的了,一个刚走,一个又来,老身这花房今儿可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完颜柏瞧也不瞧她,一双眼睛只一瞬不瞬盯着颜良看。颜良坐在地砖上,被他瞅得心里发毛。生怕被他瞧出破绽,那样自己岂不是就真的连累了孙婆婆与江婆婆二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颜柏哈哈大笑,道:“这个人太有趣了,我才踏进屋里,初始还以为地上坐着个黑猩猩,心里还想这黑猩猩可真能作怪,把这屋子里鲜花都插在自己头上。但是我再多看一会儿,才发现他原来是个人,只是这人也丑人多作怪,本来生的就丑,偏偏头戴鲜花数朵,想来非傻即痴,是个糊涂人。” 颜良气得险些昏死过去,禁不住也朝他呲牙咧嘴。 完颜柏拍手大笑:“他还朝我呲牙咧嘴,难不成他听明白我说他不是?” 孙婆婆道:“他个傻人,哪里能听明白你说的话。” 完颜柏道:“孙婆婆,您老人家行行好,把他借给我玩一会儿吧!” 孙婆婆巴不得他带着颜良满世界转,省得她还得逢人便说颜良来历。 “你带他去玩可以,只他傻乎乎地,还又聋又哑,帮他提防着点野狗,别让他被野狗咬着了。” 完颜柏兴冲冲应承着,拽起颜良便走,不忘回身问一句:“孙婆婆,他叫什么名字啊?” 孙婆婆道:“他叫江灯。” “江灯?” 完颜柏道:“孙婆婆,你说他这么个傻瓜蛋,他爹妈给他取的名字还挺好听。” 孙婆婆道:“再好听有什么用,还不是一脑子的浆糊。” 完颜柏大笑,道:“孙婆婆,晚些时候我给您送过来一些桂花糕。” 孙婆婆眉开眼笑,道:“早就想吃这一口了,你可别忘记了给我送过来。” 完颜柏带着颜良出门,叫他坐到马背上,策马扬鞭朝着大褐马山驰去。 颜良真想掏出匕首就在他后背插入,叫他立刻死去。可他却只是想想,他的善良不允许他这么做。 来到褐马山下,两人翻身下马。完颜柏兴致勃勃让颜良跟着他朝山上攀登。 气喘吁吁到了山顶,完颜柏拍着颜良肩膀,和和气气道:“江灯,咱俩做个游戏好不好。” 颜良只傻呆呆看着他,装作听不到他说什么话。 完颜柏以手遮额,一腿儿抬起,眼儿朝前探望,是扮作猴儿状。他指指颜良,道:“你就演孙悟空。” 随后又手儿合十,口中呜里哇啦胡念一通,扮作唐僧状,指指自己,道:“我演唐僧。” 又趴在地上,往自己身上放石头,指指颜良,道:“你就演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我假装路过此地,你便朝我喊师傅,我便念经救你,你抛开身上石头,一跃而起,就这么简单。” 颜良一脸懵懂无知的表情。 “哎!” 完颜柏叹气,道:“你是真的傻子啊!” 他有些失望,又不甘心跑这么远没有达成预期目的。硬把颜良双肩往下按,道:“倒下,倒下,你一定要给我演孙悟空。” 颜良心想:“我若不遂了他心愿,他恼怒起来横生枝节,我岂不是有可能就去不了金国!不如配合他演戏,他一高兴,就会欢喜我跟他家里人一同回金国去。” 颜良经他双手使力按下,顺势就身子矮了下去,只见完颜柏顺势一推,颜良就倒在地上。 “哈哈,倒不费爷我吹灰之力。” 颜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脸庞一朵头上掉落的鲜花,红盈盈的煞是好看。 完颜柏把他身子调整得脸儿朝下,便捡起一块块石头往他身上摆放。 不一会儿,颜良后背上高高隆起一堆石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二十九章 指鹿为马凌霄花 颜良只觉后背上石头压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心里怨恨完颜柏心眼太坏,根本不拿他当人看。 完颜柏很是满意,拍拍手上石屑,道:“江灯,你可要乖乖的,千万别动,石头弄掉一块,我非敲碎你一颗牙齿。” 颜良害怕他说到做到,果真吓得一动不动。 完颜柏走出好远,然后双手合十,口诵乱经,施施然朝着颜良走来。 他快走到颜良身边时候,目光轻飘飘瞧着别处。 颜良有心配合,就在这时,他发出“呃呃呃”的怪声。 完颜柏听到颜良怪吼,目光朝向他,道:“咦,这里怎么有只猴子,被压在这大山之下,好生奇怪。” 上前蹲下身来,朝颜良额头上用力弹了三下,颜良额头吃痛,禁不住朝他呲牙。 “呀,这猴子表情还挺丰富,乱蓬蓬黑发上还长满野花,当真是山中日月长。幸而遇到我唐僧,我唐僧向来慈悲为怀,最见不得人间苦难。罢了,我便念经把你身上这座大山送走了吧!” 完颜柏直起身子,装模作样,口里又是一阵呜里哇啦,微闭双眸,貌似虔诚,心中实则暗自窃笑。 “悟空,原来你是孙悟空!” 完颜柏一惊一乍,道:“咿呀,原来你便是我那徒儿孙悟空,是在此等候为师,是保我去往西天取经的。” 颜良心中暗笑,想到:“完颜柏,人家唐僧慈眉善目,哪里像你一脸邪恶,我倒真愿意送你到西天,不是取经,是送你命归西天。” 完颜柏摘掉他头上一朵白玉兰花儿,丢弃一旁,道:“灵符已揭去,悟空,你出世吧!” 颜良早已被堆石快要压死,怪吼连连,一跃而起,石头纷纷滚落,头上鲜花又掉了一朵轻粉之花。 完颜柏惊得后退,不意颜良蓦然跃起。随后又高兴不已,拍手道:“关键时刻,你还就不傻了!” 颜良呆呆出神,远处山巅似有黑影一闪而过,不见踪影。 “呃呃呃呃!” 颜良指着黑影消失不见的方向怪叫。 完颜柏看去,远处山巅并未有甚异状,道:“江灯,你让我看什么,什么也没有啊!” 颜良扯住他衣襟,拉他前去一探究竟。 完颜柏被他扯着衣裳,见他手儿黑乎乎,怕弄脏自己衣裳,打他手背,颜良松开手,兀自指着前面“呃呃呃”怪叫。 “好啦,我就随你这个哑巴去看看。” 颜良在前,完颜柏在后,一个丑怪不堪,一个玉面朱唇。 颜良快走到黑影消失处,放轻脚步,完颜柏见状也轻手轻脚地跟着。 到了黑影消失不见的地方,颜良四处寻找,完颜柏也跟着寻找,一个在找人,一个在跟着漫无目的地玩儿。 忽然,完颜柏一脚踏空,身子直坠入山洞之中。 “啊……” 颜良不曾想褐马山上竟然隐匿着洞穴,见完颜柏掉进洞里,忙俯身查看究竟。 只听完颜柏声说:“江灯,你快下来救我上去,你把我救上去,我把我的青锋剑送给你。” 颜良心想:“洞中不深,他稍作适应,自己想必也能找到办法出来,不如我下去陪他,倒叫他念我一个人情。” 颜良纵身跃入洞中,脚底板被石子咯得生疼。 “江灯,这山洞里指不定会有老虎狮子,你快蹲下来,让我踩着你的肩膀上去,然后我骑马回家找根绳子来把你救上去。” 颜良心想:“你把我真当傻子了,我给你当梯子,你倒是上去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你或是一去不复返,或是偶然想起我尚在洞里,等你来救时,已不知过去多少日!” “你想什么呢,倒是快点蹲下来!” 颜良见所落之处是一宽展平台,平台尚可沿阶而下,心中一动,已如泥鳅一般从完颜柏身旁穿过,拾阶而下。 “哎!” 完颜柏抓他后衣襟,一把没有抓住,只见颜良已下去十几个台阶。 完颜柏又惊又怕,只得跟着他一瘸一拐步下台阶。 颜良扶着旁边石壁,轻轻地沿阶而下,步下几十层台阶,忽然听到隐隐“嚯嚯”之声传来。 完颜柏也听到这山洞里奇异声响,听着似是人声,然而他疑神疑鬼,以为山洞里藏有异兽,吓得一颗心“扑通”乱跳。轻声叫颜良别再往下走,颜良充耳不闻,朝左面拐弯处走去。 完颜柏又惊又怕,又不敢大声叫嚷,寻思自己可能要被这傻子害死了,不得已只得跟着他走。 走了约莫百十来步,前面豁然开朗,只见一穹庐也似的阔地,一线天光从石缝间透进来,照着一个黑衣老者。黑衣老者手里拎着一只黑布棉鞋,脚旁一些花生,红枣,石子,砚台……,他对面遥遥石壁上挂着一幅图画,图画上面赫然是一赤身男子图像,怪异的是赤身男子从头到脚绣着数不清的朵朵凌霄花。 二人躲在暗处,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注视石壁上巨幅图画,良久,突然“嚯嚯”发声,叫着:“棉鞋穴!”手里黑布棉鞋遥遥飞出,正中赤身男子脐中。 巨幅图画不知何种材质,被黑布棉鞋击中,竟安然无恙。 颜良瞧黑衣老者背影,心中了然,不曾想在这山洞里竟与他相逢,多想在他身后唤一声,却是怎敢与他相认! 这个黑衣老者正是他与耶律掌珠曾偶遇的徐青龙爷爷。 完颜柏见黑衣老者朝着赤身男子呼喝“棉鞋穴”,不禁莞尔一笑,心道:“我倒要瞧瞧你这老头还会耍出什么名堂!” 又见黑衣老者捡起一只死雀,“嚯嚯”发声,手中死雀遥遥飞出,听他大叫:“雀儿穴!”,死雀击打在赤身男子脚踝处。 只听他自言自语:“这可打的偏了一寸。” 随后又捡起一根鸟羽,“嚯嚯”声里,鸟羽似携风而飞,听他大叫一声“鸟毛穴!”,鸟羽堪堪击打在赤身男子耳垂一朵凌霄花上。 鸟羽斜斜飘落,完颜柏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闪身而出。 徐青龙蓦然一惊,回身望去,只见一衣饰光鲜少年一瘸一拐走过来,身后跟着一满头鲜花的丑陋少年。 “你们怎地来到这儿?”徐青龙喝问。 完颜柏道:“山上闻听有人参究穴位图,我与花奴便来拜见武林高人。不曾想一见之下,后悔千年,实在有辱习武之人名号。什么棉鞋穴,什么雀儿穴,简直是贻笑大方,狗屁不通。” 徐青龙大怒,道:“黄口儿,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自是愿意叫什么便叫什么,跟你有何干系?” 完颜柏道:“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老伯伯,您这样指鹿为马,在这石洞之中尚可为所欲为,随心所欲,到了洞外,还这般胡安排,可真会令武林中人笑掉大牙不可。” 徐青龙自言自语:“难不成这人身上每朵花都有一个名称?” 完颜柏道:“正是。我虽不曾练过点穴功夫,可也能叫出几个穴位名称,有曲池穴,有印堂穴,有哑门穴,有客主穴,有太白穴……,这些穴位名称冠冕堂皇,呼之怡然,老伯伯那些称呼,简直不堪入耳,便是叫三岁习武儿见了,也要笑掉舌头。” 徐青龙乍听这些名称,只觉得这些名称比自己那些脱口而出的名称确实好出多少倍,然而叫他在两个少年面前承认自己见识浅薄,他又老大不乐意。想到这里,他气呼呼道:“什么哑门,什么客主,我看也比我那些所谓称呼也好听不到哪里去。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听了你说的那些名称心中老大不喜欢,你俩赶紧离开这里。” 完颜柏道:“老伯伯休怒,自然是您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我家花奴也可借给您使唤,您将他打在图像之上,可就又多了一个‘花奴穴’”。 颜良心里忿忿不平,心想:“这厮还唤我为花奴,我又岂会养花伺花!” 徐青龙道:“好呀,你既然这么大方,我要不接受,反而显得我拿你见外。” 颜良心中暗暗叫苦,思量着:“不要啊,不要啊!” 完颜柏道:“老伯伯尽管拿他打图画便是,只是用过他之后,请老伯伯将我送出这山洞就好。”脸上隐约带笑,道:“这花奴就让他陪伴老伯伯,免得洞中寂寞。” 徐青龙道:“好啊!” 倏然抢上,一把捉住颜良肩头,猛地一提,颜良双脚离地,怪叫连连。 完颜柏拍手叫好:“老伯伯看着羸弱,力气蛮大的。” 徐青龙抱起颜良,口里“嚯嚯”出声,叫声“花奴穴”,颜良如离弦之箭遥遥飞出。 “呃呃呃……” 颜良只以为自己头撞石壁上,必死无疑,闭上眼睛,只等听一声“咚”音,便就结束了生命。 当然,他还没有被撞到图画之上,就已经吓得晕死过去,自然无法听到那“咚”的一响。 完颜柏心中巴不得颜良撞壁而亡,他恼恨颜良误打误撞把自己带进这是非之地,瞧黑衣老者不似金国之人,恐他对自己不利,寻思只有牺牲颜良性命,讨他欢心,或许自己能令他对自己不设防,送自己离开山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三十章 白发老妪黑蝙蝠 颜良脑袋撞到图画石壁上,“扑通”一声坠到地上,一动不动。 完颜柏猜测他必死无疑。叫嚷道:“哎呀,老伯伯,我把花奴借给你玩玩,您怎么把他弄死了!” 徐青龙“嘿嘿”而笑,道:“你这花奴死不了,我与他无冤无仇,要他性命作甚。” 完颜柏道:“那他……怎么趴在那里没有动静?” 徐青龙道:“他想是胆子太,晕过去了!” 完颜柏道:“既然如此,我可要先回去了,什么时候你玩腻了他,叫他回去找我便是。” 徐青龙道:“他胆子,不好玩儿,我瞧你胆子挺大,身上又香喷喷,我和你玩玩吧!” 完颜柏大惊失色,朝后退着。 徐青龙已是奔了过来,抱起他,道:“子,我要把你抛出去了,你可别学他,还没到地方就吓晕了!” 完颜柏双脚乱踢,害怕不已,大叫:“我是大金国师完颜淳的儿子,你不可以伤害我!” 徐青龙蓦地将他掷在地上,道:“原来你是他的儿子,拿你练招,没的脏污了我的手。” 完颜柏从地上爬起来,呆呆看着他,道:“老伯伯,我与您原来没有照过面,听您口气似乎与我父亲相识,但我从未听父亲提及过有您这样一个朋友!” 徐青龙道:“鸭找鸭玩,鱼找鱼游,我一个穷老百姓,怎会与你父亲那样尊贵的人是朋友。” 完颜柏道:“那您……” 徐青龙道:“我只是不喜欢做官的人,怎么了,犯法吗?” 完颜柏连连摆手,道:“不犯法,不犯法,您老人家洁身自好,不趋炎附势,自是如荷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 徐青龙道:“你少给我来这套,赶紧带着你的花奴离开,稍迟一会儿,我改变主意,你两个谁也走不出去。” 完颜柏战战兢兢瘸拐着走到颜良身边,拍着他后背,道:“江灯,江灯,你还活着吗?” 颜良早已醒转,偷听两人说话,此时便装模作样“呃呃呃”地一叠声显出疼痛的样子。 完颜柏道:“你很痛吗?还起不起得来?” 徐青龙凑过来,一脚踢在颜良脚后跟上,颜良脚后跟疼痛,“呃呃”着爬了起来。 这时只听一个夜枭一样的声音传过来:“徐青龙……徐青龙……” 徐青龙面上失色,自言自语:“噫,她怎寻到这里来了!” 一个白发飘飘的老太太赫然闪身进入,她手握一根乌柏木拐杖,身穿一件黑绒面长袍,一张枣核也似的脸面上零星几个老年斑。 “恸”地一响,老太太拐杖在石地上一顿,火星四溅。 “我怎么寻到这里来了……嘿嘿……是你身上的烂白菜味儿将我引过来的。” 徐青龙垂头丧气道:“你也不嫌路途遥远!” 老太太眼睛盯住石壁上图画,道:“果然是你偷了去,躲在这里练习打穴功夫,这可真是家贼难防啊!” 徐青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扭捏道:“谁叫你叫我碰也不许碰它,晚上睡觉你把它藏在枕下,上趟茅房你也把它带在身边,你越是这样遮着掩着,我愈是好奇。” 老太太接着话茬道:“去年秋尽时,我害了一场重病,你给我熬汤煮药,我自病的昏昏沉沉,失去警惕,你就将它偷走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忽然勃然大怒,挥舞手中拐杖,厉声喝道:“来来来,徐青龙,咱们两个过过招,叫我看看你的打穴功夫练成什么境界了!” 徐青龙长叹一声,道:“鹤霞,我知道错了,不该在你病重之际,趁人之危盗走这张图。可是……你也知道我的毛病,就是好奇心太重,还有……就是怕你比我厉害,害怕咱俩吵嘴动起手来我打不过你。” 老太太“嘿嘿”而笑,道:“即便你把穴位图盗去,依图练习,就稳操胜券能打得过我吗?” 徐青龙道:“打不过,打不过。” 老太太喝道:“废话少说,把你功夫使将出来,让我徐鹤霞亲眼看看。” 说着,蓦然挺起拐杖朝着徐青龙胸前猛戳过去,徐青龙一个鹞子翻身轻巧避过。徐鹤霞拐杖下沉,打他脚面,徐青龙又一个懒驴打滚侥幸躲过。 “这是什么无赖招数,徐青龙,你可真是不如三岁孩子了!”徐鹤霞嘲笑丈夫用懒驴打滚出其不意之招。 “看你这回如何躲过去!”徐鹤霞杖尖连点,便似鸡啄米一般连连欲戳到徐青龙身体各个部位。 徐青龙手忙脚乱,躲避不停,躲到颜良身边,猛地拉过他护在自己身前,徐鹤霞不意丈夫竟突然拉个头戴鲜花数朵的少年挡在他身前,来不及撤回拐杖,杖尖“噗”地一声正中颜良肩窝。 颜良闷哼一声,痛苦呻吟起来。 “孩子,你还好吧?”徐鹤霞关心询问。 颜良“呃呃呃”发声回答。 徐鹤霞心中愧疚,想不到误伤了一个哑孩子。一股怨气撒在徐青龙身上,道:“有能耐别拿人家当挡箭牌,快来再战三百回合。” 徐青龙道:“我已让了你三招,当年之事就此揭过。” 完颜柏见颜良无辜受伤,赶忙躲到一边,看一对老夫妻冤家对头一般耍活宝。 徐鹤霞道:“谁叫你让,来吧,把你打穴功夫亮出来。” 只见徐青龙跃跃而上,徐鹤霞弃掉拐杖,双掌竖起迎了上去。两人拳掌互缠,掌风拳风令石室顿时清凉。 徐青龙倏然变拳为指,一指朝徐鹤霞面上戳去,口中叫着“斑鸠穴”,徐鹤霞以掌横扫他手指,道:“这是迎,你差了七分。” 徐青龙飕飕又点出几指,分别叫着“兔蹄穴”,“羊骨穴”,“狗尾草穴”,每叫出一个,徐鹤霞必定究其错误,喊出正确名称,又指出他差了几分几寸。 徐青龙愈来愈是着急,想不到自己苦练日久,竟还是有些许偏差,索性不用点穴功夫,身子翩翩而起,如同大鹏展翅,朝她袭去。徐鹤霞亦腾挪升起,冉冉飞掠过来。二人便如两只黑蝙蝠在阔室之内凌空厮杀。 拳来脚往,转眼已斗了几百回合,二人虽年纪老大,然而越斗越勇,面不改色,招招致命,又临了互相容让。 颜良看得目瞪口呆,只觉这二人武功了得,姿势优美,虽是比试拳脚,然而招数不同,各有千秋,瞧着除却惊心动魄,便是赏心悦目。 完颜柏则想:“舞蹈自有舞蹈的刚柔美,原来武功招式变换之间也是有力道轻重缓急之美,看高手比试武功,与看人家舞蹈,一个静而欣赏,一个动而欣赏,动静之间大有不同,而心潮起伏则一个如花海逐浪,一个如观海潮汹涌。” 两个人都呆住了,不自觉跟着依样画葫芦,照着二人动作比划起来。 “嘿嘿嘿!”徐鹤霞一跃纵开,道:“这样你照顾我,我照顾你,咱夫妻二人便算打个三天三宿也争不出个输赢来。” 徐青龙略微喘粗气,道:“鹤霞,我气力跟不上趟了,到头来还是你胜我一筹。” 徐鹤霞道:“我千里迢迢赶来找你不是秋后算账,也不是找你比试功夫,我是找你干正事来啦。” 徐青龙道:“咱俩三十岁结婚,婚后无子无女,两个人一心练那武功,除了练武功,我可想不出来你还能有什么正事可干。” 徐鹤霞道:“你可听说过桃花宗主这个称号?” 徐青龙纳罕,道:“没有听说过,是来自桃花岛上的一个人吧?” 徐鹤霞道:“什么桃花岛,他自叫桃花,可跟岛无关。” 颜良听“桃花宗主”名号从徐鹤霞口里道出,颇感意外,他想:“难不成桃花宗主便在这附近,又在鼓弄他那钱生钱的骗人伎俩!” 只听徐青龙道:“这我可就糊涂了,你提及这样一个古怪名称的人干什么?” 徐鹤霞道:“你不要问那么多,跟着我去亲见他便是。” 徐青龙道:“你话都不说明白,叫我怎么就随随便便跟了你去。” 徐鹤霞老脸之上瞬时罩了一层寒霜,道:“徐青龙,你趁我病重,偷盗我图,我都没怨恨过你,这时候需要你帮助了,你还推三阻四,你到底跟我还是不是夫妻?” 完颜柏听她幽幽怨怨说出这一段话,身上立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想笑又不敢笑,隐忍着好生难受。 他想:“这老妪和这老翁也恰是一对,古里古怪,与正常之人可有些不同,不知是正是邪。” 听徐青龙道:“罢了,我若不同意,咱俩又得多久不见也猜测不到,但是我在这里有一事未了,你若在这里等我一二日,我办完那事,立马随你去见那桃花宗主。” 徐鹤霞道:“反正我也不差这一二日,便遂了你心愿,留在这里便是。” 徐青龙道:“我把他俩送出去,带你去欣赏这边山上美景。” 徐鹤霞道:“这俩孩子是谁啊?” 徐青龙道:“管他是谁,跟咱们可没关系,就这俩货,白给咱们做儿子咱们也不能要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三十一章 吃斋念佛冷周吟 完颜柏听了徐青龙的话心里别提多不舒服,脸上可是半点也不敢表露出来。颜良却丝毫不在意,反倒觉得徐青龙不卑不亢,为人坦坦荡荡,大合他的心意。 徐鹤霞瞅瞅颜良又瞧瞧完颜柏,道:“噫,这个子长相多俊,要是咱们有这样一个儿子,我可是夜里做梦都会笑出声。” 徐青龙道:“他爹是金国国师,你倒是有心,人家未必肯认你这个穷老太婆做妈!” 徐鹤霞咋舌,道:“我说他怎穿得这样齐整,脸面怎如此光洁,原来是富贵人家孩子。” 她与徐青龙每常以膝下无子无女为生平憾事,见到岁数的孩子,常常不自觉的喜爱,她听丈夫说这长相清俊的孩子是国师之子,心生遗憾。转而看颜良,虽觉他长相难看,毕竟是手脚健全。遂道:“那这个头上有花的孩子也不错,腿儿挺长,准保儿跑得快。” 徐青龙道:“他是个哑子,你把他认作儿子,他一辈子也不会喊你叫一声妈。” 徐鹤霞以为完颜柏与颜良是丈夫掳掠到这山洞里来的,自然她可随心所欲认一个做自己孩子,没想到两个孩子一个是无法认,一个是认了也是闹心。不由心中有气,道:“那你把他们偷到这里干什么,赶紧还给人家父母去!” 徐青龙道:“怎么是我偷了来的,他们是自己到这里来的。” 徐鹤霞颇为伤心,道:“让他们走,我一会儿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徐青龙见妻子郁郁寡欢,知道她又犯了心病,赶忙朝完颜柏和颜良大声呼喝:“你们两个,赶紧给我出去吧!” 完颜柏作揖:“老伯伯,还请您送我们出石洞,我脚儿崴了,攀不得高。” 徐青龙一跺脚,道:“罢了,罢了,我便送你二人出去。” 三人拾级而上,抬头可见天光,只见徐青龙一手抱着一个,飘然出洞。 将他二人轻轻放下,外面自比洞中呼吸顺畅。 “你们两个回去吧,与我夫妻二人偶遇之事,最好不要跟别人说。” 完颜柏道:“老伯伯放心,您回石洞里,我们回家去,自是谁也没有遇到过谁。” 徐青龙跃入石洞之中。 完颜柏与颜良两个下山骑马离开。 完颜柏送颜良回到孙婆婆的花房,自己骑着马儿闷闷不乐回到府中。 宽阔大厅里一个鬓发梳的伏贴的三十多岁的妇人坐在一张木椅上,她手捻着一串佛珠,轻垂眼帘,口里轻念经文,佛珠在她灰衣之上滚来滚去。 “妈!” 完颜柏一瘸一拐朝她走去。 妇人睁开眼眸,蓦然站起,迎上前来,道:“柏儿,你怎么这样走路?” 完颜柏道:“才刚上褐马山上去玩,不心崴到了脚,脚脖儿疼痛,故而走起路来有些瘸拐。” 妇人微蹙眉头,道:“你就是从来不知道加心,快叫为娘瞧瞧,可有淤血。” 完颜柏躺倒在床榻之上,妇人脱掉他黑靴,除去白袜,握住他白白净净之足,见在脚踝突起之处有一片淤青肿胀。 “哎呀,这么严重,你这孩子可真是的!” 完颜柏笑道:“妈,不妨事的,过个一两日就好啦!” 妇人道:“你倒说的轻巧,我看你这脚伤没有十天半月可无法好利索。” 妇人转身去取药。 这白净端庄妇人正是金国国师完颜淳结发妻子周吟,她素来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只喜宁静,不好热闹喧嚣,平日吃斋念佛,故而一张面孔平日里多无表情,纵是大喜大悲之时,面上亦是冷冷淡淡,瞧不出她喜怒哀乐。 周吟用修长细指沾些药水,轻轻擦拭完颜柏脚上淤青处,完颜柏只觉脚上一阵清凉,痛感减轻不少。 “妈,妹妹怎么不见踪影?” 周吟道:“你父亲和你婶婶带她去玩儿去了。” 完颜柏道:“妈,我很讨厌那个婶婶,您心里面不讨厌她吗?” 周吟道:“讨厌她做什么,她自与你父亲相好,与我有何干系。” 完颜柏道:“妈,您太善良了,她便蹬鼻子上脸,越发目中无人,等我长大了,我叫她好看,最好是让她离开父亲,叫她滚远远地,一辈子别回我们家。” 周吟道:“随她去吧,你若如此,你父亲心里不痛快,咱们瞧着也是难过,这是何苦来!” 完颜柏道:“妈,孙婆婆问我讨桂花糕吃,咱家可有现成的?” 周吟道:“你不早提,剩了几块,你姨娘和你妹妹都给吃光了。” 完颜柏坐起来,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已答应孙婆婆给她送过去。” 周吟道:“傻孩子,没有桂花糕,你就不会送给她别的东西代替吗?” 完颜柏道:“那您说给她什么好?” 周吟道:“珠儿他爹临走时托人送过来一些干蘑菇,等会儿我给你包一些,你拿去送给你孙婆婆,她见了必定喜欢。” 完颜柏道:“好啊!” 完颜柏一心讨好孙婆婆,只是因为他想找颜良玩儿,倒不是要与他交朋友,而是他要捉弄他,让自己开心而已。 周吟果然包了一包干蘑菇,并一只冻乌鸡,一同交给完颜柏,道:“拿去给你孙婆婆吧,叫她乌鸡炖干蘑菇吃,对身体大有滋补益处。” 完颜柏兴冲冲捧了乌鸡与一包干蘑菇来到孙婆婆花房。 “孙婆婆,您看我给您带什么来了!” 孙婆婆打开包裹,见里面一些野生干蘑菇,又见完颜柏手提一只乌鸡,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连声道:“哎呀,真是叫公子破费了,老身倒羞愧起来。” 完颜柏道:“孙婆婆,您别当回事,干蘑菇是耶律楚乔叔叔送给我爹的,乌鸡是我母亲让您用它来跟干蘑菇一起炖的,您若觉得吃过之后还没吃够,就跟我说,我再给您带过来。” 孙婆婆道:“夫人真是细心,你回去可要对她说,就说孙婆婆可真感谢她。” 完颜柏瞧颜良靠墙而坐,唤道:“江灯,你还认得我吗?” 颜良“呃呃”着,似乎是在回答他认识他。 完颜柏很是开心,对孙婆婆道:“孙婆婆,他好像听懂了我问他的话。” 孙婆婆侧头狠狠瞪了颜良一眼,转过头来又是满脸堆笑,道:“他傻兮兮能听懂什么,你乐意和他玩儿,实在是他的造化。” 完颜柏道:“我倒真的愿意他能跟我玩的长久些。” 孙婆婆道:“他是你江婆婆的亲戚,原本是你江婆婆托我把他带到耶律丞相府上,我今儿还没去跟你父亲讲。瞧你如此乐意跟他在一起,我倒想偷下懒,就由你去跟你父母去讲这件事。他们若是同意,我就带他回金国,他们若是不同意,我就把他送回你江婆婆那里。” 完颜柏道:“好!这件事就由我去跟爹妈讲,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孙婆婆道:“既然这样,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跟他们讲,我给你做乌鸡干蘑汤喝。” 完颜柏恋恋不舍看了颜良一眼,出门而去。 回到家中,还只母亲一人,他与母亲将孙婆婆所托之事讲出。 “妈,您都不知道,那个江灯多么有意思,您一定要答应我,让孙婆婆带他跟咱们一起回去。” 周吟道:“你江婆婆托了你孙婆婆,你孙婆婆又托了你,你又托了我去跟你父亲讲,我思量着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身世可怜,无处可去,这事为娘就一口替你父亲应承下来,总不能让他一个孩子流落街头是不是!” 完颜柏高兴极了,道:“还是母亲善良,明儿我带了江灯,叫他来给您磕头谢恩。” 周吟道:“谢什么谢,告诉他不用谢的。” 孙婆婆泡好干蘑菇,将乌鸡切成块,做了一锅乌鸡干蘑汤。火旺汤沸,花房里面鸡肉香气四溢开来。 颜良闻着一屋子的鸡肉香气,情不自禁想起母亲给自己炖的鸡肉,也是这样子满屋飘香。他以前从未见到过乌鸡,以前吃的也是母亲自己养大的普普通通的笨鸡。他此刻便特别好奇,乌鸡与自己吃过的笨鸡味道上有什么不同,是不是比笨鸡好吃很多? 因为不了解,所以他特别期待能品尝一下。 孙婆婆见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铁锅,心里可就老大不乐意,心想:“你终究是个外人,还想着跟我一起分享乌鸡肉,真是异想天开。这乌鸡肉多么难得,我这一生也只吃过为数不多的那么几回,还是做姑娘时候伺候大户人家,人家吃剩的骨汤,我偷偷在厨房里跟老鼠似的不敢掌灯,摸黑喝汤,啃人家嚼过的剩骨。如今完颜公子送我一整只乌鸡,我可要一根骨头,一根骨头的慢慢地吃。” 颜良哪里懂得她的心思,还在期待着赶紧出锅,好尝尝乌鸡的味道儿。 他默默地想:“孙婆婆怎地不把江婆婆请来,她们两个关系那么好,应该是有福同享啊!” 想到这里,他便对孙婆婆说:“孙婆婆,您不请江婆婆一起吃乌鸡炖蘑菇吗?” 孙婆婆用恶毒的目光看着他,道:“你是哑巴,再多嘴我可要烧红炉钩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三十二章 十里飘香替罪羊 颜良心里一惊,想到:“江婆婆诚心待她,两人情同姐妹,一只乌鸡却叫她待江婆婆之情原形毕露,原来她是表面上与江婆婆相交深厚。人与人之间,真是不可深究,表面看到的东西有时可当不得真!” 孙婆婆此时也在心中盘算:“这子倒提醒了我,按理来说我真应该把老江胖子请过来一起吃乌鸡肉,可是那老江胖子饭量特别大,她若是来了,一个人或许就得吃去我大半只乌鸡。这么个稀罕物,我可就舍不得同她一起分享,还是等下回完颜公子再送我乌鸡,我再请老江胖子过来吃吧。” 又过半个时辰,孙婆婆高高兴兴掀开锅盖,用铝盆将乌鸡蘑菇连汤带水盛出,端到桌上,又盛了一碗二米饭。给颜良递过两个窝头,一碟咸菜。 颜良啃着窝头,看着孙婆婆用筷子夹起一根乌黑的鸡脚骨,“啧啧”发声赞叹:“这乌鸡汤也是黑的,乌鸡肉也是黑的,黑的这般诱人。” 颜良听她啃嚼鸡骨之声响起,毕竟年幼,口里生出馋津,恨不得跟她抢着吃一块乌鸡肉。 孙婆婆嚼完一根鸡脚骨,又夹起一块软蘑菇,道:“噫,这好端端的白蘑菇也给染成了黑蘑菇,真是太神奇了。” 颜良道:“孙婆婆,要是把我这窝头放进鸡汤里面,您说窝头它会不会也变成黑色的?” 孙婆婆狡黠而笑,道:“江灯,你想诓骗我叫你窝头浸泡鸡汤,当真是把老身当成三岁孩子,你不要做梦,让你在屋子里闻鸡肉味儿,已然是婆婆对你老大恩情。” 颜良嘴硬道:“谁想吃了,我母亲炖的大笨鸡,十里飘香,左邻右舍都来瞧稀罕,我母亲热情好客,请他们进屋子里来吃,人多嘴多,每人吃不上几筷子,可是大家夸口赞扬我母亲厨艺好,我和母亲都很高兴。” 孙婆婆冷哼一声,道:“你拐弯抹角说我自私,我就纳闷了,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有好处与你一起分享,人家完颜公子孝敬我些东西,你可给过我什么,便是一根鸡毛你也不曾给过我!” 颜良道:“您的恩情我早已记在心里,早早晚晚我会报答您和江婆婆。” 孙婆婆道:“等你报答我的时候,怕是那时我与老江胖子两个泥土盖在身上都长草了。” 颜良无可奈何,闭嘴不语。 孙婆婆一个人吃了大半只鸡,蘑菇也吃了大半,肚儿饱胀,直打嗝儿。 就是撑成这样,还是手里捏了一块鸡胗,嚼着吃。 忽然,她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手里半块鸡胗掉在桌上。 颜良大骇,上前查看,只见孙婆婆口角流着白沫,如同睡着一般,脸容带着微笑,似乎犹在回味乌鸡肉的美味儿。 “孙婆婆……孙婆婆……你醒醒!” 他推着孙婆婆的身子,只见孙婆婆身子稍稍倾斜,兀自一动不动,脸上微笑依然照旧。 颜良惊得倒退几步,蓦然想起颜家村村民及自己母亲死后面容上微笑,与孙婆婆简直如出一辙。瞬息之间,他隐约觉得蹊跷,不敢肯定都是一人所为,亦不能判定孙婆婆是否因干蘑菇或乌鸡而死。 他害怕不已,才刚孙婆婆还与他斗嘴斗气,展眼已是和他阴阳两隔,他怎会不心生惧怕。 又想起完颜柏说过这干蘑菇乃耶律楚乔送给他父亲的,保不齐是耶律楚乔想害死完颜淳,天意弄人,反将孙婆婆当了替罪羊。 颜良再无怀疑,跑出去,朝着国师府跑去。 国师一家人正吃着饭,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国师完颜淳左边坐着周吟,右边坐着柳叶眉,完颜柏挨着母亲,完颜梅挨着柳叶眉坐着。 突然闯进一个头插鲜花的少年,倒把完颜淳、周吟与柳叶眉吓了一跳,完颜柏与完颜梅却双双展颜而笑。 “呃呃呃呃呃!” 颜良一通急语,令桌上几人面面相觑。 “呃呃呃……”颜良手做吃鸡骨状,忽然伏地不动。 完颜柏只当他死了,慌忙跑过来查看究竟。 颜良却忽地站起来,朝外指着,又“呃呃呃”起来。 完颜淳勃然大怒,站起来,喝道:“哪里来的野子,外面的守卫哪里去了,来人呐……” 慌慌张张跑进来两个金兵。 “谁让你们放他进来的?” 一个肉嘟嘟脸儿的金兵战战兢兢答道:“我俩想拦阻他,又怕公子生气,他……他跟公子在一起过,我们以为他是公子的朋友。” 完颜淳道:“胡闹,滚出去!” 两名金兵慌张退下。 “柏儿,他是你的朋友?” 完颜柏道:“爹,他是江婆婆的亲戚。” 完颜淳道:“你问问他,来这里干什么?” 完颜柏瞧着颜良,和颜悦色道:“江灯,你来找我玩儿吗?” 颜良摇头,指着外面“呃呃呃”。忽然冲到饭桌前,指着一盘红烧鸡爪,“呃呃呃”,拿起一根鸡爪,做吃鸡爪状,蓦然又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周吟心思一动,道:“他是不是在想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完颜淳道:“有人吃了鸡爪,死了?” 颜良站起,喜形于色,又指外面“呃呃”。 周吟恍然大悟,道:“我让柏儿给孙婆婆送去一只乌鸡,难不成……” 颜良郑重点头! 周吟淡然道:“八九不离十,咱们跟他去瞧瞧吧。” 几人跟着颜良来到孙婆婆的花房,但见孙婆婆脑袋歪在饭桌上,口角残存白沫,眼睛闭的死死的,不知死去多久。 完颜淳走到她身边,“咣”的一脚,踹在孙婆婆身上,孙婆婆连人带椅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完颜梅吓得躲在母亲身后,完颜柏却凑上前来,手藏袖子里,去触摸孙婆婆身体,蓦然缩手,道:“身子发僵,她死了一会子了!” 柳叶眉听说死了人,赶忙用手帕捂住口鼻。 完颜淳瞅着饭桌上一堆乌鸡骨,道:“她是吃了乌鸡肉死的?” 柳叶眉话语自手缝里传出:“我看那里面还有蘑菇,蘑菇若是毒蘑菇也会吃死人的。” 完颜淳问周吟道:“蘑菇也是你送给她的?” 周吟道:“是的。这天山干蘑菇是耶律府上耶律丞相送给你的,他送的蘑菇怎么会有问题!” 完颜淳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既然蘑菇没有问题,除非问题出在这乌鸡身上。” 周吟道:“这乌鸡是我娘家人自己养的,半月之前托人送来,咱们已吃过两回,你忘记了?” 完颜淳狐疑越重,道:“难不成是……”。 他越想越怕,一气之下将饭桌掀翻,道:“这件事情不许外传,咱们回去,令人来将这老婆子烧了了事。” 周吟走到颜良身边,道:“你就是江灯?” 颜良“呃呃呃”。 完颜柏道:“妈,孙婆婆死了,他无依无靠,咱们带他回去吧。” 完颜淳气呼呼被柳叶眉搀着胳膊离开,完颜梅紧跟着出去。 周吟道:“好啊,回去让他换身干净衣裳,把他一头的花儿摘了下去吧。” 完颜柏道:“江灯,你还不谢过我母亲!” 颜良叫了几十声“呃呃呃呃呃呃……” 直把完颜柏笑得弯了腰,周吟只淡淡地似笑非笑。 颜良最后一个出门,他一脚踏出门外,冷风“飕飕”往屋子里闯,他忍不住回身瞧地上的孙婆婆,虽然她待自己刻薄,毕竟感激她为自己所做之事,一时间百感交集,忍不住落泪。 返身回屋,将孙婆婆抱到床上,给她身上盖上被子,恭恭敬敬朝她遗体磕头。 完颜柏见他没有跟上,回屋探望,一开门便见他给孙婆婆磕头,忍不住笑了,道:“江灯,你又清醒了!” 颜良心中一惊,擦去眼泪,将头上鲜花一朵一朵摘下,都扔在了孙婆婆枕边。 完颜柏又笑,道:“才夸完你,你可就又糊涂了!” 颜良回身朝他呲牙咧嘴,好不骇人,就似野人一般。 完颜柏瞧他模样可怕,又看那孙婆婆躺在那里,只觉身上一阵寒凉,道:“江灯,你与她好好话别,我先回去,你随后跟来便是。” 颜良兀自朝他呲牙咧嘴,口里发出“呃呃呃”怪叫声。 周吟在外等候,见只有儿子一人走出来,诧异道:“柏儿,江灯呢?” 完颜柏道:“他趴在孙婆婆身上哭呢,咱们先回去吧。” 周吟道:“这样一个孩子,也知感情!” 完颜柏握住母亲手儿,并肩走去。 颜良守在孙婆婆尸体前,茫茫然不知怎生是好。 过去半天,江婆婆忽然推门而入。 “江婆婆!” “你跪在那里干什么!”江婆婆走过来,道:“你孙婆婆怎这么早就睡下了!” 颜良哽咽道:“江婆婆,孙婆婆她……死了!” 江婆婆一个激灵,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颜良道:“孙婆婆,她死了!” “啊……” 江婆婆手儿探到孙婆婆鼻孔处,果然一丝气息也无。摸摸她手儿,冰凉僵硬,果然是死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三十三章 人皮面具烧旧衣 老友乍然离世,怎不令她伤心难过,江婆婆早已老泪纵横。她此来是因放心不下颜良,她与孙婆婆多年好友,自然知道她为人吝啬俭省,喜好占人便宜。怕她不厚待颜良,故而左思右想之后来此一探究竟,不意竟撞见好友死亡。 悲悲切切一番,江婆婆翻找出她平日不舍得穿的新衣裳替她换上。 颜良在一旁絮絮叨叨给江婆婆讲孙婆婆是怎样死去的,江婆婆心中暗想你能逃过一劫,实在侥幸,要不是你孙婆婆平日为人如此,她但凡大方一点,你只怕也随她去了。 江婆婆给孙婆婆穿着棉鞋,道:“她这一去,谁带你去金国?” 颜良道:“我跟完颜柏一家到金国去。” 江婆婆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只是没有你孙婆婆照顾,你一个人或许会受些委屈,完颜柏母亲虽面冷,却和珠儿母亲一样,心地善良,你若遇到难以化解之事,不妨求助于她。” 颜良道:“她是瞧着冷冰冰,我倒不愿麻烦她,一路自己心便是。” 江婆婆道:“只要你到了耶律丞相府,一切都好办了。我还得亲自去见完颜柏母亲,求她务必将你送至耶律丞相府。” 颜良道:“不劳烦婆婆您费心求她了,我到了金国,自会前去耶律丞相府,见了珠儿妹妹,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之事。” 江婆婆道:“这样也好,脚儿长在你腿上,他们总不能禁锢你哪里也无法去。” 门外忽然脚步声杂乱响起,二人噤声。 几名金兵涌进来,不由分说抬起孙婆婆尸体便走。 “哎,还有一只棉鞋没给她穿上呐!”江婆婆手里拎着花棉鞋急切喊道。 一个八撇胡金兵头也不回喊道:“穿个屁,一会儿她就化成灰了。” 江婆婆道:“那我去收她骨灰。” 八撇胡金兵回头,凶巴巴道:“不许去,国师有令,骨灰撒在野地上,任凭风儿吹去。” 江婆婆泪眼婆娑,想自己好友死去连一口薄棺亦无,只骨灰随风飘散,心中凄怆。 颜良亦感叹孙婆婆死后凄惨,想自己前途未卜,岂敢横生枝节,哪怕去收些零星骨灰。江婆婆跟他想到了一起,两个人心同所想,却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江婆婆默默收拾孙婆婆遗物,不过是一些旧衣,一些孙婆婆易容用物,另有几张人皮面具。 她心思一动,将孙婆婆遗留下来的几张人皮面具交给颜良,让他藏在贴身衣内。 两个人走到外面,走出远远的地方,江婆婆把一堆孙婆婆的旧衣摊在地上,一把火烧掉。 两人默默看着燃烧的孙婆婆的旧衣,心中均是难过伤心。 “你赶紧去国师府吧,耽搁时间长了,他们会生疑的。” “江婆婆,您多加保重。” 颜良惴惴不安来到国师府,遥遥看见完颜柏在府门前张望。 他也看到了颜良,兴冲冲地迎过来。 “你怎么才来,我在这里可等你大半天了,都快冻死我了。”完颜柏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说。 颜良“呃呃”着,咧嘴傻笑着。 “我叫母亲给你备好一间屋子,快随我去瞧瞧。” 颜良跟他进入府内,见柳叶眉正与完颜梅两个人共看着一本书。 完颜柏拉着颜良的手,绕进一间屋子。这间屋子不大,里面一张木床,四周铁架上挂着各式刀枪剑戟。想来原本是完颜淳的兵器室,被周吟临时叫人放张床,当成颜良临时居住的屋子。 颜良故意装作懵懵懂懂的模样,伸手从铁架上取下一柄阔刀,以刀尖朝着完颜柏戳去。 “呀!” 完颜柏大惊,绕床而逃,边逃边笑道:“江灯,你想谋杀我吗?” 颜良口里“呃呃呃”着,愈发追得紧了。 完颜柏越发觉得有趣,顺手从铁架上拿过一个盾牌,反迎着颜良过去。 颜良阔刀猛地戳到他盾牌上,完颜柏大笑,道:“真好玩!” 门口忽然一人道:“这有什么好玩,若是出刀必见血,那才好玩。” 完颜柏叫道:“妹妹,你想他在哥哥身上弄出个窟窿,鲜血淋漓,才好玩是不是?” 完颜梅道:“傻哥哥,我是要你把他身上弄个窟窿出来,我好拿个盆来接他鲜血。” 完颜柏道:“这个主意好,待哥哥捆绑了他,咱们兄妹朝他身上一人刺他一剑。” 颜良见门口红影一闪,忘记去以阔刀戳完颜柏,只呆呆瞧着一身红衣的完颜梅,只因她手里提着一个红灯笼。 这让他蓦然想起耶律掌珠手里提着的那盏红灯笼,一时间忘了一切,脑海里只回忆着与耶律掌珠在一起的时光。 两个人说些什么,他充耳不闻,只是沉浸在回忆之中。 脖子上一紧,一根绳索已牢牢套在他的脖子上,完颜柏双手拽着两股长绳,使劲朝后勒去。 颜良身子失去平衡,朝后跌倒,完颜梅一脚踏在他身上,嘻哈而笑,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 完颜柏在他脖子上套了几圈绳索,颜良被勒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哥哥,你说我的剑尖应该扎他哪里?” 完颜柏道:“不如扎他心脏。” 完颜梅道:“我一剑下去,他可就一命呜呼,那咱们以后可没得玩了。” 颜良不敢挣扎反抗,此时只能赌一次,若是被扎伤,也只能硬挺着承受。只因他清楚知道,一旦自己反抗,便前功尽弃,到金国自然是去不成,没准儿自己的命也会葬送在国师府。 “哥哥,你把他身子翻过来,我往他屁股蛋上扎,那里肉厚,就是受伤也没什么大碍。” “呃呃呃……呃呃呃……”颜良恐慌地朝后缩着。 完颜柏大笑着强行将他身体翻个。 完颜梅道:“要不要把他裤子褪下一些?” 完颜柏道:“妹妹,你还没有长大结婚,就先看了男人屁股蛋,羞也不羞?” 完颜梅羞红双颊,道:“我把眼睛闭上总行了吧!” 完颜柏道:“好!” 完颜梅果真将眼睛闭紧。 完颜柏去脱颜良裤子,颜良双手不由拽紧裤带,“呃呃呃”地大声叫唤。 “你们在干什么呢?”周吟出现在门口。 完颜梅慌慌张张丢下长剑,从母亲身旁闪身而出。 完颜柏连忙替颜良松绳索,颜良赶忙痛苦大声呻吟。 周吟过来将他扶起,见他脖子上被勒出几道红痕,摇头叹气。 “他虽不清醒,你也该当怜悯他才是,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 “母亲教训的是,柏儿知道错啦!” “下回不要让我看见你再随便欺负他,知道了吗?” “知道了,母亲早些歇息,我这就给他赔不是。” 完颜柏当着母亲的面,给颜良鞠躬行礼,连声说:“我错了,我错了……” 周吟带颜良到她屋子里,给他吃干果子,知他只会“呃呃呃”,也不同他说话,只是看着他吃干果子。 颜良心想:“恐怕这国师府上下,只她一个心善之人。”对她打从心里感激。 国师一家出发的日子到了,一大早国师府上下忙成一锅粥,牵马的牵马,搬家什的搬家什,一辆辆马车排成一列,锅碗瓢盆端进木箱之中…… 颜良与完颜柏同乘一辆马车。 国师与柳叶眉同乘一辆马车,周吟与完颜梅同乘一辆马车。 浩浩荡荡车马启动,颜良掀开毡帘朝外张望,只觉得多望一眼,便可将记忆多留存脑海一些。 一队人马越走越远,将到大褐马山。 “江灯,你闷不闷,咱俩要不出去骑马?” “呃呃呃!” 颜良也觉得闷,早掀开毡帘跳了下去,完颜柏亦紧跟着跳了下来。 完颜柏拉着颜良朝后跑去,来到一骑马金兵身侧,要他下来,金兵岂敢不从,揉揉蒜头鼻子,下马步行。 完颜柏与颜良策马前行。 “呀,快到褐马山了!”完颜柏扬鞭指着前面高山说道。 颜良心中暗忖:“不知徐爷爷还在不在那个山洞之中!” 完颜柏这时说道:“江灯,你说那个死老头还在那个山洞里面吗?” “呃!” 完颜柏笑道:“臭子,你是在说‘在’是不是?” 颜良又道:“呃呃!” 完颜柏又笑:“你呃呃个屁股蛋啊,他在能咋地,我父亲武功可厉害着呢,大石头都能一掌劈碎,那死老头身子骨有大石头硬吗,他敢从石洞里出来,你信不信我叫父亲将他碎成骨渣肉屑!” 颜良不接他话,想:“徐爷爷和徐奶奶两个人加在一起还打不过你父亲吗!” “喂,你瞧,我父亲也出来骑马了!” 颜良瞧去,只见最前面一匹黑马上柳叶眉搂住完颜淳肥硕腰身,乌黑长发随风飘拂。 一队人马走到褐马山下,忽然从山上飞掠而下两个黑衣人,探手朝着完颜淳坐骑袭来。 完颜淳陡然遭遇变故,临危不惧,从马上如箭飞起,“蓬蓬”一手接住迎面两掌,两个黑衣人想不到他掌力如此浑厚,对视一眼,接着双双落到地上。 完颜淳飘然落地,斜睨而语:“我当是谁偷袭我,原来是一对叫花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三十四章 满天飞羽雪狮子 两个如同大鸟由褐马山上飞掠下来的黑衣人正是徐青龙与徐鹤霞夫妻二人。 徐青龙恼恨完颜淳羞辱他之事,一直在褐马山山洞里藏匿,为的就是与他打上一架,解解心中怨气。 徐青龙听完颜淳又出言羞辱他,步走游龙,蓄势待发。徐鹤霞自然与他同一条心,拄拐与他并肩朝着完颜淳逼近。 此时完颜柏已快马加鞭驰了过来。 柳叶眉早已吓得躲进车篷里。 长长车马停了下来。 完颜淳冷冷瞧着他夫妻二人,寻思来者不善,可先下手为强,虎吼一声,握拳朝二人分袭过去,宛若两人对阵两人。 拳来风声飒飒,竟是分别袭击他夫妻二人心窝。徐青龙不敢硬接,想起一穴,自己称它作“蝴蝶穴”,在人手腕三寸处,蓦然伸指点去。同时徐鹤霞已拐杖前探,打他手背关节。 完颜淳叫声“好”,并不躲让,手儿一张,一手去抓徐青龙伸上来的手指,一手去夺徐鹤霞拐杖。 他变化迅速,徐鹤霞只觉眼前一花,拐杖已在完颜淳手里。完颜淳一抓之下,徐青龙手指早已回缩,抬腿踢他腿弯,完颜淳以徐鹤霞拐杖猛拍过来,徐青龙又慌忙缩腿。 几招过去,自然是完颜淳逼得他夫妻二人手忙脚乱。又缠斗十几回合,徐青龙与徐鹤霞已是额头见汗,完颜淳却神色如常。 完颜淳知二人不是自己对手,轻视之心立起,抛出徐鹤霞拐杖,猛然欺进,飞足踹向徐鹤霞,徐鹤霞身子朝后仰去,堪堪避过。徐青龙欲与他拼命,双拳直捣他长腿。蓦然只见完颜淳腿儿横扫过来,“嘭”的一声,徐青龙已是跌倒在地,两条腿便似被扫折了一般。 完颜淳也不乘胜追击,瞧着徐鹤霞关切地上前扶住徐青龙。 “不自量力,你们前来向我挑衅,阻我行程,我岂肯轻饶你们,快快叙叙最后情谊,我便送你二人归西!”完颜淳冷冰冰说道。 颜良心惊肉跳,心想:“不好,完颜淳要下杀手,徐爷爷与徐奶奶在劫难逃,弄不好真的会葬身在完颜淳拳脚之下。” 心念快闪,猛然得一计策。只见他“呃呃呃”连声急呼,伸拳展脚朝完颜柏打去,完颜柏冷不防被他一拳击打在腹上,并不疼痛,只道颜良见人家打架,傻乎乎也东施效颦。又见那两个老不死的已然成为瓮中之鳖,便有心与颜良一起打打闹闹。 “看招!”完颜柏学父亲出招,握紧拳头,划个半圆,似从虚拟半圆中拳头直直击出。 颜良见拳到,退后几步,又趋前几步,反反复复,不与他拳头相碰。 完颜柏更加觉得有趣,追着他跑。 颜良渐渐靠近徐青龙二人。 只听徐鹤霞道:“老头子,你的腿儿还能动吗?” 徐青龙喘息声重,道:“老太婆,我的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徐鹤霞道:“我把你背在身上,要死咱俩死在一处。” 徐青龙道:“好啊。咱们下辈子还做夫妻,咱俩生一大堆孩子,男孩子名字里面都有一个‘龙’字,女孩子名字里面都有一个‘霞’字。” 徐鹤霞凄苦一笑,将丈夫背负在身上,道:“你抓紧了我,就算死,我也要再跟他拼一回。” 完颜淳乐得她再受自己几拳几脚,然后玩耍的够了,再送他二人归天。 伸手招呼:“来来来,不怕死的就来。” 徐鹤霞猱身而上,与完颜淳又斗在一起,她夫妻二人尚且不是完颜淳对手,何况自己背上又多出一人,不过十几招,她已是有些招架不住,险象环生。 徐鹤霞满头大汗,自知夫妻二人死期已到,一招满头飞羽,艰难使出,实在是存了与完颜淳一同归西的念头。 满天飞羽招式,是全身无一处可守之处,空门大露,实际是与对手同归于尽的无奈之招式。 完颜淳见她双臂如盖子一样朝自己头上罩来,轻蔑一笑,一手上撩,一手直击,上撩之势为虚,直击之势为实。他料到没等徐鹤霞抓破自己脑壳,他一只铁拳势必在她身上捣个血窟窿出来。 两人一个身负一人飞身扑至,一个蓄势待发,中间恰可穿过一人,千钧一发之际,颜良被完颜柏追逐,恰好钻到他二人中间。 完颜淳一拳捣出,出其不意见多出一人,蓦然缩手回拳,终是慢了,一拳正中颜良腹。 也就这么被他阻得一阻,徐鹤霞已背着丈夫绝尘而去,展眼已在十几米开外。 “呀!” 完颜淳想不到会突然闪出这个傻孩子来,虽然拳已挥出十分力气,硬生生卸去八分力气,尚有两分力气击打在他身上。眼瞅着这个傻孩子浑身瘫软,双眸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完颜淳欲待追徐青龙夫妇,才一抬足,只听妻子周吟背后说道:“罢了,随他夫妻二人去吧,不要再追着人家打了!” 完颜淳收足,见儿子完颜柏摇晃颜良身体,叫着:“江灯,你快醒醒。”脸上焦灼,似与这傻孩子感情深厚。 “柏儿,他活不成了,咱们走吧。”完颜淳走到儿子身旁说道。 完颜柏抬头,望着父亲,道:“爹,您快救救他,我还要他陪我玩儿呢!” 完颜淳道:“胡闹,一个傻子,你和他玩什么!” 周吟来到丈夫身边,看着地上生死未卜的颜良,忧心忡忡道:“淳郎,你就看看这孩子吧,生来呆傻,本就值得人同情,若是就这么死了,也怪令人可惜。” 完颜淳道:“罢了,这么一个傻孩子,你和柏儿都舍不得他就这样死去,我便救他一救。”说着,俯下身来查看,掀开他衣裳,以手按揉他腹,缓缓用力,力透颜良腹中。 过得一会儿,颜良面色恢复如初,慢慢睁开眼睛,长吁一口浊气,腥臭熏人。 完颜柏凑得他近,一跃闪开,笑道:“江灯,你嘴巴里也放臭屁!” 完颜淳道:“他已无大碍,歇得十天半月,就完全没事了。” 周吟道:“阿弥陀佛,你可做了一件善事。” 颜良缓缓站起,虽腹处隐隐作痛,他实在欢喜自己救了徐爷爷与徐奶奶,想起母亲再世时曾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他不了解七级浮屠是什么意思,但既然是母亲说的,一定含有深刻含义。 车马缓缓行动起来,完颜柏知他重伤之后需要休息,拉他一起钻进车篷里面。 几天下去,颜良腹疼痛一天比一天减轻,每日完颜梅都来探望,兄妹两人对他都关照有加,让颜良有种错觉,以为这兄妹俩人突然良心发现,不再拿他当玩物。 这一天,完颜梅又钻进来,掩上毡帘,一股冷气令完颜柏打了个寒噤。 完颜梅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打开来赫然是一只烧鸡。 “哈哈,你从哪里得来这稀罕物!”完颜柏大喜。 完颜梅瞧了颜良一眼,道:“江灯需要营养,这个是我叫婶婶派人现做的。” 完颜柏道:“妹妹,我都怀疑我现在还是不是你亲哥哥,一天江灯长,江灯短,有什么好吃的都可着他先来。” 完颜梅撕下一只鸡腿,递给颜良,道:“江灯,这个给你。” 颜良来者不拒,大嚼特嚼,完颜梅笑吟吟看着他吃。 完颜柏一把夺过烧鸡,气呼呼道:“再这样下去,我真受不了了!”也撕下一只鸡腿来,大吃特吃。 完颜梅朝颜良问道:“江灯,你今天痛的轻些吗?” 颜良“呃呃呃”地回答着,完颜梅自然听不懂他的语言。又像往常一样,求助哥哥,道:“哥哥,你按按他腹看看。” 完颜柏道:“不按!” 完颜梅跟哥哥娇声道:“哥哥……” 完颜柏大笑:“贱兮兮地,我可受不了你这样子。” 擦擦油手,伸手到颜良衣裳内朝他腹按去,颜良只略微皱眉。 完颜梅见他皱眉程度,心中雪亮,猜测再有天,他一定能全部恢复。 第四天上,完颜梅抱着一只雪白的肥猫来了。 完颜柏道:“妹妹,你怎么把它带来了,这可是那人的爱物,也舍得让你抱出来玩!” 完颜梅道:“我和婶婶什么关系,她自然乐意让我抱着她这雪狮子到处去玩,你要不要也抱它玩一会儿?。” 完颜柏道:“我见她一天到晚搔首弄姿,打心底里讨厌她为人轻浮,所谓爱屋及乌,我都不喜欢她,又岂能喜欢玩耍她的东西!” 完颜梅道:“不玩就不玩。”抚摸着雪狮子的白白的长毛,道:“哥哥,我瞧他今天气色很好,你再瞧瞧,他伤好了没有。” 完颜柏又按颜良腹,颜良但觉他手儿热乎乎,按得自己腹暖烘烘,隐痛一点也没有,眉舒目展好生惬意。 完颜梅见颜良眉头舒展开来,已然知道他恢复如初,不觉唇间漾出笑意。 完颜柏收回手来,道:“他肚皮柔软,不似前几日那般如有硬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三十六章 人猫大战观落石 完颜梅展颜而笑,道:“恭喜你了,江灯,你可真的身体无恙了!” 颜良瞧她笑的有些古怪,琢磨不透她为何这样朝着自己笑。 完颜柏道:“这雪狮子怎么蔫搭搭的,一点精神头也没有!” 完颜梅道:“怕是这篷厢里面太闷了,我得带它出去透透气。”起身欲走,忽然又道:“哥哥,你跟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讲。” 完颜柏道:“外面冰冷,有什么话你在这里说好了。” 完颜梅道:“你不出来可别后悔,到时候好处叫我一个人占了,别怪我没给你讲。” 完颜柏道:“好吧,我跟你一起出去。” 完颜梅却把雪狮子放到座椅上,道:“还是我给你说完话,回来再带它出去。” 完颜柏先跳下去,随后完颜梅走到颜良身边,拍拍他肩胛处,意味深长地道:“江灯,雪狮子你可不许伤它一根猫毛。” 完颜梅掀开毡帘,纵身一跳,毡帘撂下来。 颜良只觉身上一股淡淡鱼腥味儿,想是完颜梅手上鱼腥气摸到自己身上所致。 雪狮子忽然焦躁不安起来,来回踱步,猫面儿朝着他。 颜良瞧它腰肥体粗,身子硕大而长,拱背而行,气息粗重,眼珠儿一眨不眨瞧着他,令他觉得它好不骇人。 他从未见过长成这样的大肥猫,便一动不动,生怕惹到了它,它发起怒来,会跑过来咬他。此时只盼完颜梅赶紧回来,把这凶神恶煞般的大肥猫赶紧拿走。 雪狮子瞧着他来来回回走了七八趟,忽然一跃而起,朝着他扑过来。颜良大吃一惊,忙乱之下,闪身避过一旁。。 雪狮子扑了个空,更加恼怒,疾走几步,又猛扑过来,颜良掀开毡帘想要逃走,雪狮子已趴在他肩膀处。 “啊!” 颜良反手抓住它一撮长毛,正要将它从肩膀上拽下来,冷不防被它长腿上伸,几条血痕落在他手背上。 颜良被它纠缠,无法跳下车去,只好回身与它厮缠。 篷厢之内狭窄,高度有限,颜良弯腰与它搏斗,它倒轻灵无比,反而占尽便宜。几个扑击下来,颜良捉不住它,反倒被它咬伤脖颈。 颜良又气又急,几度想跳下车去,都被雪狮子凌厉攻势逼得不得已回身与它撕打。 雪狮子呼吸愈发急促,低吼连连,蓄势待发。颜良恼它伤了自己,此刻已顾不得它是柳叶眉的宠爱之物,想若不将它治服,自己岂不被它挠咬的浑身是伤。 瞅准机会,待它再猛扑过来时,拼着被咬,一把抓住它前爪,提溜起它来,雪狮子乘势连咬他手,就算是被它狠咬几口,颜良亦不松手,掀开毡帘,将它猛甩出去。 一甩之下,雪狮子忽然凌空跃上,扑到他肩胛处,叼下一尾鱼,跳到地面上。衔鱼在口的雪狮子瞪着他,兀自口鼻发出凶音。 颜良惊讶不已,何以雪狮子从自己身上能叼走一条鱼。他放下毡帘,瞧自己身上,只见自己肩胛那块儿衣裳上挂着一个细细铁钩,衣裳破出一个口。 蓦然想起完颜梅临出去时,曾拍过自己肩胛处。直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完颜梅为何这几日待自己那么好,原来她是等自己身体痊愈,再来捉弄自己。 颜良摸摸伤处,自怜自哀,无比痛恨完颜梅年纪心毒如蛇蝎。 他心翼翼掀开毡帘,见得逞的雪狮子已消失不见。车马队伍也停了下来,轻轻跳下车去,心寻找完颜兄妹。 遥见他兄妹二人在一辆马车前,他蹑手蹑脚朝着那辆马车走过去。 躲在马车篷厢后面,偷听完颜柏兄妹谈话。 完颜柏道:“妹妹,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啊,都这半天了,你看看我的手是不是都冻红了。” 完颜梅道:“嗯,这时候应该差不多了!” 完颜柏道:“你在说什么,云里雾里的,让我捉摸不透。” 完颜梅“嗤嗤”而笑,道:“你绝对想不到,我跳下来的时候,往江灯衣服上挂了一条鱼。” 完颜柏道:“挂鱼干什么,是不是什么稀罕难得的鱼儿,你又送给他不送给我。” 完颜梅道:“傻哥哥,一条腐鱼,只有猫儿才爱吃的。” 完颜柏道:“我还是不懂,你说来说去到底要说什么。” 完颜梅笑道:“平日里你比谁都聪明,怎么这时候偏糊涂了,雪狮子闻着鱼腥,会不会要到江灯身上吃?” 完颜柏道:“啊,你是要让雪狮子咬江灯!” 完颜梅道:“哈哈,你总算明白了。我从婶婶那里借来雪狮子,只说喜欢她的雪狮子团团白白,要让它陪我玩耍几天,解那路途寂寞,实际上把它拿来,着实饿了它几天,别说一点吃食,就是水儿也没给它喝上一口。” 完颜柏拍手叫好,道:“它饿极了眼,见着江灯衣裳上有一条鱼,保准来个饿虎扑食,江灯不明所以,以为它要伤害他,自会全力抵抗,一人一猫,在那窄狭空间你追我逃,可真有趣了。” 完颜梅道:“岂止你追我逃,你忘记了,猫会咬人,它还会挠人,江灯这回不被雪狮子咬死都是他的幸运。” 完颜柏道:“那要是江灯大获全胜,把雪狮子不心打死了,你可怎么跟柳叶眉说?” 完颜梅道:“雪狮子长着脚儿,我哪里拦得住它不到处乱窜,它死了自然是江灯的错,到时候你一口咬定是江灯捉它玩儿,被它咬到,一时恼羞成怒,害死了雪狮子。婶婶如何发落他可就跟咱们没有关系,他是死是活靠他运气。” 完颜柏:“咱们出来半天了,估计人猫大战胜负已分,咱们要不要立刻去瞧瞧?” 完颜梅道:“你着急什么,叫他与它再斗一会儿,他与它斗得越久,场面愈是残酷,咱们再去瞧热闹。” 颜良躲在暗处,越听越惊,想着完颜梅不过一个十来岁的人儿,却这般处心积虑,谋事深算,心黑肠毒,简直是人神共愤。他悄悄往回走,一颗心沉甸甸,到了此时,便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回到篷厢里面,他用清水洗拭伤处,凉水沁着伤处,又凉又痛,又哪里及得上他心中寒凉。 颜良正在伤心难过,完颜兄妹回来,两人瞧颜良脸上手背脖颈处皆有咬痕与挠痕,心中窃喜,面上却是一点不曾表露出来。 “江灯,我叫你照看的雪狮子哪里去了?”完颜梅大呼叫。 颜良“呃呃呃”朝她一顿乱吼,完颜梅自然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略微有些失望,道:“他只会呃呃呃,好生无趣,还不如我那只野兔儿。” 完颜柏道:“怎么,想你那只野兔了!” 完颜梅幽幽道:“我曾经找过他,可惜没有找见。” 若非颜良知道自己就是她口中所说那只“野兔”,他一定也会认为完颜梅对那只“野兔”怀有感情。 完颜梅悠悠一叹,忽然朝颜良手背上划去,她指甲恰好划在猫爪挠痕处,颜良大痛,“呃呃”叫着挥舞手臂。 完颜梅“嘻嘻”而笑,跃出篷厢。 北上而行,愈走道路愈是宽阔,林木高耸,山高如壁,实乃生平未见。颜良瞧眼前一座高山,如欲入云霄,山体绵延横亘,色苍苍石斑如画。仰望颇具规模,忽而山石滑落,石碰石壁,声如雷鸣,扬尘似烟。 颜良不禁感叹:“不出门在外,真不知山外有山。若是再往前走下去,兴许还会有比这山还要大的山。” “江灯,你在看什么呢?” 颜良回身,见柳叶眉手里抱着雪狮子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颜良指着眼前高山“呃呃呃”地叫唤。 柳叶眉道:“你是在说这山高是不是?” 颜良“呃呃”。 柳叶眉皱眉道:“哎呀,你可真是不会说话的人,本来想问你点事,瞧你这不清醒的样儿。” 柳叶眉低头怜惜地瞧着她的雪狮子。 颜良心如明镜知道她想问他有关雪狮子的事,自己现在是个哑巴,如何能给她回答。即便他不是装成哑巴,他也不会对她讲出实情,他可不想引火烧身。 柳叶眉失望离开。 “轰隆隆”响声不停,不断有石子由高处落下,车马队伍躲避得远远地,颜良有心观赏山石滚落之景,反而在山下来回躲避着欢呼雀跃。 完颜柏远远朝他喊话,叫他回来,颜良充耳不闻。就好比下雨时候,人人巴不得赶紧进到屋子里避雨,却有那些别具情态之人,喜雨中散步奔跑乃至搜肚作诗,不拘一格,抒发心性,回归自然。 山上滚石气势恢宏,有磨盘大石头,亦有米粒大石子,大不一,声音亦不相同。停停歇歇足足落了半个时辰,良久再无异响。 完颜淳钻出篷厢,指挥数名金兵清理道上石头。完颜柏过来看他,见他身上完好,一处伤也没有,替他庆幸。 道上落石清理干净,车马队伍缓缓而行,高山渐远,人心渐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木鼎记》正文 第三十七章 十二香疤少林寺 又行得一程,天色向晚,车马停歇,垒灶烧饭。 完颜柏拉着颜良在野地上捡玛瑙石,颜色各异的玛瑙石散落在野草之间,难以寻找,偶尔拾起一颗,二人高兴不已。 颜良握着一颗血红颜色拇指大的玛瑙石,上面生着白斑点,煞是好看。完颜柏也拾得一颗另类玛瑙石,他手中玛瑙石足有一指之长,通体皆白,上面一点瑕疵亦没有。 完颜柏拿过他手中玛瑙石,跟自己手里的玛瑙石并排摊在手心里比对。 “哈哈,我的这个是白玛瑙,你的是红玛瑙,一白一红,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完颜梅突然跑过来,趁二人凑在一处欣赏,一把夺走完颜柏手中双石。 她跑得飞快,完颜柏追了一阵没有追到,败兴而归。 走了不长的路,听到妹妹大声呼救,他慌忙转身,见妹妹朝着这里奔跑,一灰衫人踏草如飞跟在她身后十几米处。 完颜柏大惊,急急匆匆迎过去,尚未赶到妹妹身前,只见那身形高大灰衫人已追到妹妹身后。 完颜梅听脚步声就在自己身后,猛然回身,手里两颗玛瑙石朝着来人面上打去,只见灰衣人大手一抄已将两颗玛瑙石纳入长袖之内。 完颜梅花容失色,继续奔跑。 灰衣人一跃而下,抓住她衣领,将她提到半空之中。完颜梅吓得尖声而叫,正在这时完颜柏已来到近前,大喝一声:“不要伤害我妹妹!” 颜良也随之赶到。 灰衣人将完颜梅轻轻放到地上,完颜梅早已瘫软在地,一双眼睛顿失平时神采。 完颜柏上前抱住妹妹,抬头怒道:“你这和尚,干什么吓唬我妹妹?” 灰衣人道:“我哪里吓唬她,不过是要向她打听事情,她理都不理睬我,我才追的她。” 颜良看眼前灰衣男子四十开外,身着灰色僧服,头上赫然十二个香疤,手大脚大,满脸横肉,眼神阴骘。 完颜柏道:“她瞧着你陌生,所以不理睬你,你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好了!” 灰衣人道:“我想到金国行宫去,该往哪个方向走?” 完颜柏道:“你到那里做什么?” 灰衣人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去见国师完颜淳。” 完颜柏道:“你说的人是我父亲。” 灰衣人颇为意外,道:“这可真是巧合了,这么说你父亲就在这附近。” 完颜柏道:“是啊,他就在前面,只不过这儿地势洼,你瞧不见他,可是你朝那儿看,是不是可见青烟” 灰衣人看去,道:“果然有隐约青烟在飘。” 完颜柏道:“那是在生火做饭。” 灰衣人道:“你们怎么不吃饭?” 完颜柏道:“饭还未熟,我们出来捡玛瑙石。” 灰衣人道:“咱们一起去那儿,正好我也饿了。” 完颜梅歇得一歇,已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听这怪和尚是来找自己父亲,她不由对他存了轻视之心。 站起来,仰面看着他,道:“我们家的饭不给来路不明的人吃。” 完颜柏发声制止:“妹妹……” 完颜梅我行我素,趾高气昂瞧着怪和尚。 灰衣人见她骄纵之态,已然知道她自是倚仗父亲,寻思自己必定是有求于她父亲,才巴巴赶到这里。 他略微沉吟,道:“姑娘,你听好了,我来自嵩山少林寺,名字叫做‘崔护’。” 完颜梅冷哼一声,道:“你在嵩山少林寺是做什么的你可没说。” 崔护不意她这样问,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完颜梅见他迟疑不答,展颜而笑,道:“我见你头上有十二颗戒疤,清楚醒目,想你在嵩山少林寺里地位极高,难不成你是那里住持方丈?” 崔护脸现尴尬,道:“什么住持方丈,倒是我不稀罕做!” 完颜梅大笑,道:“你倒想做,可我想那远近闻名的嵩山少林寺住持方丈岂是是个人就能做得的!”她眼珠而一转,道:“莫非你这头上戒疤都是自己烧出来的不成!” 崔护不曾想被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追问得哑口无言,一时间恼羞成怒,道:“姑娘多管闲事,信不信我一掌能把你满口牙齿全部打碎!” 完颜梅并不害怕,道:“你敢,我父亲可是完颜淳!” 崔护怒容消失,笑道:“完颜淳生了一对宝贝儿女,你不用对我虎视眈眈,待咱们一同见了你父亲,你自知分晓。” 完颜梅道:“当我怕了你吗,你吓唬我一个孩子,到了我父亲跟前,我看你如何解释。” 几人朝青烟袅袅处奔去。 路上崔护似乎颇为欣赏完颜梅,一个劲儿跟她搭话,完颜梅起初不愿理他,可等他说出一句:“女孩子练习鹤影功倒是不错”,引起她极大兴趣。 她听他提及的这门功夫名字又有“鹤”,又有“影”,颇具诗情画意,不禁心驰神往。 颜良听到“鹤影功”三字,蓦然忆起耶律掌珠所习武功,不正是这和尚口中的“鹤影功”!他仔细打量崔护,心想:“这人会不会就是教珠儿武功的师傅,如果他就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只听完颜梅淡淡说道:“鹤影功,那又怎样,我听说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天下闻名,不同凡响,难不成这鹤影功就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中的一种?” 崔护愤愤而语:“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便是七十二绝技,我的鹤影功便是我的鹤影功。” 完颜梅道:“哈!原来这鹤影功是你独创的,并非少林寺的功夫,你说你来自嵩山少林寺,却又自创武功,莫非你是个假和尚,鹤影功也是假功夫,给少林寺功夫提鞋都不配!” 崔护愤愤而语道:“你也忒觑了我自创的鹤影功,若是不让你瞧瞧它的厉害,你反倒会轻视了我。” 野地斜坡上恰有一棵枯树,枝杈惨白,有如白骨森森,树身极高,高而不倒,屹立荒野。 崔护展动身形,双臂伸直,遥遥朝枯树飞去。待得到了枯树近前,一跃而上,身子轻灵落在树巅一根斜生枯枝上,那枯枝不过筷子粗细,他双足踏在其上,枯枝颤颤颠颠,竟不折断。 完颜柏大叫一声:“好!” 颜良心中亦无比佩服,寻思他的鹤影功不知比耶律掌珠所展示的鹤影功要强出多少倍去。 完颜梅心中也暗暗叫好,她想这人好生厉害,偌大一个身躯,双脚踩着细枝,细枝竟然能够承受他百多斤重量。 崔护在枯树上呆得一会儿,忽然旋身翻转,双足乱踏枯树身上横生枝杈,其声传下,令树下三人瞧得眼花缭乱。 崔护一跃而下,身子轻飘飘地。 “你拿粒石子打那树。”他神秘兮兮对完颜梅说道。 完颜梅捡起一粒圆润石子,走到近前,朝着树身抛出手里石子。石子打在树身上,突然间凡是被崔护双足踏过的枝杈,纷纷跌落下来,煞是奇怪。 完颜梅大骇,待枯枝落尽,上前查看,只见跌落枯枝断处齐整,宛若被刀割一般。 “呀!”她暗想:“他这双足要是踢在我脖子上,岂不是就如这树枝一般下场!”不禁骇然,对鹤影功再不敢心存轻视之心,对崔护这个人亦不敢觑。 完颜柏与颜良一人捡起一截断枝,拿在手中比拼,两截断枝才一相碰,便寸寸断开,剩在手里的只有指肚大一节。 完颜柏惊惧,轻捏手里一点残存断枝,竟一捻成粉末,粉末簌簌而落。 “啊呀!” 完颜柏朝着崔护竖起大拇指,道:“鹤影功太神奇了!” 崔护洋洋得意,道:“我这鹤影功还未练至最高境界,若是练到最高境界,天人合一,万物可摧。” 完颜柏咋舌,道:“那你什么时候能练到那般境界?” 崔护道:“那可不好说,或许三年五载,或许十年八年,又或许穷尽一生之力,也不能达到。这是靠悟性的,一朝觉悟,便可抵达境界彼岸。” 几人说说走走,已是离车马青烟越来越近。 只见一人骑马朝这边赶来。 “是父亲!”完颜柏兴奋欢呼。 完颜淳赶来寻找他兄妹二人,不意见到崔护与他们并肩而行,心下宽慰,催马急行至他们身边。 “崔护!”完颜淳勒马惊呼。 崔护道:“国师大人,你可安好?” 完颜淳道:“我还好,只是一路之上,风餐露宿,颇不容易。” 崔护道:“得见你信,我便日夜兼程朝这里赶,路上偶遇你一双儿女,相伴同行,他们都很好。” 完颜淳道:“怎么个都很好,愿闻崔兄详解。” 崔护道:“一个骨骼清奇,一个天资聪颖,皆是可塑之才,我很是看中他们两个。” 完颜淳道:“听崔兄这样一说,我可就把心放进肚子里了,日后还有劳崔兄多加费心,好好调教他们两个,若是他们之中谁不听话,你要打便打,要骂便骂,不必给他们留情面。” 完颜兄妹听得一头雾水,不知父亲与崔护谋划什么,难不成是要他做他们的师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