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炉》 《明月炉》正文 第一章 云深不知处 蔓延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皎皎明月,如置身熔炉。尖叫声,惊呼声,哭喊声交杂着,在这黑红交织的夜色下,宛若一场最盛大的谢幕。 她眼中亦有火焰燃烧,衬着那双深黑色的眼眸瑰丽异常。 远远地,似传来乌鸦啼叫,一声,一声,拖得悠长又缓慢。艳丽的漫天火光中,那遥远的鸦啼仿佛有了实质般,沉甸甸落在人心头,又轻飘飘得恍若一阵风。 若隐若现,仿佛青冥九泉而来的邀约。 她转过身,深红色的裙摆似与火光融为一体,精致的金线刺绣仿佛烈火中盛开的倾城之花。 远山叠翠,溪水潺潺,清脆的鸟啼和着深山的钟声,别有一番清净悠远的意境。珺宁斜斜倚在窗边,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外望去,山间的新鲜空气让她忍不住抛却自小受到的教导,颇为不雅观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满足地呼了出来。对面的小丫头看见了,会心一笑,也只作看不见。 “若能此生居此深山,常伴青灯古佛,便是只活半生,我也是情愿的。” 钗儿忙上前,放下窗帘子,“郡主这是说什么胡话,郡主是贵人,自是要长命百岁的。况且山间看着清净,实则清苦得很,郡主金枝玉叶,怎么受得住。叫人听见传进王爷耳朵里,又该是郡主的不是了。” 珺宁苦笑一声,“你哪里知道这富贵命的苦。”说着便闭上眼睛不再多说。 离这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不远处一棵树上,两个白色人影掩在茂密的树叶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怎么瞧着,这南安王也并非传言中那么宠爱他这小女儿呢。”长空玥咬了一口野果子,忽得眉头一皱吐了出来,将那果子扔了出去。“真苦。” 云深静静地望着那不断晃动的窗帘子,似乎透过那薄薄一层布,仍能看见那面容秀美,眉宇间总一抹忧色的郡主,“所谓宠爱,也不过是增添的砝码罢了。” 少女苍白的脸上,一双深黑的眼瞳宛如寂寂黑海波澜不惊,眼底却又仿佛暗潮涌动。一身素衣散在树枝上,宛如深夜倾泻而下的皎洁月光。明明白昼,却仿佛身处无尽的黑夜。 长空玥望着那清冷秀美的侧脸,眼中晦暗莫测,脸上却露出一贯的笑容,那笑容温暖灿烂,令人望着便觉得亲切和善,他靠过去,从后环抱住少女的腰,将脑袋埋在少女颈窝处,闻着那熟悉的月昭花的清淡香气,忍不住舒服地蹭了一蹭,“砝码啊,也是有自己的重量的呢。” 太重的砝码若执掌人托不住,便会砸了自己的脚,而太轻的,便会被忽视,被毫不犹豫地丢掉。 孰轻孰重,不过一场命运的赌局。 “姐姐,”她听见他闷闷的声音,“我是你的砝码吗?” 云深一愣,眼神倏忽飘忽起来,似是望见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听见自己低低的声音,“曾经,是的。”她伸出手抚摸少年柔软的头发,“但是现在,你这个砝码太重了,重得我不敢拿你去赌。” 她看不到少年的眼中骤然明亮的光,却感觉到少年的怀抱愈发紧,似要将她勒入骨血。 风拂过满山的绿叶,簌簌作响,山间寂静无声,唯几声鸟啼伴这万里河山。 刀兵声渐渐响起,伴着女人的尖叫与哭喊,重物坠地的声音,鲜血喷溅的声音,肉体被刺穿的声音,骏马受惊的疾驰声,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清晰可闻。 “有时候内力深厚,也不是好事呢,想听不见都不行。”长空玥把脑袋抬起,满脸不耐的神色。 “我去看看。” 他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白影划过,转瞬间没了踪影,他望着瞬间空落的怀抱,那月昭花的清冷气息仍若隐若现地萦绕在鼻间,近在咫尺又仿佛万里之遥,像那个人一般。他倚在树干上,静静望着那白影消失的地方,眸色沉沉,晦暗不明。 原本华丽尊贵的马车此时四分五裂倒在一边,四周倒满了一圈尸体,打扮精致的丫鬟,粗麻外衫的车夫,黑布蒙面的刺客,鲜血汇聚成小溪渗进土壤。那个原本清秀端庄的小郡主此时衣衫褴褛满脸血污,手持着一把染血的长剑与黑衣刺客殊死搏斗,那双总是哀愁的眼中充斥着愤恨与悲哀。 云深静静地站在一边的树顶,风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她看着那个少女染血的长剑不断刺穿黑衣人的心口,忽然笑了起来,“当真是,一个惊喜呢。你说是吗,哥哥。” 珺宁渐渐体力不支,动作迟缓起来,不防间便被一把剑划过手臂,伴随着布料撕拉一声,鲜血顺着保养得白嫩光滑的手臂不断滴落。她脸色发白,喘着粗气,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只凭着身体本能在不停地挥剑。 不能,我还不能死。 我还不能死。 我不能就这么死去。 模糊中,她似乎望见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树梢,风扬起她的衣袂,空灵飘渺,似乘风欲去。 她身体渐渐滑落。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少女,眼中满是不甘与绝望,沾满鲜血的手无助地向她伸来。 云深依旧面无表情,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无波无澜。 风过竹林,飒飒作响。 云深站在窗前,静静望着满目苍翠,落下的竹叶掩盖了那条蜿蜒至竹林深处的青石板路,天地间恍然一抹清朗之色。 身后的竹床上,躺着一个沉睡的少女,少女面色苍白憔悴,额角被仔细包着纱布,如果细看,不难看出两人眉梢眼角的一些相似之处。 坐在床边的绿衣女子收拾着医药箱,清淡的眉目天生透着一股温柔可亲,“我原以为,你是不会再掺和这些腌臜事的。”她细长的眼弯了弯,“深儿,你还是不忍。” 云深身子僵硬了一瞬,她回过头,直视清连温柔含笑的眼,深海般的眸中似暗潮涌动,沉默半晌,“她就交给你了。” 她转身拂袖而去,白影一闪便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清连望着那沉睡少女的安详的脸庞,微微叹了口气,指尖轻轻划过少女细腻的肌肤,那是贵族少女所特有的娇嫩白皙,仿若凝脂。 曾经,她也同你一般啊。 金枝玉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养在瑶池仙境的人间富贵花。 不过,这样也好。 在清连看不见的角度,少女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在清连离开后,方才睁开双眼,怔怔望着头顶的青纱幔帐。 若说之前二人还有三分像,如今便是一分都无。云深周身气质如雪如霜,清冷淡泊,苍白的脸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望着人时波澜不惊,透着沉沉死气。而珺宁长相偏明艳,端的是大家闺秀的矜贵气派,那双桃花眼仿佛流光溢彩,衬得整个人越发灵动,纵在病弱中,也是明艳娇弱的病美人。 她突然感觉到一股逼迫性的视线,她艰难地转了转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少年斜倚在一杆翠竹上,双臂怀抱着一把飘着略旧的暗红穗子的古剑,姿态闲逸,目光审视着她。苍苍翠竹,胜雪白衣,美得仿佛一幅隐世的画卷。 那少年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刹那间仿佛万千繁花盛开。 珺宁听见自己的心仿佛被撞击一般,一下,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像是滚烫的心尖悄无声息地落下一片冰凉的雪花,一种奇怪的酥麻感流过全身。她心中一慌,忙垂下眼睫,侧过头去避开少年的目光。 长空玥低下头,一下一下温柔抚摸着那略旧的暗红穗子,眼底划过一抹讥诮。 风过竹林,飒飒作响。 珺宁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那脚步不急不缓走向她,却一声一声,敲在了她的心上,她能感觉自己的心急促地跳动起来。 她不傻,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你是谁。”少年的声音清澈干净,仿佛一捧山间的溪流,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溪边的山石上,然后滑入青翠的草丛里。 珺宁强撑起身,多年的贵族礼仪教导她无论何时都要保持最好的仪态,“你们想要什么?” 长空玥冷嗤一声,“你能给我们什么?” 他抚摸着暗红的旧穗子,一下一下,温柔又缓慢。 闻见他语气里的轻慢与讽刺,珺宁愤怒地抬头,“我是珺宁郡主,南安王府的嫡长女。” “你昏睡了三天。就在你失踪的当天,南安王府对外宣称珺宁郡主暴病而亡。” 少年的声音清清冷冷,像冰水浇在她的心间。 珺宁怔怔地望着窗外,突然双手捂住脸,哈哈大笑了起来,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血色在白色的里衣上晕染开来。 这个结果,意料之中。 纵使她还活着,南安王府也绝不会接受一个失踪三天的郡主。倒不如死了的好,还全个清白的名声,不辱门庭。 意料之中,却还是心如刀割。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父王,在她幼时,也曾抱过她,也曾疼过她,也曾对她温言细语,也曾背着她逛过中元节的花灯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是从她母亲过世,王府的女人越来越多开始,是从新王妃过门诞下嫡子开始,还是从她渐渐长大展露容貌开始?父王望着他的目光越来越深邃,越来越令她捉摸不透。 京城第一美人成全的是她的美名,还是她的噩梦。 长空玥淡漠地望着少女的泪水滚珠般划过苍白的脸颊,若梨花带雨。 “这里与世隔绝,你若不想离开,无人找得到你。你若想离开,待你伤好,自有人送你出去。” 珺宁的目光茫然地落在窗外的翠竹上,风摇竹叶,沙沙作响。 “为什么救我?” “大抵是今儿昭姑娘做的竹糕太好吃,姐姐吃饱了撑的吧。” 她没有错过少年眼底一闪而逝的温柔,像春日山间溪石上融化的薄雪,冷冷暖暖,让她心尖一颤。 似是过了很久很久,他听见她说,“我留下。”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长空玥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剑穗,“她姓云,不过,你得唤她一声姑姑。” “为何?” “你又不是她的属下,不必称主子。再者,姐姐只有我能唤,我可不愿平白多个姐妹。” 珺宁垂下眼睫,“我明白了。” 她抬起头,“我想见姑姑。” “不必了,姐姐刚出门,短时间内回不来,她临走前嘱你安心静养。”少年小声嘀咕着,“干嘛对你这么好。” “是。” ------题外话------ 第一次写文,不到之处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还是希望大家喜欢我的云深美人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二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万里山河,当真是千古如一。”云深垂眸望着桌上的棋盘,眼底黝黑如不见底的深潭。 萧珣翘着二郎腿,嘴角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琉璃般的眼望向身旁翻滚的云海,忽得嗤笑一声,“小九,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跟师傅一个做派。再过个几年,指不定古墓派的掌门便要瞧上你当个入门弟子了。” “我瞧着师兄的模样,现在入丐帮,倒是为时不晚。指不定过个几年便能混个帮主当当,师妹我也好背靠大树乘乘阴呢。” 萧珣一愣,“呸”得一声吐掉狗尾巴草,“你几时见过我这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丐帮帮主?小九,你嫉妒我的美貌,师兄不怪你,可你这般抹黑师兄,便是你的不是了。也怪师兄我生得过于美貌,小九你是女子,自然是自惭形秽的。” “师兄,我也很佩服自己,居然这么多年了,还没下毒毒死你,可见我的忍功也是一等一的好。” 萧珣捻起一颗棋子,在指尖把玩着,桃花眼中水波荡漾,似是流光溢彩,端得是风流天成,“小九你陪我在这下了五局棋,却迟迟不说所为何事,的确是忍功一流。” 他见云深沉默着,不由冷笑一声,“是那个珺宁郡主吧?小九,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既然脱了身,就不要再去招惹那些前尘往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过去的人,便应当同死了一般。” “你以为你能救多少人?叶珺宁是可怜,但那与你有什么关系,她与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救她?还是你真以为南安王府对外宣称珺宁郡主暴毙,便不会追查此事了?查到风过崖,此事尚可遮一遮,若是查到你身上,小九,你那二哥哥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我会保护你,可是小九,你也要学会保护你自己。” 云深只是低着头,沉默着,他不由气上心头,站起身来,双手钳住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脸,“小九!” 云深抬起头,黝黑的眼眸布了一层水雾,宛如月光下泛着泠泠波光的深海,“临玉哥哥,她像我。” 那一声“临玉哥哥”让萧珣愣住了,他脑海中忽然划过那个漆黑无月的夜晚,少女被火光映红的双眼,她缩在他怀里,揪着他的领口,呜咽着唤他“临玉哥哥”。 她眼角那一滴泪,红得似燃烧的火,艳得似万里霞光。 滴在他心尖,经年累月,成一道难愈的伤。 他叹了口气,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小九,一切都过去了。”他知道他的双手在颤抖,那滴滚烫的泪至今在灼烧着他的心脏。 没有人忘得了。 他们六个人,一个死了,一个疯了,两个斗得你死我活,只剩他们两个,却也是累累伤痕不堪入目。 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只有小九了,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再松开她的手。 只有死亡,能将他从她身边带走。 “她体内的千丝引,是宫廷秘药,最初来自南疆,其实是一种蛊毒,子蛊植入人体,母蛊之主便可依据其心意决定那人的容貌,经年累月,子蛊会渐渐侵蚀那人的神志,最终养成的,便是一具傀儡。传闻,这本是一位南疆圣女所创,那圣女夫君早逝,便从民间抱了一个婴孩来,利用这种狠毒之术,让那婴孩渐渐长成她夫君的模样。待那孩子彻底神志不清了,她便将他锁在塔中,日日与她为伴。” 他停顿一下,“珺宁郡主,长得颇似你。” 云深的目光沉了沉,那眼底波涛翻滚,似有蛰伏的巨兽即将破海而出。血色一点点在海面上蔓延开来,月色落在海面上,像鲛人的泪珠,星星点点。沉默与死寂间,似有什么,在万丈深渊中渐渐归于平静。 “前些日子,秦盟主送来拜帖,说是他长子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请风过崖过府诊治,我原不想理会,如今,你便去看看吧,云州风景优美,你权当散散心也好。”萧珣垂下眸子,“叶珺宁的蛊毒就交给我,我对蛊毒,总比你要精通些。” “秦家长子,秦笙?”云深沉吟道。 “你竟知道他?” “听崖下的小丫头们说过,传闻他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人从桥上过,河中如映玉,所以人称映玉公子。如此人物,却得了不治之症,当真可惜了。” 一颗棋子猛地袭向云深的脑袋,云深一侧头险险躲过,“你抽什么风?” 萧珣懒洋洋地靠着棋盘,“怕你美色当前便晕了头罢了。” 云深的眼神有些茫然,在萧珣看来,那个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智障,他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小九,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无论他映玉似玉,总不如你的临玉哥哥美。” “师兄。”云深黑沉沉的眸子难得有了丝情绪,“有病早点治,莫要耽误了。” 云州地处江南,风光秀丽,连姑娘都比别处的温软许多,妙龄少女荆钗布衣,袅袅婷婷地渡桥而过,桥下乌篷船在摇橹声中摇摇晃晃地划开两道水波。 云深一袭素衣,如瀑青丝只简单地用一只青玉簪斜斜一挽,衬得肤白如雪,行走间衣裙上的银色暗纹在阳光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整个人如置身云雾一般。 “哪来的小娘子,生得倒像个神仙似的,不如跟大爷我回去,大爷我让你爽过活神仙。”来人锦衣玉带,却偏偏形容猥琐,一身流气,看着便是哪家的富户少爷。 云深心里叹了一声,这当街强抢民女的戏码,说书的都厌了,当事人却总乐此不疲。 她低下头,似是娇羞,“好啊。” 对方一愣,那神色颇为怪异,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小娘子可真是识趣啊,本公子喜欢。” 说着便要上手来揽云深的腰身,云深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一根针不经意地划过他的皮肤。 那富家公子身子一震,好似一道电流划过全身,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种剧烈的疼痛从脚底蔓延开来,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挤压着,他大口喘着气,眼睛惊恐地盯着云深,像看一尊杀神。 他瘫倒在地,“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爹可是……” 云深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静静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长空玥抱着一袋新出炉的热腾腾的奶糕,笑眯眯地站在拈出一块塞进云深的嘴里,天真烂漫得好像一个懵懂少年,“姐姐为什么不杀了他?” 云深轻轻拭去嘴角残留的糕点,“不必。” 长空玥牵起云深的手,她的手冰凉凉的,宛如一块寒玉,“姐姐,你的心总是那么软。可是姐姐,我想杀了他,怎么办呢?” 他的眼黑黝黝的,笑起来一派天真纯善,带着少年的执拗,直直地望着她。 云深沉默了片刻,“那就杀吧。” 长空玥眼睛弯了起来,像讨得蜜糖的孩子,“姐姐最疼我了。” 他手指一曲,一根银针悄无声息地弹向那地上哀嚎的富家公子,他抬起头,“姐姐,我们走吧。” 秦家老宅坐落在云州南山之下,依山傍水,一条绿水环绕着茂密的竹林,岸边几个妙龄少女在浣纱洗衣。 来迎接的老伯撑船渡他们过了河,进竹林前特意回头叮嘱道,“林中多机关,二位可要跟紧了老夫。” 竹林中万籁俱寂,不闻鸟啼,几竿竹子上挂了一只做工精巧的银铃铛,云深一瞥而过,几根极细的丝线连接着铃铛,林中光线暗淡,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 “这是大公子亲自设计的音阵。”老伯极是机敏,察觉到云深的视线,解释道,语气中不无自豪一气。 “秦公子惊才绝艳,名不虚传。”云深淡淡道。 竹林中阵法极为复杂,那老伯带着他们弯弯绕绕了许久,方才见竹林深处的秦家老宅,老宅历百年风雨,一派古朴浑厚之气,里面更是极为阴凉,不见人影。 “公子卧病在床,怕是要烦请二位进屋了,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海涵。”那老伯拱手道。 “老伯不必客气,江湖之人本不必在意什么礼数。” “那便有劳姑娘了。” 老伯敲了敲门,“公子,风过崖的云姑娘和玥公子来了。” 云深听见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请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云深闻见浓浓的草药味,她回过头,“阿玥,你在门口等我。” 长空玥点头,抱着古剑便立在了门口。 那老伯也清楚风过崖的云姑娘治病时不喜旁人观看的规矩,便也自觉地退下了,“老奴为二位去准备些茶点。” 门一关上,屋内便暗了下来,云深望了一眼那重重帷幕遮掩的床榻,“秦公子莫不是要我悬线诊断?” 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半晌,“姑娘进来吧。” 云深缓缓走进,掀开重重帷幕,脚步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随着帷幕渐渐掀开,那人的身形轮廓越发清晰,朦朦胧胧地映在床帐上。 她掀开最后一重帷帐。 夜明珠的光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光线朦胧,那人的脸半掩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他有一双极好看的凤目,却不像萧珣般,眼中总是流光溢彩,他眼中极干净,像是竹叶上的洁白落雪,萧疏清朗。他斜倚在床头,里衣半敞,露出一小块极白皙的肌肤,如触之生温的上品美玉。 云深愣在当场,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淮衣?” 像是那千年的冰川轰然倒塌,漫天茫茫的雪雾,几柱冰棱狠狠地扎在她心尖,心头血一滴一滴落在万古冰原,盛开出黄泉路上殷红的彼岸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三章 似是惊鸿照影来 那声音温润如玉,却将她从梦中惊醒,“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 云深茫然地望着他,那黝黑的眼中空洞洞的,她望着他,又像是在透过他,透过重重迷雾,透过那滔滔忘川,望着彼岸的谁。 云深闭了闭眼睛,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甜腻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她的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秦公子,很像云深的一个故人。” 秦笙抬起头,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想必是姑娘极重要的人吧。”他笑了笑,那嘴角的熟悉弧度让云深忍不住眼中发涩,“姑娘既是来为我医治的,便是我的恩人,不必如此客气,唤我映玉便好。” “我原以为,映玉是江湖之人对你的美称,想不到竟是你的字。”云深低下头,掩住眸中神色,若无其事地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托起秦笙的手,指尖搭在他脉搏上为他诊断。 他的手腕温热,她的手指却是冰凉,“抱歉,我的手有些冷。” 她那近乎温柔的语气让秦笙有些诧异,传闻中风过崖的云深姑娘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是大靖美人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冰山美人,若不是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和有时过于狠辣的手段,也不至于被那宰相府千金硬生生压了一头。 “你长得太像他了,所以我不收你钱。” 云深一本正经的语气让秦笙有些想发笑,但他还是极有修养地忍住了,“那便多谢云姑娘了。” 云深诊完了脉,道“你中毒了。” “我知道。”秦笙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你爹说是不治之症。” “我骗他的。”秦笙笑容极浅,“偶尔让那老头急一会儿也是个趣事。” 云深面部有些抽搐,当他是什么温文尔雅翩翩公子,敢情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 “我能治好你。” 秦笙点头,“嗯,我知道。” 云深已经彻底无语,她依然维持着那副清冷无波的表情,“脱衣服,趴下来,我给你施针。” 秦笙倒毫不忸怩,就正对着云深,慢条斯理地解开上衣脱下,然后乖乖在床上趴好,他的身体线条流畅修长,背部肌肤莹润如玉,在微黄的夜明珠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他的眼睛极亮,干净得仿若初春融雪。 云深像被他的眼神烫着了一般,收敛心神,低下头专心致志地为他扎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重重帘幕外已日落西山,夜色渐渐爬上天幕。长空玥依旧保持着报剑的姿势立在门外,他眼帘低垂,密密的睫毛宛如凤凰翎羽,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他一只手温柔地梳理着暗红剑穗,一下又一下,犹如梳理着情人的青丝。 天际一轮圆月已浮现出淡淡的影子。他突然想起那年,也是这一轮圆月,阴暗潮湿的破庙里,那个红衣少女仿佛一团火从浓浓夜色中走出,那飞扬的殷红将无尽的黑夜染上颜色。 她说,愿浩浩长空之下,永远有一轮明月照你光明,你本名为玥,便叫长空玥吧。 她说,我救了你,你从此就是我的了。 她像一滴血落入了他的黑暗沼泽,无声无息间,那抹甜腻的血腥味唤醒了沉睡的妖兽。他从来不是什么皎皎明月,他是吞噬明月的无尽黑夜。 很成功不是吗,她多喜欢那只乖巧温顺的小羔羊啊,哪怕他有时故意露出底下的恶狼的利齿,她也只会当他是偶尔闹脾气的柔弱可爱的小狼崽。 所以啊,姐姐,要继续这样纵容我,喜欢我哦。 他抬头望着漆黑的沉沉夜空,明月当空,清辉如水在青玉阶上流淌开来,他弯起眼睛,笑得天真烂漫,宛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她和萧珣不同,当初在师门,他学的是医,她攻的却是毒,治病救人只是其次,施针的手法自然不如萧珣温柔细致,却也难为这秦家金玉窝里的贵公子竟一声不吭,满头冷汗也硬撑着。 当她施完针后,才发现秦笙已经晕过去了,她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停在他那张熟悉的脸上,黝黑的眸中似波涛翻涌,许久,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俯身为秦笙拉上了被子,转身离开。 门一推开,她便望见沉沉夜色和月色下彷如一尊玉雕的长空玥,他笑得纯真无邪,笑意却不达眼底,暗红的剑穗在夜风中摇晃,犹如古剑滴下的鲜血。 “姐姐这次施针,比以往都长呢。想必是这秦家公子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了吧。” 云深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那眼睛弯成了极好看的形状,眼底却漆黑一片,若不见底的诡谲深潭。 “走吧,阿玥。”她终是什么都没说,径直向外走去。 有些人,有些事,不必再提起。从来前尘似酒,往事如烟。酒入愁肠,化作一腔热泪,大梦初醒,不过一场云烟,从前那些恩恩怨怨爱恨纠葛,隔着岁月的幕,倒像一场荒唐的闹剧。 一切,在那个人阖上双眼之时,便已落幕。 是放下了,还是不愿提,她不知道,就像那年空山寺前他问她可曾爱过他一样,她也不知道。她经历了那么多爱恨,可什么是爱,她从来不知道。 写好药方,叮嘱好注意事项,从秦家出来时,已是深夜。白天熙熙攘攘的长街此时冷清寂寥,酒旗在夜风中招摇,如水的月色铺洒开来,流向黑暗的尽头。 长空玥跟在云深身后,他拖出的影子已经跟云深一样长了,“姐姐。” 云深没有停下,她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梦境里,那个梦里,没有他。 他解开自己的外衣披在云深的肩上,自然而然地牵起云深的手,“姐姐,夜里风大,仔细着凉。”他笑得纯粹温暖,不含一丝杂质。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云深的心一颤,她没有抬头,她很少直视长空玥的眼睛,她害怕看见那明媚春色后面的无尽黑洞,跟那个人一样的扭曲的黑暗空间,她从来知道他不是表面上那么人畜无害。 可为什么还是救了他呢。 大概是那天,那捧月色落入他的眼,那不加遮掩的恨与不甘,像极了当时的她罢了,让她想把这把沾血的宝剑好好收藏。 习武之人的脚步声大多很轻,长街寂静无声,那个少年牵着她,一步一步,却像走过漫长的一生。 秦笙站在楼顶,一身黑衣几与夜色相融,他眸光沉沉地望着那两个并肩的人影,直到他们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又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冥冥中,古老的齿轮开始吱吱呀呀地重新转动,积年的尘灰簌簌落了满地。 几年前,萧珣曾在云州置办过一处庭院,云深动身之前,他便已派人前去打扫,萧大崖主认为,客栈简陋,鱼龙混杂,怎么配得上他风过崖的大小姐。 萧珣是知道云深的,庭院虽被打扫得焕然一新,却人影寥寥极为清净,云深一路走过去,也只见一两个使唤的仆人。 院中有一棵极大的梧桐树,树干粗壮,蔓延交错的枝桠撑起一把巨大的伞,将整个庭院笼罩其间,月光从缝隙中漏出,如万千银丝悬挂缠绕在树上。 “阿玥,你听过凤栖梧桐的传说吗?” 长空玥转过头,望着她盛满月辉的眼睛,亮得看不清眸底的颜色。 “很久很久以前,有只凤凰到了一片梧桐林,那里很美,所有的人啊动物啊都很喜欢凤凰,于是凤凰留了下来。后来啊,出现了一条大蟒蛇,凤凰只能无奈地离开,所有的人都很舍不得凤凰,可是凤凰也很想念在梧桐林的日子。” 她的声音发颤,又有些飘忽不定,像隔着茫茫烟水,“最后啊,凤凰还是回来了,永远地栖息在梧桐树上。” “阿玥啊,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云深依旧凝望着那棵梧桐树,“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凤凰高飞,却总是要择一梧桐而栖的。” 气氛一时间凝滞,云深清楚地感觉到身边的气压越来越低,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听见他突然低低一笑,左手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抵在树干上,右手狠狠掐上她的脖子。 少年的脸在月色下显得莹白如玉,连细微的绒毛都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有双极精致的凤目,黑翎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流光与黑暗,但云深能感觉到他眼底的黑暗深潭在剧烈地翻滚,似有被封印的恶兽即将破阵而出。 “姐姐不想要我了吗?”他的手渐渐收紧,那压低的声音像高楼中的贵公子轻轻抚过焦尾琴,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一丝缠绵与暧昧。 “你长大了,不可能永远呆在我身边。”她恍若未觉脖颈间的危险,伸出双手捧住长空玥的脸,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眼。 长空玥一阵颤栗,眼中暗色却愈加浓郁,他贴近云深,轻轻吻上她的脸颊,他的动作极温柔,像是对待绝世的珍宝,他一点一点,极虔诚地吻上她的眼,她的脸是冰凉的,他的唇也是凉的,可是相触的地方却划过温热的电流,他原本掐着她脖子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松开,垫在她脑后,将她推向自己。 “姐姐,丢掉认主的剑,是会被反噬的呢。”他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畔,像妖兽捕食前的戏谑与嘲讽,又像情人温柔的呢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四章 虚花悟 云深突然双手聚集内力狠狠地拍在他胸口,长空玥不防,不禁后退一步,喉间涌上一阵腥甜。那股甜腻的血腥味似乎刺激了他,他深黑的眼中有血色在凝聚,似乎发怒的妖兽在海底将掀起惊涛骇浪。 他转过头,原本扭曲的眼神像被冻住了一般,整个人怔在原地。 云深整个身体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她背靠着树干,双臂抱膝,整张脸埋在膝盖上,身体在止不住地发抖,像是面对着什么令她极为恐惧的事情。 他见过永远云淡风轻的她,见过心狠手辣的她,见过雷厉风行的她,甚至是偶尔心软的她,可是却从来没见过,那般脆弱无助的她。 他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恐惧这种情绪。 他有些心慌,跪下来双手扶住云深颤抖的肩膀,他凑近她才听见她似乎梦魇中的呢喃。 “滚开,滚开……” 她像是陷入了无尽的噩梦中一般,只是不断地机械地重复这两个字。长空玥能听出里面的绝望、痛苦与深深的自我厌弃,像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人眼睁睁看到最后一条铁索被砍断。 他扶在她肩上的手似乎更加刺激到了她,她颤抖地更加厉害起来,不停地往后缩,似乎把背后的梧桐树当成了唯一的避难所。 长空玥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害怕,他双臂直接将云深揽进怀里,不让她的后背被粗糙的树干磨伤,她在他怀里剧烈挣扎起来,企图挣脱开他。他双臂收紧,把她紧紧箍在怀里,不让她逃脱。 “阿深,阿深。”他把头埋在她颈窝处,似乎因为她情绪的剧烈波动,她身上的月昭花的香气也更加浓郁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父亲告诉过他,月昭花生长极寒之地,花带剧毒,长久食用之人一身冰肌玉骨却也往往不寿,但月昭花,却是千丝傀儡的唯一解药。 他那么渴望将她融入他的骨血,也随时害怕着她的离开。 上穷碧落下黄泉,没有她的人间,宛如弥漫着无尽瘴气的黑暗沼泽,倒不如遍布炼狱长河,用所有人的鲜血在河边浇灌出张扬的颜色。 云深猛然睁眼,从来波澜不惊的眼瞳里充斥着无尽的怨毒与痛恨,她像是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眉梢眼角带着一点殷红的媚色,她恶狠狠地咬在了长空玥的肩膀上,鲜血流淌出来,腥甜的气味渐渐掩盖了月昭花的香气,她眼中似乎是冲破青冥之门汹涌而来的炼狱长河,带着吞噬一切的灼热。 长空玥恍若不觉,他静静地、紧紧地抱着她,鲜血染红了两人的白衣,像一朵朵殷红的彼岸花开在了万年冰川,灼热与寒冷,挣扎着、痛苦地相互依偎。 寂寂夜空,皎皎明月。 远远地,似乎传来勾栏瓦舍的喧嚣声,妓女的歌声娇媚婉转,不知谁推到了一潭陈年的美酒。 “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 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 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 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 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 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 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 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 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阳光透过梧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云深睫羽微颤,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目是染着已经干涸的斑驳血迹的白衣,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黑的眼。 少年的发尖带着晨露,似乎在她抬头的一瞬间他就变了表情,他精致的凤目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阳光落在黑翎羽般的睫毛上,在他的眼中投下星星点点的光。他笑起来就像一捧山间的溪水,溅起的晶莹水花落在溪边闪光的鹅卵石上,然后在清凉的山风吹拂下,滑落在散发着泥土芬芳的青草丛里。 少年清朗澄澈,飒飒如林下之风,萧萧如竹尖之雪。 云深伸手摸摸他的头,这样的他总是忍不住让她心软,似乎和许多年前桃花树下的那个青衣少年的影子重叠。 可是阿玥就是阿玥,他不是淮衣,她知道的。 “姐姐醒了。”长空小心翼翼地把云深扶起来,“我去给姐姐准备早膳。” 云深拉住他的衣袖,他的衣服沾了一夜凉气,有些湿漉漉的,“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长空玥没有回头,“那姐姐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呢。” 云深沉默,握着他衣袖的手渐渐松开。 长空玥嗤笑了一声,抬步离开。 云深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手扶着树干,猛地吐出一口血,她沉默地望着那鲜艳的红色渐渐渗入深黑的泥土,风吹走最后一丝甜腻的血腥味,了无踪迹。 就像那段血腥的肮脏的回忆,被封印在心底深处的黑暗阴影里,在潮湿污浊的泥土里渐渐腐烂发臭,再无人知晓。而外头风光霁月,山河秀丽,一片光明之景。 她曾于天下至高处览尽世间风华,享尽无上尊荣,却也于至低处受尽屈辱,爬过尸山血海,闯过幽冥地狱,渡过奈何忘川,万种沧桑历过,那过去的沉浮起落,恩怨爱恨,竟像是大梦一场了。痛是真痛,恨是真恨,可到底,是梦里的事了。 她从不曾与阿玥提起她的过去,他太聪明了,她连一点点都不敢跟他透露,她怕,怕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充斥着对她的恶心与排斥,她要他永永远远,干干净净地陪在她身边。 替她干干净净地活着。 云深很难说清自己对长空玥的感情,是对弟弟的疼爱?对一只乖巧听话的小宠物的宠爱?对一把含着戾气的绝世宝剑的征服欲?对干净清澈的灵魂的渴望?还是仅仅是一种习惯的依赖。 但是她清楚,她需要他,却并不爱他。她对他的所有感情里,唯独没有占有欲,在所谓的爱情里,必不可少的占有欲。 也许,比起占有,她更想主宰他的人生。 云深抬头望着天空,真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她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你看,你连死了都不放过我。 我现在,多像你。 长空玥坐在首座,修长的食指弯曲,一下一下,轻轻地叩着桌子,原本寂静的屋子里的气压越发低了下去,“你是说,我们派去的暗罗卫,全军覆没?” 底下的暗罗卫头埋得越发低了,“是。” “谁干的?” 暗罗卫迟疑了一下,然后道,“萧崖主。” 长空玥声音沉沉,不辨喜怒,“呵,看来我们萧大崖主,知道的不少呢。” 你这般费尽心思地替她遮掩,我倒是更想知道,那背后的真相了呢。萧珣啊萧珣,你究竟是想保护她,还是在防着我呢。 “另一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三年前,江湖上发生了两件大事,风过崖大小姐云深回归,秦家长子秦笙遇刺受重伤,尤其是这秦公子从此闭门不出,再出现在江湖时性情大变,原先顽劣不堪,后来竟痛改前非了。” “痛改前非么,呵。”长空玥手指轻轻摩挲着唇瓣,“皇上,似乎也是三年前登基的呢。” “是。三年前,先皇突然发了疯,纵火自焚而亡,后来便由南安王做主,扶持当时的宣平王登基了。那宣平王本是皇后嫡出,与当时的摄国殿下一母同胞,六年前,若非先皇篡位,那皇位,本该是摄国殿下的。所以由宣平王继承皇位,朝堂内外皆无非议。” “看来三年前,还真是多事之秋呢。扩大调查范围至海外和宫里,再加派一队暗罗卫监视秦家,密切关注秦笙的一举一动。” “属下领命。” 云深也不知自己走着走着,为何又走到了秦家的门口,那竹林中机关虽精巧却奈何不了云深,她足尖轻点,便飘然越过竹林,落在了秦府屋顶上。 也不知是这映玉公子对自己的机关术过于自信还是怎么样,偌大的秦家老宅竟无一个守卫,云深凭着记忆向秦笙的屋子飞去,既然来了,便顺便再看一看她的病人。 落到秦笙院落的墙头,只见秦笙正一个人坐在一棵桃花树下品茶,仲春三月,满树芳菲灼灼其华,纷飞的花瓣落在青衣公子的肩上,美得宛如一幅绝世的画卷。他茶艺功夫显然高超,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端然一副世家贵公子的做派。 云深的目光落在他对面的茶杯上,“我来的竟是不巧了。” 突然听见云深的声音,秦笙也没有半分惊奇,只是微微一笑,“映玉等的,便是姑娘。” 他的笑极温柔,云深有一阵恍惚。 漫天桃花纷飞,零落如雨,青衣少年看着远处慌忙跑过来的红衣少女,温柔一笑,她像一团燃烧的火扑过来,他伸出双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他抬起手,温柔地用袖子拭去她额间的薄汗,“跑得这么急,摔着了可怎么办。” 少女抬起头,明媚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星辰的光芒,“听说你来了,我跑得就急了些。” 他心里像有涓涓暖流流过,却故意逗她,“你怎知我是在等你?” 她脸上有些红,气急败坏地想挣脱他的怀抱。 青衣少年将她抱得越发紧了,他凑近她的脸,凝视着她濡湿的眼,轻轻一笑,然后温柔地吻上她额间的殷红花钿。 “我等的,便是我的犀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五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姑娘既然来了,便坐下吧。”秦笙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云深也不是拘谨的人,上前便坐下了,“你怎知我会来。” 他低下头沏茶,一片桃花落在他散开的青丝之上,云深自然地伸手替他摘掉,秦笙一愣,然后笑了,“只是早起见这桃花开得甚好,便觉得是有惜花之人登门了。” “我一向是心狠手辣的摧花之人,可比不得大公子温润如玉,做不来这惜花之事。”秦笙泡的茶极为好喝,袅袅余香萦绕鼻间,入口甘甜回味又有一丝苦涩。 想不到秦盟主这般粗旷豪爽之人,却生出秦笙这个温柔多才的儿子。 “唤我映玉便可,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原不必如此客气。” 云深抬眸,撞进他那双干净的眸子,他像是一幅江南的水墨画,上好的徽墨深深浅浅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寥寥几笔晕染出他疏淡的眉眼,他就那样云淡风轻地躺在那黑白融汇的澄澈境地里,飘忽得仿佛画船上的流云,那碧水中倒映的温柔,看似一触即就,实则遥不可及,转瞬即逝。 他像他,却也不像他。她的淮衣,笑意从来真实地荡漾在眼底,是初春绵绵的窗边细雨,会轻轻地落在她掌心,融化她心尖白雪。 长空玥不是他,秦笙也不是他,可这世间万物,这千千万万的人,却都有他的影子,他住在她的眼底,从此她看这芸芸众生,都是他。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爱。 “那你便唤我灵犀吧,这原是我的字,自我爹娘去世,已经许久未有人这般唤我了。”云深侧过目光,望向他身后纷纷落红,漫天艳色柔和了他眉眼间水墨般的疏朗。 “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块寒玉,确是难得的好料子,正好家中也藏有一块极好的墨玉,便托人做了两盘棋子,明日即送来,犀儿若是有兴趣,明日不妨来下上一盘。” “只可惜我棋艺不精,家兄倒是痴迷此道,若是他在,怕是你一转身,他便连着棋盘一起给你顺走了。”云深道。 只不过他不是为了棋,是为了那价值连城的寒玉罢了。 “萧崖主的棋艺,一向是闻名江湖的。待映玉伤好,必亲自携棋前往风过崖。” “你还是不必操这个心了,我那哥哥,向来只与美人对弈,你倒是个美人,只可惜是个男儿身,他最讨厌的,便是长得比他好看的男子了。”说到萧珣,云深不禁有些扶额轻叹,也不知萧珣是像了谁,一个男人,偏偏对自己的容貌极为在意,简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那在犀儿眼中,我和萧崖主,谁长得更好看呢。” 云深对上他笑眯眯的眼,“我出崖之前,哥哥曾说过,在我心里应该无论什么映玉美玉的都比不过他萧临玉。所以,映玉公子,我心里还是觉得我哥哥比较好看,但是我的眼睛吧,”她忽然凑近他的眼,“觉得你更好看呢。” 她的举动着实有些轻浮,可秦笙似乎并没有这般觉得,“江湖传言风过崖云姑娘冷若冰霜艳若桃李,这艳若桃李的确名不虚传,可冷若冰霜,似乎传言有误呢。” 云深的眼神冷了冷,“你该知道这世间从来没有空穴来风,所谓传言,十分里总带了一分真相。我生性残暴,从来不是什么惜花之人。” “我相信你所谓的残暴都有你的理由。” 云深有些震惊,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们不过认识两日,你便这般信我?” “虽说这话有些轻浮,不过我见你第一眼时便觉得,在前世,我们应当见过的。” 云深眼睛有些湿,他的眼干干净净不含一丝杂质,那片水墨像是突然间晕开了一丝涟漪,一圈一圈,漫进她的心底那片无尽的荒原。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这么乱。 也许,也许,真的是那人回来了呢。 那远去的魂魄渡过奈何忘川,踏月而来。 可是,他已经死了啊,死在了她的眼前,死在了那阴暗冰冷的高塔之上,那时冰冷的月光照进高塔,他的血流淌开来,泛着银色的光泽,像最恶毒的古老诅咒,诅咒她永生永世,受痛苦与悔恨的煎熬。 手上突然一阵灼烫,她低头,发现那是一滴泪,她已经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流过泪了,泪水像脱了线的珠子般一颗颗滚落下来,一滴滴狠狠砸在她心底,又烫又痛,五脏六腑都像被灼烧,心疼得似乎要被硬生生掰开来。 她勉强笑了笑,泪却流得更凶,“抱歉,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如一阵风般消失了,秦笙伫立在桃花树下,久久地凝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落英缤纷,他抬起手,接住掉落的一滴泪珠,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犀儿。 我的犀儿。 我的心尖朱砂,眼底明月。 云深越过竹林落在河边时,一眼便看见了对岸的长空玥,他抱着那把古剑,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暗红的剑穗,仿佛猎食者优雅地顺着怀中猎物的皮毛,他抬起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像是无底黑洞,嘴唇殷红似血,弯起的弧度有些诡谲,他站在那里,整个空间似乎都被一股强大恐怖的力量扭曲了,携着巨大怨气的恶鬼即将从九幽地狱里爬出,带着无尽的血腥杀气与阴冷鬼气。 云深有些害怕,这样的阿玥,会让她想起那个人,那个自焚而死的疯子,那个丧心病狂的恶魔。 她所希望的阿玥,该永远是那个清朗俊秀、天真温暖的少年郎。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河遥遥相望,云深几乎要被吸入他眼底的黑暗漩涡里,她强撑着不让自己退后,眼底的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一颗一颗,砸在地上,溅起尘灰。 泪流进嘴里,又咸又涩,风吹干泪水,又有新的泪水滑过原先的泪痕,整张脸都有种干涩的疼痛。 突然横出一只手拭去她脸上的泪,云深转过头,秦笙不知何时出来了,他站在她身侧,温柔细致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珠。 她茫然地望着他,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只能望见他影影绰绰的轮廓,一身青衣,是初春盛着一点白雪的竹叶的颜色,是无数次出现在梦中又消失在梦醒时分的颜色。 “你的人来接你了,回去吧。”他的声音像春雨落在玉石上,他转过头望向长空玥,“长空公子好走,在下便不送了。” 一道内力狠狠劈过来,划过长风带着尖锐的鹤唳声,云深眼瞳一缩,挡在秦笙身前,抬手接住,她似乎是生气了,加大力度一掌打了回去。 长空玥却没有避开,生生受了这一掌,他稳住身形,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溢出的鲜血,血腥味让他的眼神更暗了几分,他脸色苍白如纸,愈发衬得整个人有种慑人的艳丽,像午夜游廊上提着青灯缓缓而行夺人魂魄的艳鬼。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这种令人背后发冷的阴森眼神紧紧地盯着秦笙,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眉梢眼角的媚色舒展开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姐姐,我们回家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六章 帝王策 巍巍大殿,九根寒玉大柱上雕刻着盘踞的金龙,夜明珠镶嵌的龙眼向下盯着满朝文武,光可鉴人的玄玉地面映出一张张低垂的神态各异的脸。 熏香炉中龙涎香的香气袅袅而上,弥漫在这气氛异常肃穆的朝堂,众人各怀心思,暗地里交换着眼神,面上却恭恭敬敬,沉默不语。 昭帝冷眼望着朝堂之上的风云涌动,“难道我大靖除了镇国公,便再无一个可用的将领了吗?” 他的语气分外平静,却让武官们感受到了一种极大的威压,文官们也齐齐低了头噤若寒蝉。 “南安王,你说呢?” 南安王扑通一声跪在大殿上,细看还有些微的颤抖,“启禀皇上,并非老臣贪生怕死不肯为国效力,实在是年老体迈不堪重任啊,若老臣还当盛年,必定鞠躬尽瘁,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定远将军,你认为呢?” 定远将军闻言,恭恭敬敬地道,“启奏皇上,臣自然是一心报国,只是前些日子旧疾复发疼痛难忍,行走已是不便,若是上得战场反而拖累全军,此等大罪臣实不敢当。” “可朕怎么听着,将军前些日子在风华楼连宿三日,还一掷千金包下了头牌娘子,正春风得意呢。” 定远将军一听,额上也冒出几滴冷汗,开口辩解道,“启奏皇上,臣……” “不过是坊间传言罢了,父皇怎可轻信流言,在朝堂之上如此责难先帝旧臣,定远将军随先帝平定四方,是我朝重臣,忠心可表,自不会是临阵脱逃贪图安乐的无耻小人。”一旁的珠帘内,有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 定远将军闻言,额上冷汗几乎要滴下来,他心中自是知晓“临阵脱逃贪图安乐的无耻小人”就是在骂他,恨得几乎咬碎牙关,面上却得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朝珠帘内的红衣美人行了个礼。 “那不知朕的摄国有何高见?” “父皇这话便是取笑儿臣了,满朝文武都是一筹莫展,儿臣又能有何高见,不过儿臣倒有一个人选想荐与父皇。儿臣昔日在琼华山随师父修行,儿臣的二师兄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儿臣那时便想,若能引二师兄为国效力,实在是我大靖之幸。” “这万万不可,江湖草莽岂可入我朝堂之上,岂不是贻笑大方!”御史台一文官急急出列道。 楚犀斜倚在玉座上,“江湖草莽,亦是我大靖子民,何分朝堂内外,还是说赵大人想投笔从戎亲自出征?” “将百万大军托付给一个江湖之人,那也实在太过儿戏,且不说那人无官无爵便等高位已是不合礼制,再者军士们必是不服,那时内外不齐心必定酿成大祸,还望皇上三思。” “便是这朝堂内部亦不齐心,不也维持了大靖百年昌盛吗?”楚犀冷声道。 那话一出,满堂寂静,众人都没想到这摄国殿下竟将这话直说了出来,顿时面面相觑。 “有时过于齐心,倒是不太平了呢。你说是吗,定远将军,赵御史。”楚犀话锋一转。 两人心中俱是一震,清楚这是敲打他们一个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一个笼络军心居功自傲。 “殿下说得是。” 那赵御史似是还不死心,还想再说几句,不料昭帝开口,“既是摄国所荐,必是可塑之才。朕也乏了,便退朝吧。”他转头望向楚犀,“你自行去拟圣旨吧,不必再交于我过目了。” 珠帘内人附身行礼,“谢父皇。” 朝堂外,赵御史愤愤不平地低声道,“皇上近来时愈发信任摄国殿下了,连圣旨都交给摄国殿下去拟,怕是立储之事已定了。” 身旁之人听闻,嗤笑道,“我说赵大人,您也太闭塞了,这大靖九百多年来,哪有公主出生就册封的,还封号摄国?这无上荣宠,也只有我们这位殿下一人了,况且摄国殿下自幼随皇上上朝,可谓在朝堂之上长大,皇上的意思,您还不明白吗?” 赵御史叹声道,“这可摄国殿下到底是女儿身,大靖从前也只有镇国公主辅政从无公主登基的先例,再说,皇上不还有两个皇子吗?” “您怎么这般迂腐。大皇子并非皇后嫡出,生母更是出身卑贱,皇上向来不闻不问,三皇子倒是嫡出,却性格柔弱不能担当,这思来想去,摄国殿下虽是女儿身,却杀伐果断,雷厉风行,颇有皇上当年之风啊。” “皇家的事,那是皇上的家事,皇上选谁当储君,我们便辅佐谁,哪有我们置喙的份儿?”又有一人道 “大人说得是。” 楚犀一回到流光殿,便看到楚覃端坐在窗前,低头品着一杯南边进贡的新茶。他虽是皇子,却一身简素的淡蓝长袍,腰间束月牙白青莲玉带,动作闲适自然,宛如置身山野之间一般。 “皇兄今日怎么有空来流光殿?” “听闻你今日在朝堂之上引荐了林晔昭,如今宫门内外可是议论纷纷呢。” “我就要光明正大地往朝堂上插人,让他们看清楚,林晔昭是我的人,以后二师兄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你便不怕被那些迂腐的老头们参上一本,说你恃宠而骄蔑视皇威?” “二师兄自会让他们闭嘴。况且,他们敢参我,那才是真正的蔑视皇威。” 楚覃不由扶额一笑,“你倒是敢说。” “皇兄,其实你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若你是父皇亲生的,储君之位必定是你的。”楚犀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打理着花瓶里的桃花,垂下的发丝遮住她的神色。 “皇上是天下至高之君,金銮殿是天下至寒之地,我今生所愿,不过扁舟散发江湖去,这江山百姓,从不在我心中。”楚覃淡淡道。 楚犀笑了笑,“皇兄是个通透人。” 楚覃又闲谈了两句便起身离开了,楚犀坐在他刚才坐的位置上,撑着头,神色淡漠地望向那被她精心摆弄的几枝桃花。 皇兄,愿你不曾骗我。 她抬步走到案桌前,摊开一卷明黄的空白圣旨,抬手开始写,写罢拿过太监之前送来的玉玺在左下角盖上章。 门敲了敲。 楚犀见是贴身女官,便默许了她走过来看了眼圣旨。 望思诧异道,“殿下封林公子为征北大将军,又为何封定远将军长子为副将,封明国公次子为监军?定远将军一向与明国公不睦,两家公子也是明争暗斗多年,这不是给林公子添麻烦吗?若是两家合心一起对付林公子,又该如何是好?” 楚犀沉声道,“定远将军和明国公是武将中的重臣,我自是要卖他们一个面子。那些老东西精明着,知道此战易胜,赢了也挣不着什么好处,何况路途遥远艰险,便一个个推脱着不肯去。我如今让他们的子孙上,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升迁的机会,赢了他们能平摊好处,纵是输了,也是我的人不堪用,与他们无关。再者人前人后,他们也再说不得我大权独揽。” “殿下心思缜密,望思拜服。” “你将这圣旨送下去吧。” “是。” 楚犀听见望思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轻轻一挥手,一个身影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脚边。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明国公次子不幸被一箭穿胸而过,为国牺牲。”楚犀淡漠道,“此事就不必告诉林公子了。” 定远将军的长子天赋神力,八岁百步穿杨,十五岁随定远将军上战场,将敌人一箭穿胸,箭上穿着心脏直插敌军战旗,从此一战成名。 那些个老东西,也该一个一个开始收拾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七章 落花时节初逢君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今年的天气回暖得早,初春三月,宫里的桃花便都开了,热热闹闹地挤满了枝桠,便是无风,也挤得花瓣儿纷纷扬扬落下来,朱红的宫墙衬着粉白的花朵,明艳得叫这寂寞深宫也多了几分生气。 尚衣局早早地发了新制的宫装,浅粉的宫装衣角也绣上了层层叠叠的桃花瓣儿,珍珠白的腰带行走间飘摇着,卷起几朵飘落的粉云,倒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楚犀躺在一颗桃花树下,听着一墙之隔的宫女们的欢声笑语。无论外面多么热闹,她的流光殿永远是冷冷清清的,就像楚覃说的,至高之处也从来是至寒之地。 “听说今日德王世子进宫了,平日里常听容贵妃娘娘说这世子是神仙似的人物,要能见着一面就好了。” “你还想着攀这高枝呢,那可是德王世子,德王府的嫡出长子,要真被你给攀着了,你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这宫里啊,最忌讳的就是心比天高。” “我也就说说而已,不过是想看看神仙模样罢了,就你逮着机会就挤兑我。” “我这不是怕你祸从口出,我的好妹妹,这宫里的贵人们呐,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能少见一面就少见一面,不该说的话就一句都不要说,不该有的念想更是一丝都不该有,能平平安安地出宫,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你呀,总是这么多大道理,我看你的话才太多呢。不过说真的,你便不想去看看那德王世子?” “看什么看,你可知道皇上这次为何要宣召德王世子,听说是为了摄国殿下呢。” “莫不是皇上想要德王世子当驸马?” “贵人们的事,谁说得准呢。不过今日,皇上频频宣召皇城里的青年俊秀们,前些日子不还召了新科状元吗,我看着,倒像是为摄国殿下开始相看了。” “摄国殿下今年才十三,也未免太早了些。” “摄国殿下是未来的女皇,她的婚事可是国事,自然是要早早开始准备的。” “我瞧着还是德王世子好,家世好,才华好,听说长得也极好,跟摄国殿下倒是极般配的。” “嘘,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般不般配那是皇上说了算的,你可小心你的舌头。” “切,你不也说了吗?” “得得得,我也错了,我们都管好自己的舌头好了吧。” 两个人说笑着走远了。 楚犀睁开双眼,入目满帘粉白的花朵,阳光下透明的花瓣边缘仿佛镀着一层金光,春风里花团儿颤颤巍巍的,宛如纤细柔弱惹人垂怜的少女。 她原不是柔弱的性子,却极爱这纯美的花朵儿,尤其是春日里瞧着,心情便好了许多。 可对外,她自是爱那些梅兰竹菊的。 宣召德王世子,其实是她的意思。父皇前些日子提起她的婚事,让她自己也可相看相看,她当时便提起了这德王世子楚收。楚收人如其名,温润如玉含蓄内敛,自幼跟随空山寺道空大师研习佛法,修得一副慈悲的菩萨心肠,更难得是,他天赋异禀,八岁成诗惊艳众人,才华横溢却不自矜自傲,常年隐居空山寺与世隔绝,在京城的贵族子弟中,着实是极为难得。 最重要的是,他是德王府世子,更是唯一的嫡子,他的背后有整个德王府的势力。 她记得当她说完这些时父皇那种悲悯叹息的目光,他说,犀儿,你像极了你的母亲。 她听以前的宫人们讲过,她的母亲是个极有野心和手段的女人,她善妒,便让后宫空悬,她光明正大地垂帘听政插手朝务,上报的奏章她也一一翻阅甚至代为批阅。可是她的确极有政治天赋,她培植了一批能臣,革除旧弊,整顿吏治,肃清朝纲,朝野内外焕然一新。 她陪着那个雄心壮志的少年天子,开创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太平盛世。 可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最终却是因情爱而死。在一次围猎之中,她扑在皇上的身前,替他挡了刺客射来的毒箭,缠绵病榻几个月后,还是不治而亡。 那时她唯一的女儿尚在襁褓之中。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父皇的呢,她说,父皇不必担心,我不是母后,我今生今世都不会为情爱所困。 为帝王者,必当无情无欲,无悲无欢。 她听见远远传来脚步声,又闭上双眼作出睡着的样子,那人步履从容优雅,走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若非她内力深厚也听不到。 他停在树下,似是在犹豫该不该叫醒她,纠结了半晌,他似是下定了决心,躬身行礼道,“楚收见过摄国殿下。” 那斜躺在树上被桃花簇拥着的少女似是被惊着了,身子一歪便从树上跌落了下来,楚收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君臣之礼了,运作内力飞身上去接住了她。 少女纵是受了惊吓也没有失礼地尖叫,而是死死咬着嘴唇,双颊还带着熟睡过后的桃花般的嫣红,她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脖子。 楚收有些尴尬与不知所措,抱住少女的手放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这毕竟是摄国殿下,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他这般抱着人家,也是大大地违背礼数了。 “殿下?”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少女缓缓地睁开双眼,一双清莹莹的仿佛沾着初春清晨的露珠的双眸撞入他的视线,她容貌明艳娇美,眼睛却是濡湿的,带着一分懵懂与天真,宛如曲水流觞之时溪流中青玉杯里晶莹剔透的梅子酒,清甜的果香与醇厚的酒香混合着,摇晃着,慢慢地扩散着,卷溪边人入空灵悠远的迷境。 摄国殿下,的确很美。 他身为德王世子,自幼见过美人无数,可那些美人都如过眼云烟,唯有她的美像一片有实质的桃花般,轻飘飘、沉甸甸地落入他的眼底。 怀中少女似是清醒了过来,慌乱地跳下了他的怀抱,他感觉心头突然有些空落落的,却也莫名,有些沉重,带着那么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刺痛,好像有什么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师父说过,他有慧根,通灵性,也许,冥冥之中,慈悲的佛祖在预示他。 预示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他向来清明的眼睛中难得划过一丝迷茫与无措,漫天花雨纷纷扬扬,他却好像只看得见那个立于桃花树下穿着华丽红衣的少女,像是一团热烈的火,燃烧在他的眼底,然后火势燎原,一路燃烧到他的心底。 轰然一声,打开那卷卷佛经堆砌的坚固城墙。 那少女倨傲地昂起下巴,肆意张扬的样子却并不令人觉得她骄纵,“我是摄国,你是谁?” ------题外话------ 希望能得到大家一丢丢的评论 心里超级没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八章 却把青梅嗅 “殿下,世子来了。”望思在门外低声道。 楚犀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灰,明丽的大眼暗了暗,“让他进来吧。” 楚收似乎特别钟爱青衣,他缓步而来,衣袖上暗纹飘动若行云流水,举手投足是良好的贵族礼仪规范却莫名带着一分山野之客的闲适,他整个人就像初春竹叶上盛着的一捧雪,干净得不染纤尘。 “楚收见过摄国殿下。”他躬身行礼,楚犀注意到他耳尖有一点点红。 楚犀起身还礼,“世子哥哥不必多礼,昨日还要多谢出手相救。” 她仪态极好,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十足的皇家风范,端庄有礼,又有着浑然天成的高贵凛然,叫人亲近不得。 提到昨天的事,楚收的耳尖更红了,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楚犀的眼睛,“分内之事,殿下不必挂怀。” 听闻是这摄国殿下突然想要修身养性了,皇上便请他来给他的宝贝公主讲习佛经,还特意交代,若是公主不想学也不必强求,只要公主高兴就行。 皇上对摄国殿下的宠爱与纵容,的确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 “世子哥哥是自己人,犀儿也不耍弄你,便实话实说了吧,所谓修身养性不过是骗骗那些老顽固们罢了,好叫他们消停些罢了,犀儿也落个清闲。这一个月世子哥哥住在宫里,只要每日上午来,进了这流光殿,世子哥哥自便即可,便是世子哥哥要打坐礼佛,也是无妨。”楚犀无视他的眼神,自顾自说道。 楚收没有漏掉她沉静的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的光,心底有些诧异她的坦诚,那一句“自己人”更是让他心尖颤了颤,让他想起幼时偷偷去后山捉鱼时温暖的溪水流过脚背的感觉。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她在向他示好,为什么呢,为了他德王世子的这个身份吗,还是为了踏着德王府百年深厚的根基更稳地登上帝位呢?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她沉静宛如深潭的眸子里,那平静的湖面之下,他却看见了明媚春光。她对他有算计,他知道。 楚犀似是没察觉到他的神色,淡淡道,“世子哥哥不必多想,我不过是想与德王府交好罢了,世子哥哥若是不愿,现在出去也无妨,对外我自会宣称是我飞扬跋扈气走世子的,世子哥哥依旧是那百姓心中的玉神仙。” 当然,若是能得到这德王府最珍贵的世子,就更好了。 她眼中一片清明,坦荡荡的算计反而让他有些无措,半晌,他道,“德王府世代忠于皇室,何来交不交好一说,殿下言重了。” 他说话的滴水不漏倒是让楚犀有些惊异,原以为深山佛寺长大的贵公子必是不通世故的,没想到却是个聪明警惕的,到底是出身高门显贵。 “明日上午,楚收便来为殿下讲课,还望殿下早作准备。” “我好像说过我不用你真的教,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佛祖之事,其能随意,况且修身养性,对于殿下百益而无一害。君无戏言,想必殿下也必是一言九鼎之人。” 他眼中的肃穆认真镇住了她,打消了她几乎瞬间想用权势压他的念头,似乎那些阴谋算计,那些金钱权势,关于他都是一种玷污。 不过,她真的好想破口大骂啊,谁要真的听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啊。 尤其是当她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之时,他绝对是故意的! 勾引人之事,还真是颇为费心费力。 第二日,楚收果然来了,带着厚厚一卷佛经,楚犀听着听着,终于在第九百九十九次眼皮打架后身子一歪沉沉睡了过去。听望思说,楚收就那样置若罔闻地对着睡着了的她,讲了整整两个时辰的佛经。 第三日,楚收又来了,这次的佛经薄了许多,楚犀在之前特意点的提神醒脑的熏香中还是沉沉睡了过去,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第四日,楚收什么也没带,直接开始讲,这次楚犀听得时间长了些,迷迷蒙蒙地终于第一次听见他向她拜别的声音。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直到第十日,楚收这次带了一张卷子,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梵语,他面无表情地说,“十日已过,是时候检查一下殿下的学习成果了。” 楚犀沉默着望着那张在她眼中仿佛蚂蚁乱爬的卷子,叹了口气道,“淮衣,我现在觉得,你不去国子监任职,简直是我大靖的一大损失。” 淮衣是德王妃为楚收取的字,这些日子,他们也渐渐熟了,楚收有时也会在楚犀的软磨硬泡下唤她一声犀儿。 “若我去国子监任职,大靖才会损失更多英才。” 楚犀干脆两手一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老子不会,老子一个字也看不懂。” 他已经习惯了她偶尔的粗鲁。他心里的她,从初见的明艳娇纵,到第二次的沉静内敛,再到现在的随性洒脱,似乎永远也没有一个确切的样子,可他就是觉得,就是这样捉摸不透的她,才是重重迷雾下最真实的她。 “其实这根本不是字。”楚收淡淡道,“是我让王府后厨娘子的小儿子随手画的。” 楚犀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咬牙切齿,她紧紧地盯着楚收,一字一顿,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你,耍,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眼睛一弯,笑得天真无邪,“淮衣哥哥,我们打一架吧?” “皇上今天允了我带你出宫,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打架这种事情上?” 楚犀几乎是瞬间跳到了楚收的面前紧紧挽住他的胳膊,“走吧走吧,淮衣淮衣,我们赶快走吧。” 自从楚收一次没注意告诉了她他母亲给他取的字后,她就成天挂在嘴边淮衣淮衣地喊,他喜欢她喊他名字的样子,温暖热烈,像一团燃烧的火,濡湿的明丽大眼里干干净净,看不到一丝算计与提防。 好像他不是德王府世子,她也不是摄国公主,他们只是寻常百姓家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堂兄妹。 那两个字在她舌尖滚过,翻来覆去,好像山间熟透的果子,散发着新鲜诱人的香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九章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楚犀虽是权倾朝野的摄国公主,在皇宫之内呼风唤雨,但却很少出宫,便是那极少的几次,也是跟着声势浩大的仪仗队,盛装华服地坐在高高的轿辇中接受百姓叩拜,像这般穿着民间服饰漫步于人群之中却是这辈子头一次。 她表情淡漠,但凌厉的眼神却暴露了她的警惕与紧张,她不习惯与人这么接近,偏偏时逢夜市,大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每当与人擦肩而过时,她都会条件反射作出防卫姿势。 楚收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不禁有些好笑,终究是皇室娇养的富贵花,还不习惯这人间烟火气儿。 “这里每天都这么多人吗?”楚犀皱眉道。 “皇上仁慈,解除宵禁开放夜市,百姓们白日里奔波劳碌,到了晚上自然都出来玩乐解乏一番。”楚收解释道,见前面有卖糖葫芦的,眼睛一亮,道,“你在这等我一下。” 楚犀还未来得及出声,楚收便快步前去了。路两边的花灯将街道照得犹如白昼,暖黄色的灯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些粗糙的淳朴的脸好像镀上了层神圣的光晕,那些粗俗的市井言语,那些随意的插科打诨,有挑着担的老伯在路边为身旁的老伴细细挑选发簪,一支一支耐心地在她满头的白发上比划,有年轻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娇嗔地瞪了一眼落在身后的丈夫,有三两个短褂汉子围坐着脸红脖子粗地划拳喝酒…… 喧闹夜市中的世俗生活,尘土飞扬的真实人间。 没有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没有深宫之中的勾心斗角,没有森严的规矩,没有井然的秩序,没有那些恭敬却畏惧的眼神,没有那些亲昵却试探的言语,每个人都以最肆意的姿态,热烈地活着。 楚犀第一次觉得,那雕梁画栋的流光殿竟这般荒凉,时光几抛,都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父皇给了她至高的尊荣与无尽的宠爱,可他到底是一个心思深沉的帝王,权谋、猜忌、算计……这些东西一代一代,在帝王家的血液里流淌。 楚犀不知不觉地随人流走动着,身旁的熙攘人声包围着她:今天的白菜又涨了价青菜倒是便宜了不少,风华楼新来的姑娘抢了花魁娘子的台子,隔壁媳妇儿和婆婆拌了嘴,云香楼的昭娘子又出了新制的竹糕,来旺家那猴子似的瘦小子中了秀才……那些市井中的凡尘琐事,像这一盏盏暖黄色的灯光一般漫进她干枯冷寂的生命,温暖,莫名的温暖,像那颗凉薄的心第一次在滚烫的血液里开始跳动。 这是她所深深热爱的国家,这是她记事起便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精致繁复的华丽红衣彰显着她高贵的身份,与身俱来的上位者的气势更让那些不怀好意者望而却步,是以楚犀虽独身走了许久却并没有人敢上前搭讪,但暗处观察她的目光却越来越多,她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猜测她是哪户高门偷跑出来玩的大小姐。 那般娇美的容貌和孤傲的气质,只有高门显贵才养得出来。 倒有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发阿婆提着篮子上前喊住楚犀,楚犀有些茫然,却也礼貌道,“老夫人有何事?” 阿婆笑了笑,灯光在深深浅浅的皱纹上投上阴影,“我一个乡野老妇,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姑娘客气了。” 她从篮子里掏出一个苹果,“姑娘是哪家出来玩的小姐吧,您也别怪老婆子多嘴,姑娘深闺里养着不知人心险恶,天色晚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叫爹娘担心。” “阿婆误会了,我是和堂兄出来的,只是刚才人多便走散了,谢过阿婆关心了。” 那白发阿婆眼睛里笑意盈盈,“原是我老婆子多事了,只是这夜里到底不安全,我陪姑娘在这里等等吧。” 对于陌生人的善意,楚犀有些手足无措,她习惯了那些虚与委蛇的客套与绵里藏针的关心,如今面对着真诚质朴的笑容反而不知该怎么办。 她沉默着,那阿婆自顾自地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起来。 “姑娘真是生得好颜色,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人有姑娘这般样貌的,跟朵花似的,姑娘别嫌老婆子粗陋,若是我家女儿生得这么美,我做梦都得笑醒。” “我的小女儿虽是长得一般,倒很是孝顺,平日里也常常来看我老婆子,只是嫁过去那么多年了,这厨艺还是那么差,也难为女婿不嫌弃。” “姑娘要是能见见我那小外孙便好了,我那小外孙倒生得仙童一般,我们一家就盼着他长大成人考取功名,不用跟我们一样到底是下九流。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的路,还得他自己走。” 楚犀静静地听着她唠唠叨叨,眼中有些迷蒙。她虽出身贫苦,却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生平平安安无忧无虑,而她出身显贵,却一生汲汲营营机关算尽,不得安生,若是细细算来,究竟谁更幸运呢。 “犀儿。” 背后传来楚收熟悉的带着焦急的声音,楚犀猛然回头,街道另一头,他就那样静静站在那里,暖黄色的花灯光落在他一身青衣上,朦朦胧胧地仿佛笼着一层惑人的迷雾,他额头上带着薄汗,一双凤目掩在流转的光影里看不真切。 君子如玉,无双风华。 隔着熙攘的街道,隔着穿梭不断的人流,他们沉默无言,两两相望。楚犀好像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像是上好的玉如意摔碎在青石地面上,然后绵绵的春雨落下,落在那满地脆裂的玉石上,那么疼,那么冷,又那么,温暖。 那阿婆望了望他们两人,突然慈祥地笑了,她轻轻的拍了拍楚犀的手背,“姑娘,这缘分是上天赐的,可人间的红线,还得自己拉紧了啊。” 楚犀怔怔地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却突然被人拉住了手,那双手修长宽厚,将她的手紧紧包在了掌心,她感觉到他掌心的湿冷。 找不到她,他着急了吗? 是因为不见的是摄国殿下,还是楚犀? 楚收,你真的喜欢上我了吗? 楚犀感觉心里一阵刺痛,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那显露无疑的焦急与担心,那眼底深藏的东西,她不敢看,她不敢去看。 她不敢看到,那双眼中的自己。 她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明丽的大眼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最璀璨的星光,在这寂静的夜里,亮得惑人心神,“淮衣,你来了。” 楚收的目光落在她眼里,他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想透过那重重迷雾,看见真正的她。 那被她所掩藏的,真正的她。 犀儿,我的犀儿,你眼底的我,究竟是谁? “你是在等我吗?” “我迷路了,但是遇到了一个好心的阿婆,她刚才陪我一起等你。”她轻描淡写地道,欢快的语气一丝未觉他话中隐藏的意思。 楚收,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就那么骗你一辈子,也挺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十章 皆是相思局中人 楚收没有放开牵着她的手,他把手中的糖葫芦塞到她另一只手里,然后沉默不语地拉着她往前走。 就在他刚才转身却发现她不见的时候,焦虑与恐惧像大海浪潮汹涌而来将他淹没,他突然意识到,她永远不会在原地等他。 她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公主,是未来的女皇,她这一生都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包括他。 他只是她的堂兄,她的老师罢了。 楚犀任他拉着往前走,目光在他后背停了许久,他身形修长,大约是从小生长于山林古寺之故,有些清瘦,一身素淡的青衣穿在他身上,清朗萧疏若山野之客。 他从来都不像皇家之人,甚至有时候,不像是凡世之人。 原本选上他,一部分是因为德王府的深厚根基,另一部分却是因为他的干净淡泊,可以省去她以后不少麻烦,可如今,这份不染纤尘却让她极为难受,他就像是一面镜子,将她那些阴暗的心思照得干干净净。 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算计与谋划有多么肮脏不堪。 她布下这相思局,连自己都算计在内。 “我年幼之时顽劣不堪,总是偷跑出府来街上玩耍,有一次遇见了一群恶霸堵着我勒索钱财,还要抢我回去做娈童,一位夫人救了我,她长得很美,身手也很好,临别时她还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她说,要是她将来的儿子像我一般可爱就好了。” 楚收转过身直视楚犀,“后来,她没有儿子,却有了一个与她一般美的女儿。” 楚犀怔怔地望着他,内心有种预感。 “她是你的母亲,纯贞皇后。” 楚犀垂下眸子,“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他永远记得,那天,那个夫人牵着他的手带他逛遍了大街小巷,给他买好吃的,和他一起坐在路边吃得满嘴糕点,甚至偷偷买了点酒给他喝。她一身红色束腰劲装,明艳不可方物,笑起来张扬肆意。他母妃早逝,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母亲般的温暖。 最后,她将他送到德王府后门口,将一串糖葫芦塞到他手中,“要是我以后的儿子像你这么可爱就好了,不过我更希望是个漂亮的女儿呢。”她蹲下与他平视,眼睛笑眯眯的,像盛满了星星,“呐,小世子,你吃了我的糖葫芦,以后就要娶我的小公主哦。” 那天,皇上传召他时,他忽然就想起了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一向远避俗世的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去教那小公主。 他想知道,那个人的女儿,会是什么样子? 她真的很像她母亲,一样的美,一样的聪慧,一样的明艳张扬,可她那双眼睛深处,永远像蒙着重重迷雾。 他一见钟情的那双眼睛深处,藏着那重重伪装之下阴郁冷漠的灵魂。 楚犀似乎不愿多谈她的母亲,她别过脸,眼睛藏在阴影之中,深深浅浅的光影在她如玉的肌肤上流转,“再陪我逛逛吧。” 楚收道,“好。” 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并肩沉默着前行,奇怪的是楚犀并不觉得尴尬,他掌心的温度让她感觉莫名的安心,长长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上演着的世间百态,他牵着她,好像就这样,走过了漫长的一生。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他拥有着让人平静与安心的力量。 “你母妃为何给你取字淮衣?” “我母亲来自江淮。”他的声音低低的,“也许是思念故土了吧。” “淮衣。” “嗯?” “淮衣。” “怎么了?” “淮衣。” 她突然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般执拗地唤着他的名字,他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故意不理她。 她止住了脚步,拉着他的衣袖使劲拽了拽,他还是不理她,她于是赌气般的一把扯下他腰间的玉佩,举起来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的玉佩在我手上,你就得听我的。” 母女两如出一辙的肆意张扬。 他却像当年的少年天子般不可自拔地迷恋上这般鲜亮的颜色。 他低头凑近她,眼神深邃得像吸人的漩涡,“你拿了我的祖传玉佩,以后就要嫁给我哦,小公主。” 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谪仙突然染上了人间惑人的媚色,化身那吸人魂魄的妖精,一步一步,勾引那梦中人走进自己的领地。 楚犀的脸瞬间通红,她举着玉佩,拿也不是,扔也不是,眼神慌乱躲闪着,她虽少年老成心思深沉,可到底还是个不谙情事的小姑娘,何尝见过这种阵仗,何况楚收一向干净剔透得跟观音掌间的净水似的,她虽有心勾引,也不曾料到他如今这般……风流惑人的样子。 纵是在朝堂之上,她也不曾这般慌乱无措过。 楚收其实内心也忐忑得不行,也不知自己刚才是抽了哪门子的风作出那般浪荡子的模样,如今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将来看到了更好的人选,便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 摄国殿下,干得出这种事。 但楚犀,心乱如麻的楚犀,却很难清醒地作出理智的抉择。 也许父王说的没错,帝王家的人,天生就会算计,哪怕他从小生长于深山古寺,长伴青灯古佛,自认清心寡欲,可碰到了他想得到的人,那沉眠于他血液里的本能就苏醒了。 那么,犀儿,你对我的算计里,又掺杂着几分真心? “这个玉佩就放在你那里吧,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再拿着它来找我。”楚收摸了摸她的脑袋,他眼中盛着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水,粼粼波光星星点点,晃了她的眼。 也乱了她的心。 明明,她算计的就是他的真心,可真的得到了,为什么她的心却那么乱。 为什么,楚收。 为什么,我却感觉那么难受。 为什么。 很多很多年后,她孤身漫步在同样熙攘的街道,人流在她身旁不断穿梭,凡尘橘黄色的灯光点亮了亘古的寂寂长夜,她依旧会想起,那青衣少年站在灯火阑珊处,像临世的谪仙踏着人世滚滚烟尘而来,他说,你拿了我的祖传玉佩,以后就要嫁给我哦,小公主。 那双眼,盛着世间最干净的笑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十一章 地下王 云深第二日还是没有去找秦笙,因为整整一天,长空玥就像一尊门神一样抱着剑站在门侧,只要她一打开门就会笑眯眯地上前,“姐姐想去哪里呀?” 云深深深地觉得当年不是救了个乖巧的弟弟,是救了个小祖宗。 关键是那眼神真诚无比,整个人就像一只摇着毛绒绒的尾巴的巨型狗狗,乖巧得不行,让她连脾气都发不出来。 直到日暮西山,云深第十七次打开门时,终于不见了长空玥的身影,她长吁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晚霞落在她眼底的深潭上,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她运轻功轻轻巧巧地越过庭院落在大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然后蒙上面纱,走进人群,穿过几条街道,又在小巷子里弯弯绕绕了一阵后终于停在了一个爬满绿藤的木门前。 她没有敲门,而是径直推开了那扇木门,门后是一个简单的小庭院,院内摆着几盆花,中间的架子上晒着草药,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低着头认真挑拣着,她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眼神中透露着惊喜,嘴里咿咿呀呀了几声,朝云深福了福身。 云深朝她点点头,便向那院中的茅草屋而去。 屋内摆设颇为简单,一床一桌一椅,桌上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几个小药瓶,那床倒颇为雅致,床柱上雕刻着几朵梅花。 云深轻轻一按一朵梅花的两片花瓣,床吱嘎吱嘎地响了起来,床板下沉,渐渐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云深端起一旁的烛台走了下去,洞口又自动在身后合上了。 就着烛台的光,云深走下了长长的一段台阶,然后她把烛台放在台阶上,扭动了左边墙壁上一个狮头石雕,两边墙壁上的火把倏地亮起,刹那间长长的甬道灯火通明,脚步声清晰地在狭窄的甬道里回响。 烛火摇曳着,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流转,云深又走了许久,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一座雄伟壮丽的地下宫殿印入眼帘,昏暗摇曳的烛光中,仿佛幽冥地府里鬼气森森的阎罗殿,令人心生恐惧。 两个守卫见是云深,恭敬行礼退到两边,打开了大殿的门。 云深静静地走了进去。 整个大殿的地面都用白玉铺成,殿中央的王座上镶满了流光溢彩的珠玉宝石,一个紫衣美人侧卧其上,她生得极美,眉间一点殷红花钿仿佛鬼王的血泪,妖魅得动人心魄,兴许是常年不见阳光,她的皮肤几乎与云深一般病态地苍白,琼鼻朱唇,一身惑人媚气与森森鬼气。 听见声音,她几乎条件反射地睁开眼,可一阵的凌厉过后却是无尽的茫然,妖魅的脸上却有一双孩童般天真懵懂的眼睛。 “五师姐,别来无恙。”云深温柔地朝她微微一笑,“我是小九。”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见面都要重新介绍一番自己。 那大美人依旧懵懵懂懂一脸好奇的样子,惑人的声线却是纯真的语气,“你是我的师妹?” “是,我叫云深。” “可我总觉得我的九师妹不叫这个名字。”她嘟起嘴,满眼疑惑。 云深笑了笑,“你记错了。” “落落,你该吃药了。”一旁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云深循声望去,见封昀坐在轮椅上推着轮子缓缓而来。 他冷冷地望了一眼云深,目光转回琼落身上时又化成了水,“落落,你该吃药了。” 琼落几乎是兴奋地跳到了他面前,上前揽着他的脖子撒着娇,“我要阿昀陪着我一起喝。” 他温柔地吻了一下琼落的眼睛,“落落乖,阿昀要和九师妹谈些事情,你先去喝好不好。” 琼落有些委屈,妖媚的狐狸眼中水光潋滟,“不能让我知道吗?” “不能哦。”他用了哄孩子般的宠溺语气,“落落乖乖的,好不好?” “好吧,那阿昀也要记得按时吃药哦。”那紫衣美人抱住轮椅上的男人,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说吧,你来做什么。”封昀望着琼落消失的方向,声音冷得像块冰。 云深早就习惯了他的态度,“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个人,映玉公子秦笙。” 封昀眸光闪烁了一下,“秦家大公子秦笙?你调查他做什么。” 云深沉默了一下,“我觉得他,有些奇怪,他给我的感觉非常熟悉,像极了一个人。” “像楚收?”封昀几乎是嘲讽一般的语气,面对云深霎时暗流涌动的眼眸,他冷笑了一声,“能熟悉到让你来碰我的灰,除了楚收还有谁。楚犀,你不会觉得,是楚收死而复生了吧,当年你可是亲眼看见他死在你面前。” 他扯了扯嘴角,形状漂亮的眼睛盛满讥诮,目光触及云深苍白的脸,又嫌恶地别开了,“楚收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一副痴情的样子又是惺惺作态给谁看呢,这世间可没那么多他那样的傻子,轻易掉进你的陷阱。”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眼睛里的恨意明晃晃得刺痛了云深的眼,“楚犀,你装得不累吗?” 一连串的质问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他始终没有直视云深,似乎看她一眼都让他分外恶心。 他永远记得那个明月高悬的夜晚,那个他印象中纯真善良的小师妹一身红衣站在血泊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崩溃地倒在他怀里的琼落,眼神冷漠又凉薄。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抱歉,五师姐。” 她的眼睛黑得没有一丝光泽,像地狱里面对血腥与罪恶无动于衷的执行官。 那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与他们一起嬉闹长大的小师妹,她是权倾朝野的摄国公主,是雷厉风行的未来帝王,她有最深沉的心机,最狠辣的手段。 也有着,最精湛的演技与最持久的耐心。 她会利用所有她能利用的一切,包括那些在她眼里毫无意义的感情。 帝王家的人,最是无情。 当听见她夺位失败发疯而死的时候,他的心却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他恨她,恨她骗了他们所有人,恨她害得琼落发疯,他劝自己说她罪有应得何必为这种人浪费情绪,可他脑海中却浮现出她刚拜入师门时的样子,年幼的小公主牵着隐卫的手,明媚的大眼睛里像盛满世间最温暖的光,不见一丝阴霾。 “当初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答应给你提供情报,但我们也曾约法三章,我不是你的下属,我有权利不告诉你不威胁你利益的情报。” 云深眼底一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过她还是点点头,“我尊重你,也尊重我们的约定。” 封昀转过身,推着轮子朝黑暗处驶去,“那我便不奉陪了,云大小姐自便吧。” 云深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握了握拳还是转身朝大门走去。 对他,对他们,她问心有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十二章 公子笙 床板在身后吱呀吱呀地合上,云深推开木门出去时,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门边的长空玥,他依旧一身白色劲装,抱着雕着古老神秘暗纹的长剑,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倚在长满绿藤的墙上,眉间似萧萧落雪,是这初春青葱时节最好的景色,惹得过往的姑娘频频回首。 “看来秦家公子当真是让姐姐上心呢,大老远地跑来触地下王的霉头。”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 似乎那天,云深隔着河岸所看到的阴暗扭曲的气场都是她的错觉一般。 “他身上有问题。”云深抬起头,太阳已经沉下大半了,几许微弱的霞光落在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屋檐上,仿佛轻飘飘的丝线,另一边天际月亮已显出模糊的轮廓。 天要黑了。 长空玥冷嗤一声,“他不过是风过崖的求医者罢了,姐姐治好他就够了,除了身体上的问题,其他的问题跟姐姐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的对,云深也知道,可是太像了,秦笙跟淮衣实在太像了,七分容貌八分性情,像是轮回转世,那饮过孟婆汤渡过奈何桥的魂魄踏过滚滚红尘,在尘埃落定的岁月尽头与她重新相遇。 也许这是老天赐给她的重新来过的机会,让那些过去的悔恨与愧疚、遗憾与痛苦都得以弥补。 可这样对秦笙不公平,她也再做不到,像当初别有目的地接近楚收一样接近秦笙。 她也不再是当初那高墙之中的心中空无一物、冷漠凉薄的小公主。 “你先回风过崖吧,我想在云州逗留几日,有些问题不弄清楚,我心难安。” 长空玥难得地没发脾气,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揽着她的脖子撒娇让她心软,他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只要是姐姐想要的,我什么都会依姐姐。” 说完他就干脆地转身离去,飘飞的雪白衣角像初春风过崖中落下的最后一片雪花。 云深回头看了眼爬满绿藤的木门,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太反常了,封昀的反应太反常了,或者说过于激烈,虽然每次提到楚收他都是一副讽刺的态度,但从来都是冷嘲热讽,这样强烈的情绪起伏却是第一次,他字字诛心,句句都挑她的伤处戳,像是企图让她被悔恨愧疚淹没从而心乱如麻,他怕她追问,他在掩饰。 可是他又用那般明确而强硬的态度拒绝了她的要求,摆明了告诉她里面有猫腻,他明明可以假意应承下来然后敷衍她,可是他没有。 说明他自己其实也不确定,他在犹豫,他在挣扎。 而那些东西,必定与她或者楚收有关。 她的七师兄封昀,向来是个手段狠辣却坦坦荡荡的人,他从来不屑掩饰,也不会掩饰,其实是她所有师兄师姐中最为心思单纯之人。 这次前来,与其说是为了请封昀出手帮忙,不如说是试探他。掌握江湖九成情报的地下王,对于秦家大公子性情大变的秘密,不可能不感兴趣。 而结果,真是有趣呢。 封昀啊封昀,你有时候真是单纯得让我颇为满意。 她真正想知道的秘密,从来不会假手他人,她当年让封昀建立九冥殿替她收集情报,不过是给自己一个赎罪和补偿的机会罢了,而那扶疏山上的西阁才是她真正的情报势力。 在权力场上勾心斗角了这么多年,她比谁都更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 扶疏门,是连萧珣都不知道的存在。 当听到隐卫传音说长空玥已经出城门了之后,云深才动身朝秦家前去,她现在百分百肯定,秦笙与楚收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首先,他不可能是楚收,楚收已经死了,就算当初高塔之上他没死,他也不可能在那个人手上活下来。 其次,他不可能是楚收的什么亲戚,故去的德王妃是江淮顾家独女,老德王也对德王妃一片痴心,在先王妃故去之后不再另娶,不可能是什么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之类的狗血戏码。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接近她,一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与楚收有关,而这个目的,封昀明显是知情的,但他选择隐瞒,根据他们之前定下的约定,这个目的一定不会伤害到她。 那么,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 看来,她要让西阁好好调查一下三年前的秦家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或者说,三年前的秦笙究竟,究竟还是不是真正的秦家大公子。 秦笙依然坐在昨天的位置上,桃花树上挂了几盏花灯,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朦朦胧胧的轮廓,夜风中落下的桃花瓣也染上了温暖的光晕。 他抬起头,凤眸中汇聚了世间万千风华。 “你来了,犀儿。”他眼中盛着世间最干净温暖的笑意。 云深只是顿了一顿,便神色如常地落座,三年的江湖流落并没有改变她深入骨子里的贵族教养,她一举一动规范又优雅至极,纵是那如今京城第一美人的宰相千金也是不及。 秦笙的面前摆放着一副棋盘,云深想这便是昨日他提过的那幅珍贵的棋盘,她捏起旁边一颗棋子,的确是触手生温,摩挲着仿佛婴儿娇嫩的肌肤,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 “我昨日并非骗你,我的确棋艺不精,若我输了,你可不能笑我。”云深道。 秦笙侧着头笑了笑,一缕青丝滑落到他侧脸上,更衬得肤若凝脂白玉,“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怎敢笑话云姑娘,若云姑娘气恼了要打我一顿出气,我怕是又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云深斜着眼睛,“我可做不得这般粗鲁的勾当,说出去毁我风过崖的名声,我会让我的隐卫偷偷在半夜把你扒了扔到大街上去。” “半夜街上可是无人,倒不如把我倒吊在城墙上,待明日天亮了,犀儿再叫些人给敲个锣打个鼓,保证我在这云州城呆不下去。” 他一副认真为她建议的模样让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哪怕是说这么有些猥琐之事,他也光风霁月得仿佛在对月吟诗对花作赋。 联想外头对他清净淡泊神仙人物的评价,云深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这家伙也是个惯于伪装的货色。 他很复杂,但是云深找不出一点点他过去十七年装纨绔子弟的理由,青楼是他去的,花魁是他包的,偷鸡戏狗,吃喝嫖赌,样样也都是他干的。 云深过去也不是没见过装疯卖傻的贵族子弟,多是不得宠的庶子,要么是想在嫡母压迫下苟且偷生,要么便是韬光养晦想图谋大事的。 而秦家是武林至尊,秦盟主和夫人恩爱非常,发誓此生一十一双人,膝下也唯有两个儿子,对长子秦笙最为宠爱纵容。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要让秦家堂堂一个大公子装纨绔装这么多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十三章 我是谁 秦笙的身体到底没恢复好,下了两局之后,脸色便愈发苍白了,夜风中有一种不胜衣的羸弱。 云深道:“夜深露重,你身子受不住,我扶你进屋吧。” 秦笙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的模样,“那便劳烦犀儿了。” 他似乎很喜欢叫她犀儿,这两个字在他舌尖一转,竟拖出几分缱绻缠绵的意味儿。 她上前扶住秦笙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站起来时大抵气不顺,微微咳了两声,看到云深暗含担忧的眼神,安慰道,“无事,我歇一会儿便好了。” 屋内依旧重重帷帐,往里走去渐渐昏暗,尽头夜明珠照出一方光亮的天地。 她扶秦笙躺下,然后坐在一边,“我等你睡了再走。” 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勾勒出她的眼角眉梢,似日落前最后几许霞光落在皑皑白雪之上,温暖又冰凉。她低垂着头,垂落的发丝在莹白如玉的脸上打上阴影,光影柔和了她周身冰雪般的阴冷气息,她似乎原便该是如此姣美温柔的女子。 秦笙大抵真累着了,没多久便沉沉睡去。云深久久地望着他的脸,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温柔。 温柔,悲伤,怀念,还有那么一丝遥远的眷恋,像是掀开时光的封印,那落满灰尘的情感终究肆意飞扬,呛得那曾经懵懂的人满眼泪花。 “犀儿,我的犀儿。”她听见他睡梦中的呓语,那泪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滴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昏黄的光下像晕开了一轮湿黄的月亮。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鬼使神差地跪在秦笙的床前,凑近地盯着他熟睡的容颜,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脸。 他的唇很薄,沾着一层水泽,透着淡淡的粉色,轮廓精致柔和得仿佛女儿家的唇。 他浑身上下,无一不温柔。 她承认在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是想要吻上去了。 秦笙蓦然睁开眼,那双眼中温柔悲悯的光让她怔在原地,两人就那么相对无言,时光仿佛定格。 “犀儿,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拉长的尾音像一根线缠在她的心间,一点点收紧。 他呼出的热气让她唇边的肌肤一阵颤栗,云深吓得往后一摔,这一摔倒让她清醒了许多,爬起来便想找个借口离开。 虽然这一来,她的面子也丢光了。趁机轻薄病人什么的,说出去到底是她理亏。 但她相信西阁有这个本事给她压下来。 突然间她身上笼上一层阴影,视线被遮挡住,她抬起头,对上秦笙的视线,他仅着着白色单衣,就那么跪在她身体两侧,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云深想直起身子推开他,刚一动作就被他抓住两只手按在两边地上,背后的地面又冷又硬,云深的身体却仿佛着了火一般滚烫,她的脑子好像也被烧着了,迷迷糊糊的一团乱麻。 所以这到底,是谁轻薄谁? 这个姿势过于暧昧了,她几乎条件反射地挣扎起来,她不习惯处于这种被动的姿态,更不习惯这种风流暧昧的阵仗。 他的眼睛里,干净清澈的湖水好像沾染上夜色,黑得让她有些害怕,那潋滟的波光在月色下荡漾,一下一下的浪潮似乎要淹没她。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秦笙,你起来。” 她明明可以用内力推开他,明明可以痛打一顿这个登徒子。可是她没有。 他握着她手腕的掌心的滚烫温度轻易消解了她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反抗。 他低下头,轻轻吻上她的唇,凉凉软软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震,放空的眼神茫然地落在半空。 他极有耐心,温柔细致地描摹着她唇的形状,吮吸研磨辗转,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的佳肴,他有时候会停下来,吻一吻她的眼睛,然后继续在她唇上辗转厮磨,握着她手腕的手渐渐松开转而捧住她的脸,身子渐渐整个压在她身上。 云深终于醒了过来,她目光一冷,掌心运力就要打在他身上。 秦笙却忽然抱起她一转,就将她按在床沿上,他的手垫在她脑后不让她撞到硬的床沿,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好让他更方便地攻城略地,在刚才那个瞬间,他突破了城墙,舌尖温柔又强硬地扫过她口中每一处角落,他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如今却像一个暴君般强硬不容拒绝。 他吞咽着她口中的蜜津,那暗夜中分外响亮的声音让云深整个身子都颤了起来。 他突然停下来,染着欲色的漂亮眼睛贴近她茫然的双眼,轻轻一摩挲,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她听见他在她耳边低语,沙哑的声线,灼人的热气喷在他颈窝里。 “犀儿,抱抱我。”他的指尖摩挲着她手腕娇嫩的肌肤,一阵一阵的电流麻得她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颤抖的嗓音带着隐隐约约的哭腔,“淮衣。” 他一震,眼中暗流翻滚,狠狠地擒住她的唇,攻城略地,辗转吮吸,像苏醒的野兽,被欲望淹没的凶狠与暴虐,来自原始本能的征服与占有。 他整个人压在了她的身上,她被困在了他和床沿之间的狭小空间里,恐惧,颤抖,茫然,莫名的痛苦与悲哀,她像水中求生的人一般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像缠一块浮木一般紧紧缠住他的身子。 淮衣,淮衣,淮衣…… 我的竹尖白雪,我的山间明月。 我黑暗中唯一的光,我罪恶中唯一的救赎。 我的淮衣啊。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像小兽一般轻轻用舌尖舔了一下她的唇瓣,她向来苍白的脸色此时因动情染上一层红晕,唇瓣被吮吸得微微红肿,宛如一颗新鲜润泽的水蜜桃。 她深潭般的黑眸笼上了一层水雾,眼角有点红,仿佛万古极寒之地终究照进阳光,冰雪融化后中间盈盈一朵银色的月昭花,令人怜惜,也令人想要揉碎摧毁,看那银白色的花朵在掌心化为破碎的月光。 “犀儿,我是谁?” 他咬着她的唇瓣,不浅不重,温柔缱绻,缠绵悱恻。 “犀儿,我是谁?” 他眼中有落满星光的大海,那汹涌的巨浪,似要卷下夜空中唯一的明月。 一起沉入无底深海。 ------题外话------ 若有人看到这里了 能不能给阿无留个言 告诉我还有人好不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十四章 浮生梦一场 她像是跌入了陈年的酒坛子里,脑袋被熏得发疼,身子却软得一塌糊涂,整个人依靠在秦笙怀里。 他身材清瘦,怀抱却意外的温暖灼热。 一句“我是谁?”,她的泪突然又落了下来,滑落到两人相贴的唇瓣,整个口腔中都弥漫着一股苦涩。 “你是谁?”她捧住他的脸,突然将他整个人压在地上,她的唇轻轻摩挲着他的唇瓣,眼中的泪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 滚烫的泪,仿佛那年流光殿的大火,带着烧毁一切的决绝与无可抑制的悲哀。 淮衣,告诉我,是你回来了吗? 他静静地望着她被泪水洗得剔透的双眼,她的唇瓣很凉,甚至在颤抖。 他能感觉她心底压抑着的翻江倒海的情绪。 “我是秦笙,”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我是秦笙。” 她眼中山岚渐渐散去,露出眼底那漆黑无底的深潭,黑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一块打磨精致的冷硬的黑曜石。 那黑暗似乎无形的扭曲,一抹血色在深黑的水面上荡漾开来,阴森诡异。 “噗。” 她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然后软软地倒在了秦笙的胸口。 秦笙慌忙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搭完脉后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空气中的寂静化为冰凉的月光流淌满地,他温柔地抚摸着她沉睡的脸,描摹着她眼睛的轮廓。 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那月昭花的剧毒已经融入她的五脏六腑,与她的骨血融为一体。 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得仿佛七弦琴最后一根弦,一旦那最后一根弦断掉,便是琴毁人亡,香消玉殒。 这些,精通蛊毒的萧珣不可能不知道,但他默许了,默许她日复一日服用月昭花压制千丝傀儡,默许她自我毁灭。 连萧珣都没有办法。 她的睡颜温柔恬静,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落下两片阴影,宛如两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仿佛还是那朵长在瑶池仙境的人间富贵花。 他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上天垂怜,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我却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奔向你。 而这一次,我会陪你到最后。云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四方朱墙里一颗高高的桃树开满了如云似雾的花,她手执一把长剑于漫天花雨中卷起一片惊乱,剑气所到之处花瓣皆化为细碎红尘。 她的父亲站在回廊之上指点着她的动作,神色严厉,目光却是满满的慈爱与温柔。 “我的小公主,是这世间最好的。” 父皇总是这样说,似乎她的存在是他最大的骄傲。 “父皇,当皇帝是什么感觉啊?” “江山兴亡,皆担于你的肩头。天下苍生,皆系于你的心尖。” “那父皇一定很累吧?” “很累,可当我看到这太平盛世,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等犀儿长大了,就替父皇当皇帝,父皇就不用这么累了。” “父皇只希望父皇的小公主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父皇才不要小看犀儿呢,犀儿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比父皇还要厉害的皇帝!” “你呀……” …… 云深醒来时,眼睛酸涩得厉害,她伸手一抹,却摸到一手未干的泪。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了,也很久很久没有梦到她的父皇,那个深深宫闱中唯一真心疼爱纵容她的人。 他为她撑起一片自由的天地,在他离开后,忽喇喇似大厦倾。 她当年自以为在斗兽场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原来一直活在他的保护之下。 秦笙推门进来时,手里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他神色如常,似乎昨夜发生的一切也只是她的一场梦。 “我不喝来历不明的东西。”她别过头,语气生疏又冷硬。 面对她明显排斥的态度,秦笙也不恼,他自然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搅拌着药好让它凉得快些。 “你若不喝,我喝了再喂你便是。” 云深无论是从前作为大权在握的摄国殿下,还是现在作为名闻江湖的风过崖大小姐,都从未见过如此神色自然语气平静的耍流氓。 他一副清心寡欲的谪仙模样让她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涨红了脸不知作何反应,“你,你不要脸。” 她从小受到极好的教养,便是偶尔的粗俗也不至于破口大骂,所以憋了半天也就只憋出这么个不痛不痒的骂人词汇。 “不过一张皮而已,我一向不太在意。”他依旧不为所动的模样,却在云深气急败坏想动手之时突然身子前倾亲了她一下,离开之时舌尖还恶劣地舔了一下她的唇角。 昨晚的记忆一下子涌进脑海,沖得她整个人僵在原地,不过云深姑娘硬生生忍住了她的面部活动,摆出一副惯常的冷若冰霜的死人脸。 “秦公子说得极是,不过一张皮而已,我们江湖儿女,自是从不放在心上的。” 她在暗示昨晚的荒唐也只不过是两张皮的接触而已,她才不会在意。 其实说实话,云深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昨晚为何会做出这般那般的事情,虽是秦笙主动轻薄她,可她到底没推开他,甚至还迎合了他,所以她也不能厚颜无耻地栽赃他轻薄自己。 甚至细细算来,应该是她想轻薄他结果被他反客为主地轻薄了,罪魁祸首其实是她。 不过她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所以在那个她明明可以轻易杀掉他的瞬间,她放弃了抵抗,甚至主动缠上了他。 她不会认错的。 她不会认错他的吻。 但是他不承认,他说他是秦笙。 失忆也好,假装也好,甚至什么劳什子的借尸还魂也好,他说他是秦笙,那她就当他是秦笙好了。 就当轮回转世,一切重新来过。 楚收是楚犀的,而秦笙是云深的。 生生世世,他都是她的。 他的骨,他的血,他的肉,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他的魂,他的魄,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永永远远,都属于她一个人。 “话虽是如此,我到底是风过崖的大小姐,不是一般的江湖女子,秦公子在江湖上也是个有声望的,此事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说法,给风过崖一个交代呢。” “姑娘觉得呢。”他似乎真的是在认真征求她的意见。 云深接过他手中的药喝了一大口,然后猛然上前吻住他的唇,将药强行渡入他的口中,苦涩的药味在他们想接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她咬住他的上唇轻轻厮磨,深黑色的眸子里流光溢彩,明艳不可方物。 “你亲了我,以后就要娶我哦,秦公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十五章 嫦娥应悔偷灵药 她整个身子都伏在了他怀里,苍白的脸上故作调笑的神色更显得她眼底深处的脆弱与小心翼翼。 没有怀着任何目的,没有掺杂任何算计,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再无他玩追逐游戏了。 自私也好,任性也罢,她现在只想把他牢牢抓在手上,她想要他,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想和他在一起。 烈火与鲜血摧毁了那藏着无数阴谋算计的华丽宫殿,心机深沉的小公主,剔透干净的小世子,那血与泪,阴谋与真心交织的少年岁月与无数的冤魂厉鬼一同葬在了废墟之下。 风会吹走所有的尘埃,雨会洗净所有的血痕,高高朱墙之内,她的名字成为不可言说的禁忌。 但尘埃会覆盖尘埃,血痕会覆盖血痕,阴谋算计,权利倾扎,周而复始,在这宫墙之内生生不息。白骨如山忘姓氏,都不过是高位者一场赌局。 赌一个成王败寇。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愿赌服输。 唯有他的死在她心上划下了重重一刀,伴着那年高塔上冰冷的月光,经年累月,成为她不可治愈的伤口。 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她从此最怕午夜梦回。 “我对你,有过真心。”她望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眼神空洞地呢喃着,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或是,说给那时光尽头的某个人听。 他唇角流出的源源不断的血染红了她衣襟上精致的金色刺绣,仿佛一朵朵妖异的彼岸花在血红色的炼狱长河中绽放。 悲哀,痛楚,不舍,无奈……他眼中有太多太多沉重的东西压在她心底,似乎有一只巨手顺着她干涩的喉咙下去拧住了她的心脏,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我自知你接近我别有目的,却还是忍不住想问你一句,犀儿,你对我除了算计,可曾有过一分真心?” 她记得她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泪一滴一滴,落在他已经合上的眼皮上。 “我楚犀一生问心无愧,唯独对你,亏欠了太多。” 那年高塔之上的月光,多冷啊。 就算你不记得我了也没有关系,我楚犀从不欠账,亏欠过你的,我都会一点一点还给你。 包括那份迟到的真心。 “犀儿,你愿意嫁给我吗?”时光尽头传来少年青涩真诚的声音。 她笑了笑,眼底一片晶莹泪花,抬起头望向他眼底,“秦笙,你愿意娶我吗?” 他突然间笑了,像山风拂过竹尖白雪,明月抚过石上清流,“我说过的,我见姑娘第一眼,便觉得前世我们应当是见过的,也许命中注定,你就是要嫁给我的。” 命中注定,兜兜转转之后,我们又走回原点。 命运让我们再回不到过去,而时光恩赐我们重新开始。萧珣接到云深的飞鸽传书之后,当即便将风过崖交给了清连,连夜赶往了云州。 他实在想不通,他一身寒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九师妹为何短短三四日便对秦家公子芳心暗许,甚至要谈婚论嫁。 小九能走出阴霾重获幸福,他自然乐见其成,但是这个进展未免也太诡异了,他陪在小九身边,三年来体贴入微关怀备至,怎么不见小九对他生出个什么感情来。 莫非那秦家公子当真长得比他美? 这绝对不可能,在暗地里的排名榜单上,他可一直是江湖第一美人。 这臭小子哪冒出来的,敢挖他的墙角,骗他的掌上明珠,活腻味了。 萧珣现在无比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怂恿云深去云州散心。 这心散着散着,可不就丢了。 不过那丫头心思深着呢,究竟谁骗谁,还真说不定呢。 不过两日,他就到了云州。 云州景美,人更美,有了他萧珣,那自然是美上加美。 萧珣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享受着身边姑娘们或羞涩或热辣或惊艳或羡慕或爱慕的目光,嘴角邪性一勾,一个风流婉转的媚眼漫不经心地一抛,瞬间酥倒了一大片。 活生生一只风骚无比的花孔雀。 “一个大男人跟个女人似的,真是世风日下。”秦箬忍不住附在丫鬟耳边低估道。 她眼中的男人,便该如她大哥哥一般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像那种卖弄风骚的男人在她看来简直是男人中的败类。 怪也怪萧珣的耳朵太好,这一句话偏偏给他听了去,他笑眯眯地转向秦箬的方向,“小姑娘,背后说人可不好哦。” 秦箬脸上一红,背后说人给人听了去,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她可是堂堂秦家二小姐,如何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跟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道歉?她只能硬着头皮抬头直视他,叉着腰让自己看起来气势更强大一些,“我又没说错,男人就应该像我哥哥一样。” 这家伙和哥哥一样好看,就是一股子妖气,像个行走的大骚包。 “小姑娘家没见过世面,自然是觉得自家哥哥最好。” 秦箬觉得自己一定要捍卫自家哥哥的尊严,“才不是呢,我可是堂堂秦家二小姐,才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秦家? 萧珣敏感地捕捉到这个词,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秦箬明显精致考究的衣着。 云州能有几个秦家? 好了,他现在知道,她口中的哥哥是谁了。 可真是冤家路窄呢,呵呵呵,他在心底一阵狞笑,阴森森的目光落在秦箬身上,吓得她往后一跳怀抱住身子,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你干嘛!” 秦家抢了他的小九,就拿他们的二小姐来补偿他吧。 他阴恻恻地笑着,落在秦箬眼中更是令她身子一抖。 呜呜呜哥哥救命啊,这里有个老妖精,好像要吃人。 萧珣如果知道他在人家小姑娘心中是与老妖精同等的,恐怕得一口老血喷出来。萧大崖主对美貌令人发指的重视程度,一向是江湖闻名。 “小姑娘别怕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和气为重嘛。”萧珣自以为笑得慈爱和蔼令人如沐春风。 却见秦箬一脸惊恐像是见了什么神经病一样狂奔而去,“哥哥救命啊,这里有个神经病老妖精!” 萧珣的笑瞬间僵在脸上,在风中龟裂成碎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十六章 一年之约 接到自家大哥的信时,秦箬正好在与江州比邻的照安,于是便直接打道回秦家老宅了。 她实在想不通,温润如玉神仙似的哥哥究竟怎么看上了风过崖那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在她的幻想里,一定是女魔头见色起意轻薄了哥哥然后又威逼利诱才让哥哥就范。 她才不会承认,她这么急冲冲地赶回来是想看哥哥的笑话。 秦箬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老宅,撑船的老伯见到她,笑道:“二小姐回来啦。” “回来啦老伯,好久不见。”秦箬大大方方地笑着回答。 秦家老宅还是一如既往的空落冷清,不见一个人影。 自从哥哥三年前醒来后,父亲就以哥哥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为由打发了不少人,哥哥痊愈后性子变得极冷清,不怎么管事,下面的人就惫懒怠慢起来,渐渐欺到主子头上,她看着气不过,就一次性打发了出去,哥哥却也不让她再添人。 偌大的老宅,除了哥哥,也就五六个人而已。 外人都说哥哥温润如玉,可玉到底也是一种石头,又冷又硬的破石头。 当秦箬进到秦笙的院子里,看见那桃树下谈笑风生的人时,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为什么那个老妖精也在! 云深看着门口呆如木鸡的秦箬,转头向萧珣,“你们认识?” 萧珣依旧笑得像只开屏的孔雀,“哎呀,小姑娘,我都说了,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嘛。” 对面一道平静的声音传来,“这么说,萧崖主是答应了。” “答应个屁。”萧珣一句粗话脱口而出,他怒目而视那个云淡风轻的青衣男子。 虽然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的确很好看,与云深站在一起,也的确很般配。 但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是看不起他吗魂淡! “其实犀儿要嫁谁,似乎也轮不到萧崖主做主呢。” 他一身飘然出尘的谪仙气派,说出来的话却是一针见血得要气死人。 萧珣听见那一句“犀儿”,霎时收起调笑的神色,风情万种的眼睛里射出凌厉的光,强大的气场霎时扩散开来,满树桃花被震得零落如雨。 在秦箬的眼里,一身青衣出尘绝艳谪仙似的清俊男子与一身紫衣风情万种妖精似的妖媚男子相对而坐,漫天花雨中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实在是,跟幅画似的,般配得紧。 “你是谁?”萧珣紧紧地盯着秦笙,似要看进他的眼眸深处。 “你妹夫。” “你……”萧珣努力压住上升的火气,眼神宛如淬了毒的冰棱,“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深儿选择了你,我尊重她。” “可我毕竟是她的哥哥,我必须保护好她。一年,一年之后,若深儿依然想嫁给你,我风过崖必倾尽所有送大小姐出嫁。” “今日我与你定下婚约,但一年之内,只要深儿动摇了,婚约随时可以取消。” 秦笙澄澈如湖水的眼缓缓荡开涟漪,温柔惑人的波光一圈一圈,像揉碎了漫天的星光与月光,“好。” 那眼中美丽又惑人的笑意似要把人拉进他深不见底的湖水,连萧珣这般见惯了美人的都不禁有种被吸进去的感觉。 温柔的妖精,最为惑人。 萧珣认命般闭了闭眼睛,转向从他进门起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深,“深儿,跟我走。” 云深看着他恶狠狠的仿佛她拒绝他就要大开杀戒的目光,抬步跟了上去。 她知道他是想跟她单独谈谈。 有些事情,她也必须说清楚。 走到门口时,秦笙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小一,去把我那副寒玉棋盘包好,送到风过崖去。” 萧珣几乎是面目狰狞地回头,“别想用一副棋盘就收买老子!”他突然又笑了起来,端的是风流万种,凤目斜斜地望向门边自他靠近就如惊弓之鸟般战战兢兢的秦箬,“若是还有秦家二姑娘的话,本公子就考虑一下。” “你做梦!”秦箬脸涨得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在他踏出门的瞬间把门用力一摔。 “小姑娘家的,这么暴躁,这样不好,不好。”萧珣极其做作地摇摇头,状似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 “走吧,小九,接下来该算我们的帐了。” 萧珣说是算账,却拉着她把云州大街小巷逛了个遍,把各种地道的江南小吃都尝了个鲜,最后才带着她来到湖边。 湖岸停靠着一只乌篷船,上面罩着江南特色的蓝白花印布,撑船的是风过崖一个熟面孔,见到他们,他微不可查地一点头,将船桨交到了萧珣手中,便上岸离去了,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萧珣挽起袖子,驾起船来也是行云流水优雅自如,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气度。 船很快到了湖中央,四周波光粼粼,视线开阔,远处的人影只有米粒般大小。 萧珣虽行事落拓不修边幅,到底江湖里混过多年,占了个谨慎的好处。 “小九,为什么?”他收起了玩笑的神态,倚着船舷姿态慵懒,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庄重。 云深的目光越过茫茫水面,望向远处连绵的灰色山影,在淡青的天色映衬下,那深深浅浅的痕迹若隐若现,宛如被清水晕染开来的一副水墨。 “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他。”她的声音飘忽清淡,似一只离群的孤鹤悄无声息地划过茫茫烟水,化于流转水墨之间。 “你们不过认识几日罢了。” “师兄相信前世今生吗?”云深抬起头,那淡青山水似笼入她的眉间化为一抹淡淡的哀愁,“我信呢。” “前世啊,我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小公主,他是一个闲云野鹤的世子,我接近他,算计他,最终要了他的命。即便是在梦里,鲜血的味道也是那么浓烈,烈火灼烧的滋味也是那么疼呢。”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大概这辈子,我也该还给他了。” “你爱他吗?” 她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师兄,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也没有体会过所谓爱的感觉。所谓的爱在我眼里,与占有是没有区别的,我想完完全全地占有他,那么便当我是爱他好了,只不过我的爱里,还有几分愧疚罢了。”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必须是我的。欠他的,也只有我能还。” 也许我是爱你的吧,我的淮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十七章 风雪扶疏 “长空玥那边,你打算怎么办?”萧珣道,“那个孩子,似乎很喜欢你呢。” “他会听话的。” 若是他不作什么风浪,他就依然是她最宠爱的小弟弟。 但若是他胆敢对她露出狼牙,她就会毫不客气地把他的牙一根一根拔掉。 最后,他都会听话的。 “他之前派出了很多人调查你,我把那些人都解决掉了。不得不说,那小子训练出来的暗罗卫,倒真是一批好苗子,够狠,够阴,也够忠心。” “他到底是阎悔的儿子。当年阎悔在江湖上挑起的风云,连深宫之中都有所听闻。”她的语气淡淡的,眉宇之间的清愁化为弥散的烟云,天朗气清后只余若有若无的惆怅与叹息。 萧珣也不免叹息,“是啊,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最后会死在一个女人手上,还是一个他放在心尖上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所以说世间情爱,大抵是不靠谱的。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底需要两个人的经营与算计。”云深将腰间飘带一圈一圈缠在手指上,待到手指因为血液不流畅渐渐发紫,再一圈一圈绕下来。 “不知为何,我现在倒有些同情秦大公子了,碰到你他也算倒了八辈子的霉。”萧珣在心中无比真挚地为秦笙掬了一把同情泪。 他从来不担心云深被人骗,她不把人骗得团团转就算她仁慈了。 这也算云深唯一的优点了,从不令人担心。 “说说你吧,你对秦家那小姑娘感兴趣?”云深把玩着飘带,眼中闪过一丝趣味。 “这么明显?”萧珣眨巴着他风情万种的眼,媚态横生。 “你就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也不怕把人家小姑娘吓着。”对于萧珣那永远四溢的骚气,云深也一向颇为客观地点评。 “我对那小姑娘,一见钟情呢,她实在有趣得紧,不是吗?” “你四处留情原是与我无关的,可她到底是秦笙的妹妹,你若是欺骗她的感情,那就关我的事了。” “呵,这么快就把自己当人家的大嫂了,您可真要脸呢。”萧珣声音懒洋洋的,显然对云深这种立刻胳膊肘往外拐的无耻行径颇为不满。 “呵呵,您也不差。” 一场本该深入得叫人声泪俱下抱头痛哭的谈话就在两人互相的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中无比云淡风轻地结束了。 对于萧珣在秦家提出的一年之约,云深表示十分赞同,毕竟她还有许多谜题没有解开,况且他既然已经回来了,成不成亲,他都跑不出她的手掌心。 而且,这事由萧珣提出来,显然比她自己提出来更为合适。 既然她是以风过崖大小姐的身份嫁给秦笙,那么这桩婚事婚事就是秦家和风过崖的联姻,秦盟主在江湖中德高望重,风过崖也是百年根基,这事传了出去,对江湖盘根错节的利益网必定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这风往哪吹,可有人时时刻刻盯着呢。 萧珣是风过崖之主,她名义上的兄长,她的婚事自然是该他全权负责的。 反正他也闲了太久,给他找点事做也无妨。云深没有回秦家,萧珣不知道她是扶疏门门主,扶疏门那群大小祖宗们可知道她是风过崖大小姐。 在风声传到扶疏门之前,她还是自己回去解释为好。要是他们知道这事儿不是从她的嘴里而是从别人的流言碎语里,必定又是一场难缠的官司。 在扶疏门,她这个门主,向来是举足轻重却毫无威信的。 扶疏门坐落在落邪山脉中心位置的扶疏山上,四面群山终年积雪,寒风凛冽,形成一道天然的保护屏障,扶疏山却是四季如春,温暖宜人,宛如世外桃源。 可惜很少有人真正到过扶疏山。 传说上古时代,扶疏山原叫落邪山,后来魔族最后一位公主在此建宫开派与天庭相抗衡,公主唤作扶疏,久而久之这里也被唤作扶疏山。 这虽然只是个传说,但扶疏门却是的的确确传承了有数千年之久了,已经历经上百任门主,但他们都谨遵着先人传下来的门规,隐居世外不问世事。 扶疏门主出山之日,必是天下大乱之时。 二十多年前,群雄逐鹿,天下大乱,当时的扶疏门主出山相助大靖少年天子定鼎天下,狼烟与战火之中,多年的相互扶持与生死与共,那暗生的情愫仿佛大漠落日一般纯粹又热烈。 扶疏门主违背门规离开了生养她的世外桃源,最终像那落邪山脉的雪花一般消逝在深宫之中。 少年天子冒天下之大不韪用一生实践了他曾许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在烽烟四起尔虞我诈的乱世,他们的传说宛如落邪山脉纷纷扬扬的雪,纯粹干净,又如那穿过洁白山谷的万古长风,在清明长空之下,呼啸着无尽的惆怅与寂寥。 落邪山记得,茫茫白雪记得,万古长风也记得,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在山前跪了整整三天,恳求扶疏之神打开落邪山脉的大门,让他带走他心上的姑娘。 那一天,吹了万年的风停了,落了万年的雪停了,皑皑白雪化作千万条江流涌入人间,扶疏山前的两座大山轰隆隆地分开。 人间洪灾三年,换神灵一次恩赐。 那也是扶疏门千年未有的一次大变革,那位门主出山之时带了几乎半数门人,有的人选择了违背门规留在凡尘,有的人回来了,也带来了那风雪屏障之外的世界的信息。 渐渐地,扶疏门废除了与世隔绝的门规,与外界开始来往,甚至通婚。但有一条铁规却无人敢破,外人永不可踏入扶疏之地。 云深是千年来第一位不是在落邪长大的扶疏门主,但她是前门主唯一的女儿,有着最纯粹的血统。 落邪山脉之前有一道旁人看不见的灵阵,云深走进灵阵,星星点点的光自阵中升腾起来包围她的全身,一道强烈的刺眼的光突然自地面喷薄而出,刹那间她就消失在了原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十八章 颜姜 “姐姐!”一道红影突然从暗处一窜出来扑进她怀里。 云深早就习惯了她一向过分热情的欢迎,稳稳地抱住她将她扶住,凉薄的眼里难得染了几分温暖的笑意。 “姐姐你都好久没来看阿颜了,阿颜好想你!”红衣少女明媚大眼亮晶晶的,因为委屈鼓起的双颊仿佛娇嫩的蔷薇般熏红,“今天是阿颜的生日哦!” 云深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生辰快乐,阿颜。” 颜姜接过,兴高采烈地打开,入目是一条通体血红色泛着隐隐银光的长鞭,她不禁惊呼,“地狱蛇神?” 传说东海之上的九幽岛是人间与冥界的大门,有鬼蛇自地狱涉岩浆而来,其身巨大,其色如血,吞落日而天黑,吐朝阳而黎明。 “什么地狱蛇神,不过以讹传讹罢了。”云深拍拍颜姜的脑袋,“只是一条大些的红蛇,竟也被一些没见识的人当神来供奉。但这皮子倒是紧实又漂亮,我便剥了托人做了这条鞭子送你。” “谢谢姐姐,姐姐最好了。”颜姜一把搂住云深的脖子,踮起脚来在云深脸上亲了一口。 云深觉得她大抵是老了,看着这些明媚热情的女孩子心里便觉得高兴,看着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叶珺宁也心生怜悯。 若是从前,她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不过心被这些奇怪的情绪所充实的感觉,也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糕。 “哟,门主回来啦,属下见过门主。”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 颜姜一眼瞪过去,“拉倒吧你,你也不看看自己哪里像个属下了,流里流气,老不正经。” 停枯摇着玉扇子,上挑的狐狸眼里总带着一分傲慢与轻佻,“小姜姜,这你可错怪我了,我心里可一直尊敬着我们门主呢,门主要成亲的事儿我可是一直帮着瞒的。” 一石惊起千层浪。 云深有一种想扶额的冲动,手下人太得力了也是有烦恼的呢,她连夜赶路到底快不过他的飞鸽传书。 真是好一个西阁主啊,不出户牗而尽窥天下,连她都没放过呢。 “姐姐你要成亲?”小姑娘抬起头,眼睛里泪光盈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像极了遭遇心上人背叛与欺骗的下堂糟糠之妻。 “和云州秦家大公子,那个叫映玉的。”停枯还不嫌事大地在旁边补充了一下。 “他再好看有我好看吗?有我可爱吗?有我聪明吗?有我讨人喜欢吗?” “你是个男人吗?”停枯笑眯眯地插刀。 颜姜刹那间像被霜打的茄子低下了头,扯着手上的鞭子不说话。 云深双手捧起她的脸,直视她泪光盈盈的眼睛,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阿颜,我依然是你的姐姐。” “你骗人,你嫁了人就不会再那么喜欢阿颜了,你会喜欢那个男人,喜欢你们的孩子,留给阿颜的喜欢,只会越来越少。”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哭腔。 “傻瓜,谁告诉你一个人的喜欢是定量的?我喜欢阿颜,那么无论我又喜欢谁,我对阿颜的喜欢也不会少一分一毫。” “真的吗?” 停枯瞧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小媳妇模样就来气,一把拍上她的后脑,“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没用的丫头。” “我就哭,我就哭,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凭什么凶我!”颜姜的眼泪说掉就掉,大有决堤之势,眼睛红肿得像一只可怜兮兮又故作凶巴巴的兔子。 停枯叹了口气,上前扶住她耸动的肩膀想安慰一下这个脆弱的白痴,却突然眼神一变,露出懊恼的神色,咬牙切齿地盯着颜姜,“颜,姜。” 他就不该轻易相信这个扮猪吃老虎的鬼丫头! “西阁主,咱们好歹是同僚,你这般凶我,实在让我很没面子呢。”颜姜的眼泪又说收就收,笑眯眯地转向动弹不得的停枯。 真当她堂堂南阁主是吃素的。 敢瞒着姐姐的消息不告诉她,让她在姐姐面前出洋相,她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她会好好教他什么叫同僚爱。 颜姜招手唤来南阁的一个侍女,“把西阁主绑好了送我房间去,今晚就拿他试药。” 停枯面色一白,“你这鬼丫头又捣鼓出什么破玩意了。” 他可不会忘记她当初研制了什么美容丸哄他吃下去结果害得他上吐下泻两天零七个时辰的破事儿! “也没什么,就是我刚研制出来的一种春药罢了。” 停枯被抬出去时尖叫声与怒骂声响彻扶疏门上空。 云深的眼睛眯了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停枯明显是喜欢颜姜的,只是似乎,他们双方都没有意识到呢。 今晚停枯试了药欲火焚身的,两人可别发生了什么才好。 不过,这是他们两人的事儿,她还是别插手了的好。 “姐姐依然是我的姐姐吗?”颜姜小心翼翼地求证道,眼中闪着脆弱的希冀的光。 “永远,我永远是你的姐姐。” 颜姜擦干净眼泪,笑得干净又纯粹,“我也永远相信姐姐。” 三年前她接手扶疏门,颜姜尚且十岁,南阁先阁主和夫人早逝,颜姜从小被养于西阁主膝下,与停枯一起长大。她起初不过是为了扶持一个新的南阁主罢了,但颜姜的性子实在对她胃口,后来她也把她当亲妹妹教导。从她这里,颜姜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女性的关怀与温暖,对这个天降的姐姐也充满了依赖之情。 云深知道自己长年累月服食月昭花并非多寿之身,所以她暗地里,其实是把颜姜当做继承人在培养的。 颜姜明媚热烈天性善良,却也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她会是扶疏门最合适的下任门主。 “秦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颜姜好奇地问到。 她的云深姐姐从来天性凉薄,竟也会爱上一个人吗? 云深的眼有一瞬间的迷茫,“他呀,是个最为干净温暖的人了,竹尖之雪山间之月亦不能比拟分毫,是个很好,很好的的人。” “可姐姐不爱他,姐姐只是喜欢他,不是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十九章 毒美人 停枯那晚究竟经历了什么,云深也没有多问,不过从第二天清晨他面色疲惫双腿绵软地走出南阁就可以想见一二。 也算云深运气好,这会子东阁和北阁那两真正难缠的主儿都不在,两人前些日子打了一架,打得两败俱伤,就双双闭关养伤去了。 说起那东阁主和北阁主,也算是奇妙的缘分了,一个太不正经,一个又太正经,自是相看两厌,狭路相逢必是要打上一架的。 云深第二日就离开了扶疏门,回到了风过崖,离她救下叶珺宁也有一个多月了,她也该去看看她了。 南安王是大靖唯一的异姓王,味高权重,当年也是陪父皇南征北战打过天下的,他也是个聪明人,大局初定后他就急流勇退,三十几岁的年纪一口一个“老臣”,成天不是腰闪了就是腿酸了,交了兵权只肯做个闲散王爷,这么多年了倒混成了文官里的中流砥柱。 叶珺宁按辈分,倒算是她的妹妹。 云深回到风过崖的那日,下了很大的雨,风雨打得翠竹落叶萧萧,云深打着一把伞,衣裙却不可避免地都湿透了,湿哒哒地粘在身上。 天地昏暗,青石板的尽头,一个撑伞的白影沉默得宛如这幅水墨画的留白。 少年依旧是明朗潇洒的模样,形状精致的眼里盛着初春的溪流与阳光,雨水将几缕青丝黏在他脸上,晕染开一丝羸弱的媚意。 披着光芒的恶魔之子。 他抬步走近,月白长靴踩在青石板上,溅起飞扬的水珠,“这次,姐姐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要成亲了。”云深道,她眼中深海空洞死寂不见一丝波澜,黑得有些吓人。 “哦,那真是恭喜姐姐了。”长空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接过云深手上的伞将她拉到自己的伞下,“我们回去吧,姐姐。” 回去的路上,长空玥一直没有再说话,潇潇风雨让两人之间的沉默变得更加难捱,仿佛有藤蔓自地下破土而出疯狂生长,在他们之间织起隔离的高墙。 云深不会告诉长空玥,自己派人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对他派出刺杀秦家的暗罗卫暗中打压。 长空玥也不会告诉云深,自己派人调查她的过去,暗中剔除萧珣隐藏在她身边的暗卫。 “姐姐的婚约,是在一年之后对吧?”长空玥突然开口,清淡的声音落在风雨声中,飘忽得几乎听不见。 云深没有问他怎么知道的,阎悔的儿子,不会这点手段都没有,“你想做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姐姐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做什么呢?万一我只是想恭喜姐姐呢。” “这三年我们朝夕相处,你觉得我会不了解你吗?” “是啊,朝夕相处。”长空玥抬起头,望着雨水落在伞上汇聚成几道水柱滑落下来,眼角的媚色似乎也被这蒙蒙水雾晕染开来,“继续这样不好吗?姐姐为什么非要离开呢。” 他眼中诡异之色更浓,“为什么非要逼我做点什么呢。” “这世间,谁也做不了我的主,包括你,我的阿玥。”她拖长的尾音似轻轻的叹息,又像无言的威胁。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和长空玥对上,这三年朝夕相处,她纵是有着炼剑的心思,也到底付出了几分真心。 她的确习惯和依赖他的存在,可这并不代表,她会纵容他。 习惯和依赖,都是可以戒掉的。 归根结底来说,还是她并不爱他罢了。 虽然这般丢下他与抛弃玩厌了的玩具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从来,都没有什么良心啊。 所以啊,我的阿玥,要是你妨碍了我的路,我也一样会对你下手哦。 长空玥的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的肉里,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混着风雨声一滴一滴落在走过的青石板上,被流淌的雨水晕染开,渗透进深黑色的土地里。 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飘散在雨水清甜的气息中,春梦了无痕。 “我那天救你,不过是因为那天也是我的重生之日罢了,并非出自什么善心。更何况,阎悔的儿子,自然是一把最为锋利的宝剑。”云深仿佛什么也没闻到一般,自顾自地道。 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 “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我对他有亏欠,所以见着你,便想千方百计地对你好,来安慰我那可笑的良心。” “你跟我弟弟一般大,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将他留在那群狼环伺的地方,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对他,我也良心不安呢。” “所以,我只是你用来弥补各种亏欠的可笑载体罢了,对吧?”长空玥总结道,他唇角带着笑,神情过分平静得可怕。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姐姐,你不该这么坦诚的,我会觉得,你是想跟我撕破脸了。” “我不过是告诉你真相罢了。” “接着呢,姐姐是不是要说,如果我乖乖听话不搞什么幺蛾子的话,你依然是我的好姐姐?”长空玥冷笑一声,眼中的黑暗像蜘蛛网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将光芒裹得密不透风,“姐姐早就知道了吧,你那些求亲者,都是我解决的。” 风过崖作为江湖一大门派,萧家自是众人眼中一块大肥肉。三年前,萧家大小姐回归之时,五湖四海的求亲者几乎踏破了风过崖的门槛,可后来,人却渐渐稀少了,到现在门可罗雀。 那些曾到过风过崖求亲的人,最后都死于非命,其中包括那些宗门大弟子和武林世家的公子。 他们的死亡往往都与风过崖毫无关系,有的是斗殴被打死,有的是被仇家刺杀,有的被练功走火入魔,有的跳崖自尽…… 可无一例外,他们都死了。 自此风过崖萧家大小姐,一度成为毒美人的代名词,沾之即死。 云深其实早就知道了,但是她帮他抹掉了所有痕迹,他到底太年轻,虽心思阴狠手段毒辣,行事却不够缜密,但加以时日,他会比当年大杀四方的阎悔更令人恐惧。 所以后来,无论萧珣派出了多少人,都查不出一点线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二十章 均叶 “你对那些人如何我不管,但是秦笙,我不许你动他。”云深道。 她突然想起不久之前他们也像现在这般并肩而行,在深夜的云州街道上,酒旗飘飞,那个少年的手温暖得像握住整个春天。 物是人非。 如果他没有回来,也许,她会选择和这个人就那样相伴着过一辈子。 可是他回来了,她死寂的心就又醒了。 “如果我动手了,姐姐会怎么样呢?姐姐明知道我会不高兴依然这么做了,那么在姐姐的心里,我又算什么呢?姐姐会把我关起来还是杀了我呢。哦,我忘了,姐姐也杀不了我呢,毕竟,我是姐姐最重要的砝码啊,姐姐会舍不得的。” “明明说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为什么,要骗我呢。” 他像是自顾自地低喃,语气轻飘飘地落在风雨声中,尾音缱绻,昏暗的天光下有着一分莫名的诡异的缠绵。 像是午夜回廊,那一身鲜红嫁衣的鬼新娘,温柔地贴在熟睡的丈夫耳边低声细语。 说不尽的温柔与诡异。 云深没有回答,她无法回答,事情已经这么发生了,她不想再辩驳些什么了,因为连她自己听着,都像是可笑的狡辩。 无可否认,他说的是事实。 “反正婚约定在一年之后,一年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情呢,比如姐姐突然就爱上我了,比如那秦大公子,忽然就暴病而亡了?” “姐姐其实你明白的,也许你,也根本活不到一年之后。” “那又如何呢,我只要活着一天,我一天就是他秦笙的未婚妻,一年之后,我就是他永远的妻子。”云深道,她的目光似穿过茫茫雨帘,落在很久很久以前,那里曾有过一片桃花,灼灼其华。 当年啊,若不是那场惊变,她已经嫁给他了呢。 她半生荣华,无论她想要什么最后都会属于她,而那是第一次,她想要属于某个人,全身心地被一个人拥有。 父皇说,这就是爱情,虽然跟他和她母亲的不太一样,不过,爱就是爱,无论以何种形态出现。 拐过一个回廊,就是清连的屋子。长空玥把她送到后,一言不发地转头离去,她沉默着目送他远去,风雨中,那抹白色宛如这混沌间最后一捧雪。 她回过头,瞥见窗边有一个人倚窗而立,她一身青衣,身形瘦削似弱不禁风,苍白的脸上一双颇为灵动的眸子此时痴痴地望着长空玥消失的地方。 叶珺宁。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她从刀剑下救出的少女,她瘦了不少,脸上也没有了原先矜贵的神色,眉宇间总化不开的轻愁倒是淡了许多,变得平和宁静。 她感受到她的视线,有些被撞破的尴尬与慌乱,但很快收拾好神色,恭敬行礼道,“姑姑。” 她如今已是清连的入室弟子,比她低了一辈,唤她一声姑姑倒也不错。 云深点点头,也不显得过分亲热。 叶珺宁的规矩很好,一举一动还是昔日贵族小姐的风范,却再也没了那分高贵凛然的姿态。 清连尚未回来,这个屋子如今只有她和叶珺宁。 珺宁将她迎入上座,然后低头拜在她脚边,“均叶多谢姑姑救命之恩。” 云深品了一口茶,示意她起身,“你如今叫均叶?” “是,”均叶目光坚定,“我随师父姓,名作秋均叶。” “也好,”云深点点头,“前尘往事若能断得干净,也不失为一桩福分。只是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了,不过如我一般,是个江湖草莽。” 云深品茶的姿态完全是宫里的规矩,便是父亲请宫里的嬷嬷从小教导她,她也做不得云深这么自然随意又不失高贵气度,她心里清楚,这是云深故意给她看的,那话也是云深故意说给她听的,她是在告诉她,她把她当作自己人。 “多谢姑姑教导,不过均叶觉得,这江湖草莽的日子,倒比高门淑女要快活得多。这些日子,我跟着师父入山采药,识药辨药,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从前积压的忧郁烦闷,在这山水间,慢慢都消失不见了。”均叶望着窗外风雨,平静道。 “我从前总觉得,我是南安王府的嫡长女,我不能被那些庶出的姐妹们比下去了,我处处合规矩,处处讲礼仪,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继母陷害我,我便和她斗,我要护着我故去母亲的尊严,我要捍卫我在王府的地位。可原来,这些都是虚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都是虚的。” “我也曾以为,父王对我十分的利用里好歹也掺杂了三分真心的疼爱,可是我,我尚且生死未卜,他不仅没有瞒下这消息来找我,还立刻宣布我已经暴病身亡。” “师父告诉我,南安王府现在与我在的时候并无半分不同,甚至没了我,他们更加和睦了呢。比起谁刺杀我,他更关心是谁救了我。是啊,一只活在他掌控里的金丝雀,什么时候触摸到了他不知道的力量呢。” “姑姑,我现在觉得,我过去的十四年,就像一场笑话。” 男人们看后院宅斗,不过是看一场笑话罢了,这些女人活在他们的掌控里,一生为他们所利用驱使,不过是一群棋子罢了。那些个自作聪明的算计,简直太可笑了。 所以,她是真的感谢云深,不论她救她,是出于什么目的。 云深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我救你,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我罢了。你那个不甘心的眼神,和我当年一模一样,我突然就想可怜可怜你。” 也许,也可怜可怜自己罢了,虽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 权谋一场,她不过是付了输的代价罢了。 就凭他楚覃韬光养晦虚与委蛇十几年,她就输得心服口服。 均叶望着云深,突然就笑了,那眼中流光溢彩,灵动俏丽,仿佛最初那个王府中承欢膝下的无忧无虑的小郡主。 兜兜转转,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世间再无叶珺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二十一章 愿赌服输 “你可曾想过回去报复你那继母,听说她现在正春风得意呢。”云深摩挲着茶杯的杯沿,道。 均叶目光有些悠远,可终究还是叹息似的一笑,眼中尽是温柔与释怀,“我与她斗了这么多年,到底是我棋差一着,成王败寇,我也怨不着她。她作了恶,我手头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又何必装什么楚楚可怜呢。这世间的恶自有报应,她的,我的,天道轮回,谁也逃不掉的。” 云深静静地望着她,黑沉沉的眼中难得染了几分笑意。 叶珺宁,果真像她。 “你有这份心思,我很高兴。这风过崖是江湖中难得的清静地,清连也是个清净淡泊的,你跟着她,也是一桩缘分。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直接来告诉我,若是不好开口,托人传话也是一样。只是有一件你须得记着,对高门女儿来说最重要的是贞洁,对江湖女儿来说,最重要的却是心,心若落在这江湖里了,可就飘飘荡荡着寻不回了。” 她是好心提醒她。从均叶刚才看长空玥的眼神,她便知道她动了心,若是别人,她尚可为她做主,可若是长空玥…… 她可不敢做他的主。 况且长空玥太过复杂,并不适合均叶这般的女孩儿,她应该找一个温柔体贴的郎君,一世无忧,白头偕老。 她并不希望她如她一般一生辗转,不得安宁。 云深并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她已经开始把均叶当妹妹看了。 均叶脸色一白,但很快调整了神色,笑道,“姑姑说得是,只是这心虽是长在自己身上,里头想些什么却由不得自己做主。” 云深心里暗暗叹息,罢了,也是个倔丫头,就随她去吧,这滚滚红尘轰轰烈烈一场,待尘埃落尽,终究是各人各得一份自己的缘分罢了。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这么热闹。”清连掀开门口的竹帘子探身进来,额角还挂着细密汗珠,几缕碎发黏在脸上,想必是刚采药回来。 “在说她师父整日里没个踪影也不知钻哪去快活了。”云深笑道。 清连把背上的药篓子往门口一放,掏出手帕拭去额角的汗珠,上前来顺手取走了云深手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你也别成心埋汰我,我整日里采药择药的,整个风过崖的珍贵草药八成都是我采的,那姓萧的嘴皮子一掀就要这要那的,我就得四处给他去寻着了,年轻一辈的,年纪小不中用,走不了两里路便喊腿疼,这长途跋涉的可不得要了他们的命。” “你可是我们风过崖的医仙,贴个告示出去,多少少年俊秀排着队想给你当弟子。” “我可是个眼光高的,那些个资质太差的我可不要,偏偏那姓萧的成天给我添堵似的,不知从哪里收了这么一群没用的家伙来磋磨我。”清连抱怨道。 “那可都是江湖上有名的药剂师或医药世家的人,收着了摆在那,也算卖那些老人一个面子。再说了,我这不是给你送了一个根骨极佳的好徒弟了吗?我可是听说她颇有天赋呢。” 清连说着拉过均叶的手,“可不是,幸好我得了这宝贝,不然这一身绝学倒真要后继无人了。” “小辈面前,你也真不害臊,还一身绝学。”云深冷嗤道,她转头望向均叶,“叶儿,你出去回避一下可好,我与你师父有要事相商。” 均叶退出后,云深刚想开口就被清连截住了话头儿,“你先别说别的,你和那秦公子到底怎么回事,听说你要嫁他?” 云深看得见清连眼中真真切切的关怀与担忧,“他是楚收。” 清连蓦地睁大双眼,“楚收?德王府世子楚收?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云深目光落在那风雨中摇摇晃晃的竹子上,“可是他回来了。” “万一你认错了呢?” “不可能。”云深斩钉截铁道,“我不可能会认错,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他,他就是楚收,他就是我的淮衣。” 清连沉默了许久,她望着云深,她原先苍白的脸因为情绪激动染上了几分红晕,眼中深潭似被劈开漏出若有若无的光。 她就像是荒野中突然望见一轮明月的独行者。 清连叹了口气,“也许缘分注定,你们的命运要纠缠在一起吧。” 也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命运的又一番作弄。 “她身上的蛊毒,怎么样了?” 清连知道她是指均叶,迟疑了一下道,“萧珣用药让蛊虫进入了沉眠状态,但这到底不是办法,时日久了,那蛊虫适应了药性便又会苏醒。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母蛊,子蛊自然就死亡了。” “若我猜得不错,那母蛊,怕是在南安王身上。”云深淡淡道。 “虎毒尚且不识子,叶儿可是他唯一的嫡长女。” “那又如何呢,在那些男人心里,女人不过是利益权衡的筹码罢了,什么嫡女庶女的,长得美又有才华的女儿,才真正得他们的欢心。” 当年她尚在京城之时,这种事情便见得多了,什么嫡女庶女,都是可了劲地往高门大院里塞,把貌美的姬妾送人也是常有的事。 便是她身为摄国殿下,背后污言秽语的也没少到哪里去。 在男人的斗兽场里,女人永远都是被歧视的。 “这事儿你告诉萧珣了吗?” “说了。” “那便不用管了,萧珣说过这事儿交给他,我们就不必插手了,他会解决好的。” 对萧珣的能力,云深从不怀疑,否则她当年被困高塔之时,也不会一有机会就向他求救了。 他是真心疼爱她,就像她真的是风过崖大小姐云深一般,对于这个早夭的妹妹,他心里一直是愧疚的。 “也好,蛊毒这方面,萧珣比我们都在行。叶儿很聪明,性子也对我的胃口,我有时觉得,她像是我的女儿一般,我是真心想把我的毕生所学传授与她,将来我老了,便把青药阁交给她。” 云深垂下眸子,“她的确是个可人疼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二十二章 玉生烟 莲雕镂空金香炉里熏香袅袅,清甜的梨香混着一丝檀木的庄重香味充斥着整个屋子,这是昭帝特地派人为爱女制作的香料,一小块前前后后便要做上两三年。 楚犀一身公主规格的红衣华丽非常,裙摆上九只金色的凤凰都是几百个绣娘日夜赶工制成,每一片翎羽都栩栩如生,那凤凰的眼睛也是玄玉镶嵌而成,中间透着暗暗的红光。她容颜本就明艳动人,眼角点上殷红的胭脂更显得气势逼人,宛如春暮的桃花落在无底深潭边,眉间一点花钿落在莹白的肌肤上鲜明得仿佛一滴血。 她静静地靠着软垫,半身慵懒地倾斜着,右手支撑着下巴,神色疏淡地听着隐卫的汇报,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那挂在桃花枝上的玉佩上,一旦碰到了,又飞快地挪开,像是碰了火一般。 “定远将军跟小妾说,殿下到底年轻,又想卖人情,又不肯真的分权,才找了那明国公次子来跟他抗衡,好护着林公子。明国公那边倒没什么动静,属下瞧着他的神色,倒是颇为忧虑,怕是猜着了什么。” “他会千方百计地防着定远将军的人,正好给了我们一个空子。”楚犀似有些疲惫,她扶着额,闭上眼睛,翎羽般的睫毛在肌肤上投下两片阴影,“大军也出发两天了,二师兄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林公子说,此战易胜,不过探囊取物。” 楚犀轻笑了一声,“他倒是个自信的。”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殿下既要送林公子一个功勋,又为何挑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契机,那些南蛮子声势虽大,也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 “我楚犀的人,既要出场,那必定得是艳惊四座。打退南蛮容易,但若能直捣黄龙一举攻下南疆,便是天大的功勋了。” 林晔昭一心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她便送他个机会,能不能踏上那拜将台,就看他自己了。 不过她这二师兄,也确实是个大将之才,那群武将以定远将军马首是瞻已经太久了,居功自傲目无皇威,也是时候换换血了,一点一点,把她的势力融入进去。 这大靖朝堂,也该有个新格局了。 世人皆说帝王家无情,狡兔死走狗烹,却不知往往也是那些原先乖巧的走狗,血喝多了,便又生出原始的狼性来了,暗夜中虎视眈眈,伺机便要咬着主子一口,自己也往那宝座上坐上一坐。 贪心不足。 世人皆如此。 “你下去吧。”楚犀低着头,声音轻飘飘地似要散入这熏香之中。 “属下告退。” 这几日黄河水灾的折子一道道地递上来,父皇的案几上堆成了山,她常常帮着父皇批阅奏折到半夜,有时出了养心殿,天已破晓了,而父皇这时却还要前往金銮殿早朝,面上威严更甚不见一丝疲倦。 她只有更加勤勉地帮父皇批阅奏折,父皇支撑着万里江山,她便撑着父皇一人。 她知道的,在这深宫之中,朝堂之上,有人怕她,有人恨她,有人怨她,有人巴不得她去死,唯有父皇一人真心实意地疼她。 楚犀的目光落在那挂在桃花枝上的玉佩,粉色桃花的映衬下那玉佩更加晶莹剔透,角落刻着一个小小的淮字。 淮衣,淮衣。 她听说德王与王妃昔日是在江淮之畔认识的,王妃当时扮作侍女与丫鬟出来踏青,遇见了当时游历天下的德王,被当作了哪家的浣衣女。 彼时春光正好,江上浮光跃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喜欢唤他淮衣,他是德王府的楚收,却只是她一人的淮衣。 她知道今日早朝之后,父皇会单独把德王留下来,她也知道他们会商讨些什么,她更知道,明日赐婚的圣旨便会下来。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乱,从一开始接近他前她就决定要嫁给他了不是吗,他是她亲自为自己挑选的驸马。 可是为什么呢,淮衣,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乱。 为什么只要想起你的眼睛,我的心就那么疼。 楚犀咬住嘴唇将额头抵在拱起的膝盖上,右手一把将案几上的奏折都拂落在地,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外面的侍女们,她们刚想冲进来便听见里面一声“别进来!” 那声音尖锐、绝望、悲痛,又带着说不明的脆弱与委屈。 望思担忧地望了一眼紧闭的屋门,附耳悄悄对一个小宫女道,“快告诉苏公公,让陛下过来。” 她一抬起头,却见楚犀突然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明明一身鲜红整个人却散发着无尽的寒气,她的目光极冷,似乎这世间万物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尘埃砂砾罢了,可那眼底却又似乎沉淀着太多东西,黑压压地把光亮压在不见底的深渊。 望思身子一抖,低下头看着地面,不敢再直视她。原先准备去找苏公公的小宫女触着那眼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记住,你们是流光殿的人,不是养心殿的。”楚犀扫了一眼身边强作镇定的望思,语气冷得像冰刃一般。 “奴婢知道了。”望思咬着嘴唇,低着头福了福身。 楚犀冷哼一声,径直走出殿门。 望思瞧了一眼那地上依旧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道,“抖什么抖,还不快去把里面收拾干净,再偷懒仔细你的皮。” 那小宫女吓得立刻一跳起来,慌慌张张地弯着腰跑进屋内,里面很快传来悉悉索索整理纸张的声音。 望思望着流光殿的牌匾,眼光突然变得阴骘起来,手紧紧地握着,青筋暴露,似乎要把指关节捏碎。 摄国殿下又如何,凭什么,凭什么这些人可以对她呼来喝去,就因为出身比她高贵吗?没了那血统,他们什么也不是,不过是富贵乡里的一群寄生虫罢了。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她要爬到那最高的位置上,让所有曾经作践她的人跪在她脚下,她要把曾受过的屈辱都连本带利讨回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二十三章 如果是你 苏安在养心殿门口候着,见是楚犀过来了,笑容满面地迎上来,“老奴见过小殿下。今儿什么风把小殿下给吹来了,可真是不巧,皇上正跟德王爷在里面议事呢,可得劳烦小殿下在外头等上一会儿。” 楚犀笑道,“本宫正是为此事而来,还劳烦公公通报一声,说是本宫正有一封黄河水灾的紧急折子要递给父皇。” 苏安一愣,他身为皇帝的心腹,自是知道皇上召见德王爷乃是为了摄国殿下的婚事,而如今小殿下自个儿却说是为了黄河水灾,不过贵人们的事儿,他也多不得嘴,便笑道,“那小殿下稍候,老奴这便去禀报皇上。” 没过多久他便又掀开帘子出来了,“皇上请小殿下进去说话。” “多谢公公。” 楚犀进到屋里,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又转向一旁的德王爷,“见过德王叔。” “殿下多礼了。”德王爷神色疏淡地颔首,眉目间一片风轻云淡。 “父皇昨日还说要等儿臣一起议事,如今却是忘得干干净净。”楚犀坐在德王爷的下座,小女儿情态地与楚昭撒娇道。 楚昭见楚犀这般情态,也摸不清自家女儿如今的心思,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不露半分,“你自个儿来晚了,可怨不着父皇不等你。” “去年的新科状元刘大人被拦在了宫门口,与侍卫们闹将了起来,儿臣久闻刘大人才名便去看了一眼,原是刘大人想面见父皇却没有传召,儿臣想着刘大人这般人物却急得什么风度也丢了想必是要事,便让他写了奏折,儿臣正好顺路带过来,这才迟了。” “刘大人有事,为何不直接上奏折,偏要硬闯宫门。”楚昭沉声道。 楚犀懒洋洋地道,“还不是因为奏折被御史台压了下来,如今御史台可是赵御史一家独大呢。儿臣看了那奏折,确实是治疗水灾的好办法,可若是真的照样实施下去,必定会损了一大批沿途官员的利益,那些个老东西一个个把金银财宝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舍得一分一毫。” “把奏折给朕看看。” 楚犀恭敬地低头双手奉上奏折。 楚昭打开奏折,指关节在案几上有规律地敲着,“的确是个好办法。这事儿便交给你去办吧,也别太损了那些老东西的利益,有些积弊并非一朝一夕就可拔出。” “儿臣明白。” “摄国殿下,颇有先皇后之风。”德王爷突然开口,神色平静无波。 楚昭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悠远起来,落在楚犀身上化作无尽的怀念与黯然,“是啊,犀儿最像她了。” 他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下子苍老起来,声音有微微的颤抖,“犀儿都长这么大了,原来,她已经走了十三年了。” 十三年,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变成真正掌控整个王朝的深沉帝王。 他顶住了朝堂内外的所有压力,空悬后宫。 这世间所有的女人,都不及她。 她留给他的一双儿女,也是他唯一的孩子。 而一双儿女中,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情,犀儿都像极了她。所以他偏疼犀儿,纵是犀儿是女儿身,他也执意把江山传给她。 他们的女儿,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事实证明,犀儿比起洛儿,的确更适合成为江山之主,她心思深沉杀伐果断,不输满朝文武,不输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儿。 “臣的王妃,也走了十七年了,臣还记得当年她和先皇后感情甚好,常玩笑说要结儿女亲家,如今孩子们也长大了,先皇后若泉下有知,见着小殿下如今的模样,想必是欣慰的。” 楚犀心里一凛,她原是要阻止父皇说起赐婚的事,却不想德王爷竟自个儿提起了当年指腹为婚的旧事。 其间深意,值得深思。 她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父皇,只见楚昭笑道,“是啊,一眨眼孩子们都大了,我们也老了,也该放手让孩子们自己去飞了。” “皇上说得极是。”听出皇上话里的意思,德王爷也没再接着说这事儿,神色淡漠得仿佛他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过几日便是母后的忌日了,儿臣准备出宫前往空山寺为母后祈福,便先行下去准备了。”楚犀道。 楚昭心中一痛,疲惫地摆摆手道,“你去吧。” “儿臣告退。” 一触到外面淡青色的苍穹,楚犀的神色便冷了下来,她实在猜不透德王此时提起指腹为婚之事是什么用意,毕竟世人皆知她是将来的储君,她的夫君虽能得无尽荣耀但到底只是皇权下的一个影子,她原先选中楚收时还担心德王淡泊名利必不肯应这事儿要费上她一番功夫。 莫非德王真的淡泊到根本不在乎那些世人的眼光了吗? 楚收可是他心爱的女人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是他德王府的嫡长子,他便是为了儿子的幸福不在乎名声,难道也不在乎儿子的命运吗?女皇的夫君,那就是一块活靶子,跟她绑在一起,就注定要陪着她一起走那条布满荆棘的权力之路。 还有可能,被她牺牲,当作登上巅峰的垫脚石。 这些,他都不在乎吗? 她从前,也许一直都小瞧了这个不显山露水的皇叔。 楚犀眸子深得仿佛不见底的深潭,传音入密给隐卫道,“派十个隐卫监视德王府,让楚三和楚十七盯着德王,每天向本宫禀报他的一举一动。” 她望向天际几线流云,在淡青色的苍穹边缘,仿佛初春尚未融化的积雪。 像那个人的眼睛一般,干净得不染尘埃,她最喜欢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总能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模样。 他眼中的人是楚犀,不是摄国殿下,不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只是楚犀。 她望着他的眼,似乎在一瞬间,已与他走完了一生。 淮衣,淮衣。 她认命般闭了闭眼睛,“准备仪仗,前往空山寺。” 身边的小宫女听见,立刻小跑着去通知仪仗队,楚犀望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茫然。 淮衣,我好像主动招惹上了一个麻烦,但如果是你,我可以勉强接受。 虽然我最讨厌麻烦了。 但如果是你,淮衣,如果是你,我愿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二十四章 山月当知心底事 对于楚犀提前几日前往空山寺的行为,楚昭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加派了御林军沿途保护公主。 “皇上可知小殿下为何突然提前去了那空山寺?往年殿下可是很少去的。”苏安一边为楚昭添茶,一边好奇地问道。 楚昭冷笑了一声,“还能为什么,为了德王府那臭小子呗,那臭小子前几日刚去,她后脚便追过去,生怕别人不知道还是怎么着,堂堂一个公主,也不嫌丢人。” “这世间谁敢笑话小殿下啊,况且老奴瞧着,那德王世子,与小殿下的确般配得紧。”苏安笑眯眯地劝道。 “不过朕也纳了闷,她一边拦着朕不让提赐婚的事儿,一边又当着德王的面说要去空山寺,女儿家的心思,朕是越来越不懂了。” “老奴瞧着,小殿下这是动真心了呢,不舍得拖世子入这浑水,又舍不得真的远了世子,这是提醒德王呢,怕德王真的给世子另娶。” “小丫头鬼心思倒多。”楚昭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过老奴瞧着,小殿下像是还看不清自己的心意,往后啊,可有的折腾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朕老了,可管不着他们了。对了,洛儿最近怎么了?朕也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 “三皇子还是老样子,前些日子大病一场后精神气儿又少了些,那身子瘦得,老奴看了都心疼。” 楚昭叹了口气,“他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只能慢慢调养,命底下人精心照料着吧。算了,朕亲自去看看他。” 犀儿颇似其母,他自是偏爱她,加上他有心将她培养成下一任帝王,无论是生活起居,还是课业教导方面,他都倾注了大部分心血,对小儿子不免忽略了些。但在他心里,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小儿子,还是更为心疼的。 犀儿五岁之后便前往琼华山拜于不问真人门下,在皇宫与琼华山之间不断奔走,与自家弟弟甚少接触,是以感情也不深厚,加上洛儿常年卧病在床,犀儿又性子孤僻冷淡,姐弟两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疏离了。 他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 山路崎岖,轿子摇摇晃晃,楚犀在昏昏沉沉间竟睡了过去,直到望月把她唤醒,“殿下,空山寺到了。” 楚犀只感觉头疼欲裂,仿佛针扎一般,“让人把轿子往边上停停,我头疼得紧,先歇上一会吧。” “是,殿下。” 轿子很快停在了一个阴凉僻静的地方,楚犀身子靠在轿壁上,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过了许久,那疼痛才缓了些,她无力地靠坐着,额上已是一片冷汗。 她有这症状已经许久了,宫中太医都看不出个究竟来,或许过两日寻着空闲,她可以回琼华山让师父瞧上一瞧。 “摄国殿下可在里面?”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清凌凌得仿佛一捧山间的溪流。 她听见望月的声音,“殿下身子不适正在休息,世子若有事,还请稍候片刻。” “殿下身子不适,可有传唤太医?”那声音中直白的担忧让楚犀一愣。 她掀开帘子,苍白的脸在阳光下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感觉,“不过是小毛病,世子哥哥不必担心。” 她知道分寸,人前绝不会那般亲昵地喊淮衣,正如他也是恭恭敬敬地唤她摄国殿下一样。越是高位的人,越懂得人言可畏。 “楚收听闻摄国殿下来访特于大殿恭候,见殿下迟迟不进寺恐出了什么事,这才冒昧上前打扰,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楚犀扶着望月的手臂下了轿子,纤细的身子似弱柳扶风,在一向强势的摄国殿下身上,这种柔弱的美显得更为惊艳,“世子哥哥哪里的话,您是犀儿的老师,该是犀儿前往拜访才对。” 楚收见她这般病怏怏的,怕门口风大更吹坏了她的身子,急忙将她迎进去。 空山寺是千年古寺,历经几代王朝,数百次修缮,处处是名胜古迹。楚犀引他们走的是香客极少的路,零星几个人见了这排场也莫不是避到一旁不敢多看一眼。 空山寺有一间院落,是特意为楚犀每年祈福而修建的,平日里也有专人打扫,收拾得一尘不染。 虽是出家人眼中众生平等,可面对着这些凡尘中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贵人们,还是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毕竟古寺得以维持,靠得还是凡尘的香火和贵人们的庇佑。 “听闻世子哥哥常年隐居空山寺礼佛,为何犀儿这些年却未曾见过?”楚犀忍不住发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空山寺香客众多,并不是潜心礼佛的好地方,我随师父在另一个山头的院落居住着,你瞧,便是那一个。”楚收说着抬手指给楚犀看。 楚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山头靠得极近,从她的院子里望过去,还能隐隐绰绰看出个院子的轮廓。 原来这么多年,他们曾多次离得那么近。 “世子哥哥这般诚心,佛祖必保佑世子哥哥长命百岁。” “天命有数,我从不求长命百岁。”楚收淡淡地说。 “那世子哥哥求什么?” “从前求佑我大靖,千秋万代,国泰民安,如今求护我所爱一世平安,得偿所愿。”他低着头,似沉吟一般,“愿她一生不历风霜,不染尘埃,愿这世间所有风雨都落在我身上,所有苦难都由我来承受。” 楚犀呆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忽然有些湿,她强忍住心中翻涌而上的酸涩,“若她身边之人并不是你呢?” 他笑了一声,温柔得宛如这山间吹落桃花的风,“那又如何呢,人这一生,不过随心而活罢了,她是我的心,我便随着她而活。” 仿佛在佛祖面前立下的誓言,一字一句,珍重得让楚犀的心都开始颤抖了起来,那隐隐约约的刺痛又出现了。 风吹起少年淡青的衣袂与少女垂落的青丝,它们纠缠在一起,像所有故事美好的开始,浩浩天地,莽莽群山,旷古长风与满山桃花,见证着少年青涩又坚定的誓言。 他随她而活,最后,也为她而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二十五章 人间富贵花 楚犀低着头,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纂成了拳,“那女子,可真是幸运呢。” 若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所谓的惊鸿一面,所谓的日久生情都不过是她的一场算计,算计他这个德王府世子的身份,他又会如何反应呢。 若他身后没有那深厚的根基,没有那强大的势力,她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是喜欢他吗?楚犀觉得头似乎疼得更厉害了,仿佛有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某根神经上,尖锐又酸麻的刺痛让她本就昏昏沉沉的脑子更加如一团浆糊一般,她好像在一片汪洋大海里挣扎,阴暗的海底有东西不断在拉扯她的腿,咸涩的海水铺天盖地灌入她的嘴巴与耳朵,她快要窒息。 “淮衣。”她突然扯住楚收的衣袖,像抓住眼前最后一块浮木。 楚收回头,却见她脸色苍白,娇弱的身子摇晃着,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慌忙上前扶住她,她倒在他怀里,身子软软地往下滑,依然晕厥了过去。 他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叫住远处慌乱中欲大喊大叫的望月,冷静地吩咐道:“封锁院子,不准传出一丝消息,派两个信得过的侍卫回宫传太医。” 望月愣愣地望着他此时有些冷峻的模样,她从来不曾见过这般的世子,从不曾见过那温柔的脸上出现这般可以说是凛然的模样,像一个真正生长在高门大户里的世家贵公子。 她也只是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急忙跑着去唤人。 楚收抱着楚犀运起轻功径直飞进屋内,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床上,细心地为她脱去鞋子,盖上被子,拿过她的手腕,手指搭在她脉上为她诊断。 他眉头渐渐收紧,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窗外天光渐渐从他脚边褪去,宛如流动的水卷走屋子里每一寸生息,静默的时光仿佛丝丝缕缕缠绕在人心头,冷冰冰的,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那高贵又娇弱的人间富贵花,走下高不可攀的神坛,收敛起锋利慑人的棱角,卸下重重防备,在他眼前安静地盛开着。 冰冷又高傲的美人,偶尔露出的柔弱总能惊艳众生。 他突然想把所有人都拦在院外,只有他们,这儿只有他们,他陪着她,她乖乖呆在他的身边,直到沧海桑田,直到海枯石烂。 她就这么凋谢在他掌间,她最后的美,最后灵魂如烟花般绚烂散尽的瞬间,只有他,只有他能看到。 楚收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无数的恶意像黑色的潮水涌进那清净了十七年的心脏深处,他听见自己的灵魂在贪婪地汲取着恶意的毒汁,宛如病入膏肓的病人疯狂地索求着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的空气。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的目光从她安静沉睡的脸上移开。 “太医来了。”望月急急忙忙引着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进来,打破了屋内深潭死水般的静默。 楚收沉默着让到一边,撇开脸不去看楚犀的样子。 半晌,老太医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望月问道,“还是查不出什么问题吗?” 那老太医摸了摸长胡子,眼中也满是困惑不解,“脉象显示,摄国殿下身体康健并无不妥,可为何常常头痛欲裂,老夫也实在不解啊。” “您再仔细查查?”望月眼中写满了担忧。 “事关摄国殿下玉体安康,老夫怎敢怠慢,可查来查去,这脉象也并无不妥,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求您再看一看吧。”望月急得快哭出来了。 “月儿,莫要为难张太医了。”一个微弱的带着些许咳嗽的声音传来,却是楚犀已经醒了,她脸色苍白如纸,强撑着坐起身来,“张太医必是已经尽力了。送太医回去吧。” 她转过头,望向楚收的方向,勉强笑了一下,“淮衣,你替我送一下张太医可好?” 楚收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待听到楚收和张太医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子外后,楚犀这才抬起头,眼中满是坚毅与果决,不见一丝柔弱的痕迹,“望月,飞鸽传书给琼华山,请萧师兄过来吧,莫要走漏风声。” “是,殿下。”望月应声离开。 屋子里转眼便只剩楚犀一人,她望着窗外渐渐黯淡下来的天光,阴影渐渐爬上窗棂,她眸中的光彩也寸寸黯淡下来,终成一堆寂灭的死灰。 她通医术,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绝不可能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康健。 每当夜深人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丝丝缕缕的凉意缠绕,神志一点一点被抽离。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一样东西。 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萧珣一向是最擅长的,况且比起其他医者,她更信任他。在整个琼华山,碍于她摄国殿下的身份与孤僻冷傲的性子,师兄师姐们并不与她过分亲热,唯有萧珣把她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师妹当作了一家人。 这家伙没心没肺,有时还骚包得很,却是她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信任的人。 楚收很快回来了,见楚犀安安静静坐在床上,“你身子怎么样了?” 她对就医的回避与抗拒,他看得出来。 “无妨,不过一点小毛病罢了,过些日子便好了。”楚犀淡淡道。 “小毛病能让你头痛成这样?能让你说晕就晕?今儿是我在,如果下一次你周围没人,你该怎么办?”楚收难得语气急了些,却也怕凶着她,尽力把声音放温柔。 楚犀似笑非笑,语气里尽是漫不经心,“我可是摄国公主,我周围怎么可能没人,世子哥哥多虑了。” “那你也不能这般怠慢自己的身体,要知道病需得早治,拖长了只会留下病根。我在江湖里认识几名名医,我这就叫他们来给你瞧瞧。” 他焦躁的神情让楚犀内心有些莫名的烦躁,“不必了,小事儿罢了,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无事,你的身体最重要,你放心,他们虽是江湖之人,却也不是那沽名钓誉之辈……” “我说了是小事儿!” 那声音里明显的烦躁与排斥让楚收一下子闭了嘴,他目光沉沉地望着楚犀,突然间笑了起来,那一向干净温暖的笑容此时却是说不出的讽刺与嘲弄。 “这是小事儿,那在你心里什么是大事儿呢,摄国殿下,是争权夺利,还是勾心斗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二十六章 山中事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陷入冰点,楚犀强忍着内心翻涌的酸涩,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团浓郁的黑色似乎要漫出眼眶,“你说什么?” 楚收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双手温柔地捧起她的脸,那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我说,在摄国殿下的心中,恐怕只有那争权夺利才算得上是大事儿吧?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恐怕殿下从不曾放在眼中。” 他眼中依旧是温柔,温柔得让她硬生生压下喉间一片腥甜,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冰冷,“出去。” “殿下是在命令我吗?”他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她的眼睛,他从来清澈干净的眼中有一丝惑人的媚色,仿佛一滴血落在那水墨之间,瞬间又了无踪迹。 “我再说一遍,出去。”她一把挥开他的手,抬起下巴神情倨傲又冷漠。 这才是她,这才是楚犀,真正的摄国殿下。 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有讽刺,有自嘲,还有说不明的苦涩,“若是我不听,殿下要灭我九族吗?哦,我差点忘了,殿下也在我九族之内呢,或者殿下只杀我一人?可我若是死了,德王府,殿下可就得不到了呢。” 他一字一句,都像利刃划过楚犀的心,鲜血滴答滴答,像无数个雨夜,她一个人坐在冰冷空旷的流光殿里枯坐一夜听到的雨声。 “是啊,我野心勃勃,我好弄权术,所以啊,楚收,不要再靠近我,也不要再关心我,也许哪天,我就要踩着你更上一层楼了呢。”她的声音轻轻的,宛如那吹过耳际的风,平静得让人猜不透她的情绪。 她宛如一潭死水,极致的黑暗里所有生命悄无声息。 “不过,原来你没我想的那么傻呢,倒真是令我失望。”她挑起眉,那深潭里的黑暗生物带着一身腐烂的气息水淋淋地爬上岸,明晃晃的恶意与嘲弄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腾地起身向门外走去,楚犀没有再说话,只是侧过头,目光死寂地望着纹丝不动的内侧床帘,落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渐渐松开。 就这样吧。 楚收啊楚收,你可千万不要回头,我怕我怕忍不住,又将你拖进这趟浑水里。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某个人心软呢,她不是没见过无辜的人,也不是没见过干净的人,可唯有他,他的温暖与干净真真切切落在她心底,重得让她快承受不住。 我一生注定与黑暗作伴,却不忍你染上半分尘埃。 她的身子突然被笼进一片阴影里,她愣了愣,那人俯身将她抱进怀里,头埋在她的颈窝,他的声音温柔又含着一丝怜悯,“犀儿,我没你想的那么傻。” 我看得出你的不忍,你的温柔。 楚犀的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滴在他的脖子上,那滚烫的泪让他身子颤了颤,“不,你比我想的还要傻。” 傻得明知道是个火坑,还心甘情愿地往里面跳。 “这几日你就安安心心地在空山寺养病吧,我每日来看你。” 她嘟哝着,“我不要听佛经。” 他被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好,我不讲佛经,我给你念书吧。” “我要听民间的话本子。” “好。” “我要听地理风俗。” “好。” “我还要听鬼故事。” “好。” 楚犀找了个极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你还会讲鬼故事?” 她语气里明明白白的怀疑也让他颇为诚实地摇了摇头,“不会。” “那你应个什么劲儿。” “你想听,我就去学。” “那还是不必了,若是世人知道我逼得他们神仙似的收世子去学说书先生,我嚣张跋扈的名声就真得更上一层楼了。” 她话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让他最近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 无论她爱不爱他,在她心里,他总是特别的。 而他会让这份特别变成独一无二。 “明日我师兄会来,他精通巫蛊之术,世上除了师父无人能出其左右,他最喜欢美人了,我不想他看到你。”楚犀突然想起了什么,揪着他的衣领子道。 她可没忘记当年萧珣见着那柳家小少爷好看硬是捉回去看了一晚上的荒唐事,后来若不是那小少爷自个儿说萧珣没干什么,那暴脾气的柳家主非得把琼华山端了不可。 从此琼华山临玉公子荤素不忌的名声就传了开来。 不过,要是萧珣敢盯着楚收看那么久,她就挖了他的眼珠子。 关于萧珣,楚收也是略有耳闻,他久居空山寺,江湖上的事儿也听了不少,当年柳小少爷的事儿闹得那么大,他想不知道也不行。 “那我后日再来看你。” 想到一个男人盯着自己看,楚收也是瘆得慌的。 楚犀手指划拉着他衣襟上的银色暗纹,“也好。说起我这师兄,倒也真是个有趣的人,他自个儿长得是一等一的美,却偏偏极爱美人,可见着比自己要美的,又心里不高兴,真真古怪得很。” “我倒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许你这师兄,不过是爱美之心比别人更盛了些罢了。” 楚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没见过他就帮着他说话,可也是想看看我们琼华山的第一美人?”她攀上他的肩膀,凑近他的耳朵,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那些江湖上的臭男人,暗地里把他评为江湖第一美人呢。” 楚收不动声色,“那犀儿觉得呢?” “我自然是觉得我的师兄最好看了,那些个男人看不起师兄风骚的样子,觉得跟个女人似的,可他们却连师兄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楚犀撇撇嘴。 楚收淡淡道,手指把玩着她垂落的一缕青丝,“我还以为在犀儿眼里,我最好看呢。” 楚犀一动,缠在楚收手指上的青丝扯得她一痛,她只好继续乖乖窝在他怀里,好声好气地道,“淮衣在我心中自然是最好看的。”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脸对着自己,“不过你可不能学那家伙的样子,男人成天盯着自己的容貌,委实不好。” 他笑了笑,“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二十七章 顾周 第二日,楚犀昏昏沉沉自梦中醒来时,便见萧珣一身紫衣坐在她床边,想来是连夜奔波,他神色有些疲惫,额上几缕发丝还沾着露水,显得风尘仆仆。 “你来了。”楚犀撑起身子,靠坐在床上,苍白的神色相较昨日却是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病弱。 “难得见你这般柔弱的样子,倒真是稀奇。”萧珣懒洋洋地道,语气里倒有丝幸灾乐祸。 楚犀白了他一眼,“稀奇也看过了,萧公子可是尽兴了?” 萧珣笑眯眯地凑近,“你若是肯跟我讲讲德王府那小世子的事儿,我才真算尽兴。你可不知,我这一路走来,十个茶楼里八个说书先生都在讲你们那旷世绝恋,我听着倒真是感人得很。” “哦,他们说什么了?” “嚣张跋扈的小公主对斯文俊秀的德王府世子一见钟情,利用自己的权势死缠烂打,终于把清心寡欲的神仙拖下了凡尘,但小公主醉心权势,世子却淡泊名利,两人牵牵绊绊纠缠不清……” 楚犀点了点头,“倒也算有七分真,不算胡说八道。” 萧珣敲了敲她的脑门,“我看死缠烂打是真,一见钟情是假吧。” 楚犀笑了笑,“还是师兄懂我。” “你这鬼丫头,一向心眼多,心思又深,怎么可能对人一见钟情,你若是看中了谁,那必定是千般思量百般权衡过的。你呀,是看上德王府了吧。”萧珣眼神暗了暗,划过一丝落寞又无可奈何的复杂神色。 “我是看上了德王府,也是看上了他。”楚犀没有否认,她本就是心怀不轨地接近他的。 “你喜欢他吗?小九。”萧珣安静地望着她。 楚犀忽然笑了,眼中深黑浓得似化不开的墨,“你知道的,师兄,我从来冷心薄情,我不确定我是否喜欢他,但我确定,我愿意嫁给他,如果我必须选择一个人共度一生,我希望那个人是他。” 萧珣叹了口气,望着她的眼睛里有一丝心疼,“小九,他只是适合,并不是唯一。” “师兄,那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她眼中的永夜黑得没有一丝杂质,似是吞没了所有的光芒。 萧珣没有再说什么。 他改变不了她。 小九自幼丧母,虽有父皇疼爱,到底缺少了母亲的细腻关怀,让她对情感几乎没有什么感知能力,况且她从小被作为储君培养,过早地被丢进尔虞我诈的修罗场,练成了阴狠果断的手腕,也养成了冷漠阴郁的性子。 所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集万千忌惮怨恨于一身。 一个活靶子。 但愿那个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为她孤寂的永夜,升起一轮明月。 而他心里早就明白,对她来说,他连适合都谈不上。 “晔昭前些日子给我来了信,要了些预防南疆瘴气的药。” 楚犀指关节有节奏地敲着床沿,眼中划过一丝笑意,“看来,我这二师兄,倒真是聪明人。” 她不过略略一点拨,他便懂了她的意思。 “你是要他攻下南疆?他不过带了一万精兵,还有个监军与副将明争暗斗拖后腿,要攻下南疆,未免太难了些。”萧珣眼里有明显的不赞同。 “师兄,你作为大师兄,总是习惯性地保护师弟师妹们,可他们总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二师兄是大将之才,只要假以时日,成为第二个异姓王也不是不可能。何况不过区区一个南疆,他有这个能力。”楚犀淡淡道。 “你有心拉晔昭一把,也是他的福分。只是论起智谋,三师弟并不输于二师弟,你为何不看重他?” “因为我不喜欢他。”楚犀说得很直白,“他心思阴狠不定,不是甘于屈居人下之人,他是一把宝剑,却也是把噬主的宝剑。” 若是乱世,顾周必成一代奸雄。 何况,顾周与林晔昭一向不睦,把他们都拉过去,那才真是给她添乱。 林晔昭虽有雄心壮志,却心思纯粹,她自然是更偏向于他。 “师兄你可知道,他向我投诚的同时,也在向宰相府示好呢。我要的是绝对忠诚之人,可不是随时都会在背后捅我一刀的。”楚犀眼里冷光乍现,“他若是向着我,我自然护着他,可他若是站在我的对面,我可不会顾及什么同门之谊。白州顾家的后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白州顾家,也曾是钟鸣鼎食之家,出过几代权臣,受过无数封赏,可到底成也恩宠,败也恩宠,权势滔天之时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引得龙颜大怒,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而顾周,是顾家唯一的后人,是当年的老忠仆用自己的亲生儿替下了他,然后连夜将他送往琼华山不问真人门下,不问真人曾受顾家先祖恩惠,便收下了这个孩子,精心抚养长大。 不问真人并没有隐瞒过顾周的身世,是以他从小便知道自己的来历。 当年楚犀入师门之时,众位师兄师姐无不是对这位传闻中的小公主充满好奇,唯有他面色沉静,眼中却不可抑止地发出光芒,刻意压制的热烈的光芒,那是对权势的渴望与势在必得。 那光芒,清清楚楚地落在楚犀眼中。 她不喜欢被惦记,更不喜欢被当作一块精挑细选的踏板。 在琼华山的这些年,她对其他的同门都是礼貌客气的,唯独对他表现出了明显的疏离。 连利齿都不懂得收敛的狼崽,她可不敢要。要是沈相敢收,她也乐得看他的笑话,看他如何自以为得到了一条好狗却最后被狼崽子咬了脖子。 他欠缺的不过是经验罢了,却多得是耐心。 要是顾周能取而代之,她想必会更高兴。 “听说沈相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老东西也真舍得下血本,不过他眼光倒是毒辣,就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了些,引狼入室。”楚犀嗤笑了一声,“宰相府的三个女儿,一个二八年华嫁给半百的镇国公当续弦,一个嫁给定远将军的长子,他卖女儿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剩下一个最貌美的,便想将手伸到文官这边了,也是够不要脸的。” 他听得出她言语里的厌恶,“皇上是疼你的。” 楚犀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半晌,她方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是啊,父皇总是最疼我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二十八章 北垠公主 她眼中的落寞让萧珣心中五味杂成。 是啊,谁会觉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摄国殿下,会落寞呢。 她得到了世人皆不可得的一切,却也失去了世人皆可得的所有。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为你诊了一下脉……” “是蛊吧?”楚犀打断道,声音冷冷清清,如珠玉坠地。 萧珣点点头,神色也凝重起来,“是。但我自诩精通蛊毒,天下无人能胜我,却也看不出这究竟是哪种蛊毒。可见背后那人,是花了心思的。” “敢谋害本宫,怎能不花点心思。”楚犀冷冷道。 萧珣望着她眼底的狠劲,心思一动,“我随你进宫吧,你的身子需要人随时看着。” “也好,你不是之前一直想要看太医院的藏书吗?你便以太医院特聘医师的身份入宫吧,顺便也教教那些老古董。” “其实我也不介意以面首的身份常伴殿下左右。”萧珣调笑的神色半真半假,眼中流光溢彩,端得是风情万种。 楚犀无情地推开他凑过来的脸,“但我介意。” “选定他了吗?”萧珣叹了口气,神色故作悲痛欲绝。 楚犀神色忽然温柔了下来,那一向冷漠的眼也多了丝柔和的弧度,“就他吧,这世间,我大概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那个悬着花灯的热闹长街,昏黄光影里一身青衣的少年,他眼中洁白的雪,随着那微冷的夜风轻飘飘地落在她心尖,雪化无声。 想着他在身边,似乎以后的漫长人生看起来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刀光剑影,她都想与他一起经受。 楚犀从枕下摸出一块木牌,紫黑色的沉木上用烫金古字雕着“摄国公主令”五个字,看上去古朴庄重,隐隐有肃杀之气,“这块令牌给你,有了它,你就可以自由出入宫门。你先去流光殿住几天吧,我完成了祈福就会回去。若是谁给你气受,想打想杀都随你。” “看来你在宫里,还真是横行无阻啊。” “不,我在宫外也是。” 萧珣抽了抽嘴角,心里觉得这小师妹多日不见倒是活泼了不少,以前就像个冷冰冰的玻璃娃娃,如今却有了几分鲜活,像是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有的样子。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萧珣见她掩唇咳嗽了几声,便先行告辞了,让她好好休息。 落日余晖从窗口漫进来,落在流光纱上闪烁着鱼鳞般的光彩,星星点点宛如大海的粼粼波光。 楚犀知道今天楚收是不会过来了,她唤望月进来,声音冷漠而平静,“过些日子北垠国使臣就要到了,你差人去看看礼部准备得怎么样了,该有的体面要给,却也不必过于铺张。听说那使臣还带了一个公主,十有八九是要联姻,让殷休在宗室朝臣里拟一个人选名单先备着,我们大靖的人,可轮不到他们挑。” “若是那使臣当众提出来,殿下该如何是好?”望月眉宇间有一抹忧色。 楚犀语气冷硬,“我自有办法让他说不出来。” 一个正值盛年却空悬后宫的圣明君主,就像一块惹人垂涎的肥肉。这些年,周边那些国家没少往大靖塞人,下至歌女舞姬,上至公主郡主,却统统被拦在了宫门之外。 歌女舞姬就赏给宗室朝臣们,那些不好打发的贵女们就奉为上宾招待个一阵子,然后再吹吹打打地完璧归赵。 不过这次那北垠送出的,却是皇族中最尊贵的大长公主,这便着实有些难办了。 不过这次她听到消息,那大长公主的目标,似乎不是她的父皇。 只要她不要看上她的人,她看上谁楚犀都无所谓。 望月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她的神色,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闭上了,楚犀没有瞧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除了父皇,皇兄和洛儿,这大靖的男人,随便她挑。” “那若是世子呢?”望月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楚犀沉默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攥紧了被子,“那她这辈子,就不必再嫁人了。” 她眼里的阴冷与残忍,宛如血迹斑斑的古剑,让望月背后一凉,她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楚犀的神色。 摄国殿下强烈到扭曲的占有欲和残忍到令人发指的手段,她一清二楚。她自小陪伴公主长大,是公主的心腹,有时也会被公主吓着。 尤其是那年,年仅八岁的小公主当着流光殿所有人的面,把一个挑衅她的别国公主的心脏生生用剑挑了出来,殷红的鲜血溅在孩童无表情的稚嫩脸庞上,衬得那黑黝黝的眼珠愈发得恐怖阴狠。 她一言不发,剑落在地上的晃荡一声,却让所有人吓得静止的心脏猛地一跳。 “下去吧,我不想用午膳。” “是,殿下。”望月低着头恭敬地退出,小心翼翼地将门给关好。 楚犀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盖上,涂着丹蔻的殷红手指甲深深扣进了肩膀的肉里,丝丝缕缕的血色在雪白的单衣上蔓延开来,她眼底深海似有恶兽自海底挣脱锁链咆哮而出,巨浪滔天,天地间昏暗无光。 她浑身都颤抖起来,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压制那将破海而出的恶兽,嘴唇已经被她咬得血迹斑斑,嘴唇殷红得有一丝莫名的恐怖。 墨发,黑眸,红唇,加上苍白的脸,宛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熙熙攘攘的长街,已经撤去了上元节那些花灯,白昼里也少了那分朦胧光影的美感。楚收一个人漫步在长街上,忽然就想起了不久之前那个上元之夜,他牵着她的手,穿梭在茫茫人海之中。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那般自然纯粹的笑容,那笑意映着灯光似是流进了他心底。 听府里的丫鬟小厮们说,云香楼的昭娘子做的奶糕是京城一绝,深受夫人小姐们的喜欢,楚收便想着来买上一些给楚犀捎过去。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冷若冰霜的摄国殿下,是会喜欢这香香软软的玩意儿的。 云香楼的掌柜见了他一身明显华贵的衣裳,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客官里面请。小二,上雅座!” 楚犀温声道,“不必麻烦了,给我打包一份奶糕即可。” 掌柜陪笑道,“公子好眼光,咱楼里的奶糕可是享誉全京城的,又甜又香又软,包您心上人吃了,心都软了。” 楚收脸上一红,颇有些尴尬,却也没反驳。 楼上一个雅座上,一个紫纱蒙面的女子抱着剑,眼中兴趣颇浓地望着楚收。 德王府世子,当真是神仙似的人物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二十九章 好 百里钰侧过头,低声道:“想不到西靖地界上,还有这般神仙人物。我原以为我皇兄算是难得的美人了,如今倒是开了眼界。” 那一身黑衣劲装的贴身女侍卫附在她耳边道,“这是德王府的世子。” 百里钰握住茶杯的手顿了顿。 “楚犀的人啊,呵。”她尾音挑起,像九尾狐的尾巴在人心上扫过,弄得人痒痒的。深邃的眼窝里一双碧绿色的眼眸充满了异域风情,斜挑着看人时似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妖魅天成又带着几分高贵与疏离。 “小一,你说,神仙会更喜欢恶魔,还是妖精呢?”她漫不经心的语气自带撩人的媚意,流转的眼波深处隐着一分恶意。 “公主,您可别忘了此行的目的。”曜一低声提醒道。 百里钰冷笑一声,“只要我能留在西靖,你以为他会在乎我究竟嫁给谁?” 她骤然拔高的语调让曜一心头一凛,她只能装作听不见里面隐藏的怨恨与不甘,“公主,大局为重。” 百里钰闭上眼,压制住心头翻涌的怒火,手中的茶杯快要被她捏碎。 是啊,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为了大局,她的父皇可以罔顾亲妹妹的被害身亡,为了大局,她的皇弟可以随意将她送给西靖当礼物。 她不过就是一个身份高贵的精致的礼物罢了。 和她的小姑姑一样,就算她死在西靖,她的好弟弟也只会盘算着怎么用她的死换取更大的利益。 她有时还真是羡慕楚犀呢。 不过,以后就不必了。 曜一突然低声道,“公主,对面楼上有人在监视我们。” 百里钰笑了笑,语气里有几分幸灾乐祸,“小一,你说,监视我们的是摄国殿下呢,还是她的死对头呢?” 说完她又低下头,喃喃自语道,“看来西靖的水,比我想象得要深呢。不过也好,越深的水,我就能搅得越浑。” 她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的惊鸿一瞥。 就你吧,楚收世子,谁让你是楚犀看上的人呢。 祈福很快就结束了,楚犀回到流光殿之时,正见萧珣一身魏紫绣金线的长衫,腰间束深黑玉云纹腰带,斜倚在桃花树下的美人榻上,表情悠闲自得地吃着宫女捻碎喂到她嘴边的糕点。 那宫女见着楚犀,吓得手一抖,糕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跪在地上,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只是……” 楚犀冷冷地打断她,“拉下去,杖责三十。” 萧珣坐起身,颇为不赞同地摇摇头,“小九,你可真不懂怜香惜玉,这三十杖一打下去,好端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可就废了。” 那宫女立刻哀嚎着被拖走了,挥舞的手上的指甲还把一个拖她的嬷嬷脸上划了一道血痕,自然换来了一个狠狠的巴掌。 楚犀没有看他,冷冰冰的眼神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众人,“流光殿,不容心术不正之人。” 萧珣还想说什么,却听见楚犀冷漠的声音,“师兄你有句话错了,这三十杖下去,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不会废了,会直接没了。” 萧珣脸上调笑的神色僵住了,他沉默着望向那宫女被拖走的方向,声音有些干哑,“她也没犯什么大错。” “师兄觉得,在宫里,心术不正不是什么大错吗?”楚犀自然地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有小宫女低着头恭顺地为她斟茶,斟完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她不过是想为自己找个好归宿罢了。”萧珣声音里有一丝不忍。 “她今日能为了心中的妄想罔顾我的禁令,明日就能背后捅我一刀踩着我上位。”楚犀神色平静,“师兄,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尤其是一个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人,一个,深宫里的女人。” 萧珣腾地站起身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朝向楚犀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甩袖离开了。 楚犀自顾自地斟茶饮着。 果然是上好的茶叶,入口苦涩,回味甘甜,唇齿间自留一股绵长的清香。 她望向满树灼灼其华,温柔静好的颜色似乎抚慰了她冰冷的心脏,她唤来廊下等候传唤的宫女,低声道,“换些酒吧,就拿上个月师父送来的桃花酿。” 春风拂过脸颊仿佛闺阁女子带着幽幽暗香的丝帕,桃花酿入喉,初开始清香甘甜,不一会儿后劲便上来了,晕晕沉沉间楚犀似乎望见那天他们初见的场景,她与桃花从天而降,落入他的怀中。 在望见他的眼的瞬间,她像跌入了春季温凉的湖水。 如果是你呢,楚收,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转身离去吗? 心中不染尘埃的人,怕是更容不得一丝尘埃吧。 她苦笑了一声,桃花酿一杯接一杯,很快便喝得双颊酡红,沉沉地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漫天桃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青丝上,她的眉眼间,她的梦境深处。 楚收来时便见到这样一番场景,他一走近就闻到了她身上浓浓的酒味儿,瞧着一旁倒着的酒瓶,他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他听见她嘴里在咕哝着什么,便凑近去听,却听得一声带着隐隐哭腔的“楚收,我是坏人。” 他失笑,“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她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眯着的双眼中一片迷离,说出的话语却带着一分孩童的稚气,“楚收,我真的真的是坏人。” 她将脸贴在他胸膛上,“但是你不许不喜欢我。” 她手臂收紧,一滴泪从眼角滚落,“不要不喜欢我好不好,淮衣。” 他声音中的温柔似是竹尖白雪融化落在山石上,“好。” “可我是坏人啊,淮衣,你看,我的手,上面全是血,好脏啊,我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我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她喃喃自语道,迷离的眼神中明明白白的痛苦与挣扎刺痛了楚收的心。 他知道的,权倾朝野的摄国公主,怎么可能真的天真无邪。 帝王路,向来是白骨堆成的。 “所以啊,淮衣,要是你骗我,我就杀了你。”她声音轻飘飘的,似是情人耳边的温柔细语。 楚收低头,轻轻吻在她盈着泪光的眼上,“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三十章 国宴交锋 庄重古朴的礼乐撞得楚犀宿醉后的头越发痛了起来,但她面上没有一丝不耐,依旧端庄矜持地坐在楚昭下首座,满头冰冷的珠翠和华贵精致的公主服饰彰显着一国公主的高贵气度,冰冷淡漠的神情添了几分疏离感。 高贵又疏离,西靖的摄国殿下。 使臣们伴着礼乐依次进殿,他们皆身着着北垠的服侍,额上缀着五彩斑斓的宝石,头发编成长长的细辫子垂在身后,发梢处也系着各色小宝石。他们不似西靖的官员含蓄内敛,走起路来步子迈得又快又打,举手投足间透出草原游牧民族的原始野性。 为首的使臣率众向楚昭行过国礼后,恭敬地开口道:“尊敬的西靖皇帝陛下,为表我们与西靖交好的诚意,我们特意为您送上北垠最珍贵的宝物——我们最高贵与美丽的女儿。” 楚昭的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楚犀沉默不语,冰冷的目光落在那使臣队伍中正缓缓摘下兜帽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本就上挑的眼角被画得更为飞扬,重重深紫胭脂晕染,深邃的眼窝里一双碧绿色的眼眸自带粼粼波光,宛如夜色中神秘美丽的猫眼石。 她抬起眼,径直望向楚犀的方向,勾起嘴角惑人一笑,那风情万种的眼中带着一分不易察觉的挑衅。 楚犀只是冷冷地自上睥睨着她,一言不发。 而在其他人眼中,那目光却是落在楚犀身后的楚昭身上,一时间西靖朝臣的眼中都浮现出明显的不喜。 果然是异族女子,不知礼数毫无廉耻,国宴之上公然勾引别国皇上。 “犀儿,你觉得呢?”楚昭突然开口,顿时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楚犀身上,那妖魅又挑衅的目光更是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转。 楚犀淡淡道:“既是北垠送来的,那便是国礼,事关两国交好,儿臣不敢置喙,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言语间完全没把北垠大长公主当作尊贵的客人,而仅仅是作为一件礼物罢了。 百里钰脸色一僵,身边的使臣已经明显露出不愉的神色。 楚犀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突然话锋一转,“不过百里公主到底是北垠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怠慢不得,非高位盛德之人不可与配。只是不知公主心中可有人选?” 百里钰低头,似是娇羞般轻声道,“明玉在北垠之时,便听得德王府声誉甚好……” “原来百里公主看上的是德王叔啊。”楚犀突然打断她,“也难怪,德王叔正值盛年风度翩翩,又是高祖同根的血脉,身份与才貌才堪与公主相匹配,公主果真好眼力。” 百里钰的话霎时被堵在喉咙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底闪过一丝阴狠,面上依旧巧笑倩兮,“殿下说笑了,明玉也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婚姻大事全凭父皇做主,如今父皇驾崩,便全由皇弟做主了。” 她在讽刺楚犀与楚收的事儿穿得举国皆知。 楚犀面不改色,这事儿本就是她放出的风声、 她就是要让若有人知道,他楚收是她的人。况且放眼整个西靖,有谁敢说她半点不是。 但对于和百里钰在国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含沙射影地泼妇骂街,楚犀没有半点兴趣,她只是不咸不淡地回应道,“公主说得是。” 像是狠狠一拳却打在棉花上,百里钰眼中愤怒更盛,那潋滟的波光似要将人的魂魄拖入这深不见底的碧湖。 楚昭眼中情绪复杂难辨,目光沉沉地望着百里钰,道:“北垠使者远道而来,乃我西靖贵客,朕特意为众位举办了这场国宴,还望众位尽兴而归。” 却绝口不提联姻之事。 不过西靖皇帝不爱联姻之事早已天下皆知,他们也早就做好了碰壁的准备,知道此刻不宜再纠缠,便顺势谢恩入座了。 国宴虽是一般规格,却也是山珍海味奇禽异兽应有尽有,宫女们端着美酒珍馐鱼贯而入,又端着空盘子鱼贯而出,一时间大殿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 楚犀头还有些疼,便只做个样子随意吃了两筷子,她低着头,能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她。 她当然知道百里钰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想给她的小姑姑报仇,那个五年前被她亲手挑心而死的北垠公主。 否则作为北垠嫡出的大长公主,若是百里钰态度强硬,那刚登基的小皇帝怎么也不能逼得自个儿皇姐远嫁和亲。 百里钰是由百里萋亲手带大的,两人情同母女。 何况楚犀已经得到消息,不久之前在云香楼,百里钰已经见过楚收了,虽然她当时蒙着面纱,可那个眼神,当真是耐人寻味呢。 今儿楚犀瞧着她那双妖媚的绿眼珠子,便想给她挖出来。这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处理好了便是再纯粹的猫眼石也比不得它的精致惑人。 “尊敬的西靖皇帝陛下,明玉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应允。”百里钰突然开口。 楚昭颔首,“公主客气了,您说。” “明玉今日一见摄国殿下,便觉得亲切非常。明玉离家千里之遥,身边也没个姐妹作伴,殿下与明玉年纪相仿,不知陛下可否允许明玉住在宫中与殿下为伴。”百里钰眼帘低垂,眼角有盈盈泪光。 她本就生得极美,梨花带雨更是平添几分春色,美艳不可方物。 楚昭刚想婉言谢绝,却听得楚犀清清冷冷如珠玉坠地的声音,“公主远道而来即为客,何来求字一说,实在是客气了。公主看得起摄国,是摄国的福分。” 摄国是楚犀的封号,此等荣宠古往今来独此一份,但楚犀做事高调为人却十分低调,如今还是她第一次自称摄国。 北垠使者不知里面的弯弯绕绕,西靖朝臣们却纷纷变了脸色,面面相觑,大殿中霎时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摄国殿下,看来是颇为不喜这位北垠长公主了。 一时间众人都在心中打起了小算盘。 百里钰有些茫然和尴尬,但依旧维持着落落大方的姿态,谢恩后还座。 在一些圆滑的大臣的带动下,气氛很快又热闹起来。 楚犀一向对这些邦交之事兴致寥寥,不一会儿就以身子不适为由告退了。楚昭也由着她,只是唤来苏安低声吩咐他让小厨房做些清淡粥食送到流光殿。 她昨日醉酒被楚收抱进屋一事楚昭知道得一清二楚,若非自家女儿喜欢那臭小子,他非砍了他的手不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三十一章 宫花寂寞红 楚犀屏退了随侍的宫女,孤身一人漫步在宫道上,因为有外国使者入宫,宫内处处都挂起了灯笼,白色的纸映出烛火摇晃的轮廓,昏黄的光落在漫长的宫道上,渐渐消逝于尽头浓墨似的漆黑。 夜风拂起她深红色的衣袂,飘飞间宛如一团热烈的火,燃烧在这寂寂长夜中。 她想起她小的时候,父皇总是忙于公务无暇陪她,她有时会偷偷溜出流光殿玩耍,有一次她迷路了,也是这样一个无星无月的暗夜,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宫道,两边高高耸立着的朱红宫墙,她身子瑟缩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隔着宫墙,她听见一个女孩唱歌的声音,声音低低的,千回百转似是诉不尽的哀怨忧伤。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她的声音很年轻,可歌声中的沧桑,似已历过滚滚凡尘。 奶娘说,深宫中女人很多,女人都脆弱,所以悲伤也很多,每一寸烛光都照亮过女人的泪痕,每一方丝帕都擦拭过女人哭花的胭脂,每一株柳树都停靠着一个寂寞死去的魂魄。 那时她说,她永远都不会哭的,她要让这万千烛光照亮她的大道。 这些年,她不顾群臣反对实施新政,革除旧弊,打压世家大族的势力,扶植寒门新贵,得罪了不少宗室和世家的人,虽然在民间她声望与日俱增,但在朝堂之上她已经腹背受敌如履薄冰。 这个国家已经太老了,老得泥土下的树根已经开始腐烂。只有连根拔起,才能挽救这棵树阳光下的绿荫。 这是她的信仰,她的大道。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烛光落在她的脸上,朦朦胧胧地勾勒出她的轮廓,淡漠的眉眼被晕开了一丝温柔,她像是沐着心中的圣光,一步一步走向她未知的结局。 她看到路尽头有一个跪坐在宫墙边的男人,他藏在宫墙的阴影里,倚靠着墙,浑身是血,脸上有几处细小的剑痕,那双眼宛如雄鹰般凌厉又警惕。 不远处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伴着嘈杂的呼喊声,楚犀缓缓地走到他身边,掀开斗篷将他笼在了自己的斗篷下,她背对着那群侍卫们,声音平静无波,“本宫想一个人呆一会儿,都退下,谁也不许靠近这里。” 那侍卫头领上前道,“可是殿下,刚才有刺客……” “那是你们的事。” 侍卫不敢再多说什么,忙带着人离开了。 待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楚犀才掀开斗篷退后一步,她沉默不语,旁若无人地继续向远处走去。 “楚犀!”那男子见着她冷漠的神情,眼中划过一丝狼狈与阴狠,这一呼喊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鲜血涓涓流出。 “三师兄,你再不走,就真得死在这儿了。”她对他的出现似乎没有一丝惊讶,她永远都这样,波澜不惊,冷漠无情,似乎这世间万物都不曾入她心间。 “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出现在这儿?”顾周捂着胸口流血的伤口,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楚犀忽然就笑了,昏黄的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因为我对我的人绝对的放心,师兄,只要我在,你永远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顾家是被陷害的!”一阵激烈的咳嗽过后他的唇角漫出血泡,本就苍白的脸染上斑斑血迹,有一丝诡异的美感。 楚犀依旧那么温柔地笑着,她弯下身子,掏出手帕细细地替他擦去唇角的血渍,“师兄,你明明知道的,顾家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眼角的胭脂层层晕染,仿佛暮春时节落下的最后一片桃花,笼在昏黄的烟雾里有慑人的瑰丽,那眼中沉沉的黑色仿佛漫出的湖水,淹没这天地间最后一丝光明,也淹没他愤怒悲怆的心。 她站起身来,随手将手帕丢在他脚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浓得像血一样的红色渐渐消失在宫道的黑暗尽头,天地间重归寂静。 顾周伸出手捡起那沾上尘土的帕子,那角落小小的犀字染上了他唇角的鲜血,他把帕子攥成一团紧紧地贴在心口,忽然仰天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眼角渐渐沁出晶莹的泪珠,滑过他脸上的剑痕。 太可笑了,简直太可笑了。 他就像一个笑话,这所有的一切都像一个笑话。 这个夜晚,真的太黑了。 像是走了很久很久,又像是只过了短短一瞬,当她抬起头,流光殿气势恢宏的匾额就映入她的眼帘。 除了四处守护的隐卫,喏大的流光殿空无一人,只有微凉的夜风卷起满地落花飞过回廊。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楚犀觉得自己最近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还心软了许多,若是从前的自己,刚才应该会直接杀了顾周吧,他那个样子,想必是已经知道什么了,留一个隐患在身边可不是她的作风。 可是她没有,她甚至还多嘴提点了他。 她清楚地感觉到在那一瞬间,她的心中划过一种名叫不忍的情绪。她可怜顾周,可怜他一生汲汲营营为了复仇到头来却不过一场笑话,可怜他被诛九族却不过因为他深深敬爱的愚蠢母亲的一时嫉妒。 可怜他出身簪缨世族,却不得不在权力的夹缝中苦苦挣扎,察言观色逢场作戏。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显得那么的软弱,那么的无能,竟然任由自己那毫无用处的情感支配自己的大脑,这只会成为她的弱点,她的阻碍。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改变。 她沿着回廊缓缓前行着,一盏一盏地吹灭悬挂着的灯笼,她身后,寂静重归于完全的黑暗,她似是从黑暗中走出,熄灭人间一盏盏光明与希望。 风吹起摇晃的灯笼,将昏黄的光影投射在雪白的墙上,随着一个拖着长长衣裙的人影走过,墙面一片一片暗下来,仿佛一场最郑重也最寂寞的谢幕。 一切都悄无声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三十二章 人间地狱 第二日,北垠的使臣就将百里钰的所有东西送进了流光殿,楚犀坐在桃花树下,冷漠地看着宫女太监们来来往往,东西一箱一箱地往里抬。 百里钰没有来。 五年前,也是这般场景,只不过那时的北垠公主站在屋子前颐指气使,美艳的眉眼上写满了骄纵。 百里萋可比百里钰蠢多了,那时的她以为轻轻松松哄住这个深受宠爱的小公主,就可以入主未央宫,成为这西靖的皇后。 楚犀还记得她死时的样子,碧绿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怨恨与不敢置信,鲜血顺着她紫色的长裙一滴一滴,落在灰白色的石阶上,宛如美人眉间一点殷红的花钿。 她故意给百里钰安排了当年百里萋住的屋子,她就是要告诉她,她知道她想做什么,她若敢轻举妄动,百里萋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百里公主是客,你们需得小心侍奉着,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向望月提。”望月带着两个挑选出的宫女到楚犀面前,楚犀抬头望了一眼,淡淡道。 那年长一些的宫女长了一双圆溜溜的眼,极机灵讨喜的模样,她立刻笑道,“百里公主既是客,我们是殿下的人,自得好好侍奉着,不叫丢了殿下的颜面。” 楚犀见她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向望月使了个眼色,望月心领神会,连忙从怀里掏出两片金叶子,给她们一人一片。 那两位宫女受宠若惊地拜谢后,便随着望月离开了。 直到傍晚时分,百里钰才过来,她孤身一人只带了曜一,沐着夜色,她冷冷地望了一眼那间屋子,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楚犀命人在桃花树上挂了灯笼,依旧坐在白天的位置上,姿态端庄又闲适地品着一杯茶,“百里公主,你来晚了。” “琐事缠身,所以来得晚了一些。”似是仗着夜色的伪装,百里钰也没有再装出昨日国宴上那般妖媚惑人的模样,而是一身紫衣萧萧然立于夜风之中,周身缠绕着冰冷的气息。 “比起昨日,我倒更喜欢你今日的模样。”楚犀淡淡道。 百里钰也不忸怩做作,径直上前坐在楚犀对面,抓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几滴茶水顺着下巴脖颈流淌下来滑落进衣襟里,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她直接用衣袖擦擦嘴角,然后眸色沉沉地望着楚犀,“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做作呢,楚犀,这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楚犀垂眸为她又添上一杯茶,“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很高兴,我并不喜欢与人打机锋,尤其是在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 百里钰冷嗤了一声,“可不是吗,你自然更喜欢直接动手。摄国殿下一向如此视人命为草芥,不是吗。” 她言语里明晃晃的讽刺与嘲弄让楚犀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倒有些喜欢这位妖魅又直爽的性子了。 真是难以想象百里钰居然是由百里萋那个空有皮囊的蠢货养大的。 “是啊,所以,欢迎你的到来,小钰儿。”楚犀抬起茶杯,朝她晃了晃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那一声小钰儿让百里钰的脸瞬间变黑,她重重地把茶杯撞在石桌上,茶水四溅了一圈,她朝着楚犀狠狠地哼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不许叫我小钰儿!”随着重重的关门声,还有她愤怒的喊声。 楚犀不由轻笑了起来。 百里钰倒是像极了她的五师姐琼落,除了一身紫衣风流天成,还有那坏得直白的可爱性子。 倒真是对她的胃口。 “殿下,就不怕她对您暗下毒手吗?”望月担忧道,“您现在身子也不好,万一她……” 楚犀抬手止住她的话,“无妨,这是流光殿,是我的地盘,在这里她动不了我,何况,她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必是会先调查五年前的真相。” 她恶劣地笑了笑,“我还真是期待她知道真相时的样子呢,一定很是有趣啊。” 望月望着她轮廓模糊的侧脸,光落在她眼中深黑色的湖面上难得有了几分色彩,衬得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从前她觉得摄国殿下美虽美,却像个没有一分生气的冰冷人偶,漆黑的眸子盯着她时常让她背后冷汗淋淋,可她最近明显感觉殿下变了,她的眼中开始出现光彩,周身冰冷的气息也柔和了许多。 是因为楚收世子吧,那般温暖干净的人,让殿下心中的坚冰开始一点一点融化。 希望命运善待殿下,让殿下能与世子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望月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默默地祈祷着。 一切都在楚犀的预料中,百里钰入住流光殿的第一个晚上,便是派曜一着手开始调查当年的真相。接下来的几天,她打着参观西靖皇宫的幌子在宫里四处闲逛,广施恩惠,笼络了不少人心,宫里宫外对这位异族公主皆是一片赞誉之声,甚至有声音让皇上为了两国和平迎她入后宫。 楚犀听见这话时,只是冷冷一笑,附在望月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这声音便彻底消失了。 与此同时,关于北垠公主国宴之上自请入宫的消息在民间流传开来,在一些有心人的推动之下,一些北垠国别有居心的猜测也渐渐散播开来。 至于这个有心人,除了某位生怕异族分权的宰相大人还有谁呢。 楚犀暗中派了人煽风点火,推动两边谣言都最大限度地传播开来,形成一个对峙的僵局。 对于百里钰暗中拜访当年知情的旧人,楚犀也了然于心,那些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况且当年本就是北垠理亏,否则北垠君主也不会在死了亲妹妹的情况下依旧隐忍不发,甚至极力将这事儿压下去。 当年那个蠢货为了向楚昭献殷勤,天天变着法儿讨好楚犀,却暗中在楚犀的汤药中下药,致使楚犀一个小小的风寒却一直缠绵床榻,她便梨花带雨地请楚昭来看楚犀,借机亲近勾引。 楚犀发现这件事后,并没有声张,而是暗地里叫人换掉汤药。百里萋见楚犀病好也疑惑过一阵子,却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本来为了两国邦交,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偏偏百里萋自寻死路,听信了奸人的蛊惑,相信只要楚犀死了,楚昭没有了合适的继承人自然会起充盈后宫的心思,便偷偷在楚犀的食物里下毒,却不料被楚犀的奶娘发现,情急之下她杀人灭口。 楚犀自幼丧母,奶娘对楚犀而言便如同亲娘,大怒之下,她一寸一寸断了她的骨头,挖掉她的眼睛,砍掉她的四肢,最后生生用剑挑出她的心脏,鲜血流了满地,渗进石砖的缝隙之中,空气中都是甜腻粘稠的血腥味,雕梁画栋的流光殿成为了充斥着哀嚎与咒怨的人间地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三十三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秦笙静静地盯着桌上那碗深棕色的药汁,目光似是放空,神色有些恍惚。 秦伯望着他的样子,有些担忧,唤道,“公子。” 秦笙回过神来,对上秦伯含着隐忧的眼神,温柔一笑如春风拂面,“无妨,刚才想到些事情一时失神罢了。” 他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极度的苦涩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他恍若不觉,依旧一副温和的样子,眼中似江南三月缓缓様开涟漪的春水,“你刚才说什么?” “家主说,公子久居老宅,也该出来见见人了,今年四月的武林大会,公子若是感兴趣,便同萧姑娘一起来江都吧。” 秦笙轻笑了一声,“那老头儿倒不见外,人萧崖主可还没松口。” “家主说,只要公子想要的,他贴了这张老脸儿,也要为公子求来。”秦伯笑道,眼底却有一丝莫名的黯然,“家主一向最疼公子,连二小姐都比不得。” 秦笙沉默了一会儿,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的神色,半晌,他道,“听说萧珣给箬儿寄了一封信。” 秦伯点点头,言语间有一丝愤慨,“那萧崖主也委实孟浪了些,二小姐还是个姑娘家,他便写些什么一见倾心念念不忘的轻薄词句,若是传了出去,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哦,他这么说的吗?”秦笙背靠着椅子,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倒觉得萧崖主是个难得的君子呢,他说一见倾心,那便至少是有七分真的。” “可萧崖主这些年风流韵事不断,传言说他在外还有几个私生子……”秦伯明显地不赞同。 秦笙笑着摇了摇头,“秦伯,你也说了,不过传言罢了,向来传言误人,也害人。” 秦伯沉默了,“公子说得是,但老奴还是觉得,萧崖主并非良配。”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箬儿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相敬如宾的丈夫,可世间缘分之事一向是说不清的,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还是应当合乎箬儿的心意才是。我虽是喜欢萧珣,但也不会将我的想法强加给她,能不能赢得箬儿的芳心,便是看他萧临玉的本事了。”秦笙道。 难得说这么多话,他气有些不顺,忍不住咳了几声,秦伯忙上来给他顺气,他止住秦伯的动作,脸色有些苍白,“送拜帖去给风过崖吧,以秦家的名义邀请萧崖主和萧姑娘参加今年江都的武林大会。” “是,公子。”秦伯虽有些担心,但触到秦笙黑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还是默默低下了头转身离去了。 房门被关上了。 秦笙右手捂住嘴唇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咳得厉害,整个人无力地半身依靠在桌子上,他摊开手掌,平静地望着掌心殷红的鲜血,鲜血染上他苍白的脸和有些干裂的嘴唇,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靡丽凄艳之感。 犀儿,你看,这次我能陪着你一起走了。 他忽然就笑了起来,鲜血落在他淡青色的衣衫上,绽开了一朵朵妖异的彼岸之花。 他闻着身上隐隐约约的月昭花香气,眼中黑得没有一丝深潭。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强行运用内力压下身上的香气,沉声唤道,“当归。”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落在屋子正中央,是一个通身黑衣的蒙面男子,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血腥气和肃杀气。 “犀儿回风过崖了吗?”秦笙闭上眼晴,似是有些精疲力竭。 当归的声音仿佛拉扯的风箱般嘶哑,“萧姑娘在落邪山脉呆了几天就回了风过崖,不过,属下发现,除了萧崖主的人和萧姑娘自己的隐卫,还有一派势力在跟着萧姑娘。不过他们好像并不想被萧姑娘发现,一直在暗中帮萧姑娘排除障碍。” “是长空玥的人吗?”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惊。 当归摇头,似有些疑惑,“之前长空公子是派了人跟着萧姑娘,但都被萧崖主暗中派人杀光了,属下在一边瞧着,当真是一场恶战。” 秦笙笑了笑,“看来萧大崖主,和我竟是心有灵犀呢。” 当归沉默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开口,“公子,属下有一个猜想不知当不当说。” “你何时竟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有话便说吧。” “属下觉得,那些可能是宫里的人。”当归感觉周围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属下曾试探过他们的武功,虽做了伪装,但仍能看出大内招式的痕迹。”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继续跟着萧姑娘。”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平静。 待到当归消失在屋中,秦笙才缓缓睁开双眼,眼中深沉的黑海翻滚,汹涌的情绪涌出将死寂的暗色虚空撕开一条条裂缝,隐约可见殷红的血色。从前的江南烟雨,似乎只是一场虚幻的迷梦。 他掌下的桌子轰然倒塌,惊起一地尘埃,他静静地坐在飞扬的尘埃间,宛如置身昏黄的烛光下,岁月无声,便是史册寸寸成灰化作人人撰写的戏本,只有那一身青衣的公子隔着陈旧的帘幕,将清瘦却挺直的背影烙印成永恒。 他死在沾满尘埃的史册间,却又在鲜活的人间醒来,孤身一人历过滚滚烟尘。 他以为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当曾经的传奇落幕,他们终将在平凡的人世继续曾经的诺言,却有一双手将那厚厚的史册从架子上拿下撕成碎片,扬在空中与尘埃一起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所谓尘埃落定不过一场笑话罢了,命运从来没有停止玩弄局中人的游戏。 但这一次,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心无尘埃手无利刃的小世子了。 他现在心中有硬盾,手中有长剑,踏着尸山血海,走过遍地狼烟,却独独再无那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他不再挣扎于什么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熄灭佛灯,他用血肉筑起长城,用白骨堆起高塔,用最肮脏的手段守护着这浩浩河山,守护着这片她曾热爱与守望的土地。她不在了,他就用她的手段替她继续完成她曾经的梦想。 他戴上她曾戴过的面具,也踏上她曾赤脚走过的荆棘之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三十四章 江河不悔东归去 刑场周围挤满了人,好奇、愤慨、疑惑、幸灾乐祸……各种表情丰富多彩,生动地浮现在那一张张淳朴的脸上,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台上跪了一排身穿白色囚衣满身鲜血的人,他们都高昂着头,视死如归,杂乱的发丝上凝结着污血在风中飘扬。 刑场的右边,跪着一大群身着简陋布衣的寒门士子,他们上半身前倾,额头紧紧地抵着地面,已然跪了整整一天。 台上的人,是他们的前辈,他们曾经的希望。 云深坐在酒楼上,倚着窗子静静地望着下面,她蒙着面纱,露出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宛如深海。 “那些人犯了什么罪啊?”有食客窃窃私语道。 他的同伴笑道,“还不是什么贪污受贿之类的。” 那问的人面带疑惑,“可我怎么听着里面有个张大人,是个一等一清廉的好官呢,这样的人都会贪污?” 那同伴冷笑了一声,“从寒门爬上去的,没享过什么富贵,自然见了钱就跟不要命似的了……” 云深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那声音把那两人吓了一跳,慌乱地瞟了云深一眼,见她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匆匆吃完便离开了。 张济民,她记得他,在她最先提拔上来的那一批寒门士子中,他不是最有才华的,却是最有智谋的,自幼饱读四书五经,一心济世救民。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时,他一身寒素的青衣跪在地上,背脊却挺得笔直,一双眼中含着坚毅倔强的光,谈起政论来滔滔不绝,却是字字珠玑,一腔为国为民的真挚热血。 此时他跪在邢台上,一身染血囚衣,背脊却如当年一般笔直。他望着淡青无云的苍穹,爬满红血丝的眼中里闪着隐隐泪光,是悲愤,是痛心,是壮志难酬的不甘。 他像是察觉了一道熟悉的视线,猛然转过头去,对上云深居高临下的视线。 他嘴唇嗫嚅着,眼角的泪竟然瞬间滑落了下来,狂喜、悲痛与羞愧让他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殿下,臣对不住您,未能完成您的嘱托。 殿下,大道未成,臣不甘心啊。 臣真的不甘心。 云深眼中波动,强忍住泪意,举起手中的酒杯向他遥遥一敬。 敬你对我的一片忠心,敬你至死不渝的一片热血,敬你为这个国家的未来所做的一切。 百年之后,历史自会还你以公正。 张大人,一路好走。 张济民笑了起来,对着云深的方向猛地磕了三个头,额上的鲜血顺着脸流了下来,他却恍然未觉,饱含沧桑的眼中此时干净得却似当年那个一腔孤勇的寒门少年。 殿下,臣先走一步了。 臣此生之幸,便是遇到殿下,一腔豪情壮志得以造福百姓,殿下的知遇之恩,臣来生再还。 殿下,臣虽是有恨,却至死不悔。 殿下,臣拜别。 “午时已到……” 云深别过头,不忍看他最后一眼,但她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楼下一阵嘈杂,又渐渐归于平静。 云深知道,那个一腔热血满怀壮志的少年已经走了。 眼角的泪花渐渐干涸了,风吹得她的眼睛生疼,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入喉,呛得她忍不住咳了几声。 她将他们推到悬崖上,却没有护他们到最后。 没有摄国殿下的权势护佑,他们只能倚靠着自己薄弱的根基与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对抗,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天下学子打开一扇通天大门。 是她无能。 “深儿,我们走吧。”萧珣望着那滚落在尘埃中至死圆睁双目的人头,听着那些跪求的寒门士子的悲愤交加的痛哭,心里也有些不忍。 云深站起身来,“好。” 她平静得让他害怕。 从宫变那天开始,从那沉重的锁链扣上她的手脚开始,她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一切都完了,她输得彻彻底底,所有的筹谋,所有的心血,都注定付诸东流。 是她对不起他们。 云深和萧珣穿梭在人群中,一场热闹落幕,那些围观的百姓都交头接耳地各自散去,他们要吃饭,要做生意,要养活老婆孩子,要过自己的生活。 那些朝堂之上的事儿,那些党派争斗与权力倾轧,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张大人是清白的!”那些跪着的寒门士子中突然一个人站起来,情绪激动地喊道。“若是摄国殿下还在,你们这些走狗怎么敢如此陷害忠臣!你们不过是仗着自己出身高贵,便任意欺压寒门,搜刮民脂民膏,眠花宿柳偷鸡戏狗!你们这群蛀虫!不把你们拔干净,我西靖永无出头之日……” 他喊着喊着声音中带着哭腔,其间的悲怆与不甘让其他的士子们也纷纷落下眼泪,一群八尺男儿此时哭成一片,连围观的百姓都忍不住偷偷抹起了眼泪,“殿下啊殿下,你泉下有知,看看现在的西靖吧,看看你亲手培养出的贤臣们都是些什么下场,殿下,殿下,你泉下有知,睁眼看看吧……” 很快就有官兵拨开混乱的人群,将那个哭喊的人打倒在地硬拖走了,他不住地挣扎,挨了狠狠几拳几脚,连牙齿都被打碎了,满口鲜血,仍含糊不清地哭喊着,“殿下,殿下,天亡我西靖啊,殿下……” 那过于惨烈的场面让人们不由想起多年以前那位总是一身红衣神情孤傲的摄国殿下,当年她不顾宗室与世家的联合施压,一意孤行改革科举,提拔寒门士子入仕委以重任,硬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使朝堂之上形成两派对峙的局面。 那时是天下寒门士子的盛宴,所有人都渴望着一展抱负平步青云,天下学术氛围前所未有的浓厚,一切都那么的欣欣向荣,一切都那么的生机勃勃…… 一切也多么像一个美丽的幻梦。 摄国殿下死后,先皇掌权,尚且沿袭着殿下的一些政策,但等到先皇自焚而死,宣平王登基后,一切都变了,这位与摄国殿下一母同胞的新皇废除了摄国殿下的所有政策,对世家打压寒门新贵的行为也视而不见甚至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自此朝堂之上的那些出身寒门的朝臣,人人自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一路货色 云深沉默着走在前面,萧珣跟在她身后也一言不发。 “我从前觉得,所谓争斗一场,不过一个成王败寇罢了,我愿赌服输。”她突然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可如今,师兄,我好像错了呢。我赌上了所有的人,自己却认输了。我一归江湖万事休,留他们背负着一切坎坷前行。” 萧珣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承认她说的是对的,可是从他的私心出发,他希望她能放下一切,他希望所有的恩怨纷争都能再与她无关,他希望那个一生为命运所累的小公主能真正得到一片宁静。 所以他答应了秦家的婚约。 虽然他知道秦笙其人并不简单,但他望着小九的眼里,干干净净只有一片眷恋,甚至还有一丝心疼。就是因为那么一丝心疼,他觉得,他可能是知道一切的。 小九说,他是她的故人。能让小九用那样悲哀与眷恋的语气念出的故人,他大概知道是谁了。 当年的真相,他会替小九去查,他只希望小九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活着,像这世间同她一般大的其他姑娘一样。 不必如那个人一般。 “但是师兄,我回不去了。”云深低下头,自嘲地一笑,“毕竟我,已经死了。” 萧珣刚想开口,却听得一声兴奋的大喊,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女挤开人群飞也似的扑过来,“姐姐!”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初入师门的红衣小公主。 颜姜扑入云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云深的腰,扬起小脸,眼中盛满明艳热烈的光,“姐姐,我来找你啦。” 云深望向她身后,果然见停枯一脸无奈地摇着扇子缓缓地走过来。 “家里交给冷姐姐和君哥哥了,我就和小枯来找姐姐了。”颜姜见萧珣在,笑着向云深解释道。 萧珣问道,“这位是?” “是我之前在外认识的一个小妹妹,叫颜姜,那是她未婚夫仓停枯。”云深道。 “才不是!”颜姜凶巴巴地抬头,却是回头瞪了停枯一眼。 停枯颇为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向萧珣笑道,“这位便是风过崖萧崖主吧,久仰久仰。” 云深面色有些抽搐,可不是久仰吗,都是一路的骚包货色。 萧珣眼中流光潋滟,笑意极盛,是嗅到同类的兴奋,“哎呀,仓公子,幸会幸会。” 颜姜附到云深耳边,小声嘀咕道,“我怎么感觉他们两一路货色。” 云深摸摸她的脑袋,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姐姐,我刚才听说刑场今天问斩了几个大官诶,正想去看看呢。”颜姜笑得天真无邪。 云深摸着她头顶的手一顿,很快调整了神色,平静地说,“没什么好看的,已经结束了。” 颜姜到底小孩子心性,也没多想,又笑嘻嘻地揽住云深的胳膊,“那姐姐这是去哪里呀,阿颜可不可以跟姐姐一起去?” 云深道,“我和家兄要去江都参加武林大会,阿颜可愿一起?” “好呀好呀,我还没见识过传说中的武林大会呢。” “我说,”,停枯扇子一收在手掌轻轻一敲,打断道,“就没有人问问我的意见吗?” 颜姜回头,脸上笑着,眼中却是明晃晃的威胁,声音温柔得让停枯背后一凉,“那你有什么意见吗?小枯。” 停枯笑得一脸真诚,“没有。” 云深心头的阴霾因这两活宝倒被驱散了不少,其实她私心觉得,他们要是凑一对,也真挺不错的。 一行人便有说有笑地往江都方向行进了。 说是有说有笑,其实云深大部分时候是沉默的,但是有颜姜和停枯这对欢喜冤家一路插科打诨嬉闹斗嘴,又有萧珣这天生自来熟的风流货色,一路上倒也不觉得寂寞。 尤其萧珣和停枯,刚过两天,他们就开始计划结拜兄弟了。 不过这项计划在萧珣暗地里带停枯去青楼长见识被发现后,被颜姜扼杀在了摇篮里。 颜姜是怎么扼杀的,并没有告诉云深,但云深看着她当时充斥着诡异的兴奋的眼眸,心底默默为停枯掬了一把泪。 她的南阁主,可不真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从小浸淫毒物,面上无瑕,皮子下面可黑得很。 他们一路停停走走,边赶路边游山玩水,终于在五天后到达了一个离江都城不远的株洲。 颜姜看到株洲城的牌子,激动地揽住云深的脖子跳了起来,“姐姐我们终于快到了!” 说着她急哄哄地拉着云深就要蹦蹦跳跳地冲进城门。 “你走,你走,我再也不理你了!”突然一个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传了过来,其间的哀怨真是闻着落泪见者伤心。 颜姜平生最爱看好戏,之前是被困在扶疏门不得出,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能放过任何一个看热闹的好机会。她立刻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绣着落尘门标识的锦缎白衣,一头青丝只用一根青簪子挽起,额间坠了一块莹润青绿的玉。她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一张清秀的笑脸梨花带雨,又被她擦出了红印子,看上去当真是楚楚可怜。她身旁有一个同样装扮的男子,颇为无奈地站在一边,手足无措,伸手想帮她擦眼泪又被狠狠挥开,他余光瞧见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群,清俊的脸上明显浮起了尴尬的神色。 “师妹,有什么事我们等会儿再说行不行,你瞧这这么多人,落尘门的脸都要给我们丢尽了。”他好生安慰道,语气越来越急。 那白衣少女跺了跺脚,更加生气了,“你怕丢人就直说,偏说什么丢落尘门的脸,谁敢看我们落尘门的笑话,你容错丢人了那就走啊,我也不拦着你,我丢我自个儿的人关你什么事……” “小情侣吵架呢。”颜姜一脸八卦的光芒,那少女瞧见了狠狠瞪了她一眼,颜姜自知理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被唤作容错的男子左右一看,竟已聚集了一些人,有慢慢围过来看热闹的架势,更加急了起来,“师妹,就当我求你了,我们等会再说好不好,你看看这……” 那白衣少女别过头,哭得更加厉害了,“我就不走,你要走就走吧,我回去就告诉师父你欺负我……” “行了行了。”容错无奈地缴械投降,“你乖乖地先在株洲住下,我这就回落尘门给你取惊尘剑好不好?” 那少女撇撇嘴,终于不哭了,她红肿着眼睛看着容错,“真的?” “真的真的,我对天发誓!”容错见这小祖宗终于不哭了,松了一口气。 颜姜看得目瞪口呆,“敢情就为了一把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三十六章 容错 那少女听到颜姜的话,转过头来瞪了颜姜一眼,那一眼,似嗔似怒,含着盈盈泪水,若是个男人,恐怕得被瞪得全身一酥,“你个外人知道什么,惊尘从小陪我长大,是我爹爹留给我的……” 颜姜颇为认真地问道:“既然这把剑这么重要,你为什么不自己带好?” 白衣少女一愣,眼中泪光闪烁,豆大的眼珠子眼看着就要留下来,慌得容错一把拉过她将她抱在怀里,“清儿不哭啊,不哭,都是师兄不好,师兄没把东西收拾好,都怪师兄,清儿不哭了好不好……” 容清缩在容错的怀里,抽抽搭搭地,鼻头都给哭红了,看着好不可怜。 颜姜强忍住面部的抽动,转过头对着停枯,神色诚恳地道:“小枯,我现在觉得,我对你真是太好了,我最多虐待你的身体,可从来没有摧残过你的内心。” 停枯嘴角也忍不住抽动,“同意。” 萧珣在他们身后,低声道:“那是落尘门的大小姐容清和现任门主,也就是容清的大师兄,容错。” 颜姜噗嗤一身笑出了声,“还真是一个胸怀广大的名字呢。好名字,真是好名字。人如其名啊。” 云深道:“走吧,莫要多生事端。” 颜姜乖巧地揽住云深的胳膊,“好。” 入了城,他们很快在一个客栈落了脚,颜姜早就听闻此地小吃众多,知道云深不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便拉着停枯去逛街,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下面一阵乱糟糟的。 颜姜听见下面两道熟悉的声音,“不是吧,又是那个大小姐。” 停枯拉过她的手,神色看上去却颇为愉悦,摇着扇子,“管她做什么,小姜姜,我们还是去逛街吧。” 两人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去了,从后院出了客栈。 云深也听见了下面的声音,因着内力深厚,事情的前因后果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扶着额头,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过了一会儿,门被小心地敲了一敲,店小二的声音颤巍巍的带着一丝哭腔,“客官,您在吗?” 云深打开门。 见是一个戴着面纱的白衣女子,之前那位紫衣公子不在,店小二明显松了一口气,以为女子的话要好打发些,“这位姑娘,是这样的,这位小姐想住天字一号房,但是本店只有两间,已经租给了你们,所以这位小姐想高价买下您这两间屋子,你看……” “我不愿意。”云深冷冷地道,转身就要关上门。 “客官,您要不再想想,您看啊,这多出的钱完全够再寻一家更好的店了,您何苦为难我一个跑堂的呢。”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那可是落尘门的人,得罪不得啊……” 云深面色有些不耐,目光落在楼梯上正走上来的白衣少女身上更带了几分冷意,“我说了,我不愿意。” 容清听见她的话,气呼呼地就上前拉住她要关上的门,“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他只是个跑腿的,你干嘛脸色这样臭,我都说了我出两倍价你还想怎么样啊,我告诉你,你不要贪得无厌,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落尘门……” 只见得银光一闪,一把小刀擦着容清的脖子划了过去,削去了她散落的几缕发丝,在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淡粉色却并没见血的划痕。 容清吓得呆在原地,身子有些颤抖,“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落尘门的大小姐。” 云深倚着门,面纱上露出的眼睛恍如黑不见底的深潭,泛着幽冷的月光,“滚。” 容清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何尝受过这等气,她顿时满脸通红,圆溜溜的杏眼睁大,伸出手指指着云深,“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找我师兄,我师兄可是落尘门的门主!你就等死吧。” 她飞也似的奔到楼下,生拉硬拽地把容错拖上了楼,指着云深大喊道:“师兄,就是她欺负我,你快给我报仇!” 容错面色有些尴尬,当他稳住身形看清云深的样子时整个人却像被定在了原地,虽然她蒙着面纱,但是那通身冰冷的气质,那深黑色的眼睛与苍白的肌肤,那眼底的无情与冷漠…… 他慌忙俯身作揖道,“见过萧姑娘。” 按照他如今的身份和年纪,他原不必给云深见礼,但风过崖在江湖势力庞大,隐隐有与秦家平分秋色的趋势,萧云深武功深不可测,毒术炉火纯青,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是有名的罗刹美人,他刚继任落尘门门主,还是不要与风过崖产生摩擦得好。 况且他还听说,秦家映玉公子前些日子向风过崖提亲。 若是这两家联姻,从此在江湖上可谓一家独大了,为了落尘门的未来着想,他也必须跟两边打好关系,便是打不好关系也万万不能得罪了任何一方,否则他和落尘门都将寸步难行。 云深是个明事理的人,并没有迁怒容错,而是礼貌却疏离地道,“云深见过容门主,风过崖近来事多,还未曾恭贺门主继任之喜,还望容门主见谅。” 容错倒也落落大方,举止有度一派君子的作风,“萧姑娘客气了,风过崖家大业大,崖主和姑娘一时忙不过来也是有的,哪来什么见不见谅的。” 云深道:“那便多谢容门主体谅了,过几日风过崖定送上贺礼,还望门主不要嫌弃。” 容错笑道:“那便多谢姑娘了。” 一旁的容清见容错和云深两人竟相谈甚欢的样子,又气又急,一把拉开容错,挡在两人中间,“风过崖怎么了,你怕她做什么,我们落尘门也是百年传承的大门派,他们还敢来攻打我们不成,我爹爹若是见到你现在这般卑躬屈膝的样子,一定得气死!” 在这一瞬间,云深是真的有些同情容错了,摊上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大小姐,他从小到大得过得多么艰辛。 容错紧紧拉住容清的胳膊,低声喝道:“清儿,闭嘴。” 容清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容错严肃的脸,眼中瞬间聚满了泪水,她一把甩开容错的手,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下来,“你居然为了她吼我,你……”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跺了跺脚,狠狠地瞪了一眼云深,转头跑走了。 容错刚想去追,却听得身后云深清冷如珠玉坠地的声音,“容门主,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武林大会各派势力错综复杂,这位到处惹是生非的大小姐,您可得看好了,可不是人人都会像我这般心慈手软。” 容错顿了顿,叹息了一声,还是追了出去。 云深面色沉静无波,转身关上了房门。 她一向不爱多管闲事,言尽于此也算仁至义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三十七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 云深回头,却见桌前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个黑色的身影,他面容隐在黑色的兜帽里,身形颀长清瘦。 云深手背到身后暗暗聚力,神情波澜不惊,“来者何人?” 那人故意压低了声音,沙哑的声音颇为轻佻,挑起的尾音缠着几分惑人的味道,“采花贼。” 云深在他出声的那一瞬间卸下了防备,她背靠在门上,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姿态闲适,懒懒地道:“好啊,正巧我快订婚了,可不得趁着自由身再风流会儿吗。采花贼公子,您说呢。” “哦?看来姑娘对未婚夫很是不满呢,既然如此,姑娘何必勉强自己,不妨考虑一下和本公子私奔?”他声音里的风流更甚,掩藏着话底的几分怒气。 云深撩了下头发,深黑色的青丝散落在白皙的脖颈间,黑与白仿佛最极致的诱惑,秦笙掩在兜帽下的眼睛暗了暗。“话是这么说,不过我的未婚夫长得好看又家财万贯,还对我一片痴情,也是很得我心意。” 秦笙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伸手掀开头上的兜帽,露出那张清俊绝伦的容颜,笑道:“姑娘你看,我可是比你的未婚夫要好看?” 他缓缓走近云深,眸中的潋滟波光晃得云深有几分失神。云深瞧见他眼底的红血丝,知晓他连夜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心中叹息了一声,右手抚摸上他的脸,语气温柔沉静,“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她笑了笑,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嘴角,“公子如玉,深得我心。” 他呆呆地僵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故作镇静地回过头,云深瞧见他的耳朵有些红,心里不禁有些好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害羞的性子倒是没改。 云深自己打破了他的尴尬,坐在桌边给他沏了一杯茶,“我们快到江都了,你来做什么?” 秦笙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神色,道:“近来江湖新崛起了一股势力,似是当年魔教余孽又聚集成众,不少前来江都的武林人士都受到了他们的攻击。我便来提醒你一声,可能到时武林大会会不太太平。” “武林大会几时太平过?”云深冷嗤了一声,她转头望向秦笙,“不过,你怎么不担心我也会受到攻击?” 秦笙被手中的茶水呛了一口,连连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神色颇为懊恼。 在她面前,他总是放松得忘了遮掩。 云深道:“你早就知道是谁了,对吧。” 秦笙指腹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眼中晦暗不明,“对啊,深儿,所以,你要站在哪一边呢。” 长空玥对云深的感情,他看得出来,但云深对长空玥是什么感情,他就不敢肯定了。 那个少年,倒是颇像当年的犀儿呢。 “我不知道,淮衣。”云深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坦坦荡荡,“我们到底相依为命多年,真要我对他动手,我舍不得。” 她笑了一声,自嘲又带着无尽的苍凉,“淮衣,这些年,我变了很多,我变得心软了,也变得优柔寡断,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当她尝过真实的人间烟火,便再做不得清心寡欲的神与残忍无情的魔。 她变得,更像一个人了。 “人总会变的,犀儿。”秦笙望着她眼中的脆弱与苍凉,温柔如水的声音抚平了她心中的惊涛骇浪,“你变了,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变得冷漠残忍,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可是犀儿,现在的我能保护你了,我能守护所有我想守护的人,所有我想守护的东西。犀儿,这些不过是代价罢了。” 云深久久地望着他,那双曾经温柔得近乎软弱的眼里现在依旧盛满了温柔,却不知不觉多了许多东西,像打磨光滑的玉石,温润,又深不可测的神秘。 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她隐隐能闻到铁与血的气息。 他不再是那个步步落入她陷阱的温柔少年,他长成了一株可以供她依靠为她遮阴的参天大树。 在他们以为死别的那些岁月,一切都变了,世事,还有他们。 她忽然笑了,宛如死寂的湖面缓缓荡开涟漪,前所未有地温柔,“那以后,就你来保护我了哦。” “好。”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映出她的影子。 “咳咳咳。”萧珣在门口咳得嗓子都快哑了,里面两个人才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他,那明显好事被打断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民间话本子里的恶婆婆。 “秦公子,私闯未婚女子的房间,似乎不是君子所为吧。”他摇着扇子,声音懒洋洋的。 秦笙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姿态闲适意态风流,“哦,是吗,我倒不觉得呢。” “我就不该让深儿去给你看病,病死你得了,省得现在看着碍眼。”萧珣语气里止不住的懊悔。 “萧崖主,这话你可就说错了,你不让深儿来,我也病不死,要找到深儿我多的是法子,不过我还是得感谢萧崖主的成人之美,实在是深得我心。”秦笙倒是说得坦坦荡荡,却把萧珣给气了个半死。 敢情这人面兽心的畜生早就惦记着自家深儿这块肥肉了。 禽兽,简直就是禽兽! 他选择性地忘记了多年以前是自家小师妹惦记上了人家那块肥肉。 反正在他心里,要娶他小师妹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而自家小师妹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行了行了,我才不管你呢。”萧珣就见不得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就是仗着小九喜欢他吗,切,“深儿,我们要不换个客栈吧,我实在受不了下面那个蠢女人了。” 云深眼里闪着兴味的光,“我怎么记着,但凡被你称做蠢女人的女人,必是蠢得让你兴致盎然呢。” 萧珣似乎颇为喜欢这一类的女人,骄纵任性,又带着稚子般的娇美纯真。 “不不不。”萧珣连连摆手,“那些女人,蠢得尚有几分可爱,而下面那个,是真蠢啊,反正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换个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三十八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 “又发生什么事儿了?”云深好整以暇地品着茶。 她一副看热闹的神态,连二郎腿都翘了起来,姿态格外悠闲。 “刚才我回来时,正碰上落尘门那两个人,那小丫头哭哭啼啼的,我想着到底是个小姑娘便上前关怀了一番,谁知她抓着我就又哭又闹,非说我们欺负她。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这么个英俊潇洒的公子怎么会欺负女人,深儿一向温柔可爱更是不会为难她,停枯一门心思围着颜姜转才没空搭理她。她非不听……”萧珣滔滔不绝,他这辈子就没这么丢人过,被人当热闹围观了一番。 “温柔可爱”的云深姑娘低头掩唇咳了咳,心虚地瞟了一旁的秦笙一眼,秦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萧崖主这么多年碰到的女人得都是什么样,才能认为云深是个温柔可爱的。 云深瞪了他一眼,师兄眼里的小师妹自然是最为温柔可爱的。 萧珣自顾自地吐槽着,完全忽略了两人的眉来眼去,“深儿这么心软,连血都没给她见,她还好意思说深儿想杀她,让我们风过崖负责。开什么玩笑,我风过崖杀人都不负责,给她脖子留个印子倒要赖上我们了,做她的梦,我看她就是看上本公子风流潇洒俊朗不凡……” 云深实在听不下去他的碎碎念了,起身给他沏了一杯茶递到他嘴边,“师兄,你润润喉。” 那一声“师兄”让萧珣瞬间停下了,他变了脸色,视线在云深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到秦笙脸上,秦笙依旧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毫无一丝惊讶之情,甚至还举杯朝他敬了一下。 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小九。” 云深依旧端着那杯茶,“师兄,喝杯茶吧。”她把茶杯塞到萧珣手上,转身坐了下来。 “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师兄不必在意她。”云深淡淡道。 萧珣很快调整了表情,神色如常,一向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里隐隐有一分黯然,“我不过是嫌她烦罢了,若是她再来打扰你,你便是杀了她也无所谓。” 他目光转向秦笙,“我刚上街瞧着有一家酒楼甚是不错,小九不善饮酒,又是个女孩子家,秦公子可愿与我喝上一杯?” 秦笙优雅起身,“荣幸之至。” 他转头走到云深面前,俯下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凝视着她的眼睛道:“等我回来。” 云深望着他眼底温柔的湖光,似是温暖的溪流漫进心底,“好。” 她声音温柔绵软得让萧珣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么多年了他可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小九师妹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太肉麻了,令人发指的肉麻。 他伸手一把拉过秦笙,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风流一笑道:“走吧,映玉公子,爷带你去乐呵乐呵。” 云深看着他们两个人挨在一起的背影,有些恶趣味地想,江湖上从此怕就要有风过崖主和秦家大公子是断袖的传闻了。 真是令人困扰呢。 呵。 萧珣要了一间独立封闭的小包厢,让两个隐卫守在门口。他坐在窗边,卷起帘子,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向嬉笑的脸上难得有了沉静的神色。 秦笙低着头,他喝酒也如喝茶一般动作行云流水,姿态闲适自然,仿佛置身深山古寺之中。 “德王府世子既然死里逃生,何不在德王府好好待着,如今先皇驾崩,德王府声望无两,世子封王拜相平步青云,也该是如探囊取物一般。”萧珣开口,语气平淡,内容却是直白得尖锐。 他一向不喜欢那些含沙射影猜来猜去的玩意儿。 “那萧崖主又为何不劝犀儿回宫呢,逆贼已死,摄国殿下依然是名正言顺的女帝。”他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从胃里直冲喉咙。 “一切都变了,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他淡淡开口,似是自岁月抖落的茫茫烟尘中走来,带着恍若隔世的苍凉与无奈。 哀而不怨,哀而不怨。 “在权力场中斗了半辈子的人,入了江湖,大概都不愿意再回去了。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日子就像这酒,喝多了会上头,一梦浮生,从前半生经营倒像是一场虚妄。”秦笙也侧头望向楼下熙攘的街道,清冷淡漠的眼倒映着凡尘烟火,也染上三分颜色。 “我虽长居深山古寺,却从不是什么清净出尘之人,不过与命运苦苦纠缠罢了。我想出世,血脉身份摆脱不得,我想入世,阴谋算计又令我恶心。我厌恶勾心斗角,厌恶尔虞我诈,厌恶所有伪善之人,更厌恶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自己。” “直到我遇见了她,于是我自愿踏入这纷纷扰扰。” 说到这,秦笙笑了笑,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眼中漫着温柔的光,带着无尽的怀念,“我把心落在她那儿了,她在哪儿,我的心就在哪儿。” 我自愿堕入这滚滚红尘,尝尽辛酸苦楚,受尽起落沉浮,千疮百孔,遍体鳞伤,虽死不悔。 知卿亦如此。 他那温柔的怀念的目光让萧珣愣在了当场,他似乎穿越茫茫岁月,望见大漠风沙中那个一身鲜红嫁衣眼中含泪的少女。 她说,萧珣,我们回不去了。 他站在漫天黄沙中看着那挂着红绸的轿子渐渐消失在天尽头,直到昏暗夜色笼罩了茫茫大漠,天地间最后一团火也熄灭了。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他狼狈不堪满身沙土地回到风过崖,把所有的酒都挖了出来,大醉三天三夜后,又变回了以前那个风流潇洒没心没肺的风过崖主。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她了,直到那天在熙攘的大街上,那个一身紫衣的少女在他身后小声嘀咕着“老妖精”。 死寂的时光瞬间倒转。 他知道这不公平,但他知道的,他都知道的。 那个少女是无辜的。他也知道。 天下之大,又谁人不无辜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三十九章 随心而活 “这种心情,想必萧崖主定能感同身受吧。为了一个人,萧崖主也曾想过放弃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回到那斗兽场中,不过是那人不愿意罢了。”秦笙平静地望着萧珣瞬间变化的脸色,抬手将一杯酒推到萧珣面前。 萧珣定定地望着他,他眼中没有一丝戳破别人秘密的尴尬或心虚,也没有威胁与嘲弄,平静得好像只是在阐述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这个男人,比他想象得要更为可怕。 那片温柔沉静的湖水深处,埋藏着神秘的,未知的,令人恐惧的东西。 萧珣从来没有感觉这么无力,这个男人让他捉摸不透,把小九交给他,也不知是好是坏。但是,至少他在亮他的牌了,他是故意让他看到,那湖水深处的东西的影子的。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干净纯真的小世子,也长大了。在呼啦啦倾塌的大厦下,在苍凉的断壁颓垣间,在遍地白骨之上,在这坎坷人世之中,终于褪去了最后残留的一丝天真,放下佛灯,拿起屠刀,立地成魔。 一个男人的势力,永远是在刀光剑影中拼杀出来的。 一个男人的荣光,永远是用满身伤痕换来的。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谁也干净不了。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会永远陪在小九身边吗?”萧珣紧紧地握着酒杯,目光凌厉地盯向他。 他知道,小九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失去了,尤其是关于这个男人,她心尖的朱砂痣。 秦笙笑了一笑,一字一句,仿佛此生最慎重的誓言,一停一顿,仿佛要烙印进灵魂深处,“我此生不过随心而活罢了,她是我的心,我便随她而活。” 依稀间仿佛当年空山寺那个清朗俊秀的青衣少年背对着心爱的姑娘,面脸通红却仍做镇定地表白。 那年,山月当知心底事。 萧珣举起酒杯朝他敬了敬,然后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他盯着秦笙,眼里的狠厉与威胁清清楚楚,“你记着你今日所说的话,若是你负了她……” 他突然间沉默了下来,然后自嘲地笑了一声,“你不会负她的,你不是我,小九也不是她。你们终究比我们更狠,也更幸运。” 秦笙没有说话,萧珣说得对,比起他和那个女人,他们的确更为幸运,尘埃落尽,命运恩赐他们重新来过的机会。 前些日子,他听说,她终于生下了第一个儿子,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像极了她,可是那个男人并不在乎,因为那并不是他的第一个儿子。 他一直知道她过得并不好,但他什么也没做。 他知道这是她的选择,他没有资格插手。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好了,秦大公子,我们出来这么久,小九也该着急了,我们回去吧。”萧珣站起身来,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吊儿郎当,只是看秦笙的眼里却多了几分真心。 秦笙知道这是他开始真心愿意把最为疼爱的小师妹交付给他了,他道,“好。” 回到客栈,楼下原先吵吵嚷嚷的落尘门大小姐已经不见了,想必是被自家师兄好说歹说给带走了。萧珣现在真心觉得自己那是无比的幸运,同样是师妹,看看差距多大,自家的小九,聪明伶俐,温柔懂事,多给他这个掌门师兄挣面子,比落尘门那个胸大无脑的大小姐也不知强上几百倍。 颜姜和停枯还没有回来,萧珣、秦笙和云深便在楼下简单吃了顿饭,萧珣一自诩精致优雅,对这简陋的吃食自然是极不满意,只可惜如今风过崖那个他特意从京城请过来的昭娘子不在,他也只好勉强用了些,便草草上楼了,留下秦笙和云深两个人相对着。 秦笙眼里含笑,“萧崖主当真是个讲究人。” 云深翻了个白眼,“可不是吗,整个风过崖,或者说整个江湖,论精致讲究,他萧临玉排第二,谁敢称第一?怕是我们风过崖所有女子的养颜膏加起来,也抵不上他的一半。不过这里的东西也确实不太好吃,我也没什么胃口,但想着毕竟是晚上了,贪多也不好,便无所谓了。” 秦笙侧着头,神情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那我给你做个小点心如何?” 云深惊讶地看向他,“你还会做点心?不是君子远庖厨吗,难道秦盟主竟然这般开明?” 秦笙抬起手摸摸她的脑袋,又软又暖,手感极好,仿佛某只软软绵绵的小动物,“那你吃是不吃?” 云深自然是不吃白不吃,立刻点头如捣蒜道:“吃吃吃,我家阿笙做的,我自然是要吃的。” 秦笙笑了起来,刹那间仿佛春水初生,他颇为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真是乖巧的丫头。” 说完便转身去了客栈厨房的方向,留下云深一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一时竟还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被撩拨了? 被调戏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大庭广众之下的羞怯外,竟然还有一丝偷偷漫出心底的欢喜,甜得她脑子晕乎乎的有些转不动。 颜姜这时正巧回来撞见了这一幕,她和停枯就那么站在门边欣赏了他们一场浓情蜜意,等到秦笙身影不见了,她才上前,自顾自在仍在发愣的云深对面坐下,语气颇为不屑,“不是吧,云姐姐,就这样你就被撩拨到了?” 那小丫头眼底明明白白的鄙视让云深难得感受到了一丝名为羞愧的情绪,她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神色,故作镇静道:“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得了吧,姐姐。就是你自己太没定力,不过秦大公子长得这么神仙似的模样,你一时心猿意马也是无可厚非的,不必感到不好意思。” “我才没有。”云深撇过头,赌气的模样竟然意外有一丝天真的可爱。 停枯抽了抽嘴角,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杀人如麻冷漠无情的门主! 他的门主虽为女儿身,却从来都是最为霸气侧漏的,何时竟露出过这般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小女儿神态。 爱情真是伟大又恐怖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四十章 奶糕 颜姜一屁股坐在云深身边,紧紧挽着云深,脑袋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仿佛一只撒娇求宠爱的小宠物,“姐姐,阿颜也想吃。” 停枯嗤笑道:“人家浓情蜜意,做给未婚妻吃的,你算什么东西,当真是不要脸。” 颜姜眼睛危险地眯成了一条线,“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停枯动作一顿,瞬间变成一张诚恳的笑脸,“我说你未婚夫这么没用还不知反省,当真是不要脸。” 颜姜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你说的很对,我很赞同。” 云深瞧着两人这一来二去,倒是颇为有趣。这两个冤家当真是一场缘分,停枯嘴毒得很,碰着颜姜便乖巧得跟什么似的,颜姜表面天真无邪,碰着停枯便露出她尖利的小毒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趣得很。 没过多久,秦笙便端着三个小碟子回来了。青绿色的玻璃盆里呈放着几块雪白的方形奶糕,散发着淡淡的清甜的奶香,让人食欲大增。 云深抬头,望进他含着温柔笑意的眼,他莹白如玉的指尖拈起一块奶糕递到她嘴边,“张嘴。” 云深鬼使神差地乖乖张嘴,秦笙颇为满意她的乖巧,末了指尖轻轻划过她的唇角,惹起一阵电流。 奶糕甜而不腻,软而不烂,入口即化,唇齿留香。云深有些发愣,这是当年在京城之时她最喜欢的糕点,当年他给她带了一次,她便深深爱上了这清甜的奶香味儿,面上傲娇着,背地里却常常让隐卫偷偷去云香楼给她买。在风过崖时,萧珣知道她爱吃,便重金买下云香楼,聘请了昭娘子到风过崖当厨娘。 秦笙为什么会做这个呢。 她茫然地抬起头,撞进他亮晶晶的眼,里面暗含着一丝得意,他伸出手指抹去她嘴角残留的糕屑,“我第一次给你带的时候,就看出你喜欢吃了,可你这丫头总是那么别扭,讨厌的不说,喜欢的也不说,都藏在心里,我就偷偷向昭娘子学了这奶糕的手艺。其实你每次派隐卫去云香楼买的糕点,都是我亲手做的。” “你连我什么时候想吃都知道?”那片温柔的湖水又漫进了她的心底,湿润了她的心尖。 “其实也简单,只要那几个老东西上了奏折给你添堵了,你就会想吃这些。”秦笙指尖轻轻按在她的嘴唇上,扬起一抹有些恶劣的笑,“你可别感动得哭了哦,我的小深儿。”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颜姜和停枯,温声道:“这两碟子是给你们的,大家一起尝尝吧。” 颜姜欢呼一声,拖过碟子便捻起一块丢进了嘴里,她眼睛一亮,又丢了一块,满嘴糕点含糊不清道:“好好吃哦,姐夫你真厉害,小枯你也尝尝,真的很好吃欸。” 停枯颇为嫌弃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丢进她怀里,“擦擦你的嘴吧,颜大小姐,你瞧瞧你那吃香,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也不嫌丢人。” 颜姜此时正忙着一口茶一口奶糕,完全忽视了他话语里暗含的醋意,不过就算平时,在情之一字上天真懵懂的南阁主还是什么都不会感受到的,“我本来就没见过世面嘛,我又不像你可以自由出入家门,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激动一下还不行吗?” “行行行,大小姐,您想怎么吃想怎么玩,全都随您,您可得把这世面多见识见识。”停枯冷嘲热讽道。 虽然这奶糕洁白如玉,清香扑鼻,的确诱人,但是他才不会吃呢。 他才不随随便便吃外面那些臭男人的东西呢。 他讨厌死这个披着一张纯善羊皮的男人了,轻轻巧巧勾走了他霸气侧漏的门主不说,还勾走了他的小姜的胃,谁知道会不会勾着勾着,连心都勾走了。 不行,他才不能坐以待毙呢,他明天就去学做奶糕,他还要学做竹糕花糕各种糕,他就不行了,他堂堂心灵手巧的西阁主还搞不定一个小点心了。 停枯在心底暗暗发誓。 颜姜可没跟他客气,见他面色古怪扭曲跟抽筋了似的,没有一丝要吃的一丝,便拖过他面前的碟子继续风卷残云起来,很快就把两个碟子吃得干干净净,嘴边沾了一圈糕屑。 云深叹了口气,拿起之前停枯丢过来的手帕,替她细细擦拭道:“你这丫头总是这么不拘小节,在外头也不知道要矜持些。” 颜姜一把抱住云深的胳膊,撒娇道:“姐姐。” 云深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跟颜姜的娘似的,常常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 也是这丫头惹人疼,投了她的缘,换做别人,看着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就退避三舍了,哪还敢那么热情地贴上啦来。 云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哪来的原料和碟子啊,我瞧着这客栈不像有这些的样子。” 秦笙若无其事道:“这里自然是没有的,是我让隐卫们一路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云深抽了抽嘴角,“所以说你的隐卫身上不仅带着刀剑暗器还带着奶和碟子?” 秦笙点点头,一脸无辜,“是啊,怎么了?” 云深似乎看见他身后有一条巨大的狗尾巴在晃动,“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钱真好。” 就算当年她权倾朝野正值人生巅峰之时,也一向严于律己,从没干出过这种荒唐事儿。 但一想到这荒唐是为了自己,心底又不可避免地有些甜蜜,冷清的仙儿偶尔的荒唐,比放荡的魔要更为撩拨人心,她好像沉入了温暖的湖水,就这样慢慢地往下沉,往下沉,这湖水包裹着她,温暖着她,伴随着她沉向未知的深渊。 “秦笙,你真好。”云深认真道,她眼底的温柔与脆弱让她的语气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秦笙笑了笑,“我多希望把你惯坏了,让这世间除了我再也没人受得了你,让你心里觉得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比我对你更好。” 云深眼里深海一片沉静,“你早就做到了,我的淮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四十一章 六年身事各如萍 热闹喧嚣的酒楼里,温柔淡泊的青衣男子与清冷出尘的白衣女子一站一坐,静静地互相凝视着。周边的嘈杂仿佛在一瞬间如潮水般褪去,只有一种淡淡的温情萦绕在两个人周围,并没有亲密的动作,也没有如胶似漆的眼神,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对望着,一切便都干净柔软了起来。 他们像世外白雪堆砌出的两个人,一身清霜,不染风尘。 长空玥一身与云深相似的白衣,面色平静地站在二楼望着楼下,正对着秦笙的方向。 他知道,那个男人看见他了。 他的姐姐还是那么美,白衣墨发,温柔娴雅,纵是一个背影,也是出尘绝艳,世无其二。 她眼中沉睡着恶鬼,周身却一派清冷谪仙的气质。 欺瞒世人,令人厌恶。 姐姐啊姐姐,明明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明明我才是最懂你的人,明明我们那么像,你眼中对杀戮的渴望,对血腥的痴迷,对这迷离人世的厌恶与嘲弄,只有我能懂,只有我! 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所以啊,姐姐,你会是我的,无论你眼中停留过谁的影子,到最后,你的身边,你的心里只会有我,你的灵魂里,烙印的也只有我的名字。 你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在阴冷死寂的寒夜里给过你一丝温暖与希望罢了,所有在黑暗与罪恶中挣扎的人都这样,对哪怕一丝丝的光与温暖都眷念不舍,都渴望穷尽一切牢牢抓住。 姐姐,我明白的。 “教主。”阎十一见长空玥凤目低垂,含着一种诡异的眷恋与温柔,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常常让他一个刀尖上滚过来的人都忍不住冷汗潸潸。 手段狠辣阴毒令人胆寒,行事果决缜密滴水不漏,为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他比他的父亲更为恐怖,假以时日,他会超过他的父亲,成为这江湖上令人闻风散胆的魔头,彻底搅起这江湖风云。 长空玥闭上眼睛,沉声道:“我们走吧。” 很快,姐姐,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了。 你不让我动他,我听你的,但是姐姐,你也该记得我说过,丢掉认主的剑,是会遭到反噬的。 感受到楼上那个高压的消失,秦笙眼底划过一道流光,云深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回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直视秦笙的眼睛,那里只有一片沉静温柔的湖水。 她也没多问什么,他不想告诉她的,她便不问。 酒楼外突然间传来了巨大的嘈杂声,人流快去涌动了起来,但很快又归于一片寂静,天地间只余马蹄清脆的哒哒声与马车车轮滚动的吱嘎声。 云深正对着大门,抬头望去,那马车通身用深黑色的沉香木打造,古朴低调,淡青色的绸缦,缀以青白色流苏,细节处精致的雕花却尽显奢华贵气。 车身上一个浮雕拥簇的顾字。 窗帘子伴随着马车摇晃,不经意露出车里人一个转瞬即逝的侧脸。 他闭着眼,肤色苍白,嘴唇却是殷红,也显得过于薄了一些,阴柔与凌厉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马车从门口很快经过了,大门仿佛一个静止的框,无声岁月在幕布后供人走马观花地赏玩。 颜姜注意到云深的不对劲,刚想开口却听得停枯道:“这是新任的御史大夫,顾周。” “要说这顾周,还真是有趣得很,一个江湖出身的,攀上了沈相,仗着丞相府的势力与原先的赵御史抗衡,最后赵御史落了个满门抄斩,他上位后培植自己的势力开始和丞相府作对,如今朝堂之上倒成了个三足鼎立的局面。”停枯调侃的言语之间倒不乏对顾周的欣赏。 颜姜冷嗤一声,:“倒是个忍辱负重的。不过但凡三足鼎立,总有两个会联合起来,怎么这太尉竟软硬不吃吗?” 停枯瞟了一眼云深的神色,扇子一收在颜姜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话是这么说,但是这太尉啊,也是少年得志,如今也不过二十七岁,可谓是年少气盛,看不惯官场那套虚与委蛇的把戏,怎么肯放下身段跟那老狐狸周旋,而他又偏偏与顾周有旧怨,就更不可能与顾周合作了,才造成如今这局面。” “那沈相想必是快气死了吧,想养一条狗,却养出一条白眼狼。”颜姜忍不住幸灾乐祸道。 “可不是,听说顾周第一次上奏参他时,他气得脸都绿了,偏偏人家又是证据确凿,反驳不得。”停枯道:“更妙的是,顾周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掌握了他不少把柄,他手中却没有顾周的把柄,可谓是吃了一个天大的闷亏,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时至今日,他也算是朝野的一大笑话呢。” 云深低头喝了一口茶,今日的局面,她并不意外,或者说她六年前就预知到了如今的结局,顾周是一把锋利的剑,但显然,沈相并没有这个本事掌控住这把宝剑,所以只能被反噬。 在朝堂之上,最大也最坚固的后盾,是皇上。顾周比谁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沈相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跳板,一个让他更接近核心权力的踏板。 可笑他还想把女儿嫁给他来巩固他的忠心。 自始至终,这只小狼崽心中就没有半分忠心。 到江都城后,到处都能听到关于顾周的消息。堂堂御史大夫在武林大会之际高调现身江都城,实在不能不令人遐想。 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来意,是个人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是否是圣上,要对江湖有所动作。 毕竟这位新任的御史大夫,可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令人深思。 听说顾周下榻了秦盟主为风过崖萧家兄妹准备的客栈,萧珣本来准备换客栈,却被云深制止了,她知道这样很危险,可是如果突然换客栈,凭顾周敏感多疑的性子一定会派人调查,到时候更危险。 大不了她避着他走,只要出门就戴着面纱,小心些便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四十二章 凤皇凤皇止阿房 接下来的三天,顾周都没有出过客栈,只见大大小小的官吏络绎不绝前来拜访,却都被两个蒙面的侍卫挡在门外。此时江都天下豪杰云集,到处都有起冲突大打出手的,唯独这个客栈自始至终都风平浪静,可见江湖之人虽大多冲动易怒,对于朝廷与权势,却始终存了十分的警惕与畏惧。 风过崖向来不理世事,从不过问江湖纷争,是以只有萧珣和云深两个人代表风过崖出席。听说这次武林大会与以往不同,并不是各大门派的斗法赛场,秦盟主准备在大会上当场选出下一任的门主。 秦笙作为秦家长子,本该是众望所归的人选,奈何秦笙自幼体弱多病武艺不精,加上性情也不喜纷争,所以江湖之人大多在落尘门门主身上押了宝。 这也是百年之前一位盟主定下的规矩,历任武林盟主上任之时不得大于三十岁,卸任时不得大于五十岁,以保证江湖权力不会过分集中,年轻人的雄心壮志与丹心热血也会带领整个江湖不至于故步自封。 秦盟主今年正好五十岁。 萧珣和云深坐在秦岩下方的首座上,颜姜和停枯站在他们身后。 “落尘门门主到,落尘门大小姐到——” 容错一身绣有落尘门标记的白衣,腰间缀以一块莹润的玉佩,边作揖边走进来,显得温文儒雅彬彬有礼。容清跟在他身后,同样的白衣,携一把雕刻精致的长剑,她的眼角是向下的,宛如两个可爱的小月牙,显得天真无辜,,一笑起来格外纯真美好,看上去就像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让人心生欢喜。 “姐姐,你觉得容门主真的会成为新盟主吗?”颜姜传音入密道。 云深斩钉截铁道:“不会。他或许有这个才能,但他在感情上太过软弱,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在感情上软弱比在处事上犹豫不决更为致命,更何况,他的软肋还是个不省心的麻烦。” 颜姜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看着容错带着容清在他们对面落座。容清一坐下,,抬眼便看见云深面无表情地坐在她对面,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容错伸手不经意地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手背,她委屈地瞟了容错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本小姐才不会就这么算了呢,你们给我等着。 颜姜道:“姐姐,我觉得这女人在心里算计咱们呢。” 云深面色无波,道:“无妨,不过一个被宠坏了的小丫头罢了,翻不出什么风浪。” 这种在绝对美好的环境下娇养出来的女孩子,心思单纯,纵是骄纵跋扈,也坏不到哪里去,最多是耍耍小聪明,不会真的做出丧尽天良的恶毒事儿。 有的时候,她还真羡慕容清这种人,她们活得多快乐,又多干净啊。 她永远都做不到,她虽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到底是肮脏地长大的,从心到骨头,都是一片肮脏。 秦岩虽是五十岁了,却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一身青衣潇洒风流,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散仙儿似的人物。 他站起身来,冲下面拱手道:“欢迎大家赏脸来到今年的武林大会,想必各位收到请帖时也已经知道了,今年的武林大会,将现场选出下一任的武林盟主,至于选举方式就沿袭从前的规矩,由各大门派投票,最高者就是新盟主。” 秦岩话落就坐回了椅子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台下各大门派的长老掌门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倒有些看热闹的意味,他冲身边站着的秦笙偷偷眨巴了一下眼睛,一副老顽童的神态,秦笙一脸无奈,低头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这才收敛了几分神色,却还是没多正经模样。 “落尘门主年少有为,堪当大任。”突然剑阁一个颇为德高望重的长老开口了,声音浑厚,在封闭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是啊是啊,落尘门主论武功,论修为,论人品,论才干,在年轻一辈中都是一等一的,我看这新盟主,非容门主莫属。” “容门主新官上任就将落尘门治理得井井有条,落尘门比起先门主时期更为繁盛啊。” “这年青一代中,谁比得上容门主啊。” “可不是嘛……” 萧珣斜着身子靠在云深的肩上,懒洋洋地把玩着手上的宝石戒指,他一向喜爱这些华丽繁复的小玩意儿,也唯有这般的华丽精致,才衬得上他临玉公子。 “看来容门主真是众望所归呢。”他低沉的声线带着一丝沙哑的诱惑,隐隐含着嘲弄。 那说话的人霎时闭上了嘴,面上划过一丝尴尬与无措,他怎么忘了,这位风过崖萧崖主论年龄,还比容错小呢,可论武功论修为,容错却是样样都不及他。 云深瞪了他一眼,她就知道这只老妖精无时无刻都不会忘了卖弄风骚。 容错有些尴尬,却还是落落大方道:“萧崖主言重了,我们这一辈中,谁又及得上萧崖主惊才绝艳呢。” 萧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你有点眼光。” 云深简直对这无时无刻都在出风头没半点自觉的家伙无语了。 气氛一瞬间陷入凝滞,大家面面相觑,却都用余光瞟向风过崖的两个人。 萧珣这话,是否暗示着他也要参上一脚,风过崖不问世事多年,竟也想在这风云里搅上一搅了吗?若摸着良心说,萧珣确实比容错出色得太多太多,可论性情,萧珣喜怒不定风流浪荡,便比不上容错温和儒雅内敛大度。 综合来说,容错更适合,但无论是萧珣,还是风过崖,都高高凌驾于落尘门之上。 萧珣若真有这个意思,他们的确是左右为难,因为风过崖也好,落尘门也好,都是他们这些门派得罪不起的。 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受罪。 萧珣看着他们神态各异明显各怀心思的模样,忽地轻笑了一声,“我不过玩笑一声罢了,各位不必紧张。风过崖有不问世事的祖训,我萧珣便是纨绔任性,也不至于掀了祖师爷的灶头。” 所有人纷纷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气氛又渐渐热闹了起来,除去几个不同意见,大多都同意推举容错成为新盟主,容错一向温和内敛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容清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打扰大家了真是不好意思。”那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低沉华丽的声音仿佛轻轻扫过焦尾琴弦,又似凤羽自心间柔柔划过,魅惑之余带了说不清的阴森鬼气,令人沉沦又不免胆寒,“可是,我不同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四十三章 长空之下,月照九幽 几乎是那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云深的心就沉了下去,她垂在腿侧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裙,光滑的绸缎此时宛如冰冷的月光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他终究还是来了。 剑阁长老作为在座最为有资历的老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凌厉的眼神打量着门口这个来者不善的少年,沉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武林大会?” 门口的少年身着绛红衣袍,艳丽张扬的颜色仿佛暗夜里悄悄流淌开的鲜血,肌如莹润白玉,色若春晓之花,上挑的眼角一点殷红之色衬得原本精致的凤眸越发妖异惑人,带着颠倒众生的媚色,但那眼中却是深沉如墨,黑得仿佛没有一丝光彩,在红衣映衬下显得越发诡异,仿佛被什么恶鬼盯住了一般,令人背后冷汗潸潸。 他的声音也如这身行头般华丽低沉,带着妖异又慑人的媚色,“我是你爹。” 那剑阁长老一向为整个武林所敬重,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当即大怒,气得满脸通红,“哪来的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我剑阁岂容你羞辱?”说着拔出随身的长剑就向长空玥刺来。 萧珣立刻想要起身,却被云深拉住了,云深轻微地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哥哥,莫要插手。” 今天的武林大会注定不太平,谁当上武林盟主她都无所谓,但是她不希望萧珣和风过崖扯进去。 长空玥既然敢只身前来,就必定能保自己全身而退。这一点上,她对他还是颇为了解的,他的轻狂骄纵从来都是有依仗的。 “姐姐,你可真是狠心呢。”她听见他的声音轻飘飘地浮在她耳边,仿佛情人般温柔缠绵,引诱人不知不觉堕入艳色织就的地域。 她没有抬头,耳边只余两人交手的声音,四周桌椅瞬间七零八落,碎裂的木屑四处飞溅,很快传来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抽气声此起彼伏,慢慢归于一片死寂。 他不急不慢地往前走,仿佛在自己庭院闲庭信步一般,下摆在地上拖过发出摩挲声,时间仿佛被拖得也无比漫长。 他停在云深的面前,直视着上座的秦岩,妖媚的眼含着十足的冷意,“秦盟主,您觉得呢。” 秦岩歪着身子,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长空玥,突然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敢问小公子是哪个门派的高徒?” “我啊——”他尾音轻轻挑起,眼神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云深。 云深抬起头,望着他精美绝伦的侧脸,红色的确适合他,张扬肆意又诡异森森,衬得他仿佛踏黄泉忘川而来的幽冥使者。 她的眼神极冷,又带着一丝倦怠与无奈,仿佛他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无比的幼稚可笑。 他压住心底想毁灭一切的疯狂,笑得张扬肆意,宛如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我是九幽殿殿主,长空玥。” 九幽殿,上古传说中那位魔族公主创立的魔宫。相传那位公主弑神取骨,在神骨之上燃神魂以滋养魔树九幽引,养出令六界胆寒的九幽卫。 他以它命名,再造人间地狱。 “九幽殿,你创立的?”秦岩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如今的局面,反而兴致勃勃地与长空玥交谈起来。 长空玥侧过脸,几乎是对着云深,一字一句道:“三个月之内,它将会成为江湖不可超越的存在。” 这句及其嚣张跋扈的话一出口便引得众怒,几乎立刻有好几个门派的人站起来想好好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却都被秦岩抬手示意压下去了。 秦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样啊,那我就投长空殿主一票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位秦盟主一向不太靠,可看人却是极准,江湖在他管理的几年里也是风平浪静,比起以往纷争少了许多,是以江湖中人虽然不太看得惯他随意的形式态度,却对他颇为敬重。 如今他这般说了,立刻有几个声音附和。 有人保持沉默,有人面露挣扎,有人眼里都是算计,有人交头接耳,有人不断偷偷打量着周围的神色…… “萧崖主,您觉得呢?”秦岩突然开口,将所有的注意力引向萧珣。 萧珣在心头骂了一句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狐狸,面上却仍是之前潇洒风流的模样,懒洋洋道:“风过崖一向不过问江湖之事,秦盟主自己决断就好。” 江湖之上之前见过长空玥的人极少,却也并不是没有,若是被人认出来了,风过崖自然摘不干净。 不过看这臭小子的意思,倒是并不想把这事儿捅出来。 刚才他那句话,与其说是说给云深听的,不如说是说给他听的,他是在告诉他,很快,风过崖和他萧珣都会被他死死压在下面,他的掌上明珠终究会落到他的手中。 他做梦! 他从三年前那个夜晚就发过誓,除非他死了,谁也不能再伤害小九一根毫毛,他绝对不会再让当年的悲剧重演。 长空玥和当年的楚覃简直如出一辙,他毫不怀疑小九若是落在了他的手中,所有的一切都会再次上演。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黑暗的高塔之上,那个从前高傲骄纵的小公主被沉重的铁链锁住手脚,面色苍白冰冷得宛如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眼中无尽的死寂与空洞像一根针深深扎在他心尖。 他把她当做他的亲妹妹一般疼爱,她是他的掌上明珠啊。 就算赔上风过崖,赔上他自己,赔上所有的一切,他也不会让这个恶魔沾染上小九半分。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云深微微挪动身子,重叠的衣袖之下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仿佛当年琼华山之上,那个总是吊儿郎当的少年每天牵着那个孤僻冷漠的小公主去逛山林,美其名曰熟悉地理环境增进同门感情。 他对她的好,真心实意,无关风月,她知道的。 所以她回报以同样的信任与关怀。 人非草木。 长空玥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眼中墨色更浓了几分,藏在袖中的手掌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刺进肉里,鲜血渐渐漫了出来。 姐姐啊姐姐,为什么你心中,总是有那么多人。 为什么你的心中,纵是无关风月,最重要的人也不是我? 为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四十四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 那剑阁的长老躺在门口,鲜血染红了花白的胡子,一滴一滴落在光滑的地面上,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更为清晰,他喘着粗气,右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眼神复杂难辨,羞辱,震惊,悲愤,又或是难言的悲哀与无奈。 从这个少年出现的那一刻,他就认出他来了。 阎悔的儿子,那个传闻在魔教惊变中死在混乱之中的魔教少主。 他长得像极了他的父亲,一身相似的红衣,眉梢眼角也是同样的阴郁倨傲。 那个男人的传说随着鲜血与白骨长眠于地下,而他的儿子却带着同样的一身煞气从地狱中归来。 平静多年的江湖,终将风云再起。 而他老了,他已经管不了了。 云深突然开口,声音清冷难辨喜怒,“那敢问九幽殿主,为何想要这个位置呢?莫非殿主还有着造福百姓的宏大志向?” 长空玥没想到她会开口,她看他的眼神极其陌生,仿佛之前三年的朝夕相处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罢了,“萧姑娘可真是本座的知心人,本座此生还真有一大愿望,便是造福万民呢。” 他的语气轻佻又漫不经心,“知心人”三个字仿佛在他舌尖把玩似的,说出了一种缠绵悱恻的味道。 云深面色有些冷,压抑住心底的火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投长空公子一票吧。” 长空玥面色一滞,眼中深海呈现出龟裂的趋势,渐渐漫出一丝慑人的血色。 她永远都这样,永远都觉得,主要给他他想要的,他就会开心。 她从来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不过,姐姐,你还是这么纵容我呢,真好。 秦岩望着长空玥的目光有些恍惚,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时光尽头一个同样阴郁冷漠又孤傲张扬的红衣男人。 谁也不知道,出身正派的武林盟主竟然和杀人如麻的魔教教主有着几十年的交情。 若是那个人的儿子,他倒是愿意扶他一把。这江湖,这正派,他早就腻了,不过一群虚伪的东西,这些年,他背负着父亲的遗嘱兢兢业业将整个江湖治理得井井有条,他早就厌倦了。 夜深人静,对月独酌之时,他总会想起少年时候,他们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日子,他们并肩作战将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绚烂的夕阳下少年染血的笑颜骄傲肆意,不染纤尘。 那些日子,多好啊。 “不过九幽殿是正是邪尚未可知,就这样把盟主之位拱手给一个无名之人,未免太过儿戏罢了。”秦笙的声音突兀地想起,便是说这般尖锐的话,他也是温文儒雅,如庭前芝兰阶前玉树。 长空玥黑漆漆的眼对上秦笙,唇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的弧度,“秦公子说得极是啊。”他低下头,凤翎般的睫毛遮住眼底神色,“我本来,就是邪啊。”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呢喃一般,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那诡异的语调让人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云深眼神一凛,突然迅速倾身捂住萧珣的口鼻,“哥哥,小心。” 却见周围的其他门派之人突然都睁大眼睛一脸惊恐地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长空玥轻叹了一声,那暗含的宠溺与无奈带着恐怖的气息,“你还是那么警觉呐。” 云深到底吸入了一些,虽不至于完全动弹不得,但此时也是瘫软在了椅子上,眼睛却还是如冰泉水中捞出来一般清冷淡漠,她捂住萧珣口鼻的时间太晚了,萧珣还是中招了。 长空玥径直向云深走来,双手撑着椅子两边扶手,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云深,云深整个人被笼在他的阴影里,却神色不变仿佛什么都不能让她惊慌失措。 他泛着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痴迷与眷恋,偏执得令人脊背发凉,仿佛地域深处而来的温柔召唤,“我送你的大礼,你还喜欢吗?我的,夫人。” 他低下头,似乎想要吻上云深的眼睛。 云深偏过头,却见一道银光一闪,长空玥身形鬼魅一般闪开,他直视着对面那个手握长剑的青衣男子,烦躁与阴郁不可抑止地爬进他漆黑的眼睛里,“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呢,秦公子。” 那个男人执剑站在她身前,眉眼间仍是一片淡然,与她如出一辙的淡然。 她短暂地诧异过后,清冷的眼睛里渐渐漫开浅浅的笑意,浑身的气质一下子温柔了下来。 他说过会保护她的,他做到了。 她的淮衣,终究成长起来了。 淮衣,我的淮衣。 她眼底的温柔与依赖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强忍住心底翻江倒海的愤怒,眉梢眼角的媚色因扭曲的面容显得更为慑人。 秦笙挡住长空玥那满含侵略性的目光,将云深彻底护在了身后,“深儿已与在下订婚,长空殿主还是放尊重些好。” 长空玥无所谓地笑了一笑,“一年之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秦公子。” “长空殿主还是莫要太过自信的好。”秦笙放出威压,一时间大厅之内气压变得格外低,有些修为不够的门徒嘴唇里已经渗出鲜血,显然受了严重的内伤。 长空玥冷冷地看着他,收起了之前的轻慢态度,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 这位秦家大公子,也没有传言中那么羸弱不堪嘛。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在场的人终于看清了,这尊祖宗眼里哪有武林盟主的位置,人家就是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的。 不过经此一事,九幽殿也算彻底在江湖之上打响了名号。毕竟在场的都是武林中的佼佼者,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下药还耀武扬威,实在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本事。 “本座一向心善,今儿来也不是为结仇,而是与众位认识一番,本座年幼无知,以后不到之处还望各位海涵。”长空玥神情可没有半分谦虚的意味,嚣张得很。 众人感觉自己瞬间内伤了,被一个无名小辈如此羞辱,半辈子的颜面都扫尽了。 而台上的秦岩却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刚刚被打了脸,他的眼神越发恍惚,带着一丝怀念与叹息。 阿悔啊,这孩子,真是像极了你。 只可惜,他爱上的那个人心底根本无情,他注定情路坎坷。 阿悔,我不愿他为爱发疯,堕入深渊,就像当年的你一般,你明知道那个女人心怀不轨,不是吗?可是你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然后心甘情愿地死在她手上。 可是阿悔,我老了,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如今唯有笙儿一个儿子,便是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这些年我也把他当做了自己的骨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四十五章 长烟落日孤城闭 风卷起漫天黄沙,绵延不绝的沙丘仿佛女人沉睡时的酮体,亘古的静默与苍凉,远远有羌笛胡笳的声音裹挟在风沙中被磨砺得断断续续。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裹着红纱的女子静静坐在沙丘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尽头。 她像在等着谁,又像在等着一个结局。 “公主,日落了,我们该回去了。”曜一依旧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幽灵般静静站在百里钰身后。 百里钰碧绿色的眼眸映着黄沙与落日,曾经的风流多情终究是在风沙磨砺下化作了无尽的寂寞与凄凉。 百里钰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凄凉两个字扯上关系,她自幼身份高贵,性情刚烈,从不甘居于人下。 她来到这苍茫大漠已经五年了,从豆蔻年华的少女到高贵沉稳的王后,她做得很好。王上与她少年夫妻,相互扶持,他敬她,爱她,给她最尊贵的一切,漠古臣民也尊敬她,认可她,爱戴她。 她拥有了她曾经希望的一切。 可是她丢失了自己。夜深人静,她望着摇曳的烛火,斜倚熏笼坐到明。 她的心被撕开了一个口,风沙呼啦啦地灌入,粗糙的沙砾磨得她空虚的心血肉模糊。 她想念美丽的草原,想念奔跑的烈马,想念童年时在漫天繁星下与阿妈围着篝火跳舞。 她想念过去的一切,更想念曾经那个骑着小红马在草原上纵情奔腾的自己。 有时她听着耳畔呼啸的风沙声会忍不住一阵恍惚,朦朦胧胧间仿佛听见多年以前在西靖,那个总是冷若冰霜的小公主淡漠的声音。 “小钰儿,若是有机会,就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当时她背对着她,抬头望着漫天绚烂的桃花,一身精致华丽的红衣仿佛燃烧的烈火,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却仿佛置身无尽的阴寒与冷寂,她与这个世界似乎存在着无形的屏障隔阂开,在她的世界里,只有终年冰封的白雪荒原。 百里钰知道,她是想说,别和她一样,将自己的一生都葬送在帝王家。 后来她听说那个小公主死了,一身鲜红嫁衣,死在了她的大婚典礼上。 西靖举国悲恸,她却觉得如释重负。 那个女孩,终究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多好。 他们求仁得仁,各得其所,怨不着谁。 “公主,该走了。”曜一开口,视线也随着她望向遥远的天尽头。 “小一,你说,他会想我吗?”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流过泪的脸被风沙吹得生疼,她恍若未觉。 曜一没有说话,风沙填补了这亘古的沉默。 百里钰自嘲地笑了一声,垂下眼帘,“我又有什么资格想他呢。”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嘶哑,“秦家二小姐,是个好姑娘。” 她知道,那个姑娘像她。 像最初的她。 她站起身来,纤弱的身子在风沙中晃了晃,曜一连忙扶住她,“公主,小心身子。” 百里钰最后望了一眼那条早就被掩埋在黄沙中的古道,缓缓转身,右手摸上微微隆起的肚子,眼中皆是刚毅冷漠之色,之前的凄凉与脆弱仿佛只是一个幻觉一般。 “走吧,小一,我们是该回去了。”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萧珣斜倚着身子,对着酒楼中央那个唱着歌含情脉脉地偷瞄他的歌女抛了个媚眼。 距离武林大会已经过去七天了,在这七天里,九幽殿和长空玥的名声成功传遍了整个江湖。鬼魅阴郁的红衣少年横空出世,放倒江湖所有门派,对秦大公子的未婚妻公然示爱…… 一件件,一桩桩,都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江湖,秦笙和云深的名字,与长空玥一起,被酒楼中的说书人编排出无数的风月话本儿,成为了江湖中人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谈资。 有人说,长空玥本是去给江湖一个下马威,却对风过崖云姑娘一见钟情。 有人说,云姑娘与那魔头早就认识,那魔头一直对云姑娘心怀不轨,在风过崖与秦家订婚后,终于忍不住打上门去。 有人说,云姑娘与长空玥本就是一对儿,奈何正邪不两立,被迫嫁给正统出身的秦家大公子,实则两人藕断丝连旧情难忘。 有人说,…… 这七天,云深至少听过了七八种版本,却没一个真实的,都是好事者哗众取宠编出来的。萧珣一直都当笑话听,直到听到一个云姑娘与长空殿主虐恋情深早已珠胎暗结的传闻,终于忍不住怒不可遏,割了那传闻者们的舌头挂在城墙上,一排血淋淋的舌头在晨风中摇晃,还滴答滴答往下滴着血,吓得不少胆子小的少妇们晕倒当场。 流言在秦家与风过崖的联合压制下终于平息了下来。 云深自从那一天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长空玥,但关于他的事情,却穿得满城风雨。 他灭了对他出言不逊的栖凤楼,将门徒的舌头全都割了出来。 他将暗杀他的夜中城夷为平地,将城主的皮剥下来做了一把琵琶。 他抓了几十个宗门弟子,让他们自相残杀然后放走最终活下来的那一个。 他为了一本心法血洗少林,一把火烧了佛祖像。 …… 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年,以最残忍的手段给自己杀出了一条鲜血染就的大道,一步一步,登上白骨堆成的王座。 那个清风朗月一般的少年,仿佛云深的一场梦。 她知道,这才是最真实的他。 “你真的不插手吗?他好歹跟了你三年。”萧珣淡淡道。 云深手指摩挲着茶杯杯壁上凸起的图案,睫毛颤了颤,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插手了,又能如何呢?你觉得他还会听我的吗?” 萧珣嗤笑了一声,“我倒觉得会呢。若是你让他去死,恐怕他也会立刻握着你的手把刀插进自己心口。他就是一个疯子,和他爹一样,彻彻底底的疯子。” “我是怕,我会心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四十六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师兄,我怕我会心软呢。”云深抬起头,那眸子里坦坦荡荡,清澈见底。 萧珣叹了一口气,“也难怪,你总是舍不得真的伤他的。” “算了,不说他了。师兄,你查到顾周来江都所为何事了吗?” 萧珣沉声道:“只查到了冰山一角。只知道顾周这次出行是皇上授意,至于所谓何事连京城那些人都在纳闷呢。我之前以为,顾周到江都为的是江湖这两年太过张扬惹恼了朝廷,但是瞧他到这儿后的动静,倒也不像。昨夜我刚得到消息,他似乎在找地下城的消息。” 云深神色一顿,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莫非五师姐和七师兄没死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 萧珣道:“也不乏这种可能,但是封昀和琼落已经深居地宫七年了,江湖上从无人进过地下城,封昀行事也一向缜密,况且为着琼落,他也必定是万分的小心。” “师兄师兄,我要那个。”酒楼下传来女孩儿娇俏欢快的声音,带着一丝骄纵。 云深循声望去,却是容清跳脱着拉容错逛集市,容错被她拉得跌跌撞撞眼中却满含着纵容的笑意,另一只手温柔地擦去她额间因为奔跑而沁出的汗珠,“清儿,小心些。”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容错终究没有登上盟主之位。那日长空玥耍足了威风,那些门派觉得面上蒙羞,最后也不欢而散,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瞧着一些个前辈的意思,近来九幽殿为祸江湖,且有壮大之势,秦盟主到底管理江湖几十年见识过大风大浪,此时若换做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不能服众不说,行事决策也难以如秦盟主一般深谋远虑,不如就让秦盟主再留任个几年也无妨。 容清原本恼羞成怒想讨个说法,却被容错按了下来。 云深清楚容错的意思,长空玥一事实在棘手,他若是新官上任,处理不好必落人口舌,连累落尘门声誉也受波及,倒不如过了这个风波,缓缓再说。 不过,他和那些人一样,都太小看了长空玥。 那个少年,血脉里有他父亲的暴虐与嗜血,更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阴险与狠厉。 他会如他所说,让九幽殿成为江湖上不可超越的存在。 而他长空玥,会站在比他父亲还要高的地方。 云深眸色深深地望着容清和容错,同样的白衣如雪,眉梢眼角都是暗藏的情意。容清在一个卖簪子的摊位前挑挑选选了许久,想问问容错的意见,一侧过头却见容错将刚才偷偷买的一朵花轻轻插在了她的鬓边。 人比花娇。 惊愕的少女,耳朵红红的青年,在熙攘的街道上定格成一幅青春动人的画卷。 “师兄,有没有一种可能。”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泄露了行踪。” 有可能的不是吗?这些年她虽然在风过崖深居简出,但到底在江湖上露过几次面,被认出来也不是不可能。她原本就没想着能藏一辈子。 她是楚昭的女儿,是西靖的摄国殿下,让她东藏西躲地活着,还不如让她死在当年的高塔之上。 楚覃已经死了,就算还有人想要她的命,她也不怕。 纵是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九重宫阙上的凤凰了,但那骨子里的高傲与尊贵也不容她低下她的头颅。 萧珣捏紧了杯子,眼中狠厉之色划过,“不可能!”他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深呼吸了一下调整了神色,沉声道:“你以前深居宫闱,除了朝臣与宫人没有人见过你。当年忠于你的朝臣和见过你的宫人都被清理了个干净,楚洛上台后又把楚覃的人斩草除根,南安王缠绵病榻行将就木,朝堂之上和宫闱之中早就大换血了,根本不可能有人记得你的容貌。” 他突然眼睛一收缩,“不对,还有一个人。” 好像有冰冷的海水漫过黑暗,章鱼黏腻的触手缠上冰凉的皮肤。 云深闭上了眼睛,“洛儿。” 楚洛,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觉得楚犀没死,那就只有她唯一的弟弟,楚洛,当今的圣上。 当年宫中发生的事情,他最有可能知道。 “你觉得,他会是因为查到了什么,所以想找你回去吗?”萧珣心中闷闷的,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缠在心上。 “他不是这样的人,或者说他现在不是这样的人。若是六年前的洛儿,或许心中尚有姐弟之情,可这些年他执掌朝政,杀伐果决不输父皇,玩弄权术炉火纯青,将整个西靖都牢牢操控在手中,甚至隐隐有问鼎天下的势头,你觉得,他还会希望我回去吗?” 萧珣道:“那也有可能是我们想多了,顾周或许真的只是追查当年徐家余孽呢。” 云深冷笑一声,“区区一个徐家孤女用得着堂堂御史大人亲自出马吗?” 况且徐家一案早就尘埃落定了,这么多年了,他楚洛就是吃饱了撑着才会揪着不放,况且徐琼落就算寻仇寻的也是楚犀的仇,楚犀早就死了。 这件事早就被钉死了,翻不出风浪来。 “师兄,我们也别多想了,兴许只是朝中之事罢了,与我们无关。派人监视着,我们再小心些便好了。明日,我们便回风过崖吧。” 萧珣道:“也好,留在这我到底不放心,还是回风过崖吧。” 当晚回到客栈,云深便开始收拾行李,只等着明日拜别过秦岩,就起程回风过崖。 夜深了,明月透过窗户洒下一地清辉,月光如水般在木地板上流淌开来,泛着冷冷的银光。 云深阖眼躺在床上,不知为何,今晚她总是觉得不踏实,隐隐有种有什么事要发生的预感。 夜风拂起薄如蝉翼的床纱,带来一股春雨过后特有的清甜气息,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潮湿的芬芳。 云深突然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一阵刺痛让她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千万根针狠狠地往她脑袋里扎,她滚到床内侧,抱住膝盖身子颤抖起来,她痛得咬住嘴唇,一股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四十七章 水亭幽处捧霞觞 冷汗渐渐打湿了她的后背,丝绸的里衣被汗水黏在背上,冰凉丝滑的触感仿佛毒蛇缠绕着身子,剧烈的晕眩感让她胃里忍不住一阵阵的恶心,仿佛有一双手在硬生生扒开她的脑袋。 幽沉的暗夜里,月昭花清淡惑人的香气渐渐弥散开来。 好像有什么重物堵住了喉咙,她剧烈地喘息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深处,手指却只能徒劳地抓住胸口的衣襟。 死亡的感觉这般强烈,她似乎听见了地狱深处传来的鬼魅歌声。 要走了吗,可是她还舍不得啊。 那个人,那个人,她好不容易找到他,她还舍不得啊。 “冥冥九幽兮引青灯 惶惶孤魂兮入此城 月上青冈,白骨生花 梧桐滴血到天明……” 好冷啊,好冷。 谁在哪里? 云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好像被什么人抱在了怀里,那个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容颜,描摹她眉梢眼角的形状,然后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神经已经痛到麻木了,感觉不到窒息,但她知道,那个人的双手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越收越紧,似乎要捏断她的脖子。 他温柔的吻轻轻落在她唇角,像对待最珍贵又最脆弱的宝贝。 是谁呢? 她觉得她应该知道的,可是混沌的大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又是谁呢? 远远地,伴着那诡异的歌声,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唤她,一声一声,温柔眷恋,带着莫名的悲哀与沧桑。 “犀儿,犀儿……” 犀儿是谁呢。 “你拿了我的祖传玉佩,以后就要嫁给我哦,小公主。” 小公主是谁? “楚收见过摄国殿下。” 摄国殿下,又是谁? 你是谁? “我自知你我之间恐怕连初见都是你的一场算计,却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你,犀儿,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有过的。 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落在那人掐在她脖颈的手上。 他似乎被烫着了一般松开手,叹了口气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一个濡湿的吻落在她眼角。 “跟我走吧,好不好。” 熙攘的街道上,凡尘橘黄色的灯火点亮了亘古的寂寂长夜,青衣少年立在灯火阑珊处,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跟我走吧,犀儿,离开这九重宫阙,离开这尔虞我诈,我们离开这儿,从此江湖策马,快意恩仇可好? 好。 她终于陷入了彻底的混沌,在温暖黑暗的湖水中闭上眼睛,缓缓下沉。 长空玥低头望着她沉静的睡颜。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这般狼狈了,被汗水浸湿的发丝黏在脸上,原本就苍白的容颜更显出一种病态的惨白,唇角斑斑血迹仿佛落在雪地上的红梅,凌乱中是动人的凄艳。 两次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他看得出来,他们早就认识,在世间某个地方,在他未曾参与过的时光里。 他们曾分享过一段爱与痛的岁月。 长空玥依旧是一身暗红,青丝垂下宛如黑暗爬上血海,他的手一下一下,温柔又机械地抚摸着云深的长发,似乎在抚摸一只乖顺的宠物。 黑暗中两人相拥着,落在床帐上的模糊轮廓随着夜风微微摇晃。 姐姐,是你逼我的。 是你。 幽沉的眼睛里最后一丝流光也寂灭了下来。 万物归于沉寂。 “眼波儿横三千秋水 泊舟不系怨它柳丝儿垂 春梦无痕却是年华追 ……” 头痛得几乎要裂开头,云深呻吟了一声,扶着头想坐起身来,刚一运力就身子一软摔回了床上。待她终于竭尽全力坐起来倚靠在床边,已经全身是汗。 一个青衣的小丫头循着声儿打开门,见云深醒了,一双滴溜溜转的圆眼笑得弯成了月牙,“夫人醒了?奴婢这就叫殿主去,殿主见着夫人必是高兴的。” 云深若是这会子还不明白处境就是个傻子了。 能在萧珣和秦笙的眼皮子底下把她劫过来,她的阿玥也真是有本事。 不枉她这三年的倾心教导。 “先让人送些水来,我要沐浴。”她依然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声音如珠玉坠地般清脆空灵。 青霜有些诧异,她原先觉得这冷美人必是得闹上一闹或是来个绝食之类的抗议,如今见着倒是颇为自得,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恭敬地行礼退下,“是,夫人。” 在她关上门后,云深尝试运力,依旧是浑身酸软,丹田之处空无一物。 阿玥啊阿玥。 她在心底轻叹一声,知道这是长空玥给她下药了,只是不知他有没有干脆废掉她的内力。 热水很快送来了,云深在青霜的服侍下脱掉衣服,将整个人浸没在热水中,温热的水划过每一寸肌肤,她舒服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青霜在她身侧,将还带着露水的新鲜花瓣撒在浴桶中,有几片粘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衬得肤如凝脂。 云深闭上眼,声音沾着水汽有些嘶哑的魅惑,“你出去吧,告诉你们殿主,如果他敢进来,这辈子都不要再叫我姐姐。” 青霜有些茫然,却乖巧地退下,刚一打开门就叫长空玥黑着脸站在门边,幽沉的眼睛里情绪复杂难辨。 她慌忙行礼道:“见过殿主,刚才夫人说……” 她对着长空玥那张妖异阴郁的脸吞吞吐吐道,欲哭无泪。 殿主太可怕了,救命啊。 长空玥抬手打断她道:“你不必说了,我都听到了。” 亲眼目睹殿主被夫人甩脸子的她会不会被恼羞成怒的殿主杀人灭口啊!青霜的眼泪是真的快流出来了。 “你下去吧。” 青霜第一次觉得殿主那一向低沉得恐怖的声音如此悦耳,立刻仿佛得到大赦般退下了,恨不得脚下生风立刻离开这鬼地方。 长空玥盯着紧闭的房门,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房门内传来一阵阵的水声,他几乎在脑子里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水珠顺着光滑白皙的肌肤缓缓滑落,滑过山丘与平原,滑过沟壑与密林…… 女子身上清甜的体香混合着月昭花的清淡香气随着蒸腾的水汽渐渐弥漫开来……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不知不觉搭在了门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四十八章 水亭幽处捧霞觞(二) “你知道我最不想叫你姐姐。”他的声音极幽沉,隔着弥散的水雾,轻飘飘地落在她耳边。 云深头靠在浴桶的边缘,抬头望着那飘散的水雾,濡湿的眼睛里似有波光粼粼。 但他也知道,若是有一天,她连姐姐都不让他叫了,他们就真的走到尽头了。 云深没有说话,静默的空气仿佛流动的水一般在一门之隔的两个空间回旋,时间滴滴答答仿佛梧桐上的露水落在空阶上,让人冷冰冰的心微微一颤。 “阿玥,你为什么喜欢我?”就在他以为她再也不会说话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却还是一贯珠玉坠地的清冷空灵,沾着水汽更仿佛来自天边般虚无缥缈。 长空玥眼中的幽沉霎时被茫然所取代。 是啊,为什么喜欢她呢。 是因为那日破庙中她救了他吗? 还是因为这三年来朝夕相对她对他悉心教导? 或者,只是因为,那夜黑暗中她一身烈火般的红衣,在那一瞬间烧进了他的心里,烈火燎原。 他想抓住她,像抓住最后一丝温暖与希望? 他不知道。 “我不知道。”长空玥望着门,似乎透过这扇门望见了那个他融入骨血中的女子,“但是姐姐,我知道我是想要你的。无论是因为什么也好,就算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他低下头,凤羽般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幽沉暗色,“总有一天,你的心也会属于我的。” “不会。”她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他心底一阵抽痛,他眼中深海海底似乎有妖兽即将破海而出,血色渐渐漫延上平静的海面。 他平淡地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挖出来,不就是我的了吗?” 他笑了笑,平静中有一丝诡异的痴迷与缠绵,“姐姐,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里吗?我喜欢你的眼睛,那双深海一般的眼睛。” 只有我看得到,那海底掩藏了多少血肉白骨,多少冤魂厉鬼。 “姐姐,你看着那个人的时候,眼神总是那么温柔,温柔得都不像你了,可是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个人对你来说只是黑暗中的光,一种无奈与痛苦中温柔的慰藉罢了,姐姐,那不是爱。或许他爱你,但是啊,你怎么确定他爱的是真实的你呢,姐姐你在他面前,应该是七分真心三分表演吧,你不敢让他看见真实的你。”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在了云深的心底。他说的对,七分真心三分表演,她在秦笙面前,楚犀在楚收面前,都是这样的,她在情感上依赖他,在现实中却处处提防着他。 这是她的本能,待人处事,从不付出十分真心,永远都给自己留上几条退路。 长空玥听见里面哗啦啦的水声,他知道这是她出浴了在穿衣服,他在脑海中想象着她清水出芙蓉的模样,一股焦躁与烦闷爬上原本就各种情绪冲撞得发疼的脑子。 他想冲进去,他想抱住她,他想将她揉进骨子里。 他想要她,想得灵魂都在颤抖,在发疼。 在他对着明月喝得烂醉的时候,在他孤身在一群死士中满身是血地厮杀时,在他伤痕累累地缩在阴冷的大殿王座上喘息时,她在对那个人温柔地笑,眼睛里是亮晶晶的星星,她跟着他一一拜见秦家的长老们,也许,也许她还在那个人首身下婉转承欢,海棠带雨。 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呢。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就让我死在那个破庙中,腐烂发臭,被乞丐踢打,被老鼠啃食,也好过现在的痛不欲生。 我想毒哑你的喉咙,割掉你的耳朵,挖掉你的眼睛,砍掉你的四肢,把你藏起来,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我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让你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让我们彻底融为一体。 我只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啊。 门吱呀吱呀地被打开了,阳光落在她身上,她黝黑的眼中依旧空无一物,一片死寂中隐隐传来乌鸦的啼哭,“阿玥,带我四处转转吧。” 长空玥眯起了眼睛,“姐姐是想观察地形伺机逃跑吗?” 她像从前一样伸手抚摸他的脑袋,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温柔,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过是想看看阿玥现在有多厉害罢了,不行吗?” 他讨厌死她这副温柔姐姐的样子了,永远的纵容,永远的迁就,永远,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颔首望进她眼睛深处,也如从前一般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姐姐想要的,阿玥都会给你。” 九幽殿是在原先魔教的废墟上建起来的,地处高山之上,地形陡峭,是以当年魔教覆灭后再也无人踏足这里,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这里悄无声息又建起了一座九幽殿。 没有雕梁画栋,没有亭台楼阁,这里的一切都是压抑而阴沉的,冰冷的玉石与玄铁,高耸的乌沉木,诡异的血色图腾,宛如一座华丽死寂的人间地狱。巡视的暗罗卫们穿着同一的黑色劲装,鬼脸面具遮住了容貌,露出一对对一模一样的麻木空洞的眼神,在这宫殿里仿佛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飘荡。 “姐姐觉得这里如何呢?”长空玥幽深的目光落在云深平静无波的脸上。 云深颇为直白地道:“极丑。” 长空玥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显然他的好姐姐的心理素质要比他想象中强上许多,这会子还一如既往的直白到嚣张。 “姐姐想去参观一下九幽殿的监狱吗?”长空玥道。 云深突然停住了步伐,“阿玥,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像那种没见过血的小姑娘?” 长空玥轻笑了一声,“我哪敢呢,我不过是想让姐姐,多了解一下真实的我罢了。” 从前那个清朗如溪上浮雪的少年,美丽皮囊下真实的腐烂恶臭的灵魂。 云深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便由着他吧。 这个阴郁冷漠的少年,她当年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是一种人。 骨子里沉睡着杀戮的疯狂与绝望的孤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四十九章 青灯照坟骨生花(一) 九幽殿殿后有一片极大的桃花林,阳春三月,满树桃夭灼灼其华,仿佛织连的锦缎盛着云彩儿轻飘飘落在树上,满天花瓣纷纷扬扬,任和煦的春风将她们胡乱吹起。 长空玥牵着云深的手,眉宇间的温柔与澄澈仿佛从前那个总是笑得一脸亲切纯善的白衣少年。 他变了,或许他从来都没变过。 “姐姐觉得我这身红衣服好看吗?”他笑着开口,目光却幽沉莫辨。 他掌间的温度是温暖的,触着她冰凉的肌肤像是在发烫。 “好看。”云深道,“阿玥总是好看的。” 她说的是真心话,长空玥的容貌遗传了他那个大魔头老爹,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知道,当年阎悔虽是杀人如麻残忍暴虐,却是公认的江湖第一美男子。长空玥向来爱装成天真善良的少年郎模样,有意无意收敛了几分气息,如今彻底释放了内心的邪性与魔性,容貌不由自主就带上了惑人的妖异与凌厉的艳丽,端得是媚色天成祸国殃民。 张扬热烈又带几分诡异慑人的红色的确适合他。 即使萧珣不想承认,但是他江湖第一美人的位置怕是不保了。 长空玥冷笑了一声,牵住云深的手越发用力,像要捏碎她的手心。 “那我和映玉公子,谁好看呢。” “你好看。”云深对他这种幼稚的行为觉得有些疲惫。 她并不是在吹捧他,单论容貌,天下之大,无人比得过长空玥,但秦笙胜在那分云淡风轻的气度,他只要静静地站在那儿,便如一幅静谧的水墨画一般调和了天地的颜色,引人入那宁静悠远的境地,容貌到时在其次了。 长空玥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桃花林的尽头,就是九幽殿的地牢了,两个暗罗卫在门口宛如雕像一般,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见了长空玥,他们跪下道:“见过殿主,见过夫人。” 一路走来,几乎碰到的所有人都唤云深为夫人,想必是长空玥下的令,云深也不想计较,毕竟是在长空玥的地盘上,她如今又内力尽失,能稳住他就好,实在不宜硬碰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进了地牢,转过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只听得长空玥在石壁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石门便沉沉打开了,火光与烛光霎时充斥了黑暗狭窄的山洞,里面是模仿大理寺监狱的设计,两边铁牢之后关押着一个个犯人,有的江湖逍遥客装扮,有的穿着宗门制服,有的裹着一阵黑色的夜行衣,却都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 听着声音,他们不约而同如惊弓之鸟一般缩进了牢房角落,整个人瑟瑟发抖,油腻蓬乱的发丝之下一双双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写满了恐惧与绝望,有几个人一动不动,宛如僵尸一般固定在原处,灰白的脸色,眼睛里一片麻木与茫然,显然已经神志失常了。 “你让我看这些,做什么?” 云深从不是深居宫闱不问世事的小公主,她陪审过几场牵连颇广的大案,也进过肮脏阴暗的监狱审过几个死不开口的硬骨头。她双手未曾沾过血,身边却围绕着无数冤魂厉鬼。 “我当然知道姐姐天性凉薄,这些个人不足以让姐姐动容。”长空玥慢悠悠地道,拖长的尾音压抑着话语中诡异的兴奋。 他们走到地牢深处,云深猛地睁大双眼,几乎快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团形状诡异的血淋淋的东西被绑在玉石床上,鲜血浸透了绑着她四肢的绳子,经过一段时间已经发污发臭,空气中都是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血腥味。她的手脚都被砍了下来,创口极整齐,看得出下手的人手法极为快准狠。她没有穿衣服,胸口的玉峰被割了下来,但显然没有一刀割下,导致创口出坑坑洼洼极为不美观。长长的头发显出一种枯黄灰败的色泽,凌乱地散在身上,遮住了容貌。 她的腹部有一朵绘制了一半的月昭花,线条流畅,手法华丽,栩栩如生。 云深脚步有些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她上前拨开那女人脸上的发丝,看清她容貌的一刻愣在了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皮。 栖凤楼主,封云裳,封昀同父异母的姐姐。 “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似乎不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来自遥远的天边。 长空玥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眼里闪动着嗜血的兴奋的光芒,“姐姐生辰快到了,我想亲手做一把琵琶送给姐姐,一直苦于找不到好料子,我灭栖凤楼之时瞧着他们楼主这副皮囊极好,便问了问可否送给我,那些门徒听着我肯饶了他们的命,便上赶着把他们楼主送给我了。” 他歪着脑袋,笑得天真纯善,眼底又有压抑不住的厌恶,“只可惜是个女子,我讨厌碰女人的身体,便让人把那些个碍眼的玩意儿都给割了。” “你觉得我收到这东西会很高兴?” “不知道呢,不过一定是个难忘的礼物,我想让姐姐记住我,记住我带给你的任何东西呢。” 云深毫无客气地道:“你可真是个变态。” 长空玥撩起云深耳畔一缕发丝轻轻吻了吻,那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的痴迷与惑人的媚色,带着诡异的温柔与天真,似乎一滩黑暗的沼泽,潜伏底部的恶兽将人拖进去然后剥皮拆骨吃得一点不剩,“我也这么觉得呢,姐姐。我们这么心意相通,还真是天生一对呢。” 云深忽然勾起一抹笑,同样幽沉黑暗的眸子里微微眯起,她伸出手臂攀住长空玥的脖子,按住他的后脑勺,稍一用力就将他的脑袋压向自己,此时他们眼对眼,鼻间对鼻间,能感到对方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脸上,姿势格外暧昧。 她右手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青丝蓬松顺滑,摸起来手感极好,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情人的低语,“做一个乖巧的弟弟不好吗,阿玥?为什么非要逼我呢。”她手指插入他的头发,冰凉的指尖让他头脑一个颤栗,“你不过就是我养的一把剑罢了。” 长空玥瞬间的茫然过后,眼底黑暗之色更浓,带着毁灭一切的扭曲的疯狂与偏执,他听见那封印恶兽的铁索在颤动。 昏暗压抑的地牢里,一个血肉模糊的活死人身边,他们就一这种暧昧的姿势拥抱在一起,摇曳的烛火将纠缠的影子投在灰白的石壁上,仿佛人间无声的皮影戏,静默间将一切时光镌刻在风化的墓碑中。 她说的很客气了,也许她真正想说的是,他不过她养的一条狗罢了,一条乖巧可爱又会咬人的狗。 “你说的对呢。”他低下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五十章 青灯照坟骨生花(二) 他像是饿极的兽撕扯肥肉一般狠狠地撕咬着她的嘴唇。他的吻是青涩的,横冲直撞的,却是充满了力量与掠夺性,宛如一身鲜血的将军一路攻城略地开疆拓土。云深身子还虚弱,被动地倚靠在他怀里,一双黝黑的眼睛宛如阴冷的蛇一般静静地凝望着他,面无表情,不无所动,冷眼旁观着这场香艳。 他们都睁着眼睛,宛如宿敌一般冷冷地对峙着,明明唇舌交缠姿态暧昧,偏生有一种肃杀紧张的气氛在阴暗的地牢间蔓延开来。 男女的体力本就悬殊,何况云深身子尚虚弱,很快便有些支撑不住了,长空玥更加搂紧了她,掠夺她口中的每一寸空气,窒息的感觉让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云深突然觉得好些好笑,想她一生轰轰烈烈,最终却是在这么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以这么不见天日的法子死去。 或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就在她快晕过去的那一瞬间,长空玥终于放开了她的唇,手却还紧紧搂着她的腰,他的唇因为剧烈的亲吻而沾上晶莹的色泽,摇曳的橘黄烛火下泛着动人又惑人的红色,媚色天成。 云深依旧是那般不为所动的模样,眼中的幽沉似乎深海一般平静无波。 他凑到她耳边,下巴搭在她肩上,恶作剧般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脖颈间,痒痒的,“姐姐,刚才你在想什么?”他的右手从后握住她的脖子,手指轻轻抚过脖颈间细腻的肌肤,“在我吻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喉间有些干涩,“他在床上的时候,也是这么吻你的吗?”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狭窄的牢房,云深的手有些疼,她昂起头,倔强地直视他。 虽然她知道此时惹怒他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她眼底极力压抑的屈辱与愤怒让他心底莫名地兴奋,忽然他愣住了,那一瞬间,在她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瞬而逝的悲哀与绝望,那种积压的无望的悲哀与痛苦脆弱得不堪一击,像是一个挣扎于苦海的人心如死灰地看着一切悲剧一遍遍上演。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也经历过今天这番场景。 他想起之前她蛊毒发作时状若疯癫地喊着“滚开”。 长空玥一直都知道,她有一段被故意掩埋的过去,充斥着鲜血与杀戮,悲哀与绝望,她心思的缜密与谋略的阴狠果决是在一次次生死相搏的争斗中才能练出来的,但她不是江湖中人,她举手投足间的谨严又自然的规矩与一身孤傲淡然的气度无一不彰显着她曾经高贵的身份与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 她真的是萧珣的妹妹吗?风过崖的大小姐,萧瑜萧云深? 或者说,她是谁呢? 那个被她压抑在心底的灵魂,是谁呢? 我的,姐姐。 所以他从不唤她的名字,而是执着地喊她姐姐。 因为他知道,那些名字都可能是假的。 她真正的名字,萧珣知道,秋清连知道,甚至秦笙也知道,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的,姐姐不需要过去,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她会是他的,完完全全,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每一滴鲜血,都是他的。 她的灵魂刻上他的名字就好了。 “阿玥,你过线了。”她又掩下眼底的情绪,恢复那一如既往的空洞死寂。 黑得没有一丝光彩。 他轻笑了一声,“是吗?”然后周围又陷入了沉默。 玉床上的人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宛如铁匠的风箱在哧啦哧啦地来回拉扯,带着摩擦的尖锐嘶叫,刺耳又难听。 她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触到云深的瞬间眼瞳剧烈收缩,惊喜与恐惧交织着,她疯狂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宛如一只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封云裳是封昀同父异母的姐姐,当年封家主去世之时,她曾上琼华山找过封昀,与云深有过一面之缘。 十年过去了,云深的容貌与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曾经孤傲冷漠的红衣小公主。 “看来你们认识呢,姐姐。”长空玥清冷的声音仿佛流淌的暗夜汇入无尽的空洞,“早知道就不割她的舌头了,说不定我还能更了解一些姐姐呢。” 云深没有理会它,缓步上前,站到封云裳的跟前,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她的眉,封云裳身子轻轻颤抖起来,眼中恐惧之色比见到长空玥更甚。 她不应该的,不应该认出她的。封云裳心脏几乎被恐惧与绝望扭曲,她会杀了她,一定会的! 她怎么会忘了,这个女孩有多么恐怖残忍,她一定会杀人灭口。 “你说,我把你送给他怎么样?”云深唇角扬起诡异的笑,在昏暗的地牢里仿佛地狱深处踏忘川而来的使者,“他一直很想你的,封楼主。” 她低头附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日日夜夜,对你难以忘怀呢。你要不要去见见他啊?” 封云裳牙关都开始打颤,仿佛置身极冷的冰窖,她的眼瞳以一种超越常人的尺寸收缩着,那血丝与眼白几乎要把最后一点黑色吞没。 突然,她盯着上空,整个人僵硬了。 长空玥叹息了一声,“姐姐,你把她吓死了呢,我的花才画了一半。” 云深手掌盖在她眼睛上,轻轻阖上她的眼皮,声音平静无波,似乎刚才恐怖诡异的神色只是长空玥的一场幻觉,“给地下王送过去吧,九幽殿会需要一个情报机构。” 长空玥想知道,她就给他一个裂口,让他自己去查。 楚犀,不是不可见人的名字。 “姐姐是在帮我吗?我记得风过崖似乎从来不过问江湖纷争呢,姐姐莫不是要欺师灭祖?” 云深转身,向地牢门口走过去,没再说什么。 因为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他。 她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却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 大概是因为,他在她伤痕累累最绝望最空虚的时候闯进了她的生活,让她觉得,她存在是有意义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一纸风流起春秋(一) 云深失踪的消息,萧珣并没有通知秦家。毕竟云深被小魔王掳走,对秦家和风过崖来说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更有好事者可能会就此传些流言蜚语败坏云深的名声。 虽是江湖儿女不在乎所谓的贞洁牌坊,但在萧珣心中,云深一直是那个深宫中养尊处优的小公主,他要护着她。 他立刻日夜兼程赶回风过崖,对外宣称大小姐感染风寒卧病在床,暗地里派出所有势力,但都无功而返。 长空玥不仅遗传了他父亲的绝世美貌,张狂嚣张却滴水不漏的行事手段也尽得真传,他派出的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九幽殿四周的迷阵之中。 但他没有杀他们,萧珣知道那是因为云深。 就像他没有通知秦家,是因为他也知道,长空玥永远不会伤害云深,所以不必大张旗鼓地营救。 云深和长空玥的事情,她自己能解决。他一向相信他的九师妹。 就在云深失踪的第九日,萧珣收到了她的飞鸽传书,信中交代了她的境况让他不必担忧,在结尾,画了一串奇怪的符号。萧珣认出那是宫廷秘文,当年云深曾教过他。 他按着她教的方法将整句话翻译出来,然后怔怔地望着宣纸上那一行字,不禁叹息了一声。 她让他告诉秦笙一切,包括有关长空玥的部分。 小九啊小九,我该说你什么好。 你永远聪明得让我心疼。 萧珣来到秦家那天,已是春暮了,树根处堆着的未曾腐败的桃花被风吹得有些干瘪,稍不注意又随风滚到了别处。 他等了许久,也未曾见到秦笙,只有秦伯端着一只药碗从房内走出,对他恭敬道:“不知萧崖主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只是我家公子旧疾复发实在不宜见客,过些日子必亲自前往风过崖登门赔罪。” 萧珣道:“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不过是前几日深儿同我提起秦公子的棋艺颇为精湛,我便向来讨教一二罢了,既然公子不方便,我也就不叨扰了,先告辞了。” “老奴送送萧崖主吧。” 秦伯将萧珣一路送到对岸,再三赔罪后才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萧珣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那只药碗里残留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和他用来压住云深体内月昭花毒性的药材一模一样。 秦家大公子,为何会身中月昭花之毒?那么,他是否知道云深身上也有这个毒? 近来还真是多事之秋,看来闲置多年的风过崖听风阁终究是要开封了。 “眼波儿横三千秋水 泊舟不系怨它柳丝儿垂 春梦无痕却是年华追 金钗松斜颜色褪 到头来东栏阶下梨花年年堆 提笔落山河任它春秋催 应是山河有故人,故人自当归 不负这梦啼妆泪三千回……” 萧珣斜倚在春秋阁二楼的雅间里,摇着扇子,半眯着眼听花魁娘子弹着小曲儿,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忽得胸膛上一沉,脖颈间攀上一双温软玉臂,他睁开眼,便见那花魁娘子攀附在他身上,眼含秋水,眉尖若蹙,双颊浮着一抹淡淡的红晕,端得是莲花不胜水的娇羞,她朱唇轻启,口含芬芳,声音软得仿佛一汪水,“公子……” 萧珣一收扇子,用扇子另一端挑起她的下巴,看似轻佻,实则将她快亲上来的脸推远了一些,“顾盼姑娘的琴艺当真是炉火纯青呢,连姑娘自个儿都被感染了。” 顾盼娇嗔地捶了萧珣胸以下,眼波儿一送,“公子莫要取笑奴家,奴家不过是仰慕公子罢了。” 萧珣懒洋洋地笑道:“哦?仰慕本公子什么,美貌还是才华?” 顾盼玉指推开扇子,将头靠在萧珣肩上,附在他耳边媚声道:“公子确是惊才绝艳,不过奴家仰慕的,却是公子的身体呢。” 萧珣轻笑了一声,神情风流肆意,眼中却一片清明无半点欲望之色,“你倒是敢说,我可听说,春秋阁的花魁虽是个闺房高手,性子却极冷清,姑娘这般热情,倒叫我怀疑姑娘是不是给调包了呢。” 那顾盼咯咯笑了起来,轻轻咬了一下萧珣的耳垂,“是与不是,公子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她手摸到萧珣腰间的腰带,缓缓抽开…… “顾姐姐,你在吗?”突然一个少女欢快清脆的声音传来,伴着开门的巨响。 秦箬在看到屋内情景的瞬间呆在了原地,带着婴儿肥的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仿佛一只鲜嫩可爱的红苹果,她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了,“顾姐姐,老妖精,你们,你们……” 萧珣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如今暧昧的姿势,颇为自然地跟秦箬挥手打了个招呼,“许久不见啊,秦姑娘,坐下喝一杯吧。” 秦箬脑子越发懵了,坐下,坐下做什么?看他们鱼水之欢?她颤颤巍巍地指着萧珣,半天憋出一句,“你,你不要脸。” “那秦姑娘私闯他人闺房偷看他人闺房之乐便是要脸面了吗?” 秦箬气急败坏,“你,你胡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来找顾姐姐的。”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上前一把拉过顾盼,将她护在身后,“顾姐姐虽是风尘中人,却是心思干净卖艺不卖身的,你休要仗着自个儿的家世就逼良为娼。” 萧珣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顾盼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躲避着萧珣玩笑的目光。 “这么说倒是我的不对了。” 秦箬扬起了头:“自然是你的不对。不过以后我们是亲戚,看在云嫂嫂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的,你放心好了。” 云深有一点说对了,萧珣可能真的就喜欢蠢女人,比如眼前张牙舞爪的小猫咪一般的秦箬。 他是越来越喜欢这姑娘了。 “这话你倒是说得极对,你以后是要嫁给我的,我们可不就是亲戚嘛,还是最亲的那一种。” 他眼底赤裸裸的调笑让秦箬仿佛一只炸了毛的小野猫,“你胡说!谁要嫁给你来着。” “那你干嘛把我写给你的信一封一封收藏好呢。” “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秦箬便知道不对了,慌忙捂住嘴巴,一脸懊悔。 这老妖精在套她的话。 萧珣依旧一副懒洋洋斜倚在美人榻上的姿势,撑着头朝她勾唇一笑,“看来秦二姑娘也没我想象中那么讨厌我嘛。” 秦箬脑子晕乎乎的,似乎所有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她“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想破口大骂又苦于没有经验词汇,一时间整个人又气又急,眼睛红红的几乎要哭出来。 萧珣笑眯眯地欣赏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小白兔模样。 忽然,秦箬的视线扫到了桌上,她一把抄起桌上的花瓶,猛地朝萧珣砸去,萧珣不防,却也条件反射地躲开,但到底慢了半拍,花瓶里的花和水糊了他一头一脸,水珠顺着他湿哒哒的青丝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他头上还沾着几篇花瓣,看上去好不滑稽。 争吵声与花瓶碎裂声引来了老鸨,她怕楼里的姑娘得罪了客人,慌忙打开房门,这下子彻底将一身狼狈的萧大崖主暴露在了凑过来看热闹的众人眼中。 萧珣的脸一下子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一纸风流起春秋(二) 此时武林大会的热劲儿还没过去,江都逗留了不少江湖中人。显然已经有人认出了了萧珣,窃窃私语的声音响了起来。 萧珣的脸此刻已经黑得像锅底一样了,他咬牙切齿,沾湿的青丝黏在脸上,仿佛从湖底爬出来地水鬼,“秦箬!” 秦箬被吓得一惊,慌忙跳起来转身关上了门,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想帮他擦拭一番,却笨手笨脚地将他的湿发越擦越乱。 看着萧珣越来越黑的脸,秦箬有些欲哭无泪。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老妖精绝对会在她身上把他丢掉的面子找回来。 忽然一只柔夷握住秦箬的手腕,秦箬循着那雪白的手臂望去,却是顾盼,此时她盈盈含笑,望着亲切温和,“秦姑娘,我来帮你吧。” 顾盼接过秦箬手上抓成一团的帕子,小心叠起来,然后动作细致温柔地为萧珣擦拭着额角的水珠,“秦姑娘是大家小姐,自然做不得这么粗浅的活计儿,公子莫要见怪。” 萧珣冷哼一声,“我的确是没见过这般举止粗鲁的大家小姐。” 大家闺秀,应该是像他的小九一样,端庄矜贵,聪慧无双。 才不是这种蠢丫头。 “你才举止粗鲁呢,谁叫你欺负顾姐姐,又调戏我,你这种登徒子凭什么说我。”秦箬愤怒地抬起下巴,圆溜溜亮晶晶的眼里盛着小火焰。 萧珣气极反笑,“那么这位秦姑娘,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你顾姐姐了?” 秦箬叉起了腰好让自己的小身板看起来有气势一些,“顾姐姐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清白人儿,要不是你威逼,她怎么会……”秦箬到底是个黄花姑娘,说着说着又红了脸庞。 顾盼连忙挽住萧珣的手臂,对秦箬温声道:“秦姑娘误会了,我,我是自愿的。”她低下头,脸上浮起一抹羞涩,“我对萧公子一见倾心……” 萧珣和秦箬,她哪个都不能得罪。 秦箬跺了跺脚,“顾姐姐!你怎么会喜欢这种风流子?你不要怕他,大不了我给你赎身,我给你撑腰好了。” 萧珣不露痕迹地推开顾盼的手臂,扇子一甩,笑道:“给她赎身?秦姑娘还真是财大气粗,让萧某人敬佩不已。只是不知道秦姑娘想怎么安置顾美人呢,抬回秦府给你大哥哥做妾?我家深儿可是个烈性子,恐怕会一剑要了她的命哦。” 这话但是点醒了秦箬,是啊,就算她给顾盼赎身,顾盼一个举目无亲又有着过人美貌的弱女子该怎么活下去呢。 顾盼察觉到萧珣的疏远,眼帘低垂掩去一线暗芒,上前拉住秦箬道:“秦姑娘莫要误会公子了,公子惊才绝艳,温柔体贴,是个难得的好人,我对公子是真心的。” 秦箬瞧着她不同寻常的羞怯模样,这才信了她的话,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道:“顾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啊,这个男人风流成性,外面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姐姐你跟了他,他早晚会喜新厌旧抛弃你的,那时你可怎么办啊。” 顾盼眼角有点点水珠,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我对公子本就是一厢情愿,能陪在公子身边一时半刻我便知足了,哪敢肖想什么白首不离,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情之一字,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姑娘还是不要插手了。以后如何,那都是顾盼的命,顾盼认了。” 秦箬还想再劝她,“姐姐!……” 顾盼的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宛如一枝风雨中楚楚可怜的小白花,“秦姑娘你不要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你要是真的希望我快乐,就不要再阻拦我!” “我说,”萧珣突然开口,“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顾盼啪的一声跪在萧珣面前,双手紧紧抓着萧珣的衣角,“公子,盼儿求你,不要赶盼儿好不好,盼儿不求公子带我走,只求公子能垂怜盼儿几分,多来看看盼儿……” 萧珣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颇为尴尬,他其实很想说“姑娘,你戏太多了。” 他挑起顾盼的下巴,避开她脸上的泪水,“我们似乎才见一个时辰吧,顾姑娘。” 顾盼身子一僵,但很快反应过来,含情脉脉道:“一见钟情,何谓时间长短呢。” 萧珣唇边扬起玩味的笑,“你说你对本公子一见钟情?” 顾盼道:“顾盼之心,天地可鉴。” “这样子啊。”萧珣收起扇子,抬步往门口走去,“那就谢过姑娘厚爱了。” 见秦箬还呆呆地站在一边,冷嗤一声,“蠢东西,还不快跟上来。” 秦箬似乎被惊醒一般,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拉扯着出了春秋阁。 长街熙攘,人流如梭,萧珣的头发已经干了,但还是一直拉着秦箬的袖子,秦箬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 “这会子知道怕了?”萧珣淡淡道。 他难得的平静神态让秦箬有些发愣,“你喜欢顾姐姐吗?” “你们很熟。”肯定的语气。 秦箬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风尘女子,但是顾姐姐不一样的,她人很好,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你应该知道有一句俗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的声音有些冷,像她犯了错时哥哥的语气一样,秦箬不禁缩了缩脖子。 “这都是偏见,人人都是平等的,不过是出身不同,没有谁比谁高贵。是人就会有情感,任何情感都值得被尊重。” 萧珣有些意外,“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秦箬触着他的目光,有些害怕地低下头,“哥哥教我的。” 萧珣内心五味杂陈,说不清的沉甸甸的,“你哥哥说得对。” 他松开了抓着秦箬袖子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但你哥哥应该忘了告诉你,这世间从来人心难测,不是任何人都值得被信任。” “顾姐姐是个好人。”秦箬辩解道。 萧珣笑了笑,“她或许本性善良,但也仅此而已了。” 善良在利益面前,从来不堪一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五十三章 空山无声寂月华 沉香袅袅,古朴沉重的香气充斥着整个房间,绘制着露骨春宫图的屏风后,顾盼一改之前的妩媚柔弱,神情冷漠地端坐着。 一个黑衣人站在他身前,他蒙着面,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泛着死寂的光,看着她的眼神看看着一堆腐肉,“十二,你操之过急了。” 顾盼伸手在桌案上的七弦琴上随意撩拨了几下,泠泠琴音宛如飞溅的溪水落在石头上,“十一,告诉殿主,我任务失败了。” 十一道:“你才刚见萧珣,如此下结论未免早了些。” 顾盼轻笑了一声,指尖琴音缠绵,“十一,你不了解男人,更不了解女人。” “我是男人。” “不,十一,最了解男人的,永远是女人。” “你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萧珣和秦箬。”顾盼眉宇间有些黯然,带着悠久的寂寥与惆怅。 这还是第一个拒绝她的男人呢。 秦箬这丫头,挺好。 她纵横情场这么多年,翻云覆雨手把无数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终究还是羡慕那些情有独钟。 不过她看得出来,那萧珣,心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看着秦箬的眼神,有着同她一般的寂寥与惆怅。 “你从前也不是没碰着过硬骨头,最后不也都是你裙下之臣。” “不一样的,十一,他们不一样。” 一个外表风流荒唐实则心思深沉。 一个外表天真无邪实则内心压抑着秘密。 十一眼死寂的珠子动了动,“十二,再试试吧。” 顾盼抬头讶异地望了他一眼,向后靠在椅背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 十一一愣,不自在地别过脸,“我不过是不想被你连累受罚罢了。你好自为之吧,我先走了。” 他转身如一阵黑烟瞬间消失在房间中,顾盼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神色若有所思。 云深性子一向沉静,可是在长空玥眼里,这半个月她也实在是安静得过分了。 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甚至还对九幽殿的防卫系统和机构设置提出过一些颇为中肯的建议。 面对他怀疑的目光,她永远是沉静如水的样子。 “咚咚咚。” 门响了三声后就被推开了,云深抱着一卷画纸缓缓走了进来,她步履极优雅,每一步都不长不短,严格得仿佛精心测量过。行走间银线绣成的玉兰花在月白锦缎上若隐若现,似有幽幽清香萦绕鼻尖。 她莹白如玉的脸上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从来空无一物,宛如笼着漫漫薄雾的山中深潭,幽深寂静,清艳的容颜总带着些近乎死寂的冷意与莫名的恐怖。 她仿佛这纷扰人间飘忽不定的幽灵。 “姐姐。”长空玥站起身来,笑得天真灿烂,如露落溪石,雪化青苔,干净得一尘不染。 云深一愣,仿佛当初那个乖巧可爱的少年又站在了她的面前,但是她知道长空玥不喜欢她过分怀念过去他伪装的模样,她颔首,尖尖的下巴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消瘦的身子让那份冷清中不免带着几分羸弱,她默默地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长空玥。 长空玥接过来打开,映入眼帘是一幅标画精细的阵法图,昔日在魔教,他也算阅遍天下奇阵,可眼前这阵法之玄妙还是让他心中一惊,看似平平无奇,可处处皆是精心布置,柳暗花明之处又是一轮死局,机关触发无声无息,入阵即是死局。 这个阵法精妙至极,也阴毒至极。 长空玥唇边笑意淡了几分,“想不到姐姐还精通阵法。” 云深道:“比阵非我所创,乃是我的母亲当年闲暇之时所作,只可惜她走得早,也没机会看这阵法真实被布置出来。” “姐姐的母亲,是个心思缜密又果决狠辣之人呢,姐姐却是不像她,总是心软得很。” 云深轻笑了一声,“你没见过从前的我。” 从前的我,就像现在的你。 长空玥将画纸细细卷起放在一边,不知不觉,当初那个和她一般高的少年已经高出她一个头了,他走到她面前,阴影落在她的脸上,“姐姐从前如何,我并不在意。姐姐以后如何,却是我说了算的。” 云深不为所动,“你倒是自信。” 他目光落在她眼底,“姐姐,那个人是个君子,可这世间,最后胜利的永远是小人。因为君子顾忌太多,而小人永远阴毒狠辣不顾一切。” 他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淮衣变了许多,他不再是过去那个温柔得软弱的少年,他变得深沉果决,雷厉风行,但骨子里,他还是一个在温柔富贵乡受儒家教育长大的温文儒雅的君子。 他不够狠,也不够毒。 可她就是喜欢这样温柔平和的他,只要看着他,她那被肮脏污浊之物纠缠的心就安静下来了。 她没有说话。 “德王府世子,更是君子中的君子。”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莫名的诡异与嘲弄。 果然啊,她的阿玥还是那么聪明,她不过是给他封昀那一处缺口,他短短十几日就撕开了半边真相。 他手指温柔地抚过她眼睛的轮廓,她的肌肤细腻温暖,宛如触手生温的上品凝脂白玉,“摄国殿下楚犀,姐姐的身份,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呢,怪不得萧大崖主费尽心思要阻拦我呢。” “不过是前尘旧事罢了,楚犀早就死了。” “哦,是吗?姐姐,你何苦自欺欺人呢,楚犀永远活在你心里,她无处不在,就像幽灵一样,在你举手投足间森严的规矩里,在你高高在上的神态里,在你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里。” 他的声音宛如地狱女鬼甜蜜而怨毒的诅咒,一字一句,都像细长的银针狠狠地扎在她自以为结疤的心口,疼得呼吸都在颤抖。 她摆脱了那个名字,却摆脱不了那名字所代表的过去。 “不过我更好奇得是,姐姐六年前死在了宫变中,三年前成了风过崖大小姐,那中间的三年,姐姐去哪里呢?” 他感觉到她整个人都瞬间冷寂了下来。 空山无声寂月华, 人间再无富贵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五十四章 人间再无富贵花 云深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到他之前的位子上坐下,姿态惫懒,昂着下巴斜睨着他,神情嚣张,“你这么厉害,你去查啊。” 他以为她会生气,或是沉默,甚至是杀人灭口,却完全没想到她会那么自然,那么的, 不在意。 好像这个惊天的大秘密被揭开,对于她来说毫无关系。 她那自然中带着高贵与嚣张的陌生神态,他知道,那是楚犀。 云深撑着下巴看着他,笑意盈盈,带着一丝揶揄。 “做不到吗?玥儿。” 长空玥脸色一黑,她刚把重伤的他捡回去的时候,就喜欢叫他小玥儿,后来在他的冷脸抗议下才渐渐改了这讨厌的称呼。 “我以为,姐姐不会喜欢我探寻你的过去。” 云深笑了笑,“我从前又不是什么青楼勾栏里见不得人的,有什么好遮掩的。便是我的身份公之于天下,我也没什么好怕。” 她歪着脑袋,“不过是师兄觉得我还是与过去一刀两断的好。” 他的语气淡淡的,透着一丝冷,“在姐姐心中,萧崖主总是重要的。” “阿玥在我心中也很重要。” 他猛地抬头看向她,然后自嘲地一笑,倾身向前,眼睛离云深仅有一指的距离,“姐姐,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更不会放你走。” 她看见他眼里自己清晰的影子,“那你也该知道,若是我想走,谁也拦不住。” 他直起身子,哈哈大笑起来,抬起如玉手指轻轻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姐姐莫不是想告诉我,留在这儿是你自愿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你什么时候皈依佛门了吗,这般菩萨心肠?是想拯救我这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原因啊,我也不知道呢。不过阿玥,我们到底朝夕相处三年,这三年里,我对你是真心的,教导和利用是真心的,关怀与纵容也是真心的。” 他眼角天然的一点殷红因沾染着泪珠又被用力揉搓,显得更深,宛如春暮一点桃花落在眼角,媚色天成,“那我还真是谢谢姐姐的真心了呢。”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殿主,地下王来信。” 云深指尖轻轻点着太阳穴,“七师兄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她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叹息。 长空玥漆黑的眼睛宛如黑洞一般对着她,她现在仿佛已经毫无顾忌了,连“七师兄”都这么轻轻巧巧地唤出来。 “进来吧。”云深平静道,仿佛这里是她的地盘一般随意自然。 门外的人显然也知道她在,听见她的声音后并不怎么诧异,等了一会见长空玥没有反应,就当他默认了,推门进来,他先向长空玥行礼道:“殿主。”又转向桌案后坐着的云深,“夫人。” “地下王说,愿意与九幽殿订立合作契约,但是地下城并非从属于九幽殿,所以九幽殿不得干涉地下城的内务。” 长空玥点点头,“那是自然。” “地下王还提出一个条件。”说到这,他抬头小心地瞥了一眼云深,“九幽殿不得侵犯风过崖。” “还有呢。”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倒是勾起了云深的兴致。 “殿主永远不得伤害萧姑娘。”他飞快地说完,然后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敢看长空玥的表情。 云深有些诧异,封昀顾忌着风过崖她能理解,毕竟萧珣待他一直不错,这些年明里暗里也替他挡去不少麻烦,但是他不是一向恨她入骨吗?怎么这会子浪费这么好一个跟长空玥谈条件的机会,反倒让长空玥放过她? 他要是说让长空玥杀了她,她倒还能理解点。 “姐姐,还真是人见人爱呢。”长空玥低声道,他背对着云深,云深看不见他的表情。 云深自个儿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就干脆沉默不答。 莫非是为了还她当年救命之恩? 不过若说是因为封昀是对她有什么心思,她才不信,那家伙满心满眼里只有他的琼落师姐,当年为了给师姐报仇,连入宫行刺她这事儿都干出来了,要不是她出手相救,他早就不知烂在哪个乱坟岗了。 这些年,他可是见着她就没什么好脸色,冷嘲热讽那是家常便饭。 不过也确实是她对不起徐家。 那人很快退出去了,长空玥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云深,云深被他盯得有些后背发凉,她摆摆手,“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你更别瞎想,因为你这人脑子一向不大正常。” 她越来越嚣张,仿佛是想给他展示一下曾经一国公主的风范。 “相传昔日摄国殿下心机深沉喜怒不定,却也是端庄知礼进退有度。” 似乎有一只飞鸟略过海面,投下一片阴影,云深低下头,“我说过,楚犀已经死了,我是萧瑜。” 楚犀生于深宫,死于深宫。 萧瑜却是生于江湖,也漂荡于江湖。 在她顶替那个早夭的姑娘的第一天,她就给自己取了这个字。 云深,云深不知处。 从此风尘万里,归于江湖。 她不恨不怨,却也不愿回头。 “阿玥,若是我想回去,你会帮我吗?”她低低的声音带着三分倦怠,七分无奈。 “他知道吗?” 云深知道他指的是谁,“不知道。” 她不愿再把他拖入那阴诡地狱之中,午夜梦回,她再也不愿看见那高塔之上清冷的月光与月光下渐渐漫延开的鲜血。 她的回答显然取悦了长空玥,少年阴冷的目光难得愉悦起来,“姐姐想要的,我都会给姐姐,但也只能由我来给。”他天真无邪的语气里有扭曲的占有欲与鲜血淡淡的铁锈味。 “我在去江都的路上,见到了一个故人。那时,我坐在酒楼上,他跪在刑场上,他向我磕头,然后我眼睁睁地看他被砍了头。就在他头颅落地的瞬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她眼中深海之上似乎燃起了阴冷的鬼域火焰,“楚犀死了,可一切并没有结束。” “阿玥,我对他们有责任。” 长空玥只是静静地望着她,那一瞬间她身上释放出的强大到恐怖的气场,让他仿佛穿越茫茫的时光望见那个高贵冷漠的小公主,她孤身坐在高大华丽的殿宇之下,一双素手,于无声处搅弄风云。 “在那三年之中,我千百遍回想过去,我终于知道我输在了哪里。”云深斜倚着椅子,白皙的脸上仿佛泛着月光的色泽,“我虽是赢得了人心,却并没有好好利用人心,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是我操之过急了,我想把这盘棋子冲乱重新布局,却忘了自己也是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每一个字都仿佛自刀尖上磨过,带着鲜血甜腻的味道与烽烟的火气,她坐在那里,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立于封印千年的战场之上,周围白骨与长矛堆积成山,破裂的旗帜之上乌鸦在一声声地悲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五十五章 少年应衣高山雪 幽静的内院栽满了各种草药,在门口便能闻到奇异的幽香,白衣少年在侍卫的搀扶下慢慢地沿着药圃中的小路走向院角的梧桐树,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少年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仿佛从天而降的星星。 少年坐在树下的美人榻上时,额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微微地喘着气,显然已经累极了。 这是一个病弱又美丽的少年。 他仰起头,眼睛里干净得仿佛盈着一汪水,倒映着天空的颜色,“皇姐真的说要来吗?” 他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欢喜,声音却尤为虚弱,惹得一向硬朗冷漠的侍卫也难得用上了温柔的声音,仿佛怕惊着眼前这个虚幻得仿佛一场美梦的少年,“是,摄国殿下说,今儿要带着萧公子来为殿下诊治。” “我这副身子,又何必再诊治些什么呢。”他低下头,掩不住的失落,“萧公子是皇姐从宫外找来的大夫吗?” “萧公子是殿下的大师兄,尽得不问真人真传,医术是极好的。” 少年声音低低的,“这样啊。”他抬起头,眼里是止不住的脆弱与伤怀,“我只是羡慕皇姐罢了,能自由出宫,不像我困在这朱墙之内,从不见外边的天空。” 侍卫刚想劝他,却见他闭上了眼,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你下去吧,我睡一会儿,等皇姐来了再叫醒我。不,你去流光殿门口守着,若是皇姐出门了,你立刻来通知我,我好早做准备。” 他可不能这般虚弱的样子来见皇姐,皇姐是个刚强的人,必是不喜欢他这副病恹恹的鬼样子的。 院内很快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药草的幽香仿佛遥远的母亲温暖的怀抱,他在水一般柔软的梦里沉沉睡去,雪白的衣角滑落,仿佛阳光下倾塌的雪山,带着写意的风流与干净。 他醒过来之时,却见一片红色的影子在他头后面,一双柔软的手在温柔地替他按摩着头部。 察觉到他的苏醒,楚犀轻轻地按住他将要抬起的头,“别动,很快好了,师兄说这套手法有助于舒缓疲劳。” 他身子有些僵,眼中一半是无云的淡青天空,一半是她漆黑的平静的眼。 楚犀的手法极好,很快他僵硬的身子就放松了下来,原本混沌的头部清明起来,神清气爽。 “皇姐,萧公子呢?”他没有瞧见萧珣的身影。 楚犀淡淡道:“刚才你睡着的时候,他已经替你诊断过了,他说你是先天体弱无法根治,只能后天调养着。不过若是调养得好,一辈子也是与平常人没什么不同的。” 少年神情黯然了下来,“果然如此。” 楚犀扶他起身,他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楚犀身上,他瘦得几乎没什么重量,“你不必担心,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你仔细调养着,大不了在宫里住一辈子好了。” 在西靖,除了储君,成年的公主和皇子都会被遣往封地。 少年清澈的眼中闪着激动的泪光,他紧紧握住楚犀的手,“真的吗?姐姐,你不赶我走?你真的愿意让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吗?” 楚犀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就怕你到时候大了,哭着喊着要飞出这座牢笼呢。” 楚洛挽住楚犀的手臂,整个身子都在轻轻地颤抖,他的脸埋在楚犀的肩上,声音闷闷的,“不会的,姐姐,不会的,洛儿要永远呆在姐姐身边,洛儿永远陪着姐姐。” 楚犀一愣,然后叹了口气抱住少年瘦削的双肩,“洛儿乖,皇姐永远都不会丢下洛儿。” 这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缠绵病榻的病弱少年,太过敏感,也太过脆弱。 到底是骨肉至亲啊,她总是想好好保护他的。 她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听说这些日子,大皇兄常常来看你。” 楚洛抬起头,因为刚才闷在她怀里,他的脸红扑扑的,“是我央大皇兄平时多来陪陪我的。” “洛儿喜欢大皇兄?” 少年眼里干干净净,仿佛世间所有尘埃都落不进他眼睛,“大皇兄是个好人,他会给我讲很多宫外的事儿,给我带好玩的,还会给我吹树叶儿听。” 楚犀笑了笑,“大皇兄的确才华横溢。” 她突然间低下头,望着趴在她怀里的楚洛,一向沉静的声音竟带着少女般的欢快,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洛儿,你想亲眼看看宫外的世界吗?” 楚洛愣愣地望着她仿佛在发光的眼,“可是父皇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出宫。” 楚犀眨眨眼睛,灵动俏皮,“谁说一定要出宫的。” 她说着就拦腰抱起楚洛,楚洛吓得惊呼一声,双手搂住她的脖子,这个姿势让少年羞红了脸,慌乱无措的眼神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皇,皇姐。” 楚犀运起轻功,抱着楚洛飞过重重宫墙,耳边是风声猎猎,楚洛紧张地抱紧了楚犀的脖子,眼睛却忍不住向下看去。 看朱墙森森,看天地浩浩。 楚犀落在宫闱深处一片桃花林之中,林中耸立着一座高塔,她抱着楚洛一步步走上塔顶。 她放下楚洛,从后抱着他的腰撑起他虚弱的身子,下巴抵着他的肩膀,“洛儿,你看,这万里河山。” 平静温柔的声音中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 楚洛居高临下,呆呆地眺望着远处朱墙之外的世界,因为隔得远,他看得并不真切,只看到一个个挤在一起的模糊的人影。 勾栏瓦舍,青楼酒肆。 热闹纷繁的人世间。 他眼底流露出一丝羡慕与憧憬,忽然听见耳畔传来悠扬的音乐,他侧过头,却是楚犀含着一片不知道哪里拿的的叶子在吹曲子。 与楚覃吹的山野小调不同,楚犀吹出的却是悠然轻快的,仿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游走于江湖之中,手起刀落,便是一段恩仇,于刀光剑影之中,觅得快意与自在。 “原来皇姐也会吹吗?” 楚犀停下,将叶子递到楚洛嘴边,“是我师兄教我的,洛儿,我教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五十六章 应种蘅芜满院,归处春梦无 楚洛迟疑地接过树叶,在楚犀温柔的眼神下,鼓起勇气放在了嘴边,小心地试了一下。 “嘶——”一道尖锐难听的声音。 楚洛满脸通红,不敢看楚犀的表情。 楚犀从后环住他,握着他的手,“这么放,对,嘴唇向后一些,再试一下。” 就像楚覃曾说的,洛儿是个很有艺术天赋的孩子,心思灵透,过目不忘,对音乐更有着天生的敏感。 悠扬的乐声在高塔之上回荡,比起楚犀乐声中隐隐的悲哀与惆怅,楚洛的乐声干净而透彻,如他这个人一般。他的干净又与楚收不同,楚洛自幼养在深宫之中不见外人,是真正的不谙世事天真无邪,而楚收却是对红尘烟火的敬而远之,对世间一切罪恶与肮脏的宽宥与原谅。 一个是瑶池之水,一个是佛前青莲。 “皇姐将来,会成为女帝吗?”楚洛的声音有些低落。 “洛儿希望皇姐成为女帝吗?” “不希望。”少年侧过头,乌黑的眼珠子水里捞出来一般透亮,“皇姐若是当了皇帝,就会像父皇一样日理万机,洛儿不希望皇姐这么累。” 楚犀的心似乎被放在了温水之中,“洛儿,你看这江山。” 她的声音温柔又不容拒绝,楚洛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那九重宫阙与宫外人间,“洛儿,这是我们楚家世世代代守护的国土,楚家先祖的血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壤,才换得如今这太平盛世。我姓楚,你也姓楚,这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眼中的坚毅与决绝宛如一支利箭射进他的心脏,他觉得又酸又疼,浩荡天地之中心却被压抑得要窒息一般。 若是我当了皇帝,姐姐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他被自己这个突然跳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陷入深深的懊悔与自责。自己怎么可以肖想姐姐的位置,那个位置应该是姐姐的,谁也不能跟姐姐抢。 可他只是想帮帮姐姐啊。 可是,可是,姐姐明明不想要那个位置的。 楚洛偷偷瞄了一眼楚犀的神色,红衣华服的少女抱着他,明丽冷艳的容颜上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静静望着远处纷繁人间,羡慕,无奈,痛苦,怨恨,执着……太多复杂的情感仿佛一张密密的蜘蛛网遮住她本该灵动亮丽的眼。 高塔之下似乎有人在走动,听到声音仰头来看,楚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楚洛的嘴巴,一个旋身按下他的背,两个人蹲在了高塔窗户之下,她朝他眨眨眼睛,“嘘——” 过了一会儿,她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当年母后思念家乡,父皇便修了这高塔供母后眺望之用,只是母后走后父皇就再也不让人接近这了。我偷偷带你来,你可不许说出去。” 楚洛凝视着少女狡黠的笑意,乖巧地点点头,“洛儿知道了。” 楚犀大力地揉了揉楚洛毛茸茸的脑袋,笑起来,“洛儿真乖。” 待下面的人走远了,楚犀便又抱着楚洛飞过重重宫墙回到了他的洛水宫。洛水宫与流光殿一般大,也一般冷清,楚洛在宫内又修了一个小院,种些花草药材之类的打发时间,所以他身上常年沾染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偌大一座洛水宫却连一个宫女都没有,实在是不合规矩。”楚犀讲楚洛小心安放在梧桐树下的美人榻上,又细心地为他披上了一个小毯子。 楚洛笑道:“皇姐知道的,我一向不爱热闹,况且她们大多二八青春年华,正是爱闹爱笑的年纪,陪我守在这冷冰冰的洛水宫,也难为她们了。楚风他们照顾我就足够了。” 楚犀还是有些不赞同,毕竟男人有些地方总是不如女儿家细心周到的,但楚洛如此说了,她也不愿惹楚洛为难,便道:“也好,随你吧,只要你不嫌冷清便好。” 楚洛握住她的手,“天下之大,又有哪里能比金銮殿更冷呢。” 楚犀一怔,望向少年眼底倔强执拗的神色,叹了口气,“是啊,哪里能比金銮殿更冷呢。” 她从小陪在父皇身边,在朝堂之上长大,她比谁都更明白父皇坐的那个位置,有多高,有多冷。 她一母同胞的傻弟弟在心疼她呀。 她突然间就眼睛一酸,却强忍住泪意,微笑道:“总要有人承住高处之寒的。” 楚洛到底身体虚弱,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楚犀望着他沉静的睡眼发了好一会呆,才站起身来,唤出楚风他们交代几句就离开了。 就在楚犀身影消失在洛水宫门口的瞬间,楚洛的双眼缓缓睁开了,满院子草药在风中摇曳,幽香漫过他的雪白衣袂,留下淡淡痕迹。 萧珣一直是住在太医院里,夜以继日地钻研那些库藏的医书,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把库里的医术翻过八成后,他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上找到了与楚犀情况相同的病例。 牵丝傀儡,月昭花。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立刻起身前往流光殿找楚犀。 在流光殿门口之时,他听见里面有舞剑的声音,他心里诧异了一下,毕竟小九一向是沉静不爱动的人。 他推门进去,却见一个异族装扮的紫衣女子在桃花树下舞剑,头上华丽繁复的璎珞头饰随着青丝舞动却纹丝不乱,衣袂飘飞间如惊鸿照影,动作行云流水,意态风流,一道道破空之声传来,剑招潇洒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百里钰见着他,眼珠一转,轻轻一笑,剑尖就是一个突转直直冲萧珣而来,剑尖还未碰着萧珣便被他两指夹住轻轻一拨转移了方向,百里钰一个踉跄几乎在跌倒,但很快反应过来,一个轻功后退轻飘飘落在不远处。 “莫非,这便是北垠的待客之道?当真是与众不同呢。”萧珣斜倚着门框,姿态慵懒。 百里钰抱着剑倚着树,眉眼间是潇洒的风流,“随意便让外人入公主寝宫,西靖的宫规更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萧珣满不在乎她话里的讽刺之意,勾唇一笑道,“百里公主,幸会,在下萧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五十七章 种得蘅芜满院,到底是恨无 百里钰斜睨着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不冷不淡地道,“北垠百里钰。” 萧珣姿态随意地走进流光殿,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一般,百里钰擦拭着怀中的古剑,也不搭理他。 “公子一向这么随意的吗?”长久的沉默过后,百里钰淡淡地开口。 萧珣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碧绿色的眼眸深处冷冷的没有温度,“在下一向如此,倒是百里公主,与传闻大不相同,让在下颇为诧异呢。” 百里钰眼底似有一分厌恶,九分冰冷,“哦,传闻如何说我?” 萧珣笑眯眯地盯着她妖媚的容颜,没有漏掉她脸上一丝表情变化,“一派说您祸国妖姬烟视媚行,另一派说您美若天仙菩萨心肠。” 百里钰“呵”了一声,别过头,“那你如今觉得呢?” “公主有有一副好皮囊与一颗宽宏磊落的心,却被扰扰凡尘所困住不得自由。” 百里钰眼神仿佛冰锥一般,厉声道:“萧公子,你逾矩了。” 萧珣并没有被她这般冷厉的气场吓到,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冒犯你了吗?抱歉,不过我就是这么想的。公主剑招果决凌厉,本是潇洒磊落之人,却故作这般高贵不可侵犯的姿态,着实违和,我倒觉得公主本性更像我们江湖中的女儿。” “放肆!”百里钰大怒,更多是恼羞成怒,她飞身而起剑尖直指萧珣心口,紫纱飞起如烟雾。 萧珣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无奈的笑意,“都说我无意冒犯了,公主。”他足尖轻点轻功后退,百里钰直直向他飞来,就在他即将接近墙壁退无可退之时,蓦然足尖轻点墙壁一个翻转从百里钰头上越过落在她身后,百里钰不防,一时也受不住力道,眼看剑就要刺进墙壁,她突然感觉腰上多了一只有力的手臂揽着她往后飞去,轻轻巧巧地落在桃花树下。她站稳脚跟后朝后看去,却是萧珣,风吹起他有些凌乱的青丝拂过她的脸颊,有些痒痒的,青年调笑的神色却不显猥琐,眼中是风流天成也是潇洒纯粹。 他依然抱着她,看起来瘦削的身子力气却很大,她仿佛被一只铁臂箍住动弹不得,百里钰脸上有些愠怒,耳朵却是悄悄得红了,“登徒子,放开我。” 百里公主这辈子没被人调戏过,会的骂词也是幼时偷看市井戏本子学到的。 萧珣低下头,无所谓地笑了笑,突然脸靠近百里钰,那片薄唇几乎就要贴到她娇美的花瓣似的蠢,百里钰睁大双眼,呆在他怀里,他低低地道,热气扑上她的唇,“公主,这才叫登徒子,这才叫冒犯。” 见百里钰显然懵了,他好心提醒道:“公主,这时候,你应该扇我一巴掌。” 百里钰瞬间清醒过来,碧绿色的眼眸眯起恶狠狠地瞪着萧珣,她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魅惑的笑容,转身伸出双臂揽住萧珣的脖子,趁萧珣愣的当口儿突然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笑得仿佛一只偷了腥的狐狸,她声音懒懒的,带着调笑,“不对,萧公子,这才叫冒犯。” 她掌间用力震开萧珣的怀抱后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抱着剑冷冷地看着他。 萧珣摸了摸嘴唇,眼底一片暗色,“百里公主,果真与众不同。” 百里钰转身,“你长得好看,我不亏。” 萧珣有些茫然,旋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笑了起来。 北垠公主,百里钰是吗? 楚犀回到流光殿之时,只见萧珣在桃花树下静静地品着茶,难得没摆些招蜂引蝶的骚包姿势。 “听说,百里钰亲了你一口?”楚犀走到他对面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弥漫,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顿时神清气爽。 萧珣白了她一眼,“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楚犀品着茶,姿态优雅闲适,“这儿是我的流光殿,你可在我的屋檐下。” “不过,”她话锋一转,看着萧珣的眼神带着揶揄,“你也真是没用,居然就给她冒犯了,怎么着也得冒犯回来不是?” 萧珣抽了抽嘴角,“小九,你是公主,不能说这些……”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用词,楚犀敲了敲他的脑袋,“只要我还在,流光殿的一片叶子都不会落到外面的。所以就算你今儿轻薄了那北垠公主,也是无妨的。” “你似乎很想看我轻薄她?” 楚犀放下茶杯,淡淡道:“我不过是觉得,她很适合你罢了,无论是性情,容貌,还是,身份。” 她说最后两个字时顿了顿,眼帘低垂看不见神色。 萧珣沉默了,良久,他开口,“小九,我已经放下了。” 楚犀冷笑一声,“是吗?那你为何还留着那玉坠子?”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萧珣别过头,轻声道。 “别自欺欺人了,临玉哥哥,你根本就没放下,你根本就不甘心。” 那一声带着淡淡嘲讽的“临玉哥哥”让萧珣垂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他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小九,我这次来找你,是有关你身上的蛊。” 楚犀对他转移话题的行为只是冷嗤了一声,也不纠缠。 “你身上的蛊叫牵丝傀儡,是子母蛊,子蛊会蚕食宿主的心智,使其最终成为母蛊宿主的傀儡。若是寻不到母蛊,就唯有极寒之地的月昭花可压制。”萧珣顿了顿,艰难道:“但是,月昭花,有剧毒。” 楚犀神色不变,“若是我不用月昭花,还能维持多久的清醒?” 萧珣道:“下蛊之人极为小心,故意放缓了子蛊苏醒的时间,显然不想让你轻易察觉。若是无外力激化,至少有一年。” 楚犀抬头望着无云的万里晴空,它被四周的高墙切割成了整整齐齐的一块,“我会派人去找月昭花,若是我一年之后仍没有找到母蛊,临玉哥哥,你就给我吃月昭花吧。” 她的声音淡淡的,不辨喜怒,萧珣没有劝她,她有她的骄傲,她的坚持,他知道的。 楚犀是楚昭的女儿,是西靖的摄国公主,她宁愿骄傲着死去,也绝不苟活受辱。 他能做的,只有在这一年里尽力找到其他的救治方案。 他不会让她死的,不会让她像自己的妹妹一般死在最好的年华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五十八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终是无泪流 “依着这方子,再调理些日子,便无妨了。”萧珣收回给楚洛诊脉的手,向楚犀道。 楚犀有些愧疚,拉着楚洛的手,“抱歉,洛儿,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你去吹风的。” 楚洛斜靠在床上,脸色苍白,他虚弱地笑了笑,“不怪皇姐,是洛儿身子太弱了。皇姐带洛儿去看外面的世界,洛儿真的很开心。” 萧珣瞅瞅楚洛又瞅瞅楚犀,“你这弟弟倒与你大不相同呢,一个纯洁得跟朵白莲花儿似的,一个却是从里到外都黑透了。” 楚犀眼皮抽了抽,她总觉得萧珣用白莲花这词形容楚洛,有哪里怪怪的,她却说不出来,不过左看右看,她这天真纯洁的弟弟倒真像朵白莲花似的,又美又柔弱,水生似的干净。 楚洛脸上浮起一片红晕,显然被比喻成花也让他觉得有些羞耻,“女子才说是花,洛儿不是女子,不能说花的。” 他这副羞羞怯怯却鼓足勇气的样子逗乐了萧珣,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殿下说得对,男儿怎么能用花来形容,殿下当是水上那片白月光呢。” 楚犀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这比喻好。” 楚洛这下子彻底羞红了脸,瞪了一眼楚犀,低下头道:“皇姐惯会取笑洛儿。” 楚犀见他有些恼了,拍拍萧珣还在抖动的双肩,笑道:“你可别再逗他了,洛儿脸皮薄,小心等会儿他真恼了叫楚风他们把你打出去,你萧公子的面子才真是丢光了。” 萧珣笑眯眯道:“这世间谁能打得了我的面子,小九你太小看你师兄我了。” 楚犀也笑眯眯:“也不知是谁,前些日子,在流光殿的桃花树下,被百里钰……” 萧珣也不顾着楚洛还在了,慌忙起身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楚犀眨巴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神色间尽是鄙视。 楚洛有些疑惑:“百里公主把萧哥哥怎么样了吗?” 楚犀扒拉下萧珣的手,笑道:“可不是,她……” 她话没说完又被萧珣捂住了嘴,后者给了她一个恶狠狠的警告眼神。 楚洛迟疑道:“百里公主打了萧哥哥吗?” 萧珣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洛儿,太聪明了,就是这样的。” 楚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萧珣的手扒下来,瞪了他一眼,笑道:“可不是,打得萧大公子落花流水,在床上躺了两天动弹不得,嘴都被虫子给咬了呢。” 萧珣的耳朵有些红,却故作镇定道:“就是,那虫子也真刁钻呢,呵呵。” 楚洛半信半疑,看着萧珣和楚犀空中交锋的眼神,眼中有些落寞。 姐姐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呢。 楚犀看出他的失落,安慰道:“等你身子好了,我就带你出宫去玩,琼华山的山水可好看了呢,还有琼华山的美人,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到时候讨一个给你当媳妇。” 楚洛脸又红了,“皇姐又取笑我。我这种身子,何苦拖累人家呢。” 楚犀道:“别胡说,你可是西靖的三皇子,谁嫁给你那都是高攀,再说了,我弟弟长得一表人才,哪有姑娘家见了不喜欢的。更何况,有师兄在,他一定能治好你的,到时候你只顾挑花了眼,皇姐替你把关。” 她转向萧珣,眼底的威胁明晃晃的,“师兄,你说是吗?” 萧珣哪还能说一个他字啊,他露出世外高人神秘莫测的微笑,道:“你皇姐说得极是,我有信心将你治好。” 楚洛惊喜之色溢于言表,“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吗?” 楚犀笑道:“当然可以了,等洛儿好了,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最想做的事情吗?”楚洛眼中一片茫然,思考许久过后,茫然之色被坚定果决所取代,他字字铿锵,“我要做一个贤明的王爷,一辈子尽心辅佐皇姐。” 楚犀握住他的手,“好,那我们可说定了,洛儿一定要站在我身边,当我最最倚重的摄政王哦。” 她这个弟弟啊,永远懂事得让她心疼。 萧珣道:“天色也晚了,三殿下需要休息,小九,我们该走了。” 楚犀站起身来,“好,我们是该走了。洛儿,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楚洛依依不舍道:“皇姐可要说话算数。” 楚犀做了个拉钩的手势,笑道,“好。” 走到门口时,萧珣突然回头,深深的眼神落在床上静静坐着的少年身上。 少年如霜似雪的容颜一片冰冷之色,触着他探究的眼神,他仰起头,弯起了嘴角,笑得天真无邪。 “照顾好我姐姐。”他说。 两人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寂静宫道上,远处暮色渐深,朱红的宫墙高耸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刚才的表情很不对劲。”楚犀淡淡道。 萧珣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楚犀说,但他总隐隐有些不安。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楚犀又道:“你在怀疑洛儿。” 萧珣诧异于她的敏锐,点点头道:“我不是在怀疑他,我只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我能感受得出来,他对你这个姐姐是真心的。” 楚犀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要散在夜风中,“困在这宫里久了,谁都会不对劲的。只要他不碍着我,他就永远是我的好弟弟,我愿意以一个姐姐的身份去宠着他。” 那个少年,只不过是想在这寂寞深宫中抓住她这仅有的温暖罢了。 来自血脉的温暖。 骨肉亲情,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 萧珣见她心中自有主意,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静静地陪她走着。 “小时候,我常常一个人晚上提着灯笼在这条宫道上散步,听父皇说母后在世时很喜欢这条道两旁的桃花,我便想在这条路上多走走,找母后的痕迹。其实这条路每天有那么多人走,这么多年过去了,哪还有母后的气息呢,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我也没见着母后喜欢的那些桃花,母后过世后,父皇就下令把这条道上的花全砍了。” 夜色中她的眼沐着淡淡的月光,“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什么都不剩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一章 旧时琴笙旧时楼 昏暗的房间,香炉里沉香屑快要燃尽,残留着几缕细烟袅袅升起。 秦笙坐在德王病床前,神色平静地望着油尽灯枯的父亲。 他曾是幼时的他心中最最敬仰的人。 德王咳嗽了几声,从前清俊的容颜也爬满了皱纹,不似当年风华,“我以为,你是不会来看我的了。” 秦笙垂着眸子,“我身体里到底流着你的血,给你送终自是应该的。” 德王苦笑了一声,“你变了,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是天底下最温文儒雅的孩子。” “父王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不是吗?” 他话里的讥讽让他脸色一僵。 长时间的沉默,仿佛横在他们中的沟壑。 “我回来,不过是想要拿回自己的位置罢了,父王不必多想。”他眼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无尽的冷漠。 “看来,她回来了啊。”德王轻叹一声,仰头望向帐顶的铜镜,那里清晰地映出他衰老残败的身子。 秦笙笑了笑,带着自嘲,“原来你知道啊。” “楚昭的女儿,没那么容易死。”德王低声道,目光有些涣散,“他一双儿女,都是天生的弄权者。南安那老东西以为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不料被那披着羊皮的小狼崽子咬了一口,怕是老脸都丢尽了。如今啊,我们都该去了,这江山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 秦笙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搅拌着碗里褐色的药汁。 德王别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浮现出从前一般的慈爱神色,带着哀求,“淮衣,算我求你,别再趟这趟浑水了,楚洛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简单,他比当年的楚覃还要危险,你斗不过他的。” 勺子碰撞碗底发出清脆的声音,“犀儿是先帝册封的储君,是我心上之人,我帮她既是忠君爱国,也是全了我们的情义。父王,你是以什么立场劝阻我呢?凭您当年乱臣贼子的身份?父王,当年宫中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很清楚不是吗?” 他眼里赤裸裸的讽刺让德王剩下的话都梗在了喉咙口。 秦笙低下头,“父王,午夜梦回,您可曾见过先帝?” “我梦见过他。”他喃喃自语道,空洞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怀念,“我梦见我们少年时一起征战沙场的时光,那时我武艺不精,他常常笑话我手不能提跟个娘们似的,可是每次冲锋陷阵,他总会挡在我前面。我们在大漠落日下饮过酒,在孤城寒月下谈过心,我们聊满腔的热血与心中的壮志,聊美丽的姑娘与故乡的风光,勾勒将来太平盛世的模样,我们相信这天下终有一日会海晏河清。” 他低低笑了起来,引起剧烈的咳嗽,他一边咳一边笑,眼角都呛出了泪花,“我们做到了,然后一切都变了,我们都变了。” 离开那狂沙烈日的大漠,离开那纵情的烈酒和战马,九重宫阙中,那个曾经豪爽开朗的三皇子变得深沉难测,那个曾经温文尔雅的小王爷越来越不满足于手中的权力,嫉妒与欲望在阴暗的心底暗自生长。 一切都变了。 为什么,偏偏,他们的儿女又纠缠在了一起。 天意弄人啊。 “我知道我已是油尽灯枯,如今回头看去,从前种种,倒像是一场笑话,都是虚妄,都是虚妄……楚昭少年天子坐拥天下却痛失所爱,南安一生筹谋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无命消受,而我……都是笑话,都是一场笑话,一场虚妄啊。” “淮衣,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是真的不忍心,不忍心看你走向那种结局啊。楚家是被诅咒的家族,世世代代,情深不寿……” 秦笙平静地看着他絮絮叨叨,他在这个垂死的男人眼中看到了久违的慈爱,这个男人,他的亲身父亲。 “父王,我从不信命,我信我自己。”他淡淡道,端起手中的药碗,“我喂你?” 德王撇开头,眼中尽是厌恶之色,“如今喝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拿走吧。” 秦笙也不劝他,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把药碗放在桌子上,又坐回了他的病床前,神色依旧平静得有些冷漠。 “你和摄国那丫头走不远的,你太像我,而那丫头却像极了她的母亲,她需要的,是一个像她父皇一般的男人。” 秦笙笑了一声,“我竟不知,我何时像你了。” 他望着他的目光带着淡淡的怜悯与哀愁,“淮衣,你骨子里流着我的血。” 他扯动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吧。” 秦笙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枯槁瘦削的脸,宽大的殓衣一样的白色里衣包裹着干枯的身子,他像一具熬尽了所有的白骨,终于不可避免走向龟裂,然后片片破碎于风沙中。 那年刮过大漠落日的猎猎风沙。 那红衣软甲的少女回眸时沾染云霞的眼。 多好啊,那年的时光,他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浑浊的眼睛中浮现出当年那个少年清澈热烈的光。 “明日我就会摆宴,向所有人宣布,我的儿子,我德王府的世子,回来了。”他眼里盈着骄傲的笑,似是天底下最为慈爱和蔼的父亲。 秦笙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伸出手,握住他皮包骨的手指,“父王……” 他从小在深山古寺长大,与他的父子情分向来淡薄,腥风血雨里走了那么一遭儿更是被磨灭殆尽,可到底,血浓于水,他明知道他只是在利用他,却还是愿意倾尽所有为他铺路,哪怕他知道,他的儿子将走上的是怎么一条不归路。 是愧,是悔,是悲哀,还是那么一丝幸灾乐祸,希望百年之后,自己的儿子终究能胜了他楚昭的。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这么多年了,他早就不想再去猜这个外表温文儒雅的男人被欲望侵蚀德千疮百孔的心了。 他宁愿相信,他是真的心疼他这个儿子。 他反手握住秦笙的手,爆发出令人震惊的力量,骨骼勒着秦笙的肌肤,尖锐的疼,他眼里冒出狂热的光,“记住,你叫楚收,你是楚收,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 他的目光碰到秦笙冷漠的神情又瞬间冷寂了下来,宛如一捧湿灰,“你看,我又忘了,我都快死了,还管这么多。明知道是虚妄,终究是不甘心啊,我真的,不甘心。”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哈哈哈哈,一切早就来不及了……” 秦笙强行脱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清醒一下吧。” 他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轻飘飘的诡异如鬼魅的声音,“都是命啊……逃不掉的,都是命啊……” 他没有回头,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在身后吱嘎吱嘎地在他身后合上了。 眼前满庭春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明月炉》正文 第六十章 沧海虽覆,灵犀犹在 “公子。”当归站在门口,见秦笙走过来,将黑色斗篷给他戴上。 秦笙站着,任当归细致得跟女人似的拨弄他的头发防止被斗篷压着,又认真地给他打好一个漂亮的结。 他从小陪在他身边,从深山古寺到刀剑江湖,他始终在他身边,沉默而忠心。对他来说,当归比那个屋里近乎疯魔的男人更像他的家人,那个代表着温暖的家人。 显然秦笙过于专注的目光让当归有些不自在,他尴尬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瞥了秦笙一眼,“公子,您怎么了?” 公子莫不是禁欲久了,性取向发生了质的变化,对他产生了什么兴趣吧。 秦笙看着他那时而惊恐时而纠结的表情,嘴角抽了抽,显然猜到了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瞧着这货的表情,不会还在想怎么委婉拒绝他吧? 秦笙心里有些好笑,故意拉住当归的手,含情脉脉道:“当归啊,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苦,连媳妇也没娶着,我也一直没有好好补偿你。我看,你身边也没什么好姑娘,不如……” 当归虎躯一震,俊俏的脸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公子,我有心上人!真的,我有!” 我真的没有断袖之癖啊,您有云姑娘还不满足吗! 秦笙状似伤怀地放开他的手,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去。 当归心里一惊,莫非公子被伤着心了? 怎么办,他该怎么安慰失落的公子? 不过,想不到他在公子心中竟这般重要,还真有点小激动呢,嘿嘿嘿。 秦笙见他急忙忙追上来,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伸出手摸了摸当归毛茸茸的脑袋,“当归啊,你真是太可爱了。” 当归的眼神更加惊恐了,手都有些抖,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听说,青楼里嫖客与妓女调情时,总会说你太可爱了,然后两个人就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 怎么办,他该怎么保住自己的清白。 秦笙见他的模样,也不逗他了,问道:“之前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当归神色立刻郑重了起来,他低声道:“那人如今在天牢里,顾御史暗中交代把他和一个嗜血的疯子关在一起,如今已经人不人鬼不鬼,快疯了。” 秦笙垂眸,冷声道:“顾周可是皇上的一条好狗,没有皇上的默许,他一个惯常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会把手伸到这么敏感的地方来。” “公子的意思是——” “他大庭广众之下提起已逝的摄国殿下,是在公然打皇上的脸,这些年,皇上明里暗里一直在拔除摄国殿下留在朝中的势力,将当年她推行的政策一一废除。” 秦笙眼中一线流光划过,归于晦暗深海。 当归疑惑道:“可摄国殿下已经死了,再说他们是亲姐弟啊,皇上为什么会……” “这啊,就要问问皇上自己了呢。他对这个亲生姐姐,还残留着几分亲情。” 当归沉默了,他虽自小伴在公子身边,但跟公子一样极少沾染那些贵族之间的事儿,对里面的弯弯绕绕也弄不清楚。 “哦,对了,我还查到,那人叫左廷卿,和那天问斩的张大人还是同乡呢。他自小天赋卓绝,三岁能诗八岁能文,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在江南一带也颇有些才名,之前评什么四大才子,他还排到了第二,不过就是为人太过迂腐,又恃才傲物,偏偏合了张大人的眼缘,提点过一二。” “江南一带,他的追随者还不少呢,听说他被捕了,还吵囔着要上万民书呢……” 当归扶着秦笙的手将秦笙扶上马车,给他膝盖上盖上一条毯子,又在一旁的小茶几上沏好一杯茶,这才小心放下帘子,坐到前头牵起缰绳。 “驾——” 随着当归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地行驶起来,他驾车技术很好,车身十分平稳,秦笙手边的茶杯竟连一滴茶水都没晃出来。 秦笙静静地盯着茶杯里微微的涟漪,玉石般温润的眼眸似蒙着一层山岚,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当归,”他开口道,“给左廷卿带一句话……” 车轮后,滚滚烟尘被惊起。 云深坐在窗前,托着腮,神游太虚。 长空玥推门进来,看到清朗的天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清艳的容貌被晕染出一丝娇弱,她周身永远像笼着漫漫白雾,他在雾外看她,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阿玥,帮我一件事吧。”她开门见山,神色平静,仿佛山雨欲来之前。 长空玥走到她的后面,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一片远山,朦朦胧胧的连绵的影子,宛如一团灰色的云,落在遥远的淡青色的天际。 “姐姐想做什么?” “送一封信给长平关林太尉。”她的声音低沉着,似压抑着太多的情感,无奈,痛苦,挣扎,怀念与愧疚。 林晔昭啊,那个曾经手持长戟眉目英烈的男子。 在她死后,只有他站出来,在楚覃的登基大典上,公开质问楚覃她的真正死因。 只有他在辞官不成后,毅然决然地自请前往环境最恶劣的长平关常年驻守,再不回京城。 他心中有他所坚持的大道与正义。 所以,在她决定回到那九重宫阙之时,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她需要他,需要他手下那七十万大军。 楚覃之所以不敢治他的罪,楚洛之所以不敢发难于他,都是因为他手中一支长戟,身后七十万大军。这个一战成名自此从无败绩的少年将军,是边关乃至整个西靖百姓心中威名赫赫不可撼动的战神。 除非他犯了大错,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真是太巧了呢,姐姐,你知道吗,地下王昨天也给边关送了一封信呢。”长空玥眼角媚色随着笑意愈发浓了起来,唇红齿白,漂亮的容颜呈现出猫儿般乖顺的神情。 “我的人啊,不巧把那只鸽子打了下来,我啊,又不巧打开了它。你猜猜,他在心中说什么了?” 云深不为所动,可低垂的眼眸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他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低声道:“他呀,扯了一大堆同门情深的废话,从你和林晔昭的多年师兄妹情谊说到当年你对他的提携护佑之恩,文采斐然情真意切,当真是令人感动不已,最后告诉他,沧海虽覆,灵犀犹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