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录:一品毒医妃》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1:乌羽 (一) 凇州大陆的东南尽头,水涵空,山照市,有海如墨玉,名曰“荀海”。荀海尽头,烟涛微茫,超然世外,有岛名“招摇”。岛上青泥飞湍,巉岩绝壁,神兽出没,若非修为绝顶者,寸步难行。招摇岛中,隐居凇州大陆最神秘的传说,乌羽族。 虽名中带有“族”字,但其实更像一个组织。 杀手组织。 提供最神秘、高超、冷酷、战无不胜的杀手。当然,对雇佣者,也有着最坚固的信用。 “乌羽一刀,不见明朝”。 想要雇佣一个乌羽杀手,除非富比王侯,否则不啻于痴人说梦。 想要雇佣乌羽杀手中最高明的“天玄者”,纵使凇王朝的天子,也不能抱万全把握。 然而,天玄者的训练方式,比他们最终带向世间的血腥,更加残酷和悲怆。 从进入乌羽族,成为天玄者的备选者的第一天起,那些人得到的命令便是——“只能活一个”。 无数场炼试,从亡灵界到浮生界,到最后的永世界,指令永远是——“只能活一个”。 胜者生,败者进熔炉,也即“血炉”。 乌羽族修炼的术法玄妙而诡异,又以天玄术为最。修炼到高深的阶段,通常借助玉霄灵泉的力量。而玉霄灵泉,需以活人祭熔炉,维持其灵气流转。 炼试中的败者,本身赋有修为,是绝佳的祭品人选。 所以,天玄者本身就是死亡的代名词。一个天玄者脚下,踏着的是数不清的同伴的白骨。 天顺十二年。 招摇岛,“血炉”之外的山巅。 黑衣少年盯着迷雾山谷最深处,灰褐枯木环绕中,那殷红的火焰。 火焰跃动中,山川树木仿佛跟着颤抖成絮状。 那里,又有一批“祭品”将被送入。 黑衣少年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亦不记得眼见过多少人被送入血炉,变成玉霄灵泉的活人祭品。 就在昨日,他打败最后一个对手,成为天玄者。 尊荣背后,埋葬的却是另一种绝望。 那个被打败的对手,是个女孩子。 绝妙的女孩子,仿佛花精误落凡尘。 天玄者没有名字,只以序号标注。女孩子本是十四号,却被他唤做“云溪”。他们相互赠予对方名字,就如相互赠予对方情义一样。 最残酷的荒漠中,也能开出美丽的花。 此刻,黑衣少年默念——“云溪……” 山风掠过,青雾呼啸盘旋,火焰腾跃得更加剧烈,颤抖出疯狂的节律。 黑衣少年的瞳孔急剧紧缩,俊美的面容微微抽搐,终于,手指一扣,清辉从袖中泄出,已执剑在手,向着高崖之下的茫茫水云中跃去。 黑衣少年清楚,悬崖之下,历经“阴阳九环阵”的十二道关卡,就是血炉的机关。顺利关闭机关,云溪就能得救。 倒不是说,关闭机关,尊主就没有处死云溪的方法。 而是说,关闭机关,他就成了罪大恶极者,非死不可。 他死,云溪就能活。 每一局的训练,都必须活一人,这也是乌羽族的规矩。 黑衣少年御风疾冲,脏腑仿佛被掏空,身体里只余盘旋氛氲的雪花。 呵,阴阳九环阵的阵法图,他还是昨晚从云溪房中找到的。 半个时辰,顶多半个时辰,他就能破阵。 然后,迎来自己的死期。 他死,云溪就能活。 蓦地,肩头仿佛被人一拍。紧接着,一缕清风注入身体,却如一场倏忽而至的霜冻,瞬间凝固了经脉。 一切发生的太快,黑衣少年甚至还没来得及恐惧。 身体变成断线的风筝,无可挽回地下坠。 少年残存的意识,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呵,被尊主发现了。 自己还没入阵,就被尊主发现了。 枉自己九死一生,变成天玄者。识人的本事,仍旧不及尊主之万一! 这下真是死定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眼帘急剧一颤,天光落入,蓦地睁眼。 环顾四周,古朴的居室,正是自己的居处。 自己没有死? 穿透,静静伫立着高大峻挺的身影,黑色斗篷覆盖,风貌掩面,只见得线条冷峻的下颌。 少年怔怔地唤道:“尊主?” 蓦地,意识到什么,“呼”地跳下床,竟不顾规矩,扑上去抓住尊主的手,急切地问:“云溪怎样了?云溪,云溪怎样了?她,她,她死了吗?” 尊主静默不语。 片刻,少年突然悟出什么,又哭又笑地摇头:“呵呵,没有!你不能处死她!我擅闯阴阳九环阵,已然犯了死罪!我非死不可!所以她必须活着!” 他放开尊主的手,面色变得冷肃起来,略带嘲讽:“请尊主降罪。” 沉默。 冷不丁,尊主开口,发出简短的三个字:“她死了。” 少年清冽的眼仁猛地凝结成冰原。 尊主平静地说:“你说你闯了‘阴阳九环’?为何我不知?我看见你时,你不过在暮云崖下畅游。谁规定暮云崖下不可畅游?若这也算死罪,我至少已死十次。” 少年怔愕:“这,这这,这,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分明就是去闯阵的!你若不信,图纸还在我房中,你尽管搜!” 尊主缓缓摇头:“什么也不必说,她已经死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天玄者。请记住你的名字,你叫郁鞅。” 少年失去心智,激烈地摇头,踉踉跄跄地后退,撞倒身后的椅子,竟跌坐在地,放声痛哭。哭声歇斯底里,撕扯着剧痛的灵魂。 这么多年的修炼,终是溃于蚁穴啊。杀手的力量,永远来源于果决和冷酷。现在,他的力量又在哪里? 尊主见此,却不急不怒,直到他略略平静下来,方才缓步靠近,拍拍他的肩,蹲下,隔着风帽平视他,低声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少年木然点头。 尊主说:“阴阳九环阵的阵法图,原本在我手里。我从未给过任何人。哪怕她曾是我的贴身护卫,最得我信任,我也从未给过她。” 少年愕然。 尊主接着说:“她从我手里盗了图。” 少年空荡荡的心里,突然迷雾汹涌,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更加茫然。 尊主的声音里,含着神秘的征兆:“并且,她是在输了与你的比试之后,方才盗图的。输了比试,她原本是要进血炉的,盗图做什么?” 少年茫然地反问:“是啊,她盗图做什么?” 尊主叹息:“她输了比试之后,是不是与你月下对饮了一晚?你等她醉了之后,轻而易举地从她身上搜到阵法图?” 少年点头。 尊主再度叹息:“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她故意盗图,又故意将图透露给你。她心里清楚,如此,你必定会去闯‘阴阳九环阵’。你一闯阴阳九环阵,就犯了乌羽族的死罪。你死,她就能活。” 少年听得恍然如梦。 他的云溪,他惨淡残酷的生活中的唯一念想…… 少年突然激烈起来,蹲地缩成一团,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捶打自己的脑袋。 怎么可能!云溪怎会是这种人! 他浑身发抖,哑声辩解:“不可能,云溪她,她可能只是想自己去破阵。她可能只是想抓住最后一丝机会……” 语无伦次,毫无道理可言。 尊主轻声说:“纵使她成功破阵,依旧犯了乌羽族的死罪,依旧会被处死。她不是傻瓜。她只是想诱你去破阵。还是那句话。你死,她才能活。” 尊主解释:“你当我为何能及时赶到暮云崖?因为昨晚有人向我告密,说你要闯阵。” 少年的语调慢慢低了下去,颤抖得却更加厉害。 尊主说:“你看,她不仅想让你死,并且,还信不过你。她不相信你会主动认罪,她觉得你也怕死,所以特地向我告密。” …… 两年后。 少年立在海边,衣袂如云海起落,映衬刚毅的面容。 身边,立着黑衣斗篷的高大人影,乌羽尊主。 尊主缓声问:“准备好了吗?” 少年眸色深邃,却又透出茫然,良久,反问道:“就这么放我走?” 尊主叹息:“自古天玄者都是绝对洁净的人。没有从前的记忆,了无牵挂,方能收放自如。你既然恢复记忆,那便是天意。你我缘分到此为止,你保重。” 少年沉默,眸底,阴影聚散不定,突然开口问:“你骗了我,对不对?” 尊主平静道:“嗯?” 少年说:“云溪没有死,对不对?她是不是去了中原?” 尊主低低地“呵”一声,能让人感受到他无奈的笑颜。尊主说:“你既然能发现,那也是天意。去吧,无论是回家,还是去中原找她,都与我再无关联。” 少年的双目蓦地一亮,就如朝阳破云,透出无限生机。 乌羽杀手,何曾有这种目光? 尊主问:“她骗了你,你不恨她?” 少年摇了一下头,突然也叹息起来:“这世上,有几个人真的不在乎生死?尤其是自己的生死。尤其,她还是个女孩子。” 说完,对尊主一拜,道一声“多谢”,飞身踏上船只,急速远去,黑色披风消融在金灿灿的夕阳中。 (二) 再过一年。 荒山,暴雨倾盆,惨白闪电映出歇斯底里的悲痛的面孔。 少年跪在丛林中,怀抱孱弱的身体,将面孔深埋在那身体的胸口,身体抖如飓风中的枯枝败叶,喉中发出垂死野兽的呜咽。 “云溪……” “云溪,我花一年,寻遍凇州大陆,你为何,不多等我片刻……” “你为何不能多等片刻……” 怀中的身体,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最后一丝气息正无可挽回地消亡。 长发散开,如海藻铺满一地,半掩青灰的面容。 唯眉心那一颗殷红的朱砂痣,方能提示曾经的娇艳。 那身体肿胀着,破碎的衣衫间裸露出的皮肤,都是青紫淤肿,有些伤口甚至深可见骨。胸口绽开的血洞,更添惨烈。 杀她的人,不仅杀了她,还让她受尽侮辱和痛苦,方才动手。 少年喉中哽咽,在刻骨的仇恨溢满胸腔之前,突然产生一丝遐想。 自己在乌羽族时,修炼之余,按照古书记载的方法,研究冥术,能捕捉垂死者的记忆。 那么,自己能否捕捉到云溪的记忆? 云溪已无法被施救,然而,那最后一丝体温,却还将散未散,萦绕在他掌中。 少年血雾汹涌的眸中,突然荡开某种希望。 然后,收敛心神,右手抬起,掌中淡烟环绕,缓缓覆盖向云溪的额头。 施展冥术! 于是,曾经的记忆,属于云溪的记忆,如一轴模糊的画卷,展开在少年的脑中—— 乌羽族,尊主的居处。 玉雪似的女孩,跪在尊主脚下,仪态从容,温和地请求:“请尊主准许。属下哪怕到了九泉之下,亦会感激尊主的恩德。属下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尊主。” 尊主叹息:“真的决定了?让我去告诉他,你偷了阵法图,诱他破阵,还向我告密?你不怕他恨你?” 少女平和地说:“死者再无感受,却让生者承受痛苦。他是天玄者,不该有痛苦。” 尊主说:“纵使他恨你,也依旧会痛苦。” 少女稍稍一急切:“纵使他因恨、因愤怒、因遗憾而痛苦,也比他因……因爱而痛苦,要轻松许多。他是个好人。” …… 少年在恸哭中清醒过来,雨水和眼仁融合在一起,于是那眼珠也似要溢出眶外。 我怎会听信尊主的话,我怎会怀疑你! 为何隔了这么多年,惊鸿远去,我才能明了,自己才是凉薄的那一个? 悲怆中,曾经的画面如烟云漫过脑海。 梨花盛开的庭院,雪浪翻空,是她的住处。他们执杯在手,对望对饮。她清滢的眸子温暖如春阳,溢满对他的疼爱。 谁能想到,那是末世的最后一点温暖,是生离死别前的最后一丝眷恋。 她说:“你做得很好,我真替你高兴。你已变得坚不可摧。你是个令人骄傲的男人” 她说:“生死随化,我毫无遗憾。也请你跟我一样,不要留遗憾。” 她说:“淞,请你忘记我。” …… 少年在放声大哭中晕过去,又被冷雨浇醒。 猛地,目光一凛,再次敛定心神,运行冥术。 他一定要追查到,杀他的人是谁! 绝望过后,便是永无止境的仇恨! 云溪的记忆再度呈现在他眼前。 果然,是云溪遇难前,最后的画面—— 云溪伤痕累累地倒地,倒在一个白衣少年怀里。那少年肩头耸动,看似悲哭,右手却捏着剑柄。 剑身已然穿透云溪的胸膛! 白衣少年含糊地喃喃:“我是凶手,我是凶手……” 云溪在垂死之际,艰难地摇头:“我不怪你。也请你不要自责。我一点也不怪你。镜陌……” 记忆倏然断开。 少年睁眼,眸中冷血如漩涡呼啸。 镜陌! 云溪,害死你的人,名叫镜陌,对吗? 少年垂头沉寂一阵,突然,一声长啸穿透天地,响彻云间。惊雷闪电陡一剧烈,撕裂万物,日星陨碎。 镜陌,对吗? 哪怕屠城万千,灭族九姓,哪怕我永落地狱,受那剜眼掏心、凌迟剔骨的酷刑,我也要找到这个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2:局开 暗夜,空荡荡的山谷。 少年漫无目的地转悠。 云溪已被埋葬,该过去的,终究要过去的。他只能往前走。 突然,有人扯他的衣摆。 少年微怔,一垂睑,竟看见一个雪雕玉琢似的女娃娃,扯着他的衣摆,仰脸看她。 那女娃娃长得可真漂亮啊!幽光闪烁的大眼睛里,仿佛镶嵌着漫天星辰,隐藏着大千世界的所有秘密。 少年不自主地,又想到云溪。 云溪小时候,可不就是这般皎洁无暇? 少年一颗冷硬的心,柔和了一点,低声问:“有事?” 女娃娃点头,满目无辜。 少年问:“何事?” 女娃娃甜甜地说:“你帮我推开那块大石头。” 女娃娃白嫩柔软的手指,一指前方。 确实有一块大白石挺立在那里。白石之下,是个沟渠。 少年皱眉问:“你推石头干嘛?” 女娃娃露出迷死人的笑:“那条沟太宽啦,我总跨不过去。如果被石头填住,我就能走过去了,对不对呀?” 少年想想,点头。 这要求,确实不过分。 然后,少年走向白石,稍用力一推,“轰隆”一声闷响,白石摔进沟渠里。 再然后,半空夜幕被照亮,仿佛闷雷轰鸣,大地都震颤起来。 少年悚然一惊,抬眼看过去,就见大概半里开外,火光冲天,依稀有墙垣楼阁倒塌。 起火的大宅子里,不断传出哄闹生、哭喊声、惨叫声。 少年皱眉瞧着,心头悚然。 扭头,再去看女娃娃,只见其也正观赏那火灾。静夜之中,女娃娃面色滢洁,眸色清润,笼罩在月光中,美好得不真实。 少年指着那火灾,问:“是你做的?” 女娃娃点头。 少年又问:“你刚刚让我帮你推动大石,实际是为引动机关?机关被你埋在沟渠里?” 女娃娃点头。 少年沉默一阵,突然说:“想要杀一家人,何必这么费事。你若早些遇到我,我能帮你解决一切。” 女娃娃却平静地摇头:“不,不用。” 少年问:“哦?” 女娃娃面无表情地说:“刀剑杀人,何其爽快。我为何要让他们死得爽快?我就是要让他们被火一寸寸烧死,烧得焦黑腐烂,哪怕皮肉被烧成灰了,脑子却还活着。” 她盯着起火的方向,认真地说:“我有分寸。他们一个也逃不出去,但又不会死得太快。” 夜风拂过,吹散女娃娃的长发。发丝在苍白的面颊前漂浮,将那倏忽掠过的阴狠之色,分割成无数碎片。 少年看着她,良久,突然弯腰,将女娃娃挟起来,又抗到肩上。然后大步离开。 女娃娃竟然毫无恐惧。 少年问:“你几岁了?” 女娃娃老实地说:“今年冬满八岁” 少年边走边说:“你这样的小姑娘,应该没有家,对吗?你跟我走。我会照顾你。” 女娃娃不紧不慢地问:“条件?你待我好,我又需要做什么?” 少年停顿脚步,思索片刻,又再度大步前行,说:“你去替我杀一个人。我总觉得,这个人由你来杀,应该最合适不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3:兵败 天顺十九年。 天穹山脉以北的族,迎来大灾的一年。 昭国国相霄镜陌亲率南境军队十万,包括他座下的精锐星月军,北征古斯族。 并且不知霄镜陌使了什么手段,原本与古斯族交好的中原燕国,突然闭门不出,断绝了一切增援的念头。 昭国国相霄镜陌,才调纵横,算无遗策。史称:“伟哉,将相之才!” 近十年来,昭国在凇州大陆,有九成的战争,赢于霄镜陌之手;有九成的国威,源于霄镜陌之威。昭国从十年前不起眼的小国,扩展为如今雄踞南境的霸主,在淞州王室中享公爵之尊,有九成功劳在霄镜陌。 古斯族,戎城。 傍晚,烧云腾腾燃烧,颜色浓到极致,乍一眼看过去,视野受扰,只感觉是一天黑色的火焰在激烈蔓延。 街道凌乱,暗红的血流纵横交织,土地和墙壁吸足了血,显出一种诡异的酱紫色。沿街堆积的破败尸体,尚无人清理,更清晰地勾勒出人间地狱的轮廓。 城头伫立的戎装男子,凝望城外一切,满目怆然,令那原本轩昂俊逸的神态,被重重笼罩在阴影之中。 真的是气数已尽吗? 仅仅过了十五年,曾经的北草原霸主,就已分崩离析,内忧外患。由尼加提王建立,又由如苏力王子发展到鼎盛的权势,已随着尼加提王的驾崩,如苏力王子因怪病而自杀,消失殆尽。 想到如苏力王子,戎装男子清澈的眸中,突然燃起某种激动,仿佛燎原的火种。 如苏力王子,那横扫荒漠、席卷北海的传奇男子,曾经独赴逍遥岛,独履幽笛峰,军前煮酒,月下射雕,一首“大梦云河”,令半座萨纳古城灰飞烟灭。 哪怕最后死的方式太过古怪,亦不体面,他依然是古斯族的神。 戎装男子对如苏力王子的死,突然不知该抱以悲怆,还是庆幸。 如苏力王子若不死,古斯族的王位,又怎会轮到如苏力王子的弟弟,他们的父亲,赛坦王子? 戎装男子,正是当今古斯族的二王子克雷塔。 樊城之战,他们已落败。西部边关要塞被昭国掌握,他们的处境相当被动。 并且,古斯族中的金月一族,已倾族臣服于国相潇镜陌。 其余的亲族,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克雷塔面色凝重,突听背后传来叫唤:“二王兄!” 克雷塔稍稍一怔,回头,瞳孔便不自觉地一紧缩。 哪怕日日相见,那初遇时的惊艳,仍旧无可防备地占据心头。 缓缓走来的女孩,看上去尚未及笄,与克雷塔一样,身着戎装,风尘仆仆,白天战场上留下的血污尚未清洗。 然而,即便如此,那苍白的小脸上,五官悄无声息地展露,仿佛一纸工笔平静地完成。舒缓之下,显现出的却是惊心动魄的倾国姿态。若将这张小脸放于粉淡柔雅的春色中,纵使万千山河秀丽,也会瞬间失去色彩! 克雷塔的同母妹妹,古斯族的七公主夜来。 有关夜来的经历,其实颇有曲折。 十年前,不足五岁的夜来,有一次独自溜到偏远的灵湖边游玩,结果一去不复返。赛坦王将整个古斯草原掘地三尺,也未见其踪迹。就在古斯族确定夜来已遭遇不幸时,九年后,夜来竟在中原的流民中被发现,只不过记忆有点破碎。但童年时一些私密的小事,她却记得清楚。 并且,她身上有与夜来一样的胎记,滴血认亲也毫无问题。 据夜来自己说,当时在灵湖边,被一群草原流寇劫走,之后又几经转手,最远甚至到达过荀海另一头的苍陵古国。后来她逃脱,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重返中原。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被当成奴隶转卖,中间发生过什么,实在是引人遐想。 当然,谁也不敢问。 无论怎样,夜来的美貌的和聪慧,还是令整个古斯族倾倒的。 这次昭国入侵,刚过去的几场恶战中,若非夜来的连环计诱敌深入,歼灭昭军的一部分主力,此刻昭军恐怕已攻到古斯族的都城了。 夜来走到克雷塔身边,与克雷塔并肩站立,眺望城外的断壁残垣,突然叹气:“哥哥如今这样被动,都是我无用。我原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并无破绽。” 克雷塔拍拍夜来的肩,以示安慰,又摇头:“七妹妹可能还是看轻了潇镜陌这个人。这个人,非常理能推断。我在战场上与他照过面,我总觉得,他那双眼,非常奇怪。就好像,”他的表达变得略为晦涩:“就好像,他看到的这世间,跟我们所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似的。这世间暗中隐藏什么,他全都一清二楚。” 夜来秀眉微蹙,不再言语。 突然,一声鹰鸣划破长空。就见寂静的天地间,一双白色巨翅倏忽闪过,云层动荡而弥合。转眼,鹰已近在咫尺。 二人的神色皆是一变,就听克雷塔疑道:“流光?” 名为“流光”的白鹰,正是他们父王的专有物。 流光稳稳停落在克雷塔的左臂。克雷塔将手伸到它爪间,一根小铜管便呈现在他手里。 克雷塔将流光放回长空,拆开小铜管,展开里面的绢帛。 看了片刻,克雷塔倏然变色,眸中又惊又怒,猛地一挥手,将绢帛狠执于城下,愤然道:“必定又是那帮人捣鬼!必定是他们!” 夜来惊诧地问:“哥哥怎么了?父王信中说什么?” 克雷塔一拳擂在城墙上,面色铁青,咬牙道:“还能说什么!向昭国认输,以后臣服于潇镜陌,每年进贡钱粮奴隶,以求平安!” 夜来的目光微微闪动,语调却平静:“父王所言,其实是大势所趋。自尼加提王故去后,我族便日渐羸弱,内忧外患。这次昭国扣关,若非天意助我们,恐怕早已倾族覆灭了。父王能为我族的万民着想,息战而养民生,也算顺从天意。我听说潇国相虽机心深重,却并非残忍无度的人,想必只要我族服输,他也不会有过分的举动。” 克雷塔咬牙沉默,面色却毫无缓解。 夜来看了他片刻,心头一阵怵然,问:“难道,父王所言,我族在臣服之外,还有其余条件?” 克雷塔怔了片刻,低声说:“进贡奴隶。” 夜来坦诚地说:“自古战败国向战胜国进献奴隶,天经地义,哥哥这样生气,难道父王要进献的奴隶数目……” 声音戛然而止。 夜来的眼帘猛地一颤,带动目光剧烈摇晃,清滢的眸底,随之有了阴影。 克雷塔又是一拳擂在坚硬的墙壁上,手背骨节处已然血迹斑斑,狠狠地说:“我们在外拼死御敌,不惜马革裹尸,父王却单单听信那毒妇的谗言!当初若不是那毒妇,母亲又怎会……七妹妹你年幼时走丢,怎知不是那毒妇从中作梗!父王竟还信任她!” 夜来浓密的睫毛轻轻扑闪,在面颊抖落月牙形的阴影,小声劝慰:“哥哥……”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克雷塔突然激动起来,身体往前一扑,一把握住夜来纤细的手腕,急切地说:“七妹妹,这绝对不行,你绝对不能去昭国。况且,还是作为,作为……” 克雷塔一跺脚,愤恨道:“你分明是金枝玉叶,父王怎可将你当成奴隶进献,这,这……你分明是父王的亲生女儿……” 夜来睁大眼看着他,片刻,小声说:“自我回来之后,父王一直和别人一样,觉得我是不洁物。尤其是我还冲撞了神社……” 克雷塔啐一口,愤怒地打断夜来的话:“什么不洁物,什么冲撞神社,还不是那毒妇设计陷害!诸神为何还不将那毒妇打进地狱!” 夜来沉默,眼看那眸底就要泛起悲戚,却又瞬时被幽光覆盖,她沉着依旧:“哥哥,我会小心的。哥哥留在这里,也要小心。嵩妃母子心狠手辣,我只担心,哥哥太过耿直,会受他们的欺负。” 克雷塔死死皱着眉,蓦地拿定主义,牵住夜来的手腕,转身就往外走。 夜来惊问:“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克雷塔果断地说:“走!一直往北,是莫里族。那里的族长,是母亲的表舅。他会收留你!” 夜来哀求地唤道:“哥哥……” 突然,城下一阵骚动,克雷塔愕然眺望过去,竟见有军队疾奔而来,踏起的烟尘滚滚弥漫一路。 克雷塔的瞳孔倏然紧缩,就听廊道里传来纷乱的戎铠敲击音以及脚步声。 转瞬之间,他二人所在的城头,已被军队包围。 包围他们的军队,装束与古斯族军队一致,只是色彩略有差异。 分明是三王子契约的亲军! 军队正前方的戎装青年,深眸挺鼻,轮廓桀骜而深刻,看上去与克雷塔有五六分像。 正是三王子契约,也即嵩妃的亲生子。 克雷塔一看契约的阵势,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峥嵘关之战,曜关之战,我古斯族的将士拼死御敌,尸横遍野,却不见三弟支援一兵一卒。原来三弟在暗中保存实力,直等仗打完了,才领着亲军来耍威风。三弟果然睿智非凡,我该说三弟是天赋异禀呢,还是嵩妃教得好?” 契约对他讽刺,全部在意,面无表情地说:“二哥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做得一切,只是依父王之命行事。父王有令,七妹妹马上就要去往昭国,不可有任何损失,故而,七妹妹暂交由我保护。” 克雷塔嘶声狂笑:“依父王之命行事?是个人都知道,父王现在被你们母子蛊惑,言听计从。父王的命令,不就是你们母子的命令?” 夜来紧声提醒:“哥哥!” 契约“哦?”一声,反问:“那么,二哥的意思是,父王亲近小人,听信谗言,昏庸荒唐,不堪为古斯族之王……” “三哥哥!”一声清叱,打断契约的质问。 夜来盈盈挺立,衣袂飞舞,明眸中寒泉流转,淡然看着契约,缓缓地说:“我随三哥哥走。该去哪里,都由三哥哥决定。战争尤未结束,还请三哥哥事事分明,莫要干扰军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4:女奴 古斯族的边关守城,崧城之外。 由古斯族的赛坦王率领王亲贵族、文武重臣,亲自迎接昭军,再送上降书。 前来受降的,是昭军中的精锐,凇州大陆的传奇军队,由潇镜陌一手建立的星月军。 终于,马蹄声从地平线响起,在广袤的草原上传递出的威势赫赫的震颤。 银色铠甲浩浩汤汤地靠近,彷如浮云从江海尽头升起,剑波无际,江山万里。 古斯族的人,值此一刻,只觉浑身都无法动弹,仿佛被灭世之神的力量笼罩,恐惧却充满敬畏。 克雷塔皱眉观望,从那浩瀚无垠的军阵中,寻找威势的源头。 军队最前端,仿佛有银色大麾飞扬在半空,却又看不真切。恍恍惚惚中,哪怕相隔数里,却也感觉两道目光穿透时空而来,凛冽而广博,疏冷而包容万象,仿佛含着千钧压顶的威严,却又似全无所谓,除了空灵,还是空灵,淡漠缥缈,无所不至…… 潇镜陌,那以铁血著称,却又以幽静清远闻名的男子,若他们古斯族的如苏力王子在世,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克雷塔也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刻想到如苏力王子。 很快,星月军已近在眼前,停住,万籁俱寂。只余雪白大麾在草原的天风中猎猎卷舞! 军队之首的潇镜陌,大麾风帽掩面,只余留线条优美的下颌在外,肤色冷润得几近剔透。 即使这般,那被掩在风帽之后的目光,也让人感到寒泉似的压力。仿佛被那目光盯一瞬,便能无声消解心中的斗志。 古斯族的漫长队伍,都默默跪了下去。 赛坦王按照习俗,开始了庄严却冗长乏味的诉说:“愿永世臣服贵国,今以吾血之礼,献上最忠诚的奴仆,请贵国接纳,施予恩泽。” 最后一句话一出,克雷塔只觉心头一抽搐,牙关处,便传出“咯吱”闷响。 吾血之礼,是古斯族最古老的礼节之一,以贵族甚至王族之女,作为女奴进献,以显示对征服者的绝对忠诚。 古斯族已有多少年,未遭遇过这样的“礼节”? 还是那句话,古斯族的一切尊贵与威严,已随着那传奇如苏力王子的逝去,而化为尘末。 祭台由四名赤裸上身的高大奴隶抬着,被送到星月军前。祭台之上,盛着别具一格的祭品。 夜来长发披散,云一样铺满祭台,滢白的面容不着粉黛,只在眉心点一弯金红的残月。洗净的身体以五彩轻纱遮掩,曼妙之态呼之欲出。 她出现的一刻,高阔的草原天空上,那灼灼燃烧的太阳,都似被迫隐去光华,臣服于她的神采。 星月军中,已有微乱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潜藏蠢蠢欲动的欲望。 那惊心动魄的丽色,果然不愧被凇州大陆传为神作! 然而,她不再是神女。她已被剥夺一切尊贵,被搁置在祭台上,作为任人宰割的祭品。她是女奴。 这想法,更令星月军诸将兴奋不已。 想象一下,驯服和惩治这样的女奴 夜来微微仰头,便正对上那风帽遮掩的脸。 潇镜陌并未穿戎装,广袖从披风下流出,如云起落,又似被天风不断拉长,终变成浩瀚的江海长波,将他整个人隔离开去。于是,在夜来眼中,他显得极其悠远,仿佛游曳在另一重世界。 夜来心头一动,有几分恍惚。 夜来微垂眼睑,起身,走下祭台,走到潇镜陌跟前。 然后,缓缓跪了下去。 就像最温顺的女奴,从此任他操纵,对他唯命是从。 恍惚中,夜来仿佛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清冽的人语,也是悠远的——“你冷不冷?” 入夜。 军帐内,火光抖动,壁上和地上的阴影如巨大的涟漪,荡开又聚合。 夜来端坐在塌前,静静观赏两边壁上挂着的刀剑弓鞭。 潇镜陌收了她这个“礼物”,却并未进崧城。只在城外做完战争交接,便打道回行。大概昭国朝中早已在等着他。 帘外,不时有对话声传进来。 “唉,听说了吗?武将军,宏将军,融将军,筱将军哎呀,总之是很多人,很多人,都去国相那里求七公主” “嘿,什么七公主,没听那古斯族的王说,她已经是国相的奴隶?” “哎呀,先不管是啥,总之,很多人想要那姑娘。” “那咋办?就一个人,很多人想要,难道还能分了?” “啧啧,说你还是个那啥,男童子,嘿嘿,你还不服气。既然那姑娘现在是奴隶,那些将军大可不用娶她,拿她去享乐享乐,又有什么关系?一个奴隶也可以服侍很多男人,你说是不是?” “不是吧?武将军?筱将军?他们平时都是规矩人啊。尤其武将军,哎呀,那小武,压根还是个孩子!” “唉,见到那样的容色,和尚也能立马还俗。况且,咱在这鸟不拉屎的荒野,一连打了几个月,别说女人,连只雌鸟都见不到。是个男人都憋不住啦!” “既然这样,国相准了吗?” “没有。 “为啥?国相不是最体恤下属?” “都说国相是要留着,自己用。至于自己用完之后,还送不送下去体恤下属,就不好说了。” “不是吧?国相一直不近女色。哎呀,你打我干嘛?” “打你脑瓜子笨呗!我早说过,见到那样的容色,和尚也能立马还俗!国相是和尚吗?” 浑话突然被一声轻咳打断。 那胡乱闲扯的守卫,立刻慌乱起来。 “唉唉唉,是是是国相回来了,呃,国相” “国相,国相您不是去散步了” 声音平息,想是那两人被潇镜陌打发走了。 帘掀开,冷风灌入,地上的阴影更剧烈地动荡起来。 白衣公子缓缓步入,仿佛踏着一路冷香。明明无风,乌发却如泼墨飞雨纷纷扬扬。依旧是大麾遮身,风帽掩面。 夜来抬头看他,也不知怎的,就像他见她的第一眼,突兀地问“你冷不冷”一样,她也突兀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老遮着脸?” 问完,自己也瞠目。 潇镜陌不发一言,走到她身边,然后平静却出乎意料地一伸双臂。 夜来小声惊叫一声,身体一轻,已被潇镜陌横抱起来。 潇镜陌抱着她,加快脚步,向着大帐一边的床走了过去。 夜来感觉到他的手指凉如冰块,连呼吸也是凉的。 夜来惊慌地问:“你干嘛?” 潇镜陌低低地反问:“你说呢?” 话音一落,一手探向夜来的腰间,修长的手指灵巧地一带,夜来的外衣便无声滑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5:风月 巨大的浴盆中,热水荡漾,温香袅袅,水中花瓣点缀。 竟是夜来平素最喜欢的荼蘼花。 夜来浸泡在水中,摇头靠着盆沿,舒展如花瓣。 她没想到,这座大帐竟然是两室相连,从床背后绕行,便到了现在这一室。 潇镜陌抱起她,脱了她的衣服,不发一言地将她沉进浴盆,便再无过激举动。 夜来突然想起刚刚那侍卫说的——“国相不近女色。” 夜来沐浴时,潇镜陌独自端坐在角落,怀中抱一柄古琴,垂首擦拭。 动作轻缓仔细,足见他对古琴的珍爱程度。 夜来观察他片刻,问:“国相打算怎么处置我?是将我送给国相座下的将军享用,还是留给自己?抑或兼顾?” 语气之中,不乏嘲讽。 霄镜陌一边擦拭古琴,一边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声“嗯”,简直不含任何信息量。潇镜陌似乎没听见她说话。 夜来突然冷笑一声:“国相的心思,还真难揣摩。” 霄镜陌不语,连“嗯”也懒得“嗯”。 夜来盯着他,澄净的眸中幽光闪烁,仿佛隐藏着比星辰还神秘的故事。一不小心落入那眸中,便是如沐春风,如临月夜。 很难想象,人世间还有比这更美的眸子。 夜来突然说:“听说国相杀了自己的爱将卫戎?” 一语既出,帐中的气氛陡然冷肃几分。 霄镜陌却依然不说话,将古琴平放在膝上,修长的手指顺琴弦一抹,便听一声浑厚古拙之音浮起,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灵性与昭示,在静夜里袅袅不息。 夜来接着说:“国相昔年征战沙场时,卫戎追随国相,忠心耿耿,立功无数,这次国相却毫不容情。只因那卫戎目无军纪,作乱扰民,将好好一座溯城糟蹋得尸横遍野,尤其是凌辱那些女孩?国相杀了卫戎,真是替那些溯城百姓、那些受凌辱的女孩讨了公道。” 她睁大眼,眸中扑闪着此起彼伏的挑衅之意。 片刻,又接着说:“只是有一件事,我却不甚明了,还请国相指教。卫戎跟随国相十余年,国相对他的习性了若指掌。以国相的睿智,自然能料到溯城会发生什么。国相最初不以军令束缚,施予举措,防患未然,却在事发后才想到惩治凶犯。恕我直言,这不太像国相的方式啊!” 她已将话说到相当危险的地步。 然而,潇镜陌依然全心打理着古琴,心无旁骛 夜来缓缓地说:“国相此举,先放任卫戎屠城,自己却在最后一刻降临,只是为了让古斯族边境的百姓,记住国相的好,对不对?就如国相初掌兵权时,对昭国北边境做的一样。古斯族人就像昭国北边境的民众一样,桀骜难训,不遵常理,哪怕国相夺得这两地的土地,也未必能驯服这两地的民众。若不用一点非凡手段,国相怎么让那些缺乏教化的百姓,对国相俯首帖耳?” 她淡淡地摇头叹气:“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若不能让人在绝境中记住你的好,你就永远别想让人记住你的好。” 停顿片刻,夜来竟再度开口:“并且,卫戎这人心性阴翳,贪婪而善变,与国相交往日久,不可能不生芥蒂。国相何尝不知,这种人不宜长用。无奈卫戎对于国相,对于昭国,实属劳苦功高。冒然杀之,必定遭人非议。正好借此机会除之,一举两得。国相确实是个很会借力的人。 语毕,她盯着霄镜陌,眸色亮得吓人,等待霄镜陌的回音。 时间分分秒秒逝去,帐中只闻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终于,夜来忍不住问:“国相就没有任何想问我的?” 霄镜陌却冷不丁回了一句:“有。” 夜来的目光一动,兴致勃勃地反问:“嗯?” 霄镜陌垂首抚摸琴弦,温言问道:“浴水已凉,公主冷否?” 夜来失语。 就见霄镜陌轻缓地放下琴,起身,走到浴盆边,从旁边的木架上取下洁白柔软的丝巾,将夜来裹起来,抱出水面。 她洁白无瑕的身体,只隔一层薄纱,静静躺在霄镜陌怀里。 就如躺在一丛白雪、一缕清风之中。 绝对无关风月。 夜来这时才发现,眼前这传奇男子,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无论笼罩着什么情绪,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淡。仿佛与世事相隔,自成一片天地。 夜来被平放在床上。 潇镜陌挨着她,隔开一线距离,与她并肩而躺。二人同衾同枕。 只不过,潇镜陌依然裹着他的斗篷。 霄镜陌缓声关照:“七公主今日受累,还请早些歇息。” 夜来心中,真的升起困倦,却有几丝烦躁,摆摆手,道:“我现在不是七公主!我是你的奴隶!你要什么,尽管来取。我叫夜来!” 霄镜陌却似没听见,依然故我地说:“七公主尽管休息,不必管我。我睡得不多,但必须睡一会儿。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让七公主屈居我的帐中,非常抱歉。待回到锦州,我自会赔罪。” 夜来心中微微错愕。 没过多久,就听潇镜陌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已然沉入睡梦。 他睡得还真快。 那呼吸声中,似乎还缭绕着淡雅的松针香味。 夜来扭头看他,只见那风帽之下露出的下颌,冷冽而清浅,与周身清芬的气韵完全相契合。 夜来心头再次被触动,也不知受什么力量驱使,突然慢慢起身,侧向潇镜陌,沉吟片刻,一抬右手,就要去掀潇镜陌的风帽。 真实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手腕在接近帽檐的一刻,被潇镜陌握住。 潇镜陌轻握着她纤细的手腕,非常轻,几近于无,却令她无法动弹。 夜来面颊微红,心中懊恼。 就听潇镜陌缓声道:“劝九公主莫要有此举。” 夜来咬牙不语。 潇镜陌又说:“我长得丑怪,怕吓到九公主。” 夜来在心中冷笑。 昭国国相潇镜陌的容貌,与他那智谋才调、风华气度一样出色,甚至更出色。世人皆知。 潇镜陌松开夜来的手,很快再次沉入梦乡,又梦呓似地说:“睡吧。保不准今夜不太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6:夜袭 半夜,夜来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淋漓。 很长时间以来,噩梦早已成了她的家常便饭。哪晚不做噩梦,她反而不踏实了。 然而,今晚的噩梦,却尤其诡异,令她不得不遍体生寒,如堕冰渊。 梦里是一片沙场之景,利刃穿骨,刀剑铮鸣和惨叫声中,描着金红蛟螭的大旗如风刮树折般纷纷倒下。 他们古斯族的旗。 竟是古斯族的军队! 古斯族的军队像砍树般纷纷倒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血雾腾腾不息,遮天蔽日。 这哪里是战争?分明是屠杀! 谁在屠杀他们古斯族的军队?又是哪支军队被屠杀?他们何曾如此不堪一击过? 峰顶,一个正能俯瞰全局的地方,戎装男子缓缓跪了下去。 夜来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满头飞扬的长发,如海潮在空中绝望卷舞。 那长发,竟是纯正、纯正的白色。与韶华褪尽的垂暮老人没有任何两样! 白发男子就那样跪在绝壁前,腰背笔直,发如霜雪飞舞。 夜来甚至听见他的喃喃自语—— “是我陷害你们!我!你们的如苏力王子,你们尊重和信任的人!你们,古斯族的勇士,都是死于我如苏力之手!我是凶手,是恶魔,让我永堕地狱,万劫不复……” 夜来心头悚然。 如苏力王子屠杀了自己的军队? 这怎么可能? 挣扎着从恐惧中惊醒,惊醒前,竟脱口而出—— “阿暮——” 阿暮? 阿暮,如苏力王子的乳名,除了他嫡亲的娘亲,还有谁敢这样唤他? 夜来在惊梦的短短一瞬,感觉到从恐惧到茫然。 身子下意识地一翻,立刻暗叫不好。 受那噩梦干扰,竟一时失去意识,忘了此刻的处境。 她睡在霄镜陌帐中,与霄镜陌同枕。而她翻的那个方向,正是霄镜陌躺的方位。 夜来立刻感觉自己陷入一个微凉的怀抱,几缕松针香味环绕,却又空灵。 她那一翻,竟直接翻到霄镜陌身上,整个人俯趴在霄镜陌胸口! 霄镜陌的面孔仍旧掩在风帽之下,看不真切。 然而,那修长的双臂,却不动声色地一环,紧紧环住她的纤腰。 她几乎陷进霄镜陌的身体! 夜来大骇,刚欲叫喊,霄镜陌却紧拥着她,顺势一滚,滚到床里侧,将她压到身下。 夜来头晕目眩,感觉霄镜陌的一只手在她的酥胸上停顿片刻,又极快地一移,移到她口唇上。 捂住。 夜来瞪大双眼。 霄镜陌一手捂着她的嘴,面孔掩在风帽之后,对她静静地摇了一下头。 夜来的瞳孔紧缩。 顷刻,剑光撕裂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风雷之气灌满大帐。 剑光出现的方位极其诡异,有从窗外,有从地底,皆是刁钻角度。待黑衣刺客都出现时,其实也不过四人。最初的剑阵却迷乱精妙,耀人眼目。 霄镜陌一手挟着夜来,飞身而起,身形如水如月,流畅而无迹,绝对是至臻状态! 刺客一击不中,转而分开,再从四个角度袭来。 清辉从霄镜陌的广袖中闪出,浑无实体。 “呲——”一声锐响,血花飞溅,有刺客重伤落地。 须臾之间,霄镜陌已不眨眼地制服三人。 帐外的守军受惊动,立刻围攻过来。 星月军中,除却本身的高手外,亦吸纳过不少江湖豪杰异士,个个身手绝顶。 一名清爽少年看准时机,身形如倏电,干净利落地刺向那已是强弩之末的刺客。 然而,恰在此时,被霄镜陌挟在臂中的夜来,那原本束着的乌发突然散开,瞬时如泼墨飞雨弥漫开去。氤氲之中,别有力度! 一束乌发,被那刺客揪住! 霄镜陌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滞了一下。 清爽少年亦刺空。 就听夜来惨叫一声,从霄镜陌臂中,变戏法似地闪进那刺客手里。 长剑架在夜来滢白的脖颈上。 血口绽开,血珠如琥珀滑落,绝美却残酷! 夜来面色惨白,呼吸困难。 霄镜陌一抬手,挡住军将的进攻,面对刺客,问:“谁派你来的?” 声音冷冽无尘,平静无波。 刺客不语,只紧紧缚着夜来,黑巾遮挡的面孔,露出赤红的凛冽双眸! 剑刃更深地陷入夜来的皮肤。 夜来低低地惨叫一声。 霄镜陌身后的副将见此,冷声道:“你以为劫这一人,就能全身而退?这女子不过是……” 夜来的惨叫声再一抬高,脖颈上血流如注。 霄镜陌如玉的右手再一抬,打断副将的话,突然说:“放了她。” 刺客冷笑一声。 霄镜陌接着说:“我换她。” 帐内诸将,眉心俱是一闪。 毕竟是凇州大陆的顶级军队,训练有素的军人,哪怕再惊愕,也并无夸张的流露。 霄镜陌隔着风帽,静静地看着刺客,又重复一遍:“我换她。” “叮铃”一声,长剑从左手脱落,在地面发出清脆铮鸣。 那铮鸣声,竟有歌钟似的余韵环绕。 凇州大陆的第一名兵器,霄国相的“长思”。 夜来哑声道:“救救我!” 霄镜陌缓步靠前,每行一步,都似踏在时空的间隙,空灵中恍见霜雪在脚下飞舞。 然而,幽泌中那千钧压顶的杀意,却是连夜来也感觉得清清楚楚! 刺客那执剑的手,青筋猛地一爆,竟剧烈地抖了一下。 刺客嘶哑地叫道:“别过来!” 霄镜陌走得极慢,却并不停止,边走边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以我换她。无论怎样,我若做筹码,总是比她更重一点。” 刺客挟着夜来,退后两步,再次低吼:“滚开!” 霄镜陌置若罔闻。 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行走,慢慢逼近,一直逼到刺客身前。 刺客握剑的手,已颤抖不堪。急促的呼吸声从鼻腔挣出,掩饰着胸腔内,那压抑的歇斯底里的低泣! “叮!”一声脆响,那把剑,惶然落地。 刺客一反手,劈向自己的脑门。 然而,手腕被霄镜陌握住。 霄镜陌浑身上下,根本瞧不出激烈的动作,静如远山纯雪,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刺客。 霄镜陌一手将夜来揽在怀里,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握着刺客的手腕。 身后的军将,早已如拉圆的弓箭。只等霄镜陌一声令下,便冲过去,将刺客拉进牢狱,严刑审问。 然而,霄镜陌只是盯着刺客,始终不发话。仿佛在从那双赤红、悲怆的眸中,捕捉刺客的所有心事。 良久,霄镜陌淡淡地问:“你的目的,不是杀我。” 刺客咬牙低吼:“要杀便杀,何必多废话!” 霄镜陌接着说:“你的目的,是带她出去。因为你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帮忙。” 刺客的眼帘剧烈闪动,却冷哼一声,不发一语。 怀里的夜来,低垂睫毛,掩住明眸中聚散不定的阴影。 霄镜陌说:“所以,无论如何,你不会杀她,对吗?哪怕被我逼到绝路,你也不会杀她,对吗?” 刺客怔了一半晌,突然仰天长笑一声,凄厉悲怆,雁坠兽惊,啸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蓦地又是一声呜咽,刺客摇头悲笑道:“天意如此。这世间,始终只会有我一人,相信你的清白!是我无能,等到了地底,我再谢罪!” 这番无头无尾的古怪言语,霄镜陌却似早有预料,处变不惊。 终于,霄镜陌一展左手修长的手指,放开刺客的手腕,说:“你走吧。” 刺客愣住。 霄镜陌对身后的军将挥挥手,人群立刻让开一条道。 霄镜陌转身,看向帐外无边无际的夜色,蓦地,轻声叹口气,道:“世事不可强求。是否清白,数世之后史书自有公断。生逢乱世,生死不由己,无论如何,能多活一天总是好的。你走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7:真相 一场风波平息,大帐里安静下来。 只余夜来与霄镜陌两人。 热水氤氲,花瓣漂浮,夜来舒展在大浴盆里,思绪有几分迷糊。 她也不知,霄镜陌为何如此了解她,知道她疲倦和心绪不宁时,喜欢洗澡。 她头靠着浴盆,眼帘半闭。热气熏蒸,一贯苍白地面颊变成滢粉,初生婴儿似的润透,长长睫毛不断在两颊抖开细碎的涟漪。 她知道霄镜陌就坐在一边。她一点也不在乎。 她从未见过,比霄镜陌更缺乏性别意识的人。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个生命体而已。甚至连生命体也算不上,就与一束花,一张琴,一幅丹青,没有任何两样。 既然如此,回不回避,又有什么关系。 夜来沉浸在热水里,喃喃问道:“国相真的放那人离开?” 霄镜陌不语。 夜来又问:“国相也不问问,那人是谁派来的?” 霄镜陌突然起身,动作仍旧和缓,向着大帐角落走去。 那里,高大的铜架上,搁着满满一盆清水。 冰凉的水。 夜来心头一动,就见霄镜陌开始宽衣解带。 霄镜陌背对着她,褪下斗篷,长发如泼墨流泉直垂于地。 凉水泼洒而下,周身泛起一层清滟之光。 霄镜陌背对夜来,以飞瀑似的长发做遮掩,不停地将冷水淋向身躯。 夜来的瞳仁微微收缩。 草原的深夜,天寒地冻,外面还下着大雨。 霄镜陌一边冲冷水澡,一边娓娓道来,仿佛在自说自话:“你两年前被古斯族王室寻回,本是件好事。但你却触犯神社,再加之你这些年的经历,便被你父王视为不洁物。你二哥因此与你父王反目。你三哥,也就是嵩妃母子,原本与你二哥互不打扰,自此之后也开始彼此怀疑,明争暗斗。” 夜来陡一激动,大声说:“我知道,我命格不祥!是个不干净的人!你不用再强调!” 潇镜陌却兀自缓声解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停顿片刻,突然问:“问你个问题,你真的敬爱你的二哥克雷塔王子?” 夜来的眼帘猛一颤动,眸底,阴影急剧聚散。 潇镜陌背对她,接着说:“这次将你当女奴进贡,真的是嵩妃母子的主意?” 夜来低低地、狠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潇镜陌平静地回应:“至少,嵩妃母子有此一举,也是有人暗中教唆。那教唆他们的人,意在挑拨本已紧张的王室关系。总之,自此之后,你二哥、三哥、父王之间,会战火连连,谁都不好过。” 他轻轻地叹口气:“不得不说,那暗中挑拨的人,手段非常高超。” 夜来在惊愕过后,竟不再争辩,重新阖上双眼,将一切光线阻隔在外,冷冷地说:“国相是说,那暗中挑拨的人,是我?国相愿意怎么想,都是国相自己的事!我沦落至此,一介奴隶,国相是将我想象成善良,还是阴险,对我又有什么差别?” 霄镜陌沉默片刻,接着说:“你刚回古斯族不久,你大哥,大王子费达就因谋反被诛。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对吗?” 夜来心中悚然。 费达王子,古斯族的禁语。在她回族之初,因谋逆罪被处死。 在此之前,她、克雷塔、费达,原本是最亲密的兄妹。费达被处死,人人都在暗中猜测,是嵩妃母子设计谋害。克雷塔因此对嵩妃母子恨之入骨。 现在潇镜陌却说,费达王子的死,她也有功劳! 大帐里安静片刻,传来霄镜陌窸窸窣窣的穿衣之声。就听霄镜陌又问:“刚刚那刺客,是费达王子曾经的贴身侍卫阿米吧?他说‘这世间,始终只会有我一人,相信你的清白’,言辞中的‘你’,是指费达王子,对吗?” 夜来贴在盆沿的纤纤手指,那粉红的指尖,不自主地轻轻一动,反问:“是吗?” 霄镜陌说:“他们来找你,是因为你告诉过他们,费达王子的死亡真相,你一清二楚。你是费达王子最珍爱的妹妹,对他的事情,自然会知道得更多。” 夜来蓦地睁眼,目光如冰镜,明亮得有些吓人。 霄镜陌已穿戴整齐,蹲在浴盆外,手扶盆沿,隔着风帽与夜来对视。 霄镜陌不等她回话,又接着问:“是你提前告诉阿米,要想知道费达王子的死因,就来我这里救你,对吗?你早就料到自己会被当成奴隶进贡,亦早为自己留了退路。” 夜来的贝齿深深陷进柔软的唇,留下苍白的齿印,不发一语地盯着霄镜陌。 腔子里一颗心,仿佛被生剥了出来,厉痛的同时,又有源源不断的森寒和空落。 霄镜陌静静地凝视她,开口道:“你设计了一切,害死费达,挑拨克雷塔和契约,将自己当成奴隶进贡。及至阿米,也是你一手安排的。你让他们来救你,不是为了真救你,而是为了让我以为,他们是来救你的。” 最后那句绕口令似的话,让夜来眉心一皱,冷哼道:“国相的禅语太过高深,恕我愚钝,无法理解。” 潇镜陌平和地说:“你让我以为,他们是你找来救你的。也就是说,你的计谋被我一眼看穿。如此,我必定会当你是个头脑简单的傻姑娘。这就是你的最终目的——你演一出戏,给自己一个‘头脑简单’的伪装,就如你先前沐浴时,故意跟我说起卫戎的事,好给自己一个‘鲁莽而自作聪明’的伪装一样。一个人伪装得越深,就越有利于以后行事。说吧,你去昭国,想要做什么?” 夜来原本就苍白的面容,透出淡淡的青色。 潇镜陌却突然一挥手,下颌够了出一抹清淡的笑,说:“罢了,我也不想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世人选择看见什么,看不见什么,往往只为两个字——利益。但我不一样。我选择看见什么,看不见什么,只因我乐意。在你身上,我选择看不见另一面,因为我乐意如此。”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8:少年 第二天一早,夜来睁眼,发现帐中只有她一个。 霄镜陌已不知去向。 回忆昨夜发生的一幕,夜来细长的眉慢慢皱起来,眉心便透出清寒。 她突然回忆起克雷塔对霄镜陌的评价—— “就好像,他看到的这世间,跟我们所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似的。这世间暗中隐藏什么,他全都一清二楚。” 霄镜陌,果然是个相当难揣摩的人。 夜来沉思片刻,披衣起身,很快就有侍女进来,为她梳洗更衣。 准备妥帖,夜来掀开门帘,出了大帐。 昨夜一场雨刚过,空气异常清新,映衬天高地晶的草原风光,令人心旷神怡。 夜来缓步前行,奇怪的是,来来往往的军队,竟然没有一人注意到她,只专心忙自己的事。 看来,霄镜陌已提前“关照”过,不许轻慢她。 然而,军队毕竟是军队,尤其昭国的南境军队,一向以骁勇和狂傲著称,战场上自是严格遵照军令,然而,战场之外,这些铁血汉子也能对霄镜陌言听计从? 又尤其,还是在女人的事情上。 由此可见,霄镜陌的御下之术,必定与他其余的权谋术一样精湛。 夜来越这样想,心头收缩得就越紧。 突听身后一声叫唤,打断她的沉思:“七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夜来转身,就见一戎装少年立在身后。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面色清爽,双眸明澈,整个人仿佛山涧流淌的清泉,干净和悦。 夜来立刻心生好感,温言问道:“不知国相去了何处,将军能否指点?” 清爽少年立刻面露喜色,朗声道:“七公主想去找国相?国相在军营后的大河边。我带七公主过去,怎样?” 夜来点头。 两人并肩行走,清爽少年柔和地问:“不知七公主有没有去过锦州?锦州是个好地方,山色瑰丽,城池古朴,七公主若有兴致,等到了锦州,我陪七公主好好游玩。” 夜来微笑道:“那自然好。有劳将军。” 清爽少年风度翩翩地说:“七公主何必客气,我叫武……” 话没说完,突听另一侧传来高呼:“喂,小武!” 二人受惊扭头,就见一座军帐旁,并肩站着三个英武俊朗的戎装男子,俱都抱着臂,站立的姿势也甚是随意,呵呵笑着观望他们二人。 那清爽少年的脸,立刻一红,便有些失措。 夜来猛然领悟过来,少年叫“小武”,而昨晚帐外那两个侍卫的对话中,就出现过“小武”的名字。 他也是去向霄镜陌索求她,想与她一夜风流的男人中的一个。 夜来心头一抖,一个没忍住,竟噗呲笑出来。 少年更惊慌,胡乱地回应那几个将士:“干嘛干嘛?你们没事喊我干嘛?” 那边为首的一人,朗声笑道:“小武,今早没听国相说,谁敢招惹七公主,就剁了谁的手?看来,我们的小武硬是把持不住,连一双手也不想要了。哎呀,谁说不是牡丹花下死……” 另一个人立马接口喊:“小武做鬼也风流咯!” 少年涨红着脸,嚷道:“谁做鬼,你们才做鬼!” 那边的人笑得更欢:“哎呀哎呀,你们看,小武平日那伶牙俐齿的功夫,怎么一夜之间全丢大河里去了!” 身边的人一唱一和:“那还用说!小武昨晚被国相轰了出去,心中苦闷,说话自然也笨拙了。喂,小武,跟哥儿你个说说,找国相要女人,是什么体验?” 被称为“小武”的少年,哪里还撑得住,走路都开始踉跄,一张俏脸不自主地抽动,惨不忍睹,连夜来看着都同情起来。 夜来温言安慰:“武将军军务繁忙,倒不若先忙正事。我自己能找到国相。改日有空,我们再聊?” 小武慌乱地看着她,凌乱地解释:“啊,那个,七公主千万别误会,我我我找国相,不是为了……我我我,是真的想娶你……” 拔腿就跑。 然而,跑了一阵,速度却又慢下来。夜来心中疑惑,就见小武停住,转身,竟重新走向她。 夜来不解地问:“武将军还有事?” 小武先前的狼狈之色褪去,重变得丰神如玉,眸中却有犹豫,沉吟片刻,问:“七公主昨晚是不是,是不是,与国相……同床?” 夜来如实点头:“是,与国相同床。” 小武的脸再一红,目光中泛起几丝怅惘,又问:“那,七公主就算是,国相的人了?” 夜来徐徐地说:“我既然被父王进献给国相,自然该对国相唯命是从。国相若不嫌弃我奴隶的身份,愿意让我服侍,我自然是情愿的。” 小武的目光重重一晃,沉默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说完,转身离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9:朝凤 夜来独自在大河边找到霄镜陌。 彼时,有琴声在大河上回荡,空濛淡漠,细听之下竟是如泣如诉。 夜来心头生疑。 如此悲怆的琴声,怎会属于霄镜陌那样的人? 不过,天下皆知,昭国国相霄镜陌如今权倾朝野,风光无限,然而,在他十岁之前,因其父——原昭国公子霄殊晏的牵连,被流放至寒荒,很受了些苦楚。惟其如此,心中才藏着诸多悲伤往事吧? 夜来缓步靠近,衣袂长发在风中飞舞,划出灵动的弧线,身形优雅如鹤,仿佛随时能凌尘而去。 白皙的额头之下,一双幽光闪烁的眸子,却已没了往日的柔和,变得清冽而犀利。 琴声以羽音收,散入碧落,余韵不息。 夜来发出清冷的赞叹:“久闻国相的琴技冠绝四海,今日得听,果然传言非虚。” 霄镜陌坐在琴桌前,披着大麾,风帽掩面。微垂首,修长优美的手指轻轻抚弄琴弦,儒雅却疏淡地说:“七公主见笑。” 夜来刚要再开口,却见霄镜陌起身,缓步行至她身边,对她一展右手,就听“叮铃”一声轻响,一根小吊坠从他指缝间展开。坠子在烛光中倏然一闪,宛若华星。 坠子是银质的鹰,极小的一只,展翅翱翔,栩栩如生。质地虽不珍贵,雕工却精巧无匹。 夜来的眼帘微微一扑,睫毛如蝶翼,划过眸中的诧异之色。 霄镜陌盯着她,缓声道:“是我趁着阿米不备,从他身上夺下来的。” 夜来盯了那坠子半晌,蓦地,眉间一寒,沉脸道:“既是阿米的东西,国相偷来给我做什么?” 霄镜陌平静地说:“费达王子被斩首于城头,尸首被抛城西,应该是阿米替他收的尸。这坠子,当时必定就被费达王子戴着,阿米才摘下来,留作念想。” 他看向那坠子,夜来仿佛从那目光中,感受到一丝悲悯。 霄镜陌说:“这是王子的贴身之物,随他赴死,必是被他珍爱的。”他沉沉地问夜来:“是你送他的吧?” 夜来面色幽寒,沉默不语。 霄镜陌却泰然自若地说:“送给你。这是你送给他的礼物,被他珍藏。现在他死了,你应该留点念想,就跟阿米一样,对吗?” 夜来沉默一会儿,突然“呵”一声笑,似苦笑又似嘲讽,道:“国相的心思,真是超然于世外,非凡夫俗子能体会。” 霄镜陌却兀自说道:“无论发生过什么,费达王子对你的疼爱总是真的,就如阿米对他的忠诚总是真的一样。这些东西本身并没有错。记得我昨日对阿米说的吗?能多活一天,总是好的。现在我告诉你,能留一点真诚的东西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夜来沉默。 “能留一点真诚的东西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自己有真诚的东西吗? 抑或,自己需要真诚的东西吗? 寂静中,突听大河另一边传来军队吆喝声。夜来抬眼看过去,就见长长一队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正被军队驱赶着前行。 夜来皱眉问:“是父王送过来的奴隶?” 霄镜陌随她一道看向那边,缓缓点头:“两千奴隶。以后每年五百。” 夜来观望一阵,突然淡笑起来:“其实,我也与他们一样。” 霄镜陌竟然毫不否认:“对,你也与他们一样。” 夜来那笑容,晕在清晨尚且清寒的阳光中,竟显出与霄镜陌一样的空灵。 夜来看着那漫长的奴隶队伍,缓缓地说:“其实那些人,并非全都生来就是奴隶。其中一些人,来自于被古斯族打败的其他部落。他们在自己的部落覆灭前,可能是寻常百姓,甚至,还可能是富人、贵族甚至王亲。” 她突然叹息:“然而,谁在乎呢。朝为权贵,夕为囚徒,反之亦然,世间就是如此。” 她看似在感叹自己的命运,然而细听之下,又似别有含义。 霄镜陌点头赞同:“对,朝为权贵,夕为囚徒,反之亦然。比如我父亲。” 夜来心中一惊,没想到霄镜陌竟然坦然提到这个。 昭国公子霄殊晏,原是前昭国国君的第三个儿子,当今昭国国君的哥哥,身份尊贵,却在二十年前的谋反案中被牵涉,还是作为主谋。前国君震怒之下,将霄殊晏斩首于市口,又将其妻儿满族流放。其中霄镜陌三兄弟,身为嫡亲的公孙,也未能幸免。 不等夜来有所反应,霄镜陌却又接着说:“其实不止我父亲,连我母亲也是。你可能不知道,我母亲本不是贵族女子,她是原先锘族朝凤公主的婢女,后阴差阳错被我父亲看中,一朝飞上枝头,变成人人艳羡的王族夫人。” 夜来清凌凌地笑起来:“自然,国相的母亲,包括国相自己,就是绝好的例子。以国相的母亲原先的身份,可能也就嫁个奴仆小厮,国相也就该是个普通甚至卑下的人。然而国相的母亲偏偏嫁了殊晏公子,才有了国相今日的尊贵。虽然其中夹杂曲折,但国相和您的母亲,确实改变了你们原本的命运。国相今日权倾四海,手握天下,万众仰慕,我若是国相,此生都不会有一丝遗憾。” 这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大段话,说得既轻快又俏皮,与她先前的严肃一点也不相符。 然而,霄镜陌怎能听不出其中的嘲讽。 霄镜陌转身,隔着风帽,认真地注视她,突然说:“你心里清楚,我并非想说这个。” “哦?”夜来皱眉反问:“那么,国相又想说哪个?” 霄镜陌说:“我想说的是,我母亲生前侍奉的那锘族朝凤公主。” 夜来心头一阵寒意划过,睫毛微抖,掩盖住情绪。 霄镜陌耐心地解释:“锘族朝凤公主,整个凇州大陆,应该无人不晓吧?原本惊才绝艳,天定尊贵,却不想嫁给彭国国君后,伴随锘族的势衰和覆灭,朝凤公主诞下一女儿,却被断定命格凶险,百年难遇。朝凤公主为此遭雷火刑而惨死,她的女儿,那原本该是金枝玉叶的人,在彭王宫中遭受几年冷落后,又被放逐到冥山,后来便不知所踪。据说,那女孩遭遇放逐时,被声名显赫的浩星世家收留,但在浩星世家的一场大火中丧命了。” 话语落定,霄镜陌静默地观察夜来。 晨风料峭,寒意透过层层衣衫,直涌入心底。 夜来睁大眼,坦诚地点头:“国相说得没错。彭国那被放逐的公主,我听哥哥们说过。” 霄镜陌再沉默一阵,点头,沉声说:“好。” 这声“好”,实在让人难以捉摸其意。 二人对话良久,大河另一边的奴隶队伍已远去,留下直连天际的草地。 霄镜陌回身,走向琴桌,一边抱起古琴,一边问:“七公主这时相寻,不知有何贵干?” 夜来沉吟片刻,一咬牙,清声说:“把我献给你们的国君!” 石破天惊的话,竟没在霄镜陌那里掀起一丝涟漪。 霄镜陌手执古琴,与夜来擦肩而过的一瞬,顿住,问:“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夜来说:“是。” 霄镜陌问:“我为何要听从你,将你献给国君?” 夜来说:“国相心里清楚,以你们国君的习性,不可能不喜欢我。我若得宠,国相也是有功的。” 霄镜陌问:“你觉得,我在乎这点功劳?抑或,我在乎国君是否喜欢我、重视我?” 夜来沉默片刻,突然开口:“国相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此去昭国,是为了什么吗?国相既然好奇心重,为何不依我?我到了你们国君身边,国相自然知道,我想做什么。” 霄镜陌发出清润的笑,令天钧八响都失色,点头道:“这个理由不错。七公主果然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也罢,良禽择木而栖,七公主既然想另择明主,我又有什么理由干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10:故人 夜来那晚睡得很不踏实。 霄镜陌因为公务缠身,一直忙到很晚,夜来便独自睡过去。 但梦中全是些激烈的场景。一些久已远离她的场景。 她也不知,那些事为何会突然又缠上她。 她可以用性命发誓,如果让她永堕地狱,受恶灵噬体,不得超生,能换来忘却那些事,那她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下地狱! 梦中充溢纷乱尖利的声音,形形色色,却带着一致的厌恶与嘲弄。 “这祸乱国运的妖物,留下来便是违逆上苍。烧死!” “烧死!” “烧死!” “这祸乱国运的妖物,怎能留在都城。驱逐至冥山以西,任其自生自灭!” “哈,冥山以西是洪荒,专供黑暗肮脏之物狂欢。对着妖物,倒正好合适。” “让她被洪荒的魑魅猛兽嚼成泥!让她出生!让她祸害世间!” “让她去死,去死,去死” “呵,妞妞真是越长越美。妞妞放心,义父是真的喜欢妞妞,义父今后绝对对妞妞如珠似宝,千依百顺” “妞妞若不答应义父,义父只能狠心,将妞妞重新丢进那鬼山里。” “妖物!果然是妖物!这么丁点儿大,就会狐媚之术!有其母必有其女!” “还留着她做什么?打断手脚,挖了那双专门勾人的眼珠子,丢出去喂野狼!” 越来越混乱,越来越凌厉,她在睡梦辗转反侧,满头大汗,咽喉里仿佛燃着熊熊烈火一直在哆哆嗦嗦地辩解—— “我不是妖物!” “我何错!” “义父,他根本不是义父!他是禽兽!禽兽!离我远一点!”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猛地惊醒,冷汗便湿衣襟和床铺。 夜来气喘吁吁地坐起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又掀开帐幔往外看。月光从窗帘洒入,地上浮光掠影痴缠,很静谧的良夜,却平息不了她心中的沮丧。 原以为,那些事在慢慢被遗忘,留给她的丑陋的印记也在慢慢消失。然而,她真的坦然过吗? 就如师兄从前所言——“小妹比任何人、比师兄我,都期望自己能改变。小妹向善,却又被那些扎进骨子里的恶给堵着路,小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矛盾和痛苦。师兄期望你改变,不是为世人,只是为小妹自己。” 她真的能改变吗? 至少,白天霄镜陌给她的那个坠子,也就是她曾经送给费达王子的坠子,就提示她从未改变。 要不,她为何要害死费达王子?那是个多正直纯良的人啊,对她从来都是发自心底的疼爱。 夜来手心一凉,已不自觉地握住那坠子,低头沉思片刻,便再也坐不住,披衣起身,往外走去。 帐外,苍穹黯蓝幽深,夜来踩着落叶前行,沙沙的脚步声听上去格外清晰。 走过军营,又沿着大河边一路下行,走了大半个时辰,夜来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 草原上的树林,仿佛汲取了足够强悍的养料,生得格外刚毅硬朗,挺拔接天。不时有夜鸟扑腾翅膀,凄厉长鸣着划过。 慢慢的,有谈话声依稀入耳。 “浩星大人远道而来,鄙人有失远迎,还望浩星大人恕罪。” 声音清润无尘,正是属于霄镜陌。 然而,“浩星大人”四个字一出,夜来瞬时面色大变。 那原本明澈的眸中,幽光竟盘旋成冰蓝的飓风,滢洁的皮肤下,随之涌起冷冽而凌厉的青灰色! 霄镜陌整宿不归,原来是在这僻静的树林里,迎接贵客。 呵,浩星大人! 就听那被称为“浩星大人”的来者,缓声开口,语调儒雅:“国相客气。国相能亲自接见草民,是草民莫大的荣幸,草民已死而无憾!” 霄镜陌失笑道:“浩星大人这么说,真是让鄙人无地自容。对了,听闻浩星大人不久之前身体抱恙,不知是否好些了。” 那人回道:“多谢国相关心,不过是陈年旧疾病。唉,自从吾弟一家惨死之后,草民便不争气地落下这心悸病,每到吾弟忌日,便发作得尤为明显。前不久,正好是吾弟忌日。” 霄镜陌温言安慰:“逝者已矣,能得浩星大人如此关怀和慰藉,令弟一家的在天之灵,必然会安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11:反悔 夜来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军帐的。 伫立片刻,便听“哗啦”一声巨响,门外的守卫受惊而冲进,只见夜来被发跣足,面色惨白,立在一地的碎木屑当中。 那一地的碎木屑,原本正是霄镜陌搁置在桌上的古琴。 夜来竟然一怒之下,砸了霄镜陌的古琴! 但凡对霄镜陌略为熟悉的人,都知道那把古琴的价值,以及霄镜陌对其的重视程度。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既惊骇于夜来的行为,又不知她那无名怒火,究竟来源于何处。 夜来低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说:“滚!” 侍卫只见夜来那清滟的脸上,不断荡开的阴森涟漪,恍惚之间,竟如同寻仇的地狱罗刹! 侍卫沉默地退了出去。 夜来独自伫立半晌,缓缓踢开脚下的一根断木,走向床边。 仿佛经历刚刚的发泄,怒火已平息,夜来重新躺上床,没过多久,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再无梦。 清晨,曦光在帐幔间游曳,夜来睫毛抖动,一睁眼,便看见床沿坐着的霄镜陌。 这次,霄镜陌没披大麾,只穿白色常服,广袖如云,清逸胜鹤。 然而,夜来依旧看不清霄镜陌的脸。 霄镜陌戴着一张蝶翼青铜面具,挡住上半张面孔。 按说,这种遮挡,总能让人捕捉到大致轮廓,但霄镜陌那张蝶翼面具之下,却仿佛另有一层障眼法。 入眼的,依旧只有那优美的下颌、利落的唇角。 夜来冷冷地瞥他一眼,不说话。 霄镜陌却淡然一笑,温淡地说:“原以为七公主惊才绝艳,迥非常人,原来也与天下的女孩子,并无两样。一生气就喜欢砸东西。” 夜来淡漠地说:“我知道国相那把古琴价值连城,是凇州大陆的绝品,也知道国相将那把琴看得比性命还珍贵。既然如此,国相就杀了我吧。” 霄镜陌却平静地摇头:“若这都能令我怒到杀人,那恐怕凇天子的脑袋,都被我一怒之下卸了十次了。” 饶是夜来再恼怒,心中也不禁悚然。 这霄镜陌说起话来,还真是全无顾忌。 夜来闷哼一声,就听霄镜陌缓声解释:“我有个堂妹,从小由我一手带大,她发起脾气来,可比你杀伐决断得多。有一次,她竟然直接将我的琴砸得粉碎,再一股脑儿丢进悬崖下的大河。” 夜来皱眉问:“你还有堂妹?” 霄镜陌反问:“你关心这个?” 夜来立刻反应过来,眸色一厉,神情更加冰冷。 霄镜陌兀自解释:“我既然有那么多叔叔伯伯,自然有堂妹,连当朝大公主,也是我的堂妹。不过,我说的这个堂妹,是我七叔的女儿。我七叔去世得早,只留下这一个孤女” 夜来冷声打断:“谁关心你有几个堂妹!” 霄镜陌悠然一笑,果然不再提堂妹,又说起那把琴:“月令虽被你砸了个稀巴烂,但幸好有修琴的大师在此。” 月令,正是那把古琴的名字。 夜来沉默不语,面色阴沉。 霄镜陌接着说:“可能你还不知道,燕国浩星世家的家主,昨夜刚到此地。以你的聪明才智,总不会没听说过浩星世家。哦,对了,就是我们昨天提到的,收养过朝凤公主的女儿的那个浩星世家。总之,有家主浩星嵇宇在此,就算你一把火将月令烧成灰,他也能帮我复原。” 霄镜陌顿了顿,又说:“浩星嵇宇也是个重情的人。七年前,他那三弟一家在南淮别苑大火中丧生,他一直哀悼至今,还落下严重的心悸病。” 他靠近夜来一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不知你听说过没有,那场大火,烧死的不止浩星家的人,还有那朝凤公主的女儿呢。朝凤公主的女儿被浩星家收养,原本锦衣玉食,很受宠爱,却没想如此福薄。那女孩若还在世,差不多也有你这么大了。” 霄镜陌安静地凝视夜来,将夜来的每一丝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然而,刚刚还恼怒的夜来,却又自行平静下来,淡淡地说:“月令既然无事,我便多谢国相宽仁,不怪罪于我。我要起床更衣,烦请国相暂行回避。” 霄镜陌竟听话地起身,转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眸色清滢地看着夜来,说:“我已拿定主意,不将你进献给吾王。” 夜来“嗖”地从被子里坐起,瞪眼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霄镜陌柔和地重复一遍:“我的意思就是,不讲你进献给吾王。” 夜来凛凛质问:“你为何言而无信?” 霄镜陌轻轻地“嗯?”一声,问:“我为何要对你有信?” 夜来怔住。 霄镜陌看着她,又问:“不是连你自己都说过,你现在不是七公主,而是女奴?主人对奴隶怎样,守不守信,都并不失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12:出卖 霄镜陌说完,便翩翩走出大帐。 留下夜来一人,坐在床上发呆。 很快,两个嬷嬷进来,替她梳妆。 其中一个嬷嬷,手执一只小玉瓶,轻轻抬起夜来的右手,将玉瓶中清凉的液体,洒了一些在那手背上。 夜来微微皱眉,只觉手背上的淤伤灼痛,片刻,清凉感又泌入肌肤,舒适无比。 那淤伤,正是她昨夜砸碎月令时留下的。 嬷嬷温言告知:“国相见小姐手上有伤,特地让奴婢将这个交给小姐。国相还吩咐,以后请小姐自行使用。小姐的后背,肋下,脐周,大腿,足跟,都有淤伤,应该是战场上留下的。” 夜来的面颊狠狠一红,眸中又有了怒色。 这霄镜陌,看得还真仔细! 嬷嬷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砰”一声脆响,几人受惊,扭头去看,就见一丰神俊朗的少年仓促站立,手中一把小匕首掉落在地。 正是人们口中的小武,武将军,全名武云旗。 武云旗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更加无措,慌忙弯腰去捡匕首,待直起身子时,却又忍不住询问:“国相他他他,他,全看了?” 两个嬷嬷都露出古怪的神色,强压笑意。 夜来看着武云旗的傻样儿,心里也好笑,温和地问:“武将军有事?” 武云旗回过神来,急忙解释:“哦,是国相叫我来的。国相说,让我将这个给小姐。” 说完,便将那小匕首送到夜来手中。 武云旗又说:“国相吩咐,小姐梳妆完毕后,由我带小姐去国相的书房。” 武云旗的目光,突然变得踟蹰起来。 夜来自然留意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问:“国相唤我去书房?可是有事?” 武云旗点点头,随之却又摇摇头,仍旧犹豫不决,面色有几分烦乱。 夜来垂睑沉思片刻,看镜中已大致梳妆完毕,便吩咐两个嬷嬷退下,又问武云旗:“武将军到底因何事为难?” 武云旗颤抖着眼帘,看她半晌,突然哑着嗓子开口:“国相原本不是这种人。这次也不知为何,会对小姐这样这样不好” 夜来装作不解地问:“国相怎么对我不好?国相摸过我?与我同帐同枕过?” 武云旗的峻脸涨红,使劲摇头:“当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国相若真心喜欢小姐,将小姐收为妻妾,哪怕只是个侍妾,也算对小姐好。无论怎样,能服侍国相,是所有女孩都求之不得的。但是,国相既然看中小姐,又与小姐有过夫妻之实,为何又要将小姐转送给别人?” 夜来心头耸动,咽喉仿佛被人一把扼住,呼吸困难,口中一时密布血腥气,脸上却不动声色,问:“国相要将我送给谁?” 武云旗沉吟片刻,半低着头,咬牙道:“今日我正好听见国相与那浩星世家的家主交谈,那浩星嵇宇听说小姐被进献给了国相,便向国相索求。听国相的语气,八成是允准了!” 他忐忑不安地看向夜来,焦虑地说:“小姐可能不知道,那浩星世家不比一般人。燕国如今的大半势力,被燕国二公子把持,而二公子身后的支持者,就是浩星世家。国相想要结盟燕国,就必须与浩星世家交好。”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并且,国相一直在寻找穆野古城。据说,浩星世家近些年花费巨大心血,已在荀海上寻到地图的一角,正要献给国相。所以,国相总是看重浩星世家的。” 夜来一边由武云旗相随,往霄镜陌的书房方向走去,一边静静思索武云旗方才说的话。 传言,凇王朝开国之前,中原诸侯混战,最强大的岐、嵘、弼三国通过结盟,席卷天下,包举四海,三国王室将搜刮的巨大财富隐藏在一个地下隐秘之城,即后世所称穆野之城。随着战争局势风云变幻,三国在各大诸侯国的夹攻中走向覆灭,穆野之城也变成最神秘的存在。凇王朝开国数百年,有无数王侯贵族、江湖帮派费尽心机地寻找,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却最终也是枉然。 只大致听说,穆野古城位于荀海尽头的某一座岛上。 而穆野古城另一个吸引人的地方,不仅在于其中囊括的足以倾天下的财富,还在于有传闻称,其赋有的灵力,能贯穿生死,甚至连通前世来生。 浩星世家果然有手腕,竟然能找到穆野古城残存的地图一角。 夜来这样思索时,武云旗又开始焦虑:“那浩星嵇宇,据说风流不羁,放浪成性,对小姐这样的传奇美色,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也不知国相会不会被他说动。不过,我若是国相唉” 武云旗重重叹气。 夜来想着今晨起床时,霄镜陌告知她,不会再将她献给昭国国君,不禁在心里冷笑。 原来,霄镜陌将她另卖了个好价钱! 一边是浩星世家的势力,以及穆野古城的诱惑,另一边是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奴。孰重孰轻? 无怪武云旗会叹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13:自愿 很快,二人便来到另一座军帐前,正是军中议事的地方,兼做霄镜陌的书房用。 武云旗仍旧愁眉不展,却也无法,担忧地看夜来一眼,便掀开了帘子。 帐内光线偏暗,夜来进去,逆光看清大桌正前方端坐的霄镜陌。 大桌左边,站着另一人。 因是侧身,那人的一半面容和身形展露在光亮中,另一半却似溶于黑暗,便令那原本飘逸的形象,徒添几分阴森。 那人看见夜来进入,完全侧过脸去,凝视夜来,明亮的眸中,有惊艳之色如海潮漫过,毫不掩饰。 与此同时,夜来也在静静打量那人。 面容清俊的中年男子,玄裳缟衣,仪态从容潇洒,气韵闲散风流,颌下长须流畅飘逸,无风而动。 夜来明净的眸中,不露一丝表情,仿佛凝结千年的雪。 走到桌前,停住,看向霄镜陌。 霄镜陌清和的笑声打破一室平静,起身,对夜来伸出右手,说:“过来。” 爱怜又略带命令的口吻,仿佛夜来真的已是他的宠姬。 夜来听话地走过去,也对霄镜陌略略一探玉手,立刻被霄镜陌握住。 夜来感受他手心那凉而清润的触觉。 夜来轻轻垂着眼睑,就听霄镜陌温和地说:“你是聪明人,必定也猜到,我找你来的原因。” 夜来点头:“一切听凭国相吩咐。” 话音一落,那清逸男子,眉心一闪,眸中便掠过一丝急切。 男子正是浩星世家的家主,浩星嵇宇。 夜来看向浩星嵇宇,微微颔首,算打过招呼,又对霄镜陌说了一遍:“夜来一介奴隶,能得国相的关爱,已经死而无憾。临别在即,请国相受夜来一拜。” 说着,挣脱开霄镜陌的手,竟真的要拜下去。 但胳膊马上被霄镜陌轻轻扶住。 霄镜陌的目光如中夜月色,笼罩夜来一身,和缓地说:“你来得太晚,并没听到,刚刚我与浩星大人在讨论什么。” 夜来眉心微蹙。 霄镜陌又说:“我们在说,你想去哪里,全由你自己决定。” 夜来怔住。 霄镜陌凝视她半晌,将她扶正,重握住她的手,看向浩星嵇宇,说:“浩星大人风雅细致,温情体贴,夜来跟大人去,我自然放心。但,”他看夜来一眼,眸色温柔,又言:“夜来陪我多日,我很是中意。浩星大人应该也知道我的习性,我素来喜静,并不热衷于红粉,能遇到一个可心的,实属不易。虽说今日我将选择的权利留给夜来,但我仍旧希望,浩星大人能将夜来留给我。” 这话说的,真是谦逊到了极点。 在夜来心里,也无耻到了极点。 夜来真摸不透,这霄镜陌究竟在谋算什么。 然而,霄镜陌不将她送给浩星嵇宇,若是武云旗听到这消息,必定会高兴得发疯。 夜来自己呢?难道不该高兴? 浩星嵇宇。 呵,浩星嵇宇! 夜来耳边,仿佛又开始回荡女童凄惨的嚎哭。 “义父……他不是我义父……他是禽兽……” 霄镜陌扭头,温淡地看她,唤道:“夜来?” 夜来沉默一会儿,贝齿轻咬下唇,缓缓摇头。 谁也摸不清,这摇头是什么意思。 但霄镜陌似乎全看懂了,慢慢的,那双清辉流转的眸中,竟闪烁出隐秘的兴致。 “哦?”霄镜陌轻笑道:“这么说,七公主到底还是嫌弃我木纳笨拙,不解风情?也是,女孩子都喜欢深情款款的男子,又尤其浩星大人那般,不仅深情款款,还风流倜傥,善解人意。”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的浩星嵇宇,竟微笑着摇了一下头,看上去既自嘲又无奈。 夜来缓声说:“承蒙国相厚爱,奴婢虽死无憾。但奴婢选择服侍浩星大人。请国相恕罪。” 话说得简洁直白而肯定。 霄镜陌松开她的手,又潇洒地一挥手,朗声道:“既已有言在先,全由七公主自己选择,七公主做任何选择,都是七公主的自由,何来‘恕罪’一说!” 说完,却又叹气,看似遗憾得很:“只是,如七公主这样冰雪聪明的美人,真是可遇不可求。也罢,修短随化。浩星大人今晚就住在军营里,七公主看……” 夜来打断霄镜陌的话,果断地说:“奴婢既已是浩星大人的人,浩星大人无论宿于何处,奴婢都当去侍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14:毒手 清夜。 夜来一身素衣,云发半挽,静坐在大帐中。 是浩星嵇宇的住处。 自今早他向霄镜陌表明,愿意追随浩星嵇宇之后,霄镜陌将她送回帐中,从此便消失不见,哪怕夜来向武云旗打听,也是枉然。 夜来在帐中呆了一天,入夜时分,侍女送进热水,服侍夜来洗浴更衣,又秉承霄镜陌的吩咐,将夜来送进浩星嵇宇的住处。 浩星嵇宇暂时不在,夜来便坐在桌边,静静地等候。 帐内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仿佛一个空荡荡的深海洞穴,不动声色地侵吞一切生命。 她当然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浩星嵇宇风流成性,又是面对她这个主动送上来的尤物。但凡是个人,都大致能猜到,今晚那纱帐内的千般旖旎万般香艳。 正因如此,夜来才将“刃”种到自己身上。 “刃”,是她自己为那毒药取的名字。 普天之下,只有她知道“刃”。 想要杀死浩星嵇宇,她还有别的法子,但她独独选中“刃”。为了让浩星嵇宇受“刃”的腐身之苦,那宁可献上自己的白璧之身。 她完全确信,“刃”将带给浩星嵇宇的痛苦,能补偿她今日的牺牲。 到底对一个人抱有怎样的情感,才会令人心甘情愿地陷入地狱,只为换得那人的生不如死! 夜来脑中,又开始盘旋那惨绝人寰的嘶叫—— “他不是义父他是禽兽”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求求你们,不要再打我” “谁来救救我” 夜来心如刀绞,狠狠一闭眼,将那些模糊的画面排出脑海。 突然,门帘掀开,冷风灌入,便听见沉沉的呼吸声远远传来。 夜来的发丝迎风飞起,那素白的面颊仿佛陷入墨染的雨雾中。月光如水涌进,笼罩在她周身,那身形随之变得朦胧错落,只如一缕忧伤的梦境。 此刻,纵是再冷酷嗜血的恶魔,也会变得心肠柔软。 夜来清亮的眸子,看向门口靠近的浩星嵇宇。 多年不见,当真是没什么变化啊。 浩星嵇宇走到桌前,落座,迎着她的目光,凝望她。 夜来突然觉得,浩星嵇宇那双深邃的眼眸,含着些别样的东西,令她感到陌生。 那眸底,仿佛闪烁几丝疑惑,又伴随浓浓的疼惜。总之,都是发自心底的情愫。 这些情愫,真的属于浩星嵇宇? 夜来轻咬下唇,温顺地唤道:“浩星大人。” 浩星嵇宇看着她,缓缓开口:“我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夜来心头微动。 浩星嵇宇突然面露惆怅,摇头叹息:“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夜来在心里冷笑。 浩星嵇宇沉默一会儿,又问:“你真的做了决定,要去侍奉浩星大人?” 这话问的,很有几分古怪。 夜来眼波流转,柔柔地说:“能侍奉浩星大人,是我的福分。” 浩星嵇宇突然笑起来,颇为无奈地摇头:“你这是何必。哪怕我是只猪,也能看出,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亦不是你的本来面目。” 他目光犀利,仿佛要直看进夜来心底:“我只是奇怪,你为何执意做这样的选择?” 夜来安静地与他对视,面庞似月焕发着照亮人心的皎洁神采,蓦地,微笑着反问一句:“我做这样的选择,大人不高兴?” 浩星嵇宇盯了她一会儿,默默点头:“高兴,当然高兴。七公主高华出尘,能得七公主一顾,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夜来却缓缓摇头:“我一点都不高华,只是个奴隶而已。大人对一个奴隶,无论想要怎样,夜来都予取予求,甘之如饴。” 她清滢的目光之底,已隐隐跃动火种,透出勾魂摄魄的挑逗之意! 天使的无辜,却缠绵着魔女的诱惑。 哪怕浩星嵇宇是个死人,也能立刻还魂,只为与之一夜巫山! 夜来情意绵绵的外表之下,胸中却已冰风呼啸。 她心里只装着一件事。 “刃”! 只要浩星嵇宇一动她,“刃”就能刺入浩星嵇宇的血肉,令他经脉尽断,骨血焦烂,生不如死! 夜来这么想着,声音便有了一丝颤动,眼波更加娇媚:“大人还要与我对坐到何时?难道,今晚我们要举杯对饮一夜?” 浩星嵇宇突然露齿一笑,极其明悦,竟点头附和:“七公主所想,正是我所想。我今晚,就想与七公主对饮一夜。我视七公主为知己,愿对七公主畅所欲言,多多倾诉心事。” 夜来错愕。 她隐隐意识到,事情有些超出掌控。 然而,到底哪里走错了? 浩星嵇宇看出了她的意图? 猛的,胸中一阵惊雷爆破,狂风骤雨呼啸盘旋。 浩星嵇宇可能没看出她的意图,但霄镜陌必定看破了! 设想一下,若浩星嵇宇被她行刺成功,浩星家的家主在霄镜陌的军营中被害,这责任霄镜陌是怎样也推脱不掉的。浩星家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也不会再信任霄镜陌。 如此,霄镜陌与浩星家的结盟,就算毁于一旦。 以霄镜陌的精明,怎会不提前想到这些? 原来霄镜陌早就识破了她的想法。怪不得今晨在书房中,那般阴阳怪气! 霄镜陌既然识破,自会告知浩星嵇宇。 夜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果然,浩星嵇宇再度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已带了些嘲讽。 浩星嵇宇执起桌上的玉壶,给二人各斟一杯,又举杯相敬,温言道:“我看七公主,真的很面善。七公主像极了我曾经的一个亲人。当然,并非长得像,而是气韵很像。” 他送酒入口,只一杯,竟已微醺,目露惆怅:“可惜,她走得早。我很想她。” 他又给自己斟满,然后,竟开始一杯杯地独饮,越喝越快,仿佛无限愁肠缠绵难去,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没有人知道,根本没有人知道,我有多想念她。她自己也不会知道。可能在死前,她还以为我与别人都是一伙的。她她甚至会恨我呵,这么多年,我总想得到一个答案,她恨上我们一家时,是不是也将我视为一样。” 他一杯杯地给自己灌酒,看上去痛苦而混乱:“她她怎会恨我,我分明是她的她为什么就那样死了!我想听她亲口说,真的,我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她到底是视我为亲人,还是像恨父亲一样恨着我。但她已经死了。天知道我该怎么办” 浩星嵇宇断断续续说着话,头一歪,倒在桌上。 夜来冷静旁观,不发一语。 心中,在释然的同时,又有些遗憾。 “刃”到底还是没用上。 便宜了这条老狗! 不过,酒里加的无色无嗅的“莫殇引”,也足以夺他的性命了。 就当自己听从师兄的教诲,仁慈一次,给他一个好死吧。 夜来叹口气,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军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15:出逃 夜来若无其事地走出军帐,将垂死的浩星嵇宇留在身后。 帐外月白风清,倒是良夜。 深吸一口气,突听身后传来纷乱的叫喊。 “浩星大人?” “浩星大人?快醒醒!” “不好了!浩星大人遭了刺客,快救人!” “有刺客,快抓刺客!” 夜来脚下一顿,心头略略惊讶。 才这么一会儿,军中就发现那老狗被害了? 夜来沉思片刻,暗自不屑地“呲”一声,摇摇头,继续前行。 然而,刚走两步,眼前就是一黑,再回过神来,嘴已被人捂住。 劫她的人,一手箍她的纤腰,一手捂她的嘴,捂得却并不重,生怕弄疼她似的。 夜来疑惑地扭头,就看见武云旗那张清爽俊逸的脸。 此时,那张脸却被浓浓的恐惧和焦虑笼罩。 夜来瞬间明白了原因。 武云旗放开捂她嘴的右手,又对她“嘘”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双臂一用力,将夜来纤细的身体横抱而起,身形随之跃起,御风远去。 月光下,武云旗的身形行云流水,缥缈无迹,竟是上乘轻功。武云旗小小年纪,能炼得如此修为,看得夜来直暗叹精彩。 星月军中,果然人才辈出!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武云旗在一片小树林里落地,略有喘息,又很快调整过来,放下夜来,紧张地问:“九公主是否有事?” 夜来轻轻摇头,说:“武将军不必客气,直呼我的名字就行,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 武云旗也不再纠结,径直说:“夜来,我带你走。” 夜来双眉微蹙,问:“嗯?” 武云旗见她如此笃定又懵懂,更加急切,不觉抬高了声音:“你不知道吗?国相发现了浩星嵇宇被害,肯定最先怀疑你!人真的是你杀的?” 夜来不语,算作默认。 武云旗狠狠喘口气,又颇觉无奈:“闯了这么大祸,你还跟没事一样!你给国相惹了大麻烦,国相不会放过你的!” 再紧紧地盯夜来一眼,果断地说:“我带你走!从这里绕过北草原,就是荀海!天下之大,总有我们逃生的地方!” 夜来不觉好奇:“武将军没有家人?怎的说浪迹天涯就浪迹天涯了?不怕家人担心?” 武云旗一跺脚,狠声道:“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 说完,一揪夜来的手腕,命令道:“走!不能耽误!那些人马上会追过来!” 夜来被他带得踉跄两步,询问道:“武将军是怕国相会杀了我?” 武云旗边快步前行,边冷笑:“你觉得国相不会?你以为国相会念着那一夜夫妻之情?我告诉你,你这次闯的祸,哪怕凇天子替你求情,国相都不见得松口!你知不知道国相为与燕国结盟,为寻找苍陵古城,费了多少心思?这下好了,全都毁于一旦!” 夜来喃喃道:“这祸,好像是不小。” 武云旗见她如此不开窍,只能重重叹气摇头。 夜来一边快步穿行在林间,一边独自想心事。 武云旗既然一意带她离开,她便不再推脱了吧!她这次来中原,想要完成的事情,有很多途径可以办到,不必非要留在霄镜陌身边。 这两天,她嘴上虽不言半个字,但心里那强烈的感受,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 她被霄镜陌那双仿佛能穿透万象的眼睛一盯,便觉得冰寒刺骨,难受得恨不能立刻死去! 她是真的、真的,受不了霄镜陌这个人,只祈盼有生之年,再不与他打照面。 现在既然有机会离开,就顺势离开吧!自来了中原之后,事情总是大致朝着她预计的方向发展的,她大可以从长计议。 在走一小会儿,武云旗转身,重新抱起夜来,丹田一提气,身形再度跃起,融入夜风中。 然而,恰逢此时,夜来原本平静的内心,突然卷起惊涛骇浪,脑中亦是炸开惊雷! 耳边嗡鸣作响,夜来面色惨白,双目赤红,身体剧烈地发起抖来,蓦地尖叫起来:“武云旗!放我下来!” 武云旗原本施展轻功,气息绵延,受不得干扰,被夜来冷不丁一吼,跟霜打树干似的,“咔嚓”断裂下去,一头栽倒在地。 纵是如此,他依旧将夜来紧搂在胸口,保护得好好的。 武云旗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抹脸上的稀泥,那额头正好撞击在石块上,鲜血横流。 但夜来却对他的伤势视若无睹,仍旧赤红着眼,目光凛冽,嘶声叫道:“送我回去!快!” 武云旗又惊又疑,担心地问:“夜来,你怎么了?现在回去可是寻死” 夜来不等他说完,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拼命晃荡,泪如暴雨,唇角剧烈抽搐着,竟说不出一句话。 从见到夜来的第一眼,武云旗就一直惊异于她那幽静从容的气质,哪怕是刚刚闯了大祸,也依旧不急躁,仿佛对一切事物都成竹在胸,何曾见她如此激烈失措过? 武云旗虽大惑不解,却也心知夜来必定遇上天大的难事,非回去不可,当下犹豫片刻,便一咬牙,重新抱起夜来,往军营方向跃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16:易容 军营里火光重重,在夜幕下抹开浓重的血色,千钧压顶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必定是因浩星嵇宇被行刺的事。 武云旗落地,一手挟着夜来,躲在一栋大帐后,偷偷观察动静。 这种时刻,怕是星月军已倾巢出动,就为搜寻他们二人吧? 他真是想不明白,他们还回来做什么! 按他以往洒脱飞扬的个性,怎会如此受制于人,做名知是送死的事? 低头看一眼瑟缩在他胸口的夜来,那苍白的面颊泛一层清冽的辉晕,纵是寒凉,也艳得夺人心魄。武云旗无奈地摇头,直在心里替自己惋惜。 自己真要跟那些同伴笑话的一样,牡丹花下死了吗? 然而,自己哪还有选择。陷入这样既美丽又残酷的陷阱,自己这一生,恐怕都无法释然了。 胡思乱想期间,武云旗也没忘记敏捷地观察形势。一发现面前并无障碍,立刻一揽夜来,借着夜色掩护,往浩星嵇康的大帐里飞奔而去。 二人竟然顺利地偷入了大帐。 桌上,俯趴着昏迷许久的浩星嵇康。当然,在武云旗眼里,那已完全是个死人。 他只是不明白,这么半天,怎的也没人给浩星嵇康移个位置。整个军营好像光记着抓刺客,反而忘了妥善处理这个受害者。 这哪里像霄镜陌做的事? 武云旗略舒一口气,看向夜来,柔声道:“夜来,我们回来了。不过,你到底有什么事?” 蓦地,武云旗的声音,被他自己生生扼断在咽喉中。 这一看夜来,就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原本还好好的夜来,也不知怎的,突然面庞重重扭曲起来,泛起一层青紫诡异的色彩,目眦之下,竟然挂着两行浓黑的血! 再细看夜来的眼眸,已完全分不清眼黑眼白,只是溢着两眶黑雾,聚散盘旋,又不断凝结成黑血淌出,在脸上纵横交错。 昔时颠倒众生的面孔,此时已成魑魅! 那死死抓着武云旗的小臂的右手,也青筋暴露,扭曲得跟老树根一样,骨节不断发出瘆人的“咯吱”闷响。 指甲深深陷入武云旗的皮肉,夜来咬牙强忍,却依旧没忍住,倒地翻滚起来,发出痛苦的哀嚎。 武云旗怔愕过后,急忙蹲下,一把将夜来捞进怀里,死死箍住,紧声追问:“夜来,夜来,你怎么了?你你你,你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你你” 越说越语无伦次,最后竟然哽咽起来。 夜来那凄厉惨烈的模样,着实让人惊悚又痛心。 然而,夜来这又是怎么了?看这光景,分明是中毒了。谁又会给她下毒? 夜来的五脏六腑仿佛被烧红的刀剑不断捣捅翻搅,血脉骨骼里仿佛被注入沸腾的铁水。她一手死死按住胸口,似乎要在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中,给自己压迫出一线生机,好不容易聚起一丝力气,挣扎着对武云旗吩咐:“快,快扶我去桌边。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快” 武云旗一时失去心智,慌乱地问:“什么来不及?浩星嵇宇要死了?不是你毒死了浩星嵇宇?” 夜来尖叫起来:“他不是浩星嵇宇!” 武云旗彻底愣住。 蓦地,又反应过来,一把抱起夜来,就往桌边飞奔而去。 武云旗一手拖来一把椅子,放在“死去”的浩星嵇宇身边,又将夜来轻放到那把椅子上。夜来支撑着坐正,又对他吩咐:“武将军,烦你将他扶正。” 武云旗照做。 就见夜来伸手入袖,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珠,沿着浩星嵇宇的面孔轮廓绕一圈。光芒笼罩处,浩星嵇宇原本的皮肤,竟如潮退沙滩似的褪去,露出其下新的一层皮肤。 武云旗骇然而恐,却也明白了夜来的意思。 无怪夜来会尖叫“他不是浩星嵇宇”! 这个“浩星嵇宇”,竟然是易容过的替身! 待易容术完全消退,替身露出本来面目时,武云旗看清,是个俊朗青年,与浩星嵇宇有五分相像。 武云旗立刻了然,低低地“啊呀”惊呼一声,叫道:“这个莫不是浩星家的公子?那浩星嵇宇自己不来,却让儿子扮成他的模样来,这算怎么回事?” 夜来冷笑。 然而,这冷笑也是扭曲不清的。她浑身的每个骨节都在扭曲变化,眸中黑血淋漓,状如丧尸女鬼,惨不忍睹。 面对这样的变故,她也只能认命。师父明明诊断过,她身上的“破魂术”已完全被控制,绝无复发的可能。然而,却在这样一个变故跌出的夜里,“破魂术”如洪水猛兽袭击了她。 如此,就是上天注定,她今日将殒命于此。 真的,就这样不行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17:玉魄 夜来强撑着,掏出一只蓝玉小瓶,再往手心倒出一粒血红如玛瑙的小药丸,就要往那青年口中送入。 幸亏发现得及时啊! 无怪这“浩星嵇宇”,举止非同一般。 也无怪他会说—— “没有人知道,根本没有人知道,我有多想念她。” “可能在死前,她还以为我与别人都是一伙的。” “她她怎会恨我,我分明是她的” 她怎么会恨他呢? 若说她对这世间,尚存一丝信赖和留恋,那就是来源于他啊! 他分明是她的 夜来的最后一丝力气如风中残烛,正无可挽回地熄灭。她紧紧凝视青年温润的面孔,颤抖着轻唤:“清阳哥哥” 突然,手腕一紧,竟被武云旗握住。 夜来急声低吼:“武云旗,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武云旗紧盯着她,脸上是悲怆与豁然相错杂的神色。 千钧一发的时刻,终于让他有所开悟。 武云旗质问:“夜来,这解药,分明是你自己的,对不对?你若将解药给他,你自己就无救了!” 夜来惨笑道:“武云旗,你说什么疯话!一药解一毒,哪有共用解药一说!快放开我!” 武云旗不觉抬高了声音:“你莫要欺瞒我!我看出来了!这解药就是你自己的!你不许给他!” 夜来心头凛冽,却又忍不住感叹。 武云旗对她,是真的死心塌地了。若非有这样掏心掏肺的关切,武云旗也不会在最后时刻,突然灵光闪现,琢磨出事情的真相。 “破魂术”根本没有解药,“莫殇引”也没有专门的解药。她手中的玉魄,学城十年炼就一粒,回阳聚神,解百毒。 哪怕是玉魄,施用于她的“破魂术”,也只是暂时缓解毒性,换得一时的气力。之后还要返回学城,找师父重新论治。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她与那青年的命,都悬在这粒玉魄上。 武云旗双目血红,嘶声道:“夜来,你不许胡来!无论这人是谁,你都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救他!” 说完,再死死地盯她一眼,蓦地出手如电,夺下她手中的药丸。 夜来也被“破魂术”折磨得奄奄一息,喃喃道:“小武,求求你,救救清阳哥哥。他是浩星清阳” 浩星清阳,这名字武云旗倒是听说过。浩星世家的三公子。 当然,也就是浩星嵇宇的第三个儿子。 他委实想不通,浩星嵇宇不亲自驾临,却派自己的儿子易了容前来,到底是搞什么鬼。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武云旗夺了药,一手钳住夜来扭曲狰狞的下颌,就要将药丸送进她嘴里。 刹那,动作又凝固在半途。 夜来抬眼瞪着他,眸中黑雾涌动,却潜藏一丝诡笑,几丝决绝。 夜来的脖颈上,被她自己架着一把匕首。 正是早些时候,霄镜陌让他转送给夜来的那把匕首。 武云旗愣住,随之,心头便是撕裂似的剧痛。他既痛苦又无措,惨叫道:“夜来,你莫胡闹!” 夜来惨然冷笑:“小武,哪怕你救我,我也会自刎于你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18:包围 看武云旗发呆不动,夜来也急了,又哀求起来:“小武,好小武,不瞒你说,我身上这剧毒,本就无解。横竖是死,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将死之人。我曾经流落中原时,清阳公子救过我,我不能不能对他坐视不理” 气息衰弱,她说话都变得困难。 武云旗冷汗淋漓,目眦欲裂,咽喉像被人扼住。 突然,大帐的帘子被人一掀,二人皆是骇然震惊,就见一队戎装军将踏入,瞬时便围住大厅。 武云旗混乱的心里轰然急窜出烈火。真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这两难时刻,星月军却突然围困过来。 星月军一看厅中情景,竟也惊诧。为首的一人,也就是早些时候,嘲笑小武“牡丹花下死”的那英武男子,低叫一声:“小武?七公主?你们这是七公主,你怎么了?” 武云旗血红着一双眼,瞪向众人,哑声喊:“不许伤她!” 男子皱眉询问:“小武,你在说什么?你疯了?” 武云旗这时真是进退两难。他想告诉星月军,虽然是夜来谋害了浩星清阳,但夜来有解药,此刻正是回来施救。然而,如此一来,解药被浩星清阳用掉,夜来就会毒发身亡。 他也想直接将解药灌进夜来口中。然而,如此一来,哪怕夜来不自尽,也会作为凶犯,被星月军处决。 这算什么选择?这让他怎么选择? 急促之间,武云旗呜咽一声,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 男子心知场面失控,当下也不多言,直接对下属命令:“把那两人带下去!快去唤医师!” 武云旗嘶叫道:“不许过来,谁也不许过来!” 他狂乱地喊:“你们不许伤她!喊国相过来!国相会有决断的!喊国相过来!” 男子既疑又怒,狠声道:“小武!你发什么疯!赶快滚回自己的帐中去!” 武云旗惨叫:“谁也不许伤她” 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星月军中爆发出惊叫—— “小武?” “武将军?” 武云旗只觉腹中一凉,寒意瞬间灌满脏腑,低头一瞧,便见一把匕首正插在自己上腹。 夜来撑着最后一口气,趁他不备,刺伤了他,又从他手中夺了药丸,送进浩星清阳口中。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快如倏电,难以想象是她这个垂死之人能办到。 武云旗倒下的一刻,正被冲过来的男子接住。迷糊之间,他好像听见浩星清阳发出一声沉闷的喘促,呼吸便顺畅起来,散发出淡淡的酒味。 浩星清阳最终还是得救了。 小武在半昏迷中,发出悲怆的哭喊。 人却已被抱出大帐。 突然,混乱的大帐安静下来,安静得彻底。 冷香伴随清芬的呼吸,飘过满地狼藉,很快萦绕在夜来周身。 夜来透过黑雾朦胧的视野,便陷进一片澄净温柔的苍宇。 霄镜陌看着她的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疼惜。但夜来猜想,可能是自己半迷糊间,感觉错了。 霄镜陌修长的手指一伸,夜来便觉口中一阵清凉,如春风春雨漫过咽喉和脏腑,泌心的柔和,再丝丝绵绵地扣入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中,以柔克刚。片刻功夫,破魂术的毒性便似烟消云散,她整个人舒展得如同浸润温泉。 星月军迅速让开一条道,看着霄镜陌横抱起昏迷的夜来,不发一言地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19:护花 军帐内,武云旗的伤势已被处理妥帖。 夜来刺她的那一匕首,雷声大雨点小,并未伤及要害。他当时晕厥过去,大半还是因为惊恐。 武云旗略略一回忆,自己作为士大夫之后,公族顶尖的人才,被霄镜陌看中,几年来追随霄镜陌南征北战,攻无不克,已是名动昭国的少年将军。然而,今夜,自己却因“惊恐”而昏迷。 流传出去,谁能信?连他自己都不信! 然而,那撕心裂肺的惊恐,又怎会有半点假?他宁愿自己多受千万倍的苦,也不要夜来受折磨。夜来临死前那凄厉的模样,真是比剜眼凌迟还让他痛苦啊! 想到夜来会死去,武云旗“呼”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吓得那看护他的人一跳。 看护他的人,正是之前那男子,也是他的好兄弟,名叫蓝玉。 蓝玉一把抓住武云旗的胳膊,硬将他拖到床上,按住,黑着脸吼道:“小武,死小武,你今天发什么疯!抓刺客你不在,却跟那女人一起胡闹!那女人是国相的女人,轮得上你?你瞎激动什么?对了,那女人当时怎么了?怎么变成那副鬼样子?是你做的?” 武云旗反抓住蓝玉的手,瞪眼急问:“蓝玉,蓝玉你快告诉我,夜来她最后是不是被国相带走了?” 蓝玉点头。 武云旗更激动:“蓝玉,我求求你,快带我去见国相。夜来她她真的不能死她虽然杀了人,但最后也给那人喂了解药,她是无罪的” 蓝玉却怔住:“什么?那女人杀了人?她杀了谁?” 这下轮到武云旗怔住。 蓝玉瞪了武云旗半晌,突然“呵”一声笑,颇有兴致地说:“这可奇了。哥儿几个追一宿,追那乌羽杀手。这边儿你的心上人也犯事儿了?” 武云旗骇然大惊,问:“乌羽杀手?” 蓝玉点头:“对,乌羽杀手。浩星大人被暗杀,系刺客所为。看那刺客的身手,绝非出自中原,初步判断,该是乌羽杀手。” 他盯着武云旗,缓声道:“那乌羽杀手,该是浩星家的对头找来,一来趁机除掉家主,二来挑拨国相与浩星家的关系。一箭双雕,手段很高明啊。” 一边手,一边手抚下巴,开始沉思:“能是谁幕后主使的呢?浩星家一直与燕国大公子最不和,该是燕国大公子做的吧?” 武云旗仿佛听到有生以来最不可思议的言论。 心底,仿佛有所开悟,细细一琢磨,却仍旧有些茫然。 蓦地,蓝玉从沉思中回神,兴致勃勃地问:“小武,你刚刚说啥?那女人杀了人?她杀了谁?” 武云旗皱眉问:“什么?她杀了人?我何时说过这话?你是不是听错了?” 夜来也不知自己昏迷多久,恍惚中只觉被人抱上马,马蹄飞驰,追风溯影,偶尔眼帘一抖,便见荒山古林呼啸划过。 直到气息完全流畅,脏腑经络中开始循行暖意,夜来才有了片刻的清醒。 自己正端坐在马背上,背靠清芬微凉的胸膛,沉缓有力的心跳声撞击着她纤弱的背。 轻轻的呼吸声回旋在头顶,亦是冷泌幽香的。 骏马飞驰,马蹄踏过之处,落叶纷飞,又贴着面颊洒落。 夜来怔了一会儿,问:“是你?” 头顶传来霄镜陌的清越之音:“嗯。是我。” 顿了顿,又说:“我不过消失一晚而已,你就惹出这么大事?” 夜来冷哼一声,反问:“我惹出什么大事,难道你没预料到?” 霄镜陌平静地回答:“至少我没预料到,你会中毒。” 夜来缄口。 霄镜陌问:“你中了什么毒?看着不轻啊!” 夜来却问:“你给我吃了什么解药?” 霄镜陌淡然道:“既然解药有用,你何必追究是什么解药?总之不会害你。” 片刻,夜来到底忍不住,追问:“你既然没料到我会中毒,那解药,你原本也不是用来救我的吧?” 霄镜陌轻笑起来:“自然。那解药,原本是给浩星嵇宇,哦,不,浩星清阳的。哪怕我跟浩星家没多少交情,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浩星三公子死在我的军营里。” 夜来心头惊讶。 同一解药,既能解“莫殇引”之毒,又能缓解“破魂术”。莫不是霄镜陌手中也有玉魄?这怎么可能? 但夜来并不询问。 她知道,问了霄镜陌也不会说。 片刻,夜来问:“你早就看出,那浩星嵇宇是假的?” 霄镜陌笑道:“你说呢?” 夜来眉心一皱,冷声问:“浩星嵇宇自己不出现,却让儿子伪装成自己来相见。如此无诚意,你也能容他们?” 霄镜陌轻声叹息:“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无伤大局,何必逼人。浩星嵇宇也好,浩星清阳也罢,来见我的意图都是一样的,如此,我又何必追究谁是谁?” 夜来哼道:“你倒是看得开!” 霄镜陌却诚恳得点头:“不错,我确实是个看得开的人。你若与我相处久一些,就会知道,世上很少有像我一样看得开的人。” 夜来沉默一会儿,突然略带嘲讽地开口:“国相打算如何处置我?” 霄镜陌问:“处置你什么?” 夜来“呵”一声,抬高了语调:“我在你的军营里,企图谋杀浩星三公子,挑拨你与浩星家的结盟。如此罪大恶极,你不将我碎尸万段,如何立威信,服众人?” 霄镜陌竟然惊讶地反问:“什么?你企图谋杀浩星三公子?我怎么不知道?” 夜来实在忍不住,嚷道:“霄镜陌!你跟我装什么糊涂!” 霄镜陌却朗声笑起来:“这世道真是奇了,什么都抢,连罪名都不放过!星月军忙了一整夜,去追捕那谋害浩星清阳的杀手,你却说,是你谋害浩星清阳?难道夺了这罪名,我还能有赏?” 夜来瞠目结舌。 她这才明白,原来她与武云旗都理解错了。军营中嚷着“抓刺客”,不是抓她夜来,而是抓霄镜陌口中的“杀手”。 难怪在浩星清阳的帐中,那群军将闯进时,会对武云旗的叫喊摸不着头脑。 然而,霄镜陌明知是她对浩星清阳下的手,又为何要伪造出一个莫须有的“杀手”? 难道,就为替她开脱和顶罪? 夜来沉思片刻,心中便豁然开朗,再度冷笑起来:“霄国相,果然是个极会借力的人!” 夜来说完,就昏迷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20:续命 夜来说完,就昏迷过去。 马蹄声逐渐慢下来,山川古林在月影下呈现出清晰轮廓。霄镜陌一臂拥着夜来,另一手轻扯缰绳。 马停在一片枫林前。 殷红的枫叶在夜色中如火燃烧,风过,树叶飘浮到半空,盘旋起舞,仿佛一群染血的蝴蝶。 霄镜陌抱着夜来下马,面向枫树林安静伫立,清滢的双眸仿佛吸收了夜的精气,变得深不见底,又幽冷魅惑。 霄镜陌看着树林深处,静静地唤道:“汐。” 声音在树林里轻灵地回荡,飘浮的树叶却似得了不知名的力量,蓦地飞旋出浩大的旋涡。 旋涡尽头,慢慢浮现出白色身影。 与其说是“浮现”,不如说是“游”。白色身影的长发长袖如海藻散向四面,从枫叶旋涡的尽头游出,轻轻扬起的素白面庞,令最皎洁的月光也羞愧。 眉心一粒朱砂痣,为那惊心动魄的倾城貌,更添娇媚。 白衣女子轻飘飘地前行,枫叶纷飞在她周身。 霄镜陌凝望白衣女子,直到其近在眼前,又唤了一声:“汐。” 被他唤作“汐”的美人,竟是真的与枫叶一道,飘浮在半空。 哪怕女子美如天仙,在暗夜中呈现如此状态,也是诡异瘆人的。 但霄镜陌面色平静,细看那眸底,竟然有温柔泛起。 白衣女子,汐,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他,唤道:“阿陌。” 声音如寒泉淌过山涧,流畅清冽,与霄镜陌清越的音质,交相呼应。 汐凝望霄镜陌半晌,淡淡地问:“阿陌,你怎么了?这女孩是谁?” 霄镜陌轻声叹息:“汐,她可能有点麻烦。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麻烦,但必定不轻。汐,请你救救她。” 汐露出无奈的微笑:“阿陌,你真的将我当成了医师?” 霄镜陌再度叹息摇头:“汐,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的目光深了下去:“汐,请你将纯夜分给她。” 汐修长的眉轻轻一闪,眉宇间便覆盖了霜冻,冷声道:“阿陌,你胡闹!这些东西都是给你延寿用,纯夜若分给她,你怎么办?” 霄镜陌苦笑道:“我能怎么办?原本十年寿命,现在可能剩七八年。” 汐厉声训斥:“阿陌,不许油腔滑调!你难道不知,为了你这十年寿命,我” 霄镜陌蓦地打断:“汐!” 随着语调里的一丝抖动,那永远平静无波的眸中,倏然划过撕心的痛楚! 这世上,绝不会有另一人能想象,如此深刻、激烈的痛楚,会属于他这样疏冷恬淡的人。 汐敏感地捕捉到霄镜陌的情绪,立刻生出疼惜,急声劝解:“阿陌,你别误会。我从没后悔过!甚至,如今这样,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至少,非常平静。” 霄镜陌的喉结微微耸动,深深地说:“汐,我会来陪你。” 片刻,又说:“汐,你知道我。十年,或者七八年,对我来说,并无两样。哪怕只有五年,也足以让我完成心愿。汐,我也从没觉得,早一些来陪你,有什么不好。汐,听话,将纯夜给这孩子,先前的药不足以给她续命太久。她顶多再撑半个时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21:和解 夜来再度睁眼时,透过朦胧的视野,看见静坐在床前的霄镜陌。 霄镜陌盘膝而坐,膝头放着他的古琴月令,正埋头擦拭,动作温柔细致,仿佛对方有生命和感觉一般。 破魂术的毒性,已如潮退沙滩,同时也掏空了内里的一切力量。 她现在虚弱得起身都困难。 就见霄镜陌垂着脸,淡声说:“你身中的毒,暂时没事了。” 夜来深觉不可思议,问:“你怎么救的我?” 霄镜陌悠然道:“如我先前所言,解药管用,就已足够,何必寻根究底,硬要弄清是什么解药。” 夜来略略思索,竟觉得霄镜陌说的,非常在理。 然后,她已拿定注意。 对于“破魂术”的事,绝不对霄镜陌做半句解释。霄镜陌若主动问起,她也绝不回答。 好在,霄镜陌也没有要提的意思。 霄镜陌突然开口,问:“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吗?” 夜来一怔:“什么?” 她确实没听懂霄镜陌的话。 霄镜陌滢白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半垂的眸子似清澈又似幽深,道:“你早就料到,无论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样,做得多过分,我都不会迁怒于你,更不会对你动杀意。” 说完,终于一抬眼,眸色如月光下的湖水,寒冽却又清透怡人,笼罩夜来一身:“否则,你敢那样明目张胆地对浩星清阳动手?浩星清阳在我的军营里被暗杀,我总是逃脱不了责任的。你想借此挑拨我与浩星世家的关系?” 夜来心头一凛。随之,竟生出不知名的滋味。 霄镜陌说的,何尝不在理。 她确实出于本能的,认为霄镜陌不会伤她。否则,就如霄镜陌所言,她怎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谋害浩星清阳? 然而,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古怪的本能? 茫然了片刻,夜来猛然醒悟,回归正题,语调也变得讥讽:“呵呵,你不是随意一转手,就将这责任转嫁了出去?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燕国大公子雇佣了杀手,趁机来暗杀浩星清阳。” 她摇头叹息:“现在燕国大公子的处境,恐怕是进退维谷吧。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随之,她又看向霄镜陌,问:“你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对不对?我们每个人,将要走的每一步,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对不对?” 霄镜陌竟然平静地回应:“谢七公主夸奖。” 夜来皱眉问:“你还雇佣了乌羽杀手?” 霄镜陌不语,算默认。 良久,夜来再度叹息:“我真不知道,你这双眼,到底还能看见什么。” 霄镜陌说:“我早说过,我选择看见什么,看不见什么,都只因我乐意。在你身上,我仍旧选择,只看见我乐意看见的一面。” 夜来呵一笑,问:“哦?你乐意看见的一面?那是哪一面?” 霄镜陌凝望她一会儿,认真地说:“你为了浩星清阳,不惜舍身相助。我相信,你那样做,并不是另有计谋,亦不是为了再给自己一个伪装。你是真的在意他。” 霄镜陌顿一顿,一字一字地说:“你心里,始终是存在一点真性情的。” 夜来再次怔住。 心中那不知名的感觉,如同雨雾飘摇环绕,空濛不清,却又挥之不去。 霄镜陌说:“别去吾王身边。” 夜来不语。 霄镜陌又说:“无论你想达成什么目的,在我身边都可以办到,不必非得进宫去做嫔妃。除非你想靠这条路去获得荣华富贵。” 沉默。 良久,夜来移开目光,小声说:“我再想想。” 霄镜陌缓缓点头:“可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22:离别 霄镜陌去处理公务,夜来接着睡觉。 再度睁眼,询问一旁的嬷嬷,竟已过了一天一夜。 夜来躺在枕上,静静思索霄镜陌的话,突然又起身,披衣下床,径直往帐外走去。 往来的军将看见她,都不禁投去异样的目光,但很快又各自转移视线,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想来,还是霄镜陌从前的叮嘱在起作用,无人敢多看她一眼。 夜来行走的方向,正是浩星清阳的居处。 一边走,偶尔听见路人议论。 “那燕国大公子竟如此厉害?能雇到乌羽杀手?” “笑话,燕国好歹也是侯爵之位,堂堂大公子,为何不能雇到乌羽杀手?” “那这次大公子和浩星世家的梁子可结大了!若非国相机警,手下又有世外高人精通异术,那浩星三公子可就英年早逝了。救命之恩大于天,浩星家主还不感激涕零?” “嗨,天下谁人不知,我们国相是活佛在世,专为救世的。多救一个浩星三公子,不在话下。国相也不在乎浩星家主感不感激。” “国相的性子,始终是这么恬淡。” 夜来听着这些对话,心中只觉好笑。 还是那句话,霄镜陌是个多会借势的人啊!一声不吭,原本该背负的谋害浩星清阳的罪名,就变成了救命之恩。 那么,真如这些军将所言,浩星世家会更加忠诚于霄镜陌吧? 有霄镜陌支持,浩星世家拥护的燕国二公子,恐怕也稳操胜券了吧? 总之,这道结盟坚不可摧,今后恐怕会给她带来不少麻烦。不过,那都是从长计议的东西,不急于一时。 夜来走了一段,突听一旁传来压低的叫喊:“夜来!” 夜来心头一动,扭头,就看见躲在栅栏后的武云旗。 夜来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瞧着武云旗偷偷摸摸的模样,好笑地问:“小武,你这是怎么了,没事躲什么?” 武云旗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国相的人,我擅自见你,总不太好。” 夜来“哼”一声,道:“国相不在乎。” 想到小武昨天被她一匕首戳了腹部,夜来又愧疚起来,问:“小武,你的伤没事吧?” 武云旗苍白着一张俊脸,急忙摇头:“没事没事,那都是小伤。夜来,你有没有事?” 夜来盈盈浅笑着反问:“你看我有没有事?” 武云旗上下打量一阵,确认夜来完好,方才舒一口气,叹道:“我就知道,国相无所不能。夜来,你当时到底怎么了?你身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嘘——”夜来打断武云旗的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头道:“小武,别问,什么也别问。” 她盯着武云旗,认真地说:“小武,我马上要被进献给你们的国君。若让人知道,我身患恶疾,恐怕还没进宫,就会遭受厌弃。我不想以后生活得艰难。” 武云旗“噌”地瞪大眼,骇然大惊:“什么?夜来你说什么?国相要将你进献给君上?” 夜来不语。 武云旗眉挑怒火,大声问:“国相一时说要将你送给浩星家主,一时又说要将你进献给君上。国相何曾这样摇摆不定过?他他到底想要怎样?” 夜来耸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国相怎么打算,对我都没太大的区别。总之,就是侍奉权贵,承欢卖笑,苟且偷生。” 武云旗急道:“夜来!” 夜来不打算多逗留,径直对武云旗说:“我要去浩星三公子的帐中,要不你带我过去?” 武云旗却疑惑起来:“浩星三公子昨天一大早就离开了,你现在过去做什么?” 夜来愣住。 半晌,夜来小声问:“这么快?” 武云旗点头:“你喂给她的解药很管用,他休息半宿,就已全然恢复。得知军营里发生的变故,他立马赶了回去,想是要向他老子汇报,共谋对策。” 想到浩星清阳身上发生的事,武云旗又露出疑惑,想想,还是将疑惑咽下,说:“今早国相特地找过我,国相的意思是,浩星清阳是被刺客的毒药毒倒,是国相的解药救了他。” 夜来笑道:“国相这是提醒你,不该外传的绝不可外传。小武,你是聪明人,自然懂得守口如瓶。” 武云旗紧紧点头,果断地说:“国相此举,也是在保护你,我为何要逆他的意思?” 夜来沉默片刻,神色便有些落寞,轻轻地说:“小武,要不你还是陪我去一趟浩星清阳的住处。我就过去看看。” 浩星清阳的帐内。 人去帐空,桌上的酒壶酒杯尤未收去,浩星清阳为夜来斟的那杯酒,也还留在杯中。 夜来在武云旗的注视下,静静环顾四周,又悄无声息地走向床边。 浩星清阳睡过的床。 夜来坐到床边,玉白纤细的右手从长袖中探出,小心翼翼地抚摸枕头和床面。 枕上一根乌黑的发丝,夜来拾起,凝望半晌,又贴近鼻唇,闭目轻嗅起来。 记忆深处的味道,仿佛早已被埋葬,却又一直在那里,从未消失过。 武云旗看着夜来的一举一动,眸中若有所悟。 夜来能在关键时刻,用自己的命去换浩星清阳的命,想来,这二人之间,是颇有些过往的。 武云旗心里突然泛起酸楚。 他知道,自己是在为夜来痛惜。 夜来如今的处境,真如她自己所说,等待她的只有曲意逢迎、承欢卖笑的后半生。那一点让她留恋的往事,也只能被埋葬在记忆中,最终化为尘土烟末。 武云旗一颗心痛得快裂开。他从未有过此刻这般强烈的意念——他愿意为夜来做任何事,哪怕万劫不复,只为换来夜来片刻的自由和欣悦。 武云旗哑着嗓子唤道:“夜来。” 夜来仍旧半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梦呓似地回答:“小武。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武云旗突然抬高了声音:“夜来,我带你走。我送你去浩星三公子那里。” 夜来却轻轻摇头,睁开眼,看向武云旗,目光清亮而柔和,说:“小武,你还有机会接触到浩星家,对吗?烦你将这个,帮我转交给清阳哥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23:身份 夜来说完,伸手入怀,掏出一只绯玉雕琢的小鲤鱼,雕工精细,栩栩如生。 夜来盯在自己手心,小声说:“清阳哥哥一见这个,就什么都明白了。” 说完,又空落落地叹息:“清阳哥哥是个好人,不该受我牵绊。总之,有他一份心意在,我便是死,也知足了。” 武云旗走近,将鲤鱼轻轻接过去,边观赏,边安慰:“夜来,你若真想见浩星三公子,我有办法” “不,不用,”夜来却轻而从容地打断他:“小武,我见不见清阳哥哥,结果都一样。我若想保住古斯族,就必须服从国相。小武,就这样吧。” 停顿片刻,却又不放心似的,仰脸对武云旗关照:“小武,这玉鲤鱼虽不值钱,但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东西。请你,务必,务必,替我保管好,再亲手交给清阳哥哥。” 武云旗喉头紧缩,又酸又痛,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良久,感觉眼角也开始发酸。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逗留,便胡乱地对夜来点点头,道一声“你放心”,急冲冲地走了出去。 帐中再度安静下来。 夜来观望武云旗的背影,眸色变得幽深。 幽深之中,却藏着一丝诡笑。 武云旗现在公务缠身,绝不可能离开军营去追浩星清阳。那么,他见到浩星清阳,至少也该是两三个月后。 “刺血散”发挥药效,哪里需要两三个月? 武云旗对她的话,奉若圣旨,必定会将那玉鲤鱼贴身携带。如此,“刺血散”与他日夜相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药人”。 夜来想着这些,不禁摇头叹息:“果真是个好少年。为何要生在他身边呢?” 夜来在浩星清阳的床沿坐了良久,慢慢俯下身去,贴着床面。 似乎在细细感受那久已消散的温度。 她仿佛陷入睡梦,闭目喃喃:“清阳哥哥” 记忆中的雨夜回旋在脑海,夜来又唤道:“清阳哥哥” 清阳哥哥,我很害怕 母亲死了,我彻底成了孤儿,我很害怕。 窗外电闪雷鸣,梧桐树呼啸摇摆,仿佛随时能被连根拔起。房内,清和的少年满目疼爱,将她揽在胸口,细致安慰。 那是在她满目疮痍的童年里,除母亲之外,第一个对她真心怜惜的人。 他对她从未变过心,哪怕她最初是妖物,最终是凶手。 夜来一丝丝地捕捉那久违的味道,温馨的,清爽的,慢慢就泛起困意。 清阳哥哥,我怎么会恨你。 我当然知道,你与你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你与每个人都不一样。 破魂术带来的虚弱感重重包围过来,令夜来无所适从。慢慢的,意识变得模糊,她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噩梦卷过来时,却又让她惊恐万分。 夜来实在不明白,哪怕有浩星清阳的余温相护,为何噩梦还是不肯放过她。 甚至,这噩梦比以往的还要清晰。 永无止境的暴风雨,她在雨中嚎啕大哭,找不到方向,更找不到救赎。 “母亲——” “放过我母亲——” “谁来救救我们——” 闪电击向那绑着母亲的古木,血海似的火苗灼烧了她的视野,她在撕心裂肺的绝望中,仿佛听见母亲的惨叫。 她在狂风骤雨中缩成一团,紧紧捂住双耳,不断提示自己—— 母亲死得很快,根本感觉不到痛苦。那惨叫声必定不是母亲的。 有多少年,她都奋力、奋力地这样告诫自己,安慰自己,那不过是幻觉而已。没有母亲的惨叫。母亲死得毫无痛苦 迷糊中,感觉有手掌覆盖在她额头上,接着又换成温热的毛巾。 那手掌散发的气息,仿佛阳光下的松针,充满宁谧安详的味道。 夜来不受控制的,就紧握住那只手,贴到脸颊,喃喃低唤:“清阳哥哥我怕” 沉沉的梦境,笃定而平和,惨烈的画面再没出现过。 夜来再度睁眼,发现竟睡在霄镜陌的帐中。 从窗口眺望出去,正见夕阳余晖闪烁,已是傍晚。 霄镜陌静坐在床沿,看她醒来,温言问道:“好了吗?是否还有不舒服?” 夜来皱眉思索片刻,问:“我怎么了?” 霄镜陌解释:“可能因为先前中毒,导致身子虚弱,又受离别苦楚的折磨,一时受不住,就发起了寒热。医师来瞧过,并无大碍。” 夜来仔细回忆昏迷中的经历,竟历历在目。 夜来猛地盯向霄镜陌,目光冷厉而充满防备。 自己那满腹心事,怕是被霄镜陌捕捉了个完整。 霄镜陌却风轻云淡地问:“浩星清阳走了,你心里不是滋味?” 夜来冷声反问:“关你什么事?” 霄镜陌清声笑道:“看你这反应,是真的不是滋味。听小武说,你流落中原时,曾被浩星清阳救过?” 夜来阴着一张脸,不答。 霄镜陌却似真的疑惑,问:“既然如此,你回古斯族许久,怎的也从未寻过浩星清阳?更未向你的父兄提到过,你还曾有那样一个救命恩人?” 夜来被霄镜陌的目光笼罩着,明明和煦如春风,却令她心底,生出冰风席卷似的寒痛。 霄镜陌又说:“或者,你若不方便,我可以亲自派人去一趟,告知浩星清阳,他曾经救过的女孩,其实就是你。” 看夜来沉默,霄镜陌兀自摇头叹息:“只恐怕,连浩星清阳自己都不知道,他曾在中原救过一个女孩。你不敢与浩星清阳相认,是因为在他心里,你根本已是个死人。对吗?七公主?” 最后那“七公主”三个字,霄镜陌不动声色地咬重了些。 “霄镜陌!”夜来眸色如寒霜,狠狠瞪向霄镜陌,厉声道:“你不用再阴阳怪气!你既然已摸清我的身份,要杀要剐,全部随你!” 事到如今,她是怎么也无法再对霄镜陌隐瞒下去了。 更有可能,霄镜陌很早很早就已看出来,她根本不是什么古斯族七公主。霄镜陌不动声色地与她周旋,不过是在享受猫鼠游戏的快感。这就是霄镜陌处世的方式。 然而,想到自己将阴谋玩成阳谋,夜来心中,还是充满羞辱感。 若不出意外,她真希望自己当时跟随武云旗一走了之,永远别再见到霄镜陌这个人。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简直是个诅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24:变态 霄镜陌冷不丁抬手,触向夜来的额头。 夜来狠狠出手挥开。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霄镜陌凉而润的掌心,已在她额上覆盖了一下,拿开,平静地说:“看来你真的已全好了。” 说完,就果断地起身,走向大帐另一侧的桌子,说:“你自己想干嘛就干嘛吧。我有点重要的事,需要立刻完成。” 就见霄镜陌在桌前坐定,研墨又执笔,开始快速书写。 这一写,就完全沉入其中,忘却周遭一切。 夜来纵是再郁闷,也不禁疑惑起来,冷冷地问:“你在干嘛?” “嘘——”霄镜陌却对她做一个噤声手势,叮嘱道:“别说话。你一说话,就打断了我。” 夜来更加不解。 二人一个写一个看,也不知过了多久,霄镜陌自言自语似地说:“最近事情太多,千头万绪,总是扰心。否则,不过一本日记而已,我全凭记忆,也不在话下。” 夜来听得云里雾里,问:“日记?谁的日记?” 霄镜陌不答。 夜来又问:“你偷了别人的日记,用心记下来。又怕遗忘,所以诉于笔端?” 霄镜陌淡淡地“嗯”一声。 夜来盯了他片刻,冷不丁“呲”一笑,满目轻蔑和嘲讽:“国相原来还有这特殊嗜好。” 霄镜陌平静地低语:“骂出声来吧,没事。你心里在叫我‘疯子’,对吗?” 夜来不屑地瞥他一眼,再不吭声。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听霄镜陌长长舒口气,收笔。 天已全黑,帐中燃起烛火,温淡的红色勾勒在霄镜陌周身,仿若剪影。 霄镜陌一抬眼,看向夜来。夜来再度被那目光笼罩,竟生出些心悸的熟稔感,问:“你看着我干嘛?” 与此同时,霄镜陌也开口:“明日是你的生辰?” 夜来怔愕。 霄镜陌垂睑,开始收拾桌上的书卷,动作轻缓细致,仿佛那是至为宝贵的东西。再起身,缓步走到夜来身边,将书卷递过去,说:“送给你。” 夜来眉心紧蹙。 霄镜陌认真地看着她:“送给你的礼物。哪怕不值钱,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夜来瞪了他一会儿,终于犹犹豫豫地伸手,将书卷接了过去。 展开。 夜来开始用心阅读书卷上的文字。 她其实好奇极了,霄镜陌那样急迫地书写,到底所谓何事。 瞬间,夜来的目光一寒,凛冽之色倏然席卷整张面孔! 夜来勃然大怒,对着霄镜陌一挥手,将那叠书卷摔了过去。 书卷撞在霄镜陌胸口,散落一地。 夜来嘶声低吼:“霄镜陌,你这个疯子!” 霄镜陌却似对夜来的一切反应,早有预料,只是静立在那里,目光清淡,缓声问:“你不谢我?” 夜来的面色已惨不忍睹,一指大门,吼道:“霄镜陌,你给我滚出去!” 霄镜陌不解似地“嗯?”一声,再问:“你真的不谢我?” 夜来的胸口剧烈起伏,满面涨红。 然而,等到这一阵气怒过去,夜来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到地上,看向那散落的书卷。 霄镜陌急笔书写的东西,确实是别人的日记。 浩星清阳的日记。 一字一字,全是浩星清阳对她的思念。 霄镜陌偷了浩星清阳写给她的私密话,用心记住,再抄写下来,送给她做“生日礼物”。 这种事情,恐怕也只有霄镜陌做得出来! 夜来在一种惨遭偷窥的恼怒和羞耻感中,突然又生出另一种心情。 她真的不想知道吗? 浩星清阳写给她的思念之情,她岂会不想知道? 恰在此时,就听霄镜陌问:“你真的不想知道?” 夜来失语。 霄镜陌蹲下,将散落的书卷拾起,重新叠整齐,递给她。 夜来抬眼,眸中尤有愠色,粉白的面颊泛起微红,却愈加明艳不可方物。良久,缓缓伸手,将书卷接了过去。 夜来自己都没发现,她竟然嘟起了嘴。 霄镜陌在她身边坐下,摇头叹道:“女孩子啊。” 夜来质问:“你全看了?” 霄镜陌“呵”一声,仿佛听到极匪夷所思的傻话,反问:“我若不全看,这些难道是我编出来的?” 夜来咬牙道;“你真无耻!这些是清阳哥哥的秘密,你怎么能怎么能” 夜来突然发现,霄镜陌先是顺手牵了阿米的玉佩,后又顺手牵了浩星清阳的日记。他是多痴迷于顺手牵羊啊! 霄镜陌却反问:“你当我想看?你知不知道,让我硬记一堆平淡无奇的词赋,是多大的折磨?当然,词赋贵在平淡,就如茶香,淡却泌心,余韵不息,并非全得是大白话。不是我刻薄,也不能全怪浩星三公子。浩星世家,从来不以词赋而名动天下。” 夜来哑然。 霄镜陌辩解道:“但我若不全记下来,怎么复写了给你?” 夜来大声说:“你就不会把清阳哥哥的日记,直接给我?” 霄镜陌叹气:“纵是你铁石心肠,但我还是尚存一丝怜悯的。那呆子若发现自己丢了日记,恐怕会悲戚之下投河自尽。” 夜来又好气又好笑,咬牙道:“谁是呆子?你才是呆子!” 说完,又安静下来。 书卷静静躺在她手中,只如一缕青丝,牵动她的思绪和愁肠。 片刻,夜来小声说:“谢谢你。” 霄镜陌不语。 夜来又说:“其实,我确实很想看。我想知道清阳哥哥的心事。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霄镜陌轻轻点头,却说出一句全然无关的话:“你知道浩星嵇宇这次为何自己不出现,却派浩星清阳过来?” “浩星嵇宇”几个字一出,就像一股冷而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瞬间覆盖了一切温淡气氛。 夜来的面色,又变得疏冷。 霄镜陌便兀自解释:“因为浩星嵇宇受了伤。” 夜来冷笑:“哦?” 霄镜陌又问:“你知不知道,浩星嵇宇为何受伤?” 夜来目光泠然,淡漠地说:“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只受伤,而不死!” 霄镜陌极其自然地伸手,拍拍夜来滢白的手背,算作安慰,解释道:“今年年初,我去燕国处理事务,遭到暗杀。当时浩星嵇宇替我挡了一剑,自己却受了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25:毁于一旦 夜来心头悚然,仿佛寒霜凝结。 霄镜陌接着说:“连我都不知道,浩星嵇宇的伤势如此严重,一直被迫在床。但他身为浩星世家的家主,陡然遭受重创,慌乱之下,无论于内于外,都必生不测。故而,他一直对外隐瞒病情,凡到非对外应酬时,就让浩星清阳易容成他。” 夜来沉默半晌,只觉胸中阴风怒号,道:“这么说,你倒是欠了浩星嵇宇好大的人情。” 霄镜陌竟诚实地点头:“确实是。昨日浩星清阳告诉我这些时,我倒是真的心生愧疚。” 夜来哼道:“所以呢?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霄镜陌好像没听见她的问话,又说:“其实外界传言有误。浩星世家不仅找到了穆野古城地图的一角,还找到了‘云霄’。” 夜来震惊得说不出话。 ‘云霄’,是打开穆野古城守门的十三把钥匙之一。 真没想到,浩星世家竟有如此能耐,不声不响间,已掌握了凇州大陆最价值连城的宝物! 惟其如此,他们才有筹码,与霄镜陌谈判吧? 夜来冷冷地问:“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你既欠了浩星嵇宇的情,他们又能给你旷世珍宝,无论怎么讲,你若不与他们结盟,简直天理难容。” 霄镜陌说:“浩星嵇宇这次派浩星清阳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他可以将地图和钥匙都给我,只有一个条件。他要你。” 最后那三个字,他说得极为平淡,以至于夜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时,夜来“呼”地起身,声音里仿佛凝结千年寒冰,命令:“霄镜陌,你出去!” 霄镜陌却悠然而坐,淡声道:“舍得以穆野古城交换,看来,浩星嵇宇倒是极仰慕你。” 夜来出手如电,挥向霄镜陌的面颊。 然而,在距离霄镜陌的脸两寸时,手腕却被霄镜陌轻轻握住。 霄镜陌抬眼看她,目光清澈,一望见底,问:“你为何不问,我是怎么回复浩星清阳的?” 夜来重重甩开霄镜陌的手,狠声道:“谁关心你怎么回复?” 霄镜陌认真地说:“我告诉浩星清阳,请他们自行留着地图和钥匙。” 夜来的眉心,剧烈地一闪,冰冷的目光随之有了瓦解之意。 霄镜陌又说:“我想,我的意思,已经够明确了吧?” 夜来怔了一瞬,露出嘲讽的笑:“你是想告诉我,你为了我,不惜放弃穆野古城?你想让我对你心存感激?” 霄镜陌静静地反问:“你觉得我会在乎,你是否对我心存感激?” 夜来的俏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作答。 霄镜陌靠近一点,低声说:“我这个人,很少被困在选择里。任何选择对我来说,都不算选择。选你,还是选穆野古城,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哪怕没有浩星世家相助,我依旧能找到穆野古城。哪怕没有‘云霄’,我依旧能打开城门。” 他盯着她的眼,从容地说:“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不为选择所困的人,方能驰骋自如,洒脱自在。哪怕你与这种人为敌,也不枉酣畅淋漓一场。” 夜来心中有雾气漫过,对霄镜陌的话,她好像若有所思,又好像更加迷糊。 霄镜陌说:“夜来,别去吾王身边。留在我这里。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有什么目的,留在我身边,都能办到。” 中夜。 夜来醒来,扭头,却没发现霄镜陌。 回忆傍晚与霄镜陌的谈话,竟恍然如梦。 枕下,依然压着浩星清阳的日记。她已一句一句,全部浏览过,并铭记于心。 心里自然是空落落的,却又别有一丝安定。 多年来,她首次知道亲人对她的牵挂。 她想,这就是霄镜陌为她做的吗? 沉思片刻,夜来走出了大帐。 屋外浮光遍地,极静,松针在月光中旋转下落。 夜来走出军营,开始沿大河远去。 她走得很快,急促的呼吸声回荡不息,额上也泌出一层薄汗。 事情出现矛盾时,她通常需要疾走,令自己歇斯底里地思考。 她不断回忆霄镜陌的话,问自己——是去是留? 真的要留在霄镜陌身边? 然而,留下来,或许不失为一种好选择吧?霄镜陌,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留在他身边,哪怕日日与他为敌,也不枉酣畅淋漓一场! 蓦地,乱石另一边,一声呻吟划破静夜,也让夜来心头一颤,打断了她急切的思考。 女子的呻吟。 千萦百转,销魂蚀骨。 夜来呆了一会儿,放低声音,偷偷摸摸地靠近。 躲在乱石后,她终于借着月光,看清那细草地上痴缠交织的人影。 霄镜陌的黑发披散一地,只着薄薄的中衣,弯腰跪地,怀中紧搂着一具纤弱的身体。 他修长的双臂箍在女子的纤腰上,用力之大,几乎将女子从中折断。 他将面孔深埋在女子的脖颈间,如痴如醉地亲吻吮吸,狂躁而沉迷,早已忘记一切,粗重的喘息如海潮起伏 天光黯淡,夜来看不清女子的面相,只隐约望见眉心一颗朱砂痣,甚是娇艳,仿佛在无声提示那容貌的颠倒众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26:初承宠 锦州,冬。 作为凇州大陆最强大的诸侯国,昭国的都城自是宏杰瑰丽,绣闼雕甍。四面崇山环绕,千峰竞翠,俯仰之间景致百变,又增添枯旷意趣。 这个冬季,锦州城里,最鼎盛的话题,就是国相向国君进献的那贵重“礼物”,以及那“礼物”的惊鸿一舞。 当时在献礼的浮玉台上,古斯族七公主为国相的名曲“东之月”所配舞蹈,天风浩荡中只见鹤翼垂天,长波映月,终化为万里行云寂寥却气势磅礴地流过。一时时空淡去,万物淡去,千载往事都化为隙中一瞬。曲末,声林虚籁,舞末,沦池灭波。 那一舞,仿无可仿,传无可传,最终只会是千古绝唱。 昭国国君霄广,当即收下国相的贵礼,又赏了数不清的金银锦帛。 清夜。 夜来被内侍带到霄广所居的永安殿。 烛光微淡,龙涎香味流衍,风拂动纱帐,美人的冰肌玉骨偶尔从烛光间隙一耀,满室旖旎。 霄广还未出现,夜来赤身躺在锦衾中,眸色清淡。 自她向霄镜陌表明,自己仍愿去国君身边之后,从古斯族过来的一路,时经数月,她与霄镜陌几乎没说上一句话。 既然是要献给国君的“礼物”,霄镜陌自然不好再与她同帐同枕。她被安顿到别的住处,每日三餐也由人送进去。霄镜陌几乎不出现。 霄镜陌不出现,她亦不会主动去求见。 路程走了一半之后,霄镜陌干脆吩咐前来迎接的堂弟,官居亚卿的霄懿之,先带她回锦州,以此将她彻底隔开。 霄镜陌大概彻底对她失望了。 然而,霄镜陌是否失望,与她何干? 二人分别的当口,霄镜陌淡淡地问了一句:“是否真已决定?” 夜来亦漠然点头,不想多说一个字。 然而,脑中浮现的,又是霄镜陌在那荒野与陌生女子偷欢的场景。 那场景就像一条毒蛇,日日绞缠着她的心口,纠结不去,令她又窒息又气闷。 但她也不知这气闷从何谈起。 霄镜陌跟陌生女子颠鸾倒凤,与她何干? 夜来在气闷之余,又忍不住想,那陌生女子究竟是谁? 女子眉心那一颗朱砂痣,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还有一件事,令夜来很不舒服——有几次,那场景出现在她梦里,然而,与霄镜陌欢愉的女子,竟然变成她自己! 那真是最深沉的噩梦! 夜来只盼此生都不要再见霄镜陌这个人。 好在,霄镜陌并未回锦州,而是去了军队所在的南境,处理一系列公务。 乱七八糟地想着,突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夜来心头一紧,又有些烦躁。 脚步声靠近,很快,软帐被掀开,露出中年男子威严清峻的脸。 那张脸,明显笼罩在抑制不住的情欲当中,眸中燃着火焰。 自然是国君霄广。 夜来刚颤颤地唤了一声“君上”,就见霄广伸出右手,轻轻盖住她的唇,缓缓摇头。 霄广低声说:“别说话,宝贝,什么也别说。” 亢奋地宽衣解带,身体一压,重重覆盖住夜来。 永安殿炸开一声惨叫,拉长了声调,盘旋不息,几乎震得屋檐瓦楞都脱落。 内侍连滚带爬地冲进去,惊慌地问:“君上怎么了?君上怎么了?” 纱帐内,霄广只穿贴身衣物,死死扼着自己的喉头,蜷缩在床角。面庞青紫肿胀,唇鼻扭曲,目眦欲裂。 其实不止面庞,霄广的整个身体都青肿起来,胀大不止一倍,就像被搁置许久而浮肿的尸体,甚至也跟尸体一样,散发出难以描述的恶臭。诡异之状,让那内侍眼前一花,差点晕死过去。 霄广一边艰难地喘息,一边指着夜来,嘶声低吼:“你,你,你对孤做了什么,你” 夜来死死裹着锦衾,瑟瑟发抖地缩在另一角,已然吓得失语。 内侍惊恐片刻,陡然尖叫起来:“来人!快来人!找医师!找医师!” 一个时辰后。 霄广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眸中满是愠怒。 那场突如其来的暴疾,雷声大雨点小,医师稍稍用药施针,霄广浑身的青肿便消了下去,胸闷气促也随之消失。 问及原因,医师只说是碰触了不该碰触的东西。 什么是“不该碰触的东西”? 医师苦笑摇头解释:“有些人碰不得柳絮,有些人碰不得某些花,有些人碰不得某些吃食,不好说,不好说。” 霄广除了气闷,还是气闷。 从小到大,他从未遇到过“不该碰触的东西”。 那么,难道是碰触了那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算什么事! 医师退下,霄广问床边服侍的内侍:“那女子怎样了?身上可有异常?” 内侍小心翼翼地回话:“回君上,那女子浑身上下都被检查过,连头发梢都没放过。确实,没什么问题。” 霄广的眉心锁得更紧。 这时,坐在床沿的一名华服宫装女子,秀眉微蹙,问:“今晚侍奉君上的,可是国相带回的那古斯族七公主?” 内侍点头:“正是。” 宫装女子又问:“莫非,君上碰不得那七公主?一碰就会伤到自己?那七公主,本身就是医师说的,‘不该碰触的东西’?” 内侍无法回答。 宫装女子沉吟道:“那族七公主,听说身世很是曲折,小时候被流寇抓走,当成奴隶转卖。据说中途还经历了一些非常难堪的事。” 内侍弓背弯腰,一言不发。霄广的面色更难看。 自然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宫装女子说的“非常难堪的事”,究竟指什么。 宫装女子接着说:“并且,那七公主刚回古斯族不久,就触犯了古斯族的神社。这在古斯族看来,是十足的不祥。七公主从此被古斯族的王视为不洁物。君上想想,若非如此,那古斯族的王,怎舍得将亲女儿当奴隶进贡?” 宫装女子看向霄广,犹豫着问:“也不知,国相将这样一份礼物送给君上,是何用意。” 烛光抖动,大理石地面阴影扩散,凭添冷冽。 霄广眸中也阴影密布,良久,疲倦地一闭眼,挥手对内侍吩咐:“让那女子好生呆在自己的居处。没有孤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27:咒术 清晨,宫嫔的居处。 内室里,惨叫一阵阵传出,歇斯底里,撕心裂肺。 霄广来回走动,焦躁不安,嘴里狠狠嘀咕:“先前不是说没有问题?不是说容嫔一切顺利?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这都快两天了” 一边作陪的,仍是先前那宫装女子。 女子冰肌胜雪,朱唇若丹,动静处皆是风情,实属难得一见的美人。 女子芳名明萱,是当朝太后鹤仪的母族明家的幼女,也就是霄广的表妹。身居夫人之位,在昭后宫地位崇高。 明萱温柔地抚抚霄广的肩,柔声安慰:“自古夫人生产,都是要经历一番苦楚的,否则哪知父母不易。君上切勿焦虑,容嫔吉人自有天向,君上若不放心,何不找巫咸卜算?” 巫咸卜算,仍是凇州大陆在很多情况中依赖的方式。 霄广沉思片刻,听内室中的惨叫一阵高过一阵,终于咬牙点头同意。 很快,巫咸到达。 黑色宽袍的巫咸,在氤氲的烟雾中低吟起舞,涂着鲜红指甲的双手,变幻出神秘莫测的手势。 霄广忍不住,低声质问:“究竟有何问题?” 巫咸跪地,用嘶哑的、充满蛊惑力的声音禀告:“君上,凶煞之气迷惑,方令人受苦。” 霄广面色一寒:“凶煞之气?宫中何来凶煞之气?” 巫咸不语。 明萱突然“啊呀”一声惊叫,妙目中满是惊愕和恐慌,看向霄广,失声问:“陛下,莫不是那那七公主?七公主在他们古斯族眼里,原本就有些不祥。” 霄广的目光陡一凛冽,但巫咸却抢先发话:“君上,凶煞之气并非来自不祥之身,而是咒术。” 霄广暴怒,嘶声喝问:“咒术是禁术!宫中哪来咒术?” 明萱急得劝解:“君上,先别动怒,听听巫咸所言,那凶煞之气应在何方?” 巫咸抬头,森绿的双眸从黑色风帽下露出,火焰跳跃,低声说:“应在梅园。” 明萱怔了一下,满目愕然,形神分离地后退两步,喃喃道:“梅园?梅园中只有紫竹轩,现居那七公主。” 紫竹轩。 阴雨天,天空灰白,枯叶斜切着屋檐飘落。衰柳啼鸦。 自上次“侍寝”变成一场灾难后,夜来就被送进这紫竹轩,再没受过传唤。 那次“侍寝”,连同她本人,也被嫔妃和宫人暗地里视为笑谈。 任谁都清楚,国君现在对她的态度。那些原本已摩拳擦掌,想要攀附宫中新宠的宫人,顷刻间作鸟兽散,不得已被留在紫竹轩的几个小丫鬟,都是满面愁色,怨天尤人。 既是失宠嫔妃,又被幽禁,其待遇便可想而知。 宫中掌事都是一点即透的聪明人。对掌管后宫的明萱夫人那几句若有似无的提示,都心领神会。如此,紫竹轩中的日子就更不好过。 锦州的冬季异常湿冷,送进紫竹轩的木炭,除了熏出满屋呛人的烟,带不来丝毫暖气。夜来一生单薄的衣物,没有替换,每日冻得小脸雪白。 一日三餐都是稀薄的汤汤水水,甚至还泛着馊味。 几天之内,夜来就暴瘦了一圈。本就纤弱的身形,几乎能随风消散。 廊檐下,两个小丫鬟窃窃私语,不时对房内那安静作画的人指指点点。 “哎呀,你看,她倒还悠闲,却不知以后怎么办呢。” “就是。还连累我们,也一同被锁在这死气沉沉的宅子里。真是倒霉透顶!” “可不是!听说啊,君上还是看在国相的面子上,才勉强给了她一个御妻的封号。其实也是虚名。你看看她现在过的,比外面的贱民都好不了多少。” “其实吧,依我看,国相也不见得把她放在心上,要不怎么舍得送她?国相也嫌弃她那不祥之身吧?” “那是当然。国相一向只钟情大公主,怎会看上她一个异族进献的奴隶” 私语声突然被一声清叱打断。 “喂,你们在说什么?夜女御到底是主子,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两个小丫鬟一惊,抬眼看去,怔了一瞬,立刻轻俏地笑起来。 “哎呀,这般刚正不阿,我以为是司医阁的孙女史呢!原来是灵儿妹妹呀!怎么了,灵儿妹妹新近被主子喜欢,一跃变成我们的管家了?” 走来的女孩亦是丫鬟装扮,明眸冰肌,樱唇滢润,气韵娇憨,长相很是讨喜,只是此时憋一股气,怒目相向,看上去就与那本身的天真朴拙,显得极度不协调,甚至有点滑稽。 果然,那两个小丫鬟,瞅一阵她的模样,立刻笑得前仰后合,更加肆无忌惮。 被称为“灵儿”的女孩,气得嘴唇都开始发抖,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敢枉议主子的事!” 虽然忿忿,却说不出更多的话,可见平时并非伶牙俐齿的人。 一个小丫鬟见此,一吐舌头,说:“是呢是呢,我们都犯了死罪。灵儿你快去主子那里告发我们!告发过后,主子说不定会封你做个女官呢,就跟孙女史一样,哈哈” 灵儿咬牙道:“你们凭什么侮辱夜女御?夜女御又没得罪你们!” 另一个小丫鬟哼道:“谁说我们侮辱了?我们说得哪一句不是实话?夜女御已经被君上冷落了?还是国相钟情于大公主?” 纷乱的吵闹,突然被一声平静的问话打断:“你们说什么?” 几人同时怔住。 那声问话极其轻柔舒缓,如晚风中的荷叶,却似带着不知名的魔力,瞬间瓦解人心中的嚣张之气。 几人顺着话语看过去,就见夜来安静地立在门前,白衣白裙迎风如蝶翩飞,清凌的眸中幽光闪烁不定,每一明灭,都似不动声色地集天地精魄于一身。 哪怕每天都能看见,此时被夜来这样一盯,几人也怵然起来,仿佛那冷冽清滟的极致之美,能化作一把利刃,直直剖开她们的心包! 夜来看着发怔的几人,又问了一遍:“你们刚刚说什么?国相钟情于大公主?” 等到夜来带给她们的压力消失,其中一个小丫鬟,重新变得傲慢起来,哼道:“我若是夜女御,现在就该关心一下自己。国相钟情于谁,与夜女御可有半分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28:绝境 听了小丫鬟的话,另一个马上附和:“莫不是,夜女御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是国相?我倒是听说,夜女御被当成奴隶进献给国相时,整个星月军的将领,都在找国相讨取夜女御。夜女御究竟还干不干净” “你们大胆!”灵儿气得脸色铁青:“出口张狂败乱,你们,你们真不想活了吗?” 小丫鬟嘲讽地笑起来:“谁想处死我们?夜女御?说白了,夜女御现在不过一个弃妃,比掖庭里的奴隶” 突听夜来再度开口,打断小丫鬟的尖刻话语,疏淡地说:“我知道。” 小丫鬟愣住,皱眉不解地问:“你知道什么?” 夜来看着她,明眸中寒泉流转,说:“我知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你们心知肚明,如今我被熙华夫人厌弃,所以越是对我坏,传到熙华夫人那里,她就越是开心。说不定她心情一好,就将你们调离紫竹轩,另安排去处。” 熙华夫人,即明萱。 心事被看穿,两个小丫鬟尴尬一阵,又很快镇定下来,其中一个一扬下巴,冷哼道:“是又怎样?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一个被君上遗弃的贱人。君上若不是看在国相的面子上,早将你打进掖庭了。你本来就是奴隶,比我们还低贱!” 夜来盯了她一阵,突然浅浅一伸手,指一指庭院正中。 凋零的海棠树下,荒草被雨水冲刷,乱七八糟地粘在泥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中积满雨水。 夜来指向那水洼,缓缓地说:“你们两个,到那里跪一个时辰。” 小丫鬟再次愣住。 她们好像听到世上最匪夷所思、最滑稽的话。 夜来并不看她们,只盯着庭院中飘摇的雨雾,眸中似有怅然:“我一直觉得,做个好人,是为了自己好。” 这句前后不搭调的话,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 夜来兀自接着说:“所以,你们去那里跪一个时辰。跪完再自己掌嘴二十。若做得诚心,我向你们保证,给你们一个好死,甚至可以留下全尸送给你们的家人。真的,做个好人,是为了自己好,看着将死之人嚎啕惨叫,求死不能,那感觉并不好。” 冷风贴窗而过,窗棱发出沉闷的摇晃声,地上的荒草败叶挣扎着扑腾上半空,海棠树的枯枝自行咯吱折断。 原本就晦淡的阳光,被流动的厚云遮住,天地间仿佛蒙了层阴森森的鬼气。 夜来分明说着最不着调的话,甚至算得上疯言疯语,却令听者无端端打冷战。 好不容易缓过神,两个小丫鬟发出放肆的大笑,手指夜来,断断续续地说:“夜女御,哎呀,夜女御受不了打击,竟然疯了” “哈哈,这算什么事,要不我们去禀告熙华夫人” 夜来冷漠地注视她们大笑,一言不发。 连灵儿也开始惊愕,小步跑到夜来身边,小声问:“夜女御,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夜来沉默片刻,盯着那两人,问:“这么说,你们想好了?不要好死和全尸?” 小丫鬟边笑边说:“我们帮你找把刀怎样,我们等着被你杀呢,你倒是杀给我们看看?你呀,只有自己被人大卸八块的份” 话没说完,突听门外传来骚动,很快,大门被人推开,一队黑衣侍卫跑步踏入,不容分说,冲进夜来的房间。 夜来同时被几人围住。 领头的人,夜来见过一次,正是国君霄广的内侍,宋公公。 夜来见此,清冷的眉心微微一闪,却并不说话。 宋公公叹息一声,颇有悲天悯人之意。 灵儿吓得脸色煞白。 两个小丫鬟,在惊怕过后,又开始生疑,大着胆子问:“宋公公,这是怎么了?夜女御犯了什么事?” 宋公公似笑非笑地说:“查不出什么,自是没什么事,若查出来,唉,夜女御就自求多福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侍卫从屋里冲出来,沉沉地对宋公公说:“找到了!” 手掌一摊开,就见手心躺着一只布偶小人,小人身上满是干了的血迹,周身扎着银针,身前的衣襟上,写着容嫔的名字。 夜来被押出紫竹轩时,尚听见身后那两个小丫鬟感叹—— “哎呀,夜女御真的是疯了。” “谁说不是呢。不仅是不祥之身,还是个疯子。国相怎么送这么个礼物给君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29:险胜 容嫔的居处。 血腥味溢满内室外室,侍女宫人端着一盆盆血水穿梭往来。而那惨叫声却已逐渐低沉下去,中气被慢慢抽干,终变成低喘和呻吟。 霄广的面色已几近狰狞。 磕头趴地的侍女,正哭泣着、战战兢兢地禀告:“君上,容嫔恐怕,恐怕是撑不下去了” 霄广“呼”地起身,一脚踹向那侍女,转身就要去取墙上挂着的长剑。在侍女的大哭和哀求声中,明萱忙不迭起身,拉住霄广,挥退侍女,急急地劝慰:“君上切莫动怒,医师还在里面抢救,结果尚不确定。大不了,大不了放弃那婴孩。容嫔年轻体壮,很快又能为君上绵延子嗣。” 霄广怒道:“去紫竹轩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就见宋公公宋旭垂首弯腰地小跑过来,跪地,双手呈上在紫竹轩内搜出的血布偶。 明萱掩嘴惊叫了起来,继而惊慌地吩咐宋旭:“哎呀,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这等脏物,怎可玷污君上的眼。快去送给巫咸,好破除邪气。” 宋旭应了一声,快步退了出去。 霄广不说话,牙关咬得沉闷作响,眸中徘徊凶煞阴森的杀气。 明萱颤巍巍地说:“哎呀,这叫什么事。那夜女御,才进宫几天,怎么就这么不本分。容嫔与她无冤无仇” 霄广猛地低吼起来:“把那贱人带上来!” 很快,夜来被侍卫押到霄广面前,又被扔掷于地。 夜来趴在地上,瘦弱的肩头不堪一握,乌发垂下,挡住娟秀的面容。 霄广两步跨上前,弯腰,一把揪起夜来的头发,强令她抬起头。 然而,抬起头的一刻,霄广仍旧不由自主地一愣。 夜来双目红肿,嘴唇惨白。纵使如此狼狈,那巧夺天工的面孔仍旧如朗月般皎洁,焕发着照亮人心的神采! 只是一瞬,霄广很快又变得愤怒,咬牙切齿地咒骂:“贱人!” 夜来的头皮痛得几乎炸开,眼泪噗噗而下,却不发一言。 霄广恶狠狠地说:“孤要将你五马分身,扔到荒野里去腐烂。你这皮囊,是专门用来为祸世间的吗?” 夜来咬牙不语。 霄广愈加激动:“孤告诉你,孤告诉你,容嫔若有三长两短,小公子若有三长两短,孤不仅将你大卸八块,还会去把你们的古斯族烧成灰!孤让你们整个古斯族陪葬!” 二人对峙期间,一边的明萱却突然发觉一点异常。 仿佛有一缕异香,从夜来身上升起,弥漫开去,最终飘向血腥弥漫的内室。 但那异香极淡,极淡,稍稍一扑捉,就全是虚无,让人只以为是产生幻觉。 明萱再细细体会那异香,却又什么都没有。 内室。 忙碌的人群中,有那么几个,也仿佛闻到一缕异香,却又转瞬即逝。 其中一名高额方髻、仪态端庄的女子,微微一皱眉,问身边的人:“有没有闻到一点香味?” 身边的丫鬟疑惑地说:“回孙女史,好像有,嗯,我还以为是错觉,原来孙女史也闻到了。” 被唤作“孙女史”的人,沉吟道:“奇怪,这是什么味儿” 再一瞥床上那奄奄一息的容嫔,孙女史的双眼陡然一瞪大,惊呼道:“哎呀,容嫔好像缓过一丝气了,快快,快去禀告君上,再吩咐人去备汤药!” 原本已昏迷的容嫔,突然再次发出呼痛声。 然而,那呼痛声与先前歇斯底里的惨叫声相比,缓解了不止大半。 也就是说,容嫔恢复了气力,那分娩的剧痛却减了半。 孙女史几乎喜极而泣,一边指使下面的人忙活,一边喋喋不休:“我就说容嫔这次蹊跷,胎象上分明没问题,可就是提不上气,眼看一口气能用上,中途却又被生生掐断。这下好了,这下终于有气了。只要一口气能续上,就没有大问题” 外室,明萱听着里面的动静,脸色不易察觉地黯了一下。 而霄广,被愤怒重重卷裹,竟没注意到内室里再度响起的呼痛声。 霄广仍在质问夜来:“跟孤说,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的?是不是国相?国相把你放到孤身边,就是为了害死孤,害死孤的孩子,对不对?” 突然,内室冲出一个小丫鬟,又哭又笑地大声告诉霄广:“君上,禀君上,容嫔她,她,她” 语不成调。 霄广目眦欲裂,嘶声问:“容嫔怎么了?婴孩怎么了?” 话音一落,就听一声婴儿的哭声炸响在内室。 霄广一把丢开夜来,冲进内室。很快,外室就只余下夜来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30:柔肠 容嫔顺利诞下小公子,霄广喜极,一时半刻也顾不上夜来。 待从喜悦中回神,再回忆夜来的事,就不免怵然。 尤其是想到自己对霄镜陌的恶语。 也不知这些恶语,是否会传到霄镜陌耳中。 如今昭国的国势,几乎全被把持在霄镜陌手中,哪怕他贵为国君,也不敢对霄镜陌无礼。 霄广极其想不通,当初他的父君昭惠公,斩杀了霄镜陌的父亲霄殊晏,又将霄镜陌三人流放到寒荒之地,却为何后来又心软,重将那三兄弟接回来,还悉心调教,委以重任。 大概还是被他们打动了吧。 十五年前,两个遍身浴血、奄奄一息的孩子出现在锦州城外,那皮肉腐烂、恶臭熏天的光景,连乞丐见了也会绕道走,谁能想到,他们是两个嫡亲的公孙。霄镜陌和他的大哥霄镜曲,从北荒外的雪原逃脱,跋涉千里,躲过重重围截和击杀,重新回到锦州,请求祖父的原谅。 据说,两人被带到昭惠公面前时,昭惠公当时就悲从中来,放声痛哭,最终那血脉亲情被唤起,接纳了原是罪人的三个孙子。 无论怎样,自霄镜陌回锦州之后,多年来助昭惠公南征北战,拓展疆土,内招贤士,立法度,务耕织,养民生,将昭国从并不起眼的国度,扩张为中原一霸,连凇王室也不敢对其怠慢。而霄镜陌本人也迅速崛起,从南境军队到北境夷族,皆归于其麾下,又一手建立强大的星月军。惠公驾崩后,霄镜陌扶植当今国君霄广继位。多年来,霄镜陌的权势不断扩增,实则已成为国君背后的真正掌权人物。 无论怎样,他不能得罪霄镜陌。 更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得罪霄镜陌。 若一怒之下,杀了霄镜陌进献的美人,哪怕霄镜陌本人对那美人没兴趣,也会将此视作奇耻大辱。 主意拿定,霄广将手中的襁褓递给嬷嬷,又安慰一番产后虚弱的容嫔,便踏出内室。 外面,夜来孤零零地跪在地板中央,长袖柔弱地垂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白蝴蝶。 霄广也不知怎的,原先溢满胸腔的凛冽情绪,突然化作一句问话:“你冷不冷?” 这与其说是质问,真不如说是关切。 夜来半垂着脸,面庞光泽柔和,有着婴儿的洁净。周身清滟又纯洁的气韵,仿佛被赋予魔力的春雨,哪怕再冷硬的心肠,一旦被其浸润,也会立刻柔软下来。 霄广此时的心情,就是如此。想对夜来说一句重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完全摒弃霄镜陌的因素,他依旧无法对夜来凶狠。 他甚至想不明白,片刻之前,自己哪来的力量,咒骂和殴打这样一个美人。 霄广又问:“你的伤还疼不疼?” 夜来咬着下唇,声音清冽:“臣妾被人嫁祸,请君上明察。” 霄广凝视她片刻,突然挥挥手,面色似有疲倦,说:“事情已过去,孤不想再提。那布偶,孤已命人烧掉了。既然容嫔和小公子安然无恙,这件事,孤就当从没发生过。从明日起,你搬出紫竹轩,住到弱水阁去,孤会找几个老成持重的嬷嬷伺候你。” 此时,正掀开内室的帘子,缓步走出的明萱,不禁愣了一愣。 随即,眸中划过大片阴影。 弱水阁,紧贴宁嫔清瑶的栖蕸阁。而当今后宫中,最受霄广宠爱的宫嫔,就是宁嫔。 霄广几乎每日都会踏进栖蕸阁,早已成习惯。让夜来搬到栖蕸阁隔壁,其心意可想而知。 就这么一时半刻,霄广就已忘了夜来身负的重罪,恨不能立刻拥其入怀。 明萱看着跪地的夜来,在心里狠狠却又无奈地想,果真是蛊惑人心啊! 明萱沉默片刻,面色恢复温柔,盈盈走到霄广面前,温言道:“君上既已不再计较夜女御的事,却还罚夜女御跪地。深冬地板寒凉,臣妾唯恐夜女御的身子受不了。” 霄广马上反应过来,上前两步,对夜来一伸手,说:“起来。” 命令的语气,却透出沉沉的疼爱。 夜来长长的睫毛如蝶翼扑动,沉默片刻,伸出滢白如玉的右手,扶住霄广的手,缓缓起身。 明萱小声唤道:“君上?” 霄广却不应答,跟呆了一样,双目发直,只顾盯着夜来。 明萱无奈地摇摇头,询问道:“君上劳累两日,是否现在回去休息?夜女御受一场惊吓,也需要休息。但弱水阁尚未收拾好,倒不若先让夜女御去臣妾那里?” 霄广盯着夜来,皱眉问:“让她去你那里?” 明萱有些讪讪的,问:“君上是对臣妾不放心?” 但霄广明显没听出她的哀怨,只如痴如醉地观赏夜来,眉心锁得更紧:“让她去你那里?” 明萱终于明白霄广的意图,立刻娇笑一声,语调也变得既中肯又含三分戏谑:“臣妾明白,君上现在就想让夜女御服侍,但君上不考虑自己劳累,也该为夜女御想想。夜女御受刚刚那番惊吓,现在都还惊魂未定呢。并且,嗯,”她稍稍打量夜来,关切地问:“夜女御最近在紫竹轩,是否身子不适?我怎么看夜女御的气色,很是虚弱呢?” 她又转向霄广,嗔道:“君上一直都是怜香惜玉的人,尤其是在夜女御这样精巧的女子面前,何曾不温柔体贴了?夜女御一脸病容,瘦得一阵风都能刮跑,君上怎样也要让夜女御调养调养身子,再做打算也不迟嘛。难不成,君上还怕夜女御长了翅膀,飞走了?” 霄广回过神,被明萱恰到好处地打趣几句,心头也变得轻松,略略思索明萱的话,也觉得占着理,立刻吩咐宋旭送她二人回明萱的昭明阁。直到夜来的背影消失在屋外,他仍有几分恍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31:报应 昭后宫近来一片喜悦。国君霄广的第五个公子诞生,霄广自是喜笑颜开,连久病的太后鹤仪,沐浴在那喜悦之中,身子也有好转之势。 然而,比起小公子的诞生,更让人感兴趣的,还是国相的那件“礼物”。 哪怕霄广一再命令不可对外宣传,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夜来用咒术谋害容嫔的事,很快就阖宫皆知。然而,本应被直接处死,至少也该被打入掖庭服苦役的夜来,不但没受国君的责罚,反而凭一副我见犹怜之态,再次夺得国君的宠爱。 此宠爱,哪怕算不上独宠,也绝对是盛宠。 夜来暂居昭明阁调养身体期间,霄广除探望容嫔和小公子之外,来后宫的时间,便全部耗在昭明阁,心醉神迷地欣赏夜来的歌舞。不出三天,册封的旨意到达昭明阁,封夜来为洛嫔。 还未侍寝便被册封为嫔,此殊荣,纵使曾经宠冠后宫的宁嫔清瑶,也望尘莫及。 每个人,包括霄广在内,都在耐心等待,等待,等待夜来的身体康复。当然,霄广自是等待与夜来云雨极乐,而其他人,却在等待另一种疑惑的答案——夜来再度侍寝,是否也会跟第一次一样,令国君骤然爆发湿疹,生不如死? 无论怎样,夜来绝对是个蛊惑人心的尤物。那样纯粹、直率、咄咄逼人的美,完全已超出美的定义,变成一种矛盾与灾难。 清晨,落雪垂枝,草木银装素裹,节日的气氛溢满宫墙内,檐下已挂了火红的灯笼。 夜来身披雪白斗篷,立在檐下。雪光映着她的侧脸,那剔透的肌肤下,仿佛流转一层明月清辉。 立在她身后的小丫鬟,樱唇娇艳,大眼忽灵儿,正是先前在紫竹轩中维护过她的宫女灵儿。 其实夜来并未主动要求,灵儿却被送到她身边。 旁人只道这是霄广对夜来的另一重用心。无论怎样,霄广对她已然死心塌地。 灵儿看夜来伫立良久,便小声提醒:“洛嫔,这里风大,洛嫔的身子尚未恢复,到不若先回屋休息?” 夜来置若罔闻,问:“国相又送东西过来了?” 灵儿一听这话,大眼一亮,面露欢喜之色,使劲点头:“是呢是呢,相府已连着三日遣人送礼过来。洛嫔您嫌麻烦不愿看,都被熙华夫人存在库房里。” 灵儿喋喋不休:“啊,国相是什么人,国相怎会轻易往后宫送礼。也只有洛嫔您,能被人如此看重。君上重视您,现在连国相都重视您,今后看谁还敢对您不敬。” 说了半天,灵儿一瞥夜来的神色,却发现她眸色清冷淡漠,谈不上一丝热情,顿时有些尴尬,又有些不解,问:“既然国相关心洛嫔,洛嫔您为何不高兴?有国相相助,洛嫔在这后宫中……” 夜来却淡淡打断灵儿的话,下颌一扬,指向庭院的一个角落,问:“那是谁?” 灵儿怔了一下,顺着夜来的目光看过去,立刻一掩嘴,低低地惊叫一声:“啊呀,那不是……这,这怎么可能?” 角落的银杏树下,有两个宫女正在扫落雪,衣裳颇单薄,远远就能看清,那手和脸都冻得通红。 那两个宫女,正是在紫竹轩中侮辱夜里的两人! 灵儿紧紧皱着可爱的眉心,嘟囔道:“熙华夫人问我时,我明明将她们当时的恶行,描述得分毫不差。那般不知死活,以下犯上,分明就该进掖庭!熙华夫人怎么不惩治她们,反而将她们送到您眼皮子底下,惹您不快?这,这什么道理!” 夜来面无表情,对灵儿吩咐:“唤她们俩过来。” 灵儿一听,立刻对那边高喊一声:“喂,你们两个,洛嫔唤你们过来!还不快一点!” 两个宫女听闻叫喊,俱都浑身一颤,将扫把往墙角一搁,忙不迭地奔过来,面色煞白,满眼惊恐。 灵儿清叱道:“看见主子,你们还不下跪?” 两人哆嗦嗦地跪下去,紧接着就捣蒜似地磕头,高一声第一声地呼“洛嫔饶命”。 夜来看二人瑟缩在寒风中的模样,装作不解,问:“按宫婢的份例,冬季也有夹袄,你们穿这样单薄,若冻死在我这里,传出去不是都要骂我虐待下人?” 两宫女只顾着磕头求饶,灵儿又呵斥:“洛嫔问你们话,你们都聋了吗?” 其中一人,满嗓子哭腔地解释:“洛嫔饶命,奴婢今日这样,都是咎由自取……熙华娘娘吩咐,不许奴婢穿冬衣,晚上就宿在西边的废阁里,还……还不让吃饱……都是奴婢咎由自取,洛嫔饶命……” 灵儿“咦”一声,向着夜来,小声问:“莫不是熙华娘娘在替您出气?借此向您示好?” 夜来盯着两宫女,眸中幽光明灭,缓缓地说:“我记得当时我说过,若想有个好死,就乖乖请罪。你们偏不听。” 话音一落,两宫女惨叫几声,求饶声更凄厉。 夜来却淡淡叹息:“事到如今,你们求我有何用?决定你们生死的,不是我,而是熙华娘娘。你们到了下面,若想寻仇,就找她!” 宫女惨叫起来:“洛嫔您开开恩,替奴婢们求求情!洛嫔您如今正得宠,您说的话无人不听……” 夜来摇头叹道:“你们还是不懂。” 说完,抬头看看天色,喃喃道:“就这会儿吧。” 灵儿不解,问:“洛嫔,您说什么?这会儿怎么了?” 夜里浅浅地说:“这会儿,人该来了。” 话音一落,就听院门被推开,抬眼望去,就见一队宫人拥簇明萱款款走来。 明萱关切地看着夜里,问:“妹妹怎么了?是这两个宫女不懂事,惹妹妹生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32:酷刑 听了明萱的话,两名宫女吓得面色发青,止不住地对明萱磕头,求饶。 明萱浅浅一斜眼,瞄像宫女青肿出血的额头,转而又看向安静伫立的夜来,柔声问:“妹妹可有身子不适?” 夜来摇头,温顺却疏淡地说:“多谢熙华夫人关心。我没事。” 明萱摇头叹气:“奴婢不懂事,妹妹只管教训就是了,何必憋着,气坏身子。” 两名宫女早已魂飞魄散,不停地哭喊:“洛嫔饶命!洛嫔可怜可怜奴婢!奴婢们该死,洛嫔大人大量,饶了奴婢救救奴婢” 夜来轻轻一蹙眉,明萱立刻面露厉色,吼道:“大胆宫婢!洛嫔身子虚弱,需要静养,你们这样大喊大叫,是要故意打搅洛嫔吗?来人!” 立刻,两名侍从上前,将面色死灰的宫女狠狠一压,又有两名手执木杖的侍从从院外疾走进来。明萱淡淡使了个眼色,木杖便对着宫女盖了下去。 顷刻,歇斯底里的惨叫声灌满庭院,震得梅花簌簌下落。惨叫声中很快就混合了又冷又浓的血腥味。凡是看过此刻的宫女模样的人,都会忍不住噩梦连夜。 那凸起的眼珠,几乎从眼眶里崩了出来,七窍黑血直流。喉中被血壅塞的呛咳声,混着骨骼断裂的咯吱声,在满庭院乱窜。很快,单薄的衣衫被血浸透,与稀烂的皮肉混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像从地狱爬出的血淋淋的厉鬼 灵儿吓得躲在夜来身后,哆哆嗦嗦眼泪直流。 夜来在明萱笑吟吟的关注下,却似对正发生的惨景,全没看见,依然半仰着下颌,好像观赏梅花,又好像观赏雪雾缭绕的天空。 一边是凄厉的酷刑,一边是静若湖水的美人,庭院里的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直至惨叫声慢慢低了下去,夜来才柔柔地闪烁一下眼帘,说:“这么半天,就让熙华夫人站在门外,是我失礼。请熙华夫人恕罪。” 明萱浅笑道:“妹妹何必客气。妹妹心情舒畅便好。” 夜来一侧身,垂头,将明萱请进屋内。门被侍从关闭,将惨不忍闻的嘶叫阻挡在外 当晚,霄广在明萱的卧房内,来回踱步,满脸焦虑。 明萱坐在床边,亦是相同的神色,却还不时安慰霄广几句。 床上的被子里,躺着个面色绯红的孩童,正一阵阵打着冷颤,厚厚的被子都被震得一抖一抖。 孩童不断说着胡话—— “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要死人了” “好多血,我怕,母妃救我,我怕鬼啊,有鬼,救我” 明萱忍着满眼的疼惜,竭力保持镇定,安慰霄广:“君上且莫着急。峻儿已服过药。医师说,峻儿此番发病,是因受了惊吓,休息几日就无恙了。” 霄广又急又怒,问:“峻儿好好儿的,怎么会被吓成这样?你这母妃是怎么当的!” 明萱一惊,立刻起身跪地,急急地请罪:“臣妾该死,臣妾该死,都怪臣妾没看好峻儿。臣妾不该让峻儿跑进洛嫔的院子” 霄广一皱眉,问:“洛嫔?夜来?跟夜来有什么关系?” 明萱的俏脸白了白,犹豫片刻,方才开口:“今日,洛嫔正教训两个宫女,峻儿不知,跑了进去,便受了惊吓。” 霄广闷声吼道:“教训宫女而已,有这么可怕?” 明萱的头垂得更低,声音也低不可闻,瘦削的双肩有点发抖:“君上,洛嫔她臣妾委实不知,那两名宫女犯了什么事,让洛嫔生那么大的气。洛嫔惩罚她们的手段,真的有点臣妾后来也看了一眼,那两个被打死的宫女,哎呀,真是臣妾都不敢再想” 她暗暗抬头,小心地看一眼霄广铁青的面色,又说:“当时,那院子里的惨叫声传了老远,臣妾这昭明阁里,好多人都听见了。” 清晨。 雪霁后的阳光,在欣然绽放的白梅间幻化出明丽的光影,宫阙高阁都变得晶莹清朗。 夜来身披白狐斗篷,玉颜半掩,慢慢行走在梅园,细雪花瓣在脚下飞舞。悠闲之态,将身后灵儿那灰暗的神态,衬得格外沮丧。 灵儿欲言又止,好半天,再也忍不住,忿忿地问:“洛嫔真的不生气?” 夜来细致地观赏垂枝落雪,漫不经心地反问:“嗯?” 灵儿更急切,跺脚道:“君上都好多天不来看洛嫔了!” 夜来说:“嗯。” 灵儿见夜来无动于衷,急得晕头转向,大声说:“宫中传闻,说洛嫔对宫女用酷刑,吓得三公子生了重病。这是哪跟哪啊?那天下令打死那两人的,分明是熙华夫人嘛!洛嫔应该赶快去君上面前澄清啊!君上这么喜爱洛嫔,必定是信得过洛嫔的!洛嫔为何不”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争吵,打断了灵儿的话。 夜来眉心一皱,寻声望去,就见梅园另一头的假山边上,好像聚集了一群人。 灵儿跟着看过去,垫脚张望,片刻,掩嘴惊叫:“哎呀,那不是三公子吗?那个跟他吵的人,是四公子。” 说着,挠挠头,恍然大悟:“喔,现在这时辰,正好是公子们从下了学,从品墨轩回家。那三公子和四公子都是孩子,听说从小就性子不合,想是因为什么小事,吵起来了。” 夜来观望半晌,突然说:“走,过去看看。” 灵儿“咦”了一声,表示不解。跟随夜来几日,她已知夜来的性子极其清高和安静,不愿与人接触,哪怕是别宫的宫嫔来向她道贺,她也只拜托明萱帮忙应付。却不知这会儿怎么有心情,去管小孩子的闲事。 但夜来说走就走,转眼已行了一小段路。灵儿哪里敢怠慢,立刻拔腿跟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33:内斗 假山旁,两个华服小公子怒目相视,互不相让。 灵儿说得没错,果然是熙华夫人明萱膝下的三公子霄梓峻,和宁嫔清瑶膝下的四公子霄梓凌。 霄梓凌看上去不过六七岁,肉呼呼一团,唇红眸亮,粉雕玉琢,长相甚是喜人。潇梓峻年长他两岁,已然挺拔起来,玉树风姿已初显倪端。 旁人皆评价,当朝四个公子中,唯霄梓峻承袭了昭惠公之父昭穆公的好相貌。霄梓峻的长相,确是几个公子中最出彩的一个。 当然,昭王室中,另有一门,也以出众的容颜著称,甚至远超潇梓峻,就是前朝五公子霄殊晏门下,潇镜陌三兄弟。 此时,霄梓峻身后跟着一个公公打扮的人,一个侍卫,侍卫手里还牵着一条遍体漆黑、足有半人高、龇牙咧嘴的大狗。 侍卫身后,另跟着五个小宫女。 夜来一眼看过去,就认出那公公正是明萱身边伺候的息公公。而五个小宫女中,有两个正是在紫竹轩与她起冲突的两人。 而四公子霄梓凌,却是孤身一人。 此时,霄梓峻正手指霄梓凌,对身后一帮随从笑言:“你们看,这小肥狗说不过,还想咬人!你们说,要不要放阿欢过去陪他玩玩?” 随从们轰然而笑。 霄梓凌气得小脸涨红,却还大致把持着阵脚。以他的年龄来看,实属不易。 霄梓凌回指霄梓峻,掷地有声地说:“你我同为父君的儿子,一国王子,父君当神器之重,你我一言一行,亦为天下表率。你刚刚说那些话,不是侮辱我,而是令万民表率失范,是对我昭国国体的羞辱,父君若听到,亦会深觉不齿。” 这一板一眼的话,原本相当周正威严,但衬着他粉嘟嘟肉呼呼的形象,怎么看都觉得逗趣和萌。 夜来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更别提霄梓峻那一行人。 霄梓峻前仰后合,大喊起来:“哎呀呀,这些话是你娘教你的吗?你娘出身低贱,生性淫贱,硬是要装出高贵,做过了头,才把好好的话说得不伦不类,不阴不阳。你看你看,阿欢都乐了!” 霄梓凌终于忍不住,蹲地抓起一块石头,迎面往霄梓峻身上砸过去,大嚷:“你还说我母亲!” 霄梓峻及时躲过,更加得意,哼笑道:“我说了,怎样?怎样?我说得不是实话?你娘一个北荒奴隶,连婢女都不如,听说进宫之前,还去过肮脏之地,做过肮脏之事。如今凭一时之宠,就以为自己飞上了枝头,自不量力,早晚摔死!” 霄梓凌怒极反笑,大声说:“英雄不论出处,若都以出身论断,国相如今凭什么统领四军,受那万民敬仰之尊?” 霄梓峻却皱眉问:“跟国相有什么关系?” 躲在一边的夜来,却忍不住感叹。 霄梓凌小小年纪,就知道潇镜陌身上发生的事,还知道潇镜陌的母亲只是曾经锘族朝凤公主身边的婢女,霄梓峻却一无所知。 然而,霄梓凌的话,也说得相当危险。好在以霄梓峻的头脑,并不会察觉出来。但是,并不能保证这些话不会传到明萱耳中。 霄梓凌嘲讽地说:“我不跟你这蠢货说话。母亲告诉我,唯愚钝又自大的蠢材,才以玷污别人为乐。你自己去乐吧,我不陪你了!” 说完,这六七岁的翩翩小公子,风流倜傥地一转身,摇晃着胖胖的小身体就要离开。 霄梓峻眸中,却划过一丝阴狠之色,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 霄梓峻冷声命令:“站住!” 霄梓凌说:“命令你的奴才去!” 霄梓峻冷笑起来:“我昭国规矩,公子以其母之位,显自身之位。你区区一个‘嫔’的儿子,敢对我无礼。以下犯上,以位卑犯位尊,我不教训你,规矩何在!” 话音一落,对着右后方一挥手,就见息公公一个箭步冲到霄梓凌身前,挡住霄梓凌的去路。 息公公似笑非笑地说:“四公子,三公子所言在理,四公子千不该万不该,去得罪比自己位尊的公子。今日若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公子,无论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那么无论四公子怎样放肆,都是没有大害的。四公子,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四公子若有任何怨恨,尽管请您的母亲,宁嫔,帮您讨公道。” 说完,脸色猛地一阴沉,就见霄梓凌吓得退后一步。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又从来都被人捧在手心,从未遇到过这种突发情况。 息公公一伸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襟,另一只手扬了起来。 霄梓峻见此,甚是满意,在身后嘱咐:“我知道息公公很有些办法。我要让这小肥狗,事后身上看不出半分伤痕。我可不愿听他那低贱的娘,到处嚼舌根子。” 息公公低低应了声:“是,奴才谨遵四公子吩咐。”那高举的右手,要看就要挥下去。 突听一声清叱炸响,硬生生阻断了息公公的动作:“我看你们谁敢!” 众人一惊,寻声看过去,就见一身披青色斗篷的少女,由两名带刀侍卫相随,快步走了过来。 随着行走,少女的纤腰在斗篷之下自然而然地轻轻摆动,却似流风回雪,曼妙无双。风帽掀开,露出滢白剔透的面颊,双眸如寒山之巅的泉水,流传澄净却冷冽的光彩。 这冰雕似的美人,正是昭国的大公主潇梓玥。 见霄梓玥到来,霄梓峻狠狠愣了一下,息公公自然不敢妄动。 霄梓玥盯了息公公和霄梓凌片刻,毫无征兆地,对身后的侍从吩咐:“将这狗奴才拉下去,乱棍打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34:狠厉 霄梓玥带的侍从,是宫中中军,哪里是霄梓峻可比。霄梓峻一急,嚷道:“你大胆!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也不看看他是谁的人!” 霄梓玥却置若罔闻,仍旧盯着息公公二人。息公公只觉遍体阴寒,牙床打战,腿肚子都开始发软,想辩解一句,话语却全堵在嗓子眼儿。 霄梓玥身后的一名侍卫迅速上前,两下制服了息公公,又在息公公的尖叫求饶声中,将其拖死狗似的拖了下去。 息公公的惨叫神在半空盘旋:“大公主饶命,大公主饶命,奴才只是奉命行事,三公子救救奴才,三公子快去找熙华夫人救救奴才” 霄梓峻怒极,却又无可奈何,狠声道:“等我母妃过来,扒了你们的皮!你,你,你到底放不放人!” 霄梓玥不急不怒,仿佛没听见,只缓步走到霄梓凌面前,轻轻一扬尖俏的下巴,说:“我们走。” 待二人转身,霄梓峻突然吼了一句:“靠着委身侍寝保你兄弟的平安,你跟娼妓有什么区别!” 吼完,霄梓峻自己也呆住。 然而,话既已出口,想收回也是万万不能了,霄梓峻只能强撑着,继续用那嚣张又嘲讽的表情,与霄梓玥对峙。 霄梓玥转身看向霄梓峻时,原本清冽的眸底,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蓝色,仿佛冰层下冻结的火焰! 夜来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眼眸。 被霄梓玥一盯,霄梓峻不自主地后退两步,却又咬牙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给你那同胞弟弟争取权力,自己去陪国相睡觉!” 夜来心中凛然,却躲在假山后,并不出声。 注视那寒风凛冽的场面良久,夜来的目光,慢慢的,慢慢的,不动声色地,投向霄梓峻身后那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 大黑狗原本一心关注着主人,被夜来那么一凝视,也不知怎的,仿佛受了不知名的蛊惑,也盯向夜来,同时变得躁动不安,呼呲呼呲喘着粗气,双眼中逐渐燃起一层赤色。 然而,除了大黑狗以外,其余人都被那两姐弟的争吵吸引,故而未注意到暗处的夜来。 霄梓玥用一双冰雪弥漫的眸子,冷冷盯着霄梓峻,片刻,寒声问:“这些话,是你母妃教你的?” 霄梓峻却变得狡猾起来:“呵呵,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然自己做了,底下总会有人知道。只是底下的人不敢说出口而已!” 霄梓凌小心翼翼地拉拉霄梓玥的衣角,劝道:“大姐姐不必跟这种肮脏小人计较。我们回去吧?” 霄梓峻愈加不可一世,挑衅地说:“肮脏小人?谁是肮脏小人?四弟弟年纪还小,有些大人的事你不懂,回去问问你娘就知道了。对了,大姐姐如今做的事,曾经你娘也做过。” 霄梓玥沉默片刻,面色陡然一松,那奇特的银蓝眸色消失殆尽,竟轻缓地吩咐另一个侍从:“阿睿,去告诉阿仰,放了那狗奴才。” 她说的“狗奴才”,自然是片刻之前,要被乱棍打死的息公公。 霄梓凌愣住,疑惑地问:“大姐姐?” 霄梓峻却只当她服软了,故而笑得志得意满:“大姐姐也有心虚的时候?不过大姐姐放心,只要大姐姐今天放了息公公,再当面对息公公认个错,大姐姐的事,我便不对外透露半个字。今日发生的事,我也不向父君和母妃透露半个字。” 霄梓玥沉默不语,面色清寒,仿佛凝结一层霜冻。 片刻,霄梓玥的两个侍从都返回,吓得屁滚尿流的息公公,重新被丢到霄梓峻脚下。 霄梓玥微微垂眼,看着地上的息公公,缓缓开口:“一介奴才,胆敢对王族公子动手,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理应被处死。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狗奴才说的,不无道理。他只是奉命行事,对他这样的奴才来说,主人的命令,没有理由不遵照,负责也是大逆不道。” 七魂出窍的息公公,哪里还顾得其他,跪地捣蒜似地对霄梓玥磕头:“多谢大公主不杀之恩,奴才谨记在心,谨记在心” 霄梓峻见此,极其不快,对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立刻领命,一把从地上揪起息公公。 霄梓峻又看向霄梓玥,冷笑道:“怎么了,你是想说,奴才无错,错在主人?我不该教训四弟弟以下犯上?当然,像大姐姐这样洒脱不羁的女子,是不会明白,规矩为何物的。” 霄梓玥却缓缓摇头,眸色变得深远:“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四弟弟既然无视我昭国礼数,理应被教训。诚如三弟弟先前所言,宫中王子公主,虽同为国君之后,却各有尊卑。尊卑有序,方能各得其所,免于乱庶。” 霄梓玥说话时,那隐隐威势,有如内敛的利刃光华。霄梓峻一时有些不明所以。霄梓凌的一双大眼睛里,却突然迸发出光彩,似有所悟。 果然,霄梓玥顿了顿,紧盯霄梓峻,接着说:“我出生时,父君定我为护国长公主,位居王子公主的五大品级之上,可与世子平起平坐。我母妃乃先朝国君昭惠公钦定的世子妃,父君唯一的正夫人。否则,我哪有资格调遣中军?” 此言落定,霄梓峻纵是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 霄梓玥的母妃,确是出自曾经赫赫有名的夏国矜家。只不过十五年前,随着夏国世子嵇向舒起兵谋反,后被诛灭,牵涉的还有作为嵇向舒亲信的矜家。矜家被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就此衰落。霄梓玥的母妃虽因远嫁而幸免于难,却最终忧思成疾,在霄梓玥姐弟还是孩童时,就撇下他们故去了。 多年来,霄梓玥姐弟在宫中可谓外无母族支持,内无亲信相助,仅凭着霄广对他们母妃的一丝念想,以及对霄梓玥的喜爱,而扶持前行,其中艰难可想而知。大概正因为此,霄梓玥与国相潇镜陌的关系,才被人暗中揣测。 然而,无论怎样,霄梓玥的身份,以及霄梓玥的母妃的身份,哪怕被人一忘再忘,却任旧是客观存在的。 霄梓玥此时的说法,绝没有错,她的地位,原比一众王子公主都要高贵。她能任意调遣中军,就是最好的佐证。 霄梓峻愣神期间,霄梓凌已快意地拍起手来:“大姐姐说得没错。三哥哥你胆敢冒犯大姐姐,你才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不教训你,我昭国规矩何存?礼法何存?国体国威何存?” 霄梓峻瞪眼吼道:“听你们胡说八道!你母妃死了多少年了” 话么说完,就听身后的丫鬟们传来惊叫。原来是霄梓玥身边的阿仰得令,已疾步冲到霄梓峻身边,在霄梓峻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拎起他的衣襟,直将他拎到半空,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手起刀落,刮在霄梓峻左脸上。 “啪”一声脆响炸开,惊得梅花噗噗下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35:疯犬 霄梓峻完全被打蒙了,待反应过来时,便发出疯狂的大喊大叫。 霄梓峻的那侍卫,原本还想上前阻止,但身体刚一动,脖子上就架了一柄刀。 阿睿已牢牢制住他。 于是,只剩清脆的巴掌声,和霄梓峻哭天抢地的嚎叫声,回荡在天地间。 霄梓峻凭着母族的势力,以及霄广的宠爱,从小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何曾受过这种惊吓。被阿仰扇了几巴掌,原本的愤怒就变成滔滔不绝的恐惧,怒骂声中也渐渐嫁入求饶之语。 霄梓玥气定神闲地立在一边,看霄梓峻被打得半边脸青肿,鼻血纷飞,只缓声关照:“阿仰,不用有所顾忌。能让他的伤势有多明显,就有多明显。我用性命发誓,若有人因这件事找你的麻烦,我若视而不见,就让我不得好死。” 霄梓凌原本还觉得快意,但看霄梓峻那凄惨的光景,很快有些于心不忍,牵牵霄梓玥的衣角,提醒道:“大姐姐,是不是差不多了?再打可就打死了。” 霄梓玥却泰然自若,一边观赏霄梓峻的哭相,一边沉稳地说:“原本是差不多了。但他出言侮辱已逝的鸿夫人,此为大不敬。就算我不打,父君也必定会重罚。” 霄梓峻已彻底焉儿了下去,比起战场上仅存一口气的残兵,尚有不如。 然而,眼看就要彻底晕厥的霄梓峻,也不知怎的,眼神一转,竟出现难得的机敏,一下子捕捉到假山之后的夜来。 霄梓峻立刻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拼着最后的力气嘶喊起来:“洛娘娘救我,洛娘娘救我” 众人一惊,都跟着看过去。 于是,原本躲在暗处的夜来,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眼前。 夜来看一眼屁滚尿流的霄梓峻,眸中不自主地泛起几丝厌恶。 而此时,霄梓玥看向她的目光,却暗藏惊讶。 夜来静静地站在那里,身披与霄梓玥色调一致的月白斗篷,两人的面颊亦是同样的清滟明洁。然而,若说霄梓玥的美,是飞雪白鹭,鹤过云端,高华脱俗,那么,夜来的美,就是这一切消失时留给世间的一点幻象,无法捕捉,无法形容,至臻而无形,能轻而易举地笼罩住人心中的一切留恋与执着。 这种美,根本就是灾难。 霄梓玥在惊讶过后,又恢复平静,很快,神情就有些意味深长。 这父君的新宠洛嫔,暂居于明萱的昭明阁内,据说与明萱的关系很好。难道,又是一个依附于明萱的、徒有其表的蠢货? 这么想着,霄梓玥的语调便有几分挑衅:“我今日教训犯了错的弟弟,有理有据,光明正大。既然如此,就不怕人说三道四。洛嫔若看着心疼,大可以现在就去喊熙华夫人,甚或父君,过来评理。” 霄梓峻算彻底领略了霄梓玥的狠辣,心知今日若无人相助,霄梓玥一怒之下打死自己也说不准,立刻惨叫起来:“洛娘娘快救我,洛娘娘,母妃往日对你那么好,你可不能见死不救洛娘娘快替我说说话洛娘娘你现在正得父王盛宠,没人敢不听你的” 霄梓玥冷笑一声,眸中嘲讽之色更甚。 夜来沉默片刻,突然快步上前,靠近霄梓玥。 众人只侧目于她接下来的举动,却没注意到她此时的一点异常。 她一边走,目光流转,却不经意地扫过那大黑狗。那大黑狗之前被她看一阵,本已烦躁不安,此时再被她的目光一扫,就如油锅里散入一滴火星,冲天烈火陡然爆发。 大黑狗赤红的双目中,仿佛汹涌咆哮着血海,又仿佛腾腾燃烧着烈日,一声嘶吼,前足离地立起,又猛一个腾跃,便冲出那侍卫的掌控,直扑向霄梓玥。 那一击之力,仿佛风雷破云,连霄梓玥的两个侍卫也来不及反应。 霄梓玥的俏脸猛地一扭曲,眸中瞬时弥漫开死亡之色。 千钧一发之际,就见正走到她身边的夜来,瘦弱的身体突然变成离弦的箭,飞身将她扑到一边,正躲过大黑狗的袭击。 紧接着,就听“呲”一声闷响,伴随夜来清凌凌的惨呼。 大黑狗的前爪直接抓破夜来的斗篷,以及厚重的衣衫,在夜来纤弱的背上,留下一串鲜红的爪痕。 血滴如串珠,映着玉白清寒的冰肌,更加触目惊心。 众人都吓得魂飞魄散,连大黑狗的主人,霄梓峻自己,也瞠目结舌。 大黑狗爆发过后,狂躁之势似有所收敛,转向夜来二人,低低呜咽两声。 “嗖——”一支利箭划破冷厉的空气,又砰然一声,穿透大黑狗的脖颈。 大黑狗的身体,醉酒似地晃荡两下,迅速痿软下去,眼球凸起,倒地没了声响。 直至气绝,也没见血液流出。 这箭法,绝对百里挑一。 接连两次意外,让众人彻底失去主意。倒是霄梓凌先回过神,顺着那利箭射来的方向看过去,疑惑地唤了一声:“大哥哥?” 彼时,夜来刚将霄梓玥扑倒在地,二人就那么一俯一仰地抱团躺在地上,听得霄梓凌叫唤,俱都侧头看过去。 便见两棵老树之后,走出一名玄衣少年,面容苍白,唇色极淡,虽清美但绝非有福之相。哪怕是正常行走,也能让人感受到步履虚浮,中气羸弱,病弱之态一览无余。 纵是如此,那明亮的眸中透出的目光,也是沉着淡定的,气韵冷润沉毅却内敛,与霄梓玥那犀利而咄咄逼人的威势,恰成鲜明的对比。 若非少年手中握着的弓,很难想象,刚刚那力拔千钧的一箭,是由他射出。 听霄梓凌的称呼“大哥哥”,这少年,必定就是昭国大公子霄梓翼。 夜来俯在霄梓玥身上,回头看着霄梓翼,背上灼痛难耐,不禁又发出低低的呻吟。 霄梓翼怔了一瞬,快步走到她们身边,一言不发,俯身将夜来横抱起来,又回身对霄梓峻命令一句:“赶快回昭明阁!”便再不逗留,大步离开,仿佛刚刚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出现他眼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36:受审 夜来很快被霄梓翼送进昭明阁,医师赶来,验伤敷药,忙了一阵,也渐渐平息下来。 宫中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一群人回昭明阁期间,发生的事情已传遍角角落落,很快,国君霄广便受惊动而赶来。 然而,传言中的事情,却又各有说法,众说纷纭,真假难断。 最合情理的一种,大致如此—— 三公子和四公子因争一只国君新赏的白玉小剑,争执起来,但三公子言辞之间得罪了大公主,被大公主着人狠训了一顿,但也不知怎的,三公子养的那黑犬却误伤了洛嫔。 昭明阁。 霄广面色铁青,端坐在前厅正前方,厅中乌压压跪了一群人。 与往日的情景不同,此时跪着的一群人中,没有宫女和侍从。宫女侍从都被霄广赶了出去。 跪着的人,全是嫔妃王子公主。 霄梓峻、霄梓凌、霄梓玥、霄梓翼,这几个涉事人,自是跪着。明萱陪在霄梓峻身边。 霄梓凌身边跪着的年轻女子,婉丽面容犹如幽蓝静静绽放,又仿佛被月光洗过一遍,滢洁纯净的美貌虽不是最浓丽,却能令人轻而易举地沉浸其中,如行月夜,既心醉神迷又清凉安静。 正是霄梓凌之母,宠冠后宫的宁嫔清瑶。 清瑶颔首垂睫,安静地跪在一群人中,温顺娴雅,仿佛身边的争吵与她全然无关。 此时,说话的是明萱。 明萱俯首请罪,柔柔地陈述:“今日之事,皆因三公子与四公子的争端而起,无论他二人因什么原因其争执,最终酿成大祸,导致洛嫔受伤,都是他二人的过错。臣妾恳请君上一视同仁,予以降罪。” 紧靠在她身边的霄梓峻,脸庞已完全肿起,面色青紫,双眼被挤得几乎睁不开,连鼻子也有些扭曲,甚是骇人。 霄广听了明萱的话,再看一眼霄梓峻,脸色更烦躁,就听“哐当”一声脆响,手边的铜杯已被他狠掷于地。 谁也不敢动。 霄广吼道:“谁也不许隐瞒,今日的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给孤原原本本说清楚!你说!” 手指向霄梓峻。 霄梓峻的双肩重重一抖,立刻泪如雨下,哑着嗓子说:“请父君替儿臣做主,请父君替儿臣做主!今日的事情,确是儿臣与四弟弟起争执在先。儿臣与四弟弟都想要父君赏的那只小剑,原本儿臣念四弟弟年幼,想相让来着。但儿臣真心一句‘四弟弟今日拿这小剑回去,宁娘娘也会高兴’,也不知怎的,四弟弟就硬说儿臣侮辱了宁娘娘。四弟弟还说,‘英雄不论出处,若都以出身论,又怎会有今日的国相’。” 霄广的眼帘,重重一闪,眸中随之笼罩沉压压的阴云。 霄梓峻言语中,霄梓凌说的那一句“英雄不论出处,若都以出身论,又怎会有今日的国相”,霄广自然是深懂其意的。 霄梓凌的母亲清瑶出身低微,国相潇镜陌的母亲也出身低微。霄梓凌以二人做对比,无法不令人生出猜测——霄梓凌实际是在以国相比作自己。在他的思维里,他也会像国相一样,有朝一日,权倾四海,独揽大权,为所欲为? 他是想谋储位,还是想更果断干脆一点,直接夺君位? 霄梓凌一个孩童,何来如此野心? 霄广阴沉的目光,在霄梓凌身上盯了片刻,继而又转向宁嫔清瑶,寒声问:“宁嫔,凌儿的话,是你教他的?” 清瑶微垂着脸,娴静幽丽宛若睡莲,安静地回答:“臣妾谨记君上对臣妾母子的浩荡恩泽,一言一行,无不感恩于君上。虽女子无能,小儿无能,不能替君上分忧半分,能恪守本分,谨遵为人妻为人子之道,也算不辜负君上的恩情。臣妾母子所能做的,唯有如此。” 霄广的面色,稍稍舒展了一点。 到底不是一朝一夕的情分。这陪伴他多年的温婉女子,他还是从心底信任她的。她明确地说,她们母子谨小慎微,不敢有半分言语或者想法的造次,那么,霄梓凌应该还是老实乖巧的。那一句狂言,若霄梓峻没有说谎,大概就是小孩子被逼急了,方才口无遮拦。 霄广沉思片刻,又转向霄梓凌,质问道:“你说,你今日与你三哥,为何起争执?还有,你大姐为何打伤你三哥?” 霄梓凌咬着红红的小嘴,活脱脱一只受惊的小肥兔,可怜巴巴地说:“父君请为儿臣做主,今日的事情,本来与儿臣没有关系的,儿臣只是旁观者,不知怎的,外面传着传着,就把儿臣传成主角了。早知如此,儿臣就该听母亲的话,早早回居处读书练字。” 听他这么说,霄广无法不疑惑,就听明萱温和地接过话柄:“四公子所言,也算在理。今日的事情,三公子与四公子的争端,毕竟只是小风波,本身并没有大动肝火,若大公主不出现,二人争执几句,也就握手言和了。但大公主为其胞弟着想心切,动用私行对三公子大打出手,引得三公子的黑犬受惊,误伤洛嫔,这才是正事。” 不疾不徐的一段话,让本已稍稍缓解情绪的霄广,再度恼怒起来,一指霄梓玥,吼问:“玥儿,你越来越不像话!都是孤往日对你太过纵容!你为何将峻儿打成这样?行事如此荒诞残暴,你到底还像不像个公主!” 骂完,明萱之前的话从他脑中一荡,令他心头一悚,又问:“峻儿与凌儿起争端,与清儿何干?你为何为了清儿,对峻儿动私刑?今日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怪孤不念父女之情!” 他口中的“清儿”,正是昭国二公子,霄梓玥的同胞弟弟霄梓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37:反转 霄梓玥跪地,纤腰挺直,下颌微仰,面色清寒,没有一丝表情,目光仿佛穿透房中众人,投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跪着的众人,唯有她是仰着脸的。 霄广深知这大女儿素来的脾性,此时见霄梓玥毫无开口的意图,不禁又愤怒又无奈,胸膛剧烈起伏,寒声道:“看来,确是孤往日太宠你。连你的婚事,也因你自己不愿意,而一拖再拖,不顾我昭王室体面!” 霄梓玥的目光轻轻一闪,终于开口,果断地说:“父君若逼着女儿去嫁不中意的人,女儿只能以死相抗。” 霄广冷笑起来:“好一个‘以死相抗’!这么说,你真的是在抗着孤?孤在你心里,从来都是坏人,都不值得信任,对不对?” 霄广的话,听上去竟有几分悲怆。 随之,又变得冷酷:“很好。孤知道你不怕死。只是,你若死了,你的好弟弟清儿呢?你一点都不为清儿考虑?” 霄梓玥的眼帘急剧一颤,抖落眸中扑飞的阴影,面容苍白得几近病态。终于,那仰着的脸,慢慢垂了下去。 眼见一场父女争端,以霄广的胜利告终,明萱又接着说:“君上不是问,三公子与四公子的事,与二公子何干?这一点,臣妾听峻儿的描述,倒是有些猜测。” 霄广大声命令:“说!” 于是,明萱娓娓开口:“臣妾听峻儿说,当时四公子说过‘若都以出身论,又怎会有今日的国相’之后,峻儿回了一句‘那夏国前储君姬向舒,其母也出身卑微,怎的后来就谋逆被诛了呢?’峻儿年幼,说话时常发急,其实峻儿的意思,就是说出身并不决定一切,无论出身是尊是卑,都不可决然推断今后的福祸。哪知当时守在一边的大公主,听了峻儿的话,立刻暴怒,说是,说是,嗯……” 明萱畏惧地抬抬眼,瞥瞥霄广的神色,说话吞吐起来。 霄广果然面色阴寒,沉声问:“大公主说什么?” 明萱再嚅嗫一阵,方才小声开口:“大公主说,峻儿那句话,分明是侮辱她们姐弟!” 一语落定,厅中的空气,陡然荡开阴冷怒吼的波涛! 就如此时霄广的双眸一样。 霄广的胸膛剧烈起伏,竭力压着怒火,嘶声问霄梓玥:“这话是你说的?” 霄梓玥咬牙不语,唇色苍白。 霄广搁在膝头的双手剧烈发抖,语调在怨恨之余,竟有几分惨淡:“你给孤解释一下,为何峻儿说那夏国前储君谋反被诛,却是侮辱你们姐弟?” 是啊,夏国前储君姬向舒,与霄梓玥姐弟又有何联系? 霄梓玥姐弟的母妃矜素羽,在嫁往昭国前,据说与夏国储君姬向舒的关系异常亲密。若非后来的一些变故,矜素羽极有可能就是夏国的前世子妃。 甚至有传言,姬向舒直至被处死,依旧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其实是心心念念着矜素羽。 霄广昏天暗地的脑中,激烈盘旋着这些事,又哑着嗓子质问霄梓玥:“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与清儿的父亲,压根不是孤,而是那被处死的姬向舒?” 满大厅的人骇然惊愕,只觉被凛冽透骨的冰风刮的喘不过气。明萱失声叫道:“君上息怒,切勿伤了身体!大公主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并无他意!” “呵,并无他意!”霄广惨笑:“并无他意!是并无他意!他们姐弟心中,何曾有过他意?他们觉得,认贼作父是理所当然的事!” 众人噤若寒蝉,连明萱也不敢再开口。 霄广恼怒一阵,慢慢平静下来。 那平静,就如冰天雪地里凝结的一潭血水,潜藏撕心裂肺的残酷之意。 霄广对着霄梓玥,缓缓开口,语调充满疲惫:“既然你一意如此,孤也不再强求。” 语调一凛,便果断起来:“孤马上会下令,送你的弟弟去夏国。各国交换质子,早已成习俗。你弟弟去了,就不用再回来了。” 霄梓玥低垂的脸,几乎已失去人色。 霄广沉默片刻,又看向明萱,唤道:“熙华夫人。” 明萱规规矩矩地应答:“臣妾在。” 霄广说:“大公主的婚事,孤全部交给你。今年之内,务必办得妥妥贴贴。” 明萱叩首在地:“臣妾遵旨。” 霄广随即一挥右手,断然宣布:“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你们都下去,孤要独自呆一会儿。” 明萱浅浅道一声“是”,转身就要去扶霄梓峻。 这时,一直只跪着,却从未开口的霄梓翼,突然沉着地提醒:“父君明鉴,今日的事情,恐怕另有原因!” 霄梓凌立刻接口,大声嚷道:“对呀对呀,父君刚刚让儿臣讲事情的经过,但儿臣还只说了个开头,父君就去听熙华娘娘说话了。父君到底还要不要听儿臣说话嘛!” 霄梓凌一边嚷,一边扭着胖胖的小身体,满脸不甘和委屈,整个儿一副撒娇状。 清瑶小声教训:“凌儿!” 但霄梓凌哪里肯听,瞪一双滴溜溜的大眼,嘟嘴问:“父君到底要不要听儿臣说话啦?” 明萱在一边柔柔地说:“君上今日劳累,还请宁嫔劝说四公子,莫要再打扰君上。都出去吧。” 但霄广却突然开口:“让凌儿把话说完。” 明萱微微一怔,就见霄梓凌突然起身,小跑着直奔霄广身边,明萱刚一沉脸,低喝一声“四公子”,霄梓凌却已扑到霄广腿上,仰起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说:“父君。” 霄广原本郁闷的心情,竟瞬时舒展开来,哪怕面色严肃,语气却已温和下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霄梓凌胖胖的手指往嘴前一竖,做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说:“父君小声一点,我说悄悄话。免得让别人听了,又要夺我的话。” 这话说得小声,厅中的人却全听见了。明萱的面色陡一阴沉,霄广却哑然失笑,无奈地摇头:“罢了,孤跟你说悄悄话。” 于是,霄梓凌爬到霄广腿上,附到霄广耳边,开始一五一十地陈述:“父君,今天的事情,是这样的嘛——是洛娘娘先撞见三哥哥,也不知怎么的,二人就吵了起来。其实也不是吵,就是三哥哥一直在朝洛娘娘嚷,说洛娘娘是狐狸精,专门迷父君,让他母妃熙华娘娘伤心。后来洛娘娘争辩一句,三哥哥一怒之下,竟然放狗去咬洛娘娘!” 霄广肩头一耸,骇然惊问:“什么?” 这声“什么”一炸响,让明萱本已阴云密布的妙目,更加阴影涌动。 霄梓凌接着嘀咕:“那大黑狗当时就压着洛娘娘,呲牙咧嘴,喉中呜咽,眼看就要去咬洛娘娘的脖子,洛娘娘被吓得半晕过去,好不凄惨。然后,大姐姐就来了一看此情景,也吓得不轻,喝令三哥哥放人,但三哥哥哪里肯听。大姐姐情急之下,才让侍从抓了三哥哥,但三哥哥就是不松口。然后大哥哥来了,一箭射死了那畜牲。” 霄广眉心紧锁,问:“你大姐姐气怒,就命人打了你三哥哥?” 霄梓凌摇头摇成拨浪鼓:“大姐姐没有打三哥哥。洛娘娘被救了之后,大哥哥先在原地给洛娘娘喂了一颗清窍丸,等洛娘娘醒来。那会儿,三哥哥不知去了哪里。等再回来,就成了个猪头。说实话,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我问三哥哥怎么了,三哥哥只对我说——‘滚,小肥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38:完胜 霄广瞠目结舌。 良久,看霄广缓过神儿来,霄梓凌又说:“儿臣对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父君若不信,就去问大哥哥和大姐姐。当然,父君不能问三哥哥,他肯定不会说实话。” 霄梓凌蹦蹦跳跳地回到原地,对明萱母子阴翳的目光,视而不见。 霄广开始垂睑沉思,面色深重,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指霄梓翼,命令:“你,上前来,跟孤说说当时的事。” 于是,霄梓翼起身走到霄广身边,也附到霄广耳边,开始耳语:“儿臣当时出现时,只见洛娘娘被三弟的大黑犬扑倒,三弟却被玥妹妹身边的侍卫阿仰拘着,三弟还在大喊大叫,嗯,大吼大叫,大吼大叫……” 霄广急得追问:“他大吼大叫什么?” 霄梓翼嚅嗫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三弟大叫:‘贱货,野种,快放了本公子!要不本公子连你一块儿喂狗!’。诸如此类。儿臣情急之下,就一箭射死了大黑犬。” 霄梓翼忐忑地看一眼霄广,说:“儿臣行事唐突,请父君责罚。” 霄广从沉思中回身,猛地摇摇手,大声说:“不,翼儿你做得很好!你明日去孤的书房,孤有东西奖赏给你。” 霄梓翼立刻跪地谢恩,退了回去。 终于,霄广的目光投到霄梓玥身上,却似凝固下来,再无语言。 霄梓玥低垂着脸,贝齿深陷入下唇,双肩微微颤抖,睫毛扑闪,却始终未落一滴眼泪。 霄广心里更不好受。 沉默良久,霄广缓缓抬手,指向霄梓玥,开口说一声“你”,却又顿住,再怔了一会儿,方才接着说:“玥儿,你跟孤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 霄梓玥的声音就像那瘦弱的肩头一样微颤着,语调却依旧清冷:“女儿从未做过旁人说的那些事,亦没说过旁人强加于我的那些话。父君若不信,女儿愿以死明志。” 霄广重重叹口气,摇头,又无奈有烦躁:“玥儿,你,你,唉,你这脾气,真跟你母妃一模一样!” 霄梓玥猛一仰脸,神色倔强,清冽的双眸却突然湿润起来,泪水淋漓而下,哑声说:“父君若还记着母妃的半分好,就不该任凭旁人侮辱逝者!” 霄广一愣,继而,眼圈竟跟着一红。 一旁的明萱,眼看情形越来越不对,终于有了几分疑虑,小声唤道:“君上?” 哪知霄广竟双目含怒,狠声回应一句:“你住口!” 明萱彻底怔愕。 霄广冷然盯着明萱,训道:“管好你的宝贝儿子!” 明萱发呆期间,霄广再次变得果断,起身对众人宣布:“今日的事到此为止。翼儿明日到孤的书房领赏。峻儿闭门思过,直到孤说可以出来为止,明萱你陪着。凌儿……凌儿你该干嘛干嘛去。还有玥儿,”霄广深深地看着霄梓玥:“玥儿,你以后有事没事,多到孤那里走走吧。孤怎么说也是你的父君。孤生为一国之君,尚不能让女儿信任,徒让天下人耻笑。” 说完,起身,一唤外面守候的宋旭,吩咐道:“弱水阁已收拾好,今晚就送洛嫔过去。不可有半分闪失!” 梅园。 宫中华灯初上,月华流瓦。雪月夜中响着沙沙的脚步声,更添清寂。 霄梓玥和霄梓翼身披斗篷,并肩前行。霄梓翼低低地咳了两声。 霄梓玥问候:“雪夜清寒,大哥当心身子。我自己能回去,大哥还是赶紧回家休息。” 虽是问候,语气却疏淡。 霄梓翼也是同样的语气:“玥妹妹何必跟我客气。今日的事,让玥妹妹受委屈了。” 霄梓玥却清声一笑,似有些自嘲:“大哥这是讽刺我?今日的事,分明是我讨了大便宜。大哥救下洛嫔,无论如何,原本就该被奖赏。只有我,分明该被罚,最终却成了父君眼中最该被补偿的一个。” 霄梓翼平静地说:“这都是洛嫔聪明绝顶,帮我们出对策。玥妹妹若有心感激,改日可以去弱水阁登门致谢。” 当时,霄梓翼抱着被黑犬抓伤、瑟瑟发抖的夜来,直奔昭明阁,夜来却以昏迷为掩护,抱着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对他道出以上的计策。 之后,他和霄梓玥、霄梓凌暗中一通气,便有了昭明阁前厅中,几人众口一词的场面。 还好,霄广最终信了他们。 听了霄梓翼的话,霄梓玥点头,小声说:“洛嫔在族时,原本就以美貌和聪慧而备受称颂。听国相说,她在战场上,还施计破了国相的军阵。国相送进来的人,自然无错。” 霄梓翼沉默半晌,突然问;“这么说,玥妹妹相信,洛嫔是国相的人?” 霄梓玥的眼帘微微一闪,眸中光影掠过,平静地说:“国相做事,向来不是旁人能揣摩。故而大哥的问话,恕我无法作答。” 霄梓翼点头,抬眼往前看去,只见花树之后,灯火摇曳,碧瓦朱垣仿佛蒙着一层云雾。 霄梓翼扬起下颌,对那个方向点一点,说:“玥妹妹已经快到家,我就不多打扰了。改天见。” 霄梓玥亦不做留。兄妹二人就此别过,礼貌而疏淡至极。 霄梓玥看着霄梓翼慢慢消失的背影,细长的眉间,却凝结出清凉的疑惑。 按说,今日的事情,霄梓翼完全不用替她隐瞒。无论事情的真相怎样,霄梓翼总是有功无错的那一个。霄梓翼完全可以借着今天的事情,甚至再添油加醋一番,让她和弟弟霄梓清身陷囹圄。 但霄梓翼却偏偏听了夜来的话,帮了他们姐弟。 霄梓翼此举,又有什么意图? 霄梓玥这样猜测时,独自远去的霄梓翼,那苍白的面容,也逐渐显出凝重。 洛嫔夜来,真的是国相的人? 都说大公主与国相交好,国相在几个公子中,自然首先支持二公子霄梓清。那么,夜来是专门入宫相助霄梓清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39:谋划 梅园风波就这样平息。具体经过,宫中却只有猜测。当时昭明阁前厅中受审的一群公子公主,包括熙华夫人和宁嫔,都未向外透露半个字。 宫中只知道,此事是熙华夫人和三公子失了理。而大公子霄梓翼救人有功,得到国君的赞赏。 这个推论再正常不过。事发的第二日,霄梓翼便在霄广书房里,被赏赐了一副西境夷族进贡的珍贵祭器,材质名贵、雕术巧夺天工不说,其本身亦有护命格转运势之说,对收藏者来说,是大吉兆。 并且之后的几日,霄梓翼更是连连被霄广召见,作陪游园听戏或下棋饮酒。 总之,这从出生开始,就备受冷落、又体弱多病的大公子,貌似真的转运了。 最令众人没料到的,是大公主霄梓玥。 原本按外面的传言,霄梓玥作为打伤三公子的始作俑者,应该被重罚,却偏偏成了最受霄广疼惜的一个。霄梓翼陪在霄广身边时,霄梓玥大多也会被叫去,父子女三人尽享天伦,其乐融融。 而从前宠冠后宫的三公子和熙华夫人,这次却彻底落了败。霄广一改常态,接连数日对昭明阁不闻不问,更不再召明萱侍夜。 这日,明萱如往年冬天一样,在西厢暖阁里刺绣。她体质虚寒,极其怕冷。从前一到天寒,椒泥涂壁的暖阁中便熏炉遍制,温暖如春。而今天,熏炉中烟雾袅袅,灼烧半天,却鲜有热气。 甚至那味道还有些呛人。 明萱低低地咳嗽两声,贴身的侍女鸿雁急忙将斗篷帮她披上,忍不住抱怨:“那内属掌事真不像话,见风使舵,把好的东西都送进弱水阁,现在竟然连夫人名下的木炭也苛扣了!君上不过是让夫人闭门思过几日,他们就敢如此猖狂。改日夫人与君上重归于好,看不扒了他们的皮!” 然而,明萱却心平气和,只沉浸在刺绣的图案中,对鸿雁的抱怨置若罔闻。 侍奉明萱日久,鸿雁深知这不是她的风格,不禁疑惑地唤道:“熙华夫人?” 明萱低垂睫毛,两颊淡粉滢润,彷如绽放的蔷薇,浓丽饱满,不紧不慢地说:“捧高踩低,宫中不是一向如此?哪怕是我,又能有什么两样?洛嫔既然正当盛宠,多得一些好东西,也是应该的。对了,君上近日召洛嫔侍寝了吗?” 鸿雁露出嘲讽的笑:“回夫人的话,没呢,最近一直是宁嫔和几个新进的世妇在服侍君上。听司医阁的人说,洛嫔上次被黑犬抓伤,受了惊吓,伤好之后,又发起寒热,一直没有痊愈。君上哪怕再心急,也只能等着。这洛嫔,当真是有运无命,一看就不是个有福的!” 明萱忍不住浅笑起来,摇头叹道:“也难为君上了。那样的美人,等了一天又一天,却始终只能看着。君上何曾受过这种苦。” 鸿雁双颊绯红,掩嘴咯咯笑个不停。 明萱挥挥手,说:“鸿雁,你先下去,唤息公公过来。” 息公公很快弓着腰,小碎步悄无声息地跑进来。 大门紧闭。 明萱仍旧低垂睫毛,手中针线时上时下,淡声问:“现在掌管后宫的,是琼英夫人?” 息公公回话:“是。奴才已遵照夫人的意思,跟琼英夫人说过了。将宫中最好的东西,都送到洛嫔的弱水阁。” 明萱点头:“琼英夫人,果然是个知事的人。” 息公公哼笑道:“夏国的权势纷争瞬息万变,琼英夫人的母家已彻底被图兰家打垮,如今连家主都沦落成庶人。琼英夫人如今孤立无援,膝下又无儿无女,空有一个夫人的头衔。接下去的日子能否安稳度过,琼英夫人还指望夫人您护佑呢。” 说完,环顾四周,看着那熏炉中升起的毫无热气的白烟,叹气:“只是这样,着实让夫人受苦。” 明萱冷笑道:“这点苦算什么!跟琼英夫人说,将最好的壁毯和屏风,统统送进弱水阁。”她的呼吸急促了一点:“我倒想看看,一旦成为众矢之的,她承这盛宠,还能承到几时!” 沉默片刻,息公公压低声音,说:“大公子的事,也按照夫人的吩咐,都传出去了。如今整个宫中都在说,君上对大公子赞赏有加,甚至,可能有立储的意图。” 明萱那被睫毛半掩的眸中,泛起成片的阴影,唇角随之浮出冷笑:“大公主自然是敏捷狡猾,遇事也算沉得住气。只是,她一心守护的人,却不见得同样沉得住气。却不知那人,如今心情如何。” 息公公说:“二公子如今恐怕坐立难安。” 明萱满意地点点头。终于一收针线,抬起脸,目光犀利如刃:“息公公,安排在洛嫔身边的丫鬟,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息公公说:“是。” 明萱将目光投向窗外,盯着树影间晃动的阳光,笑容也变得迷离起来:“大公子既然如今得宠,倒不若我们推波助澜一下,让他更加得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40:童言 马上就到大年,昭王宫中张灯结彩,翠飞红舞,弥漫在浓厚的节日气氛中。 昭国今年可谓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在外国相霄镜陌收服盛国,又大败古斯组族,将国土扩张到天穹山;在内霄镜陌采取的郡县制行之有效,原分管于各士大夫手中的采邑,被重新归属于朝廷,由朝廷直属的官员统一治理。 总之,昭国今年可以过个好年。 宫中一来准备庆典、祭祀、宫宴等诸多事物,二来霄镜陌马上从南境归朝,听说这次倾巢掀了南境流寇的老窝,活捉了流寇之首云寒,随之前来的还有西境夷族王子,因此宫中在新年庆典之外,令要准备声势浩大的接风宴。 这些事情,霄广都交给了大公子霄梓翼去办。 霄梓翼办事稳妥而利落,轻重有度,缓急合理,很快得到霄广及后宫前朝的一致赞赏。 甚至,连明萱的母族,在朝中根基颇深的明家,其中也无人发出反对之声。 于是,霄梓翼的威望在短短半月之内,迅速被建立并巩固。不下半数的人,心中已有定论——那个被冷落许久的大公子,真的时来运转了。不说正式立储,起码也和一贯得宠的三公子霄梓峻一样,成了备选的一个。 这件事真是发生得毫无征兆。 自十年前,霄梓翼的母妃若夫人离奇失踪之后,霄广就开始对霄梓翼疏离,任其在宫中自生自灭。霄梓翼过了束法之年,按照昭国对公子的礼数,霄广早该在宫外为霄梓翼分封府邸,赏赐田地奴仆。但霄广却绝口不提此事,仿佛从未有这个大儿子存在。 霄广不提,旁人自然更不会提。 一切,都只在于若夫人的离奇失踪。 若夫人在正当宠时失踪,当时尚在位的昭惠公将整个锦州城连同周边采邑翻了个底朝天,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暗中传言盛行,说若夫人其实是跟着一个武将私奔了。 惟其如此,霄广才将此视为奇耻大辱,甚至影响了他与霄梓翼的父子之情。 然而,时隔十年,当初的芥蒂烟消云散,霄广最终还是接纳了这个大儿子。 面对霄梓翼日益受重视,已有积极的宫人偷偷掰手指推测——大公子霄梓翼如今自不必说,三公子霄梓峻虽犯了错,但鉴于国君对他一贯的疼爱,再过几日,依然是个举足重轻的王子,而四公子霄梓凌,是国君的心头宝贝,从未改变过。 那么,算下来,如今只有二公子霄梓清,被国君之宠拒于门外,前途堪忧。 这些传闻,自然也传到夜来的弱水阁。 自搬进弱水阁之后,夜来就很少走出卧房大门。前厅中总是难得清静,宫嫔来了一拨又一拨,宫外各类权臣托人送的礼物,也来了一拨又一拨。从前在昭明阁时,这些事情自有明萱帮忙应付。如今的她,总不至于依靠宁嫔清瑶。 清瑶的性子,似乎比她还淡漠,拒人千里。 好在灵儿竟是个伶俐人,经过最初几天的训练之后,就变得游刃有余,每天送去迎来,机灵干练,凡事都处理得周全而井井有条。 夜来在卧室里养病,霄广每天花大量的时间作陪,与她或闲聊或谈诗赏画,或听她唱抚琴唱曲,总之过得悠闲自在,流连忘返。 即便如此,鉴于她的身体状况,霄广竟也没有非分之举。 这就是在霄广心目中,夜来与众不同的地方——这女孩,总能轻而易举地激起人心中无限的柔软和怜惜,让人心甘情愿地对她千依百顺,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 霄广离开后,过不了几刻,就会有一个胖乎乎的小身影,蹑手蹑脚地出现在门口,滴溜一双大眼睛探头张望,一旦发现没有阻拦,就会欢叫着冲进去,在房间里上蹿下跳,把玩一切好东西,吵得夜来头大如斗。 旁人送来的一箱箱的好东西,在夜来看来又繁琐又无趣,在霄梓凌看来却其乐无穷。 尤其霄镜陌隔三差五差人送来的东西。 霄镜陌人还没回锦州,国相府却已遵照他的意思,做了很多事,也不知那主仆之间是怎么联系的。 霄镜陌送来的东西,大多是凇州大陆各地的特产玩意儿,又经他打磨和改造,确实生动活泼,别有意趣,也无怪霄梓凌爱不释手。 霄镜陌的玉雕、机枢之术,与他的才调风华以及琴技一样,都是名动凇州大陆的。 霄梓凌每天在弱水阁里玩得尽兴,对清瑶遣来寻他的宫人,完全视若无睹。 夜来觉得好笑,问那小人儿:“你对你母亲如此不敬,不怕你母亲伤心?” 霄梓凌一边研究一个七窍玉玲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母亲表面上冷得跟冰一样,其实心肠最软了。只要我开心,她就全无顾虑。我在洛娘娘这里玩得尽兴,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感激洛娘娘呢。” 夜来纤细玉白的手指一点霄梓凌的额头,嗔道:“就你滑头!” 霄梓凌咯咯笑个不停,又顺势蹭着夜来的手背,跟小狗似地撒欢,让夜来一颗心都快化掉。 夜来不禁感叹,这可不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霄梓凌甜腻腻地说:“洛娘娘这里就是好。” 夜来问:“哪里好?” 霄梓凌说:“哪里都好。又好玩,好吃的又多,关键是没人逼我喝汤。” 夜来不解地问:“喝汤?” 霄梓凌满眼嫌弃:“都是那些闲得慌的医师,硬说我脾胃不和,中焦失调。真是见了鬼了,父君都说,我若脾胃不和,哪来这一身小肥肉。但没办法,母亲信啊,就每天逼我喝那药汤。那药汤真是,哎呀,真是,洛娘娘你喝过一次就知道了,真是比马尿还难喝!” 霄梓凌的小鼻子小眼挤作一团,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好像正被人捏着鼻子灌药一般。 夜来缓缓点头,目光乍一看很平静,细看却又若有所思。 霄梓凌玩过那个七窍玉玲珑,转身又去箱子里别的,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并且,我还有夜游的毛病,这病也要吃药。” 夜来又惊诧又好笑,问:“你小小年纪,倒是个小药罐子。你还夜游?” 霄梓凌“嗯”一声,拿出一把浮云护月图的折扇,边把玩边说:“有一天夜里,我也不知怎的,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到母亲房里。幸好我及时醒了,又偷偷走了出去。要不,还不把母亲吓坏?” 夜来啼笑皆非。 霄梓凌揉着小鼻子,说:“母亲当时正睡得香,还不断说梦话。那梦话好奇怪哦。” 夜来问:“嗯?怎么奇怪?你母亲说什么了?说你长得又白又胖,要把你炖成肉汤?” 霄梓凌一把搂住夜来的脖子,又蹭又亲又啃,咯咯直笑:“洛娘娘你好坏哦,让父君打你屁股!” 夜来:“” 闹了一阵,霄梓凌终于说了实话:“母亲那梦话吧,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又哭又喘,气急得像发了喘症一样,难受得要命,还断断续续地说——‘嗯,不要,嗯,还要’——什么事儿能让她又要又不要?哦,对了,母亲还说‘不要,我受不了了’,哦,那床也跟着咯吱响个不停,好像被人拆了似的。哦,那有些喘息的声音,简直不像母亲,简直像个男人,母亲做梦怎会变得那样中气足” 夜来一把捂住霄梓凌的嘴。 夜来面色煞白,瞠目结舌地瞪着霄梓凌。 霄梓凌伸手挠挠头,疑惑地问:“洛娘娘你怎么了?” 夜来低声说:“不许再说。” 霄梓凌更加不解:“这又是为何?洛娘娘你知道母亲做什么梦?你也做相同的梦?” 夜来对霄梓凌无厘头的问题,不予理睬。惊愕过后,面色变成少见的凝重。眸色冷冽,如被寒霜。 霄梓凌被她的表情吓坏了,问:“洛娘娘你怎么了?突然就生气?” “不,不是,”夜来缓缓摇头,看着霄梓凌,一字一顿地说:“四公子,请听我一句劝。四公子刚刚说的话,万不可对外人透露半个字。” 霄梓凌问:“为什么?” 夜来冷然一笑,说:“四公子一向是聪明绝顶的人,对吗?聪明绝顶的人都懂,不能问太多的为什么。总之,四公子若想保你母亲无恙,保你们母子无恙,就请忘了刚刚的话,也忘了曾在你母亲房中的所见所闻。四公子,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霄梓凌被夜来那样盯着,只觉后背生寒,凉意直戳心底,一时失神,却还是重重地点了几下头,低声说:“多谢洛娘娘教诲,我都记住了。” 那日,到底因为这陡生的一场风波,霄梓凌后面就有些焉焉儿的,破天荒得没等清瑶派人来唤,就自己主动提出回家。 夜来也不留,只让灵儿护送。 灵儿回来,见夜来正坐在琴桌前,漫不经心地抚琴。夕阳洒落在她周身,随那起伏的长发衣袖而晃动,却似游曳于冰河,清滢而冷泌。 灵儿怔了一下,随即关切地问:“洛嫔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唤医师过来?” 夜来却答非所问:“灵儿,你在宫中呆了几年?” 灵儿老实回答:“我十岁就被送进宫,今年已是第五个年头。” 夜来又问:“那么,宫中一些规矩,或者是约定俗成的事,你应该清楚吧?” 灵儿犹豫着点头:“惯常的事物,我总是清楚的。却不知洛嫔想知道什么呢?” 夜来一抬眼,眼眸中幽光明灭,寒泉流转,问:“君上的习惯,若让宫嫔侍夜,是传宫嫔去他的寝殿,还是留宿于宫嫔居处?” 灵儿想了想,认真地说:“君上一直有失眠的毛病,那紫蕉殿中的梁、床、桌椅,是医师们特地为君上制造,以樟木为材料,又辅以远志百合,连殿中的帷幔和安息香也是特制的。故而君上多年来都习惯在紫蕉殿过夜。宫嫔侍夜,若不出意外,都是被送往紫蕉殿的。” 灵儿看着夜来凝重的神色,虽然疑惑,却并不多问。 良久,夜来重新低头抚琴,声音变得有几分慵懒:“来这弱水阁日久,与宁嫔的栖蕸阁门对门,却从未走动过。灵儿,你准备一下,明日早上,我们去栖蕸阁请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41:庸才 第二天,夜来起了个大早,也不让灵儿作陪,独自走出弱水阁。 外面天高地晶,松柏银装素裹,夜来踏雪而行,清风徐来,晦暗的心事慢慢消散,胸中变得开阔起来。 她不禁想到霄镜陌送来的那一箱箱礼物。 其实,她也并非全无兴趣。霄梓凌把玩的时候,她在一边看着,偶尔有那么几样,确实吸引了她的目光。 比如一支小竹笛,吹出来的声音如花间鸟语,又如水波荡漾,自成曲调,余韵不绝,极具淳朴灵动之气。 记忆中,她幼年时也有这样一支小竹笛。母亲偷偷送给她,又嘱咐她别让外人看见。她玩得小心,却依然爱不释手。 母亲的叮嘱是有道理的。 若让外人看见,她玩得那么无忧无虑、酣畅淋漓,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祸患。 因为她是命格凶险的“妖物”,所以连开心的资格都没有。她应该被囚禁在阴暗湿冷的冷宫,受尽辱骂和欺凌,叫天不应,生不如死,然后像最低贱的动物一样凄惨地死去。 她没有资格像一个普通的孩童一样欢笑、撒娇、玩耍。 这些记忆从夜来心头一掠而过,没留下任何印记,夜来的心情依旧敞亮。 她边走边想,霄镜陌究竟是巧合为之,还是真的知道她的往事?知道她曾经因为那支小竹笛被收走,在冷雨瓢泼的宫门口跪了一夜,乞求那些人开恩,将她拥有的唯一一点快乐还给她? 夜来并没直接走向宁嫔的栖蕸阁,而是绕过屋后的花苑流水,又越过空山小径,往梅园深处行去。 隔着错落的假山,另一边的亭子里,传来低低的人语。 “阿清,今日父君召见,可有要事?” “呵,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是随意问问饮食起居,无可无不可的。父君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那病秧子身上,哪还顾得关心我!” 夜来从假山的缝隙中看过去,恰能望见霄梓玥身披雪白斗篷的背影。 与霄梓玥相对站立的,是一个挺拔少年,星眸挺鼻,面如冠玉,与霄梓翼有五六分相像,却更富生机。 然而此时,那少年俊美的脸上,却写满愤懑和不屑。 夜来心知肚明,那少年正是霄梓玥的同胞弟弟,二公子霄梓清。 对话仍在继续。 “阿清,那是我们的大哥,你何必说话刻薄?” “姐,你现在也偏向那病秧子了?莫不是你也跟所有人一样,认定父君有立储的意图?” “阿清,你说什么?” “姐,你真不知道?现在阖宫都在传,那病秧子被冷落十来年,现在时来运转,重获父君的信任,储位志在必得。我来的路上,还在后花园里听见两个小丫鬟偷偷讨论呢。大家都说,现在我是最没着落的公子!” “大哥不过是因上次救洛嫔有功,被父君赞赏而已。他是长子,宫中庆典祭祀,按规矩本就是要交给他的。” “呵,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他是长子,他母妃从前也是夫人,若说嫡子也说得过去。故而,他是嫡长子。嫡长子继承君位,不是天经地义?” 霄梓玥的声音明显冷淡了下来:“既然如此,你现在发这一通牢骚,又有何意?你说得不错,他既是嫡长子,君位本就是他的。” 霄梓清气急,压低的声音充满愤懑:“姐,你知道我说的是气话,你怎么也嘲讽我!我就是不明白,那洛嫔明明是国相送进来助我的,怎么演一出戏,反倒助了大哥!她到底有没有脑子!真是空长一副好皮囊!” 霄梓玥冷冷地说:“时候不早了,阿清你先回去,我若有事,会遣人去告知你。” 霄梓清却更加激动:“说什么国相算无遗策,智谋无双,根本就是浪得虚名!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送个美人进宫,还专选个没脑子的”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梅园里炸响,连夜来都怔愕了一下。 霄梓清手捂侧脸,几乎在惨叫:“姐!” 霄梓玥却喊声命令:“不许吵!隔墙有耳!” 霄梓清似乎被吓住,果然闭了嘴。 霄梓玥压低声音,凛然训斥:“谁跟你说,洛嫔是国相送进来助你的?又是谁跟你说,国相是支持你的?权势纷争,虚实难辨,你以为你眼见耳听的,就是实情?” 霄梓清大惑:“姐,你说什么,难道” “你住嘴!”霄梓玥清叱:“这些话,分明是明萱那一派人,故意传出去给父君听的!父君与国相貌合神离,父君最见不得有亲近的人,与国相暗中通气!外面越是谣传国相支持你,父君就越是不信任你!这道理你不懂?现在你还跟他们一唱一和!” 霄梓清慌乱一阵,却又惊问:“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国相不支持我?” 霄梓玥一时失语。 连暗中偷听的夜来,也有些啼笑皆非,心中实在想不透,霄梓玥冰雪聪明的一个人,怎会有如此蠢笨自大的弟弟。 然而,想到霄梓玥十年如一日,费尽心血,守护的却是这样一个人,夜来心中,竟然对霄梓玥泛起同情。 霄梓玥不再纠结国相的事,只低声叮嘱:“阿清,你给我听好——现在宫中所传,大哥马上要被立储,这些传言都是明萱那一派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让你沉不住气,好对你加以利用。你给我听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受明萱的蛊惑。听清楚了吗?” 霄梓清委屈起来:“姐!” 霄梓玥厉声再问:“听清楚了吗?” 霄梓清最终无法,只能满腔不甘地说:“听清楚了。” 霄梓玥退后两步,离开霄梓清,片刻,又转身背对他,似不想多看他一眼,淡漠地说:“时候不早,你回去吧。我也累了。” 霄梓清转身的一瞬,夜来分明从他狭长的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怨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42:姐弟 亭中只剩霄梓玥一个人。 空山寂寂,偶有白色飞鸟从林间划过,雪花噗噗落在亭檐。 夜来观望一阵,悄悄转身离开。 哪知从灌木丛后绕个弯儿,途经松林时,正好于霄梓玥迎面遇上。 霄梓玥看见她的一瞬,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但转瞬即逝。 夜来安静地迎上去,对霄梓玥点点头,说:“大公主好。” 霄梓玥浅浅做了个揖,回道:“洛娘娘好。” 目光交接的瞬间,二人对上次的霄梓峻事件,都了然在胸,却谁也不提。 按说,当时霄梓玥先被夜来从那大黑狗的进攻下营救出来,后又有赖于夜来的计策而免于被国君责罚,算欠了夜来天大的人情。但霄梓玥却似对此甘之如饴,别说私下里去弱水阁道谢,此刻见面,也对一切只做不知。 夜来也同样坦然。 二人开始并肩前行,半晌,霄梓玥问:“洛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今日要去哪里?” 夜来说:“承蒙大公主关心,我已痊愈。随意出来转转,然后去拜访宁嫔。” 霄梓玥的神色稍稍舒缓,问:“哦?洛娘娘要去拜访宁嫔?” 夜来问:“大公主若无事,可以一起去坐坐。四公子很想你。” 霄梓玥想了想,却还是摇头:“多谢洛娘娘关心,今日还有些事要操办,就不去打扰宁娘娘了。改日再去请安。” 夜来点头,简短地说:“好。” 霄梓玥的面庞洁净清润,几乎与梅园里馨香的空气相融,唇色淡而润泽,仿佛落于雪莲中的晨露。 夜来侧脸观察片刻,突然问:“大公主从来都是这样?” 霄梓玥不解地反问:“怎样?” 夜来问:“大公主从来都不施粉黛?” 霄梓玥一愣,委实没想到夜来会有此一问,眉心微微一皱,继而又舒展开来,平静地说:“堂兄说,我这样很好。” 夜来哪能不知,霄梓玥此时口中的“堂兄”,就是霄镜陌。 夜来滟滟一笑,柔声说:“有些妆容,素雅而清贵,其实正适合大公主,比如红玉妆,只以最浅的胭脂敷面,再以同色调的朱砂,在眉心点一颗痣。” 夜来伸手指指自己的眉心作为示意,说:“喏,就是这里,点一颗朱砂痣,很是灵动。这种妆容,大公主也从未试过?” 霄梓玥看了她半晌,眸中水光隐隐转动,却缓缓摇头:“没有,我从没用过粉黛,亦没试过任何妆容。” 夜来心里,想着霄镜陌在那荒山里与陌生女子偷欢,那陌生女子扬起的面孔上,眉心一颗娇俏的朱砂痣。 那女子,不是霄梓玥? 但夜来表面却不动声色,只点头表示了然,说:“国相很了解大公主。大公主粉黛不施的模样,确是最清雅脱俗。” 二人走了许久,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偶尔说到霄梓玥的同胞弟弟霄梓清,霄梓玥那原本清冷的神色中,总会泛起几丝复杂的情绪。 霄梓玥竟然叹息摇头:“阿清到底还是欠缺沉稳。哪怕我再悉心教导,总也没有大的改变。” 夜来暗想,霄梓玥连这种私密的事都能告诉她,看来是真的将她当成霄镜陌的人,以为她被送进宫,是特意来相助她们姐弟的。 如此看来,霄镜陌在众王子中,确实是如外界所传,最支持二公子霄梓清。 夜来柔声安慰:“二公子毕竟年轻,再假以时日,必定会像他的祖父昭惠公一样出色。” 霄梓玥突然问:“洛娘娘,敢问你今年芳龄几何?” 夜来一愣,却还是老实回答:“秋天刚满十五。” 霄梓玥轻轻冷笑一声,说:“刚满十五。我与阿清都年长你一岁。洛娘娘,你还觉得以阿清的年纪,应该浮躁和幼稚吗?” 夜来竟一时被问住。 霄梓玥又说:“当年堂兄从北荒回锦州时,不过十岁,次年便随祖父上战场,立军功,未及束法就建立起星月军,将昭国从南到北的军权系数收于掌中。” 霄梓玥眸中光晕涌动,是难得的激动色彩,既像对霄梓清怒其不争,又像对霄镜陌充满崇敬。各种情绪撞击在一起,竟迸发出纯粹的热情,彷如朝阳破云,绚烂无比。 夜来不动声色地观赏,说:“若人人都要与国相相提并论,那这世间,就没有众生的活路了。” 但她心知,激动中的霄梓玥,并没听清她这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43:储君 再走不久,前方出现百步高的青石台阶,台阶之上,伫立碧瓦青垣的宫阙,在阳光下闪烁清冷威严的光彩。 夜来目光闪动,遥望那宫阙,霄梓玥回过神来,急忙解释:“是青华殿。从前做储君的书房,但现在久未立储,殿中便空了许久。” 刚说完,就见殿门洞开,几个手执扫帚的宫人走出来,开始打扫殿前积雪落叶。 霄梓玥接着解释:“虽然空着,但毕竟是庄严之地,总会有宫人悉心打理的。” 然而,接下来,她的表情就凝固在清寒的面颊。 夜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洞开的大门之后,缓缓走出颀长的人影,眉宇冷润,哪怕苍白羸弱,也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清贵气度。 正是大公子霄梓翼! 霄梓翼,竟然被安排进青华殿! 夜来自然记得霄梓玥对青华殿的描述——“储君的书房”! 无怪霄梓玥此刻赫然变色。 二人盯着霄梓翼观望时,霄梓翼也同时看见她俩,愣了一瞬,抬脚快步走下台阶,穿过蜿蜒的青石路,向她们走过来。 霄梓翼的目光,是一贯的沉着淡定,没有一丝波澜。 霄梓翼对夜来一揖,恭恭敬敬地问候:“洛娘娘好。” 又转向霄梓玥,唤道:“玥妹妹,你也在?” 霄梓玥仍有些怔怔的,竟忘了回话。 夜来急忙接过话柄,问:“大公子昨日在青华殿休息?” 霄梓翼清朗地笑道:“最近主持宫中庆典和祭祀,忙不过来,父君不想让我两头跑,就让我暂居青华殿。待事情忙完,再回自己的住处。” 夜来温言劝慰:“大公子近日劳累,还当多注意身子。” 霄梓翼也礼貌地道谢:“多谢洛娘娘关心。不知洛娘娘与玥妹妹,此刻要去哪里?” 霄梓玥回神,说:“洛娘娘马上要去栖蕸阁拜访宁娘娘,我还有些事,正准备回家。对了,大哥近日繁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对二人点点头,便兀自转身离开。 霄梓翼看着霄梓玥远去的背影,眸中若有所思。 夜来对这一切,只做不见,心知以她和霄梓翼的身份,不该独处太久,当下也对霄梓翼告别。 霄梓翼自然不多留,却从袖中掏出一只雕工精细的小木马,递给夜来,笑道:“洛娘娘既然要去拜访宁娘娘,我便斗胆请洛娘娘帮个忙。四弟弟隔三差五找我要木雕玩具,前几日又找我要木马,我昨晚刚刚完成,还请洛娘娘帮我一并带过去。” 听了霄梓翼的话,夜来有些哭笑不得,问:“四公子有这些要求,大公子也不拒绝?尤其大公子现在公务繁忙,哪还有功夫隔三差五给他雕木马?不过,”她说着,垂眼打量一番手中的小木马,心悦诚服地赞道:“不过大公子的雕工精妙朴拙,浑然天成,全无斧凿之感,无怪四公子爱不释手。四公子人小鬼大,一双眼最能辨别好坏。” 霄梓翼笑道:“哪有洛娘娘夸得这么高深,不过闲来无事瞎折腾,玩物丧志。今日,劳烦洛娘娘了。” 夜来与霄梓翼别过,便在霄梓翼的目送之下,绕过青华殿,开始往回走。 手中,依然握着那只小木马。 夜来一边走,一边不经意地,将那小木马拿到鼻子下方,轻轻地嗅一嗅。 笑容浮上唇角,映衬着眸中冷冽的光彩,显得恍然而诡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44:生疑 栖蕸阁内。 庭院布局与她的弱水阁大同小异,院中游廊蜿蜒,亭榭错落,一泓清溪顺着地势高低流淌,两边的松柏银装素裹,不时有雪花噗噗坠落在溪水中,更添清寂。 夜来被宁嫔清瑶身边的宫女阿若领着前行。阿若的年纪与灵儿差不多,却更加稳重端庄。一张素白的瓜子脸毫无瑕疵,眸如盈露,齿似含贝,嘴唇娇艳略厚,在昭后宫中,绝对算一等一的容貌。 二人一边前行,阿若一边恭恭敬敬地道歉:“宁嫔说,洛嫔光临,她原本该亲自迎接,但四公子刚刚不小心掉进水潭,宁嫔心疼四公子,舍不得走开。所以,怠慢洛嫔之处,还请洛嫔原谅。” 言辞之间,丝毫不掩饰宁嫔对霄梓凌那宠溺至极的爱。 夜来表示理解,却又疑惑,问:“四公子掉进水潭?” 阿若点头,眸中颇有无奈:“四公子今早称病不去品墨轩,宁嫔也便依了他。但四公子却又乘着宁嫔不备,跑到西华苑的冰湖上凿冰钓鱼,一个不小心,鱼没钓到,自己却滑进湖里。宁嫔吓得可不轻,还哭了呢。” 夜来哪怕对霄梓凌惹祸捣蛋的行径哭笑不得,却也忍不住关切起来,“呀”一声,问:“那四公子可有大碍?这大冷天,滑到冰湖里,还不得冻坏?幸好及时被捞了起来。对了,四公子当时身边有侍从跟着?是侍从捞他起来的?” 阿若摇头:“四公子是偷跑出去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所以宁嫔后来回想起来,才越想越怕。幸亏四公子机灵,往日水性不错,当时临危不乱,方才自己游了上岸。但纵是如此,也冻得不轻,身上都快结冰渣子了。” 夜来点头,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加深一层。 到得居所外,还在老远的廊檐下,就听霄梓凌大嚷:“我好了我好了,我全好了,我不喝药,我已经全好了,呀,救命——” 然后就是沉闷的呜咽,想是鼻子被人捏着,正咕嘟咕嘟地灌药。 果然,夜来一只脚刚踏进房门,就见一个圆球似的影子“嗖”地冲过来,一股脑儿滚进她怀里,死死抱着她的腰,嗡嗡地求助:“洛娘娘快救我,快救我,快带我走。再不走,娘要杀我!” 夜来叱道:“别胡说,你娘心疼你,怎会杀你!” 霄梓凌可怜巴巴地嚷:“再给我灌药,我就被苦死了,可不就是杀我!” 夜来一拍霄梓凌圆圆的头顶,说:“那也是你自作自受!你不知道,你那样贪玩,胡作非为,你母亲有多担心?你做事一点也不为你母亲考虑?” 霄梓凌开始使劲揉眼睛,眼圈被揉成红萝卜,却始终掉不出一颗泪珠子,夜来看得更好笑,干脆抱起霄梓凌,往床边走去。 宁嫔清瑶就站在床边,看她二人吵闹,并没挪动一下脚步。 夜来从没见过如此安静地女子,就像月光笼罩下的湖水。 霄梓凌被安放到床上,夜来直起身,对清瑶揖了一揖。 清瑶回以相同礼仪,清雅地开口:“多谢洛嫔关心。今日有怠慢之处,还请洛嫔宽恕。” 夜来急忙摇头:“姐姐说哪里话。母子连心,四公子若是我的孩子,我必定比姐姐焦虑百倍。” 夜来说完,转身四顾,便见床头一只楠木柜子上,摆着各色精致的小木雕。 夜来眸中泛起兴致,径直走了过去。霄梓凌眼尖,立刻欢快地叫起来:“都是大哥哥送给我的!怎么样,好不好看?” 清瑶玉白的食指一点霄梓凌的额头,轻声斥道:“你倒好意思说是你大哥哥‘送’你!分明是你自己缠着大公子不放,逼着大公子替你劳作!我若是大公子,非把你送给你父君教训不可!” 霄梓凌一抱清瑶的胳膊,开始又蹭又粘地撒娇。清瑶无奈地嗤笑:“黏糊糊全是口水,到底是谁教你的!” 霄梓凌嗲嗲地开口,甜得像一块蜜糖:“娘,娘,孩儿知道错了!娘不要跟孩儿生气!孩儿再也不敢了!” 清瑶一沉脸,故作严肃地训斥:“你也知道危险?那冰湖若沉进去,你还要命不要?尽知道胡闹。这件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父君说!” 霄梓凌红彤彤的小脸上,倒也浮现出几丝愧疚,噘嘴喃喃道:“其实今日也吓坏了孩儿。孩儿当时吓得手脚都软了,脑中也一团黑,就知道自己直直往水里沉,哪还用得上半分力” 听这对母子对话,夜来兀自观赏木雕,然而,眸中却有幽光弥合不定。 霄梓凌到底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说着说着,也激动起来,脱口而出:“若不是堂哥” 话语戛然而止。 夜来低垂的睫毛之下,余光瞥到这对母子脸上。 她暗暗发现,清瑶的面色瞬间煞白! 霄梓凌也怔愕了一瞬,立刻改口:“若不是我机灵,及时聚集气力往水面划,我可能就哎呀,总之,我以后再也不做这种傻事了。等这次病好之后,我就自己去向父君请罪,甘愿受父君责罚!” 夜来叹口气,回身,也学着清瑶的样子,一点霄梓凌的额头,说:“你有这份心就好啦。对了,看你大哥哥今日托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从袖中掏出那只小木马。 霄梓凌立刻欢呼起来,一把夺过小木马,忘情地把玩起来,完全忘了刚刚那番忏悔。 清瑶和夜来,俱都无奈地笑笑,直摇头。 霄梓凌一边研究那小木马飞扬矫健的体态,一边喃喃自语:“今晚小木马陪我睡,哈哈,我能梦见小木马。让我想想,梦中它应该生着巨翅吧?就跟那上古神兽一样” 霄梓凌这样嘀咕时,夜来眉心微蹙,问:“你大哥哥每次送你木雕,你都抱着睡?” 霄梓凌使劲点头:“可不是!抱着大哥哥送的木雕睡觉,总能做一些怪力乱神的梦,怪诞又有趣,好玩得不得了!” 夜来跟着微笑起来。 然而,那梦中幽淡闪烁的光彩,却更加诡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45:心声 恰在这时,阿若端着汤药上来,柔声说:“四公子,该吃药了。” 霄梓凌惨叫一声,头发都几乎直竖起来,闪身就要往被子里钻,却被夜来眼疾手快一把揪住。 霄梓凌圆乎乎的身体,痛苦地在夜来手中扭动,奋力哀求:“洛娘娘,快救救我,替我跟娘说说好话。我不能再吃药了!我要死了!” 夜来问:“这药你还没吃,怎知难吃?说不定是甜的!” 霄梓凌惊声尖叫:“怎么会是甜的!洛娘娘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健脾和胃的药汤?就是这药汤!娘每天都逼着我喝!真的,真的,比马尿还难喝!天啦,谁来救救我!” 夜来目光一闪,从阿若手中接过药碗,反问:“真有这么难喝?我喝一口看看?” 说完,竟真的将药碗送到自己唇边,小心地抿了一口。 眸中的惊愕,在低垂的睫毛之后,如惊雷闪电炸开! 但从旁人的视角看过去,夜来仍旧是平静的。 夜来浅浅品尝着药汁,对瞠目的霄梓凌说:“还好,也不是很难喝。依我看,你还是别犟了。既然犟不过,何必白费功夫?” 说完,将药碗递给阿若,起身便向清瑶告别。 霄梓凌失望地喊;“这就走了?洛娘娘,你不救我?” 清瑶斥道:“你洛娘娘要回去休息!再多留片刻,还不被你吵得头痛?谁敢在你这里多留?” 霄梓凌悲伤地嘀咕:“你们都见死不救。你们都不是真的爱我。女人为什么都口是心非,惯精于花言巧语骗人” 清瑶和夜来,对那无厘头的话,俱都置若罔闻。清瑶送夜来出门,二人又客气几句,便分了手。 夜来回到弱水阁,见灵儿正在前厅摆弄一只大木箱。 那大木箱,足有半人高,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见夜来回来,灵儿急忙禀告:“是国相遣人送来的。” 夜来皱着眉,观看半晌,转身往内室走去。 灵儿跟在身后,笑着问:“洛嫔不要打开看看?” 夜来懒懒地说:“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那般。他总不至于在里面装个活人。” 顿了顿,又说:“总不至于将他自己装在里面。” 灵儿被逗得格格直笑。 片刻,夜来在桌边坐定,浅浅品着灵儿端上的香茶,突然问:“都说宁嫔出身不高,宁嫔,在入宫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灵儿想了想,压低声音,认真地说:“这件事,都是私底下的传言。国君不让任何人提宁嫔的出身,只对外宣称是江湖流落女子,无亲无故。但是,有些传言说,宁嫔曾经是北荒奴隶,后来经历一些颠簸,几经周折,逃到锦州,正好被国君看中。” 夜来皱眉沉吟:“北荒奴隶?” 灵儿点头。 夜来想了一会儿,突然问:“北荒,是不是就是国相他们三兄弟,曾被放逐的那个北荒?” 灵儿急忙承认:“对对,洛嫔说得不错,就是曾经殊晏公子满门被流放的那个寒荒之地。算起来,国相他们曾在北荒呆了四五年呢!” 沉默片刻,夜来又问:“宫中的西华苑,属于后宫的地方?” 灵儿睁大眼,坦然地说:“是呀。” 夜来若有所思,沉吟道:“这么说,西华苑里,外臣不得随意踏入?” 灵儿想了一下,甜甜笑道:“那是自然。这是宫中规矩。哪怕国相擅自踏入,也算坏了规矩的。” 中夜。 内室昏暗,几丝烛火飘摇不定,仿佛一个深深的洞穴。 夜来独坐桌边,桌上竟然搁着一个棋盘。 她在这大雪纷飞的静夜里,独自下棋! 纤长的玉指掂着雪白的棋子,一个个放入棋盘,每放一个,夜来就会轻唤一声。 “霄梓翼。” “霄梓清。” “霄梓峻。” “霄梓凌。” “五公子。” 她竟然以棋子比人。 放好的五颗棋子,在她眼里,就成了昭国的五个公子。 角落里,有人语传来,低沉地问:“想好了吗?选哪个?” 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影,融在墙角的阴影了,似真非真。 这种时候,谁能想到,夜来的房间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还是个男人! 听黑衣人发问,夜来的手指,开始在五颗棋子上方,慢慢地、慢慢地盘旋。 终于,落在被唤作“霄梓翼”的棋子上面。 夜来对那棋子点了两下,说:“他。” 黑衣人“哦?”了一声,问:“你是打算,扶植霄梓翼?为何?” 夜来说:“因为他够狠。” 黑衣人不语。 夜来接着说:“他竟然能暗中给霄梓凌下毒!” 烛光急颤,仿佛深藏蠢蠢欲动的阴谋。 夜来冷笑:“待霄梓凌毒发的一日,绝不会有一个人,看出其中倪端。” 沉默片刻,又说:“我敢肯定,他在外面培养了势力。这么多年的逆境,他竟然还能培养自己的势力。不错,非常不错。” 夜来扭头,看向黑衣人:“他不但够狠,还够聪明。这么多人里面,唯他认准这个事实——决定昭国将来的君位的,不是霄广,而是霄镜陌。所以,他上次在梅园里,会对霄梓玥施以援手。因为他心里清楚,惟其如此,才能符合霄镜陌的脾胃。” 黑衣人的语调有些犹豫:“那么,霄镜陌会中意于他?” 夜来摇头:“霄镜陌不是傻子,他选国君,绝不是选明君,而是选傀儡。既然是傀儡,就越蠢越好。比如这个。” 她的手指点点“霄梓清”。 “当然,这个也有可能!”停顿一会儿,夜来的手指,又点向霄梓凌,轻笑:“呵呵,无论怎样,霄梓凌与霄镜陌,说不定还有点特殊关系。” 黑衣人点头了然。 夜来盯了棋盘一会儿,平静地将棋子都收入碗内,说:“无论怎样,我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地与霄梓翼拉近关系。我知道,明萱正暗施手段,诬陷我与霄梓翼暗通款曲。正好,我便借这个势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华录:一品毒医妃》正文 46:亡母 第二天傍晚。 霄梓翼走出青华殿,脸色略显疲惫。 临近节日,宫中总是格外繁忙。往年这些事物大多由霄镜陌一手操办,少许留给国君,但今年,霄镜陌似乎也犯了懒。南境那边的事物早已处理妥帖,连流寇都已被他一网打尽,却不知他为何迟迟不归朝。据说他沿路游山玩水,还与中洲名妓星沉烟切磋琴技诗赋,逍遥快活,在以往“落月”、“五侯”、“辽鹤”等诸多名曲之外,又添新作,甚至已传入锦州。 其中一首“若世”,相传应和曾经古斯族王子那首名曲“孤生”,飞扬不羁,恣意纵情,早已被锦州奉为神作。 总之,霄镜陌彻底清闲下来,放任别人各司其职。 霄梓翼忍不住想,自己对霄镜陌来说,也不过就算个“别人”吧? 霄广对他,可说信任到极点。被掩埋许久的父子之情,一经唤起,就如春草破土,瞬间便成疯狂席卷之势。霄广将庆典和祭祀交给他,只是个开端,之后便慢慢涉及朝堂诸事。 霄广唤他去书房,也不再单单与他闲聊,而开始讨论奏折。 今日午后,他被传去书房。从霄广那里,他听到一个关于霄镜陌的惊人消息。 弹劾霄镜陌的,是一个名为“宋岩”的小官,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宋岩官位不高,写起奏折来却满腹经纶,严谨周全,一时之间,竟也让人找不到辩驳的出口。 宋岩弹劾霄镜陌,说的事情正是不久前结束的古斯族之战。宋岩说到樊城之战中被斩杀的副将卫戎,言霄镜陌是故意放任卫戎屠城,甚至卫戎在屠城之前,可能接受过霄镜陌的吩咐。霄镜陌此举,一来自己在最后一刻作为救世主降临,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古斯族百姓的归顺,二来能以此为理由,宰杀卫戎。 宋岩从战争发生时的地势、形势、军情等诸多方面,做了天衣无缝的分析,最后得出结论——樊城之战,霄镜陌绝不是后来才得知消息,而是一路都在尾随卫戎,只等卫戎如他所愿,将樊城践踏得尸横遍野,自己方才入城“施救”。 霄广自然询问了他的意见,他的回应是——战争形势瞬息万变,绝非事后分析能论述周全,宋岩没有亲身经历过,所有的猜测不过纸上谈兵。具体情况怎样,当时南境军队中有诸多人见证。找几个重要的人物出来问问,就大致能出结果。 此时,霄梓翼回想着这件事,心中却没来由地忐忑。 他总有预感,这件事绝不会大事化小。现在眼见的一切,不过是个导引,很快会牵出暗中的大阴谋。 霄梓翼沉思着,走下青华殿前的石阶,又顺着蜿蜒的青石小径,往望月阁的方向走。 霄广嘱咐,晚上望月阁中有家宴,几个王子公主都会到场。 霄梓翼走了没多久,在经过一处假山时,目光突然被一个飘忽的人影带动得一晃,便见湖蓝衣袂从眼前划过,乌黑的长发如烟云飘浮身后,急速远去。 霄梓翼的脚下一踉跄,心头狠狠一抽,瞬时头昏眼花,差点直接栽倒。 霄梓翼对那飘忽的人影,仓皇地叫出声来—— “母亲——” 那牵引了他的视线,却又往远处飞奔的人影,不正是他消失已久的母亲若夫人? 虽然消失十年,但母亲在他心中的模样,从未淡化过。 霄梓翼不及多想,拔足追了上去。 “母亲,等等我——” “母亲——” 霄梓翼一路狂奔,脑中狂风席卷,有那么几刻,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人影始终与他保持十步远的距离。 霄梓翼越发急切,脑中也越发恍惚,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身处当下,还是回到小时候。 蓦地,清风拂过,吹散霄梓翼脑中的雾气,他打了个激灵,清醒起来。 环顾四周,哪里有母亲的影子? 再回忆刚刚那追逐的一幕,恍然如梦。 自己竟一路追到西宣门外的湖边。 西宣门外是偏僻角落,疏于打理。湖边苇丛遍生,在寒风中起起伏伏,茂密而深。 霄梓翼身处苇丛深处,只能一边奋力拨开芦苇一边往外走,颇为费力。待完全走出来时,已到晚膳时间。 霄梓翼来不及多想,急忙往望月阁方向行去。 待他入宴时,已只差他一人。 霄梓翼对霄广告声罪,被赐座。坐在他身边的霄梓清,上下打量他一遍,不解地问:“咦,大哥这是遇上什么急事了吗?怎么形色匆忙?对了,大哥,你衣服上沾了什么?” 伸手一拂,却是芦苇絮。 坐在对面的霄梓凌嬉笑道;“哈哈,头上也有!大哥肯定去西宣门外掏鸟窝了!” 清瑶轻轻呵斥一声,打断霄梓凌的胡闹。 霄梓峻刚刚结束闭门思过,此时显得有几分拘谨,并不多言。 而明萱,声称自知犯了错,无颜见国君,还愿多在昭明阁中思过几日,因而并未出现在宴席中。 霄广听得几个小儿女谈话,也疑惑起来,关切地问:“翼儿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是不是真去了西宣门外?好好儿的去那儿做什么?” 霄梓翼急忙解释:“让父君忧心,都是儿臣的不是。儿臣只是闲来无事,见西宣门外清净,就去走了一圈,并无额外想法。对了,洛娘娘怎么不在?” 随宴的妃嫔,除了陪在霄广身边的一名雍容女子若夫人外,便只有清瑶。 霄广叹口气,摇头道;“洛嫔那身子,总也不见好。昨日刚有些好转,今日又发起寒热,在弱水阁休息一天了,晚上说乏力得很,起不了身。” 言辞之间,溢满疼惜和无奈。 很快,气氛松缓起来,大家举杯相庆,尽享天伦,很快忘了霄梓翼那点异常。 入夜。 青华殿后。 身披粉红斗篷的灵儿,从一棵银杏树后闪出,正好与一个小丫鬟迎面撞上。 二人俱有些怔愕,却又很快镇静下来,神情变得警觉。 灵儿四面张望一下,快速将一样东西塞进那小丫鬟手中。 小丫鬟垂眼一瞥,是一根玉钗,价值连城。 二人再对望一眼,相互点点头,心中了然,从头到尾无人说一个字。灵儿很快转身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