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故爱》 《魂归故爱》正文 第一章 1976年3月2日 1976年3月2日,晚9:40,淞海市第三儿童福利院。 四号寝室,骤然爆发出一阵躁动,撞墙的咚咚声、东西翻一地的乒铃乓啷声,连同几个孩子的哭爹喊娘声,响成一片。 这躁动,持续了大概半分钟,便戛然而止。 就寝时间,寝室中传出孩子的打闹声,在此处算不上稀奇。这年头,发疯的大人都随处可见,何况这些可怜的孩子。 “全体立正!”保育员黄丽娟气急败坏地打开了四号寝室的门,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丽娟此时的火气,是起床气。在一墙之隔的职工休息室内,她本已熟睡,可又被隔壁突如其来的打闹声惊醒了。 经常值夜班的黄丽娟,早已习惯半夜突然响起的哭闹喊叫,基本不会被这些噪音打破睡意。今天被惊醒,是因为隔壁的声音根本不像是打闹,而像是打仗。 然而,当拉亮了寝室中的日光灯后,黄丽娟想要继续训斥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间寝室,一共有十张上下铺,也就是睡着二十个孩子。黄丽娟刚刚明明说的是“全体立正”,可房间里的孩子,却一个个朝着同一方向跪趴在地。 这些跪着的孩子,全都目光呆滞,其中还有几个鼻青脸肿的。 唯一没跪着的小男孩,正翘着二郎腿,如同帝王接受群臣的朝拜一般,稳坐在其他孩子对面的床沿上。 “韩念丰,你在干什么?!”尽管黄丽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处理小孩子的纠纷时,枪打出头鸟总是没错的。 韩念丰,就是这个坐在床沿的小男孩,听到黄丽娟的质问,他便不再俯视跪在脚下的一众孩童。 他缓缓地抬起头,迎向了黄丽娟斥责的目光。 黄丽娟只和韩念丰对视了一眼,整个人立时抽了一下,看着就像胸口被打了一拳一般。 而后,她两步退到了门外,砰得一声就将门关上了。接着,只听到走廊上发出了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总值班室的门,被一下子推开了,还没睡下的保育组长谢巧玲,看着推门而入几乎扑倒在地的黄丽娟,吓得一个激灵。 谢巧玲还没开口问话,就听到黄丽娟惊慌失措的声音:“谢阿姐,出事了!” “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四号寝室出事了!” “四号”谢巧玲想了想,忽然压低嗓门追问道,“副院长的那个私生子,又被欺负了?” 所谓副院长的私生子,指的就是韩念丰。 两年多前,已病休了一年多的副院长陆露,重返岗位没几天,就把当时不满一岁的韩念丰带进了这个福利院。 陆露今年三十五岁,尚未成婚。据传,她和一个成分不好的知识分子素有往来,而在她病休的前几个月,正是这个知识分子失踪的时候。 最蹊跷的就是,那位知识分子姓韩,单名丰 种种线索,都印证私生子的说法。只是,陆露的家庭背景算是根正苗红,而且也没有确切的事实根据,能点破这件事情。 没有证据,却不影响大家在私底下的议论和认定。 由于韩念丰偶会得到一些其他人没有的水果点心,因而引发了部分孩子的嫉妒。韩念丰偏偏又是这些孩子中年龄最小的,此时刚过三岁。 近来,韩念丰几乎天天都会被欺负,保育员们,则选择冷眼旁观。他们就是想看看,这个由陆露亲手抱来、还时常会被她赠予一些好东西的韩念丰,在受到欺负后,陆露会有什么反应。 那句“又被欺负了”的追问,本是谢巧玲对韩念丰现状作出的正常推断。 黄丽娟听到谢巧玲的追问,赶紧摇头:“这韩念丰,今晚翻身做主人了!” “翻身做主?!什么意思,你看到什么了?”谢巧玲一头雾水。 黄丽娟开口想要回话,可稍一回想,脸色又变得恐惧异常:“你去看看吧,我我不敢去了” 干练的谢巧玲,很不满意黄丽娟的样子:“到底怎么了?说!” “我刚才看了一眼韩念丰”黄丽娟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看到他的眼眶里没有眼白,全是黑漆漆的” 谢巧玲一皱眉:“你眼花了吧?” 听到质疑,黄丽娟急了:“没有!而且他当时坐着的样子,都根本不像一个小孩” 谢巧玲再一皱眉,并鄙夷地白了黄丽娟一眼:“走,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同日,下午2:45。 孩子们,都在操场上嬉闹追逐,刚刚被摁倒在沙坑中玩了一把“活埋”游戏的韩念丰,这会正靠在围墙边,脱了鞋,试图倒出鞋里的沙子。 “到这边来。”围墙的镂空处,忽然传来了一声招呼。 三岁的韩念丰,是个听话的孩子,他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就走了过去。 隔着一格一格的围墙,韩念丰还未看清墙外站着的人是谁,一只手就从外面伸了进来,一把捏住了他的头顶! 墙外人毫无预兆的动作,把韩念丰吓呆了。 但在恐惧即将变成哭意前,韩念丰忽然觉得眼皮有些发沉头顶上的那只手,此时不再是紧紧地抓握,那柔软的指尖,在他头皮上轻轻滑动起来。 韩念丰,居然觉得很舒服,所以就算此时脑袋没被捏着,他也没移开脚步。可是,他只舒服了片刻,便开始头痛欲裂,各种莫名其妙的画面片段,开始在脑中飞速呈现 与此同时,刚才招呼他走到这里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等你想起来了,就回家吧。” 从头顶被捏住的那一瞬,原本身边的一切声音,就全部消失了。因此,这句话在韩念丰的耳中格外清晰。 待觉得身边重新嘈杂起来后,韩念丰猛地睁开了两眼伸进来的那只手,没了,墙外的人,也没了。 韩念丰刚迈了下脚步,就险些摔倒。脑袋尽管不像片刻之前那样痛了,却还是昏昏沉沉的。 墙外人的话,此时的韩念丰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会是脑中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在回转,还是自己的人在转,他更不明白。 被转得一阵晕眩过后,他终于哇的一声呕吐了起来 同日,晚9:50。 谢巧玲要去探一下究竟,黄丽娟自然不能真的躲在总值班室。 “今天,这韩念丰在操场上吐过之后,我就觉得不对了”很多事情,等发觉不对了,就会越想越觉得不对,跟在谢巧玲身后的黄丽娟,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疑神疑鬼,又回忆了起来,“那以后,他就没说过一句话,走路的样子,看人的样子,都变了变得根本就不像一个三岁孩子!” “怎么,难道你觉得他撞鬼了?!”谢巧玲停下脚步,回头戏谑地反问了黄丽娟一句,看到黄丽娟的表情,竟然像是在肯定那句反问,谢巧玲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严肃,“黄丽娟同志,你的思想很有问题,明天” 谢巧玲或许是想让黄丽娟明天写份检查,可她话说了一半,忽然被个声音打断了。 “她思想的问题,放在一边,先告诉我,寻玉赌坊怎么走?” 灯光很暗,十几步外的走廊上,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黄丽娟和谢巧玲稍一分辨,便发现这个身影,正是韩念丰的身影说话的声音,也是韩念丰的声音可那言语腔调,绝对不是韩念丰的腔调! 两个惊呆了的女人对面,一个稚嫩的童声,用着极其冰冷的语调,重复了刚才的提问:“我再问一遍,寻玉赌坊,怎么走?” 直到此时,韩念丰的脑中仍是一团乱麻。而在脑海快速回转的一幕幕中,出现最多的场景,就是一幢挂着“寻玉赌坊”牌匾的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二章 1976年3月1日 1976年3月1日晚10:00,上清殿内。 上清殿,即上清境禹馀天。上清殿主,虽非三清之首,却是现今唯一过问阴阳两世庶务的天尊。 此时,殿主桌案上摊开的,是一纸《望乡之约》: 经教主首肯,座下护法阁欲改冥府刑狱为度化场,以佛法教义,代酷劣刑罚。 此提请,上清殿以时机未到为由驳回。 妖仙鬼车,为上清殿主记名弟子,实未随教主修习。于冥府判官厅任职期间,鬼车行事暴戾且非议诸多,今又擅自卸任。因其性情顽劣,自不可放任于两世间,我师教主欲收留度化之,却遇无礼相拒。 为表教主普度冥府众魂之念,本阁就上述两案呈上提请。 请上清殿主法旨,令妖仙鬼车转世凡人,并统计其一世功过。鬼车转世一生中,若过大于功,正揭示不受度化之害,亦印证普度众生之急,殿主应归劝鬼车受教主度化,并准许刑狱改制之提请。若其能在此生功大于过,冥府教主从此放之任之,刑狱改制之事,本阁亦暂不提请。 下方落款:护法阁事主叶封尘。 约定上醒目的“玉晨道君”大印,表明此约已受上清殿主认可。 “望乡之约”,1899年立于冥府望乡台,期间还曾一度作废。 约定中的教主,自是冥府教主。 冥府教主一心度化众魂,少理旁骛。提出此约的护法阁,为冥府教主座下机构,主办推广教义,教主与冥府其他机构的协调工作,如今也交予护法阁持办。 护法阁主事叶封尘,为冥府教主弟子,虽行事诡诈,却因懂得极力维护佛门权益,而久受器重。 鬼车,即九头鸟,曾以吞噬恶魂为生,两千年前因欲左右人间大势,而被上清殿主收伏。其性本善,却嫉恶如仇到过于偏激,上清殿主遂其本性,令他至冥府判官厅任职,从此只许依法令惩恶。 自护法阁设立,常有冥府教主指名特赦的恶人孽魂,并亲批特赦令发至判官厅。对于这些特赦令,鬼车往往不予理睬依旧剿杀,自遭非议。 1890年,冥府明令禁止判官再对生人出手,对此大为不满的鬼车,索性自己脱下了判官服。 冥府刑狱,即地狱。 1898年底,护法阁以教主慈悲为由,提出改刑狱为度化场,取消酷刑惩治,以佛法教导代之。 提议遭上清殿驳回后,护法阁主事叶封尘,在次年起草了这《望乡之约》。 尽管上清殿主高高在上,亦不便屡次驳回护法阁提请,否则不免落下排斥他教的话柄。 神明争议,既不能以战决定,亦不能以人间大势为赌注。 因此,以一个妖仙转世为人后的功过统计,去决定刑狱是否改制,看似草率,却也合理。 于是,鬼车依令,转世为沈相寻,在两方势力的干涉下,开始了波折不断的一生。 这初次转世,因护法阁干涉过甚,觉醒的鬼车盛怒之下,不愿再做两方的赌具,并欲直捣冥府护法阁,诛杀主事叶封尘。 鬼车翻脸之时,上清殿主恰好推算出日后有一场将会积下无边杀业的恶战。 趁着鬼车闹得不可收拾之际,上清殿主出面息事宁人,并以护法阁行事卑劣为由,顺势作废《望乡之约》。 此约一旦废黜,鬼车便可担起杀业,上清殿主自然就能不受牵制地将日后那场恶战交予鬼车。 冥府教主终究不愿眼看着刑狱改制落空,他作出承诺,如鬼车愿意再入轮回,那鬼车在初次转世中痛失的,必然会在二次转世中重遇。 教主说服鬼车后,护法阁再次提请上清殿主,重启《望乡之约》,获准。 于1973年1月9日,鬼车二次转世降生,即韩念丰。 1976年3月1日,晚9:30,上清殿获报,鬼车初次转世的亲近故人,遭旁人陷害。唆使加害之人的,疑为护法阁主事叶封尘下属。 半小时后,上清殿正厅。 “免礼。”见到奉命前来的贺清进殿,殿主直接用这两字,打断了繁复的礼节。 贺清,贺家家主,亦为上清殿主记名弟子。他这个贺家,指的是鹤仙一族。 历来循规蹈矩的贺清,唯一不会照做的师命,就是“免礼”二字。 他照例行完三礼九叩,才一脸肃然地望向殿主:“天尊急召弟子,有何吩咐?” 殿主定定地看着贺清,毫不掩饰自己的无趣感,摇了摇头后,他才回答道:“小九的前世故人有难,你去处理一下。” “前世故人有难,我们干涉是否妥当?” 殿主的表情,更加无趣了:“灾祸,是叶封尘招来的,我叫你去化解,你说妥不妥当?” “弟子愚钝”贺清尴尬地追问道,“请问怎样的干涉,才算妥当?” 似有一丝顽皮的微笑,刹那掠过殿主的脸上:“你把小九的前世记忆完全点醒,让他自己处理就好。” “天尊!”贺清惊了,“九师兄前世已经摸索出了随时动用妖力的诀窍,点醒他的记忆,不就是” “不就是放个老妖怪在凡间,对么?”殿主那一瞬的微笑,再次闪过,“你以为叶封尘特意加害小九的前世故人,为的是什么?” 贺清讲规矩,却不傻:“自是等得九师兄觉醒之后作出大肆报复之举,令他多造罪孽,从而使得功过统计有利于护法阁。” “所以,就算我们不点醒小九,到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之时,叶封尘也会设法点醒小九。” “天尊的意思是,在九师兄的故人未遭大难前,先让他自行出手化解故人之劫,从而避免事端恶化后的疯狂报复?” “这是其一。”殿主点点头,“另外,小九上一世的童年,太苦了我现在让你点醒他,使他今世早早有故人相伴,也是望他此生的脾性,不要像前世那样极端。” “我们这样做,护法阁不满起来……” “他们必然会不满,但那不满,是装出来的。叶封尘的本意,就是要点醒小九,我们现在代他做了这一步,就算坏了让他眼下的计策,从长远来说,还是顺他的心意的。” “叶封尘是觉得九师兄觉醒的话,更易造孽?” “叶封尘是小九的分身,自认比谁都了解小九”殿主叹了口气,而后便露出了些许得色,“但是,小九经过上一世的诸多波折后,早就精细得不是叶封尘可以轻易算计的了。” “是啊,他不算计旁人就不错了。”笑出声的同时,贺清也算完全明白了殿主的意图,“只不过,为防损了九师兄的肉身,弟子必然施法有度,所以九师兄不会即刻完全觉醒,万一迟了的话……” 殿主摆摆手:“迟不了,叶封尘挑起的事端虽歹毒,却不致立刻害人性命。小九记起往事的同时,也会想起此生的背负,他不会把事情做得收不了场。” “弟子领命,明日便去点醒九师兄。” 殿主半转向后,做了个请贺清退下的手势不过,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你在这里九师兄九师兄叫得如此顺口,可据我所知,当他面时,你从来没这样叫过吧?” 告退礼行了一半的贺清,尴尬地苦笑道:“当我面时,他也实在没有师兄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三章 1976年3月3日 1976年3月3日,晨4:45,安延中路临街,一幢二层民居大门口。 韩念丰在这里,已经站了十分钟了,他就呆呆地抬望着大门,一脸成年人才有的纠结表情。 其实,从昨夜到今晨,他在这扇门前已经来来回回走过好几次了。 眼前的街景,和他脑中回转的一幅幅画面,似可重合,却略有不同。这种夹杂着熟悉和陌生的感觉,使得他的头更晕了。 直到天空略微泛白之际,再次走过这幢房子的韩念丰,终于觉得,这应该就是他要找的“寻玉赌坊”。 纠结良久之后,他推了推面前的大门。 门,一推就开,这让他有些奇怪。 实际上,这个时代大多数的民居大门,都是一推就开。毕竟这一幢幢民居,早已不是私人产业,每一幢房子里,都居住着很多户人家,没人会去锁上大门。 踏进一楼大厅,他稍稍环顾了一下,心就开始砰砰直跳这建造结构,只要在大厅中央摆一张赌台,不正是他熟悉的寻玉赌坊、他的家么? 慢慢走向楼梯口,踏上一级级台阶,韩念丰听到了吱呀吱呀的异响。他皱了皱眉,因为他离开时,楼梯还未陈旧至此。 尽管陈旧,可当他走完这条闭着眼睛也不会踩空的楼梯时,越来越强烈的亲切感,竟激得他起了身鸡皮疙瘩。 终于,他停在了二楼一个房间的门口。此时再推门,就推不开了。 他把耳朵贴上了门板,细听之下,房间里似乎有鼾声。 韩念丰的脸色,再度纠结起来。 退了两步,他重新分辨了一下这扇房门而后,他又从二楼的护栏边,看了看一楼的大厅 是这里么? 应该没错啊 那他妈的怎么有人在我房间里打呼噜?韩念丰迷茫的两眼,立时瞪圆了! 与此同时,他做了个梳大背头的人常做的那种把头发往后一捋的动作 一捋过后,便有一股隐隐的黑气,从他眉心泛了出来。 他猛然回转身去,两步冲到那扇房门前,砰得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尽管韩念丰展现出来的力量,远超他这个三岁孩子的外表,可这一脚踹到的高度,还是三岁孩子平踹的高度。 虽然轻松地冲开了门锁,踹门的劲道,终究是吃在门板的下半部分。 因此,门板靠下的位置,被踹向了房间里面的方向,而门板的上半部分,直接就倒在了韩念丰的脑门上。 门都被踹了,房间里的鼾声自然停止了。女人的惊呼,男人的怒喝,立刻响了起来。 但当这对只穿着秋衣秋裤的一男一女走到门边时,又双双愣住了。 他们只看到门板朝外倒着,门口却没有人 是小偷?不可能这么大动静。 是强盗?那强盗人呢? 愣神之际,他们就看到翻倒向外的门板动了几下门板没有完全倒地,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呼得一声,门板一下子被掀了起来,又猛地朝着房间里面的方向拍了过来! 砰得一下! 门板,拍在了这对男女脚前的地面上。 然后,他们就傻傻地看着站在门洞里的一个小男孩,正有些无奈地揉着自己的脑门 韩念丰当然无奈,他可以肯定,自己不是第一次踹门,但被踹倒的门板拍在脑门上,这绝对是第一次。 揉完脑袋,这小男孩就像没看到这对男女一样,自顾自地走进房间环视起来。 韩念丰对着房间里的那扇窗户看了很久怎么看,他都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房间 “哪里来的野孩子?!”秋衣男,总算从愣神中缓过来了。 韩念丰回过头,直勾勾的目光,在这对男女脸上来回扫动。 “大清早来我们家做什么?!”再度开口的秋衣男,语气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暴怒。 在秋衣男眼里,这不速之客,就是个三岁孩子。 可他这看人的眼神,怎么都不像孩子的眼神还有,这门是怎么撞开的?! 这些疑问,已然令这对男女有些惊慌。 然后,他们就看着韩念丰的两眼眯缝了起来,那张小嘴的嘴角,也开始往上勾 韩念丰的脸蛋,长得很是秀气,头发长一些的时候,还经常被认作小女孩而这张秀气的小脸蛋上,此时竟呈现出了极其瘆人的诡笑。 这诡笑,还在随着他嘴角的继续上扬,而变得愈发诡异。 就在这对男女直感到背脊发凉时,只看到韩念丰的脸忽然抽搐了一下同时,他“咝”得吸了口气,那一脸诡笑,又变成了半是痛苦半是尴尬的神情。 韩念丰从福利院出走后,直到现在,他都滴水未饮,嘴唇早已干裂了。 他诡笑时嘴角扬得又太高,这么一扯动,嘴唇干裂处自然撕得生疼。 他脸上的尴尬表情,虽然也不完全像个孩子,但总比刚才看起来正常些。 到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的秋衣女,这会也算缓过神了:“问你话呢!闯到我们家是要做啥?” 问完话,女人就看到韩念丰眯缝起来的眼中,直射过来了两道寒光! “你们家?我的房子,我的房间”韩念丰毫无预兆地爆发了,“敢说是你们家?!” 他这凶狠的语气,用一个童声吼出来,听上去十分凄厉。 而他这气势,也把那对男女搞糊涂了,让他们糊涂得忘记了站在面前的是个孩子。 秋衣男,居然开始一本正经地和韩念丰吵架了:“这是人民政府分给我的房子!你算是什么东西?” “把我的东西分给你?睡扁了你的脑壳!” 这么一吵,左邻右舍都出来了,众人站在门口,看看倒在地上的门板,看看那对男女和一个小孩子吵得不可开交,所有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人群之中,脸色最震惊的,是一位老太太。 此时,她只看得到韩念丰的背影这孩子微扛的肩膀,昂起脑袋的样子,为何如此似曾相识?! 他说话时的腔调,更是这般熟悉即便是在口出恶语,那种腔调,依然令人魂牵梦绕! 争吵还在继续,可韩念丰似乎快要失去耐性了。 “够了!”一声咆哮,竟镇住了对面的男女,而后,韩念丰用着极其阴狠的口气,一字一顿地咬牙问道,“你们两个,是想自己从门里走出去,还是想被我从窗口扔出去?” 这句话问完,韩念丰投向那对男女的凶狠目光,却被一个老太太挡住了。 韩念丰第一眼看到这老太太时,老太太是一种惊诧到极点的表情,那瞪大的两眼和张开的嘴,把脸上的皱纹都全部撑开了 接着,老太太的鼻翼和双唇,就开始剧烈地颤抖。 这孩子的背影和说话腔调,与老太太思念至今之人,太过相似。 而这孩子的脸庞容貌,又岂止是相似! 看着面前的老太太,忽地流下两行热泪,韩念丰有些莫名:“没你的事” 然而,韩念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一把抱了起来! 韩念丰想一把推开老太太,可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竟有一种让他无比舒适的归属感随后,他一言不发地任由那老太太抱着自己,离开了“他的房间”,进到了隔壁的一扇房门内。 房门关上后,韩念丰被放在了床沿上。 老太太拖来了一张竹椅,坐在了韩念丰的对面。两人,就开始傻傻地对望。 等韩念丰的表情慢慢变得疑惑,老太太猛一激灵,才用手绢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是啊,怎么可能会是他呢他要是还在,也应该是个老头子了 尴尬的苦笑,慢慢浮上了老太太的脸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四章 1976年3月4日 I 1976年3月4日,早8:10。 韩念丰看着老太太把早餐一件件摆上桌,心头萦绕的亲切感,又浓烈了几分。 他已经在这老太太的房间里,住了一天一夜。 期间,除了老太太几句“慢点喝”“吃吧”“睡了”以外,两人只在昨天有一段并不太长的对话。 “孩子,你是找不到家了吗?” “找到了,就在这里”回话时,韩念丰的迷茫神情中,又带着一丝肯定。 老太太笑了:“我一直住在这里,可从没见过你呀。” 韩念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这里的话,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不急,慢慢想。” 韩念丰点了下头,又直愣愣地望着老太太问道:“想不出来的话,我能先住在这里么?” 被老太太抱到这个房间后,韩念丰就很享受这种亲切的归属感。就连那思绪混乱带来的烦躁感,都此地得到了缓解。 不过,韩念丰的请求,却让老太太陷入了矛盾。 这样一个不知来路、之前还闹出很大动静的孩子,就算不能帮他找到家,也该选择交给公安。 然而,这条天经地义的选择,又让老太太有了一种强烈的不舍。 太像那个人了像得哪怕明知不是那人,都不愿让他离开。 最终,老太太没有回应韩念丰的请求。 和很久以前一样,她不求留住他,只想他留多一阵。 韩念丰,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请求有些唐突,正好有可以缓解尴尬的话题,他便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摇头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就这样,两人再也无言。 即便无言,两人都觉得这一天,过得好快。 几乎每隔一会,老太太都会对自己说,再过一阵,就送孩子去派出所就这么一阵,又一阵,到了晚上,她还是没有送走韩念丰。 直到次日早上准备早餐时,她再一次下定决心,等孩子吃过早饭,一定要送走 1976年3月4日,早8:20。 豆浆这会刚刚凉到可以入口,韩念丰终于拿起了调羹。 只不过,他这一勺豆浆还没送到嘴边,房门就被砰得一脚踹开了! 一个人,越是喜欢踹别家的门,就会越讨厌自己的门被踹。 韩念丰那一脸安逸的表情,如同电影跳帧一般,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胡桃花!”门口,响起了一声怒喝,“今天再不交代清楚,你就回不来了!” 发出这怒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长相一般,但很白很高挑的姑娘。 陪着韩念丰坐在桌边的老太太,发现门被踹开时,就是一个激灵,听到那姑娘的怒喝时,已经吓呆了。 “张远的罪行,你会不知道?!”那姑娘几步走到桌边,一脚就踹倒了老太太,而后对着同来的两个男人吩咐道,“把她架起来!” 那两个男人,看起来和那姑娘差不多大,三人都穿着看起来不太正规的军装。 老太太被两人架起来之后,那姑娘走上前,甩手就给了老太太一耳光:“你揭不揭发?!” 老太太,没有回应。 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耳光,伴随着一遍遍“揭不揭发”的喝问,源源不断冲着老太太而去。 耳光的啪啪声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童声:“我我要揭发” 说这句话前,韩念丰足足有两三分钟,都像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就在方才他沉下脸看向门口的时候,“胡桃花”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了! 脑中快速飞转的一幕幕,终于慢了下来,慢得是那样清晰,那样柔和。 一段平稳而令他怀念的映画,悠然流过了他的思绪。 “少爷?少爷?” “谁?” “我是小桃。” “小桃?哪个小桃?” “就是就是桃花。” “桃花啊为什么突然变小桃了” 胡桃花桃花小桃 小桃!!! 韩念丰只觉得眼眶一阵滚烫,在热泪即将夺眶而出时,眼前正在发生的恶行,使他强行把本要爆发的情感压制了下去…… 他深吸了口气,才说出那句“我要揭发”。 正打得起劲的姑娘,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你揭发?!” 韩念丰点了点头。 姑娘嗤了一声,搬出了极其嘲弄的眼光和口气:“那你说啊。” 就看韩念丰的两眼,忽地迷离起来,他用右侧的切齿轻咬了一记下唇,又慢慢地眨了下眼才柔声说道:“你过来,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对视着坐在桌边的一个三岁孩子,姑娘的脸上,居然泛起了红晕。 真不怪这姑娘抵抗力差,实在是在这个时代,她身边人的脸上,只会作出朴实的憨笑,或是装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正气面前孩子这种在夜上海欢场中都能掀起秋波的撩人表情,她从未面对过。 她就像着了魔一般,慢慢地俯下身子,把脸凑向了韩念丰 忽然,她的整片刘海,被韩念丰一把抓在了手里! 她根本就没发觉韩念丰的手动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一大把头发已经捏在了韩念丰的手中! 韩念丰另一只手,在自己头顶往后一捋,眉心立时黑气泛出。 被抓着头发的姑娘虽说看不到黑气,但她清楚的看着韩念丰眯缝两眼中的迷离之色,在刹那间变成了凶残的凌厉寒光! 接着,她右眼的视线,就被一只小小的鞋底挡住了。 韩念丰右脚踩着这姑娘的眼眶,四个充满杀意的字,从他的牙缝里恶狠狠地挤了出来:“我要揭发!” 这话说完,抓着姑娘头发的那只小手,猛地往后一拽! 呲喇! “啊!!” 两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之下,姑娘头顶靠前额位置,整个刘海区的头发,连着一片巴掌大小血淋淋的头皮,落在了韩念丰的手里! 而后,踩在姑娘眼眶上的那只脚再一用力,姑娘立刻被蹬翻在了地上。 韩念丰跳下凳子,把脸转向了架着老太太的两人。 这两个,完全被这剧变惊呆了,直到韩念丰看过来,他们才缓过神。 其中一个,两步就冲了过来,像要踢皮球一样,飞起一脚直取韩念丰的肚子。 他踢中了! 可他的感觉,既不是踢皮球,也不是踢肚子,而是仿佛踢到了一个生铁消防栓! 挨踢的孩子,若无其事,踢人的大人,闷哼一声就倒在地上,而后抱着条腿嚎叫起来。 随后,韩念丰疾步探到老太太跟前,抬脚就踩在了还架着老太太那人的脚面上。 喀嚓一声怪响! 那人的脚,竟被韩念丰一脚踩得陷进了地板!也不知他的脚掌有没有被踩碎,反正地板在这刹那开了个直径一尺的大洞。 或是这脚踩得太脆,被踩那位都没立刻感觉到痛 等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脚已经陷进地板,而那只解放鞋正在从里向外渗出一片殷红之时,才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呼。 惨呼到一口气用尽后,他慢慢地蹲下了身子。 随后,一只小小的手,给了他一个此生最重的耳光。巴掌接触到他的脸时,可以明显看到他的颧骨往下凹陷了一些 同时,他整个人朝着墙壁就飞了过去,砰得一下撞在墙上之后,已然不省人事! 韩念丰转过身,看了眼正捂着头顶凄厉哀嚎的姑娘,慢慢朝她踱了过去。 姑娘再一次在没看清的情况下,脸被勾到了韩念丰的面前。 说勾到面前,是因为韩念丰右手掌心向上,他的食指和中指,正勾在姑娘的鼻孔之中。 姑娘怎么甩头,也没能摆脱,手指和鼻孔的夹缝,马上就被血液占满了。 韩念丰把姑娘的脑袋勾到了自己胸口,他抚摸着姑娘那块头皮被揭去的地方,露出了残忍的诡笑。 “你让我揭发,我已经揭了一片了,还要继续揭么?” “快住手!” 背后吓傻了的老太太,终于发出了惊叫。 韩念丰回过头,直勾勾地看了老太太一会 他忽然一扬嘴角:“少爷做事,什么时候轮到小桃指手画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五章 1976年3月4日 II 韩念丰这句调笑,如同一汪清泉,涌入老太太干涸已久的心田。 她黯淡的双目被这话点亮,就连方才饱受摧残的面庞,都浮起了一层动人的光韵。 “少爷少爷!!” 这样侧脸坏笑的,除了少爷,还能有谁?! 在这一刻,所有不合理之处,都被老太太都被小桃,完全抛至天外。 别说面前是一个三岁孩子,就算是个布娃娃,能展现这般风采的,小桃都可以确定,这就是少爷! “真的,是你”这遍略显多余的追问尚未道完,小桃经已泣不成声。 韩念丰望着芳华流尽的小桃,下巴一颤,亦将悲泣。 不过,他的手指,还勾着那姑娘的鼻孔,如注的鼻血染红了他的右手。 在韩念丰回头对望小桃之间,姑娘的心气也慢慢地回到了身上。 她有靠山,她施暴也是靠山授意的。眼前这个小魔星再恐怖,还能恐怖得过她的靠山?! 这样想着,姑娘的两手立刻要去找韩念丰的脸 就在这时,韩念丰即将渗泪的双眼之中,骤然闪过道刺眼的寒芒,闪光过后,他的双目立时被一片瘆人的死黑占满! 顿时,姑娘就觉得自己被投进了一潭深有万丈的泥沼之中。 所有的感官,都被黑暗且永无止境的陷落感瞬间吞没。彻骨的寒意,则在迅速剥夺她自我存在的意识一种下一秒自己就会完全消失的恐怖预感,几乎每过一秒就会重现一次。 这样残忍到极点的噩梦体验,和姑娘一起闯进这个房间的两个青年,也同时深陷其中。 此三人,着了韩念丰的道了。 这一道,即镇魂。 镇魂,并非玄妙之术法,而是嗜食灵魂的鬼车,在漫长岁月中自身进化形成的猎食手段。 不同于其他幻术,鬼车的镇魂,是在瞬间释放无法抵抗的妖仙念力,对目标形成绝对威压,来触发中招者的深层恐惧。 弱小者,对立于食物链顶端者,自有天然的恐惧。这种恐惧,埋植于肉身的基因,更扎根在魂体之中。 人鬼妖仙、一切生灵,最恐惧的,莫过于死亡。真正濒死之时的消失感,只有一刹。但着了鬼车的镇魂,就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体验濒死感,不可自拔。 “都他妈的跪好了说话。” 这一句既不礼貌又不温柔的话,此时对三个着了道的人来说,胜过天籁。因为这个声音,是他们唯一可以感觉到自己存在的证明。 三个人,端正跪好。 这一幕,让小桃呆住了。尽管上一世的鬼车,和她相处了数十年,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对死黑的双目。 韩念丰对那三人施加威压,当然知道不要波及小桃,可启动镇魂之时,散射开的强大念力,依然让小桃胸口一闷。 看着那三个年轻人在那一瞬变得像是泥雕一般,就连小桃,也对韩念丰产生了强烈的恐惧。 但在三人依令跪好后,韩念丰又把脸转向了满面惊骇的小桃:“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在后悔同床一夜都没有抱我一下?” 此时的韩念丰,双目已然和常人无二,那一脸坏笑,亦再次浮现。 小桃,再度喜极而泣。挚爱一世的少爷,都变成个孩童回到身边了,还有什么异象是不可能的呢? 对小桃来说,来到身边的韩念丰不管是鬼是妖,只要是少爷,就足够了。 韩念丰,又把脸转向了那三位:“小桃,胡桃花,她脸上的旧伤,也是你们打的么?” 跪着的三人,说是点头,更似磕头。 恐惧到极点的人,是不敢说谎的。 “为什么要动胡桃花?” 两个青年开始摇头,只有那姑娘,用着又木然又畏缩的声音回到:“因为她不肯揭发张远” “张远”韩念丰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她为什么要揭发张远?” “张远张远是阶级敌人。” “阶级敌人,又不是她的敌人。”此次转世前,鬼车对人间大势也略有了解,所以这些名词对韩念丰而言并不陌生,“她揭不揭发,关你屁事啊!” 韩念丰这一提嗓门,三人颤得更厉害了,小桃都能明显感觉到地板的抖动。 韩念丰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整张远,又是为了什么?” 两个青年,挤牙膏一样地吐出些“通敌”之类的无聊说辞。 而那姑娘截然不同的叙述,则让韩念丰的两眼再一次眯缝了起来:“是我爷爷,让我爸去整张远” “你爷爷叫什么?” “陶勇。” “陶勇!这杂种还没死!” 韩念丰是在喝骂,那姑娘却当他在提问,颤巍巍地答道:“没死” 陶勇,是故人。 张远,也是故人。 一个,是前世唾弃之人。 另一个,是挚友之子。 唾弃鼠辈,授意陷害挚友之子,这种事情,使得残忍的表情,毫无疑问地出现在了韩念丰的脸上。 “把上衣脱光了。”比表情更残忍的,是他阴恻恻的声音。 姑娘颤栗着,褪去了上身的所有衣物。 “少爷!” 韩念丰方才的暴行,小桃不是不想阻止,而是不敢阻止。但现在要让那姑娘脱衣,小桃是怎么也看不下去的。 “放心,少爷只是让她脱衣服。”说这话时,韩念丰咧开的嘴角间,那白森森的牙齿,一如他的双眼,闪动着凌厉的凶光,“拿支笔来。” 小桃没动。 韩念丰的脸,抽搐了一下:“不想他们身上少点什么的话,拿笔来。” 他这让人不寒而栗的语气,使得小桃只敢照做。 从小桃发抖的手中,接过支墨水笔,韩念丰又看向了先前踢他肚子的那位:“我说什么,你就在这小贱人背上写下来。” 那人,便目光呆滞地爬到了裸露上身的姑娘背后,拿起了笔 “笔帽拔了,杂种。”凶神恶煞地训完拿笔的人,韩念丰又看了一眼姑娘,他的嘴角又是一咧,“现在的人喜欢大字报,你这白花花的狗皮,不做大字报可惜了。” “写,陶勇携儿孙,为陈年私怨……字他妈写大点!” 那位一哆嗦,把笔都掉了,捡起来后,才继续按着韩念丰的话往下写道:设计诬陷陈远…… 本来,韩念丰想在姑娘背上再多写点骂她自己家人的话,可那位被一骂,每个字都写得很大,实在是写不下了。 而且寥寥几字,那位把“携”写成“斜”、“陈年”写成“成年”、“设计”写成“射箭”看得韩念丰有种想把笔插进他眼睛的冲动。 看看大致意思无甚偏颇,韩念丰摇了摇头,也懒得计较了:“你们三个,给我从这里爬出去,到路上,哪里人多就往哪里爬!” 小桃一听,赶紧上前捡起姑娘脱下的衣服,想要往姑娘身上套。 然而,韩念丰如鬼魅一般,一把夺过了小桃手中的衣服。待小桃再要去扯,怎么也扯不动了。 而那三位,根本不顾小桃的纠结,皆如傀儡一般,依次爬出了小桃的房门。 楼道里,早已挤满了人。 看着这些平时上蹿下跳的人,此时像狗一样在爬,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讶异。 “爬慢点,好让人看清楚背上写的。”韩念丰看着三人爬下楼梯,吩咐了这么一句,就把门关上了。 “这样以后还让那姑娘怎么做人?!”小桃还是拽着那姑娘脱下的衣服,大声地对着韩念丰叫道。 “怎么做人?”韩念丰冷笑一声,“要是在几十年前,她在我面前这样对你,我让她连鬼都做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六章 1976年3月4日 III 韩念丰也不去管小桃脸上的纠结表情,自顾自地把桌边的凳子拖到了呆立的小桃面前。 他往凳子上一站,刚好可以平视天生娇小的小桃:“我,回来了。” 这句话,再次把小桃的满腹杂念轻扫一空。 这四个字,她等了太久,久到她早已不盼听到这句话,只求没有更坏的消息传来,才好留着这份念想。 韩念丰抬起左手,轻轻地拭去小桃不断涌出的热泪,他又想用那满是血迹的右手,来擦去自己脸上的泪。 右手,被小桃拉住:“少爷为我落的泪,不许擦。” 这有着几分娇嗔的话语,恍若隔世。 两人在漫长岁月中的无数交集,随着此时目光的交集,同时投映在两人的心幕之上。 在重逢的此刻,就连那些曾让他们无限追悔和遗憾的片段,都变得那样甜美。 而后,两人便这样一边对望,一边轻抚着彼此的面庞。 良久,小桃开口问:“少爷这是重新投胎了?” 韩念丰一愣,他知道小桃在激动过后,必然会有许多问题。可他没想到,小桃居然问得这么准。 “是啊,重新投胎了。” “投胎,不是记不得上一辈子的事情吗?” 自己转世的真正缘由,韩念丰自然不会对小桃去说,他一勾嘴角:“少爷就算再投几次胎,也不会忘了小桃。” 不管是在几十年前,或是今天,这样的话,都会让小桃羞怯得不敢直视少爷。 可就在这时,只听到门外的楼道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房门又被一脚踹开了。 先闯进来的两人还没开口,韩念丰黑着眼回头说了两个字:“出去。” 于是,那两人就出去了。 接着,门又被撞开,这次,冲进来了三个人。 和之前闯进来的两个一样,这三位一进入韩念丰的视线,眼神就变得一片空洞。 韩念丰,还是黑着眼:“你,拿着五斗橱上的剪刀去门口站着,谁再要进来就扎谁。剩下两个,给我抵着门。” 待一个拿着剪刀出去,另两个顶住门后,走廊里立刻传来了几声惨叫。 “疯了!”“啊!” 先听到有人从二楼快速逃去一楼的响声,然后,就是一阵密集的上楼声。 知道是上来了很多人,重逢被搅乱的韩念丰,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门外,再次响起惨叫,又是一阵动静很大的搏斗声紧跟着,房门就被撞得砰砰直响。 看样子,拿剪刀的看门人被摆平了。 又是砰得一下,房门的两个铰链断开,顶门的两位如同螳臂当车,被撞开门的几个人连同门板,一起压在了下面。 这次,进来的倒是没有立刻扑上来,他们个个一脸苦大仇深,对望着站在凳子上一脸诡笑的韩念丰。 人群稍稍分开些后,一个年级稍大些的走到了最前,他和其他人的衣着一样,只是在腰里多了根武装带。 这人刚要开口,韩念丰却先笑了出来:“都戴着袖章,你们每一个家里都死人了么?” 出完恶语,韩念丰的脸色骤然一沉就在他刚想再说一次“出去”时,人群最前面的那个开口了。 “谁整了我女儿?!” 韩念丰一皱眉,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先前那姑娘的父亲 “你是陶勇的儿子?” 来人,确实是陶勇的儿子,但他没有去接韩念丰的话。 自己女儿是着了韩念丰的道这件事,他此时并不知道。 因为那三位着了道后,只管在路上爬,被同伙发现后怎么拉也不肯起来,就算被硬抬起来了,三人还是做着爬行的姿势。 现在掌握的信息,只有女儿是从胡桃花家中这么光着身子爬出来的。他能作出的推断,就是姑娘在这个房间里受了什么刺激。 前来算账时,自己的跟班在门口拿剪刀扎人,使他又多了几分惊诧又是个受了刺激的?! 等发觉韩念丰连着两句话,都不是一个小孩子该问的时候,他开始意识到,毛病就出在这孩子身上。 他犹疑时,身边另一个跟班却跳了出来:“这是埔黄区作反队先锋陶卫国,识相的” 韩念丰听到“陶卫国”三个字,便明白这是陶勇儿子没错了。 也不等那个跟班说完,韩念丰眼一黑:“窗口跳出去。” 陶卫国复杂的目光,瞬间变得非常单调。 还没等一众跟班有所反应,他几步来到窗口,往上一登,就真的跳了下去! 这个窗口离地面也就五米样子,随即传来那啪的一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等他们再注意到韩念丰那对死黑的双眼时,蠢蠢欲动的几个也全都傻了。 韩念丰也不镇他们的魂,悠然地跳下凳子,迎着他们走了上去:“家里小,不好招待,到外面说吧。” 这些话,韩念丰说得笑容可掬,完全就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在应对拜访者的做派。 见人都站着没动,韩念丰的嘴角抽了一下:“怎么,你们也想从窗口出去?” 于是,挤进门的几位,都开始往门外退。 只怪现在的韩念丰太矮,他走到门口,就挤在了一众人的大腿当中。 踮补一跃,他上了二楼的护栏,才发现楼梯楼道、包括整个一楼大厅,都是他们的人。曾经寻玉赌坊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未必有这么多人。 从门里退出来的人,当然不会说自己是被吓出来的,因而此时大多数人,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多家里死人的往外跑?”直到韩念丰阴阳怪气地问了这么一句,众人的注意力才到了他的身上。 可惜这些文盲加流氓的人,根本就没听懂韩念丰是在调侃他们的袖章。他们只是觉得这个孩子看起来不太对劲,全都傻愣愣地看着站在护栏上的韩念丰。 自己的恶语没被对方听懂,也是件很无趣的事。 韩念丰也实在懒得和这些蠢货交流,索性念力一动,镇了所有人的魂。 刹那间,整幢房子变得鸦雀无声。 “住在这里看热闹的,回各自房间去。” 嘭、嘭、嘭,几下关门声。就连小桃的房间,门也关上了。韩念丰,并不想让小桃来干扰他。 “整过张远和胡桃花的,站着别动,其余人,走。” 足足七八十人当中,有一大半在听到这句话后,开始往外走。 一个站在大门口的,应该是整过张远或者小桃,他站着没动,却被那些行尸走肉般的离去者撞倒了。随后出去的大多数人,都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无关人等散尽,韩念丰才说道:“到门口去,我给你们列列队。” 剩下这些人,都神情呆滞地出了大门。那位被踩了无数脚的,居然无甚大碍,也跟着人群走了出去。 “沿着人行道最靠外的位置,站成一排。” 三十来人,站在马路牙子上,面朝着房子的大门排好了队。 “跪下,磕头。” 此时,来往路人看着这些飞扬跋扈的人,在一个小孩子的指挥下排成一排磕头,都停下脚步看起了热闹。 韩念丰一咧嘴:“你们每天早上八点,都到这里报到。就这么排队,就这么跪着,我出来了,你们就磕头,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 不太齐整的一片应承声中,韩念丰转身回到了大门之内。 又过了几秒钟,跪着的那排人,纷纷一个激灵,他们互相看着跪地的对方,都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方才发生的事情,他们都记得。站着别动、排队、跪下这一条条法令,他们都记得。 回过神来的那一刹那,他们以为是做了场噩梦,可看到同伙都和自己一样时,每个人只觉得毛骨悚然。只不过,在次日早晨,真正让他们毛骨悚然的,才会到来。 韩念丰刚走到二楼,小桃的房门就开了。 小桃只看到韩念丰一脸得意,笑嘻嘻地对她说:“明天开始,我们每天八点去买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七章 1976年3月4日 IV 不等小桃多问,韩念丰就搀起了她的手:“走,现在去小远家。” “小远,已经被抓走了……” “抓走了?!”韩念丰的咬合肌鼓了鼓,而后问道,“他家还有什么人么?” “妻儿还在。” “妻儿啊……”方才目露凶光的韩念丰听到这里,不禁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毕竟最后一次相见时,张远还是个毛头小伙。故友之子成家有子,自然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 “先去安抚一下,之后我去捞人。” 于是,老老的小桃,牵着小小的少爷,去往了如今的张家。 路,不远。 沿着安延东路走了几分钟,两人便转进了一条小弄堂。 穿过一群正在打闹的孩子,小桃拉着韩念丰就要进一道石库门。 不过,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待回头仔细看了眼那些打闹的孩子后,她忽然大声叫道:“亨亨!” 韩念丰被小桃叫得有些莫名:“你笑什么?” 小桃一跺脚:“我没笑,那个被摁在地上的孩子,是小远的儿子,叫张亨!” 一边说,小桃松开了韩念丰的手,就往孩子堆那边赶。 小桃还没赶到,就见韩念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孩子们当中。 只见韩念丰抬手揪住了最大个那孩子的头发,拽着那大个子的脑袋,就对着另一个孩子的脑袋撞了上去! 咚得一下!被大个子撞的那个,声都没吭就扔在了地上。 其余站着的几个在这一愣神间,每一个的脑袋,都被韩念丰用大个子的脑袋迎头一撞,随即全部躺到,无一幸免。 直到这时,第一个扔在地上的孩子,才哇得一声嚎哭起来。而所有孩子头上被撞出的那块红印,此时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了一个大胞。 脑袋被韩念丰拽在手里的那个大孩子,当然是最惨的。撞了好多下的他,此时自然懵了,如果不是头发还被人拽在手里,他早就躺地上了。 不过,韩念丰几下就把他扇清醒了:“你是这些孩子里带头的?” 大个子没有立即回答,再被扇了一下后,他才带着哭腔回话:“是,是” “你比他大这么多,干嘛还带着一群人欺负他?”韩念丰指着还未起身的张亨质问大个子。 “他不买账,会还手” 听到这里,韩念丰居然欣慰的笑了,他用着满是赞赏的神情看向了张亨:“嗯,比你爸有出息。” 张亨还以韩念丰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韩念丰便不再看他,而是再次喝问起了大个子:“你算什么狗东西,他要买你账?!” “他爸,他爸是敌特分子” 大个子话音刚落,张亨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疾步到了跟前对着大个子的屁股上就跺了一脚:“我爸不是敌特分子!不是!!” 韩念丰看着这不买账的张亨,有几分满意,又有几分遗憾地说道:“小亨啊,你这脚踢得不对……” 话说一半,韩念丰拽着大个子的头发把他压得一屈膝,然后一个撩阴腿就踢在了大个子的裤裆上! “这样踢,以后就没人欺负你了。”眼看着大个子夹着腿跪坐在地以后,韩念丰才把自己的腿法心得说完。 张亨直愣愣地看了眼比自己还矮许多的韩念丰,憋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下流!” 韩念丰听了一愣,而后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不容易喘过气,韩念丰转手又给了还没缓过来的大个子一耳光:“他爸敌不敌特,关你们屁事!要是他爸睡了你妈……” 说到这里,韩念丰一脸恶相地扫了一圈所有的孩子:“睡了你们所有人的妈,那你们找他麻烦,我可以饶了你们。现在么” 韩念丰一瞟张亨:“把他们往死里打,打出事情我帮你摆平。” 张亨看看众人,又瞟了一眼韩念丰:“落水狗有什么好打的。” 韩念丰一愣,随后,他又是一阵大笑。 趁着这个空当,小桃赶紧拉起韩念丰,又对着张亨说道:“亨亨,一起看看你妈去。” 张亨点点头,又指着韩念丰问小桃道:“胡奶奶,他是谁?” 韩念丰一掌拍走了面前张亨的手:“你爸都不敢拿手点我,没规矩。” 于是,张亨一脸茫然地把两人带回了家。 敲开门后,韩念丰看到的是一个很有书卷气的女人。 “小桃,这是小远的太太?” 小桃的脸色,自然变得尴尬起来。张远都是她的小辈,小辈面前,被一个三岁孩子叫“小桃”,总是一件奇怪的事。 那女人,听到自己丈夫被这孩子叫成“小远”,脸色和小桃一样尴尬:“胡阿姨,这孩子” “什么这孩子,没大没小?”韩念丰直接打断了女人的疑问,“别看我岁数不大,但我爸是你先生的舅公,我称张远作小远” 话到这里,韩念丰转脸看向小桃:“没什么问题吧?” 已经开始捂嘴偷笑的小桃一听,赶忙附和:“对对,没问题。” 此时小桃心里,是真佩服她的少爷。毕竟这用辈分做文章的说法,比投胎转世容易让人相信多了。 那女人脸上的疑惑虽然消退了,可尴尬还在,她小声问小桃道:“胡阿姨,你的意思,这孩子是张远的舅舅?” 不等小桃回话,韩念丰就咳嗽一声:“你们这么大的人叫我舅舅,大家都别扭。称呼无所谓,心里知道尊卑就好了。” 也不管女人依然尴尬的表情,韩念丰嘴角一勾:“不过,小亨这声舅公,我还是想听的。” 张亨是个聪明的孩子,在一旁听到现在,也明白意思了,现在一听韩念丰想让自己叫他舅公,张亨当然跳了起来:“你在做梦吧?!” 张亨妈想说儿子,可她自己舅舅也叫不出口,只好光在一边陪笑。 就这么笑闹一阵,韩念丰忽然问道:“张夫人,你的伤,也是陶家的那班人弄的么?” 女人脸上没伤,可方才正在洗衣的她,撩起的袖子下,两臂有明显的伤痕。 她并没有回韩念丰的话,这点时间,她也明显察觉到了韩念丰不是个正常的孩子。毕竟这孩子辈分再大,也不该有这么老练的言谈举止。 韩念丰当然明白自己的异样之处,他只是懒得去装成一个正常的小孩子罢了。 “放心,没人敢再整小远,也没人敢来找你们母子了。”说到这里,韩念丰把脸偏向张亨,“那姓陶一家的住处,你认识么?” 张亨点了点头。 就在一天前,张亨跟着母亲,去陶家求过情。张夫人手上的伤,就是被轰走时拉扯中留下的。 “小桃,你陪张夫人说说话。”韩念丰退身开门,“小亨,带我去陶家。” 张亨倒是没有什么犹豫就跟到了门口,张夫人却“哎”了一声似要阻止。 韩念丰回头朝张夫人一笑:“放心,跟着舅公出去,没亏吃。” 走了十来分钟,韩念丰被张亨带到了一条靠近皇城庙的弄堂。到了一扇门前,张亨拿手一点:“就是这家。” 韩念丰点点头,一脚就踹开了面前的木门! 这一脚,直看得张亨目瞪口呆。随后,他开始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表情,以避免流露出崇拜的样子。 进屋看了一圈没见到人的韩念丰,看着傻傻的张亨,又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韩念丰提鼻子一闻,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门口一个蜂窝煤炉上。 韩念丰都不用去掀开煤炉上砂锅的盖子,就知道这是锅鸡汤。 上一世,他没少喝鸡汤。可这辈子,他印象中绝对没在福利院吃过鸡。 韩念丰乐呵呵地回到屋中,叮铃哐啷一阵翻找后,拿了两副碗筷和一瓶酱油放在了煤炉边,又拖着两把小凳子出来。 作完准备,韩念丰一筷子把整只鸡从锅里挑了出来,呼呼吹了几下,掰了一条鸡腿递向张亨:“来,边吃边等。” 张亨没动,他直勾勾瞪着韩念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世上竟有如此无法无天之人,是张亨无法想象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八章 1976年3月4日 V 这锅鸡汤,才烧开没多久。 鸡不老,鸡汁也没来得及析出到汤水里。所以,此时的鸡肉蘸上生酱油,满口鲜香。 看着韩念丰吃得起劲,张亨在纠结了一番后,也终于拿着根鸡腿啃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吃了十几二十分钟,一只鸡值得吃的部位,基本都变成了扔在炉子边的骨头。 却只听得背后十几步外,忽然传来“啊呀”一声尖叫,紧跟着就是急促的脚步靠近声。 看着坐在对面的张亨脸色一慌,韩念丰嘴角一勾。 与此同时,靠到韩念丰背后的人,抬手就往他脸上扇了过来:“野小子,敢” 这个女人只说到“敢”,便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扇出去的手还没沾到韩念丰,头都没回的韩念丰,忽然抬手抄住了那只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一扭一拽,女人已经从韩念丰的背后,被拽倒了右侧。 女人,只能半蹲半跪着,以维持自己的两根手指与韩念丰的抓握角度,不至于被扭断。 韩念丰先没去看女人,而是望着再次目瞪口呆的张亨,问道:“认识么?” 张亨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前后矛盾的反应,韩念丰皱眉间就明白了:见到过,却不知到底是谁。 方便起见,韩念丰不再去问张亨,他一黑眼,就把女人的神情变得空洞了。 “陶勇呢?” “在医院。”女人木然地答道。 想到陶勇的儿子不久前从二楼跳了下去,韩念丰立即明白了陶勇为何在医院:“家里人都在医院么?” “都在。” “你也是陶家的吧?” “是。” “带路,找你家里人去。” 1976年3月4日,早11:20。 济人医院住院部215房间内,甚是吵闹。 这是个双人病房,两张床铺,一张上面躺着被韩念丰掀了块头皮的那个姑娘,另一张,躺着一条腿刚打完石膏的陶卫国。 一个八十几岁的老头,在旁人的搀扶下坐在了一张凳子上,他气急败坏地问道:“卫国,到底是啥事情,你倒是快说啊!你不说,卫民怎么帮你出头?!” “是啊,哥,这些年,从来只有我们整别人,哪有弄成现在这样的?!”搭腔的,正是陶勇的二儿子,陶卫民。 陶卫国,依然沉默。 他不是不想说,实在是不方便说。他只记得在小桃房间时,猛然有种一切都要消失的恐怖体验,随后就听到有人叫他从窗口跳出去那一瞬,他觉得只有一心想着跳窗,才能阻止那种消失感吞没自己。 直到人拍在地面上,感受到右腿骨折的钻心剧痛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跳楼了。 这种经历,要他定性的话,只能说是中邪了。可“中邪”两个字,在这个时代是不能随便说的,病房里还有他们的爪牙,话传出去就难听了。 在一片“说呀”“说呀”的催促声中,病房的门开了。 离门最近的陶卫民叫了声“嫂子”,就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的嫂子,此时眼神发直一动不动,一看就不正常。 病床上的陶卫国叫了声“招娣”,忽然变得面如死灰。他,看到了跟在自己老婆身后的韩念丰。 另一张病床上的姑娘,也看到了韩念丰,随即,她发出了“啊”得一声凄厉尖叫! 这叫声,直激得韩念丰一皱眉,他一黑眼,病房里便安静了。 陶勇,只觉得自己胸一闷,随后只见到病房中除了门口的两个孩子,其他人都变得像是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不是陶家的,出去。” 出去了几个人后,韩念丰张亨以外,病房里只剩下病床上的陶卫国三口、陶卫民和陶勇。 陶勇年纪大了,眼可不瞎。看着傻站着的家人,和提线木偶般离去的几个人,再想到自己儿子孙女不知原因的受伤,他知道出状况了。 他呆呆地看着方才发号施令的韩念丰,就听到韩念丰又开口了:“1951年,有个人让你逼着黄老板去改自白书,还记得吧?” 陶勇,心里咯噔一下。 这件事,他当然记得。正是在他的逼迫下,黄老板才真正把那些真正要命的罪状都写在了自白书里。这狠逼旧主的行为,也让陶勇当时的身份,从余孽变成了积极分子。 不过,外人都以为这是陶勇大义灭旧主,但实际上,他是受了上一世的鬼车指使。指使他的人,早已杳无音信,这件他觉得天知地知的事情,被一个孩子说出来,怎么能让他不惊诧? 但是,他的惊诧才刚刚开始。 “1922年,有个人把你从巡捕房门口绑到六六赌坊,你在里面被吊起来调理了一番,还记得吧?” 陶勇虽然没被镇魂,可他的脸色,已然和那些着了道的家人一样了。 只是,韩念丰还没说完:“1916年,还是那个人,让你切勿做些让他想起你这张嘴脸的事情” 话到此处,韩念丰骤然提高嗓门:“你他妈的还记得吧?!!!” 现在,陶勇当然知道韩念丰这个孩子大有异常:“你是?” 韩念丰没有回陶勇的话,他的脸上,正在浮现起残忍的诡笑。 这副诡笑,在陶勇的噩梦中出现的次数太多了! 以至于,此时的陶勇,忽略了荒不荒诞,直接失声脱口道:“沈沈少?!” 听到正确答案,韩念丰的嘴角,扬得更高了。 陶勇,立刻堆上了一副讨好的笑。他的脑子,也快速飞转了起来。他的第一反应,也认为韩念丰是那个沈少的投胎转世,结合亲眼看到的一些不正常现象,他还意识到,面前这位是个不一般的转世。 张远,是陶勇授意自己两个儿子去整的,张家以前和这个沈少的关系,陶勇也知道。 这两点联系起来,他很容易想明白韩念丰此时找上门的原因。 于是,陶勇打起了哈哈:“沈少,是为张远的事情来的吧?这件事呢,情况比较复杂” 陶勇在扯东扯西的时候,韩念丰就用着看傻瓜的表情看着他,等听到陶勇说什么“我也想帮他一把”,韩念丰的脸色忽然难看了起来。 他用非常难听的干笑,打断了陶勇的胡扯。而后,他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样,指着病床上的陶卫国问陶勇道:“他是怎么摔断腿的,你想知道么?” 陶勇下意识地点了下头,一想又觉得不妥,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韩念丰对呆立着的陶卫民命令道:“从窗口跳出去。” 然后,陶卫民听话地往窗口走去。 陶勇见状大惊失色,想要起身去拉,可八十好几的他,手脚实在不够灵便。 等追到窗边时,他已经听到了二儿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陶勇面带怒容地回望韩念丰,却见韩念丰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韩念丰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暖水瓶,陶勇的脸刚刚转过来,一汪滚烫的开水就朝着他脸上泼了过来! “啊”得一声惨叫,陶勇捂着脸,就佝偻着身子蹲了下来。 此时刚好平时陶勇的韩念丰,勾着嘴追问道:“看清了么,要不要再让人跳一个给你看看?” 刚刚烫个半死的陶勇,一听这话,又如坠冰窟 他一哆嗦,而后老泪纵横。 “现在的情况,更复杂了吧?”等到陶勇重新对视过来,韩念丰才笑着问他道。 嚎哭着的陶勇没有回答,毕竟他此时的心情,已经不是复不复杂可以形容的了。 “你说你想帮张远一把?不必了。”韩念丰接着笑道,“你们一家,还是好好地帮帮自己吧。明天,张远要是不能安然地回到家里,你们全家,就一起从窗口往外跳吧。” 而最后剩下的半句话,是从韩念丰紧咬着的牙缝中硬挤出来的:“下一次,我就让你们头朝下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九章 1976年3月4日 VI 韩念丰了解陶勇,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足够逼迫陶勇就范。 所以,在回去的路上,他已经露出了大功告成的轻松表情。 “你为什么那么快?”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张亨,这么问了一句。 这个问法,让韩念丰不太舒服,他皱着眉头回答道:“通常做舅公的人,都慢不到哪里去。” 这回答,让张亨有些迷糊,幸好他不是个纠结的孩子:“为什么你让那人跳窗,他就跳?” “他蠢,我有什么办法。” “还有带我们去的那个女人,昨天可凶了……” “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听话么?”韩念丰打断了张亨。 张亨,点点头。 “叫声舅公,我就告诉你。” 张亨一撇嘴:“不就是因为她蠢吗?还叫你舅公我又不蠢。” 韩念丰一听这话,定定地看了张亨一会,嘴里含糊其辞地问了一句什么话,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狂笑! 他笑得太猛,以至于很快就站不住身子。可就算是蹲在了地上,他还是抑制不住全身的剧烈颤抖。 等到张亨渐渐失去耐心,一把拉起韩念丰时,却看见韩念丰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狂笑前,韩念丰问的那句话是:玉哥,是你么? 玉哥,张玉,沈相寻的挚友。沈相寻,即是韩念丰的前世。 张玉走后,他的儿子张远,被托付给了沈相寻。而张远的性格,完全不像张玉那般豪气,使得相寻从未找到过挚友再生的感觉。 不过,张玉这沉睡数十年的基因,似乎在张亨身上重新苏醒了,无论外貌还是言行,张亨都像极了张玉。 韩念丰知晓张亨并非张玉转世,可张亨这纯粹的“返祖”遗传,足够让韩念丰如见故人而感怀不已了。 忆故人的伤感之下,韩念丰更觉欣喜,他觉得这辈子的挚友也找到了,只要给些成长的时间即可。 韩念丰这喜极而泣的表现,把张亨彻底搞糊涂了。 好在,除了韩念丰的手段有些不可思议外,韩念丰言行上的不正常之处,此时的张亨并未体会到。 孩子,从不觉得自己像孩子,所以,明显像个大人的韩念丰,在张亨眼里并不异常。 1976年3月5日,晨8:00。 走出民居大门的小桃,看到门口跪了一长排人,呆住了。 等到故意走在他身后的韩念丰也走出来时,那一长排人,便朝着韩念丰磕头如捣蒜。 韩念丰得意地看了小桃一眼:“这,就是少爷的威风。” 小桃面露难色地看向韩念丰:“这是,少爷做的?” 昨日在自己家中发生的所有,小桃看得真切,她已经明白了韩念丰有着超常手段。 可韩念丰着令这些人每日早晨来跪拜的时候,回屋的小桃并不知道。 对这些参与过整治张远的人,韩念丰施加了沉重的法令威压,使得他们只要生起违抗韩念丰交代的念头、或是在事后想起没有去完成韩念丰的吩咐,都会再次陷入那种永无止境的消失感。 镇魂的这种使用方式,是鬼车在判官厅任职时才摸索出来的。 曾有一女,贪图富贵抛夫弃子,至晚年落魄后,又找到当年的弃子寻求赡养。 其子本就生活艰难,且因父亲幼年病故而记恨母亲,故拒绝赡养。不过,此人账上阳寿本就不长,再积下这不孝罪孽,直接就成了判官强勾生魂的执法对象。 当鬼车找到这个所谓的不孝子,镇魂审问之下,鬼车却觉得此人的不孝有情可原,便自行决定取消执刑。 在撤去镇魂前,鬼车不经意地提了几句建议:“你不养她无妨,以后有口余食的话,就送予她,毕竟是你生身之人。” 后来,听相熟的阴差说,这个不孝子自那天起,确实会隔三差五给生母送食还有数次,在夜半三更突然暴起,不顾妻儿劝阻,亦要在半夜将余食送予生母。 且不管白天黑夜,此人完成送食举动过程中,皆形如傀儡。 鬼车一推敲,便想明白了原委,也自此掌握了镇魂的这种用法。 如今,韩念丰把这种用法施加在了这排跪着的人身上,使得他们只要记得每天八点要跪在这幢民居的门口,便不得不来。 想忘掉?那是不可能的。特别想忘掉的事情,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听韩念丰说,这些人将会每天都过来跪拜,小桃又怎么忍心:“他们都是一时糊涂被煽动的,少爷和他们计较什么” 韩念丰嗤了一声:“被煽动的?我煽动你去害人你去不去?” “我” “他们是被煽动的,却不是从好人被煽动成了恶人。他们受到的煽动,是可以任意作恶,可以尽情发挥他们的丑恶本性而不受清算。” 小桃想要说些什么,又被韩念丰打住了话头:“好比小孩子闯祸,家里总说孩子是被别人家带坏的,是不是?” “有时候确实” “确实个屁。人不会被别人带得失去本性,只会因环境而被诱发出本性。跪在门口的这些人,和他们一起的,如果是本性不坏的,就算稀里糊涂地跟在后面,也只会起起哄。但凡他们这些出手作恶的,全都是本性显露。” 说到这里,韩念丰看了一眼说不出话的小桃,“这类人,念一世经,吃一世素,该作恶时,还是作恶。他们的恶,本就生在魂内。” 最后,韩念丰调侃道:“是不是没想到少爷这么有文化?” 买完菜,两人并未回家,而是直接拎着菜篮子去到了张家。 “开门,舅舅来了。” 敲门过后很久,都无动静。 其实,人都在屋中。只不过张太太昨晚听了张亨对韩念丰手段的讲述后,此时不敢开门了。 本来,张太太大可以当儿子是在胡说八道,可张亨讲得太具体了,具体到不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能瞎编的程度再一结合她眼中韩念丰那异常得有些诡异的言谈举止,张太太都有些不得不信了。 而就算听起来这个韩念丰是在帮着自己家里,其行事手段也太瘆人了,所以此时听到“舅舅”来了,张太太是真害怕。 直到同来的小桃唤道“在吗月芬”,张亨妈——刘月芬才畏缩地回了声“哎”,而后指使张亨去开门。 进门后的韩念丰,看到刘月芬那几分尴尬几分畏惧的样子,就一勾嘴角:“月芬啊,对长辈的敬畏,放在心里就好。” 小桃听了,在背后打了一下韩念丰,便捂嘴笑了起来。 “今天,我们就在这里,等小远回来。”韩念丰,自然是胸有成竹。 一听这话,刘月芬对韩念丰的惧意,更甚了。她只觉得如果韩念丰脑子没毛病的话,那儿子昨天说的那些惊悚经过,都是千真万确的。 望着还在发呆的刘月芬,韩念丰嗤了一声:“看我干嘛,倒水去啊。” 刘月芬哪敢不从,可就在这时,张亨跳了出来:“你妈没教过你文明礼貌用语么?” 这话,直问得韩念丰目瞪口呆,他有些想笑,又想憋着笑,再杀杀这孩子的威风。 僵持之时,刘月芬却已把水端来了。 喝了口水,韩念丰还在想着该怎么逗弄张亨时,刘月芬对张亨一句“哪有反过来让长辈讲礼貌”的话,让韩念丰直接把嘴里的水从鼻孔喷了出来 望着韩念丰这狼狈的样子,张亨自然哈哈大笑,小桃也笑了就连刘月芬心中的畏惧,都在这笑声中缓解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十章 1976年3月5日 1976年3月5日,午12:20。 午餐,早已就绪。 韩念丰怎么想,都觉得陶家必然会想方设法早些把张远放回来。因此,他坚持要再等一阵。 真到门被敲响时,刚刚还有言谈的房间,反而安静了下来。 “月芬!亨亨!是我!我回来了!” 门外的声音,是那样激动。 可在韩念丰耳中,又是那样陌生。毕竟他印象中张远的嗓音,要比此时听到的清亮许多。 小远,你也老了 张亨,早就一溜窜到了门口,他一把拉开房门,飞扑到了张远身上。 小桃和刘月芬两个女人,都红着眼眶,有些发颤地迎向门口。 韩念丰坐在背对着门口的位置,却始终不忍回头。 昨夜就寝时,他对着沉睡的小桃,静静地看了良久。 初次转世,他也曾久离迟归,那一次重逢之时,小桃捂着脸,想要捂住岁月的痕迹。 而此次重逢,这更深的岁月流失,已深到失去了遮掩的必要。 作为妖仙存在的他,早就见惯凡人的生老病死,未尝为此生出过悲意。 只有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才会切实感受到时间的残酷。 待张远坐上餐桌,带着疑惑望向韩念丰时,韩念丰才稍稍回过神来。 小桃,是和初次转世的鬼车一起长大的,她太记得沈相寻幼年时的样子了所以在第一眼看到韩念丰时,她就惊到了。 张远可没见过小时候的沈相寻,因而他此时望着韩念丰的眼神之中,仅仅只有疑惑。 迎着这疑惑目光的,是韩念丰玩味的眼神,玩味得屁股还没坐热的张远,已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于是,张远询问地看向了小桃。 小桃只是笑,却不说话。倒不是配合韩念丰卖关子,她是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张远,只好再看向妻子 刘月芬的脸色,变得尴尬起来。她的样子,就好像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描述自己的夫妻房事一样。 纠结良久,刘月芬才挤出了三个字:“是舅舅” “哦,舅舅家的孩子啊?” “不是,就是舅舅。” 张远一愣,忽然意识到妻子可能是在随着儿子叫舅舅,如果韩念丰是刘月芬的什么表弟堂弟的话,那这声“舅舅”也算合情合理。 毕竟辈分这东西,经常会造成这种尴尬。 “亨亨的舅舅是吧?”张远,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又把脸转向韩念丰,用着很是怜爱的表情打招呼道,“你好啊,小老弟。” 韩念丰,就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张远。 刘月芬,如同被追问房事的细节一样,蚊子叫似地纠正道:“说是你舅舅” “我舅”张远当然僵住了,“不” 就在张远开始语无伦次地否认时,韩念丰抬起了右手。 这只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收于掌心,其余三指展开得像是做成一把枪的手势而后,这手正指着张远的食指和中指,往里勾了几下,显然是在示意他过来。 做完这手势,韩念丰便跳下了凳子,去往了门外。 再看张远,完全像是傻了一样。 这手势,他不止认识,还很熟悉。 能把这并不复杂的手势,做得如此笃定而潇洒的,除了面前这个孩子,张远只记得一个人。 于是,张远如着了魔一般,在妻儿的讶异目光中,跟着韩念丰出了门。 韩念丰就等在门口,待张远踏出门槛,韩念丰就把门拉了起来。 “小远。”待门合上后,韩念丰没有再卖关子,“小爸回来了。” “小”张远的脸上,闪过了刹那的荒诞笑意,而后又僵住了。 面前这孩子的微笑,竟是如此令张远如沐春风 韩念丰再次用刚才的手势,两指向下勾了勾,陶醉在这拂面柔暖之中的张远,便情不自禁地蹲下了身子。 待平视向那一脸微笑,望着那对耀过星辰的双目,其中那熟悉的怜爱之色,熟悉的调笑之意,使得张远几乎跌坐在了地上。 这样注视自己的,除了他,还会是谁呢? 这,一定是做梦吧,既然是做梦的话 这一刻,张远放弃了思考的理性,也放下了情感的理性。 他的喉结开始上下翻滚,嘴唇艰难地收缩了几下后,一句含混不清的话,从他的胸腔之中传了出来:“小爸我被人欺负了” 在“小爸”二字出口之时,泪水已涌覆过了张远的鱼尾纹。 而这孩童似的撒娇,也瞬间勾起了韩念丰遥远回忆。 他只记得每逢张远这么一哭诉,自己总是一脸无奈地牵着张远找到对方家里,朝对方家长恐吓一番,看着人家把孩子一顿好打后,才拉着仍在抽泣的张远回家。 而在回家路上,张远总会让他买一块美女牌的香草大冰砖 想着想着,韩念丰上前一步,将张远大大的脑袋,扶到了自己窄窄的胸膛上:“这,不是帮你摆平了嘛,只是没给你买冰砖了” 张远的脑袋,在韩念丰的胸口拱了拱,想要再开口,却已泣不成声。 断断续续中,张远只反复叨念着“怎么才回来呀”再想安慰些什么的韩念丰,喉头也开始不听使唤了。 听到背后的房门开了,而后又听到小桃轻声对谁说“我们先进去”。 两鬓已花白的张远,就算是蹲在地上,也需要低着头,才能把头埋在韩念丰的胸口。 可他就这样埋着、埋着,久久不愿起来。 待韩念丰完全稳住情绪,开始轻拍张远的后背,才把张远的理性慢慢拍了回来。 “小爸你真是小爸?”张远哽咽着。 还红着眼的韩念丰,已经可以作出调笑:“小爸,当然是小爸。” “你你怎么变小了?”张远颤声。 韩念丰抬手就在张远头上打了一下:“你他妈的才变小了!” “可是,这个” “还没你桃姨聪明!”韩念丰又在张远头上打了一下,“我重新投胎了,只是以往的记挂太多,所以回来找你们了。” 听到这里,张远大概用了两三分钟,才消化了这简短、却又无比复杂的内容。 形,张远此时的确觉得韩念丰的眉眼很像沈相寻。 事,韩念丰提及的点滴往事,并不足以证明他就是沈相寻。 神,才是关键。沈相寻的神,不可能被一个小孩子模仿,更不可能被模仿得这般相似。 只有“重新投胎”这四个字,才能解释眼前。 想明白了以后,张远鼻子一酸,眼看又要哭出来 韩念丰咳嗽一声,岔了岔话题:“现在,我就住你桃姨那里,反正离这里没几步路,以后早上我和她买好菜就来你家,吃过晚饭再回去” 说到这里,韩念丰自己的眼睛又湿了:“一家人的日子,小爸我要好好享受享受。” 张远又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感染,跟着就重新抽泣了起来。 于是,韩念丰再岔开了话题,他把手放在了张远头上:“听你桃姨说,这些年你照顾了她不少,你做得好” “应份的那时候,都是你和桃姨照料” “照料,只有你桃姨。”韩念丰摆摆手,“我么,只是出出钱,出出头。” 话到这里,韩念丰忽然问道:“小秋呢?” “问你桃姨,她不说”见张远有些支吾,韩念丰两眼一眯,“你也想瞒我么?” 张远最怕的,就是小爸眯眼:“那年你离开没多久,他也走了” “走了,是死了的意思么?”韩念丰的语气,已然冰冷。 “不是,就是走了,卷着你留给桃姨的积蓄”说到这里,张远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随后,就看到韩念丰的瞳孔猛地一收,凌厉的寒光,开始在那对眯缝着的眼中流转起来。 只和这瘆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下,张远便彻底确信,韩念丰,就是沈相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十一章 1976年3月9日 1976年3月9日,早8:00。 跪在韩念丰这幢民居门口的人,自然是准时如数到齐。 前两天,这些人的家人,有的会来拉扯,有的甚至会把他们关在家里。 然而,来拉扯的,怎么也拉不走试着把他们关在家里的,看到他们在快到八点时那形同死不瞑目、一脸极度恐惧的诡异表现,全吓坏了。 反正到那边跪一会磕个头就回来了这些人这些年作了多少孽,家人也都明白,权当是报应吧。 所以,到了这第五天,家人便由他们去了。 就连围观者,看了几天,大都也失去了兴趣。 小桃劝不动韩念丰,她能做的,只有每天从这些人面前经过时,拉着韩念丰走得快些,好让他们少磕几个。 可是,今天刚从这些人面前走过,韩念丰就停住了。 围观者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韩念丰转头对视向了人群中的陆露,脸上闪现出了明媚的笑容:“陆院长,去家里坐坐吧?” 他知道自己的来历,亦知道这陆露是自己的什么人。 一周前的那个晚上,韩念丰问两个保育员“寻玉赌坊”没问出所以然,而后直接镇了两人的魂,让她们把自己送出了门外。 次日,副院长陆露得知了韩念丰出走的消息,她强掩自己的焦急,独自开始了寻找。 这些天,她走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都没找到韩念丰。 今天,她是被一群跪着的人吸引了目光,才驻足停留了几分钟。 就是这几分钟,让她等来了韩念丰的对视。 听到韩念丰的邀请,她那个“好”字还没说出口,眼泪就下来了。 跟着进到了小桃的家,门一关上,陆露一把就抱住了韩念丰 待陆露稍稍平复情绪想要开口说话时,韩念丰一句话,惊得她呆在当场。 “十月怀胎,辛苦你了。” 别说陆露,就连小桃,也惊呆了。 半晌,倒是小桃先打破了屋中的沉默:“少爷,这是你的妈妈?” “福利院长大的孤儿,哪里来的妈妈。”韩念丰回话时闭着眼,面无表情,“她是我的副院长。” 韩念丰想表现得再冷漠些,可想到陆露私下对自己的一些额外照顾,他又叹了口气:“不过,我确实是她生的。” 陆露方才还在为找到孩子而欣喜,但韩念丰这几句话,直接把她的心绪搅成一团乱麻。 见还有小桃在旁边,生怕走漏这个秘密的陆露,强颜作笑道:“这孩子,听谁胡说” 一听这话,韩念丰的脸立时沉了下来:“若要人不知后面半句话,不应该由我个三岁孩子来对你讲吧?” 这话,当然不应该由三岁孩子来讲。 何况,三岁孩子也不该会讲这话! 韩念丰的异状,两个保育员已经告诉过陆露。 因此,得知韩念丰变得“像个大人”的陆露,才能在相见的第一时间不显惊讶。 只不过,现在她意识到,这孩子并不是像个大人,而根本就是个大人! 任谁觉察到自己的孩子发生这种异象,都会惊怕。一种毛骨悚然的凉意,立时爬满了陆露的每一寸皮肉。 她松开了拥抱韩念丰的手,颤声问道:“你是谁?” 韩念丰捕捉着陆露开始躲闪的目光,轻笑着回道:“我是被你抱到福利院的人。” “不你不是!” “我,也希望不是。”回这句话时,轻笑已成了惨笑。 见气氛不好,小桃打起了圆场:“院长,我想他是你的孩子没错,只是,他能记得上辈子的事……” “荒唐!”陆露打断了小桃的话,她再思忖了片刻,忽然对着小桃嘶声道,“一定是你,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荒唐的是你!”陆露冲着小桃的话,又被韩念丰打断了,“做了荒唐的事情,还用更荒唐的手段去遮掩” 说到这里,惨笑又成了冷笑:“还有比你更荒唐的人么?” “少爷”小桃想要劝解。 韩念丰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片刻后继续说道:“不过,我也不怪你。我这不幸的人生开端,本来就是注定的我的不幸并非因你而起,或是正因你的荒唐,我才会托你所生。” 这话,当然不是韩念丰在宽慰陆露。 他会转世到一个不幸的家庭,确实是注定的。倘若陆露怀上他的事情不是这样不可告人,他也未必会托生于陆露腹中。 看着陆露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韩念丰终究不忍:“还是坐到桌边说吧小桃,给陆院长倒杯水。” 其实,韩念丰并不恨陆露将他置于福利院。 这是时代的逼迫,亦是世俗的逼迫。 韩念丰所恨之处,是陆露的痴情。 陆露与韩念丰生父——韩丰的事情,鬼车在托生前全然知晓。 据鬼车所知,韩丰并非陆露一个女人。他是为了自己那成分不好的家庭能在这动荡年代得到荫护,才长久缠着陆露。 可是陆露的家庭,并不认可韩丰,也不愿护着他。等火烧到韩家头上时,韩丰只有跑路了。 而在韩丰跑路的前夜,痴情的陆露却找上了韩丰,说自己年纪不小了,要趁现在给韩丰留一个孩子。 根本就没想再回来的韩丰,居然就真的留下了自己的种,陆露也就真的怀上了。 如果是无关之人,在知道事情的始末后,或会同情陆露,甚至会为她的痴情而感动。 但如果做了这种傻事的人,是你的亲近之人,你就会有种无名之火。 这种无名之火于韩念丰来讲,更是复杂。陆露不做这件傻事,韩念丰不会和她有任何关系。正是因为现在的既成事实,韩念丰才会在内心在乎陆露,却也因此生出了怒其不争的感觉。 坐到桌边的陆露端着水杯,恍惚了很久之后,她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韩念丰叹了口气:“就算是我,被生身之人反复问这句话,也会难过的。” “你真的是念丰?” “念丰”忽然之间,韩念丰觉得自己很讨厌这个名字,“往后,你自己念就好。” “你不是” “我是。”韩念丰直勾勾地看着陆露,“只不过,你念丰,我却不念。” 啪的一声,水杯落在了地上:“你知道他?” 韩念丰看着地上的玻璃碎渣,却不说话,他并不想谈论陆露说的那个“他”。 到现在,面前的韩念丰还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陆露依然不明白:“你到底” 片刻的思忖后,韩念丰缓缓说道:“我会记得是你生下我,等你老了,我懂得回报。” 陆露眼巴巴望着韩念丰,呆问道:“那你跟我回去?” “回去?”韩念丰一笑,“回你家,还是福利院?” 见陆露答不上来,韩念丰笑意更甚了:“还是不为难你了吧反正,也没有什么令人怀念的共处往事。往后我就住在这里,你想来看我的话,随时可以。” 说到这里,韩念丰想到一件事:“对了,你想想办法,给我往这个家报个户口。” 就算是在民国,想常住在什么地方,没有户口也是件不太方便的事情。 不过,韩念丰的这个要求,陆露并未听进去。 这,是自己的孩子。 这,已经不再是自己为他生的那个孩子。 良久之后,陆露才算说服自己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待韩念丰咳嗽一声,并重复了请求申办户口的要求,陆露才想了想,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见陆露答应,韩念丰对小桃说:“拿纸笔来。” “我不愿随他的姓,也不愿念他的名随你的姓,也不知会否给你带来不便”说到这里,韩念丰接过小桃递来的纸笔,边写,边继续说道,“不管是办户口,还是再见面,我都用这个名字吧。” 一张纸,被韩念丰推到了陆露的水杯旁,上面写着:沈相寻。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一个叫作韩念丰的孤儿,从世上消失了。 而本已消失的沈相寻,却正式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十二章 1976年3月16日 1976年3月16日,早8:20,八仙海菜场内。 虽然他现在又叫沈相寻了,可毕竟还是个三岁孩子的样貌,所以,他和他嘴里的棒棒糖很是相衬。 “这两天亨亨一直吵着要喝鸡汤,今天满足他一下?”咬着棒棒糖,相寻有些含混不清地对小桃嘟囔道。 小桃一听就笑开了:“是少爷想满足一下吧?” “是,那小桃准备怎么满足少爷呢?” 小桃听这话的口气不对,再看相寻,很是诱惑地舔了一下棒棒糖,还对她挤了挤眼睛。 小桃是气得直跺脚。 到这一页翻过去之后,小桃才无奈地对相寻说:“鸡鸭票过节才有,今天是吃不成的。” 离开福利院半个月了,相寻对这个时代的规则大致了解。不过,他看向鸡鸭摊位的目光中,还是满含着不甘。 看着看着,他忽然拉起小桃,往那边走了过去。 “哎呀,说了不能买”小桃想拉住相寻,却拉不住。 到了摊位前,相寻一搭水泥柜台的边,脚一点地,便翻身坐上了柜台。 他半转着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鸡笼,看了一会以后,他有些茫然地问小桃:“你说,哪只好一点?” 柜台里,是一个胖乎乎的大汉。因为有特供票的人是少数,因此只要不是逢年过节,他这个摊位总是很清闲。 大汉正低着头看报纸,相寻问小桃的话,大汉以为是问他的。 他也不抬头,回了句:“哪只好跟你不搭界,有得吃就蛮好了。” 相寻明白这年头没有服务可言,可他很不喜欢大汉那不死不活的语气:“册,看你的报纸,没人问你。” 尽管这些人不懂得服务,吵架却都是行家里手。大汉一听相寻带刺的话,一扔报纸,瞪着眼睛就看了过来。 一看到坐在柜台上的小孩,大汉愣了一下,然后他看向小桃,打量几眼后,一撇嘴:“老糊涂啦?孩子都看不住?” 小桃赔着笑想把相寻从柜台上抱下来,没抱动。 相寻故意撒娇道:“我要吃鸡嘛。” “我还想吃甲鱼呢。”背后的大汉嗤了一声:“看你们也不像有票的,回去吃屁吧。” 大汉倒也不是以貌取人,毕竟有特供票证的就这么几张老面孔,面前这一老一小显然不在内。 “你他妈的”就在大汉刚要低头继续看报纸时,相寻忽然回过了头去,“很喜欢插话是吧?” 大汉猛然意识到这孩子不对劲,他再一抬头,只对视到了一对死黑的眸子! 而后,大汉的眼神就涣散了。 小桃看这场面,急忙压着嗓门质问道:“少爷,你又要做什么?!” 相寻一咧嘴:“来这个摊位,总不见得是为了闻鸡屎味吧?” 接着,他回身朝向大汉:“来,近点说话。” 大汉便俯下身,凑到了坐在柜台上的相寻面前。 “你们不过节的时候,有票么?” 大汉摇摇头。 “那你们要是想吃鸡,有办法么?” 大汉点点头。 “说说看。” 大汉开始竹筒倒豆子了:“采购的时候多进点不好的,农场就会多给几只。碰到没来头的拿票来买,就把不好的给他们。多出来的几只,头头们先分,多下来就是我们的了。” 相寻转头看向小桃,笑得很甜很甜。 那甜笑分明是说:看吧,有鸡吃了。 “现在,有得多么?”相寻继续盘问大汉。 大汉摇摇头。 相寻的脸色,瞬间失望无比。 他不甘地追问道:“都分完了?” 大汉又摇摇头。 相寻眉头一皱:“没分完怎么就没有了?” “我的没有了,只剩下头头们的了。” 相寻的嘴角,重新勾了上去:“你的头头,关我什么事?” “是,我的头头,不关你事。” “那就去抓呀。” “抓什么?” “抓鸡啊!” “是。” “要炖汤的母鸡,挑最好的。” 大汉一阵忙活,从鸡笼里抓出一只来,他用草绳把鸡脚捆上,然后递了过来。 小桃僵在原地,不伸手接。 相寻不悦道:“怎么,还要少爷提着只鸡回家?” 纠结片刻后,小桃又开始摸钱。 “这种货色,还有他的什么狗屁头头,他们吃鸡都不要钱”说到这里,相寻脸一板,“少爷我吃鸡还要给钱?!” 相寻一把接过鸡来,可他的手太小,这鸡又太生猛,眼看就要挣脱出来。 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鸡的魂也镇了。 随后,相寻把这只死了一样的母鸡交给小桃,又回头对大汉说:“以后看到我过来,只要鸡有得多,不管是你的还是你头头的,都先把最好那只给我,知道了么?” 大汉点头称是。 接着,相寻把身子往大汉那边凑了凑,他拍了拍大汉圆滚滚的肚子:“你么,以后多吃点素菜就好,不然这一肚子屎都拉不出来。” “是。” 走出菜场,小桃便一个劲地埋怨相寻胡闹:“不管怎样,我们拿走东西总该给钱啊!” “给钱?”相寻听烦了,刚要再反驳,忽然想起了什么,随之就笑了起来。 他这笑,很柔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你不就是觉得我在外面做什么都不给钱么?” 小桃一怔,而后那沉睡了半个世纪的忆想,便悠悠地浮现于心 “少爷,真的不要再跟那个狮头一起了,上次叫我买早餐不给钱,今天理发又不给钱。肯定是那个狮头,在外面做什么都不给钱,少爷就跟着学坏了!” 这段久远的话语,同一时刻也念响在相寻心头。 想着想着,两人的眼中,都起了一层朦雾。 想着想着,相寻叹了口气:“如今,轮到小亨跟着我学坏了” 自从摸出了鸡鸭摊的猫腻后,相寻之后又“排查”了各类生活必需品的供应点。工作在这些摊点上、这部分时代豢养出的底层“特权”人员,他们的小手段,当然在那对死黑的双目中无处遁形。 有把从散客头上克扣下来的东西私分的,也有吃报损额度的反正这个时代不需要服务,他们大可以把心思放在这些小脑筋上。 相寻的黑手往他们那边一伸,直接的结果,就是小桃和张远一家的生活质量急速上升。 虽然张远和小桃觉得不妥,但相寻这明抢的手段,实属黑吃黑,给他们带来的负罪感并不强。 时间一久,他们也就习惯了。 甚至,刘月芬会趁着张远不在旁边的时候,悄悄对相寻说:“明天,看看有没有大一点的黄鱼” 这个时代,普通家庭的餐桌上,顿顿有大荤小荤,还天天不重样,实在是很难得的。 张亨在这丰富营养的滋润下,那张脸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地圆了起来,变得更像他爷爷了。 至于当初抓张远整小桃的事情,当然也不可能再发生了。 本来,任何斗争发展到局部,都只会变成一部分人发泄私愤的题材。 只要发泄私愤的人消停了,一切全都消停了。 刘月芬,最先回到了工厂。张亨,则在下半年成了一个小学生。就连张远,也有了恢复工作的消息。 而到了年末,为那些魑魅魍魉提供泄愤机会的大势也过去了。 眼前的温馨小家,从此不再需要相寻的小心庇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十三章 1978年5月6日 1978年5月6日,下午4:40。 相寻一眼就看到,放学到家的张亨脸上,明显肿了半边。 这,就勾起他的好奇心了。 要说张亨在学校被欺负了,相寻是不相信的。别说同班同学,就算高一两年级的,也未必有张亨壮实。 况且,张亨的班主任是张远的学生,他在学校里算是有靠山的。 果然,还没等相寻开口,张亨就把相寻叫到了门外。 “我在路上被人堵了。” 这两年,在相寻的辈分问题上,小桃和张远一家,已经习惯了相寻提出的方式。 在上一世,相寻和小桃算是平辈,张远自然小一辈,张亨则应该是孙辈了。 而如今,不管在家或在外,所有人、包括张亨,都和相寻以平辈方式相处。 性格相对柔弱的张远,平时会尊着相寻,在酒多的时候偶尔还会对着相寻“撒娇”。其他人对相寻的态度,则是“不卑不亢”。 因而,张亨这会对相寻说被人堵的事情时,完全就是吃了亏找人手扳回场子的口气。 “谁堵你?” “就是那些一直聚在158弄的人。” 张亨说的那个地方,相寻知道。从张亨就读的安延一小回家的话,那里算是必经之路。 158弄的弄口,有一家针对孩子的杂货店。什么打火药纸的枪、弹珠香烟牌、酸梅粉糯米糖等等,这些廉价的玩具零嘴,都能在这家店买到。 而一些社会青年、连同一些坏小子,会聚在这条弄堂里,看到落单的老实孩子,就上前勒索些零钱。 其实,本来张亨是不会沦为目标的,实在是他每天手拿两支娃娃雪糕的样子,有些“露富”。 今天在这条弄堂被拦住时,张亨自知口袋里一分钱也没剩下,干脆就配合搜查了。 他自己把口袋布往外一翻,除了一块皱巴巴的手帕,当真什么都没有。 问题是,他动作配合,但表情不配合。 毕竟见过相寻的手段,面前这些小瘪三的虚势,不会让张亨脸上显露出丝毫的惧意。 把口袋布往回塞的时候,张亨的表情分明在说:没空陪你们,把路让开。 偏偏越是配不上尊重的人,越会在意自己有没有被尊重。 于是,随着一句“我让你跳”,张亨的脸上就被扇了一下。 听了事情的始末,相寻点点头:“你进去做功课吧,我去摆平。” 张亨嗤了一声:“你知道哪个扇的我?” “把游荡在那里的小瘪三全部摆平不就好了?”相寻也嗤了一声。 “你帮我看着其他人,扇我的那个我自己解决。”张亨索性直接出发了。 就这样,相寻跟着张亨,往那条弄堂晃了过去。 离那弄堂口还有二三十米时,相寻只听张亨说:“就那个穿喇叭裤的。” 说完,张亨就要往前冲,而后被相寻一把拉住了。 “这个,你自己解决?”相寻指着那喇叭裤,阴阳怪气地问张亨。 张亨如今才八岁,而那个喇叭裤就算没成年,也差不多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么。”张亨不理会相寻的质疑。 相寻被气笑了,抬手就在张亨屁股上打了一下:“跟我玩什么小心思!” 张亨确实在玩小心思。 他也大概知道,相寻其实不算是个孩子,可他又无论如何不愿去求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家伙。 经验告诉张亨,就算对面是只老虎,只要相寻在场,就不会看着他吃亏。 既然如此,又何必开口拜托相寻帮忙呢? 此时,喇叭裤也看到了张亨和相寻,可他并没有在意。 毕竟,怎么看张亨带来的这个五六岁的孩子,都不像是来算帐的。 在喇叭裤眼里,张亨这是带弟弟出来遛弯了。 而就当张亨和相寻在原地矫情的时候,从他们身边,快步走过了一个穿着一身双线运动套装的少年。 这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也牵着一个和张亨差不多大的孩子,走起路来气势汹汹。 “就是他!”被牵着的孩子对着喇叭裤一指,少年就松开了孩子的手。 被这声指认吸引过目光的喇叭裤,看到这快速靠近的少年,脸色变了变。 就看少年步频极快地几步冲刺,在离喇叭裤还有一米多远的时候,他整个人竟一下子腾跃了起来! 别说喇叭裤,就连相寻也看得一愣。 这少年大概一米六出头,喇叭裤则一七五以上。但腾跃起来的少年,此时踹出的右脚比喇叭裤的脸还高! 太高了,也不是好事。 喇叭裤下意识地低了低身子,少年的右腿就擦着喇叭裤的头皮过去了。 不过,少年收着的左腿膝盖,刚好噗得一下,猛撞在了喇叭裤的面门之上! 还没落地的少年,再把已经跨过喇叭裤的右腿往下一压,人将将迎面单腿骑跨在喇叭裤的肩头。而他的左膝撞上喇叭裤的面门后,还顺着前冲之势在往前顶。 这么一压一顶,喇叭裤毫无悬念地仰面后倒下去,跨在他肩头的少年,也随之往地上压了下去。 此时,回过神来的相寻摇了摇头:“这小子,要吃亏。” 惊呆程度远甚相寻的张亨,听这话便提问到:“为啥?” “街斗时,腿法再好也只踢下三路,而且不管用什么招式,都必须保证自己一直是站立着的” 果然,相寻话说了一半此时骑在喇叭裤身上的少年,刚举起拳头还没来得及往身下的喇叭裤脸上砸,少年自己的脸上,就被赶来的喇叭裤同伙踹了一脚! 少年闷哼一声,头一歪便侧栽到了一边。 紧接着,又有两人过来,对着栽倒的少年就是一顿猛踩 看到自己搬来的救兵折了,刚刚和少年一起的那个孩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被放倒的喇叭裤,这会也缓了过来,他爬起身子,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加入了围踹的行列。 “服帖么!你服帖么?!” 孩子的哭声中,张亨问相寻:“就这么看着?” 相寻勾了勾嘴角:“我能让这个穿运动衫的,一下子把这四个全部摆平,你信不信?” 张亨撇撇嘴:“你做到了我就信。” 相寻点点头,把张亨拉到了墙边,他往墙上一靠,对张亨说:“扶着我。” 张亨刚刚扶住相寻,就觉得相寻的身子软了下去…… 此刻,被围踹的少年已经想说“服帖了”。 街斗中,能摆脱被动,再把对方黑在地上的,才是真英雄。要是被围踹得站都站不起来,嘴里还在叫“不服”,只能说是智力有问题。 而就在少年做完思想斗争,想要暂时服个软时,他猛然觉得胸口一凉就好像迎面一盆冰水浇了过来一般! 可是,哪有这么凉的冰水啊…… 只不过,少年只惊异了一两秒,随后就眼前一黑。 这眼前一黑,只是他的感觉,四个围踹他的人,只觉得自己踹到的少年身体好像变硬了。 现在,他们觉得自己在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根圆木。 这异样的脚感,让四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面面相觑间,蜷缩在地的少年忽然动了! 他的右手猛地挥出,呈手刀状,一掌正劈在了喇叭裤的膝盖侧面 咔嚓一声怪响! 这怪响,就如同砍树砍得差不多时,树木被自身重量压倒瞬间,那木纤维撕裂断开的声音 人的膝盖,是前后弯的,可喇叭裤的膝盖被少年从侧面一劈,竟在一声怪响中弯向了内侧,形成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半边x型腿! 任谁听到人的身上发出这种声音,唯一的反应,只有呆立当场。 少年站起身,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诡笑道:“踹得过瘾吧?” 问话时,少年眯缝着眼,嘴角勾得很高。 张亨看着少年的样子,傻了:他脸上的诡笑,怎么和相寻一模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十四章 1978年5月6日 II 1976年5月6日,下午5:05。 踹得过不过瘾的问题,喇叭裤当然不会去回答。 他低头傻看着自己挨劈的腿,三个和他一起的,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条腿 在一阵若有似无的嘎吱嘎吱声中,喇叭裤只看到自己的双腿越来越像个k。 同行三人,已然面如死灰。突然,就听到喇叭裤“嗷”得一声怪叫,随即轰然倒地! 少年依然挂着一脸诡笑,他一手掐住了一个想要逃跑的人脖子,直接就把那人叉得双脚离地。 然后,他阴恻恻地说道:“现在开始,这条弄堂我撑市面……” 话到这里,少年猛然提高了嗓门:“都他妈听清楚了么?!” 这话,不仅是对之前围踹他的四人,而是对所有围观的人说的。 喇叭裤这个小团伙,并不止四个人。只不过先前形成围踹之势时,其他人已经没有必要加入战斗了。 待少年扭转局势,这场面又过于夸张。 就算没看清喇叭裤腿被劈断的,看到另一个被单手掐得离了地,也足够把他们镇呆当场了。 就看少年像扔死狗一样,把提在手里那个一扔,接着便走到每一个人面前,逐个逼视起来。 有人躲开对视,少年便一把扣住他的面门,再把脸扳回来 直到每一个都露出了屈服或者讨好的表情后,少年才露出了满意的轻笑。 接着,少年从其中一人的衬衣口袋里,夹出了一包牡丹牌香烟,他退了几步往墙上一靠,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也不用他招呼,这包香烟原来的主人,便上前为他点着了。 就在少年猛吸一口,然后长长吐出一条烟柱时,张亨只看到他好像踉跄了一下。 接着,张亨就听到被扶着的相寻说话了:“怎么样,摆平了吧?” 张亨转脸一看,只见刚刚昏倒一般的相寻,这会正端着得意的笑。 “你搞的鬼?” “我搞的鬼。” 张亨并没有显露出怀疑的样子,毕竟刚刚少年的样子太过诡异,而他也只认识相寻这一个诡异的人。 又听相寻问道:“你这口气,出痛快了么?” “就算我痛快那运动衫可麻烦了。” 看到张亨复杂的表情,相寻笑了。 不愿给旁人带来无关的麻烦,是一种美德。 于是,相寻说了句“我再去收个场”。 张亨想问“怎么收场”,却见相寻又像昏死一般靠在了自己身上。 此时,那少年正用半是疑惑半是警觉的神色,看着面前众人。而那一众人脸上方才的敬畏之色,也慢慢变得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喇叭裤忽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站起来前,疼得撕心裂肺的他,也感受到了一盆冰水当胸泼来的感觉……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众人只看到忽然起身的喇叭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指了指少年:“以后,他说了算。” 说完这句,喇叭裤就像行尸一样,往弄堂外的马路上走去。 所有人都傻傻地看着喇叭裤,不知道他这算是什么情况。 他的一条腿断得很明显,可尽管如此,拖着这条腿前进时,他似乎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就好像他的腿,本来就是k型的一样。 喇叭裤站在马路边的公交站,像是在等待什么可就在一辆公交车离站的时候,喇叭裤忽然动了! 他猛冲几步,而后做了个像是足球运动员铲球的动作,竟生生把他那条断了的右腿,伸进了公交车的后轮之下! 喀啦啦!公交车就从这条腿的中段碾轧了过去! 随后,刹车声,各种惊呼声,乱成一片。 只听喇叭裤再次“嗷”得一声,靠在张亨身上的相寻说话了:“这下,他断腿怪不到运动衫头上了。” 相寻这话一点没错,事后据说,等救护车来的时候,喇叭裤的这条腿,是被人用铁铲从柏油路上铲起来的。 众目睽睽之中自己把腿伸进车轮下,才把腿压成肉饼,他这条腿之前有没有伤,已经没人会去过问了。 相寻拍拍张亨:“走了。” 张亨喃喃道:“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过分了一点?”相寻大笑,“根本就是太过分了!” “那你还” 相寻摆摆手:“我承认过分,是指单单因为你被扇了一下,把他弄成这样过分了。” 见张亨还是一脸纠结,相寻接着说道:“可是这种连小孩子都打都抢的人,让他四肢健全地走在路上就是祸害。” 张亨听了沉默片刻。 但他的好奇心,很快就淹没了对“过不过分”的思考:“刚才是怎么回事?” “鬼上身你懂不懂?” 张亨摇摇头。 毕竟这个时代的城里孩子,别说见鬼,就连鬼故事也是听不到的。 相寻也不想解释太多:“以后你懂了什么是鬼上身,就懂刚才是怎么回事了。” 张亨虽然不懂,悟性还是有的:“你是鬼?” “我是鬼?”相寻再次大笑:“我是鬼祖宗!” 又走了一会,在快到家的时候,张亨冒出一句:“我还是觉得过分了。” “哦?”相寻似笑非笑地看向张亨,“那你准备怎么办。” 张亨没有回答。 对此时的张亨来说,他既没有反驳相寻的表达口才,也没有更好解决事端的办事能力。 可就在这一刻起,张亨已然在心中作下了决定,他立志要成为一个可以合理解决事端的人。 相寻用“鬼上身”来敷衍张亨,也不算完全胡扯。 作为妖仙中最擅长玩弄魂体的鬼车来说,自己魂体离开肉身,实在就像穿鞋脱鞋一样容易。 刚才的一切,就是他出窍的魂体做的。 他先抢占了少年的肉身,一掌将喇叭裤劈成了k型腿,而后又吓住了喇叭裤的一班随众。 待听到张亨担忧这个结果会给少年带来麻烦后,相寻一不做二不休,再抢占了喇叭裤的肉身,让他自己把腿彻底废了。 他这有效而又残忍的做法,很大程度影响了张亨的未来志向。 而受影响更直接的,则是那个少年。 从那天起,少年真的成了那一班人的头头。 相寻的本意,是吓唬住那一班人,别事后再和少年过不去。 偏偏这少年本就是个好斗的人,再被相寻的幕后黑手一操纵,他干脆就坡下驴,也做起瘪三了。 这样的后续,相寻本来是懒得关心的。 直到一个星期后,张亨说他被那少年堵了路,这件事才引起了相寻的注意。 这少年,叫仲宇,初中是少体校体操专业的。 因为个人天赋不算拔尖,家中又没有什么关系路数,他在体育专业上差不多走到头了。 他本来也不是真想接过喇叭裤的衣钵,成为这条弄堂里堵学生的恶霸。 实在是做了小头目以后,要把一群人聚在一起,总得有点主题活动。 大的坏事,仲宇暂时也做不出来,只能操起了喇叭裤的旧业。 又过了几天,一个晚上。 仲宇带着弟弟从家门出来,在经过一条没人的小弄堂时,他的手,忽然被弟弟往下一拽这一下的力量,竟直接把仲宇拽躺在了地上! 大惊失色之中,仲宇就见到自己弟弟眯缝着眼,勾着嘴角,表情阴森地对他说:“那天,劈断喇叭裤的腿,是我做的。让喇叭裤把腿伸进车轮底下,也是我做的。现在我借你弟弟的嘴,来提醒你,你和你那班人,别再出现在158弄,听得懂么。” 仲宇当然听得懂。 况且,他太明白当天能扭转局势,是由于一种可怕的外力介入。 再看到自己弟弟此时的样子,他对这几句发自弟弟口中、却绝对不是弟弟说的话,深信不疑。 所以,仲宇只有点头称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十五章 1978年5月15日 1978年5月15日,晚11:35。 三个小时前,相寻刚刚借了仲宇弟弟的肉身,去敲打了仲宇一番。 这会,他本已睡着了,但他的眼睛,忽然睁了开来。 相寻不是一个有睁眼睡觉怪癖的人,这不自觉的睁眼,自于他行成久远的本能。 这是大多数妖仙都有的本能,不然一个神通广大的老妖怪,被人趁着睡着时摆平了,岂不成了笑话。 这种本能的睁眼,说明是有人、或是其他东西,找上门了。 相寻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看身边呼吸均匀而平稳的小桃,而后就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床沿上。 他听到了脚步声,一种绵软、却不拖沓的脚步声,这是魂体特有的脚步声。 脚步声到了房门外,没有敲门,也没有开门,可脚步声的主人,已经到了房门内。 这位,是透门而入的。 来人又瘦又高,身穿一件黑色的长大衣,大衣领口开着三颗扣子,露出了里面深红色的立领制服。 透门而入的,自然不是活人,他这身行头,自然也不是阳间任何一个办事机构的制服。 不是阳间的,当然就是冥府的。 冥府只有一个衙门的制服是红色的,那便是判官。 这位判官站姿挺拔,表情肃穆,看起来很是规整。大衣领口松开几颗扣子,似乎是按着条令来的,就连他那撇现世已不常见的八字胡,似乎都像是按着条令留的。 相寻看着这个透门而入的判官,笑了。 他被这个不速之客勾起的笑,并非诡笑。他笑得很温暖,使得这判官不言苟笑的庄严做派,都被柔化了许多。 相寻没有立刻开口,他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后又躺回了床上。 他这不是请判官参观自己睡觉。 刚刚躺下,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他,就从躺平着的身体中剥离了出来。 剥离出来的,是相寻的魂体。接着,他的魂体就引着那位判官,又从房门穿透了出去。 一直走到了马路边,相寻才笑呵呵地问道:“许方,这是官复原职,来报喜了?” 许方,于鬼车任职于判官厅之初,便担任副手。而在鬼车辞任之时犯的一场杀孽中,许方受到牵连,以致于这几十年,他被贬成了一个接送亡魂的基层阴差。 直到鬼车本次转世前,许方还未复任判官,因而此时看到许方身上的深红色制服,相寻还是欣慰的。 “许方报不报喜,还是次要的。”许方苦笑了起来,“只是看着九爷这功过统计册,实在叫我喜不起来。” 功过统计册,以佛门功过统计为标准,归于道门阎罗殿书记处保管审核。 凡入轮回者,一魂一册,无需假以他手,转世者的功过便会自动浮现于统计册的卷页之上。 有特殊缘由的功德或罪孽,经护法阁与阎罗殿共同审议,可做修正。通常来说,一人一世孰是孰非,就以这统计册的结果为准。 而鬼车此次转世,《望乡之约》上所谓的功过统计,其参考数据,就是许方手中对应相寻的这本统计册。 许方翻开册子,想要给相寻念念,被相寻摆手制止了。 相寻自己明白,从恢复记忆开始到现在,损功德的事情做得不少:“就给我说说,一共欠了多少债吧。” “一刑二罪。” 相寻皱了皱眉,而后叹了口气:“也就是救十几条人命的事,不至于让你脸苦成这样。” “九爷,也不是我要苦着脸,但你这一世至今,只有造孽,未曾积德,只怕你这债会越欠越多。” 按佛门的功过统计,像相寻那样整治陶家救出张远,确实无寸功而犯大罪孽。偏偏相寻一贯就是这样做事的,所以许方说的“越欠越多”,并不是危言耸听。 相寻自己,其实也很在意这份统计册的最终结果。 他作为《望乡之约》的“主角”,当然知道约定的内容,他也绝不希望未来的冥府刑狱,被改成什么四不像的度化场。 至今为止的我行我素,不过是相寻觉得人生还长着,不用急于在意统计册的暂时结果。 但是,按着这样下去,要是真的债越欠越多,确实是一件头大的事情。 毕竟在功过统计中,积德和造孽不是对等的。 比如伤一人命,积一刑,而救一人命,却只积一德。而一刑,需要用十德来相抵,即是说如果伤人一命,需要救人十命来赎罪。 时代,已真正步入太平盛世。相寻本身又不懂什么医治之术,要救人命,无非是阻止自杀之类的。 什么“救十几条人命”,他说得轻松,可不是说出门转一圈就能找到一个需要救命的。 好在,引送枉死游魂入鬼门关,功德等同救命。要说相寻未来主要的积德途径,也就是这个了。 可是至今为止,相寻只沉溺在和上一世故人的居家温馨之中,期间只有任性地造孽,而未想着去积过德所以,数日前上清殿主看到相寻的统计册,终于脸色不好看了。 相寻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我知道自己这辈子该做些什么,你们也不必过于担心。” “九爷什么都知道”许方依然苦笑,“可事到临头之时,偏偏什么都不顾。” 相寻笑了:“现在我这不是年纪小么,一个五岁孩子,哪里懂得瞻前顾后。” 许方被这话呛住了,片刻后,他摇摇头:“天尊令我从本月开始,每月底都来向九爷汇报一遍届时的统计结果,好使九爷牢记使命,行事端得分寸。” “故友常来拜望,不亦乐乎。”相寻想拍拍许方肩膀,可举起手,也只拍到了许方的腰眼。 见相寻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许方有些着急:“九爷” “别九爷了,和上一世一样,叫我沈老板吧。” “沈老板?这一世不是韩” “我改回来了。上一世,我还没过够呢。” “九爷” “嗯?”许方这脱口而出的又一声九爷,惹得相寻不悦起来。 九爷,是鬼车就任判官厅时期,冥府官兵对其的尊称。这个“九”字,并非排行,而是源于鬼车本身在妖仙届的一个尊称。 鬼车,俗称便是九头鸟。虽然他根本没有九个脑袋这种奇葩形象,但自古以来就被这么叫了。 “九头”的由来,是因为鬼车真身直立时,有八片翎羽竖立在头部的两侧。偶有凡人惊鸿一瞥其剪影,便把那八束翎羽都当成了脑袋,九头鸟的叫法就这么来了。 妖仙届,对鬼车这种并非修炼而得道的,普遍不太待见。可背后再怎么不待见,真的遇上了法力极强的鬼车,大多还是得端出一副恭敬的态度。 于是,一般的妖仙或是修道之人,当面见到鬼车之时,还得称“九头神君”。 这“九头神君”入冥府任职,就成了“九爷”。 相寻如今不喜欢“九爷”这个称呼,是因为他不愿意回想自己从判官厅卸任的事件。 看着相寻这副不悦的样子,许方无奈地唤了一声:“沈老板,许方只求下次再来拜望之时,统计册上的” 相寻知道许方要说什么,他摆摆手:“心里有数,不必多言。” 而后,他又对许方说:“叶封尘那边的动向,你也帮我盯着。无人搅局的话,我这一世的功过是非,不会叫你们失望。” “是,但愿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十六章 1978年6月1日 I 1978年6月1日,早8:30。 这会,相寻装得很开心。 要装得开心,是因为他其实并不开心。可在这个是孩子都应该开心的日子,他要是绷着一张脸,未免太煞风景。 此时,张远一家、相寻和小桃,一起整装待发,目的地是西桥公园。 西桥公园,又称淞海动物园,在全国都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市区动物园。 想到无数孩子发出的尖叫嘈杂,外加各种动物的粪便气味,相寻又怎么开心得起来。 一行五人,在公交车上闷了个把小时,总算到达了。 春夏相交之际,确实是逛动物园的好时令,不管是畏寒还是畏热的动物,此时的状态都不错。 最大的问题,便是人山人海。 张远本就不是能挤的壮汉,相寻又很讨厌和陌生人有身体接触,况且还有小桃一个七老八十的。这样的队伍,想要挤到好一些的观察角度,实在很困难。 比如他们现时所在的虎山,挤了半天,五人才挤到了最偏的位置,只能勉强看到老虎的身影。 看了大概两三分钟,相寻真觉得还不如在家门口看野猫有意思。 可是,张亨却不愿意离开:“再等等。” “等什么?”相寻很不耐烦。 “等老虎过来啊。” 听到这话,相寻凑到张亨耳边,笑呵呵地问道:“它们过来转一圈你就走?” “嗯!” 张亨刚一答应,就觉得胸口一闷,而后,他远远看到所有的老虎,竟全都一动不动了 镇魂的手段,张亨见识过。他知道,这是相寻作怪了。 “让它们过来啊。”张亨在相寻耳边催道。 然而,相寻挠了挠鼻尖,脸色有些尴尬:“我试了,它们听不懂” 远古时期,鬼车确实吞噬动物的生魂,因而在猎食过程中,偶尔也会镇它们的魂。只不过他镇动物的魂,仅仅只为了把它们镇呆当场。 自恃立于食物链顶端的鬼车,根本就不屑去摸索掌握和百流的方法。 直到有了人,鬼车才有了与之沟通的想法。镇魂后问话施令,都是在那以后,才衍生出来的手段。 所以,相寻镇动物的魂,只能把它们镇傻,却没办法像操控人魂一样,通过言语交流下达法令。 这会,一群老虎都呆住了,观众们也呆住了。 刚刚挤到前面的人,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几只老虎标本。 虽然张亨看向相寻的目光,越来越轻蔑,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相寻终于叹了口气:“扶着我。” 这话出口,老虎们又动了起来,显然是相寻撤了对它们的威压。 “怎么,又要鬼上身?” “是啊,谁叫我是舅公……”说话同时,靠在张亨身上的相寻,身子已经瘫软了下去。 接着,观众们便骚动惊呼了起来。 众人只看到其中一只老虎,对着块头最大的那只,猛地扇了一巴掌! 被扇的大块头,先是一愣,很明显,它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扇。吃惊过后,就是“嗷”一嗓子震人心脾的虎啸! 怒吼间,大块头对着刚刚胆敢扇它的那只,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那只老虎之所以挑事,当然是因为被相寻的魂体强占了身躯。 相寻扇大块头,就是觉得这只应该是头领。他想着扇了它,必然会激起众怒,而后只需操控着挑事的老虎逃到张亨这边,就能把虎群都引过来。 可是,相寻操控着挑事的老虎刚跑了两步,就被虎群追上了。 单论鬼车本身的速度,不知道比老虎快多少。 但不管是化成人型还是真身,鬼车都不是四条腿跑的,他想学着正常老虎四脚前行的样子跑,可完全不得要领。 相寻又不想把追上来的老虎都打一顿,情急之下,他干脆操控着挑事的老虎站了起来而后,竟只用两条后腿,像人一样往张亨这边跑了过来! 老虎的身体结构,很不适合直立行动。 好在,这对相寻来讲不是问题,他操控k型腿的喇叭裤都能走路,何况这只健康的老虎。 如果不是后面的追兵姿态凶猛,观众们看这只正在两腿逃跑的老虎,肯定会以为是人撑虎皮假扮的。 几步,站着的老虎就跃到了张亨这边。 相寻还用着它的前爪,对着张亨招了招手,直激动得张亨险些把相寻的肉身扔在一边。 而张亨这一侧的观众,彻底沸腾了! 全由人来扮演的武松打虎,并不稀奇可此时虎山中全是老虎唱出来的这幕武松打虎,全世界可能也是第一次上演! 一只站着的老虎闪转腾挪,其他五六只老虎轮番扑空,这样的场面如果天天上演,西桥公园的门票可以加两个零卖。 就这么折腾了两三分钟,所有老虎又像是标本一样一动不动了。 张亨只听到一声“臭死了”,身边的相寻就挺起了身子。 老虎的气味确实重,就算相寻有心多逗乐张亨一阵,也实在受不了继续近距离嗅这种气味了。 离开虎山前,张亨小声提醒相寻:“它们现在还一动不动呢。” “我知道,过一会它们会恢复的。” 相寻确实不是忘了撤去威压,他是故意再镇虎群一阵,只希望虎群回过神之后,翻过刚才挑事的那一页。 毕竟就算是老虎,无冤无仇的,借人家身体惹完麻烦,再让人家自己去收场,相寻也会不好意思的。 又观看了几种动物后,五人在便在草地上摊开一块毡子,吃午餐了。 利乐砖的红宝橘子水,老大房的白脱切片面包,夹着食品一店的大红肠,再加上一包早上刚氽出来的龙虾片这样的午餐,在当时就算谈不上豪华,也绝对够丰盛了。 相寻枕着小桃的腿,仰面躺着,他张开嘴,等着小桃给他喂红肠。 这个样子,成为了旁边一个爸爸口中的反面教材。 他指着相寻,对自己的孩子说:“你看那个小朋友,躺着吃东西,一会肯定会呛住” 相寻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也不回嘴,起身一把夺过了张远刚刚点起的烟。猛吸一口后,他直勾勾地对视向了正在参观反面教材的孩子他对那孩子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接着便十分舒展地呼出一条雾龙。 相寻吸烟的表情,惬意而自在。 对面那个父亲,目瞪而口呆。 而那个孩子,几乎露出了心驰神往的样子……回过神来的父亲,赶紧把孩子的脸扳到了背对相寻到位置。 小桃见状,卷起一张报纸就打掉了相寻手里的烟。 她还责怪道:“不是说好只准在家里抽么?!” 小桃这话,也被那位父亲听到了。 那人看看张远,心想“老人管不住你总该管吧”,张远只是讪笑。 他又看看刘月芬,刘月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正在给张亨往面包里夹红肠片。 他再看小桃,小桃也是讪笑。 那人的脸色,变得不可理喻。他怎么也看不懂这样体体面面的一家人,会纵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吸烟。 西桥公园,自不是半天就能逛完的。 午餐过后,张远拿起了那印刷模糊的导游图,一家人便又重新踏上了旅程。 只是,相寻在虎山露的那手,算是惊艳到张亨了。午餐时他就在盘算,之后就算看得清楚的动物,也要挑唆相寻去搅和一番。 下午的第一站,是爬行动物馆。 看到玻璃另一面的蟒,盘成一团正在休息,张亨便忍不住了:“你让它动动” 相寻知道,自己不让那条蟒动动的话,张亨又会赖着不走,他只好无可奈何地靠在了张亨的身上,分出魂体 不过,既然上了蟒的身,相寻也不甘心只是动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十七章 1978年6月1日 II 1978年6月1日,午12:40。 西桥公园爬虫馆中,骤然一片惊呼! 十几秒前,玻璃背后的那条四米多的蟒,忽地一下子像根电线杆一般直立了起来。 没人看得懂蟒的表情,但所有观众都看得出这条蟒似乎很想做些什么…… 然而,它什么都没做成,就全身笔挺地拍倒在了地上! 惊呼响起的时候,靠在张亨身上的相寻也动了,他小声地骂道:“这么一根光秃秃的身子,实在没法驾驭” 上了蟒的身以后,相寻本是想做一些浮夸表演的。 蟒一下子整个身体直立起来,是附在其中的相寻魂体站了起来……站起来后,看着玻璃外目瞪口呆的众人,相寻还有些得意。 可是,既然是“站起来”,总是离不开脚的。 老虎四只脚,于相寻而言是别扭。 但再别扭,也比一条腿都没有的蟒好操控多了……相寻还在纠结接着该做些什么,接着仅靠尾部一小段支撑着的蟒便失去平衡栽倒了。 幸好那蟒拍在地上以后,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使得相寻除了张亨的鄙夷眼神,无须再承担内疚。 之后的折腾,相对上蟒的身来说,顺利了许多。 相寻用一只小猩猩的身体,把强迫它母亲那个的公猩猩打成了抑郁症。 然后,把狮群调教成了母系社会。 接着,猴山里又诞生了一只新猴王。 只有在孔雀园中的表演,才看上去正常了许多。那群母孔雀,看到相寻附体的公孔雀,就像疯了一样围了上去。 其实,相寻表演的孔雀开屏很僵硬。或许因为他的真身和孔雀的血缘较为相近,使得那些母孔雀闻到了王者的气息…… 在这一天,人气旺的不仅是各个动物展点,还有卫生间。 相寻最先解决完,而后一人站在了人群外的一个显眼处,等着其他人。 他站了一分多钟,正有些愣神的时候,忽然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相寻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抬眼只看到抱着他的那个中年妇女,脸色很是紧张接着,跟在旁边的一个男人,就把一件满是汗臭味的衬衣盖在了相寻身上。 “往那边人多的地方走。”那男人指挥道。 “用你教?!”妇女还不怎么虚心,“看了半天不敢动,还不是我来下手?” 就算是个普通的五岁孩子,到这会也该意识到不对了,何况是相寻。 盖在衬衣下的相寻,面部已经扭曲得比恶鬼还难看。如果那对男女看到相寻此时的表情,一定是能把他扔多远就扔多远…… 而在他的嘴唇停止抽搐后,嘴角又勾得老高老高:瞎了你们的狗眼,拐到老子头上来了! 忽然间,他又想到了什么,立时从肉身中脱离了出来。 几步腾跃后,相寻的魂体就回到了刚才被抱走的地方。 果然,小桃和张远一家,正在东张西望,明显是在寻找不见了的相寻。 相寻翻身跳到了小桃的肩膀上,在小桃耳边轻声招呼道:“别找了。” 小桃一哆嗦,她当然听得出这是相寻的声音,但转头看向自己听到说话的那一侧,却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耳边相寻的声音又响起了:“你们先回去,我碰上两个老朋友,和他们小聚一阵后自己回家。” 见小桃还愣着,相寻爬到了小桃怀中,而后他凝了凝神,生生把魂体凝成了常人都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 对魂体而言,显身比隐身难得多。 光是要让人看到,于普通的阴魂来说就需要凝结大量的精气或者煞气。 要能形成实体接触的,更是怨念极深的阴煞、或长期修炼的鬼仙才可能做到。 这些,对相寻而言,却是简单至极。 诞于雷云之间的鬼车,生成之初并没有实体,而是一道“念”,上天借雷云惩恶的“念”。 他是在长期吞噬魂体中不断摄取精气,才有了之后被称作九头鸟的真身。也就是在真身形成后,鬼车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生命体”。 本为虚空,靠凝气聚成实体,这种与生俱来的特性,使得鬼车可以轻松地在魂体和实体间切换。 此时挂在小桃怀里的相寻,抬头说了句:“我在这。” 小桃一低头,吓了一大跳。她低头前,根本没想到相寻会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她身上,因为身上根本没有吃到什么重量。 魂体,本身没什么分量。 相寻自觉没有和小桃过多解释的必要,他又凝了凝气,靠本身的妖气硬是让这副魂体有了一个孩子该有的重量吃重的小桃一佝偻,相寻赶紧松手,自己落在了地上。 “我会自己回去的。”相寻也等不得了,对着小桃说了这么一句,再跟刚刚看到他的张远一家点点头,他赶忙撒开腿去追自己的肉身了。 不远处,之前把相寻当成反面教材教育自家孩子的那个男人,嘴张得老大,还在不停地揉眼睛。 刚才相寻在小桃身上凭空出现的一瞬间,那男人刚好看到了 相寻当然不会用现在凝实的魂体去追自己的肉身,跑进一堆灌木丛后,他就收起了妖气。 从灌木丛再出来时,相寻已是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了。 脚一点地,他就腾跃到了几十米的半空,每一步腾跃,便能前进数百米。 这样又高又快的追击下,没过多久,相寻就看到了正挤在人群中往公园出口溜的那对男女。 回到自己的肉身中,相寻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女人问男人:“我觉着不对劲啊,这孩子怎么半天都没动一下?” 男人听到这话,大概是想掀开衬衣看看,又被女人小声喝止了:“到人少的地方再看。” 离开公园,又疾走了一阵,在身边没人的时候,女人掀开了盖在相寻身上的衬衣。 她只看到相寻正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男人也凑过脸来,见到相寻那天真无邪而略显无助的小脸蛋,他笑了:“疑神疑鬼个啥!” 在衬衣又盖上来的时候,相寻天使般的表情,瞬时变得阴邪无比。 他觉得,是时候做事了。 不过,女人的一句话,引起了相寻注意。 “这个李嫂保准满意,前天抱去那个,她说买主嫌丑,今天这娃娃多俊俏” 男人附和道:“嗯,晚上我把她叫来,让她看看,再添些钱的话,就把这个给她。” 从女人说“俊俏”两字开始,相寻就笑了。没错,他就是在为自己的俊俏得意。 毕竟左邻右舍夸你俊俏,可能只是客气话,作为一件商品时被夸赞,才是最实在的。 得意之余,相寻也决定等到晚上再动手。去到他们老窝,等来那个什么李嫂,应该能搭救出一些受害者这样的积德机会,简直就是白给的。 老窝,离西桥公园不近。相寻也不知道被抱着走了多久,才听到了两人推开一扇门的声音。 盖在身上的衬衣,总算完全掀走了。如果不是这件衬衣的汗臭味,相寻早就睡着了。 他被放在了地上,环顾一圈,房间里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 这两个,一看就是受害者,因为两人的脖颈上,都套着一条铁链。 相寻在观察的时候,男人拿着一根铁链朝他走了过来。 男人一手抓住了相寻,相寻没有反抗。可当他想把锁链给相寻套上时,相寻一挪步子,就从他手里挣脱了。 男人一愣,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没有道理抓不住相寻。 随后,他又一把抓住了相寻。 和相寻那无辜的眼神对视了一下后,他再次把另一只手上的锁链套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十八章 1978年6月1日 III 1978年6月1日,晚5:15。 那个男人也是纳了闷了,相寻明明好抓得很,可一把铁链往上套,他就跑了。 说不定马上就能卖了,因而又不便动手打,免得打坏卖相。 一旁的女人没看出端倪,只觉得男人笨手笨脚,她没好气地说道:“别锁了,晚上八成就卖了,这么小个孩子还怕看不住?” 其实,男人拿的铁链对相寻来说,就像根面条一样。要是锁手锁脚,相寻也就任由他开心了。偏偏锁脖子这样的奇耻大辱,相寻是怎么也无法接受的。 见男人放弃了,相寻很是乖巧地拖了张凳子一坐。 女人指着相寻:“别说,还挺乖的。” 只是,男人刚才怎么也锁不上相寻时,已经觉得不对了。 再看到相寻现在的样子,他不禁狐疑道:“乖?到现在都没哭一声,不正常吧?” 对付这种货色,相寻当然是懒得讲究演技的。 况且他心里只想笑,怎么可能哭得出来。 “嗨,管他正不正常,卖出去就好。” 听到女人这话,男人也释然了些:“也是,我这就去把李嫂叫来。” 于是,男人出去了。女人在屋里待了会,也去到屋外了。 关门后,从外侧把门锁上的声音非常明显,屋中便只剩下了三个孩子。 安静了大概半分钟,就听到那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忽然问道:“小家伙,你是怎么回事?” 相寻听得出这话是问自己的,但他根本没兴趣和张亨以外的孩子闲聊,索性装作没听到。 “喂,问你话呢!” 相寻转过脸,用看傻瓜的表情看了一眼那女孩,又把头转回来了。 女孩来气了:“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相寻被气笑了:“你都被关在这里了,还趾高气昂的做什么?” 女孩被呛住了,片刻后,她不甘示弱地回击道:“你,不也是被关在这了吗?” 相寻前一句回话时,根本没朝女孩看,这会,他才慢慢把头转向女孩。这小女孩,如果不是盛气凌人的话,还挺好看的。 相寻便眯缝着眼,用着有点欣赏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 女孩被看着看着,觉得不自在了:“你看什么看?!” 相寻叹了口气:“可惜啊,这么大的人,长得也不笨,还会被人拴在这里。” “你不是一样么?” 相寻很是惬意地扭了扭脑袋:“可我脖子上没东西啊。” 这下,女孩是真生气了,她头一歪,不理相寻了。 能清净下来,相寻是满意的。可惜,他只满意了几秒钟。 就听哇得一声,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小男孩开始嚎啕大哭。 这个男孩的哭声,是那种带海豚音的尖厉型,正是相寻一听就要爆发的类型。 相寻很想直接镇了男孩的魂让其安静 可是相寻又意识到,男孩很可能是在他嘲讽女孩被铁链拴脖子时,受到间接伤害的。 这么一想,相寻便不好意思镇魂了。 但他又实在听不得这海豚音,只好看向那女孩:“喂喂,你有办法让他停下么?” 女孩看着相寻明显很难受的表情,翻了个白眼,而后憋着笑没理他。 相寻自然不可能再求她一遍,冷哼一声,也不再去看她。 “你求我啊?”女孩当然没相寻这么沉得住气。 相寻没理女孩,自己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走了几步,他蹲在了背靠墙上坐地嚎哭的男孩跟前。 他左手在头皮上往后一捋,而后用这手把孩子的脸扳向了一边,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对着男孩脸朝的这边墙面一戳,就在墙上戳了两个洞! 哭声,戛然而止。那男孩傻傻地看看墙上的洞,再看看相寻,嘴张得老大。 另一侧小女孩的视线被男孩的脑袋挡着,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相寻站起身,踱到了那女孩面前,刚想反问一句“我会求你”,却皱了皱眉。 他嗅了两下鼻子,随即故作狐疑地问道:“怎么这么臭,谁尿身上了?!” 说到这里,他往女孩那边探了一步,立即退了好几步:“不会是你吧?” 就看女孩的脸,瞬间涨成了紫色,两只大眼睛,立刻就噙满了泪水。 看女孩这样,相寻也觉得自己过份了,他想说些什么弥补的话时,门却被推开了。 那女人,回到了房间里。 相寻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坐回了凳子上装傻。 没多久,那男人也回来了。 “李嫂说她晚点过来。”男人又指了指小女孩,“这个,晚上也有人来看。” 女人听这话,乐呵呵地准备起了晚饭。 没多久,女人端了三碗菜汤饭,分别放在了三个孩子面前。 那个小男孩,想也没想就用手扒着吃了起来,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相寻看了一眼那碗饭,就把目光移开了,根本就没有吃的意思。 女孩倒是把碗端了起来,她又看了看相寻,见相寻没吃,似乎是较劲一般地把碗放下了。 晚,8:05。 几下带着某种节奏的敲门声后,女人打开了门。 “来啦,李嫂。” 进门的李嫂,一眼就瞟到坐在凳子上的相寻,随即就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这个好,好。保准人家欢喜,俊俏,没得挑!” 边说着夸赞的话,李嫂边靠近相寻。她想去拨弄相寻的脸,好看个仔细,伸出的手却被相寻打开了。 李嫂有些意外,她看着相寻面前那碗没动也没收走的菜汤饭,笑呵呵地问道:“小弟弟,怎么不吃饭啊?” 到这会,相寻觉得该找的人齐了,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碗,太脏了。”回话时,相寻语音冰冷。 可是,屋内三个人贩子,此时大概正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竟没有立刻察觉到异样。 李嫂居然笑了:“嚯,还挺讲究!” 女人附和道:“应该是讲究人家孩子,听话着呢,到现在都没闹过。” “我这就去把买主带来。”李嫂点点头,又对女人说,“琴,你去我老屋,那边有一老头带着个傻儿子,把他们也带到这儿来。” “老头?傻儿子?”女人没反应过来。 李嫂又笑了,她朝女孩那边努努嘴:“老头,给傻儿子挑媳妇来了。” 听明白的女人,乐开了花。 于是,两个女人兵分两路,去接相寻和女孩的买主了。 门才关上一分钟,相寻就发觉坐在旁边的那个男人,脸色变得异样了。 异样的,还有他的眼神,那异样的眼神,开始在女孩身上不停地扫动起来。 别说相寻,就连那女孩,也意识到这眼神的不对劲了。就在她和男人对视了一下又赶紧躲开目光后,男人朝她踱了过去。 相寻嗤笑一声,拿起男人放在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这些举动,走向女孩的男人根本没看到,或者此时的他,就算看到也顾不上了。 男人,一下子扑到了女孩的身上! “你,做什么?!!!”女孩毫无疑问地尖叫起来。 “我教教你怎么做人儿媳妇”男人的呼吸已然开始急促,断断续续的回话中,猥琐毕露。 他回话断续,动作可不断续,女孩的外裤,在他说话间,已经被退到了膝盖处。 可就在男人再次把手伸向女孩腰间的时候,他的手,却被一只小手搭住了。 小手,当然是相寻的。 他另一只手,指了指叼在嘴上的烟,似笑非笑地问男人道:“火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十九章 1978年6月1日 IV 1978年6月1日,晚8:25。 男人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和女孩身边的相寻,有些发懵。 此时色令智昏的他,思维也发生了短路。 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想自己的手怎么会被一个孩子扣住,更没去想这个孩子为何在这关头叼着烟来问他要火 男人居然用另一只手,去口袋里摸火柴了就好像打发走了相寻,他就能继续他想做的事似的。 不过,这样的短路不会维持很久。 他手刚摸到火柴,就回过神来! 他的脸色,闪过了片刻的惊诧,立时变得凶恶无比:“小杂种!你” 话说一半,男人的神情又变得一片空洞。 女孩,背靠着墙,半坐半躺在地。男人,俯身在女孩面前。相寻,叼着烟站在他们身旁。 “拿火来。”相寻再开口,已是十足的命令口吻。 被镇了魂的男人,当然毫无还价地把火柴递了过来。 相寻接过火柴,呲啦一声划着,把烟点上后,长长地吸了一口。 “救我” 早已满脸是泪的女孩,终于开口了。 相寻勾着嘴角,回了女孩一句:“你求我啊。” 这是回敬女孩之前的话,只可惜此时的女孩早就顾不得斗气了 “求你,我求你!” “嘿,稀奇。”相寻乐了,“我还从没被裤子脱了一半的人求过。” 女孩的脸,本已经红得没法再红了,她手搭着外裤还没完全拉上,就哇得一声就哭开了。 只不过,她第二声还没哭出来,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因为她眼睁睁看着相寻手里还没扔掉的半截火柴,带着火星就扎进了男人的眼球正中! 男人的魂,被镇得很死,右眼瞳孔上插进一根火柴,他居然还是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呆样。 与此同时,旁边那个男孩,也开始了嚎啕大哭。 相寻的眉头,便又皱了起来。他叼着烟,两手捂着耳朵,烦躁地踱起步来。 一支烟刚刚吸完,就听到了敲门声。 相寻摇摇头,背靠着墙,坐在了女孩身边。 女孩偷偷看了相寻一眼,相寻勾着嘴角,朝她笑了笑。 笑过之后,相寻就像被定格了一般。紧接着,方才一直静止着的男人,动了。 女孩大惊失色之下,又觉得这男人此时不太对劲。 男人根本就没在意眼球上插着的火柴,而此时在他的笑容,完全就像是从片刻之前的相寻脸上照搬过来的。 他站起身,到床边拖了两床被子,分别往女孩和小男孩脑袋上一扔:“我不说话,谁也不许把头伸出来。” 说完,他就往门口那边走了过去。 拉开房门,先前出去的两个女人,带着另一个女人、一个老头和一个一眼就看得出是傻子的青年,一起走了进来。 “都来了?”男人一边关门,一边问了这么一句。 和他一起的女人回道:“来了。” 可是她刚一回话,就觉得不对。 这根本不是自己男人的声音 此时的男人,自然是被相寻的魂体操纵着的,他的声音,又怎么可能是自己的。 疑惑间,女人看了一眼男人,随即就凄厉地“妈呀”一声。 看着自己男人眼里插着根火柴还在笑,就算是铁娘子也会吓呆的。 “妈呀”两个字,也是她最后说的两个字男人的手,一把就卡在了他的咽喉上! 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的手一发力,五指指尖瞬间掐进了女人颈前的皮肉! 只听到喀啦啦一阵怪响,女人的整条舌头,竟然全部从嘴里送了出来随后,女人就像个破布袋一般,被男人扔在了地上。 “杀杀人啦!” 离得最近的李嫂,一声怪叫后,还想要拉门逃跑。 但是,男人就在门边。 李嫂刚搭上门把手,后脑勺的头发就被男人抓死了。 她被拽得向后一仰,随后在一声巨响中,她的脑袋被男人恶狠狠地磕在了墙上! 咚! 墙上的纸筋石灰层,立即被磕了个坑,显然是硬度不如李嫂的天灵盖。 可是,里层的砌砖,同一时刻就为石灰层报了仇,也把李嫂的脑袋磕了个坑。 墙面上,瞬间开出一朵巨大的桃花! 李嫂,瘫软在了地上。 跟着来的的三个,看到两个女人在几秒钟内像是两条虫一般被男人弄死了,全都愣住了。 又过了两三秒,跟着来的那个女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头,随即也坐在了地上。 傻子,却笑了。 “嘿嘿,教我,你教我。” 傻子一边说,一边往男人靠近过来。 控着男人的相寻不想和傻子浪费时间,抬起一脚就踹在了傻子的肚子上。 傻子被踹得蹲在地上,笑是没法笑了,哭也哭不出 而后,男人走向了被带来的女人身边,一脚就踩在了女人撑地的手上,且像要踩灭个烟头一般,狠狠地碾了碾。 没等女人叫出声,男人便抓着她的头发,指向靠在墙上的相寻肉身,问道:“你要买他做什么?” 没能喊出疼的女人,开始大口喘气。 啪得一声! 相寻审问的时候,耐性一直不好,没听到回话,他扬手就扇在了女人脸上。 女人被扇得头歪向一边时,三颗牙,从嘴里飞了出来。牙落地的同时,女人的上半身也拍在了地上。 “我要听女人喘气,也不是听你这种货色嘴里发出的。”男人絮叨着,跟着一脚踩在了女人脸上,“快他妈回话!” “买买回去养”又是哭腔又是漏风,女人仍然尽力把话说清楚了。 “养?他用你养?!” 噗得一脚! 伴着明显的一下喀啦声,男人的脚踢在了女人的肋骨上。 男人又追问道:“养了做什么?!” 忍着剧痛,她紧咬牙关,憋出话来:“我没孩子抱个回去养大了好养老送终” 又是一脚! 又是喀啦一声! 这一脚,踢在了女人的胸口 “要他养老的人怎么办!” 再是一脚! “要他送终的怎么办!” 见女人已然昏厥,男人嗤笑一声,转向了老头 只看到老头坐地之处,一滩液体正弥漫开来。 “是在看和你一样尿裤子的人么?” 问话同时,男人猛地把脸转向了女孩那边。刚刚把眼睛从被子里露出来的女孩,赶紧又把自己的脑袋蒙了起来。 男人蹲了下来,笑嘻嘻地看着面前的老头。 老头哭了:“抱不到孙子,我闭不上眼啊……” “巧了,我专治的就是闭不上眼” 话音未落,老头只看到男人抬手一下拔掉了插在自己眼球中的那根火柴杆。 随后,这根火柴杆朝着老头的眼睛,猛插了上去! 挡或者避,已来不及,在火柴杆到眼前的时候,老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嗷得一声! 火柴杆竟穿透老头皱巴巴的眼睑,照样插到了眼球当中! “这不是闭上了么。”男人笑得很温暖,就像真的为老头治好了什么疑难杂症一般,“现在你想睁,都睁不开了。” 话到此处,男人站了起来。 等老头停止打滚嚎叫了,男人继续说道:“还有一只没闭上的,要治么?” “不要了,不要了……” “想找儿媳妇,找个差不多的,或是别人本家愿意的再想像现在这样坑好人家的姑娘,别说孙子”话到此处,男人一脚把傻子踹翻在地,而后咬着牙对老头说道,“我让你连儿子都没有!” 老头只有称是。 男人走到门边,把门拉了开来。 “要想把这傻子活着带走,去把警察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二十章 1978年6月1日 V 1978年6月1日,晚9:05。 老头听到男人的吩咐,自然是连声应承。 可他一想,又觉得不对。 毕竟男人刚刚弄死两个,又重伤一个做完这些事的人,还主动要求找警察来,实在不合常理。 相寻也懒得跟老头解释什么,他只是想让事情快收场。 之前,相寻是被男人妄图猥亵女孩的举动给恶心到了,想到类似的恶行必然不是第一次,他才痛下杀手。 干掉两个人贩子,再整惨了两个买家,这样出了口气后,相寻又有些后悔。 倒不是他觉得自己过份了,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过份问题在于,伤人命太损功德,他本是想来救人积德的,可一任性,这趟买卖又做赔了 于是,为了别越赔越多,相寻放弃了把男人也除掉的念头,想着让老头找警察来收场。 老头,还在犹豫。 他当然会犹豫,因为男人的言行太不合逻辑,完全就是个疯子。 自己去找警察,把傻儿子留在这疯子身边,老头又怎么会放心。 控着男人的相寻,已经不耐烦了:“我的话,你是不是听不懂?” 老头不敢应声,只是偷偷地瞟着自己儿子。 男人一把揪起老头的衣领,额头顶着老头额头,咬着牙说道:“一刻钟里,我要是看不到警察,你的傻儿子,保准变成死儿子。” 说完,男人揪着老头走到门口,一开门,老头就一个踉跄被推出门外。 老头想再回头看一眼自己儿子,却被相寻挡着视线,只得撒开腿跑了。 相寻知道老头没有其他选择,看了一眼老头离去的背影,他便回到了房间内。 而后,相寻控着男人往地上一坐,两手握在了脚踝上。 手一用劲,便是喀啦啦一阵怪响,并没离开脚踝的双手,已然捏成了两个拳头。 手再大的人,捏着自己脚踝时,也不可能握得成拳头既然男人的手已成拳,那就是说,他的脚踝被捏得稀碎了! 忽然之间,男人发出了完全不像人的嘶嚎。他整个人,像是被剪成两段的虫子一样,在地上跳着扭曲翻滚了几下,随即又昏死了过去。 在男人开始惨嚎的同时,相寻靠在墙上的肉身也动了。 他并不想作为个受害者,等着警察来营救。废了男人的双脚,自觉在警察到来前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他便准备先行离开这里了。 可是他一动,手就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抓住了。 这次,相寻再看向女孩的眼色,很是冰冷:“放手。” “你是不是要走了”女孩避开对视,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相寻懒得回话,轻轻一甩便把被抓着的手抽了回来,随后就站了起来。 “求你求你带我一起走”女孩央求完,便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相寻叹了口气:“一会警察来了,正好送你回家” “我不要被警察送回家”女孩哭得更伤心了。 “哦,你想继续在外面晃,然后再被别的人贩子捉去卖?” 女孩一边哭,一边摇头:“我认识家,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好不好” 相寻没再回答,自顾往门口走了。 “你不带我走,我就把我看到的都说出来!” 已经站在门口的相寻,被背后的哭喊气笑了:“你威胁我?” 看到回过头来的相寻那一脸诡笑,女孩吓得又摇了摇头。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相寻用他看傻瓜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女孩继续说道,“只怕说得太详细的话,你下一站的去处不是家里,而是精神病院。” 说完,相寻就踏出了门外。 几步之后,他听到女孩大声叫道:“我送你一辆自行车!” 相寻嗤笑一声,继续往前走可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抱走相寻的那对男女、李嫂、想买相寻的女人、还有傻子,这会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这房间里。 那被锁着的小男孩倒是很听话,从相寻把被子扔到他头上后,他就一直蒙在被子里不敢出声。 女孩在这一片死寂的房间内,听着相寻在门口远去的脚步声,她把脸埋进膝间,泣不成声。 忽然,她听到门口有人问道:“刚才,你说自行车?” “嗯嗯嗯嗯”抬眼看到相寻伸进来的脑袋,女孩急忙连声答应。 “大人骑的,还是童车?” “都有!” 相寻点点头,重新回到了女孩近前。 他弯下腰,两手轻轻捏住了女孩颈间的铁链,随后使了个脆劲只听“嘡啷”一声,铁链便断开了。 对着女孩一甩头,做了个“走吧”的动作,相寻又对蜷在被子里的男孩吩咐了一句:“一会再听到有人进来,你就喊救命,明白了么?” 被子动了几下,显然是里面的小男孩在点头。 于是,相寻带着那女孩走了。 夜路,很黑。 女孩每次想凑近相寻,相寻就会快走几步。想着可能是身上的异味被嫌弃了,女孩只好委屈地低头跟着。 走了一会,相寻忽然回头问:“怕黑么?” 女孩看着相寻在黑暗中熠熠闪烁的双目,惊得没敢说话,只是点了几下头。 “我今天要是拿不到自行车,就把你捉到比这里还黑的地方,你信不信?”说这话时,相寻自己心里都在笑,想他堂堂九头神君,还这般威胁一个小姑娘 女孩开的条件不丰厚,却很巧。 这段日子,张亨正好在缠着家里给买一辆自行车。可在当时,自行车的计划供应票正紧张着,张远自己不久前丢了一辆自行车,好不容易才又搞到一张自行车票。 偏偏自行车门市店又没什么猫腻,相寻便没有强抢的理由,这样的情况下,张亨的小梦想只能暂时搁置了。 “只有小孩子骑的可以么”女孩的回话,有些支吾。 刚才相寻问她是大人骑的还是童车,女孩说都有,是急不择言。她自己确实有一辆童车,她也一直不骑,可要她把家里大人的车给相寻,还是有点为难的。 让她松了口气的是,相寻回话的口气,没有任何不满:“就要童车。” “那有的有的”几句对话,削去了女孩对相寻的一些畏惧。 说第二遍“有的”时,女孩快走了几步,拉住了相寻的手。 相寻皱了皱眉:“真的有?” “嗯” 听应声不像说瞎话,相寻便没再追问,也没甩开女孩的手。 或是害怕黑暗中的静默,女孩一路把自己的事情说了。 她叫方琼,自称家境好且品学兼优,这次单元测验搞砸了不敢回家,身上的零花钱又被她弄丢了 晃了一天一夜到这附近,又累又饿的方琼被抱走相寻的女人遇见,女人一眼就看出她不对劲,便邀请她去家里吃点东西。 饿昏头的方琼,就这样被骗进了那个房间,被关的第二天,碰上相寻这个造反的来了。 方琼的喋喋不休中,相寻并不搭话,两人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在方琼说马上就到家的时候,她忽然小心地问道:“你应该不是小孩子吧?” “不是小孩子,又能是什么。”相寻一笑,“只是比你聪明些罢了。” 说话间,方琼停在了一扇石库门的大门前,她又问道:“你是神仙?” 见相寻没理会,方琼又追问道:“不然怎么可以控制那个想对我做坏事的人?” 相寻皱眉,心想这一场大戏,小女孩大概差不多看全了 为避免话题复杂化,等方琼再度追问的时候,被相寻冷冷地打断了:“我是来拿自行车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二十一章 1978年6月2日 1978年6月2日,早8:10。 今天,相寻没有和小桃一起去菜场。 一个人走在路上的他,分外引人注目。 其实,昨晚相寻回家的路上,就很引人注目了。 相寻上辈子就没学会自行车,这辈子根本没准备学。 一般不会骑车的人,也不怎么会推车,相寻也不例外。所以,他索性把车背在了身上。 幸好,路够近。 到了张亨家,才想起张亨这会已经上课去了。没有听到张亨“哇”一声的相寻,不免意兴阑珊。 等到张亨放学的点,相寻扶着那辆自行车,颇为得意地站在门口 张亨离家还有几十步的时候,就看到相寻和自行车了,他便有些疑惑地加快了脚步。 待张亨走到近前,相寻倒也没卖关子:“你的了,喜欢么?” 听到相寻的话,张亨的小眼圈,都有些红了。 他抖抖索索地跨上了车,而后便骑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了相寻的视线中。 等了好久,相寻才看到远处的张亨,一脸兴奋地往回来的方向骑了过来。 可等近了以后,张亨偏偏把脸上的喜悦给藏起来了。 把车停在家门口,看到相寻一脸表功的样子,张亨淡淡地说了句:“怎么是红色的,真难看。” 相寻的脸,马上沉了下去。他也不回张亨的话,背起车就往外走。 走了几步,当然被张亨拦住了:“你去哪里?” “把车搬回家啊。” “你又不会骑,搬回家干嘛?” “不会,才要学啊。” “你学不会的”张亨也不多话,开始拽相寻背上的自行车。 相寻被气笑了,他挣开了张亨拉拽的手,把自行车往地上一立:“你就说,你喜不喜欢。” 张亨不答话,推着车就往回走。 相寻也不问了,照着张亨的屁股便踹了上去 当晚,7:30。 照例在张远家吃过饭又聊了会家常,小桃和相寻走上了回家的路。 快走到门口时,却被人拦住了。 “小桃,你先回去。”相寻笑看着拦着路那白衣白裤的人,在小桃的背上拍了拍。 小桃没有多说什么,可她瞟了一眼那人,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看着小桃走进大门,那人才开口道:“知道我为何来找你么?” “我既不会卜算,也不喜欢猜谜,你就说吧。” “两天前,许方应该提醒过你,把功过统计放在心上吧……” 两天前是月底,许方来报当月功过统计时,自然会提醒相寻积德避过。 “提不提醒,我都记在心上。” “那你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看着来人强忍愠怒的样子,相寻笑了:“想去积德,但没把持住。” “你根本就没想要把持吧?!” “想了,不然就不止死两个了。”相寻说着,叹了口气,“贺清,你要是来责怪我的,那就请回吧。” 相寻的功过统计本就欠着债,昨晚灭杀二人又重伤三人虽说救出两个孩子,功过相抵后,还是平添二刑一罪。 上清殿主得报后气得直哆嗦,便把贺清派来督促相寻了。 “请回?”贺清没好气地接话道,“托你福,我的清思坊又要开张了。” “哦?就是说,我这辈子的理发师有着落了?” 贺清摇摇头蹲下身子,凑到相寻耳边说道:“往后,我会找些积德的事情让你去办。” 这话,让相寻很高兴。 他本身毕竟不是个热心人,要他去主动寻找需要帮助的人,实在不容易。 说到底,他不是不肯帮谁,而是懒于去寻找这种机会。 现在有人帮着搜集信息了,当然是件好事。 贺清说这话时偷偷摸摸的样子,相寻也完全理解。这么做,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舞弊。 可是,不舞弊又能怎么办呢。 不管是作为判官还是更早以前,鬼车本来就是个严惩坏人恶魂的暴力机器,他的天性,和佛家的功过标准就是不符的。 一场本就不公平的赌局,且对方都在想方设法做手脚,那要是还不舞弊的话,真成傻子了。 “我会的,你都知道,可别找些我做不来的买卖。”相寻乐呵呵地提醒贺清。 “难就难在这里。”贺清白了相寻一眼,“治病救人,你不会。找物寻人,你不会。排忧解惑,你就算会也没这耐心” 也不等贺清继续絮叨,相寻就摆手打断了:“救该救之人于危难,送无害游魂往归处,你就往这方面给我找吧。” “不但要找,还要甄别仔细。”贺清直勾勾地看着相寻,“把不该救不该送的推给你,难保不再平添杀孽。” “那是当然,违法旨的事情我可以做,违心的事我是从来不做的。” “刑狱改度化场,就不违你心了?” “真改了,我也给它扫平了。”相寻嗤笑一声。 “哎,这种幼稚的话,你也说得” 贺清话说一半,被相寻推了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相寻挺直他五岁多孩子的身板,似笑非笑地问道:“难道我这样子,不可以幼稚么?” 贺清看着他这副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过了一会,相寻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如果他们不做手脚,于如今这个太平天下,我再有心积德的话,绝不会过大于功。” “如果他们做了手脚呢?” “那我就揪出做手脚的。只要抓到祸端,我怎么解决他们也说不出话来。” “这样斗一世,有意思?” 相寻冷笑一声:“若不是担心伤到身边人,我真希望他们多做些手脚,让我再抓到把柄将《望乡之约》作废,就万事大吉了。” 这种撒气话,倒也没让贺清摇头。 毕竟对道门来说,赢得这个约定或是作废这个约定,其结果是一样的。 临别时,相寻忽然问道:“店址选好了么?” “还没,开张了会来找你。” “那我头发先蓄着。” 贺清笑笑,摆手走了。 刚回到房间,小桃就一把搭住相寻的双肩:“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 “刚才那个,不是贺师傅么?” 相寻一愣,而后笑道:“是贺师傅。” “他也重新投胎了?” 小桃上一次见贺清,是几十年前,贺清的妖仙人形自然没有什么变化。 对已经接受相寻重新投胎的小桃来说,贺清既然没变老,那就也是重新投胎了。 对小桃的举一反三,相寻很是满意,连赞小桃聪明。 而小桃确认刚才见到的就是贺清后,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相寻看着小桃若有所思的样子,心念也是一动。 上一世初见贺清时,贺清用清忧术,将相寻对小桃所做一件蠢事的回忆消除了。 那一天,贺清也一同对小桃施了术。 但是,小桃究竟有没有忘记,忘记了多少相寻至今都不知道。 相寻自己的记忆,因为没有完全配合施术,虽说忘了过程,却能肯定有那件事存在。 尽管在当时,那段遗忘让相寻不再深陷自责,但他依然明白,自己没有遗忘的资格。 所以,在相寻心中,对小桃是否完全遗忘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小桃曾经说过:两个人都不记得的事,或是真的从未发生。 可如果小桃都记得,那相寻又怎敢独自遗忘呢。 只是,没过多久,两个人的生活,就真的被“遗忘”这个词笼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二十二章 1978年10月20日 1978年10月20日,早10:40。 小桃和上一世的相寻同年,已是78岁了。 可她如今的身体状态,实在是很好。人不胖不瘦,眼明耳灵,站直时的身板,甚至不比习惯微扛双肩的相寻佝偻多少。 因而,小桃独自出门,相寻和张远他们都不会担心。 相寻和小桃,今天八点多买完菜,就到了张远家。 而后,相寻出去闲晃了一圈,待十点左右再回到张远家中时,却没看到小桃。 “你胡阿姨呢?”相寻走到门口,问正在洗菜的刘月芬。 “说是,买味精去了。” 相寻点点头。 又过了四十分钟,还没见小桃回来,相寻放下了正在看的闲书,又问了一次刘月芬:“她只说去买味精?” “是啊。” “买味精应该不排队吧?”相寻的眉头皱了起来。 “排队也没排一个多小时的” 刘月芬话说一半,相寻的脸色变了:“一个多她几点出去的?” “九点来钟吧。” “你不早说!”这一句,相寻是吼出来的。 刘月芬正拖着地,被相寻这一吼惊到了。她想要回嘴说些什么,抬头一看相寻那双瞪得滚圆的两眼,又赶紧把头低下了。 随后,刘月芬就听到了砰得一下关门声。 此时的相寻,并不担心小桃自己会出什么事,他是怕万一有人使坏。 一出门,他便撒开腿跑了起来。先去了小桃买调味品常去的八方南货店,问了营业员后,得知小桃确实在九点多来过 接着,相寻就飞奔在附近的各个大街小巷,一边呼喊,一边寻找。 跑了老大一圈,还是没找到小桃的人,相寻又绕回到了张远家。远远地看到刘月芬正站在门口张望,相寻跑近问她:“回来了?” 刘月芬再摇头时,眼圈也红了。 她这个样子,相寻没法再去责怪,但也实在说不出安慰的话…… 毫无头绪的相寻,只得继续四处寻找。 找着找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家里还没去看过。 于是,他又一路飞奔回去。 一推开房门,就看到小桃正坐在床沿上。 心里放下的那块石头,并压不住相寻攻心的急火。 他红着眼眶,上前就想说“你吓唬我呢” 可是小桃那一脸无助的样子,又把相寻的质问呛在了哽嗓。 相寻深吸了口气,走到了小桃近前:“是回来找东西么?” 小桃摇了摇头,脸上的无助表情,更甚了。 相寻看着她的样子,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那是出了什么事了?” 小桃还是摇头。 相寻跳到床沿上,坐在了小桃身边,把头往小桃身上一靠:“有什么不开心的,跟少爷说。” 小桃,把脸扭向了另一边。 相寻便横下身子,把头枕在了小桃腿上然后,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了相寻脸上。 相寻脸色一变,再想追问什么时,只听到了小桃说了句:“我我找不到小远的家了” 接着,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相寻坐了起来,他拉着小桃的胳膊,把小桃拉到了自己怀中:“这里的弄堂都差不多,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只能作出这样无力的劝释,是因为相寻自己的心也乱了。他虽然不懂医,可在漫长岁月中,他见到过的病人实在太多了。 年纪大的人,记性不好丢三落四是正常的。但要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一件不该忘记的事情,那便是老人症了。 于本人,于身边人来说,这种病症虽不是最痛苦的,却是最残酷的。 因为得病的人,最终会忘记所有的一切 这一天,相寻牵着小桃,到医院作了次检查。 相寻真希望自己是被阅历骗了,不幸的是,他的推测一点也没错。 之后的日子里,相寻几乎和小桃寸步不离,总算使得小桃没有太多表现病征的机会 但是,1979年下半年以后的小桃,类似把空水壶放在煤炉上这种事情,开始变得频繁起来。 好在,此时相寻和小桃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张远家,小桃家中需要做的家务很少。 相寻,也改掉了数十年不做家事的惰性。其实,这些简单的杂活于他而言,在上一世的童年全都做过,也算不上陌生。 而此生重温这些家务,是在心甘情愿的状态之中。被小桃照料了那么久,如今自己成了照料者,他竟有一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只可惜,小桃的症状,并未随着相寻的心态而改善。 1980年2月16日,早8:30。 这一天,是大年初一。 尽管如今的小桃时常说话语无伦次,但还未失去自理能力,所以前一晚的年夜饭,还算是其乐融融。 而正月初一,当然是长辈在家中坐等小辈来拜年的。 相寻这个“长辈”有些不伦不类,小桃却是名正言顺的。 毕竟张远从幼年到成年的生活,就是小桃带大的,即使在时代变迁后,张远一家三口依然和小桃来往甚密。 就算是刘月芬和小桃之间的关系,也比很多真正的婆媳亲密得多。 可是,当房门被敲响,相寻开门迎进张远一家三口时,洋溢在空气中的和美气氛,却被小桃一句话给完全冲散了。 “银娣,你怎么也一起来了?” 这话,是对着刘月芬说的。 刘月芬听了一愣,而后强压着脸上的苦涩,讪笑道:“给您拜年,就一起来了” 小桃笑了:“你比我大,怎么好让你来给我拜年。” 话到这里,房间里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明白,小桃这不是叫错名字,而是完全把刘月芬记成另一个人了。 张远头一别,就转身去了门外。 相寻过了好久,才从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的状态中缓了过来,他示意张亨过来,而后又捅捅小桃这,是在示意小桃给张亨压岁钱了。 小桃不掏钱,却拼命地朝相寻挤眼睛。相寻没明白小桃的意思,只好眼巴巴地对视着她。 这时,张远总算从门外进来了,他的眼睛很红,显然是已经哭过。 相寻看了一眼张远,眼睛也红了他又看向小桃,还拍了拍小桃的衣袋。 这个衣袋里,有五块钱,那是相寻一早给小桃放着,说好给张亨的压岁钱。 小桃看了看相寻拍着的那个衣袋,看看相寻,用有些质疑的口气小声对相寻说道:“这是给小远的”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张亨:“这孩子又是谁家的” 刚刚情绪平复下来的张远一听这话,又想去到门外,可是还没搭上门把手,他就哭出了声。 “大过年的,走进走出做什么?!”相寻心中的悲意在强压之中,变成了一股无名之火。 之后,张远一家就如同傀儡一般,在小桃家中煎熬着。 下午,午睡后的小桃醒来,忽然对张亨说:“小远,快过来。” 张亨一听这话,自然愣在了原地,相寻赶紧上前把他拽了过来。 待张亨接过压岁钱,却被小桃“小远小远”地叮咛嘱咐后,他也算是有点明白了。 “胡奶奶你”张亨抬望小桃,嘴巴哆嗦着讲了几个字,眼看也要哭出来。 相寻对着张亨的屁股就是一脚:“干什么,嫌钱少么?” 待张亨气呼呼地望向相寻,见到相寻正在冲他挤眼睛,张亨又愣了一下 很快,张亨就明白了相寻的用意,他甩了甩脑袋,换上开心的样子,才对小桃说了些拜年的话。 在相寻的示意下,虽说几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却也都装出了新年里该有的喜气。 直到晚上睡下时,小桃一把抱住了相寻,而后泣不成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二十三章 1980年2月16日 1980年2月16日,晚10:15。 小桃,就像1916年的那个上午一般,哭得撕心裂肺。 亲爱之人伤心至此,没有人会忍心去问为何哭泣。相寻,也只能搂着小桃,想着用他小小的身躯,去安稳住小桃的颤抖。 “少爷他们走的时候,我我听你叫那个男人小远,我记得小远”小桃抽泣着,而后又是失声痛哭,“可我却认不出他” 相寻听到这里,泪水已然夺眶而出,可他只能说:“傻瓜,你记得我就足够了” 这安慰,却让小桃哭得更加伤心。 “我记得少爷,却记得好辛苦,我每一分每一秒,都看着少爷的脸如果看不到,我就拼命地想想得我好辛苦……” “以后每一分,每一秒,少爷都会在你面前” “少爷,有件事有件事,我现在一定要对你说。” “嗯,我听着呢。” “这件事,我已经忘了” 相寻有些懵,却只能劝解道:“忘了,就不要多想了。” “你等等,我我记下来的” 说着,小桃披上罩衣,就起身下床了。 相寻眼睁睁看着小桃翻遍每一件衣服的口袋,神情变得越来越焦急可是,他却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等翻找了最后一件衣服,还是没有找到想找之物后,小桃再度痛哭失声。 在相寻的拉扯下,小桃终于躺回了床上,而她刚沾上枕头,忽然眼睛一亮。 小桃的手,一下子探到了枕头下面,从里面摸出了一张信纸。 她看着纸上写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神色渐渐变得茫然,而后,她把纸递给了相寻…… 相寻接过那张,只见上面写着: 少爷,当你看到这段话时,我大概已经不能再照顾你了。 二十多年前你离开以后,我一直在等你。等着等着,我便开始失望,开始怪你骗我。 在我以为一切都已随风而逝的时候,你却回来了。 少爷,终究还是没骗我。可是,我却有件事,一直骗着少爷。 第一次和你去贺师傅的理发店时,那可以连同真实发生过的一起忘记的梦,在那梦中,我只忘记了少爷是怎么把我揽到怀中的。 后来,少爷问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我真的好伤心。和少爷一起的事情,我又怎么舍得去忘记呢,就连遗失的一刹片段,我都觉得好可惜。 可惜之中,我还很后悔,后悔没有抱紧你。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时抱紧你,我们后来会不会不一样呢。 我以为,会带着这样的遗憾走完这辈子。但做梦也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再见到你,陪伴你。 我知道,少爷回来,一定不仅仅是为了找我,可少爷就像上一辈子一样,最先来到了我身边。在最后的时光,还能遇到这样神奇这样温柔的事情,我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我只希望,自己下一辈子也能像少爷归来一样,回到少爷的身边,陪伴你。 相寻在读到那年去往贺清店中的事情时,已然泣不成声,短短的一封信,在他模糊的视线中,看了好久。 “我又怎么舍得忘记呢” 他只觉得自己怎么那样傻,怎么会在那时问小桃是不是也忘记了而自己当时拼命想去忽略的片段,竟被小桃当成了珍贵的回忆。这样的情结,就像一把钩子一般,狠狠割挑着相寻的愁肠。 此时,一旁的小桃,颤声问道:“少爷,看懂了么?” 相寻深吸口气,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我,已经看不懂了”小桃又哭了。 “写给我的,我懂,就可以了。” 在他心里,只怪自己懂得太迟、太迟 1980年3月29日,早7:20。 相寻在楼下刷完牙,刚走回房间,只看到小桃也起来了。 此时,小桃已经很虚弱了。 每晚,小桃都坐靠在床上,怎么也不肯躺下。记忆,一天天都在淡化,她只能夜夜这样静静地看着相寻,把脑中少爷那模糊的印象一遍遍地重新勾勒清晰。 她几乎都不敢睡去,只怕醒来之时,已记不得心爱之人。 可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当坐在床沿的小桃,看到相寻踮着脚把牙刷杯子放到五斗橱上时,她怜爱地问了一句:“小远,怎么一个人起来啦?” 问完话,小桃只看到相寻的背影,剧烈地颤抖起来。 而后,相寻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大概过了半小时,相寻带着一个人,回到了这个房间。 小桃,还是那样坐着,她看到有人推门而入,眼中闪过刹那的兴奋,接着又黯淡了下来。 她是在等少爷回来么 相寻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对贺清说:“你这玩弄人记忆的高手,看看能不能让治好她。” 在意识到自己的样子都被遗忘的那一瞬,相寻忽然想到了贺清。他只觉得自己好傻,这个可以让人选择记起或遗忘的妖怪,怎么会一直没想到。 但是,贺清都未走近小桃,便摇了摇头:“我可以掌控的,是魂体的记忆。她这是肉身的病症,我做不了什么。” 贺清的话,让相寻的脸色变了:“肉身的病症,不是会带给魂体么?” 这会,相寻已经不计较贺清能不能治好小桃了。他只怕小桃现在的病症会牵连魂体,使得小桃的灵魂都失去了记忆和灵性。 贺清侃侃作答道:“肉身肢体有残缺,会带给魂体。肉身脏腑病症,会损耗魂体的精气” “这些我知道。”相寻打断了贺清的话,“像她这样呢。” “唯独思绪念想,如因肉身的病症而异常的话,到大限之日魂体脱窍时,即会摆脱病症。原本牵挂的,记恨的,都会在那时想起。” 听贺清这样说,相寻才算松了口气。 从这天起,小桃叫了相寻几天“小远”,接着就连“小远”都叫不出了。 小桃也渐渐地没有气力端坐在床沿了,只能背靠着一叠厚厚的被子半躺着。可即便如此,她总是侧过脸来望着门口,等着她的少爷推门而入的那刻。 1980年4月20日,下午2:20。 坐在床沿打盹的相寻,忽然听到靠在床上的小桃哭了。 “我忘了我忘了我在等什么了” 小桃哭得是那样伤心,在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相寻只听清了这样一句。 相寻叹了口气,攀上床后,他依偎上去,轻声说道:“忘了好,忘了,就不会舍不得了。” “可是可是这样心里空落落的,好难过” 相寻再想劝解,自己却也痛哭失声起来。 过了好久好久,直到小桃似乎记不得自己为什么而哭了,相寻也才慢慢地抑制住了悲意。 相寻,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小桃在等的,是少爷吧” “小桃少爷”小桃默默地把这两个称呼重复了很多次,可她脸上的迷茫之中,再也未有激起波澜。 相寻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终于,被她忘却的不只是样貌,而是全部了 渐渐地,有一丝温柔的恬笑,爬上了他满是泪水的脸庞。 人在生命尽头真能淡忘去一切,又何尝不是一种福分呢 “你啊,傻了一辈子可到最后,怎么这样狡猾呢?”相寻轻抚着小桃的脸,喃喃道,“怎么敢独自先把我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二十四章 1980年4月15日 I 1980年4月15日,凌晨2:20。 睡梦之中,相寻忽地心口一阵抽痛,就好像一只手正攥着他的心脏,在拼命拉扯一般。 他想要用手揉一下心口,却没抬动胳膊。 睁眼一看,只见到自己右手,正被小桃两手挽在怀中他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了一层笑意。 自从大半个月前,小桃彻底把相寻忘记了以后,就未这样作出过亲昵的举动。 但是,仅仅几秒钟后,相寻变得面如死灰。 他只看到一颗亮晶晶的光珠,正从小桃的胸口透了出来,像一只将死的萤火虫一般,忽闪着慢慢浮向半空,忽闪着越来越黯淡 这光珠,于相寻而言,太过熟悉。 精魄!小桃的精魄,散了?! 这时,相寻才猛地发现,环抱着自己胳膊的那个身体,已是那样冰冷。 眼睁睁看着一颗颗精魄,慢慢从小桃的身体里析出,散却他呆住了,完完全全呆住了。 他的喉咙,发出了极其干涩而嘶哑的嚎叫是在哭么?可是,为何没有眼泪呢? 到第七颗精魄离体后,小桃的魂体,终于也慢慢地要从身体中剥离出来。 相寻挣开被环抱着的胳膊,紧紧地抱住了小桃的身体。 他的脸色,愤怒到睚眦欲裂:“不许你出来!不许!” 诚然,相寻想要阻止谁的魂体离开肉身,那个魂体绝对出不来。可他明白,散了魄的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所以,他嘴里还在说着“不许”,手终究还是放开了。 小桃的魂体,从肉身中渐渐脱离,缓缓地飘了起来。 她的眼神,是那样迷茫,回看自己的肉身时,样子又是那样无助。 她哭了,却没有任何声响 病逝的人,早已耗尽了精气,魂体表象极其虚浮,几乎无法控制行动,处于任意漂浮的状态。 这样的亡魂,出于本能可以隐约瞧见自己的肉身,别的什么都看不清。想要发出声音,也是不可能的。 相寻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小桃魂体的手,一股黑气顺着相寻的掌心,注入了魂体之中。 片刻之后,小桃原本虚浮无比的魂体,就变得凝实了许多,她也摆脱了飘浮的状态,一头扑进了相寻怀中。 之前虽发不出声音,嘴巴却一直在动的小桃,终于喊出了一声“少爷”。 这一声少爷,相寻觉得等了好久:“傻瓜,年轻时就是傻瓜,老了还得的傻瓜病,哎” 小桃忍住悲泣,在相寻头上打了一下:“得了这个病,想你有多辛苦知道么特别是最近,我想叫一声少爷,身体却不听使唤我想让这身体记得少爷,可只要一想,就头痛欲裂” 说到这里,小桃又开始泣不成声。 “傻瓜傻瓜”相寻想到这些天,小桃脸上经常出现的痛苦表情,他的泪腺彻底失控,口中除了“傻瓜”两个字,已然什么都讲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种很特别的脚步声。 这是阴差到了。 小桃看着两个身着黑色青年装的阴差透门而入,脸上闪过片刻的惊慌之后,便又紧紧抱住了相寻:“少爷我这是要离开你了么……” 那无限不舍的颤声问话,相寻又怎么回答得了。 “九爷,是不是您来亲自送,好些?” 其中一个阴差的话,让相寻一怔。心乱如麻的他,这才发现说话的是陈小七。 陈小七和许方一样,是相寻任职判官时的随从。 “她的时辰,真的到了么?”寥寥几个字,满怀着不甘。 陈小七没有答话,便是默认。 “为何不早说?”相寻想要压出怪罪的口气,可他的声音之中除了悲戚,已容不下其他情绪。 陈小七,还是没有答话他,又怎么忍心早说呢。知晓亲近之人的终日,实在太过残忍。 虽未回答相寻的问题,陈小七还是开口了:“就让小七陪你们一起到酆都城吧。” “小七,谢谢”有了多送小桃一程的机会,相寻又如何不感激。 说着,相寻的魂体,也从肉身内脱离了出来。 他拉起小桃的手:“我送你” 小桃见到相寻脱出魂体,愣住了:“少爷,你” 一旁的陈小七,接话道:“胡桃花,你的少爷,我的九爷,本事大着呢。” 这话,稍稍缓和了沉重的气氛。 相寻甚至有心情白了陈小七一眼:“胡桃花是你叫的?” 陈小七讪笑道:“那请教九爷,小七该用何尊称?” 这个问题,着实让相寻很尴尬。 尴尬之中,便是深深的愧疚,这个等他一世的女人,并没有任何名份…… “少爷叫我小桃,这位大人既是少爷的朋友,叫我小桃便好……”小桃看出相寻的苦涩,赶紧打了圆场。 陈小七也是贫嘴:“不敢,不敢您只是少爷一个人的小桃。” 这时,小桃垂眼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有些腼腆地问道:“我这身衣服,能换吗?” “那个,你告诉九爷想要什么样的衣服,让他”陈小七当然知道让相寻烧两套衣服就好,可他在此时此刻,却有些说不出口。 “我想,我想换上再走” 陈小七回道:“可以是可以九爷,你知道怎么办么?” 本来,相寻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上一世他鬼门中的一个亡魂,教会了他。 看到相寻点头,陈小七便带着另一个阴差,回避到了门外。 “想穿什么衣服”相寻斟酌了半天,实在说不出“走这最后一程”之类的话,“出门呢?” 小桃指着衣橱上的樟木箱:“在那里面。” 相寻一步跃上两米高的衣橱,而后背着樟木箱就跳了下来。 打开箱子,一件件地掀起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到最底下,露出了一件青花瓷色的旗袍。 相寻有些僵硬地回过头,看看小桃,见小桃捂着嘴,连连点头,示意就是这件。 “给你做这件想不到”相寻话说一半,深吸了几口气,才艰难地往下说道,“想不到是为这一天准备的。” 小桃把手放在相寻的双肩:“怪我怪我没舍得穿。” 这件旗袍,正是那年相寻对小桃做了那件“想要忘掉”的事情之后,小桃自己提出的“补偿”。 相寻没想到的是,这身衣服,和女孩的回忆,一起被珍藏了起来。 稳住心神,相寻叹了口气,便拿来一个铝制面盆,把旗袍放了进去:“真可惜,穿都没穿过,就要” 见相寻拿来火柴,小桃也看出相寻是要把这件衣服烧了。 不舍的表情,毫无疑问的浮现在小桃脸上,可看着相寻同样不舍的样子,小桃终究没有去阻止。 那件旗袍即将烧尽之时,相寻忽地飞扑到小桃身上,带着小桃就浮在了半空。 相寻把小桃带到了那小火堆的上方,他自己就像一颗卫星,拉着小桃的手,回转起来。 这样一回转,小桃在火焰之上的魂体,便如舞蹈家一般,原处转动着,竟带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 这旋风,一下子就将火堆中衣物的灰烬卷了起来,这本已焦黑的灰烬,一触到小桃的魂体,就变得熠熠生辉 待小桃从眼花缭乱的旋转中停住,又被相寻拉扯到站在地面后,她惊讶地发现,那件旗袍已经穿在了身上。 “年轻的时候,一次都没穿给少爷看过,现在”想到这里,小桃又有些黯然地看向相寻。 可是,她只看到相寻在笑,笑得是那样调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二十五章 1980年4月15日II 1980年4月15日,凌晨2:45。 这是相寻从上一世懂事开始,第一次见证亲近之人病故。 妖仙的本性,让他在之前并未真正害怕这一刻的到来。直到亲眼目睹小桃散魄之时,他才切实品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感觉。 可相对这种阵痛,更让相寻难以接受的,是遗忘。 因而,在小桃的亡魂出窍,重新连结起两人的牵绊之时,相寻反而得以从伤痛中缓过劲来。 毕竟在这些天,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被遗忘的感觉。而小桃魂体的本身,并不会因为这一世的结束而消失。 妖仙,终究是妖仙。深谙生命轮回的他,总会比常人更懂得面对生死。 见小桃傻傻地看着自己,相寻眨了眨眼,轻声道:“别看我,看你自己。” 小桃低下头,猛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不再枯皱,竟变得就像十几岁时那样光润 她再摸自己的脸,也已没有一丝皱纹,那晶润的触感,明白无误地告诉她,自己真的变回了当初的样子。 “我送你的,却直到现在才第一次穿给我看,真是不懂事。”相寻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这熟悉的低沉嗓音,让小桃一个激灵。她再看向相寻时,只见相寻也变成了十六岁时的少爷! 那魂牵梦绕的身影,瞬间模糊在了小桃的视线当中。 相寻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刚才,你一定在想着自己第一次试穿这件衣服时的样子吧” 小桃的魂体,在烧着的火堆上收取这件旗袍时,想得最多的便是:要是能在当初穿给少爷看看,该多好。 奇妙的是,她这么想着想着,就真的变回了十六岁的的自己。 世上,没有奇迹。 小桃能变回这个样子,是因为相寻之前握她手时传输给她的妖气。 这些妖气虽会慢慢散却,可在散却前,小桃魂体的力量,已经要比大多数鬼仙都强。 于鬼仙而言,幻化成自己曾经有过的样子,是最基本的能力。 “知道我当时为什么给你选这块衣料么?”相寻笑眯眯地问道。 这么多年以后,小桃终于又要稍稍抬头,才能对望少爷了:“不知道但知不知道,我都喜欢。” 相寻两手捧着小桃的脸,柔声道:“因为,我从小时候,就觉得你像瓷娃娃” “嗯?” “瓷娃娃,当然要穿瓷娃娃的衣服。”说到这里,相寻忍不住笑了。 魂体不会脸红,可即便如此,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小桃的羞怯。 “九爷,可以” 怕耽误太久,陈小七再次透门而入,他原本想问“可以走了么”可当他看到那两个魂体十六岁的模样时,不禁哽咽了。 纵是见惯生死的阴差,在数十年后再看到当初的这对可人儿,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相寻自然明了,他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他朝陈小七点点头,而后便携着小桃的手,慢慢地走出了房门。 年轻之时,两人从未像这样牵着手,漫步在静谧的夜路上。陈小七带着另一个明显是跟班的阴差,刻意离得相寻他们很远。 快要到皇城庙时,路人开始变多了。 只不过,这样的路人,是小桃第一次见到。路人中,大都是陈小七那样打扮的。 不用相寻说,小桃也看懂了,那些都是阴差。 这些阴差,通常两位一组,其中一位,还都用一根锁链锁着一个跟在身后的亡魂。 “那些被锁着的,都是犯了什么罪孽么?”小桃轻声问相寻。 相寻笑笑:“本来,小桃也要被锁起来的,只不过少爷面子大,才没人敢锁你。” 相寻的语气调皮,说的话倒是千真万确。 阴差拿亡魂,必然用锁魂链。一来,是防着怨念大的亡魂造次。二来,被锁魂链困住的亡魂,就会自觉跟着手持锁魂链的阴差步调走。 像小桃先前那样虚浮飘渺的亡魂,如果不用锁魂链,要强拉着走,就算不太费劲,也看着不体面。 这时,小桃又发现有些阴差看到相寻后,会堆笑招呼而碰上有阴差凑上来时,相寻便搂紧小桃,使得那些阴差不得不跟小桃也点头哈腰一下。 这样的狐假虎威,让小桃很满足。 并非所有人都喜欢虚荣,可虚荣带来的快感,没人会不喜欢。何况于小桃而言,这是她的最后一程 进了皇城庙后,除了带回亡魂的阴差,小桃还看到了穿着类似军装服饰的守卫。 头前引路的陈小七,对一个长官模样的阴兵守卫耳语几句,待相寻再走到这些阴兵面前,受到的自然都是恭敬的迎接。 前判官,九头神君,上清殿主记名弟子这些身份足够让普通的冥府军士景仰。何况如今的陈小七,已是淞海鬼门关的最高长官。 背景深厚的相寻,又有现役长官指引,礼遇,是自然的。 来到土地殿,却并非走往正门。土地殿,原没有后门,可此时它的后墙,生生立着一座高大的牌楼。 这牌楼,一般的生人,是见不到的。牌楼上“鬼门”两个大字,本就不是给活人看的。 走到这鬼门下,相寻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小桃一下子握紧了。 小桃不由地停下脚步,轻声问道:“进到这门里,再也回不来了吧?” 相寻没有回答,他甚至不敢去看小桃。 他在心虚。 其实,于相寻来讲,留住一个亡魂在阳世,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相寻这二次转世,撇开于公的大事不谈,即使于私来讲,他真正要找的人也不是小桃。 能在小桃的晚年相伴她几年,本来于相寻来说,是对自己上一世亏欠小桃的赎罪。 而此时站在鬼门关前,相寻最怕的,就是小桃说一句“要一直陪伴在少爷身边”。 偏偏相寻是可以做到留住小桃的,偏偏相寻是不忍再拒绝小桃的任何要求的可留住小桃的话,又该怎样面对自己要等的人呢? 已经让小桃从上一世等到现在,难道在她化成亡魂后,还要让她继续等着么 如果此时的小桃说不想离开,相寻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所以,当愣神的相寻,被犹豫过后的小桃拉着踏入鬼门之时,他的心中,甚至有些庆幸。 这种满怀愧疚的庆幸,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呢。 好在,黄泉路上的五彩斑斓,使得踏上此路的所有亡魂,都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过阴术士向旁人讲述冥府景象时,总是说得一片晦暗。其实,那是术道界约定成俗的一种说法。毕竟将死后世界讲述得可怕残酷一些,才能教人珍惜生命、行善避孽。 冥府,甚至都有昼夜之分。只不过冥府的“白昼”,是月空,那是不分阴晴圆缺,永恒盈满的月空。 这轮圆月的光华,是五彩斑斓的,直照得黄泉路,也如彩虹般缤纷绚丽。 除个别危险的,一般亡魂被阴差带到鬼门关交办后,就不再需要阴差引领了。那些虚浮的亡魂,在黄泉路的充盈月华中补充些精气后,也会恢复行动能力,得以自己走完这最后一程。 黄泉路上,并不用担心迷失,因为在虚空之中,只有这样一条路。路的边缘,仿佛什么都没有,可若是想跨出去,又像是被一堵墙阻隔着。 走在这条绮丽的路上,相寻因愧疚而低落的心绪,稍稍明朗了些。 而看着同路亡魂们落寞而迷茫的身影,再看看身边的相寻,小桃竟有了些幸福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魂归故爱》正文 第二十六章 1980年4月15日 III 1980年4月15日,凌晨3:30。 相传,黄泉路的尽头,是望乡台。 而实际上,望乡台是黄泉路上的一个“景点”。真正写着“望乡台”三字的高大塔楼,过路亡魂是进不去的。 不过,望乡台也不是白叫的。 望乡台周围,设有阵法,这塔楼,即是阵眼。塔楼顶端,镶有一颗明珠,明珠每隔一阵,会散射出耀眼的光辉。 光辉闪动那刻,过路亡魂自然会被强光逼得合眼。身处阵法中的亡魂,只需闭上双眼,魂牵梦绕的地方和思念之人,便会跃然面前。 因而,这一段黄泉路,都是驻足合眼的亡魂。 直到下一次光辉闪动时,已回望过人生的亡魂,其浮现面前的景象就会消失 这时,只要观察那些缓缓睁开双目的亡魂是什么表情,就能看出他们的人生是否圆满。 也许人活一世,求的便是在望乡台回首过往后,还能微笑前行。 只可惜,光听身边的一片哀鸣,就知道这个地方对大多数亡魂来说,都是残忍的。 毕竟,能无憾的,只是少数。 合着眼的小桃,被相寻拥在怀中。 相寻好想陪着小桃一同回顾此生,只不过望乡台的阵法效能,对鬼车来说完全没有作用。 他静静地看着怀中的女孩,看着向往、失望、喜悦、悲哀这种种情绪,在女孩脸上变换着、交替着直到光辉再次闪动之时,定格在女孩脸上的,是满足。 他轻声问道:“都看到什么了?” “我不告诉你” 相寻捏了捏小桃的鼻子,露出了欣慰的样子。 他在为女孩最后的满足表情而欣慰,这般满足的表情,既舒缓了他对女孩的歉意,亦让他觉得这些年的赎罪,是有意义的。 黄泉路上,望乡台的下一站,就是酆都城。 待可以远远看到酆都城时,相寻已经走得很慢很慢了。 小桃察觉相寻几乎是被自己拖着走的,便问道:“怎么了” 相寻没有回答,小桃再看向他时,他已是泪如涌泉他的嘴在动,不停地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小桃读懂了,她的少爷,反复在说的是“对不起”。 这三个字,不是小桃最想听的。可小桃明白,少爷正是因为从未说她真正想听的三个字,而在对不起。 小桃轻抚着相寻脸上的泪水,想要柔声劝解,但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此刻,再言不由衷地说一声“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怎么可能呢…… 恨吗? 看着这样难过的少爷,又哪里恨得起来呢…… 直到原本早已在酆都城门下等着的陈小七迎了过来,相拥的两人,才重新前行。 望着一座高大建筑往那边走的时候,往往是越走,越知远。 但是这一段路,于如今的两人来说,竟是那样短,那样短。 终于,到了酆都城门口,相寻不得再向前走了。 真正的分别之时,两人,都强装出最动人的微笑,只想让这最美的一面,留存在对方的念想之中。 看着小桃的身影,跟随陈小七踏入酆都城门中,相寻只觉得自己的两世人生就像一朵棉花糖如今,却被这离去的女孩扯去了一缕。 偏偏,小桃猛地调头飞奔,朝着相寻又扑了过来! 值守的阴兵自要阻拦,却被陈小七挡住了。 小桃,一头扎进了相寻的怀中,先前伪装着的坚强,早已全部卸下。 除非能永远陪伴她的少爷,不然她又怎么会真的满足和释然呢…… 悲泣良久,小桃才问道:“少爷,我我也会重新投胎吧?” 此时的相寻,两手紧捂着自己的脸。他不想让小桃再看自己那丑陋的哭脸 他掩饰的,并非悲伤,而是愧疚,深深的愧疚。 明明,可以把你留在身边,可是我 沈相寻,你还是像上一世那般自私么…… 这样想着,他甚至不敢再从指缝中再看一眼小桃。 他只怕再看一眼小桃,就会真的把小桃带回去。 他明白,如果他说让女孩作个鬼仙伴他此生,女孩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可是,他等的不是她难道要让她,陪自己等另一个她么?! 并不知晓相寻心念的女孩,捶打着相寻,还在追问自己会否重新转世。 直到她将相寻捂着脸的双手拽下,相寻才轻声“嗯”了一下。 希望,再次点亮在了女孩的脸上:“那时候少爷会认得出我么?” 面对这样的提问,相寻除了再“嗯”一声,还能如何呢。 “少爷会来找我么吗?” 相寻,整个身子颤了一下。 告诉小桃,说自己在等另一个人? 这,又如何讲得出口反正,那时你已经忘了我吧…… 在这卑劣的念想中,相寻哆嗦着双唇,回了句:“你等我。” 想不到,这话出口,只听啪得一声,小桃竟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相寻呆住了。这,是小桃初次对相寻动手。 心念被识破了?被看穿了? 心虚不已的相寻,只听女孩在嚎啕大哭中,断断续续地诉说道:“不许你说你等我,每次每次少爷说这三个字,我都会等好久” 这话,就像一把刀,深深剜入了相寻的心。 上一世,这三个字说得并不多,可每一次,确实让小桃等了好久。 上一世,相寻想着去爱小桃的时候太少,想着别去伤害小桃的时候却很多。 但到临终此时,再回望过去,居然还是伤了女孩那么多,那么多。 “不许你说”小桃仍在悲泣,“要是,要是少爷答应找我,点头便好……不许说” 相寻,只能点头。 他想着就让这最后的言不由衷,让此生背负着羞愧,作为惩罚吧…… 他这点头,使得女孩有了重新伪装出满足的力量。 相寻在小桃双手的轻压下,慢慢放低了身子,女孩踮脚在他嘴角轻吻一下后,快速飞奔进了酆都城门。 陈小七,赶忙吩咐手下跟上。 一向唯相寻马首是瞻的陈小七,竟回过头,对着相寻做了个很鄙视的表情之后,才进了酆都城。 相寻能做到什么,陈小七自然清楚得很。看着相寻什么也不做,还一副万般不舍的模样,向来有些感情用事的陈小七,当然会有鄙夷之意。 相寻呆立良久,终于惨笑一声,走上了归途。 “这样,对我对她都好”他只能这么对自己说,只有不停地说,他才能安心些。 回程,也只有黄泉路这一条。绮丽的黄泉路,此时在他眼中,真的晦暗了。 他的脚步,因心情而沉重,而在快走回到望乡台时,路却被堵住了。 人活着的时候,都喜欢看热闹,何况这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看热闹的机会。宽敞的黄泉路,也不知路中间发生了什么,竟被看热闹的亡魂们堵得水泄不通。 相寻本是没心情去看热闹的,可他路总是要走的。巨大的力量优势,使他在亡魂堆里毫无阻力地挤向了中间 但就当他快到这场“热闹”的中央时,却听到了一声呵斥:“护法阁办事,无关人魂不许靠近!” 这一路,相寻一直是低着头走的,他不想让迎面走来的亡魂,看到他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所以这声呵斥,几乎把相寻吓了一跳。 他抬手猛搓了自己的脸几下,把泪痕和伤感全部搓走后,再对视向呵斥者时,只剩下一脸恶相。 有些老实无用的人,会把在外受的气,发泄到亲近之人身上。也有些蛮横凶恶的人,会把私人的愤懑,发泄到撞在他枪口的外人身上。 相寻的愤懑,是冲着自己的,可他总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偏偏他最恶心的“护法阁”,要往枪口上撞他只觉得,有出气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