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猫》 正文 第一章 宫中自太祖在位时便养了很多猫，等到江山传到了朱厚熜手里，宫中养猫之风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那段时日，是猫脱了狸奴之名后最风光的时候。 皮毛顺亮，憨态喜人的猫在做猫崽儿的时候就会被宫人寻来养在猫儿房里调教。一般挑来的猫都是猫中龙凤，人间精品，一胎只一个的富贵种。进了宫里头的猫儿房，每只猫都有人伺候。公的叫某小厮，母的叫某丫头。听话的，善解人意的猫更是能被猫儿房管事的太监引荐到皇帝后妃的身边，一旦得了这些贵人的宠爱，给猫赐名封号，随同内官领赏什么都是常有的事。猫的日子个个快活似神仙。 霜眉就是猫儿房里头混的顶顶好的一个。 不为别的，就霜眉这猫性情温驯，不乱喊滥叫，不狂咬疯噬，尤是善解人意。它通体淡青的毛，双眉白洁，故得了霜眉一名。 伺候过霜眉主子的小太监小宫女无一不奇此猫玲珑，竟通人性一般。想逗弄顺毛的时候，它自会来趴在你边上，忙着做活计的时候，它也不会来闹你，喂食自是不必点拨的。就连其他诸猫深恶痛觉的沐浴洗漱它也乐在其中，甘之如饴，乖顺的不得了。别的猫过遍水九条命散了七条，负责的小太监多是挨了挠也没给猫主子洗净身体，而霜眉沐浴时乖顺得让人欣慰得不行，沐浴后更是神清气爽，惬意至极。要是宫女再给它的猫筋细细按上一遍，猫毛湿乎乎的梳上几下，它都能舒服的睡过去。见霜眉者，总是要赞它一句“猫儿精“，方能配上它的通透。 霜眉如此通人性的原因很简单：它不是一只普通的凡猫，它是只带着仙根的凡猫。 人生来便有天资高下之分，猫也不例外。霜眉就是玉帝老儿分配天资时尤其偏心的一个，它生来便有仙根，猫胎里出来就晓人言，通人性。一张毛茸茸的脸生的又是西施貂蝉一流，霜眉出生不足月便给人引荐到了猫儿房里。 这样锦衣玉食，下人环绕的日子，不乐意就不是猫啊。 霜眉在进了猫儿房的第一天，就对那太监总管伸出的枯灯似的手从善如流地攀了上去，并附上极谄媚的一声喵。那太监总管拖着个残身过了大半辈子也是头回遇着这么黏他的小东西，一张老脸乐开了花，当晚就给霜眉安排了猫儿房最上等的猫窝和小鱼干。 猫与狗生来就不是同道。猫一直耍着孤傲的性子，厌极了被人逗弄任人把玩的日子。可这霜眉为了两口吃一窝住的，把猫祖宗的老脸丢得一干二净。不要说老早就进了猫儿房的前辈，就是比霜眉进的晚的小辈见了它倚在太监身侧讨食的尊容都瞧不起它。每每经过，自诩高贵的凡猫一族总要仰着脖子，甩着尾巴，留给霜眉一个不屑的背影。 好在霜眉不仅是个会拍马屁的猫，它还是个宽容大度，不和它们一般见识的猫。来自毫无灵性的凡猫的嫉火，它霜眉大爷并不放在心上。它满脑子都在思考猫生一等一的大事，今天猫儿房的厨子送那种口味的鱼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霜眉在猫儿房待了三月有余，仙根带的察言观色的本领让它对猫儿房上上下下了如指掌。 知冬那丫头心细如尘，顺毛不打结；太监小李子生了双分筋错骨的好手，按摩最舒服；后厨张掌勺的家里的小儿子最会挑鱼偷食，嘴闲了找他准没错；刚生了二等的宫女阿福伺候沐浴那是一绝，霜眉每次都给她洗的舒舒服服，没有二话。至于那头天见的太监总管吗，他官大，必须粘着。 三个月相处下来，猫儿房里里外外除了猫，都对这个长着一双白眉的小猫爱在里头，宠在外头，它霜眉一伸手，猫儿房的天下尽归它有。 正所谓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霜眉无师自通的将仙根里带的一身本事全用在撒娇争宠上头，亏得那玉皇大帝端坐在九十九重天上头，只管大事无暇小事，否则见了霜眉那副谄媚样子，非得斩了它的仙根不可。 凡人三岁定八十尚且草率，这三月就断它霜眉是个胸无大志，好吃懒做的猫也是不妥的。仙根在身，纵使懒惰如霜眉也曾想过修炼求道，飞升成仙的。霜眉天生比别的猫看得多见的广，心里门门道道的东西少不了。惜就惜在修仙不易，机缘难得，它天生仙根是头顶三尺的神明走了眼，可遇不可求的。宫里弄来的猫多是刚会走就进来了，见识的天，是猫儿房头顶的四方天，走过的地，是猫儿房底铺的青石地，井底之猫安能求得鹏椿之才？ 饶是它霜眉再有灵性，也得经高人指点，哪有白纸不染墨便成了画的。霜眉满腔的壮志在遇上猫儿房里的一群蠢猫之后，顷刻间便散的无影无踪。 怪不得它一身懒筋，都是造化弄猫，造化弄猫啊。 可能是霜眉前世真的积累了不少阴德，在它过了卖身求鱼，恬不知耻的第四个月时，机缘出现了，属于霜眉的高人出现了。 高人不高，太监小达子是也。 小达子七岁就入了宫，人长的白净，做事又机灵，分配在御前做事。他平生除了爱给皇上办事之外，最爱的就是逗弄猫猫狗狗。而且这个小达子好读书，小时候家里穷没得念，现在进了宫才拾起书本。小达子每每得了新书便爱往猫儿房跑。人倚在廊下，书摊在膝上，猫咪四绕，那是小达子难得的天伦。 小达子在皇上身边伺候，字多少是识得的，可他到底是个奴才不是秀才，学问不深，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的都与他无缘，读的多的就是写打发时间的白话什么的。 于是有天下雨，霜眉金贵的身子沾了一毛的水，回猫儿房的路上碰见了廊上躲雨闲读的小达子。一人一猫，霜眉的机缘就从这里开始。霜眉亲昵地跳到小达子身上，看似亲昵撒娇，实则蹭水甩干。小达子手里的书就这样被霜眉瞧见了，那天的小达子读的是志怪，书上出现的狐妖女鬼的字眼，让霜眉的灵魂都颤抖了。 这就是传说中大妖怪的修炼秘籍吗？天可怜见它霜眉。 霜眉趴在小达子肩头，盯着那本蓝皮的书，它仿佛透过那书页看到了自己修炼得道，飞入仙宫，坐拥小鱼堆山的美好场景，那日子奢华得令所有猫神往。 它趁着小达子不注意，叼了书就跑。小达子追寻未果，道了句“猫儿精”作了罢。得了书，霜眉就往猫儿房跑。凡猫读不懂书，它才不担心同类抢它仙做，大剌剌地把书摊在地上看。 第一页，俏狐妖看上多情书生。 第二页，俏女鬼缠上多情书生。 第三页，俏蛇精迷上多情书生。 。。。。。。 一本书，一百来页，全是各种俏丽精怪和多情书生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自诩天资极高的霜眉在读完这本仙家孤本后顿悟了。 成仙，它似乎缺了个多情书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拜读了那本披着志怪外衣的多情书生传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月，霜眉觉得自己的机缘似乎是到了头。它在猫儿房里观察了好久，也没见着符合书里要求的那种身躯凛凛，面如冠玉的白净书生，那个小达子上次给它抢了书，这几天也不爱到猫儿房里走动，霜眉估摸着自己是不是到了所谓的修炼瓶颈。 仙道果然难修。 不过霜眉并不气馁，猫生且长，它并不急于在一时半刻求得大成。 老话说得好，积极修仙的猫运气都不会太差。 正月，是猫儿房照例给圣上选猫的时候，霜眉凭借着自己出色的表现，不负自望，一举夺得在场全部评委老师的喜爱，成功升官，成了御前的猫。 霜眉被挑走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猫儿房的宫女太监们晓得了，又是哭，又是笑的。到了霜眉被接走那天，猫儿房上上下下都忙坏了。他们帮着收拾霜眉平常用的小被子小垫子什么的，上头有霜眉熟悉的味道，让它到了新地方也不至于不习惯。知冬那丫头尤其啰嗦，也不管来接猫的太监脸上挂着的不耐烦，拉着他嘱咐了好多句，霜眉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梳毛的手法，几句话说的颠三倒四的，末了还捂着嘴啜泣起来。 霜眉看着猫儿房里的一群人，心想：本座生的怜人，到底是在这凡尘结下了难解的缘。可惜猫各有志，这小小的四方天地成不了什么大事，为着九重天上的小鱼堆山，这道情劫本座得渡，得渡。 猫儿房里吵吵闹闹的，没人察觉霜眉细腻敏感又纠结决绝的心情。只是映着光，能看到它的猫脸缓缓抬起，望着斜上方的天空出神，浑圆的侧脸似乎也跟有了棱角似的，刻满了情绪，一双猫眼里划过的不再是小鱼干，那里饱含了一种不可名状，如丝如缕的忧伤。 本座果然是只明媚又忧伤的仙猫啊。 霜眉难得聚起的一点点凡间情愫在进了乾清宫的大门后，散的一干二净。 乾清宫是金砖琉璃汉白玉堆砌来的，其气势磅礴，恢弘大气根本不是猫儿房那种地方能比的。就是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霜眉第一次见到朱厚熜。 那人端坐在案前，只一眼，天地便都失了色。身长玉立，眉目如画，书上再多的描述搁在他身上都不为过。霜眉最喜他的眉，像是有功力的老学究一笔挥成的，眉头起笔眉尾收峰，老人家的半生所学都凝在了这双眉上，叫人一眼便沉沦进去。 霜眉被小太监抱到朱厚熜身边，近距离看他，霜眉又有了新的感触，心想：这人低眉颔首里都透着不凡，风采气度险些赶上本座，估计是书生里头的奢华高定版，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皇上，猫儿房刚贡了只猫过来。”刚抱着霜眉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地跪在旁边。 “退下吧。”那位奢华高定版头也没抬，声音像是从牙缝飘出来的，不咸不淡没个味道。 “是。”小太监得了令退下。多余的太监宫女都被朱厚熜安排在外头，硕大的乾清宫里就一人一猫，相看两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霜眉自打进了乾清宫，日子都是数着过的。 他今天没搭理本座，无妨，政事繁忙么，本座理解，理解。 他今天又没搭理本座，凡人忙完是要休息的，它太累了，本座理解，理解。 他今天还没搭理本座，本座理解个屁，去他喵的。 刚来那天霜眉就不怎么受朱厚熜喜欢，小太监退下之后它就没听过朱厚熜再说话了。霜眉使出了短暂猫生里所知道的全部的撩人的羞耻的甚至于不知所云的求宠招数，都没能让朱厚熜从那堆奏折里脱出身来逗弄它一下。霜眉一身懒筋，在使完可爱猫咪撩人十八式的最后一式后，抻得那叫一个通通透透。最后霜眉将不为所动的朱厚熜归结于修仙不易，而不是它不够惹人喜爱。 不招主子待见的猫，日子都顶顶无趣。 朱厚熜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开始一天的作妖。皇帝起床，乾清宫里的太监宫女自然闲不了。洗漱，更衣，用早膳，奴才们伺候完这么一套，霜眉早就给鼓捣醒了。朱厚熜上了朝那帮人也不闲着，乾清宫里里外外的打扫都是在皇帝不在的时候进行的，霜眉刚想躺下睡个回笼，就被宫女们抱起来去沐浴。显然，它也在被打扫的范围内。 知不知道猫没醒透沾不得水啊，侵了水汽见了风，老来是要得猫风湿的，一群外行。还有那个伺候霜眉的小宫女，年纪不大茧子不少，隔层毛都膈应猫。每每受了沐浴刑，霜眉总要怀念一下阿福那双小嫩手，还有猫儿房里不见朝阳的懒散日子。 霜眉浑身洗净，猫毛沥干了水，根根分明不打结了，乾清宫里的活计也都做的差不多了。到底是御前的人，打扫得又快又干净，干净得没有一丝人味儿猫味儿，霜眉不喜欢这种干净。 没有猫咪打闹，奴才逗弄，霜眉过的没滋没味儿的，一身通晓人言的本事遇见皇上身边的闷葫芦也没地方施展。好容易等朱厚熜下了朝，他又在批奏折，太祖要是看到他他老朱家的子孙后辈这么勤于政事，不为猫动的，一准儿乐得棺材都颤。 好在乾清宫的吃食不错，御膳房能把一条鱼做成花来，朱厚熜虽然不理霜眉却也没让它少吃少喝的，就冲着这鱼的三分薄面，乾清宫再怎么不是东西它霜眉都忍了，日子凑活着过，明天日头一起，它又是条好猫。 许是玉皇大帝在九十九重天上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大发慈悲地体恤了下民情，知道霜眉那厮过得不怎么样，又给它结了一段机缘，那机缘还是本书。这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它果真是个好东西，不仅让人进步，更让猫进步。 机缘的起因来自朱厚熜带回乾清宫的一本书，熟悉的蓝皮在一堆明黄的奏折里显得格外扎眼，霜眉一眼就注意到了。霜眉没驳了玉帝的面子，朝着那机缘狠狠扑了过去，压得那脆弱的奢华高定抖了三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都怪那御膳房挑的鱼过于肥腻，要不然本座不至于这么，这么不够轻盈。霜眉在压到朱厚熜后，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 那愧疚如过眼云烟，在霜眉的爪子摸到书时就没了。霜眉趴在朱厚熜怀里，用爪子将合着的书翻开。 朱厚熜被霜眉突然的亲昵吓了一跳，这猫就头天来的时候上蹿下跳的闹腾了些，这几天一直都很安静，朱厚熜只当这小东西换了地方不适应，一直没管。 朱厚熜放下了正在批的奏折，盯着霜眉的视线沿着猫爪看到了那本书。“你这是要看书吗？” 霜眉被头顶冷不防的声音分散了注意力，爪子松开了点，书没压住又合上了。朱厚熜这次的出声比上次柔和了很多，他并没有因为霜眉出格的行为生气。 出声倒是个温柔样子。霜眉心想着，爪子又去拨弄那书。 朱厚熜拎起霜眉的小肉爪子，伸出帮它翻了。那手生的贵气，只有执笔磨出的一层淡淡的茧。 书被翻开，霜眉读着上面的字，《资治通鉴》，书名比小达子那本听起来好点。霜眉细细读着，一页完了爪子一动，朱厚熜就会替它翻页。 皇帝伺候着猫读书，这样荒唐的事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霜眉读完。朱厚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可能真的是奏折批的累了，本来打趣的话因为霜眉不寻常猫的动作成了真。 “你倒是秀气，不做闲猫要做秀才。”朱厚熜自说自话地嘲讽自己，把那本《资治通鉴》从猫爪下移走，将霜眉抱到平常待的塌上，接着批奏折，补上他偷得的半响闲。 那书上没写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不讲仙事讲人事，对霜眉的大志向没什么帮助，霜眉讨了没趣，安生待在榻上。不过它今天这番举动不是一点收成没有，读完书，朱厚熜开始注意它了。 霜眉没有接着叨扰朱厚熜，它在乾清宫住了一段时日，知道朱厚熜办正经事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太监宫女一个没留身边伺候。可霜眉安分，他朱厚熜不安分。看它读完一本《资治通鉴》之后不够尽兴，从案上拿了不少奏折公文的，一会儿便丢一份给霜眉看。天子就是不一样，接受能力够强啊，看猫读书还乐在其中，怪人。霜眉心里说道朱厚熜，但对他拿来的东西都老老实实看了。都是些大同小异的东西，不是北边战事起了，就是南边不下雨了，处处要皇上定夺。那些翰林学士的无聊文章酸腐的不行，霜眉读的都快开始同情朱厚熜了，但是它不敢随意不读，万一什么仙家孤本，旷世秘笈什么的甩在它跟前，错过了就不好了。 一猫一人又读了两个时辰，霜眉一无所获，乏得不行，朱厚熜兴致不减，啧啧称奇，不仅自己看霜眉读书，还招来候在门外的奴才一起欣赏。 “皇上操劳政事，笔耕不辍，陪着的的猫都跟着沾了龙气。” “这是大吉之兆，野无遗贤啊，皇上。” 马屁声快要将乾清宫的顶都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御前的猫会读书的事随着那些太监的马屁传开了，同时又带回来更多的马屁。朱厚熜对霜眉反常的热络和好奇也就坚持了一天，过了就是该上朝上朝，该批奏折批奏折。他并不深究这猫读书到底是真读还是只是被人胡乱揣测，安个名头，总之那天末了他顺应民意，下了道御旨，准霜眉白天到御书房待着，晚上再回乾清宫。 朱厚熜不求甚解的良好态度让霜眉欢天喜地地接了旨，隔天便泡到御书房里头。御书房里藏的书很全，从正经的史书传记到三教九流的戏文一应俱全。霜眉得了昨天的教训，拿着书先粗粗看上几眼，没什么仙啊道的就不再多翻。摆在显眼位置的正经书多是被粗粗对待的，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野路子往往有幸得到霜眉主子的潜心涤虑。小半天下来，霜眉身边堆了高高一摞诸如《乾清秘史》，《桃色坤宁》的书，从书上厚厚的灰尘看得出书房正主并没有同霜眉一样低俗的爱好。 朱厚熜遣了个小太监做霜眉的陪读，方便那肥猫的爪子翻翻书什么的。小太监很机灵，翻书页的时机抓的不错，没让霜眉多腾挪一下。伺候得那么周到，可霜眉并没有以为中的满意，小太监的手晃啊晃的，总是勾引它想到那双带茧的手。那天书上没落灰，霜眉窝在他怀里却老是觉得痒痒的。朱厚熜胎投的刁钻，带着手上的茧也生的刁钻，握住它爪子的时候，那茧一会儿磨的到，一会儿磨不到的，特难为猫。 御书房乾清宫两头跑的日子很充实，霜眉肚子里多了点墨，老是以为自个的气质变了些许，明媚中夹了丝沉稳，忧伤中掺了点端方。提起在御书房的收获，霜眉私以为是很多的。 譬如，它知道了猫儿房的来历。太祖养猫，倒不是说多喜欢猫，猫儿房在宫里顺风顺水是太祖老人家另有深意在。自古宫廷这个传宗接代都是大事，太祖自个龙精虎猛儿子多，生怕他老朱家那几个小辈没传着这好，有意在里头点拨点拨。民间那些个绘本多少直白俗气了点，难登大雅，于是那春天爱骚动的猫，就背上了太祖振兴的希望。 可这皇室子弟逗猫究竟有没有逗成羞羞事里的好手，书上就没提了。霜眉想着御书房里沾桃带秘的书那么多，想来定是十成大计结了九成。 霜眉还有很多个譬如，但都是跟猫儿房来历一样扯淡的东西，不提也罢。 不管是肚里的墨还是鱼，霜眉今天所拥有的这些个喜欢的，在意的，引以为傲的，一笔顺下，尽头都有个朱厚熜。霜眉不仅是个仙猫，它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仙猫。朱厚熜在凡间对它诸多帮衬，有意提点，它霜眉都不会忘，它要狠狠地报答。 成了仙，本座是封他个座下仙童，还是陪读仙侍呢？这问题得好好思量，不能让恩人受了委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霜眉的报恩从不停在口头，许在远方。成仙是带定他朱厚熜了，可现在也不能怠慢了他。御书房的书再多也有个头，经霜眉几个月的挑拣，也被读的七七八八，霜眉只扣下几本描写特别精彩，故事特别经典的反复咀嚼钻研。时间空出来不少，它决定去瞧瞧那朱厚熜。 朱厚熜一如在乾清宫的每一天，安静地在案前审阅奏折，只留下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霜眉原本不喜欢这样沉闷的，总以为日子要热闹点才好。最近兴许真的把书读进去了一点，它现在也能品得朱厚熜这样的长流细水。你不扰，他千年万年都是那一个恬静样子，但是你走了，离开了，沧海桑田之后有幸回来，他还会在那里。这种他一直在的感觉最近才被霜眉觉出味儿来，它能尝出一点归属的意味，不是猫儿房里需要绞尽脑汁争宠的那种归属。 霜眉大摇大摆地走进乾清宫，给朱厚熜丢了一个“本座得空了，你可以上前来”的信号，朱厚熜没接着。霜眉没有对他惯常的冷淡态度发表什么高见，难得做了只御前猫的本分，很轻地坐到朱厚熜身侧，陪着批奏折。 正月到现在忙活了不少日子，现下已经入了春，各宫的炉火一开春就熄了。早春的气温还不是很宜人，早晚都倒着寒气，朱厚熜一直伏在案前不活动，手脚不免有些冰凉。门口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霜眉头一次觉得乾清宫的人做事不周到，可是它转念一想，大概朱厚熜才是那个办事不周的人。 霜眉对自己脑子里冒出的古怪想法不求甚解，挪了一下，靠近朱厚熜。整个乾清宫都是冷的，只有它体内的一点点温度，它很大方地分给朱厚熜一些，这算是是霜眉报恩大计的一小环。 朱厚熜感觉到膝旁的方寸温暖，回身看到了霜眉。他放下笔，抬手轻轻抚摸了身侧的猫，动作不很熟练甚至带着僵硬，霜眉不指望朱厚熜能怎么舒服的顺毛。他掌心带着点湿润，让它在不适中敏感地捕捉到一丝小心翼翼，这样子霜眉已经很知足了。 本座的蛟龙之姿终究是折服他了。霜眉不着边际地想着，御书房的书让它熟练运用了不少成语典故。不过霜眉从未忘记正事，它从皇家的书里求仙问道，寻到的多是龙凤之流，写皇上乃真龙天子，皇后为梧栖之凤什么的。凤凰，写的再神气不就是个鸟样，猫对鸟的敌意都是生来就淌在骨血里的，霜眉例外不了。龙的话，霜眉除了在一些绘本里见过之外，还在某人的衣服上瞧过。团龙五爪怒睛，暴虐威严都被定了格，安稳待在朱厚熜的胸口袖口。霜眉对龙这副尊容没带上什么天生的喜恶，可看龙的视线晃到降服团龙的天子时它就突然有了喜好。 真龙天子，也算得龙吧，那样的龙倒是可以不勉强地划到赏心悦目的范畴。龙比起凤来，还可以吧，起码在有仙根的猫眼里是这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朱厚熜顺着霜眉的毛，几个来回也摸到些门道。乾清宫里安静过了头，朱厚熜出声打破了这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岁月静好的状况。 “霜眉。”朱厚熜第一次唤它的名字，轻飘飘的两个字听得霜眉熟悉又陌生。 “你说，权力之巅能留几人？”朱厚熜开口，问的没头没尾，“书上可曾有写？” 霜眉被他问住了，很稀罕的心里没有腹诽他。 权力之巅，孤家寡人。浅显的答案朱厚熜心里早就有数，并没指望这只站在马屁堆上的所谓神猫能给他什么回答。明明答案就是绕在心上的那个，你朱厚熜在奢望什么呢，朱厚熜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带着几分算不得笑的表情。 掌心突然多了股湿润，朱厚熜感觉霜眉舔了他一下，小小的温暖似化雨的春风，破开了孤家寡人心头结的淡淡薄冰。 这是那神猫的回答。 霜眉就活了不到一年，就算带着什么仙根神根的，对凡间那些个概念也都是模模糊糊，一知半解的。霜眉所知道的权力之巅，撑死了是上天替了玉帝老儿做官那档子诨事。 早就说好了成仙留你在本座身边，患得患失的像什么样子，那巅再不济也得留下一人一猫的空，必须留下。 只可惜朱厚熜少了听心的本事，霜眉一番肺腑说完，就自己在那儿瞎激动。可那一舔着实中了朱厚熜的红心，刚才那个略显孤寂的背影像是突然有了依靠，脸上难以言说的表情也慢慢有了回暖。 “你这猫倒是比门外头的忠义。”朱厚熜说完，直接把霜眉抱了起来，用着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是这猫主人的口吻。“看看朕的猫秀才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学问。” 他起身离开都快坐出影的书案，走到霜眉平时待的小窝边上，几本封面倒扣的书按大小薄厚整齐的堆着，一看就出自乾清宫的手笔。“那帮人对你倒是比对朕上心，连书都”朱厚熜边说边去拿书，不经意间发现了书倒扣的秘密。 整整十本后宫桃色秘史，露骨的名字被有心的太监藏在底下。 朱厚熜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他一手抱着霜眉，一手拿着书，诡异的姿势维持了小半刻。 宫里养猫的原委早就有诸多传言，朱厚熜没登基那会儿，在兴献王府就听到过风声，他一直不以为意，没想到今天太祖委实是高瞻远瞩。 不等朱厚熜头脑风暴结束，霜眉就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朱厚熜那姿势不太舒服，有点膈应猫。霜眉看着朱厚熜对着它私藏的珍品反应这么大，心想：反应不小啊，莫不是皇家秘术被本座不小心发现了？ 一人一猫各怀不同的心思，十分默契地没有互相打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春天跑得呲溜，霜眉还没怎么酸上几句诗就迎了暑气。猫身上毛重，耐不住热，况且霜眉又比别的猫多长了层脂肪，就更怕热。三伏天还没到，霜眉已经觉得热得受不住了，上蹿下跳地想折腾点风出来凉快凉快，当然这只能起反效果。 夏天的朱厚熜倒是和冬天的一个样子，就是棉服换了单衣，人显得清瘦了些。 那天朱厚熜问的没头没尾，霜眉答的不着四六，但一人一猫间像是突然多了某种联系，猫通人言，人晓猫心的，熟悉的，亲密的，那些日子久了才能磨合出来的东西，决了堤似的涌出来。人熟好办事，霜眉自然是对朱厚熜这个修仙道上的引路书生突如其来的热情喜闻乐见。就是朱厚熜话匣子开了合不上，让霜眉有点头疼。 “霜眉，来品品朕的这幅字，是否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霜眉，朕新作了几首诗，来听听这字字珠玑。” “霜眉，看看朕这挥毫泼墨的画作。” 诸如此类的废话，朱厚熜一天能造出一箩筐。霜眉就搞不明白，原来那个寡言少语的朱厚熜是不是给人藏起来了，现在话怎么这么多，亏它原来还把岁月静好的名头安在他头上。不仅霜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乾清宫里伺候霜眉的小太监也搞不明白，那假学究的猫平日里看的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书皇上都知道了，怎么吟诗作画的时候还捎上它，高雅这档子事，它懂吗。 燥起来的不只是朱厚熜，还有司天台里那个钦天监。钦天监是个观察天文，推算历法的闲官，往俗了说就是贴了皇家牌子的神棍。那老头年纪一大把，半辈子都在司天台里瞎鼓捣，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算出来，眼下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竟越发的聒噪，三天两头往金銮殿里递折子。 这事搁先帝身上，估计理都不带理他。可现在坐上帝位的是朱厚熜，事情就不一样了，先帝无子嗣，新帝的人选暗地里是太后和杨廷和定的，明面上请了司天台的人假模假样地请个天，询问上天的意思。钦天监运气好接了差事，老脸不红地认为朱厚熜今天的位子有他一半功勋，前前后后向朱厚熜给司天台要了不少好处。朱厚熜新皇登基，朝中有资历的大臣又不怎么受他一个少年的摆布，首辅杨廷和威望极高，朱厚熜不肯放弃任何一个臣子的依附，阴差阳错，让钦天监捡了便宜。 霜眉是不理朝政的，把朱厚熜那个话痨性子生生压住的东西，它多少不愿搭理。可就这样小隐于乾清宫的霜眉也对钦天监有成见。 那个老头不仅仅递折子，还爱往乾清宫里跑，仗着替神仙传话，次次折子没到人先面圣。钦天监拉着朱厚熜在后殿神神叨叨说一堆，出来见着霜眉就爱啰里八嗦，马屁拍的震天响，霜眉看着他就心烦。 聒噪的夏天，霜眉怀念过去安静的冬天和案前的朱厚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皇上，老臣昨日观天象，荧惑守心，大不详啊皇上。”钦天监晌午无事又来乾清宫转悠，张口就是大不详之兆。饶是朱厚熜再想笼络人心，做着君子端方的样子，听了这话眉头也是不住的皱。 “卿家无计可解吗？” 钦天监弓起身子，一双眼睛发出狡黠的光，稍纵即逝。“这荧惑守心虽不详，确是可解的，就是老臣才疏学浅，纵是用上半生所学，也恐怕” 后半句他没说完，朱厚熜却听懂了。 “司天台藏书不够，钦天监有心无力，朕知晓了。速命吏部拨款白银百两，以供求书。” 说来说去，就是要钱，霜眉跟在朱厚熜身边待了那么久，每次钦天监一来就是拨款赏银，它都听出官场里那些门门道道了。不过钦天监那老头倒是敢说，荧惑守心，是死皇帝的大不敬之兆，为了钱，这种胡话都扯出来了。 钦天监听到白银二字，登时眉开眼笑，难为他脸上那些个褶子。“臣叩谢皇上，老臣就算拼上一条老命也得给皇上清了那孽星。” 钦天监之后陆陆续续说了很多给大明赴汤蹈火的瞎话，朱厚熜听的烦了，挥手让他退下。钦天监得了便宜，不多推辞，正要告退。 谄媚的腰还没抬起来，霜眉圆溜溜的身子就被钦天监的眸子捕到了。“皇上这猫养的真是富贵不凡，不凡啊。”不凡二字吐字极重，霜眉几乎要以为那个半吊子神棍知道些什么。 “臣告退。”钦天监神色如常，霜眉没看出什么异样。 霜眉一直渴望求仙问道，按道理该对司天台的通天之人结好，可它心里厌恶钦天监，跟讨厌凤凰似的没有道理。 钦天监的眼神贪婪的没了边，霜眉能感觉到哪里不止有对金钱的渴望，还有些别的什么在里面。 至于朱厚熜，那个傻皇帝，就知道给钱给钱，便宜那老神棍，那钱能买多少鱼吃，跟淌水似的糟践。霜眉怒其不争，等钦天监走后，狠狠地坐了朱厚熜一屁股。 “你觉得朕做的不对吗？”朱厚熜感觉到了霜眉的不满，他做事批文很少与人商量，都是自己决断，实在拿捏不定就会像这样自言自语一般和霜眉说。 你不对大发了。霜眉心想。 “荧惑守心，朕的皇位本就是从天上掉的，何惧这天象。”朱厚熜说的慢慢的，眼睛望向远处，看着不知名的东西。 皇位是天上掉的，那钱也是大风刮来的？怎么这么不知筚路蓝缕的。霜眉看他眼睛不聚焦，伸出爪子在他衣服上挠了好几下，团龙都抽了金线。 “他们都说猫有九命，你信不信啊。”朱厚熜把不安分的霜眉一把抱了起来，伸手抚摸它，这些天他们亲近不少，朱厚熜撸猫的技术好了不少，手伸到霜眉下巴的时候，它舒服地眯了眼。 猫有九命，霜眉也从书上读到过。那时候的霜眉还分不清传说和纪实，看到九命传说之后突然成仙的底气特别足，变得特别不怕死。它都想好了，听闻成仙历劫，它留三条命保底，剩下六条全用来历劫升仙，一口气升他个几级，保不齐到了天上还能混个仙官当当，比游神散仙威风多了。 “朕希望它是真的，又不希望它是真的。”朱厚熜话说的颠三倒四，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定定地望着霜眉，霜眉极少这样盯着他的眼睛。朱厚熜眼尾长极了，没有女儿家的盈盈秋水，却应了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正正对上，叫人移不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什么想它是真的又不想它是真的。霜眉被朱厚熜那双惹事的眼看晃了神，过了一会儿才来品他这句奇怪的话。 朱厚熜总能讲出几句霜眉难以理解无法腹诽的话来，一如上次那个权力之巅。霜眉就是只猫，身上再怎么被玉帝太祖赋予厚望，它就是只猫。困了回窝，饿了吃鱼，闲暇时看看书，睡觉好做神仙梦，心思简单的一眼就能望了穿。朱厚熜不着调说废话的时候，霜眉很乐意陪他插科打诨。可他总冒出这么几句高深莫测的话，像是给自己画了个牢，他想出来玩的时候你可以同他一起，他把自己困在牢里时，别人怎么着也进不去。 就像成山的奏折，像太后，像杨廷和，像那个神棍钦天监，只出现在它猫耳里的名字把案前的少年变成了惜字如金的帝王。霜眉看着朱厚熜，心里像泡了一汪水，酸软得不行。它不知道那种莫名的情感来自何方，只求自己能快点成仙，带着面前的如玉少年远离这个地方。 “首辅逼朕逼的紧了些，他们都说是一个虚名，劝朕放下。既是虚名，他们为何不能放下？朕贵为天子，竟不能将皇名冠以父母，真是可笑至极。” “张璁站在朕这一头，居然被划去了应天府。他们都不肯给朕在身边留一个顺意的人。” “早知今日，不如在承天府里做个闲散王爷，江山也罢，社稷也罢，与朕何干。” “他们阿谀朕坐拥天下，朕怎么觉得是天下抛弃了朕。” 朱厚熜断断续续地说着，他没有喝酒，人却和醉了一般，时而仰天苦笑，时而捶胸顿足。他眼眶沾着一抹红，似惹上精怪未褪下的妖气。 霜眉想安慰他的话停在舌尖，变成了喵呜的叫声。朱厚熜似癫似狂，霜眉力不从心。 从来没有过，这么这么，想化成人形的时候。 霜眉一直以凡人光溜溜的皮肤为不美，想着到了天上也要做个猫的样子。然而对着现在的朱厚熜，霜眉恨不得即刻成人，亲手替他解了眉间藏的千千结。 疯狂是暂时的，朱厚熜没有让情感肆意宣泄。话说完了，整个人脱了力倚在塌旁，霜眉伸爪垫在朱厚熜的后背，防止他膈着，这是它能为他做的事，屈指可数，微不足道。 良久，朱厚熜才重新戴上沉稳的画皮，遮去少年方才所有的意气。朱厚熜将霜眉抱起，放到了一旁。力气大了点，爪子压麻的地方隐隐作痛。霜眉脑子空空的，努力回想书上写的各种奇技淫巧，修炼的，长生的，驻颜的没有一种能解了朱厚熜心里的毒。 一番宣泄过后，乾清宫又恢复了半死不活的样子，那是这里本来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三伏已至，霜眉每晚都被惊醒，带着粘腻的汗，带着朱厚熜说的的话。 朱厚熜的失态只有一天，跟他的别的情绪一样昙花一现。霜眉现在看他笑，看他哭，看他皱眉，都觉得很不真切，他再大的表情，再多的情绪，下一秒都会被收起来，狠狠抑制，下一秒的朱厚熜又变回了那个岁月静好的瓷娃娃。 霜眉的情绪跟着他也变得很低落，具体就表现在御膳房每天收回去的猫盘子上。 “这猫怎么吃的越来越少啊？”那是御膳房的小桂子问的。 “天热呗，猫也没胃口。”不明就里的人如此回复，还没忘挖苦一句，“少吃几顿饿不死那肥猫。” 霜眉：“” 天热自有天热原因在，本座主要是担心那小子再这样下去，就活不到成本座座下童子的那天了好吗，妄自揣测仙猫的想法，这群愚蠢的凡人。 “不过这天确实热过了头，西北那边又发旱灾了，皇上这才执政几年啊，成天就出这么些个破事，不让人安生。”小桂子抱怨起来没完没了的。 另一个也跟着帮腔：“就是，皇上成天就是批折子，上早朝。别的宫里头赏钱发的哗啦响，咱们这里成天都见不到皇上几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御前做事油水多大，你瞧瞧这事儿办的。” 还以为他们多关心黎民苍生，三句话离不开钱。霜眉听着他们闲聊，心里很是鄙夷。 朱厚熜这几天为着西北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前几天的活泼也好，苦闷也好，都不见了踪影，也没时间逗弄霜眉。霜眉这几天也收了玩心，钻到御书房里。那些小太监看着它选书的眼神不对劲，朱厚熜那天拿书的表情更不对劲，霜眉放弃了自己修仙选的老路子，那大概是不是什么规矩的路子。可是霜眉在御书房翻捡了半天，还是老三样，根本找不到新鲜东西。 “皇上，老臣昨夜夜观天象，又是了不得的大事啊。”钦天监恼人的声音很合时宜的响起来。 真是困了就有人递枕头。要说宫里能有的那些神神鬼鬼的古籍秘策，不在御书房就在他司天台。 霜眉听到钦天监进乾清宫的动静，马上跑去司天台。司天台离乾清宫有点距离，霜眉很少有过这样远的脚程，天气闷热，它忍不住骂那老神棍为钱不要命，这么热天，一把老骨头成天跑那么久，受得了吗。 骂归骂，路是一点少不了的。走走停停，霜眉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司天台。 司天台从外头看着就是不受先帝待见的地方，写着司天台几个大字的匾额金漆掉了不少，一直没人修补，汉白玉的阶梯也磕了不少口子，配的打扫的太监宫女更是没有。霜眉用头拱开大门，门没用什么好料子，不沉，推开并不费劲。刚推开，药味夹着霉味一股脑就冲了出来，呛得霜眉眼泪鼻涕一起下来。霜眉用力眨眼，眼泪抿掉不少，这才看清里面的样子。整个司天台场子不小，正经的器具倒是没几件，几盏油灯半亮不暗的照着，就中间巨大的观星台有个样子。 霜眉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它对司天台里别的东西不感兴趣，径直走向了藏书的地方。越走近霉味越大，里头的书看着像是很多年没人翻动过，搁的地方又潮，生了不少霉，一看上面白花花一片。 朱厚熜给的那么多钱也不知道给花哪里去了，屋子不修，书也不买。霜眉看着那些生霉的书，半天下不去爪子。钦天监看着是像中饱私囊的家伙，可是三番两次都是朱厚熜直接拨款，每笔账他都记得，吞这笔钱太不明智了点。 霜眉踮脚立在书架上，还好这几天它没多吃，司天台那些烂木头不怎么结实，光是多了只猫的重量就发出吱呀呀的叫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霜眉费力地辨认封皮上的字迹，放在表面的大多的书都是关于历法星象的，只看名字就知道对修仙无益。一遍扫下来，霜眉耐着性子耐着脏，用爪子扒拉开最上层的书，心想：都是为着你朱厚熜，本座千金之躯才碰这些污秽之物，到了天上看本座不好好参你一本，让你在凡间多熬一段日子，历练够了再来本座身边服侍。 下面的书跟上面大多差不多，甚至还有好几本重复的，一大柜子书八成都是用来充司天台不多的门面。 霜眉翻了很久，空气里飘着霉生出的白色的丝，闷热的好像凝固一般。霜眉在里头待的脸都憋紫了才找到一本看着靠谱的。《上古异闻录》，霜眉读着书上的字，心想：找着一本就成了，回去先看着，钦天监以后肯定少不了往乾清宫走动，大不了下次再来，再闷在这里，猫肺里都要生霉了。 霜眉把那本异闻录用爪子拍打几下，扫去了浮面的灰，一刻也没闲着，叼着书就往外头跑。好容易跑到司天台大门，霜眉狠狠地吸了几口不带霉味的空气，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鼻子的霉味散了，刚进门闻到的药味就显得格外浓重。 放药材是太医院的事，司天台狗拿耗子没事弄什么药材，就算是炼丹求那长生不老药也是游方道士的事，不管天上的事。这股药味怎么闻怎么就不对劲，霜眉几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朱厚熜给司天台前前后后起码好几千两，莫非都和这药有关。 都说，好奇害死猫，霜眉不眠心里嘟囔：本座带着仙根，应该不会和凡猫一般下场吧，不是都说猫有九条命吗，稍微多看几眼不打紧的。 就这样霜眉特别不惜命的转身又进了司天台。这次的路线不太一样，霜眉把书搁在地上，寻着药味一寸一寸找去。猫鼻子到底不如狗鼻子灵，闻来闻去的，霜眉就在司天台的大殿里转悠。四四方方的屋子，没有那个地方药味比别处浓点淡点的。真是奇了怪了，急煞猫也。 三圈转过了，它身上的汗已经把猫毛打绺了，霜眉将自己好奇心扔到脑袋后面。管它是什么东西，本座都不伺候了。叼起书就往外走。 也算霜眉走时，刚跑出司天台外就看见钦天监乐不可支地往回走，看他满脸褶，肯定是又敲了朱厚熜一笔。霜眉不想被他发现，急匆匆地往乾清宫赶。 到了乾清宫，霜眉才敢把步子放慢，它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朱厚熜还在乾清宫里端坐着。霜眉走到门槛上，爪子一搭，刚想进去又撤了回来。它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本书不要让朱厚熜发现，不，它去司天台的整件事都不能让他知道。这种感觉来的莫名，霜眉将它归到神仙第六感里，就是照着做准儿没错的那种。还有司天台里那股药味，霜眉觉得那味道很深很深，不是说药味浓，那种深邃脱离了浅层的五感认识，像是入了脑，钻了心，它很早就体味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去了霉的《上古异闻录》达到了勉强能看清字迹的标准，霜眉在乾清宫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才敢把书放下来细看。 异闻录的开篇不免俗的借用三皇五帝的名头，洋洋洒洒弄了一大通不知所云的屁话。霜眉快速扫过这些不关紧要的内容，猫爪灵活地翻着书页。这本书里记录了很多霜眉之前闻所未闻的东西，仙事，人事，还有算不得正道的云云，它显然找对了书。 霜眉看到这些对胃口的内容，压下心底的激动，一行一行细细看下来。这书不愧冠上的上古之名，从最基本的凡人讲到山间精怪，扯上玄字的多少都有些记录在册，关于星象的也提及了不少，大概是由于这个才被收到了司天台。 暴殄天物，霜眉看着纸边上的霉，心里把司天台几个管事的骂了个遍。 书翻大半，霜眉才看到关于猫的星点内容。 “猫者，生就九命，化人则九取其一，心诚得愿足以抗天劫。”霜眉默读着书上的字。整本书关于猫的描写就一句，别的内容也是一样的，寥寥数语。几百页纸想要容纳上古万物，必定杂而不精。 霜眉心里重复了几遍，按照自己的理解翻译了书上的话。 这书要没诓它，那猫有九条命应该是不容有疑了。化人，指的是成仙后得了人形吗？九取其一，应该是说成了仙，九条命里只能留下一条。霜眉不是贪得无厌的性子，成了仙再有九条命那就说不过去了，没有制衡的强大只能徒生灾难。前面两句的意思弄的差不多了，就是这最后一句，霜眉参不太透。心诚得愿足以抗天劫，历劫的事，前头只字未提，别的妖怪神仙的似乎没有这一说，偏到了猫这里多了这么一句。心诚得愿，谁人心诚，谁人得愿，又抗谁的天劫？ 霜眉把疑惑先搁下，想往后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翻着翻着，出现了霜眉听过的东西，荧惑守心，上次钦天监来乾清宫说的就是这个。 “荧惑守心，天降不详，主沉浮者灭，易主方解。”书上同样是短短一句，怪不得读出钦天监那个半桶水。霜眉并没有在这页停留很久，它只是因为有熟悉的字眼多看了几眼，没什么兴趣研究这个，反正也就是那个神棍也是拿来找朱厚熜要钱的借口。 整本异闻录霜眉花了一个时辰看完，多亏编书的人用的那些短小精悍的句子，浏览下来没多费劲，就是深究耗点神。霜眉在后面也没发现更多关于猫神仙和所谓天劫的东西。 那个劫，独独猫有吗？霜眉好像被泄漏了什么不得了的天机。 偷书看书，折腾一下午，霜眉一切安排妥当回到乾清宫日头已西沉。乾清宫硕大的地盘，只有朱厚熜身边点了几盏灯，烛光闪动，他单薄的身影映在墙上，说不出的孤独寂寥。 “你回来了。”宫里没人，霜眉一点点动静被放大了不少，朱厚熜注意到它进来，笑着问它。 那口气不像对宠物说的，像是盼望老友归来的独居人，热切，期待，带着得到慰藉的解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你怎么也不多点几盏灯，找太监宫女陪着点。”霜眉看着朱厚熜，问出来，尽管到他耳朵里只有猫叫声。 朱厚熜双手撑着桌案慢慢起身，他坐了一天都没起来活动，脚下有点发麻。霜眉见他动作不流畅，连忙上前迎着他，给他省下几步路。 “真是不让人省心，本座就迁就你这一次。”霜眉顾自说着朱厚熜听不懂的话，凑上前，将半起身的人按回原位。 朱厚熜好像看出了霜眉的用心，伸出手像以前一样抚摸它。“你知道吗，朕头回赢了首辅，赢了杨廷和。他同意给朕的父母一个帝名。” 朱厚熜说着，脸上的笑看着发苦。“可是杨廷和，他走了，他答应朕之后，就请辞了。他们都留不住，都说朕做错了。” 许是话题太痛苦，朱厚熜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无力，声音从微启的嘴唇里艰难地吐出，每一句都极为缓慢。 “朕也留不住他，朕就想认自己的父母做父母，错在哪儿呢？这么大的朝堂，尔虞我诈。他走了，又剩下朕一个人收拾着烂摊子，就剩朕一个。”说完最后一个字，朱厚熜连发苦的笑也露不出来，半个身子靠在案旁，像断了线的木偶。 霜眉没见过乾清宫外的朱厚熜，没见过金銮殿上号令天下的朱厚熜。可它不用看就知道，那个少年怎样在群臣面前用尽气力压下心头的恐惧，怎样摆出一副天子威严权御天下，怎样把自己逼到绝境。 只有在外面耗尽了全部，才会有现在四分五裂的画皮被揭下，带着他的皮肉骨血，一点一点，让痛苦的少年得到片刻喘息。 朱厚熜眼底泛着水光，灯火被他收入一片水光之中，霜眉就这样看着它，三魂散了七魄。 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之前让他历练，给他吃苦的话，本座要全部收回来。再也不要，看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江山也好，社稷也好，都让别人操心去，朱厚熜以后就躲在本座身后就可以了。 朱厚熜呆呆地坐着，深吸了几口气，好像要把刚刚那些灼人的，肆虐的，无法控制的情绪全部收起来。他老是这样反复无常，偶尔爆发，唯一出格的事，就是和猫诉苦。 藏在心里的不可告人的那些，无非是少年肩上扛不下又放不掉的所谓天下苍生。 八月，初秋的天蓝得深邃，暑气未散，乾清宫一改夏日的清闲，全部的宫女太监在为一件事情忙碌：秋狝。这事说起来还得赖在钦天监头上。 秋狝，皇帝秋天狩猎。天下既平，为了居安思危，君不懈怠，以往的君主避开春夏动物繁衍和冬季严寒，多取秋季到围场狩猎，这个习俗一直流传下来。不过朱厚熜刚登基不久，朝廷内政一团乱还没收拾，本来是没心情搞这些场面闲事。一般狩猎不仅是天子，大臣进军，妃子太监都得去，浩浩荡荡一堆人，劳民伤财。可钦天监非得拿他看到的破星象说事，一直怂恿朱厚熜，东扯西拉的竟然把大明国运都带上。朱厚熜像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家三下一说，就答应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霜眉作为一只一半正常的猫，对这种出游活动最是不喜。路上颠簸就不说了，外头吃的住的用的那是样样不如乾清宫。朱厚熜又是个过的不讲究的，平日里太监们做的不合心意了就自己受着，连个屁都不放，哪里有天子的横样。霜眉对朱厚熜那副老实巴交的德行早就看不顺眼了，他但凡在外头摆个谱拿个调，也不至于隔三差五在它跟前哼哼唧唧的，捏着它一肚子软烂心肠。 秋狝的圣旨一颁，霜眉就装死，打定主意就是不去。没人能听懂它喵喵呜呜的话，它就绝食抗议。 御膳房爱嚼舌根的小桂子头一个发现霜眉的不对劲。 “诶，皇上身边那猫最近不吃东西，过几天去围场，这路远也不知道它这不吃饭受不受得了啊。” “没事儿，上次天热不也没吃吗，照样活蹦乱跳的。我看啊，是这猫通人性，知道皇上要带它出去打猎，准备掉层油好活动，给皇上打下手，叼个飞禽什么的。” “照你这么说，这猫还挺邪乎的，不光看书还打猎，文武都沾边儿，怪不得皇上那么喜欢它。” “可不是吗，我前几天在乾清宫门外头值夜，还听见皇上跟这猫说话呢，说了好大一通。我还是头回听见皇上说这么多话呢。” “皇上和猫说话？这猫怕不是个妖怪什么的，半夜成了精，勾引咱们皇上吧。” “这个谁知道呢，反正咱们离那猫祖宗远点，别招它晦气。” 小太监们嚼舌根的声音一点不小，霜眉隔着门都听了个七七八八，而且对他们所使用的妖怪一词格外敏感。 本座那是天上的星宿下了凡，你们断了命根子的懂个屁。 霜眉这几天本来就饿着难受，顺带加上前两天看着朱厚熜诉苦心里不痛快，一肚子邪火压不下去，嘴里说的话多少有辱斯文了些。尤其是这个屁字的使用频率大大增加。 骂人也好，绝食也罢，秋狝的日子到了，霜眉还是被朱厚熜抱在怀里，加入了狩猎浩浩荡荡的队伍。临行的前一天，霜眉知道出行已成定局，索性敞开怀吃，不仅把前几天的漏吃的补上，还把以后可能缺斤少两的的添上，一口气吃了十一成饱，以至于坐在马车上颠颠簸簸，胃里没少翻腾。 一路上朱厚熜都在对着霜眉絮絮叨叨，一会儿是说待会儿打猎危险，让霜眉小心，一会儿是说朕保护你就可以，不要担心。 霜眉眼皮都没翻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的话，差点没藏住心里的不以为意：本座怎么着也是只猫，猛禽来着，不管是逃跑还是别的什么肯定强过你个凡人。 很久以后，霜眉回想起那时心里腹诽的话，那时它还不理解一语成谶的意思，也不知道朱厚熜说出那些怎么听怎么像是废话的话用了多大力气。 要是可以重来，它就算耗尽所有性命，也绝对绝对要把朱厚熜从那条路上拉回来，绝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围场离皇宫本来没多少路，但朱厚熜带的那一大帮人走走停停，到了围场天都黑了。朱厚熜以新人第一次带新皇狩猎没有经验为由，一丝火气都没有发。手底下人本来以为皇上会狠狠责罚，但是听他借口都替他们找好了，个个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喜悦一连拍了朱厚熜好几个马屁才肯退下。 霜眉一路颠簸，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听见那群人拍马屁的功夫又厉害不少，心里正鄙夷圣贤书都给他们糟践了，就看到朱厚熜举着盏油灯坐在小板凳上可怜的小模样。他们待在围场专门给皇帝准备的营帐里，帐子里头本来什么都备齐了，但是这次秋狝离上次时间久了点，原来给先帝准备的东西都不怎么能用了，朱厚熜旨下得也匆匆忙忙，这个地方再不好也不能怪围场的人迎驾不周。 秋狝，诸事不顺。 朱厚熜手里攥着灯，那灯破破旧旧，是临时拿来充数的，灯罩缺个口，灯油遇热顺着缺口流下来，他只是怔着浑然不觉。霜眉看着他，无奈地叫了一声，朱厚熜才在要烫到他时将灯放在桌上，保住了那双贵气的手。 朱厚熜这皇上做的太没脾气了，自己非要来这个破围场，条件再艰苦都一声没吭。 “你到底有什么想猎的，本座飞升了全给你弄不成吗，非得现在折腾。”霜眉盯着朱厚熜失了魂的样子，本来觉着捡到奢华高定的兴奋劲儿早就磨没了。 朱厚熜放下灯后回头正对上霜眉的眼睛，也就看了一瞬，他就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回了头。他没像前两次小怨妇似的抱怨嘟囔，躲闪着匆匆起身，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鹿皮细细擦拭着弓箭。 那短箭泛着寒光，锋利无比，鹿皮擦了几下就划出好几道口子。 住的这么差，备的箭倒是不俗，都不知道宫里头有这么好的手艺。霜眉瞧着朱厚熜不打算说话，也不干等着，拖着沉沉的脑袋早早趴着休息了。 这一躺，霜眉躺出了个断断续续的梦。 它在的地方高山流水，云阶月地，美中不足就是哪里都雾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始终看不真切。酸腐的文人见了可能能欣赏这种欲露还遮的朦胧美，霜眉却不待见，东西虚无缥缈的，它老是有种无法掌握的恐慌，平添几分火气。 远处传来人声，那声音空灵，叫人探不清远近，可每一字每一句都结结实实让它听清。 “这花好看，你喜欢吗？”少女的嗓音俏皮灵动，带着献宝的激动。 “俗世浮华，赏的多了也并无新意。”回答她的声音霜眉很熟悉，可浑浑噩噩就是记不起。 “你不喜欢，我就拔了它，换更好的。” “花草虽小也是一方生灵，何苦伤它。” “你说了它没新意，你不喜欢，它碍你眼了，就得死。” “世间生灵万万，我若都不喜，你便都除了？” “你若不喜，管它是千是万，我都会尽数除了，哪怕与天地为敌，我也不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回答的声音霜眉没有听清，天就亮了，营帐的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掀起来，阳光直直照过来，把它晒醒了。 霜眉翻了个身，脑子里全都是刚才梦里的对话。女声柔软但口气坚定，与天地为敌的狂妄样子似乎就在眼前。霜眉很少做梦，它几乎以为猫是不做梦的，不像人那样白天忙碌不算，夜晚也有这些牵挂纠缠的东西烦神。 一场黄粱大梦推翻了霜眉之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粗浅认识，它只觉得两个声音都很熟悉，印在脑海里，翻涌在心头，甚至亲身经历的感觉，梦里的究竟是谁？ 朱厚熜从营帐门口进来打断了霜眉的思考。他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今天早早就起来了，眼下一圈乌青诉说着他的疲惫。朱厚熜换了一身暗蓝色的骑服，少了平日明黄色的衬托，人显得身长玉立。龙袍宽宽大大勾勒不出少年刚长成的身体，手臂上的青筋在骑服的袖口里若隐若现，藏不住的少年血气。 霜眉看着这样的朱厚熜总有种错觉，之前看到的他，无论是意气的，伤神的，无奈的，还是眼前英气的，都不是真正的他，就连那些天看似宣泄的情感都是精心设计的结果，他好像永远活在自己的包装下。 好像一直以来接触的，都是以为的真实。 朱厚熜径直走到霜眉跟前，伸手将它抱起。他们相处的日子不短，朱厚熜照顾猫的手法日渐精湛，最近他抱它已经没有让它感到不舒服了，可这次抱它，他格外的温柔，似乎抱起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有点奇怪，不过霜眉对这样的奇怪喜闻乐见，顺从地赖在朱厚熜怀里，忘了自己先前是如何嫌弃外出的。 朱厚熜抱着霜眉出去，身边的小太监有眼色地把马拉了过来，马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安安静静任由人拉着。朱厚熜向小太监示了意，让他退下，先把霜眉放到马背上，自己再翻身上去。一串动作流利，比起同行的久离沙场的大臣有人搀扶还半天上不去，朱厚熜不知道潇洒到了哪里去。 一群人稀稀拉拉都上了马，各自背好了自己的弓箭，朱厚熜这才下令启程。 眼下新皇刚登基不久，朝堂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纵使朱厚熜脾气好，底下的大臣也不敢失了分寸。有道是伴君如伴虎，一朝为官就得受着皇帝要求的种种，此中艰辛只有君侧人知晓。这次狩猎，是几年来头一次君臣同游，虽然仍要小心翼翼，但出来散散心总是舒爽愉悦的，大臣们跟在朱厚熜后头，不一会儿就闲谈拉扯起来。 霜眉听着身后动静，也没怎么上心。最反感的钦天监不知道为什么没来，明明出发前上杆子最欢脱，也是他提议要来的。霜眉才不管他什么理由留在宫里，他不来刚好眼不见心不烦，身心舒爽。 朱厚熜的马不愧是良驹，一行人刚跑动起来，他就一马当先，脱离了大部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朱厚熜一路往前跑，连贴身保护他的侍从都没跟上。等到他驭马停下，已经走了很远，只剩他一骑。霜眉看着朱厚熜，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一路上跑过的飞禽走兽大小无数，朱厚熜只停下来捕过一次野兔，那兔子入了秋还怀着孕，朱厚熜一摸就将它放下了。背上的弓箭更是摆设，朱厚熜从未动过，追兔子也没用上。跑到后来更是连马都舍不得再压着骑，自己下马牵着走，就把霜眉放在上面。 “这么不愿意杀生到底是为什么来狩猎，那钦天监游说的本事到底是如何了得？”霜眉疑惑的声音都要冲出来，它越来越看不懂朱厚熜了。当皇帝真的让人这么疯癫，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别别扭扭，讨人心疼吗？ 霜眉诘问没停，身后却传来了不寻常的动静。霜眉虽然一身懒筋，可骨子里还是留着猫的野性，养尊处优并没有磨掉它兽的灵敏，尤其是对危险将到的那种独特嗅觉。 身后沙沙声不断，是鞋塔碎落叶的声音。一群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人迅速将朱厚熜包围起来。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袍子，一侧人手持长剑，另一侧身背短弓，莫约十几个人围成了百步的圈子，困住朱厚熜。 朱厚熜反应迅速，黑衣人刚站定队形，他就翻身上马，一手牵引缰绳，一手执起短弓，策马前去。挡在正对面的人似是早有准备，长剑后退，短箭上前。背后的人也没有错过机会，长剑向前追去，数十短箭齐发。 朱厚熜在承天府当王爷时，碍于藩王身份，甚少练习骑射武艺，后来登基虽有意加强习武，却被政事所拖，如今面对这么多刺客，脱身能否尚未可知，更不用说抵挡诛杀，方才一瞬间上马的反应已经很对得起他二五的功夫。 短箭夹着风过来，箭簇闪着暗沉的光，那箭不钝，不光亮八成是淬了毒。霜眉眼尖，扯着朱厚熜的衣服艰难地带着他避开两箭。朱厚熜也没闲着，马跑起来便松了缰绳，手得空往身后一摸，一只箭便往前发去。箭没射中，但面前的人避箭闪身，让了个空档，朱厚熜抓住机会，驾着马想从空里冲去。 手握长剑的黑衣人趁同伙换箭，踏着前人肩膀冲朱厚熜跃去。脚下动作轻盈，手上剑锋不止，朱厚熜的短弓只抗了一下就四散崩裂。执剑攻击者数人，一人破了弓，另一人紧随其上，长剑寒光一闪，朱厚熜背后便多了几道血痕。骑服没有护甲，朱厚熜后背没了屏障，被砍中的地方血流不止，暗蓝色被血染的斑驳。 没了短弓，朱厚熜多了只手，他忍着后背的疼痛，多出的手甚至来不及探测自己的伤势，就一把抓住霜眉，将它紧紧护在怀里。 朱厚熜向前狂奔，身后人没马，长剑得手只一击。拿着短箭的已经换好箭，朱厚熜身后登时数箭齐发，呼啸的声音惊的少年手心汗湿，霜眉隔着皮毛感觉到了他微微颤抖的手和如鼓的心跳。 他也是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明明刚刚那一瞬间他可以不抱着它的，明明他可以在被砍到前拿它挡在身后的，明明它只是一只猫，一只无关紧要的猫 那么多个明明，没有一个拦住朱厚熜护着它的手。 霜眉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像是心尖最嫩的地方给朱厚熜那只手揪着，酸软里夹着一丝不易察觉心喜，柔软得一塌糊涂。这个时候还在心喜吗，本座可真是豁达。刚刚扯着他勉强躲过两箭已经很是不易，这接下来的箭，他一个人挡不住。 电光火石间，霜眉深切体会了一回书上写的走马灯。坐在案前的朱厚熜，含泪抱怨的朱厚熜，温柔抱着它的朱厚熜，往日的一幕幕出现在它眼前，一张张温润的脸重叠在一起。它走马灯里的没有喷香的小鱼干，没有温暖的猫儿房，没有未看完的仙谱，只有他朱厚熜。 说好了成仙要带着这个小哭包，现在就受伤可怎么办，以后没有他绕在身边，可怎么办。 猫有九条命，是真是假霜眉都无所谓了，只要能护着他就可以了，只要他能躲过这一劫。 心诚得愿足以抗天劫，荧惑守心，天下易主，都是在说今天吗？ 霜眉听见的最后的声音，是箭射入皮毛的声音。它挣开朱厚熜的怀抱，跃到他身后，挡住了所有射向他的箭。 箭上不知道淬了什么毒，霜眉中箭之后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也慢慢模糊，它恍惚中看到朱厚熜的嘴唇一张一合，是在喊它的名字吗？ 弥留之际，霜眉很庆幸，自己平时吃的油腻，体型大过同龄的猫，能给他挡住全部的箭。它又很遗憾，要是能多听一耳朵就好了，再听他喊它的名字一次就好了，再多听一次他的声音就好了。 保护朱厚熜的贴身侍卫赶到时，黑衣人已尽数逃离。朱厚熜带着一后背的伤，被救回围场。 一群大臣听说皇上受了行刺，全都慌了神，谁也不敢再留在这个是非之地，七嘴八舌的。朱厚熜缓过神来就下令即刻回宫，只留一小支禁军留守彻查此事，一帮人的脸色才好看些。 没有人知道皇上身边的猫去哪里了，也没人在乎，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朱厚熜带着猫去的。朱厚熜命大得以逃脱，也没人深究，多数是以为侍卫到的及时，假模假样地奉承几句皇上洪福齐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急急忙忙回家压惊去了。 宫里留着的太监得了消息，更是浮夸，朱厚熜还没踏进宫门，一帮人就哭天抹泪，争先恐后冲着朱厚熜说自己多么多么担心，多么多么焦急，如今见着皇上龙体完璧，又是多么多么高兴。 朱厚熜以前脾气太好了，导致身边的人忘记自己的本分，聒噪的说个不停。 “都给朕消停点！”朱厚熜见到那些虚情假意的脸，难得的发了火。 天子之怒，把底下的人都弄消停了。 秋狝之后，乾清宫出了两大怪事，一是温润如玉的朱厚熜改了脾性，发了大火。二是，朱厚熜从围场带回来个妙龄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朱厚熜派去追查围场里行刺的人，过了三四天都没有消息，那群黑衣人就如同蒸发一般，行刺之后行踪全无。 “皇上上次带回来一个姑娘是怎么回事啊？身上还插着箭，都是血，那天皇上抱回来的时候给我吓的。”霜眉都不用睁眼，小桂子操着他特有的尖细声音让它一下就认出来。 “小点声儿，皇上不让问的你别瞎打听。”总有人能和小桂子一起嚼舌头。 “你发现没，咱们那猫主子也没回来。” “你怎么净挑不该说的说啊，这事儿也不能提，一提皇上就发火。昨天御膳房的厨子多句嘴给皇上听着了，立马就给拉去宗人府了，你也小心点儿。” “咱皇上回来之后脾气大了不少啊，三天两头就有人去宗人府领板子，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缺德行刺皇上啊，闹得咱们也过不安生。” “秋狝的事儿你都少讲，皇上都派禁军过去了，等上几天应该就能查出来。等风头过了，皇上火气也消了，咱们应该就没事了。” “成，我回头跟乾清宫里头的都多嘱咐点。你没事儿就先回去，少在皇上跟前晃悠，省的惹他不痛快，平白挨了罚。” “嗯，都小心啊。” 两个奴才拖拉半天，彼此说话的口气都跟交待后事似的。 霜眉把他们的对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才稍微明白点现在的状况。脑子又放空几秒，霜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本座还活着？ 霜眉费力地睁开眼睛，几天没见光，床上即使拉着帘子它还是觉得很刺眼。头比眼皮还要沉重，它已经躺了好几天，身上的关节都像没上油的铁器，每动一下都能清楚地听见咔哒的声音。 从睁开眼到坐起来再到完完全全清醒，霜眉花了不少时间。它伸出手想按住太阳穴跳动的神经，缓解欲裂的头痛，可手刚伸出来，霜眉就顿住了。 伸手只见修长莹润的五指，抬手向脸上摸去，也同样是滑腻的一片，皮毛胡须都不见了。 本座柔软细腻的毛上那儿去了？ 霜眉顾不上身上酸软疼痛，掀开被子，撩开帘子，跌跌撞撞下了床。 屋里依旧昏暗一片，霜眉摸索半天才找着面镜子，抖着手将镜子举到眼前。 那不是它的脸，是她的脸。 一张霜眉从未见过的脸映在镜子里。镜中人眼睛惊恐地睁着，眉头也不住的皱。多余的眼白并没挡住盈盈秋水的风采，她眼波流转，朱唇皓齿，一张脸很是赏心悦目。 霜眉江手抚上脸，镜中美人的手也搭到了脸上，镜子里的人就是它。 眼前的事显然超出了霜眉的理解范围，受伤前的一幕幕被回忆起来，《上古异闻录》里的内容也浮现在脑海里。 它明明中了毒箭，现在还活着，看来猫有九命不假。它替朱厚熜挡箭，算是抗了天劫，它心诚天既遂它愿。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猫者，生就九命，化人则九取其一，心诚得愿足以抗天劫。 霜眉反反复复念着这一句话，化人，它现在这样，是应了书上的化人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霜眉下床的动静不小，朱厚熜安排守在她门外的小太监听见响，连忙推门查看。 “姑娘醒了？”小太监看见趴在地上的霜眉很是意外，不过反应还算迅速。“你们快去禀告皇上一声，还有你，赶紧去把太医请来。姑娘别在地上待着，地上凉。“ 他边安排边上前，将霜眉从地上扶起，再将她引到床上坐着，顺道捡起摔在地上的镜子。 “姑娘可算醒了，都睡了好几天了。待会儿太医到了给您看看，姑娘别急，我刚差人去皇上那儿了，皇上一会儿肯定过来。” 小太监话说的很机灵，一句多余的没敢乱提，听他声音应该是刚才和小桂子说话那个。 “你”霜眉尝试着说话，开口陌生的女声替代了猫叫声，她很不习惯。 小太监见她欲言又止，便出声阻止她。“姑娘刚醒，别多耗了气力，有什么想说的，等太医来看完也不迟。” 霜眉冲着他点点头，合上嘴，轻轻躺回去。小太监给她把被角掖好，刚要出声告退，门口就传来动静。 “奴才叩见皇上。”门外跪成了一排。 朱厚熜从门外走进来，他的气色比在围场还要差，眼白布满了血丝，下巴也稀稀拉拉张了胡茬。他步子踏的急，气息还没喘匀，明黄色的朝服也没来得及换下，应该是匆匆结了早朝就往这里赶。 “都给朕退下。”霜眉很久没听见朱厚熜的声音，他同以前一样张口下令，只是少了原先的和煦，多了几分天子威严。 太监应了一声便匆匆退下，甚至不敢多望一眼。 霜眉脑子里乱成了浆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人，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的人。朱厚熜又知道多少？他知道她就是那只猫吗？是知道才带她回来，还是不知情地顺手救了个女子？ “朱厚熜。”霜眉掀开被子起身开口，打破两人诡异的安静。“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霜眉在慢慢适应自己发出的声音，说话的状态。她以前都不知道，将心里腹诽的话说出是那样的困难，一字一句，她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眼前人未知的态度更勾起她心底莫名的，巨大的恐慌。 她怕朱厚熜知道，又怕朱厚熜不知道。 “嗯。”朱厚熜直直地盯着她，激烈的情绪，捱不住的渴望都要从眼底溢出来了。心尖难以表达的话混着滚烫的鼻息，凝成了一个音节。 “你知道？”他的一个字，强烈得几乎给她判了刑。“你知道，知道我是那只猫？” “嗯。” “我，你不怕我吗？”霜眉听见他的回答，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不是普通的猫，我，我现在变成了人。” 霜眉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力气继续往下说。“我是妖怪来的，就是，你们说的那种，那种害人的妖怪来的，你不怕吗？” 朱厚熜没有言语，可就算这样，霜眉还是像落入了三九的池子，浑身冷的不像话。 “也，也不能算是妖怪，我可以变成神仙的。就不害人的，好的那种神仙，我其实不害人的。”霜眉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些什么，她尽量把自己往好的地方说。可是越说越失望，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个字几乎不可闻。 “朕不怕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朱厚熜说出那话没费多大力气，轻轻地就将霜眉身上缠的枷锁卸下，让人安下心的从来就不需要什么海誓山盟的华丽辞藻。 肩上的重负陡然卸下，霜眉方才强撑的笔直的后背脱了力，慢慢沉下去，一直微低的头抬起，露出流彩的眼睛。 朱厚熜说完，缓缓走到床侧坐了下去。他肩宽个高，软床被他坐的陷了个坑。他伸出手像刚才小太监做的那样，轻轻给她掖了被角，动作不熟练却很温柔，绸缎的褶子被一点点抚平。 朱厚熜手下细细的，装作不经意地道出了那天的原委。 “那些人来的突然，朕学武不精，没防住他们。”朱厚熜声音不大，带着厚重的鼻音，眼睛只是看着被子。“箭打中你，血流一大片。朕都不知道你小小的身子能流这么多血。” “朕当时慌的差点没把住缰绳，你从朕的肩头滚落，身体不一会儿就凉透了，朕怎么捂都暖不回来。” “生离死别的滋味儿真难捱，朕跑到河边上，你身上的血污太重了，河水刷了一层又一层都还是红的。” “朕盼到天黑，你都再没睁开过眼。都说朕是天子，老天可真是厚待他的儿子，朕就跪在哪儿，跪到天黑，跪到膝盖没有感觉，仍然没有一个人理会朕的诉求。” “后来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朕用衣服包着你，你小小的一团慢慢伸展开来，像戏文里才有的事。你就这样躺在朕的身边，有了呼吸，身子也变暖了。” “再然后朕的人就来了，事情都结束了，他们才到。” “你一直昏迷，太医说是那箭上有毒。用了好多汤药吊着，你一直都不醒。几个说丧气话的太医我都送去宗人府了，朕不许你一直睡下去，别人胡说也不行。” 朱厚熜带着刻意压低的嘶哑，喉结滚动了好几圈，才说出最后一句话。 “还好你又回来了，天上那位诚不我欺。”这句话他说着，脸上带着笑，不是以前苦苦的笑，发自内心的喜悦牵起他浅浅的酒窝。 霜眉静静地听他说完，梳理了一下脑袋里的思路。朱厚熜视角的叙述，她看到的异闻录，钦天监狡黠的嘴脸，林子里身手敏捷的黑衣人。杂七杂八的片段她分析来分析去，像是有了结果，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却还是最初那一句。 “你真不怕我？”声音少了先前的颤抖，声线也沉稳下来，可声音里的不确定依旧存在。他接受的太快太快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询问才能缓解心底的猜忌。 朱厚熜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酒窝也由浅到深。一直在整理被角的手极轻地放在霜眉的头上，氤氲的汗被吸了个干净，只留了些许温度。霜眉的头发很软，蹭得他手心有点发麻的痒。 “为什么要怕你？” 明明他温暖的手只搭在她的头上，可她全身都流淌着欢快的热度，害怕，失落瞬间土崩瓦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霜眉不是凡人，身上的外伤好的很快，就是箭毒余毒未清，得每天喝太医院特调的药。那药说是集一众太医平生所学之大成，朱厚熜又从天南海北搜罗了各种奇珍药材，配在一起那滋味真是绕梁三日。 “我不想喝这个，苦死了还腥气，要喝你们喝。”霜眉早已适应这幅人类躯体，并且对人类说话的这门艺术格外偏爱，一有点不满意就使用这门艺术。 “姑娘使不得，您身子还没好全，这药皇上吩咐了，得喝的得喝的。”负责喂药的小宫女每天都得来一出“姑娘要喝”的戏。 明眼人都看的出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在皇上哪里的地位很不一般，她昏迷时朱厚熜成天一副要杀人的暴君样，手底下人成天提心吊胆的。她醒了朱厚熜又立刻变得温柔如水，不仅把之前罚到宗人府的人都放了，这几天还有点想大赦天下的意思。那暧昧都写在脸上，乾清宫的人对她都格外上心，即使连她的名字他们都不知道，成天以姑娘代称。 霜眉不吃小宫女这一套，对着冒热气的汤药把嫌弃刻在脸上。“我都说我没事了，吃得好睡的好的，不用喝了。要不你把药倒在宫后苑去，没人去那儿瞎转，不会有人发现的。” “不行的姑娘，上次我们听您的倒了，皇上知道了狠狠的责罚了我们，这次不行的，您快喝了吧。”小宫女胆小，听了霜眉的话头摇得像拨浪鼓，险些把药撒了。 “你少拿朱厚熜压我，说了不喝不喝，要喝你喝。”霜眉对眼前快要急哭的小宫女没有一点怜悯的意思，那药太难为猫了。霜眉虽然化了人形，可鼻子耳朵里都没失猫的灵敏，药味儿放大得厉害，她是真的受不住。 小宫女现在显然对霜眉直乎皇上的名讳有点习以为常了，不过霜眉第一次大剌剌的说出朱厚熜三个字时他们着实吓了一跳，一堆人跪在地上，冷汗出了一后背，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天子怒火牵连到自己。 可朱厚熜呢，那个限时暴君对霜眉大不敬的称呼就是春风一笑，还顺带给她整理好衣角。那天起乾清宫的人才后知后觉，这个小姑娘不仅是皇上的心头肉，还是敢在龙头上动土的大人物，就算是惹皇上不痛快也得先就着这个主子。 “姑娘”小宫女下一个借口还没说出来，春风一笑那位就来了。 “朕来吧，你先下去。”朱厚熜从善如流地从宫女手里接过碗，手心触到了瓷碗有点灼人的温度。接过碗的一瞬间，朱厚熜的脸色一沉。 “朕不是说了给她的吃食都不要太烫，你们把朕的话都当耳旁风吗？”朱厚熜声色俱厉，人只要发过一次大火，身边的人就会忌惮起来，无论他之后如何温柔良善，轻声细语，何况那人现在口气不善。 小宫女听到朱厚熜的话，小腿肚子一颤，扑咚一下跪了下去，外头听到动静，紧跟着哗啦啦跪了一片。 “皇上恕罪，奴才不敢。” 霜眉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诶，没事的，凉一下就成了，你发什么火，瞧给他们吓的。”霜眉的圆场不只在口头，她还伸手轻拉朱厚熜的袖子。 她手心的温度隔着衣服传来，柔软像是撒娇的口气又在耳边打转，朱厚熜的火气马上消了七分。 “下次注意，都退下吧。” 小宫女忙叩谢出了门，朱厚熜拿起汤匙在药里慢慢搅动，时不时还吹几口气。 猫舌头吃不了烫的，原来给霜眉弄吃食的厨子懂行，东西都是弄凉了再送来。朱厚熜外行，第一次喂药给她烫的不轻，舌头长了个大泡，好几天才好。朱厚熜心疼坏了，后来就定了不能给她送热东西的规矩，谁知道那几个奴才耳大漏声，今天送了热的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这会儿入了深秋，天气转凉，东西凉得快，朱厚熜挖起一勺子凑到嘴边试了温度，觉得合适才放下碗推到霜眉跟前。 “来喝吧。” 药凉了腥味更重，熏得霜眉头疼，她把脸一偏，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来，朕喂你。”朱厚熜话说的无奈，嘴角却是扬起的，好像对喂她的事特别顺手。 勺子被他凑到嘴边，霜眉把嘴紧紧抿了起来，并配上幅度极大的摇头，不喝的态度很是坚决。 朱厚熜手里举着勺子，就笑着盯着她，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手酸放下来的意思，霜眉拗不过他，只好把嘴张开一点，乖乖喝了药。 朱厚熜在霜眉醒了之后成天往她那里跑，虽然她听人说她昏迷时朱厚熜也是这样的，可有意识和没意识完全是两码事。本来她做猫的时候他们也成天在一起，可现在这种她应付不来的状况很明显和原来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她又说不出来。 朱厚熜一勺一勺不厌其烦地喂，霜眉一口一口都咽了下去，小半碗汤药见了底，霜眉嘴里早就腥苦难言，整张脸都皱起来抱怨药的滋味。 朱厚熜喂完也没闲着，手里拿着不知道从那儿来的蜜饯塞到霜眉嘴里。 蜜饯咬开，浓厚的果味和甜味在舌尖化开，苦涩退去不少，皱巴巴的脸稍微舒展了一点。霜眉脸上细微的表情全倒映在朱厚熜眼睛里，霜眉眯起的眼一睁开就对上他的眼，他眼珠墨染似的黑，看久了总有种会被吸去魂魄的错觉。霜眉偏头，错开了可能会妨碍她修为的目光。 她一偏头，朱厚熜就会错了意，霜眉已经不是猫好几天了，一举一动皆是少女姿态，她每每一动，朱厚熜总能添油加醋地想很多。这个偏头嘛，难不成是害羞了？ 霜眉好容易等嘴里的苦味散去大半，才开口和朱厚熜说话。“你平常都没事儿吗？奏折都批完了？我前两天还听小太监们说朝堂上又出什么事了，你快去处理一下啊，别老来我这儿瞎转。”霜眉就是只披了猫皮的鸵鸟，一遇见自己处理不了的事就想逃避。 霜眉醒来之后话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天就是刚醒那天，可她在听到他确定的答案之后就像拿了免死金牌，万事皆采取回避态度，一开口就是赶朱厚熜走。朱厚熜对她这样的态度很是不满意，一直上扬的唇放了下来，手里举半天的碗也搁到桌子上，动作不小，碗底和桌面发出叮的脆响。 “朕才坐多久，你就急着赶朕走。”他声音冷的很明显，像个没糖吃的孩子在耍小性子。 霜眉察觉到朱厚熜状况不对，马上嬉皮笑脸。“也不是，国家大事更重要嘛，百姓都等着皇上你处理呢。” “他们的事没有那么重要。”你的事比较重要，第二句朱厚熜没说出口，他期待霜眉能明白，一说完就瞟向她。 霜眉好像明白的点了点头，心里嘀咕：许是那小太监咋呼，一点点小事都虚得厉害，一点儿不稳重，哪比得上本座在围场临危不乱的风采。 “你就没点想问朕的？”霜眉模糊的态度让朱厚熜很是无奈，急吼吼问她。 霜眉恍然大悟的啊了一下。“还真有一直想问你的事。” 朱厚熜绷住笑，故作高深。“嗯？你问吧，朕知无不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霜眉刻意压低声音，凑近朱厚熜。“我一直没问你，你怎么安排我现在的身份的？我从猫变成人，猫少了人多了，你怎么和别人解释的？” 朱厚熜以为她会问一些很暧昧的小问题，诸如“你不负我，我定不负你”之类的，意料外的问题一来，他被吊起的胃口都没了，没好气的说：“安排猫死了。至于人，你看他们敢问吗？” “死了？你说好怎么死的吗？还有，就算他们当着你的面不敢问我的身份，背后也会议论的，你到底怎么安排的？”霜眉看朱厚熜不着调的回答有点着急。“原来看你挺稳重一人，现在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这么草率的，你别” 霜眉骨子里就是个爱撒娇的，一着急就哼哼唧唧，拽着朱厚熜胳膊不放。 “好了，朕都安排好了。”朱厚熜禁不住她撒娇，她拽着他晃两下就和盘托出。“朕说你在秋狝途中被刺客所杀，你作为御猫，给你葬了个衣冠冢在万岁山。” “就这样？衣冠冢？”霜眉撇了撇嘴，“你也没给我弄点别的什么风光点的。” “你还想怎么风光，那些饱读诗书的学士为了拍你的马屁，给你想了个好不风光的名字。” “什么？” “虬龙。” 没新意，皇宫里沾龙带凤的还少吗，不过还好是龙，不是那破鸟。 “马马虎虎吧，少了点新意。”霜眉把心里所想直白的说出来，也没瞅见朱厚熜不红不白的脸。 “你就想问朕这个吗？”他的声音比刚刚多了点失望，手上细碎的动作多了不少，指尖捏的发白。 “嗯。”最想知道的已经有了答案，霜眉懒懒地应了一声，思考着下一步怎么把朱厚熜打发走。 霜眉回得快，快到朱厚熜的手刚听见就全部松开，像是放开了一直抓着的什么，不等指尖回红，嘴里已经回答了她。“好，好。朕就不打扰你了。” 好字连说了两遍，有点双重肯定表示否定的意味，语言文化博大精深，霜眉很明显还没参透。 这小子没等我开口就主动要走，顺心的一塌糊涂，就算是到了天上，这主子不开口就能会意的奴才也不是什么好找的，老天爷真是厚待我。 霜眉的心声朱厚熜要是听见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他怨声怨气地说完，没等到那小丫头的一点挽留。 屋外的温度并不宜人，朱厚熜还没来得及换上更厚的衣服。这事说来也怪不了伺候他的小太监，霜眉昏迷那阵子他脾气差的跟什么似的，旁人一句都不敢多提，更别说多只手给他换上厚衣服。小太监们抱着“皇上自己都没说冷呢，咱不能替皇上说冷”的歪理，谁都没动作。 朱厚熜的手冻得冰凉，他皮肤很白，冻久了就有点隐隐发青。他一个人走回了乾清宫，桌案上堆的奏折都要溢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朱厚熜走到乾清宫里头，离外面的风远了点，身体才有了回暖的迹象。乾清宫的人都给他支走了，他一个人的脚步声现在听起来格外刺耳。朱厚熜向前走着，明黄的身影倒映在墙上立的铜镜里。也不知道之前是朱家的那一位，操着以史为鉴，以镜明身的超高觉悟，在平常吃喝拉撒的地方树了一面特大号的镜子，来回走动都能照到。 朱厚熜长得不差不假，但他没有站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爱好，那镜子对他来说就是个摆设，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经过那镜子时脚步就停了。他转了个身，方便仔细看那镜中人。 头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梳理过，他这几天一直没怎么睡，眼里的血丝像房梁上霸道的蜘蛛网，盘根错节，猩红刺眼。胡须有好几天没打理了，粗短的毛发在少年的脸上叫嚣。 朱厚熜一直是个温润如玉的样子，什么时候把自己磨成这个糙样了呢。朱厚熜伸手往自己的胡渣上摸了两圈，胡子扎手，手也扎胡子。 他的手已经不只有茧子，只要翻开光洁的手背，手心里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就会漏出来。那些疤深浅不一，那群黑衣人下手没有留情。 那天霜眉替他挡了箭，后面的事都是朱厚熜讲给她听的。三言两语，把那些疤痕的来历都盖住了。一群武功高强的人埋伏一个半吊子水平的他，怎么逃出来的，朱厚熜现在都说不太清楚。 是那个时候吧，怀里的小东西渐渐没了温度，他眼睛都红了。本来都要跑走了，硬是勒马下去，要那群人给她偿命。 指骨上这道最长的疤，是夺剑的时候弄的，后来又被砍了几下，现在衣服遮着都看不见了。 朱厚熜第一次亲手杀人，就是在围场那个林子里。十二个人，朱厚熜一个都没放过，他的那匹良驹早就跑没影儿了，能走到河边都是他命大，河水刷不去霜眉身上的血污，也刷不去他身上的。 派去的追查刺客的人这么些天了都一无所获，都是拜他所赐，下那么狠的手，一个喘气的都没留。 从他离开承天府起，他就一直忍着。 辅佐几朝的老臣，手持权柄的太后，两面三刀的奴才。他一直都在忍，因为他知道这都是他活该，孤家寡人的下场早就是命定的。 可她呢，他一个人受着就好了，她可以像以前那样开开心心活着的。为什么要动她？ 他心里一直有根准弦，弦上独留一个她而已。弦绷着，朱厚熜觉得自己可以处理好所有事，弦断了，朱厚熜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出。 他一直应付着所有人，在朝堂上周旋，久到他自己都以为脸上温柔假笑的面皮是自己的了。只有看见她，那面皮才有分离的感觉。 对着她，他的关心是真的，担心是真的，害怕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关心则乱，遇上她，他那些方寸早就名存实亡了，现在是，当年更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朱厚熜走了，霜眉待到小屋就剩她一个，冷冷清清，霜眉不像朱厚熜喜静，人声一断了就打起盹。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就拖着步子躺回床上。 都说她之前昏迷了很久，可她现在还总是想睡，可能是她最近老做梦的缘故吧。 头天到围场就做了稀奇古怪的梦，霜眉以为那些都是意外，但是这几天梦做的越发厉害起来，梦里来来回回就是那个姑娘和那个男子。 霜眉入睡很快，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那怪梦跟约好似的沾枕头就来，率先想起的是那个女声。 “你上次说不喜欢的花，我都拔了，连着根的。”最后四个字咬的很重，像是寻求什么奖励。 “胡闹，我教你的东西你就用来做这些闲事？”期待的奖励没有，倒是换到男子的责备。 “这怎么是闲事？我在做你喜欢的事。”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喜欢拔花根的吗？” “不是不是，你在我眼里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男子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严厉，现在听来都有些玩味。 “是，是”女子库存的形容词好像不是很多，一个是字反复说了好几遍。 “我和二郎真君比如何呢？”男子的口气循循善诱。 “那二郎神长得是不差，可他比不上你啊。”女子语速很快，带着几分不知道哪里来的傲气。“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安了个冠绝天地的名字，说那话的人肯定是没见过你。” “哦？那你觉得谁比得上我呢？” “嗯。”这个问题有点超纲，女子想了不少时候，才坚定的说出自己的答案。“没有，没有比得上你的，一个都没。” 男子轻轻笑了，霜眉总是看不清梦里人的脸，这几天光听响了，不过那男子就是笑了几声霜眉都能觉着他不凡。 那笑声悠扬清脆又爽朗，一听就知道是个帅哥笑的，怪不得那个女的一直拍他马屁。 诸如此类的梦霜眉做了很多，断断续续的。梦发生的场景霜眉没在身边找到过类似的，那地方总是雾蒙蒙的，不像现实里的清楚，倒是有几分仙境的意思。 想成仙的欲望原来都这么大了吗，到了做梦都在神神叨叨的地步吗？ 睡着人都不安生，一场梦做完，天都大亮了，一晚上在梦境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短暂，毕竟她就梦到几句话而已。最近总是睡不够都是这梦害的。 做梦难为猫，霜眉起来浑身都酸疼酸疼的。她坐起身，伸了大大的懒腰，把身上不痛快的筋都拉了一下。拉筋完毕又吐了口浊气，这一早上才完完全全清醒过来。 霜眉睁开眼睛，眼睛没有神地盯着房间某个点。今天又要怎么面对朱厚熜呢？ 一大早霜眉就在为朱厚熜的事烦恼。朱厚熜早上要上朝，这个时间点他一般不会来。 朱厚熜频繁地找她，她心里其实不反感的，说实话要是哪天朱厚熜不来了她可能还不开心呢。可是见到他呢，她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那是她用性命保下来的人啊。为什么救他？气血涌上来了，霜眉也说不清楚。 很早以前，他老是神神叨叨和她说些有的没的，那样高大的人在她面前单薄得像纸一样，勾起她心底的同情。光是同情吗？一点可怜就能让她把性命交出去吗？她还真是不惜命呢。 霜眉把不准自己的真实想法，当局者迷狠狠地困住了她，她现在不想见朱厚熜，何况围场那群人身份未可知，他们搞不好还没真正脱困。还有那天司天台里的药味，霜眉总觉得那个钦天监不是什么好东西。时局这么乱，她和朱厚熜那点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好像都显得那么苍白，她应该为更重要的事操心。 霜眉喊来外头候着的小宫女，打来了水洗了脸，头发是让宫女们打理的，那东西和猫毛不一样，太长了，她自己弄不了，只好让别人代劳，不过这并不能代表她是个好逸恶劳的猫仙人。 梳洗完了，早饭吃了，霜眉的一天就在开始中结束了，她没事做，从前两天起就这样了。 她原来也是这样的，不过那是猫的日子，现在换了个躯壳，无所事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当猫的时候都在干嘛呢？吃鱼睡觉，等人撸毛。 霜眉趴在桌子上，把手脚伸开，尽量照着原本猫的姿态，让时光过的快点。抻半天桌上的茶还没凉，无聊真是顶顶烦人的大刑。她之前也找过小太监小宫女们聊天解闷，可他们都怕她，说话都不利索，不知道的还以为乾清宫的用人标准降到了一定地步，什么人都能往御前送。最关键的是，不论他们聊了什么，第二天朱厚熜准能知道，人不是你的，用着不顺心，霜眉索性就不用了。 她长叹一声，都说叹气会让幸福溜走，她这几天大概叹得剩不了什么东西了。 “诶，夏行人这几天怎么没来。”乾清宫嘴碎的不多，小桂子绝对算得上一个，他总能带点新鲜玩意儿，霜眉也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上几耳朵。 “是啊，你是没看见咱们宫里头那些小丫头片子盼的，脖子差点没伸出门外头。”八卦可能是所有人的天性，反正霜眉是从没见过小桂子冷场的。 “你还别说，这皮相好还真是到哪里都吃香呢，你别看夏言现在就是个小小的八品行人，就冲他这模样以后也是能成大事的。” 夏言，这个名字霜眉最近经常听到，宫女太监们也老是议论他。不过她没在朱厚熜嘴里听过这个名字，朱厚熜惦记的，防范的，挂在嘴头的，一直都是杨家父子，张璁他们。夏言好像是新来的，人微言轻，就是听他们说的长得挺好，多点关注罢了。 霜眉本来对着点小丫头思春的事不上心，这也真是闲不行了才干听墙根这事。 “诶，别说了，皇上来了。”小桂子是有嘴碎的资本，他不仅八卦来源广，他还眼小不漏光，什么风吹草动都知道，漏嘴的八卦从来没给不该听的人听去一点。 霜眉得了耳风连忙从墙根移到桌边，在朱厚熜进门前装出一副正派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朱厚熜进门动作实在是不大，要不是小桂子霜眉也许真的发现不了，化了人形之后霜眉老是觉得眼睛鼻子耳朵上蒙了层纸，灵敏度大大降低，做什么都不太自在，毕竟猫也是讲究知己知彼掌握形势的。 朱厚熜昨晚照过镜子后狠狠嫌弃了自己一把，然后改头换面，把稀拉的胡子刮了，发髻也让伺候的人花了心思，衣服也从惹眼的明黄换成素雅的青色。原来的他不要说是衣服颜色，连走的道都不能失了帝王气。十五岁的他带着少年任性，带着不深的城府，带着自己也说不出来的那股怨气，生生驳了一干大臣要他从东安门进宫的主意。 东安门是皇太子即位走的，大明门才是皇帝即位的正经路线。 那是那个少年第一次赤裸地展现自己对权力的欲望，温润的外表下深不见底的野心在那一刻发了芽，并在之后的路上毫无节制地生长，旁生的枝桠漫了心。 他从不肯在这个问题上作出丝毫让步，明黄，龙纹，玉玺，所有象征那最高权力的东西他都不肯让步。少年的执拗让他付出了代价，打心底里叩问这孤家寡人的滋味是否好受。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几次挫了少年的锐气，成长不仅仅是那半天不刮便蹬鼻子上脸的胡茬，还有少年用伤痕包裹的内心，和呕进掌心也抓不住的无奈。渐渐的，朱厚熜对这些皇字头的东西少了几分执念，身上的青袍多少被他赋予了些别的深意。 踏进门，那抹身影端坐在桌旁，规规矩矩的挺着，好像是在等他。 朱厚熜看着那个人，心里的烦躁被抹去不少，深吸了一口气，他脸上挂着不逢迎虚假的笑，向她走去。 “怎么一个人在这坐着？”朱厚熜问的时候有点心虚，霜眉这几天日子都淡出水了他不是不知道。可他的私心想着，这丫头要是一直没事做，是不是就会期待他的到来。皇帝不愧是皇帝，荒唐的想法刚出苗就实践，朱厚熜借了养病的由头禁了霜眉的足，并且不许外人探望。 “没事不就坐着，发发呆。”霜眉的口气带着点抱怨，她确实很无聊了。 “那朕陪你一会儿，解解闷。”好一副冠冕堂皇的口气。 “也不用特地过来，你不忙的话再来也成。”明明能用一个好字的回答，霜大学士拉长了不少，好在朱厚熜玲珑，笑着坐在她边上。 “朕现在不忙。”朱厚熜顺着霜眉的台阶走，“你想听朕聊些什么？” 听听这口气，跟什么霸气，戾气，帝王气根本沾不到边。 “嗯”霜眉想了一下，她其实也没什么想说，久在深宫，怪不了她见识短浅没话聊，硬要聊的话 “那个夏言，你知道吗？最近不少人提他。” 霜眉一开口就是别的男人的名字，朱厚熜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夏言他当然知道，前两天传旨还是他去跑的。 行人的官不大，可胜在是亲自给皇上跑腿，在朱厚熜面前露过不少脸，何况那姓夏的长得不俗，一来二去朱厚熜也认识他。 “你好好地问他做什么？”朱厚熜很不满意这个话题的开头，火气不小，脸上那抹笑早就不知道甩那儿去了。 “小太监们聊天，我听到了，这人出现频率挺高的，我也关心关心朝廷上的事嘛。”霜眉不知不觉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朱厚熜闻言，心念一动，压低了声音问：“你不好好休息，操心什么朝廷的事。” “这不是休息得差不多了，关心一下你嘛，你好几次哭的跟什么似的，嘴里嘟嘟囔囔的讲一堆”霜眉自说自话，她不知道，她这上嘴唇碰下嘴唇，给对面的朱厚熜心里带来多大的波澜。 朱厚熜一直以为自己再失态也就那样了，可面前的她不过是提了一嘴关心他，他心里那汪平静的潭水就无风起了浪，险些将他吞没。他那点所谓城府被浇了个满，跟言官斗了好些年磨出的嘴皮子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就那么半张着。 霜眉说到一半，抬头就看到朱厚熜那傻样。“怎么了你这嘴，是御膳房那帮小子短你吃了？饿着了？” 朱厚熜迎上霜眉漆黑的眸子，她的眼睛和普通人不一样，还像猫一样亮晶晶的，瞳极深邃，望不到头。 “嗯。”朱厚熜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那我叫人给你弄点吃的，现在应该也到饭点了，你等着，先把嘴闭上，当心别流口水。”霜眉难以理解这个第一眼的美少年现在怎么成了这个痴傻样子，世上美男难得，这货可别这么糟践了。 “等着啊。”霜眉一边痛心朱厚熜陨落一边跑到门外吩咐。“小桂子，你快去把午饭端来，朱厚熜要吃。” 小桂子估摸着刚嚼完舌根，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就往御膳房跑，他不仅嘴快，脚程也快，霜眉这边没等多久那边就来人把菜端来了。 这么高效率的送菜系统是经多方努力的结果，没办法，皇上这餐吃的叼。不是说朱厚熜挑嘴，就算他真挑嘴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朱厚熜和霜眉一起吃，这俩祖宗饮食习惯差太大了。 朱厚熜的吃食向来是秉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高标准准备的，管什么菜都得顾着他那口脆弱的小白牙，肉全得去筋，骨头都得炖烂，一桌子菜都极其不适合牙齿生长，也难为朱厚熜争气长了口不歪的好牙。而霜眉呢，鱼是不必说，一桌子都是荤菜，这大荤还都必须有嚼头。她本就是猫，成了人也喜欢吃那些磨牙的东西，咬不烂的最合她心意。还有这冷热，霜眉舌头不耐热，朱厚熜给御膳房下了死命令，全部吃食都得往凉了放，可这凉菜霜眉吃得朱厚熜吃不得，朱厚熜那娇惯肠胃大冷天吃冷食那肯定受不了，得单独准备热食。 这俩人吃饭上那些差别都不能用一般词汇来形容，而且他们还老一起吃，给御膳房那帮人愁的，一身肥油硬是掉了大半。后来也不知道那个大仙给那帮可怜的厨子太监出了主意，把饭菜调度好了，才能有现在的成果，让俩主子都满意。 一桌子菜上齐，小桂子有眼色地退下，还没忘把屋里头没眼色地带走，留着朱厚熜和霜眉两人吃饭。 朱厚熜还沉浸在自己内心的大浪里没出来，愣愣地傻笑，霜眉看他神色不对，赶紧给他碗里夹了几筷子。 炖得稀烂的肉不经夹，到朱厚熜碗里已经不成样子了，可是朱厚熜不嫌弃，一口一口往嘴里塞。朱厚熜不爱吃肥腻的，可这菜多经了一次手吃着就像换了个味，怎么吃怎么顺他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朱厚熜囫囵了一顿饭，霜眉却没他那么好胃口，桌上的菜被分的泾渭分明，姓朱的，姓霜的各占一半，不，准确的说姓朱那一半略大一点，毕竟整个天下都姓朱。 他们习惯差得大，霜眉不是傻的，都看得出来。可是朱厚熜总是和她一块儿吃，天天如此。荤菜凉了发出不小的腥味，霜眉不止一次瞄见他举起筷子又放了下去，多膈应的一餐，但谁也没有提出分开吃。 朱厚熜可见一斑的积极，她呢，她也没拒绝。 像是长久以来培养出了无声的默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聒噪小猫不知何时把自己融进了眼前人的长流细水中。 “吃饱了没？”朱厚熜刚放下筷子，霜眉就急忙问了出去，语气里隐隐带着焦灼，那是一种惜才的焦灼。 “嗯。”朱厚熜答的愉悦，乾清宫的人像是和他有种什么感应，也没人在屋里望风，可解腻的茶水到点却端送过来。 茶水上方的白气氤氲开，那白在略带寒意的空气里特别显色，给朱厚熜拢上了一层。霜眉也被送了茶，只可惜是凉的，少了朱厚熜手里那杯的意境。 “夏言是行人司的。”方才的名字从朱厚熜嘴里冒出，霜眉有点意外，她还以为那个话题过了。 “嗯？哦。”她没什么兴趣，本来就是硬拉来扯皮的。 “下次朕上朝的时候你可以过来看看。”朱厚熜不疾不徐地吹开那层白，热气散了又拢，他的脸刚清晰一点又陷入朦胧，叫人忍不住一直盯着。 “我去不太合适吧，金銮殿不能让闲人随便进去吧。”谁也想不到，不太合适这种话有朝一日能从霜眉不着调的嘴里说出来。 “朕决定的事，何人敢疑。”最后四个字是降调，夹着肆意和坚定，这个口吻霜眉好像很熟悉，像是千百年前就曾听过。 “你这话说的”霜眉放下手里的茶，眯着眼看朱厚熜，“说的真厉害。” 朱厚熜听她的话，轻轻笑了一下，笑容不深，将将掀了少年不讨喜的画皮。 他还是一字打头，骨子里的少年气时常不经意地流露出，翻滚的热血涌出了封印，这一次，他没有按耐。 “你和我说说朝廷里的事吧，就说你老哭的那些。” “朕什么时候哭了？”朱厚熜被人戳中软肋，面上有些挂不住。 “就你上次在乾清宫的殿上，说杨一清坏话那几次” 霜眉话没说完，嘴就被人堵上了，朱厚熜茶杯放的慌忙，溅了一手，也顾不上擦就捂住了霜眉。 “你，你休要胡说八道，毁朕清誉。” 要知道这屋里不是他们两个在战斗，隔墙有耳，小桂子那双耳廓格外大的耳朵都要从窗户缝挤进来了。 “嗯嗯。”霜眉嘴里含含糊糊，只好用鼻子发声。 “朕细细同你讲，方才的胡话不可再提。” “嗯。” 朱厚熜的手慢慢放下，刚刚只顾止住霜眉说话，他都没来得及品味手心的触感。 有点可惜，朱厚熜摊开手掌，刚才碰她的皮肤沁出薄薄的汗，她的皮肤不热，甚至比常人要凉，但就是这样的温度灼伤了他。 手久久没有握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你再同我说说那个夏言。”身边的人沉默得久了，霜眉不想有人陪着一起的时候还那么无趣。 “你想知道些什么？” “都可以，我就是听他们说的多了，好奇。”霜眉没敢讲她好奇夏言的长相，未褪净的敏感神经告诉她这样问可能不太妥当。 “他挺不错的。”朱厚熜又端起了刚才的茶，凉了点，刚好入口。“官话说得好，办事也麻利。” 朱厚熜很刻意的没有提及夏言为人称道的长相，把他描述得跟其他古板的大臣没两样，他不想再从霜眉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越不惹眼越好。 “听起来他还可以，你都夸他。”霜眉敷衍地回答很得朱厚熜的意。 “那你明早同朕一起上朝，你在金銮殿后头听着，有听不懂的下了朝再问朕。”明天的话题预定好了，朱厚熜有种说不出的通透。 “嗯。”霜眉回得痛快，心里却在腹诽，就知道这小子没安排什么好位置，这么委屈本座。 霜眉很久没用本座自称了，之前的烦心事太多，那些活泛逗趣的东西都被收起来了，现在这么想着，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朱厚熜吃完饭并没有多留，他还有很多政务要处理，围场出了事，真关心假关心的折子没少往上送。 朱厚熜走了没多久，就有人把桌子收拾了，那个完整的系统包括了收尾的部分。霜眉一直都很好奇那些人是怎么做到把时间掐的那么准，那么有奴才样的。 每每说到这个，那群人就是眯眼一笑，像是某个领域了不得的高手，不过他们也确实算是。 收拾完了，有个细心的宫女开了窗户，给房间散散味。一开窗，屋里温暖滞浊的空气得到流动，爽快不少。 这几日就是一个模子刻出的，起床，洗漱，喝药，吃饭，睡午觉，再吃饭，再睡觉。 乏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立冬将至，日子倒是越过越长了。 不到一盏茶刚才的宫女就会回来关窗，给她打理好床铺午歇，然后点一根熏脑子的安神香。霜眉趴在桌子上盘算着身边人下一步的动作。 脑子不明显的活泛着，感觉好像没有那么困。做人不像做猫那么缺觉，她很早以前就不那么爱睡了。 宫女如她盘算的那样进屋打理，点完香也没多看霜眉，脚步没声地出去了。 那么迎着朱厚熜心思，也不知道多揣摩一下她，果然还是沾了那小子的光。 霜眉往香里洒了一杯茶水，勉强盖了点味，霜眉把刚关上的窗户又推开了。寒冷和头疼，霜眉选择了前者。 听说天上有个叫司命的神仙，住在南极天府宫里，掌管生老病死，婚姻嫁娶这些个命数，凡人的所谓缘分都记在他拿着的小册子上。那册子叫什么，霜眉不知道，她想着上了天一定要去拜会一下那位神仙，拿那小本过来玩玩。 当然，这些都是她从书里看到的，没谱的东西。 不过霜眉对命数皆天定这事深信不疑，就像这天她没午睡，还开了窗，而就在这天夏言走过了乾清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通往乾清宫的路，夏言很少走那么深。朱厚熜都在前殿处理政事，他只要在那一亩三分地做好他行人本分里的差事就好。可今天，他像着了魔似的，一直往前。 他是个八品官，比芝麻官高一阶。他科举不理想，还不如那个满朝皆讽，仪礼出身的张璁，张璁好歹是个二甲，他夏言就得了个三甲。 三甲进士，留京已不易，官小他也得答应。 夏言不像其他自以为怀才不遇的读书人，成天写诗造对做文章表达自己的愤慨，怨天地不公，世人有眼无珠，他很珍惜这个职位。 夏言有着文人的风骨清高，不擅官场的逢迎圆滑，加上他官小，朝中待见他的人不多。 没什么遗憾的，独来独往也别有一番滋味。每天办完手里的事就回家，没人找他出席鸿门宴，没人跟他拉党结派，就孑然归家，读书写字，他自得其乐。 这天他也是在朱厚熜那儿，拿了明天要递给吏部的旨，准备回府。他那府邸就光有个名头，不过三间屋两个仆。夏府的方向和夏言现在走的正正相反，他刚刚在想事，不留神走错了。 皇上今天好像很开心，前几日冒出的那些戾气到现在消去不少。六部上的折子批下来不少，宗人府也放了很多人出来。他究竟因为什么高兴，又因为什么发怒呢？ 揣摩圣意是门没有老师的学问，学得好平步青云，学得不好不要说做官，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夏言边想边走，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乾清宫后殿。 后殿，是住人的地方。 听闻围场遇刺后，皇上带回来个女子，他的反常的喜怒哀乐，会不会与她有关。 想到这，夏言折返的脚步一顿。 朱厚熜这个新皇，实在是强过朱厚照许多。武宗整治朝纲或许有些建树，可他私下里那些花花事并不足以让读圣贤书的大臣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礼官册定的谥号，已经很是客气了。 和先帝不同，朱厚熜即位就是个精英皇帝的做派。朝堂上不失威严，私下又如沐春风，一切事物处理得好极了，让人挑不出错处。夏言一直很敬佩他，当朝做官遇明君，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敬他，伴他，辅佐他，夏言在朱厚熜即位后便有了这样的抱负，以至现在那明黄少年的一举一动都牵着他，像是理不清的线，绕着他，领着他，往道路更深的地方走去。 乾清宫后头的风景和前面大相径庭，像是青石铺的路上被画了条分界线，那些活泼欢脱，明媚照人的，毫无征兆地出现。只一步，便是另一番天地。 这是那个姑娘住的地方吗？不知道哪位是何许人也，毕竟以他对朱厚熜喜好的推测，这些花红柳绿不是他所中意。朱厚熜，真的挺在乎那位。 入了秋，花大多谢了，可这里还是一簇红一簇紫的，像是停在春夏，只是没那么暖和罢了。看起来朱厚熜在这里花了不少心思。 夏言是在那株海棠掩映的窗子里看见霜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那窗子被四季海棠包着，夏言识得不少花，也读过前人的诗句，知道海棠无香，私以为是种高洁不俗的花。 是那女子喜欢吗？当下奢靡之风盛行，他认识的女子都更喜欢艳丽一些的，香气宜人的最上，这位让朱厚熜上心，一定是不俗的吧。 视线是条直线，夏言看到了霜眉，霜眉也看到了夏言。 窗外的人身着墨绿的官服，乌纱帽戴的端正，手里拿着明黄的卷轴。衣服朴素不出彩，流彩的是那人的脸。霜眉在宫里待的时间不短，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本来觉得朱厚熜那副皮相已经上了一定的欣赏水平，但是那人看起来并不输他。 眉目疏朗，丰神俊秀，霜眉没忍住把当猫时书里读的词拿出来形容他，给他和朱厚熜一个待遇。 霜眉是第一次见那个人，但是她似乎知道他的名字。 “你是夏言吗？” “嗯？”夏言没想到那女子能说出他的名字，还是这么直白不懂拐弯的。“正是在下。” “还真是你，我听别人说过你。”女子声音像这个少了秋冬的院子，缠着鸟语花香，夹着和煦春光。 夏言收回了不甚君子的目光，偏开头回味女子话里不多的深意。 有人在她面前提过自己吗？ “敢问姑娘是” “霜眉。” 夏言没想到她会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女子闺名，不是他该知道的。 “他说你官话说得好，听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霜眉所谓的纤细敏感全用在预知危险上，没察觉到夏言脸上的表情，自顾自说着。“我听宫里其他人说的不南不北的话老是觉得别扭，我还以为所有外乡人都是这样，今天看到你才知道，原来说话也是要天赋不能强求的。” 夏言把她的话拆得零零碎碎，换成了自己的理解。她说了一堆，传到夏言耳朵里就浓缩成了：他说你官话说得好。 “他”是谁？夏言似乎有点跑偏，不过不管他是谁，那都是个不错的评价，起码夏言喜欢这句话。 “多谢夸奖。”夏言微微欠身。 他和霜眉就说了几句话，那女子便从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里活了过来，有血有肉的鲜明。另一个身影好像也跟着清晰了不少，清晰到他好像也可以轻易触碰到。 “姑娘赏花正兴，是在下唐突，冲撞了姑娘，给姑娘陪个不是。在下先行告辞。”言毕，又是一个规矩的礼。 霜眉看着他，觉得乏味极了。要是说朱厚熜的不出圈，是给自己糊了张假脸，那么眼前这位，就是把整个人都框在教条里，一举一动规矩得让人不舒服。更何况他还没说两句就要走，她还没解到闷，这种先走的话明明是她的专利。 “急着走去哪儿？” “回家。” “家里人多好玩吗？” 霜眉问的夏言莫名其妙，话里像是掺了火星，和窗外的海棠很是不协调。 明媚过了头，是这样灼人的吗？ “嗯。”平日能言善辩的口才他不想用在她身上，谎撒得很敷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八品官的府邸倒是不小。”墨绿的官服霜眉认得出，她本来不想把话说的那么刻薄，可话到嘴边，就是冒着火。 可能是一个人太闲了，她不想放他走，也可能是夏言说话的拿腔捏调她不喜欢，老想刺他几句，更可能她就没什么特别理由，就是看他不顺眼。 对，就是看他不顺眼。 “姑娘没事的话” “有事儿，你别乱动，就站那儿。” “这是乾清宫后头，你一个行人来这干什么？有什么不轨企图？” “没有” “什么没有，我早就看你贼眉鼠眼，是看上这后头什么东西了？钱？奏折文书？还是这些花花草草？” “不是” “是花吧，我就说刚看你那眼神不对，直勾勾的，不看姑娘看海棠，毛病。秋天花少值钱吧，你们这些酸人就知道这些中看不中吃的东西” “好了。”这次是夏言打断了霜眉，这丫头的嘴皮子挺厉害，满口歪理，比那些饱读诗书的言官差不了多少。“在下就是想心事，走过了，见到这里风景不错，就多看了两眼。” “是吗？理由倒是够单纯。”他没撒谎，霜眉看得出来。好在一通话说完，她火气泄去了大半，语调柔和起来。 “在下告辞。”夏言对姑娘很有风度，就算霜眉刚刚无礼过了，他也是规矩的欠身，只不过这次起身后，他没有再看霜眉，转身离开，动力利落决绝。 霜眉嘴张了张，没再说什么，过了片刻她不甘心的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直到那抹绿消失在路的尽头，才退回去。 那人给她的印象不好，与其说是疏离，不如说是将至未至的危险。 和夏言相遇是半下午的时候，深秋太阳不大，高高的就图个亮，暖意差了点。朱厚熜过来时，连亮光的太阳都歇了，他照例过来吃晚饭。 一大帮人围着他们干活，晚上的菜明显少了很多荤腥，临夜不好消化。 朱厚熜和霜眉嘱咐了些有的没的，把明天金銮殿旁听安排得妥妥当当。朱厚熜办事一向滴水不漏，霜眉只需要掐准适当时机嗯几下就好。 她没分出多少心思在朱厚熜的话里，她满脑子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梦，闪着奸诈目光的钦天监，若有似无的药味，《上古异闻录》。 还有夏言。 霜眉心不在焉得毫无遮掩，朱厚熜没说几句就察觉到了，一开始他没说出来，是以为她单纯的发呆，过一会儿就好了。但是那个一会儿太长，长到朱厚熜开口问她：“怎么了？是朕做的不合你心意吗？” “嗯？”漫长的神游被打断，茫然刻在眼睛里。 “在想什么？”朱厚熜有点失落，不过他很好的藏起自己的情绪。 “就乱想”遮掩，撒谎成了习惯，那不是什么好事。霜眉吸了一口气，正色看向朱厚熜。“在想我的事，我们的事。” 霜眉难得的正经让那个“我们”沾染了不同的色彩。 “我们什么事，你有想不通的，同朕说。” “我这几天老是做梦。梦得零零散散，都是些我没见过的东西。没见过的天，没见过的地，没见过的人。那不是一般的梦，它们都是连起来的，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真的都是没见过的吗？”霜眉用了好多次没见过，朱厚熜眼里闪过一丝希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用问句代替解答的迂回战术霜眉没有掌握，以至朱厚熜问她，她想了好半天才回答。 “我不知道。” 霜眉想了很久很久，告诉了朱厚熜最真实的回答。她刚刚强调了好几遍的没见过，脆弱的不堪一击。霜眉天生仙根，她不知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是她父母就是天赋异禀的，还是她出生时过路高人给她种的，还是像她之前遐想的那样是老天爷赏饭吃，她什么都不知道。 霜眉走到这里，现在展现着人类的姿态，和那么多人结缘。因果缘由，她不知道。像是独自走在一条尽头未可知的路，前进后退所带来的结果掌握在别人手里。 迷茫来的太突然，以前以成仙为目标的日子离她远得不得了。 “我不知道。”她又重复了一遍，好像念叨多了就会有什么不同。 “梦里是些什么，是人是妖？”霜眉对妖格外敏感的时期已经过了，朱厚熜并不避讳。 “大概，是神仙一类的吧。”梦里短暂的对话解离开，霜眉竭力从那些只言片语里寻找。“他们说话，说人话，但我一直看不清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就听到声音和模糊的天地。” “那地方很美，比宫后苑还好看，他们两个人就待在那里说话。” “他们聊些拔不拔花草的事，男的不喜欢花，女的喜欢长得好的。” “女的把花都拔了，还夸男的长得好。男的有点傲，喜欢和人比。啊，他们还提到什么二郎真君，那个真君，是神仙吧。” 这段话旁人听到了定是说霜眉撒了臆症，梦些什么东西。但朱厚熜就是静静听着。 “会不会是你以前的事。”朱厚熜开口，声线有点不稳，像是失望，又像激动，抖抖的。“你不是常人，可能，可能之前发生过什么你不记得的。” 他嗓音低沉，有股诱导的意思。顺着他的思路，霜眉努力回忆着，甚至没有发现身为凡人的朱厚熜对这事的看法有多么异常。 “我，我睁眼就在猫儿房了。”霜眉在回忆。“之前，之前我还在胎里。” 她的记忆自以为的完整。 “我说的是再以前，再往前点”说到最后，朱厚熜语气的有点焦急，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了嘴。 在她面前，失态永远是常态。 “再之前？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梦里的事，你不必太过上心。你今晚早些休息，可能是太累了，才会做梦。”朱厚熜说完揉了揉霜眉的头，跟以前一样。手放下，他准备起身离开。 “诶，我这几天好得差不多了，我能出去走走吗？药我会好好喝的。”霜眉叫住他，为了出门作出了喝药这等极大的牺牲。 朱厚熜看着她，眼里迷茫换成了期待的光。他有点自责，自责自己的自私。困住了她，就能留住她吗？ “嗯，你想去那里都可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霜眉得了大赦，心情好了点，笑的毫不吝啬。 “你好好的。”最后朱厚熜说了这么一句。 没头没尾，好什么？霜眉刚刚明晰了一点的脑袋又被搅得不得安宁。 她真的很不适合这种剧烈思考，事情为什么不能两点一线的处理。她想起梦里女子的话。 “你不喜欢，我就毁了它。” 甜蜜又狠戾，很对霜眉胃口。 霜眉按住自己的脑袋，上面朱厚熜的气息好像还没散。不想跟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继续折腾，朱厚熜准她出门，她明天再出去查也未尝不可。 临睡前霜眉洗了澡，她这点不像猫，爱泡着。等洗完收拾完时辰都很晚了，霜眉躺到床上。今天想的东西太多，见的人也太多，她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活泛的脑子可能还达不到一夜无梦的疲劳标准，霜眉睡着没多久，又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你每日跟着我，可曾学到什么。”这次，先说话的是男子。 “嗯酿酒，下棋，说话。”女子迟钝的模样都不需看。 “功课呢，我给你修炼的心法背熟了吗？” “那个啊，别的宫的小仙子借去了，他们那边事多，咱得分个轻重缓急不是。” “你倒是热肠子。借出去一本不打紧，我这里还有别的，先看这本也无妨。” “啊，还有呢？这个，这个有妨的，有妨的。我听南天门的人说，这心法修炼有先后，练岔了是要走火入魔的。” “胡闹，偷懒还找这么多借口。” “你别生气啊，这个日子长呢，咱们不急那一时半刻的，那小仙子答应我了，过几天就还回来，她练得快，你放心吧。” “她练得快？你连人家的座下的仙子都不如，你还有道理了。” “我仙根不稳是你说的，怪不了别人。” “既知自己仙根不稳还不好好修炼，成日就知道不务正业。” “我那不是不务正业，我是给你讨酒去了。那个蟠桃树开了花，酒仙向王母求了花酿的，好多人都想喝呢，我求了他半天才弄到一小壶。” 或许是听到给自己讨酒，男子的口气软了下来。“你有这份心，怎么不能成大事？我要的不是酒” “那你要什么，我都去给你弄。是那龙宫的明珠吗？还是南天门守的那把刀？还是什么别的我不知道的，你说出来，我都会帮你弄到的。” 男子苦笑着，无奈都叹了出来。 我要天地清明，世间无浊。我要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我要肃清所有的障碍阻挠。 男子并没有说话，霜眉却读到他心之所想。 肃清，肃清，肃清 那些话反复萦绕在脑海，似乎语气也跟着发生了变化。无奈里包含了止不住的怒火，焰冲天地，眼前所见似都是污浊。 霜眉是被冻醒的。 一场大梦带来一身黏腻的汗，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意识仍在肃清的掌控之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霜眉看向窗外，天才亮了一角，不是她该起来的时候。 她缩回被子驱除寒意，想要找回方才的周公。 “姑娘该起了。”门被推开，是上次喂药的宫女，霜眉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这么早？” “姑娘忘了，昨儿皇上说要带您上早朝的，这个时辰该起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宫女动作麻利，把霜眉那一身湿衣服都换了下来。霜眉神情恍恍惚惚的，跟个木偶一样任她摆弄，等意识回来办正事，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皇上先去的金銮殿，早膳您是现在用，还是回来等皇上一起用？” “等他吧。”她想把昨晚的梦跟他说说。 “那小的先领您去，皇上都吩咐好了，给您备了个位置。” “嗯。” “皇上还嘱咐您别乱跑，这药还没断，您就在附近走走，实在想出去，我们就陪着您。” “嗯。” “皇上还说” “好了，赶紧走吧，别皇上说，皇上说的。我不需要传话的，他可以自己和我说，亲自。” “是。” 朱厚熜给她安排的路，是四下无人的小路，一般大臣都不经过这里。她听朝的位置很特别，脸朝向的地方围了层纱，她可以勉强看清底下的大臣，但这个角落大臣几乎看不到她。那面纱，是二层防护。而她和朱厚熜呢，她可以直接看到朱厚熜，朱厚熜也能看清面纱后的她。 他不希望有人看见她，细节中无不透漏着掌控的意味。这样强烈的占有欲，霜眉联想到昨晚梦里的那个男子。 明明之前那个女子才是狠戾的一方，昨夜一梦，到像调了个个。 群臣的叩拜声唤回了她，她才想起来这里的正事。 文官武官分列而站，队伍的末尾一水绿色，和前排的红色映衬很是扎眼。 今天是朔月吧，九品以上的官员一起来，才有如此壮景。来了又有什么用呢，朱厚熜还不是只和前几排说话，后几排离得太远，怕是听什么都像蚊子哼。 霜眉不太清楚这些官员的礼仪，或许读过书都金贵些，他们所谓的叩拜，就是微微欠身，意思一下。并不像她身边的太监宫女，膝盖不值钱，说跪就跪。 虚的礼节过了，就该讨论国家大事了。红袍子们一个接一个上书，隔着帘子，那些脸看的不分明，霜眉也没有多努力的去看。她听个响就够了。 “皇上，臣有本启奏。”说话的是给事中高时，霜眉隔着纱，看到那人一身青衣，看起来和夏言那件没什么区别，就是花哨了些。 朱厚熜对高时抬了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武定侯世代蒙受皇恩，而今臣等查实其贪赃枉法，应发到法司严惩。” 高时的话一出，四下哗然。霜眉不怎么知道这个武定侯，但她从其他大臣的议论中知道了他的名字。 郭勋。 这个名字霜眉其实也不怎么熟，她熟的是那个姓氏。武定侯，姓郭。 朱家和郭家的交情，要追溯到太祖那个时候。两家关系密切不说，更是结有秦晋之好，这些基本的东西，她都在书上读过。这些年宫里一直养着郭家，开国的功臣到现在还留下血脉的不多，郭勋算上一脉，往上掰扯掰扯，这郭勋和朱厚熜还是亲戚。此人的分量之重，由此可见。 高时的本子比前面几个有意思的多，天灾人祸什么的，不在自己跟前发生都是不关心的，霜眉也是。可弹劾郭勋，弹劾朱厚熜的亲戚，霜眉想知道朱厚熜会怎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武定侯趟脏水的事不容有假，这一点想必朱厚熜心里也清楚。 霜眉看了看朱厚熜，他眉头皱成了个川字，是生气吗？还是在思考？ 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似乎鼓舞了那个小小的给事中。 虽然只有五品，可那说话的功力可不是盖的。如果说刚才他说的话，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那么他后来列举的郭勋罪状十五条，就是瓢泼大雨了。 霜眉第一次见识到大家口中的言官实力，真是不容小觑。夏言好像也是言官吧，霜眉回忆起昨天夏言的表现，他好像不是很会说话，起码没眼前这位会说。 高时把自己的折子洋洋洒洒说完时，朱厚熜脸色已经铁青。 “来人，将武定侯郭勋押下去。”朱厚熜说话时钝了一下，“待法司查明真相后发落。” 朱厚熜的停顿像是个定心丸，武定侯在官场混迹多年，话中话听了个明白，没有什么喊冤，也没有什么抱怨发怒，安静地下去，好像入狱的是别人。 霜眉讶异郭勋平静的反应。心里还有点佩服他，他看着是个成大事的，遇事不慌不忙，没给他老郭家丢人。 给事中高时的上奏就是投入湖水一颗石子，溅起了水花，可水花过后，湖面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对于霜眉来说，这次旁听，也结束于这枚石子。 早朝很快结束，群臣稀稀拉拉又欠了次身，退了出去。出门后议论声渐起，除了彼此打招呼的声音，多是在谈武定侯的事。 退朝的时候，霜眉看见了夏言。他还是昨天那身衣服，混在人群中，凭一张脸格外显眼。她有点理解那些宫女的羞怯心事了。 “今日如何？”温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和刚刚发号施令的语气截然不同。 “挺好的，上朝看着还挺有意思。”霜眉收回了盯着夏言背影的目光，回答了朱厚熜。 “朕不是问这个，你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听人说你昨夜里又做梦了。” 听人说？听谁说？ “要是不舒服，朕就请太医给你瞧瞧” “你怎么知道的？”虽然这是霜眉霜眉本来就要跟他说，但自己主动说，跟他使了手段窥探到的，是不一样的。 “你早上出了汗，你房里的宫女不放心就跟我说了。” 霜眉回想起了早晨宫女的种种行为，确实不对头。比如她看到她浑身被汗水浸湿了，问都没问，只是乖巧地替她换了。 “出汗是怎么和做梦联系到一起的？我夜里发虚汗，不行吗？”久违的敏感，让霜眉脑子也活泛不少。 “你晚上还说梦话来着，你不记得了吗？”朱厚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他手掌宽厚温暖，可霜眉却从心底生了寒。 “你找人盯着我？” 朱厚熜毫不避讳，就是温柔地看着她。“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一席话兜兜转转，算是认下了这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你”霜眉嘴里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按住，她挣扎了一下，遮脸的帘子掉了。不过没人关心，现在的金銮殿，只有他们两个人罢了。 “围场那次，你知道朕有多怕吗？切肤刻骨，都不敌心尖那一抹。你能明白吗？” 你能明白我的恐惧吗？ 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意？ 你救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的保护，我用血肉给你铸造的盔甲，你嫌弃它吗？ 朱厚熜的指甲不长，如今一双手却扣在霜眉的肩膀上，他知道很疼，他想让她也尝尝那滋味，他日夜难捱的滋味。 “夏言，你见过他了。他长得比朕好吗？”他头埋在霜眉的颈窝里，说话声音不大，热热的气息吐在她身上。 这个动作，对人对猫都是过分亲密的。 他的手扣得她有点疼，霜眉偏头想要避开，可对面的人并不允许。 朱厚熜的手慢慢松了力道，动作也由扣变成细细抚摸，隔着衣服那温度仍是滚烫。 他狠狠呼吸了几口，才像终于狠下心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真的退了好几步，她的气味，温度，鼻息，都是作恶的欲望，他不是圣人，不是柳下惠，他不能免俗。距离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突然的靠近，霜眉感觉胸口突突的跳，但朱厚熜的克制又莫名安抚了她。 很微妙很微妙的感觉。 “夏言，你不要再见了，我不喜欢。”朱厚熜靠在后面的柱子上，凉凉的，能暂时帮他找回一丝神志。 霜眉没有回答他，那微妙和复杂的脑力活动一样都不是她擅长的。她选择做个鸵鸟，逃避是棘手的对应法则。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金銮殿的，是跑着的吗？她本意不想跑的，朱厚熜看到，会伤心的吧。身体有时候不是主人能够掌控的，她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 霜眉向前走了很久，真的很久，天大亮得不像话，日头渐渐有了上一季的热度，她有点渴。 渴的感觉本能地带着她行走，回过神的，是那股药味，司天台的药味。 机缘巧合吗？又是这个地方。 和上次一样的药味，这次好像浓了一点，没开门她就闻到了。 其实严格说起，药味不只是浓了一点，霜眉现在长着凡人的鼻子，是怎么也比不上原来那个灵敏的。霜眉脑子乱得像浆糊，知道走路都很不容易了，她没想那么深。 霜眉推门进了司天台，里面照样是没人把守。好像比上次干净了点，霉味少了点，钦天监终于拿朱厚熜的钱做了实事吗？ 二进宫的霜眉驾轻就熟，先来到书架前。上一次来，她是个猫，找书翻书很不方便，可能有遗漏，她想再看看。 书架上果然添了新书，明晃晃地摆在一眼望去的地方，很符合钦天监的做派。 霜眉就近拿起一本，上面写着仙班什么什么的，后面的字磨去不少，已经有些难以辨认。 这书和这里原先放的那些好像不太一样。霜眉拿起其他几本。 《赋神录》c《神明列传》c《封神榜》 就像专门为她准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霜眉仓皇地跑走，朱厚熜只是倚在柱上，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他绷着的力气才泄了下去。 刚刚号令天下的人，狼狈地顺着梁柱下滑。打扫大殿的太监偷了懒，柱子下蒙了点灰尘，滑下扬起时，被朱厚熜吸去不少。 五脏六腑剧烈的咳，眼泪合着咳嗽的声音滑下，朱厚熜觉得空空落落，气血攻心下喉口一甜，星星点点的血迹洒在权力的圣地。 外头耳朵尖的太监早就听到响了，一直碍于殿内有两个人，怕冲撞了，瞧见什么不该见的。知道霜眉跑走，他才敢稍稍走近一点，眼下又听见了咳嗽声，这大概，是能进去了。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小太监见了红，有点失分寸。手忙脚乱地扶起朱厚熜，朝外头扯着嗓子叫太医。太医没招来，其他小太监听到了就过来帮忙。 一人一句。 “皇上，皇上你可别吓奴才。” “皇上是那里不舒服？” “太医院那群人是不是不想干了，怎么还没来人？” 叽叽喳喳听得烦心，朱厚熜手上发狠，甩开掺着他的许多只手。“都给朕滚。” 朱厚熜嘴角渗着血，眼眶也极红，两抹红在他白净的脸上肆虐，前日里那点刚回来的岁月静好湮灭得无影无踪。 不知何时，少年的肩膀宽厚起来，成长到足以称为男人的宽度。他们的新皇，在岁月中沉淀成了真正的皇帝。他不用挺直腰板绷着脸，也不用圆滑逢迎，霸气根生在了骨里，低眉颔首无不具威严。 那张撕裂温柔的脸极具杀伤力，边上的人作鸟兽四散，连跪拜的礼仪都没想起来。殿上终剩他一人。 朱厚熜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很久，起身时腿微微有些麻。他踉跄着回了乾清宫，好容易挪到宫门口，就看到外头几个太医跪着。 被赶走的太监们还有几个明事理的，深谙“皇帝发火你不能光受着，还得办正事”的道理，把太医了乾清宫。当然，关于朱厚熜发火这些事他们没多嘴，省的太医院那几个老家伙相互推诿没人去。 凉地板坐了，冷风吹了，骨头缝了冒出的寒意让朱厚熜有点找回原本的状态，进门时也给太医们留了个缝。 太医们在宫里待的时日比朱厚熜年纪还长，察言观色上都是有造诣的，两眼一看就知道这小皇帝心气不顺，没人敢多言语。进门坐定，照例给朱厚熜把了脉，问了一些诸如“最近吃了什么”“早晚是不是少添了衣服”之类的不痛不痒的问题，绕了个大弯才说到正题。 “皇上最近可是政务烦心？”最年长的太医小心翼翼地问出来，年纪大了，这些冲锋陷阵的事能扛点就扛点，别让小辈挨了，这太医院可不能后继无人。 “嗯，有点。武定侯的事，朕有些烦心。”朱厚熜左右而言他，想绕过霜眉。 “依老臣之见，皇上是气血攻心，郁结在胸，才呕了血。不过皇上年轻，这都不是什么大碍，老臣给您开一副安神静心的方子，不须几日便可痊愈。” 痊愈？朱厚熜听他的话自嘲地笑笑，他这一辈子，怕是再难痊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心中无奈，嘴上还是客气的和太医道了谢。这沾血的脸的客气，他们可不敢没心没肺地受着。几个老骨头诚惶诚恐谢了恩，才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朱厚熜让人备了清水，把自己骇人的样子仔细清洗一番。他对自己下手并不怜惜，手在脸上搓了好几遍，油皮都蹭下来还没罢手。要不是掐点进屋的宫女闯进来想把水端走，他还不知道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远在千百年的瑶池，那份名为她的跗骨之毒就深入了他的骨髓，那毒由骨入心，他千疮百孔又甘之如饴。 尘封的记忆在流光中苏醒，所谓契机，是在围场里见到她流血赴死，还是她醒来时惊恐怯懦地的询问。 “你不怕我吗？” 怎么会怕呢？ 她曾是他全部的欢喜，心里的四方天地因她充斥得满满当当。朱厚熜现在记起那些支零破碎的往事，只道造化弄人。早知今日，什么天道人道，清明污浊，他都不想插手。 他原是抱着济世之心，对那些为情爱所困的向来不耻。可事不关己永远说的轻松，如今，他就想活在方寸之中，伸手便可触及到她的地方。天下苍生，多得是高人，济世大业总有旁人完成。 因爱故生怖，因爱故生忧，他成了一个软烂黏腻的懦夫。 待宫女撤了水，朱厚熜把自己一身汗湿的衣服换了，他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一番，脸上蹂躏出的血丝根根分明，这幅样子，大概是不能去见霜眉的。 朱厚熜走到门口让太监去霜眉那里，随便找了个托辞回了午膳。借口很拙劣，朱厚熜后来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似乎不必撤出无谓的谎言，她现在应该也不怎么想见他。 这样念头任谁也打不起精神，朱厚熜强撑着读了几份折子，便觉得头昏脑涨。对了，还有个郭勋在牢里关着等他发落。 朱厚熜一朝为君，纵使个中藏着千百无奈，他也得扛着这一朝百姓的担子。 过几年堂上稳了些，就寻个野魂填了这身子，让他脱身。 金蝉脱壳的法子刚现世，那头的夏言像是读到朱厚熜的心，匆忙赶了过来。 夏言一般是午膳过后才来，今日来的早，怕是下了朝就没回去，等人都散了再过来。 “皇上。”夏言在殿外轻轻唤了一声，他嗓音四平八稳，传得极远，喊人只消一声。 “夏卿？”朱厚熜有点意外，“夏卿匆忙赶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大概是为了郭勋的事，夏言在朝中是有名的清廉好官。蝇头小官牟利最易，不显眼，拿钱也没多少人注意，要是正巧擅于左右逢迎之技，那么贪腐则更是如探囊取物。 然而夏言和那些乌烟瘴气从不勾结，相反十分痛恨这些不正之风，他要在后头参郭勋一本，再正常不过。朱厚熜早就想过他今日的举动。 “陛下，陛下可是身子不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嗯？”朱厚熜像是没听清，停下手中的笔，抬头定定地看着夏言。 “臣，臣看到太医从这里经过，所以猜想着”夏言隐去了后半段，喉结不自然地滚动。 眼前的人吞吞吐吐，像是知道自己方才所说的极其冒昧。临近正午，外头阳光正盛，斜斜射入，给不起眼的墨绿渡了层金边，有点耀眼。朱厚熜极少这样细致地打量一个人，头顶往下，顺到眉眼，鼻梁，嘴唇，喉结，最后是一望无尽的墨绿。 夏言那副好皮相，朱厚熜周遭的人都夸烂了。朱厚熜心里虽不喜，可并不反驳，那人确是极顺眼的。 “没什么大碍。”朱厚熜没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的和夏言说些什么。一国之君的身体状况，不是能被外人过多了解的事。 朱厚熜堂皇的说法让夏言心里打了鼓。是真的没事吗？还是有事不想让他知道？又或是有事的是那个霜眉姑娘？ 诸多的疑问，夏言只能咽下，再问，就是越矩。 夏言抬头，对上朱厚熜黑白分明的眼，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武定侯一案，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话题折转的突然，夏言别无他法。 “夏卿以为呢？”朱厚熜只当夏言刚才的话是不高明的起兴，“武定侯贪污属实，委实该罚。” 君臣立下，夏言颔首。“罚，是应当的。不过武定侯世代辅佐我大明，论劳苦功高，从重应免。” 夏言没有在替郭勋说话，他是在回答朱厚熜的问题。作为贤臣，为君披荆斩棘，扫除奸人都是本分的事。但是郭勋这事复杂，不能一般而论。 郭家是皇亲国戚，开国留下的血脉，根基不可谓不深，肆意处罚，只怕牵连者甚众，到时候朝中反对声起，怕是不好收场。自古君臣并不是一味的单方压制关系，相互牵制才是常态。当年杨廷和一挥手就能压了朱厚熜的旨，而今擅自处理郭勋，后面又不知有多少人插手，朱厚熜的根系刚稳，大动干戈，讨不到好处。何况郭勋和朱厚熜沾亲，大概朱厚熜心里，也不想郭勋有什么事。 水至清则无鱼，下了狱，给他个教训就可以了。郭勋估计也明事理，被扣押也没怎么言语。 郭勋从事情的开始，就被安排了个圆满结局。 夏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有点羡慕郭勋，仔细分辨，那羡慕里混着如针的嫉妒。针的锋芒晃眼，刺得夏言满是血腥苦涩。 首辅张璁虽然也不招人待见，可朝堂上下，他确实诸多打点。掐头去尾，将能算个及格的官，夏言并不主动找他麻烦。郭勋就是吃干饭的草包，居高位而行不义。上次朱厚熜分了差事下去，郭勋也懒洋洋地不应，违抗圣旨，他郭勋脑袋和胆子看来都是够数的。朱厚熜容忍了他，夏言却不想。 辅佐，是离经叛道的玉碎瓦全。 “等法司出了结果，便将武定侯放出来吧。”夏言摸到了朱厚熜的软筋，朱厚熜也不摆架子，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臣遵旨。”心中的暗流涌动在夏言心里打了个太极，现在还不是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整个司天台静悄悄的，霜眉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 手里的书什么内容，她已经不再关心。脑子里混沌一团，之前的事一幕幕翻过，好像一直有根线牵着她。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忘记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霜眉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并未察觉。 “姑娘今天好气色，只可惜我们司天台少了鱼招待。见谅，见谅。”说话的正是那个贼眉鼠眼的钦天监，他手上作着浅浅揖，礼数周全却让人感觉不快。 “刚巧散步到这，是我冒犯了。” “姑娘这步散的，可真巧。要是再晚点，老臣就难迎大驾了。” 钦天监话里带着刺，霜眉疲于应付。“大人忙碌，我就不多叨扰。” “姑娘何必着急离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臣招待不周了。” 霜眉不耐他圆滑的官腔。“大人可是还有别的事？有事就直说吧，弯弯绕绕的，我听不懂。” “姑娘真会说笑，您冰雪聪明，可别折煞了老臣。” “大人从哪里知道我聪明，我成天呆在后殿里，也能有这种威名吗？” “臣不是好听闲言碎语的人，只是相较而言，姑娘是我见过最不凡的。” “相较？同谁相较？” “自然是同类相比了。” 一席话，霜眉浑身如遭了雷一般。鱼，同类，钦天监话里的话，她才觉出味儿来。 “你” “姑娘是不是在想，老臣知道些什么？” 霜眉没做声，算是默认。 “你可相信臣观的那些天象？”钦天监没想让她回答，自顾自说着。“都说老臣清闲半生，一个有用的东西都没算出来。他们懂什么？臣的东西，只有有缘人才配看懂。” “臣当日看到的荧惑守心，他们都以为臣是想钱想糊了心，拿皇上性命信口胡诌。荒谬之极，他们不想要命，老臣还想呢！” “围场的事，不好奇吗？老臣执意要皇上去，去了便出了刺杀的事，可如今，是否有人怪罪到老臣头上了？” 围场遇刺，于情于理，钦天监都逃不了干系，纵使他真的与此事无干，牢狱之灾都是免不了的。 “为什么？”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才能在她面前肆意的披露。 “老臣才疏学浅，知道的多是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就是霜眉姑娘爱捣鼓的那些。这不，皇上拨了款子，臣就借花献佛置备了这些。姑娘看看可还喜欢？”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之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兜圈子，霜眉一直以为钦天监是个一知半解的局内人，可这下连名字都被人说出来，整件事看起来他比自己更了解。 “老臣不光知道姑娘的名字，还知道姑娘每夜都被噩梦缠身。这大夜里休息不好，瞧着是少些血色。”钦天监挂着笑，眼神里闪出熠熠的光。 霜眉惯于揣摩朱厚熜的眼色，一颦一笑她都能看出花来。此刻钦天监眼里，霜眉看出的是鄙夷和愤怒。 鄙夷是冲着她来的，那愤怒呢？也一样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姑娘仔细想想，不觉得自己忘记点什么？”钦天监口气不疾不徐，像是猫看着四处乱串的老鼠，他心中已有定局。 霜眉这几天听的多的，就是像这样的引诱口吻。朱厚熜好像知道点什么，钦天监好像知道点什么，夏言会不会也知道点什么？她仿佛困在网里的蝶，蛛丝缠满双翼，挣不得，逃不得，却依旧想抓住飞离的希望。 “我记不起的，是很重要的事吗？” “开天破地，乾坤扭转，此事不可谓不大。” 不可谓不大。霜眉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和朱厚熜，也有关系吧。” 钦天监点点头，“要是好奇，就随老夫一探究竟。” “好。”毫不犹豫，霜眉甚至没有怀疑眼前这位，曾经她最为唾弃的，最不可信的奸人。 钦天监大步向前，走过了霜眉，见她神情恍惚，便把步子放慢。两人间留了三步的空子，向司天台内里走去。 司天台外头看着破旧空阔，两人走过了观星台，钦天监便多句嘴。“这是个赝品，在上头看不到星象，摆摆样子。” “看着挺真的，是这里最像样的了。” 钦天监不可置否。“在外头这片荒地里，确实是这样。” “外头？”霜眉借着门口照进来的微弱的光线，顺着钦天监说的内里看去。一片墙，像是受了潮，装饰的字画沾着一片一片的黄。 只见钦天监停在墙前，手指顺着斑驳的纹路划去，指尖所到，金光一片。墙随着金光的蔓延，开始发出阵阵轰鸣。 片刻，金纹满墙，轰鸣声止。墙正中间崩开一道规整的缝，缝里露出些许光，揭开了内里世界的一角。 “这是？”霜眉研读古籍，长久都是纸上谈兵，现如今见到真章，犹是厌人如钦天监，她也不得不改观。 站在她面前的，一指破墙的，才是真真正正的高人。 霜眉回想起方才的对话，想着自己没多失言，才放下心来。不过她也谨慎很了，这个钦天监深藏不漏，那夏言呢？不会也是什么知道秘密的吧。那天她说的话，可不太好听。 钦天监没空理会霜眉表现在脸上的丰富情绪，等墙完全开了，他微微侧身，示意霜眉进去。 “敢问前辈，里面是做什么的？”霜眉字斟句酌，问得小心翼翼。 像是察觉了霜眉的态度变化，钦天监架子摆得更高。“先人留的，我等只是借用，方便处理如今的情况罢了。” “如今的情况？” “看来年轻人的梦不如老夫模糊的记忆。往里走，你该知道的，我会尽数告诉你。” 霜眉顺从朝钦天监让开的地方进去。 墙后，是另一番天地。 缝中的光束不是来自外头，是真品观星台发出的。 里面的空间足有外殿两个，墙上刻满了晦涩难懂的星象图。四面墙，三面刻图，剩余的放了副架子，堆着一层层卷轴。 屋子的中心，摆着发光的观星台，那是钦天监说的真品，也可能是珍品。同音的词，哪个都配得上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赝品和真品，一眼就被分了个高下立见。 外头的假货是纯石雕的，虽说也用了上好的石料，可充其量只是个漂亮点的石摆设。屋里的真品，只底座用石。石头乌黑，光下有点泛蓝。细看还能看到一点纹路，纹路隔一段便嵌了块黄石，蓝黑与黄，有点星夜的意思。 底座上承了两个巨大的圆圈，霜眉看不出来材质，因为它是悬在半空的。是磁铁吗？两个圆环交叠，凭空微转。 环的中间，藏着发光所在。大概是琉璃或是水晶，透明的一面物什发出晃眼的光。光照到底座的黄石，反射到墙面，一屋夏夜光景。 “那是” “真的观星台，老夫平日信口胡诌的天象，都是透过那儿看到的。” “暗室之内，前辈何以观得天象？” 钦天监像是嘲讽霜眉的无知。“你以为天象是凡人观得的？天上的意思不是被人窥探，而是有意告知。” “有意？” “不错，我等只是代为传达。” “那前辈又是如何知道霜眉的事？也是天上的意思吗？” “你以为上头和你一样清闲吗？贬了你们，谁人还管罪人凡间尘事。我只是见不惯你懵懂无知的样子，没一点戴罪的德行。” 霜眉从他的话里抓出许多关键字眼。“你们？除了我，还有别人吗？是朱厚熜吗？” 钦天监嗤笑。“当真是一对感天动地的璧人，不问罪过，只问情人，真是逍遥。” 霜眉有点闷。“敢问前辈，我犯了什么罪？” 霜眉有点察觉到钦天监说的可能是她梦里的事，是朱厚熜说的再以前的事。 肃清。霜眉脑子里没由来的想起这个词。 “罪？那是孽，你亲手造的孽！”钦天监突然激动起来，裹着老茧的手直直指这霜眉。“你也配叫我前辈？老夫不认你这个孽畜当后辈！” 霜眉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她站在钦天监前，回身说话，后退便退到了观星台。 石头微凉的触感抵上后背，霜眉没注意脚下有阶，一个踉跄，摔在了底座上。 失去平衡，霜眉的双手本能的摸索着可以抓住的东西。她勾住了圆圈。 底座冰凉，圆圈却触手温暖。这暖不是自发的，从发光的地方缓缓传来。 鬼使神差般，霜眉想把手覆上。那东西不像表面上看的光滑坚硬，它是软的，软到可以把手伸进去，让温暖肆意包裹。 十指连心，霜眉手指尖伸进去的一刹那，她的心头涌起剧烈的疼痛。 像撕裂般，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模糊不清的，一干二净的，难以记起的，一股脑儿冲了进来。 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起的，是那股浓烈的药味，她以前问过的药味。 如钦天监所言，她想知道的，她该知道的，在那个瞬间，全部展露出来。 原来她梦里的地方，叫瑶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瑶池原本是西王母的地盘，她老人家喜欢霸着这些山清水秀的地方，手头里头的地皮不少，名字也大多乱而重复，光是叫瑶池的就好几个。 霜眉印象中的地方并不是西王母常去的，久了就给她占去了。 那是她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小猫，仙根什么的，都是后来的事。 瑶池上有西王母设下的结界，寻常的人和妖都进不去。霜眉什么都不懂，误闯了进去。结界将小小的她弹了出去，西王母功力不浅，结界发出的火光把她淡青的眉毛烧成了黑色。霜眉胸口一闷，就昏了过去。 不知道倒在地上多久，霜眉大概是命不该绝，苟延残喘着，小小的身体一直微微起伏，生命游走在呼吸之间。 可能是过于痛苦了，霜眉的眼睛一直紧闭着。恍惚间，好像有双手将她抱起来。手掌不热，指尖还很是冰凉，弄的她很不舒服。 “还活着吗？” “喵”求生的本能，霜眉嘴里止不住地哼唧。 “你擅闯了别人的地盘，该罚。”黑暗中，她听到的声音温和又不通情理。 霜眉有点着急，小爪子勾住了什么，便再不肯松手。 “你这小东西，不知道我的底细就这样粘着。”霜眉好像感觉到了来人的淡淡笑意。 头顶传来一股沁人的暖流，游走在她全身的每一寸。没之前那么疼了。 霜眉缓缓睁开眼，搁在她头顶的是一双修长的手，手心闪着流彩的光。光线挡着视线，她看不清手的主人。 “这样就没事了。” 那人把手拿开，将她放下。霜眉身侧一空，那人衣袖飘飘，转身便走。 霜眉到最后都没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余光里只有一袭白衣。好在她是猫，除了眼睛，鼻子也格外灵敏。恩人身上绕着一股香，悠悠扬扬，很是好闻。 要记住这味道，要记住这味道，要记住 霜眉再度昏厥前，反反复复念着这一句话，想把那香味印在脑袋里，刻在骨头里。 再睁开眼，天依旧亮着。是过了好几天吗？霜眉觉得肚里空空，直往上泛酸水。她打了个滚，翻起来，本来濒死的身体比想象中轻盈，她没费多少劲。 西王母看上的地方当真是世间罕有，霜眉没走几步，就走到一条小溪边。水流清澈见底，游鱼溪中戏。霜眉弓起身，紧盯水里的一条红色的小鱼。鱼不知危险临近，游得欢快。猫捉鱼，技巧生于骨，流于血。她猛的往前一扑，水里溅起一道漂亮的水花。霜眉落地灵巧，起身也轻盈。回到地面，身上多了水珠，嘴里叼着鱼。 她饿极了，一条小鱼被她三两口就吃了，霜眉的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如法炮制又捉了几只下肚，方才满足。肚子里装满了鱼，霜眉动作有点迟缓。 爪子刚离开湿润的土地，就被主人收了回来。霜眉重新钻到水里，小兽的内心有点愧疚，但还是狠下心，又捉了两条。 霜眉叼着鱼，四下嗅了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鱼腥味重了些，有点影响她。霜眉定了定神，仔细寻着那股温暖的香。 大概是这个方向。 霜眉跟着它走，兜转了一下，走到某个地方，步子突然停了。爪子畏缩的收了收，她回到了刚刚被伤的地方。 结界设下的地方看着与四周无异，霜眉是凭着对危险的警觉发现的。 她很不想很不想走那个地方，太疼了。可是那股味道从里面传来。 去还是不去？霜眉经历人生第一大危机之后，又经历了人生第一大抉择。 霜眉来回踱步，爪子缝里沾了不少泥。最后一爪子尘埃落定，去。 她迈着并不坚定的步伐，向深处走去。这一次，她轻易地过了那道看不见的屏障，说是轻易有点勉强，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点阻力，总之是让人不快的感觉。 越往深处走，印象中的气味就越浓烈。霜眉寻着，都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 瑶池这地方名不虚传，每走两步都能看见不俗的花木。要是霜眉见识多了，就能知道刚才她捉鱼的溪流也是非一般的。传说，大鱼上了岁数，有了个头，是不能被凡人所食的。西王母凡事都爱排场，连养的鱼都想高人几等，溪水里养的，都是些上了岁数的鱼。 老鱼未免个头过大，样子蠢钝，西王母虽贵为神仙，却也没失女人骨子里带的那点子爱美的东西。西王母对着鱼，东瞅西瞅，最后忍不住施了个法，把一个两个都变成精巧的小鱼。小鱼在水里细细游，看着就赏心悦目。 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既然是西王母做的，那就得夸。几个小仙来这游玩，对着那几条小鱼就酸了好几句，哄的西王母笑容满面。 看来天上地上的领导，都是不免俗的喜欢嘴甜的。 霜眉叼着鱼，走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在里面隐约听到人声。 隔得有点远，她只断断续续听到一点。 “君上雅兴不减，小仙自当奉陪尽兴。” “星君言重，何来奉陪一说？不过是我们两个到处走走，看景解闷。” “闷？君上闷吗？小仙不才，只是心眼大点，装不了东西，不曾有过烦闷之感。” “那本仙还真是佩服，像星君这样，不知天下有多少人羡慕。” “此事何难？眼不见，心自静。在西王母的地界走一走，换换浊气，小仙乐得逍遥。” “那我也来换换，看看这天地间的浊气，究竟能减去多少。” “君上真是，庸人自扰，庸人自扰。” 霜眉听不懂他们所说的，只是分辨出其中一个，是她的救命恩人。 像身处暗地的活物头一次见了光，畏惧也止不住想靠近的心情。 霜眉小心翼翼地靠近，猫天生灵巧，可也不是飞着行动。爪子按到了草叶树枝，不可避免的发出声响。 “嗯？那边像是有点动静”一个身穿大红色袍子的人循声望去。“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小家伙。嗯？这猫还随君上姓呢，身上流的，是君上的仙气。看来小仙对君上还是个外人，都不知道君上喜欢这些毛毛茸茸的。” 红袍只是盯着霜眉笑，和他说话的白衣服的，是霜眉的救命恩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霜眉绕开红袍，敏捷地往恩人身边跑。恩人一身都是白白的，霜眉走了大路，身上拖泥带水，冲刺到一半就堪堪停下。 可别脏了他的衣服。 霜眉停在恩人脚前几步的地方，把嘴里叼的鱼放下。这样还不满意，她用嘴把鱼码整齐了，再后退几步。 毕恭毕敬的样子，把红袍笑的花枝乱颤。“这猫有灵气的很，小东西也知道君上神威，拿鱼孝敬君上呢。” “只是报恩罢了，不必多做理会。” 恩人说话口气淡淡的，没有拿到鱼的喜悦。霜眉不懂人言，可还能分辨喜怒哀乐。那几条鱼搁久了，不新鲜，恩人大概是不喜欢。 霜眉神经短粗，倔强的脾气不知道随了那个祖宗，既然恩人不喜欢这个，那就换别的来。霜眉抬头，想看清恩人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身高的悬殊，还是对方摆明就不想让她看明白。脖子都酸了，她硬是没记住一点眉眼。 不要紧，恩人身上还有味道，她还能寻着味道找来。定心丸吃下，霜眉就跑开，去弄恩人可能喜欢的东西。 “这怎么跑了？”红袍看着霜眉抬头，又跑开。“瑶池的结界一年比一年松，看来那天得请正主过来瞧瞧。” “结界没事。”是霜眉沾了他的仙气。后半句咽在嘴里，瑶池越往深走，结界的力量就越强，在往前几步，那小东西就跟不进来了。“不用管它。” 红袍品着白衣服的话，大概的情况心里也有点数。“就是可惜了这鱼，这红的起码三百年了，三百年的风浪都抵不上一只猫，太娇贵了。” “是我，这鱼，算在我头上。” “君上敢算，西王母也不敢算，这哑巴亏，得吃，得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往更深处走去。 霜眉则是绕着瑶池一圈圈转。从进来时那种无形的压迫和阻力都极耗费体力，霜眉气喘吁吁，舌头像狗一样伸出来，汲取更多的空气。 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恩人不喜欢鱼，她就绕开溪水池子。可瑶池地方大，有水有鱼的有好几处，霜眉怎么小心避让还是碰上了。 霜眉望着水里的鱼，心里就泛邪火。 既然恩人不喜欢，就不必存在了，说不定少了这些乱动的东西，他还能开心点。 心中腾起的杀意合着烦躁的拍子，一节一节，引着霜眉往水流声处走。 当霜眉离开时，清澈的水里掺着血水，活水流入涌出了几遭，也没让血色淡下来。 霜眉身上的腥味更重，鱼腥和血腥，很是刺鼻。可霜眉浑然不觉一般，踏上了新的寻找之旅。 她去了桃林，树上结了又大又红的果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霜眉爬上树，树看着不高，可爬起来像怎么也到不了尽头。爪子敌不过老树皮，没一会儿就血淋淋一片。她疼，也没停下。血迹顺着她往上走，顺着树干往下走，一道一道的。 褐皮，红血，粉白的花，远远看去，别有一番辛辣的美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凡事只要见了血，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原本遥不可及的目标，登时就上了顶，霜眉用血糊的爪子，把桃子拧了下来。 猫爪上树摘桃，听起来像是杂技，但她做到了。 上树花了很久，下树就是一瞬间的事。霜眉轻轻咬着桃子，生怕破了品相。桃子好生送下来，不免带了几个带血的爪印。 恩人好像不喜欢腥气的几个桃子被丢入水中，霜眉细细清洗一番，顺便把自己身上的味道洗一洗。 上了岸，霜眉从几个鲜亮的桃子中挑了过分鲜亮的留下。她这次变聪明了，东西只一样很容易失败，她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一处。 于是她带着桃子踏上了新的征程。 一路上她经历了很多类似的桃子事件，取来了南边的花，北边的石。美味的，好看的，鸡零狗碎的她全想给他。 备好的东西一大堆，霜眉拖拽着，想要寻着香味走。那味道不如之前浓烈，若有若无，在更深处。 无知有时候和无畏捆绑在一起，霜眉不知前路危险，抬起的脚从未想过后退。 她有点累了，不是突然的沮丧，是一点一点地，体力被抽走的感觉，一点一点。 麻木，双腿就是麻木，连脑子都跟着不灵光，推拽东西的嘴，探路的眼，最后是用来找他的鼻子。 从脚下烂到头顶，五脏六腑涌起甜的血腥味，霜眉觉得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倒在了地上，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 她的意识还没消散，爪子翻腾着似乎还想前进。 “它到底在干什么？”说话的好像是红袍，她的耳朵嗡嗡的，分辨得很艰难。 “报恩。” “这哪里是报恩，这是送命啊。” “它不会死的。”起码不能让它死在这里。 霜眉感觉恩人又一次救起了她。她这次伤的太重，不是留在原地就能被治好的。 恩人要带她走，不行，还不是时候，东西，东西还在那里，她还要给他。 白袍似乎感觉到了手里小东西的挣动。“别乱动，你被结界伤到脾脏，再动伤的更深，我也救不回你。” 恩人说的话并不温柔，语气还带着苛责，那又如何？ 有些人天生就是温柔的样子，话说的重也不伤人心。 霜眉在他怀里睡着了，准确的说是昏过去了。 红袍正起身想走，白袍却拦住他。“把东西带着。” “嗯？我？” “嗯。” “君上可不能这么使唤人，那些都是西王母的心肝宝贝，我拿着她还不得” “星君。”白袍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的读音，尊称也夹着压迫的感觉。“拜托了。” 可怜的红袍星君挂着苦笑，在白袍君上的请求下拿起了那些东西。 “诶，咱们去哪儿啊？这猫可不能再在结界里待着了。” “回我那里。”白袍淡淡甩下一句，丝毫没有想要等红袍的意思。他脸上很平静，可就平静在脸上。快速的身型，出汗的手心，无时无刻都在暴露他的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霜眉醒过来，正躺在一张膈应的床上。虽说野兽不睡软榻，但人家休息时也挑地方，这床确有些不安躺。 她刚想起身看看四周的环境，就被一股撕裂的疼痛按回去。“唔”疼痛让她本能发出属于野兽的嘶吼。 “听听这后生吼声，还真是个有兽性的猫。”红袍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在这儿的，此刻正吊儿郎当地对她评头论足。“长得到不差，眉毛也挺有特色的，两道白。看你还没名字，本仙就破例赏你一个，霜眉，好听吗？” 霜眉钉在观星台的脑袋狠狠一震，对了，她的名字，是那个红袍起的。她没有做什么值得被赏的事，那时也不知道天上的神仙好给东西起名字那一口，神志不清地领了，后面不知道有多后悔。 “君上要知道你醒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你想看吗，霜眉？我反正想看。”红袍不像和人商量，自言自语，伸手给霜眉施了个什么仙术，定住了她。 其实不需要费那么大劲儿，霜眉自己根本起不来。 红袍施完术，乐颠颠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带进来一串动静。 “那猫半天不醒，我都看了好久，八成是不行了。” “怎么会？我明明” “什么明明，西王母那法术你又不是不知道厉害，那猫凭着你的一吊字仙气撑到那里都是它福大，这地下要带走它，谁也拦不住。” 两人说话声越来越大，进而有了推门声。红袍的术不光封住她的行动，连呼吸和眼珠都被定住。 “君上来这里看看，你瞧这猫，连眼珠子都不动了，啧啧啧。” 霜眉觉得有只手在自己脸上捏了几下。 “你把咒术解了。” “” “无聊，君上当真是天上地下最无聊那个。”红袍说完，便解开霜眉，宽袖一挥，自顾自嘟囔。“本来还想看看君上别的表情来着，看来是我高看这猫了。” 红袍说出的话，听在霜眉耳朵里。音还是那个音，调调还是那个调调，不过她好像听懂了。 本来就是段声音，现在突然有了意义。而且那意义她还不太喜欢。 原来是被高看了吗？ “你在这里休息几日便可痊愈，到时候我送你回去。”恩人不理会红袍，话是对霜眉说的。 “回去回哪儿？”霜眉尝试张口，学着他们的样子，急切地问出。 那两人似乎都惊讶于她的开口。 “这猫还会说话？” “” “君上看来是修为有所大成了，渡气也没个轻重，让凡猫成了精怪。”红袍不阴不阳的说着，还撇眼看白袍，凶神恶煞的，想从白袍嘴里讨个什么交代。 白袍像是自知理亏，并不恼火红袍的嘲讽。他走到霜眉的床边坐下。 “你，能听懂吗？” 霜眉点点头。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清晰的盯着她的恩人。她刚会讲人言，肚子里搜刮不出什么词来形容眼前人。 就是好看，特别好看。 白袍叹了口气。“那就是天意了。你纳了我的修为，如今也算不得什么寻常野兽。这都是机缘造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霜眉听的一知半解，只得点头，她躺在床上，头晃动得厉害，险些又伤了自己。 白袍把手放到她的额头上，像初见那次，安抚了她。 “我不需要桃子，花，石头，鱼。你要诚心想报答，那就答应我从今以后，只行善不作恶。” 霜眉这次眨了眨眼睛。 “君上大义，如此还想着行善之事，境界之高，小仙佩服佩服。”红袍还是吊儿郎当的，手里学着凡人做了个揖，不伦不类。 白袍冲他摆手，起身。“星君的境界本仙才是望尘莫及” 红袍不耐烦的摆手，打住了他们客套的对话。 白袍笑了一下，“还麻烦星君把这小家伙送过去。” 红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意思是知道了。 霜眉突然很羡慕红袍，很羡慕很羡慕。等她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在讨论自己的去处，很快就不淡定了。 “那个，那个。”霜眉很难表达自己的全部想法，一股热血涌到嘴边就简化成了两个字。“不走。” 红袍福至心灵，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走？还想留吗？你看这里，空空荡荡那里有你待得的地方，赶紧好赶紧走。”红袍冲她翻了个白眼，把嫌弃都装在里头。 霜眉大力的摇头，嘴里只是不住的说不走，不走。 红袍的话很挤兑她，但她没有很沮丧，毕竟，另一个人说的话才是她在乎的。 霜眉眼睛水汪汪地看向她的恩人，差点就摇尾乞怜了。 “他说的对，等你伤好全了，就走吧，这里不太适合你。”白袍说话更是冰冷，远不如红袍有人情味，给她打击得厉害。 神仙嘛，没有人情味正常。她给他找了个借口，也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小猫眼睛里扑闪的光然暗淡，一直折腾的身体也停了下来。霜眉就是安静的躺着，仿佛他根本没有救回过她。 “要不”白袍好像是有点心软，反悔的话刚要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你呀，知道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吗？这里是神仙住的，你嘛，现在充其量是个妖物，不是不想留，是天命难违。”红袍采取了晓之以理的方式，想让霜眉知难而退。 “成仙就能留下来吗？”一句完整的话，她说得很艰难。 “那是自然不过万事都没有绝对的，你也知道，反正凡事都看造化，你就先养着吧。”说完，红袍也没多留，挥袖便走了。走是离开的通俗说法，他实际上是飞着的，双脚离地几寸高，仙风道骨的样子险些盖住了他的尖酸。 神仙，就是那个样子吗？ 红袍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霜眉盯上的，脸皮厚的人总能往自己脸上贴金，脸皮厚的神仙也不例外。 大概，是看上本仙的风骨吧，我真是招蜂引蝶，招蜂引蝶。 白袍回头看了她一眼，有点不舍地离开。空荡荡的屋里，只剩霜眉一个。 霜眉按了按身上的一些地方，很疼，疼得让她欢喜。真好，她伤还没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霜眉在白袍的屋里待几天。白袍每日午饭前会过来给她运一次气，治疗伤势。仙气一次不能渡太多，她的身体受不了，蛇想要吞象，是万万不可的。于是每天的伤只能好一点，再好一点，但一直不痊愈。 霜眉抓住了空档，每次治疗完，等到白袍回去，她就在地上打滚，把自己摔个七荤八素，甚至有时嘴角都呕出了血。 她不想好，最好一辈子都不好。 小东西的小动作白袍从来没发现过，他天天来，每日都千叮万嘱，一直不见她好转，白袍只当是西王母的责任。霜眉看着他眉头紧皱，对自己的小聪明得意得不行。 她自认为自己藏得很好，红袍却不这么想。 霜眉自残的第一天，他就看见了。君上刚离开，她就从床上摔下来。一开始，他还笑她，身为猫怎么能这么蠢？ 后来，他发现了不对劲。一次摔倒，是意外，两次三次，四次五次，血都摔出来了，那怎么能是意外。 红袍以为她被人施了术，急匆匆过去查看。他可能也昏了头，霜眉现在待的，是他们地盘，谁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作出这事呢？ 所以当他赶到时，发现了霜眉的小诡计，吊起的心哐当落了地，生疼生疼。他几乎就要把“你是不是疯了”骂出来，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他什么事？ 红袍自嘲地摇摇头，看着仍在地上打滚的霜眉。“你一定要做到这样吗？” 霜眉自残地正起劲，一时没发现有人来，更没听见他的问题。 “嗯？”乌黑的眼珠不掺杂一丝杂质，仿佛西王母私藏的圣泉里的水。 这一眼，把他看得心脏差点漏一拍。原来他还有心吗？千年百年，他都过着一样的日子，流水一般淌过。心脏尘封在里面，安静地不给他察觉，原来，置于他左胸的东西，还是会跳的。 “你说什么？”霜眉看他呆呆地，以为他没听明白。这几天她和恩人说了很多话，已经能流利的表达很多东西了。 对了，她现在不能管恩人叫恩人了，他有名字，叫什么什么君上。 到底是什么君上，她没太记住，反正叫君上就对了。 “说你傻呢。”红袍说话时，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你这么摔，受苦的只是自己。” “没事儿，君上明天回来给我治的。”霜眉笑得灿烂，灿烂得晃眼。 “万一他没回来你就不行了呢？万一他明天有事没来呢？万一”万一他根本不知道你做的这些呢？ 红袍的万一太多，霜眉一时没缓过来。 他没等她回答，便学着君上的样子按住她的头。霜眉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到底是方是圆，大家都要盘一下。 “像你这样摔，身体会吃不消的。”一道淡淡的光晕从红袍的手里流出。“我留你一只手的伤，仔细些，也能留下来。” 红袍的另一只手牵住了霜眉的爪子，她稍微有点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君上给你渡了那些气，你现在大概能用别的样子出现了。”红袍把她的手慢慢放下，说话的时候直直看着她。神仙当久了，就能明白万物皆有灵的道理。猫，在他眼里和别的什么都一样，外在的模样，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毕竟只要仙术习得大成，就能肆意变换容貌。 红袍忍不住在自己脸上蹂躏了一把，他不臭美，只是觉得用这脸用了千年万年，有些腻了，要是换张更秀气的，是不是这小家伙就能少理睬君上一点，多理睬他一点。 想法一出，他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霜眉其实并不理解红袍的话。“我原本的样子，很难看吗？” “不是” “君上讨厌我的样子吗？” “” 红袍把刚才想说的话收回去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笑话，还是出独角笑话。 “变换模样，怎么做？君上喜欢什么样的？人吗？还是” “那当然是人样了，当年女娲大神造人，可不就是照着这世间最俊俏的样子来的。”红袍又恢复了之前玩世不恭的德行，把自己刚才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心底不见光的一角。 “怎么变成人？”霜眉的样子很是急切，眼睛里闪着他从没见过的光。 “你求求我呗，本仙心情好了，就考虑教教你。” “红袍大仙，求你了。” “”红袍觉得霜眉的心一点不诚，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红得明艳。 她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吗？他很想很想告诉霜眉，他有名字，像君上一样，有独一无二的名字。 红袍沉默了很久，久到霜眉几乎以为他不会答应。 “好，我教你。”红袍，倒也贴切。他很私心地将这个随意的名字当作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昵称，他只许她叫。 霜眉笑了，猫的笑脸是什么样的，霜眉自己都形容不贴切，可红袍真真正正觉得自己看出她笑了。 “什么时候开始？现在好不好？” “今天给你疗伤，耗费了些精神，怕是” “你要吃点什么补补吗？我去给你弄。”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你知道我们神仙，一年到头也吃不着什么好东西，外头都说神仙啊，这个无欲无求。但是吧，人间繁华，我也是有点求的。诶，上次我看你弄的那鱼不错啊。”红袍兜兜转转，坑了西王母一把。 “鱼？好，你要多少？五条？十条？” 红袍一听霜眉起步就是五，连忙打住了她。“一条就够，一条就够。我就尝个鲜，没必要吃那么多。” 西王母弄鱼不容易，那些鱼长那么大更不容易，他有点心疼。 “我现在就去给你弄。”霜眉性子急，边说着就要下床。 红袍拦住她，“你去什么去，不是刚给你爪子弄了伤吗？明天，明天等君上给你治好了再去。” “好，你现在是老大，都听你的。”霜眉笑得没心没肺。 老大吗？他这个老大是偷来的，不过他很受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红袍离开霜眉那里，就直接去了君上那里。他们现在停留的地方，其实也是西王母的瑶池。不过此瑶池非彼瑶池，西王母最大的乐趣就是游山玩水，并且把自己看中的地方占了。王母的眼光名声在外，许多神仙都爱去她的地盘。不过红袍和君上选的这个没结界，方便了霜眉。 红袍是飞着过去的，落地时落到了君上身边。“君上。” “星君。”君上客气地回礼。低眉顺眼的样子和他君上的名号很不相符。红袍的仙阶低他一级，施礼是本分，而君上回礼，总给人过分的疏远。 “星君方才可是去那小东西那里了？”君上站在高楼之上，眼神放得极远，说话时没有看向红袍。 红袍和君上相识已久，知根知底的，他一听音就知道君上此时心情并不愉快。 “嗯。”红袍回答得坦荡用力，有点故意激怒君上的意思。 “好端端的，去哪里做什么？” “看看友人罢了，那里也不是什么禁地，怎的，我还去不得吗？” “友人？”君上抓住了红袍话里的关键字眼，“这时何时的事？” “君上可真是糊涂了，问出这样的问题。这情分说来就来，哪有分时候的？”红袍不轻不重地笑，余光撇见君上捏的发白的手。 情分二字暧昧得逆耳。 “神仙和凡物终是有别，结缘，只是徒增烦恼。” “神仙？凡物？小仙记得，君上一直以来是极不屑那些的，怎么现在到说出这话？” “我”君上脸上终于绷不住，回过脸对着红袍。“星君知道我的意思。” “君上什么意思啊？小仙不知道啊？”红袍一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表情，捎带着耸耸肩。 “她最近的伤势不轻，星君诸多打扰怕是不太利于她的休息。” 红袍听到他提起霜眉的伤，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伤得如何，我今日都瞧见了，好像没有君上说得那么严重。这不，她还吵着去给我抓鱼呢。”红袍避重就轻，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捏造了一个莫须有的情感。 鱼，在他们的关系中，占了不小的位置，君上手捏得更紧。“几条鱼而已，你要我便把她给我那份给你，何苦让她浪费气力。” “那怎么成，那鱼是君上的，我只吃霜眉给我的，再说费不费气力也不是你我决定的，她自己觉得不累就行了。”红袍的画外音明明白白：她替我捉鱼是心甘情愿的，不累。 红袍还故意把自己给她起的名字咬文嚼字出来，这种行为幼稚得很，他却乐在其中。他就差把“她名字是我起的，我跟她玩得最好”这种东西写在脸上。 “看起来星君这几日很清闲，人间没什么要忙的吗？”君上向红袍下了逐客令。 “人间那一桩桩我要都去管了，那还不得把仙元挥霍散了。君上不是最欣赏小仙这种大无畏大无为的性格吗？” “你星君巧舌如簧，本仙望尘莫及。”君上留下一句愤愤的话，便挥袖离去。 红袍站在那里不动，脸上凝结的笑容慢慢化开，他看着方才君上注视的地方。 没有山水美景，只一矮屋。那是霜眉住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君上今日来的准时，虽然他每天都很准时，可霜眉还是不住地兴奋。她都迫不及待想看到君上看见她化人模样的表情。 会很开心吗？不，君上是含蓄那一挂的，大概会憋在心里吧。 霜眉觉得自己现在和人差不多，该有的心思，不该有的心思，她哪样都不缺。 “手是怎么弄的？我记得上次你还没有这伤的。”君上捏起霜眉的爪子，思考了措辞，决定用手这个字眼。 “嗯，就伤了呗。”霜眉含含糊糊地想混过去。 “是捉鱼弄的吗？”他的不得不往那个方面想，红袍那天的攻击性太强。 “啊？对，对，就是抓鱼弄的。”天上掉下的阶梯，霜眉很机灵地顺杆爬。 “以后不要去了，那鱼是王母娘娘养的，不问自取即是窃，我这里不收留盗贼。”他话说的有点重，说得霜眉心惊胆战。 “好”就帮红袍一次，下次给他弄别的，不要让君上发现就好了。 “你最近少些走动，也少见人，对你不好。”君上坐在霜眉边上，想起来又加了一句。“要是闷的话，我晚些回过来。” “好。”惊喜来得太突然，霜眉生怕自己听错了。“不过就是，就是这两天大概不行。” 红袍今晚要教她变人的法术呢，到时候给君上个惊喜。还不知道君上喜欢什么样的问问红袍，他肯定知道。 霜眉将心里所想都写在脸上，嘴里说着不方便，可笑意确是明朗的。 “”被拒绝了，君上的脸色想来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你自己看着吧，想我来了，就说。” 君上觉得自己现在卑微到了一定程度，他仙阶至此，甚少有人能压他一头。他虽时时谦逊，可心底到底是傲气的，何时有人能让他这样？ 你看着，我都行，别勉强。 三个字也挺伤人的不是吗？ 君上有点落寞，他站起来，放开她。霜眉的体温有点高，他的手被捂得很暖，此时放开，手指尖扫到了自己袍子，凉得他一激灵。 “你早些休息。” 霜眉点头，幅度很大。 红袍这时自己寻了个地方，看不见君上，看不见霜眉。这几天总是心绪不宁的，要是教他的尊上知道了，肯定要赏他几棍子。尊上真是老了，当年就老了，他好歹也是神仙，那几棍子根本不算什么。 尊上真是个老糊涂，走的时候也糊糊涂涂的。红袍想起尊上老是笑皱的脸，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走的太早了，没劲。 红袍仔细算了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过的呢？就是那老头走了之后吧。没人骂他，没人打他，没人叫他干活。那日子过的，真是舒服得没滋没味。 伤时悲秋，红袍只坚持了一瞬，嗯，大概比一瞬长点，神仙的时间跨度有点不太一样。他现在有了新的感兴趣的东西，那只猫，他对那猫挺感兴趣。 他想让她那么水汪汪地看着自己，他想让她对着自己甜甜得笑，他想让她绕着他转。霜眉对君上所作的那些，他都想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红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觉得自己嫉妒得丑恶。他一向自诩无欲无求，可如今看来，都是唬人的。都说不叫的狗最会咬人，那么他难得的妒忌，也来势汹汹。 红袍默念了几句静心诀，这种基础的东西能不能让他真的静下来很难说，不过可以一试。静心诀翻来覆去就几句，红袍念的没意思了，就想往霜眉那里跑。 不是说顺其自然也是静心的法子吗？他就喜欢这种剑走偏锋的方法。 红袍爬起来，看看天色，估摸着君上大概离开了那里。想到君上，他还记得他那张臭脸。有点好笑，有点解气，但就是有点而已。 霜眉还是围着君上，自己不过是鸠占鹊巢，沾了君上的光罢了。 红袍自嘲于自个的多愁善感，嫌弃自己的不大气。袍子一甩，直往霜眉那里飞去。 远远站在霜眉房门外，屋里点了等，红袍能看见被放大的猫的影子。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霜眉的时候，那猫骨相极好，想来也是猫中龙凤，不俗之物。就算没有君上的搭救，她应该也能走上修仙的路子。美人在骨不在皮，她换化成人，大概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红袍有点期待。 他推门而入，霜眉现在还是猫的样子，也没什么忌讳的。“诶，小眉毛，我来啦。你那鱼准备好了吗？” 霜眉不知道红袍爱给别人起名字的习惯从哪里来的，听他一回一个新名字，心里白眼直翻。可是现在她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红袍说什么，她都应下。 “那个鱼，君上说是西王母的，不让我再抓了。” 红袍的眉飞色舞黯淡了几分。“这样啊” “不过我偷偷给你弄了一条，你小心着吃，不要让君上发现了。”霜眉献宝似的从身后拿了条鱼，还活蹦乱跳的。“我特地养在水里，不然就不新鲜了。你快接着，用什么法术留住它。” 红袍的眉飞色舞又陡然鲜亮了几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能有这么多丰富的表情，眉飞色舞都能分好几个度。 他接过鱼的时候，有点受宠若惊，翻手生了个水圈，括住了那条小小的鱼。 “你们都吃熟的吧？我看人间做鱼的厨子，会撒些奇奇怪怪的调料，想来味道会好些，你也试试。瑶池的东西多，那些调料估计也不缺，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我都挺喜欢的。”红袍含笑地看着手里的鱼，心里却想着怎么把这鱼留下来，估计得往西王母那里跑一趟。 “下次，你不吃鱼了好不好？吃桃子怎么样？我会给你摘的。” 好不好，也是三个字，果然撩人心弦。 “好，下次我要吃桃子，我要最大最红的。” “嗯，那你拿了我东西，你之前说的得作数的。” “好。”红袍笑着，将手里的鱼收回去。他欠了她好一份大礼，得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红袍教人的时候很正经，丝毫看不出平时的刻薄样。他从心法，咒语，手势一一交给她，他甚至连眼神该怎么摆弄都提点了。 “眼神要稳，要相信自己，心中有乾坤，大路自开。”红袍字字顿挫，活像个老学究。 霜眉不知道乾坤和大路同她现在学的法术有什么联系，不过她门外看热闹，并不敢当面提问，失了体统。 “嗯。还有吗？” “不求甚解。”红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戒尺，轻轻敲了她一下。“跟着我念。” “跟着我念。” “这句不用，念我之前教的，你怎么这么不灵光，之前看着不还挺聪明？” 霜眉撇撇嘴。说聪明的也是你，说笨的也是你，我怎么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德行？ 心里不快她也只敢放在心里，脸上谄媚得以假乱真。“师父继续。” 红袍听见自己的辈份长了，乐得飘飘的，戒尺在手上转了一圈，再稳稳接住。“好好学，跟着为师一步步走，能少走不少弯路。” 霜眉大力地点头，搭配上求贤若渴的眼神，效果极佳。“那个，除了这些，师父还知道些什么啊？” “嗯？”红袍挑了挑眉，有几分一眼看穿什么的意思。“为师当然是无所不知的，就看，你想知道些什么。” 当然是关于君上恩人的事。 “我什么都想知道。”霜眉把网撒得大大的，总能捞到点有用的鱼。 “这才刚学，你就想一口吃个胖子？”红袍把戒尺拿紧了点，威胁不言而喻。“就我今天教你的，你都不一定能消化过来，长的远的，暂时不要想，免得乱了心神。” “你且学着，等这段过了，我在告诉你想知道的。”红袍知道霜眉想知道的是什么，他不想说，但更不想瞧见她失落的样子，到底是心软，话留一线。 浑身上下的猫毛耷拉着，耳朵也折起来，活像只丧家猫。 “学会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嗯。” 肯定的回答让霜眉欢天喜地，不老实的屁股也入了定，她像小孩牙牙学语一般，一字一句读着红袍抄写的咒语。 红袍歪着脑袋看她，突然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和尊上。 他活成了尊上的样子，他以前最猫嫌狗不待见的样子。他把手里的戒尺恭敬地摆好，暗骂自己刚才转戒尺的动作太粗鲁。戒尺一臂长，大红色的漆斑斑驳驳，尺身有几道很深的刻痕。 那是他弄的。 红袍当年最不服管教，没少挨尺子，他仗着是神仙抗打，尊上手下也不留情。尊上施了法护住尺子，然后下手就没轻没重。红袍每每回忆起，都觉得那老头心太狠，打人太毒，连尺子都护着，也不护他。 红袍将掌心摊开，如玉的掌心像流转着光，没有一丝一毫的瘢痕。 看起来，老头也没下死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追忆往昔分散了红袍不少注意力，不过这也没耽搁他盯着霜眉开小差。 “念串行了，重来。”红袍举起戒尺想敲敲桌子，后来想想，觉得有点不妥，翻手换了一把。他掂了掂，称手地很。 “你怎么还换一把，没事存那么多戒尺干嘛。”霜眉看着红袍手里崭新的戒尺，特别不顺眼。 “你懂什么，旧的韧，打人疼。为师这心疼你呢，不懂还瞎抱怨。”红袍把新戒尺在手上来回摩挲了一下，给它开了开光。 “谢谢师父。”她故意把谢谢拖得很长。 红袍听见，敲敲桌子，“怎么阴阳怪气的？为师有教你这些吗？” “这种事不用师父亲口说，我潜移默化就能学会的。” “潜移默化？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用？” “知道，君上教的。”霜眉现在说话虽然清晰，但总不十分像人，尤其是那个得意的口气，红袍怎么听怎么别扭。 “君上也在教你吗？” “嗯，他教我看书。”霜眉说着挥了挥爪子，“这个样子不太好翻，所以” “所以来找我吗？”红袍接了她的话，声音冰冷得有点颤抖。手下也用了劲，指节白得吓人。 所以来找我吗？ 红袍的话一直反复出现在霜眉脑海里，一声比一声顿挫，一声比一声来得强烈。生生将她带离了那个世界。 “看够了吗？”这声音苍老悠扬，特别不真实。 霜眉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是钦天监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观星台上掉下来，整间屋子明亮得不像话，是那个环里发着的光。 “前辈”突然恢复的自身的重量感霜眉一时还没适应过来。 “想必姑娘也看见了不少东西，到现在还叫老夫前辈，有点折煞老夫了吧。”钦天监话说的极其疏远，似乎不想和霜眉沾上一点亲近的关系。 “钦天监大人。”霜眉换了措辞。“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你犯的罪。”钦天监看着霜眉，眼睛微眯，和之前冒出的精光很是不般配。 “我，犯了什么罪？”霜眉回忆起刚才看到的，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被惩罚的事。 “要是捉鱼的罪过，霜眉甘愿受罚。” 钦天监扑哧一笑，眼底更是鄙夷。“不愧是大人身边待久的人，这左右言他的本事，比老夫要强上不少啊。” “那是”霜眉自己慢慢站起身，急切地向钦天监走近。 “老夫给你看的，是老夫的越界。我实在是看不得你过的这样舒服，几位大人都因你受了罚，你怎么能光这样了事。”钦天监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的，“不过你看到什么，看到了多少，都是你的事。我不指望你能知道事情的全部，但单凭一份内疚，估计也够你受的。” “内疚？”霜眉觉得现在和钦天监说话特别费劲。 “君上和星君，有你内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霜眉很听不得钦天监一弯三折的话，“你就不能说清楚点，这事跟朱厚熜有关吗？他是君上吗？”她语气激动，额头上的青筋压不住得往外涌。 “哼。”钦天监故弄玄虚地捻了捻胡子，“你的记性倒是好，君上，君上叫得挺热切。” 霜眉大步一跨，来到钦天监面前，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手微微发抖，要是现在有面镜子，霜眉也许就能看到她现在的眼睛也很不正常。 红血丝盘根错节，眼眶几欲要裂开。瞳孔中仿佛纳入了深渊，霜眉和钦天监面对面站着，钦天监却看不见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 衣领被揪住，钦天监倒也沉得住气，索性把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任杀任剐的表情。 往往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这样云淡风轻的东西。 霜眉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现在的状态有多么吓人，她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让他说出真相，说出她想知道的。 “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人？像猫？还是像你一直向往的仙？”钦天监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厉声质问环绕着霜眉。 “我像”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思考时锈迹斑斑的声音，从前也有人这么问过她。她没答上来。 “你只想着杀戮。”钦天监将自己枯槁的手钳住了霜眉的手，手使了很大的力气，在霜眉手上留下了乌青的指印。“茹毛饮血，走的是妖道。你是妖，身上长的是妖根，从来都不是仙，从来都不是。” 窒息，霜眉觉得喘不上气，真相的压迫感仿佛要让她呕出来，手上脱了力，她渐渐抓不住钦天监身上粗糙的布料。 “来人，姑娘身子不适，快请回乾清宫。” 霜眉意识里最后的一句，也不是她想要的真相。 冷清的司天台不知道哪里来了这么多听到风声的人，七手八脚地带走了霜眉。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朱厚熜哪里。小太监慌慌张张地通报，没事也要被他的样子虚上三分。 朱厚熜坐在堂前，眉头紧锁，如果不是夏言还在堂前，他手里的奏折就要甩到小太监的头上。 “还不快去请太医。”朱厚熜想用自己最大的平静说出这话，但是很明显他的平静用完了额度。 夏言看着朱厚熜每一分细微变化，如今堂上的明黄少年和他期待的盛世君主好像出了些偏差。他不该流露出那么多的情绪，乱了自己的阵脚。夏言希冀的和现实不断进行着天人交战，武定侯出事，朱厚熜也就是眼神烦乱了些，而那个女子出事，说朱厚熜的世界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那个嘴刁的女子，那么重要吗？ 夏言多年为人臣子，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清楚得很，他此刻只是低着头，用余光观察朱厚熜。 “夏卿家先回吧，武定侯一事，暂且搁下。”朱厚熜冲夏言开了口，卿家二字，是他作为一个帝王仅剩的自制。 朱厚熜被规矩束缚得好难受，好难受。 “臣遵旨。”夏言和朱厚熜的君臣关系，像埂在两人前无法跨越的沟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夏言离开乾清宫时，他花了很大的气力，才忍住想要多看一眼他的小帝王的冲动。 他这个夏卿家，做的还不够好。国家外忧内患，堂上清明不再，还有后殿。朱厚熜被那些事困成泥沼之鱼，他却无能为力。夏言狠狠抠住自己的手掌，钝钝的疼痛感支撑他走到了自己的府邸。 夏府的虚名在这个荒芜的小院落彰显得淋漓尽致，不过他很少在乎这些，就像他不在乎张璁那伙人的诽谤造谣，他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府里奴仆虽然少，但都是跟了夏言很久的。夏言失魂落魄地进来，常年老眼昏花的管家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管家浑厚温和地询问夏言：“老爷，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人活得久了，说话总带了些钦天监的味道，白话讲了一大通，真正的内容还没提到。 夏言没有余力应付这些，只是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 管家眼观鼻鼻观心，不多做打探，点头回屋，去给夏言弄些饭食。 夏言看着老管家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合他心意，不眠的夜晚又是一阵自嘲。枉他夏某人读书二十载，做这些事，竟然还不如一个老奴。 他浑浑噩噩进了屋，躺在太师椅上，卸下了全身的防备，这样子保持了好久，才分出心思思考他的君臣难题。困扰朱厚熜的事情太多了，作为外臣，霜眉那边的事他实在是不好插手。 那就从外臣的本分开始，为他分忧。 武定侯，这三个字，夏言玩味了一下，搭配上朱厚熜为难的表情。要是那么为难，就不用皇上亲自处理了。 朱厚熜在夏言走后并没有急忙跑到霜眉哪里，人昏迷了，他现在去也无济于事。朱厚熜留下了刚才通报的小太监，仔细询问了来龙去脉，在听到司天台时就大概猜到事情的原委。 朱厚熜起身，去往司天台。钦天监那老头可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在霜眉被送走后也一直没离开。他自己泡了杯茶，端坐在司天台几年也没被擦过的小桌子旁，怡然自得的神情和身旁积满的灰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钦天监年事高，眯眼看清来人，便要起身行礼。 “不必拘礼。”朱厚熜抬手，钦天监也不客气，半起不起的身子回了原位。 “皇上也来品品臣的手艺，尝尝这茶，滋味如何？”钦天监冲着朱厚熜笑，不是以前谄媚的那种。那笑自然得过了分，仿佛是看什么多年老友。 朱厚熜闻言，四下看看，使了几个眼色。因为霜眉出事守在司天台的小太监会意，告了退。 “大人。”等人都走净了，朱厚熜才开口。一声大人，饱含敬意。 钦天监只是笑，挥手让朱厚熜坐下。“您这么喊，老夫可受不起。” 朱厚熜顺着钦天监坐下，“大人，可是给她看了什么？” “是看了点东西。”钦天监给朱厚熜也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 “看了多少？”朱厚熜有点激动，把迎面的茶水激得抖了三抖。 “记起，是上头的意思，至于看到多少，老夫也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朱厚熜端起杯子，茶不太热，他轻轻吹开浮叶，就只是吹，并不入口。 钦天监看了看朱厚熜心不在焉的样子，缓缓开口：“皇上？” “大人何苦这样挖苦我。”朱厚熜苦笑着，终是抿了一口茶。钦天监泡的茶，卖相不怎么样，清香却是不输人的。茶香绕口，老友对坐，这样的悠闲，很久没有了，他还挺怀念的。 “现在这里不比从前，老夫说话总要忌讳点，免得有什么麻烦。” “那也不用如此生分” 钦天监打断他，“之前也是这样喊的，老夫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朱厚熜神色暗了暗，脸上还是不肯罢休的样子。 “称呼就是个虚名，事实如何，你我心里都有数，那就可以了，在拘泥，未免显得小气了些。” 朱厚熜点点头，把茶杯放下。他安静了一会儿，斟酌了很久，才措辞好。“大人，此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钦天监不屑地挑挑眉，“皇上不都记起了吗？这话当年你就问过我，要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你我，还有她，就不会在这里了。” “那，她想起全部了吗？” 钦天监抿嘴沉思，“老夫也不太清楚，不过看她的样子，大概是没记全。” 连自己的罪过都不知道，那就说明根本没看到什么要紧的。 “不过”钦天监卖了个关子，“她大概是记起你了，一直问你。” 朱厚熜眼中闪出按耐不住的光亮，希冀又卑微。“记起我了？” “勉强算是。” 勉强？朱厚熜以为抓住的引线，啪得一声，断在心里，将钦天监的弦外之音听个通透。 “这样，也好。” 钦天监听到朱厚熜牙缝里挤出的回答，神色一变，讶异于他的豁达。不过这个，也不能用大度来形容，无奈恐怕更为贴切。 “你全都回忆起了吗？什么时候？”钦天监不想在谈罪人的话题，转头问起了朱厚熜的情况。 “应该是都想起来了，在大人提点之后。”朱厚熜对钦天监一直以来都客气之极。起初，他是本性使然，后来才明白这本性，不过是前世欠的情分。围场的事，很难说钦天监做的好，毕竟霜眉差点儿就没了，他到现在还能把那事称之为提点，已经很是不易。 “全部？” “嗯。”朱厚熜淡淡应了，他的中心从来就在霜眉那里，分身乏术。 钦天监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走了一遭，就没了。都是上头的意思，他这样宽慰自己。 “大人可还有交代的事？”说霜眉那里还缺着人，朱厚熜急着去看。 “没什么要紧的。”他们的路最后都得自己走，钦天监操了千年百年的心也没拦住，现在又有什么好交代的？ 朱厚熜起身，想朝钦天监欠个身，身子腾挪到一半，被钦天监拦住。“隔墙不光有耳，还有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此刻的司天台，多了几分人头攒动，风声鹤唳，而于此同时的夏府，则是暗流涌动。 夏言向来对结党营私没什么兴趣，不过倒是有几个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可以依靠。物以类聚，夏言的朋友也多是些在朝堂上仗义执言的，他们早就对武定侯的所作所为不满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何况他们正推大贪之人，树清廉新风，此等正义之举，就算夏言不主动联系他们，他们也会主动找上门来。 最早来的是高时，就是他第一个弹劾的郭勋。高时进了夏府，见到夏言过着真正两袖清风的日子，心下更加确定夏言是他志同道合之人。 “夏大人。”高时快活地向夏言打了招呼，脸上带着兴奋的红，眼里也闪着光。高时读了大半辈子圣贤书，报国的志向随着年岁的增长是有增无减，现下得了这么个几乎，他也顾不得和夏言什么品级的问题，只是抓着刚写好的折子，仿佛是抓住了大明的国脉。 “高大人。”夏言行礼，他从高时眼里看到了他想要的激动，满意地侧身，引高时走入大堂。 夏府的大堂没外头寒酸，估计管家也知道自家老爷终有一天会把这个大堂重用起来，特地花了心思。 高时进屋，也不客气，自己就找了个椅子坐下，顺手把折子摊开给夏言看。“刘大人还在来的路上，他说他有武定侯新的罪状。” 他口中的刘大人和他同级，也是个给事中，名叫刘天直，也是个爱抱不平的人。 夏言挨着高时坐下，管家很有眼色地上了茶，然后退下掩了门。“高大人觉得皇上会怎么处置武定侯？” 高时按着折子的手一顿，“郭家根基太深，恐怕皇上也想保他。” “皇上都决定的事，咱们就没办法了吗？” 高时的兴奋有点被打击，“皇上说是等法司出结果，武定侯平日手脚就不干净，只要法司查出点什么，给他定了罪，就算皇上想留他也架不住铁证如山的芸芸众口。” 夏言没说话。 “夏大人不必多虑，我明天就会上报给皇上新的奏折，怎么也不能让这事含糊过去。”高时边说边将手里的东西往夏言那里送。 夏言看了看，高时的新折子和之前那封的内容差不多，依旧是要求严惩郭勋，只是这次的言辞更为激烈，他想向朱厚熜施压，表明自己作为言官绝不罢休的决心。 这封折子鸡肋得很，就算送到朱厚熜那里顶多就是个置之不理的下场。何况，朱厚熜现在的心思应该不在这些政事上。 两人在大堂又商讨了一会儿，就听见了叩门声，是刘天直到了。 夏言将刘天直请进来，管家如法炮制地送茶关门。刘天直风尘仆仆，似乎走得很急，有点喘。他分别向高时夏言作揖，再从袖口抽出了一沓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刘天直左右探了几眼，确定没有第四双眼睛，才将手里的东西多露些给他们看。 夏言和高时会意，凑上前。刘天直拿的不是别的，正是直认武定侯图谋不轨，扰乱朝纲的罪状。高时直看了一眼就感觉热血向上涌，甚至比来时还要激动。 他不需要确定这份东西的真伪，虽然说这可能是被看不惯郭勋的人恶意放大的欲加之罪，可谁敢保证他郭勋一点谋反的心都没？当年朱厚熜下旨让郭勋和王廷相办差事，这俩大爷懒得出奇，谕令都送到家门口了也不接，弄的朱厚熜很生气。王廷相会看眼色，主动认错，做事虽然拖沓，但到底还是做了。可郭勋呢？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过着自己的日子，知道朱厚熜等不及下令彻查，郭勋才慢吞吞回了个认错的折子。 郭勋心高气傲，并不很将朱厚熜这个新来的放在眼里，认错认的特别嚣张，言语里还都是对朱厚熜的讽刺。 这件事，朱厚熜忍了他，但夏言他们却不想放过。 如此蛮横，他郭勋的谋反之心简直昭然若揭，他们几乎不需要什么切实的证据，什么结党，什么控兵，都不需要。 只要他郭勋有这份心。 言官最擅长的，不，他们的本职工作就是耍嘴皮子，黑的说成白的，奸的说成更奸的。夏言自认为十分了解朱厚熜，朱厚熜以往的谦和都是家教使然，夏言相信他骨子里是个揉不得沙子的人。 他要为朱厚熜扫去郭勋这个膈人的沙砾。 “依刘大人之见，这份罪状是要立刻呈给皇上吗？”高时忍不住问了出来，毕竟刘天直拿的折子比他的有分量得多。 刘天直摇摇头，“这个谋反之罪不是那么好安的，棋差一招我们都捞不到好，高大人这份折子明日照常送，看看皇上的态度。还有法司那边，结果没出，不能轻举妄动。” “法司那边办事你也知道，等他们出了判决，这事早给有心人盖住了。”高时提起法司的办事效率，就一个劲儿皱眉头。 “高大人放心，法司那边，夏某会去催的。” “那就劳夏大人费心。”刘天直说着，将罪状又塞回袖口。 “法司要是没定罪，咱们就上刘大人的折子，起码再关他几天，省的他得空出去寻人帮忙。” 刘天直点头，“没定罪，那就是法司有人保他，运气好还能捉出郭勋的同伙，不过法司万一定了罪” 高时看刘天直欲言又止，有点疑惑。“定罪不是我们想要的吗？刘大人何出此言？” 夏言接了刘天直的话，回答高时。“万一法司定了罪，皇上却要不许呢？” 万一郭勋的内线是朱厚熜呢？ 高c刘二人闻言，皆沉默不语。 夏言伸手按住高时的肩膀，想给他点信念之类的，高时看着比刘天直更激进，可能不太能接受这事。 “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夏某另有方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今天，只有他一个人。 朱厚熜昨天到霜眉那里时，她已经醒了又睡下了。伺候的宫女说霜眉乖乖吃了药，可他还是不放心。 他不知道霜眉看到了多少，虽说应该是没有他担心的那些，但也保不齐她做梦又梦些什么别的。他靠在霜眉的床边歪了一夜。 朱厚熜不敢睡，他看着霜眉紧皱的眉头，心里就翻江倒海的疼。他责备自己的冒进，怨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为了自己的私欲，强行唤起她的记忆。 其实，只要记起一点点就好，只要能记起他们前世有缘，记起彼此曾出现在对方的生命里就好。他会抓住那些若即若离的牵绊，狠狠拴住她。 霜眉很明显做了梦，睡得很不老实，手一直攥着被角。朱厚熜轻握她的手，使了点巧劲，将霜眉的手心全部握住。 仿佛这样的十指交握，就能把朱厚熜快要翻涌出的心思传达给霜眉，那些隐晦的，缠绵的，根植的，萦绕不休的，能顺着指尖原原本本地告知她。 霜眉眉毛拧在一起，手指也使了蛮劲，抠得朱厚熜手心翻出皮肉。朱厚熜疼，可这样的疼痛让他心安，这样尖锐剧烈的感觉，无时无刻都在诉说着这一刻的真实。 她真实地待在他身边。 朱厚熜幸福地享受这份感觉，另一只手也没忘去纾解霜眉的眉毛。她皱眉的时候也是好看的，只是那个表情过于痛苦，朱厚熜不想让她痛苦。 霜眉的后半夜都是在朱厚熜的照拂下进行的睡眠。她翻个身会被扳正，说梦话会被轻哄，出汗会被擦拭，她被动地接受朱厚熜发乎情止乎礼的一切。 朱厚熜很享受这种照顾她的感觉，全盘的控制让他几乎要迷恋得疯狂。现在这样若能算是惩罚，那他宁愿永生永世受天谴。 “朱厚熜”霜眉梦话说的含糊不清，朱厚熜只听见她在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自己的名字。 不是君上，不是红袍，不是那个谁，就是朱厚熜，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朱厚熜。 冬至未到，秋夜不够漫长，天慢慢破晓。朱厚熜一夜未合眼，直到叫他起床的太监过来通报，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象征真实和掌控的手。血已经凝结成痂，在朦胧的天光中散发黯淡辛辣的红。 朱厚熜仔细吩咐宫女照顾好霜眉，一套交代过后才匆匆去洗漱，换上朝服。自从他记起之前的事，如今对江山社稷的执着都成了笑话和累赘，如果可以，他想做个只谈儿女情长的懦夫。 朱厚熜坐上龙椅已经有些迟了，下面的大臣的窃窃私语因他的到来而打断。 繁琐的礼节之后，是高时迫切激进的身影。 “皇上，臣高时，有本启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刘天直的目光紧随高时，只觉得心里腾起些火气，他们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 “何事？”朱厚熜见来人是高时，心里对他要上报什么大概有点数，那个郭勋还真是有点棘手。 “臣奏武定侯郭勋。”高时掷地有声，连带着头上的四方巾也一颤一颤的。 四方巾，四方平定，河清海晏，然而他们要的不只是太平的天下。清明的政治，寒门无忧的未来，不再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高位者，他们现在所做，就是那副画卷的敲门砖。 “大理寺卿何在？”朱厚熜打算先避开高时的锋芒，“武定侯一案可有眉目？” 大理寺卿也是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被朱厚熜点到也是不慌不忙，端着袖站出来。 “臣在。”大理寺卿年事高，历经几朝，见过不少风浪，此时说话知道要留三分余地。朱厚熜明显不想对郭勋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以说只要郭勋主动认错，他就不会出什么岔子。“臣已查明，武定侯一事，的确属实。” 朱厚熜听到大理寺卿的话，虽然他也知道郭勋私下里不是什么好鸟，但证据甩在他跟前，他还是不太顺耳，面色有点不太好看。 “臣以为，武定侯一脉乃大明之栋梁，仅凭大理寺一己之力，多少会疏忽些。”大理寺卿察言观色，话头一转，就给郭勋寻了条生机。 高时本来见大理寺卿说郭勋有罪，心下正得意，可没料到大理寺那个老家伙只是虚晃一枪，踢得一手好皮球。 “皇上”高时沉不住气，就想开口，朱厚熜只冲他摆手。 “刑部尚书，右都御史。”朱厚熜会意，忙叫来另外两司的长官。武定侯官居高位，理应是三司同审。 刑部尚书是个人精，早先看到大理寺卿上去，就知道自己免不了这么一遭。他上去得坦荡，说了些和大理寺卿一样的废话，简而言之就是：我知道郭勋有罪，皇上您也知道他有罪，但罪不致死，放心，臣会替皇上留下郭勋。 朱厚熜又将脸转向右都御史。这个右都御史刚上任不久，就遇到这么个大案。年轻人理想抱负大，他一连熬了几个大夜，把郭勋那档子破事差了个底儿掉。 这状况说来也怪郭勋自己，素日里猖狂惯了，尽结交些狐朋狗友，真正替他说话的没几个，甚至于还树过不少敌，等负责任的右都御史一查，就弄出不少料。 当然，这些料都不太猛，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武定侯的脏事牵连了不少人，他们明哲保身，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漏。不过就现在右都御史掌握的，也够郭勋喝一壶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钦天监避而不谈的什么罪孽，霜眉并不在乎。还好，是她的罪，不是他的罪。霜眉很早就觉得朱厚熜对她来说很不一般，凭空的怜惜和挂念，原来都是之前见不得光的情窦。 外头早已大亮，霜眉的屋子还昏昏暗暗的。朱厚熜走之前让人把天光遮了个严实，免得她醒来刺眼。霜眉坐起来，清醒了一下，觉得有点渴。她撑着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理一下思绪。 朱厚熜和她很久以前就认识，他是她的恩人。她犯了错事，牵连了他。 司天台见到的种种，霜眉用一句绕着朱厚熜的话全部概了。霜眉从来不以情爱做生活的重头，她觉得世间那么多有趣的，重要的，儿女私情，从字面就能看出是件很不大气的事。宫里绘本千千万万，有八九成都离不开那个私事，她以前看的时候，不屑一个劲儿从鼻子里往外冒。 但现在，她好像开始流俗。俗于心，俗于本能，俗于朱厚熜。 霜眉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修仙还是成神，都成了过去式，当下让她魂牵梦绕的，只有那个明黄少年。 肃清。 霜眉还记得朱厚熜求的，还记得梦里慷慨激昂的他的抱负。想来，天上也是不够清朗，有志之士总难存活。 她的罪，可就是肃清？梦里女子的义无反顾，她觉得她为了朱厚熜，做到那种地步也无可厚非。 前生抱负难成，今世做得九五至尊，也算圆梦吗？上天待朱厚熜不薄，待她更是恩宠。 伴朱厚熜左右，何时何地，都是庆幸。 屋外有点躁动。霜眉掀开窗帘的一角，让光洒进来，估摸着正是早朝的时候。她突然记起，郭勋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她在司天台，恍惚中过了很久，可现实里才不过几个时辰，外面还乱着，朱厚熜总不得歇。 郭勋突然很碍眼，很碍霜眉的眼。当年无法做到的清明，如今统帅这帮蝼蚁也是很困难的愿景吗？她不信，不想信。 霜眉没有打扰门外的人，自己悄悄换了衣服，想从窗户溜出去。朱厚熜肯定早就吩咐外头的人，让她不要乱跑。 记忆的恢复，连带着猫的本能激发，霜眉翻墙翻的得心应手。窗户是上次看见夏言的那扇，旁边刚好有颗矮海棠，方便她落脚。 霜眉扒着窗户边，一只脚在试探海棠的承重能力。她正专心，后面幽幽传来一句。 “那树枝桠细了，撑不住你。” 霜眉回头，瞧见说话人，一时忘了手上使劲，滑了下去。所幸窗户不高，霜眉就是落地的样子差了点，倒也没受什么伤。 夏言看她摔了，也没有要扶的意思，就是皮笑肉不笑地来一句：“身体没大碍了吗？” “托您的福，没咒我，暂时死不了。”霜眉没好气地回他，矫捷地翻身起来拍拍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最快更新宫猫最新章节！ 夏言朝霜眉走近几步，霜眉这才发现他没穿官服。“你怎么在这？不上早朝吗？” “官小，不必天天在皇上跟前现眼。” 霜眉听他话里有点别的滋味，又想起钦天监那老头的口气，想起来就头疼。“我还有事，今天你没看见我。” 霜眉丢下这话就要走，也没等夏言是不是体味到那股威胁的味道。 “慢着，我还有事问你。”夏言在霜眉身后跟了几步。霜眉只当没听见，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不停的话，在下今天可能就要看到些不该看的了。”夏言没有强追，只是脚尖微转，那是照看霜眉的小太监们的所在。 论起威胁，霜眉根本比不上这位夏大人。 霜眉顿了顿，两相权衡，还是咬牙转过身。“快说。” 夏言轻笑，比了个隔墙有耳的动作，然后弓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她跟他走。 霜眉左右看了看，跟了上去。 夏言大步流星，霜眉一路小跑。七转八转，两人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花园。这个花园在冷宫边上，平时大家都嫌这里晦气，很少过来。 “有什么就快说，我待会儿还有事。”霜眉到了地方，就赶紧催促夏言。 夏言不疾不徐，回身，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他不想让别人瞧见了，多说些闲话。 那位，不太能容人。 “姑娘可是急着去金銮殿？” “关你什么事？” “若是为了武定侯一事，那姑娘大可不必跑这一趟。”夏言说话时没有直视霜眉，眼睛远远眺着，没有聚焦。 “武定侯？”霜眉早就听小桂子吹嘘过夏言如何如何，但也没想过此人是如此一针见血。“几个意思？” “皇上，想留下他。” “看得出来。” “但是我容不下这种奸臣。”夏言掷地有声，眼神仍是飘忽的，仿佛刚才讨论的，是今晚要吃什么这样稀疏平常的事。 霜眉挑挑眉，手一报，“夏大人心不小啊，做事也狠。”语气充满了嘲讽，字字都在提醒着他现在并未穿在身上的墨绿官袍。 “姑娘不是也看不惯他吗？”夏言为官多年，冷言冷语听的比霜眉吃过的鱼还多，并没有对她这些话很上心。 “所以呢？办法？” “高大人应该在办了。” “高时？”霜眉依稀还记得，那天她旁听时那个给事中的进言。“你们做了什么？” “言官的本分罢了，不足为外人道。”夏言轻飘飘的语气让霜眉忍不住朝他走近，近了，她才发现夏言看似无神的眼，实则一直望着金銮殿的方向。 手艺人提着木偶，殿上的是木偶。 “你把话说清楚了，到底要干什么？” 霜眉咄咄逼人，夏言只是后退，维持两人的距离。他很不想和朱厚熜传闻中的女人挨得那么近，尽管他几乎好奇得要疯了。 “只是......肃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最快更新宫猫最新章节！ 此话一出，霜眉本能地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当世之浊，有些东西，理应有人加以管束。”夏言没想到霜眉有这么大反应，琢磨着是不是朱厚熜在什么面前说了些什么，“皇上，应该也有此意。” 皇上二字一落，霜眉就更加确定之前想的。朱厚熜，早就看不惯官场那些花花肠子了。 “是从郭勋开始吗？” “他？只是一步棋而已，还不配做什么开始。”夏言把话说的尖酸刻薄之极，现下入冬，花园四面传来的风总也不宜人，吹得夏言宽袍飘飘，过于宽大的衣服更显人单薄。 冬天的阳光艳人又不强烈，照着不明朗的前路，道路坦荡，却只一人行。 “时候不早了，高大人那边还没有消息。”夏言渐渐收回目光，“我去给高大人践行。” “践行？他要出去？” “也没有很远。”下狱，出不了京城。 金銮殿上，高时仍在喋喋不休郭勋的事，右都御史站在他这里的事实似乎给了高时无限的动力，用肚子的墨水把郭勋骂了个满头满脸，丝毫没有注意朱厚熜的脸色。 朱厚熜早就厌烦了。 在失忆的时候，在第一次坐上身下这把椅子时，在霜眉还是只猫时，他就厌烦到无以复加。 朱厚熜不想管这些事，一点儿也不想，就算这大明江山易了主，他可能都不会有什么特别多的感触，何况是这档子破事。高时在下面侃侃而谈，吵得朱厚熜几乎都想把郭勋斩立决，但是他不能。武定侯出事，恐怕能牵连出别的什么，看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的样子就知道，他要是现在偷懒，之后就再无安宁。现在霜眉又...... “高卿家。”朱厚熜打断了高时，“朕都明了了，那就法司出个结果。” 朱厚熜跟那帮好吃懒做的呆久了，踢皮球的功夫也见长，他现在就把希望寄托在刑部和大理寺那两个老滑头身上，朱厚熜说完就看向他们，给他们一个“快来帮朕”的眼神。 大理寺卿眼大漏光，没会到意，生生把这个马屁让给了小眼的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回了朱厚熜一个不太正统的笑，正准备猫着腰上前。可能年纪大真的缺点敏捷，右都御史听到法司二字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箭步挡在刑部尚书身前，末了还不忘扶老前辈一把。 “臣以为，武定侯，其罪当诛。”右都御史声音洪亮，把朱厚熜一点点希望浇得透透。 “啊？”朱厚熜最怕这些有理想的小青年，劲儿上来了，怎么也挡不住。 “臣以为，御史大人所言有理。”高时在一旁煽风点火，丝毫不嫌事儿大。堂下别的大臣则是大气都不敢出，纷纷把手揣在袖子里，装聋作哑。 “卿家？”朱厚熜试着和别的大臣建立起君臣的联系，就是天不遂人愿，一一失败了。 朱厚熜看着下面一个个事不关己的样子，突然就念起夏言。 夏言在的话，现在一定不是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最快更新宫猫最新章节！ 夏言的善解人意，能让任何一个挑剔的人都说不出话。 珠玉在前，朱厚熜怎么想怎么就不是滋味，心下腾起了无名火。“三司的另外两司都是死的吗？” 朱厚熜猛拍案，惹得下面的人忙把手掏出来，哗啦啦跪倒一片。 “臣惶恐。”声音此起彼伏。 朱厚熜对发威的效果有点满意，顺带觉得眼前这帮家伙真是欠。“刑部尚书，你可知罪？” 刑部尚书对自己突然被点名更是怕得不行，对他刚才冒领马屁的行为懊恼不已。“臣知罪。臣以为，武定侯罪不致死。”刑部尚书选择顺着龙鳞。 大理寺卿到底是最最奸诈的，此刻才慢悠悠地出来附和，把不作为的罪名择得干干净净。 朱厚熜的脸色这才好看点，可高时不乐意了。 高时越过三司的长官，捏着手里的长篇大论，脑门青筋暴起。这事一波三折，承受能力不强的真的受不住，刘天直也在下面捏了一把汗。 “臣，臣觉得不该如此放过武定侯，他......”要不说高时这么一把年纪，还是个五品官，他根本不懂去揣摩上头的心思，太过理想主义，还没悟透这个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的道理。 “高卿家可是带着私仇来弹劾武定侯？” “臣，臣绝对不是公报私仇的小人，天地可鉴啊皇上。”高时没想到朱厚熜来这么一句，觉得自己一腔热血凉了个透。 朱厚熜有点心疼高时这样的忠臣，但......“来人，将高时待下去，彻查。” 朱厚熜的圣口一开，就有几个被坚执锐的士兵进来，左右架住了高时。突遭变故，高时几乎语无伦次。“臣没错，有罪的是郭旭，是那个贪赃枉法的小人，皇上明鉴，皇上明鉴啊。” 明鉴二字回荡在金銮殿上，引得不少唏嘘。 朱厚熜对高时很是过意不去，盘算着什么时候给大狱那边打个招呼，给高时好生伺候着，别伤着别冻着，等事情结束了就给他放出来，在生个官以示补偿。 早朝就以高时被带走匆匆结束，另外两司的人脚底抹油似的溜的飞快，其他人也脚步不停。 朱厚熜就端坐着，看着他们的背影。终于，都走了。 夏言说完给高时践行后就走了，霜眉也跑去了金銮殿。 夏言一路走，迎着风，天冷少花草，风里都是说不出的清爽。他有点开心，他不应该这样开心的，毕竟高时入狱，表面样子还要做。 高时出事，夏言早就料到了。 同一份折子上两次，头一次是皇上留面子，第二次就是高时给脸不要脸了。不过高时也不会有大事，朱厚熜才舍不得这样的忠臣折辱。 夏言背着手前行。现在朱厚熜大概就坐在龙椅上吧，今天事情多了些，他会累。夏言突然懊恼方才少嘱咐了霜眉，没让她少烦朱厚熜。脑子多转一下，心情又从扬起回落，谁说霜眉找朱厚熜是烦他呢？说不准朱厚熜正等着霜眉去找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最快更新宫猫最新章节！ 多管闲事。夏言暗暗嘲讽自己。 他发现清风明月和胸中大志都不像前人说的那样解百忧，他还是很烦躁，还是按耐不住。夏言是多么渴望朱厚熜的需要，烦恼的时候，心乱的时候，朱厚熜能找他开解，而不是和那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谈情。 嫉妒，夏言嫉妒霜眉嫉妒得都要疯了。 心中郁结在高时的呼喊中被打断，高时被押送过来。 “各位大人。”夏言冲押送高时的官兵一拱手。“在下想同高大人说几句，可否......” 夏言威名在外，都知道他人帅本事大，几个官兵又得了他一句大人的便宜，自然都愿意卖夏言一个面子。 “好说好说，夏大人和高大人情谊深厚，我们自然不会阻拦。”说完几人便松开高时，向别处走去，方便给他们说话。 高时不过一介文官，身子本就单薄，经不起那几位兵爷抗两下，现下又正是对污浊朝堂心灰意冷，一个没站稳，就往地上摔。 “高大人。”夏言一把扶住他。 高时眼里空洞洞的，失了焦，半晌才认出夏言。一看见夏言，高时柴棒似的手就紧紧箍住他，嘴里喃喃的。 “夏大人，夏大人......” “高大人不用着急，相信皇上定不会为难你。” “不会为难？”高时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他都把我打下大狱，还有什么怜悯可言？” “高大人。”夏言没想到高时内里竟是如此天真，好歹入世多年，却眼巴巴盼着公平。“皇上要真是狠下心，恐怕大人都留不到明天。” 高时微微抬头，想用混沌的脑袋在思考一下。 “武定侯的根系，祖祖辈辈，估计连皇上都很头疼。高大人现在站在风口浪尖，皇上若不出面保你，那么大人过几天就能在左顺门过夜了。” “下狱不过是换个不甚体面的地方，说着不好听而已。大人看刚才那几位，也没有为难我，皇上的心意，不言而喻。” 夏言把事实摆出来，尽量挑朱厚熜好的说，至于上头的私心，高时就不必知道了，免得朱厚熜吃力不讨好。他这一席话显然很管用，把高时的三魂七魄都唤了回来。 “夏大人，夏大人言之有理。”高时说着，挣扎着想起身。夏言稳住他，将他扶起。 “高大人在里头的日子，想必不会太难过。不过到时大人要真的难以忍受，就吩咐几句。”夏言向那边的官兵努努嘴。 “不必不必，怎么，都比左顺门好。” 左顺门，是个打死人不偿命的地方。前朝就有奸佞小人命丧在那儿，要说高时虽然惜命，但也不至如此贪生怕死，他怕的，是奸佞的名声。 死在左顺门，就是给高家抹上世世代代的黑，子子孙孙，都得给人戳脊梁骨。他高时向来以忠臣自居，那个污名，简直比死的滋味还难受。 “保重。”见高时想开点，夏言也不多耽误。“麻烦各位了。” 怪不得人人都说夏言接人待物周到之极，他们这种给皇帝看大门的也能被夏言再三感谢。 “不打紧，不打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最快更新宫猫最新章节！ 朱厚熜依在龙椅上，脑门的青筋一跳一跳地疼。 龙椅一点也不舒服，端端得过了分，又十分膈人，他换了好几个姿势也没坐住。就在朱厚熜思考着，是不是要岔开腿才舒服时，霜眉进来了。 霜眉一路小跑，冬服下都隐隐出了汗，嘴边呵着凝结的白气。 “朱厚熜。”霜眉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好像很久很久，没和朱厚熜见面了。 “你来了。”朱厚熜一见他，就止不住地笑，他大概猜到霜眉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朱厚熜也不再纠结坐姿，直接起身迎她。他走到她面前，极热络地牵起她的手，牵的动作大，握得却松松垮垮。 他怕她挣开，握得紧了，容易伤手。 “怎么来了？”朱厚熜刻意不去提起司天台的事，她去了，他不提，他问了，他也装作不知道。 “我，我就来看看。”来看看你。霜眉不敢回握，暧昧的时候，多做点什么都得再三思索。 她过去的记忆里，君上不喜欢别人碰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保不齐现在也是不喜欢别人动他。 霜眉想得太多了，若是不喜，何来主动？ 朱厚熜就这样牵着她，走到龙椅旁。“你坐。” “我不坐，这是皇帝坐的。” “就是把椅子而已，都差不多的，况且，我想你坐。”朱厚熜冲她笑，头歪歪的，脑袋上顶的那些金灿灿的东西都歪到一边。看着有点沉，霜眉伸手扶了一把。 “身体还有不舒服吗？”朱厚熜向前一步，过近的距离把霜眉逼退一步，正好退到龙椅上。 还真硬，龙椅的使用感很明显不如观感，猛得一坐她有点受不住。 朱厚熜成天就坐在这样不舒服的椅子上吗？ “没不舒服。”嘴上这么说，霜眉却是龇牙咧嘴的。 朱厚熜松开手，绕到霜眉身后，靠在龙椅的把手上，讲手伸到霜眉后背，给她垫一下。 一切都做得那么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有什么想和我说吗？”霜眉大概还处在混沌中，没听出朱厚熜的自称发生了什么变化，要是夏言在，估计又是一顿慌张心悸。 “你......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霜眉想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好的方式就是学鸵鸟。 “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好，只要是你，都好。” 一连两个都好，把平淡的话搅出了一潭春水，牵出了三千情丝。在有心人的耳朵里，每个字都充斥着暧昧不清。 “你下了朝怎么还不回去？一个人坐着。”一个人坐着，还挺可怜。 朱厚熜一直都是孤家寡人，霜眉当猫的时候，他就成天郁郁寡欢。当时，霜眉只觉得他矫情，还有点同情。但现在，那种夹着几分嫌弃的情感换成了怜惜和悔恨。 她很后悔当时没有好好安慰他，那么多事，都是他一个人。 一个人，最伤人了。 “有点累，就歇会儿，我正打算回去，你就来了，拦住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最快更新宫猫最新章节！ “谁拦你了？” “你现在不是坐着吗？我得给你垫着后面，还得给你遮外头吹来的风，还得牵着你，自然是走不了的。”朱厚熜边说边举起手，还轻轻晃晃。 霜眉从他手里脱出，“不坐了，不牵了，回去吧。”说完就起身往外走。金銮殿殿门聊胜于无，冷风直往里刮，穿得厚也不顶大用，还是赶紧回乾清宫里暖和暖和。 “诶。”朱厚熜不挪脚，“你不给我拉着，就换你来牵我好不好？今天，好累。”朱厚熜把手往前伸了老多，身子还是歪歪的，矫情死了。 霜眉一直都很喜欢朱厚熜的手，那手入画温润，只应天上有。 鬼使神差般，霜眉拉住了朱厚熜。他在手被碰到的一瞬间就精神起来，像个得了奖赏的娃娃，苍白的脸上都多了一点红扑扑的。 “我们回去。” 金銮殿到乾清宫，路不长，人不少。主子和姑娘拉拉扯扯一起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最最灼人的，就是那个八卦的小桂子。 他好像有点八卦得忘乎所以，激动地朝后头的小太监使眼色，打手势，激动过了，还说出声音来。 “我就说，我就说，他们，他们......” “他们怎么了？” 小桂子当真是为了八卦事业鞠躬尽瘁，有问必答。把其他小太监扔回来的眼色全部会错意。 “他们看对眼了。” “皇上......” “就是皇上，皇上和那姑娘......” “参见皇上。”小桂子少根筋，不代表旁边的人都是瞎子。 方才问话的，正是朱厚熜。 小桂子才迟迟反应，并惊恐回头，然后扑通一跪。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想必早已在脑海里操练许久。言多必失，何况是八卦，小桂子估计早就盘算过被发现那一刻该做些什么。 “皇，皇上，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小桂子哆哆嗦嗦地不肯抬头，只顾着低头认罪。 “说实话，何罪之有呢？”朱厚熜现在笑得有多灿烂，低头的小桂子自然是不知道的。小桂子凭着听八卦的过人耳力，和尚清醒的脑袋，才从朱厚熜的话里品味出几分无罪的意思。 “皇上......”小桂子深吸了几口气，惶惶抬头。 嗯？皇上这表情有戏啊。 接着朱厚熜就顺应了小桂子的有戏，“现在朝中敢说真话的不多了，来人，赏。” 人生之大起大落发生在一瞬，连久经八卦场的小桂子也一下没想好摆出什么谄媚的表情，他就是愣在那里，本就没有多少褶皱的脑子就映出一句话：我，我八卦得了赏。 这种激励以后能带来多少后患谁也说不好，毕竟长舌妇大家都不愿意给她什么好下场，这样算来朱厚熜也算不良之风的始作俑者。 单单一个赏字，是掂量不出什么的，关键在于声调。朱厚熜的语气被以讹传讹，传到宗人府后，硬是拨了好几十两金子的虚款，给宗令肉疼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最快更新宫猫最新章节！ 小桂子拿钱拿到手软那都是后话，朱厚熜也不在乎那些，国库的钱从来就不是皇上的小金库。 朱厚熜乐颠颠地领着传闻中的小媳妇回乾清宫，春风满面的样子八成又能给宫廷秘闻的撰写者带来些新鲜素材。 “你怎么这么高兴？”霜眉很好奇朱厚熜只扬不下的嘴角到底能坚持多久，刚才听夏言说，今天朝廷上的大概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朱厚熜怎么还这么高兴。 “今天天气好，开心。” 霜眉抬头，天气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嗯，真是个令人愉悦的天气。 “今天？没怎么吗？”霜眉小心翼翼地问，问完就后悔了，他好不容易开心一点，自己又让他想起不好的。 “嗯......”朱厚熜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上摸了一把又一把。 “也没什么，高兴点挺好的，挺好的。”霜眉见风使舵的本事很不如久居深宫的小太监们，她有点结巴。 朱厚熜笑而不语，只是加快了回去的脚步。伤心的事，都是私事，得跑回自己的地盘和最亲近的人说。 夏言别了高时，就准备去找刘天直，计划跟他们预想的差不多。严格来说，高时不能算是牺牲品，只是一个需要受委屈的环节，他会得到回报的，丰厚的回报。 刘天直比高时要柔和很多，以致当时两人只是交换了个眼色就定下了今天的计划。夏言看了看天色，冬天黑的早，他和霜眉说话又拖得晚了些，希望刘大人不要等急了才好。 刘天直不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夏言也清楚，只是晚到不礼貌，不符合夏言的一贯作风。 夏言步履匆匆，也没防住小太监们聒噪的议论声。 “诶，小桂子领赏啦。” “八卦得的，拍对未来贵妃的马屁啦。” “咱们皇上也难过美人关啊，那姑娘我看不错，长得挺水灵。” “就是，比太后介绍的那些强多了。” 闲言碎语，来来回回就是一件事，朱厚熜和霜眉的事。 夏言突然就停下了，让那个刘大人多等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霜眉找朱厚熜之后，他就这样了吗？ 听起来是开心的，幸福的，甚至随手打赏多嘴的奴才。 一点，一点都不在为朝堂的事伤神吗？ 朱厚熜不该这样的，他应该忙得团团转，应该和他一样，绞尽脑汁，平天下利国策，应该，应该...... 应该愁云密布才对。 夏言把霜眉仔仔细细在脑海中回味了一遍，从脸到脚，恨不得好好亵渎一番，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狠狠唾弃，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她不配陪伴朱厚熜治理这泱泱山河。 夏言有点眼晕，心脏剧烈跳动，恨不得挣脱出去，血淋淋得肆意撒欢儿。 他才是那个位置的主人，呆在朱厚熜身边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最快更新宫猫最新章节！ 夏言踌躇的地方，离刘天直不远，隔着蒙蒙亮的天色，刘天直勉强看清了夏言的人影，也没管其他，匆匆就迎上去，走进了，才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刘天直从没见过的，他没想到谦和有礼的夏大人也能有这样的表情。 那表情，怎么说。低落，夏言清秀的半张脸深深埋在阴影里，眉峰聚起的沟壑纵横，但不像别人一般藏着千千结。 夏言似乎只在苦恼一件事，单一的情绪应证了这点。怕不是情事？ “夏大人？夏大人？”刘天直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可惜刘天直没学过神棍喊魂的本事，没叫住夏大人的魂。 看来夏大人思虑的心思挺重于是刘天直伸手在夏言的眼前晃晃。没有直接的身体接触，夏言还是不为所动。 “夏大人，我等得起，皇上那边可等不起啊。” 皇上？ 夏言眼中恢复了些许清明，朱厚熜对他的唤醒效果毋庸置疑。 “刘大人？刘大人是何时......”夏言这才注意到刘天直过分伸出，挡在他眼前的手，恐怕已经呆了一段。 “夏大人哪里的话，在下不过刚到，刚到而已。”刚到刻意加重，刘天直有心煞煞夏言。“夏大人何事想的出神啊？” “是......皇上的事。”这么形容，任谁也挑不出毛病，他刚才是真的在想朱厚熜来着。 “怪不得怪不得，叫夏大人半天也没反应，说了句皇上，就归位了。”刘天直笑笑，想着夏言素日里确也没有什么风流韵事供大家消遣，刚才真是他胡思乱想了。 不过他也真的有点被自己吊起胃口，也不知道那天，哪家的闺秀能让夏言这尊菩萨摆出引人遐想的样子。 刘天直的话不算玩笑，倒是像什么巨石狠狠砸中了夏言。 好在天公也站在夏言边上，借着天幕，夏言可疑的几乎要灼烧到自己的红晕被藏了个干净。 “刘大人是有话要同我说吗？”夏言先发制人，亲自断了这个不尴不尬的话头。 刘天直有点懵，“怎么的？不是夏大人来找我的吗？” “啊，是是是。”夏言忙想起正事。“高大人我已经体恤好了，大概是不会有什么怨恨的。” 刘天直叹了口气，“他性子急，不过胜在心胸开阔，知道原委就没事了。” 刘天直边说边惋惜地顺顺自己的胡子，他的可不是朱厚熜的空气胡子，是自个长得真胡子，捋起来格外顺手。 夏言看着他那副天妒英才集了大成在脸上的样子，心里格外看不惯。 当初要设计高时的不就是你我二人？现在就剩下他们，还做戏给谁看呢？ “刘大人，那下一步......” 刘天直一把年纪面部肌肉锻炼得格外灵活，变脸就是瞬间的事。 他正好换了一副假忠实奸的表情。 “夏大人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是计划，不是调查，是安排。 郭勋还真是能得罪人。 刘天直似乎有滔滔不绝的冲动，夏言正好撞在他的口水瀑布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最快更新宫猫最新章节！ 夏言和刘天直筹划的，可不像高时想得那样不染淤泥，官场本来就是脏的，以暴制暴，刘天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夏言则是皱了皱眉，走这条路是要牺牲点东西，他没提意反驳，也算是默许。 他们想给郭勋安个罪名，郭勋做没做过都不要紧，只要他能留在狱里就可以了。 暗无天日的地方，滋生些不该有的东西，都是在所难免的。 两人没有在皇宫逗留多久，只是商讨了下现在的状况，宫里不比家里，耳目太多，他们不方便多聊。好在锦衣卫横行的日子过去，否则夏府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朱厚熜跟霜眉回到乾清宫，天已经完全黑了。晚点这事还得赖在朱厚熜头上，他老人家拉着霜眉跟遛狗似的，一点点路走了一圈又一圈，非得让宫里九成九的人都知道才罢休。 霜眉进到屋子里，整个人累的不行，还冷。两只手，一直捂得很暖，一直凉得吓人。 “入了冬，天黑得真快。”朱厚熜看似懒洋洋地抱怨，但眯起来的眼着实出卖了他。他的眼睛本来就是狭长那一挂的，笑起来就更是惹眼。他这一笑，霜眉都给磨没了火气。 陪他走走也是好的，权当给他散心，外加锻炼身体，霜眉最近动不动就晕倒，身体素质令人堪忧。 “天黑了你就早点休息，今天太累了你。” “累？你累吗？我不累。”朱厚熜今天大概是吃了什么亢奋的东西，烧断了脑子里为数不多的弦，傻笑个没完。 “我累，我求你赶紧休息吧。”霜眉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多事，见到夏言时的那些揣测，不安和担忧都在一圈圈疾走中化成泡影。 朱厚熜摇摇头，哼哼唧唧不肯动，也不肯松开手。 霜眉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但对这样的朱厚熜倒是喜闻乐见。人说，留下孩童般心性的大人，大抵都被世间温柔包围，朱厚熜现在这傻样，她挺喜欢。 “那不休息，要怎样？”霜眉索性跟着朱厚熜一起哼唧晃手加歪头，两个现在的样子估计加起来也只有十岁。 “嗯......就这样挺好。” “那样？” 拉着你的手，肆意向别人炫耀，这样就很好很好。 霜眉叹了口气，拉着朱厚熜席地而坐，并先斩后奏的假意询问，“坐着好不好？” 好不好，又是好不好，三个字一直都很得他心意来着。 “好好好。” 两人相坐，一时无话，朱厚熜也在静谧中慢慢平静，将傻笑褪去。他脸都有点酸了，此刻微微笑就很好，微笑既能表现他的喜悦，同时能骚包的展现他自认为不错的侧脸。 他来到人间，样貌没什么变化，想来钦天监认出他，估计也有脸的原因。 朱厚熜偏头看看霜眉，她也没怎么变，不过功力倒是高深不少，想当年他刚教她化人的时候，她不是没收住尾巴，就是没藏住耳朵，失败得很。 看起来，她在那个人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他本来还挺欣慰，可关于那个人的念头一出，欢喜也成了泡影，他的微微笑也难以维持。 霜眉难得的敏锐。“怎么了？” 朱厚熜下意识地想说没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顺着心走。“你，去了司天台吗？” “嗯？”这事终究逃不开，霜眉还不知道朱厚熜的具体情况，不敢贸然跟他回忆。他们的故事要是搁在话本里，定是相知后抱头痛哭，泪眼朦胧中互诉衷肠。霜眉一直都觉得话本就是话本，永远也不真实。 她才不敢就这样和盘托出，她还不知道当年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又是如何如何连累了朱厚熜。那是钦天监提都不提，还一脸嫌恶，会不会也是朱厚熜的禁区呢？ 在乎，永远活在小心翼翼里。 朱厚熜又何尝不是？“就，那个，你不是昏倒在司天台吗，所以”他有点后悔方才的鲁莽，多年修炼又十几年为人，他照样是不堪一击。 “我去了，是自己去的。”事到如今，多瞒无意，霜眉只能见招拆招。“然后和钦天监说了几句话。” “几句话？” “闲话而已。” “闲话又怎会晕倒呢？”朱厚熜显然对霜眉这套说辞很是不信。 “没睡好。”霜眉想起昨夜似乎是朱厚熜照顾的她，像是抓住了谎言的钥匙。 “他是不是带你去了观星台？”霜眉撒谎的技术拙劣得可见一斑，朱厚熜不想继续听下去，免得她在说些什么没吃好，没玩好的幌子。 “啊，那个观星台啊，就那个灰突突的，不透光的石台？我一眼就扫完了，司天台也太空了，没看头得很” “我说的是里面的那个，被藏起来的，会发光的那个。”让你想起过去的那个。 “”霜眉没有继续胡扯，“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知道你救了我，知道我害了你。 “我就知道，我护着你很久，几千年前就护着，直到现在。”手心的神经特别敏感，朱厚熜能感知到霜眉胡说时一点点凉掉的温度。 朱厚熜抓紧了她点，他对霜眉看到的没什么把握，只能紧紧抓住他现在能触及到的她。 让她心安，也给自己松一口气。 “我知道我害了你。”霜眉颤抖着，给自己惧怕的东西开了个头，“那天在司天台，钦天监带我看了，说是我过去犯下的罪。” “他看我的眼神特别讨厌，像是什么脏东西一样，多看都是给他折寿。” “可我在那片光里，就看见一只猫，长着我的样子的猫，还有两位仙人。” “他们救了我，还教我法术，对我很好很好。” “后面，就没有后面了。”霜眉说这些话，深吸了好几口气，“但钦天监说，我害了他。我这样的，害了他。” 我这样没用的，龌龊的，忘恩负义的，伤害了他。 我怎么敢，怎么可以？ 霜眉的肩膀随着情绪的起伏剧烈抖动，声音也起了哭腔。“那个被我害了的，他说可能是你。是你朱厚熜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夏言回到家，老管家给他准备了热腾腾的粥。老管家活的年头比谁都长，别人的心思他年老烟花看不出来，可夏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都晓得。 毕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夏言小时候心思就细，还闷，给人欺负了，不痛快了，大多都自己憋着。小夏言管的住自己不出声，管不住自己撅得老高的嘴。 那时候他还挺可爱的。 “老爷，来吃饭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少爷变成了老爷呢？老管家也记不清了，他只是对着夏言，背越来越佝，越来越插不上话。 那孩子不坏，他就怕他性子太倔，走了歪路。 老管家臂长有限，管不了夏言那么宽，只好把夏府不多的后勤安排妥当，让夏言少为家事分心。 老管家端面的手微微地颤，他已经很努力压住了，却还不防面汤泼出去不少。 夏言此刻心绪不宁，没注意到那许多，恍惚接了面，张口就要吃。 “诶，烫。”难为老管家手抖还及时拦住了夏言。 夏言讪讪放了碗，老管家瞧着，他还是个不清头的样子。 宫里的事，老管家都不太了解，冲着夏言十天半月都搁不下的眉头，他就不放心。 老管家自知年纪大，只怕陪不了夏言多久。这个家，要是再多个管家的就好了。 管家私招女主人这事，老管家只敢偷摸着想想，在夏言面前是提也不敢提的。 那孩子哪里都好，可着男女之事到现在都还未开化的德行。之前老管家隐晦地提点夏言一番，在夏少爷刚变成夏老爷的那段时日里。 不料夏言对着老管家引经据典，嘴皮子功夫尽出。又是什么失父娶妻大不孝，天下未定大不忠，叔兄尚独大不义。生把老管家弄得不敢言语。 其实，夏言的父亲那时候已经走了快五年，按道理孝都摘了，而且天下也是河清海晏，没什么动荡非要夏言一介文官平息。至于叔父兄长，夏家人丁不旺，翻遍族谱也找不出几个叔伯兄弟。 自此老管家绝口不提让夏言娶妻的事，连挑选府内侍婢也专挑不年轻的不貌美的，生怕触了夏言霉头。 老管家一把年纪，看着一手带大的小少爷，脆弱的心脏东想西想的直叹气。 夏言没有精力体味老人家敏感的心绪，一个朱厚熜就够他受的。 天这么晚了，朱厚熜大概也在用膳吧，他肯定不是一个人吃。 听那些太监的口气，朱厚熜心情大好来着，桌上会有很多鱼吗？好像是谁提了一嘴那女的爱吃鱼的。 鱼腥气很不合朱厚熜的气场，他是块玉，美玉得温润地养着，怎么能沾腥气？ 当着那么多人面拉拉扯扯也不成样子，一国之君，一国之君就该跟大臣们一起商讨国家大事。 就该，就该和他一起。 背离本心的，难以抑制的占有欲淹没了夏言的五感，扭曲的妒忌使他脑海里朱厚熜和霜眉的样子失了真。 他幻想着那两人你侬我侬的样子，顿时觉得那场景罪过滔天。 朱厚熜登基数年，从未选秀纳妃。夏言早就将这极不正常的换成本该如此了。 朱厚熜身边，本来就不能有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章 相比夏言和朱厚熜，刘天直在陷害武定侯的节骨眼上可谓是尽心尽职。夏言开小差，朱厚熜和霜眉牵小手，只有刘大人奔走在第一线。 和夏言分别后，刘天直深感夏大人神情恍惚，有些事不适合现在交给他，就可怜他这把几乎没怎么锻炼过的老骨头在牢里头来回。 往大牢里走，不是他刘天直犯了事，也不是他心疼高时。 他们想在牢里解决了郭勋。 夏言和刘天直神神秘秘思虑半天的计谋其实说不上怎么精密绝伦。他们只是挑了个适当的时间地点机会，去干点不甚光彩的事。 黑狱，哪朝哪代都有。有些酸人受了不平进去了，往往思想没改造，还顺带写了不少抨击的文章。 夏言就是抓住这个大明律照顾不周的地方，那郭勋开刀。郭勋久在狱里，虽无性命之忧，但朱厚熜却断了他外头不少零碎的眼线。 郭勋本就是死罪，朱厚熜也不太能见得他。 朱厚熜现在想起来点东西，把政治上那点头疼脑热的东西先放放罢了。朱厚熜到底是受了君王教育的好苗子，凡人岁月历久弥新，灌输的思想星星点点印在骨里，他还是老朱家的。 夏言和刘天直，一个攻心，一个走表。夏大人伟光正的优良形象不知道比五毒俱全的郭勋强了多少，刘天直又是个会说话的，认识的人也多，关系还都不差，上下一打点。狱卒悄摸摸动手，三司装作不知情。生米已熟，朱厚熜也只能认下。 不过朱厚熜也不是傻子，这么点道道连霜眉都能看明白，何况朱厚熜？ 所以刘天直的下一步，是揭发郭勋谋反的罪。 给郭大人找个体面的去死理由，也能稍微堵住点朱厚熜。 谋反，跟杀父夺妻一个等级，这谁能忍？朱厚熜忍吗？ 朱厚熜不是个软蛋皇帝，这是满朝皆知的。夏言布下这局，与其说是对付郭勋，不如说是冲着朱厚熜来了个迎头。 此时此刻，被自家大臣算计得死死的，我们厚熜在干嘛呢？ 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心上人在侧。 朱厚熜只想岁月停驻，永落于此。幻境也好，地狱也好，永不得生也好，有霜眉陪着，日复一日也那么令人欢喜。 朱厚熜沉浸在自己的为爱付出中，霜眉在他身边吃鱼。 今天的鱼刺不多，为了让鱼成形，御膳房没给把刺剔去，霜眉再一根根挑， 鱼刺大，不算什么精密的活计，霜眉三下五除二，剥离了完整的鱼肉，搁在朱厚熜碗里。 她看话本里说，对一个人好，不是看你给的东西多贵重，多漂亮，多招人喜欢，而是看那玩意儿对给予者有多重要。 待你好，就舍得把最珍惜的给你。霜眉现在手里的鱼，就是她最珍惜的。 野兽对食物与生俱来的占有，是俗世的钱物给不了的吸引。 朱厚熜接到鱼有点意外，平常有这种去骨剥壳弄吃食的事，他不是交给下头人，就是自己亲自来。 当然大多都是分配下去的，他不想给霜眉那么大负担，之前是帝王，之后是神明，那种事有些琐碎过了，他乐意，但他怕她不乐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细枝末节的事，朱厚熜想要霜眉全部知晓记住，有点强人所难，不过只要霜眉察觉到一点，就一丁点，朱厚熜就能原地转三圈然后加倍对她好。 鱼经历一番彻骨之刑，滚烫的热气都消散干净，朱厚熜都不舍得吃。 那鱼肉迎着烛光，莹莹的白，些微香气夹着腥气，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怎么不舍得吃。 朱厚熜夹着肉，左看右看的，霜眉被他犹豫不决的动作和上扬的嘴角弄糊涂了。 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 朱厚熜的表情本来就比常人多点，笑着哭，哭着笑的样子霜眉不是没见过，他情绪激动抓住她的失态模样，她也见过。 其实那种时候，她也是把不太清的，好在那时候朱厚熜总会声情并茂地说些什么，帮助她判断。 今天安静了，她就不行了。 在司天台里，恩人的表情她也捉不透。 她从来没看透过，不像，不像那个红袍子的 那个红袍子的。 那两位都是仙，霜眉热切地唤着她的恩人，另一个却只能想起来身着红色袍子。 红袍要是知道了，大概会气得跳起来。 谦谦君子跳脚的盛况，霜眉想想都会笑出声来。红袍相比恩人，是个更鲜活的形象。 他会给她起名字，会拿戒尺打她的手，会教她法术 她还真是撞了大运，遇见这样那样的好神仙。 霜眉偏头看着朱厚熜，那玩意儿还是一副要吃不吃的德行，霜眉突然就想到了夏言。 夏言在，会不会就能揣摩到朱厚熜表层下藏的小心思呢？ “诶，你再不吃，就凉了。”霜眉用自己的筷子夹住了朱厚熜的筷子。“你不吃我吃啦。” “吃。”朱厚熜手劲儿大，使筷子的年头又比霜眉久，眼疾手快就把鱼肉放到嘴里。 凉透了，还腥。 好吃。 朱厚熜笑眯眯地嚼了半天才咽下，然后又用被霜眉夹过的筷子多叨了菜。 他几乎要从那筷子里尝出相濡以沫的味道。 霜眉见他吃得痛快，可她却没什么胃口。 “夏言夏大人今天来找我了。” 朱厚熜笑脸一僵。“他又作甚么？” 夏言前几天在乾清宫后殿见过霜眉的事，朱厚熜私藏的探子早就汇报给了他。 朱厚熜的情报机构比起太祖的锦衣卫高明不到哪儿去，只是太祖差人，是盯住手下大臣，他朱厚熜嘛 监督媳妇，也算正当理由。 朱厚熜最近总能听见夏言的名字，见到他的脸。平常倒也没什么，毕竟夏言有资本传这些风浪，可霜眉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他，朱厚熜就看不过眼了。 “也没什么，我今天去找你之前，碰到而已。”野兽的本能让霜眉避开了夏言特地把她叫走，两人去了花园这样的细节隐去。“他就，就说了点乌七八糟的东西” “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霜眉含含糊糊地，“他说肃清来着。” 朱厚熜闻言，把相濡以沫掉在了地上，发出不合时宜的脆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你说什么？”相比起掉了的筷子，霜眉没来由的话更让朱厚熜上心。 她不是没记到那里吗？怎么好端端地提起 “其实没什么的，我们就瞎聊。”霜眉弯腰捡起筷子，她没想到朱厚熜反应这么大。 他这反应大的，大得有点甜。 霜眉没开对时候的恋爱窍，现在好死不死的动了。 “你也别太激动，我，我不稀得跟他多说，急匆匆不就去找你了吗。”霜眉话说得越来越找不到北，跟在回忆中那种小心翼翼的状态差了太多。 对面喜欢你，主动权的把握就 “他还说了什么？”朱厚熜开始的那点色迷心窍都变成了正色。 那狗屁话，只有一个孙子老说。 朱厚熜早些时候就很奇怪他的去向，三人被贬，现在却只有他们二人。 当然现在这种花前月下，朱厚熜是很喜闻乐见的。那人没出来就拉倒，天下之大，最好再也不见。 “就，就武定侯的事。夏言他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武定侯” 怪不得今天高时很没眼色地上奏，原来是有人插手。 想到这里，朱厚熜也没心思吃饭。 “我出去一趟。”朱厚熜轻飘飘甩下这么一句，临走也没忘记带走他那双宝贝筷子。 不能陪在霜眉跟前，怎么着也得抱着筷子慰藉一下。 不过朱厚熜拿筷子的表情十分君子，霜眉都没敢往那方面联想。 朱厚熜走得匆匆，剩下霜眉一个。霜眉不聪明，可再蠢，她也知道那个词别有深意。 看来，还得去趟司天台。 朱厚熜一路走，没惊动宫里把守的各大长官，也没坐轿子。夏言的宅子他认识，还是他赐的。 到了夏府，朱厚熜抬手叩门，当当三声，老管家就出来应门。 老管家一年也没出过几次府，没见过皇帝，天色暗了一双老眼也看不清龙纹。他只凭着多年待人接物的本事，觉得眼前的年轻人身条儿不错，想来也是个人物。 老管家本来也不是颐指气使的人，客气地行了礼。 “不知道大人这么晚了，来府中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找夏言。” “那麻烦大人在此候着，容老奴跟我家老爷通报一声。” “嗯。” 老管家颤颤巍巍跑了几步，最近夏府来访的人多，他可不敢怠慢。 他来到夏言房门口，夏言自小睡得浅，管家只轻轻唤了几声，夏言便披衣出来。 “怎么了？”夏言刚睡下，说话还是黏糊糊的。他亵衣微敞，披的衣裳也单薄，老管家不敢让他在外头冻久了。 “外头来了个大人找您，年纪不大，个头挺高的。” “年纪不大？”夏言用还没醒透的脑袋琢磨了一下，没搞出什么名堂，只得走去大厅。“让他进来。” “好。”管家得令，不一会儿就把朱厚熜引来。 大厅点着烛火，光不亮，不过足以让夏言看清来访者的脸。 他想着念着，被折腾了好几天的脸。 “拜见皇上。”惊讶虽惊讶，该有的礼数少不了，夏言扑通跪下，老管家也跟着往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没有让老人家也冲他行大礼的道理，朱厚熜想起了过去，现在的皇帝身份不过是个挂名，他连忙扶住老管家。 “不必拘礼，我朕这次来是同夏大人议事，你下去即可，茶水也不用送。” 老管家激动地点头，借着朱厚熜的龙爪起身，慌忙退下。 他这个老头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着皇帝，还真的别有一番滋味。老管家没想到传说中的人物竟是如此谦和，一面惊叹，一面为自家的小子开心。天都这么晚了，人家还大驾上门，老夏家要出人了，要出人了。 老管家喜滋滋走了，转头就去张罗什么时候给大老爷上柱香，报个信儿。 夏言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这么晚来干什么？宫里出事了？还是霜眉出事了？又或是他们密谋的东西露了马脚？ 左猜右想，也没拦住夏言敏锐地察觉到朱厚熜不自然的自称。 没等夏言想出什么所以然，朱厚熜先上去打乱了他。 朱厚熜真是把夏言脑子里的绕绕弄了个彻底。他上去给夏言拉了拉衣襟。 夏言来得匆忙，衣衫不整的也没留意收拾，朱厚熜亲自动手，亵衣外衣整理了个全。 夏言顺着朱厚熜的动作，身体明显僵硬。朱厚熜的手指隔着衣服划过，他总感觉，总感觉 “夏卿家不能仗着年轻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啊，天寒地冻的，这么穿冻到该如何是好？”朱厚熜很厚脸皮的把明明是他让人家出来的事实掩盖过去。 “臣，臣”夏言还是半跪的姿势，矮了朱厚熜许多，才让朱厚熜的动作那么顺手。“臣知罪。” 他有罪吗？他可能罪在穿得太少，又正巧流连在朱厚熜眼前吧。 “不知皇上此时前来是所谓” “朕就来瞧瞧你，体恤民情嘛。”朱厚熜撒起慌来脸一点也不红。 这个点，您还只身，要说没点猫腻谁信呢。不过要是朱厚熜怀疑他，大可差遣锦衣卫暗地调查，用不着大动干戈，还跑来一趟。那么到底是 夏言不敢再往下猜测，他怕再想，就给自己没由来的希冀。 这么掐断自己的念头夏言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怕自己胡乱希望什么呢？他不是一直自诩忠臣良将，毫无私心吗？他其实一直在欺骗自己吧，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开明盛世，河清海晏。 朱厚熜把夏言拉起来，“坐着说，别老跪着，不舒服。” 朱厚熜趁夏言晃神，偷偷瞄了他好几眼。夏言眉眼长得极好，他也看过很多次，不过一直没和那位联系起来。 长得好不假，可到底像不像他呢？ 朱厚熜瞅了好几下，也没能从记忆中找到重叠的什么东西来。 上头办事滴水不露，前尘往事给抹了个一干二净，朱厚熜能想起来的也只是片段而已，还大多是关于霜眉的。那位的脸在他这里一直是模糊的，要不是听了霜眉说的，他还真不一定能寻到夏言头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没有让老人家也冲他行大礼的道理，朱厚熜想起了过去，现在的皇帝身份不过是个挂名，他连忙扶住老管家。 “不必拘礼，我朕这次来是同夏大人议事，你下去即可，茶水也不用送。” 老管家激动地点头，借着朱厚熜的龙爪起身，慌忙退下。 他这个老头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着皇帝，还真的别有一番滋味。老管家没想到传说中的人物竟是如此谦和，一面惊叹，一面为自家的小子开心。天都这么晚了，人家还大驾上门，老夏家要出人了，要出人了。 老管家喜滋滋走了，转头就去张罗什么时候给大老爷上柱香，报个信儿。 夏言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这么晚来干什么？宫里出事了？还是霜眉出事了？又或是他们密谋的东西露了马脚？ 左猜右想，也没拦住夏言敏锐地察觉到朱厚熜不自然的自称。 没等夏言想出什么所以然，朱厚熜先上去打乱了他。 朱厚熜真是把夏言脑子里的绕绕弄了个彻底。他上去给夏言拉了拉衣襟。 夏言来得匆忙，衣衫不整的也没留意收拾，朱厚熜亲自动手，亵衣外衣整理了个全。 夏言顺着朱厚熜的动作，身体明显僵硬。朱厚熜的手指隔着衣服划过，他总感觉，总感觉 “夏卿家不能仗着年轻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啊，天寒地冻的，这么穿冻到该如何是好？”朱厚熜很厚脸皮的把明明是他让人家出来的事实掩盖过去。 “臣，臣”夏言还是半跪的姿势，矮了朱厚熜许多，才让朱厚熜的动作那么顺手。“臣知罪。” 他有罪吗？他可能罪在穿得太少，又正巧流连在朱厚熜眼前吧。 “不知皇上此时前来是所谓” “朕就来瞧瞧你，体恤民情嘛。”朱厚熜撒起慌来脸一点也不红。 这个点，您还只身，要说没点猫腻谁信呢。不过要是朱厚熜怀疑他，大可差遣锦衣卫暗地调查，用不着大动干戈，还跑来一趟。那么到底是 夏言不敢再往下猜测，他怕再想，就给自己没由来的希冀。 这么掐断自己的念头夏言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怕自己胡乱希望什么呢？他不是一直自诩忠臣良将，毫无私心吗？他其实一直在欺骗自己吧，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开明盛世，河清海晏。 朱厚熜把夏言拉起来，“坐着说，别老跪着，不舒服。” 朱厚熜趁夏言晃神，偷偷瞄了他好几眼。夏言眉眼长得极好，他也看过很多次，不过一直没和那位联系起来。 长得好不假，可到底像不像他呢？ 朱厚熜瞅了好几下，也没能从记忆中找到重叠的什么东西来。 上头办事滴水不露，前尘往事给抹了个一干二净，朱厚熜能想起来的也只是片段而已，还大多是关于霜眉的。那位的脸在他这里一直是模糊的，要不是听了霜眉说的，他还真不一定能寻到夏言头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皇上深夜大驾，可是有事需要臣？”夏言见朱厚熜一改之前的皇帝做派，心中不免疑惑。原先的朱厚熜是很可亲，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可亲，笑脸上写明了君臣有别。 一个郭勋，就能让他改了性情？ ”嗯，那个，先喝茶。“夏言严肃的劲儿跟朱厚熜记忆里的样子倒是有些重合。“武定侯的事儿，卿家怎么看？” 果然。 “三司早已有了定论，臣，不敢妄言。” “三司那边，朕都看了，不过夏卿没点自己的想法吗？”朱厚熜端起茶，吹了吹，吹的猛了些，溅了点茶。 “皇上小心些，王叔赶紧来换杯顺口的。”管家姓王，夏言一直喊他王叔。朱厚熜管着天下，可在夏府的小小一隅，夏言话的分量还是比他重点。 夏言说完便拿出块方巾盖在朱厚熜被溅到的手上，方巾是绸的，刚盖上还有些凉，正合适。 朱厚熜还没想明白夏言是怎么从这身行头里掏出方巾的，管家王叔的茶就上来了，茶的热气只是微微上来。 一切井井有条，四周都流动着不忍叨扰的岁月静好。 朱厚熜看着这些，总是在怀疑，拥有这种生活的人，真的愿意去搞什么肃清吗？ “大理寺卿圆滑，刑部尚书老道，右都御史又少了资历，过于冒进，朕只想听听你的意见。” 想听和只想听，夏言竭尽所能把自己听到的一切暧昧化，想从现实里抓些甜蜜的入梦。“臣何德何能” “卿家休要言他。” “臣以为，武定侯放不得。” 朱厚熜盖着方巾的手颤了一下，险些抖落，夏言及时将它抓起，不疾不徐地叠着。 “朝廷里的根系错综，臣以为皇上知晓的。郭家，到气候了。” “夏卿” “皇上仁慈，乃是天下福。然作祟者，不配拥有这样的福分。” 夏言说完，手里细碎的动作也停了，他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方才狠戾的话出自他人口。 朱厚熜自嘲地笑笑，“朕之前总以为夏卿是个软烂的熟柿子，今日见，你还生着。” “有所牵挂，刚强自成。” “夏卿实乃良臣。” “才华无多，忠臣而已。” 那晚的对话，结束在夏言的忠心里。朱厚熜出门时，手紧紧攥着，出了细密的汗。王叔做事周到，没再让皇帝走着行动。 “老奴备了车马，寒碜了点，难为皇上。夜深天寒，有个遮蔽总归好些。” 朱厚熜没有推辞，刚想道谢，转念又咽了下去，只微微点头。 司天台里，钦天监自斟自酌，他不胜酒力，眼里早是朦胧一片。人老就是爱哼唧些什么，钦天监嘴里唱着不全的调子，在硕大的殿里回荡，平添了几分凄凉。 “怎么就弄成现在这样了，你也受罪，他也受罪，谁又痛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高时入狱三日后，刘天直上奏，以谋反之名定罪武定侯。又三日，武定侯在狱中暴病，死无对证。 “难道无人为武定侯这病请个大夫吗？狱卒看守都干什么吃的？”郭勋死得时间点太过蹊跷，用脚趾头想想就能知道他是让人给弄死的，朱厚熜虽然不太想接着收拾这皇帝的烂摊子，可人命不是儿戏，他没办法睁只眼闭只眼。 朱厚熜一吼，底下就是哗啦啦跪了一片，你跪他跪，就是没人出头。 刑部尚书在皇帝的死亡凝视中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说了些看管不当，下次会改的空话，大理寺卿帮了老同事的腔。其他高位脱不了干系者也就堂皇地认了个小错，堂堂武定侯的命，损在这些飘飘人言里。 朱厚熜望着下面那些手缩在袖子里的废物，一时竟找不出更难听的话来训斥。 “皇上，依老臣所见，刘大人的话不无道理啊。” “是啊皇上，武定侯跋扈多时，谋反之心怕是早就起了。” “觊觎大明江山的逆贼死不足惜啊，皇上。” “皇上” 朱厚熜脑袋里嗡嗡的，老家伙们一声比一声调高的呼喊他都听不见。今天不是朔月，但朱厚熜仿佛在底下看见了夏言的笑脸，他谋划操纵的，跟在夏府一样，一步不差的走着。 最终朱厚熜只是定了三司那俩元老个小罪，其他人则是高枕无忧地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经此一事，估计京城的大小酒楼都要忙活起来，给这些大人庆祝的余韵。 朱厚熜早早下了朝，他现在脑子很乱，刚刚有一瞬间，他竟觉得夏言可能是对的。 那一张张丑恶嘴脸，早些消失了才好。 然而消失的代价呢？ 当年，当年天上也是这样的，血，尸体，魂魄铺满了所谓正义之路。而那些正义之师手刃同族伙伴，根本不配得到任何的夸赞和敬仰。 他，霜眉，和那个可能是夏言的，一起为那场浩劫受罚，生生世世，轮回反复，饱受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之苦。 郭勋呢？ 谁又为他受罚？ 朝堂的事很快传到夏言的耳朵里，他官小，没能上朝亲眼目睹那踢皮球的盛况，不过这样的结果他很是满意。 郭勋只是个开始，他的计划还远不止除他一个。 霜眉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朱厚熜了，大家都为了郭勋的事忙得团团转，她前两天还听见小桂子说郭勋死在了牢里，八成是反对派下了手。 朝廷的党派纷争霜眉不是很了解，她只是知道夏言和这事脱不了干系，天生的灵敏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她很担心朱厚熜。 盼了大半天，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霜眉才见到了朱厚熜。 “你这几天都还好吗？”一见到朱厚熜，霜眉只觉得他的身形又单薄了点，衣服都撑不住，任它在风里飘飘荡荡，莫名让人心疼。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朱厚熜冲着霜眉只是笑，皮笑肉不笑那种。 “你哪里好了？笑得那么丑。” 朱厚熜闻言上脸摸了自己一把，只捏到一层皮，反手又捏了霜眉的脸，“还是你这脸摸的有趣，比我有趣。” 霜眉打掉他的手，朱厚熜也没力气撑住，带着整个身体往后退了好几步，霜眉连忙拉他回来。 “你怎么这个样子了？”霜眉扶着朱厚熜坐下，轻轻拍着他的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摸头，在猫的礼节里安慰的效果很不错，很显然在朱厚熜身上也适用。 朱厚熜顺着霜眉的手，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他这捡来的天子，终是名不副实，天下之大，只在这一隅他才能放下全部的戒备和度量。 他好累。 “郭勋死了。”朱厚熜慢慢开口，“被人弄死在牢里，弄死在我眼皮底下。” 朱厚熜微微转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那天走了，是去夏言哪里了。” “你怀疑他吗？” “不是怀疑郭勋的事，夏言就差把‘我是幕后主使’写脸了，那么明显你以为我看不出吗？” “那你找他做什么？跑去喝夏府的茶？” “我是去看看他，看他”是不是那个人。 “看他什么？” “我想喝酒。” “嗯？”霜眉被他没由来的话打断，“怎么好端端地要酒喝？” 朱厚熜在霜眉怀里待了一会儿，觉得轻松不少，身上那股子混劲儿又有点回来的迹象。“那你许不许我喝？” “不许，都这么晚了，喝了明早会头痛的。”其实霜眉也不懂喝酒的门道，只是读的多了，看别人都是会头痛的。 “我哪有那么孱弱，就一小杯，不打紧。” “你想喝就喝，干嘛还来我这里多嘴讨嫌。”你又不听我的。 “向上头递折子，很有必要。” 霜眉没搭理他，想想他最近也挺多烦心事，便点点头，算是答应。 “真好。”朱厚熜展现了今晚第一个出自内心的笑容。 酒菜很快上来，抛去小桂子进来的四处乱瞟，其他人都很有眼色地退下。 朱厚熜坐到霜眉身侧，给自己倒了杯酒，正要将酒器放下。 “诶，你怎么不给我倒？” “这个？你要吗？”朱厚熜晃晃手里的酒。 “嗯。”霜眉乖巧地将酒杯递过去。 孤男寡女，一室对饮，这本来就不太清白的场景加上对面的心上人，朱厚熜难免燥了点。 这可是你自己要喝。 朱厚熜心里默念着，假装很不情愿地给霜眉倒了酒。“这酒辣，你当心舌头。” 霜眉一边应着一边忙不迭地往嘴里送，几乎是舌尖刚沾上酒她就皱起眉头，“不好喝。” “这些是大人喝的，你当然不喜欢。”朱厚熜见她眉头拧成八字，刚才那点不君子的小心思往回收了点。 来日方长，还有好几辈子和她耗，现在急什么？ 朱厚熜把酒器往自己那边挪了些，又给霜眉夹了一筷子菜顺酒。 霜眉盯着空酒杯，想起了以前。 那个时候，君上也老是一个人喝酒，那么寂寥的背影是要用这样难喝的东西来解吗？究竟是有如何的烦恼？ 霜眉仔细回忆，脑子里只有那个朦胧的白色背影，她连君上当时的脸都想不起来。霜眉抬头看了看朱厚熜，努力地把脸和身影匹配在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