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两世生花》 正文 愚信一生终错付,若能重拾定不辜 陈腐的梁上有些灰尘被这几声声嘶力竭的咳嗽震落了,在残破屋顶露进来几缕光线中舞成一片。 池何央眯起眼睛,看着那些飘飞的颗粒,肖想着久未见过的自由。 “你,把药喝了吧。” 话音刚落,受潮卷翘的木门板上一个狗洞样子的窟窿里仓促地推进来一碗漆黑的药汁。一股热腾腾又酸苦的味道冲得池何央鼻子发紧。 这味道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 池何央盯着那碗汁水,尽管暗无天日的囚禁早已昏花了她的眼,但她似乎想从那个破了口的粗瓷碗里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快点!办完了你这桩,咱们还得向王妃交差去呢!” 门外的人不耐烦起来,又把碗推近了些,药汁泼出来了些洒在地上。 “哎,你仔细着些!这份量都是算好了的,要是洒多了,不能”门外的人停顿了一下,像是做了个什么手势,“看王妃不好好梳理你!” “这省得了!哎!这人真是烦人心的硬茬子!”送碗的丫鬟也自知理亏,只好骂池何央两句来泄泄气,反正她现在也是谁都能在头上踩一脚的最下一级的台阶罢了。 池何央听着门外丫鬟们的嘀咕,就算是被药渐渐噬了心智,也摸出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她又看向那碗药。 这仿佛永无尽头的囚禁,终于要由这一碗药来结束了。 她想着门口丫鬟青灰宁绸元缎镶边的袖口,又看了看自己已经脏污得看不出颜色的麻衣,已经麻木又迟钝的神经慢慢地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自己这一手好牌却被自己的痴愚c愚昧和轻信打得稀烂。 她时常回想起父亲苍白的嘴唇,兄长颤抖的双臂,和她那骄矜了一辈子的母亲,临死时不甘的双眼。 好恨。 恨什么呢? 不恨天,不恨地,不恨命运无尽的磨难和鞭笞。只恨自己瞎了双眼却没有聋了耳朵,看不清人心却只听得进谗言。 好恨。 “你们怎么还没把这档事办完?”由远及近一个尖利的女声,尖刀一般戳痛着池何央的心肠。 是池何澹,她池何央的堂妹。她曾经以为父母兄长千错万错,只有池何澹是千好万好的。也是这她心里顶尖好的好人,害她被几度退婚,名声尽毁,她却还感激池何澹愿意和她这个闺誉全无的女子来往,却没料到自己的遍体鳞伤都是这位堂妹亲手操刀。 “动作快着点!了了这桩事,别让这烂人脏污了王爷的宅邸!”那尖脆的女声已经到了门口,“我可不想再看见她那张脸!” 池何央笑了。 她抽搐似的扬起嘴角,状若疯鬼。过大的动作扯裂了她嘴唇干裂的硬皮,鲜血从破溃处漫出来,她却对撕裂的疼痛置若罔闻。 再也不想看见我?我倒要你永远记得! 池何央端起地上的破碗,仰头一饮而尽。她在毒药发作时五脏六腑搅烂般的剧痛中拼力撞破了门板。赤脚踏着硬地,她曲着残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池何澹面前。那破药碗刚刚划破了池何央的脸,现在她满脸血污,五官狰狞,喉咙里挤出来的颠狂笑声如若濒死的兽鸣。 “愣c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拉开她!”池何澹惊恐地尖叫着,可周围的丫鬟都被吓住了,一脸痴楞地盯着眼前的乱象。 池何央也已经撑到了最后,混乱的疼痛模糊了她的心智,脑中叫嚣徘徊着的只有一句话。 我要让你遭了应有的报应! 池何央呕出一口红中带黑的臭血,精准地吐在池何澹的脸上。 池何央闭上了眼,她的意识捕捉到的最后一丝声音是池何澹凄厉的尖叫。 活该。 池何央倒在了地上。 在扑面袭来的浓重黑暗中,她苍白又错乱的一生宣告结束。这黑暗正在了断她的呼吸,她朦胧地想着,若有来生,定不负了爱她的,也不饶了害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苍天饶过怨人泪,池底枯荷又复生 跟上一次闭眼时,周围肮脏又昏暗的环境不同,这是柔软c明亮,还带着一丝芳香的地方。 池何央眨动着不再模糊的双眼,疑惑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杏黄暗花缎顾绣宝相花并水绿色独占春宫纱帷帐,藕荷色弹墨八宝絮羽绒的大被,香柚木的八柱床架这是池家未曾败落,她还做姑娘时的闺房。 她仔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又使劲蹬了蹬,轻快又毫无滞涩感的动作,仿佛从未断了又接上,也从没有过雨夜麻痒难耐的疼痛。 一旁立侍的丫鬟听见响动,立马隔着帐子问道:“二姐醒了?要喝水吗?” 池何央一只手伸出去撩开了帐子,向着丫鬟点了点头。丫鬟手脚利索地唤来了茶水,温上了一杯递到她嘴边。池何央张嘴略喝了一口,是醇香恬淡的庐山云雾。 “二姐?二姐这是怎么地落下泪来了?”丫鬟忙揪了帕子擦拭池何央滚滚而下的泪珠,“莫哭啊,莫哭啊,炭火烤着呢,哭了眼干难受。”丫鬟像是哄孩一般诱劝着。 池何央心里又涩又暖,抬头直唤:“秋桑” “在呢。”秋桑半个身子虚搭在床头,曲着两腿,以一个极累的坐姿守着池何央。 “现在是什么年时?”池何央揉着眼睛,止住又涌上来的泪意。 “隆隆盛十四年的冬天。”秋桑被这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有点头蒙,但还是犹犹疑疑地答了。 “真好啊。”池何央心下了然,笑容充满了双颊。 “好着呢!好着呢!奴婢爹爹今秋多打了两筐柿子!丰年啊!可见好得很!”正说着,春芝搂着一箩筐碳进来换了。 “又是你又是你!走路静悄悄,讲话虎彪彪。一惊一乍的,你也不怕吓到二姐!”秋桑一步上去拧了下春芝的鼻子。春芝吐着舌头,缩到炉子下边儿换碳去了。 池何央的笑容更盛了。不知道是森森的怨气,还是未了的心结,让她的怨魄重聚,回到了隆盛十四年的冬天,那个一切还未发生的冬天,那个池府未败,她也没因为庸医接坏了断腿而变成瘸子,她十二岁的那个冬天。 “秋桑,扶我起来。”池何央抬起一只胳膊,被秋桑搀起身来。 “我来,我来,我也要扶着咱们姐。”春芝伸着手,笑嘻嘻地跑过来。 “你先把你换碳的黑手洗了去!”秋桑回头瞪了一眼春芝,春芝又笑嘻嘻地跑走了。 屋里只剩下池何央与秋桑主仆二人。冬日里暖烘烘的炭火烧着,屋里的热水汽扑在了冷的窗棂上,就结成水滴,又一股股地流下来。池何央用轻触着这些流动的水珠,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葱白削成似的指尖。 甭管是因为什么命运蹉跎c机缘巧合,苍天既给了我这机会,我定不负苍天。 秋桑直觉得今天二姐醒了就怪怪的,总是盯着一处晃神,像是在一个劲地琢磨什么。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琢磨些什么?秋桑不由得担心起来。她前日里刚听说不知哪家的婆子丫鬟夜里烧炭没压住火,那碳竟是毒性发起来把一家子人都迷昏了,姐该不会也是?秋桑心里紧张,出口道:“二” 还没等她问完一整句,二姐便回过头来,打断了她的话茬:“如今我屋内屋外,都是谁在伺候着?” 秋桑心地瞥了一眼二姐的眼神,瞧着是清明透亮的,不像是被碳毒昏了的样子,登时放下心来,回答道:“回姐,屋内是我与春芝那丫头两个,屋外是竹绿c菊黄c梅白c兰青她们四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好事还得善人做,哪来恶人得周全 “回姐,是。” 池何央想起上一世,哥哥习武总也学不通门路,灰心丧气之下便整日沉迷于赌马与看戏,偏偏梅白那丫头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口好戏腔,一双纤纤玉手掐起兰花指也是像模像样的。平日里泯然众人的相貌因着那一双凤眼,扮相竟也是出众的。失意才子同落魄佳人,可不是一副好戏文?一来二去地,哥哥就被迷了心窍,许了梅白做自己的通房。大嫂尹氏又是个硬气的,见自己姑子房里出来的人爬上了自己夫君的床榻,一气之下便再也不想见池何央一眼了。母亲陶氏自恃书香门第之女,心气甚高,对内院这些你争我斗的事情是半点也不想管。遇到有人暗地使绊子这档子事,池何央只有与大嫂相商,被梅白这桩事一闹,池何央就成了孤家寡人,最后落得那般下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池何央收了收神,又道:“平日她表现如何?” “平日”秋桑仔细回想着,接着又向池何央行了一礼,“不是奴婢好在背后说人话,只是二姐今日问到了,想着是二姐院子里的事儿,还是要说与您知道。” “你但说无妨,向主子禀报可不算是说闲话的一种。”池何央和和气气地。 “梅白她虽然与我们都是二姐房里的丫鬟,可平日里总是拈轻怕重的。像是二等丫鬟该做的提碳送水的活,向来是见不着她的,一律推给了与她同住的兰青来做。三九以来的这半个月,我和春芝几次发下活去,都不见她来领,像是二等丫鬟本来只有三个似的。”秋桑一口气地说完。 “池家给她发着月例,可不是养闲人的。”池何央玩着自己的指甲,语气渐渐冷了下来,“这么瞧着兰青倒是个好的。” “春芝!”池何央底气十足地唤到。 “来了二姐!有何吩咐!”春芝风风火火地掀了帘子进来。 拈轻怕重,冬日里又不让两手见风,可见梅白对她这十个指头是花了心思保养的。不然叫粗活磨花了手,唱戏时架起手来,怎比得十指纤纤来的好看? “把管浣衣的柳嬷嬷叫来。”池何央吩咐道。 “得令!这就去!”春芝风风火火地又掀帘子出去了。 今生她虽然不会再让哥哥投身武行,最后落得一个壮志未酬的下场,但是恶人插进自己身里的木刺,也是不得不拔的。 “奴婢见过二姐。”转眼间柳嬷嬷便踏进了池何央的门槛,礼数周全地行了一礼便束手站在一旁。 “好久不见嬷嬷了。”池何央让春芝给了柳嬷嬷一个马扎坐下,“不知嬷嬷近日可好?干起活来还顺心吗?” “一切都好,多谢二姐挂念。”柳嬷嬷笑着点了点头,“活计方面倒是奴婢怕这些粗人的事儿说出来污了二姐的耳。” “今日叫嬷嬷来就是为了听嬷嬷说话,嬷嬷要是还拘束着,岂不是就叫我为难了。”池何央温和地笑着。 “做下人的怎敢叫二姐为难!”柳嬷嬷拍了拍大腿,便打开了话匣子,“冬日里最难干的活计当属浣衣了,下人们不是风寒便是骨痛,已经告病好几个了。现在屋子里浣衣的人数也就刚刚够,外头那些晾晒倒水的活计总是缺个人,又不能叫人屋里屋外的倒腾。倒不是奴婢们贪懒嫌累,只是这一冷一热一干一湿,可不就是更容易染病了么!” 秋桑在旁边看着自家二姐面含笑意地吹着茶盏里上下翻飞的茶叶,还是不太清楚自己主子今天喊来个浣衣嬷嬷的原因。 “我这里倒是有个丫鬟。或许是在我院子里呆腻了,竟是连我这个主子都不太使唤得动。既然嬷嬷缺人手,这丫鬟就留给嬷嬷补个缺,放在嬷嬷那里好生调教几番。嬷嬷若是嫌她不好用,就放回来就是。” “二姐果真菩萨心肠!如此便转圜得开了!”柳嬷嬷喜得直拍大腿。 “春芝,带嬷嬷去领人。”说罢又授意秋桑掏出些银钱,“这些是给染病的人瞧大夫用的,骨痛若是不趁年轻治好,落下病根可就不好办了。” “谢谢二姐!谢谢二姐!”柳嬷嬷欢喜地行了两个礼,便高兴地跟着春芝领人去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池何央可是很明白。上一世的她被囚禁时,时常被池何澹使唤来使唤去,名义上她是与池何澹一同嫁入王府,实际上池何澹才是主子,她只是奴才。她只能日复一日地刷恭桶,洗衣服,原本在闺中保养得极好的纤纤十指生满了皴裂和冻疮。现如今她只是让梅白去用手抓湿衣服和泼倒冷水,但也足够让她的十根手指头吃苦了。愿她养好了皴裂和冻疮之后能收了心,别再做些勾引主家少爷的枝头凤凰梦,否则还有她好受的。 正想着,这边春芝送别了柳嬷嬷,打了帘子进来:“二姐真是威风!一招就惩治了那个天天偷懒的家伙!依我看呐,二姐还是太善良了,就应该让她去刷恭桶!” “噗。”池何央闻言笑出声来,“如果她恭桶刷的不好,被嬷嬷又把人送回来,咱们院子里岂不是赛过茅坑?打发去洗衣服的皂角味儿还好点。” 主仆三人大笑了一阵,春芝气震山河的笑声把檐上的雪都震落了。 收了声,池何央又开口道:“兰青那边,赏她一月的月例,并许她引荐别人,补上梅白的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半是空枝半白雪,半是麦芒半针尖 池何央提出要去院子里走走,看看天上的星子,饶是说了冬日里天冷地滑,雪打湿了鞋还要难受,池何央就是不依,最后还耍起孩子脾气来,秋桑与春芝便搀了池何央出门。主仆三人行在路上,一边心着脚下略滑的积雪,一边打量着空中的星星更像是天鹅还是饭碗,笑闹个不停,正是池何央久违了的人间温暖。 正说着话,却是打斜里冲出来一个人影,一眨眼功夫就到了池何央面前。春芝当下拦在池何央前面,朗声喝到:“什么人!” 便听见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大嚷:“你起来!一个丫鬟,还敢拦我!” 池何央闻言笑了,示意春芝放松她横档在自己身前的胳膊:“原来是三妹妹。冬天石板路滑,天黑又看不清路,跑得这么快摔个狗吃屎可就不好看了。” 来人是池家三姐池何澹,池家大老爷的次女,池何央的堂妹。说是堂妹,也不过只比池何央了几个月而已。 彼时池何央出生,二房已经有了长子池澄汶,再加上池何央,便是龙凤呈祥,一子一女拼成一个好字。偏偏池何央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是晚产了几天,刚生下来便不像其他新生儿一般皱巴巴的,反倒如同快出月的孩子一般,双眼皮的杏核大眼,黑眼珠色深得如同大溪地的珍珠一般,白白净净的,额发生得也高,来人一看便连连称赞这孩子有福气。 再仔细一端详,她虽还是襁褓婴儿,但眉眼间还竟和年轻时的池老爷子有几分相似,即便是如今池老爷子身边的何氏再看不上二房,吹足了枕边风也不好使,池老爷子是赏了大房许多东西,其中有好些个都是指名给池何央的,更是有一个银累丝嵌百蝠翡翠的颈圈,是当年池老太太蒲氏的嫁妆兼遗物。池府里谁不知道池老爷子成天把蒲氏留下来的东西锁在箱子里,最多自己拿出来摸摸,旁人见都没见过,这次竟然是舍得把池老太太的东西拿出来给了一个娃娃,可见池老爷子是对这个新生的孙女当真是百般疼爱。 再说池何澹,她母亲卢氏的娘家母亲本是一个歌女,卢氏也学尽了她娘家母亲风流妖娆的样子,哪怕是孕中也格外在意自己的样貌身段,各式的香粉敷着,各式的油膏涂着,生怕自己因孕落下一点斑纹。平日里东西也不吃太多,无论是谁送来的饭菜,只要是油水厚重的,一律倒了,临近快生的时候,从背后居然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个将足月的孕妇。 结果就是池何澹生下来的时候又瘦又,皱巴巴的像个没毛的猴子,哭声也,稳婆都快觉得她养不活了。这都还是次要的,大房的池大老爷池治松是如今的何氏亲生,是何氏宝贝得不得了的独苗。池大老爷已有一女池何芃,何氏紧盯着卢氏这一胎,就巴望着能生下个男孩,能不落后于池老爷子正房蒲氏留下的池二老爷。 可偏偏又是个女孩,气得何氏在卢氏月子里一眼也没去瞧过,出了月子也冷言冷语地敲打着卢氏,还撺掇过让池治松休了这个无所出的妻子,或者往房里抬几房贵妾。卢氏是个泼辣的,哪能忍了这些,明着就和何氏顶撞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鸡犬不宁。何氏生气,估计枕边风没少吹,就捎带着池老爷子也不怎么待见卢氏和池何澹了。 池何澹渐渐长大,卢氏便教她,说是因为相邻的几个月里池府连迎两个女孩,池何央又是生在前面的占尽风头,祖父和祖母才会对池何澹不怎么上心,池何澹便对池何央生了恶意,对她处处针对。 “你说谁狗吃屎!你才是狗呢!”池何澹恶狠狠地说道。 “劝妹妹收声。你我都是池家人,血脉相通,我要是狗,你也不能是什么其他的物什。莫非妹妹想说,这池府上下,包括池老爷子在内,都是狗了?” 池何澹气得更盛,脸都红到发际线了:“你说这话是要给我下套呢吗!” “我能给妹妹下什么套?”池何央真的是要笑出声了,活了一世回来再看当年的池何澹,当真是孩子手段,“妹妹在我散步的时候,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冲到我面前又是指鼻子又是跺脚,现在又反过来指责我,姐姐当真冤枉。” “你——!”池何澹斗嘴斗不过,不免心生疑惑。池何央的口齿什么时候这么伶俐了?昨天还是个逆来顺受的软包子来着! 一旁的春芝倒是看得心下欢喜。她早就觉得府上这个池三姐不是什么善茬,同一个爷爷也能生出两种心肠来!她眼红二姐俊俏又机灵,又被池大太太挑唆,处处与自家姐过不去,偏偏自家姐又是个好心眼的,甭管怎么说怎么骂,改日这三姐施以一点恩惠,她便又认池何澹是自己的好妹妹了。春芝在一边觉得都快心肌梗塞了,又奈何池三姐也是府里的主子,自己一句话也说不成,当真郁闷到极点。 如今二姐不再忍气吞声,还伶牙俐齿地把池何澹的锋芒转回去戳在她自己脑门上,看得春芝简直要放一挂鞭炮庆祝一下。 对!就是这样!再来两句!春芝心里有个人一边挥舞花球一边蹦跶着。 “你凭什么把梅白赶出去了!还让她大冬天的去浣洗衣服?!你这个做主子的好狠的心!”池何澹话锋一转,换了一件事情指责池何央。 “妹妹这话说的,姐姐真是不明白了。我房里的人,是去是留还要跟妹妹禀报一声不成?”池何央一收脸上的笑容,杏仁双目一横,搁眼角看着池何澹,声音也冷了下来。 果不其然。一个丫头,是怎么动的心思,又是怎么弄的戏本,又是怎么找了机会出风头。她早就想到背后有人撺掇,没想到这个幕后主使今天还自己跳起来了。 “我不过是让柳嬷嬷领走梅白去换水晾衣,都是轻巧的活计,怎说我苛待下人?” “再说,我下午刚叫柳嬷嬷把人带走,晚饭刚过妹妹就知道了,不知妹妹这灵通的消息从何而来?” “妹妹今日见我,左一个‘你’,右一个‘你’,罔顾长幼尊卑,敢问‘礼义廉耻’四个字,伯母可有教你习得?” 池何央这朗声四问,把池何澹问得一脸惊诧,连连后退,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她都快坐到路旁的景观灌木里去了。 “我这四问,妹妹回答其一也行,也算没浪费我这般口舌。”池何央把玩着腕上的青金石手钏,也不看池何澹,只盯着青金石在月下闪闪发光的金点。 “你你欺人太甚!我要去向母亲和祖母告状!”池何澹闪着点点泪光嚷嚷着。 “妹妹失礼在先,我若不略施管教,岂不是罔顾长幼尊卑c礼仪教化?任凭妹妹向谁告状都可以,请自便吧。”说罢池何央携了秋桑与春芝两个,头也不回地回屋子去了,任凭池何澹气急败坏地留在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谁料当年河边草,如今已是万丈松 池何央定眼一瞧,来人是何氏身边使唤的魏嬷嬷。她见了池何央,略施一礼,又朗声道:“我们老太太唤二姐前去。还请二姐跟奴婢走一趟。” 秋桑皱着眉头,停下了为池何央布菜的筷子。再用早膳的当口来请人,八成就是来找事儿的。却见自家姐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唤了一声:“春芝,把我的披风拿来吧。” 春芝转身去屋里提了一身衣服出来,脸上却是不甘中掺着点点委屈。秋桑一看那件披风,就知道为什么春芝是这种表情。 当年池家老爷子得了几匹上面上下来的料子,他一向不喜这些东西,便给了何氏,叫她分给家中女眷。何氏自然是偏袒大房老爷的,凡事紧着大房先挑。待到东西送到陶氏与池何央眼前的时候,就都是挑剩下的了。 陶氏看着眼气,一点东西也没收,全都送来了池何央这里,其中这一块乌金龟背梅花字纹的凸花缎单拿出来做了件披风。衣裳再送回来的时候,见了的丫鬟婆子无不感叹其颜色老气,花纹也丑,给二姐的衣裳镶边都嫌败坏衣料子,就压箱底了再没拿出来过。 可如今这件披风穿在二姐身上,倒显得二姐肤白胜雪,贝齿烟眉,灰地儿出白尖儿的风毛也衬得她一张脸巴掌大,精致可人,明明是还未及笄的年纪,倒有了十足十端庄威严的气质,连系带上的宝石纽子都显露出不一样的光彩来。 上一世的她被池何澹带着嫁给性情残暴的顺亲王做了侧妃,名义上虽然是个侧妃,但也只是为了让池何澹不至于因为自己做了正妃,而一同嫁入的同族姐妹只是个无名无份的侍妾而落得个仗势欺人的名声罢了。她在王府实际上只是顺亲王和池何澹的奴隶,笑柄,玩物,他们逼迫她以痛苦到极点的姿势学习各种古怪而复杂的宫廷礼仪。让她蒙着眼在窄窄的木条上走出端庄的步子,一步迈错就会落入两旁的炭火之中,烫得她两脚底全是燎泡,蒙眼的黑布条哭湿了又被炭火烤干,再被哭湿;让她头顶着两掌高的木桶行礼,稍有不慎桶内的水就泼自己一身。数九寒冬她就这样顶着桶在冰天雪地里行礼,身边的奴仆只顾往桶里添水,别的瞧也不瞧,任凭她破旧的单衣冻成坚硬的铠甲,随着动作敲击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体上,铛铛作响。 而她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磨难中褪去了幼弱的心性,变得仪态端庄,礼数周全。后来是池何澹发现她不仅没有被击倒,反而日渐优雅坚韧起来,本来意欲让她出丑的几次宴会也被她妥善地处理。池何澹见她双脚被烫得没有一块好皮也可以走得步步生莲,面上不露毫分,才意识到有些人正如风中劲草,压倒又复直。池何澹不甘于自己的失败,像疯婆子一般发作起来,才有了之后她身残智昏,不成人形的日子。 衣服穿罢,池何央抬起了头,脸上露出的神情却是和寻常人间1岁的女儿别无二致,一双乌珠子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嘴轻嘟道:“嬷嬷刚刚不还是要走么?怎地又不动了?叫我站得好生脚麻!”池何央的语气娇俏可爱得仿佛刚刚穿衣时的端庄气质都是个巧合一样。 魏嬷嬷则像是失了魂刚找回来一般,刚刚的气宇轩昂被池何央一压,此时全都丢到了南天门,只顾着诺诺应道:“是,是,请二姐随老奴来。” 转眼到了何氏的屋子门口。虽然池老爷子的正房蒲氏已经过世多年,池老爷子如今身旁也只有何氏一人在侧,但何氏却从未被准许与池老爷子同住,仍旧住在表明她妾室身份的偏房里,何氏也总是为此耿耿于怀。 走在前面的魏嬷嬷掀开了棉门帘子,扑面而来的一股又干又热的空气简直要逼得人倒退两步。池何央迈进了门槛,只见屋子里座上端坐着何氏与卢氏,卢氏怀里还有一个眼角挂满泪痕的池何澹。 这一屋子都是何氏手心里的人,分明就是一个批斗大会。至于批斗的内容是什么,只要看一眼那个委屈巴拉的池何澹就一清二楚了。 池何央步步行到了何氏跟前,一礼还未行完,就听何氏震声喝道:“忤逆女!还不快跪下认错!” 池何央埋在风毛里的下半张脸简直要笑到变形,却也还是端端正正地行完一礼,罢了才抬起头问道:“不知我若是跪了,跪的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还没等池何央开口,就听门口一个沧桑而沉稳的男声传来:“这几个又在说什么儿女的话了?”话音刚落,池老爷子便是由门槛踏了进来。 池老爷子今年六十有二,虽然一双剑眉已有花白之象,头发也日渐稀疏,但年轻时走南闯北奔波打拼留下的刚强印子却是半点都没被岁月消磨,往那一站仍旧是双目朗朗,颇有派头,任谁来评论都会说老爷子是个压得住场子的生意人。 “方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嚷得热闹。”池老爷子摆了摆手,不用左右搀扶,自行走到上首坐定,“什么事?说来与我听听?” “呃呵,呃呵呵呵呵”何氏笑得尴尬,褶子横七竖八地在脸上堆挤着,“何央,你说给祖父听吧。”何氏全然没有了刚刚勒令池何央下跪的气势,只剩下谄媚和紧张,生怕池何央朝池老爷子告状。 告状?这种事情只有池何澹才做。 池何央略福了一福,道了一声是,便说道:“祖母今日叫孙女来是为了要训诫孙女,并无其他要事。”说罢便垂手立在原地,一张脸埋在领子的风毛里看不见表情。 何老爷子听了这话脸却是冷了下来:“央央,怎地又不听话了,祖父说过多少次,你不必叫她祖母,只称是老太太就可以。” 这话音一落,旁边的何氏脸色一块红一块白,极为难看。如今池老爷子身边的何氏是只是池老爷子的妾室。正室池老太太蒲氏过世已久,才由得她何氏在池老爷子见不到的地方做做正室威风,耀武扬威一时,但凡是有池老爷子在场的地方,何氏都是尽可能的伏低做,生怕哪里露了马脚,显出她平日里的跋扈劲儿来。 因为当年的池老爷子和蒲氏青梅竹马c两无猜,身份家门又登对,彼此也熟悉,无论是哪家的亲戚长辈说起来,都笃定他们俩就是早就在月老的姻缘簿上写好的一对儿。 二人成亲以后,相亲相爱确是无假,但蒲氏身体不好的底子也渐渐地现了出来,眼看着成亲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儿,两人膝下却还是无儿无女。池老爷子的母亲纵是再喜爱这个儿媳妇,也不免为池家的人丁兴旺发起愁来。 就算是池老爷子再三反对,还以绝食相要挟,不过多久也由池老爷子母亲做主,抬了何氏这门贵妾进门。不到一年何氏便为池家生下了池大老爷池治松,再隔年蒲氏也生下了池二老爷池治柏。 庶子与嫡子相继出世之后,蒲氏的身子骨似乎也撑到了尽头,不过几年便撒手人寰。池老爷子悲痛不已,也只恨自己不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人来,他心里一开始就只有蒲氏一个,最后也只有蒲氏一个。 即便蒲氏过世,池老爷子房中只有何氏一人,他也不许任何人称何氏为池家太太,不许儿孙称何氏为母亲和祖母,一旦有人走嘴他就要动怒。因为在他心里何氏永远都只是一个妾室,与买来的奴仆一般无二,那些称呼只有他的蒲氏担得起,蒲氏已经去了,那就都没有了。这边池何央闻言又是福了一福,仍旧低头道:“孙女一直谨遵教诲。只是刚刚祖老太太直叫孙女要向祖母下跪,孙女不敢不从。”说罢仍旧是低头不语。 “你是她祖母?!你是她哪门子的祖母!”池老爷子的怒火简直要透过额发将帽子点着。这妾室想要爬到他心爱的蒲氏头上来!门都没有!“你!给我滚回里屋去!好好思考你到底是谁!” “妾身没有老爷”何氏怨恨地剜了池何央一眼,又转过头向池老爷子求情。 “滚!怎地你这个‘祖母’当得都听不懂人话了吗!”池老爷子奋力一锤手边茶几,几上杯盏皆是一跳,险些滚下去摔碎了。 “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池老爷子喝了左右递过来的茶水,气焰稍稍收敛了些,又开口问起一旁坐着的卢氏与她怀里的池何澹,“怎地何澹都这么大了还要做在母亲怀里,像什么话!” 池老爷子唤池何央“央央”,却只叫池何澹“何澹”,这祖孙关系亲疏可以说是十分明了了。 池何澹慌忙从卢氏怀里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道:“祖父!池何央她——”池何澹还没说完,嘴就被卢氏遮上了。卢氏连忙接话道:“本来就都是事,就不劳父亲挂心了。”说罢瞪了怀里的池何澹一眼,叫她莫要在池老爷子气头上惹事。 池何澹却是愤愤不满地想要在说些什么,却是被卢氏拉着行了一礼,匆匆退下了。 “央央。”池老爷子招手将池何央唤到跟前。池何央也没有就近找了个椅子坐着,反倒是搬了个板凳坐在池老爷子膝下,用手轻轻地给池老爷子捶着腿道:“祖父,央央在呢。” 这一来池老爷子简直笑开了花。平日他经商在外,经常是一回家儿女们都与他生疏了,只知道害怕。今日见了央央这样,没想到他对后院如此疏忽还能享一番天伦之乐,自然是喜笑颜开。 只有池何央知道,祖父是真心疼爱她的。 上一世她家道中落,除了池家大房及时地把自己摘了出去未受什么影响之外,其他人都是艰难度日,靠典当家底生活。 就是这样,池老爷子还是在池何央坚持要随池何澹嫁入顺亲王王府的时候,拿出了池老太太蒲氏当年全部的嫁妆和遗物,把这些他平日里只舍得拿出来摸摸,即使再困难都没有动过的物什,一并陪嫁给了池何央,只是为了亲王府不要太瞧不起池何央,不要让她过得太辛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为酬壮志心生计,除却武去便从文 一打门帘便看见一个俏丽的身影迎出门来:“我们没经央央的口就坐进来了,央央可不要怪罪呀!” 那人声音甜甜地挂在池何央耳根上,捂得她一阵心热,不由得笑出声来:“嫂嫂说这个话是要跟央央见外吗?央央要生气啦!” 尹氏听了话也笑嘻嘻道:“嫂嫂只恨没跟央央生到一家,如今嫁到一家,才不见外呢!” 一旁的池澄汶气哼哼地站了起来,留给嬉笑的姑嫂二人一个背影:“天天都是这样我觉得我是多余的!贞你到底是嫁给我还是嫁给我妹妹啊!” 尹氏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坦然地答道:“倘若央央能娶我,你觉得还有你什么事儿吗?” 池澄汶,卒,享年二十多岁。 姑嫂二人嘻嘻哈哈地坐在一处,在犄角旮旯里给池澄汶留了个地方,完全忽略了他身子有多宽这个事实。只把他孤单单地放在那里,也不同他说话,只是两个女儿家时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池澄汶看着又不乐意了:“贞啊,唠嗑也带我一个呗,不然带上我来干啥的呀!” 尹氏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坦然地答道:“我瞧着央央这个屋里也忒素淡了点,放个人形立饰在这美化一下环境,装点一下央央这屋里,挺好的。” 池澄汶,卒,享年二十多岁。 聊了一阵,池何央看着她无所事事的大哥在屋子里背着手转圈,姿势过于老气,不由得笑问道:“哥,你今日怎么不像黏皮糖似的粘在椅子上了?倒像个老太爷一样背着手转来转去的。” 谁知道池澄汶听了这话先是脸直接红到了发际线,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还是尹氏接话道:“你哥呀,昨日习武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来,到现在屁股还疼呢!” “贞啊!”池澄汶一脸羞愤,“你不能在未嫁的姑子面前讨论男人的屁股啊!” 看着哥嫂又你一眼我一语地斗起嘴来,池何央却没有半分心思去听。 又是习武的事情。 说起习武这档子事,绝对是两世的池何央心里的一根刺。池澄汶本身身量不高,四肢又弱,也没有童子功在身。都已经弱冠了,却偏偏被那个不安好心的大房卢氏撺掇去习武,硬说是不仅能强身健体,而且习武比学文有出息。隆盛朝是尚武没错,可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习武不仅会伤了身子,还一事无成。池澄汶本来就不是这块料,却被卢氏请来的人捧得不知西东,硬是觉得自己颇有天赋,只差下苦功罢了。结果就是昨天被箭扎了屁股,明天又被榔头敲了脑门,整年整月的身上都是青紫一片,少见有好的地方。上一世的池澄汶就是这样一门心思习武,不仅落下了许多的伤,而且屡次应武试不第,最后终日郁郁寡欢,饮酒度日,碌碌终生。 池何央眼珠骨碌碌地一转,说道:“哥,你总是伤成这个样子,要不这武,咱别学了。” “哼哼,妹啊,别的哥都可以答应你,就在这人生大事上,哥不能听你的。”池澄汶端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架子,“再说了,教习师傅都说了,我资质不错,只差下功夫!明年春天就是武试了,哥不能放过这好机会!” 池何央把嘴抿了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刚刚哥说除了人生大事其他的都可以答应我来着?” “对啊,行,没问题。”池澄汶不觉得他妹妹能作出啥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妖儿,一口应下。 “那哥这两天来书房陪我。”池何央开出了条件。 “陪你?干啥,哥又不会绣花也不会画画的。”池澄汶满不在意的又喝了一口茶,觉得他妹妹又在胡闹。 “嫂嫂给了我一些咱们房里的账本,让我学着理账呢。嫂嫂平日里忙,那哥你来教我吧,顺便养养你的底面儿。” 池澄汶五官都快皱到一起去了。他实在不想再听有人重复他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汉还能被马从背上摔下来墩了屁股的糗事。 眼看着池何央还要再开口,池澄汶赶快接下话茬:“好好好,哥来,哥明天就来!你可不要让哥在门厅里等着,要早点起床啊!” “嗯行吧,我尽量。”池何央轻飘飘地瞟了一眼池澄汶,又转过头去和尹氏说话了。 “不如央央搬去和我一起住,让澄汶住在这屋好了。”池澄汶竖起耳朵听着她们两个又在说什么,“他夜半屁股疼总要翻身,也忒烦人了。” 我媳妇和我妹妹搞在一起,她们都嫌我多余,怎么办,在线等,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白梅已随冬雪去,但把枝头换桃红 池何央心下合计着,无论如何也要将池澄汶从这习武的难路上扳回来,至于扳到哪里,池何央还没有什么太明了的主意,便是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用过了晚饭,就看见春芝打从外边进来,向池何央礼了一礼道:“二姐,咱们房里的兰青带着新来的丫鬟来见了。” 池何央这边刚用绢子擦完了嘴,听见了春芝说的,便先示意秋桑捧着漱口茶在一侧侍立,扬手唤了春芝道:“让人进来吧。” 帘子一撩一放的功夫,就看见两个人进来。打头的是池何央房里的丫鬟兰青,后头跟着个的人影,瞧着是身形纤弱,比起膀大腰圆的兰青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见过姐。”两人到了池何央面前,齐刷刷地便是一礼。池何央心下有了几分满意,面上倒是不露出什么,只顾转头用了秋桑的漱口茶,也不叫那行礼的二人起身。 待到池何央已经把茶水吐到瓶里,又用绢子细细揩过一遍之后,才转过头看兰青她二人。见那丫鬟依旧是低伏着身子,脸上也还是恭敬的神色,不由得更加满意,这才轻声说道:“你们两个起来吧。” 两人应声而起。池何央唤了那新来的丫头近身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又是行了一礼,说道:“奴婢在家里的时候被唤作喜,如今到了姐这里,这名字便不要了,但求姐赐名。”说罢就把脸朝领子里一埋,低眉顺眼又机灵讨巧的样子煞是招人喜爱。 池何央略想了一想,又看了兰青一眼,说道:“那打今儿起,就是我屋里的桃红丫头了,满不满意?” “满意满意,当然满意!”新得了名字的桃红忙不迭地点着头,“只要是姐说的,就算是要叫奴婢屎蛋,奴婢都是满意的!” 她这一说,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活了起来,几个人笑成一团。 过了会儿,池何央又问桃红:“你原先在哪家何处当差?卖身契现在哪里?”“奴婢原是穷人家的女儿,来姐屋里之前并未在何处当差。”桃红规规矩矩地答道,“卖身契已经送到”桃红像是有点卡壳,只好停下了话头,求救地望了兰青一眼。 兰青顺顺当当地接过话头又道:“卖身契今天晌午之前已经送到大少爷太太屋头去了。”见兰青帮自己解了围,桃红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放松下来,又转回身子面向池何央。 “你家里可有什么困难?”池何央眉头轻轻一皱,又问道。 哪想桃红只是摇了摇头,说:“我家中父母俱在,哥哥已经娶亲,与父母在家中几亩薄田里劳作,虽然清贫但并无什么难处。多谢姐关怀。” 既不是人牙子卖过来的,也不是池家的家生子,原家里也无病无灾没有难处。即使是她与兰青相熟,又有哪个清白人家的女儿会愿意没来由地投身奴籍?池何央不免有些迷惑。 “那你是怎地想要到我跟前当差的呢?”池何央把疑问说出了口。 冬日里的碳炉烧得噼啪作响,烘得人面热。“奴婢奴婢只是想与兰”桃红一张脸通红起来,双手不住地揪着原色绸滚边的衣襟,眼瞅着都要把那绸布条揪抽丝了,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一板一眼地说道:“听兰兰青说,姐宽待下人,体恤左右,家中父母已有哥嫂照料,无甚后顾之忧,这才这才特来投身于姐。”说罢又回望了一眼兰青,抿着嘴把脸藏在了冬衣的衣领里。 池何央心里有了一点想法,出言试探道:“原来如此!既然身家清白,又无甚难处,那往后你就在我前头当差了!桃红你有没有什么行李?让秋桑带几个婆子帮你搬去北边的厢房吧!散了。”说罢抬起屁股就要走。 在起身的当口,池何央确实地看见了桃红与兰青脸上真切的失落。池何央不由得在心里偷笑,好一出范十一娘与封三娘啊! 池何央笑完了,见有些怏怏的二人已经要跟着秋桑出门去,就又出声道:“慢着。北厢房都住了些什么人?” 春芝接口道:“是些里外提水送碳,洒扫换瓦的粗使婆子。” “那桃红进我房里是二等丫鬟,住那里不相应。”说罢略一思考,“梅白是从哪间屋里挪出来的?” “回姐,是从西厢房我那间里挪出来的。”兰青的声音有着几丝期待。 “哦!那桃红既是补了梅白的缺,那屋子也就不挪换了。着人把桃红的行礼送去兰青那间吧!”话音刚落,池何央就打了帘子回里屋去了。 一帘之隔的门厅里有桃红与兰青左一声右一声的谢谢姐,池何央不由得露出点笑意。 人世间已经够苦了,能多甜一分就多甜一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新扫廊下陈年叶,又剪枝头巧做春 夫家无权,娘家也并无依仗,卢氏一时不禁有点惆怅。 “母亲!”池何澹一撩帘子,也不管身上是雪是泥,只管噔噔蹬地从屋外跑进来寻卢氏。 “怎么了?我的澹儿?”卢氏的眉头松了几分,添了几分欢喜。在卢氏眼里,她这个女儿固然行事乖张,脑筋也不太灵活,但举止容貌却是一等一的像她的,也未免对池何澹多些疼爱。 “还不是池何央那丫头!前几天把梅白从她房里拨出来了!”池何澹往卢氏跟前一坐,咬牙切齿地说道。她一打下生,在大房里那可是呼风唤雨,没有一个不宠她疼她的,池何央这些年来也让她哄得服服帖帖,怎地还敢赶她的人了呢! “这事儿不是已经说过了?权当揭过去了吧,在你祖母那里说了一遭不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卢氏说着,摸了摸池何澹的膝盖,又给她剥了一个橘子,“我原就说你这路子不靠谱,这下子还是想想别的为好。” “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见不得她痛快!”池何澹一双手搁在桌子上,把橘子皮攥得直冒汁水,“她长得好,又得祖父疼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竟还是要事事和我争!” “澹儿,你有这个上进的心是好的,但不要一言一行都显露出来你要和她作对。”卢氏好言劝道,表情温婉柔和,眼里却是闪着点点的恶意,“池何央固然还是个丫头,没有那些个心眼子,但凡谁存折点心,顺绳一爬不就知道梅白她二嫂是咱们房里顾嬷嬷的儿媳妇?这火岂不是就要烧到咱们眼前了?” “这”向来心思简单的池何澹显然没有想到这一茬,顿时有些无言相对。 “况且你这次寻的人也不太端正。”卢氏把池何澹的手拉到自己怀里,多加抚摸,“梅白固然有几分姿容,但确实又懒又馋,拈轻怕重,这才叫人赶了出来。” “是叫她偷懒坏事,在柳嬷嬷那吃吃苦头正好!”池何澹还是愤愤不平。 “你再想想,她赶了梅白之后,房里必然是缺一个二等丫鬟的,她是如何做的?” “好像是好像是不知道从哪儿寻来个丫鬟补上了。”池何澹略一思考,又答道。 “那她所作所为可有经过你祖母?”卢氏步步劝诱。 “那肯定是没有的!池何澹听祖父的,从不肯认我祖母,岂会知会她?” 卢氏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你祖母虽不是你祖父正房,但这些年也是拿了实权在手的。如若让你祖母知道有人绕过她去,岂会放过?到时候你祖母压下来,那就不是池何央一个丫头能能担待的了。” “还是母亲说得对!”池何澹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有些黯淡,“前次告状,没成想招致祖父不悦于祖母,现在八成祖母还生我的气呢,这可如何是好?” “我的澹儿!”卢氏笑着拿绢子一扑池何澹,“你祖母与你血肉至亲,岂会生起长气来?你腿脚勤快些,多去问安拜见,侍奉左右,哄得她气消了便是!” 池何澹听了心下了然,嬉笑着扑到卢氏膝头上,好一副尽情撒娇的儿女模样。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池何澹便先回房去睡觉了。眼看见池何澹确实出了门,卢氏这才招手把侍立的左右唤到身前来。 “荷香,池何央身边那个丫鬟,底细如何,你去打探一番。”话毕,卢氏像是还不放心似的,又招来另一个丫鬟,“桂香,你去库房里捡两样赤金的饰物,再叫厨房明早做些婆母爱吃的点心,叫澹儿一并带过去吧。” 她这个婆母何氏,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眼界,翡翠珠玉一类在她眼里不过是硬石头,只有足赤的金子才入得了她的眼。她平日里又喜欢拿腔拿调,分明不是池老爷子的正室却硬是要端得个正室的架子,爱听人奉承,也爱晚辈多孝敬。左右想来,这两样应该是最对何氏胃口的。 想到这里,卢氏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膝下没有儿子,长女池何芃又是个不争气的,她必定要为池何澹争取一个最好的前程。 这头池何央还在灯下读着一本本的书。秋桑端着盏珍果杏仁露放到了池何央头边的几上,又给她拨亮了烛火。看着池何央挑灯夜读的样子,秋桑不免心疼自己的主子,就出生劝慰道:“二姐,咱们还是明天再看,夜深了,仔细看坏了眼睛。” 池何央略一思索,想着还是眼神不济到底是比没文化可怕,就先放下了手里的书。 春芝一边替池何央把书收纳起来,一边随口问道:“我们二姐近日怎地如此努力,莫非是想明年开春考出个女状元?” 隆盛朝确实有女文状元与女武状元,不过多是个花头,并不会因此被朝廷重用,但是论起这个名头的含金量也确实是有的,不少姑娘指望着能在试上拔得头筹,以期将来能谋得一个好婆家。 不过池何央倒是对这个不感兴趣。她现在但凡想一点婚姻嫁娶之类的事情,就会想起当年她在顺亲王府那些钻心剜骨的痛事。又有谁喜欢日日翻腾一个污泥潭子呢?还是让它沉淀去了好,还能安分些。 “嗯人总要知耻而后勇嘛。”上一世已经吃够了没有文化的亏了,这一世当然是要尽快的补上来。 “什么耻?谁给我们姐耻受着了?”春芝掐着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去给姐讨个公道!打那人一顿!” “唔我是说,我哥哥天天说我是笨猪懒虫,我就要学习给他看!怎么,春芝你要打我哥哥吗?”池何央眼睛一转,向春芝抛出个大圈套。 “哇!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什么也没说过!”春芝抱头乱窜,任凭池何央被逗得咯咯笑得不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日头初上雀初啼,兄长寻妹可来急 春芝正守着兰青与桃红两个,看她们在门厅里用毛掸子清灰,又在空中扬上前一晚浸过百合花瓣的水,才使室内芬芳整洁又不至于让四处扬起的灰尘呛着人。 三人正忙活着,春芝直觉得兰青和桃红相互搭握的手和彼此依靠的肩显得自己是如此的多余,眼睛控制不住地四下乱瞟。眼神儿刚落到门帘子上,就见到一只石青色暗织竹纹的袍袖撩开门口帘子探了进来。 春芝先是一惊,紧接着就意识到这袖子的主人是何许人也,先是朝门口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大公子,接着转回身就要去叫屋里的池何央。 “慢慢慢慢慢慢慢——!”池澄汶又是低声又是打手势,示意春芝稍安勿躁,“哼哼哼哼,不用叫不用叫,我知道,懒虫是不是还在呼呼大睡?问题不大,为兄不缺这一时半刻,可以在门厅多等一会,且让她睡去。” 就知道这丫头纯是心疼我摔伤了自己,要学着看账什么的都是幌子。哼哼哼哼,罢了,为兄领了这份情了! 接着池澄汶就一脸得意地朝椅子上一坐,动作流畅非常,春芝都来不及拦着他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正中搁置着的鸡毛掸子的竹柄上。 很显然的是一晚过后池澄汶的屁股并没有好多少。他当即疼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连转了好几圈也止不住眼角飙出来的泪水。为防止经久的摔打使其断裂,池家用的鸡毛掸子都是选了顶顶硬的青篱竹做杆子,竹节处处分明,就算是平常人突然坐到个这么铁硬还凹凸不平的窄条上,都要嘶哈几下,更别说池少爷这饱经摧残的屁股了。 “哥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如此大动作,是在舒筋活络,强身健体吗?”梳洗完毕的池何央刚一打里屋出来,就看到门厅里她那连蹦带窜的兄长。 “啊——对!为兄是在c是在,做一套早操啊!”不能在我老妹儿面前丢份儿!池澄汶瞬间化尴尬为洒脱,捂着屁股的手也秒变扩胸运动,“央央你要不要跟哥哥学一学呀?啊哈哈哈哈!” 学什么,《如何化解尴尬十八招》吗?还是《论屁股到肩的最短距离》? “央央还是算了吧。”池何央摆手拒绝,“听闻手臂抬多了容易致肩宽,哥哥是男子,宽肩阔背是男儿风范,放在央央这就是虎背熊腰了。” “那那不说这个了!”不感兴趣也好,为兄又不能教你捂着屁股在地上蹦! “央央起得这么早啊?”池澄汶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池何央的眼皮和嘴角,看看是不是还有留在上面没睡醒的瞌睡虫。哼哼哼哼,丫头片子,强打精神你哥我可是看得出来的! “那是当然!昨日央央不是和哥哥商量好今日一同学账吗?莫非哥哥认为央央会贪睡不起床?”池何央像是聊到自己亲哥这一番对自己“了如指掌”的说辞,快言快语地答道。 对,我就是这么以为的,你以前也确实是这么干的,你这个都能把老爹领头办的算学课睡过去的懒蛋! “哥哥哥怎么会这么想呢?央央是好孩子嘛!肯定不会睡到日上三竿的!”池澄汶的笑容像大向日葵一样又呲牙咧嘴又灿烂。 虽然事实如此,但是有的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儿说,会摧毁她们脆弱的心灵的。 “哥哥最好啦!”池何央攥着池澄汶的袍袖娇憨地晃了一晃,“哥哥快随我来吧,不然我们要在门厅里讲话到日上三竿啦!” “好好好。往何处去,央央带路吧!”还真要学啊!哼哼哼哼,那今天就让为兄教导你何为博闻强识!池澄汶紧了紧自己的领子,抬步随着池何央出门去了。 池何央院子里有一间的书房。上一世的那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画本子和人书,是池何央平日无事的消遣所在。固然今时不同往日,但书房内无论是陈设还是书籍都未动过太多,毕竟池何央还不想让自己老哥觉得她是个少年老成的学究,那也太突兀了。 在去往书房的不远几步路上,池何央总是忍不住拿眼瞟着与她并肩而行的兄长池澄汶。 原来这个时候,哥哥高我这样许多。 上一世的哥哥在上一世的我眼里就是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二傻子,我从未这样憧憬又亲近地看过他。 就是这么一个上辈子那个傻池何央无论如何都看不上眼的哥哥,在她被羞辱又二度退婚之后,怒火滔天地提刀登了那家的大门,却又被打断了腿扔了出来。 那天的哥哥拉着她的手哭得满面通红,大声责骂他自己百无一用,连自己的亲妹都不能保护。而当池何央意识到自己是如此被爱护着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大厦将倾,无可挽回。 还好今世我们还是兄妹至亲,也没有那些腌臜事儿来扰人心神,岁月无虑又静好,你我可尽享这一份血脉亲情。 又或许,今世可以换我来保护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舍去半途无用志,不将踌躇费华年 池何央给池澄汶寻了个软垫子让他好坐,自己则落座在书桌正前身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卷起了袖子,一副认真做学问的好样子。 池澄汶看着这个一派正经的女娃娃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便开口问道:“你那椅子不说没有软垫了,怎么地连个椅子背都没有?活脱脱一大马扎。” 池何央眉头都不动,正色答道:“若是坐得舒服,靠得安稳,人就懒怠,央央一心向学罢了。” 饶是池澄汶还想笑她个丫头片子说些什么“一心向学”,也不由得被池何央一脸稚气的认真打动,收声坐直了起来。 说起来,二房的账本一类本应该是二房夫人,也就是池澄汶与池何央的母亲陶氏一手掌管。但陶氏出身书香门第,硬是觉得商户家的账目满布铜臭味,因此在长子池澄汶娶妻之后,便像甩烫手山芋一般把管账的事情全部丢给了自己的大儿媳。陶氏每天倒是看书作画,习字吟诗,好一副提前退休的家婆模样。 池何央上一世从未劝过母亲,这一世就算是懂了,也不想劝母亲。一是母亲陶氏原在家中是父疼母爱的娇姐不说,要她这样一个从学习“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的人去用银钱打点上下关系,还要逢人露笑,见人开言,对母亲来说已经够为难的了。二是账目交在自己与大嫂手中,自己也能及时地了解院中动向,更是避免了有人暗下黑手而不自知的窘境。 抬手叫秋桑捧了两本账进来,池何央与池澄汶一人一本。捎带着送进来两大叠草纸并一大一两个算盘。今日要用的功夫也不过是算算账,看能否把账目理通罢了。 春芝给池何央添水磨墨,池澄汶则是向来不用丫鬟贴身,就是随身厮屈冰为池澄汶研墨,而这兄妹二人则是一人捧了一本细细看起来。 翻了没两页,池澄汶就唤来另一厮忍水吩咐道:“夫人日日看这么点点的字儿我竟然不知道,想必伤眼,今晚给夫人加一碟白切猪肝,明明目。”说罢像是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满脸带笑地往椅背上一靠。 “噗。”一旁的池何央笑出声音,“哥哥知道猪肝明目是好事,只是这白切猪肝未免腥过了头。不如听央央的,枸杞明目,茉莉理气,再加姜汁与黄酒去腥,煨成枸杞茉莉猪肝汤,香软可口,嫂嫂肯定喜欢。” “这是我们姐抄下的菜谱。其中这茉莉花不是厨房常有的,我们姐这倒是有今年春天留制的干货,需要的话也一并捎走吧。”春芝端了一张纸单上来,五指间还挂着个的包袱。 忍水道了声谢之后就把东西都收到了怀里,转身出门把它们都交去给池澄汶那青箭院里的厨房去了。 “央央懂得真多,这么一比倒是为兄不如了。”池澄汶攥着账本卷子,像是无限感慨一般一击自己的掌心,幽幽说道。 池何央一看事情有门,就似有些愁绪状说:“毕竟家里做着药铺生意,央央总不能一点不懂。只可惜生为女子,不能以一己之力让家中生意赫赫扬扬罢了。” “央央如此懂事,咱爹一定很高兴了,别因为这事儿伤心。”池澄汶出言安慰,脑中有个什么念头飘忽不定。 “嗯!爹爹高兴央央就高兴!”都说孩子的脸像七月的天,说变就变,池何央转瞬就又开心起来,兄妹二人接茬看着账本,一时间无人说话,屋子里尽是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春芝悄悄打哈欠的声音。 对案算了一会,池何央不知怎地突然烦躁起来:“春芝!给我来一盏子槐叶冷淘!我要醒醒脑子!” 有点瞌睡的春芝吓了一跳,急忙道:“姐现在可是腊月!上哪儿去弄这些去!” “我不管,我不管,你给我弄来!”池何央耍起性子来也是不依不饶的。 “央央,大冬天怎么吃凉食,刚刚还对药理头头是道,这下子怎么又说不听了?莫非想吃苦药?”池澄汶起身劝慰道。孩子没有不怕苦药的,池何央一听就闭嘴了。 “可是账目哪里看不懂了?”池澄汶找出了关键所在。 “就是这!”池何央单指着案上一页,“怎么算都少一拾!是我错了还是账错了?” “不着急,我们算算看。”池澄汶抓起池何央的手放回算盘上,“你怎样打的,给为兄看看。” 池何央赌气似的在算盘上猛打一通,完了冲着池澄汶道:“你看你看,就是少一拾嘛!” 池澄汶倒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央央,贰佰玖拾六再加拾伍是多少?” “叁叁佰零不对不对,叁佰壹拾壹!”池何央连手指头都用上了。 “那你刚才算多少。”池澄汶又喝了一口茶。 “叁叁佰零壹。”池何央刚刚不依不饶的气势完全消失了,现在蔫答答地堆在椅子上。 池澄汶终于拾回了老哥的驾驶:“算数要心思缜密,天天总想着题错了可怎么办是好。” “算数这块还是哥哥厉害,是央央不如了。”池何央还是蔫答答的。 “有妹妹夸奖,老哥很高兴啊!”池澄汶开心地一举搓乱了池何央的头发。 磕磕绊绊地看了一天的账目,池何央终于在临近晚饭的时候送走了池澄汶,并约定明日再来。 池澄汶与两个厮走在回房的路上。忍水与屈冰有些不解地看着现在格外少话的少爷,都不太敢出声。 却听着池澄汶叹了一声,说道:“你们说,我是不是确实不太适合习武?” 屈冰对自家主子不是今天磕到这里就是明天碰到那里的情形早就有些不满,若是有盼头还好,偏偏就这么摔摔打打地过了这么些年,硬是遥遥地也看不见个出头之日。他和忍水两个平日里不知道叹了多少次,今天少爷问起来,倒是有点不敢说了。 忍水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说:“少爷人生之途何去何从,属下不便多言,少爷心内自有定夺。” 一听这话,屈冰不由得感叹还是忍水比自己有文化。这句话一出,不但是道出了少爷内心实际上对是否要继续习武早有动摇,也顺带表达了自己也有劝少爷改行之意。 “也是。堂堂男儿,不应多愁善感,无端踌躇。”池澄汶攥紧了自己的袖子,“但我已二十有一,现在转变志向是否为时已晚呐。”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忍水又拱了拱手,道:“韩非子有言,‘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屈冰在心里给忍水啪唧啪唧的鼓起掌来。 “说的是啊!本少爷还年轻!”池澄汶哈哈一笑,双掌一击,“畅快!你们两个,快传话去,今日我与夫人喝两杯,叫他们备上!” “呃”屈冰与忍水相对一眼,“好嘞!”说完两人一同快步朝着院子跑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池澄汶握掌成拳,狠狠地锤了一下空气,又颓然放下:“谁云厌长日,终是惜华年从头开始,谈何容易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银针巧把轻花绣,铜剪又将罗绮裁 池何央也并非池澄汶肚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但她又无比笃定自己哥哥是个有主意的,只能劝嫂子放任自己哥哥去,相信他自有定夺。 日子一日复一日地过着,眼瞧着到了年关,池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忙活起来。男人们东奔西跑地忙着置办年货,大姑娘媳妇们则有事没事就凑在一起,看绣样摸料子,张罗着做几身新衣服鞋子穿。 池何央现在是不太在意穿什么过年,但是往年可是由不得她在意不在意的。 每逢年节,各家之间少不了亲戚往来,大房太太又是个好出头的,巴不得要在初二回娘家的时候朝娘家人显摆自己过的多么多么好,女儿又是出落得多么多么出挑,每年都要把何氏分下来的那几块料子压了又压,挑了又挑,反反复复地看,恨不得每一匹都抠一块下来给她的池何澹裁件衣服。 所以结果就是每年都是到最最年末的时候池何央才能摸到新料子,而且全都是池何澹挑剩下的,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况且到了年根底下,不是裁缝着急置办年货,就是绣娘已经收摊回家去了,招致池何央时常穿着尺寸有误或者完全没有花纹的衣服过年,甚至有的时候不得不掏出往年的旧衣服来遮掩这种尴尬。 上一世的这时候池何央还不过是个女儿,哪个姑娘不喜欢漂漂亮亮的?年年这般事与愿违,池何央也就渐渐失去了过年的兴趣了。 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池何央对新衣服新鞋子无甚兴趣,此时的她也不甘愿被池何澹压着一头,干什么总叫别人风光,自己受气呢? 今天正是大寒的节气,算起来也才刚刚是腊月十五,就已经有话传出来,说大房太太那边正领着她两个女儿选起过年新衣的料子来着,言语里夹杂的都是羡慕,和对二房毫不掩饰的鄙夷,气得春芝叫唤着要打人。池何央不禁觉得有些脑壳痛,卢氏做起别的事情来,没有一样积极的,唯有这穿衣打扮,蹿得那叫一个快。 不必说,今年做衣裳的事儿轮到池何央这里的时候,不是到二十六也得到二十五了。说起来即使做衣服的事情压到那个时候倒也不算太晚,只是这找匠人的事儿让人发愁。 池何央的绣工虽然不算出挑,但也是拿得出手的,到时候自己帮衬自己自然不算问题,眼下要愁的只是去哪找一个会裁剪衣裳的匠人。 池府内并没有养自己家的裁缝,就算有,他们也不是池何央的目标。年关正是婆子丫鬟们在一起扯老婆舌的最佳时机,一旦有哪个兜不住话的,整个池府岂不都要知道池家二姐过年连件新衣裳都没得做,还要四处找人办,更招人笑话。 虽说那样能得来池老爷子的注意,但把事情闹大并非池何央这次行动的目的,她还想过个好年呢,可不像在年根底下后院起火。 本着严谨低调的原则,池何央先打起了自己院子里人的主意。她唤来了自己身旁的大丫鬟春芝与秋桑,并上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竹绿c菊黄c兰青c桃红四个。 人到齐了,池何央坐在屋中的一把柳木藤心扶手椅上,五根指头依次敲落在搭手的卷云头上,哒哒声错落有致。 她瞧着身前围着她绕成半圈的六个人,不抱甚希望地开口问道:“你们六个里,可有会裁制衣裳的?” 话音被四下窗子上围着的密实云青色厚缎布帘子吸了个干干净净,没激起这个几个人半点回音。一片沉沉的寂静里,秋桑与春芝教养甚好,低头不语,一看就知道不会,于是也不出声烦人;竹绿一脸茫然,不知道姐为什么问起这个;菊黄年纪最,性子活泼,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只是兰青与桃红倒是你看我我看你,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有些为难的样子。 池何央心里一喜,又问:“兰青你可有这方面的手艺?”这丫鬟看着人高马大,莫非还有这张飞绣花的本事? 兰青摇了摇头,道:“奴婢五大三粗,裁剪不行,打人倒是可以。” 屋子里的其他人: 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刚才不问好了。 池何央有点灰心丧气,刚想着不然去问问大嫂有没有什么办法,没想到兰青又开口道:“奴婢确实不行,但是红桃红她可以。” 池何央完全没在意兰青脸上诡异的红晕,忙不迭地转向桃红问道:“你竟有这种手艺?那为何欲言又止?” 桃红咬了咬嘴唇,像是有些为难,最后还是开口道:“奴婢会量体裁衣不假,只不过奴婢原是丹南人,裁衣的样式与本地不同,想来姐可能不会用得上”桃红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就只能听见她揪衣襟的沙沙声了。 丹南天气常年湿热,绿植密布而又虫蚁众多,因而当地人多是用透气凉爽的麻与罗裁制衣服,形式也多是窄身箭袖,带有护领,这样可防止虫蚁叮咬,又能透气除湿,更能保证自己在密实的植物里也能自如地走动。 而化北则四季分明,冬季尤其寒冷,衣料也多以密织的棉与缎子为主,保暖防风。冬季衣服多是袄与长裙,这样在里面多穿几层也不会显得臃肿。 这些差异确实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冬天穿一身丹南制式的衣物不仅不实用,而且看上去相当奇怪,让人起疑。但眼下又只有这么一个能动手的人,放了她去可能就再找不到别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池何央灵光乍现,念从中来,抿了抿嘴又说道:“无妨,只要你有这个手艺就行。秋桑,把我压箱底子的冬衣都翻出来,我今晚要挨个瞧瞧。”说罢抬腿进了里屋,留下一屋子人大眼瞪眼,不知道二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巧将十指罗金线,不做她人嫁衣裳 从十五一直到年前的这些天里,池何央的嫂嫂尹氏不断着人来问池何央是否需要过年用的新衣料,并拿来了数匹她过往的存货,或是尹氏的嫁妆,或是她嫁来这几年池府的赏赐。于情于理,池何央都是不能收嫂子这些东西的,但又不好放着嫂子的关心不管,于是只能暂时一一回绝,并让捎东西的人再带句话回去,就说池何央她自己已有决断,叫嫂子不要担心。 但是尹氏哪里放得下心来。自己的姑一向是个好欺负的,今年还被卢氏她们二个压在头上,就算是池何央自己毫不介意,自己也看不过去了。自己差过去给池何央送衣料的人三番四次地被挡了回来,就算是喊去打听消息的也没一个能听到些什么。 尹氏一边感叹自己姑的保密工作做得着实到位,有那么几分欣喜,一边又担心她这样无他人知地搞下去,会在大年夜让自己出些什么笑话,到时候自己伤心,倒让别人快活去了。 不说住在青箭院的尹氏,就算是池何央自己院子里的人,对于自家姐这两天的所作所为也是一头雾水。 大早上起来就把桃红拉进了自己房间,带进去的东西也净是些刀剪子,针线一类一概没有,就连池何央让春芝找出来的衣服也是有去无回,进了屋子就再没见拿出来过。 “你说,咱姐这是干啥呢?”因为不许春芝与秋桑进屋,这二人只能在屋门口台阶上闷闷地坐着,一劲儿地翻花绳玩,等着姐有事儿才叫她们。 “下人不许妄议主子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又忘了?”秋桑手上没空,只拿眼剜了一下春芝,接着又把注意力放回花绳上。 “我这不是担心咱姐嘛。”春芝把头架在肩膀上,一脸俏皮地盯着秋桑,看她解不出花绳干着急,“你说咱姐会不会是,生气大房偏心,自己在屋里跟桃红两个用剪子铰衣服呢?看她们又没带什么针头线脑的,不像是在做什么手艺呢?” 秋桑的眼珠子转了转。依过往的经验来看,她们家二姐确实是一个容易意气用事又心眼不多的姑娘,做出这种事情也在情理之中。但秋桑总觉得近日的姐像是已经有了什么不同,不再是之前的那个动不动就上房揭瓦的丫头了。 于是秋桑只是摇了摇头:“我觉着不是。”迎着春芝好奇的目光,她又什么都没说,“我们只管等着,姐这次肯定会出人意料的。” “哎,姐是不是背着我跟你说什么了?不肯告诉我是不是!”春芝哪听得这个,一翻手把花绳揣回兜里,两手直往秋桑胳肢窝上挠。 “哎哟!哎哟!我当真不知道!姐什么也没说!你这招式用到桃红身上去呀!”秋桑跳着直躲,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跑开了。 “哼哼哼,今儿你不说,我定不饶了你!”春芝也不甘示弱,拔腿就追了出去。两个丫鬟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满头大汗,倒是把整个冬天的寒冷都扔在身后了。 屋里的池何央听见了院子里她们两个的笑闹声。即便是隔着絮了棉花的厚棉布帘子,也是毫不遮掩地从门缝漏了进来。 池何央听得弯了弯嘴角,心底也不由得为屋外两个欢乐的人儿多了那么几分快乐。但现下最让她高兴的还是手头的活计。 这一招看着是当真可行。池何央抛下了手中的剪子,朝着桃红说到:“这活儿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你心里可有个底了?” 看着桃红笑着福了一福,端详着眼前的这些个布头道:“有姐在,心里饶是一万个底儿都有了。真没想到还有这法子,姐当真是钟灵毓秀!”说罢,桃红像是掩饰自己文化水平不够,悄悄红了红脸。 池何央看着着笑,眼睛都笑眯了起来,又说:“既然如此,那到府上那头的料子发下来之前,你便歇一歇吧。院子里的活先不用你做,只要隔三差五去问一问赵裁缝那头,他弄好了没有。” “奴婢晌午前刚去问了,说是明天不过辰时就能送到姐手里来。” 池何央刚喝了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听到这话,只好鼓着嘴连忙摆手。等茶顺下去了,才说:“不要他送到府上来,你去到他那里去拿吧。另外也不要挑辰时这种惹人眼目的时候,最好是午时大家都去用饭的时间好。若是有人问起来,你便说是城里的游商来了,去替大姐姐买上两匝俏色的线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花开并头无双好,一朵残来一朵香 然池何芃的内里并不像她外在一般好摆布。任由自己的母亲横竖看不上自己,她也不肯听由卢氏的摆布去做一个锋芒毕露c处处不饶人的人,只是默默地折腾着自己的一手绣工。 如今池家大姐池何芃的绣活,能让手画的江山生色,能让白描的鸟虫有声,针缝的走兽能引来同类,线走的恶鬼能止儿夜啼,当真是栩栩如生。 即便如此,卢氏仍旧认为她的大女儿是个“不求上进”的角色,也对她不甚上心,一门儿心思地把自己的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池何芃看起来也并不想博得自己母亲的关注,只顾一门心思地琢磨自己针下的鸟兽鱼虫。 池何芃这般性子与上一世的池何央十分投缘。尽管二房与大房关系不睦,但也没能阻止这两个女儿你来我往。 上一世的池何央仅仅是喜欢池何芃性子温润,与世无争,现在看起来,她骨子里还有着一股不屈的犟劲,能让她在卢氏一手遮天的二房里如同一股涓涓清流,另立独处。池何央不由得更欣赏她这位大姐姐,并暗自觉得,池何芃早晚有那么个一鸣惊人的一天。 腊月二十四的头午,池府四下里都围绕着一股子喜滋滋的新年氛围,几个年级的丫头更是乐颠颠地围坐在一起畅想着即将到来的灯会与戏台子,几个有相好的丫头也琢磨着出门相会的日子,更是在众人起哄的呼喊声里红了脸。 白芷院里的丫鬟们也正为新年新气象而洒扫。二十四正是扫房子的日子,可偏偏池何央那屋无论如何都不让进。几番推阻之后,秋桑只好说把时间宽限到日落之前,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必定要把池何央的屋子打扫一新,池何央也应了,这主仆二人的斗争才算告一段落。 “快快快,我们快来弄这个。”池何央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手里一直摆弄着床榻上的布片儿。 因为大房的卢氏过于专断,所以池何央为自己的新衣想了个顶好的法子。 她从自己的一众仆从里选出了能裁剪的桃红,又让春芝抬出自己的旧衣,把旧衣的缝线挑开,还原成一片片的衣料。这样无论卢氏多晚把衣料放手,也不用考虑桃红是否会制作化北的衣型,只需用划粉照着布片的形状摹一遍,在如样缝制即可。 桃红第一次听到这个点子的时候,也是不住地拍手称妙。但接下来桃红就有了一个担忧。这毕竟是过年的衣服,二人的手如何快,准备的如何周全,也不能在几天之内给衣服絮上棉花呀。这不仅是手艺问题,更多的是时间不够。 池何央闻言只是一笑。她把桃红拉到身前,与她耳语起来。 院子里年纪与池何央相仿的姑娘有很多,池何央便叫桃红到街上去随便寻一个裁缝,按着池何央的身形定制一套棉袄与絮棉的厚裙,不要绣花也不求特别的制式,只用最普通的素步做一套这样的衣裳。 裁缝见要求不高,又是素色,肯定不会起疑到觉得池家的姐会穿这个,十一二岁的身段,指不定是哪个丫头的衣裳。 等桃红把衣裳拿回来,她们二人只要在外面订上一圈照衣样制好的罩衫,这一来,衣服既能与新衣无异,又能保暖防寒了。 只是纯用布料制衣未免太素淡,弹花又需要专用的家伙,这二人是办不来的。正当这二人发愁时,大房的大姐池何芃登门来了。 原是二十三下午,池何芃来送被卢氏积压许久的衣料,还带着一脸的歉意。饶是池何央说她娘亲的事情不用她来担责,也拦不住池何芃一定要为她做点什么来偿还。 池何央清楚自己这个姐姐的犟劲儿,便与她把自己自行制衣的事情与池何芃说了,又问她素布来不及绣花可怎么办。 池何芃笑了一笑,说:“没想到我这个笨脑子还有为妹妹派上用场的一天。这有何难?只要用硬布绣了花,等到衣裙制好了,再用隐蔽的针法缝上去就可以,与绣在本布上的别无二致。“ 池何芃见池何央还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又笑着拍一拍妹妹的手,道:”至于绣花,我就帮妹妹办了,一半是为妹妹赔罪。“池何芃刮了一刮池何央的鼻子,”另外一半就当我心疼这个天仙儿妹妹,不想看她多劳力吧。“ 池何央心下欢喜,见大姐姐没有因两房的关系与自己疏离,更是心中一暖,又不禁担忧到:”大姐姐你的绣工灵动至此,别具一格,若是让伯母看出是你的作品,岂不是要苛责于你?“ 池何芃闻言一愣,笑容中带着几分干涩:”我母亲她“她并没有和池何澹一样唤卢氏为”娘“,而是这样干巴巴地叫她母亲,”我母亲她,何曾关心过我?又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样的绣工,怎么的针法呢?“ 眼见这池何芃的眼里有了泪意,池何央连忙岔开话题,又拉着池何芃讲了好些个笑话,喝了两大壶茶。看池何芃又笑起来,这才作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花开二度时时好,璞玉千琢处处新 饶是春芝和秋桑现在满肚子问号,作为一个丫鬟的基本职业素养也阻止了她们问下去,毕竟还是干活要紧,本职工作要做好。 一通洒扫完毕,还没由她二人歇口气,池何央趁着微暗的夜色把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叫进了屋子。 两个丫鬟正在门口,被自己家二姐脸上与下午的桃红如出一辙的诡秘笑容弄得一头雾水的时候,池何央神神秘秘地说:“来,我给你们俩看个好东西。” 二人的第一反应: 春芝:我们姐做了一个特别炫酷的东西(比如用牙签儿搭的塔或者用花容粉和水做的人儿)!姐厉害啊厉害! 秋桑:姐又作祸了要我收拾摊子了!放着我来! 这两个丫鬟俱是什么不会藏表情的人儿,池何央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都想的是什么鬼东西,就是一劲儿的不说话,直把她们两个往屋子里让。 等她们两个茫然地进了屋子,池何央轻手轻脚地把屋门关上,又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自己的床榻前,脸上还挂着那种神秘兮兮的笑容,朝着她俩招手。 暖烘烘的炭火烘着帐子上的宝相花,一鼓一鼓地,直让人觉得那花是真的。 三人站在床前,池何央攥着床边帷帐的底边儿,向着她们二个问道:“准备好了吗?” “嗯嗯。”两个人都没猜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一脸茫然的木木地点着头。 池何央双手把帷帐一展,平铺在床榻上的是一整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从外穿的搭子到遮雪的披风,更不用说必不可少的袄与裙,都是簇新的。裁衣的布料正是昨日大房大姐送来的那几匹,量衣的身段正是自家姐的别无二致,上头的花样都是当下姐们中间流行的自不必说,只说那松花色地儿织缎上那彩兰中间穿花的蝶如同会舞动,水色衣襟上的折枝桃仿佛有香,与城里寻常铺子中的绣工可谓是云泥之别了。丹色的带帽披风外还用彤色的烟萝纱遮了一层,更显得衣裳层次分明,朦胧别致,衣上精绣的石榴花中的绣眼鸟仿佛在眨眼一般活灵活现。 “哇哦!!真好看!!”春芝激动的呐喊差点冲破房顶,要不是直接去搂自家姐有点不合规矩,她早就扑上去了。她张牙舞爪地挥舞着自己不知所措的两手,最后一个猛子挂在了秋桑的脖子上,连摇带晃。 太好了!姐今年过年终于不穿旧衣服了!可以漂漂亮亮的了! 过于激动的春芝脑子里就循环播放着这一句话。 “这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秋桑为人谨慎,自然是心多于激动。毕竟谁家姐房里平地里蹦出一套新衣服都挺奇怪的。 再想到这两年自家二姐都因为过年没能得到一身新衣服而耿耿于怀,想必是对新衣裳想得不得了了。这衣服说不定是从哪个手帕交的姐那里寻来的人家备用的一套?姐不知道有没有给人家回礼?不然过了初五把人家姐请来做客吧! 这边秋桑的思绪已经发展到等那家姐成婚的时候送怎样的礼才比较恰当的时候,春芝发出了兴奋又响亮的声音:“姐呀!这衣服是不是哪个仙女儿见我们姐聪慧可爱,变出来赐给我们姐的吗!” 池何央听了都要笑垮了:“变衣服的仙女儿倒是没有,做衣服的仙女儿这倒是有一个,她还有个打下手的仙婢,现下在外头打水呢。” “欸?”春芝本来就容量不高的脑子已经被池何央彻底绕蒙了,到底是秋桑脑子好使点儿,立马就从姐的打趣儿话里明白过来,心翼翼地问:“这衣裳是姐自己做的?” “嗯哼!”池何央双手掐腰,得意地点着头。比起自己的作品来讲,现在更令人满意的是自己这两个丫鬟脸上的表情。 “姐”池何央再一抬头,就见秋桑脸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眼泪已然在眼圈里打转了。 “怎地了这是??”春芝脸上的兴奋还明晃晃地挂着,被秋桑这么一弄更不知所措了,“你咋地要哭起来了?” “只是”秋桑搁一只手背不断地抹着脸,“往年姐总是被大房压着一头,奴婢们想护主也无从下手,只得年年看姐穿旧衣服现下还让姐自己动手想起来我就”秋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手背擦泪,连自己衣服里的绢子都忘了掏。 “秋桑,莫哭了。”池何央的声音沉沉地出口,“脸面不是别人给的,是我们自己找的。再说了,谁想让我们不好受,我们偏要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让她们眼热心急才好呢。”池何央想起上一世自己在顺亲王府被池何澹刁难却仍高昂着头的时候,那是真真儿地在刀尖上起舞,好一副凄厉又决绝的景儿,眼下的这些都还是儿科了。 “对,姐说的对,我们都得漂漂亮亮的。”秋桑收住了眼泪,展颜一笑。她当真觉得自己的姐变了,性子和容貌的确是一般无二,但内里却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就像是一块璞玉,历经雕刻与琢磨,终于向一切看客展露着她绝美的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然而就在今晨,池家老爷子下了令,说临近年关,人员杂乱,暂时不许女眷出门走动,有要事办的一律托人。 虽然是半禁足的性质,但池何央一向是不在意这类事儿的,无论怎样,比起在顺亲王府上的过往来说,都要好太多了。 就连这条令,她也不曾去关心,还是春芝一脸笑嘻嘻地来告诉她的。原是这丫头得知大房那边的三姐池何澹,本是约好了与自己的手帕交,屈家姐屈千燕,出门去街上的脂粉铺子一类的店面买点儿玩意儿的,被池老爷子一道令圈在了家里,正在闹脾气呢。 池何央听了只是一笑:“她要闹脾气就让她闹去吧,只要不要闹到祖父面前去,让他老人家劳心就好。” “姐猜得准呐!”春芝又是嘻嘻一笑,“奴婢过来的时候,正听见三姐在屋子里闹,要去何老太太那里求情,让她出去呢。” “她有能耐就随她的心吧。”池何央把手里的画笔搁下。她这两天从大姐池何芃那里寻来了几本画书与首饰册子,正准备自己画个样子,等年关过了再让街上的匠人制成簪子与珠花一类的首饰,让她姐妹二人在上元节时来个别致才好,“反正我不去求,我就在屋里呆着,闷了也有你俩陪着我,再不济就去找大姐姐罢了。” “咱家二姐没有几人手帕交吗?”撩帘儿进来给屋里换香花的秋桑听到了二人的谈话。 自家姐不屑于像三姐一般撒泼打滚地求人要出门玩儿,确实在意料之中,但这个年纪的姑娘难说有谁没有几个玩伴的,如同自家姐这般,整日在屋里坐着的,除了即将成婚要给自己绣嫁妆的姐,可能也就只有大房的池大姐了。 “唔”池何央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下,“没什么谈得来的人呢。” 秋桑听了这话倒是在心里点了点头。她既是池何央身边的侍女,既然池何央未曾怎么出过门,那她自然也是安守本分,连城中都没去过几次。不过她听说,大户的姐多半是如同池何澹那样被府中上下宠坏的了,一想着三姐那样的性子,秋桑不禁觉得,姐没有同龄人来往说不定也是一种好事。 这边池何央心里打得就是另外一种算盘了。自己上一世确实是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要算的话,就只有自己的嫂子尹氏与堂姐池大姐,至于池府外的就的确是一人也没有了。 说起原因的话,自己上一世只是一门心思地听信池何澹的话,安心地回绝一切能出门的机会,按着池何澹的话说,这是“做一个宁静的女子,将来好嫁”。现在想来,这话不过是用来哄骗池何央,让她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呆子,做个陪衬的绿叶,以方便池何澹自己出风头罢了。 仔细回想一下,池何央虽然不知道城中的女儿家都有些什么来往的活动,但也隐约记得,上一世的池何澹仿佛就是在今春的哪一个什么会上好好地出了一个大风头,才趁着东风认识了后来她的夫婿顺亲王,顺顺当当地嫁入了帝王家。 池何央摸了摸下巴。虽然这个顺亲王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好歹也是个亲王,也是个皇亲国戚。 这么想来,这个什么什么会想必规模也不会太,毕竟庙可请不来什么大佛。 这样一看,自己还是挺有必要参与一下这场活动的。 虽然池何央并没有什么想给自己招婿的念头,但是按照常理来说,能让自家女儿觅得良人的场合,城中的各家大门大户的太太是不会放过的,到时候,城中的姐必定是倾巢而出,还会精心打扮,大现才华,而自己就可以从中寻得一两个志同道合的女子,相互结交,不仅可以消解自己独坐闺中的寂寞,而且几个人携手,也能在这凶险的世道洪流中生存得稍稍容易一点。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池何央开口道,“今年春天是不是有一个有一个什么来着”池何央完全不知道那什么什么会的名儿,只好做了一副话到嘴边忘记了的样子在那儿翻着白眼儿想。 “是谈春会呀姐!”春芝快言快语地插嘴道,“姐忘形愈发大了!” “去去去,就你嘴贫!”池何央假意嗔到,“与其嘴快成这样,还不如想想谈春会该如何办。” “姐今年想去了?”插完了香花,正在擦花瓶的秋桑接住了话头。 “对呀对呀!”池何央用力地点了点头,“年年春天看院子里的景儿,我也腻歪了,今年就想出去逛逛了!” “嘻,姐想玩儿就直说,不用找些奇奇怪怪的借口。”秋桑走过来,拿手整了整池何央在床上蹭来蹭去弄乱了的衣襟,“姐从能走路c能在院子里逛才过了几年?如今就要说出‘腻了’这种话啦?” “呼!哼哼!”池何央撅着嘴,一个劲儿地拿鼻孔出着气,“秋桑秋桑好可怕,年纪不大像妈妈!” “啊哈哈哈哈哈——说得好,啊哈哈哈哈!”一旁给池何央锤核桃的春芝笑得打跌,锤儿差点砸到自己的手指头。 “姐又打趣奴婢!”秋桑鼓着脸颊,耳根子都红了。 “那你和我好好说说谈春会上要做些什么,我就收了灵通啦!”池何央一脸的得意洋洋。 “好好好,池大圣收了神通吧~”秋桑做出一副做伏低的模样,主仆三人又是一阵响亮的大笑。 毕竟下人之间的往来相对于行动并不那么自如的姐们更加密切,秋桑与春芝二个知道的事情是惊人的多。 由秋桑主讲,春芝打岔,几个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一头午。 谈春会原是朝中几任帝师的郭家现任家主郭鸿文的嫡长女郭谷雪与十年前于二月二第一次开办。原本谈春会只是城中女儿相聚,排遣寂寞展才华的女子会,后来逐渐壮大,许多大家子弟也跃跃欲试,奈何无人主手,一直不成风气,郭谷雪碍于自己是女子,也无法主手男事。直到第四年时郭谷雪出嫁,与夫婿共办谈春会,这才许男子加入。 谈春会是女比绣工c书法c歌舞c绘画c巧戏,男比骑射c驾辇c心算c论辩c行文。郭谷雪过世后,接替姊姊承办谈春会的郭家嫡次女郭沛雪,为纪念长姐与姐夫当年因诗结缘,又加入男女共试的斗诗一部。 所有参会的人都可各选一样参加,每样都会评出最优c最巧c最工各一人。 优胜者都会得到些许奖赏,有时是皇上亲刻的一枚的“赞”印,有时是由帝师以其姓名亲手所题的一首藏头诗。总之不论优劣都是来自朝中,是无上光荣的事情,女子若是获胜则是帝王家认可的才女,男子日后若是走上仕途,这也是一个能长见识的好机会。因此每年的谈春会都是各家争奇斗艳,力求拔得头筹的关键时节。 “姐想好了参加哪一部了吗?”秋桑出口问道。虽然这么问了,但她的心里还是有点打鼓,从过往来看,自家姐貌似并无所长,如果是池家大姐池何芃参加,她倒是适合绣工一部。 “我嘛”池何央皱了皱鼻子,仔细思考了一番。 她是打算带着池何芃一路参加,所以绣工肯定是让给池何芃,她则不必考虑。书法虽然容易,但也难出头,不是好选择。而池何澹自习画,虽然不清楚她是否颇具天赋,但至少是下了苦功的,她必定是入了绘画这部,与她争并不在于争不争得过,而在于如果自己选择与她争,自己的谈春会肯定会充满硝烟战火,这太违背本意了,自己可是去寻找志同道合的姐妹的,不是把家里的战场再搬到谈春会上的。 那就只剩歌舞与巧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唔要是要的。”池何央咀嚼着自己的战利品,模糊不轻地说,“但现在就不必了。眼下还是好好过年!我还等着二十六割猪肉呢!” “哈哈哈姐你就知道吃!心过年之后衣服穿不上哦!”春芝又用锤敲了一个核桃,喂到池何央嘴旁。 “那你还给我吃!都是你的错!”池何央白了一眼春芝,啊呜一口干掉了核桃。 “我不听!为何不让我出去!”池何澹尖叫道。她已经为了这事儿叫闹了一早上,嗓子都已然有些嘶哑了。 “乖女儿,听娘的话,等过了正月初五,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出去,咱们不拘这一时好吗?”卢氏对于自己的女儿也是百般无奈,只好劝慰道。 “我不!我不!”池何澹向来在家中是说一不二的,二房在池家的地位远不如大房自不必说,大房自家的父母亲姐没有一个不让着自己的,就连辈也一直由何氏做主疼爱着,何时有过求而不应的时候? 池何澹怒由心中起,大嚷道:“还管到我头上!等着他这个死老头子死了,家里还不是我祖母做主!” “女儿!万不可说这样的话!”卢氏的脸简直都要变了颜色,朝着池何澹扬起了巴掌。 “如何不可!难道娘要训斥女儿,只为了一个一点也不关心咱们的人吗?”池何澹见卢氏是要动手,愈发委屈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池老爷子的心分明就是在池何央那头的,娘还因为他骂不得而要打我!也不知道池何央那蹄子有什么好!池何澹在心底默默地呸了几呸。 想到了这儿,池何澹的泪珠子更是如不要钱一般簌簌地落了下来。虽然池何澹性格娇蛮,但不得不说相貌的确是出众的。即便是这样气急败坏的流泪哭泣,也让人生出一种打心底想怜惜她的心情。 “好女儿,娘不是这个意思”卢氏伸出手去,把女儿抱在怀中。池何澹的话让她想起一些事情来。 在她眼里看来,二房的池何央不但蠢笨,样貌也不如自家女儿。能让她如此得老爷子青眼,不过是因为二房老爷池治柏是池老爷子的原配蒲氏所生,是嫡出子罢了! 而自家老爷则是如今的何氏所生,是庶出,庶出,庶出!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词! 想当年自己本家好歹也是个朝中为官的名门大户,家中姐妹均嫁与身份相当的人,大多是其他的官宦之家,不济的也能入主一些潜力股嫡长子的府门中做当家主母。而自己就因为母亲是歌女,自己又是庶出,这才嫁入了商人家,还是嫁给一个庶长子! 一想到这个事情卢氏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与夫君已经被嫡庶之争影响了半生,怎能让自己的女儿也落入泥沼!如今池老爷子的正房蒲氏早已去世,池治松之母何氏虽说名不正言不顺,但至少是把池府门里的权力牢牢地握在手中了。这样一来,大房与嫡出也并无什么差异,她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过得比二房的池何央差,而是要比她更好! 卢氏伏下身子给池何澹抹了一把眼泪,好言好语地把女儿送回房中去,这才站起身来。 “你你你你你!你看什么看!“卢氏刚一起身,就看见了门口立着的池大老爷池治松,冲过去就拎起他的耳朵喊道,”女儿哭成那个样子,你当爹的都不哄哄,你好狠的心呢!“ ”夫人c夫人!放手,为夫要变成招风耳了哎呦喂!“你在那里我哪敢过去哟,姑奶奶!池治松一边为自己的耳朵争取着一线生机,一边在心里暗搓搓地寻思。 自家老婆是个鼎鼎有名的泼妇,仗着她娘家有朝中为官的大人,而她本人又是娇俏的一朵鲜花插在池治松这坨牛粪上,在池府是过得虎虎生威,一直压着池治松一头,动不动就对自己施以一些拳脚的,无论她是有理还是没理。这让池治松是敢怒不敢言。 还有另外一件事儿总是让池治松耿耿于怀。就是他今年已经三十多岁,眼瞅着就不年轻了,却依然是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虽说这两个女儿哪一个都是聪明伶俐,可圈可点,但他还是有点过不去,觉得总是要儿女双全才好。 但是他半点儿也不敢跟卢氏提起这个事儿来,但凡说了一嘴,卢氏又要题大做大哭大闹一顿,还捎带着来一顿拳脚,他可受不了了。 “夫人c夫人,是为夫的不对,现在可以松手了吗?”池治松陪着笑脸向着卢氏。 “哼,知道就好。”卢氏放开了池治松的耳朵,还掏出了绢子擦了擦手,好像是有多嫌弃一样,“还不是你那偏心的父亲,才让澹儿哭得如此伤心。” 明明是她自己任性要闹,与我父亲何干?? 而且二房的人不也是在屋子里坐着不许出门么?我父亲哪里偏心了?? 今天也是池大老爷十分迷惑的一天。 “是,夫人。为夫一定一定想办法。”池治松脸上笑着,心下一片萧条。 我能拿我爹怎么办?我揪他耳朵去吗? “算你识相!”卢氏今天也得意于把夫君治得服服贴贴的,“这个时间点儿了,还不快去传菜了?再去房间里把澹儿叫出来吃饭了,饿坏了身子可不好。” “是是是,好,这就去。” 荷香和桂香不由觉得,当卢氏的丫鬟可真轻松,只要站在这里看夫人使唤自己夫君就可以了。 但是荷香还是不由得觉得大老爷很可怜,自己以后若是有了夫君,肯定好好待他,绝不揪他耳朵,也不让他传菜。 桂香:传菜可以,也得给大老爷发份例啊。 荷香:????所以大老爷彻底变成奴才了吗? 下午,池大老爷哄了许久自己的女儿,还在卢氏的眼色下把他书房里挂的那幅“有两只鸡”的画送给了池何澹,这场闹剧才终于作罢。 池大老爷:那不是两只鸡!那是当朝名画师瞿墨的双雁图啊呜呜 大房那边闹得风生水起,池何央就早早地请了池大姐池何芃到她的院子里来。姐妹二人相看着池何央画出来的用来制首饰的花样子,时不时提出些建设性意见,再加以修改,好不快活。 “哎哟央央,你可不知道。”池何芃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今早她大发脾气,把屋子里能摔的东西都摔尽了,一地狼藉,太可怕了,得亏我到你这里来了,不然说不定把我也扔出去摔了呢。” 池何芃自从多与池何央来往之后,话明显地多了起来,可见其本性也并非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反倒是个妙语连珠的可爱呢。 “芃姐,我给你个好东西,说不定可以把她那动不动就砸摔的毛病治一治。”池何央挤了挤眼睛,把案几上的花瓶倒出来,塞到池何芃手里。 “这是什么?就是个花瓶吗?到还是挺好看的呢。”池何芃把花瓶正过来倒过来看着,怎么看也就是个普通的花瓶。 “这可不是普通的花瓶。”池何央一脸变戏法的神秘感,“拿回去之后只管做普通花瓶插花。我知道她一向喜欢从芃姐手里抢东西,若着花瓶叫她抢去摆在她自己房里,改日她再摔打东西,这花瓶空心夹层里的臭黄泥就会飞溅得满屋子都是,味道还经久不散呢!” “天呐!你还真是个天才!”池何芃笑得手里的东西都快拿不住了,“这样好,若是她摔了还怪在我头上,我就说她偷拿别人东西遭报应了,我母亲可信这个了,到时候必定诚惶诚恐。” 两姐妹巧话儿说不停,不断地笑闹着,白芷院里一片祥和又活泼的气氛。 直到日落时分,这两姐妹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商讨。 “这珠花才过了年就要送去做了,金钗一类的倒是可以等着灯会临近了再说。绒花制起来可费时间了呢。”池何芃临走的时候叮嘱到。 “好姐姐,我记得啦!”池何央一送再送才送走了依依不舍的池何芃。毕竟舍了池何央就要回到那个谁也不待见自己的地界儿去,搁谁谁都不想走了。 池何央也想做主把大姐姐留下来的,但是她还没到那个境界。 但迟早有一天会的,池何央确信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池府所在的化北本就是以面食为主的地区,面食尤其是馒头的花样尤其的多,其做法和样式都到了可以出两本书的地步了。街巷里的孩子们中,若是谁的母亲能蒸出那么几样与众不同的馒头来,绝对能成为跑玩着炫耀的资本。 二十&b1清早,就有下人呼哧呼哧地从府门外抬进大袋大袋的面粉。院子里人群熙攘,好不热闹。 “姐姐!”春芝打外头伸了头进来,“咱院儿的面发好了,要不要给你揪两块我们做个面人儿玩啊?” 她一向是懒理这些的,况且面团儿这东西也不怎么好玩,时间长了就又干又硬。 但是直接拒绝的话会不会不太符合自己的十二岁少女人设啊?池何央噘嘴想着。 还没等她想完,门口就有一个俏生生的声音传了进来:“央央不玩儿的话,不如先借我一用呀!” 刚刚还热衷于捏面人儿的春芝连忙过去给打了帘子,将人迎进门来。 “我这丫鬟忒不会做事,不然本应在院子门口就去迎嫂嫂的。“池何央向尹氏行了一礼。 这礼数还没行完,尹氏就将池何央拉了起来,笑道:“央央与我见什么外,别说是在屋门了,就算是在塌上躺着迎我,那我也是笑的。” 姑嫂二人笑闹着,给彼此拜早年,完全把后头还跟着个池澄汶。 “春芝。”池澄汶拿腔拿调地对池何央的丫鬟说,“你难道不觉得本少看起来有些多余吗?” 快提醒你们家主子,唠嗑带我一个啊! “哦”春芝略一想,抬手朝门引着,还撩起了帘子,“那您这边请。” 池澄汶:??? 春芝:您觉得您多余,那便回去,回到了青箭院您就不会多余了。 池澄汶:?????? “贞啊!”池澄汶清了清嗓子,决定亲自加入到对话中去,“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来着啊?” 闻言池何央从尹氏身前探出一个脑袋来:“哟?这还有一个我哥呢?完全没注意到。” 池澄汶: 本少身长七尺有余!根本不可能看不到吧!觉得我多余可以直说啊! “你哥可真是多余。”尹氏啧了一声。 池澄汶: 别真说啊!啊我的少男心,真的好受伤 “不过嫂嫂,你刚刚说要用面来干什么?不会真的是想与央央捏面人儿吧?”池何央好奇问道。 “那倒不是。”尹氏顿了一顿,终于在脸上找回点正经的神色,“我今日是来与央央讨论些面点的花样子的。” 虽然池何央现下与父母兄嫂都各自分院别居,但实际上二房还是一个整体。而且做年饭这种事儿的工作量过于庞大,分发给厨房只会搞砸,所以通常还都是由每房的主院厨房来办的。 在二房这边,按辈份捋,是以池何央双亲为尊,理应住主院。但陶氏自从长子娶妻之后就甘愿退居二线,请愿与夫君池治柏一同搬进了较的紫薇院,把主院青箭院留给了长子和长子媳,现下家中大事宜陶氏都只会过问,不会插手,所以池何央对于嫂嫂尹氏在烹饪上操心并不稀奇。 但池府上下往日里的面点样式早就固定好了,毕竟一年到头为图个吉利,大多都是些有好寓意的形状,比如鱼型或寿桃之类的。 这些东西不好变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那些个吉祥话早就说乏了,实在也是没有什么新点子可想了。 “嫂嫂今日怎么想起要做这个了?”池何央着实是有些好奇。 “这不是到年关了,我也想讨个吉祥话来嘛。”尹氏清了清嗓子,脸上飞起一丝红晕。 池何央咂吧着着这些话,觉得自己猜到了十之八九,在心底偷偷一笑。 “那嫂嫂可是已经选定了哪些好样子了?”池何央打量着尹氏的两手,可见的是没有带什么东西,不免有些疑惑。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昨儿画了一宿。对我都没有这么上心!”池澄汶掏出两张折好的画纸抵到池何央手里,末了还挨了尹氏一记白眼。 “我对你不上心?那你把你脚底的靴子脱下来,我套到门外狗头上去?” 尹惠贞发出噎人攻击一记,池澄汶,卒。 “贞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你对为夫上心得很,上心得很。”池澄汶咧嘴笑着,露出两大排白牙。 “呵,知道就好。”尹氏并不吃这一套。 池何央心里偷笑,也不管这打情骂俏的兄嫂二人,只顾着翻开手里的两页纸看起来。 纸页上头是两个画好的面点样子,一个是双鸟形的,旁边还有字儿,写着“比翼双飞”。 另外一个则明显画得不如上一张细致,用笔粗放而且下笔很快,只能朦胧地看出仿佛是一个大圈儿里画着许多圈,也没有文字标识,完全看不出个子午卯酉。 “这一张是什么?”池何央把纸页举起来抖了抖,又对光看了看。莫非里面有什么夹层还是水印之类的东西吗? “央央啊,不用看了。你嫂子呢,画画就这个水平,看不出来是什么很正常,第一张那个算是她超常发挥了。”池澄汶看着纸上那个葫芦不是葫芦,瓢不是瓢的玩意儿,发出嘲笑的声音。 “今晚睡地铺吧。”尹氏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别啊,贞,我错了,这个是失常发挥,前头那个才是正常水平!好吗贞!” 池澄汶,嘴欠话痨大师,化北认错王者,怂派修行专家。 “这实际上是个石榴啦。”尹氏有点忸怩。这画自己都有点认不出来了,可见水平实属奇差。 又是比翼双飞,又是多子的石榴,这寓意可谓是上佳了。池何央的笑不禁浮现在了面上。 “央央你笑什么呀?莫非你也觉得我画得差?”尹氏更忸怩了。 呜哇!早知我就不应该把这么丑的东西拿出来见人了!好羞!呜呜! “怎么会怎么会,嫂嫂虽然笔法粗糙,但自有一种质朴可爱。”池何央微微笑着,“只是这石榴多籽,在面点上不好表现,不如换成福豆,还能再多添一份福气的意思。” 现在的孩怎么什么都懂!这都知道!连多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尹氏更羞了。 “呃咳咳!央央说得好,但是不知这福豆是用白玉色还是绿色呀?”尹氏极力掩饰着面上的红晕。 “可豆皮用绿色,豆种则用白玉色,制作的时候只需在接触的面儿上涂油,便可不沾。”池何央又略一思忖,“毕竟籽儿嘛,还是白胖白胖的好。” 还白白胖?呜哇!尹氏又是一阵胡思乱想,面颊上的红色都快烧到发际线了。 这孩子是成精了吗! “另外我们还是在那个鸟翅膀里加点豆沙馅儿吧,我觉得甜的好吃。”池何央持续地摸着下巴。 还行还行,喜欢甜零嘴儿的话,看起来还是普通孩,没有成精。尹氏松了一口气。 “那便这样好了,明日里做面点的时候央央可要与我一道哇!“尹氏又向着池何央立下了姐妹的约定。 ”当然!我若是不去,我就学猪叫给贞听!“池何央笑嘻嘻地应下了。 池何央与兄嫂两个腻腻歪歪地走到院子口,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才把两人送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转天是大年三十儿。 虽然大房与二房关系向来不睦,但无论如何,过大年还是要在一起过的。 因为池老爷子向来喜欢自家人那种一大家族的热闹劲儿,所以他每当这种合家团圆的节日都会一反常态地做一个格外和蔼的祖父与父亲,含饴弄孙,尽享与儿孙的天伦之乐。 池老爷子一向是家中最为严格的人,平日里净是板着个脸,叫一众上上下下的人都害怕,就算是他的妾室何氏,也得收起了平日里乖张的性子,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她尚且如此,更不必说别人了。 这么一想,上一世里似乎平日里就能在池老爷子面前坦然又自如的,就只有池何央一个。 想到这里池何央不由得有点尴尬的笑笑。她能在池老爷子面前如平常一般无二也并不是因为摸清了她祖父的性子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比较蠢,看不出空气里已经凝结了的气氛,所以才敢一切如常罢了。 虽然每到年节池老爷子就会格外和蔼,但这也不是儿孙们可以恣意造作的时候。 老一辈的人格外注重吉祥话与吉利事儿的重要性,池何央这种商人世家尤甚。平常池老爷子但凡听见有人说“赔”等一类字眼的时候,就算是谐音,那眼睛也是要喷出火来的,更不用说过年过节的好日子,正是家家都图个吉利的时候。 这种日子里,如果儿孙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事儿,不仅会将气氛当场毁掉,还会受到池老爷子比平时严厉百倍的责罚。 所以上一世的池何澹格外喜欢在这时候诱引池何央做一些不吉利的错事儿。比如在池何央端着寿桃盘子上做手脚,让其更易于跌碎;或是唆使人给池何央提供错误的吉祥话,让她在家宴上丢丑。 这样一来,池何澹就能既磨灭了池老爷子对二房与池何央的宠爱,又能在时候借机去安慰池何央,让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高大起来,好引得池何央更深地陷入自己的圈套中。 现在一想,当真是不知道她年纪如何有这蛇蝎心肠。 自从回到十二岁以来,池何央就时常夜半从梦中惊醒。她唯恐自己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唯恐现下这个能把命运掌握在手中的自己,只不过是踏上奈何桥前的一段不甘心的幻象。 现在她想清楚了。就算这是场美到不真实的梦,她也会一板一眼地把这梦做到底,让那个在阴曹地府灌下一碗孟婆汤的自己,也有能一个微微上扬的嘴角。 来吧!暴风雨!我倒要看看今年池何澹能起出个什么样的幺蛾子! 池何央细细想了一下,今年的大年夜池何澹似乎让自己出了个大丑,又在接下来正月里何氏的生日上让自己丢了个大人,自己羞愧难当,才会在年后的二月二谈春会的档口上,做出闭门不出,以塑造一个恬静低调的女儿形象。 谁知道,池何澹在那年的谈春会上对自己大肆造谣,说自己平日在家中行事泼辣,仗着自己是池老爷子宠爱的孙女,在池府中横行霸道,处处不饶人,又毁了自己祖母的寿宴,现下正被禁足在家中的宗庙中。顺便还卖了一波池何澹自己在偏心祖父和霸道长姐的夹缝中生存的可怜形象,赚足了眼泪,也博够了在场各家少爷的同情心。 池何央想到这里,在心底默默地翻了一大个白眼。亏她池何澹也能演过一整个谈春会,平常在家里可是一刻钟板凳都坐不住的性子呢。 无论如何,不会再让池何澹得逞了,池何央下定决心。但是希望池何澹能在谈春会之前就意识到自己是个不好惹的角儿,池何央可不想在她身上耽误自己寻找姐妹的好机会。 池何央撩开帘子看了看天光,正是晌午时节,是该吃午饭的点儿了。 刚想完,这边门口的秋桑就打了帘子进来:“姐,是否要备菜?是到了午饭的时候了。” “好。”池何央点了点头,“那就吃饭吧。” 秋桑和春芝进来把桌子在榻上展开,又把几个碟子摆出来。 春芝看着菜,皱起了眉头:“做菜的奴才是怎么想的?不知道今天是年三十c下一顿饭要等到午夜了么?怎地就这几个菜,还都是些清淡的菜色?莫不是到了年底净想着偷懒了?”说罢转头出去向着厨房,要去找今天做饭的厨子算账了。 “春芝。”池何央招了招手示意她回来,“不用去找谁,今天的饭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我就是想吃这个嘛!若是要换,我就不吃了。”池何央使起了性子,嘴撅得老高。 “可是”春芝看着桌上不出彩的菜色,有点委屈,“姐可是要在堂中坐到午夜呢,奴才们都可以偷懒去垫一垫肚子,姐你就吃这么点可怎么办呢?” “那你们到时候在我袖子里给我塞两块糕不就完了?”池何央俏皮地眨了眨眼。 “也行吧,那就如姐所说。”看着春芝游移不定,秋桑帮忙拿定了主意,“那姐想带些什么?” 秋桑刚想建议池何央带些硬实如桂花糕绿豆糕一类可以当饭的点心,就听池何央说:“那就,酸角糕吧!” “可是”秋桑发出了跟春芝一样的疑问声。这酸味的东西最是开胃,饿的时候吃岂不是更难受了? “若是要换,我就不吃了。”池何央把刚刚的手段又耍了一遍。 行吧,行吧。秋桑看着自家主子撅得高高的嘴儿,认命地想到。大不了到时候姐当真饿到不行,就把下人吃的糙点心给她,虽然吃着差点,左右不饿了就行。 如此这般用完了中饭,池何央便是如常地在屋子里一边看书一边写字。像池府这种大户人家,即使是过年也是下人更忙,主子们只要等着到主屋里去热闹一番便是。 池何央翻着书页,想起上一世的这一天。 那时她觉得中午这一顿饭要撑到午夜,便让厨房尽力准备了更不好消化的油性大的肘子猪蹄一类,又吃了两碗饭。 但她平日里并不吃这么多又这么油的东西,一时间不能消化,直到过了一个时辰要去主屋拜见祖父的时候肚子还是鼓鼓的,跪拜也伏不下身去。她那样子一下就被眼尖的池何澹发现了,她借口要让池何央更有礼些,以显示对祖父的尊重,朝着池何央的背上就是用力一压,当时池何央的午饭就整个吐在了堂上。 尽管事后进行了仔细的清理,但荤腥混合着胃液的味道是如此的经久不散,令人倒胃,主屋里始终漂浮着一股子腥酸又油腻的味道,连奉了香花都压不下去。 当时池老爷子的脸上就黑得像是要打雷下雨,也不顾池何央是否还不适就训斥了她,还在大年初一就罚她去宗庙抄写家训,理由是“仪态不端”一类的废话。 就算这件事对于池何央来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她还是一想起来就脸酸。太尴尬了,今年就算饿昏在椅子上,她都不会吃那么多了。 阴影实在是太深了,池何央无可奈何地抚着额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