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仙鬼》 第一章 虎口脱险 .. “圣灵女!不好了,外面全是天族的人!” 侍女柔儿赤着脚,提着衣袂,急匆匆跑进云溪旁的碧落小舍。小舍是绿植织就,藤蔓攀缠,一道纱帘一分为二。 “娘亲,天族人到我们碧落舍做什么?” 一个稚儿的声音从帘内传出。 “柔儿!元君回来了吗?” 帘内,又传出一个女子焦灼不安的声音。 “回圣灵女,没有元君的消息!快将匡儿藏起来吧!” “好……”圣灵女沉吟片刻,“柔儿!设灵障阻挡片刻!” 柔儿柳眉倒竖,急道一声“是”,顺势一抛裙袂,轻驭灵气跃出了碧落舍。 帘内女子低声抽泣起来。 “娘亲,你哭什么?是匡儿不乖吗?娘亲,你别哭了,你哭,匡儿也要哭了……呜呜……” 女子一把拉过身旁的男童紧紧抱在怀中。 “苦命的匡儿,别怪娘亲狠心!他日你若能重回于世,自然会明白娘亲的良苦用心!” 话音落下,一记重掌猛击在男童背上,男童一声没吭,在女子怀中瘫软下去。 那是800年前的一个夜,灵墟的夜,云溪旁的碧落舍里,灵族圣灵女莲颂的一声锐啼,划破夜色。 啼声泣血,何其悲恸。 --------------------- 800年后宿安 适逢阳春三月,草木皆长,宿安城里人头攒动。 小摊小贩叫卖呼喊讨价还价、花鸟鱼虫啾鸣逗闹络绎不绝,市井热闹之气裹挟了小吃美物的鳞次栉比,从宿安主街的一头直直铺到另一头。 炎凌一手拉着妹妹九儿的手,另一手握着九儿玩腻了的拨浪鼓。那波浪小鼓随着二人走走停停,兀自“咚咚”脆响着。 十四五岁的稚嫩少年,像早春新抽的柳条,一袭白衣白袍,叫人耳目一新。他生得一双晶亮眼目,大而圆,波光渐溢,深棕色的眼瞳与一头棕色长发相匹,愈加显得清泠高洁。一对剑眉直插云鬓,鬓角斜挂着未曾刻意收拢过的闲发,唇红齿白地凛然一笑,端的是阳春白雪一派风流。再加上手里牵着个粉脸、粉唇、粉色衣衫的小女娃儿,一条长街的来往过客禁不住频频侧目一脸融融。 道上的深闺少女,愈是爱看岁数小些的朗目少年,往往抛去往日羞涩,团扇一遮,银铃般脆亮的笑声连同羞红的面容一并遮了去。炎凌每番照面,免不了抖袍作揖。九儿撇撇嘴,暗中抠抠炎凌的掌心,示意哥哥快些走。 五年一度的百花盛会,一望无际的姹紫嫣红,五岁的九儿自出生还未看过。炎凌勾勾九儿的鼻子,二人笑闹一番,继续携手前行。 这一高一矮两个可人儿,不时挤过欢闹的人群,观望江湖艺人的杂耍游戏。不远处,忽然爆发出人群热闹的呼喊,九儿好奇,闹着。炎凌把九儿抱起来,架在肩膀上,随着不断聚集的人群,也一并挤了进去。 “各位宿安城的老少爷们千金大少,古书典籍有云:天下分九墟,九墟十八域。奇巧精怪,多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小的行走江湖几十载,若说别的,不敢吹嘘,可是这奇珍异兽在下可见的多了……” 待挤到近前,炎凌放下肩头的九儿牵在手里。定睛观看,这江湖艺人衣着奇异,混不似宿安城大街小巷的寻常穿着。这人身披一张黑羽制成的披风,足踏一双黑靴,披风下隐现一袭血色长袍,头戴的饰物不知是什么鸟儿的尾翼,三支硬挺挺剑似的羽毛镶嵌在铁箍之上,铁箍下是一头黑不见底的长发。虽说艺人相貌丑陋,瞧来像一段枯萎朽木,可用一身奇装异服稍加装点,倒有几分难得的神气。 那艺人环顾四周,见人群围拢的愈来愈多,点头笑笑。笑罢,以手点指,对着身后那个覆了黑布的庞然大物,中气十足的说道: “小的不才,没别的本事,颇爱狩猎,此事本也不足为外人道,天下间猎户多了去了!可小的猎来的走兽飞禽,不是寻常猎户能猎得的!此等奇珍,各位人生一世也不见得有缘目睹。今天小的就来给各位开开眼,只求咱宿安的少爷千金点赏一二,也能让小的云游路上有口干粮饱塞肚腹!” 说罢,那艺人抓起黑布一角,猛劲一扬,将黑布扬了出去。登时,人群迸发出激烈的惊呼。炎凌和九儿顾不得呼叫已是呆住了。 那黑布之下展露出一个宽大铁笼,一只状貌似虎的大兽安然静卧。此兽通身生有银针似的的白毛,阳光照耀下白毛的尖端闪着粼粼碎彩。兽额之上生有银灰虎纹枝枝叉叉,直到脊背处兵分三路,两条延伸至两肋,一条直通兽尾。此兽肋生双翅,肋间凸起处的银针白毛过度成柔软起伏,先是小片羽毛一层覆一层的铺陈,接着便一层长过一层,翅尾甩出几根长长的摇羽,似凤似凰。那兽尾也当仁不让,比之翅尖的摇羽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摇羽花色独独银灰与雪白交织,纹路奇异。白羽大兽,一呼一吸间,鳞波微闪,摇羽曼舞。 围观的人群惊呼之余,纷纷用衣袖擦拭眼睛,世间竟有此等奇事,虎能生翅? 待得人群开始议论纷纷,那杂耍艺人抱拳道:“各位有所不知,这兽乃是灵墟的灵兽,名为白羽飞虎。小娃儿摸摸这虎羽,一生顺遂健康没病没灾。大姑娘摸摸这虎羽,越长越是花容月貌。那位老者,看您面色红润骨骼硬朗,您待摸摸这虎羽啊,转天就是十八岁的小伙子,比牛还要健硕……” 不待艺人继续说将下去,围观人群的七嘴八舌就已将他的声音盖了去。一个婆子打趣那艺人道:“老婆子年过花甲,膝下也无个一儿半女,摸一把这虎羽,可能给咱回回春?”人群旋即爆出一阵哄笑,未出阁的千金,团扇后边的粉面尽都红了个透彻。 炎凌兀自望着笼中的白羽飞虎,思绪纷飞。九儿扯扯他衣角,哼唧着也要上前摸摸那笼中大兽。炎凌捏捏九儿的手说道:“九儿莫急,还不知这野兽凶不凶,若是犯了凶上前咬你一口,你怕不怕?”九儿瘪了瘪嘴,吓得要哭。他便笑着摸摸九儿的头,安慰道:“乖,等他们摸完了,咱们再去也不迟。” 这时,杂耍艺人将身上的黑羽披风抖了几抖,直抖地飘飘摇摇飒飒作响。披风之下突的闪出一只小猕猴,三翻两滚嘶嘶地叫了几声,小人般听话地端坐一侧。那艺人冲那猕猴点头示意,小猕猴旋即会悟,从腰间扯出一个黑布袋撑了开来。只见这猴儿眼珠转了几转,腾空翻了两个跟斗,直翻向围观人群的边缘。 人群给这小猕猴一冲,冲开一个缺口,笑闹惊呼间缺口又立时合了起来。众人嬉笑着从怀里掏出些散碎钱财扔进布口袋。 猴儿转到二人近前,炎凌从腰间掏出银钱递给九儿。小粉人儿笑着接过,逗那猴儿,作势欲扔旋即又将手缩了回来。小猴儿不恼不怒,把毛茸茸的小脑袋伸过来“吱吱”叫着示意九儿来摸。于是九儿伸出一只肉呼呼的小粉手,在猴儿脑上摸了摸,便将钱扔进布袋。 猴儿端着布口袋转了一圈,越转越是蹒跚,不多会儿布口袋沉沉坠地。它便拖着布口袋回到主人身侧,学着艺人的样子对着众人作揖行礼。人群又给逗地哄笑不止。 笑罢,那艺人伸出两只干枯手掌平平地向下压了压,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谢过众位乡邻的点赏,白羽飞虎得来不易,既为灵兽,小的自不敢一人独赏,只想着让乡邻们都来饱饱眼目、添添福气,这灵兽灵气非凡,绝不伤人。不过在下恳求,列位乡邻观赏抚摸时也勿要伤它惊它。” 众人七嘴八舌笑着应诺。 艺人“嘘”地吹个响哨,示意小猕猴解开笼锁。那小猴儿从主人的黑羽披风里,左摸摸右摸摸,摸出一把铜钥匙,又是个三翻两滚滚到铁笼近前,吧嗒一下利落地解了锁。众人不由自主向后退几步,屏气凝神紧盯着白羽飞虎。炎凌手心微微出汗,对那白羽大兽平添几分神圣的忌惮,也拉着九儿向后退了几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百花盛会 .. “呜呜呜,兄长,九儿要摸大猫儿!九儿要摸大猫儿!” 见哥哥失神,不知在想什么,九儿便扯着炎凌的胳膊,瘪瘪嘴,跺跺脚,呜呜呜哭了起来。 炎凌登时回转心神,心下诧异,不知何故胸中涌起奇异之感。额头后背,渗出绵绵密密一层细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想也不想,一把抱起九儿挤出人群。 小娃儿不依,在炎凌怀里发作起来,又哭又打,好不热闹。 “呜呜呜,我要大猫儿!我要大猫儿!兄长坏!我要告诉娘亲!” 炎凌无奈笑笑,放下九儿,道:“大猫儿有什么稀奇,改天兄长去万窟山,给你捉一堆大猫儿。”他俯下身来撩起衣袖,拭去九儿的眼泪,继续道:“最稀奇的还是百花盛会,猫儿年年有,百花盛会可是五年才开一回。” 九儿安静下来,委屈地揉捏着一块衣角,兀自抽抽搭搭地哭着,左瞧瞧右看看,满脸的不情愿。 “九儿想好没有?再不去百花盛会,可就赶不上了?”炎凌双手撑膝,宠溺地看着妹妹。 小娃儿点点头,算是应允了。她把粉嫩的小手伸到炎凌眼前,呢喃道:“兄长,我要玩小鼓!” “好,玩小鼓……”炎凌直起身来,怀里掏了掏,腰间找了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拨浪鼓。想来,应该是刚才在人群里给挤掉了。他满脸愧疚的摸摸九儿的头道:“兄长把小鼓给弄丢了,再去给九儿买一个好不好?” 小九儿鼻头一红,嘴一瘪,眼眶里的泪水已是擒不住了。 “咚咚”,“咚咚”,几声脆响从身后传来,九儿还不待泪水褪去便笑了起来,炎凌转身观瞧。 来者是个高大少年,身条细长,着玄色长袍,腰间束带玄底赤边,束带下琳琅垂钓一只白玉怪箫,箫坠红穗。待看这人相貌,黑发自脑顶成髻,沉垂及腰,直眉阔额,棱角分明,一双清澈眼目黑的深邃白的彻底,眼目间鼻梁高悬,光下侧展的阴影更使得五官挺立倜傥英武。只是来人肤色极为苍白,嘴唇青紫,虽衣容华贵面目俊朗,但看来非病即伤,不甚乐观。 玄袍少年近前止步,将握着拨浪鼓的手直直递了过来。那小鼓随着少年的动作起伏,兀自“咚咚”作响。 炎凌怔住,直直盯着眼前少年,脑海中将这声音绵延出巨大回响,当下嗫嚅自语:“好熟悉。”旋即摇头暗想:“疯了疯了。”想来今日捏着这小鼓走了一路,“咚咚咚咚”岂有不熟悉的道理? 九儿上前扯扯炎凌袖角,方才让他回过神来。 炎凌双手去接那小鼓,正碰上玄衣少年冰凉的指尖,脑中呼哧闪过什么,倒吸一口冷气,立刻缩回手来,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小鼓便应声落地。 那少年见炎凌失态,并不愠怒,似是司空见惯。兀自向前一步,手提衣袍俯下身来,将小鼓拾起,再次递出。 这只向着炎凌递出的手,手指苍白细长,骨节处透亮的凸起,带着某种熟悉的凉意,硌疼了他剧烈收缩的心脏。 苍白少年青紫色的嘴唇动了动,带着常年不语的笨拙,吐出两个字:“拿着。” 宿安繁华长街,熙熙攘攘,迎来送往,唯有二人立足不动。此二人,一个白衣胜雪,俊俏朗目;一个玄衣似夜,英气逼人。二少年四目相对,站立街中,饶是弹指一瞬也能站成千年。 炎凌一系列失态,就连九儿也看出了异常。她绕到炎凌一侧,扯扯哥哥的衣角道:“兄长无礼,大哥哥拾回鼓儿,兄长要回个谢礼。九儿都懂的事,兄长怎么不懂?” 一番愣怔,炎凌已是愧色满面,向前接过鼓儿,将一身白袍褶出淡蓝色的阴影,作揖谢道:“多谢公子。” 玄衣少年不语,拂拂衣袖,转身欲走。 炎凌向前一步,急道:“公子慢走,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那玄色背影顿住,逆光侧了侧脸,低声道:“苍、决”。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人群熙攘,转瞬间便无了少年踪影,炎凌四顾无语,心下一派凄凉,似是唤起了冥冥中不自知的倦意。他默念“苍决”二字,只觉熟悉,但心中全无记忆。 九儿踮起脚从他手中抢过拨浪鼓,“咚咚咚咚”,念念有词地摇了起来。他牵起九儿的手,沿着宿安的繁华长街往东行去。 —————— 宿安城东侧,落英谷谷口早就积聚了无数行人,隔着很远就可以望见谷中云霞似的花海。 阳春三月,百花盛开,倒也没什么稀奇。妙就妙在落英谷有一种奇花,这花名为蕨萝昙,花分五瓣,五年开一回,独独开在三月初五这一天。花有异香,沁人心脾,盛开时分隔着两座城池仍能嗅的到丝丝异香。 宿安城因这五年一度的蕨萝昙闻名遐迩,每逢蕨萝昙盛开的年份,二月下旬不到,整个宿安就先热闹起来。云游客们,你拥我挤,宿安的客栈都住不下。 炎凌把走累了的九儿架在脖颈上,跟在人群后边往谷中走去。适才玄衣少年的身影,一直挥之不去。他暗想了一路,总觉得不知哪里见过这人,很是奇怪。 恍惚间瞥见前方一个高大身影,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那人披着一件黑羽披风,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卖弄白羽大兽的杂耍艺人。那黑影往人群里一拥,甚是显眼。炎凌不知不觉加快脚步,跟在这人后面。 行至半盏茶的功夫,黑羽艺人的身影在人群里矮了矮,便不见了。炎凌四下张望,遍寻不到,沮丧地摇了摇头,继续架着九儿往谷中去。 待进到谷中姹紫嫣红满目芬芳,九儿拍红了小手,乐不可支的摇摇晃晃,非要摘一朵蕨萝昙,回去送给最近染了风寒的娘亲。 炎凌自出生见过两次蕨萝昙,一次是五岁,第二次是十岁。五岁的记忆已经模糊,但十岁的记忆非常清晰。说来奇怪,印象中的蕨萝昙,花朵洁白花蕊为淡淡的绿色,没有叶子,若不是其它万千花朵交相辉映,本也不会多么出彩,只是奇香扑鼻、五年一开的秉性让它更显珍贵。 奇就奇在,今年的蕨萝昙花蕊黑中带红,洁白的花瓣也是透着屡屡难以察觉的黑丝。与谷中其它花朵相比,这花是浓极淡极的点彩水墨,黑色花心的红蕊成了水墨画的一笔点缀。仅此一笔,就将这花勾勒的妖冶无比。 “咦,今年的蕨萝昙当真奇怪。”他心中暗想,正迟疑着摘与不摘。自今日早些时候长街之上目睹了白羽大兽,便总觉得心里揣着个什么东西,惴惴不安。九儿这时却急了,说什么也要下来。 “兄长,兄长,九儿要自己摘,回去给娘亲戴在头上!” “好好好,依了九儿”,他双手在九儿的腰上一叉,将她抱了下来,继续说:“蕨萝昙可不是什么芍药牡丹,这花儿摘下来立时就要凋谢。”说罢扶着九儿的腰,让她去摘小土坡上的蕨萝昙。 “哎呀,兄长,花儿枯了!” 九儿不待将摘下的蕨萝昙递到炎凌眼前,那花儿就枯成了一团褶皱,洁白花瓣合了起来,扭成乌黑一团。炎凌接过观看,不知何故,枯萎的蕨萝昙散发着奇异恶臭。他将枯花往花丛间掷去,恶臭在指尖萦绕不去。 “九儿,蕨萝昙就只看看罢,我们摘梅花送给娘亲,娘亲最爱梅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蕨萝惊梦 .. 一时三刻,落英谷行人纷纷倒去,谷中密密麻麻无不是卧倒的赏花游客。 苍决站立坡上,负手观望。思忖片刻,取下腰间的白骨玉箫。单臂向后一甩,将玄袍甩的猎猎作响。随后双手捉了骨箫腾空而起。但见他双目紧闭下巴高高扬起,待睁开眼时,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那黑洞似乎燃着幽幽鬼火,迸出摄人心魄的森森异光。 登时劲风骤起,连同树上桃花卷席而去,四散飘摇。他那一头黑发如同活物般扭动不止,迎风乱舞。 他升至高处,骨箫也随之奏出声响。箫曲听来诡异非常,百转千兜此起彼伏,又加上这谷中闭塞,声声回音不绝于耳。这箫声似鬼语般,呼一声,喝一声;高到高处,陡然而低;低到低处,俯冲至顶。听来毛骨悚然,令人瑟瑟。 骨箫响不多时,坡下齐齐现出二人。此二人身披黑羽披风,内着血色长袍,皆丑陋枯槁,其中一人头戴鸟羽冠饰,另一人头戴骷髅怪箍。 二人均右膝跪地,左膝弯曲,右手握拳置于前胸,行的是奇奇怪怪的跪礼。 “子虚空!”“乌有为!”二人相继报出名号,同时喊道:“拜见殿下!” 苍决将骨箫一甩负过手去,悬空稳稳立住,开口喝道:“子虚空听令!” “是!”头戴鸟羽冠饰的老者跪行一步,向前答道,“谨遵殿下吩咐!” “速去无间墟通知鬼王,魅鬼作祟,恐有内变!” “遵命!”说罢他摇身一抖,抖出一股黑尘,消失不见。 苍决面色严峻,紧抿双唇,继续喝道:“乌有为听令!” “是!”头戴骷髅怪箍的老者,跪行一步,继续答道:“谨遵殿下吩咐!” “速回鬼蜮,半柱香之内捉魅医前来拔蛊!不得有误!” “是!”老者应声,单脚猛跺地面,登时化作旋风黑烟了无踪迹。 苍决收起骨箫,从半空缓缓降下,劲风平息,桃花坠如落雨。一头乱舞黑发,随即安静下来。待降至炎凌身侧,席地而坐,眼眶里的黑域逐渐化去,又成了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 他将炎凌和九儿脸上的桃花尽数拂去。抓起眼前的多情熬,灌了一口。正当再灌,嘴角却浮起一丝温柔笑意,这一口他小心啜饮,心中痛楚。 果然是多情熬,七分苦三分甜。 炎凌卧于桃花树下,淡粉桃花如铺如盖。一袭白衣随着微风,偶尔翻飞。浓密的睫毛下,藏着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苍决看着那微微抖动的睫毛,想象着睫毛底下覆盖的光彩。那些隐匿在无间墟被切割成块状的时间,被这光彩陡然击碎。 一百年久吗?久。对于无间墟来说,一百年的熬炼,更久,心都要跟着无间墟沉淀的时间熬死了,熬碎了,熬成渣了。八百年了,轮回的会晤转了八次。他藏在不同的身体里,从人群里走出来,他长着这样或那样的脸,站在这样或那样的人身边。但他总能认出他,找到他,然后束手无策的看着他走向人间的死劫。 人间的人,或者生或者死,可生生死死总能寻得到。偏偏只有他,任上天入地,任颠覆生死,无踪无影。 他只百年来一次,然后死的干干净净。 他扔下了七具躯壳,七具气绝便魂魄皆无的躯壳,任招魂骨箫怎么牵引,任镇魂钟如何聚敛,这七具躯壳就是七具躯壳。 苍决长叹一声,将身体向后倚去,脊背抵在桃花树干粗粝的外皮上,多情熬只剩一坛,他珍惜着慢慢啜饮。 谷底渐渐有了些微响动,是骨节僵硬动弹的“咯咯”声,苍决的太阳穴连同耳朵随着声音微微抽动。他咽下一口酒,再次取下腰间的白骨玉箫,在坡上一块凸起的巨石处重新落坐。 骨头拔节的响动在谷中回响,蛊入脑髓的游客已经有了起尸之势。远望,谷中百花争艳,苍白的蕨萝昙在姹紫嫣红中散发着诡谲异香。若是再细心点,或可留意到那蕨萝昙花心里如毒蛇的信子般沁出来的淼淼黑雾,那雾悠然,宛若有自己的生命力,从五个洁白的花瓣中央向上升起,然后凝成一簇,迅速的寻找每一个带着活气的人,钻入他们七窍。 谷中高处的坡上,玄衣少年苍决,背后一颗光秃秃的桃树再也无力摇摆它的花枝。少年坐在青石峭壁上,一腿搭在峭壁边缘悠悠晃动,一腿蜷起。他双手捏住骨箫,轻轻探向唇边。一道凄绝长啸从那骨箫的暗道中冲了出去,接着他手指翻飞,或长或短或高或低的呼哨在山谷中回荡开来。 箫语抵达谷中的每一处,与蕨萝昙散出的黑烟开始角逐。谷中异响得到压制,“咯咯”的骨头声慢慢安静下来,仿佛要立刻一跃而起的那些游人,脖颈上的黑色筋脉慢慢淡去,昂起的头颅无力地垂落下去。 落英谷恢复了安静,但苍决不能停,在魅医到来之前他必须将这曲“魂引”奏下去。 待不多时,一声凄厉长啸戛然而止,箫语陡然一转,行至末处,收了尾音。 坡下不知何时已现出三人,其中两人是刚才领命而去的黑羽老者,子虚空、乌有为。 另有一人是一美艳女子,此女子着烈火嫣红盛装,长裙拖地,腰系一抹嫣红束带,将那盈盈一握束的玲珑曼妙。远看束带之上闪着点点金光,近前再看,原来是一条活生生的乌鳞长蛇。这女子直眉乌黑细长,如皎月斜倚;一对轻扬凤眼,透着凄静清决之色;鼻梁高且细,双唇点嫣红颜色,发黑如瀑,长泻而下。肤色亦是极为苍白,与那黑发黑眼黑眉相映,再加上烈焰红唇微微一点,当真美极艳极,与世无双的峥嵘美貌。 “子虚空!”“乌有为!”二人又做个奇怪的跪礼,一起喝道:“前来复命!” 坡上玄衣少年挽起长箫,斜置胸前:“道来!” “是!”头戴鸟羽冠饰的枯槁老者跪行一步,“大王传令,命殿下速去无间墟有要事相商!”说罢,退行一步回到原地。 随即,乌有为跪行一步道:“禀殿下,魅鬼一党不着踪迹,魅医遍寻不果,幸而得遇擒霜公主前来相助!” 这时立于黑羽老者之间的冷艳女子幽幽开口:“苍决哥哥,这时节不应该在潜心练功吗?怎么有闲情出来领略人间烟火?”她用嫣红袍袖对着身后山谷一挥,随后轻摇慢摆前行几步,扬起下巴紧盯着坡顶的少年。 苍决立起身形,收起长箫,从坡上悠然跃下,绕着擒霜慢转两圈说道:“公主怎知我不是在修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百鬼夜行(一) .. 子虚空、乌有为护送擒霜公主先行回了鬼蜮。 苍决兀自在落英谷久坐,天将黑,谷中行人尽数离去。见炎凌迟迟不醒,将身上的玄袍脱下,盖在了兄妹二人身上。正欲离去,又觉不妥。身形一跃,跃至兄妹二人上空,悬空挥袖在地上画下一个虚圈。见圆圈边缘如灰烬般闪起火光,才放下心来。再看炎凌一眼,就凭空隐去了身形。 不足半盏茶功夫,便到达鬼蜮。眼前不远处就是鬼蜮入口的魂阵,透过蠕动的魂阵黑雾,隐隐看见入口两侧左右七十二盏长明灯跳动着不安的绿色火焰。以往他最是喜欢入口处的魂阵,无论进出总是设法在这里多呆些时刻。 这是幽冥与人间的壁障,也是九墟为数不多的混沌地界。漫天大雾与入口魂阵相连,黑白雾气卷曲成大大小小的旋涡,但凡有闯入者,魂阵一触即发,数不清的孤魂野魄片刻可将闯入者魂魄掏空,魂归魂阵,躯体化作长明灯里的灯油。 一入鬼蜮便是永夜,沿着魂阵入口穴行向前,七十二道岔路枝枝叉叉又分出无数道岔路,之于来犯者道道都是死门。穿过赤焰流中间的壁障,沿着鬼头火把闪烁的绿色鬼火直行向前,化魂渊宛如黑暗的巨口横亘于眼前。渊眼,又是一道门,纵身跃入,黑暗中自有引路魂前来牵引。那里燃不起鬼火、点不起灯烛,是永夜中的永夜,谁也不知那是一条怎样的路径,饶是穴居于此几千年之久的鬼王也参不透其中法门。 忽的眼前一亮,鬼蜮纵深处的狱火近在咫尺。赤焰血池中的岩浆“咕咚咕咚”冒着滚烫的气泡,气泡升到池面便“啵”的一声破开,业火腾空,高达几十仗。 苍决在空中翻身,如一只捕猎的鸮鹰,向着血池中央一块巨大而不规则的浮石冲去。越冲越近,浮石随之越来越大。再看浮石已不再是浮石,俨然一个石岛。他又是一个转身,向着石岛边缘一块被黑雾托起的悬空巨石俯冲过去。 悬空巨石对面,百鬼林立,均以右手握拳置于前心,低头垂目。闻得空中呼呼风声便齐齐跪倒,众鬼齐声喊道:“幽冥百鬼,参见殿下!” 苍决半空中将前襟向后一甩,缓缓降落在悬空巨石上面。负手前行几步,于巨石边缘撩袍坐下。俯视眼下一众鬼将,面沉似水。 “乌有为!” “属下在!” “点检半数百鬼军,彻查魅鬼巢穴!” “属下遵命!” “子虚空听令!” “属下在!” “率剩余百鬼军,夜行人间,将魅鬼一党尽数拿来!” “属下遵命!” 眼下鬼将兵分两路,随着子虚空、乌有为二人号令纷纷出动。赤焰血池中央的浮石大殿顿时空空如也。 苍决从悬空巨石上立起身来,陡然跃到空中,于赤焰血池周遭盘桓一圈,便顺着血池的一条支流进入了一处暗穴。暗穴经狱火常年炙烤,灼热无比,若没有玄冰玦护体,登时就会魂飞烟灭。顺着暗穴继续穿行,狱火渐熄,与支流末端接壤的岩石竟覆着层层坚冰。血池的岩浆波浪般翻涌过来与坚冰相撞,“呲啦呲啦”冒着白烟。 接着便是漫天混沌,如同灰色大雾,雾中阴浊、阳清二气交互蒸腾冲撞,永不湮灭。漫长的时间感袭来,苍决知道,这是无间墟的混沌在作祟。玄冰玦越来越凉,由之前半透明的白玉质地,变作了透明。继续前行,透明质地的玄冰玦开始冷入骨髓,就连已经历无间墟八百年淬炼的苍决,也是咬牙承受。直到胸前悬挂的玄冰玦变成镜面,他停住了脚步。 眼前无间墟的混沌,化成了块状。混沌中时而隐现破碎镜面一样的碎片,还不及看清碎片上的光影便一闪而过。 苍决俯下身来,行跪礼,口中喊道:“拜见父王!” 这四个字出口,在墟中的混沌大雾中悠来荡去。回声传回来,竟是奇诡的交叠之音,有的尖利如女子凄鸣,有的苍老如老者呜咽,还有的娇嫩如孩童呓语。侧耳细听如同一群鬼魅齐声呼喊,实在古怪至极。 过了许久,回声按下。清浊两气掀出空灵灵一阵微风,吹得空中飘摇的镜面碎片忽闪着向后退去。 “决儿来了。” 混沌中传来空灵浑厚的男子声音,辨不清方位,犹如响在脑中。回音照例古怪,更显得男子声音极为诡秘。 “是。”苍决身子向前一顷,俯至更低,继续道:“孩儿听闻父王召见。” “为父要你去找一个人。” “父王尽管下令。” “一千八百年前,天族赤光与灵族圣灵女诞下一子,此子名为嵇匡。自赤光与圣灵女双双陨世,这孩子便没了踪迹。找到他,杀了他。” “是。孩儿遵命。” 无间墟冗长的沉默随着遍地浮游的镜面碎片起起伏伏,苍决依旧跪立不动。 “为何不走。” “禀父王,族中魅鬼生变,孩儿……” “酌情办理。” “是。孩儿告退。” “且慢,决儿于无间墟淬炼,有八百年之久了吧。” “禀父王,八百一十五年。” “俢至哪境?” “附尸境。” “甚好。最近如没有本王召见,不必来了。办事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百鬼夜行(二) .. 苍决到得宿安城头,不见百鬼军踪影,想来此时百鬼军多半已遍布人间各处寻找魅鬼踪迹。当下取出腰间骨箫置于唇边,以箫语传令百鬼军向宿安汇集。 最先到达的是子虚空,身后跟着十员鬼将,接着乌有为与剩下的百鬼军陆陆续续汇集。百鬼行军无声无息,可大量的阴浊之气汇聚于此,还是激得城中犬只吠叫不止。 此时将近午夜,天边的一枚镰刀皎月不知何时已被乌云覆盖。宿安长街众鬼军排列的整整齐齐,只等着立于城头之上的黑影下令。 苍决陡然升上高空,双眼如漆黑两个空洞,对着脚底众鬼军喝道:“雾隐!”登时百鬼军齐齐消失无形,只剩团团黑气漂浮当空。 城中犬只吠鸣逐渐按下,夜色重又归于寂静。 忽听得城东传来几声凄厉尖啸,接着便是高一声低一声的尖啸此起彼伏。苍决蹙起双眉,歪起头凝神细听,尖啸传来的方向,正是落英谷。接着便甩手向前一指,高声道:“行军!”说罢他身形一抖,箭一般向着落英谷方向冲去。无数隐在团团黑气中的鬼将,紧跟其后。 百鬼疾行,势如破竹,片刻便到得谷口。 漆黑夜幕下的落英谷,如同一道伤疤,呲开巨大绵长的黑色豁口。白日里百花盛放的绮丽盛景此时已被夜色吞去,再加上谷中时隐时现的尖啸声,使得这道豁口更为触目惊心。 站在谷口远远望去,隐约可见山谷中稀稀落落的黑色人影,尖啸便是从人影口中传出。除了高低起伏的尖啸,隐隐听去还夹杂着一种细碎地“嘎嘎”声,听来似乎是人影走动时发出的声音。 几乎就在同时,苍决发现视线前方地上一块草皮微微向上凸了一下,接着便停住了,好像草皮底下的什么东西在试探。紧接着相邻几处也齐齐鼓出几个小土包,土包逐渐蔓延,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忽然,一只遍布黑色筋脉的枯手抓住了他的脚腕!他着实一惊,随即镇定下来。那枯手力道劲猛,如同一道收紧的铁箍。他脚下用了蛮力,向上一踢,一个黑色人影被连根拔起,“嗵”地一声闷响,甩在十几丈外的地上。 紧接着谷中四处凸起的土包之中,无数只青黑色的手和脚如树木枝杈般破土而出。无数个黑色人影随之出现,伴着“嘎嘎”的骨节转动声,缓缓动作着。这时再看谷中已是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影,这些人影动作僵硬,显然不是活人。 苍决向前几步,挥袖对着近前一个人影凭空一握,那人影脖子忽然扬起,口中的半声尖啸戛然止息。刹那间,再看,人影的脖颈已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眼前人影双目紧闭,黑色衣袍破破烂烂沾满泥土,脖子上悬挂一枚黑石令牌,确是魅鬼无疑。剥开前胸衣物,六枚黑铁长钉赫然打在心口。“果然是尸傀。”他暗道一声。 静立两侧的左右统领子虚空、乌有为,看着眼前魅鬼胸口长钉也大为震惊,互相对视一眼,便欲向前请命。苍决耳朵微微一动,忽听谷中上空传来呜呜乐音,听那音色像是陶勋的吹奏之声。可细听之下,却又觉得不是。这声音毫无韵律可言,还夹杂着气流的嘘嘘声,似是不通乐理之人的随意吹奏。他当即伸出手掌示意二人按下声息。二人随即领会,静立不动。见苍决在凝神细听什么声响,也支起耳朵去听,却什么也不曾听见。 这时,上空呜呜之声陡然增大,气流冲出几声破音,便止息了。几乎就在同时,眼前尸傀紧闭的双目忽然睁开,一对没有瞳仁的白色眼珠遍布黑丝,直直瞪视眼前的虚空。那呜呜声音如同尸傀觉醒的号令,刹那间谷中无数人影纷纷伺动,“嘎嘎”之声更为剧烈,尖啸之音也更为凄厉。 呲目瞪着苍决的尸傀,原本耷拉下去的双臂忽然扭转出声响,猛地伸手握住苍决手臂,直抓出两道血痕。苍决见势欲使力将尸傀甩脱,但那枯手力量大的惊人,远比先前更为劲猛。他便索性加了指力,只听“嘎巴”一声,手中尸傀的头颅便垂了下来,两只铁箍般嵌入皮肉的手也松了开来。他大力一甩,将尸傀远远甩出。此时谷中无数人影尽都尖啸着冲谷口方向涌来,子虚空、乌有为二人将近前几只尸傀打出去,挥手号令百鬼军向前冲锋。 苍决二话不说起身跃起,向着空中声音的方位冲去。那处方向空中蒸腾着一团黑雾,想来为了掩人耳目也是如百鬼军一般施了雾隐法。黑雾察觉有人追来,迅疾一转,兜头向东疾飞而去。 在左右领将的号令下,团团黑气呼号着涌向谷中,与无数尸傀撕打起来。 隐于黑雾中的众鬼军,手执鬼头大刀,对着行至近前的尸傀挥刀便砍,登时残肢断臂砍飞出去许多。一波尸傀倒下,其后又有无数尸傀蜂拥而上。那只被苍决捏断脖颈的尸傀,手指僵硬的动了动,不多时竟重新立起身来,只是头颅始终低垂着,在肩膀上摇摇欲坠。 乌有为此时正与身前几只尸傀恶斗,未曾设防,只觉一股疾风向身侧挥来。子虚空大喝一声:“小心!”正欲出手相助。乌有为闻声还不及转身,一股撕扯的劲力便作用在左臂上,登时一条手臂就被撕了去。他扭头看一眼左臂断口,当时大怒,单手挥刀将那断了脖颈的尸傀劈成两半。两半身体应声倒向左右两侧,干枯手臂依旧挥舞不止。 谷中登时遍布残肢断臂,尸傀凶恶非常,饶是被削去头颅照样起身迎战。削砍下来的手臂,五指如同活物般动弹不迭,对着近前鬼军的脚腕乱抓一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百鬼夜行(三) .. 其时,落英谷交斗惨烈。 被击倒的尸傀,戾气丝毫不减,照旧尖啸着上前扑咬。不足一柱香时间,百鬼军已损失惨重,左右将领也尽都挂彩。满谷尖啸怨气深重,夹杂着肢体砍削之声,听来令人胆寒。 擒霜驰行至谷中上空,凌空停驻,观望片刻,但见漫山遍谷的尸傀,不知将苍决放置何处更为妥当。苍决气息微弱,显是伤了魂魄,躯体虽不是什么显要物件,可毕竟也伴行千年,魂魄虚弱,若是没了躯壳暂避,不时便会被谷中徘徊的孤魂野魄给吞了去。 苍决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擒霜,口中含糊道:“此事……非同小可,恐……与天族有关,尸傀不可蔓延……”说罢便要挣扎着起身。擒霜不理,兀自在谷中寻找去处,瞥见白日里饮酒的那处高坡倒是个安静所在,便俯冲过去。 擒霜轻轻放下苍决,唯恐牵动过大引他伤痛,站上青石峭壁,手中长鞭舞地噼啪作响。登时凌空腾起,冲到子虚空、乌有为近前。长鞭如瀑,噼啪甩去,近前尸傀被抽打出去一波,接着一波又一波袭到近前。她紧咬牙关,手中加力,冲来的尸傀均被长鞭抽碎,肢体四散出去,脏器洒落一地,臭气熏天。 二将领一看擒霜公主加入战局,士气大增,片刻间便将尸傀冲开一个破口。此时正是长驱直入之势,擒霜将长鞭向外一递,脱手便化作乌鳞长蛇,吐着血信凌空蜿蜒,尸傀近身便即噬咬缠绕过去。 擒霜便也不闲着,一把夺过身旁鬼军的鬼头大刀,直向尸傀劈将过去,同时以哨声指引乌鳞蛇作战。鬼头刀上坠了九只钨铁环,被舞的哗哗作响,横劈之下火光四闪,尸傀纷纷应声倒地。 乌鳞长蛇戾气威猛,但白日里已吞过许多噬尸蛊,交战不多时便势气渐熄。擒霜以哨声呼应,将长蛇唤回身侧缠至腰间。先前冲出的尸傀破口,又被不断涌上来的尸傀合了起来。 子虚空见势不妙立刻挡在前面,胸口不知何时已多了个空洞,显是被尸傀利爪穿胸。乌有为眼疾手快,单手挥刀向前,欲助子虚空一臂之力,可眼下自己已失一臂,交斗不免逊色许多。 擒霜见势将鬼头刀抛向一边,单手抽出乌鳞蛇凌空一甩,噼里啪啦。长鞭挥过处,尸傀纷纷被打将出去,面前空地腾出来,三人有了转圜余地。但不消片刻,尸傀又将空地填满,一波一波,无休不止地涌动过来。 此时听得谷中响起箫声,箫语招来的孤魂野魄从四面八方攒聚而来,呼啸着卷过谷底,直冲高坡而去。 擒霜扭头看一眼桃树下的人影,当下眉头紧蹙,心念动起:“苍决哥哥已伤了魂魄,现在招魂引魄,定是要吸纳阴浊气息,这一着如何凶险他不会不知,弃千年修行于不顾,如此糊涂!” 言念之间,身侧一只尸傀冲将过来,一口咬在颈上,她挥袖将那尸傀甩出去,脖颈间一块血肉便被撕了去。接着是好几只尸傀齐冲过来,手臂、胸口皆被利爪划开破口,身上嫣红衣袍也被撕破几处。她大为气恼,周身用力,大喝一声挣开几只尸傀,挥鞭抽了个粉粉碎。 箫声按下,招来的孤魂野魄缔结成魂阵,呼啸着在头顶盘旋,他勉力吸下阵中阴浊气息,方才被黑雾刺中的创口一时大痛,剑意携带的阳清之气与吸入的阴浊之气在体内冲撞不休。但苍决毕竟是尸族人,自幼被阴浊之气滋养,吸下一些戾气,到底是舒坦一些。 身上逐渐恢复些气力,便就箫起语,指引魂阵上前与谷中尸傀交战。擒霜、子虚空、乌有为,以及众鬼军尽都通晓箫语,又有魂阵加持,鬼军戾气登时大增,不时便将半数尸傀剿灭。 苍决见势跃下长坡,冲至谷中,将长箫一横,双手拉开,拉出一柄闪着银光的细长剑刃。挥剑挺身向前,刺向尸傀前心,轻轻一挑,前心处六枚黑铁长钉连同皮肉一同挖下,尸傀怪啸一声倒下,便不再起身。 擒霜见状,喝一声:“哥哥好生聪明,我竟未想到此处!” 子虚空、乌有为以及众鬼军皆效仿苍决将迎来尸傀胸口长钉尽数挖了去。果不其然,只要挖去长钉,尸傀立刻化作无主躯壳,再无了攻击势头。尸傀无思无想,毕竟是受人操控的傀儡僵尸,既不知自身弱点,也无法揣测对手想法。 如此往复,不到半柱香时间剩下的尸傀便剿灭殆尽。 望着谷中无数匍匐在地的僵尸傀儡、断臂残肢。苍决长吁一口气,顿觉体力不支,以骨剑支地矮下身去。擒霜上前搀住,单手一托,掌中唤出一股黑气,她将黑气向苍决心口按去,只觉他体内两股气息不停冲撞,幸而阳清之气势头并不强劲,否则不堪设想。 苍决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虚弱开口:“左右领将,清扫战场,此事……不可蔓延出去。” 二人点头称是,着剩余鬼军领命而去。 擒霜俯身将苍决搀起,看他心口所伤之处正散着缓缓阳清,心中不免担忧,脸上桀骜冷漠一扫而空,只是出口语气冷漠,浑似并不关心。 “除却父王,哥哥的修行可是族中首屈一指的,今日怎么如此歹势,也遇上对手了?” 她停顿片刻望向苍决,见他并不答话,继续道: “我看哥哥还是尽早回了无间墟,继续熬炼去罢。否则,怕是鬼蜮入口的魂阵就能将你吞了去。” 说罢又是一阵幽幽冷笑。 擒霜兀自轻言讥讽,其中之意外人听来甚是刺耳。但苍决自她还是个尸胎便认得她,最清楚这个妹妹的秉性不过。言下擒霜的意思,不过是让他尽早回去修养心魂。 只是这妹妹,自小也是被父王亲手炼化,甚得宠爱,族中一众长老都惧她三分。她生性刁蛮狠辣,可谁若是真对她好,她便能还给对方十倍的好;反之,谁若是对她一分的坏,她便能奉出百倍千倍的坏。唯一古怪之处是,一遇到人间的美貌女子,便不肯放过,说什么也要杀了来驻魂,所以尸族中就属她形貌换的勤。不过杀人夺尸,魂魄总会给人留下以保轮回无碍,心中倒也不失良善。 念及至此,忽而心口大痛,苍决手捂前心,破口处的阳清剑气直灼的手掌发痛。这时再看双手,竟有两道深刻划痕,皮肉向两侧翻卷,露出其中白骨,却是滴血未流。方才与黑雾交斗,对方身法极快,剑意刺入胸中之时,双手不由自主紧握剑刃,伤口定是那时所伤。此人既施雾隐,又有戾气绕身,定是尸族人无疑,可为何竟使了天族利器? 他胡思乱想,当下想到:“我既被天族利器刺穿胸口,却并无魂魄湮没之感,魂魄虽有些损伤,但只需静养数日,多多的被阴浊气息滋养着,很快便能恢复。那时招引魂魄,不过兵行险棋,谷中尸傀若不除尽,于尸族、人族都是大大的祸患。想不到弄拙成巧,竟救了自己。” 擒霜看苍决吃痛,心中也是一痛,急忙搀紧低头探看。见苍决望着一双掌心兀自思忖什么,眼睛一闪,立刻会意,朗声道:“哥哥莫非在想:奇哉怪也,明明我是被天族利刃所伤,怎不见什么魂魄湮灭之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空谷之约 .. 短短几日,落英谷闹鬼一说便于坊间传的扑朔迷离。 以往五年一度的百花盛会一开,宿安城要从二月末热闹到三月底,云游客们来往成群,赏完蕨萝昙再赏其他奇花异草。明月楼耍狮弄舞张灯结彩,一坛坛多情熬在楼内靠墙齐齐码到屋顶。云游客们往往长聚于此,通宵达旦,喝酒行令,酒色缠绵,不亦乐乎。 而今年因这百花盛会上的奇诡之事,赏花游客纷纷于次日检点行囊匆匆离去。落英谷闹鬼之说越传越奇,直传的神乎其神。其中传言最盛的,说是:“落英谷本就是个死人坑,埋得都是孤魂野鬼,恶鬼用蕨萝昙作饵,以异香诱人,吸人魂魄。谷中昏倒的游客,搞不好就给吸走了一魂两魄,若不把魂魄找回来,即便不死,也要变得痴痴傻傻。” 听此传言,炎凌只当笑谈,照例出门游玩,只是长街之上行人寥寥,偶有路人也形色匆匆,想来均被那恶鬼瞎话给唬住了。 转眼十余日过去,正值满月,父亲炎萧接待完最后一位病患于戌时闭户,宿安城一派寂静,偶有犬只吠鸣。 炎凌翘着二郎腿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久不能眠。这些时日,他时常回想百花盛会当天的所见所闻,虽不信传闻中的恶鬼怪谈,但那天自己也绝不只是睡着了那么简单,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阵子九儿与自己状貌如常,一切安好,宿安城也没再传出什么怪事。倒是那个叫苍决的少年,留下一条玄衫便没了踪影…… 他抖动着翘起的那只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 玄衫是上乘的锦丝玄衫,对襟处绣着状似骷髅的奇怪暗纹,炎凌捏起玄衫一角置于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檀木清香。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这时朗月清明,皎洁的月光从窗外一格一格的照进来,炎凌看了眼窗外夜色,当即下定决心,将玄衫搭于臂弯,推门走了出去。 明月楼这几日生意寥寥,店门口的伙计用干瘦的身躯倚在廊柱上打着哈欠,见来客是个衣着华丽的俊俏少年,当即抖擞精神道:“客官里面请!客官您打尖儿还是住店?吃宴席还是喝花酒?” “伙计,六坛多情熬,一桌上等宴席!” “好咧!”店小二把手上的抹布往肩头一甩,随即扬起脖子拖着长音给后厨报菜:“六坛多情熬!一桌上等宴席!” “等等”,炎凌打断伙计,“酒菜须得差人给我送去。” “哟,好说!小爷您自管报上哪门哪户,酒水饭菜热热乎乎即刻送到!” “酒菜随我送去落英谷。” 伙计尖尖的细脸一沉,低声道:“这……难道您没听说落英谷大白天都闹鬼吗?” 炎凌从腰间捏出一锭银子扔给伙计,“拿着!” 银子好像烫手一般,被伙计在左右两手之间颠来倒去:“小爷,您别让小的为难,落英谷去不得啊……” 不待伙计说完,又是两锭银子掷了过去,小伙计眼疾手快,一手捉住一个,嘿嘿笑道:“小爷您先坐,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差人随您去落英谷!” 那小二手脚利落的把一面桌椅抹地干干净净,指引炎凌落座,随即转身闪进后厨。 随行的是个彪形大汉,浓眉大眼,看相貌颇有些胆量。那汉子只管挑着扁担埋头走路,酒水饭菜分置于扁担两头。这人脚步稳健,行走极快,炎凌紧随其后。 一路无话,待行至谷口。彪形大汉举头四望,虽满月当空,但谷中凄寂,偶有无名之鸟放声长啸,听来只觉毛骨悚然。汉子露出惧怕之色,呼吸略显急促。 炎凌向前引路,指着谷中一处高坡,对那汉子道:“就是那里了。” 彪形大汉随炎凌爬坡上坎,待到得坡上,于一颗秃桃树下卸下酒菜。 炎凌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作辛苦费向那汉子掷去,汉子接过银子不待作揖答谢,一只秃鹰忽然从上空冲了过来,直冲汉子面门,彪形大汉当即怪叫一声,屁滚尿流绝尘而去。 望天,望地,望空谷幽幽。炎凌只觉好笑,明明百花盛会当天只见过那苍白少年一面,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苍、决”,他拂袖沉思口中默念。念及至此,初五当天直直递过来的那只手,伴着拨浪鼓的声声脆响重又浮光掠影地闪了过去,就着夜色沉寂,一节苍白透明的骨节在脑海中无形的抚过左颊。他迟疑着伸出自己的左手,也于左颊之上轻抚一下,春寒凉意依旧,指尖冰凉。那手当空停滞,迟缓地化作一个半响不响的耳光。 当真是着了魔,奇也怪也。他用一记裹着春寒的耳光,让自己停止了胡思乱想。 一别十余日,落英谷景致不曾变换,白昼里如火如荼的遍野芬芳,夜里看去,成了朦胧胧被满月镶了毛边的世外桃源。唯有玄衣少年傍身饮酒的桃花树,夜风中摇晃着几枝秃枝,为谷中幽景平添萧瑟。树下卧倒的空坛,比原来多出许多,落满了枯黄的桃花瓣。 “果然如此。”炎凌黯然自语,单膝触地,掠起一角洁白衣袖,将空坛上的花瓣尽数扫去,又将空坛码至一侧。明月楼的酒菜透过食盒散出缕缕温热的市井香气,他将顶沉的多情熬一坛坛提了出来,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意。 酒菜置好。玄衫搁置一侧。那人未到。 不曾有人说过要于哪个满月十分赴什么空谷之约,不曾有人提及,也不曾有人作答。一切于冥冥中。 宿安城,落英谷,桃花长坡。一株老桃,承载着白衣少年闪着银光的脊背。 人间的少年,背靠空谷,投出长长一道暗影。韶华易逝,稚嫩懵懂。他将那喝不懂的多情熬再一次举到唇边,第一次嗅出了甘甜,品出了芬芳。酒如烈火,如冰,如穿肠利剑,长驱直入,模糊了视线,灼痛了心脏,苦碎了胸膛,熬干了心血。 那人,仍未到。 这是哪里生出的情愫?又是什么样的情愫?为何如此肝肠寸断? 炎凌心中鼓胀起未知的怅惘,将多情熬一口一口饮下,更深露重,一股垂垂老矣的倦怠逐渐蔓延开来。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成了人间最后的老人,守着将熄的火焰枯坐于世。他仿佛已活了千年,饱尝了喜怒哀乐爱恨嗔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灭门之灾 .. 哗啦—— 炎凌推开家门,照旧是如水凉夜,微凉冷风合着月色泻进整个庭院。院中灯火尽熄,连下人都尽数睡去。 家中悄然无声,静的异常。 不知为何,这寂静,让他不安。他转身关门落闩,“吱啦——”声音突兀的吓人。 隐隐的,偏房传来一声怪叫,接着庭院又归于寂静。 炎凌寒毛直竖,向偏房跑去,那里是医馆帮工们的卧房,刚刚的怪叫,听来是阿盛的声音。 卧房的门开着,像个黑洞。地上趴着一个人,一手紧紧抓着门槛,好像什么东西正把这人向后拖。或者,这个人正拼命往外爬。这人身着粗布寝衣,脸朝下,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炎凌疾行几步上前,将那人翻过来查看,“啊!!!”那人面目狰狞,五官扭曲,皮肤青紫,嘴裂如盆,虽极难辨认,但不是别人,正是阿盛。 “阿盛!阿盛!”他摸摸阿盛的身体,尚还温热,便大叫道:“爹爹!!!娘亲!!!不好了!!!快来救人!!!”这喊声极大,环顾四周院落却无人转醒,又是惊恐又是奇怪。直惊得后退一步,脑中恍惚。继而打个冷颤,回过神来,便向着爹娘房门跑去。 “爹爹!!!娘亲!!!你们醒醒!!!”炎凌大力击打着爹娘房门,依旧无人应声。房门虚掩着,击打之下,门分左右,吱啦一声开了。他急匆匆跃进去,双脚给门槛拌了一个趔趄。借月光观看,爹娘榻上一片凌乱。爹爹在外侧,扭曲着身体,大睁着眼睛,双手蜷曲,面目狰狞,脸色青紫,嘴巴如阿盛那般张成一个乌黑的窟窿。娘亲在爹爹身旁,斜倚着榻边柱子状貌亦如爹爹一般。二老体温尚存,但已无脉象,任是大罗神仙无力回天。 炎凌倒退几步,跌倒在地。爹娘、阿盛齐齐暴毙,如一记重锤,将他击倒在地。不待悲痛欲绝,便狼狈爬起,夺门而出。 “九儿!!!九儿!!!”他似已急火攻心,双眼瞪得通红,飞快地趔趄着扑向九儿的房间。他脚下急乱,在九儿门外跌倒一跤,磕的满嘴是血,顾不地疼痛,一把将九儿房门推开。 常妈抱着九儿蜷缩在桌子底下,二人表情与爹娘、阿盛无异,无不是面目狰狞五官扭曲,大张着嘴。九儿原本粉粉的小脸在夜光下闪出青紫色的光,一只肉呼呼的小手苍白无力的耷拉下来。炎凌颤抖着、哆嗦着,伸出一只手在九儿脖颈间压了压。 死了,都死了。 炎家大院一十三口,男女老幼,于一夜之间齐齐暴毙。 炎凌从常妈怀里抱过九儿,小小身形像是萎缩了一般看起来更小了。 他跌跌撞撞来到院外,如狼般凄厉地长啸一声,颓然栽了下去。 九儿的尸体随之脱手,僵硬的在地上滚了出去。 苍决腾空降至炎家院墙,薄凉夜色中一股不安的寂静笼罩上来,他隐隐感觉院中蒸腾着某种熟悉的煞气,那是魅鬼一党惯用的伎俩,三脚猫功夫,可对人族来说,却是杀招。 多情熬的灼烧感还未按下,院中躺着一个女童,是九儿。他看过一眼,也就罢了。凡人,逃不过生死轮回,或早或晚。 抖衣而起,跃至平地,才觉察不妙,女童已被抽了魂魄。谁人如此恶毒,用最下流的拘魂煞对付人族? 苍决双眉紧蹙,急急找寻炎凌,将整个炎家大院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炎凌踪迹。 想起前些时日落英谷中操纵尸傀的神秘人,他咬牙低语,“又是那人!”手上骨节握地咔咔作响。接着便于庭院之中陡然升起,取下腰间骨箫,登时箫语倥偬如鬼啼般长声歌哭。一曲“魂敛”,结魂聚魄,倒要将炎家一十三人的魂魄齐齐唤回,问个清楚。 骨箫奏了许久,三三两两鬼火般的幽冥光点才飘飘摇摇引至院内,苍决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眶瞥了一眼,都是些无思无想的散碎魂魄。当即按下长箫,取出镇魂钟尽数收来。 他长叹一声,叹的又是惋惜又是痛楚;惋惜,为炎家大院一十三条魂飞魄散的人命;痛楚,为炎凌八世轮回的命运多舛。 箫声堪堪按下,院中随即现出两团黑影,黑影俯身行了跪礼,其中一个开口道:“在下听闻驭魂骨箫箫语不止,担心殿下安危,前来查探!” 苍决对着地上女童点指道:“把这童尸带回鬼蜮。” “是。”话毕,九儿的尸体便被一团黑烟裹了去,消失不见。 “乌有为,着人寻那少年,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乌有为跪行一步,锤头叩首,骷髅怪箍哗哗作响:“殿下三思,魅鬼异变将将按下,此事与天族脱不开干系,目下这少年又牵扯其中,怕是……” 苍玦厉声打断:“着手去办!” “是!”说罢,消失于无形。 此时已是寅时,宿安城内不时传出鸡鸣,天将破晓。 玄衣少年独自立于炎家庭院,侧耳倾听,长街之上已有行人走动。当即便从怀中取出一块鸡蛋大小的物体,置于前心,以左手食指和中指紧紧夹住,不知是掐诀还是念咒,片刻后,就地一抛,那茧状物化为九儿的尸体,沉沉地跌落在地。 想着此行目的,苍决苦笑,道声造化弄人,便在庭院中隐去了。 卯时,石家小子早早打点行装,换上了一身骑射行头。早在几日前他便与炎家少爷约定今日去万窟山狩猎。石壮匆匆用罢早点,将弓箭挽在背上,便牵马出得门去。 饶是宿安这般丰饶慵懒的小城,这时间也纷纷醒来,长街之上的早点摊儿冒着腾腾热气,卖糖人的老者也开始走街串巷。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小城烟火渐升,空气中滋味丰富。 长街之上,石家小子牵着一匹枣红小马,身着一袭利落的青布粗衣,大步向前走着,背后的箭袋一下一下拍打在屁股上。他嗅着城中暖香的早点味儿,向着炎家走去。 离炎家老远,就听到女子的惊声尖叫。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望去,只见炎家门口一年轻妇人坐在地上,嘶哑地喊叫着什么,那女子双手撑地双脚乱蹬,边蹬边退,直退到长街中央。过不多时,炎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行人。 石壮扯扯枣红马的缰绳,快步向前走去。来到近前,扒开人群向前观望,院中躺着一个女娃儿。他将手中缰绳一扔,也顾不得枣红小马,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女娃近前。那女娃五官狰狞扭曲,嘴巴惊悚的大张着,身体僵冷,看样子已死去多时。 石壮向后退了两步,倒吸一口凉气,呆滞地低语道:“是九儿???发生了什么???” 他抬头向四周查看,见偏房门口还卧着一人,便愣怔着走向前去,那人是炎伯伯的门徒阿盛,死状与九儿无异。偏房门大开着,走进偏房,通铺上横七竖八或躺或坐的门徒皆死状诡异。 他感到腿脚发软,喉咙堵塞,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登时跌坐在地上向后退去,形貌与方才炎家门口的女子无异。直到退出偏房门口,才扯开嗓子哭嚎起来:“出人命啦!!!快!!!来人呐!!!出人命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莲花旧识(一) .. 炎凌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道金光闪烁着点点光斑,金光刺目,眼睛合上,眼睑蔓延着鲜红的河流。他将手臂无力的抬至眼前将金光遮掩过去,在袍袖下的一角缝隙中,他窥见所在之地雕龙画凤的一处廊柱。 “嗡——”脑中嘶鸣着闪出黑暗中的炎家庭院,九儿、娘亲、爹爹、阿盛,以及一众门徒的离奇死状跃然眼底。他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也捂住头颅,似乎想摆脱脑中的“嗡嗡”异响。 他将身体蜷成一团,蜷曲的发痛,不再与脑中的嘶鸣和疼痛抵抗。眼中不断滚出断落的泪水,沉沉地砸在身下金黄的绸缎上。他紧咬着嘴唇,想扼住根本就无从扼住的喉咙里的呜咽。嘴角滑出一道血迹,滑到腮边,濡湿了鬓角的头发。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呜咽衰弱下来,嘴角的血迹也干涸了,他紧抓着胸口的手才终于松开。蜷曲的姿势一下子散落开来,仰面朝天,疼痛变成了麻木,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团棉花,没有生命,没有疼痛,没有意识,只是呆滞的看着眼前的虚空。 他首先想到的是死,至亲至爱已不在人世,独自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他想爬起来,如果有刀,就用刀自刎;如果有剑,就刺穿心脏;有墙,就一头撞死。就算什么都没有,他摸索着腰间的束带,那就吊死。可他没有一丝力气,悲恸耗尽了心力。他只能呆滞着想象着死,像是死了一样。 冗长的一段寂静,炎凌将身体划归寂静。全身麻木褪去,疼痛回归,他紧咬着牙齿,直咬的咯咯作响。心头随之生出一种无名之恨,此恨难消,久久萦绕。想着炎家一十三条人命,一夜间魂归天外。此恨难消,世间哪有这样蹊跷的事?这期间定有不同寻常的人做了不同寻常的事。那人害我炎家满门,我炎凌不能死,我要找出这人来,我要将这人碎尸万段蚀骨掏心,我要让他万劫不复挫骨扬灰! 炎凌咬牙切齿的想着恨着,双目如火般被胸中恨意熊熊燃烧,十五岁少年的稚嫩一夜间褪去,此时的炎凌一心只想着仇恨。他要复仇。他要血债血偿。他得活着。 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似乎是昨夜饮下的两坛多情熬,令他口中焦渴。水,他无力的撑起身子,昏昏沉沉地四处寻找。水,他需要水。榻边几案上的金色器具映入眼帘,他握起那器具摇了摇,便向口中猛灌。甘甜的水混杂着口中粘稠的血液被炎凌咽了下去,水洒的到处都是,顺着下巴滴落下来,打湿了前襟和榻上金丝锦缎。 清醒片刻。这时再看四周不知身处何地。入眼是一扇高大的朱漆大门向内开着,门外扑进来耀眼的金色阳光,光下祥云攒动,一只白鹤嘶鸣着滑翔过去。屋内穹顶极高,雕梁画栋一派辉煌。八根立柱隔得远远的在眼前一字排开,立柱之上浮雕闪烁,隐隐看去是金龙踏云腾空飞舞。 屋内陈设华丽非凡,皆是以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桌椅几案无不是镶金嵌玉,古香古色。红是朱砂红,金是艳阳金。玉器林立闪烁剔透冷光,金具杂陈满目玲珑之彩。就连身下的床榻,也是铺就金丝织就的奢华锦缎。这处所在,似是神仙宫殿,奢华芜靡,壮丽非常。 炎凌按下心中悲恸勉力起身,跌跌撞撞行至殿内立柱之下,悲痛之余不禁惶惑,手扶立柱四下观望。不知这是谁家殿堂,也不知是身处何地。 “有人吗?”他虚弱开口,声音在口中喑哑住,但殿堂之内还是起了回声。那回声一声赶着一声的回问。 “有人吗——有人吗——人吗——吗——” 无人应答。 暗想昨夜原本在家中庭院之内抱着九儿长痛不已,为何醒来却在别处?想罢又是蚀心痛楚涌了上来,九儿青紫的小脸无力的小手以及爹娘的痛苦死状如身临其境般跌入脑海。一番揪心,炎凌痛定思痛放下痛楚,当务之急,须得弄清自己为何身处此地。说不准,这关乎家中巨变。 狐疑间惊觉掌心按压之处微微发烫,举目看去,立柱上一只腾飞金龙的眼睛正按在自己掌下。此金龙双目为两颗漆黑宝石,与龙身处烈焰浮雕相呼应,绽出异彩精光。龙爪踏祥云,腾空而起,摇头摆尾。祥云烈焰笼罩龙身,一幅烈火龙云图跃然眼底。八根立柱,两人合抱方能抱得过来,柱壁浮雕皆是烈火龙云,绵延而上,好不壮丽! 炎凌至今粒米未进,只在方才饮了个水饱。只觉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眼中浮雕层层叠叠逐渐看不真切。正要一头栽倒,身后不知何时现出一人,单臂一架,架在炎凌腋窝处。举目看去,影影绰绰一锦衣少年立在身侧。那少年面目冰冷,如白玉雕就的一块玉胎。 少年目不斜视,金丝锦衣宽袍大袖轻轻一甩,陡然跃起,跃至床榻近前,将炎凌往榻上一掷,拂袖落于榻前。 一声钝响,炎凌跌在榻上,五脏六腑狂翻滥滚,直跌的要背过气去。不由想起家中惨事,登时恨意陡增。他紧咬牙关,勉力支撑着爬起来,欲要跟那人拼个你死我活。玉面少年只手一挥,隔空便将炎凌拍了下去。几次三番,炎凌放弃挣扎,万念俱灰,如俎上之肉老老实实任人宰割。 良久,榻前少年见炎凌不再动作,低头看着胸口沾染的一处血迹,嫌恶地蹙了蹙细长剑眉。 炎凌悲愤交加,趴在榻上挣着嗓子呜呜喊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嘴里含糊不清,犹如被塞了一团棉花。 玉面少年并不答话,转身行至殿中一处青玉几案,撩袍端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养神。 榻上炎凌勉力翻身,正对着殿前几案。一个着了金丝锦衣的背影平平展展的正对着炎凌,黑中带棕一头密发在平平展展的后背上直直垂下来。腰间束带亦为金色,隐约看去,与殿中立柱上的烈火龙云纹一般无二。 “你是谁?”炎凌虚弱道。 玉面少年后背纹丝不动,但这声音却是入了耳,他挥手于几案上抄起一杯茶悬于唇边,搁置一霎,无声的饮了下去。饶是这番动作,后背也未曾现出一个衣褶,浑似胳膊与脊背并不相连。 过了许久,少年方才开口:“你又是谁?”声音清冷如玉,没有情绪,也无丝毫温度。 炎凌勉力坐起,靠在雕成飞龙形状的榻边,干涸的血污遮住了他苍白的面色,他咬牙道:“你是救我于死难之人,还是害我全家之人。” “救你当如何,害你全家又当如何?”玉面少年开口,话音冷冷清清。 “若是你救了我,我感激不尽。若是你害我全家,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呵”,那背影毫无情绪的冷笑一声,继续道:“你既谢不了我,也杀不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莲花旧识(二) .. 炎凌一声惊呼,直直坠下深渊。他脑中空白,手脚乱舞,耳中风声呼呼作响,心中暗道“死定了”。便即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只等着坠到平地一死了之。 玉面少年见状,脸上浮现愕然神情。片刻,似是恍然大悟,弯弯嘴角。这抹笑意,既不似幸灾乐祸,也不似高兴愉悦,倒像是目睹了什么未曾见过的滑稽场面。他不慌不忙,振臂一挥,抛出一道仙障。旋即轻提衣袂缓驭仙气,一个移形换影风驰电掣,冲至炎凌身下。 但见锦袖轻挥,金袍猎舞,衣袖兜风甩出,稳稳地将炎凌接了过来。玉面少年单膝提起,做金鸡独立状,锦袍四片下摆被疾风冲起。待挥手掷下仙障,又是一个风驰电掣,俯冲至平地,落地轻盈敏捷,没有半点声音。 此时,炎凌已被下坠劲风拍的七荤八素,落地良久也不待动静,直直望着玉面少年洁净的脖颈和挺削的下巴。直到少年用一对金瞳看向自己,方才晃过神来。少年双手一松,将炎凌“咕咚”一声,扔在地上。 炎凌吃痛,“啊呀”一声。今醒来伊始,三番两次被这少年丢来掷去,跌的骨酸肉痛。又加上家遭横事,实在恼火。当即想也不想匍匐向前,双手抱住少年一条腿,发恨一声,便要下嘴去咬。少年皱眉,隔空挥挥袍袖,竟将他拍出去好几仗远。 “七尺男儿,行如狗类,好不羞耻。”说罢,挥袖轻掸衣袍,将看不见的尘土拂了去。 炎凌仰面朝天,恼恨交加,双拳捶地,咬牙怒道:“炎凌无能!任人宰割!死了也罢!何必救我!” 少年并不答话,负手向前,行至炎凌近前,停步立住,垂首看他。炎凌紧闭双目,不与他对视,胸中呼呼喘着怒气。心下又是万念俱灰,脸上神情,俨然破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锦衣少年看炎凌神情,愈发觉得有趣,唇角随之现出一抹僵冷笑意。似是许久未笑,这一笑形如戴了面具,但不多时面具便融化了,笑意自然轻柔,如湛蓝湖泊起了迤逦涟漪。 “起来罢。”声音清冷柔和,半是叹息半是无奈。 炎凌睁开双眼,见那人依旧俯视自己,当即躲开那双金色眼瞳,不与之对视。兀自思忖这人到底是友是敌,理了许久,也理不出头绪。宿安城所发生的一切,怎么生拉硬拽,也没办法跟此时此地此人扯上半点干系。 他见少年一改冷峻神色,面目温和,如蒙大赦,便支撑着自己爬起身来。“炎凌啊炎凌”,他兀自感叹,“万万想不到你竟是一个胆小鼠辈,被人欺侮,也实属活该!” 不待站稳身形,他低头看了眼脚底,登时只觉天旋地转,腿脚发软,跌坐下去。 原来脚下所立之地,竟是半悬空一层透明薄障。透过薄障,万丈深渊依旧深不见底。举目端详,头顶两侧是悬崖绝壁直通天际,绝壁上隐隐现出亭台楼阁悬空矗立。 心下惊惶,方才的必死之心遁去无踪。 四下观望片刻,炎凌试探着摸摸脚下薄障,如透明冰块,冰凉坚硬。又伸出一只脚猛跺几下,方才撑起身子,站立起来。腿脚依然瘫软无力,摇摇晃晃。 “这……这……这是哪里?”炎凌结巴道。 “碧云天。”少年答话。 “碧云天?”炎凌默念这三个字,闻所未闻。宿安城周边多崇山峻岭,群山之首当属万窟山。但那万窟山与这碧云天相比,也不过区区弹丸。想必此处与宿安相去甚远,否则如此崇高巍峨之山一定闻名遐迩。我缘何到得此处? 想到此处,炎凌开口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知。”停顿片刻,少年继续道:“领命行事。” 炎凌越来越摸不着头脑,心中升起千般疑问,不待他继续发问,那少年抖衣回转,道声,“随我来。”说罢脚尖轻轻一蹬仙障腾空升起。 炎凌看的呆住,想起方才跌下悬崖,正是这少年将自己凭空接住。能一跃百丈,能施仙法,不是神仙又是什么?少年作势欲往头顶冲去。炎凌急急喊道:“我……我不会飞啊!” 少年悬于空中,如水中鲤鱼般调转身形,伸出一只手递了过来。炎凌向前握住。说时迟那时快,陡然升空,只觉疾风锁喉,劲风呼啸,眼前重峦叠嶂飞速向下退去。转眼之间,升至高处,上方峭壁逐渐开阔,周遭崇山万分巍峨。一只白鹤于头顶云间展翅高歌,少年速度奇快,与白鹤只比肩一瞬,那白鹤便成了远远的一个小白点被抛在身后。鹤鸣之声,也随之遁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莲花旧识(三) .. 听到少年开口,炎凌抬起头向他看去。顺着少年视线的方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胸。胸口是一块莲花胎记,这胎记确是奇怪了些,不过自小就带着,也就没什么稀奇。 眼前少年紧紧盯着炎凌胸前的胎记,直盯的他头皮发炸汗毛倒竖。还不待他开口,就见少年一步跨入池中蹚水走了过来。 “你……你要干嘛!” 他惊恐万状,不知少年要做什么,便紧捂着胸口向后退去。哪知这清池中央的水不似池边那样浅,一步踩空,扎进水中“咕咚咕咚”呛了好几口水。他不识水性,登时手脚挣扎着胡乱挥舞,身体却偏偏不听话的向下沉去。 这时一只手递了上来,是玉面少年的手,如救命稻草,炎凌一把抓住。少年身上锦袍和身后长发都如同有了生命,随着水波缓慢摇动。游至炎凌近前,那一双金瞳还是直直盯着他胸口处的莲花胎记。少年借着水势,愈发靠近,在离炎凌一尺开外的距离停住,伸手向莲花胎记抚去。 炎凌一脸惊愕地看着眼前少年动作,胸中气息逐渐虚弱,一时闭不住气,“咕咚咕咚”又是几口水呛进口中。眼前一黑,呛昏过去。 玉面少年见状单手将炎凌往身前一带,另一只手将他拦腰揽过。脚下用力踩水,冲破水面,登时水花四溅,二人齐齐出水。 他将炎凌轻轻放在池边,席地坐在一侧。细细端详眼前的人族少年,这少年洗尽脸上污垢,唇红齿白,容貌脱俗,不过与记忆中那人并无半点相像。他轻蹙剑眉,鼻尖和脸颊的水珠微微闪着光彩。抓起炎凌手腕,双指探去。“此人没有半点灵脉,断然不会是他。可胸口的莲花印记,却是一模一样。”随后放下,轻轻摇头。 这时炎凌双眼微微睁开,只觉得胸口如烈火灼烧般剧痛无比,当即剧烈咳嗽起来。他紧捂住胸口,将先前池中呛进去的水统统咳了出来,才稍微觉得爽快一些。忆起方才池中情景,心中又是惶恐又是不解,实在猜不透玉面少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那人端坐一侧,便要开口询问,哪知少年却先开了口。 “你叫什么。” 炎凌愣怔一霎,将已到嘴边的疑问压制下去,沙哑着答道:“炎凌。” “你可知胸口的莲花印记是怎么来的。” “咳咳,娘亲说这是胎记,生来就有。咳咳。” 少年不再言语,冗长沉默。炎凌终于沉不住气,将胸中压抑的疑问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你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还有我这胸口胎记,可有什么奇特?” 玉面少年摇摇头,迟疑片刻才道:“我叫鹊青。领命守你,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炎凌揉搓着胸口,心下沉思,“这少年当真奇怪,方才看到我胸口胎记跟变了个人似的,我道又要蛮横无理将我抛来掷去。”他低下头端详着胸前胎记,接着想,自己从小也对胸前莲花胎记大为不解,可问过爹娘,确是生来就有。街坊邻居也说我带着这胎记出生,定是个有福之人。不过眼下看来,自己怕不是什么有福之人,而是个灾星。 “穿上。”鹊青抓起地上白衣抛到他身上。 白衣是崭新干净的一袭长袍,对襟处绣着银灰色的鹊鸟暗纹,想来应该是鹊青的。他依言将白衣穿在身上,鹊青身形高大,长袍拖地。但束腰紧好,照旧是焕然一新的洁白少年。 正在这时前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来是衣袂翻飞,片刻后殿前响起了脚步声。 鹊青闻声一个翻身跃至屏风处,从缝隙里探看前殿情况。炎凌紧走几步向前,鹊青急忙回身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当即屏住呼吸按下足音,缓步摸到近前。殿前闪过一个金黄色的人影,声音便消失了。待不多时,又是一阵足音,来者身着白衣,不待看清面貌便一闪而过。 鹊青紧贴屏风,心下暗道:“父亲?师叔?传闻二人素来不和,为何会一同出现在此地?” 稍顷,殿前传来二人寒暄之声,鹊青按下心中想法,凝神细听。 “弦从,最近可有尸族什么消息?” “啊,回元君,我已许久未见那人,不过依目下传闻来看,还在计划之中。” “好,动静越大越好。” “那少年如何?” “庸才。” “我看未必。” “大可放心,不足为惧。” …… 炎凌看一眼鹊青紧贴在屏风后的侧脸,身子一歪坐了下来。殿前二人交谈内容,听来让人费解,与自己没有半点干系。事情越来越糊涂了,干脆横下心不作理会。 鹊青心下却狐疑起来:“奇怪,父亲、师叔言谈语气,没有半分不和的意思。相反,二人倒是十分熟稔。父亲提及尸族,最近尸族伺动难道跟父亲有什么干系?师叔口中的少年……”他侧头看炎凌一眼,继续想道:“想必是此人无疑。日下,听这少年提及,家中满门被屠戮殆尽,莫非……可区区一个人族少年,与尸族、天族,又扯得上什么干系?” 殿外交谈止息下去,杯具器皿碰撞叮当响动,二人在饮茶。 “弦从,玺儿与我,全是鹤尘老儿乱点鸳鸯。你也知悉,如今天帝失踪下落不明,天族气数不似当年。灵族壮大,尸族伺动,族中亦是异党林立,目下局面,要想站稳脚跟,更是难上加难。为了玺儿,你我二人须得合力斡旋找出那饲魂玺,扭转乾坤。届时逼得鹤尘老儿出局,你与玺儿便做一对鸳鸯眷侣,同游九墟去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夜访宿安(一) .. 逆风而行,一跃千丈,二人速度奇快。穿越百丈深渊下的云层,渐渐隐现的竟是日暮时分的光景。万丈云霞,透过薄云撒射下去,秀美壮丽。回想以前在万窟山看过的日落,与之相比逊色了不止千倍万倍。 又疾驰约摸半盏茶光景,炎凌一眼认出了下方远处的一块巨石,正是万窟山山顶的那块!以往但逢山中草木葳蕤的节气,他便同石家小子一起来万窟山狩猎玩耍,那巨石便是二人傍晚看日落的所在。 鹊青原本直奔宿安城去,但看城中竟笼罩着淡淡一层黑气,便调转方向,直奔万窟山而去。老春时节,山中草木已盛,不知名的繁花争相竞吐,芬芳四溢。 在一处山头落了脚,炎凌按下被疾驰劲风冲出的头晕目眩,道:“鹊青公子,此处是万窟山,宿安城在那一侧。”他指着山下一处繁华城镇。 鹊青望向那处城镇,细长双眼微微眯起,似是在思考什么。稍顷,开口道:“眼下城池笼罩黑气,显是尸族频频出没,城中可出过什么怪事?” “尸族?”炎凌反问,心下想起,自从在那峭壁大殿中醒来,已不止一次听到这两个字。先是鹊青说自己身上沾染了尸族煞气,继而是另外二人谈话时提到过。可自己对这个什么尸族,确是一无所知。他思忖片刻,继续道:“不知鹊青公子口中的尸族是什么意思,不过怪事却是有的,还不止一件。” 鹊青道:“说来听听。” 炎凌便将百花盛会那天落英谷所发生之事,以及事后宿安城传闻,和家中满门齐齐暴毙的事一五一十了说了出来。只是只字未提苍决,他绝想不到苍决跟此事会有什么联系。说完他又补充道:“那天我于谷中醒来已是天黑,便抱了妹妹回到家中,之后的传闻,我自是不信的。可家中遭此横事,我对这传闻也半信半疑了。” “你所说的落英谷,可是那处?” 循着鹊青手指的方向,炎凌看向那个方向:“正是那里。” 话音还未按下,便被鹊青一架就地腾空,向落英谷方向疾驰过去。谷中并无任何异状,百花依旧盛放,只是春光渐盛,花期较短的一些已开始凋落。炎凌望一眼高坡上那颗光秃秃的老桃,不由自主定住脚跟。恍惚片刻,已被鹊青落下十几步,便匆匆赶了上去。 鹊青俯下身,面沉似水,不知在查看什么,仿佛穿。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不远处的草皮上,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暮光下缓缓蠕动。炎凌看了那东西一眼,以为是什么虫子在爬动。山谷中草木繁多,又是暮春时节,春虫破土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到得近前却着实惊住,那蠕动的东西,哪里是什么虫子!而是一截干枯青黑的断指!断指截面整齐,显是被利刃切下。他虽惊讶,却并未感到恐惧,连日来发生的许多事使他颇受历练。 “为何一截手指竟能动弹?” 他指着那一截手指望向正凝神思忖的鹊青。 “是尸傀,谷中近来有过一场恶战。” 说着,鹊青用指尖对着枯指隔空一弹,枯指剧烈扭动几下,成了一截烧焦的碎炭,被风一吹,四散飞去了。 “尸傀?恶战?”炎凌小声嘀咕,心下不禁暗想:今日屡屡听到些奇奇怪怪的字眼,又是尸族、又是尸傀,古文典籍中记载的神鬼传说,自己从来都当怪谈一笑置之。可鹊青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凡夫俗子又有谁能腾云驾雾呢?看来传说,也并非空穴来风。 鹊青见炎凌面露狐疑之色,暗自摇头,当下立起身形,将长袍对着谷中一挥。长袍竟带起一阵肉眼可见的透明涟漪,浑似火焰上方被炙烤到变形的空气。涟漪一层层向山谷四周蔓延开去,涟漪所到之处谷中光景竟成了另外一番模样。漫山遍野的草木花树东倒西歪,均被践踏的不成形状。地上的土壤竟是翻起的,内里新鲜的土壤看起来已经过好几天的日晒,表面亦是被什么东西踩的结结实实。炎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谷中明明看起来与往日无常太平安然,怎的被鹊青一挥衣袖就成了这副模样? 涟漪一层层荡开,最后消失,落英谷又成了百花齐放的落英谷。 鹊青见炎凌不断揉搓着双眼,心中暗自好笑,不以为然道:“障眼法,不过于你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 炎凌道:“如此看来,百花盛会那日谷中众人齐齐昏睡过去,竟是……竟是你所说的尸族作祟?那……昨夜我全家暴毙……” “昨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夜访宿安(二) .. 院中少年忽地一怔,旋即手中树枝落了地。 他环顾四周,未见一人影,愣怔片刻,便对着身前火堆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嘴中念叨:“伯父伯母,是你们显灵吗?炎凌生死未卜,石壮代他前来祭拜。”说罢拿起身旁的酒壶斟了两杯酒倒在火堆旁。 酒杯搁下,抓起一把纸钱填进火中,悄声继续道:“九儿妹妹,石壮哥哥来看你了,你最喜欢吃糖葫芦,哥哥给你带了城西糖人儿李的糖葫芦。”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个粗陶碟子,用袖子揩了又揩,慢慢放下,然后把身旁的一个纸包轻轻搁在碟子里。“呶,还有糖人儿李的糖人儿,这次哥哥给你带了条大鲤鱼……” 听着石壮自言自语,炎凌大为感动,眼眶中业已噙了沉沉一汪泪水。他紧闭双目朝向夜空,将眼眶中的泪水逼退回去。脑中不禁浮起往日里与石壮于万窟山涉猎的场景,心下暗道:“石壮性子憨直,看起来略微有些愚笨,想不到粗中有细,竟有心代自己祭拜父母。他对待自己这般义气,自己素日里来,却没少取笑欺负于他,虽这取笑欺负都是少年游戏做不得真,但现在想来也真真可鄙。”感动之余,心下稍感安慰,对石家小子的敬意也油然而生。待厘清思绪回到当下,石壮已祭拜完毕,起身欲走。 “石壮!别走!” 炎凌见状急急低声呼喊,说罢便从屋顶跳了下来。鹊青阻拦不及,又不想给人族留下印象,挥手在面前划了个圈,隐去了身形。 石壮后背一僵,当下大为惊恐。这一声呼喊比之刚才那声更为真切,想来不会是幻觉,兀自冷汗直冒,却不敢转身去看。毕竟炎家宅院,已成为凶宅一座,宿安城人人谈之色变,都道是厉鬼作恶不敢近前。可心下又想:“宅中死者不是别人,是待我祥和慈爱的伯父伯母、将我视作兄长的九儿妹妹、以及相处甚好的一众门徒,他们就算是死了,又怎么会加害于我呢?”当下长吁一口气,壮起胆子道:“谁?” 炎凌借着将熄的隐隐火光望着不远处的石壮,落地时扭伤了脚踝,此时他高一脚低一脚急急向着那背影跛行。 “是我!炎凌!” 这一声低呼在寂静的凶宅大院中显的尤为喑哑,但听来却有几分熟悉,便鼓起勇气转身去看,只见一抹白色浮影在夜色中一抖一抖地向着身前行来。 “真的是你吗?” 出口声音竟是颤抖的,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正抖如筛糠。 白影答了声“是”,继续向前。他这才看清,眼前这个一瘸一拐的人影确是炎凌无疑。当下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炎凌呜呜地哭了起来。 炎凌一见石壮,犹如见了亲人,几日来的委屈、悲恸、仇恨,立时化作一股股泪水,从灼热的眼眶中奔涌出来。 “呜呜呜……炎凌,好兄弟,你去哪儿了……呜呜呜……伯父、伯母、九儿……他们……” 石壮哽咽地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知炎凌知不知道这个惊天噩耗,更不知此时是否应该告知与他。话说了半截,便按下不表,只剩抽搭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炎凌拍着石壮后背轻声安慰,眼睛却是呆呆地望着脚下燃尽的火堆,点点火星被夜风卷起,飘向半空。 “不!炎凌!你快走!你不能留在这里!” 石壮忽然一把推开炎凌,拽住炎凌胳膊,将他向大门方向拉扯。不知他哪儿来的蛮力,直扯的炎凌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为什么!”炎凌话中带着愤恨地哭腔,一把将手臂抽了回来。待咽下哭腔,咬牙继续道:“我家人死的不明不白!我要为他们报仇雪恨!我要把那歹毒的凶手碎尸万段!我为何要走!” 石壮低下头愣在当地,情绪转圜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在意炎凌安危,却全然忘了他的处境。当下走向大门,隔着门缝探查门外动静,见长街之上并无行人,方才安心回转。 “炎凌,去你房中细说。” 炎凌点点头,二人借着月色直奔炎凌房间。 房门被轻轻推开,炎凌看着房中熟悉的陈设,心中说不尽的哀恸。自家遭横事那天算起,不过相隔三天,同样的炎家大院、同样的睡房,此时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三天前自己还是个少不更事的淘气少年,满脑子调皮捣蛋,总惹爹娘生气。对妹妹九儿,也没有极尽全力照料,总嫌她缠着自己。 记得去年宿安灯会,九儿缠着自己带她去看,结果自己却光顾着玩儿,把九儿给疏忽了,害她脑袋磕在石阶上,头破血流,从此以后九儿的头发里就添了一条白色的疤痕。可是现在……爹爹、娘亲、九儿……都死了…… 石壮轻轻关上房门,小心的上了栓,这才说话。 “炎凌,这事儿得从头说起。还记的好多天前,咱俩约定三月十六去万窟山狩猎吗?那天早上,我吃罢早饭,早早赶来找你。隔老远见你家门口有一妇人呼号着跑出来,接着,门口便就围满了人群。我挤进来一看……我看到……我看到……” 石壮紧闭双眼,不忍再说下去,过了片刻,长吁一口气,继续道:“你全家尽都暴毙,当时又有许多人在场,过不多久官家就来人了,当时四处找你不到,我只道你生死未卜,好一番担心。可官家却不这样想,你家中人死的蹊跷,全家尸首都在,却独独没有你,他们便怀疑你是凶手,害了全家性命。” 炎凌圆瞪双目,惊讶至极,听到此处恨恨然一拍桌子,把桌上的茶壶拍地跳了起来。 “我害我全家?!!天大的笑话!!!” “好兄弟,听我说下去。我自然是不信的,且不论你家中和睦父慈子孝,就算真有歹意,一个十五岁少年,又怎能杀的掉全家一十三口性命!这话任谁听了,都不会信。可偏偏最近落英谷闹鬼传闻被传得沸沸扬扬,明月楼的小伙计又烂嚼舌根,说什么你当夜去明月楼买酒菜送去了落英谷!四下里人群捕风捉影、蜚短流长,闲话越传越邪乎,直传的有鼻子有眼,说你去明月楼买酒菜祭祀恶鬼,然后恶鬼上身!代你杀人!”说到此处,石壮双拳紧攥,手臂青筋暴露,愤怒地紧咬牙根。 “呵呵呵,这种事,官家也是信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义庄疑云(一) .. “就是那儿!” 行至西郊,炎凌指着脚下一排房子示意道。 鹊青冷眼看去,眼下是一套单独的宅院,周遭没有任何住户。院中大门敞开,除了正门悬挂两盏白灯笼,院中没有任何光亮。宅院之中隐隐透着丝丝黑雾,但这处所在本就是停尸之所,常年如此,戾气深积,倒也并不奇怪。 二人于前院落地,院中杂草丛生,只通向大门和后院的地方踩出一条光秃秃的小径,一看便知是许久无人打理。不时卷起的阵阵阴风,卷席着树木杂草沙沙作响,直叫人脊背僵冷寒毛直竖。 将将踩实地面,踏出一步,炎凌便觉左脚脚踝扭伤处犹如针扎般疼痛难忍,直痛地他瘫坐在地上。当即学着父亲炎萧寻常救治扭伤的法门,找准筋脉,用力在脚上一掰,“嘎巴”一声,伴着一声惨叫。痛归痛,骨头约摸是复了位。炎凌虽没有承袭父亲衣钵,可常年浸淫于医馆,耳濡目染,寻常小疾倒也难不倒他。站起身来,左右行走几步,几无大碍。 这时,不知哪处传来几声野猫怪叫,听来像极了婴儿啼哭,登时便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靠近鹊青,紧紧捏住他一角衣袖。 二人循着院中小径向前走去,院中房门尽都大开,房中黑漆漆的没有半点烛火。一间一间房搜寻开去,前院数十间房,尽都空空如也,地上散落些干枯柴草以及死猫死鼠行将腐烂的尸体。一闻那气味炎凌只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登时冲到院中呕吐不止。鹊青亦是蹙起双眉,掩住口鼻。 穿过前院中间的一扇小门,二人来到后院。 后院如前院一般荒草丛生,只是院中垒砌了几块巨石,显得分外突兀。后院之中,数十间房,只有两间房门紧闭,其余房门尽都大开。二人对视一眼,向着其中一间紧闭的房门匆匆走去。 炎凌抢步在前,几步跨上门前台阶。正欲伸手推开,手却不听使唤似的僵在半空。想到还要再见一次家人死状,只觉心如刀绞,心中随之涌起一股极痛极悲的情绪。他站定片刻,大口呼吸,将胸中滞郁之气统统呼了出来,这才鼓足勇气用力一推。 吱呀一声,门分两半。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木架,木架上都搭着一张门板。这间房比之其他搜查过的房间显得更为漆黑,隐隐只能看清木架的模糊轮廓,其他的便再也看不清了。门口左侧有一盏烛台,鹊青信手一捻,蜡烛便即点燃,冒出个豆大的小火苗,火苗突突抖动几下,陡然增大,将房间照亮。 房中每扇窗上,尽都挂着一条厚厚的黑布帘,火光透不出去半点。一排排木架在烛火的照耀下显现的清清楚楚,大多数木架上面都是空的。只房中左手一侧紧靠墙的位置,门板上躺了几个人形轮廓,盖着白布。 炎凌哆嗦着走上前去,脚下磕磕绊绊,几次都险些摔倒。走至最靠外蒙着白布的那个木架,迟疑的伸出手轻轻掀开白布一角。先是看见一团油腻凌乱沾着草屑的头发,继而是一张铁青皱巴精瘦的脸。躺着这人衣衫褴褛,看形貌像个乞丐,并不是自己家人。旋即哆嗦着将白布放下,口中立时呼出一口长气。 第二个木架,第三个木架,第四个木架,通通查点,每欲掀起一角白布心中无不是鼓足了巨大勇气。房中躺着的几具尸体,并无一人是炎家人。 二人转至第二间紧闭的房门前,炎凌又是一场心里斗争,定定地立在当地,面容极为苦涩。 鹊青一步上前推开房门,兀自走进去,将门边的一盏蜡烛捻亮。炎凌这才走进去,看见房中赫然躺着许多具覆了白布的尸体,他不需点数,就知这房中木架上躺的定是自己家人了。 虽然已在另一间房中查点过几具尸体,心中早有准备,但当确定无疑的去面对家人尸首时,却勇气尽失,只觉得腿脚酸软站立不住。他跌跌撞撞走向近前一张木架,一看白布轮廓立时恸哭出声。尸体还保留着刚死之时的动作,嘴巴是大张着的,那白布松垮覆在上面,在嘴巴张开的空洞处垂了下去,轮廓鲜明,极易辨认。 炎凌将悲恸情绪咽下,抽噎着拉开那一角白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义庄疑云(二) .. “这……这不是九儿又是谁?” “她谁都不是。” “你胡说!我看着九儿长大,又怎会认不出她?!!” “房中尸首身上,都还留有拘魂煞的煞气,独独这具童尸身上没有,既是被拘魂煞害死,为何却连半点痕迹也无?但看她死状,却跟其他尸首相同。死状既然相同,独独这具找不出死因,那不可疑吗?其间,显然已被偷梁换柱。” 炎凌恍惚地摇摇头,无法厘清鹊青话中含义。只那句“她不是你所说的九儿”在脑中不停回荡。那怎么可能不是九儿呢?自己的亲妹妹,看着她从牙牙学语到步履蹒跚,五年时间日日相伴,他怎么可能错认了?可一想到最近所见所闻,着实叵测,心中也不敢乱下定论。站定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上前拨开女童额头上的头发,却怎么也找不到九儿头上的那条疤痕…… 炎凌趔趄着向后退了两步,登时只觉天昏地暗,险些一跤摔下去,却被鹊青一手揽住了。 “她……她是谁!??九儿头发里有一条疤,这尸体头上确是没有的!可她……可她明明跟九儿一模一样!!!” “我听族中长辈提到过,尸族人善结尸茧,为了杀人取尸不落痕迹,便以尸茧偷梁换柱,届时便可瞒天过海,饶是杀人无数也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过,以拘魂煞抽去……” 话到一半鹊青忽然缄口,想到这人族少年本就被满门屠戮心中悲恸,如今再将“他家人全部被拘魂煞抽去魂魄”这等残酷真相告知与他,岂不更是雪上加霜? “那九儿呢?九儿去哪儿了?” 炎凌心中忽然燃起一丝希望——“九儿有可能还活着吗?”可一想鹊青刚才的话,希望便瞬间熄灭了。“杀人取尸,以尸茧偷梁换柱”,既是如此,又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鹊青沉默许久,兀自思忖:“房中诸多死尸,尸族独独窃去这具童尸做什么?”思来想去,也无任何头绪,只是摇了摇头。 突然,院中传来剧烈地沙沙声,一股劲风疾驰而过,劲风之疾,竟带的院中所有房门“霹雳吧啦”一阵巨响。登时窗格冲开,烛火瞬间熄灭,黑布帘胡乱扭动,连同房中尸首身上覆盖的白布都齐齐吹落下去。 电光火石间,鹊青纵身一跃冲出屋外,那黑影一见屋内闪出人影便向着万窟山的方向疾驰。鹊青陡然调整身形,紧紧追在其后。 眼见追至近前,黑影摇身一晃化成一团蒸腾不休的黑色戾气,随之抛出几道冷光,直逼鹊青面目。鹊青左右闪避,手臂一舞,便将其中一道冷光捉在手里,一看竟是一根长约五寸的黑铁长钉。长钉力道不算凌厉,否则也不可能轻易躲避。 他顺手将长钉抛还回去,单手扯下束带上悬挂的玄鹊玉佩,鹊尾握在手中,登时迸射出一道剑意,剑刃似有似无,金光笼罩,径直向着黑雾刺去。黑雾当空一滞,险些被刺中,陡然一转躲避开去。凌厉剑意不依不饶,上挑、下拨、横挥、竖劈,直逼得黑影连连后退。 鹊青剑意使尽全力,自是迅猛至极,可招招虚发竟无一命中,心中不禁大惊:“此人身法如此迅疾,只退不攻我且奈他不得,可见修为远远在我之上,想必是尸族中显要人物。可他隐忍不发节节避让是为哪般?” 当下里疑窦丛生,左右急冲,逼得黑雾也是左避右闪,眼见鹊青缠斗上来,摆脱不迭,一个闪身远远跃开,这才乘势抛出几手长钉。这一着长钉数目繁多,劲力比之先前稍大,但显然还是未用尽全力。鹊青上下翻转闪避几下,五指缝隙竟将长钉齐齐夹住,黑雾乘势疾驰出去,鹊青不及多想左右手相继挥出,长钉如数奉还。此时黑雾疾驰出去老远,再追断无可能。 他按下剑意,心中道声不好“此人出现蹊跷的紧,既不与我交斗,却又为何现身!”他只道这是个调虎离山的阴谋诡计,便急急转回,向着义庄疾驰。 一去一回,前后不足半盏茶功夫。炎凌安然无恙,背对黑暗坐在门槛之上。鹊青吁的地长舒一气,心里暗暗奇怪,自己竟为个人族少年担忧。 炎凌见鹊青回转,立起身来,此时他已按下悲恸,望向鹊青的目光竟透着几分苍白决绝。 “方才那阵大风可有什么蹊跷?你为何突然急冲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荒冢捉尸 .. 义庄距离宿安长街还有很长一段路程,一出义庄大门,周遭便尽是些荒坟野冢,夜风时时卷携着些并未燃尽的纸钱香灰漫天乱舞。 二人一路无话,顺着一条土路向前走去,走了约摸半柱香时间,忽听见一处遍布坟茔的野坡上传来簌簌声响。 鹊青循着声音望去,见一团黑色戾气裹挟着一个淡淡人影,在几处坟堆间转来转去,不知在做些什么。那人周身蒸腾散淡黑气,想来大概是尸族的无名小鬼趁着暗夜无人掘坟偷尸。定睛细看人影全身,多处都是血窟窿,当前躯壳显是不能再用了。他暗暗点头冷笑,心道果然不出所料。当即疾行几步,扯住炎凌,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以下颚直指那处野坡。 在炎凌看来,野坡那处,便是普普通通的几个坟堆,坟堆间晃动着一个人影,没什么特别。只是荒山野岭暗夜无人,不免显得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不等炎凌思想片刻,鹊青一个纵身跃了出去,眨眼到那人近前。远远望去,并不见二人交手,那一人影却忽然僵僵地卧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炎凌大为不解,当即便向着野坡那处急奔。虽只是目力能及的距离,可他没有鹊青那般好身法,又加上脚踝扭伤还未完全复原,高一脚低一脚的疾行了良久才气喘吁吁到得近前。 地上那人,脸色苍白至极,全身上下尽是些血窟窿,衣衫虽然败破不堪,可全无血迹,只是沾了些泥土秽物。那人躺在地上不停扭动,手脚似乎被看不见的绳索缚住,嘴里不时发出野兽似的低吼。 再看四周,几处坟堆已被刨开,有的将将露出棺木,有的棺木已经起开,起开的棺木里躺着几个腐烂到不同程度的尸体,令人作呕的恶臭气息随风飘荡,混合着潮湿土壤散发出的土腥气,恶臭更显得真真切切。 炎凌的目光在鹊青、地上那人、以及周遭的几个坟堆间转来转去,一脸困惑。起初只道是鹊青逮住个盗掘坟墓贪图钱财的恶贼。宿安城历年来已有过此类事件。下葬棺木中总会带些陪葬物品,大户人家的棺木里不乏珠宝美玉金银器皿,小户人家的棺木里也少不了翡翠玉镯铜钱银两。那些胆大包天游手好闲的市井喽啰免不了动心打起死人的主意,此行虽然令人发指,倒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件。 可愈看愈觉得不对,此人若是个掘坟盗墓的寻常匪贼倒也罢了,但这人伤势实在不轻,光是前胸和上腹的两个血窟窿就让人疑窦丛生,寻常人等受这般重伤,即便不死也会血流如注,此人却不流血,但看他在地上奋力扭动,显是生命力旺盛的紧。思想片刻,炎凌惶惑地与鹊青对视一眼。 见炎凌已看出其中怪异之处,鹊青一挑下颚对着地上那人说道:“这便是尸族人,他躯体损伤不浅,挖坟掘墓是为取尸。”说着,指向旁边几个已被起开的棺木。 一听此人竟是尸族人,炎凌大为惊愕。原以为尸族应该尽是些面目狰狞的恶鬼,可看此人相貌却是个寻常人,不知如何恨的起来,疑惑着说道: “他……他身上多处创口,为何确不流血?而且这等重伤,竟……竟还能活?” “活?你探他鼻息,一探便知。” 炎凌一靠近,地上那人便显得非常不安,一双浑浊的眼睛尽管空洞呆滞,可躯体却扭动的更为剧烈。鹊青只手一挥,不知施了个什么法子,那人身子忽然挺直,好像被缚住的手和脚被什么力量向两侧拉扯开去。炎凌趁机向前,探了那人鼻息。心中大惊,这人确是一丝气息也无!随即他用双指按压那人脖颈脉搏,指尖触碰到冰凉彻骨的肌肤,激得他打了个冷颤。 “这……这人一丝脉搏也无?!!气或可闭,可脉搏……你所说的尸族人,莫非就是这等怪物!??” 鹊青点点头:“尸族人,又称活死人,以魂魄驭躯体,除非有不尽的阴浊气息滋养,否则二者永难相融。这人躯体损伤严重,自然要找寻新的尸体寄藏魂魄。我若不是用束仙锁将他缚住,此时他早已抽去魂魄自行逃走了。” 炎凌愣怔片刻,恨意这才陡升上来,向前对着那人腹部又踢又踩,这几脚用尽全力,若是踢打在常人身上,当即毙命也大有可能。但那人似乎无知无感不觉疼痛,挺直着身形,双目空洞呆滞的瞪视着眼睛上方的空气。说他是瞪视也不妥当,看起来明明是个活人,但眼神全无光彩,既是在看,又不像是在看。 炎凌踉跄着向后退两步,想到鹊青话中所说的“以魂魄驭躯体”,当即悟道:“想必这人躯体也是偷来盗来的,于他本人而言如同一件衣裳,我上前这番踢打原是对本来尸体的极大亵渎了。”当即心中愧歉与仇恨交织。仇人同党就在眼前,自己却不能奈何,实在绝望。 鹊青等炎凌泄去愤怒,这才上前俯身,从那人怀中掏出两枚鸡蛋大小的东西来,将其中一枚抛给炎凌,另一枚捏在手中对着月光观瞧。 那东西触感是软软的、凉凉的,如同脱了壳的生鸡蛋。炎凌学着鹊青的样子举到眼前,看向琥珀色半透明的椭圆球形内部,里面似乎漂浮着一个灰色的影子。月光不甚明亮,这东西又不完全透明,只隐约觉得里面的灰色影子在缓缓蠕动。 “这便是尸茧。” 一听“尸茧”二字,炎凌当即想到被尸茧换去的九儿,手中尸茧也随之脱手掉在地上。 “尸茧……那九儿的尸首可是被他换去的?” 鹊青摇了摇头。 “这人显是要在这片坟地中寻找尸体,跟他无干。” 炎凌重又将地上的尸茧捡起来握在手中,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人空洞的双眼,心念电转:“此人既是尸族人,定会知晓些内情,我何不抓紧机会向他询问,说不准可探得九儿尸体的下落,找出害我全家的凶手!”言念及此,忽听得地上那人呜呜地哀嚎几声。 鹊青如同看穿炎凌心中所想,手中操纵的束仙索力道更紧了几重。那人登时剧烈扭动起来,口中的哀嚎声也更为凄厉,显是饱受了生不如死的痛楚。 “说!我炎家一十三口人的性命是谁害死的!是你不是!” 地上那人一边痛苦扭动一边猛烈摇头。束仙索劲力又增了几分,他竟如同一只搁浅的鲤鱼,痛苦的拍打着地面。 “那你可知是谁害我全家,换走了我妹妹尸首!” 那人痛苦似乎立时陡增,如同一条被斩了头颅的蛇,躯体不停痉挛翻滚。眼见他不时便会灰飞烟灭,鹊青这才将束仙索的劲力松开大半。他逐渐平静下来,似乎显得非常虚弱,仍是对着炎凌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酒楼戏言(一) .. 炎凌化作一高大俊朗的少年模样,身量高了足足一头,看来与鹊青平齐,一袭不太合身的白袍竟忽然合身了。 转头再看那尸族人,更是惊奇,先前那一身褴褛破衣竟化作一袭青黑长袍,周身可怖的血窟窿也消失不见,浑似个干净利落有头有脸的下人。 鹊青却愣怔几分,呆呆地看着炎凌,嘴里嗫嚅低语着几个听不真切的字眼,这才转回心神,继续向前行去。 土路向前延伸分了三个岔路,左右两条绵延而去通向看不见的地方,中间一条向前便汇入了宿安主街。清凉夜色,皎皎月华,行人寥寥无几。偶有几个人影浑身酒气,跌跌撞撞走在街上,走不多时便拐入一些狭窄逼仄的小巷消失不见。 远远地,已望的到明月楼的灯火,一杆看不清字迹的酒旗在酒楼前的红灯笼边随风招展。往日,相隔很远便可听得见酒楼内猜拳行令的喧哗之声,是夜,却寂静的很。 落英谷闹鬼一说还未按下,炎家又发生了灭门惨案,宿安城人人自危,明月楼生意也随之惨而又惨,即使是酒瘾难却的酒鬼也都早早饮罢酒水,戌时左右便匆匆转回。 三人行至酒楼门前,炎凌不觉停下脚步。一股酒香伴着夜风从明月楼硕大的窗格中飘了出来,酒香甘醇宜人,似苦非苦似甜非甜,深嗅一口,肺腑皆是回甘。不禁想起百花盛会那日坐在桃花长坡上饮酒的苍决,想起他蹙起的眉峰,想起他单手将酒坛抓起仰头痛饮的模样。还想起那晚落英谷的宴饮,百花如云霞摇曳,清月透过秃桃树枝泄下,闪亮的星子,饮出切肤之痛的多情熬。一切都那么恍惚,那么朦胧。 波折变故长铺于世,心境大非先前可比,苍决的面容在脑中氤氲片刻终未成形,化成了恍若隔世的一声长叹。 “几位客官里面请!您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吃宴席还是喝花酒?” 炎凌的思绪被明月楼伙计的一声吆喝给拉扯回来。小伙计弓着干瘦的身形,活像一只虾米。对着往门里走去的鹊青做了个“里面请”的姿势。 这伙计并不面生,尖嘴猴腮一副猥琐相,正是那夜买酒时碰上的那位。鹊青对那伙计睬也不睬,径直走了进去。 一楼坐着几个酒鬼搂着酒坛在大声攀谈,其中一个脑袋枕在一盘菜里,呼噜震天昏昏睡去,汤汁弄的满头满脸。那伙计见鹊青衣着华贵纤尘不染,自是大门大户的有钱公子,尴尬着将他向二楼雅坐引去。 炎凌生怕那伙计认出他,神色不免有些躲闪,可转念一想,先前鹊青不是在自己身上施了技法吗?鹊青如此神通,骗他还不简单?这一日只吃了些点心茶水,腹中正感饥饿,随即扯扯手中无形的绳索,拉着身后那一尸族人,高一脚低一脚地上了二楼。 二楼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鹊青兀自走向沿街靠窗的一处半敞开的雅座。小伙计察言观色,弓着身子抢在前面,将原本就光洁明亮的桌面装模作样的擦抹一遍,又将座椅从桌中抽出,一脸阿谀的请二人落座。 这人相貌猥琐本就惹人生厌,又摆出一副谄媚之色,实在是讨厌至极。来客若是寻常华贵少年,他也不会这般殷勤,明月楼的招牌何其响亮,里面的伙计也跟着扬眉吐气。可此二人高大英俊气质不凡,虽其中一位腿脚不算利落,倒也全无妨碍。 关键是这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锦缎黑袍的下人,小伙计眼明心亮,连一个下人都穿着如此华贵,那么这二位少年定是有钱的大户,公子哥们向来出手阔绰,伺候好了,说不准能捞到大把赏银,更是不敢怠慢。 “哟,二位爷来点什么?上等酒席还是招牌大菜?” 鹊青抬起头,沉着一张玉面,冷冷打量那小伙计一眼,视线扫过站在炎凌身后几步开外的尸族人。那尸族人,受了他束仙索的折磨,本就恐惧于他,再被他这么冷目一看,当即心惊肉跳低下头来。视线在炎凌脸上一滞,便即转了开去,看向窗外的长街一隅。 炎凌立时会悟,鹊青长居于悬崖峭壁,对人世知之甚少,性如坚冰清透凛澈,定不曾进过什么酒家,哪里晓得什么上等酒席招牌大菜?这一日炎凌屡屡受他恩惠,心中自是感激不尽,可毕竟少年轻狂不免深感挫败。眼下他对陌生事物强作冷漠,面上不说,心底却透着几分忸怩。登时委顿大减,蓦然觉得他有几分可爱。想罢,便即喝道: “小二,好菜好酒齐齐招呼就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酒楼戏言(二) .. “放肆!!!” 炎凌当即拍案而起,手边的杯盏盘碟直给震地跳了起来,连同鹊青与那尸族人都给惊地一愣。 “好可恶的伙计!小爷我腿疾难愈,走路未免跛个几分,你竟有样学样,讥讽于我!!!”说着便作势跛行几步,以手点指,直指小伙计面门。 小伙计一听“放肆”二字,便给吓地一跌,手中的酒壶便即坠地摔了个稀里哗啦。又听到这一跛足少年说自己“有样学样,讥讽于他”,心中更是大惊。可自己刚才摔下楼梯伤了脚腕,使不上力,走路确实是跛的,想不到竟被这跛足少年误解,心中一时不知如何辩解。急忙摆手道: “摔的!摔的!刚才摔的!小的万万不敢讥讽小爷您呐!” “竟还狡辩!说是不敢讥讽于我,为何走路姿势于我一般无二!莫非竟这么巧!一摔竟摔成了我这副模样!!!” 炎凌面上摆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心中却忍笑已久,面门给憋的通红,外人看去,当真以为他盛怒难卸。 “不敢不敢!万万不敢呐!小的真真儿是摔的!方才一跤跌下楼去,这位爷您总听得到罢???”说着,便舔着脸去看鹊青,鹊青玉面冷沉对他睬也不睬,捏起酒杯掩袖饮酒。 “岂有此理!我听闻明月楼名满宿安,这才闻名而来,想不到店大欺客!连一个小小伙计都如此无礼!喊你们掌柜的来!!!” 炎凌又是拍案,又是跺脚,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当真是假戏真做了。 小伙计当即大惊失色,只怕真的招来掌柜事情闹大不好收场,连连作揖赔礼,只盼这少年能消了火气偃旗息鼓。哪知炎凌愈发怒火中烧,一张脸红彤彤的,负着手来回踱步,口里不住念叨,“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哪知炎凌是故意找他不是,给他好看? 此时明月楼大掌柜卢明月刚好走到店门口,连日来明月楼生意惨淡,卢明月心火上升,嘴角拱出两个硕大的火泡。这人身形矮胖,红光满面,若不是宿安城人人识得他,路上见到恐怕只会当他是个土财主,决计不会想到这人竟是明月楼的大东家。 入得门内,二楼传来争吵嘈杂之声,吵闹间尽是“岂有此理”、“店大欺客”“找你们掌柜的来”之类怒气冲冲的只言片语,顾不得解去身后披风,这便急急爬上楼去。 二楼雅座横陈,但只有靠窗一桌宴席,两位白衣宾客,一个坐,一个站,尽皆形貌脱俗器宇不凡,站着那人身后立着一个下人模样的黑袍男子,面沉似水低头不语。他见那干瘦伙计弓着身形在作揖赔礼,只当是小伙计招待不周惹怒了来客。当即几步上前作揖,寒暄示好。 “二位客官!二位客官呐!我家伙计触怒了二位还望海涵,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难免手脚冒失口无遮拦。被这小子扫了兴致,那就得不偿失了呀!”说罢,便又朝着桌旁二人弓了弓身形。 炎凌循声去看,来者是个面熟的中年男子,面容憨厚,行为举止客客气气,只一双眼睛滴滴溜溜乱转透着精明之色。便即想到这人先前见过,正是明月楼的大掌柜卢明月。于是放下小伙计不理,故意学着小伙计跛行的样子,向前跟卢明月回礼。 “啊,您便是明月楼的大东家卢大掌柜吧?久闻明月楼名满宿安,卢大掌柜的赫赫威名也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哟,客官,您说笑了,卢某人哪有什么威名,不过是开家小店养活妻儿老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呐!”卢明月边说边连连摆手。 炎凌这一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果然奏效,卢明月面上尽显谦卑,心里却给这白衣少年恭维的心花怒放。又加上这少年面容俊朗儒雅、文质彬彬,登时对他印象颇佳。一旁的鹊青却在自斟自饮,眼观炎凌做戏,先前玉胎般的冷面褪去,不知何时已面现莞尔。他举一杯酒,搁在唇边,嘴角微微一弯,听炎凌说将下去。 “卢掌柜过谦了。”炎凌躬身浅作一揖。“晚辈今日登门,正是慕明月楼盛名而来呐!只是……只是……”他故意吞吞吐吐,面楼露迟疑难过之色。 “哎?公子但说无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酒楼戏言(三) .. 卢明月双眉间皱起个“川”字,一脸隐忍至极却不好发作的尴尬表情,对着伙计背影大喝一声:“大胆畜生!!!” 伙计背影顿住一霎,再走便已不显跛态,俨然在勉力强撑。 下到楼梯间,踩上擦抹澄明的木楼梯,伙计额角已痛出了汗水,不得不扶着楼梯扶手暂歇片刻。听到卢明月与炎凌相谈甚欢,便恨恨地朝着那个方向啐了一口,嘴里低喝一声:“他妈的!”话音未落,脚下不知被个什么东西一拌,“咣当”一跤跌了个狗吃屎。好在这次是从楼梯中间跌下,摔的并不算重,只是额角又添一个鼓包。 二楼几人同时听到这“咣当”一声。卢明月眉头紧挑,心头又是一阵火起。 炎凌将鹊青耳朵的微微抽动,以及手掌做的那个斜切的动作看在眼里了。这才将鹊青的小动作和伙计滚下楼梯的事联系起来,心中又是忍笑:“想不到鹊青竟然是个小心眼儿?暗暗记下了小伙计啰里吧嗦这笔账?他这般记仇,我可不能轻易得罪于他,须得说话小心了!否则以他的神通,我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念言及此,冷汗淋漓,撩起袍袖拭了拭额头。 不久,楼梯间传来了一脚轻一脚重的脚步声,声音上到梯级的最顶端稍稍停滞,像是在下什么决心。小伙计从楼梯口现身,手上抱着两个大酒坛,走的极慢,他本就扭伤了脚腕,身上又负重不少,每一步都挤眉弄眼,嘴里嘶嘶吸着凉气,但看他脚下,却没有现出半分跛意。炎凌看他这般隐忍,不由想到先前脚踝受伤时的剧痛,心下觉得这般戏弄于一个伙计确是有些过火,不由得心生恻隐,满心愧疚。 卢明月接过伙计手中的酒坛,拍拍坛身上的泥土,拆开封泥,给桌旁二人斟了酒。一时间酒香四溢,光是嗅着酒香就已有微醺之感。 “二位公子,今日确是得罪,这两坛酒乃是五十年尘封的多情熬,赠予二位赏饮罢!不是卢某人自吹自擂,我店的多情熬久负盛名,年年酿得,年年卖空;五十年的佳酿,更是难得。卢某人!赔罪了!”卢明月一揖深作,转头对着小伙计厉声道:“蠢材!告诉账房,这一桌不必算了!滚罢!” 小伙计闻言如蒙大赦,踮脚跑了开去。炎凌起身回礼,假意客套一番,装作盛情难却的模样照单全收。 卢明月转身离去,背影铿锵,身后披风随着他笨拙的脚步,呼扇呼扇,消失在楼梯口。 炎凌看着楼梯口的方向,往椅背上一靠,伸直了双腿,满心畅快。他还没有觉察到恢复安静的二楼,空气中飘荡着尴尬的气氛,那是一种大现原形后的心知肚明。 安静中,鹊青偶尔举起酒杯,搁在唇边,一口饮下。尸族人,闻着酒香,喉咙中发出咕咕异响,脸上看起来却一脸茫然。好像察觉了什么,炎凌收起双腿,挺直身形,干咳了几声。三人无话。 鹊青饮了许多酒水,还未曾下箸。人族没有琼浆玉露清淡珍馐,一桌酒菜闻起来气味交杂难以下咽。酒倒是好酒,透着清茶的似苦还甘,入口却是醇厚凛辣的别样滋味,不逊玉露琼浆,放在天族也算上乘。 他见炎凌最为钟爱其中一盘鲜红油亮的菜色,吃的嘴角晶亮,香甜无比,心生好奇,便也拿起筷子,迟疑地夹起一块嗅嗅。气味交杂却透着异香,并不讨厌。 炎凌目瞪口呆的看着鹊青填入口中一大块辣椒,他虽爱吃些辛辣滋味,也无非是吃其为菜色所增之味,独独吃辣椒他是决计不会的。更何况宿安的红头尖何其香辣,入口便能辣的涕泪横流。 鹊青咀嚼几下,停止动作,一张脸瞬间涨红到了脖子根儿,面无表情直直定住。 “三、二、一!”炎凌心中暗数三声,果见鹊青双颊滚下两行清泪。他本就面色沉冷,又流薄泪,外人看来,只怕会当他万念俱灰伤心难过,谁也不会才猜到他竟是给辣的。心中大笑已然绷不住,憋红了脸:“茶!茶!快喝茶解解!” 鹊青忍着口中如同被毒虫蛰咬的痛楚,抓起眼前的杯子一口送下,哪知慌乱中抓的不是茶杯而是酒杯,一时间痛楚更增,口中胸中无不是灼痛难当。他紧皱眉头,定了许久,缓缓道:这菜,有毒?” “噗哈哈哈哈……”炎凌心中大笑不止,为防笑意忽然爆发,只好紧紧捂住嘴巴,却还是掩不住吃吃笑意。 镇定片刻,斟了杯茶递给鹊青,正色道:“鹊青公子!吃了红头尖还能喝酒,佩服佩服!”炎凌刚才戏弄那可恶的伙计,当着鹊青的面大现原形,心中本来万分尴尬,这下鹊青也出了一丑,心下觉得平衡了些。 气氛渐渐平缓。鹊青也对桌上的菜色稍有些了解,肉色的不食,红色的不食,青菜蘑菇吃下不少。尴尬气氛化了去,桌旁二人像是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相对无言,默默饮酒。 五十年佳酿,果然风味佳美,只是这杯多情熬下肚,心中又莫名其妙涌起苍决的模样,尽管非常模糊,几乎分辨不清。紧接着画面一闪,闪到了那夜落英谷的月光、月光下朦胧的花海、家人的死状、白日大殿中醒来的种种、以及回宿安发生的种种。短短几日,波折无数,令人唏嘘。炎凌一脸麻木坚毅,一口酒,一口菜,面色庄重,如临大敌,似乎方才那个狡猾调皮戏弄伙计的少年根本不是他。 酒足饭饱,多情熬不过将将饮去一坛,另一坛差那尸族人抱在怀中。炎凌拉着尸族人踉跄起身先行下楼,鹊青步伐沉稳面现潮红紧随其后,三人相继走出了明月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女儿红妆 .. 方才出得明月楼,一路走来,炎凌酒意已逐渐卸去,回到家中,神志便清醒了。那时鹊青没有丝毫醉态,还屡屡上前搀扶,想不到多情熬于他,显是后劲大过前劲,酒力越来越盛。 炎凌尝试抱起鹊青安置在自己房中,奈何鹊青身形高大,昏醉过去更是重极,只好将尸族人唤来帮忙。 尸族人从九儿房中出来,怀里那坛酒竟还未放下,一听是让自己靠近那天族少年,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炎凌只好自己动手,口中轻语一声“得罪了”,便架着鹊青腋窝,一路向卧房拖行,拖到榻上已是精疲力尽。 安置好鹊青,正欲起身离开,手腕给鹊青一把抓在手里死死不放。他默默摇头,一根一根掰开鹊青的手指。 正要挣脱,鹊青指尖忽然用力,一把将炎凌拍在榻上。这一拍直拍的炎凌头晕眼花叫苦不迭,鹊青手上劲力没有半分消退,骨节已被捏的咯咯作响。 “疼疼疼疼……”炎凌一叠声叫唤起来,“赶紧松手,骨头断了!” 鹊青闻声忽然坐起,也不知是醉是醒,劲力松开,手腕上已起了一圈淤青。 炎凌心惊胆战,半刻也不敢多待,宁愿去九儿房间与那活死人为伴,也比呆在鹊青身边被活活捏死要好。离开床榻不足一尺,后心一紧,衣袍后背又被鹊青拽住。他挣扎再三,原地踏步良久,鹊青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只好乖乖投降,倚靠在榻边的木架上,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睡去。 一天的奔波下来,心力交瘁,二人睡的昏沉。那一尸族人,在九儿房间门口足足站了一夜,怀中的酒坛始终未曾放下。 清晨醒来时,房中已射进明亮日光。 炎凌躺在榻上迷迷糊糊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昨夜自己是靠在榻边睡去的,而醒来却是躺在榻上,再看身上被子,当即明白过来。 “鹊青呢?”他无奈笑笑,“早知道这家伙酒品如此之差,是决计不会让他喝的。”他看着手腕上的一圈淤青,“别人喝酒要钱,他喝酒要命。” 想罢,掀开被子,去院中胡乱洗了把脸。 鹊青早已醒来,闭目盘坐在院中长廊处的石凳上,不知是在做什么。四处看去,不见尸族人踪影。不过既然有鹊青在,料想尸族人也不敢逃跑。 正是卯时,用早饭的时刻,昨夜在明月楼饮过不少酒水,饭菜吃的并不算多,一睁眼便觉得饥肠辘辘,正想着去厨房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些吃的。 转身看到石壮从厨房门口闪出来,身后跟着那个破衣烂衫一身血窟窿的尸族人。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把眼睛,确实真真切切切。石壮手中提着几个纸袋,对那尸族人招呼一声,尸族人重又闪进厨房不见了踪影。 炎凌赶忙上前拉过石壮:“石壮,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怕被人看到?你跟那人又是……” 石壮扭脸看看身后厨房门口,说“昨夜我醒来,看到你留给我的纸条,得知你去了义庄。又怕我娘亲担心,就先行回到家中,装作睡下,寅时,便来了。今日霍伯伯为你家人置办丧事,我怕你忍不住跑出去,被别人认出来,所以来看着你。炎凌你不太够意思,有朋友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害我跑了两趟出去买包子。” 他用下巴指指身后厨房,“给那人找件衣服吧,盖盖身上的血窟窿,太渗人了。”说完径直走向长廊下的鹊青身旁,把手中纸袋搁在石桌上。这时尸族人从厨房转出,手里拿着碗筷,一脸无知的跟了过去。 炎凌愣在当地,一脸茫然的望着眼前三个奇怪的人。 用罢早饭,已是辰时。石壮不知何时已和鹊青以及那尸族人混熟了,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独独把炎凌晾在一边,一整个早饭时间他都疑惑地看着三人的脸,不知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待他弄清来龙去脉,忽听城西传来隐约乐音,听来是喇叭唢呐揍出的哀乐。虽说石壮有言在先,今天的葬礼炎凌是说什么都不能现身的。可毕竟是自己父母家人的丧事,炎家最后一个血亲不去,又有谁去替父母披麻戴孝坟前祭拜呢?他登时坐立难安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炎家大殡(一) .. 石壮抢先几步,从门缝中向外窥去,见行人颇多,对身后几人摆摆手示意前门不妥。 炎凌引领众人向后门走去,后门正对着一条大约两人宽的小巷,除了一条瘦狗摇头摆尾四处觅食,没有任何行人。石壮这才放下心来,走在众人之前,兜兜转转,走了几个巷口绕到长街之上。 随着哀乐声渐近,街上行人逐渐增多,周遭住户闻声纷纷围拢上来。远远可见一条送殡长龙从长街西头慢慢向东行进。长龙由十三具棺木组成,棺木下搭四根长木柱,左右各有两人抬棺,十三具棺木光是抬棺人就有五十二人,再加上头前引路的吹鼓手,宿安城内专职丧葬事宜的一众老者,这支送葬队伍达百人之多。 霍知遇着一身素黑,一脸沉痛的走在引路的吹鼓手中间,跟在后边的是霍家千金霍姬清霍大小姐,霍姬清穿了一身素白罗裙,白帕掩唇,双颊上清泪连连。 宿安人无人不知炎霍两家的情谊,炎家满门遭遇横事,霍知遇出钱料理本也是常理。可炎家横事奇诡,十三人无端暴死,霍知遇不避不退,依然慷慨解囊仗义相助,这份深情厚谊便委实让人敬佩。 围观一众无一不是暗暗对霍知遇的德行品质竖起了大拇指。相反,对于炎凌各个是嗤之以鼻。炎家少爷要么是众人嘴里请恶鬼上身杀其全家的大奸大恶之辈,要么便是炎家陷于危难时临阵脱逃溜之大吉的胆小鬼。总之,人嘴两张皮,说什么的都有。 炎凌一行人等被人群挤在中间动弹不得,一百多人的送葬队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人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争着抢着往前拥。队伍走到近前,炎凌一眼认出了霍知遇和霍姬清,除了石壮这个发小,这二人一个待自己如父亲般慈爱祥和,一个便如亲姐姐般照顾有加。见到二人,心中一热眼眶一酸,这就要扑上前一诉哀伤。石壮见势不好,虎目圆睁立时制止。 此举正被行走在队伍中间的霍姬清看去,炎凌与石壮从小玩到大,她又怎会不识得?转头去瞧站在石壮身边的那一美貌姑娘,姑娘的脸看起来说是面生,可眉宇眼神却是别样的熟悉,这姑娘像谁呢?她一时间想不真切。随着送葬队伍前行,道旁人群增多,二人随即淹没在人群里,看不见了。 送殡长龙一路蜿蜒,朝着万窟山的方向驶进,行出宿安长街,围观人群减去大半,剩下的大多跟在队伍后面。 这些人中有富态的有钱人,有孩子妇孺,还有破衣烂衫的穷人花子。炎萧开医馆多年,穷人乞丐但凡进门,无论有钱没钱都要竭力医好,他饱读医书医术精湛,单看面色就能准确诊断病情,往往病患刚进大门还没入正厅,炎萧双手在几个抽屉间随意抓几把,待病患进门,病已看完药已抓好,拿回去煎服几个疗程无不是药到病除,“圣手炎萧”的美名也由此传扬开来。 看着队伍后面的行人,炎凌热泪盈眶,这里面要么是父亲从鬼门关救活的人,要么是身负多年顽疾久治不愈而被父亲治愈的人。倘若父亲在天有灵,看到这些也能瞑目了。队伍越排越长,一百多人的送葬队伍,加上队伍后跟着的行人,足足三百余人。 三百余人,浩浩汤汤,挺向万窟山深处。 石壮用手肘碰碰炎凌,指了指队伍中间的几个行人,耳语道:“看到没有,这几个就是官家的公人。” 石壮话音刚落,炎凌便要举头四顾。 石壮忙道:“别看,免得给看出端倪。” 炎凌连忙低下头,眼角已瞥到队伍中十余个壮汉神色却与旁人不同,出口话音已有了怒意:“好一个引蛇出洞,趁我家人大殡设下天罗地。” 石壮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回头看看身后的鹊青和尸族人。 鹊青脚步一丝不乱,缓行在队伍最后。挺入万窟山,丛林茂密山路蜿蜒,山中春景甚是美观,他一路走一路看走出一脸惬意。那尸族人,依旧是呆头呆脑一脸懵懂,根本对现下状况一无所知。 再往前行,上得万窟山第一道山岭,送殡队伍依次在虎啸泉旁歇脚饮水。 万窟山有两道泉眼,一道叫做龙吟泉位于山顶,一道叫做虎啸泉位于山底,传说很久以前万窟山有龙虎二兽镇守,是座神山,后来山中妖孽尽被镇山神兽除去,二兽无事可做,摇身一变化作两道泉眼,永生永世滋养着这座山。 宿安城与万窟山相傍,但凡家道小康有马有箭的男儿都爱射猎,每逢春射秋射,免不了要与好友结伴奔向山中过一把射猎瘾。 去年前年,都曾有人扬言见过山中神兽,连那神兽形貌都添油加醋传的头是头脸是脸,传言毕竟是传言,不足为信。不过这万窟山,确是一座宝山,此山风水极佳,物藏丰厚,山中多洞窟,人称藏金窟,洞窟多不可数,由此得来万窟山这个名头。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修造墓穴多选在山中。霍知遇上下打点,把炎家一十三口人都葬在山中,费心费力不说,更是散尽钱财。此举,炎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心中不知千恩万谢多少回,只恨不能现身当面磕头道谢。 队伍前后依次歇过脚,继续挺进。轮到队伍末尾,已至晌午。队伍后面随行众人看看天色,正是午饭时分,于虎啸泉饮了水,远远目送队伍离去。炎凌一行人等饮过水坐在泉眼旁的青石上。尾随一众已散去,送殡队伍只剩吹鼓手、抬棺人以及拌做百姓的公人,此时再跟在队伍后面,未免可疑,只能等着队伍前行些时候,再远远跟随。 一百余人的浩大队伍,绕行山中,不可能跟丢,便也不必着急,歇息片刻再启程。 跟着送葬队伍,又行了半个多时辰。约摸正晌午时分,队伍已到达万窟山深处。 这处谷地平坦,面水背山,周遭有几个修建壮丽的坟墓,皆是石碑挺立,碑前供设瓜果点心,纸钱遍地,想来应是有钱大户专门找了堪舆先生测度出来的好地段,面朝百岁湖背靠万窟山,荫子庇后,想不发财都难。 看着湖中倒映的蓝天白云,眼前的绵延群山,炎凌只觉的鼻酸难过。荫子庇后,十三个坟窟,一场灭门劫难,荫他庇他,只他一人苟活,心中滋味又能与谁道来,更何况九儿尸首被人换去不着踪迹,目下却还无计可施。 他一撩衣袍便即跪倒,对着眼下已被抬棺手放在地上的十三具棺木磕了几个长头。石壮紧随其后,也跪下磕头。尸族人跟着石壮跪下,磕头不止,不知是何状物,想必他连给谁磕头都一无所知。 炎凌、石壮与那尸族人,在谷地上方山岭的隐蔽处长跪不起,直到谷中抬棺手将十三具棺木放入墓穴中,填平泥土、立上石碑,这才起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炎家大殡(二) .. 苍决侧头跟炎凌对视一眼,骨剑便迎了出去。 两团黑雾皆是尸族人,看身法当是魅鬼无疑。那晚落英谷大战尸傀,并未发现魅鬼四长老,如今忽现四个身法高超的尸族人,必然是这四长老。 领头的尸族人苍决那晚与之交过手,不知是何人,但身法高超胜过魅鬼四长老,更胜过苍决几筹。他正与两个尸族人缠斗不休,纠缠鹊青的三团黑雾见状躲开鹊青直直挺来。 鹊青已与这三个尸族人缠斗良久,对方不下狠手,连连避让,如此这般他也是勉力招架,无暇分神看身后状况。这下三团黑雾齐齐丢下他,奔向别处,他才看到身后多了个尸族少年,一时大惑不解。 但见五个尸族人与尸族少年缠斗不休,而这少年全力迎敌护住壁障中的炎凌,登时明白这少年与先前那五人不是一伙。不由分说,便即挥剑上前助力。 石壮大张着嘴巴看着空中情景,一脸惊愕,不知是见了鬼还是见了仙。五团黑雾显是冲炎凌而来,没他什么事。即使有他干系,他也惊讶的顾不得了。 凌晨来炎家时首先看到那尸族人站在院中,差点吓的尿了裤子。又看一白衣男子手挽长剑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时而腾空时而落地,还以为炎家真真闹鬼,一跤跌在地上,腿脚动弹不得。 过了好久,见二人没有加害之意才上前问话。白衣少年睬也不睬,倒是那尸族人傻乎乎的问啥答啥,他这才对眼下情况有了大致了解。他虽惊讶,但是胆子不小,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几团黑影与鹊青缠斗倒是把他惊住了,他知道鹊青能耐不小能飞能打,可与黑雾交斗如此之炙倒未见过。 空中黑雾死死缠住苍决,领头那人身**力本就厉害,又有魅鬼四长老助力,更是无力招架。幸而这次那人并未使用天族利器,而是一味抛掷长钉,既然炎凌已有壁障护体,也不必担忧,只管躲避。 其后,鹊青冲苍决而来,一挥金乌剑,剑意陡出,将黑雾击出的几道险着剑意格了出去。冲在最前那人见鹊青插手进来,立时收手,又开始只守不攻。鹊青、苍决二人却是不管,横劈竖砍欺身上前。 那几人不知为何屡屡避让鹊青,见他与苍决联手,出剑狠辣,唯恐误伤,便也不能下死手对付苍决,只能作罢。陡然一转身形,向深山中疾驰开去。 鹊青起势欲追,见山中状貌复杂,行至半空又跃了回来。苍决将骨剑与剑鞘合成骨箫,握在手中,箫尾长悠悠荡荡。鹊青不待落地,金乌剑便直指苍决,剑气如劲风疾驰,将苍决两鬓长发卷向身后。 “说!你是何人!” 苍决与面前的天族少年对视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直抵咽喉的剑尖,冷道: “明知故问。” 炎凌忙按住鹊青手臂,急道:“我二人见过几面,还一同饮过酒,已是酒友。” “酒友?呵!”苍决此话半是讥讽半是悲凉,讥讽是为自己,悲凉也是为自己。那夜炎凌落英谷设酒布菜,他还道炎凌对自己有些记忆,听他这样一说,心中登时凉了半截。 鹊青瞪视炎凌一眼:“既成酒友,却连此人来路都不清不楚?” 此时锋利剑尖与苍决咽喉处的皮肤只有毫分之差,炎凌手上加力向下按压鹊青手臂,哪知他劲力极大,灌注全身力气也不能让他手臂沉下半分,急忙又道:“他定不是坏人,否则又何必救我?” “一个尸族人,救你是意欲何为?” 说罢,鹊青继续与苍决对视,此时,二人眼中已现了杀意。 “尸族人……”炎凌口中嗫嚅,不由得后退两步。 方才情状险恶,苍决忽然现身与黑雾交斗,那时电闪疾驰,炎凌无暇细想,此时听鹊青一说,疑窦顿生:“苍决身法与鹊青相当,无疑不是寻常人等。虽面色与尸族人相仿,可他全然无半分尸族人的游离空洞之态。他怎会是尸族人?” 想到此处,脑中电转,忽然将近些时日发生的怪事联系起来,“百花盛会那日,他在场。家遭横事那日……”炎凌垂目盯着苍决手中骨箫,“家遭横事那日,他定是那吹箫人……我在落英谷等他许久,他不到,我前脚刚走,他却到了?等我到得家中,家人已死去多时……这……太过蹊跷……” “一个天族人,又是为何跟人族、尸族夹缠不清?”苍决看向不远处的山岭,尸族人缩头缩脑躲在树后。 炎凌兀自胡思乱想,脑中一团乱麻,二人说的什么全然未曾听到。 此时,石壮从惊愕中转醒过来,眼观此景,更是一脸茫然。先前二少年合力对付几团黑雾,转瞬之间又刀剑相向,这是什么逻辑?他几步向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几人神情各异,不知怀了什么心事。他也未当回事,伸手斜推鹊青长剑,见推不动,便站在两人侧面做了个双手下按的动作。 “大家年纪相仿,何必大动干戈?”转头又对苍决说,“我叫石壮,跟炎凌是发小,你叫什么?”石壮见少年不语,又道:“不打不相识,都是好兄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武夫卫忠(一) .. 一晃,过去十余日。 鹊青始终没有流露出半点要带炎凌回天墟的意思,炎凌若是问起,他只当没听见。 这期间二人悄然无声的住在炎家大院,怕露出行踪,炎凌不敢抛头露面,若要出门,不是由鹊青施法,便是伴做女装。 几人餐食由炎凌出钱,石壮出力,或是购买或是炮制,只要能填饱肚子,都能将就。 十余日间,炎凌始终陷在“谁是凶手”的疑团中不能自拔,整日闷闷不乐,饭菜也吃不下几口,瘦的一脸菜色,倒是跟鹊青的一张冷面相得益彰。那尸族人自从被鹊青的束仙索治住,一直老老实实,连逃跑的念想都不曾有过。每日照料二人起居,虽手脚笨拙,倒也殷勤。 这一日,天还没亮,石壮蹑足潜踪闪进炎家后门。连日来为几人送饭送菜,怕给旁人瞧出端倪,总是起个大早。他手里托着两屉包子,腰里别着一把佩剑。剑虽是未开锋的铸铁剑,可剑鞘剑柄都给擦拭的锃明瓦亮,还像模像样的坠了个鲜红的穗子。 自那夜见到鹊青月下舞剑,石壮心里艳羡不已,炎家大殡之后,几人心绪渐宽,他便缠着鹊青教他练剑。鹊青起初不应,道他既无“仙脉”、也无“灵脉”,学些皮毛不过白白浪费功夫,可经不住石壮软磨硬泡,终是应了。 院内,鹊青静坐在廊下石凳上吞吐吸纳,天将亮未亮,西斜月光、东升朝霞,一身白衣沐出朦胧光晕。 “师傅,我来了!” 自石壮步入后门小巷,脚步声早已传入鹊青双耳。此时听闻石壮喊他师傅,一脸隐忍。 这时,炎凌从卧房中推门走出,也已穿戴整齐。一身骑射装,英姿勃发,手中握了佩剑一把。 “炎凌?你也去?” 炎凌转到廊下,将佩剑往石桌上一搁,语声虽轻却字字铿锵: “去!要想大仇得报,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行?” 石壮见炎凌精神饱满,卸尽颓沉,顿时来了兴致,翻身跃过廊下石栏,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好!伯父伯母待我不薄,九儿视我如兄长,给他们报仇,算我一份。咱们兄弟二人同生死,共进退!” 炎凌点点头。 鹊青心道好笑,两个人族少年,再怎么勤奋,也是肉眼凡胎。想跟尸族高手相匹,岂非痴人说梦?心里虽这么想,面上也不好表露,兀自练功,佯装什么也没听见。 用罢早餐,这便起身。 练剑,自是不能在炎家大院内练,天一亮,街上行人不断,院中声响若是给人听去,恐给炎凌惹来杀身之祸。 鹊青携炎凌、石壮长空疾驰,来到万窟山深山之中。尸族人跟在后头,原本不打算带尸族人同去,可他执意要跟,便一并去了。 时值四月,春意融融,山中已是翠绿一片。一轮旭日爬上山头,林中洒下道道金光。 几人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这几日憋在炎家,说话做事都要压低声响,均都闷坏了。 沉醉片刻,石壮道:“师傅!这便开始罢!” 鹊青点点头,扯下玄鹊玉佩,抖开剑意,每招每式都放慢速度,舞给二人观看。二人见识过鹊青剑意之快,就算放慢速度,也是眼花缭乱。鹊青无奈,只好将招式拆开,逐一教习。 学了半晌,二人已熟练掌握几个招式,相互切磋,也能拆解几招。奈何二人无法驭动剑意,挥来舞去,都是花把式。 那尸族人远远看着,手里捏一根树枝,竟也舞地虎虎生风。眼见他越舞越快,全然忘情,招式间毫无间隙,浑然天成。全然不觉几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收招落剑时,周遭一圈树木给剑意斜斜劈断,向四面倒伏下去。 待压下气息,双眼一睁,才看到两人族少年和天族少年正注视他,吓地一把丢掉树枝,缩在树后。 石壮、炎凌对视一眼,敬意油然,上前将他从树后架出来,安置在林中一块青石上。 尸族人又恢复了一脸茫然,对着二人连连摆手,连滚带爬爬下青石,舞剑时的神采飞扬荡然无存。石壮性子执拗,尸族人一起身便即按在青石上,三番五次,尸族人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就坐,一脸讪讪地看着几人。 那晚鹊青捉住他,逼问无果,本打算直接使其魂飞魄散。幸而炎凌出面作保,留住他一条性命。原本打算带回来详细盘问些尸族情况,哪知此人性怯胆小,平日里连话都说不清楚几句,便只当他脑筋不好,又加上炎家大殡,炎凌、石壮二人全无心绪,鹊青又看他不入眼。一耽再耽,竟什么也没问过。方才看此人舞剑,身法招式,具皆精准,剑意抒发,威力巨大,才觉此人不俗。 既与尸族人共处半月之久,也不必瞎做客套,炎凌、石壮坐在尸族人左右两侧,鹊青盘腿静坐在对面青石上闭目养神。 石壮率先开口:“喂,你叫什么名字?” “卫……卫忠。” 炎凌小声重复一遍,似乎在想是哪个卫哪个忠。 尸族人捡起一截小树枝,在地上潦草写下。 炎凌道:“卫忠……这名字可是你生前的?” 尸族人点点头。 石壮连忙抢话:“那你是怎么死的?” 卫忠低头不语,掐着手指不知在计算什么,半晌开口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武夫卫忠(二) .. 鹊青双眉紧蹙,阴沉玉面化成一脸惑色:“可知那人字号?” 卫忠连连摆手,表示并不知晓。 几人一再追问,卫忠无论如何不再开口,惊恐地发着抖。 二人族少年安抚过卫忠,均感腹中饥饿,天色已至晌午,便一同在附近射猎,找些吃的。 鹊青跟在后边,眼观几人穿弓射箭,逮野兔、山鸡,心中思忖: “以前,师父曾提起过,我相貌同父亲年轻时一般无二,只眼角这颗痣随了母亲。如此看来,卫忠口中这人,多半就是父亲了。卫忠成尸族人之前,是为人族,父亲去杀一个凡人是为哪般?此事尽管可疑,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大事。人间少一个卫忠,尸族不是多了一个卫忠吗?” 石壮提着一只野兔在鹊青眼前晃晃: “师父!看我逮的,挺大个儿的!” 炎凌、卫忠,手里各提一只野兔、山鸡转到鹊青近前。放下猎物,又去捡拾些干柴树枝,给猎物剥皮除了肝肠下水,点火烤炙起来。猎物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噼啪作响,香气扑鼻。闻着肉香,晒着太阳,偷来浮生半日闲暇,均都满心畅快。 先前卫忠的身世还没讲述明朗,炎凌、石壮二人被吊足了胃口,均在等待机会询问卫忠。兔肉烤好,石壮把最好的腿肉递给鹊青,又把另一块讨好似的递给卫忠。 “卫忠,你再讲讲,你是怎么死的,那个相貌像师父的人为何要杀你?” 鹊青面上不表,心里对此事却甚是好奇,一边小口啃食兔肉,一边支起耳朵细听。 “我……我看到他杀人。”卫忠口中大嚼兔肉,脸上表情却是麻木的,看起来味同嚼蜡。 “杀人?”炎凌跟着重复,“自古以来,杀人偿命,他是要缄你的口?” 卫忠点头,“他……杀他同族,叫那人……二哥。对,二哥。” “二哥?”石壮疑惑地看卫忠一眼,“杀他哥哥?!!不忠不孝!怪不得要杀你灭口,算你倒霉,看到不该看的了!” 卫忠连连点头:“二哥……二哥怀里抱着个小孩儿,也给杀了。” “连小孩儿也不放过?畜生!” 炎凌想起九儿来,感同身受,连那杀卫忠的人也一同恨上了。 “是,小孩儿……是二哥杀的,男孩儿。”卫忠讲的糊里糊涂。 石壮急忙问:“到底是谁杀的?” “三弟杀……二哥,二哥杀小孩。” 三人听的糊里糊涂,已是理不清了,均在想:“三弟杀二哥,二哥杀小孩?一个弑兄一个灭子?” 卫忠看几人面色疑惑,解释道:“三弟……三弟叫二哥,交出小孩儿。二哥……二哥不交,将小孩儿拍死。然后……然后哭了,三弟拔剑杀了二哥。” 鹊青蹙眉沉思,从卫忠时断时续的讲述里梳理头绪: “若说那人是父亲,那二哥……莫非是赤光元君?父亲与佑光天帝、赤光元君是为兄弟三人,赤光元君排行老二,二哥……三弟,对上了。传言赤光叔父喜爱游山玩水无心天族事物,适逢俢至涅槃境,去了东海雷音岛凤栖山修行去了。莫非……传言有假?” 石壮、炎凌二人看看鹊青,互相对视一眼,均觉事情并不简单。 “卫忠,你厘清些讲,三弟为何逼二哥交出小孩儿?” 炎凌说着,手掌在卫忠肩头拍了拍。 卫忠咬一口兔肉,点点头又摇摇头,嘴里含糊不清: “三弟……说起饲魂玺……又要小孩儿,二哥就把小孩儿杀了……三弟生气,杀了二哥……二哥说了句:魂分两处,魄分八世,量你也找不到……就……就死了。” 听到“饲魂玺”三个字,鹊青一愣:“饲魂玺?父亲和弦从师叔在千嶂里大殿密会时提起过。这饲魂玺,究竟是何物?那么说来,当年父亲为饲魂玺杀了赤光叔父?可赤光叔父哪儿来的孩子?” 想到这里,鹊青道:“卫忠,可记得那孩童多大?” 卫忠对鹊青的目光躲躲闪闪,口中嗫嚅:“约摸……十岁模样。” 鹊青心道:“十岁模样?也该有千年修行了,既是赤光叔父的子嗣,我却为何不知?八百年前,正是我修成惊天境之时,已获准出师门游天墟,同龄少年无数,多为天族权贵,元君之子更是权贵之重,赤光叔父有这样一子怎能瞒得住?怪哉。” 炎凌见鹊青开口询问,又见他像是在反复揣摩卫忠的话,心中大惑不解,凝眉打量他许久。 石壮只知鹊青是天族人,又加上杀卫忠之人与他相貌相像,好奇也是常理。对炎凌、鹊青二人神情未加理会,开口道:“卫忠,讲下去。” “三弟……三弟杀完二哥,就杀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东窗事发 .. 炎凌四下望去,周遭树上阳光照射之处,光线竟尔有些扭曲。透过扭曲方位,隐约能看出七八个透明人影。 鹊青、卫忠二人,早已识别出来者是身覆壁障的天族人,当下里,一个拔剑挺身跃起,一个抱头鼠窜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石壮虽不知来者何人,但觉事情不妙,将手中铁剑掷给卫忠。 “怕什么!莫忘了你可是一员武将!” 说罢,摸出靴中匕首,与炎凌脊背相抵,瞪视着四周。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立时响起了刀剑相碰的呛啷声,这时连石壮也能隐约分辨鹊青正与几个透明人影交斗。炎凌抽出腰中长剑,双手紧握剑柄,仔细分辨近前,恐有人影趁机偷来。 卫忠摸起地上长剑,正有一个透明人影凌空驰来。日光穿透人影,光影散射,将将分辨。 石壮大叫:“卫忠!小心!” 此时,已由不得卫忠畏畏缩缩,若被天族利器砍伤阴浊四泄,立时便会灰飞烟灭。便即挥起长剑,劲力击出。人影翻转身形,剑意转而斜刺卫忠肋下。卫忠毫不含糊,一跃而起,驭足气息,劈向来者头顶。人影随卫忠剑势下落,落至地面向后一翻,翻出卫忠剑力不及之处。接着,卫忠紧随人影腾空翻转欺身向前,又是一道剑意刺了出去。 鹊青与剩余几个人影斗在一处,剑意交叠,道道金光迸射的石壮、炎凌双眼刺痛。电光火石间,石壮忽而见一人影挺剑冲自己而来,正欲闪身,便即想到,自己与炎凌脊背相抵,若是闪身岂不是害了炎凌?下意识向前挺近两步,举起匕首迎了出去。 石壮初生牛犊不怕虎,学着鹊青上午教授的几招,以匕首作剑,不畏来者。哪知这几招,在他手中毫无威力可言,那人影躲都不躲,长剑挺出,刺穿了石壮咽喉。人影一滞,好似被他迎剑而来吓了一跳,却也混不在乎,收剑挺身便要向前来抓炎凌。 炎凌听到扑通一声,顿感脊背空空,连忙转身去看,石壮倒在地上,脖颈处咕嘟咕嘟冒着血,他大叫一声“石壮”,扑倒在石壮一侧,慌乱的用手捂住石壮脖颈处的破口。鹊青闻声,慌忙摆脱近前几个人影,挥剑向下一掀,剑意立马将欺身炎凌的人影掀飞出去。 卫忠正与其中一个天族人缠斗正紧,阴浊之气被铁剑全力驭出,他虽修行不高,可毕竟是武将出身,功底不错,又能驭的动剑意,使出全力也能让那天族人招架不得。听到炎凌大叫,奋力击出一剑便转身去看。 他与石壮、炎凌二人共处了不少时日,二少年待他不错,又加之他性子耿直,见石壮被天族人刺死。登时恨怒交加,戾气更增,大吼一声将近前人影劈飞出去,人影坠地,咕咚一声,他也顾不得去看,翻身跃至石壮、炎凌上空,手举长剑疯魔似的对着几个透明人影砍削一通。 七八个天族人与鹊青、卫忠二人对峙,几欲招架不住。正在这时,上空闪出一团黑雾,俯冲至二人上方,斜劈一剑,几个透明人影掀飞出去。鹊青、卫忠,这便各与一人缠斗,剩下天族人被黑影引去,在远处空中打斗起来。 炎凌呆坐在石壮尸体旁,仿佛激烈打斗全然与他无干,腮边两行眼泪滚落下来,心中歉然:“前阵子举家横死,现今又因此连累了好兄弟,便是死了也不在乎了。黄泉路上能与父母、九儿、石壮作伴也是好的。天族、尸族,我哪个能惹得起?哪个能斗的过?” 想罢,掰开石壮紧握匕首的手指,取过匕首,便要自刎。这时忽然感到头顶劲风略过,匕首将将划破脖颈处一层皮肤,便即人世不知,昏了过去。 鹊青、卫忠二人察觉异常,各挺一剑奋力劈出,两个与之交斗的天族人,统统坠地。转回身形,发现炎凌已经消失,只剩石壮尸首斜躺在杂草之中。二人对视一眼,再看四周,剩下几个天族人往正东逃去,黑雾追在几人身后。 二人翻身跃至地面,石壮早已无了气息。 卫忠长剑杵地,跪倒下去,面上表情虽然麻木,但看的出心中无比悲恸。 鹊青心中亦是不忍,可人族各有寿限,生死有命,届时魂魄归天重生再造,照样生生不息。恻隐之情按下,随即想到:“来者既皆是天族人,炎凌眼下又消失,想必私自带炎凌出天墟之事已被父亲察觉。”又想到前阵子炎家大殡,几个尸族人也是为炎凌而来,思绪混乱,实在理不清尸族、天族都寻找一个人族少年是为哪般。“无论如何,我应先回天墟。”言念及此,鹊青一抖白袍,腾空飞去。 黑雾追出老远,几个天族人身形一散四面八方遁去,黑雾不知该追哪个。当空滞住,立时回转。抖衣落地,化去雾隐,现出一个玄袍少年。 卫忠是子虚空手下,自被子虚空炼化,便常驻万窟山照料白羽飞虎。平日无事时也都呆在山中,他既是活死人一个,便觉得于活人没了干系,不吃不喝单靠一口阴浊气息吊着。 月余前的一个晚上,他觉察白虎躁动不安,又听到尖啸声,便出洞查看,见谷中百鬼军正与尸傀打斗,便上前助阵,结果尸傀凶悍数目繁多,一身功夫也无力应暇,兜头给咬的遍体鳞伤。 那晚卫忠见过苍决一面,知其是族中太子。炎家大殡那日他一见尸族出现便即躲开,是唯恐族中人撞见他与天族共处招来祸事。后来苍决现身,他更是不敢露面。 眼下,太子殿下就站在眼前,无论如何也躲将不过。卫忠瑟瑟发抖两股战战,慌忙行跪礼叩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重塑英魂 .. 草草掩埋掉天族人尸身,二人一前一后往鬼蜮行去。 一路上卫忠既兴奋又胆战,自被子虚空炼化成活死人,到现在已俞八百年。八百年无着无落,与白羽飞虎为伴,山中岁月难熬,一日落寞过一日,早就心灰意懒。老早就听子虚空提起过幽冥墟的鬼蜮,众鬼同心,永夜狱火,纵酒欢歌,亦有充盈戾气养尸俢魄,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能有个安身之所,为人为鬼都是大幸。 眨眼间到达鬼蜮。 大雾迷茫,洞口魂阵啸叫涌动。卫忠第一次见,满心好奇。他将石壮尸身稳稳托在臂上,跟随苍决的玄色背影步入魂阵。 阵中野魄无数,或是呢喃,或是尖笑,偶有女子哭泣,孩童呓语,或近在耳边或遥不可查,音色无不是空幽哀怨诡秘难言。不时有野魄拉扯他的衣袖,抚摸他的脸颊,亦或是覆在颈后说些难辨之词。忽而传来一女子歌声,音色轻柔婉转既似叹息又似呻吟,曲意古怪,浓腻无方,听的卫忠心慌气短面红耳赤。左右两侧长明灯,燃着突突鬼火,忽大忽小,随着声音多寡高低起伏不迭。 卫忠双目紧闭,步步向前。越过魂阵,紧随苍决穴行至流淌着岩浆业火的河道旁。穿越河道中的壁障,沿着鬼头灯走入密道,末端横亘一条巨大深渊,两侧悬崖峭壁相隔甚远,渊底深黑,戾气攒动如飓风登岸。苍决率先跃下,卫忠紧随。 一路上眼花缭乱,五感混沌,穿过浮石大殿,二人转入其中一个洞口,再向前疾驰片刻,便停了下来。眼前是一扇巨大黑门,高达百丈,巨门左右各站两员鬼将把守,四员鬼将身材魁梧,身高两丈有余,脸型狭长怪异,宽眉大眼,身披铠甲,头戴钢盔,手执鬼头大刀威严无比。 守门鬼将一见苍决便即跪倒叩拜,口中不置一词,个个哑然。巨门敞开,门上鬼头铃铛随门扇开启响声大作,声音之巨惊天地泣鬼神。 二人跨进门内,巨门便即合拢。卫忠眼前漆黑一片,忽然,突突突几团微弱鬼火幽幽燃起,“腾”的一声,火苗变大,高俞一丈。这时再看,这处所在原是一处天然岩洞,四壁是暗黑岩石,高不见顶。岩洞中央一条路径,两侧皆是高大无比的鬼头火把。火把下站满了人影,影影绰绰无法可数。人影头颅低垂,五官隐在黑暗中,个个犹如石俑纹丝不动。 卫忠尽管已属尸族,对死人尸首见怪不怪,可数目如此之多,戾气如此之繁,却是见所未见。当下里,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肝颤动。 苍决负手走在前面,卫忠托着石壮尸首紧紧追随。行至路径尾端,苍决在漆黑石壁上摸了几把,一道暗门忽然开启。进得门中,鬼头火把燃起。这处所在比之石门之外,要狭窄逼仄许多,是处暗洞。洞中陈列十几块巨大黑石,表面平滑,其中八块黑石之上各悬浮一个巨大蚕茧模样的物体,茧体两侧抽出茧丝紧紧缚在两侧石壁之上。 “放下吧。” 对着其中一块空着的黑石台面苍决挑挑下颚,示意卫忠将石壮尸首放在那里。 卫忠放下石壮,说道:“殿下……可否……可否救救他?” 苍决示意卫忠退开,取出镇魂钟,以骨箫起语牵引石壮魂魄出钟。箫语一起,卫忠顿觉周身烦恶,难受至极,仿佛自己的魂魄也要被箫语牵出体外。他咬牙忍耐,但见一团白影从镇魂钟之中摇曳而出,纤弱无骨,犹如海中水母。飘飘悠悠落至地面,便成一个人形虚影,虚影似乎半点气力也无,勉力支撑将将爬起。卫忠连忙去搀,双手穿过虚影抓了个空。 苍决按下骨箫,对虚影道:“小鬼,可认得我?” 那日炎家大殡,苍决曾挺身救过炎凌,石壮自然认得:“是……是你?尸族人。”他声音空洞,气若游丝。“我这是在哪儿?” “鬼蜮,你已是死人一个。”苍决冷道。 石壮气不打一处来,强撑身体坐起来,虚弱道:“疯子……我既死了,你在……你在跟鬼说话吗?” 苍决点点头。 卫忠站在一旁摇头、摆手、挤眉弄眼,唯恐他出言不逊惹怒了苍决,哪知他魂不驭体,一着急更是不灵,龇牙咧嘴奇奇怪怪。 石壮扭头看着卫忠,不解其意,不知这俩人在搞什么。 “小鬼,与你呆在一处的天族人是什么来路?” 苍决一口一个小鬼,石壮顿时大为不悦:“你才是小鬼,你全家都是小鬼!” 卫忠想上前插话,苍决摆摆手。口中打起一个呼哨,一阵疾风裹挟一阵黑烟,如长蛇般蜿蜒出现,缠绕在石壮身畔。 石壮霎时感觉周身刺痛,如万虫蚀骨,大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不敢了!不敢了!我说,我说便是!”疼痛顿时减轻,“我只知他叫鹊青,至于来路,我也不知。” “当真?若有半句虚言,再让你尝尝野魄蚀魂之苦。” “当真!当真!不信你问卫忠!” 卫忠连连点头如鸡奔碎米。 想起炎凌之前称这少年为“苍决”,石壮唯恐他再发难让自己受苦,当即软言道:“苍决大哥,鹊青不是坏人,他教我和炎凌练剑,还保护我们。炎家大殡那天,忽然出现几团好厉害的黑雾,来势汹汹,他是第一个冲上去的。方才我们在林中歇午,几个透明人影又来为难,他也是第一个冲上去的,方才……”话说了一半,石壮忽然顿住,“方才……有人冲我而来……然后我觉得脖子一疼……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哎?我为何会在这里?” 苍决对着黑石上的尸首挑挑下巴,让石壮自己去看。石壮四肢无力,冲身侧黑石瞧了一眼,伸出手去抓那石壁支撑自己起身,没成想却抓了个空。他以为自己眼花,再去抓手臂竟没入黑石中,吓地他一把缩回手来。 石壮诧异地看看卫忠,又看看苍决。卫忠想开口却没忍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苍决不知兀自在想些什么,并不理会。石壮使足了力气,才勉力起身。 摇摇晃晃站起身形,一眼瞥见黑石上躺了个人,衣着与自己相同。那人脖颈间一个破口,半边脸颊乃至前襟都沾满了干涸的血迹。石壮又去看那人面容,更是大惊,不由得跌跌撞撞后退两步。 “这……这人相貌为何跟我一模一样?” 卫忠自从入了幽冥墟,心性逐渐澄明,鬼蜮阴浊气息充裕,吸纳几番,头脑便清楚了许多,此时开口,也不再结巴。 “石少爷,方才你在万窟山中被天族人刺死,殿下命我将你尸身带回鬼蜮。” 石壮脑中一闪,忽而记起林中那幕:“我见那透明人影冲我而来,便迎了上去……然后……”说着,便捂住脖颈,一脸的不可置信,“我真死了?”随即想到爹娘膝下只有他一个儿子,立时痛楚难当,“我爹娘怎么办?我不能死啊……我不能死……苍决大哥,救救我,我不能死!”石壮说着已经跪倒在地,膝行向前就要拉扯苍决的衣袍下摆,却又抓了个空。 “人世轮回,生死有命。”苍决转身背对石壮,不再看他。 “苍决大哥,你是尸族人不是吗?卫忠也是尸族人。你们纵使死了,也能思能想,与常人无异,你们一定有办法。求求你,救救我,我还年轻,我还未给家中二老尽孝。” “你可知脱离轮回道的后果?” “我不管什么后果,苍决大哥,求你了!”石壮一缕幽魂已哭的涕泪滂沱。 卫忠于心不忍:“石少爷,脱离轮回道,便永生永世不可入。殿下也是为你好,做孤魂野魄受永世凄苦,又有什么好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九墟往事 .. 赤光之子 离开万窟山,到得天墟,鹊青便匆匆往麒麟峰疾驰。 望仙阁伫立于麒麟峰峰顶,殿外一块巨大的石砌空地上,一群悠然惬意的仙鹤或是驰飞,或是游走,或是单腿站立着栖息。 鹊青穿过鹤群,来到殿门口撩袍跪下。 “父亲,孩儿特来请罪!” 珵光元君从殿内迎出,满脸堆笑。 “哈哈哈哈,青儿何罪之有啊?” “前些日子,父亲差孩儿看护一人族少年,孩儿对人间好奇,便随他去人间游玩,结果……那少年被掳去,孩儿领罪来了。” 珵光元君俯身拉起鹊青,右手在鹊青肩上按了按:“我当是何事,青儿啊,此少年跟尸族牵连甚大,为父怕其落在尸族手里惨遭不测,便救下了。前些时日,为父发现你与那少年一同消失,唯恐你二人被尸族盯上,这才出动族中护卫四处搜查。早知是你二人一同游玩去了,为父也就不需要操心了。” “父亲,如此说来,炎凌现在天墟?” “炎凌?”珵光金瞳一闪,“对,少年便在天墟,过些时日,尸族伺动按下,便送他回去。” “他在何处?” 珵光元君脸色一沉:“青儿,眼下还不是你打理天族事务的时机。为父听说你已俢至涅槃境,浴火劫近在眼前,仙门四派相竞,元君之子岂能甘于人后?功课,可都做足了?” “父亲所言极是,是孩儿分心了,这便回玉虚崆修炼。” “退下吧。” “是。” 珵光元君翻身跃回殿内,长殿幽深,只剩一个金点。 鹊青望着金点消失的方向,暗想道: “父亲神色如此怪异,既然是为救下炎凌,又为何不肯告知他在哪处?想必此中有诈。先前千嶂里大殿内父亲与弦从师叔提及炎凌、尸族和饲魂玺,今日万窟山林中听闻卫忠所言,赤光叔父死于父亲之手,为的也是那饲魂玺。尸族、天族,又偏偏追着炎凌不放,如此这般,炎凌必是跟饲魂玺有关。可这饲魂玺究竟是何物?跟个人族少年又能有何粘连?此事,须得去问问师父。师父他老人家虽无心族中事物,可毕竟已有几千年修行,在天族中德高望重,既然弦从师叔都知道这饲魂玺,师父岂有不知的道理?” 念言此处,身形陡转,直冲玉虚崆方向疾驰。 行至玉虚崆山下,山门前落地,几个师弟结伴说笑着走出来。各自道声“师兄”,跃入云中消失不见。师门中有一条禁令,玉虚崆不可驭仙法,是为修身。忘却仙根,方可得大化。山道崎岖,再往前走便只能步行。 一路疾行,鹊青如凡人一般使上轻身功夫,脚尖在峭壁石崖上点来点去,行至主峰已用去了半个时辰。 师门中一众师弟正在峭壁边练剑,呼喊声不绝于耳。其中带头的桓瑞长剑指天,喊一声:“大师哥?好身法!” 一众师弟仰头去看,正看到鹊青在峭壁之间跨越,纵使不用仙法,一跃间竟也愈百丈远。众人纷纷按下长剑,抱拳招呼。鹊青一心疾驰,待听到喊声,已跃出很远。 又是半个时辰,才到得主峰顶端,站上峰顶巨石,抬头便是凤舞崖。凤舞崖是块悬浮巨岛,天河流经此处,河道腾空,金光四溢,从凤舞崖坠下,如同凤尾。再由玉虚崆分流成瀑,九道瀑布分列山中,直达玉虚崆山下,如凤尾飞舞。凤舞崖之上,连接天河之处是为凤头,此崖便为其身,九道瀑布是为凤尾,因此上,得名“凤舞九天玄石”,因此名太过累赘,后人直接称其为“凤舞崖”。 这凤舞崖,寻常仙门弟子自是上不得的,玉虚崆禁令不能驭仙法,凤舞崖更是有层层护障,那便是想驭也无法可驭。鹊青听着隆隆水声,抬头望着天河倾下的巨瀑,心中打鼓:“我这点水功夫,不知练得如何,今日倒是得了契机可以试它一试。” 想罢便轻点水流,借力而升,白衣被瀑流冲刷,更为洁白,跃升迅疾之致,一袭白衣烈烈挥舞,竟如驭了仙法一般的轻盈巧捷。 三点两点,升至中途,鹊青忽而脚下一空,心道“不好”,跌下百丈。电光火石间,眼见要粉身碎骨。忽而腾空一个翻身,脚尖点上瀑流,这才又重新借了力。脚下左右点来,每一点都愈百丈高,眼见距离凤舞崖愈来愈近。便铆足了劲翻身长跃,二百余丈一跃而过。一眨眼,便落至平地。 崖上奇花异草竞相吐露,其花色草色,皆若彩凤羽毛般浓烈盎然。奇怪的是,天河水流如此之巨,崖上竟无半点嘈杂之音,其安静程度,坠针可辨。鹊青见白袍上坠下水滴,一副狼狈相去见师父大为不妥,便即将身上衣袍拍打整理一番,才往师父闭关的洞口行去。 洞前,一道壁障拦住去路,壁障之坚非常力可破,遑论此处无法可驭,便即跪倒在地: “师父,徒儿鹊青来见。” 洞内随后传出巨响:“青儿,所为何事。”闻之语气,明明如耳语一般语气轻稳,可音色之巨,却如放大千倍万倍,震地鹊青耳膜发胀。 “徒儿有一事不解。”鹊青磕完头,抱拳回话。 “道来。”洞中人气若洪钟。 “敢问师父,饲魂玺是为何物?” 过了许久,洞中巨音才又传出,“忽而问此作甚?” “师父,其中情由复杂,徒儿一时说不明朗。” “青儿,修行为要,莫要参与天族争斗,届时惹祸上身,为师也莫可奈何。” “师父教训的是。只是此事与天族争斗无关,乃是徒儿于凡间一游,结识一人族少年,此少年,不知为何竟成天族、尸族众矢之的,其中徒儿得知竟与饲魂玺有种种干系,只是徒儿不知这饲魂玺究竟是何物。才莽撞上崖,询问师父。” 过了许久,身畔忽然起了一阵微风,身旁花草被微风卷裹着往洞中飘去。接着微风化劲,愈来愈大,直将鹊青跪拖向前,回过神时,竟已被拖行到壁障之内。 洞口在外面看来暗无天日,到得洞内忽而眼前一亮,洞壁之上皆是美轮美奂的晶莹奇石,散发着异彩精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赤光之子 .. “醒了?” 炎凌揉揉眼睛,倦怠地支起身子,疑惑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金色背影,笔直的端坐在榻边几案一侧。 他觉得头脑胀痛,如同遭过重击,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扶着榻边的檀木柱,表情痛苦。 金色背影很熟悉。 “鹊青……” 金色背影站起身来,略微整理衣袍,原本阴沉的表情瞬间褪去,如同揭去一张纸。 “哈哈,侄儿醒了!叫叔父好一番担心那!” 同样的金丝锦衣,差不多的背影,无论身量还是五官相貌都与鹊青有几分相像。 但他不是鹊青。 “敢问您是?” 开口的同时,炎凌瞥了一眼这处所在。藤蔓交织而成的小舍,浑然天成。头顶绿荫,阳光透过绿叶缝隙洒下,打在锦衣人身上,晃地他睁不开眼。 “啊,贤侄,我是你叔父啊。” 锦衣人一脸慈祥笑意,听声音,看举止,确是个长者。可面容未免太年轻了些,若是除掉唇上续的一抹胡须,说他是个少年,也不为过。 炎凌有些疑惑,父亲炎萧是为炎家独子,并不曾有什么兄弟姐妹。这个叔父,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会是个天族人? “叔父?恕晚辈冒昧,可否告知名讳?” 炎凌抱拳行礼,一脸谦恭。 “珵光。” “珵光……” 他忽然想起鹊青手中的那枚玄玉环佩,烈火龙云纹环抱的正是个“珵”字。言念及此,瞥到锦衣人腰间悬挂的佩玉,一模一样。“莫非,他便是鹊青口中的父亲?那么,杀卫忠之人,追杀卫忠口中那对父子那人,正是此人!” 接着,脑中依次闪过万窟山林中情景。忽然冒出来的透明人影……鹊青与透明人影缠斗……卫忠挥剑斩落人影……石壮倒下……“石壮!”脑中一阵剧痛……万窟山中的透明人影显是冲自己而来,他们是天族人,而眼前这人,鹊青的父亲,就是他们的头目。 “贤侄……不认得我了?” 此时,炎凌已经明白,自己已经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这件事,不仅害了全家,还连累了石壮。不管这是什么事,若是不弄清楚,怕是会殃及更多人。他按下心中悲恸、脑中剧痛,佯装波澜不惊。 “这位长者,您怕是错认了人,我家爹爹并不曾有兄弟,所以……”炎凌偷眼观瞧珵光神色,珵光脸色略微一沉,旋即又现笑意,城府极深。“所以,更谈不上什么叔父。” 珵光仰面打个哈哈,“不记得也不是什么怪事,贤侄已流落人间八百年,几度轮回下来,记忆全无。不着急,慢慢来。”他按按炎凌胳膊,哈哈笑了几声。 “流失人间?”“几度轮回?”炎凌听着糊涂,心中慢慢梳理珵光的话:“我,流失人间,八百年,几度轮回下来,记忆全无?” 珵光看炎凌一脸困惑,不像是装出来的,抿起嘴,点点头,“嗯”了一声。 “贤侄胸前是否有颗莲花印记?” 炎凌正要点头称“是”,旋即想到之前鹊青在大殿内说过的话,鹊青是领父命看护炎凌,既然如此,那一连昏睡的几天,此人查看过这枚印记,是可能的。再者说来,此人是鹊青的父亲,这枚印记鹊青是见过的,其间告知过此人,也大有可能。 当即便对鹊青生了疑窦,可回想这些时日,鹊青屡屡相帮,甚而为他对付天族人,又觉得鹊青似乎被蒙在鼓里。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索性,顺势而为。 “确如您所言,晚辈自出生便带着一枚莲花胎记,这胎记可有什么独特之处?” “此印记,并非胎记,乃是莲花烙,出自你的生身母亲之手。” “晚辈生母乃宿安白氏白寻梅,一个寻常妇人,断然不会懂什么莲花烙。再者说来,我又不会丢,烙个印记,做何用?或者,前辈又要说什么八百年前的事儿?人世轮回,历来有之,既生此世,不问因果。” “哦?不问因果?”珵光笑着蹙了蹙眉,更是跟鹊青像极,“便也不想知全家为何横死,你又为何会在此处?” 炎凌一怔,心想:“他虽一脸慈爱,话中却处处透着阴阳怪气。千嶂里大殿内,此人为了个什么玺,连自己妻子都卖作人情。卫忠亦是提起过生身往事,目睹此人对其兄长痛下杀手。我先后两次落入此人手中,第一次交给鹊青看护,他却带我回了宿安。这第二次,他索性亲自守着,显然他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而我不过区区凡人,这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一瞬心念电闪而过,炎凌将珵光抛来的问题如数奉还。 “那还请前辈道来,我全家为何横死,我又为何会在此处?” 珵光反倒有些迟疑,炎凌话中句句锋芒,或问或答,一字不漏。这哪是人族的十五岁少年该有的模样?杀他,如碾死一只蚂蚁,可是杀不得,眼下还用的着他。他对前尘一无所知,那是再好不过,也不必继续试探。 “其中牵扯重大,我便长话短说。贤侄乃是天族元君之子,八百年前你父母遭尸族迫害,你也因此流落人间。此一去,轮回八世,叔父找了你八百年,一直杳无音讯。其间,尸族不知如何得知你流落人间的消息,恐生枝节,便欲斩草除根。若不是叔父及时救你,横死的便不是一十三口,而是一十四口。” 这话,炎凌深知不能全信,但还是点点了点头。 “那么敢问前辈,尸族因何要迫害我八百年前的父母?” 珵光本想敷衍了事,哪知炎凌字字玑珠,略一沉吟。 “这其中便不是一句两句能说的清楚的,日后若是你能忆起前尘,自会知晓。” 说罢,锦袖一挥,便将炎凌拂倒在地。 此时舍外传来衣袂轻抖之音,一个女子袅袅婷婷落在舍前的茵茵绿草之上。女子身穿一袭水绿烟纱裙,臂挽丝绦,双眼细长,眸子淡绿,一对柳叶眉挑地分外柔媚。她在舍前将将站定,藤蔓织就的小舍便如猜透了她的想法,自行将枝枝蔓蔓撤去,让出一道门来。 珵光在女子身上打量几眼,撩袍坐在舍内的木桩上。 女子走进舍内,提起烟纱裙,围着炎凌转了一圈,媚笑一声,说道:“这便是赤光轮回八世的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桃灵逐流(一) .. “呵,又是个被那小贱人魅惑的多情种子!?” 说这话的人,声音甚为奇特,前半句音色犹如女子清脆婉转,后半句是个真真切切的男子声音,而中间的过渡,男女音色重合,似乎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 鹊青心中一惊,随后便感到剑尖在脊背上传来的凉意。不知来人是谁,亦不知来人几多,对方神出鬼没,自己竟无丝毫察觉,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谁?” 鹊青缓缓转身,面对那人。 声音的主人,确是一个。此人身着一袭男子样式的长袍,袍上镶纱,袍色为粉白相间,对襟处绣着朵朵绽开的桃花。长发高拢,额上束一条白色额带,带绣粉桃。看穿着式样,似个男子,可五官却又分外妩媚。丹凤眼,吊梢眉,高鼻梁,白皮肤,樱桃小口一点点。身材高挑,与鹊青相当,腰肢却又犹如女子般柔弱无骨。真真奇特。 “我是谁?好小子,这可是灵墟,这话不应该我问吗?” 鹊青看他装扮怪异,音色也难辨雌雄,不由得皱了皱眉。道声“怪人”,转身便走。 “我这片桃林,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怪人一个闪身,拦住鹊青去路,长剑递上直指前心。 “你意欲何为?” 鹊青有些不耐烦,他不想在灵墟惹事,可这怪人却死缠着不放。 “哼,意欲何为?如此朗目的少年,我桃灵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当然是捉回去,做个压床宠儿咯?” 对方再三纠缠,鹊青已是不悦,此时又出言轻侮,更是火冒三丈。何况他刚刚得知母亲碧玺夫人已被父亲囚禁了八百多年,怒火攻心无处发泄。当即扯下玄鹊玉佩,凌空一甩弹开对方长剑,同时一道剑意破空而发直冲桃灵前心。 桃灵莞尔,不慌不忙等待剑意欺身,剑意直贴前襟才轻轻一跃。同时,身后的几株桃树,齐刷刷倒下。 “呵,够嚣张,我喜欢。可惜了这几颗千年老桃啊……” 声音就在鹊青耳畔,婉转浓腻,似呻似吟。桃灵喷吐在他脖颈间的气息,让他打了个机灵。他面红耳赤,后跃一步,盛怒间递出一道凌厉剑意。 桃灵想要躲开,可又怕再有老桃遭殃。索性驭足灵气立住不动,粉袖轻扬,将鹊青剑意化在袖中。左右臂交互抚动剑气,粉白长袍立时鼓胀开来。桃灵踉跄两步,才站住脚跟。 鹊青提起金乌剑便挡,以为桃灵会将剑意如数奉还。出剑凌厉,回转虽已化去很多,也难免重伤。哪知桃灵双掌按下,剑意从后背冲天而去,拢起长发被剑意冲的纷扬乱舞。 桃灵毫发未损,眯起一对媚眼,挑挑下巴。 “小子,玩够了吗?只要跟我走,毁我老桃树的事儿,我既往不咎。” 鹊青目睹桃灵空手化剑意的身法,便知他修为不浅,如此缠斗终究不是办法。返手迅速击出几道剑意,便即跃至上空。 电光火石间,桃灵已罩在一片金色剑意中,左右闪躲开来,身法轻盈如轻羽逐风。落地时,四周一片老桃才渐次倒下。他冲着跃起的白影一挑下巴,笑道: “呵,有意思!不言、不语、不愠、不怒!别让他跑啦!” 上空忽然闪出两男两女,各着黛衣,衣色如雾拢寒山。四人将鹊青围在中间,各自掐诀,灵气驭出,四道灵障相连,成了个障阵。鹊青挥剑击阵,剑意只在身畔环绕,越绕越小,险些伤到自己。四人两两对视,一齐点头,抚掌将灵障向前推去。障阵越来越小,最后竟如绳索一样将鹊青紧紧缚住。 桃灵坐在一株老桃树干上,看着空中这一幕,一脸喜悦。 “哈哈哈,天族小儿,白白生了张俏脸。那柳树精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偷偷跑来我桃柳林哭爹喊娘?” 四人提着鹊青落地,对桃灵躬身行礼。 桃灵摆摆手,看鹊青脸色铁青咬牙挣扎,笑着说道:“我这障阵啊,可是越挣越紧,时间长了会被活活勒死的,它可不管你是不是天族人。你要是死了,我这些老桃可就白毁了。遑论,你生的这等俊俏,你死了,我该多心疼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桃灵逐流(二) .. 几人乘船过了月迷津,在一处渡口下船登岸。上了岸,小船便犹如幽灵般逐水而去。岸边又是一片桃林,林中隐现几座藤缠蔓绕的小木楼,楼内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阵阵欢笑。 不言、不语将手拢在嘴上做个喇叭状,大喊:“主公回来啦!” 楼内立刻传来一个女子惊叫声,“啊主公回来了?不是说过几天才回月迷津吗?”一个男子又说:“坏啦坏啦,我们偷喝主公的酒,被抓到怎么办?”另有一男子道:“那有什么要紧,一会儿去给主公捉个好看的宠儿,将功补过!”楼内一时间乱做一团。 不言、不语一脸无奈的看看桃灵,又与不愠、不怒二人相互对视,几人一齐笑出声来。 桃灵清清嗓子高喊道:“是哪个在偷喝我的酒?” 木楼上一扇窗子“砰”地打开,探出一个女子的头来,那女子嬉笑着回道:“主公,偷酒的是那只臭猫儿,大伙儿闻着那酒香,自是忍不住的。” 女子身旁又探出一个男子脑袋来,那男子举起手掌放在嘴边舔了舔,说道:“说臭猫儿偷酒,大大的不妥。猫儿从来偷鱼,哪有偷酒的道理?偷酒的,是这只臭狐狸。”说着,便朝着身边的女子一指。 女子将男子的手狠狠一拍,说道:“主公,这猫儿胡搅蛮缠,欺负我小狐狸,狐狸要偷也是偷鸡,偷哪门子酒啊?” 楼内其他窗格相继打开,约摸十来个人探出身来,嘻嘻哈哈地笑闹着。 桃灵一闪身,跃上二人说话的窗扇,踩在窗外一柄木梁上,揪住二人耳朵把二人生生提下楼来,哈哈一笑,道:“我听说,你俩的宠儿?” 这一男一女,一个半人半猫,一个半人半狐,猫是白猫,狐是白狐,显是还未完全修成人形的小精怪。 其中的女子,相貌极美,捂着一对洁白的狐狸耳朵,柔声道:“我跟臭猫今天在桃花坞闷得慌,就去了云溪。碰上那个天族的珵光,带着一个少年去了碧落舍。” 男子晃晃身后的大尾巴,接着道:“是个人族少年,生得好看的紧。比主公先前的宠儿,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女子跟着说道:“只是那个天族元君设了仙障,我们进不去,估计现在那老小子已经走了。”说着给男子使了个眼色。 男子立刻会意:“我俩这就去把那少年掳来!献给主公!” 桃灵深知这二人狡猾的很,偷喝他的桃花酿怕他怪罪,这是要溜之大吉,眼珠一转,道:“嗯,人族少年,不错,可以尝尝鲜。你俩若是捉到了,就回来,再赏两坛桃花酿!要是捉不到,就别回来了,给柳树精当下酒菜吧!” 二人一听要赏酒,身后的白尾巴便开始摇来摇去,按捺不住的高兴,口中连声称是,跟桃灵行过礼,便冲着渡口疾飞而去。 这时楼上的十余个精怪,纷纷跃下,推推搡搡挤到近前给桃灵行礼。这十余人中,有男有女,有的头生鹿角,有的长着巨大兔耳,还有身后拖着猴尾的,十余个精怪,吵闹逗笑,好不热闹。 桃灵哈哈笑个不停,伸手夺过其中一人手中的酒壶,仰头便饮。饮罢,酒壶向后一抛,摔了个粉碎。 “不愠、不怒,把这小子扔进桃花坞后院,先关起来。”对着众人粉袖一挥,“开仓放酒!大伙儿尽情喝!” 精怪们一听桃灵这话,各个都高兴的不得了,暴起阵阵喝彩。 其中一个身拖猴尾的男子,跳到桃灵身前,挠挠脖子,又挠挠脸,道:“主公,主公,主公,臭猫和臭狐狸偷主人桃花酿,真真臭不可闻,我们把酒统统喝光,让他们一滴也喝不着!”猴尾男子语速奇快,不时朝着身旁一个头顶牛角的女子挤眉弄眼。 牛角女子宽宽胖胖,一脸憨厚的点点头。 桃灵先是哈哈一笑,眼珠一转又假装凶狠,道:“不仅不让他们喝酒,等他们回来就把他们皮剥了,猫皮给你做个毯子,至于那狐狸皮吗……”他看一眼懵懵懂懂的牛角女子,“那狐狸皮,给妞妞做个围脖儿!”桃灵深知猴儿、憨牛、臭猫、臭狐狸四人交情甚好,又颇爱互相拆台,便计上心来吓吓二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前尘往事(一) .. “公子莫惊,是我,卫忠。” 鹊青极力分辨,才将眼前的玄袍男子认出来,确是卫忠,只是换了一个身体。刚要开口,卫忠身后又闪出一人,那人背对鹊青坐在屋中的木桩圆桌旁,正抄起桌上的酒壶喝酒。 “你……你怎么这在儿?” 鹊青侧头对那背影问道。 “殿下得知炎公子在灵墟,赶来相救,结果炎公子没找到,却偶然听到两个精怪说起捉了个什么宠……”“宠”字刚刚出口,卫忠连忙改口,“哦,捉了个天族少年,听起来是公子你,便赶过来了。” 鹊青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尴尬至极。 “堂堂少元君,竟给一个灵族精怪绑了来,成了金乌之娇,说出去贻笑大方啊。” 苍决言语间满是讥讽,鹊青却不想与他争嘴上便宜,冷哼一声,扭头冲墙。 “放开他吧。” 卫忠挥剑向障阵劈去,一劈之下竟而轻易劈开。灵障登时散成一缕蓝烟,悠然飘向屋顶消失了。 当时鹊青被障阵围住,挥剑击阵,剑气弹回,自是破不开。但若不是被它缚住,这东西如同绳索,只要剑气驭足,轻易可破。可见这小技法,乃是雕虫小技,并不成气候。鹊青修行将近两千年,对付个障阵自是绰绰有余,奈何当时刚得知母亲被囚,心中一团乱麻,并未看出其中破绽。 障阵一破,血脉登时大畅,等待片刻,全身酸麻痛楚退去,便坐了起来。揣摩了片刻,觉得苍决并不像传闻中的尸族人那般十恶不赦,便想把炎凌被藏在小舍蔓墙中的事情跟苍决细说。 这时,楼上喧哗忽然大作,小精怪们高声叫喊,皆都哄笑起来。 鹊青所处之地,就在木楼后面,楼上吵闹声听的清清楚楚。再者说来,鹊青、苍决、卫忠三人皆有修为傍身,五感灵敏,耳可及遥,遑论吵闹声如此哗然,就算是耳语也可听的真切。 一个语速极快的男子声音道:“主公主公主公,这小子相貌甚佳,比那个天族小王八蛋不差毫分。”话音落下,众人纷纷附和,哈哈大笑。 那声音说至“天族小王八蛋”,苍决嘴角一歪,冲鹊青挑挑眉毛。鹊青脸涨的通红,长眉竖起,已是怒不可遏。 大笑声中,一个细声细气的男子继续道:“天族小儿有他的好看,这小子有这小子的好看,不一样不一样!” 接着响起一个女子柔媚的声音:“呵呵,人族少年显少有相貌如此出众的,主公,好艳福呐~今天一下子得了两个宠儿。” “好!好猫儿!好狐狸!做的好!赏酒!大伙儿别愣着,继续喝!猕踪,再去地窖挖几坛桃花酿。” 说话这人音色奇诡,时而是个浑厚的男子音,时而是个柔媚的女子音。苍决、卫忠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有些困惑。鹊青却是知道的,这人是桃灵。 那雌雄难辨的声音继续道:“狸奴儿,狐幽儿,那鸠占鹊巢的柳树精可不是一般的狠辣,你二人是怎么从他手里把人抢来的?” “这个……”柔媚女子沉吟片刻,“说来也奇怪,我二人商量了种种对策,全没用上,根本没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 “嗯?这么简单?”桃灵反问。 “确是如此,我跟臭狐狸躲在碧落舍旁的柳树上,正想着如何如何调虎离山,把那柳树精引出来。结果……结果不知哪里跳出一只凤翎虎冲着碧落舍龇牙咧嘴呜呜咆哮……”男子细声细气的语声按下。 柔媚女子接过话:“那贱人闻声,便出了舍门,一看凤翎虎,当即尖叫一声,吓地抱头鼠窜,不知跑哪儿去了……” “凤翎虎?”桃灵高声问道。 “是啊,我跟臭狐狸当时也吓了一跳,凤翎虎不是在灵墟绝迹多年了吗?” 桃灵连忙接话:“那凤翎虎什么花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前尘往事(二) .. “殿下、鹊青公子,这朵莲花,我是见过的。” 卫忠的话刚刚说完,鹊青、苍决便是一愣,“你见过?”二人同时脱口。 还不待卫忠应声,鹊青和苍决对视一眼,互相问道:“你也见过?” 三人同时点了点头。 桃灵转身在三人脸上各扫视一眼,鹊青他是认识的,苍决和卫忠他确没见过。但见三人都是冲圣婴而来,且并无恶意,便屏退了一众精怪。 那白虎似乎察觉了来人并无恶意,挪开了按在炎凌胸前的一只虎爪,用虎嘴拱拱炎凌,似乎是要将他唤醒。拱了几下,炎凌没醒,它便在一旁卧倒,时而舔舔虎爪,时而在炎凌身上嗅嗅。 “你们认得圣婴?” “圣婴?”几人面面相觑。 桃灵端详几人神色,蓝瞳一转,又道:“你们认得这少年?” 几人随即点头。 桃灵转身对鹊青道:“他身上有道天族法印,你给他解了罢。” 鹊青似乎已把桃灵折辱过他的事忘在九霄云外,慢慢走近炎凌,唯恐惊动白虎。白虎看他一眼,打了个哈欠,虎头伏在虎爪上呼呼喘着气。解开法印,探探心脉,片刻功夫,炎凌醒了。 “鹊青?苍决?” 炎凌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不再先前的藤舍中,除了鹊青、苍决,室内还站着两人,都很面生,他在另外二人脸上各扫一眼,视线转回身侧,才看到身旁卧着一只巨兽,当即吓地一跃而起,后退了几步。 桃灵向前紧走两步,撩起粉袍跪了下去。 “不知圣婴现世,桃灵逐流来迟了!” 炎凌被这变数惊地呆住,眼前这人声音奇特不说,称呼自己为“圣婴”,是为哪般?视线扫过另外几人的脸,皆都是一脸困惑。 “这位公……”他看来看去,也分不出跪着这人到底是男是女,便即改口,“你起来吧,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不会错,方才我已看过圣婴胸前的血莲,这‘莲花烙’是为灵印,世间除了圣灵女,没有人能烙的下。” “莲花烙?这三字听来耳熟。”思忖片刻,恍然大悟,“藤舍中口口声声唤我侄儿那人提到过,对啦,那是鹊青的父亲,此事,我要不要告知鹊青?”随即轻轻凌摇头,觉得告诉他并不妥。 桃灵见圣婴摇头,以为他尚对此事存疑,又道:“圣婴大概已无前尘记忆,灵印不会错,这凤翎虎更是认不错。” 炎凌跟着桃灵的视线,看向凤翎虎。 “啊!这……这不是白羽飞虎吗?这只虎我见过,百花盛会那天,宿安长街上,那杂耍艺人……”说着,想起就是那天初见苍决,又想起炎家大殡那日在苍决胸口捅了一刀,登时一脸歉仄。 “卫忠,你说你见过这枚莲花?” 鹊青面朝卫忠,手指炎凌前襟破口处露出的一半印记。 “是,鹊青公子。” “讲。” “此事,那天在万窟山林中我跟你们提起过,只是那时我久未吸纳阴浊戾气,头脑混沌说不清楚。” 想起那天卫忠的话,鹊青眉间一紧。 “八百年前,我目睹的不止是三弟杀二哥,二哥杀儿子。那被叫做三弟的天族人,抢夺另外一个天族人怀中的男童,打斗间,那男童的前襟偶然被剑意挑开,他胸前的莲花,跟炎公子的一模一样。因这朵莲花形貌奇特,又是血色,我印象颇深。” 桃灵道:“那一年,珵光元君忽然围剿碧落舍,圣灵女不忍圣婴落在歹人手中,忍痛掌毙圣婴,烙下灵印。继而震碎圣婴魂魄,分成几份,各自藏好,才躲过一劫。” 鹊青想起卫忠提到过的一句话,嗫嚅道:“魂分两处,魄分八世。” 桃灵点点头。 炎凌听到鹊青称呼那陌生男子为“卫忠”,便即想到他准是换了躯壳。不知他是不是又去挖坟偷尸了。继而心念闪动,将桃灵、卫忠、鹊青、以及鹊青父亲说过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稍顷,沉吟道: “卫忠,你说那二哥的儿子胸前也有一朵血莲?” “没错,一模一样。” “桃灵,你叫我圣婴,我母亲是谁?” “自然是圣灵女。” “那我父亲?” “天族赤光元君。” 炎凌沉思着,卫忠、桃灵二人的话跟先前藤舍中那人的话如出一辙,看来没人说谎。多方线索交织,炎凌大体有了一个脉络。 “圣灵女与赤光元君是一对夫妻,我是他们的儿子,赤光元君的三弟珵光元君,也就是我的叔父,要来抢我,逼得圣灵女只好杀了我,并将我魂魄分离,是这个意思吗?” 卫忠与桃灵一齐点头称是。鹊青双眉紧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前尘往事(三) .. 其余四人围成一个圈坐下,各自拉过一坛酒边听便饮。 炎凌饮下一口桃花酿,咂摸着醇美酒香,问道:“身死魂散?” “嗯。寻常人族死后,魂魄会沉在体内七日,所以尸族炼尸,通常会选在这七日之内,越早越好。而你死后,体内魂魄当即游离,我曾以镇魂钟收敛过数次,一丝散魂也无法敛来。就好像……就好像这魂魄在急急找寻什么……” “苍决,你……要拿我炼尸?” 苍决苦笑着摇摇头。 桃灵道:“那这‘八世’的谜团算是有解了,想不到圣灵女这个‘魄分八世’竟是在时间跨度上。可这‘魂分两处’?” “我想我知道其中一处。” 说完,猛灌了一口酒,看着炎凌。 苍决放下酒坛,“哪里?” “玄镜湖。” “玄镜湖?”桃灵重复一遍,猛摇头,“不可能,玄镜湖是混沌地,灵墟有句老话:清浊无两合,玄镜自归一。这玄镜湖,不管你是大罗神仙还是妖怪精灵但凡进得去,就不可能出来。所以,这处镜湖,是为灵墟禁地。” 炎凌:“阴浊无两合,玄镜自归一?什么意思?” “圣婴,你已无前尘记忆,自然是不知道的。世间有阳清阴浊二气,二气不可归一,独独在玄镜湖,不管你是阳清之气,还是阴浊之气,皆都要化为混沌。” 鹊青:“我到过玄镜湖,只是记忆恍惚,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里并非如你所说,化为混沌。” 桃灵愕然,沉思片刻才道:“事不宜迟,我们明日便动身去玄镜湖一探究竟。” 几人点点头,各怀心事。 其间桃灵招呼小精怪又去后院挖了酒来,鹊青提了两坛跃出窗外,独自坐在木楼前的石凳上对月独饮。 炎凌站在窗前望着鹊青背影,心想:“过去种种恶事,都跟鹊青父亲有关,想必他缠夹其中极为难受。是啊,谁能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是个弑兄杀嫂的大奸大恶之徒?想必八百年前在那个‘我’身上,确实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事,可即便再不同寻常,那也是八百年之前的事情了。更何况这些事并非鹊青所为,自然也不会有人怪他。此世,我炎家满门的死、石壮的死,才是我心中大恨。如若都是鹊青父亲所为,那该当如何呢?” 炎凌长吁一气,在苍决对面坐了下来,忽而想到妹妹九儿被尸茧换去一事,炎家大殡那日跟苍决碰面,自己行事鲁莽,尚未问清查明,便先行刺了他一刀。这次碰面,正好有功夫详谈,只是这一刀刺下去,多少伤了些和气,碍于颜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炎家的事,并非我所为。” 想不到苍决竟先开了口,炎凌立刻问道:“那九儿……” “你听我说完。”苍决咽下一口酒,“你知道我为何知道你这一世,是第八世吗?” 炎凌摇摇头。 “是啊,茫茫九墟,要找一个人容易吗?更何况是一个一死便魂魄皆无的人。” 炎凌不知所云,看苍决一脸凝重,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那一年我刚开始在无间墟淬炼。至为难熬,度秒如年。混沌中我总隐隐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也说不上是什么。后来修为慢慢精进,那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混沌域中的一年,就如一生那样长,那个轮廓我便牢牢记在心中。那年一出无间墟,我便四处寻找那个轮廓,我心知,只要这轮廓出现,我立刻就能认出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竟真给我找到了。第一世的你,是个小道童,后来我每年出墟一回,便去看你,直到你十八岁,采药时掉下山崖摔死。” “等等,你在无间墟看到的轮廓是我?” 苍决歪歪嘴角,点了点头。 “摔死……也太惨了吧,后来呢?” “后来,第二世、第三世、第四世,你都有不同的身世和家人,同样的是,每一世都身死魂散。” “可是这跟九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日你在落英谷布下酒菜,可是为我?” “是。”炎凌局促的点点头,脸有些红。 “那便对了,我认得你八世,哪一世你都不记得我,忽而布下酒菜,我自然欢喜。饮完酒便去找你,哪知一到炎家便察觉不对,你家人早已遭了不测,而且尸身皆被拔除了魂魄。” 炎凌黯然:“你的意思是……” “魂飞魄散?还不算。我当即便用骨箫招魂,招了许久不过才招来半点残魂。你妹妹还年幼,魂魄要好招些,那日我用尸茧把尸体换了去,目的不过是不想让她饱受魂魄飘零的苦楚。” “九儿尸身现在何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前尘旧事(四) .. 苍决将酒坛向后一扔,高声道:“果然安分不了。” “殿下,对方人多势众,皆都修为不浅!” “怕他不成?” 说罢缓缓立起身形,抽出骨箫当空一分,银光陡闪而过,转瞬间已跃下木楼。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啊”的一声,鹊青已身中一剑。这一剑不偏不倚刚巧从鹊青腋窝穿过,上臂、肋侧同时划出两道血口,对方剑意若再偏斜两寸便会伤及要害。 几乎就在同时苍决已跃至鹊青身畔,骨剑轻挑拨开对方剑意,闪身一带,一团黑气立时裹住鹊青,几道剑意闪烁各色精光弹了开去。原是对方来人众多,趁鹊青中剑,另有几人早已挺剑相向,这一着万分凶险,毫厘之间鹊青便会身中数剑,哪知竟给苍决轻易化去。 这时,一个身着淡绿烟纱的美貌女子忽而跃至上空,手中柳枝一甩,径直冲炎凌所站的窗口甩了过来。 “小心!” 鹊青大喝一声,身形陡升至与那女子平齐,金乌剑挥出,柳条拦腰劈断。半截柳条借着力势“嗖”地一声冲进窗口。 炎凌下意识一侧身,柳条贴着面颊划过,落到地上竟如蛇般抖动了几下。 正在小憩的白羽飞虎被鹊青这一声喊叫惊醒,呲出白牙,浑身银针直竖,“呜呜”咆哮起来。 炎凌正俯下身看那柳条,只觉得一个白影在自己肩上一点,“嗖”地冲了出去。反应过来,才发现白羽飞虎已冲出窗外。 它张开虎翅,四腿蹬空,既如鱼翔浅底,又如大鹏展翅。呼扇着翅膀长啸两声,便即冲进人群。对方一见白虎竟纷纷向后跃去,不多时,那半数灵族人跑的跑逃的逃,剩下的,只有领头的那个着了淡绿衣衫的美貌女子,以及女子左右两个贴身侍女。 女子双手一分,烟纱长袖一甩,携同两个侍女向后跃开几步,高声叫道:“桃树精!把人交出来!” 桃灵剑意收势,挽了个剑花,回道:“呵呵呵,贱人,别忘了,这里可是我的月迷津,不是你那鸠占鹊巢的碧落舍,在这里撒野,问过我手下的精怪了吗?”说着一转头,冲身后奇形怪状的精怪们挑了挑下巴。 人群忽然暴起一阵喧嚣,一众精怪无不是怒不可遏,各种不干不净的污言秽语,小贱人长小贱人短的纷纷招呼上了。 那美貌女子气极,论骂人自己显然不是对手,论打斗,对方一个天族高手,两个尸族高手,桃灵也不是资质平平之辈,更何况,现在他还有凤翎虎助阵,自己搬来的这点天族帮手,以及云溪的小柳灵们显然不太够用。既不能硬来,那便只好智取了。 想到此处,先前的一脸盛气凌人忽而遁去无踪,柔声道:“逐流,月迷津与云溪相傍几千年,你我也毗邻已久,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从我这里抢人,以后难免会伤了交情吧?” 桃灵转转眼珠,开口声音竟比那女子还要柔媚几分:“听手下精怪们传言,这一代圣灵女怕是非柳灵莫属,柳灵中论修为能力,自然就是柳柔儿啦?” 柳柔儿一脸洋洋得意,身边的两个侍女不屑地“哼”了一声。 “说来也奇怪,”桃灵话锋一转,“要做圣灵女的柳柔儿,却掳来一个人族少年藏在碧落舍中,这件事手下的精怪们觉得不解,明天正要去跟墟中长老们讨教讨教呢?” “是啊!是啊!”身后精怪跟着点头。一人道:“人族气息交杂,乱了灵脉就做不得圣灵女啦!”一人又道:“小贱人自有妙招儿。”又有几人齐声道:“不错,贱人!敢不敢让我们试试灵脉!” “你!!!”柳柔儿杏眼圆睁登时满脸通红,“好你个桃灵!敬酒不吃吃罚酒!” “哎?”桃灵摆摆手,“大家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动怒。更何况,我逐流嗜酒如命,不但敬酒要吃,罚酒也是要吃的。就算是拿你柳柔儿酿出来的酒,我照样吃!” “哈哈哈哈!”猴尾男子忽然俯下身拍打着大腿笑的前仰后合,“主公,哈哈哈,主公,吃不得吃不得!哈哈哈哈,用贱人泡酒,岂不是比那臭狐狸和臭猫都臭不可闻了!”忽然猴脸儿一扬,五官紧皱,“臭臭臭!”好像是真的吃到了臭气熏天的贱人酒。 这时,精怪群中挤出个身着白纱的狐尾女子,那女子扒开人群,一把扯过大笑的男子道:“好你个猕踪,小泼猴,你拿那贱人跟姑奶奶比,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痛痛痛,不敢了不敢了!”猴尾男子皱着眉头讨饶,“小贱人最臭,姑奶奶不臭。” “嗯?”狐尾女子手上显是加了力。 “痛痛痛,不但不臭,香的紧!姑奶奶天下第一!” “放肆!你们这帮狗东西!不过都是些鸡鸭鹅犬得了点灵气才得以幻化个人形!竟然欺负到我柳柔儿头上来了!”柳柔儿恼羞成怒,柔声化厉,极为刺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前尘旧事(五) .. “你看他的脸!”炎凌惊呼一声。 几乎就在瞬间,那天族人的脸变成了青黑色。 “奇怪,既然已被除舌,无论何等机密之事都会守口如瓶,可为何还要在口中藏一枚毒丸?” 苍决不知何时已站在二人身后,拨开炎凌,撩袍蹲下,用骨箫将那人的头左右拨转。 “化魂丹。魅鬼一党的玩意儿。” “魅鬼?”鹊青沉吟半晌又道,“尸族人?” “嗯。” “你我两族向来势不两立,尸族的毒丸怎么到了天族人的口中?” “我族魅鬼早就倾巢消失,此事我查了许久,没有任何头绪。万窟山炎家殡葬那日,伏击你们的五个人,其中四个便是魅鬼长老。带头那人,我早就与他交过手,但始终不知是谁,那人使用天族利器,我曾被其剑意所伤,险些灰飞烟灭。” “你说的,是惯用黑铁长钉那人?” “是。”苍决面容凝重。 “我亦曾与之交手,虽未见过他使用天族利器,可两次交手,他都只守不攻,十分可疑。第二次,你也在场。” “以他的修为论起来,你我二人联手怕也不是对手,如此看来,他不是怕你,显是不想伤你。” “那便是认得我?” “恐怕是。” “如此说来,尸族、天族,皆有包藏祸心之人。” 苍决冲着被绑在地上骂骂咧咧的柳柔儿挑挑下巴:“显而易见。” 鹊青心知苍决言指自己的父亲,便不再言语。 “他先被除舌,齿间又藏了化魂丹,可见除舌并不能守口如瓶。”苍决负过手去,一边思考一边踱步。 “怎么讲?” “化魂丹,只有尸族才有,那便是说此人与尸族的干系,根本不惧被外人知道。关键在于这化魂丹的作用。” 鹊青皱起了眉。 “化魂丹,能化去魂魄,散魂碎魄或许能被招齐,可服下化魂丹,那便什么招魂法子也不好使了。” “你的意思是……”鹊青仿佛猜到了,只是还想印证一下。 “精通招魂术的属尸族莫属,这人所要守护的秘密,其重中之重在于尸族。我想,那惯用黑铁长钉的神秘人,他一定知道是谁。” 逐流见三人围着一具天族尸首嘟嘟囔囔,高声道: “哎,死鬼一个有什么好看的!猕踪!找俩人把这人埋了,就埋在那颗桃树下吧。”桃灵指着那珠被柳柔儿折去一半树枝的桃树,“这老桃受了些损伤,给它点添肥料!”说着踢了柳柔儿一脚。 “哎哟!”柳柔儿痛叫一声,开口便骂:“桃树精!你最好小心点儿!哪天你要是落在姑奶奶手里,姑奶奶定砍了你的桃林铲平你的月迷津!还有!还有你手下的那帮狗东西,姑奶奶一个不饶,统统扒皮放血扔云溪里喂鱼!” 柳柔儿一叫唤,倒是提醒了鹊青,母亲被囚一事,是时候问问了。便即不再理会眼前的天族人,收回束仙索,转而走到柳柔儿身旁。刚要出口询问,却又觉得不妥,母亲被父亲囚禁,此事还是不要声张为妙。便对桃灵道: “后院那间房可否借我一用,她与我天族有所牵连,有些事,我想问一问。” 桃灵先前不知鹊青跟圣婴认识,在桃林中屡屡折辱于他,本就颇为尴尬。眼下鹊青不计前嫌,开口语气也甚为客气,更是让人难为情,当即痛快答应。 鹊青提起柳柔儿闪身去了后院。余下众人只听到“砰”地一声巨响,后院房门被撞开。再想细听便什么也听不见了,鹊青显然已在屋外设了壁障。 余下几人见月色澄明微风朗朗,又是初次来灵墟,谁也不想错过这美好夜景,要么静坐在石凳上赏月,要么攀上桃树枝干小歇。 桃灵对着木楼高喝一声:“狐幽儿!狸奴儿!给大伙儿再搬些酒来!” 不多时便有两个生了狐耳狐尾、猫耳猫尾的小精怪捧了酒坛过来,酒坛放下,两个精怪依偎在桃灵身畔亲昵的蹭蹭桃灵衣衫,桃灵亦是亲昵的抚摸俩精怪的脑袋和脸颊,三人一齐喝酒聊天,你侬我侬。 炎凌身为人族,只知道男女有别,见这三人互相依偎,急忙躲地远远的,一张清秀脸颊早就红透。 苍决提着酒坛踱到炎凌身后,面孔虽然冰冷,嘴角却歪出坏笑。 “苏离、高慕知、何遂、白小小、胡年、刘枭、庄邈。炎凌,好好想想,就记不起一个?” 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袭来,那是苍决身上特有的味道。迎面是玄袍的前襟,对襟处的骷髅花纹映着小楼灯火,沟沟壑壑真真切切。炎凌心跳陡然加剧,根本没听明白苍决到底说了些什么。 “什么……记起什么……” 苍决向前逼近,下巴几乎碰到炎凌头顶的发髻。 “第一世,道士,苏离。” 炎凌后退一步,苍决向前一步。 “第二世,卖油郎,高慕知。” 苍决向前一步,炎凌后退一步。 “第三世,乞丐,何遂。” “第四世,青楼女子,白小小。” …… 苍决每提起炎凌一世,便向前逼近一步。 炎凌被逼得退无可退,后背已抵在木楼上攀附的藤蔓上,藤蔓冰冷,胸中火热。 从第一眼见到苍决,他就觉得他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那东西,时刻吸引着他,以至于在落英谷诡事大传肆传之时他还鬼使神差的去那里等他。以至于种种蹊跷发生在苍决身上,他还是坚定的推翻了它们。 那东西,是一种感觉。是那晚的多情熬,七分苦,三分甜。是那夜老桃树梢间闪烁的星子,千年前的星星,闪烁千年前的光,穿越了千年,被他看见。 他明白了,是熟悉,冥冥中不自知的熟悉。 身后的藤蔓不知何时已被炎凌的脊背捂热,苍决的下巴也不知抵在炎凌头顶多久。但他还是没让一个拥抱落实,僵滞在身体两侧,一手悬空,一手提着酒坛。 “你知道八百年有多久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镜湖迷域(一) .. 玄镜湖是为灵墟禁地,出发前桃灵没有跟手下的精怪们详细交代。 一行人走到桃花渡口,一艘小船翩翩驶来。上船,过了月迷津,飞驰了片刻,穿过一片桃林,由黑夜到达白昼。 云溪将两片林子一分为二,过了桃林远远可以看到云溪上漂浮的薄雾,它虽名为“云溪”,却是一条极深极宽的大河,一端通向月迷津,另一端流向忘忧墟。河对岸便是碧落舍,坐落于云溪畔,背对柳林。恐怕柳林中的小灵们看去行踪,五人只好绕路行走,沿着云溪疾驰约半个时辰,到达一处通天密林。 灵墟的树木皆有灵,凡有生灵路过,树木纷纷避让。五人虽穿行于密林,却一片坦途,如入无人之境。 穿过密林,一道暗蓝色壁障隔开去路,大障透明直通天际,极目望去宛若与苍蓝的天空连为一体。壁障另一面,是一片变形扭曲的密林,但是不难辨认,它映照的是身后的树木。 “这……能过得去吗?”炎凌伸出食指触摸壁障,哪知手指竟然轻易穿过,只是穿越壁障的半截手指消失了,他连忙缩回手查看,手指还在。 逐流道:“这是四合墟和云归墟的隔天灵障,九墟并不相连,灵障便是一道门,灵族人若是在墟中迷了路,靠隔天灵障可以判断所处之地是何所在。过了这道灵障便是云归墟,玄镜湖就在墟内。” “玄镜湖既是灵族禁地,那这云归墟是不是鲜有人至?”苍决说着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扶膝,脑袋已探进障内。 炎凌站在侧面,被这诡异情景委实吓了一跳,在他看来苍决的脑袋无缘无故便消失了。 “云归墟是灵族三墟的不毛之地,其余两墟中万物皆可化灵,唯有云归墟,墟中万物没有一丝灵气。”逐流知道,这话苍决是听不见的,现在他这颗脑袋与身体已经不止万里之遥。在空间上的跨度,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 穿过壁障便是另一个世界,四合墟翠绿的密林顿时消失,映入眼帘的是高不见顶的巨大白柱,看纹路像是某种奇特的木头所制。白柱与白柱中间的草色皆是雪白。起初炎凌以为云归墟大概终年置于酷寒之中,草木都被白雪覆盖。过了许久才发现,这些白色的并不是雪,而是这里草木本身的颜色。他也并没有感觉到冷。 这里白柱的密集程度令人发指,逼仄处相邻两个白柱之间甚至不足以穿行一人。若是这里的东西能像四合墟那般避让去路,或还好走,但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死的。顺着巨大白柱向上看去,在视野的终极他们发现了由白柱向外伸展出的树杈和树叶,才恍然大悟,这些十余人方可环抱的白色立柱,竟是一颗颗的大树。 每一棵树,都像在繁茂生长了千万年的中途忽然冰封,生命力的惯性还让它们保持着枝繁叶茂的样子。 这里没有路可言,他们在树与树之间的罅隙中穿行。一片白皑皑,如同走入了巨大的迷宫。 “这里,我们是不是来过?”站在巨大的树干前,炎凌的渺小使那棵树看起来更像一面白墙,他正指着白墙上的一块树疤。 “确实来过。”几人在树疤上打量一眼,都点点头。 接下来的行程,便一面走一面用剑在树干上砍下记号。炎凌带了食物和水用来维持体力,其余几人若是累了便停下来打坐片刻。大约行走了两天时间,才走出白树林。 两天的昼夜兼程,炎凌已疲惫不堪,一出密林便在一块大石上瘫坐下去。适应了白树林逼仄的白色,又出现了另一种白色。他花了好久时间才判断出,那广阔的白色与天际间那条细细的线是重峦与天空的分界。看起来,那是比千嶂里还要险峻一筹的重峦叠嶂。 短暂歇脚,四人携着炎凌向山前疾飞,山壁中间有道缝隙,站在山底抬头看去,天成一线。在缝隙中又行了许久,行进一片大雾之中,雾气浓的有些发黏,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而澄明起来,这时已出了山隙,脚下是一片谷地,在毫无生命力的云归墟中这处谷地的亮色,就像沙漠中的绿洲。他们的心情,也如同焦渴很久的人看见了水。 当然,那确实是水。谷地的中央,是一面湖泊。 逐流道:“到了,那应该就是玄镜湖了。” 几人各自应了一声,向湖畔疾驰过去,比起穿越密林和山隙,这段路程几乎不值一提。 “这玄镜湖,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景致颇佳!若是能在这湖畔饮酒那就太妙了!”逐流一步踏入湖畔的浅水中,从腰间摘下酒葫芦,喝了起来。 “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炎凌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唯恐踩碎这墟中唯一的一抹绿色。环顾四周,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鹊青道:“这里无风,也无鸟鸣。” 逐流转过身笑了一下,“没风有什么稀奇……”“奇”字没有出口,视线在几人身后的不远的位置僵滞住了,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疑惑还是震惊。 “山呢?什么时候起的大雾?”炎凌向远处本该是山的方向指去。 大雾向前蔓延,那是一种奇怪的雾,仿佛有生命,不像山隙中粘稠的雾气,近前的雾给人暗藏凶险的感觉。 “殿下,这雾,看起来跟鬼域入口处的雾气相似。”卫忠贴近苍决耳语道。 苍决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示意众人后退。 雾气渐渐向湖畔逼近,在湖边止步蒸腾不休,几人只能随着浓雾的走势向湖边浅水处退去。 “哎?”逐流惊叫,“湖面?你们看!” 湖面没有一丝波澜,清晰的映照出五个人的身影。 “这……是镜子!”炎凌跺跺脚,湖面坚硬无比。 逐流道:“呵,怪不得这里叫做玄镜湖,竟真是面镜子!” “可我方才看的清清楚楚,这湖中明明是水,什么时候化作了镜子?”说着,炎凌向湖中走了几步,边走边观察镜面上自己的倒影。 “你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苍决走到鹊青身边问道。 鹊青毫不迟疑,“一千四百余年。” “一千多年?”逐流皱眉,“圣婴于八百年前陨世,而你在千年前就在玄镜湖中见过他?你确定没有记错?为何之前却没提起这一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镜湖迷域(二) .. 逐流一屁股坐在湖面,摘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几口,扭紧塞子递给炎凌。 炎凌接过葫芦,没喝,手臂悬置在半空,心想:“这首曲子我以前从未听过,可为何却觉得如此熟悉?”他饮下一口酒,将酒葫芦递给鹊青,鹊青在一旁闭目养神,没有接。 “我小时候经常做一个梦,”炎凌忽然开口,“梦见我被困在一个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漫天大雾,就像湖畔那样。”他朝着看不见的湖畔指了一下。“我不知道被困了多久,只是不断的在雾中寻找出口,但是梦里没有出口。” “会不会就是这里?”逐流指指地面。 “我不知道。”炎凌喝下一口酒,缓慢咽下。“我一直记得那种感觉……” 逐流来了精神,向前蹭了两下,“什么感觉?” “就像这首曲子。” 鹊青缓缓睁开眼睛仿佛在细听曲意。 逐流听了片刻,说道:“是啊,这首曲子,怎么如此奇怪?听起来不喜不悲,可心里却不是滋味,这个感觉……” “是时间的感觉,漫长、沧桑、混沌……”炎凌有些哽咽,“我听过这首曲子,好像是在梦中,也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 “是啊,这曲子太长了……”逐流眉头紧蹙,并没有领会炎凌的意思,“时间好像过去很久了,卫忠怎么还不回来?” “魂分两处,魄分八世……你们要找的不是我对吗?而是那个圣婴,我,只是他的一部分。” 苍决执箫的手抖了一下,箫语的音节划出一声凄啸。 “你就是他。”逐流听出炎凌话中萧索的意味。 鹊青叹了口气,摸出藏在袖中的金丸看了片刻,递给炎凌。 “这是什么?” “信我,就吃下它,可以保命。” 逐流眼珠一转,连忙按住炎凌的手,摇了摇头。 “逐流,我相信鹊青。”说着,推开阻止他的手,吞下了金丸。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片茫茫天地看的人倦怠无比,每个人都昏昏欲睡。 苍决的箫语忽然打了个“呛”声戛然而止,继而“呛啷”一声,骨剑出鞘。 “谁!” 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在远处的雪海中闪了出来,身影走的踉跄,像个酒鬼。 桃灵、鹊青相继拔出了剑,审慎地看着来者,那人白须白发,显然不是卫忠。 “殿下!殿下……”那人走进了些,声音喑哑,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你是……”苍决极力辨认,认出了那身破烂的玄袍,“卫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殿下……过去这么久了……你们还没走……”卫忠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们当然不会走,既然说过要等你,怎能食言?” “殿下……我们在这玄镜湖中呆了多久了?是一千年、还是两千年?还是更久?” 苍决云里雾里,将卫忠按坐在地上,说道:“卫忠,你在前面遇到了什么?” 卫忠用一只干瘪的手拍了拍头上的雪,又在脸上拂了一把,黑发黑须这才显现出来。他在每个人的脸上注视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几人一同来到这里寻找炎公子的另一处魂,那时我请命向前探路,你说让我循着箫声回来,可走着走着那箫声就消失了,我在镜湖中不知找了多久,找不到你们,也靠不了岸。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镜子和天上的雪。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卫忠一脸沧桑,如同一个已经活了几万年的老人,就在刚刚,他冲进时间的洪流中,回来时已经被时间榨成一具干尸。 “我的箫声一直未停,我们才进到玄镜湖不久。”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卫忠不可置信的看着苍决,“殿下,若是刚刚进来玄镜湖,我的修为怎可能忽然间精进这么多……我的身体怎么会风干成这样……” 苍决将一只手掌悬空放在卫忠头顶,一股黑气忽然窜出,苍决没设防被黑气冲出老远。 “噬鬼境?你竟已俢至噬鬼境?” “是。” “入玄镜湖之前,你的修为是伏魂境,伏魂、结魄、附尸、噬鬼……连破三境……想不到这玄镜湖时间如此之滞,瞬息千年……卫忠,苦了你了……”说着,苍决掏出镇魂钟,“这具尸体不能用了,立刻进钟养魄!” “是,殿下。”卫忠用一种惜别的眼神看了看其余四人。 一缕幽魂收进镇魂钟,卫忠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哗啦”一声砸在镜面上,干尸一即落地,即刻化为一堆齑粉。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冷气。 “炎凌,你梦中被困的地方,还记得其中细节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镜湖迷域(三) .. “等等……”炎凌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这……这不就是我小时候常做的那个梦吗?雾中的影子……没错,一模一样,不过这次不是我自己,而是我们几人一起。” 逐流忽然举起双手,一边挥舞一边仔细观察影子的动向。他预想这些影子中至少有一部分会同时举起双手向他挥舞,如同一场胜利战役后无声的狂欢,可是这一切没有发生。 “呼!”逐流深深吐出一口气,“不对,如果这些都是我们的影子,我们做什么它们就该做什么!” 苍决虚眯着双眼,一只手紧紧攥住炎凌的手腕,好像生怕他被那些影子夺走。 鹊青前后左右环顾一圈,雾中人影形态各异,数不胜数。他指着其中一组影子说道:“你们看,这一组,是五个人。”又指向另外一侧,“这一组,是四个人。”他的手指越过那一组,向后指,“你看那个人在做什么?” “看那姿势……像是在喝酒?”逐流仔细盯着那一组影子,其中一个雾影将什么东西向后一抛。“那是我!我之前喝干了酒葫芦里的酒,就是这样,向后一抛。”他做出向后扔东西的动作,好像在确定那雾影的动作是否精准一般。 “看那一组!”炎凌朝着右手边的一个方向指了一下,几个影子都坐在地上。“那个人影子像不像在吹箫?那是卫忠走后苍决在用箫语指路!” “奇了!”苍决放开紧紧攥住炎凌手腕的手,低声道:“想不到……真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炎凌急忙问道。 苍决一本正经的说:“想不到连我的影子都这么帅气。” “呵,真不要脸。”逐流不阴不阳的冷笑一声。 “刻薄。”苍决立刻板起了脸。 “话说回来,我始终想不明白,雾中为什么会有我们的影子?而且,它们在做的事都是我们在镜湖中做过的。”炎凌挠挠头,试图仔细回忆小时候的那个梦境。 “我们等待卫忠的时间,在我们看来不久,可于卫忠而言已不止千年。”鹊青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盯着远处重重叠叠的无数雾影,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这些影子是时间的刻度,我想等到我们走出玄镜湖,它们的感受会先后汇集到我们身上。” “我想那应该就是我醒来后的感觉。”炎凌仿佛已回到了小时候的梦醒时分,那种沧桑感让他在幼小时就产生了无法捕捉的痛楚。 “卫忠回来时,我能感觉他已垂垂老矣。”透过迷雾,苍决仿佛看到了无间墟里凝固的时间。 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 “有杀气!”逐流忽然抽出佩剑,一道剑意已蓄势待发。 雾中的影子陡然增多,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些影子从停留在过去的他们身上穿过,已极快的速度在靠近。 鹊青、苍决一齐拔出长剑,三人将炎凌护在身后,各自面对一个方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影子们越来越近,但悄无声息。 三人各自在身前划出一道剑意,向外推去,锋利的剑意被率先到达近前的影子格开,爆出耀眼的火光。三道剑意偏离,不知滑向了哪里,消失在浓雾中。 “啊!”逐流惨叫一声,上臂豁出一道血口,鲜血顺着袖口淌下来, 苍决瞄了一眼逐流的伤口,极细极长,散发着屡屡黑气,显而易见伤他的不是那些忽然冲出来的影子,而是自己的骨剑。逐流显然已经明白了这一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苍决。 “吃下去。”苍决迅速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扔给了他。 药丸下肚,小腿忽然疼痛难忍,惨叫一声,低头去看,粉袍前摆划出一个破口,另一道剑意伤了小腿,这一剑是鹊青的手笔。 “又是我????” 几乎就在同时雾中人影冲至近前,鹊青一撩衣袍蹬空跃起,长剑相撞叮当作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镜湖迷域(四) .. “我有一计!”逐流一瘸一拐地走到二人近前,“方才我们三人驭出三道剑意,结果却伤了自己人,这是为何?” 苍决手杵下颚思考了片刻说道:“我们的影子!” “对,如果剑意劈不中昆仑护卫,便会误伤我们自己。我们只能看到自己留在过去的影子,对于他们应该也是一样。影子是过去的实实在在的我们,所以,他们的剑意若是劈不中我们,也是要误伤自己的。” “对呀!”炎凌左拳在右手手心一拍,“我们加上卫忠才五个人,三道剑意就弹回两道伤了逐流。他们人数众多,呆的越久影子便越多,一道剑意抛出去能伤到的影子那就不计可数了。我们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好了。”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引诱他们全力驭剑?”苍决绕着壁障边缘转了两圈,仔细琢磨其中法门。 炎凌:“简单!骨剑借我一用!” 苍决想也没想便把骨剑递给了过去。炎凌紧握剑柄走到壁障边缘,作势像壁障外的昆仑护卫虚刺一下,面对他的几个护卫立即跃开提剑格挡,那情形如同炎凌击出的剑意正劈在他们剑锋上。格挡一霎,后招即刻使出,几道剑意劈在壁障上立刻弹了回去,几个护卫躲闪不及,尽皆重伤。剑意穿过他们的身体,仍在向后劲飞。 “这招儿不错!”逐流学着炎凌的样子对着壁障外的昆仑护卫横砍竖劈,护卫们照单全收,每一个虚招出去都如临大敌用尽全力回击。他们攻势越猛,伤亡便越大。“哈!这跟逗傻子差不多!什么狗屁昆仑护卫,也不过是一群无思无想的傀儡而已!” “这帮家伙比尸傀好对付多了。”苍决提起剑鞘随手在眼前划了几下,壁障外的昆仑护卫照样全力以赴的还击。 昆仑护卫击出的无数剑意击打在壁障上,很快苍决刚刚设下的戾障又要被攻破。鹊青连忙再抛出一道仙障覆在上面。一共四道壁障,应该能坚持些时间。几人尽都没什么损伤,只要昆仑护卫还没有全军覆没,就继续设障便是。 大雾依然浓稠,五步以外的地方只能看到无数人影。壁障外时不时便有攻障的昆仑户外倒下。壁障被攻破一道,便又添一道。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能设障的三个人渐渐筋疲力尽。驭光了内息,便不再能唤出壁障。可外面,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怎么办?”逐流气喘吁吁的说。 “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苍决紧握剑鞘的手已经有些发抖,“他们应该伤亡不少了……对了,鹊青,昆仑护卫一共有多少人?” “一万人。”鹊青勉力刺出一剑,腿脚一酸单膝跪倒在地上。 “一万人?!”逐流一字一顿,“就咱们几个对付一万人?耗也耗死了!这屁大点儿的玄镜湖,塞进来一万人还不给踩碎了?” 一道又一道的壁障被击碎,只剩下鹊青最开始设下的一道仙障。谁都没有力气再抛出壁障,最后一道也已危在旦夕。纵使是虚招,每一招也都如力顶千斤般艰难。炎凌又饿又渴,浑身早已没了力气,最后一剑虚刺出去,便再也起不来了。剩下的三人,满头大汗,长剑拄地。 驭不动气,便无法战斗,不知外面还剩下多少昆仑护卫,这道壁障一破,四个人都会被潮涌而来的护卫们撕个粉粉碎。 “他们……他们都死的差不多了……”炎凌虚弱的举起一只手指着外面,壁障外能看的见的地方,铺满了耀眼的金色,那是昆仑护卫的尸首。而他指的是更远的地方,雾中一簇一簇的人影,五个或者四个一组,形态各异。已没了交杂其中的昆仑护卫的身影。 “可是……剩下的这些,我们已无力对付了……”逐流望着远处,有些沮丧。 “我来!”苍决踉跄着起身。 这时,最后一道壁障出现了一道蜈蚣裂纹,裂纹迅速扩大,“哗啦”一声,碎了。 十余个昆仑护卫冲了过来,苍决脚下被什么东西一拌,跌倒在地上,手肘正抵在那个已被化魂丹化去魂魄的昆仑护卫的头顶。发髻里一根细长的银针刺破了苍决的手肘。 “我知道了!”苍决一手用剑鞘格开了昆仑护卫的长剑,一手迅速拔出银针举到鹊青眼前。“头顶发髻里的银针!就是控制他们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镜湖迷域(五) .. 镜湖迷域 就像那个被逐流扔在湖面的酒葫芦,昆仑护卫的尸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炎凌没有注意到那些消失的过程,到底是漫长还是转瞬即逝。 空中依然飘着悬而未决的雪花,有时候他用指尖碰一下它们中的一个,雪花便掉在地上,发出珠玉滚落的脆响。 他很熟悉这种空寂中的声音,如果这就是时间停驻,在以前的某个时候,他应该有无数次这样的经历,只是他已经不记得了。 起先,炎凌艰难的将他们拖行到一处,好在玄镜湖的镜面很滑,纵使他已精疲力尽,也还是能够做到。 地上并排躺着的三个人,他能确定的,是逐流和鹊青还活着。 他在等,如果苍决真的死了,会消失。 那种感觉终于来了,年少时梦中的感觉。时间如同一种胶质,粘稠、纤长。它细密的像一层膜,紧紧粘附在口鼻之上。像是某种死刑,附带一种被拉长的绝对感。窒息?不仅仅是窒息,它要让你体会无限的绝望和漫长的死亡过程。 他看着远方,瞳孔中挤满了那些停留在过去的重重雾影。那些鲜活生动的他们,真实的重复着做过的事。但当他走过去接近那些影子,五步之摇的视野瞬间便会让它们消失。他不敢走的太远。 寂静,冗长的寂静。 “这就是梦中的地方吗?”炎凌低下头,看着镜面上他清晰的倒影。那还是一张年轻到不可置信的脸,纤瘦,棱角分明,十五岁的模样。只是一头白发,早已瞒不住他,他这一等已不知是多少年过去了。 恍惚中。不知是谁打了个哈欠。 “哎哟,身上好痛……”逐流睁开眼睛,吃力的坐了起来。他没有看到炎凌,在白茫茫的镜湖中,一个白袍白发的男子很容易被忽略。 “鹊青!醒醒!鹊青!”逐流摇了摇身旁的鹊青,他伤在腹部,不重。 “咳咳咳……我还没死?”鹊青茫然的看着天空,”炎凌呢??!”他一把抓住逐流的手。 “你们醒了,我在这儿。”炎凌的语气,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激动。他无数次的想着他们醒来时,他会立刻摆脱那种窒息的孤独感。那应该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雀跃,但现在他很平静。 “圣婴……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逐流看着一头白发的炎凌惊呼道。 “是时间。”鹊青又问,“我们睡了多久?” 炎凌摇摇头,一片雪花从他白色的眉毛上掉落下来,“我想苍决还没死,你们能救他吗?”他的口气充满沧桑感。 逐流看着苍决胸腹上的伤口,低下头叹了口气。伤他的是昆仑护卫的天族利剑,魂飞魄散是早晚的事。 “他没事。”鹊青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否定了逐流的想法,伸出手按在苍决的头顶,“二气攒动,没有湮灭之态。他脖子上的东西救了他。”手臂忽而加力,力量直灌苍决全身,一缕金烟以肉眼可见的形态,被鹊青吸入掌中。 “圣婴,你为何不叫醒我们?”逐流的语气有些苦楚,他难以想象独自渡过漫长的时间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炎凌道:“试过,但是没用。”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炎凌成长了很多,尤其是进入玄镜湖后,面对时间长河束手无策的暗涛汹涌,他的心智成熟了很多。回忆这一切的开端,从百花盛会那一天开始,命运就始终在推着他走。起初他并没有多想找到那个叫圣婴的人,他只想为家人报仇。但现在,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三个人,不再说话。 在关于圣婴的这件事上,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持有不同的看法和目的,现在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同样迷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镜湖迷域(六) .. 逐流道:“是你?你是说在无间墟中能看到镜湖?这两处是相通的?” “嗯。”炎凌点点头。 苍决道:“我现在至少知道该怎么找到你了,无间墟中二气湮灭,但这里是镜湖,那便可反其道而行之。”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但炎凌知道魂魄相聚后的自己才是完整的自己。 苍决斩钉截铁的说道,“前七世在人间找不到你,那是因为魂分两处,魄分八世。现在,真正的你就这里,既然是魂魄,就难不倒我尸族人。” 说着握起骨箫,腾空而起,“魂引”铿锵之音迅速拔高,绵延不绝。箫语一处,雾气中便产生了微妙扰动。 不知是不是箫语起了作用,炎凌感到一股巨大的窒息感袭来,又是那种感觉。时间。 这时漫天大雪忽然如柳絮般坠落下来,玄镜湖犹如一颗被解冻的珍珠,镜面被大雪覆盖。天空不再白茫茫,这里迎来了一个冬日的黑夜。他们感觉到了冷,时间不再僵滞。 就在窒息感缓慢褪去的同时,炎凌忽然听到了一声碎响。那是弦乐的起势,忽远忽近。那声音似乎并不是经由耳朵传来,而是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像极了某种召唤。他看了看其他人,果然,他们并没有听到。 忽然,铺天盖地的浓雾迅速包围过来,天地间一片灰暗。 雾中,那些他们原本以为是时间刻度的自己的影子,忽然站了起来。正慢慢的朝他们走来。 苍决愣住了。 “你看你都招来了些什么!?”逐流望着空中苍决模糊的剪影,一瞬间涌来的大雾,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苍决凭着气息落在几人身边,嗫嚅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么多戾气?!以我的修为根本招不来如此众多的魂魄!” “饲魂玺!这就是饲魂玺。”鹊青忽然说道。他终于明白为何尸族、天族都追着炎凌不放,为何当初父亲珵光元君要问赤光叔父着雾中的戾气,他忽然全都明白了。 “哈哈哈哈!”几声狞笑从空中传来,声音忽远忽近。“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我的青儿!” “父亲!!!”鹊青无法辨别声音的方位,能看见的只有一片浓雾,他下意识的把几人挡在了身后。 “青儿!把那小子给为父捉来!” 几人警惕的看着四周,他们感觉这次的东西比昆仑护卫更可怕。 鹊青没有照做,他紧咬牙根,不知是恨是怨,“父亲!你作恶多端,囚禁母亲,逼死叔父,现在还要来杀我吗!!!” “放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饲魂玺必须掌握在天族手中,佑光天帝无能,不能担此大任,赤光不顾天族安危,为一个莲灵投奔灵族!天族千古基业怎能断送于吾辈之手!为父还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不曾想你竟如此妇人之仁!” 雾中的影子每向前靠近一寸,强大的杀意便如一把把冰锥刺入每个人的五脏六腑。他们已经能够看清那些亡魂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极了幽幽鬼火,迸射出可怖的怨念。那是镇压在饲魂玺中几千年的亡魂。 伴着铿锵琴音,炎凌忽然觉得“命运”几乎成了一个实体,它像一条河,正朝自己奔涌而来。 除了苍决率先抖出一道剑意,其余人就像被摄住了魂魄般一动不动。 “动手啊!要等死吗!”他大吼一声。 一道疾光透过人影掠向远处,他的剑意根本伤不到他们…… 鹊青甩出金乌剑,力灌手臂,竭力驭剑,剑阵立刻将几人圈在里面。同时,逐流一步跃了出去,身体随着剑意的惯性刺向了那群可怖的厉鬼…… 没用。什么都没用。 苍决合起骨剑。为今之计只剩一个办法——魂煞。他还未破附尸境,使出“魂煞”便等同于拿自己献祭,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怎样都是一死。 他一步跃向空中,对炎凌笑了笑。 阴浊戾气一即驭出,玄镜湖便起了风,风声裹着大雪,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哨。他的双眼,迅速变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不!!!!”炎凌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誓死的决心。 骨箫起语,杀气腾腾。 苍决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人,他的心智、他的魂魄正被镜湖中的怨魂一点点夺去。 鹊青和逐流一齐怔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镜湖迷域(七) .. “我还是低估了你们几个小鬼!”珵光的剑尖指向前方,这是八百年来,他第一次拔剑。 那是一把奇怪的剑,它不像其他的天族利器那般出鞘就带着杀意,它闪着温柔的银光,清辉四射。当那潋滟如水的剑身在玄镜湖的漫天夜火中一闪即逝的时候,鹊青认出来了,那是母亲的“穹泸”。 那把剑已经架在了炎凌的脖子上。 夜火消逝的一霎,苍决猛的睁开眼睛,他的双眼不再像两个漆黑的洞穴,赤焰流的火光在他的眼中流淌。 珵光看到一道闪着红光的灰烬忽然跃向了身后,在玄镜湖的雪夜中,像一堆烧红的碳灰。 “老匹夫!放开他!”骨剑红如流铁,直抵珵光后心。 “哈哈哈哈!跟我比快!?”珵光没有威胁苍决的意思,他太清楚了,这个刚刚破境的尸族小娃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别跟他废话!杀了他!”逐流有把握,只要苍决动手,他便可趁机救回圣婴。 “父亲,孩儿恳求您悬崖勒马。”鹊青跪倒在地,金乌剑已架在自己脖子上。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个父亲,他的修为向来秘而不传,即使是唯一的儿子鹊青也不知情。他想,但凡他们父子间还有一丝情分,他总不会罔顾自己的性命。 “出息!堂堂天族的少元君就这点出息!好啊!既然不顾天族大业,那便枉为天族人,你死了,为父倒有办法让你听话了!” “鹊青!不要!想想那些昆仑护卫!”穹泸的剑锋太过锋利,以至于划破了炎凌的脖子,他还没有感觉到疼。 瞬间,夜火叠嶂。 苍决推出骨剑,闪到珵光眼前,在骨剑刺穿这个天族人的身体之前,他有瞬息机会夺下他的利刃。他的手已触摸到剑身,他很快,快到鹊青和逐流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但珵光却凭空消失了。 “小娃娃,你想的未免简单了些!天族之所以屹立于九墟之巅?你以为靠的只是这饲魂玺?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只怕还派不上用场。”珵光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苍决再想出手,已经来不及了。就在珵光说话的同时,穹泸剑已割破了炎凌的咽喉。 琴音铮铮,只有炎凌能听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看到鹊青手中的金乌剑颓然掉落在地上,他看到逐流张开嘴无声的咆哮,他看到苍决燃着熊熊夜火的身影正向着自己奔驰,他感到自己在坠落,坠落,永无休止的坠落。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琴声,别无其他。 尸族的人会心痛吗?不会。 可那一刻苍决分明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撕碎了,他痛的几乎发不出声音。炎凌的身体很轻,他伸出手便稳稳的接住了。 金乌剑被鹊青重新握在手中,剑尖在平滑的镜面上擦出火光。他拖着那把剑,走到离珵光很近的位置。这段父子情份已走到末路,为了母亲他也该杀了他。 “你要弑父!”珵光的声音毫无温度。 鹊青陡然升起时已力灌全身,剑意史无前例的快,他的剑如流水般缠绕在珵光身侧。剑剑险着。 没错,他要弑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镜湖遗梦(一) .. “是珵光让你来的?” “不是。” 鹊青根本无心攀谈。这十年来弦从每隔一月都会来炎家大院一回,他已见怪不怪,专心给庭院中的花草浇水。 “你看不出他是在利用你?” 他摘下花枝上一片枯黄的叶子,碾碎。 “我不知道你跟你父亲之间生了什么罅隙,但我很清楚,他不是这样的人。” 弦从在廊内的石凳上坐下,斟酌了片刻又道:“青儿,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的修为荒废,同龄的师兄弟们多数已破了‘涅槃境’,你的功力远胜以往,是时候历劫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 鹊青一心想着刚才的那个梦,并没有听到玄从后面的话。他微微欠身把手中的水瓢扔进桶里,表情有些不屑。 “就因为他把母亲卖给你做人情?”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幽香,清清淡淡,令人忘俗。 “我跟你母亲是真心相爱。”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这样的话,十年来他听了无数次,看来他无论如何也点不醒弦从了。 “公子!公子!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动身?” 一个女孩儿从门外匆匆跑进来,手里抱着一捧开的正艳的桃花枝。她径直跑到石廊内,将花枝小心的插在瓶里,对坐在一旁的弦从置若罔闻。事实上,她根本看不见他。 这女孩儿是鹊青在炎家门口捡的。 十年前他从霍知遇手里接手了炎家大院,当时霍知遇念及与故友旧情,再加上炎家小公子一直下落不明,他迟迟不肯出手。但见鹊青为人不错,几番考量,便先将房子交他打理。二人约定,若是十年内小公子回来,房子还是要交还的。 那年这女孩儿才六岁,叫绵绵,是个小叫花。流浪到炎家门口,一见到鹊青便死死抱住不放,鹊青无奈,只好将她让进了门。这一住,就是十年。 “公子,快走吧!今天是百花盛会,外面可热闹了!”女孩儿说着便去挽鹊青的手臂,拉着他向外走。 “师叔,天色不早了。”他的声音没有情绪。 绵绵见鹊青对着空空的石凳说话,也习以为常,她这位怪主人总是自言自语,宿安人说他是个疯子,可她不这么觉得,那年若不是主人收留,她早就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弦从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叹了口气,闪了身形。 “公子,看你今天愁眉不展,可是又做那掉进湖里的怪梦了?”长街上熙熙攘攘,二人沿着主街往东行去。 “是啊,又做怪梦了。”鹊青叹息。 “若是我能为公子分担些就好了,可惜……”绵绵的话忽然被路旁的行人打断。 “哎?这不是鬼宅里那个疯子?好像叫什么朴月?” “对啊对啊!是他!” “啧啧啧,生得像个玉人儿,怪俊的!可惜了!” 绵绵一听这话便怒不可遏,这帮三姑六婆平日里就喜欢嚼舌根,朴月公子生性纯良,从来不当回事,可绵绵却咽不下这口气。 “你才是疯子!你们这群死八婆!!!” “啧啧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小叫花也是一身的疯病。” 绵绵气的浑身发抖,跳起来就要扑上去。 “绵绵,不得无礼。” “可是她们!”转而对几个嚼舌根的路人道,“你们给我等着,下次再说我们主人坏话,我抓花你们的脸!” “绵绵,你这个脾气若是不改改,以后怎么嫁人?”鹊青看着路旁的小摊小贩打趣道。 在宿安的这十年,他变了很多。人族,虽然吵闹聒噪了些,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显而易见的表情。不像那些天族人,不苟言笑,冷若冰霜。 “公子这是要赶我走?”绵绵双眼噙泪,松开了手。 鹊青无奈的摇摇头。 “既然不是赶我走,又何故说这些话!绵绵不嫁人,绵绵愿意伺候公子一辈子!” 鹊青径直往前,绵绵追了上来。 “绵绵是个小叫花,做个丫鬟心满意足!” 绵绵当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朴月公子”在想什么。 一辈子?鹊青回味这三个字。这姑娘是他养大的,教她认字,教她练剑,看着她一天天长起来。以后呢?看着她白头?再看她老死?他不想看到这些。 可他哪知姑娘家的心事,他连自己的心事都参不透。 “好了!不说这些了!”绵绵强颜欢笑,“错过蕨萝昙,还要再等五年,我可等不起!” 小丫头话里带刺,言外之意是埋怨鹊青要赶她出嫁。鹊青笑笑。 落英谷谷口,已看的到漫谷繁花。这里的蕨萝昙并没有因为十年前的那桩诡事,而无人问津。反而,招来了更多的云游客。 绵绵最爱热闹,看着谷中的人山人海笑颜如花。桃花长坡前,她又看到了那个人,那个穿了一身黑衣的少年。 五年前,上一次百花盛会,便是在那株桃树下,朴月公子与那人喝的大醉,回来后,公子足足两个月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那个人永远都病恹恹的,他又在饮酒,好像坐在那里饮了五年。 “你来了。”苍决惨然一笑。 “你也来了。”鹊青在坡下立住脚。 滞了片刻,转而上坡。 “我一直不相信他死了。” 苍决提起一坛多情熬抛了出去。 “我也不信。” 鹊青稳稳接住。 “说吧,为什么骗我们去玄镜湖?” 苍决望着远处的花海,饮下一口,多情熬还是那个伤心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镜湖遗梦(二) .. 又是那个地方,灵族,忘忧墟的偃月水榭。 水榭中挤满了修成“羽化”的灵族男女,他们尽皆貌美,纤细。互相打闹、起舞或者说说笑笑。他们身上总是闪着若有若无的灵光,有时候是蓝色有时候是绿色,清清淡淡,变化万千。 “去吧,青儿。” 父亲每次都是这样淡淡的说一句,然后转身走开。 那天忘忧墟的天空日月同升,东边是满月,西边是骄阳。 灵墟,每隔六百年都会迎来这样一天,在日月交会之际,由灵族掌事或圣灵女设坛,为族中恩爱男女召开“缔灵”大典。“缔结灵胎”是灵墟绵延子嗣的唯一方式,他们不靠血脉,不靠阴阳交汇,靠合欢谷的灵气,对日月长思,指物化形。 那天,父亲以及天族一众长者都来了。 见惯了天墟的永昼,鹊青第一次看见月光,皎如流银。那是四百年来,他第一次走出天墟,也是第一次来到灵墟。 在十年来的梦中,他无数次端详那时候的父亲。他跟长大后的自己很像,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和眼睛里忧伤的光。他看向圣灵女的眼神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起初鹊青看不懂那是什么,后来,渐渐的,他在那双如星的眼睛里看到了爱慕、妒忌、以及憎恨。 那天的圣灵女似乎并不开心,从她的眉宇间,鹊青看到一种熟悉的忧愁,在以后的一千多年里,他才读懂这种忧愁。 梦境一闪,他就到了那个地方。一弯被浓雾包裹的明亮如镜的湖泊。 他往前走,往前走。 天上是漫天繁星,脚下也是漫天繁星。 他一边走,一边驻足。 镜面上的倒影,亦是一边走一边驻足。 忽然间,一声巨响,镜面碎了,他的倒影四分五裂。 接着便是窒息,是水带来的窒息。 “救命……救命……” …… 绵绵担忧的望着朴月公子的房门。 十年来,在这扇门前,她已无数次听到他这样叫唤。 ——公子在梦中,又掉进湖里了。 ——公子这样无助,会有人救他吗? ——公子到底有多少事,不愿告诉我? 十年前,当她第一次迈进这个院子,她就觉得很多地方不对。 ——公子不是医者,却为何有那么多药架。 ——公子房中柜子里那些射猎的衣裳,她看一眼就知道根本不合身。 ——公子不爱梅花,可有一间房却偏偏插了梅。 ——公子不曾成婚,没有女儿,却总留着一箱粉粉的小衣裳。 后来,她长大些才得知,这里曾是炎家的院子,炎家的一家老小在十年前一夜暴毙,只剩一个小公子生死未卜杳无音讯。 朴月公子这十年来很少走出家门,他一直细心的打理着这个宅子,里面的东西从来没有变过。 他在等谁?他在念谁? 绵绵想不清楚。 她只知道,在公子心中,一定有一个人。 夜深了,蕨萝昙香还是那样清幽。 公子在梦里还好吗? …… 就在即将窒息的一刹那,鹊青终于看到了光。 透过波光闪动的水面,他奋力的昂起头,向那光亮冲去。 “是你。” 一只手向他伸过来。 他捉住那手,被带出了水面。 “这是哪里?” 他看不清说话男子的脸,好像蒙着一团雾。 “玄镜湖,是一个幻境。” 那人说话的声音有些悲伤。 “幻境?”鹊青看向四周。 一望无际的水,广阔的像海洋。天上挂着一轮阔大皎白的圆月,就像站在银河尽头看到的那样。在浩瀚的水域中间,只有脚下的一个亭子。它安静的匍匐在巨大的月亮之下,显得那样渺小、孤单。 “你的心里有什么,这里便有什么。” 那是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听他的声音,看他的衣着,他当是一个少年。 “我走在镜子上,镜子却碎了。”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是啊。” 这样的对话经历过无数次了吧,他总是经历过才想起来。 十年了,梦中的情景没有变,但鹊青却一寸一寸的懂了。 “你在等我?” 鹊青想起他一开始说的那句话,“是你。” “不,是我知道你要来。” 白衣少年脸上的雾气氤氲一闪,他缓缓踱步,坐了下来。他的手抚在一把冰晶般透明的古琴上,动作很慢,却那样灵动。 鹊青定定的看着打在少年身上的一抹月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破境之局(一) .. “元君,青儿已在雪中跪了三天。” 望仙阁内,弦从手捧一杯清茶,叹口气,又放下了。 “这个逆子,荒废师门修行,跑去盘古墟待了十年。莫说跪三天,就是跪上三年、三十年,也难消我心头之火。” 珵光想起十年前,镜湖中青儿举剑指向自己的情景,眼中火光一闪,便熄了。振振锦袖,咂一口茶,才缓缓抽出手,对着殿外抛出一道光。 “再让天雷劈他十天,若是守得住,便算他真心悔改了。” “青儿以前乖顺,玉虚崆一众弟子当中,师兄一直以他为傲。师兄慧眼识珠,断不会看错。我亦是看着青儿长大的,了解他的秉性,这其间你父子怕是有什么误会。” “还不是玺儿?这孩子十年前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硬说我囚禁了玺儿。呵呵,你也知道,是玺儿在赌气。” “唉!枉我活了几千年,竟逃不过一个‘情’字。” 弦从出神的望着殿外的皑皑白雪,双眼如同蒙了雾,恍惚中一个倩影一闪而过。 “对了,这把剑,是玺儿当年留下的,想来想去,唯有交于你才最合她心意。”说着,把一个锦盒推到弦从面前。 弦从愣怔一霎,挑开纽子,掀开锦盖。 “是穹泸?这是玺儿珍爱的宝剑!” 穹泸剑捧在手中,双眼已是湿了。嚯啦,抽开一尺,澄澈如水,流银四射。 “苦了你了。” 珵光捧起玉杯,浅咂一口,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弦从把穹泸剑小心的搁回锦盒,才道:“适才进殿,看你面容憔悴,可是破境心切,伤了真元?无上破境,需历千年伏魔劫,这期间断不可急于求成。” 珵光斜乜一眼,疑光一闪即逝:“无碍,不过是去了趟大同墟,受不住玄冰的寒气。” 说话的同时,竭力气沉丹田,才将胸中乱撞的真元稳住。他的修为早在玄镜湖瞬息千年的幻境之中突飞猛进,如今他已破无上境数载,伏魔劫这种痛楚犹如隔靴搔痒。以弦从的修为当然看不出来,真正折磨他的,是飞升境真元震荡的烦恶之气。 自从知道那玄镜湖便是饲魂玺,十年来浸淫其中对珵光的修为颇有助益,只是这饲魂玺逐渐不受控制,这也是为何珵光会如此心切的想要冲破飞升境。 他虚眯着双眼望向殿外,心思更沉了几分。 …… 转眼十日过去,麒麟峰的雪没有停的意思。 站在望仙阁殿外举目四望,周遭几座山峰皆是金光四射,唯有麒麟峰像是昆仑墟唯一的冬。 连日大雪,已将跪在殿外的鹊青裹成了一个雪人。麒麟峰上空一道道闪电凌空劈过,最后化成一声厉响炸落在他的头顶。 鹊青觉得,比起这十年来心中的憾楚,劈顶天雷带来的棒喝之痛反而要痛快许多。况且,只要挨过这些,就有可能得到父亲的信任。 为了这个目的,即便再痛千倍万倍他也能忍得了。 在犹如利锥啄脑的剧痛中,恍惚听到一人踏雪而来。那人驻足良久,鹊青脸上的雪便被拂了开来。 是弦从师叔。 殿门外站着珵光,他的脸被雪光映的更冷了。 “孩儿罪不可恕,请父亲降下天火,燃尽罪孽。” “青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弦从端住鹊青双肩,急忙厉喝。 这时一道天雷打下,连弦从一同劈中,冲天巨痛瞬间贯穿全身,将他震出了十丈之外。这劈顶天雷,就连他一个无上境的上俢前辈都耐受不住,遑论鹊青连涅槃境都还未破。 “珵光!这孩子受的苦够多了!你何苦这样折磨于他!” 弦从疼惜鹊青,开口便有了责难之意。 “青儿,你说你罪不可恕,罪犯哪条?” “弃天族大业于不顾,是为不忠;违逆父命,是为不孝。” 这时又一道天雷降下,登时五脏轰鸣,鹊青晃了晃身形,咬牙忍过。 “好!不忠不孝!那便对的起这道天火了。”便即振袖掐诀,唤下天火一道。 一条火龙从高空震落,绕着麒麟峰顶盘旋,山顶的雪顷刻之间融化蒸发。珵光只需指明方位,鹊青的命便在旦夕之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破境之局(二) .. 从麒麟峰回来的半个多月,鹊青没有迈出千嶂里一步,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期间弦从来过两三回,送来了玉虚崆的小金丹。 丹药他没吃,小心的收在锦盒里。劈顶天雷的伤,对他来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珵光派了几个鹤童过来照顾他饮食,这一点他心知肚明,珵光显然还是不信任他。 自从回了天墟,便不能随意召见自己的亲兵。尽管大部分努力都付之东流,但没有那些传书,他就好像真的没了希望。 在盘古墟的十年,他养了一队天族死侍,负责打探母亲的下落。十年来,消息越来越少,他渐渐觉得,母亲,可能已死在父亲手里了。 这一天,桓瑞来了。 天墟没有夜晚,一切都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中。只有洗尘的时候,褪去衣裳,那帮鹤童才会知趣的走开。 “少元君,师叔那边有动静了。我劫了他在玉虚崆布的信鸽。”桓瑞努力压低声音,递过来一个纸丸。 “你可有小心行事?”鹊青拆开,掠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这是我手抄的,原本纸丸上涂有认魂砂,只有接近师叔,信上的内容才能显现。昨晚,我借故请师叔讲解《玉虚真言》,找机会看了信。原来的纸丸,又拍回信鸽腹中了。” “信上书:魑行破,鬼髓开。” “嗯,半月之前无间墟的混沌便有些失常,鹤尘仙君那边已经蠢蠢欲动了。” 提起鹤尘仙君,桓瑞恨的咬牙切齿。当年若不是这个老东西从中作梗,他的父亲母亲也不会被天帝打下洗仙池。这个仇,他忘不了。 “我觉得他很可能会和珵光合谋,这二人虽面和心不和,但目的一样。这种时候,自然会互相利用。” 鹊青语气冰冷,这两个跟他有血脉渊源的人,早没了半分情分。父亲和外公,早就被权利蒙蔽了双眼,在他们眼中除了天帝的那把金交椅,再没有更贵重的东西了。 思忖了片刻,又道:“关于这送信的人,有没有什么消息?” 桓瑞摇头道:“只知道是珵光安排在尸族的细作。” 鹊青抖抖手,信纸在手中燃烧起来,灰烬落在清池的水中。望着悠然飘远的纸灰,心中不禁暗想:“鬼王破境,墟气大动,炎凌倒是占尽了天时地利。眼下当务之急,便是阻止珵光和鹤尘联手,届时开鬼髓的时机过去,炎凌的魂魄便聚合完成了。” 想到炎凌便想到了炎家大院,大院中的绵绵还好吗?十年来的朝夕共处,一幕幕闪过。猛然离开,心头空落,这小丫头,自己一个人,一定怕的很。 “桓瑞,有件事想请你帮我,你可有空?” “师兄但说无妨,我已破了涅槃境,无上境九层界遥遥无期,大把时间无处消遣,枯待在玉虚崆也是闷的慌。” “我在盘古墟,有一个女儿。” “女儿?”桓瑞狡黠地勾勾嘴角,“你已与人族婚配?” “住在那里时遇到的小乞丐,看她可怜便收下了。我不知何时能回去,你若是有时间,替我去看看她。” 一住,又道:“盘古墟,濛阴域,宿安炎家,就说是朴月公子的故人。对了,我有一队亲兵,专门负责查探母亲的下落,以往传书总是送到那里,如果有消息,还望你能带给我。” “嗯,你交代的事我会办妥,你自己小心。我先走了。” 桓瑞闪了身形,大殿立刻变得空荡荡。 鹊青定定的看着清池水面,涟漪起处,竟浮现出炎凌的身影。那日便是在这清池中,认出了他身上的莲花印记。挥手拂开涟漪,水中隐约是个鹤童的影子。 “少元君,珵光元君请你去望仙阁议事。” “好。” 鹤童退去,起身穿好了衣衫,赶往望仙阁。 到达麒麟峰顶,远远便看到几只白鹤从望仙阁外疾飞出去。 鹊青眯起一对细长的眸子,心中已猜到了一二。趁鬼王破境,要联手的恐怕不止是珵光和鹤尘,天门四派,估计要同仇敌忾。 望仙阁内早已设好四把万年香檀木龙头椅,珵光元君坐在殿内正首,左二两把,一个坐着玉虚崆的弦从,一个坐着昆仑峒的鹤尘仙君,另外空着的两把,自是留给穹华宫的婉灵和丹阙巫的鸣空。 走进殿内行礼问安,珵光招呼鹊青站在自己身旁。 这时婉灵、鸣空两位仙君飘飘而至。落了座,饮茶寒暄。四人各怀心事,却又各自言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破境之局(三) .. 在天门四派主事的眼中,这个少元君不过是个修为浅薄、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可纵使再不知天高地厚,天族的小辈又有哪一个不是冰雪聪明心窍玲珑?这小子却在这种关头跳出来送死? 座下四人神色各异,望仙阁内一时无声。 弦从的神情里早有了掩不住的慌张,偷眼去看珵光,却见他只是埋头饮茶。再看师侄鹊青,一脸铿锵之态,似是打定了主意非去不可。当着几派主事的面,若是出面阻拦,便有袒护自家小辈之嫌。即便抛去这些,鹊青师出玉虚崆,鹤尘又言指玉虚崆善于驭气,这探路之选便已板上钉钉。他就是阻拦,也是师出无名。 假咳一声,打破沉静,给珵光使了个眼色。 珵光搁下玉杯,将殿内众人一一看过,独独掠过弦从,轻声道:“哦?青儿想去?”说完微微笑笑,也不等鹊青答话,又道:“在座的四位仙家之中,论及修为、资历,皆属上乘。你是天族的少元君,又是玉虚崆的大师兄,按理说本该当仁不让。可当着几位仙家之面,岂不是有好大喜功之嫌?” 鸣空一听这话,便蹙了眉。珵光元君字字玑珠,一方面言表了这位少元君年少轻狂,字里行间又不着痕迹的把在场的四位仙家都给羞辱了一番。眇目扫一眼婉灵,作为天门中唯一的女子门派,她自然不以为意。再看鹤尘,嘴角微抖一下,愠意却是被端起的玉杯掩盖的一丝不露。 弦从嘘一口气,本想着说点什么,鹊青却抢先开口了。 “父亲,几位仙君,”冲殿内五人一一点了头,恳切道:“鹊青言及修为、资历以至品性,自然不敢与几位仙家媲美,可九墟秩序、天族基业,却是匹夫有责。吾辈坐享太平,皆未经历练,不知守业艰难。日后几位若是俢至大成放手静修,这万古基业,吾辈如何守得?此一去,鹊青若是战死,不过是个草莽晚辈流几滴血,几位仙家若是有个闪失,那便是天族的损失了。” “好!说得好!”鹤尘微微欠身,拍打着香檀木椅的龙头扶手,“自古英雄出少年,天族有这样一位大义凛然的少元君,是天族的福气!有青儿做先行军,一马当先,咱们几个老东西以后也可以放心了!”说完,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小外孙。 想当年把玺儿嫁与珵光,本想着可以跟天帝这位弟弟结成同盟,到时候有玺儿扇扇枕边风,昆仑峒的地位便可永立于天门四派之上。玺儿之所以拜进玉虚崆,其用意也无非是两派交好,不伤和气。哪知饲魂玺忽然消失,天帝也莫名其妙跟着不见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上了天帝的位子。这盘棋,忽然就难下了很多。这个女儿,也成了步死棋。话说回来,这个小外孙倒是跟珵光越来越像了。 想着,眼底竟闪出些微杀意,幸而年纪越大心思到底沉些,杀意一敛,便成了暗暗钦许。 婉灵、鸣空二人微微颔首。少元君不仅深明大义,还给他们补足了面子。钦服之余,便有些于心不忍,只是不好多说什么。 鹤尘这个老狐狸一脸的德高望重,背地里不知道有多狡猾阴险。天族的骨肉亲情虽说比人族要淡薄些,可用自己的骨肉拿来博弈,也是九墟之中独一例。呵,也是,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这个隔一辈儿的小外孙又算什么呢?更何况,珵光也是个狠角色,这少元君以后若是站稳了脚跟,难保不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他们乐得看戏,狗咬狗嘛! 几人看似天人交战,其实不过片刻之间。 弦从却是怒了,冷冷看过几人,厉声道:“青儿!你耽了十年修为,涅槃境都还未破,即便有凌云壮志,也该颠颠自己的斤两!如此好大喜功,实不是玉虚崆门下做派!就算去,也当是我去!” 珵光呵然,压了压手掌,缓缓说道:“唉?弦从真君不必动怒,依我看,少元君确实该经受些历练,他既然决意要去便让他去吧。有几位在身后谋划,想必也吃不了什么大亏。” “可是……” 鹊青打断道:“父亲说的极是,师叔不必担忧。青儿正是有所倚仗,才敢冒然请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破境之局(四) .. 战鼓,一下下的擂着。 通往点兵阁的一万八千个玄冰阶,如同一道云梯,扶摇直上。 乾坤台上聚集了天门四派的百家之兵。他们身披玄冰重甲,手抱玄冰盔,长剑指天,面目刚冷。 鹊青跟着战鼓的节点拾阶而上,转身望了一眼看不到边的天兵阵列,明晃晃无边无际的剑林,被那万年厉寒的大同玄冰映的晃眼。便是一刹间,脚点玄冰腾空一跃,落地时已站上了高愈万丈的点兵阁。 阁内,天门四派的主事已等了许久。 他们自打出了望仙阁的门,便回转各派所在,换去仙衫,匆匆赶往大同墟。这时已甲胄在身,笔直的静坐在点兵阁内的龙云将椅上。 鹊青在他们脸上一一看过,抱拳躬身,礼貌言说:“四位仙家,晚辈来接点兵令。” 鹤尘仙君手捻雪白须髯,沉吟一霎,缓道:“元君未到,点兵令不急一时。”双手捧了一杆帅旗来,一脸凝重,递到鹊青手中,“此去凶险,烈火龙云旗,人在,旗在。” “是。” 应声接过,猎猎抖开,在那烈焰旗上看了一眼,又道:“不知几位前辈打算给我多少先行军?” 鹤尘看着金黄的烈焰旗,踱开几步,道:“一万精锐天兵,五千烈云战马。先行军是精锐中的精锐。既是探路,便不可大张旗鼓,所以,一万足够。” 弦从拍案而起,愤愤道:“鹤尘仙君!青儿初次带兵,又是如此凶险之局,仅仅一万天兵,岂不是让他去送死?” 婉灵与鸣空会心对视,心中明白,这一战的确是送死,既然有去无回,就不该拉太多天兵陪葬。 鹤尘听了弦从这话倒也不怒,呵然道:“先行军只需探清虚实,便立即鸣金收兵。以通天战鼓做号,乾坤台上的百万天兵早已厉兵秣马,战号一响立刻出发。试问弦从真君,何曾见过大张旗鼓的探路军?” 弦从一震。鹤尘的话滴水不漏辩无可辩,若是观看大局,这样的安排天衣无缝。只是对于这个师侄来说,便是九死一生了。疼惜的看着鹊青,心里只觉得对不起玺儿,冷漠无言,饮恨坐下。 鹊青道:“素来先行之军贵精不贵多,一万精锐若是调度合理,那也是足够的。鹤尘仙君能以大局为重,实是我天族之幸。晚辈佩服。” 听完这话,弦从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个师侄真的变了,变得跟他父亲一样。只是他这时说这些曲意逢迎的话有什么用呢?此战有多凶险,这个冰雪聪明的孩儿会不知道吗? 弦从想不通,青儿到底是为了什么决意赴死? 这时阁外风声动起,珵光翩然点落在点兵阁外的瞭望台上。那身影面冲百万雄兵,负手站定。威严厉喝:“玉虚崆门下!鹊青何在!接!点兵令!” “是!” 鹊青应声,匆匆走出点兵阁,在珵光身旁跪了下去,双手接过点兵令,冲着乾坤台上百万雄兵一挥。战鼓号角以及天兵的呼喊声登时如雷贯耳、地动山摇。 几个仙君相继走出,站定瞭望台,各自冲底下四派天兵颔首致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梦回前尘(一) .. 莽苍大雾,浩浩镜湖,这是走了多久了呢? 他有时候会突然停下来,不是累了,也不是走的寡淡了,而是忽然忘却了。 这是哪里?我是谁?我要去哪里? 有时候他忽然想起那几个人来,他们的影子,就像烙在了眼睛里,挥之不去。他努力去捡拾那些丧失在雾中亦或是梦中的细枝末节。他做的很好,甚至看清了几个人的脸。 那时节,有个人裹着一团火就急急冲了过来,那人伸开双手接住自己,就像接一片羽毛。直至现在,他还对这份记忆有些错愕。那人生有一对火焰做的翅膀,可他的手却那样冰凉。 他转头去看另外的人。是个白衣少年,他神情灰白,看起来绝望极了。世间怎有这样好看的相貌?明明是个男子,却秀丽的叫人移不开眼睛。那人手中握了一把熟悉的剑,再看时,心里竟然猛的跳乱了拍子。他竟是要自刎?还好,那把剑掉在地上了。他看起来更是心灰意冷了。 他又是谁呢?视线转去一个身着粉袍的人。这人明明生了副只有女子才有的明艳面容,可身形却又别样的高大,既不像女子也不像男子。怪里怪气。这人愤怒极了,张开嘴,奋力咆哮,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当然没有声音。 他举起头望着白茫茫的一片空间,那琴声听在耳中,明明很远,却又似乎很近,像那弦就拨在心上。 他正是循着琴声一路追来,追着追着,就什么都忘了。 周围尽是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这寡淡颜色他早就看的累了,想举起手挡住视线,却无论如何也遮不住。这白色,就亮在眼睛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明白过来,他好像没有身体。印象中固有的实体,就像个幻觉。他是无形的,是游离的,是看不见和摸不着的。 只能往前走了,停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琴声响了多久,他便跟着走了多久,直到眼睛里忽然看到了颜色。一个澄明的夜,一挂璀璨的银河。烂粉桃花,银盘满月,还有一座藤蔓攀缠的小木楼。 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站在了夜色下,站在了木楼边,站在了一个人对面。 “你知道八百年有多久吗?” 这个人的语气,真是凄楚,他暗暗想着,心里也是暗暗回着,“我知道”。 “你知道无间墟的时间有多难熬吗?” 这个人的神情,真是落寞。他亦是暗暗回了,“我知道”。 “你的魂魄,在你死的那些年,去了哪里?”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意识却又是无知的,便只好伸出手,按住那人胸口,告诉那人,“就在这里。” “每一世,我都在怕,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下一世。” 便是默然了,涌上心头的,都恍如梦境。一帧一帧,一页一页,他一一点数,翻看。直到去到那一天,去做一个奇怪的梦。 那白虎扑来的片刻,时间便瞬也不瞬的留在了那片刻。 “离开这里。” 便是他了,那个带着许多疑问的人。他声音苦寒,冷得让人发抖。 “离开这里?”他跟着重复,“那……去哪里?” 琴声总是幽幽响着,不远不近,明明那么真实,却又让人抓不住。这抹淡薄无形的东西,到底要把他带去哪里? “我叫炎凌!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苍决。” …… “我是庄邈,瓦家寨的老大!敢孤身来这儿,算你有胆儿!报个名号,饶你不死!” “苍决。” …… “你这样的疯子倒是少见,我刘枭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书呆子,跟你更是素未谋面,你偏说是认识我?这倒怪了,你说说名字,看我记不记得?” “苍决。” …… “没错,我就是胡年,胡年就是我,你是谁?” “苍决。” …… “瀚河两岸谁不知道我白小小的名头?生于勾栏又如何?女儿家也有雄心壮志!你为我一掷千金,却只来饮几杯闲酒?我倒好奇了,敢不敢告诉我,你叫什么?是谁家的纨绔?” “苍决。” …… …… 就这么漫无目的走吗?走着走着,总是撞见那个人。见的越多,心里就越苦。可越走,他便越是明白,这生生世世,原来打眼看去那么简单,但若是身在其中,又偏偏参不透。 越是走,心里就越是沉,那琴声似也是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梦回前尘(二)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孤零零的亭子。 一张几案,一个蒲团,一盏似乎是燃了万年没曾灭过的烛火,以及一把古琴。 向前走,继续向前走。 一靠近那亭子,白茫茫的混沌,便给走成了一片无波无澜的水域。那轮明月真是大的出奇,他抬头看那月光,轻盈的洞穿他的身体,照在那把古琴上。 他认识那琴,是父亲的。在混沌中走过的一千四百年时间,爱的、恨的便都给看在了眼里。 它的名字叫机杼,是一把玄冰古琴,也是在镜湖中唯一能护住魂魄的东西。 那琴被看不见的指尖轻轻拨弄,响在心上。 孤亭朴月,瀚海栏杆,如露如电,皆梦幻泡影。 他心知是在等一个人,却又并不着急,似乎是笃定了那人会来,只久久凝视着月亮出神。 这是他最后一程了,一切的起点,也是终点。一千四百年都看过来了,唯独这里。 那人的气息近了,他俯下身,递上了自己的手。 “你来了。” 他看着那张年轻稚气的脸,明明是久别重逢,却又没有多少喜悦,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是哪里。” 是啊,这是哪里。这是困了他很久很久的地方。是混沌,又是通透。是开始也是结束。 他便答,“玄镜湖,是一个幻境。” “幻境?” 他看看四周,鹊青也看看四周。一望无际的水,脚下的孤亭,大的要将孤亭罩住的满月。水月镜花,便是玄镜湖了,一把绝美的心锁。又怎么不是幻境,若不是想看到又怎么能看到? 他便说,“你的心里有什么,这里便有什么。” 说这话时,他感到鹊青正注视着自己,有些错愕。他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是无形的,旁人又怎么会看的到。便又想到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你的心里有什么,这里便有什么。 “我走在镜子上,镜子却碎了。” 他真想不到,鹊青竟然说了这样一番话。是啊,镜花水月,有哪一样不是这样。每一个踏入这里的人,都必然带着心魔。或是为爱或是为恨。 他便答,“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鹊青听懂了,点了点头,“你在等我?”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既是在等,又不是在等。他只是刚好从头看回来,走一遭。 便说,“不,是我知道你要来。” 琴声忽然停了,空空荡荡。 在这么浩瀚的一个地方,若是没了声音,便像死了一样。 他定定地看着死寂一样的机杼琴,缓缓走过去,伸手抚来,竟是彻骨寒凉。 不知那琴有何等的奥妙,刹那间,月光忽然洞不穿他了。他笑笑,一路循着琴声来,原来竟是在找自己。 便望着身上的月光,“朴月亭的月华很美,对吗?” “朴月亭?” 他当然知道鹊青为何所惑,想必这一千四百多年,鹊青都没能想通吧? 他没再说话,只是浅笑,点头,抚响那琴。 机杼,断机杼,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首曲子,是当年父亲所作。他听过很多次,便记得了。只是想不到朴月亭中的这一曲,竟绵延回响了一千四百多年,直至把他带回来。 天地莽莽,忽然间又是孤零零一人。 他看到自己飘在漆漆暗夜中,星子布列,银河闪烁。时与空,都如交叠混沌,茫然无形。既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 只尽头一隅,仿佛隐约能看到一对注视的目光,那么沧桑那么悲凉。 是父亲吗?他问过一声。 那目光沉沉死寂,充耳不闻,只是看着。 …… 他觉得痛,又觉得麻木。 他觉得痛入骨髓,又觉得不值一提。 他看到胸口那株奇异的莲花闪烁着火焰般的光彩。 他真怕那火要将自己烧个干干净净。 …… 他听到滔天战鼓宛若雷鸣,又觉得这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他只定定与那目光对视,想看穿它,看透它。 可是那目光却忽然消失了,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 周围静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重生现世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无间墟、太清域】 从落英谷返回的半个多月时间,苍决日夜守护在太清域。 无间墟分两域,一部分是适合尸族人居住的鬼域,剩下的都是混沌域。说来奇怪,明明是混沌,却叫“太清”。 一入无间,便是无间,“度日如年”再也不只是感觉而已。 八具尸体摆成个圆阵,苍决坐在阵中,“魂引”一曲将将落下,他收好骨箫,虚眯了双眼望着空中躁动交叠的混沌两气。 十年招魂引魄,没招来一丝残魂碎魄,他还是没放弃。 半个多月前,从鬼王开始破魑行境到今日要开鬼髓,墟气一直躁动的怪异。要说破境结丹需要吸纳戾泽,可混沌中这份焦灼却让他分外不安。 “卫忠,这几年你暗中调查族中奸细,可有什么进展?” “殿下,卫忠无能,这几年几乎查遍了族中每一个人,上到长老下到小卒,尽皆没有任何异常。殿下是不是怕……” 苍决点头道:“没错,鬼王开髓虽已命族中长老设坛列阵,可那奸细肯定会趁此机会给天族报信,他们里应外合只怕难以对付。” “殿下也不必过于担忧,九九八十一道魂阵,道道相连,无间墟现在是个天罗地网,通天的本事也是有来无回。而且天帝失踪已久,天族早已一盘散沙,这种九死无生的局,他们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苍决“嗯”过一声,在八具尸体上看了一遍,道:“九儿醒了吗?” “炎家小姐前几日就醒了,只是魂魄不全,有些痴傻,有石少爷照看着,殿下放心吧。” “卫忠,有酒吗?” “有。” 转身搬了几坛多情熬来,二人对坐,各自吃酒。 卫忠虽是个五感不敏的后进尸族,但也看的出来,这十年苍决殿下伤情不已,每日招魂无果,总是要坐下来饮些酒水。头一年,明月楼的酒几乎让卫忠搬光了。第二年,那人族老板不得不再设人手专司酿酒。饶是如此,也供不应求。 苍决殿下每每灰心丧气,饮罢了酒又仿佛有了盼头。有句话,殿下常挂在嘴边,“我八百年都等了,就算再等一千年一万年,又何妨。” 十年了,这多情熬之味,卫忠仍未品出。 想到此处,闷头饮一口,皱眉停歇片刻,才鼓足勇气下咽。这时忽而看到八具尸首红光一闪,手中一颤,酒坛碎了一地。 急急道:“殿……殿下!” 苍决皱眉惑道:“怎么这样慌张?” “炎少爷!炎少爷的尸首刚才……” 苍决连忙起身查看,八具尸首并无异常,不知卫忠在心惊什么。 “我刚才分明看到尸首胸口闪了红光!” 苍决一震,眼睛瞬也不瞬的定看着尸首。不过片刻,那尸首忽而红光咋起,皆是在胸口处,便立刻想到了印在胸口的莲花印记,赶忙拨开其中一具尸首的前襟。 果然,那印记流淌着滚烫的颜色,如鬼域中的赤焰流。 卫忠喜道:“炎少爷!炎少爷要醒了!” 便在这时,二人忽然站定不动,耳中听的明白,那响的地动山摇的声音,正是天族的通天战鼓。八十一道魂阵随即爆出天崩地裂的雷霆之光,每道霹雳尽都响在心底,仿佛要将无间墟震得粉碎。 “不好!天族打来了!” 话音一落,脚下一点,飞身而上,抛了几道壁障下来,又恐天兵攻破壁障指尖捻出夜火一道,抛在壁障上。登时,整个壁障成了一个火球。 “殿下,你安心守着炎少爷!我去探探!” 前脚卫忠刚走,苍决箫语再起,取出镇魂钟抛向空中,那钟随即变大,不多时便如个吞天钵将苍决连同八具尸首罩在其中。 …… 鹊青挥舞烈焰旗,旗语传令,一万精锐天兵五千烈云战马,兵分两路。三千天兵带一半战马攻击魂阵,另七千天兵以及剩余战马,由自己率领一路往前碾平八十一座阵坛。 一到无间墟他便摸清了形势,以他这点兵马这八十一道魂阵是断然破不了的。不仅是他,就算是四派主事率领大同墟的百万雄兵一齐上阵,也是胜算渺茫。 可鬼王若是成功破境,九墟上下都得生灵涂炭。此战,既得牵制尸族,又要让炎凌成功聚魂结魄。要想做到这两点,很难,至少要攻破一半魂阵。魂阵由阵坛掌控,攻破魂阵的方法只有一个,摧毁阵坛。 通天战鼓,一下下的擂着。 “少元君!魂阵威力巨大!我军不敌!是否传令给大同墟!” 鹊青望着头顶魂阵打落下来的天族兵将,眉头紧皱,厉声喝道:“是为天族男儿,既知此战殊死,还要拉着更多天族同袍陪葬?!” “可……可这样下去,末将只怕、只怕会全军覆没!” 鹊青手中闪过一道金光,金乌剑上一道血线滑落下来,那请命将领一滞,歪倒一旁。跨下烈云战马撕叫一声,他拉住缰绳,对眼下天兵高声喝道:“众将领!你我皆是天族男儿!为九墟太平,为万古基业,死又何妨!要想活着出这无间墟,就用跨下铁骑踏平这八十一座魂阵!再有扰乱军心之人!斩于马下!” 随即拨转马头,烈焰旗冲天一指:“生擒掌阵之人者!!!封侯!!!” 军中士气陡然大增,七千兵将呼喊着向阵坛冲去。 …… 魂引曲毕,镇魂钟内一派鲜红颜色,八具尸体上的莲花印记闪烁不停,印记爆出的灼热气浪已烧灼的镇魂钟成了一块滚烫的红铜。好在有玄冰玦护体,苍决堪堪忍耐。 卫忠匆匆折回,却不敢靠近镇魂钟半步,站在钟外喊道:“殿下!天族来了一万天兵五千战马,正在攻阵!领将是、是鹊青!” “什么?!是他?这点兵马岂不是来送死?这倒让我佩服了!无论如何他是天族人,阵坛若被攻破,尸族危在旦夕。” “殿下,百鬼军已出兵迎战,天兵一时半刻打不到这里来。我随时探敌随时来报,就算打到近前,我也会奋力守住镇魂钟,你自放心便是!” “好!交与你了!” 苍决盘膝坐下,正要再起箫语,眼睛却被强光刺的生疼。适应过来才看清楚,炎凌尸体胸口的莲花印记射出一道红光冲破镇魂钟直直射了出去。 其余七具尸体胸口的莲花印记颜色随之淡而又淡,最后化为一缕红烟向着炎凌尸体飘去。红烟汇集的越多,炎凌胸口的莲花便越是亮。 苍决又惊又喜,急忙上前查看,炎凌的尸体内阳清、阴浊两气交叠有序,但还没有将醒之态。忍不住轻轻唤他:“炎凌!炎凌!醒醒!”手指刚碰到炎凌,便被灼烧的退了开去。 这时钟外传来打斗声,卫忠急喝道:“鹊青公子,你是天族人,与我尸族本就势不两立,虽我们有过交情,可此一时彼一时,卫忠得罪了!” 战鼓声、号角声越来越近,最近的阵坛显然已被攻破。 苍决冲出钟外,立在二人中间,抽出骨剑指向鹊青:“听说是你领兵来犯?” “没错,是我。” 苍决微微一笑,对卫忠高喝一声,“守住镇魂钟!”便即挺剑而起欺到了鹊青近前,几道流水剑意驭出,与金乌剑碰在一处。两人猛压剑身,互相对峙。 苍决惑道:“你知道他会醒?” “是。”鹊青亦是微微笑笑,驭气将骨剑冲开,急刺回去。 苍决格住:“既然知道为何此时来犯?!” “我若不来,自有人来!”冲开剑意,鹊青挥剑挺出。 苍决闪身避过,二人错身之际,急道:“你知不知道你是在送死!” 鹊青迎出金乌剑,两剑相击爆出耀眼火光。 “知道!” 苍决道:“立刻收兵!” 鹊青借力将金乌剑向天推出,剑身一摆,又刺向苍决,欺至近前时急急说道:“天兵就在身后!刺我一剑!” 呼喊声越来越近,天兵铁骑踏着混沌厮杀过来。 苍决向半空望了一眼,头顶魂阵闪着电光,每次劈过天兵队列,便有不少天兵打落下去,但势气却不减半分。便即挑开金乌剑剑意,道声,“得罪了。”一剑刺中鹊青肩膀。 鹊青连忙后跃,佯装不敌,跃至队列最前边的战马上,高喝道:“已破多少阵坛?” “启禀少元君,已攻破……” 话音未落,巨大无比的镇魂钟猛然掀飞出去,灼热气流咆哮出诡异声音,瞬间将无数天兵战马冲散。苍决早已觉察钟内有异,提起卫忠陡然跃上高空。 那团浓雾般的血云中裹着一个人,红烟如蛇般钻入他的胸口。血云吸尽之时,墟中混沌两气登时大动,天空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那人站在旋涡中央,胸口血莲闪着滚烫的光。 这时人们才看清,飘在半空的,是个白发少年。劲风骤起,天云卷动,少年的白衣猎猎作响。当他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似乎整个无间墟都静了。 战鼓停了,号角停了,兵将不再咆哮,战马不再嘶鸣。 他们看到了一双异瞳,天族的金和灵族的蓝,而他身上蒸腾的——却是尸族的戾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退兵之计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卫忠仰望无间墟上空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旋涡混沌云,瞠目结舌道:“殿、殿下!那、那是炎少爷!” “是。”苍决的惊讶不比卫忠少半分,目不转睛的看着炎凌胸口闪烁的那抹红光。过了片刻,忽然急道:“卫忠,百鬼军现在何处?!” “半数镇守鬼域以防天族偷来,剩下半数在太清域正东,已被天兵牵制住了。” “正东……”苍决望一眼头顶的旋涡混沌,心中暗想,墟中视物不可及遥,那边的百鬼军断然不会发现这里的异常。再看鹊青身后,应该不过一千天兵,想必他是将兵马分散了。 趁天兵慌乱之际,飞掠到鹊青身旁,一把将其从战马上扯下跃了开去。 鹊青身受一剑,阳清气息散出一些,又是在无间墟,若不是有玄金甲护体,恐怕早已灰飞烟灭。眼见一刻虚弱过一刻,根本无暇去想眼前变故。落地时,已到了另一处混沌浓稠的所在,脚下无力,歪倒在地上,抬起头只能隐约看清苍决的脸。 苍决端住鹊青肩膀,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听我说!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现在他已经醒了,若是你还想剩下的天兵能活着回去,就必须立刻退兵!” 鹊青忍痛道:“你知不知道,鬼王若是破境,九墟会生灵涂炭!” 苍决道:“他破不了,炎凌已打乱了无间墟的平衡。鬼王若是继续开髓会入魔。破境开髓,无间墟两气必然大动,因此谁也不会发现炎凌。”一住,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帛塞到鹊青手中:“这里是太清域正西,你按照图上所绘,攻破其中一座阵坛的阵眼,那是最近的出口。” 说罢,驭出一掌暂且封住了鹊青肩上的剑伤。 “可是……” “没时间了!快走!” 鹊青勉力起身,纵身跃入混沌,循着天兵的刀兵之气,匆匆折回。一来一回间,明明感觉过去许久,跨上马背时身后的天兵却才从惊愕中苏醒过来。原来无间墟混沌中的漫长,竟是这般奇诡。 抬头望一眼炎凌,抽出金乌剑,拨转马头,厉喝道:“众将听令!战号传令后方剩余天兵往正西阵坛汇合!攻破阵坛!返回天墟!” 甲胄与兵器碰撞的呛啷之音迭起,退兵战号立时传出。八十一道魂阵,损失了将近一半人马才不过破了两道。必死之心再盛,也终究敌不过活着的希望。穷途末路,一句返回天墟,胜过万户封侯。 正西阵坛前,被百鬼军打的溃不成军的天族散兵陆续汇集过来。加上鹊青身后的一千人,兵马点齐,不过只剩下一千八百七十六人以及三百一十二匹战马。 如果没有苍决的阵图,这点兵马,恐怕统统都要化为魂阵里的游魂。纵使如此,鹊青心里也没有多少胜算。能活下来的,屈指可数。 烈焰旗拨开混沌,烈云战马踏出平川,天兵手中的剑闪着森森冷光,他们咆哮着向阵坛冲去。一波又一波的兵将在阵眼中魂飞魄散,一波又一波的兵将紧冲上去。被魂阵吸去魂魄的天兵尸首,纷纷拍落在地上,远看,像极了一场玄冰暴雨。 可他们仍是马不停蹄的,为那一点渺茫的生机,冲上去。 阵眼护着十余个掌坛人,面对天族剩余的这点残兵,他们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屑。阵眼破碎的刹那,他们甚至有片刻的错愕,回过神时天族的利刃已插进了胸口。 鹊青将金乌剑从掌阵人胸口拔出,剑身没有沾一滴血,仍是那样雪亮。他俯身捡起地上那人的兵器,手指抹过,一片森凉,那是把极好的尸族利刃,吹毛断发的寒铁剑。咬了咬牙,不知忽然坚定了什么信念,拖着那剑走入暗道。 雾气昭昭的黑暗洞穴里,只剩一百七十二名天兵和十匹烈云战马。他将这些人、这些马一一看过,眼睛里沁出了水光。 不过一霎之间,一百七十二人尽数倒地,满地天兵尸首无不是大睁着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们绝想不到,杀他们的不是无间墟的魂阵,而是自己的主帅。 挥剑斩下十颗马头,鹊青也没了力气,拄了剑跪坐下来。低头看着沾满天兵鲜血的玄金甲,无声咽下一口哽咽,他没有勇气面对满地同袍的尸首,只沉声道,“对不起”,便踉跄转身。 …… 醒来,已是六天后。一身尘土,一身疲惫。 熟悉的璀璨金光,熟悉的奢华锦缎,熟悉的雕梁画栋。 “青儿!你醒了!” 弦从坐在榻边一脸急切,鹊青看过一眼,眼睛移向了头顶的一片虚空。无间墟的战鼓还在耳边擂击个不停,刀枪剑戟之声也犹在耳畔。活着的感觉别样的鲜明,别样的痛楚。 “是师叔不对,师叔应该拦下他们!你这样千疮百孔的回来,真、真疼刹师叔了!” 鹊青疲倦的闭了双眼,寒铁剑的寒光在黑暗中凛然闪过,那柄剑插入身体的痛楚仿佛还鲜活着。 出了无间墟的黑暗洞穴,便是荒蛮之地,就是在那处,他用那把寒铁剑生生刺了自己五剑,最后一剑插入了胸口。 他是恨自己,也是成全自己。 那些天兵绝不能活着回来,他们目睹了炎凌还活着的事实,这个消息,不能让天族任何人知道。 “青儿!你可知道,你这一半修为都祭给了无间墟!你可知道若不是我派了探子在无间墟周围守着,你已经死在荒蛮之地了!战号呢!为什么不传战号!师叔在乾坤台整整等了三天!就算他们那帮……就算他们不去,师叔拼了老命也不会让人伤你毫发!” 鹊青定定的看着半空,虚弱道:“师叔,别说了,我累了。” 弦从叹息道:“罢了,罢了。想必是天族气数已尽,一盘散沙了……”住了许久,又道:“好孩儿,你好好养着,师叔明天再来看你。” 眼角余光恍惚看到弦从离去,鹊青兀自苦涩一笑。 不知道躺了多久了,炎凌现在,应该平安无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重回宿安(一)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这话得从六天前说起了石少爷。”卫忠站在赤焰血池边缘,抬起手摸摸九儿一头油光水滑的头发,“那日天族来犯,你总知道吧?” 石壮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知道,鬼域各处设了重重戒备,那帮丑陋的百鬼军把九儿吓哭了好几次。”望着血池中滚烫的岩浆夜火,一住,又道:“那天无间墟动静太大了,地震一样,我还以为鬼域要塌了。” “嗯,确实如此。”卫忠左右顾盼,见四下无人,低声道:“那天苍决殿下照例摆阵为炎少爷招魂,又是白忙活一场,伤心之余便差我搬了酒来,我俩喝着喝着……” …… 当下便把炎凌醒来之前的情况事无巨细的说给石壮。 知悉了几分内情后,石壮惊呼一声:“不会吧?活死人窟那些尸蛹都是炎凌?!炎凌跟我一起长大,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厉害?!”说着想起了苍决炼化自己那天的事,印象中密室内的黑石台上,确实放了不少尸蛹,醒来时却没了。一脸的鄙夷之色,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 卫忠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小点声。”看看四周,小心道:“还不止呢!你睡了十年大概不知道,那天鬼王破境,需要吸纳墟中阴泽,你猜怎么着,太清域的阴泽大部分都给炎少爷吸去了!” 石壮讶然:“嚯——牛啊!”转念又有些忧心:”鬼王破不了境岂不是要大发雷霆?到时候为难炎凌可怎么办?炎凌再厉害也干不过鬼王啊!” “这一点石少爷你大可放心,鬼王破境本也会墟气大动,又加上天族来犯,破了太清域三道魂阵,那时节乱作一团,谁也注意不到炎少爷。”卫忠不等石壮接话,话锋一转,“你猜那天,领兵来的天族首领是谁?” 石壮宽心颔首,说道:“天族人?我怎么能猜得到,我认识的天族人只有……”看着卫忠的表情,大悟道:“师父??”一住,又道:“尸族和天族向来水火不容,趁机带兵偷来也理所当然。”说着搓搓手,一脸兴奋,“真想看看鹊青挂帅是怎样一副帅气英姿!可是……现在我跟炎凌都成了尸族人,以后撞见鹊青那会不会被他砍死?” 卫忠蓦然一笑:“这其中怕是还有别的故事,我只知道鹊青闯八十一道魂阵,只带了一万天兵,苍决殿下说,他这是摆明了来送死。后来炎少爷一即转醒,也不知怎么的,鹊青就退了兵。” 石壮道:“太好了!皆大欢喜!师父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肩头中了一剑,小伤,左右死不了人。” “那就好!那就好!炎凌现在在哪儿?这几天只听你念叨,却没见到个人影儿,连苍决的影子也没了。九儿醒了,炎凌难道就不来看看她?” 卫忠叹气道:“炎少爷那天转醒,只说了三个字‘你来了’,便昏过去了,我探他内息,体内竟有阳清、阴浊两气,是为两息不调所致,这几天苍决殿下都在活死人窟给他调息。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也棘手的很。” “那……” “哟,新来的小子?是谁把你炼化的?” 石壮刚要再问,却被一个女子幽幽的声音打断。转看那女子,一副艳极美极的容貌,纵是在昏暗的鬼域也灼灼生华。鬼域内素爱着一身嫣红衣裳的,除了苍决的妹妹擒霜公主,无他。于是上前行了个跪礼,未及开口,那女子又说话了。 “呵呵呵,瞧着你一脸憨态,怪可爱的。叫什么名字?炼主儿,可是这位苍决哥哥最衷信的侍卫?” 卫忠给石壮悄悄使了个眼色,上前行礼,开口道:“禀公主,此人正是卫忠炼化。” 擒霜狡黠一笑:“卫忠啊,本宫刚才是在跟你说话吗?” “这……”卫忠一时语塞。 石壮虽跟擒霜未曾谋面,可是这位公主凶残蛮横的威名却是如雷贯耳了,族中没有一个人不怕她。听说前几天,还将五六个无意冒犯她的小鬼丢进了赤焰血池,任其灰飞烟灭。 想着,看了看眼前的血池,下意识膝行跪退了两步,才道:“我叫石壮,见过公主。”说着拉了九儿跪下来。 九儿还是穿了十年前的那身粉色衣裳,如今已有些破旧泛黄了。她懵懂无知,乖乖顺顺,不知是不肯开口讲话,还是已经不会讲话了。从醒来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过。 “哟?尸族还有这么好看的小东西?”说着,俯下身在九儿脸上轻轻捏了一把,一住,叹息道:“可惜啊,小小年纪就死了,以后怕是要永远呆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了。”说完,蓦然一笑,觉得“鬼地方”这三个字倒也应景。可不是吗,一群死鬼待的地方,自然是鬼地方。 绕着两人转了两圈,一边打量一边说道:“鬼域里个个相貌丑陋,本宫看着心里委实不算爽快。这小东西生的出尘,不如就给我做个妹妹吧。你们看如何?” 石壮一时滞住,不知该如何答话。九儿魂魄不全,不通人情世故,万一哪天擒霜公主看着不爽,一时起意,也给抛进血池怎么办?尸族的秉性可跟人族大不一样。 卫忠反倒像松了一口气,急忙冲石壮颔首,见他仍自犹豫不定,开口道:“谢过公主。” “唉,真是无聊。来人,去给小公主弄几身好衣裳,既然是本宫的妹妹了,也不能穿的像个人族的叫花子。”说完,头也不回的扔下几人蹁跹而去。 石壮拉着九儿起了身,望着擒霜离去的方向,颤声道:“卫忠,你说她不会害九儿吧?” “石少爷放心,擒霜公主虽性子刁蛮了些,却并不坏。九儿是苍决殿下悉心炼化的,公主就算有害人的心,也不敢。” 想到擒霜苍白的脸血红的唇,石壮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呼,这女的太渗人了。” 这时一个尸卒跑了来,在血池边逡巡一圈,看到三人,走上前道:“殿下传令三位,去趟活死人窟。” 石壮卫忠惑然对视,想到这几日苍决在活死人窟给炎凌调息,想必是大功告成了。眼睛一亮,均是一脸喜色。石壮更是兴奋,迫不及待的抱起九儿,抢在那尸卒前头往活死人窟去了。 三人兜兜转转许久,才转入通往活死人窟的密洞。走到高愈百丈的寒铁巨门前,守门的四员鬼将毫无阻拦的意思,只空洞着一对巨眼茫然的看着前方。 巨门自行张开,趁里面的鬼头火把还没亮,石壮急忙捂住九儿的眼睛。他不是第一次出入这个地方了,可洞内密密麻麻的活死人俑还是看着无比渗人。 卫忠边走边道:“石少爷,你既然成了尸族人,不换个俑子玩玩儿?男女老少,任君挑选。” 石壮咧咧嘴,将怀中的九儿往上托了托,回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要是变了模样,我爹娘可就认不得我了!” 卫忠摇头一笑,“古板。” 说话间行到了洞内尽头,卫忠在漆黑石壁上摸了几把,暗门便开了。 暗洞内鬼火通明,苍决手提一坛酒,倚靠在洞中央的一块黑石上。相邻一块黑石上也坐了个人,一身白衣,一头白发,那人背身对门,一动不动,看形态,许是在吸纳。 石壮知道这密洞内只有苍决、炎凌二人,那白发背影虽是眼熟,却不敢上前相认,炎凌是个少年,怎会有一头白发呢?他跟自己一样,十年前就死了,炼化的过程又不会衰老,再者说来,即便加上这十年,也不会老成这样啊…… 卫忠暗笑,那年玄镜湖中发生的事,他还没有告知石壮,无怪乎他如此讶异。上前跟苍决行了礼,立在一旁。 石壮吞吐惑道:“这……这是……” 这时那背影沉息了一声,缓缓转了身。只冲着石壮钩了钩嘴角,苍白的脸上便如冰雪消融般的如沐春风,叫人看了眼眶发酸心头发涨。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石壮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梦十年,再见时竟都是个活死人了。喜极难书,只滞了一霎,脱口道:“炎凌!我的好兄弟!可教我担心死了!”放下九儿便猛扑上去,在炎凌胸口捶了一拳,又将他锁喉,圈着脖颈左摇右晃,嘿嘿直乐。 炎凌忽而笑了笑,缓缓道:“石壮,你都是历过生死的人了,怎么还改不了莽撞的性子?” 石壮嘿然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就这个德行了。倒是你,听卫忠说,不是也死在十年前了吗?怎么现在反倒添了一头白发?”收回手来,盯住炎凌的眼睛,“你这眼睛怎么变成这样了?一边儿蓝色,一边儿金色?”端详了片刻,“哈哈,怪是怪了点儿,不过比以前神气多了!” 炎凌擒了个浅笑,轻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石壮见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转身抱了九儿来,“我跟九儿差不多时候醒的,不过她魂魄还未招全。” 炎凌接过九儿,放在腿上,在她头上抚了抚。从前粉嘟嘟的小女娃儿,现在已经是个苍白的活死人了,说来真叫人唏嘘。 苍决随手扔掉酒坛,嘴角一歪,“血亲相聚,真是感人呐!这便走吧!”说着就往门口转去。 石壮急道:“哎哎哎?这是去哪儿,我们兄弟俩十年没见了,有许多话要说呢!?” 苍决侧头一笑:“那要是认识八辈子的人,岂不是要说上几年?”说着,冲炎凌挑挑眉毛,大步流星晃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重回宿安(二)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出了活死人窟,走入密道。 鬼头火把突突地跳着,绿莹莹的火光里,几人的影子不安地颤抖着。 石壮放缓了步子,看着几人的背影,惑道:“炎凌,苍决大哥,咱们到底要去哪儿?” “石壮,你醒来多久了?”苍决不住身的走着,淡淡回问。 石壮赶上来:“半月光景了。” 苍决呵然:“那你最想去哪儿?” “当然是回家。”石壮脱口而出,忽然一住,眉间愁结瞬间熨开,大喜道:“咱们这是要回宿安!”说着,上前拉了炎凌的衣袖,“炎凌!我们终于能回家了!十年了,炎凌,爹娘等了我十年了!” 炎凌浅浅一笑,按按石壮肩膀,“你是为救我而死。我炎凌何德何能,有幸遇上你这样一位好兄弟……”本想说些如何报答的话,看着石壮脖颈上的剑疤,又觉得若是说出来便亵渎了这份情谊。 “嗨嗨,好兄弟,你这是哪里的话,说是死,也不能算死了,我这不好好的站在这儿吗?再说了,为兄弟两肋插刀,也是应该的!” 说着,蹲下来看着九儿懵懂的眼睛,“九儿妹妹,待会咱们回了宿安,去买你最喜欢的糖人儿好不好?十年过去了,那糖人儿李肯定有了新的花哨,哥哥都买来送你!”九儿无动于衷,只呆滞着一双眼睛,一下一下地眨着。石壮便欢快道:“你若是还不欢喜,哥哥就把卖糖人儿的摊子包下来!”说完,伸出手指在九儿的小鼻子上轻轻一蹭。 起了身,同几人缓行,石壮沉声道:“苍决大哥,卫忠,当年……谢谢你们。” 苍决只当没听到,深觉石壮还是活的太短,再过上千八百年,等到想忘的忘不掉,想死又死不了,估计就要埋怨自己当初炼化他的事了。 卫忠一句“石少爷客气了”,轻轻道过。对于这件事他从未放在心上。 那年活死人窟炼化之前,石壮起尸半盏茶给爹娘留了封书信,并叮嘱他,送信时切不可吓坏了两位老人家。他便化了个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告诉石壮父母,这孩儿他收下做了徒弟,十年后便可以下山。留下这个念想给那一双父母,支撑着他们过了十年。 转眼行至浮石大殿,十来个小卒手中端了绫罗绸缎来,看到苍决慌忙行了见礼。 苍决走上前,摸摸小卒手中的布料和衣裳,方才缓缓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小卒们答话,眼角瞥过一道红影,抬起头,擒霜已站在了眼前。 曼陀罗香,香的肆无忌惮。 擒霜在布料上轻抚一下,幽幽开口:“苍决哥哥,这时节是要去哪儿?” 苍决冷幽幽回一句,“擒霜妹妹又是要做什么呢?” 擒霜拖着裙裾,缓行两步,广袖一摆,忽地在一块黑石上坐下来,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摆弄着染的嫣红的指甲,漫不经心道:“哥哥不觉得这鬼域中寂寞的很吗?”指了指站在石壮一旁的九儿,“那小东西讨喜的很,想着认她做个妹妹,无聊的时候啊,也能有个人说说话。” “哦?”苍决微微一笑,“公主竟这么好心?” “是啊,我怎么会这么好心。等哪天玩腻了,便把那小东西的魂魄拔了,喂乌鳞蛇。”擒霜冷冷笑过,别过头去。 石壮赶忙将九儿拉到身后,看一眼擒霜腰间“嘶嘶”吐着血信的乌鳞蛇,气极道:“你!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心狠手辣!”卫忠急忙扯他衣袖,石壮不好发作,恨恨地哼了一声。 擒霜不气不恼,似笑非笑,“呵,心狠手辣?你是在夸我?”说着,起了身,一一看过几人,视线扫过炎凌便是一滞。眯了眯双眼,忽地想起来了。这白发少年,竟是十年前落英谷桃花坡上那人,再看九儿的一身粉衣,登时也有了印象。九墟万物皆逃不过一个命数,这二人竟都成了尸族人? 苍决不愿与她周旋,这些年这个妹妹性情越来越古怪了,只冷冷道了句“走吧”,便欲转身。 “殿下为何这般匆忙?”倩影一闪,挡住了苍决去路,“前几日天族来犯,搅的父王破不成境,哥哥这时候离开,怕是不妥吧?”话虽是对苍决说的,眼睛却死死钉在炎凌的脸上。那对异瞳,在她看来怪异的蹊跷。 苍决脸色一沉,冷言道:“闪开。” “好啊,哥哥若是一定要走,便留下这小东西吧?”说着,往腰间摸了一把,蛇鞭一甩,勾过九儿,跃出了十丈开外。 石壮一愣,登时红了双眼,不等苍决出手,便猛往前扑,“死娘们儿!我跟你拼了!”哪知手臂却被一只手抓了个结实,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炎凌飞身掠过,落到擒霜近前,一步一步向前逼近。一双异瞳看起来古井无波,但说不上为什么,却是那么摄人心魄,那眼里的死寂,真是骇人。 “呵,你想她死吗?”擒霜恨恨,一字一字说的咬牙切齿,却仍旧掩盖不了令她脊背生寒的那份惧意,她移开目光,不与那双眼睛对视,牙齿咯咯打架,浑身抖若筛糠。 九儿哭的厉害,炎凌看过一眼,死死盯着擒霜的眼睛,淡淡道:“放开她。” “我要是不放呢!”擒霜疾舞蛇鞭,呼哨一声向前劈去,鞭尾却被对方死死接住。 炎凌打眼看过乌鳞蛇,抛在地上。俯下身替九儿抹了眼泪,便要牵九儿离开。 擒霜气急阻拦,伸手便要钳住炎凌手臂。哪知就是这一碰,便如遭了雷击般的五内轰鸣,登时给震了出去。 除却苍决,在场几人均都怔住了,所有人都被那道金光闪的错了神。等回过神来,炎凌已牵着九儿步出很远。 石壮冲趴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擒霜恨道一声:“哼!便宜你了!”大步流星跟了上去。 过了许久,直到几人步入鬼域出口,身后才传来那女子恨极怨极的声音:“苍决!你竟被那少年惑至如此!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他!” 苍决摇摇头,呵然说道:“我这个刁蛮妹妹啊,确实该吃些苦头了,以后在这鬼域中,她算是有了克星。”说罢,浅浅一笑。 石壮道:“她为什么要说你被那少年惑至如此?谁惑你了?” 卫忠忽然咳嗽几声,打断道:“石少爷也是了不起,擒霜公主你也敢得罪?” 听完这话,石壮起了一身冷汗,一想到刚才情境,却又心头火起,咬牙恨道:“就算是天王老子,只要敢动九儿一根毫毛,我就跟她拼了!”低头看了看九儿,眼神陡然温柔起来。 住了住,转头对炎凌道:“炎凌,你是哪里学来的能耐?刚才把我都看呆了,擒霜看你的眼神,跟人见了鬼一样。你下她蛇鞭那姿势实在是酷帅至极啊!还有,她怎么一碰到你就给弹出去了?” 炎凌笑的淡薄,这样漫长的故事,真不知该如何讲起,便道:“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 “好吧……”石壮有些沮丧,过了片刻才沉声道:“炎凌,我觉得你跟十年前大不一样,变得老气横秋了,性情,也疏离了……” 炎凌默然,透过洞口魂阵,看着外面的漫漫浓雾,恍惚间觉得又回到了玄镜湖。过往是非,如同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那雾便蒙在了心上,无论如何也拂不去了。 苍决笑过一声,打破沉默,“石壮啊石壮,换做是我,决计不会对一个一千八百多岁的人说这种话。世间情谊有无数种,炎凌占的这种就是闷葫芦倒不出药来,他心里有。” 石壮惑然,“什么意思?什么一千八百多岁?”突地想起了活死人窟的尸蛹,登时大悟。一千八百多年啊,人化尸,尸化骨,枯骨化凡尘,不知是怎样的沧海桑田浮沉变换。又想到自己,除非魂飞魄散,也有浩瀚的时间等在身后呢。 叹笑一声,释然了,双手拍拍炎凌双肩,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明白了!好兄弟!” 出了鬼域,腾驰不久便是盘古墟。山河城池,跃然眼底,弹指一挥间,已恍若隔世。望着宿安城,望着落英谷,望着万窟山,这里曾有过的爱与恨,明明归于尘土,却又别样新鲜。 “石壮,回家了。”炎凌定看故土,一字一字。 石壮吸吸鼻子,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回道:“是啊!终于回家了!” 在一处偏僻巷子落了地。石壮思念父母心切,跟几人作别,往石家去了。临行前,还不忘跟九儿勾手约定,晚上便给她带去糖人儿李的糖人儿。 余下人长街缓行,步往炎家大院。 看着熟悉的街景,炎凌念怀不已,十年了,不知炎家大院现在荒成了什么样子。十年了,还没给人世父母祭扫过一次坟茔…… 正想着,却给熙攘鼎沸的人声吸引了去。 一妇人道:“哟,最近这是怎么了,瀚河两域的怪人都往咱宿安跑啊。” 另一妇人抵耳回道:“可不是嘛,前阵子来了个俊朗青年,说是要找鬼宅那朴月疯子,那疯子十年就出过两回门儿了,能认识谁,还真邪门儿。” 苍决嗤笑一声,炎凌转看他一眼,路旁几人又开了腔。 一道:“是啊,这回又来个白发青年,长的倒是顶漂亮。哎!你瞧瞧,他那双眼睛……哎呀,正盯着咱们呢!” 另一人道:“估计是个少白头,眼睛怕是有什么隐疾,不过这年轻人我看着眼熟啊……” 炎凌无奈笑笑,转向先前那妇人道:“这位大嫂,请问您口中的鬼宅,可是炎家?” 那妇人见这白发少年上前搭话,脸颊一红,慌道:“是啊公子,炎家十年前闹鬼,死了十三口子人,从那后,就成鬼宅了。” …… 鬼宅,朴月。一想便知。 与苍决默然对视过,都顺了长街往炎家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重回宿安(三)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你到底走不走!!!”绵绵手里端了个木盆儿,盆儿里盛的是刚洗过抹布的脏水,她怒气冲冲,作势就要把脏水往桓瑞身上招呼。 桓瑞紧张得盯着木盆儿,讪笑道:“姑娘!冷静!我真不是采花大盗!我是朴月的朋友啊!” “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绵绵蓄势待发,盆儿里的脏水呼之欲出。 “哎?你怎么就是……”话只说了一半,“哗啦”一声,兜头给泼成了落汤鸡。桓瑞看着滴水的头发和衣裳,沮丧道:“你也没客气过呀……” 绵绵是真生气,朴月公子走了将近一个月,忽然来了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硬说是公子师弟,还说是朴月交代他来照顾自己。问他是哪里人,他支支吾吾;问他跟公子怎么认识的,他吞吞吐吐。赶他,他不走;打他,他身手还极好。这两天从前院追到后院,又从后院追到前院,搞得鸡飞狗跳,把绵绵也累的够呛。 白天还好些,绵绵不怎么觉着害怕,可到了晚上真是吓人的紧。 就说昨天吧,日暮时分刚把这人轰出门儿去,天黑落了闩,绵绵早早躺下,竟听到这人在房门外念叨,“这么大个院子,一个姑娘家自己住着,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我还是在这儿守着吧。” 绵绵一听这话,吓得气都不敢喘,捏紧了被角缩在榻上。熬过前半夜,累的瞌睡,刚要睡着,却迷迷瞪瞪听到这人在外面唱歌!真是有病啊,大半夜的在一个姑娘家门前唱歌,他不是采花贼又能是什么? 唱歌就唱歌吧,要是唱的好听也还能忍,关键是唱的也实在太难听了!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话说,第一眼看到这家伙的时候,绵绵对他印象还不错。前天他叩响门环,着了一身青布衣裳恭恭敬敬站在那里,斯文儒雅,笑若清泉,俊逸的不得了。听说是公子的故交,请进来吃了两盏茶,一问之下便露了馅儿。打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这人破罐破摔行径每况愈下,让人忍无可忍。 最过分的还是昨晚后半夜—— 这人唱了会子歌儿,也不知是无聊还是怎么的,就没了声息。绵绵被那声音折磨的几近崩溃,一听外头安静了,也松了口气。 迷迷糊糊又要睡着,却听到外面一阵“丁零当啷”,不知是碰倒了什么。绵绵生怕这人毁了公子的花圃,便偷偷趴在门上向外看。这人提了个酒坛,在院子里晃晃悠悠画圈儿,一边转一边还念叨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没酒接着睡。” 这人就这样念叨来念叨去,喝了有一个多时辰的酒。许是喝的差不多了,也许是折腾的累了,眼见得声息渐无。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哗啦”扔掉酒坛,转头又在门前台阶上坐下了。 坐了没多会儿,便开始呕,开始是干呕,后来就“喔喔喔”地呕个不停。也不知他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呕了足足半个时辰。激得绵绵也肠胃翻腾,肚子里直往上冒酸水。 这确实也太没溜了…… 便想着去报官吧?官儿老爷管不管不说,为这点儿小事儿报官,自己就得先挨顿板子。公子走了,自己无人依靠,又不能任他胡来,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夜里不敢出来,绵绵生生熬到天亮,直到早上推开房门,见这人正躺在地上睡的惬意,怒意陡增,狠狠在他身上踢了两脚。 眼下,这是才把他踢醒。 想到这两天的事,绵绵便觉着又委屈又无助,鼻子一酸,眼睛便红了。 桓瑞见她这副模样,生怕她哭出来,连忙上前哄她:“姑娘,你怎么了?我是哪里做得不对,惹姑娘生气了吗?哎?姑娘……” 绵绵恨恨地把木盆往地上一扔,气呼呼地撞开房门,又转身大力关上了。 桓瑞被那“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一脸疑惑地摸着脖子,嘟囔道:“我也没做错什么啊?确实是鹊青让我来的嘛……”正自说着呢,就听到房中尖叫一声,以为是绵绵遇上了什么凶险,便要冲进去救她。 却见她手提一把铁剑,从房里大叫着冲出来,奔到近前,铁剑一挥,直指桓瑞心口。 绵绵牙齿咬地咯咯响,愤愤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劈了你!别以为本姑娘不敢杀人!大不了杀了你后,我自杀!” 桓瑞宿酒刚消,头脑混沌,一听“自杀”两个字,立时慌了,说话也结结巴巴,“姑娘、姑娘,你可不能死啊!师兄、师兄他有言在先,让我好生照顾着你,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跟师兄交代?!” 绵绵恨道:“谁说我要死了!我是要先杀了你!再自杀!” 桓瑞给这姑娘气笑了,不解道:“你杀了我,我还怎么照顾你?再说了,就算你杀了我,你也用不着自杀啊?你想想,这里就咱们俩人,一男一女两具尸首躺在地上,旁人看了怎么想?旁人肯定会觉得咱们俩是……殉情!” 绵绵低下头想了想,“他说的也对,我可不想旁人误会我跟这种货色殉情。可是我若不杀他,他便死赖着不走。我若是杀了他,我肯定也活不了。杀人偿命,死在官家手里还不如自杀。”想着,手中的剑便跟着沉了几分。 桓瑞笑笑地盯着绵绵。她眸子低垂,翕动的睫毛下闪着潋滟波光。一袭鹅黄衫子,趁的肤白如雪。她嘬着嘴,也不知在想什么。脸颊上一对酒窝,陷得更深了。打打闹闹两三日,竟不知自己已怦然心动,鬼使神差的去找寻她的眼睛。 绵绵忽然想通了似的猛地抬头,见对方不错神地盯着自己,更是恼羞成怒。两颊一红,铁剑便急刺了出去。急喊一声:“先杀了你再说!”一连使出三个剑招儿,一招刺左臂,一招刺右臂,中间那招儿一剑穿心。 桓瑞却混不在乎,仿若知其先着,剑还未到,身子便先略略倾斜了。只这斜开的寸许,铁剑呼哨而过,堪堪伤他不着。他笑看那袭飘在阳光中的鹅黄衫子,真如天女散花般的好看。说是天女,也只能做个比喻,天族那些女子中,还真没有这般可爱姿容的。 转眼三十招儿使过,绵绵已是力竭,拄了剑俯下身子呼呼喘着大气。自六岁那年进了这个院子,鹊青便教她使剑,十年过去了,就学会了三十招儿。不过也不少了,玉虚崆的剑招儿学起来颇费心力,一个人族女子能学会三十招儿,已算是天赋异禀。 桓瑞师出玉虚崆,这些剑招儿自然烂熟于心。看绵绵出招曼妙,变幻无常,实是激赏不已。笑将着,便要上前搀扶。 绵绵却把铁剑往地上一扔,厉声道:“我打不过你!要杀要剐随你!你这几日赖在这里不走,外面那些长舌妇还不知道怎样传呢!我毁了清白,也没脸活着见朴月公子!” 桓瑞无奈:“姑娘怎么就是不信呢?我跟朴月真是师兄弟。你瞧,你的剑招我都会使。”说着捡起地上铁剑,把那三十个剑招原封不动舞了一遍。舞罢,挽个剑花。又道:“你的剑法是朴月教的,我跟朴月师出同门,论起来,朴月算你师父,你怎样也该叫我声师叔啊!哪有师侄把师叔扫地出门的道理?” 绵绵一怔。这三十招她学了十年,寻常人确实不可能看一遍就使得出。可这人又确实可疑的很,依朴月公子的为人,怎可能派个这么没溜儿的人来照顾自己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在这时听到门外熙熙攘攘,似是许多人围在门口七嘴八舌的议论什么。眉头一皱,心里惑道:“这座大院一直被称作鬼宅,周围几户人家嫌晦气早都搬走了,就算路上有行人也都绕着走。这时节,怎么却有人在门前闲聊呢? “不好,是尸族人!”桓瑞低喝一声,脸色登时大变,急忙将绵绵挡在身后,眼睛死死盯着大门。 这时门环却被叩响了,熙攘中,一个男子叫道:“朴月可在家中?苍决前来拜访!” 绵绵心道奇怪,朴月公子在这里住了十年,从未有客来访。反倒是出了远门,先来个自称师弟的,又来个叫做苍决的,而她却从未听公子提到过。又想到,这个叫做桓瑞的看起来也不像个好人,不如就去开了门。外面听起来有不少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又敢把自己怎么着? 便应道:“客人稍等,这便来了!” 桓瑞急忙抓住绵绵的手腕,低声急道:“不能开门!危险!” 绵绵瞪圆了双目,低喝道:“放手!我看你才危险!”猛抽了手回去,向着大门转去。 桓瑞站定一霎。听来外面围了不少百姓,量尸族人也没那个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妖。可怎么也想不通,尸族人怎么会来这里。便悄步跟在绵绵身后,走到门口,贴墙而立。若是外面的尸族人发难,他可以第一时间护住绵绵。 拨开门闩,大门“哗啦”一声开了。 站在绵绵眼前的是三个怪异男子。其中有一,绵绵是见过的,接连两次百花盛会,朴月公子都会去桃花长坡跟这人饮酒。这人仍是病恹恹的,脸色苍白嘴唇青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便即想到这人曾出言要杀了公子,心中很是不快。 绵绵看过苍决一眼,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转看这人身后,站了个侍从模样的男子,二人都着一身玄衣,一脸病容。另外一个更是奇特,一头白发,一袭白衫,肤色与唇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关键是这人一双眸子,竟有两种颜色。 白发男子手中还牵了个五六岁大的粉衣小女孩儿,也是蔫蔫的一脸病态。 眼前这四副面孔,各有各的怪异,可相貌却都生的极好。尤其那白发男子,形容气质却是不输朴月公子半分的。 吃过以貌取人的亏了,绵绵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前两日就不小心让进来一块扯都扯不掉的狗皮膏药。而且现在找上门来的,还包括那病恹恹的男子,说不准,真是要找朴月公子寻仇呢。 苍决故意逗她:“我就不能来吗?我跟你家公子,可算是生死之交。” 绵绵哼了一声,说道:“信你才怪,我家公子不在,三位赶紧走吧!” 炎凌抱拳拱手,微微笑笑,“我们许是来的唐突了些,但绝无恶意,请姑娘不必害怕。”转头看了看围观的十来个路人,一住又道,“烦请姑娘附耳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对姑娘讲。” 绵绵迟疑着上了前,一听,惊得张圆了嘴巴,愣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重回宿安(四)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也不等绵绵再说什么,苍决一只脚已跨过了门槛,目不斜视,自说自话般地道了声,“出来吧。” 直到步至庭院中央,在石廊内的石凳上坐下,一转头,才发现门后的人并不是鹊青。那人右手紧按腰间,一柄即将出鞘的天族利刃隐隐显了形。 这时炎凌牵着九儿进了门,卫忠也跟了过来。循着苍决的目光看去,眉头不由一紧,皆是惑然。 苍决笑道:“想必阁下也是鹊青的朋友?” 桓瑞没有答话,目光锋利,死死盯住几人,东鸣剑一寸寸出鞘。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不走撕烂你们的脸!”话音落下,绵绵跨入门内,大门嚯啦一声关了,转身看到桓瑞立在墙边,一动不动地空扎个古怪架势,恼道:“你又搞什么幺蛾子?还嫌闹的不够吗?” 扔下桓瑞,走到炎凌面前,“炎公子,这边廊内坐吧,我去给几位看茶。”说完,径自往厨房转去,看那背影,竟有些失魂落魄。 炎凌在桓瑞脸上打了一眼,“这位朋友,不一起坐坐吗?有什么误会,及早肃清,不必大动干戈。”转入石廊,环顾庭院四周,除却一方花圃开的灼灼,院中与十年前无异,物什还是那些物什,只是陈旧了。 东鸣出鞘一尺七寸,桓瑞松了手。这几个尸族人,不带一丝杀意。鹊青隐居盘古墟十年,既是隐居,名字和住所便不会与外人道,这几个人不但知其名讳,还知其方位,想必大有来头。先前鹊青曾调查珵光在尸族中安插的奸细,一直无果。如今他安插几个奸细在尸族,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心下稍宽。 绵绵从厨房转出,眼角还挂着些许泪痕,托盘轻轻搁在石桌上,郁郁道:“几位吃些茶水吧。”转而又看着炎凌,“炎公子,宅子里还是先前的样子,我家公子一直细心打理着。” “姑娘为何伤心?”炎凌端起桌上水墨雕花的青瓷杯,送下一口。 桓瑞在石凳上坐下,听绵绵声音喑哑显是哭过,心中一颤。刚才躲在门后听她语气,看来是跟几人相识的,想不通其中的诸多牵连,也不好多说话,只警惕地注视着几个尸族人。 “我从六岁起便住在这个宅子里,日日伺候我家公子起居,如今已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我家公子很是可怜,无父无母,离群索居。买下这个宅子后,整个宿安都笑话我家公子是个疯子。旁人管这里叫鬼宅,可这里是我和公子唯一的家。后来,我听传言说,这里是炎家院子,炎家还有个小公子流落在外,若是这个小公子日后回来了,宅子是要交还的……”绵绵抽搭了两下,拭去脸上的泪,“如今炎公子你回来了,我家公子可怎么办呢?” 小姑娘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炎凌心里发酸,还没说什么。苍决便先嗤笑一声,喝进嘴的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姑娘,我与朴月是为堂兄弟,这宅子由你们照料我最是放心不过。你看这宅子这么大,房子这么空,我自己一人又怎么住的过来?咱们许多人住着,不也热闹?” “真的吗?这么说来,我跟公子不用搬走了?”绵绵脸上先前的泪珠还没干,又喜出了泪来。 “不用,日后你就是这宅子的主人。”炎凌浅笑着,抚了抚九儿的头发。 “太好了!绵绵谢过炎公子!也快到晌午了,我这就去准备些酒菜,你们几位先吃茶。”绵绵抹干了脸,蹦蹦跳跳地往厨房去了。不多时炊烟渺渺,锅碗瓢盆也“丁零当啷”响了起来。 桓瑞一声不吭地在一旁坐了许久,听这白发青年说他与鹊青是堂兄弟,不由多看了几眼。这白发青年,一对奇特的异瞳尤为惹眼,身上的气息更是奇怪,明明是个戾气深重的尸族人,体内却流淌着充盈的阳清之气。 忽而想起当年父母被天帝打下洗仙池之前,他曾无意间听到他们提起过,说,天帝的二弟赤光元君并非如传言所说去了东海雷音岛修行,而是与灵族的圣灵女诞下一子,此子身上流淌着天灵两族的血,为天族权威所忌惮。之后赤光元君与圣灵女双双陨世,这孩子也没了踪迹。 看眼前这白发青年的相貌,很可能就是那个的孩子。天族勾心斗角多年,许是被奸人所害,又让尸族炼化了。若是如此,他跟鹊青还真是堂兄弟。 想了许久,这才开口:“我之前从未听师兄提起过他还有尸族的朋友。不过,既然几位知道鹊青在人族的名讳,又能找到这里来,所言自然不虚。我叫桓瑞,师出玉虚崆,与鹊青同门,方才是在下冒失了,几位见谅。”说着,抱拳拱手,冲三人颔首。 炎凌虚按了下手掌,“桓瑞君不必多礼,我们几人与鹊青却是有些私交,只是这其中纠葛甚多,说来话长。” 桓瑞点点头,心中暗想,“无论如何这几人终究是尸族人,天族与尸族向来势不两立,我切不可凭空臆断,失了戒心。现在处境虽然安稳,但到底看不明白他们是何居心,况且绵绵又在这里,真要打起来,她恐怕也性命不保。” 苍决端起茶杯饮一口茶,咂摸着滋味儿,看着茶杯上的水墨雕花,呵然一笑,“这个宅子中,除了阁下便只剩那位姑娘,阁下迟迟不愿出手,无非也是怕伤了那姑娘。怜香惜玉,嗯,不错。只是阁下这戒备之心算是用错了地方,我几个虽是尸族人,倒也不必欺到一个姑娘头上。你说是不是?” 桓瑞语塞,没承想心中所想竟被这人猜中,登时心生尴尬。 炎凌无奈笑笑,伸手在桓瑞手背上按了按,“放心吧,我与这个宅子机缘不浅,此番前来无非是缅怀故旧,待一阵子还是要走的。” 苍决搁下茶杯,接过话头,“是啊,主人要走,客人要留,天底下再没有这么好笑的事了。” 桓瑞尴尬道:“是桓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时绵绵从厨房转出,鹅黄袖子挽到肘弯,露出一截雪白玉臂,手中端个大托盘,盘内搁了四凉四热八个小菜。脚步轻快地转入石廊,开心道:“饭菜这就好了,几位先吃着,我这便去酒窖搬些酒来。”撤了茶水,摆好杯盏盘碟,又分了筷子,便转身去了。 苍决见桓瑞痴痴看着绵绵,拿筷子在他额间虚点一下,坏笑道:“别看了,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桓瑞收回目光,红了脸,再看眼底,却是既无杯盏也无盘碟,筷子更是没有分上一双。便局促不安地摸了摸脖子,手都没地儿放。 “说说吧,怎么得罪了人家姑娘。”苍决夹一口小菜扔进嘴里,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这个我也不知道,前天我到这儿时她还客气的很呢,给我上了茶,还跟我闲聊。结果聊了没几句,就要把我轰出去。”桓瑞一边说一边回想这两天的事,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苍决放下筷子,嗤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跟这小姑娘都聊了些什么?” “她问我是鹊青的什么人,我说是师弟。她又问我,怎么跟鹊青认识的,我说他是天族的少元君,没人不认识。她又问我什么是天族,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就指了指天上。她便皱起眉问我,那你是住在天上咯,我点点头。接着,她便气呼呼地站起来,抓起扫帚就来打我……呐,就是那把扫帚”说着,指了指墙角的一把秃头扫帚。 听罢这话,桌上几人登时捧腹大笑,就连卫忠都憋不住了。 桓瑞不知哪里好笑,窘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可绵绵就是不信。” 炎凌笑道:“绵绵姑娘性子耿直,又生在人族,你跟她说这些,她难免当你信口雌黄。” 苍决跟着道:“我当天族人个顶个的聪明,原来也有天生缺根筋的呀。” 桓瑞这才恍然大悟,这两天为了跟绵绵解释清楚,这样的话说过不少,也怪不得她这样误解自己。想通这一关节,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也跟着笑了。 这时绵绵搬了几坛酒来,一一斟上,见几人相谈甚欢,不解道:“你们几位,也跟他认识?”用下巴点了点桓瑞,眼睛却看也不看他。 苍决连忙摆手,坏笑道:“不认识不认识,素未谋面,只是听这位兄弟讲了讲这两日的趣事,有趣的很呐。” 几人还自笑着,桓瑞突地站起身来,冲着石廊上的栏杆讶然道:“玉虚崆的信鸽?怎么会来这里?”便走到石栏边上抓起信鸽,拍一把鸽腹,一粒纸丸蹦出来。看过书信。才知是鹊青亲兵传来的。鹊青曾有过交代,若是有碧玺夫人的消息便给他带回去,现在看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绵绵自然是看不到信鸽的,见桓瑞说一通胡话,又冲着栏杆比比划划,叹了口气,对几人道:“这两天他死赖着不走,我还当他是个采花贼,现在看来,也真是可怜。不过他身手还不错,疯了也不打紧,在外面估计也吃不着亏,吃过这顿饭,几位就帮我把他赶走吧。” 在座几人哄然笑了。 苍决饮下一口酒,搁下酒碗,笑道:“哦?姑娘还跟他交过手?”正笑着,眉间忽而一紧,嗅来,是曼陀罗花的异香。心道,这个妹妹,可是越来越过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朴宴生波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小小宴席上的笑声戛然而止,九儿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缓缓看向大门的方向。 炎凌捏起酒碗,在唇间一滞,道声,“今天可真是热闹啊”,仰头饮了个干尽。 卫忠皱了眉,打眼在那门上看过,叹了口气。鬼域中诸多高手之内,擒霜公主的修为堪堪算个中上乘,在座的无人会把她放在眼里。可她毕竟是鬼王亲手炼化的尸胎,仗着这点,谁也不能把她怎么着。 桓瑞不等转回坐位,便觉察到了门外的戾气,在石凳上坐定,疑惑道:“几位还有朋友要来?” 苍决沉声道:“不速之客。” 绵绵咯咯一笑,觉得这一桌人个个都奇怪的要命,刚才还热闹的很,忽然之间都面沉似水如临大敌般的沉默。 大门“咯吱”一声,在安静中突地这么一响。 绵绵刚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转头去看,筷子就停在空中动不得了。只见那门闩一点一点的被看不见的力量向外抽动,“啪嗒”,落了闩。 大门嚯地冲开,一个着了大红衣裳的女子,下摆缓缓动作,迈进了门槛。初看时那女子的动作明明慢极了,转瞬间,竟到了眼前。 绵绵登时打了个激灵,突地站起来,“你是谁?谁让你……” 擒霜广袖一摆,绵绵说了一半的话便咽下了。炎凌伸出一只手去揽住绵绵后腰,另一只手还自缓缓斟着酒。一边斟一边道:“烦劳桓瑞君,将绵绵姑娘,送去房中歇息。” 不过电光疾闪,桓瑞的东鸣剑早已出鞘,这突来的红衣女子,带着十足的杀意,却是满目含笑。错愕之际,听过炎凌的话,剑锋狠狠归鞘。接过绵绵向房中转去。心道,这趟浑水自己还是不要蹚的好,话说回来,鹊青这是哪里交来这么多的尸族朋友呢? 炎凌斟过酒,把酒坛递给了苍决,似是将擒霜视若无物,打定了主意睬也不睬。 苍决冷言道:“公主觉得好玩儿吗?” 擒霜呵然一笑,“好玩儿?呵呵,当然好玩儿。这世上再没有比搅了别人的好兴致,更好玩儿的事儿了。”一住,在绵绵坐过的石凳上坐下,又道:“我记得上次跟哥哥坐在一起吃饭,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儿了。怎么,妹妹来,不欢迎吗?” 苍决斜乜她一眼,缓道:“你我二人,是当年三百多个尸胎中唯一受得住夜火洗炼的,我们在暗无天日的鬼域里一起长大。我本以为我了解我这个妹妹的秉性,刁蛮却是刁蛮了些,可到底也不会坏到哪去。念及这份兄妹之情,在鬼域中凡事我都让你三分。如今,你却开始挑战我的底线了。” 擒霜广袖一摆,揽过一坛酒来,斟上,捏着酒碗,悲凉一笑,“底线?哥哥的底线还真是低的很。难为你还记得咱们俩是一起长大。”一住,喝干了杯中酒,“哥哥还知道自己是谁吗?”说完,只嘴角笑了笑,定定注视着苍决。 无人答话,亦无人理睬,整个炎家大院一片死寂。 手指一松,酒碗跌落在桌上,擒霜扶正身形站了起来,手捏广袖,围着石桌缓缓踱步,“你是尸族的太子殿下,是鬼域未来的王,也是父王最器重的人。这一切,你都不要了吗?”说罢,在炎凌身后住了住,“呵,说到父王,我倒想起一桩事来,哥哥可还记得,十年前父王曾交代过你什么?” 苍决一滞,突地将手中的筷子扔了出去,筷子插进石廊里的一根立柱上,颤抖了几下。 擒霜侧身避过,群裾陡然撒开,扇起一阵刺骨凉风。冲那立柱看过一眼,呵然又是一笑,“怎么?怕我说出来?” 话音未落,骨箫一头已指上眉心,便即向后退开。二人脚不沾地,衣裾乘风,刹那间闪到院子中央。 落了地,擒霜扑倒在地上,骨箫还是指在眉心。 擒霜恨恨看着苍决的眼睛,那里面的冰冷真是让人绝望。低眸时眼眶已是红了,忽地扬起头怨毒地盯着石廊,“你为了这个人,要杀了我。” 炎凌送下一口酒,酒碗突地抛了出去,正打在骨箫上。骨箫斜开两尺,酒碗碎在地上。侧身将一旁的九儿抱在腿上,缓道:“我不想看你们兄妹反目。” 擒霜慢慢站起身子,忽地转过头,重重恨道:“呵!说得好听!要不是因为你!我兄妹二人何至于反目?!要不是因为你,哥哥怎会失去父王的倚重?!” “住口!”苍决怒不可遏。 “呵,你不让我说?你怕他知道?可我偏说!十年前,在混沌洞中,父王曾下令让你找到赤光和圣灵女的儿子,然后杀了他,你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对不对?” 转而望着石廊,“你叫炎凌对吧?我见过你,还不止一次,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竟是嵇匡,直到今天。试问这九墟之中,还有谁身上能有天灵两族的气息!真不巧,你偏偏成了个尸族人?呵呵呵!” 炎凌轻轻拍着九儿的后背,一只手捏了一旁苍决的酒碗来,还自要斟上一碗,酒坛一滞,说道:“擒霜公主,今年多大了?”说完,斟了酒。 擒霜一怔,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炎凌也没有等人接话的意思,送下一口酒,继续道:“在公主的一生中?可曾有过值得信任的人?” 擒霜两眼如钩,怨毒地恨道:“信任?呵呵!我是尸族的公主,鬼域中每一个活死人都得恭恭敬敬喊我一声擒霜公主,谁违逆我,谁就得死、就得魂飞魄散!我需要信任谁?我又何必信任谁?” 一住,苍白手指鹰爪般蜷起抵住心口,绝望地摇摇头,“你知道什么叫活死人吗?在鬼域中,人人的血都是冷的,心,都是黑的!” 炎凌亦是摇了摇头,端起酒碗又放下,“公主连信任都不懂,那这一千多年时间,算是枉活了。” 擒霜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抛出乌鳞蛇,蛇尾一扬卷在石廊内的立柱上,闪身带过,收回蛇鞭,回手便向炎凌劈去。 炎凌挥袖护住怀中九儿,袖尾轻甩出去。擒霜手中的蛇鞭随即脱了手,跌到院中地上。乌鳞蛇翻腾扭曲了片刻,灰溜溜爬上擒霜腰间,不再动了。 擒霜的笑容忽然狰狞起来,身体登时委下,如同一条抽去骨头的蛇。 卫忠、苍决脸色立时大变,冲到近前时,已经晚了,擒霜的魂魄已经出了窍。戾气正如疾风般钻入炎凌七窍之中。 炎凌身子一挺,双手胡乱抓住石桌边缘,眉头紧锁,双目紧闭,口中含糊不清,一时间只感到一种如同抽去骨髓般的滔天巨痛一阵阵袭来。用最后一点意志将九儿推到一旁,扑到石桌上,竟将石桌扑成了两半。 “快!把公主的魂魄拍出来!”苍决厉喝一声,随即掐起追魂咒。 卫忠大步跃到炎凌身后,双掌驭足戾气,猛拍向炎凌背心,没承想,力道一到,便感到一股蚀魂剧痛,登时给拍飞出去。 苍决一怔,便欲取箫起语,骨箫还未送到嘴边,便即想到,若是此时牵出魂魄,这二人哪个都活不了,都得魂飞魄散!扔下骨箫,直奔炎凌,驭了充足戾气,按向炎凌头顶。 炎凌突地挺直了身形,扬起脖子,七窍间霍然窜出屡屡戾气,黑气打着璇儿,往那具嫣红的尸体上飘去。追魂咒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擒霜痛楚地呻吟了一声。 苍决端住炎凌双肩,急声唤道:“炎凌!炎凌!醒醒!” 炎凌的头颅还自垂着,剧痛的余波依旧在体内震荡个不停,稳了稳心神,轻道一声,“我没事。”挨过些片刻,剧痛稍稍减缓,扶着剩余的一半石桌站了起来。 忍痛,站得笔直,俯视擒霜一双怨毒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擒霜很是虚弱,努力撑起身子倚靠在栏杆上,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字:“我恨你!” “你又为什么要恨我?”炎凌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擒霜猛地扬起下巴,“苍决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却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了!我有什么理由不恨你!”低下头,恨恨喘息片刻,不甘心道:“我是尸族的公主!鬼王的女儿!天底下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说着,怨毒的眼睛里沁出一滴泪水,就那么一滴,孤零零地,干脆利落地,从脸颊上滚落下去。 炎凌冷冷道:“我何曾跟你抢过什么。”背过身去,沉声又道:“公主,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唾手可得。” 擒霜手捂心口,痛极了似的,忽而仰天狞笑,“唾手可得?好一个唾手可得!是啊,任凭我掏出一颗真心,也不会有人来看上一眼,没人问我疼不疼,没人问我苦不苦。” 转而看向苍决,悲凉一笑,“苍决哥哥,你说是吗?我的真心,你会看吗?”说着,五指便即一蜷,一颗血液早已凝固的心脏破腔而出,她双手捧着那颗心,送向苍决。 苍决不忍再看,别过头去,“擒霜,够了。” “果然,你看都不会看一眼……哈哈哈哈哈……”擒霜扑倒在地上,眼眶里噙满的泪水,肆无忌惮的流了出来。 苍决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卫忠,送公主回去。” “是。” 卫忠带走了擒霜,炎家大院重新归于寂静。 拾一坛酒,踩过杯盘狼藉,揽过九儿,炎凌转到另一个石桌前坐下,看了酒坛许久,才沉声道:“此事,大有蹊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疑点重重(一)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嗯?”苍决一怔。从鬼域到炎家,经擒霜这么一闹,他便觉得自己有负人真心之嫌。千般万般地想过炎凌对这件事的看法,却终没料到他竟来了这么一句。 忙转身上前,“蹊跷?哪里蹊跷?”说着,撩袍端坐,定看炎凌一双如水清眸。 炎凌抿起嘴,思忖道,“前几日在活死人窟,你曾对我讲过,擒霜公主向来不谙族中事物。混沌洞进出需要玄冰玦护体,鬼域中能有玄冰玦的总共也没几人。那么十年前,鬼王在混沌洞中交代你的事,她怎么会知道?难道不蹊跷吗?”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奇怪……”苍决双眼迷蒙,看了会儿桌上酒坛,眼睛忽然一亮:“你是说当年混沌洞中,还有其他人?” 炎凌迟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有其他人也罢,鬼王将这件事交代给了其他人也罢,总之这件事擒霜公主是一定不会知道的。鬼王深谋远虑、城府极深,擒霜公主是个什么性子,鬼域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又怎么会让她来做?”一住,斟了酒,定看着杯中酒,缓缓道,“有人在利用她。” 苍决凝了眉,这件事回头想想确实不太对头,但其中关窍,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炎凌在苍决脸上打过一眼,见他紧皱了眉,忍不住道破,“在活死人窟中,你曾说起过十年前落英谷蕨萝昙被魅鬼种蛊一事,那一日擒霜公主助你拔蛊,在那里见过我和九儿。今天我们离开鬼域,擒霜公主出来为难,显是认出了我们俩。可那时她只是意欲缠住你,好让你脱不开身,却并没有杀意。” “你的意思是……”苍决似乎通透了些。 “没错,这消息是我们离开鬼域后公主刚刚得知的。鬼王想必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吧?违逆他的意思,应该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公主对你一片痴心,必然处处想着你,这件事便一定会替你做。”炎凌倏然叹口气,极沉重似的抓起酒碗喝干了酒。 苍决脸上一热,沉思片刻,轻轻摇头,“不对,不对……若说这人是想利用擒霜来杀你,岂不是太不明智?我和卫忠在尸族中不说是一等一的高手,也胜过擒霜不少。毫无胜算的棋子,布了做什么?” 炎凌把酒坛向前一推,叩响桌面,朗声道:“试探。” 苍决大惑,“试探?试探什么?” 炎凌倏地起身,负手转走,踱了几步又踱回来,“试探——我到底是谁。” 苍决突地立起,急道:“有人对你的身份起疑了!?”口中“嘶”地吸一口气,眯起眼睛细细思量,“你自太清域醒来之前,我就已经打点妥当,知悉此事的除了鹊青和为数不多的天兵,便只有我和卫忠了。鹊青行事谨慎,大可放心。至于卫忠,更不可能,这件事前因后果他一清二楚。 醒来后,你我二人便一直呆在活死人窟,等到你体内气息平稳,咱们便来了炎家大院。这期间,又能有什么空子,给别人钻了去?” 炎凌倏然一笑,望着院中一方姹紫嫣红的花圃,淡淡道:“我想到了一个人,如果他知悉其中一些内情的话,怀疑到我身上,也合情合理。” “谁?”苍决百思不得其解。 炎凌打眼看过苍决,转回头,厘清思绪,过了许久才道: “这个人,我虽没跟他打过照面,可你和鹊青,却都跟他交过手。”一住,没等苍决接话,继续道,“那年在逐流的月迷津,你说魅鬼倾巢都被炼作了尸傀,这件事你始终没有查清楚。当时为首的那个天族人被除了舌,口中又藏了一枚魅鬼毒丸。他们守口如瓶的秘密,是一个穿梭于尸族、天族之中的神秘人。 这个人,据你所说,就是落英谷魅鬼尸傀出动那晚,用天族神兵伤过你的人。落英谷出事没多久,炎家便给灭了门,十三口人命丧于魅鬼的‘拘魂煞’。你说巧不巧,我那晚刚好被带到了天墟。从头到尾都有个神秘人,从头到尾,又都跟魅鬼有关,如果炎家灭门那晚,带走我的是那个神秘人,这件事,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在苍决的脑海里飞速掠过,明明有一根重要的线,却怎么也抓不住。反复回味几遍炎凌的话,才恍然道: “鹊青曾说过,那神秘人与他交手时只守不攻,显然是认识且不愿伤他。而于我交手时,用的却是天族兵刃,下的是死手。他为天族人所用这点,再清楚不过。如果炎家灭门那晚带走你的是他,在鬼域中但凡见过你,便极有可能认出来。从头到尾他都有插手,怀疑到你身上却又不能确定,便只好利用擒霜来试探你?”定了片刻,又道,“那我需要回趟鬼域,跟擒霜问问清楚。” 炎凌摇摇头,“你查了那人十年,尚且查不清楚,他会轻易对公主暴露身份吗?”沉吟了片刻,“还有一点,我总觉得这神秘人为天族人办事是在掩盖自己的目的。他的目的,也跟饲魂玺有关。”一住,“咦”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擒霜公主,为何能拔魅鬼的蛊?” 一声尖叫忽然打断了二人对话,转头看去,桓瑞狼狈的从绵绵房间跑了出来,脸上清晰的印着几道指甲划痕。绵绵追在后面,手里举着一根抵门的木棒,眨眼间已往桓瑞身上招呼了两三下。 “臭流氓!!!在我房间做什么!!!本姑娘今天非打死你不可!!!”绵绵两颊通红,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桓瑞被打地又蹦又跳,边躲边求饶,“姑娘!哎哟!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在旁边照顾你呢!哎哟,疼!不信你问他们!”说话间,窜到石廊里,躲到了炎凌身后。 绵绵一见炎凌,滞了滞,手中木棒一扔,嘴一瘪,蹲下身便开始嚎啕大哭。 炎凌、苍决默契对视,蓦然一笑。 苍决手按双膝,屈下身,笑问:“绵绵姑娘,你倒是说说,桓瑞小兄弟是怎么欺负你了?” 桓瑞见苍决不但不帮忙还火上浇油,急忙扯扯炎凌,“我真没欺负她!你们在外头打架,我又不好掺和,所以就在里面守着她咯。” 绵绵抽搭一通,拧拧鼻涕,哭道:“你还说没欺负我!嘤嘤嘤,我一睁眼就看到你坐在我房里,还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嘤嘤嘤,我不活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当这许多人的面!以后叫旁人怎么看我!我不如死了算了!嘤嘤嘤……” 炎凌搀起绵绵,仰头想了会儿才道:“绵绵姑娘还记不记得,那会儿咱们正吃午饭,你吃着吃着就忽然晕过去了?” 绵绵胡乱抹着脸,含糊不清说了句,“记得。” “你忽然晕倒,可把大家急坏了,桓瑞君精通些医术,便给你把了脉。你是急火攻心,睡一会儿,宁了心神,也就好了。我们几个又不通医理,便只好劳烦桓瑞君照顾你了。” 绵绵仍是抽搭着,不情愿道:“真的?那他为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炎凌又想了会儿,笑道:“望闻问切,乃医者惯用之法。为首便是个‘望’字,望而知其病也!再者说来,医患之间哪有那么多的忌讳,你说是也不是?” 绵绵这才止住哭声,软言道:“炎公子说的倒也在理。”转而冲炎凌身后的桓瑞微微一福,赧道,“刚才是我错怪你了,我还抓花了你的脸。” 炎凌、苍决噗嗤乐了。 桓瑞不好意思的挠着脖子,也是嘿嘿傻乐,打心里对炎凌敬佩的不得了。 “哎呀?这是这么了?怎么酒菜铺了一地?你们……打架了吗?”收回心神,绵绵才看到满地的杯盘狼藉,转而视线移向石桌,那石桌,为何竟碎成了两半!突地想起那红衣女子来,疑惑道:“我记得……咱们吃饭的时候,来了个红衣姑娘,那姑娘走到近前,我便站起来问她,可话还没说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一住,接着道:“那姑娘是谁?也是朴月公子的朋友吗?” 苍决装模作样道:“唉,绵绵姑娘有所不知,前几日我在茶楼跟这女子赌钱,赌输了,又没钱还,只好躲起来,今天这女子找来讨债了。一来二去,起了口角,我们就打起来了。” 炎凌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讨债,不错,确是讨债来的。” 绵绵瞥过苍决一眼,心道,“你这病秧子对我家公子出言不逊的仇我还记在心里呢,眼下又因为赌债毁了公子的石廊,要不是公子堂兄弟在这里,我早把你轰出去了。”想罢,叹口气,说道,“炎公子,你可把家里转过了?这里这么乱,不如你们几位在宅子里走走,绵绵先收拾收拾,再给几位奉茶。” 炎凌牵过九儿,笑道:“有劳姑娘了。”便即跟苍决并肩,往后院去了。 桓瑞却是不走,绵绵洒扫,他便跟着搭手。一开始二人谁也不好意思说话,直到绵绵看到立柱上插了两根筷子,才惊呼道:“呀!这是谁这么大力气,竟把筷子给穿进石头里了?还有,这石桌?是谁给弄碎了?是那红衣姑娘吗?” 刚才外面几人发生的事,桓瑞趴在门缝上看的一清二楚。但这事儿,对于绵绵来说不免太过玄乎,不说也罢。于是学着炎凌的样子,避重就轻,“刚才姑娘晕倒了,我就在房中照顾姑娘,外面的事我不太清楚。” 看着桓瑞脸上三道清晰的指甲划痕,绵绵脸上一热,歉然道,“唉,这几天我对你却是有些过分了,今天你使出了我家公子的剑招儿,不管你是不是疯子,也当跟我家公子有些渊源吧。绵绵给你赔罪了。不过还请你以后不要再唱歌了,真的很难听。”说着,仿佛又听到了那难听的歌声一般,眉头一皱,打了个激灵。 桓瑞怔住,突地恍然大悟。昨晚看绵绵姑娘睡下了,在院中呆着也是无聊,索性对月而歌,赏咏人间素月也是别有一番意境。没承想,自己竟唱的这么难听?一时尴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绵绵也没等他接话,住了住,又道,“也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你吐的我门前臭气熏天,昨晚我恶心的差点也跟着吐了。” 桓瑞大窘,耳朵发热,脖子根儿都红透了,急忙尴尬道:“对、对不起姑娘,我、我……” “好了,不必说了,我已经不生气了。”转身,拿了扫帚来,将地上的酒菜揽到一处。 洒扫片刻,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到门前。桓瑞忽地紧盯着大门,自言自语道:“奇了怪了,怎么又来一个尸族人。”扔下手中簸箕,垫步凌腰走了过去。 那人倒也没有敲门的意思,驭了戾气冲开门扇,跳进门里,连忙挥袖将门合上。还自要往院里跑呢,跟桓瑞差点撞个满怀,刹住步伐,口中“咦”了一声,在桓瑞脸上打过一眼,又“哦”了一声。便扔下桓瑞不理,径直疾步往里走,边走还边喊: “炎凌!不好了!出大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宿安绝色(一)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不知不觉竟已至日暮时分,斜照卷残云,院中每一物什都镀了一层火红。后院无非柴房、仓库以及马厩,一别十年,物是人非,打眼看去,心中滋味莫可言说。 炎凌牵着九儿,和苍决转了转,看苍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苍决寂寂一笑,抬头望着天边夕阳,“不瞒你说,混沌洞中的事,我从没打算过告诉你。” “我知道。”炎凌耽下脚步,略微一停,“你又不会杀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 苍决怔住,低头笑道,“我倒是很怕擒霜说出来。” 炎凌摇摇头,“我已经不是那个凭空臆断的人世炎凌了。”一住,笑道:“莫非你这一千八百多年也是枉活?” 苍决斜斜看过炎凌,这句话是炎凌对擒霜说的,现在回想竟莫名五味杂陈。擒霜有句话说的不错,在鬼域中人人的血都是冷的,心都是黑的。自己也是如此,又信任过谁?现在看来,不过都是无声地辜负罢了。 想罢,松一口气,缓缓道:“也不算枉活,至少从今天起就不算了。” 炎凌道,“其实,擒霜公主说的没错,你是尸族的太子殿下,是尸族未来的王,你不应该放弃这些。” 苍决惨然一笑,沉声道“当年鬼王从九墟中精心挑选了三百多个死胎,日夜炼化,死胎成活那日,又将这三百尸胎扔进夜火,经受百年洗炼,大多数尸胎都葬身夜火,只剩我和擒霜。 他如此费尽心机,你觉得他仅仅是为了要一双儿女?呵,鬼王何等的聪明,他又不会老不会死,要太子和公主做什么?我跟擒霜不过只是他耗时一千八百多年炼就的两枚丹药而已,只要时机一到,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们。” 一住,落寞的看向炎凌,“大多数尸族人,都是由人族炼化而来。受不住六道轮回的苦,靠那点怨念支撑,才成了尸族人。他们活过,有生之所妄,生之所求,即使鬼王也无出其右。可我和擒霜,没有活过,支撑着我们到今天的,无非是这点执念。” 炎凌亦是惨然一笑,二人共看脚下一抹余晖,沉寂良久。 “对了。”苍决忽然想起先前被打断的谈话,“你是不是问过我,擒霜公主为什么会拔蛊?” “我也是忽然想起来的。你曾提起过,魅鬼是鬼域中特殊的一支,擅长蛊术。擒霜公主并不是出自魅鬼,她怎会拔蛊?不是很奇怪吗?” 苍决想了想,开口道:“会拔蛊的不是擒霜,而是擒霜的乌鳞蛇。据说这蛇是一千多年前擒霜在鬼域中玩耍时捉到的,擒霜素来顽皮,对毒虫很有兴趣。那年捉到时,无论如何也无法驯服这蛇,最后交给子虚空驯了好几年才算听话。” “子虚空……”炎凌将这个名字默念了好几遍,“子虚空?百鬼军左领?”一住,见苍决点了头,又道:“你查过他吗?” 苍决道:“查过,没有任何问题。子虚空从小看着我长大,最爱奇花异草奇珍异兽,性子顽劣颇像个顽童,不过他处理族中事务却是非常严谨,对尸族忠心不二。” 苍决迟疑地点点头,没再说话,拉着九儿要往前院去。这时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听声音似乎是石壮,便急急步去。 石壮大叫着径直往炎凌原本住的房间冲去,绵绵扔下扫帚,连忙喝住。 “哎?傻小子!你是谁?到我家做什么?” 石壮一住,打量着绵绵一张气冲冲的脸。心里惑道,“这面生的漂亮妹子,是哪里来的?炎凌离家十年了,一回来就招了桃花?”不管怎样,对方毕竟是一位姑娘家,也不能太过莽撞,定了定身,恭敬道:“姑娘,我是来找炎凌的。” 绵绵没好气道:“就算你是来找炎少爷的,这是别人家,你推门就进来,算怎么一回事!?” 石壮看小姑娘一脸怒容,不解道:“以前我也是推门就进来啊?炎凌家就是我家!”环顾四周,发现院中与十年前无异,心下只感到奇怪,却也未曾多想。刚要推开炎凌房门,便看到炎凌牵着九儿从后院款款而来。 炎凌冲九儿微微颔首,对石壮道:“石壮,你为何如此慌张?” 石壮仰头打了个“嗨”声,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沉声道:“出事了,姬清姐姐出事了!” 炎凌不解。霍姬清,霍伯伯的千金。十年前姬清姐姐十八岁,如今二十有八,应该已经出嫁了。霍伯伯家财万贯,金龟婿定也绝非等闲,嫁入豪门世家既不会抛头露面,又怎么会出事呢? 绵绵一听“姬清”二字,便觉得熟悉,细细思量了片刻,终于恍然大悟,“你说的姬清姐姐是不是叫霍姬清?” 石壮鸡奔碎米般连连点头,“姑娘你也认识她?” 绵绵迟疑地点点头,又马上摇了摇,“谈不上认识,但这位姐姐芳名却是早有耳闻,听说是宿安第一绝色,宿安城无人不知。对了,他是东家的千金,当年朴月公子就是在霍先生手里接手的这座宅子。 说来蹊跷,五年前,这位姐姐在大婚当日莫名其妙失踪了,新郎官儿是锦歌城首富阮东吾的大公子。那日,我曾在门口望见过迎亲的队伍,确是浩浩荡荡,极大的阵仗。 传言说,这位姐姐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花轿,抬到阮家时,轿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当日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足足好几百人,却没有一个看见过她是如何消失的。为此,霍阮两家打了足足两年的官司,可这件事也实在太过离奇,官老爷根本断不了,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炎凌细细听完绵绵说的话,疑惑的看向石壮。 石壮对炎凌深深点头,“不错,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一住,补充道:“我爹有个朋友在官家做事,姬清姐姐大婚当天,官家还调派了不少公人来护送迎亲队伍,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消失了。之后,霍伯伯为寻找姬清姐姐的下落,几乎打点了瀚河南北的无数官家,连绿林好汉也一同出动,五年来,音信全无。” 炎凌惑道:“凭空消失了?” 绵绵想了想,支吾道:“炎公子,这件事我还听过一些其他传言,只是不知道当不当讲。” 炎凌微微颔首,“说说无妨。” 绵绵环视院中,见几人都站着,歉然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几位先别站着了,到书房来,绵绵给几位奉茶上些点心,咱们慢慢说。”双眸微垂便要福身而去,目光正对上九儿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珠。 这小女娃自打进门,不哭不闹也不说话,绵绵几乎将她忽略了。这下上了眼,觉得这孩子当真好看,虽然脸色过于苍白,但还是掩不住天生的好相貌。上前,摸摸九儿的小脸,却突地打了个寒颤,趔趄着退开了。女娃的脸,冰凉冰凉的,那种寒意,似乎渗入了绵绵的骨头缝。 绵绵慌张道:“炎、炎公子,她是不是病了?”说着,捻着纤细的指尖,那种触感久久不散。 炎凌看绵绵显是吓到了,沉吟了一霎,说道:“绵绵姑娘可知道瀚河最北的极北之地?” 不等绵绵回话,自问自答般继续道,“那里极寒,茫茫四野全是雪,我们几个去那里办事的时候,不幸得了寒毒。这寒毒,倒也不会害人性命,只是打那起便通体冰凉。这次回来,也是想循个名医,看能不能把这寒毒拔了。只是可惜我这九儿妹妹,跟着受了牵连。姑娘不必害怕,这种寒毒,不会传染。” 绵绵窘道:“是绵绵失礼了,还请炎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几位这便去书房坐吧!” 说完,几人便转去了书房。桓瑞却不跟了去,狗皮膏药似的黏在绵绵身后,绵绵做什么他便跟着做什么。 烧了水,沏了茶,绵绵端起托盘,忽然疑惑的看向桓瑞,“桓瑞,我总觉得不太对。当年外面传言炎公子一家一夜暴毙,全家死了十三口,只剩炎公子生死未卜。这当口儿,怎么带着一个妹妹回来了……”突地想起了家中一间空房,衣柜里全是粉粉的五六岁姑娘的小衣服,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桓瑞唯恐吓坏了绵绵,不便道出实情,便道:“十年前,朴月能从大门口儿捡来个绵绵,就不兴那什么炎公子捡个九儿?” 绵绵吐一口气,“也对,瞧我想哪儿去了。你把茶水端了去,我盛些点心,一会儿就来。” 桓瑞端了托盘转去书房,书房里四人落了座,炎凌已把眼下的许多情况跟石壮说了一遍。 苍决一见桓瑞,意味深长地一笑:“桓瑞兄弟对绵绵姑娘,当真是情根深种啊,恨不能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桓瑞尴尬笑过,对石壮道:“这位兄弟是?” 石壮朗声道:“我是石壮,炎凌的发小。刚才进门,看你是个天族人还把我吓了一跳,就想到你肯定是鹊青的朋友。鹊青是我师父,我活着的时候认的,咱们也算朋友了。” 桓瑞忽然挺直身板,得意道:“朋友?论起来,你得喊我一声师叔,我跟鹊青可是师兄弟。” 石壮嘿道:“师叔就师叔,师叔请上坐!” 几人正自说着,绵绵端了点心来,落了座,室内便都沉默了。 炎凌道:“绵绵姑娘刚才说,关于霍家小姐,你还有其他耳闻?” 绵绵拢了拢额前一缕丝发,虚看着地上一抹残阳余晖,回忆道:“这段传闻,我是无意间听人提起的,也不知做不做得真……” 说完,见炎凌微微颔首,才继续说下去,“前年春天,我照例去落英谷采桃花枝。路上累了,便在长街东头的小茶馆坐下来吃茶。有两个婆子在一旁说悄悄话,我隔着近,倒也听得真切。 其中一个婆子说,她是专给霍家小姐梳头的佣人,在霍家干了很多年。霍家小姐先前的相貌虽说也是极美,却不像后来那样惊为天人。 头几年,那婆子只觉得小姐越来越漂亮了,五官没有多大变动。可是慢慢地、慢慢地,她便觉得小姐的容貌便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是那种女大十八变,就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虽说,性格,说话的声音,处事的方式,还是原来那样。可那皮相,的的确确不是同一个人。 那婆子说到这里,听起来怕极了。她接着说,霍家小姐深居闺阁,从不外出。真正见过小姐这种变化的,就那么两三个伺候在小姐身旁的丫鬟婆子。因为天天见到小姐,一开始只是觉得奇怪,没起什么疑心。霍家小姐原本的相貌,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模糊了。 直到有一天,这婆子打扫屋子的时候,从箱底翻出一张画儿来。那是小姐十八岁时,霍夫人找画师给小姐画的,一笔一画,勾勒的极为精细,画的跟真人一模一样。当时,霍家上下,但凡看过这幅画的,没人不夸这画师的功夫好。 那婆子一看这画中人,当时便给吓地魔怔了,躺在床上病了好几天。一即好转,便借病离开了霍家…… 之后,伺候小姐的丫鬟婆子便病的病死的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宿安绝色(二)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书房里安安静静,这当口儿没一个人说话。天色逐渐黑下来,那仅剩的一寸斜阳,也马上要被夜晚吞噬了。 炎凌按按太阳穴,冲绵绵道:“这梳头的婆子说,霍小姐身旁的佣人或病或死?” 绵绵在暗转的天光里点了头。 炎凌眯起双眼道:“十年前……十年前绵绵姑娘还没有来到这个宅子。那个时候我全家暴死,大殡那日,是霍伯伯和姬清姐姐扶棺为我家人下了葬。霍小姐虽然常年深居闺阁,可那一次不是人人都瞧得真切吗?”说着,疑惑地看了看石壮。 石壮跟炎凌交换了目光,轻轻点头,“是啊,炎家大殡那日,一条送殡长龙从宿安主街直捣万窟山深处,长街上被行人围的水泄不通,队伍最前方的就是霍伯伯和姬清姐姐。那时候的姬清姐姐,称的上是个漂亮人儿,但若说是宿安第一绝色,那可真有点儿夸大其词了。” 炎凌叩响桌面,望着外面最后一点天光,喃喃道:“姬清姐姐五年前大婚,五年前,二十有三。咱们宿安的姑娘约摸十五六岁就张罗着出嫁了,最迟也不过十八九岁。二十三岁才出嫁,街头巷尾应该早有非议了……” 石壮眨眨眼,接道:“我听我娘说,姬清姐姐前些年卧病在床。至于生得什么病,又怎么会一病好几年,我娘就不知道了。她只说,有一次路过霍家门口,见到宿安几个名医灰溜溜地被霍家赶出来。一路走,还一路扼腕叹息。” 绵绵一边回忆一边道:“你说的前些年,应该就是我刚来这个宅子的前几年,那时候我八九岁,还贪玩儿的很,经常偷偷溜出去,时不时看到说媒的、提亲的、抬着大把聘礼往霍家去,不过,听说都被霍先生拒之门外了。如今你说,那几年那位姐姐是在生病,倒也说的通了。”说完,兀自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炎凌见绵绵显然只说了一半,揣测道:“绵绵姑娘,这其中莫非还有别的传言?” 绵绵犹豫道,“有,倒是有,不过这传闻听来就不太好听了。” 炎凌示意绵绵说下去。 “还是五年前……那年春天,霍先生为这位姐姐举行了‘比武招亲’,那天擂台就摆在明月楼门口,最后胜出的年轻公子,会得到霍先生在瀚河北岸的全部生意。 整个宿安,连同隔壁的锦歌城都万人空巷。但凡有一点能耐能拿得出手的公子哥儿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时人们都在议论,这位霍小姐如今已是二十三岁的老姑娘了,若非长的丑,亦或者有什么隐疾,又何必摆那么大阵仗来招亲? 直到那姐姐在明月楼三楼的窗口出现,整个宿安都静了。但凡见过那姐姐的,哪怕只远远看过一眼,每每回忆,仍是芳容栩栩、赞不绝口。 传言说,霍家小姐那天穿了一身淡粉桃衫,从明月楼三楼窗口经过,只往楼下一撇,就只那么一瞥,楼下的男人各个跟丢了魂儿似的,六神无主地,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窗口。哪怕霍先生宣布‘比武招亲’开始,人们还是没有回过神儿来。 说来奇怪,这‘比武招亲’,比的竟不是武,而是“医术”。那些身怀武艺的年轻人,一听这话,无不是含恨而走。而剩下的,那些会些医术的,也在严苛的筛选中,没能过关。 “比武招亲”不欢而散,霍先生走的时候面沉似水,霍小姐也再没露过面。打那儿起,宿安便有两种传言:一说,这霍小姐定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以至于要招个精通医术的夫婿。二说,霍家小姐给狐狸附了身,招的是精通法术之人。 这其二,传的最盛。人说霍小姐先前的姿色虽也极美,可与现在比简直云泥之别。一个是姿容尚可的富家小姐,一个是有一想之容的狐媚女子,这,若不是被狐狸附了身,又怎么解释?不过,打那天起,这位姐姐就被贯以‘宿安第一绝色’的美誉。 后来,后来就是秋天,霍家小姐大婚,便发生了那件事……”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的,书房地上,一块月光的斑迹,懒洋洋地散着荧光。一屋沉寂。苍决支了颔,大约听的寡淡,竟浅睡过去。桓瑞的眼睛闪着光,每每落脚都在绵绵的一举一动上。 炎凌久久注视那块光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石壮就着绵绵的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稍稍厘清,黑暗中看向炎凌,“炎凌,你说姬清姐姐,她一个人族姑娘身上,怎么会发生这么诡异的事?” 炎凌回看石壮,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姬清姐姐身旁的丫鬟婆子应该知道更多。”转而看向绵绵,“绵绵姑娘,给霍小姐梳头的那个婆子,你认得吗?” 绵绵道:“那时茶馆里,自称是小姐佣人的婆子我认不得,不过另外一个我倒是知道,她叫花婆,是走街串巷卖珠花的。这两个婆子关系甚好,那个花婆一定认识她。” 炎凌振振衣袖,站起身来轻踱两步,拱手道,“绵绵姑娘,我跟石兄弟出去一趟,九儿妹妹劳你代为照看。”等绵绵点了头,跨出了书房门。 院中铺满了澄澈的淡薄月光,身后是一抹细长的影子,炎凌抬起头,月朗星稀,突地想起醒来时,在星子布列的虚空中感受到的那束目光。 石壮赶上来,惑道,“炎凌,这是打算去哪儿?找那个卖珠花的婆子?” 炎凌对着天空摇摇头,定了片刻,才道:“先去霍家。”说着,推门步出。 天刚黑过不久,正是晚饭时分,半空中飘着淼淼炊烟,嗅来是市井滋味,温暖馨甜。街上行人不算太多,却并不显得冷清。 长街往西,十字路口左转,霍家坐落在城中心处,远远可见门口两盏灯笼亮着模糊不清的光晕,再往里看,黑漆漆一片,院中似乎没有半点灯火。 石壮打眼看过霍家门口两点虚弱的光,心事重重地慢下步子,侧头对炎凌道:“炎凌,那会儿绵绵在场,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一住,接着道,“我觉得一个大活人凭空失踪倒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尸族、天族还有那个什么灵族,都办得到。” 炎凌慢下步子,看向石壮,“你说的没错,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为何要带走霍小姐,一个人族姑娘,能跟其他几族有什么牵扯?” 住了住,继续道,“姬清姐姐失踪前先是抱病,后又变了容貌,再之后又‘比武招亲’要找一个精通‘医术’之人。常年身居闺阁,只与几个丫鬟婆子接触,一出门,却又在明月楼大张旗鼓的现身……这,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石壮在额头上拍了一把,“啧”一声,“唉!我脑子笨,反正是理不明白了!” 霍家门前矗立着两尊高大的汉白玉石狮子,门口只两盏灯笼的一点点微光,灯笼上书“霍宅”二字。朱漆大门尽管有些陈旧,却不减富商巨贾的气魄。 叩响兽头门环,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应声。正当二人转身欲走,门却开了一条细缝。门内黑漆漆的,一个姑娘半张脸贴着门,打量着二人。 姑娘的容貌看不太清,隐约可辨是个十三四岁大的丫鬟。炎凌上前拱手,恭敬道:“请问霍老爷可在家中,晚辈炎……晚辈炎知恩前来拜访。” 那姑娘并不应声,冷冷打量二人许久,又过了半响才轻轻点了头,本以来她要开门,结果大门却“嚯啦”一声合上了。 二人疑惑对视,心中只道迥异。 石壮奇道:“这是怎么回事?若是不在或是睡下了,怎样也该交代一声啊?”一住,扭头道,“对啦炎凌,你为什么不报真名?” 炎凌步下门前石阶,缓踱了两步,“十年前我家那桩案子,不是还没结?若是道出真名,这家中有认得这名字的,岂不是给霍伯伯多添些麻烦?” 石壮笑道:“你说的也是,霍伯伯帮了你家那么大忙,你说你叫炎知恩,他一定能想得到。只是不知道,这怪丫头会不会回去通报。” 二人在门前徘徊良久,正决定离开,那门却“嚯啦”又是一声,洞开了两尺来宽。丫鬟提了盏小灯笼,露出半个身子来,阴沉沉地道:“老爷有请二位。”说完,身形一让,只剩了一条黑洞洞的门缝。 炎凌、石壮侧身挤过门缝,丫鬟在头前带路。院子极大,静悄悄的,除了身后的大门,其它的院墙都隐在树木之后,看不真切。院中央矗立一块巨大山石,涓涓水声从山石上倾泻而下。明明是个朗月晴夜,院中物什却怎么也看不分明。 左转又转,穿过前院几间客室,步入后院的亭台楼宇,一路上,除了丫鬟手里的那盏灯笼,再也没有半点光亮。 丫鬟在其中一座二层小楼前刹住步子,低声道:“就是这里了。” 炎凌抬起头,这小楼的二层,只有一扇窗透出光亮,正自再问,那丫鬟却不声不响地走了。 石壮盯着那扇窗户,口中“啧”一声,“奇怪,真是奇怪,上上下下都奇怪。你说这么大院子,这么多佣人,怎么就连点声音都没有呢?” 炎凌亦是疑惑地很,却只摇了摇头没再接话。 二人摸黑推开一楼房门,月光照进来,室内陈设将将能辨认一二。这看起来是间书房,房中设有一张书桌,桌上一张宣纸随着门口扑进来的冷风缓缓翕动,纸上压一块镇纸,一方砚台,一个笔筒。四周书柜、桌椅尽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可看起来明明光洁的很,却总有一种年久失修的陈旧感。 这间书房还有个里间,中间隔一堵镂空的实木雕花屏风。屏风后面,黑洞洞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在一块月光中闪了闪,接着躲进了黑暗里,再闪出来时,二人才发现,那竟是一角衣襟。 石壮突地刹住步子,压低声音,慌张道:“炎凌!你看!那、那是不是吊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宿安绝色(三)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炎凌略一点头,悄步向里间屋步去。这间书房里没有一丝活气,如果那里真是吊了个人,恐怕早已气绝。 里间屋漆黑一片,唯一透进来的一线月光,使得漆黑更为鲜明。那东西仿佛是在两个人的感觉里悠悠荡荡,偶尔撞上那线月光,一袭青灰色裙裾摇曳而过,划过两个人的脸颊。 吊在那里的是一个女子,气绝多时。炎凌伸出手,在那一角裙裾上捻了一下,面料是上好的极北雪蚕丝织就,手感丝滑柔糯暖中透凉。便是一怔,急忙喝道:“石壮!叫人来!” 石壮愣了刹那,当即狂奔出去大声呼叫,“不好了!快来人那!出人命啦!”就这么呼叫了几遍,不多时院子里便有了声音,听来是不少人正往这处楼阁狂奔而来。 炎凌手托那女子的腿向上一送,本以为能将那女子放下来。结果连送两下都无法摆脱绳结,才明白,那女子上吊的绳索打的是死结。便即提气,在女子头顶一点。绳索断裂,横托了女子转出里间,拂去外间书桌上的一干物什,将女子轻放在桌上。 死去的女子,是霍夫人。颈骨已被绳索绞断,脑袋颓然歪在一旁,双目呲裂,舌头耷拉在外面,一张青白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尤为可怖。是自缢,但是为何? 不及多想,书房一侧的楼梯转角响起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一个人匆匆跑下来,磕磕绊绊,还摔了一跤。 那人在月光里爬起来,背影略微有些佝偻,带着那种伤心过度的瑟缩。环顾四周,像是猛地一惊,随即缓缓地冲书桌上的霍夫人伸出一只手来。嘴里含糊不清,不知要说什么,但终没有说出来,肩膀一沉,那只手也跟着沉下去了。 这时外面跑进来几个家奴,看到地上那人,急忙上前搀扶,“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炎凌疾走过去,跟着搀起地上那人,担忧道,“霍伯伯!你还好吗?!” 霍知遇无力的摆摆手,目光呆滞地看着石桌上的霍夫人,过了许久,悲恸道:“管家那,去、去打一口上好的紫檀棺木,将夫人盛敛起来……” 管家应声而去,几个家奴齐齐跪坐在霍夫人遗体前。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可以听到某个家奴突兀地吸鼻子、或竭力掩饰的哽咽声。 霍知遇拖着步子,呆滞地走向书桌旁地一把檀木椅,扶着扶手,颓然坐下。三十九岁的霍知遇,正当壮年,这一刻,一副高大的身躯忽然矮下,竟像个迷路的可怜孩童般,茫然无知的注视着黑洞洞的房间。 炎凌撩袍跪下,对着霍夫人拜了拜,转跪了霍知遇,拱手沉声,“霍伯伯,节哀顺变。” 霍知遇点点头,用悲伤的眼睛在炎凌身上缓缓打量,过了许久叹了口气,“侄儿,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吧?” 炎凌低下头,定看着脚下照进来的一方月光,心情苦楚。 石壮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家奴形色匆匆地步入步出,心里只道奇怪,偌大个宅院,出了这么大的事,却还不点起一盏烛火……想罢,步入书房,跪拜过亡者,又给霍知遇行了礼,静静待在一旁。 书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月光、或是黑暗,也不知到底能从那里看出些什么来。风偶尔翕动门扇,“咯吱”、“咯吱”突兀地响着。 约摸一盏茶时间,几个家奴抬了棺木来。管家招呼几个丫鬟端了清水、又拿来了上好的衣裳,便请几位出门。 霍知遇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缓缓看过炎凌和石壮,轻声道:“侄儿,你们先去客室吃茶罢,我给夫人梳洗、换换衣裳,也好让她走的体面些……” 炎凌沉声道:“霍伯伯,莫要太过伤情。” 说完,霍知遇轻轻颔首,管家头前引路,带着二人往前院客室走去。一路上,不少家奴、丫鬟低着头,一声不吭匆匆跑过。炎凌四下环顾,见宅院中仍未点上一盏灯火,疑心更甚。 前院人头攒动,不少家奴在忙活着搭建灵棚,引魂幡、花圈尽皆摆放整齐,只等着霍夫人棺木就位。 客室里落了座,管家将房门关紧,才掏出火石来,颤抖着点亮了一支蜡烛。豆大的火光将三个人的影子照的歪歪扭扭。 丫鬟上了茶,关门转走。管家耸着双肩立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脚尖。 二人在管家身上打了一眼,交换目光,满腹狐疑。灯花“啪”地炸响一声,突兀地二人神经不由紧绷了起来。 炎凌振袖拱手,冲那畏畏缩缩地管家道:“管家老伯,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为何不掌灯?” 那管家听罢沉沉叹息,仿佛觉得寒冷一般,双手插进袖筒,过了许久,才沉声道:“我家夫人从七八年前就得了眼疾,看不得光亮的东西,打那时起若不是有客来访,晚上便不再点灯了。我们这些下人,也习惯了。” 炎凌轻轻点头,向石壮看去。二人的眸子中,仍是闪着狐疑神色。这管家的话听来合情合理,却又让人觉得里面还有不可告人的内情。 正自二人惶惑,门扇“吱呀”拉开了,那管家一转身,见来者是霍知遇,屈身行礼默不作声向外走去。 二人闻声刚要起身,霍知遇便摆了摆手,步伐沉重地走向对面的椅子旁,落了座。 霍知遇尽量笔直的倚靠在椅背上,两鬓不知何时已染了白霜,对炎凌苍凉一笑,“凌儿啊,想不到霍伯伯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我那炎萧兄弟如果泉下有知,也当安心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炎凌看霍知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如刀绞。急忙起身跪倒,沉声道,“霍伯伯,当年您亲自扶棺,葬了我炎家一十三口,这份大恩大德,炎凌永不敢忘。您跟伯母待我恩重如山,今日伯母仙逝炎凌愿披麻戴孝尽子女之谊,为伯母守灵送葬。” 霍知遇拉起炎凌,郁郁道,“凌儿,说什么大恩大德,我跟炎萧兄弟多年的交情……他的家人,亦是我的家人……” 一住,拉炎凌坐在自己身边,拍着炎凌的手背,“想必凌儿也听说过姬清的事了吧……这十来年那,真是物是人非,先是炎萧兄弟一家暴毙,凌儿你生死未卜,继而我爱女姬清又失踪了,如今连我那夫人都弃我而去。霍某、霍某实在是孤寂的很呐……” 说着,已是哽咽,霍知遇仰起头,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转瞬间好似一身疲惫,“夫人打定了主意,随女儿去了,也好,去就去罢。” 炎凌在霍知遇脸上看过,心道:“这五年来,霍伯伯为了寻找姬清姐姐,不惜千金散尽。日复一日,希望殆尽,如今可能觉得姬清姐姐已不再人世了……” 想到此处,拍着霍知遇的手背,安慰道:“霍伯伯,姬清姐姐只是失踪了,会回来的。你看我,失踪了这么久,不也回来了吗?”一住,目光一凛,坚定道,“霍伯伯放心,炎凌就算把盘古墟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姬清姐姐找回来!” 霍知遇笑笑,又是悲凉神色,“凌儿,回去看看吧,炎家宅子这几年给一个叫朴月的年轻人打理着,我跟他说过,你若是回来,房子还要交给你。”说着起了身,转走了几步,顿了顿身形,“你走吧,我去陪陪夫人。她活着的时候,我天天忙于生意,今天什么都不忙了,陪她说说话……” 霍知遇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如豆烛火被风一扑,忽地灭掉了。客室内一片黑暗,外面静悄悄。黑暗中二人对视一眼,起身转出。 院中已经搭好了灵棚,没了家奴和丫鬟的踪影。霍夫人的棺木摆在中间,霍知遇倚靠在棺木上,两眼沉滞地看着眼前的地面。月色如霜,生死两隔,院中沉沉寂寂,引人生悲。 步出霍家大门很远,二人不约而同的回头望了望门前的两个灯笼。两点微光摇摇曳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缓行到长街上,石壮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在炎凌身上徘徊来去,几度想打破沉寂说出心中疑窦。 炎凌的步子慢慢滞住,隔着一排排住房,遥望霍家的方向,轻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住,不等石壮接话,继续向前走去,“霍伯伯太奇怪了,霍夫人死的太奇怪了,霍家上上下下都太奇怪了……而且一走进霍家宅子,我就总觉得有那么一丝难以察觉的戾气……” 石壮忙跟上,点头道,“霍宅确实大有古怪,但你所说的戾气我察觉不到。霍夫人不是上吊了吗?活人含怨而死,当然会有戾气。” 炎凌慢慢摇头,“不对,不是霍夫人的戾气,霍夫人的死,似乎是在掩盖什么……” 石壮支吾道:“你、你不会怀疑霍伯伯……” 炎凌刹住步子,沉声道,“不,于情于理,霍伯伯都没有这个动机。” 石壮突地一住,“噢!我差点忘了,我从那间书房里带出了一样东西。”说着,伸手从前襟摸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团来,三下两下拆开纸团。 借着月光和长街边的点点灯火,隐隐可以看清,宣纸上赫然是一个女子的半身像。那女子眉如远山,目如青黛,手执团扇,身着青衣,实在清丽的很。 二人不由讶然,异口同声道,“霍姬清!” 愣了片刻,炎凌小心捏过画纸细细打量,“石壮!这画像你从哪里找到的?” 石壮急忙道:“那会儿我进了房间,见你跪拜了霍伯母和霍伯伯,也上前行了礼。之后我就待在一旁,忽然瞥见地上有张宣纸,借着月光看去,隐约是个女子。便想到之前绵绵姑娘提起过的,那个梳头婆子的事儿来。于是,便悄悄揣在怀里了。” 炎凌听罢点点头,“想必霍伯母是睹物思人罢……”一口气叹到一半,手指不经意一捻,宣纸一角一分为二,登时一怔,急忙分开纸张。 石壮见霍姬清的画像之后还有一幅女子画像,也是惊讶不已。侧头向炎凌看去,但见炎凌一脸惊愕,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盯着那画儿,突地如梦方醒般开口,“母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宿安绝色(四)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炎凌突地将两张宣纸一甩,塞进袖中,大步向前走去。 “母亲?什么意思!”石壮急忙赶上去,二人并肩疾走,“画上那人看起来可不像炎伯母啊!” 炎凌急道:“不是我人世的娘,这件事情有机会我再跟你慢慢讲。当务之急,先要找到那个梳头婆子!” 说着,猛地刹住步伐,视线快速扫过长街两头,最后定格在灯火通明的明月楼上。急急转身往东,朝明月楼步去,边走边道,“石壮,有银子吗?” 石壮一头雾水,炎凌一会儿要去找梳头婆子,一会儿又直奔明月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急急跟上,摸摸袖筒,“银子倒是有的是,不过,咱们去明月楼干嘛?吃宴席?喝花酒?” 炎凌边走边道,“既然是找人,当然要去热闹的地方了。” 说话间,明月楼里猜拳行令的喧哗声已听的真切。大门口站了个瘦条伙计,远远望见二人,手巾往肩上一搭,拖着长音喊道,“哟,二位客官里面请!您二位是吃宴席还是喝花酒?” 等二人行到近前,见为首的是个白发异瞳男子,倒是一怔。不过到底是明月楼的伙计,见过世面,讶然神色收敛的一丝不漏。 炎凌大步跨进门槛,在小伙计脸上扫了一眼,这伙计跟十年前那伙计长的倒是异曲同工。明月楼伙计的油滑他早就领教过,为了防止他啰嗦,直接道,“石壮,赏银子。” 石壮不情愿的掏出一锭银子扔向那伙计,心道,钱可不是这个花法儿的。 瘦条伙计接了银子,果然没有一句废话,欢快道,“客官来点什么?” 炎凌步上楼梯,在二楼转角一定,对伙计道,“三楼正对门口那间房,一桌上等宴席。” “好咧!”伙计往楼梯扶手上一趴,冲楼下高喊,“摘星阁,上等宴席一桌!”喊罢,带着二人往三楼贵宾间转去。 名为“摘星阁”的雅间,比起一楼、二楼那真是别有洞天,室内雕梁画栋,璎珞帘拢,一道羽扇屏风一分为二,内室设狐裘铺陈的贵妃榻,外室是精致雕花的檀木桌椅。 迅速扫过室内的华盖铺陈,炎凌径直往窗口走去,轩窗一分为二,俯身可以看见大门口的两盏红灯笼,以及一盏杏黄酒旗。 伙计抽出两张檀木椅子,假模假式地用抹布在桌面上抹了两下,谄媚道,“二位客官,这是还有朋友过来?” 石壮迷茫地摇摇头,坐下了,室内的奢侈装潢明亮的叫他根本移不开眼睛。 室门大开,另有伙计端了茶来,瘦条伙计接过,给二人斟上。 炎凌两步跨到桌旁坐下,手指叩响桌面,“伙计,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伙计微微屈身,恭敬道:“哎哟,客官您说,但凡小的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说的好有赏。”说着,炎凌掏出袖筒中的两张画像,把其中一张铺在桌上,推向伙计,“画中这女子,你认不认得?” 画儿上是一个着了粉色桃衫的女子,峨眉清远悠长,一双落花眸子略微低垂。眼尾稍稍上挑,这一笔看似清淡,实则百转回肠柔媚无方。最甚的是那眸子中的光彩,真如流水落花汩汩有声。只一眼,从画里往外这么一看,那目光缠绵悱恻搅在人心口,便叫人顿时慌了手脚。这画中人,当真是美的惊心动魄。 伙计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画儿,一时忘情,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直到听到两声轻咳,才辗转回神。 炎凌手指轻叩那画儿,重复道,“这个女子,你认不认得?” 瘦条伙计连忙点头,看那表情似还在回味般透着神往之意,“认得,认得,这女子是城中巨贾霍先生的千金,芳名‘姬清’。” 一住,不等炎凌继续追问,兀自滔滔不绝说了下去,“犹记得五年前春天,霍先生在此处为爱女设擂招亲,当时这位姬清姑娘,便待在这摘星阁内。 那时节,姑娘脸上罩了面纱,穿着画中同样的桃衫,和几个绿衣丫鬟,从后门步入明月楼,几个端茶的伙计只远远瞥见那袅袅倩影便当场给惊地愣住了。 那天,小的有幸给这位姑娘奉茶,进门时,姬清姑娘就站在窗口旁,脸上的薄纱已经滑落。那一刻,小的着着实实地挪不动步子了,只听到我这颗心啊,‘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据外面人说,那一刻,人声鼎沸的宿安长街都寂静了…… 两位客官,不瞒您说,来这明月楼消遣的富家千金、大家闺秀,有的是,但像姬清姑娘这般的峥嵘美貌,却从未有过。 这画中人,确是姬清姑娘,但画中姿容比之姑娘本人,仍旧差之千里!” 炎凌微微点头,收起桌上的画儿,冲一旁听呆了的石壮说道,“石壮,赏银子。”一住,又转向伙计,“你可知道这城中有个叫花婆的婆子?” 伙计接了银子谄笑道,“知道,知道,保媒拉纤走街串巷,没人不认识花婆。” 炎凌送下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站起身来,“带我二人去找她。” 伙计看向门口,端菜的伙计已经端了菜来,“那您这宴席?” 炎凌道:“留着,还回来。” 三人步出明月楼门口,炎凌向三楼的摘星阁眺了一眼,跟上伙计步伐往花婆家走去。 石壮闷闷不乐,一声不吭。才一会儿工夫三锭银子就打了水漂,虽说苍决的活死人窟里有不少尸体上搜刮下来的珠宝首饰,可钱毕竟是钱嘛,沾手就是热的,这么扔出去,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儿。 兜兜转转,穿大街过小巷,在城西的一个小弄堂里终于找到了花婆。伙计回了明月楼,二人被花婆屋中。扔了两个银锭子,花婆欢欢喜喜的带着二人奔弄堂深处去了。 那花婆佝偻着脊背,摸出钥匙,推开半点门扇伸进手去开了锁,末了,对二人道,“看两位面善的很,老婆子多一句嘴,这阿根婆病了一年多了,据说她这病啊,会传给别人。我白天来送两趟饭,都是放在窗口,打死也不敢进去啊。你们二位真要非找她不可,也不必叫门了,直接进去吧……” 炎凌道了谢,步入院中,里面漆黑逼仄,角落里乌七八糟不知摆了些什么物什。院中两间房,一道门,其中一间窗台上摆着碗筷,房里既没有灯火也没有声音。 石壮嗅嗅鼻子,嫌弃道,“满鼻子汤药味儿,看来这婆子真是病的不轻啊。” 推开房门,一股铺天盖地的汤药味儿更是直冲天灵盖。二人摸黑撩开门帘儿,捻亮了房中蜡烛。一个瘦弱的像骷髅的人躺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榻上,屋里凌乱的无处下脚,臭气熏天。 那人有进气儿没出气儿,皱巴巴的脸黄的像金纸一般,她缓缓睁开佝偻的双目,看着炎凌和石壮,复又缓缓闭上了。 石壮“啧”一声,怜悯地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婆子,转向炎凌,“我看,她估计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炎凌失望地摇摇头,末了,不甘心似的掏出袖筒中的画像,手指冲烛光一点,豆大的火苗突地窜起一尺多高。宣纸抖开,正对着那婆子,“婆婆,这画上的女子,你还认不认得?” 屋里忽然亮如白昼,那婆子又缓缓睁开了眼睛,涣散的目光逐渐凝固在画上。就在这时,那婆子突地睁大了双目,看那表情竟如看到了厉鬼般入骨地恐惧,拉风箱似的深深倒了一口气,气还没倒完,脑袋便是一歪。 阿根婆就这么死了,被活活吓死了。霍姬清的这幅画像,到底勾起了她什么样的回忆?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炎凌内疚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打算用手合上那对惊恐的眼睛,却猛地抽回了手。 石壮一怔,“怎么了?” 炎凌眉头紧皱,紧盯着婆子的尸体,“她体内有那种戾气,就是霍家宅子里的那种,难以察觉,但确确实实。”又伸出手去,探了婆子的心脉,坚定的点了点头。 石壮喃喃道,“这么说来,这件事跟尸族,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一住,又道,“阿根婆的病估计是尸族人所为,不妨叫出她的魂魄问个清楚。” 炎凌伸手合上婆子的眼睛,点了点头,犹豫片刻,一字一字道,“招魂,你会吗?” 石壮尴尬地挠挠头,“嘿嘿,不会,我才刚醒来没几天,卫忠说结魄境才能习得‘引魂术’呢。”一住,奇道,“你不会吗?你连擒霜都打的过……” “嗯,不会,我又何尝不是刚醒。”炎凌无奈摇摇头,转看手中那幅画像,突地一抖画卷,猛转向窗外,厉声道:“谁?!”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爽朗又熟悉的嗤笑,片刻后,门帘儿撩开了。 “你们迟迟不回去,原来是在这儿?”苍决嘴里叼了根小木棍儿,倚在门框上浅笑着,屋子太小实在站不开第三个人了。 石壮嘿然,“苍决大哥,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婆子死的蹊跷,我俩都不会招魂,拜托你了。” 炎凌轻轻点头,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一人的空隙。 苍决定看婆子一眼,眉间一紧,不确定似的走上前按了按婆子的头顶,“这倒怪了,这死人身上的戾气,我刚才竟没察觉。” 炎凌看向苍决,“方才我跟石壮拜访了霍家宅子,那宅子中也有这种戾气。”看苍决一脸疑惑,又道,“说来话长,先招魂。” 苍决没再多问,就箫起语。一曲毕,婆子的魂魄如同一股飘飘渺渺的气流,悠悠荡荡升向半空。 “咦?”苍决惊呼一声,便即取出镇魂钟收敛起来,直到那淼淼虚烟完全纳入镇魂钟内,才奇道,“呵,这死鬼不是一般的虚弱,现在什么也问不出来,先养养吧。”环顾屋内,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压下心头疑问,对炎凌、石壮道,“走吧,还愣着干嘛?” 石壮看向木榻上婆子的尸体,支吾道,“这、这,她死了官家找上我们怎么办?” 一听这话,苍决差点崩溃,大家好赖都是尸族人,怕什么官家啊,就算找到也奈何不了,拍屁股闪人不就得了?转看炎凌竟然跟着点了点头,无奈笑笑,冲那婆子一挥衣袖,“那就让她再撑两天。” 但见那婆子,原本倒不上来的一口气呼地抽上来了,双目空洞地看着半空,呼吸也慢慢沉稳下来。 石壮惊叹道,“嚯!厉害啊!苍决大哥,这招教教我呗,起死回生啊这是!” 苍决不屑道,“什么起死回生,给她两口气罢了,魂儿都没了!”转而,看向炎凌,“去哪儿?回家?” 炎凌微微一笑,“你知道吗,明月楼有五十年陈酿的多情熬……” 说罢,甩甩袍袖,扔下二人,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宿安绝色 (五)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返回明月楼时,已近子夜。 城中灯火阑珊,只沿街商铺稀稀疏疏挂着几个灯笼,微光淼淼,照出清清淡淡的影子。 一楼猜拳行令的喧哗声透过大开的窗户传进来,暮春夜风清冷,虽然活死人不畏寒,可炎凌还是下意识的裹紧了衣裳。 瘦条伙计敲了门,差人把重新热好的酒菜端了来,又悄步退了出去。 苍决斟了酒,没喝,抬眼看过站在轩窗旁的炎凌,缓道,“圣灵女陨世已久,这时节竟冒出个人族女子变成了圣灵女的模样?” 炎凌轻轻点头,折回桌旁坐下,捏起浮花杯,定定看着杯中清酒。 石壮嘬嘬嘴,看向炎凌,“照你刚才所说,这莲颂伯母是你在灵族的生母,而这位伯母又仙逝了,姬清姐姐却变成了她的模样,那这件事不光牵扯到尸族,还牵扯到灵族呢!” 从阿根婆家到明月楼,炎凌一路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二人大略讲了一遍,二人大抵也算听懂了。但知道的越多,疑问便越多,整个事情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炎凌仰头喝干了酒,沉声道,“不管这件事牵扯到哪一族,只怕都是我连累了霍家……”一住,看向石壮,苍凉一笑,“你也知道,我连累了不少人了……” 石壮沉声道,“炎凌,你想多了,人只有死过一回才明白什么叫做命数,茫茫九墟,谁都逃不过。”说完,佯装老成,叹了口气,全然忘记这多情熬有多苦,摸起酒杯就往嘴里送,一时苦的巴心巴肝,差点吐出来。 炎凌轻叹一气,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沉默了许久,对苍决道,“霍家宅子里的戾气,阿根婆身上的戾气,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跟我们的不同?” 苍决虚眯了双眼,斜斜看着窗口,似是在回忆什么,过了许久,才道:“这种戾气若有若无,微不可查,不但能诱人心智,还能打弱魂魄。倒是像极了我很久以前听说过的一种术法——魅魇。” “魅魇?”炎凌石壮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那是什么?” 苍决斟了酒,送下一口,“魅魇,是族中魅鬼一支的古老术法,施法者要与自己的影子结血祭,然后将自身魂魄抽一部分渡给影子,等到这影子可以脱离施法者自由活动,魅魇便结成了。 这东西,说是影子,莫如说是一个无形的分身,它来去无踪,悄无声息,无条件服从施法者,可以被指派去做任何事。据说最强大的魅魇,可以修成与施法者一般的模样。不过这东西只在夜晚出没,而且对光亮惧怕的很,毕竟只是一丝戾气所化。” “什么?!”炎凌一怔,跟石壮对视一眼,惑道,“你说这东西惧怕光亮?为什么?” 苍决不以为然,“影子吗,毕竟是影子,有了光不就显形了?” “怪不得,怪不得……”苍决听炎凌一叠声的“怪不得”,再看石壮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奇道,“怎么了?什么怪不得?” 炎凌突地扶正身形,端起酒杯,一字一字道,“霍家,就不点灯。”一住,喝干了酒,“霍夫人今夜自缢,我问过管家,‘出了这么大事,家中怎么还不点灯?’那管家告诉我说:霍夫人打七八年前就得了眼疾,见不得光亮。” 苍决靠向檀木椅背,望着墙上几个人突突跳动的影子,喃喃道,“可这‘魅魇’之术,失传很久了啊—— 几千年前曾有过一场九墟混战,当时魅鬼最初的长老深谙‘魅魇’与‘伏地起兵’之术,后来,尸族被打入了无间墟,就是在那一战中,这位长老魂飞魄散了,两种数术也从此销声匿迹。” 住了住,看向炎凌,“你说,这失传了几千年的术法,怎么就忽然出现了?” 炎凌从桌子上空的一块虚空中移开眼睛,看向苍决,“魅鬼,神秘人,魅魇,施法者,都跟魅鬼有关,事情的背后也都藏着一个神秘人。你说,会是巧合吗?” 石壮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哎呀,想那么多干嘛,既然有可能是这个什么魅魇干的,那就想办法捉住它呀!”说完,得意一笑。 “关键是怎么捉?”苍决突地起身,负手走了两步,忽地转身,“你说一个影子,怎么捉?”看石壮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又道,“你是不是想说:这影子不就是施法者身上的一丝魂魄吗?就不能招来敛来?”突地一笑,“实不相瞒石大少爷,还真行不通,除了施法者本人,谁也做不到!” 转回坐下,定看石壮一脸吃瘪的表情,噗嗤一笑,“其实我们只要弄清它的目的就行了,也就是施法者本人的目的。”转而看向炎凌,“霍小姐身边的人估计都死光了吧?他的目的很简单——知情者死。” 石壮不屑道,“照你这么说来,十年前炎家大殡、以及五年前‘比武招亲’,这两次见过霍小姐的人都得死咯?那得死多少人?” 炎凌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此事关窍不是霍小姐的容貌,而是在这过程中,这些丫鬟婆子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一住,突地面沉似水,“这么说来,霍伯伯可就危险了……”说着,起身便走。 苍决一把抓住炎凌手腕,将他按在凳子上,“你想多了,霍小姐身旁的人打几年前就开始病的病死的死,要是这霍夫人、霍先生知道内情,早就给魅魇害死了。你不是也说过,霍夫人身上根本没有魅魇戾气?” 石壮急道:“你不是说这魅魇能惑人心智吗?说不准这霍夫人正是给它惑了心智才想不开自缢了呢!” 苍决仰头打个哈哈,“不入你窍,怎么惑你心智,刚刚那个死婆子身上的戾气,就是魅魇留下的。我这么跟你说吧,要是这魅魇打定了主意要害你——”一顿,轻拍一下桌面,接着道,“谁也拦不住!” 听罢这话,炎凌稍感心宽,盯住苍决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说吧,你有什么主意。” 苍决挑挑眉毛,掏出镇魂钟轻摇了两下,“这死婆子的魂魄养个一两天就可以叫出来问问了,这个不急于一时。 眼前,既然知道那霍小姐长出了圣灵女的脸,那就去趟灵墟跟逐流打听打听。逐流手下小精怪多,消息通达,反正你我也十年没见过逐流了,正好叙叙旧!”说罢,仰头喝干了酒。 石壮急忙扯扯苍决衣袖,喜道,“去灵墟?真的?苍决大哥,带上我呗,我听卫忠说灵族人都是草木山石幻化的,个个相貌极美!卫忠还说,灵族人好像只有到个什么境才能有男子、女子之分,生孩子要去个什么谷结灵胎!这些都是真的吗?!” 苍决坏笑道,“石大少爷你修为太低了,带去也是拖后腿,而且你死了十年,不在家多陪陪你爹娘吗?” 石壮颓然松开手,向后一仰,沮丧道,“不带就不带吧,还那么多废话!” 苍决重又斟上酒,呵然道,“在尸族中,也就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 两人贫嘴的空档,霍家宅子中的一幕幕在炎凌脑海里飞掠而过—— 那魅魇畏光,霍家便不能点灯,为了让霍家不点灯,便让霍夫人染上眼疾,这说的通。霍夫人思念爱女,郁郁成疾,自缢而亡,这也说的通。可这自缢,偏巧就给自己撞上了,算巧合的话,也勉强说的通。 说不通的是石壮带回来的两幅画,谁画的?霍伯母?霍伯母善丹青,这一点自己早已知晓,可伯母不是得了眼疾吗?莫非是见不得光,却可以暗中视物? 霍伯伯也很奇怪,绵绵姑娘只碰了碰九儿的脸便觉察不对,今晚霍伯伯屡次牵了自己的手,却没有丝毫异常…… 想到此处,炎凌“砰”地把酒杯拄在桌上,兀自摇了摇头,心道,霍伯母忽然自缢霍伯伯自然悲痛不已,如此一来,哪还有心思顾虑别的…… 石壮、苍决还自互相贫嘴,闻声一惊,突地一齐望向炎凌,讶然道:“怎么了?” 炎凌却充耳不闻,只呆呆地盯着那只浮花杯,过了许久才收回目光,也不知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不要再想了。”苍决捞过酒坛,给炎凌斟满,“关心则乱。等问了魂,去了灵墟,这件事估计就水落石出了,现在想再多也是徒劳。” …… 三人酒足饭饱,已将近寅时,起身转下楼,一楼、二楼各只剩下稀稀落落三两桌客人。瘦条伙计倚在柜台边打盹儿,听到楼梯声,陡打个机灵,迎了上去,“哟,三位客官走好!” 步出明月楼大门,街上寂静极了,正是四月上旬,天上挂着一弯上弦月,清辉涂抹在地上,散着淡淡清光。 三人并肩前行,走了没几步,炎凌忽然慢下步子,扭头看了一眼明月楼,对二人道,“等我一下。”说完,一闪身,不见了。 苍决石壮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了约摸一盏茶功夫,炎凌虚影一晃,怀中抱了两个沾着湿泥的大酒坛,立在了二人对面,嘴角擒笑,轻声慢道,“五十年的多情熬,一年都不少。” 苍决一怔,旋即勾勾嘴角,“这酒哪儿来的?” “偷得。” 三人互相对视,哈哈大笑。 笑罢,沿着长街往东行去。 一路无话,走到离炎家大院不远的地方,突地传来一声女子尖叫,三人同时一怔,“不好!是绵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宿安绝色(六)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三人的身影突地消失在长街夜色中,再出现时已站在了炎家大院内。 不待身形站定,一道白影伴着疾风“嗖”地掠向了炎凌,电光火石之瞬,本就难以设防,回过神时已被扑倒在地。驭足了戾气,刚要腾身掠开,半空中却传来几声放浪不羁的笑声,接着苍决竟也哈哈大笑起来。 一错神儿的功夫,眼前的庞然大物伸出一只前爪戳了戳炎凌,然后又用嘴巴拱了拱炎凌,这毛绒绒的家伙庞大的惊人,一张大脸反而因为贴的太近而认不出了,这东西那对蓝莹莹的眼睛足有碗口那么大,直勾勾与炎凌对视,眼睛里迸出火热的光。 “白羽飞虎!”一人一兽对视许久,炎凌突地脱口而出。从大兽松软的白毛下爬出来,便看见墙头立了个人,那人的脸埋在阴影里,衣衫随着微风轻轻晃荡,炎凌陡然一笑,“逐流?你怎么来了?” 逐流轻飘飘落到地面,三步两步跨到炎凌近前,抓住炎凌手臂上下打量了许久,末了,又不确定似的端住他双肩摇了摇,“圣婴!你没死!” 苍决哈哈一笑,负手踱来,“我们本打算天亮去趟灵墟,你倒是不请自来了?” 逐流脑袋一歪,嗤笑道,“说来好笑,这凤翎虎自打五六天前就躁动不安的,屡屡想要挣脱绳索往外跑,我差手下的精怪们看紧了,可到底也趁他们喝酒的功夫给溜出来了。”说着,看向炎凌,“没承想,这畜生跟小主子还真是心意相通,原是找你来了!” 一住,才察觉院中另有旁人,扭头去看,是一个陌生的天族少年。逐流眉心一紧,咦?能跟炎凌、苍决呆在一处的天族人竟不是鹊青?这少年着了一身青布衣裳,一手握镂花长剑,一手环抱个人族姑娘,嘴角微微痉挛。 “你们搞什么!”桓瑞气极,怒吼一声,开口的调子都走了板。 炎、苍、石三人闻声一惊,如梦方醒,这如水的凉夜,突地飞来一只白毛大兽,就算是个人族壮汉见了也得吓掉魂儿,更别说绵绵一个姑娘家。 逐流却道奇怪,“这人谁?” 桓瑞扫一眼逐流,视线回到另外三人身上,依旧怒气冲冲,“大中午的一个尸族姑娘在外边挖心!?这都后半夜了,怎么还不消停!?又弄个畜生来?”说着,忽然祈求般的压低声音,“麻烦你们有什么本事藏藏好,好不好?你们想要吓死绵绵吗?” 苍决别过头去,噗嗤一笑。 炎凌歉然看过桓瑞,转身对逐流道,“逐流,把白虎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逐流从袖中掏出一个藤蔓织就的小笼子来,看大小也就能放只家雀,却不知掐了个什么诀,硕大一只白虎竟给收进了笼中。用手颠颠那笼子,扔给了炎凌,“凤翎虎是你母亲的,理应交给你。” 伸手接过,揣入袖中,炎凌拱手道,“桓瑞君,抱歉了。” 桓瑞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个宅子就是炎凌的,托起绵绵送去了卧房。 石壮站在一旁已打量了逐流许久,这人身上带着清气,自然是灵族人。看他面容像个明艳女子,身量却高挑的很。奇特之处在于,他不像一般男子那样五大三粗,肩是美人肩,腰是水蛇腰,着一身桃粉公子衫,走起路来娉婷袅娜。可开口的声音,却又是个男子。不由得心中暗道,卫忠所言不虚啊,灵族人,还真是雌雄难辨。 逐流打眼扫过石壮,见这憨小子正看着自己,捏起兰花指挡在腮边,柔媚一笑,“怎么了小兄弟,没见过美人?”说话的同时,竟还秋波暗送,实在撩拨的很。 石壮呆若木鸡,这人的作态和声音一丝不假,忽然就成了个娇媚女子。那眼神儿,那笑意,那浓腻娇羞的声音,如同一只手一下子揪在心上,登时打了个激灵,骨头都酸了。 苍决一脸坏笑,意味深长道:“石大少爷,你可要小心了。” 几人转身往书房步去,捻亮烛火,纷纷落了座。桓瑞从绵绵房间出来,轻轻带上房门,也不知要去哪儿,路过书房门口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便不见了。 逐流环顾室内,陈设朴素干干净净,微微笑道:“圣婴,你第八世就住在这里?” 炎凌亦是微笑,“还是叫我炎凌吧。” 逐流在苍决、石壮身上各看一眼,复又看回炎凌,神情复杂。俄顷一笑,回忆道,“当年出了玄镜湖,鹊青便始终喃喃重复着一句话,他说:什么‘魂分两处,魄分八世’,要是这镜湖中真有他另一处魂,珵光也早给打散了。 当时我气的不得了,说这镜湖中有一个‘圣婴’的人是他,说‘圣婴’已死的人,也是他。当场便拔了剑要杀了他,结果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下不了手。那时我就在想,难道‘魂分两处,魄分八世’真是个幌子不成? 后来我回了月迷津,一年复一年,便渐渐地当你是真死了。想想当年亲眼见你八世身魂散玄镜湖,便觉得有负圣灵女之托,这十年过的真是不安呐。如今你活生生坐在这里,我倒反而觉得像在梦中。” 玄镜湖十年前的漫天夜火一闪而过,炎凌的双眸里闪着忽明忽暗的光,抬起头,一半侧脸被烛光映的雪亮,“说来唏嘘,明明在你们看来我只死了十年,但在镜湖中,我却走了一千四百多年。 ‘魂分两处,魄分八世’,也不是个幌子,一半魂锁在八个人世轮回中,一半魂锁在玄镜湖里。而魄,就只在八世身上,八世身不死,魂魄不能归。母亲的‘莲花烙’,其实是封魂的魂印。 鹊青在镜湖中见过我,是真的,不过,一千四百年前的他,见的是一千四百年后的我。玄镜湖中的时间混沌,可以逆流而行,八世身死的那一刻,我便一直在往回走,走到最后便撞见他了。” 听罢这话,逐流一阵唏嘘。倘若九墟之上的漆黑暗宇里真有极乐,如今圣婴精魂重塑,圣灵女也可以安心了。沉默良久,将复杂的心情收拾妥帖,看向苍决,“刚才你说,你们打算去灵墟找我?”转看炎凌,“不会只是找我叙旧吧?” 苍决站起身来,踱了两步,“老朋友自然是要叙旧的,不过,还有件别的事要跟你打听打听。” 逐流一一看过二人,奇道,“什么事?” 炎凌掏出袖中的两幅画卷,抖开,拍在桌子上,指着上面那张,道,“这幅人族女子的画像,是她十八岁时的样子。” 逐流看向那画,轻轻点头,“不错,姿色尚可。” 宣纸一分,指着第二张画道,“这幅画,是女子后来的样貌。” 逐流扫过那画一眼,不等视线落在炎凌脸上,急忙转回,盯紧了那画,奇道,“圣灵女?”一住,定定看过炎凌,手指轻点第一张画,道,“你是说,这姑娘原来是这个样子”,又点了点另外一张,“后来变成了圣灵女的样子?” 炎凌轻轻颔首,苍决微微一笑。 逐流将两幅画拿在手中,一幅一幅仔细看过,“你说她是个人族女子?”二人点头回应,逐流又道,“这便奇了,这人族又不会变幻之术,怎能忽然变了貌相。你方才说这第一张画,可是已经十八了?” 炎凌站起身,在那画上瞥过,“是,十八岁,貌相已经定型了,后来却还是变了。但这容貌变化的过程里,还发生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哦?说说看。”逐流饶有兴致的看着炎凌。 当下里,炎凌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给逐流听。这些事情石壮都知道,听着也是无趣,索性离开了书房,想着天亮若是有机会,要向逐流打听打听灵墟的事。 讲完事情始末,天边翻起了鱼肚白。三人一阵沉默,过了许久,逐流才道,“那位霍小姐身边的梳头婆子,是被这幅画像吓死了?” 一住,不等二人答话,继续道,“灵墟有一种灵草,叫栖血草,以前忘忧墟的幽幽谷经常长出这种草,不过现在不多见了。 月迷津有只小精怪叫狸奴儿,你们记得吗? 这小野猫平日里总会把猫毛吃进肚里,难受了便去啃些草吃,有一次,就是误食了这种草。 说起来,这是三年前的事了。那狸奴儿自吃下这栖血草,病了好几天。那几天我不在月迷津,一回去,他便喊着脸上又痛又痒,不多时竟将那一张脸挠地血肉模糊,连鼻子都给挠掉了。那时月迷津外正是夜里,大多数小精怪都睡下了,我便亲自去请灵医。 回来时他正在桃花坞前的桃树上睡觉,我上前摇醒他,发现他已变成了另外一副容貌。我便问他,狸奴儿,你为何要变了容貌来骗我?他那时抬起头来,看起来万分痛苦,他说,主人,我觉得我这张脸像是被火烧了似的疼。 那灵医给他看过,开了些止痛的药,嘱咐我说,这小野猫吃了栖血草,重塑了骨肉,虽然性命无碍,可这痛苦总是免不了的…… 不过这栖血草倒算是个好东西,狸奴儿熬过那阵子疼痛,虽然变了模样,倒也洗了髓,灵气大增。” 苍决抱胸倚在门框上,耐着性子听逐流把话说完,缓缓道,“你说这么多,意思不就是这姑娘可能是吃了栖血草?那她为什么却偏偏变成了圣灵女的模样?” 逐流笑道,“无论灵族、尸族、还是天族,这变化之术都只能用作一时,只有这栖血草是真真正正的重塑骨肉。你方才讲过‘魅魇’,你说这东西能入人窍、惑人心?那狸奴儿重塑后的容貌却是像极了我,你说这是为何?” 一住,见炎凌脸色微微一变,继续道,“我是奴儿的主人,他自然是想着我的。而那魅魇,若是入了那姑娘的窍,便看它到底是想让姑娘变成谁了。” 炎凌突地起了身,怔怔道,“这栖血草,有修为的灵族精怪吃下都要受这份罪,那一个人族姑娘……” 逐流叹口气,“可能百倍千倍都不止吧,若非如此,怎么一张画像便把那婆子活活给吓死了?” “咦?”苍决忽然皱了眉,“那霍小姐吃下栖血草岂不也沾了灵气?” “嗯!”逐流道,“狸奴儿增了五百年修为,这人族吃了肯定也少不了。” 苍决向前踱了几步,突地道,“我怎么感觉,有人想把霍小姐变成真正的圣灵女…” 三人同时一怔,都惊愕不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抽丝剥茧(一)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天将薄晨,绵绵打着哈欠推开房门,站在门口的石阶上伸了个懒腰。 天空灰灰的,东天边积了雨云。 折回房间唤起九儿,给她穿好了衣裳。小女娃始终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好像丢了魂儿一样。绵绵怜惜地摸摸九儿的头发,多漂亮的小娃娃呀,可惜痴了。 昨夜绵绵和九儿睡在一处,这小女娃身上实在是冰的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份入骨的寒凉,做了整夜的噩梦。 牵了九儿出来,瞥见书房里还掌着灯,房门大开,里面坐了三个人。 绵绵跨入门槛,边走边道,“炎公子,你们这是整夜没睡?”打眼看过逐流,面生的很,“这位是?” 炎凌、苍决对视一眼,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逐流起身拱了手,“是绵绵姑娘吧,在下逐流,是炎公子的朋友。” 绵绵打量着逐流,心中啧啧称奇,这人若说是男子,长的却太过明艳,若说是女子,这身量也未免过于高挑。 得,又是一个怪人。 自从朴月公子走后,炎家大院来了一群怪人,绵绵也见怪不怪了。把九儿交还给炎凌,便转去厨房给几人奉了茶。 书房内一阵沉默,苍决的那句话,让所有人感到心悸。 炎凌斟了茶,送下一口,目光在苍决脸上定了会儿,又看过逐流,才道,“逐流,如果有人真是要重塑一个圣灵女,那么他会利用这个圣灵女做什么?” 逐流摇摇头。 “此人费尽心机,用了好几年的功夫给霍小姐重塑骨肉,自然是要利用她。既然塑成圣灵女的模样,那事情的范围便总也脱离不了圣灵女的范畴。” 逐流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逐流,有件事可能要拜托你。” “什么事?”逐流一脸惑色。 炎凌轻叩两下桌面,沉声道,“查查圣灵女早年间的事,越多越详细越好。还有打听打听灵族中有没有出现过像圣灵女的人。” “这好办,月迷津的小精怪这阵子反正也无聊的很。我这便打算回去,早早打听清楚了,咱们再汇合。”说着,起身往外步去,一顿,转回身来,“你们留在这里做什么?干脆跟我回月迷津吧!” 苍决伸了个懒腰,懒懒道,“我得查查魅魇的事,这东西销声匿迹几千年,忽然在盘古墟出现,恐怕不妙。” 炎凌道,“今夜我打算再去探探霍家宅子,等那婆子的魂魄将养个差不多,也想听听她怎么说。” 逐流点点头,步出大门。 不多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一下就是一整个上午。炎凌带着九儿去万窟山给家人祭扫,十年没人祭扫的坟墓生了不少杂草,看起来满目荒凉。 回来时,正撞见桓瑞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画卷,一边看一边念叨,也不知在念叨什么。走到近前才发现,那画卷正是昨晚忘记收起来的。 “桓瑞君,这画中女子,你见过?”炎凌见桓瑞表情复杂,忍不住问道。 桓瑞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我倒是没见过这画中人,不过我见过另外一幅画,跟这幅画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哦?”炎凌眼睛一亮,“另外一幅画你是从哪里见过的?” 桓瑞眯起眼睛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手中的画,回忆道,“我见过的那幅画,当时挂在珵光元君麒麟峰的寝殿内。当时我还年幼,跟随父亲去望仙阁议事。那次议事,商议的是拜师事宜,小辈们在场也无妨。 那天我觉得无聊便偷偷跑到后殿去了,望仙阁大的很,绕两圈就迷了路。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折进了珵光元君的寝殿里头。那幅画就挂在卧榻一旁,我一看就移不开眼睛了,因为天族中从来没有那么好看的女子。” 炎凌迟疑着问道,“桓瑞君,时隔那么久,你确定当时看的真切了?那幅画跟这幅画,画的是同一个女子?” 桓瑞坚定地点点头,“没错,是她,我印象很深。遇到绵绵之前,我一直觉得那画中人应该就是九墟中最美的女子了。” 炎凌道:“那桓瑞君,可知道那画中的女子是谁?” 桓瑞摇摇头,将画卷还给炎凌,“这……我就不知道了。” 炎凌眉心紧了紧,复又展开,“这女子,是当年灵族的莲颂圣灵女。” 桓瑞一怔,“嘶”地吸一口气,看向炎凌,“不对啊,我以前无意中听我父母亲提起过,这莲颂圣灵女与天族的赤光元君佳偶天成互相倾慕。 那时的珵光元君也已与鹤尘仙君的女儿碧玺结了连理。怎么珵光元君卧榻旁要挂一张圣灵女的画像呢?” 回想镜湖中的细枝末节,炎凌已明白了一二。珵光元君、赤光元君、莲颂圣灵女,这三人身上到底有多少恩怨痴缠?以至于一场因爱生恨的戏码,唱了一千余年仍未收场? 桓瑞忽然在台阶上坐下,望着屋檐上滴下的雨水,喃喃道,“我明白了。珵光心中从未有过碧玺夫人,他真正爱慕的人是这位圣灵女……唉,碧玺夫人也真是可怜。” 一阵沉默,二人怅然看着落雨。 下午,落雨稍歇,石壮带着九儿出了门儿,桓瑞、绵绵也不知去了哪里。 炎凌在书房里一边饮茶,一边等待苍决从鬼域回来,要是“魅魇”一事能有什么进展,霍小姐的事也能快些真相大白。 正自愁眉不展,大门“嚯啦”响了一下,俄顷,苍决和卫忠一起步入了书房。 炎凌斟了茶,推给二人,“‘魅魇’有进展吗?” 苍决在椅子上一歪,捏起茶杯送了一口,“也不知算不算进展。”向炎凌一探身形,“只打听到使用‘魅魇’之术,会被反噬。” “反噬?”炎凌扶正身形,“怎么个反噬法儿?” “魅魇越强,施法者魂魄越弱。”一住,看着炎凌的眼睛,继续道,“魅魇强大到一定程度,这施法者便有魂飞魄散之险。关键是,魅魇但凡炼就了,就会慢慢强大起来,所以这施法者魂飞魄散是早晚的事。” 炎凌轻叩两下桌面,喃喃道:“鬼域中那么多的尸族人,挨个用追魂术去探,打草惊蛇不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想找到施法者,得先从魅魇出发。” 苍决突地站起身,“没错,今晚我就跟魅魇斗斗法,看看它到底是强是弱。” 炎凌也跟着站了起来,“你不是说魅魇想做什么别人根本奈何不了吗?”一住,踱到苍决对面,微微一笑,“你又有主意了?” 苍决斟了茶,看着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来的春雨,嗤笑一声,“也算不上什么主意,只是去探探强弱而已。魅魇的戾气我们是很难察觉,但魂阵里的孤魂野鬼可比我们有经验的多,到时候往霍家招个魂阵就行,我们甚至不必亲自出马。” 炎凌转回坐位,落了座,轻叩几下桌面,沉声道,“去,还是要去,先试探再去,我去给霍伯母上柱香,陪霍伯伯说说话。一到了晚上,我总担心出事。” 苍决掏出镇魂钟,狡黠一笑,“死婆子的魂魄养的差不多了,找个合适的地方,我们问问吧。” 炎凌一怔,“什么叫合适的地方?” “天上虽然没有日头,可到底也是大白天,人族到处都是阳气,这婆子魂魄本来就弱,怕是会见光死。”苍决说着一住,看向卫忠,“出鬼域之前,给石壮九儿服过保戾丹吗?” 卫忠拱手,“回殿下,服过了,我从鬼域还带了些回来。” 苍决点点头,转身便往书房外步去。 炎凌疾步跟上,“保戾丹?” “你以为以石壮九儿那点修为,随随便便就能到盘古墟来?”说着左右看看院中,也不知去哪间房好,“炎凌,找间房。” 炎凌转身向原本自己住的房间步去,推开房门,屋里十分整洁,这十年鹊青一直住在这间房里。房间里的布局陈设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关了门,拉了帘子,又找了些衣服床单把有光亮的缝隙遮起来,苍决这才奏起骨箫,叫了阿根婆的魂魄出来。 那淡薄幽魂一丝丝一缕缕从镇魂钟外散出,轻轻向地上飘着,不多会儿一个人形的虚影便出现了。 阿根婆的魂魄跟临死时差不多,瘦骨嶙峋,枯枝般的双臂耷拉在两条细腿两侧。虚影飘在漆黑的房间中,呈一种诡异的蓝绿色,偶尔随着空气的搅动扭成一个璇儿,而后展开。 黑暗中,苍决不知做了什么,那股蓝绿色水汽儿般氤氲的虚影,幽幽飘到二人对面,发出些呜呜咽咽含糊不清的声音。 “问吧。”苍决道。 炎凌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点了头,也忘记了苍决根本就看不见,摸出袖中的两幅画,轻轻抖开。指尖驭了戾气,点出一团鬼火,把那幅画正对着阿根婆的眼睛。 “婆婆,画中这个女子,你认不认得?” 阿根婆颤抖着向后退,穿过房间中的桌椅,退到了榻边,瑟缩着身子蜷在地上,飘飘荡荡地扭曲着。过了许久,一声苍老空洞的声音传来,“认得,是小姐。” 炎凌缓步走到阿根婆身边,蹲下身来,轻声道,“婆婆,你为何会如此害怕这幅画?” 阿根婆抖地如同跌进了冰窟,快速在画上瞥了一眼,又慌忙移开眼睛,“小姐她、小姐她,是个怪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抽丝剥茧(二)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怪物?”炎凌喃喃重复着,“哪里怪?” 阿根婆满脸凄惶地向后荡开,仿佛那张画儿烧灼眼睛一般。不安地用手指绞着一角衣襟,荡来荡去,过了许久才安稳下来。 “你们两位公子,一黑一白,可是幽冥的黑白无常?”她声音凄楚的很,悠长的很,如同戏台上呢呢喃喃的花角。听她的口音,当是来自瀚河南岸的怀桑之地。 炎凌将指尖那点鬼火甩到烛台上,诡异的绿光,将整个房间都照的铁青。 阿根婆点了点头,自说自话般,继续道,“一个白衣雪发,一个玄衣皂发,不是黑白无常,又能是谁?”忽地一定,虚影陡地闪到炎凌近前,“老婆子没做过坏事!” 那声音哀怨又凄厉,惊地炎凌向后退了一步,阿根婆突地又闪到眼前,昂起一颗摇摇欲坠的头颅,重复道,“老婆子没做过坏事!” 苍决转到房间中央的桌子旁,落了座,实木雕花椅突兀的“咯吱”一声。阿根婆转回头看向他。空气的微妙扰动,让阿根婆的脸看起来像一张褶皱的纸,意外的狰狞。 “老鬼,说实话,那霍家小姐失踪前都发生了什么?”苍决一边玩弄着烛台上的鬼火,一边漫不经心道。 阿根婆张皇失措地飘来飘去,末了,突地定住身子,好似痛苦般含糊不清的呻吟了两声,幽幽开了口。 “老婆子我,在霍家整整呆了二十二年。从小姐出生那年,我便侍奉在侧,到小姐二十二岁时,我辞了那差事,赁了花婆的房子,呆在那里等死。 小姐五年前秋日九月初七大婚,喜帖自然不会发到老婆子这里来,霍老爷富甲一方,姑爷又是锦歌城阮家的大公子,这消息早就传地沸沸扬扬。 我看着小姐长大,从一个可爱的小娃娃长成一个标致的大姑娘。我每天给小姐梳头,挑选当日的衣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姐虽不是我亲生的骨血,也早已胜似亲生。 以前我总想着,哪天,若是小姐嫁人了,我这老婆子不得活活想死?可我那日听着街面上的锣鼓喧天,心里却雀跃地想哭,我心想,小姐嫁人了,便离着宿安远了,那样我老婆子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这一切,得从七八年前说起。 那年隆冬,大雪纷飞……” 那年隆冬,大雪纷飞,一场雪纷纷扬扬从晨起下到了天黑。 霍夫人房中搁了炭盆儿、煨了热酒,晚饭后与霍知遇对坐赏饮。轩窗半开,飘絮有意无意地落入室中,二人都披了耄裘也不觉寒冷。 酒近半酣,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院中种了不少极北雪松,是霍知遇差人从极北之地挖来的名贵品种。适逢降雪,银装素裹,分外好看。 二人趴在窗口看了许久,霍夫人提议,在下人们扫雪之前,出去赏游一番。 那一年是霍夫人最开心的一年。霍知遇做药材生意,瀚河南北有大大小小无数铺面,一年到头在家中的日子屈指可数。唯独那年,霍知遇只忙了半年,下半年便没再出门。 二人穿戴妥帖步入院中,为了图个清静,没差下人们跟着。游罢了后院,正往前院去。霍夫人突地捂住双眼,痛叫起来,霍知遇连忙喊人。 不多时家奴丫鬟们闻声赶来,有个叫绿衣的小丫鬟手里提着一盏小灯笼,霍夫人一看那灯笼更是痛苦不已,痛叫着让丫鬟赶紧吹熄了。 霍知遇见夫人畏光,便差人把宅子里的灯火都熄了,霍夫人的眼睛便立时不痛了。 连夜请了大夫来,摸黑给霍夫人把了脉,却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开了些明目降心火的药,不了了之。 之后大大小小也请过不少有名的大夫,但霍夫人这个病却没人能瞧明白。 所有的大夫都说,霍夫人双目完好,并无损伤。 …… 苍决突地拍了下桌面,不耐烦道,“死鬼!我问的是霍家小姐的事,不是霍夫人!” 阿根婆猛地一震,像是魂魄要被震碎了一般,张皇地看过苍决,又怯怯看向炎凌: “老婆子我这两年卧病在床,往复回忆那几年的事,觉得小姐的变化,就是从霍夫人得了那不明不白的眼疾开始的。 打那天起,霍家便不再掌灯了。 霍老爷单独收拾出一间房来,门窗都挂了厚厚的黑布帘子,霍夫人便整日呆在那间房里,只有晚上才去院中散会儿步。 有一天晨起,我正准备去叫醒小姐。忽然听到小姐房中传来几声含糊的呜咽,我怕小姐出什么事,急忙冲进房里。 小姐不知是哪里痛的不行,蜷在榻上,浑身都被汗水打地湿透。她死死拽住我的衣裳,有气无力的叫唤着:阿根婆,我好痛,阿根婆,我好痛。 我当时吓坏了,赶紧跑出去喊人。你可知我回来时,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小姐痛地在榻上打滚儿,脖子扭到了身后,两只手臂向后折着撑在榻上,两条腿就像羊的后腿一般,向前打弯儿…… 你们说,一个人若不是全身的骨头都给打断了,又怎么能绞出这么可怕的姿势来? 我当时吓得魂儿都没了,等外面的人冲进来时,小姐却又好端端的躺在榻上,只浑身的汗证明刚才是痛过。 我那时觉得自己是恍惚了、痴了,一时给看错了…… 那天霍老爷请了大夫来,给小姐看了病,便吩咐下来,小姐需要静养,不可出阁,除了我和另外两个丫鬟,谁也不可踏入小姐闺阁一步。 对我们这些下人,老爷也是有交代的,除了梳洗和一日三餐,谁都不可打扰小姐。 以往我只晨起梳洗时跟小姐呆个一炷香时间,偶尔说说话也会多待一会儿。自那日我见了那副情景后,便再也不敢在小姐房间久留了,总是梳洗好了就匆匆转走。 有一天早晨,我照例给小姐梳头,看着镜子中小姐的影子,突然看到小姐浑身是血地坐在镜子前。我吓坏了,木梳掉在了地上。小姐捡起来,递给我。再看,小姐明明是一身洁白的寝衣,哪有一丝血迹…… 这一次我又以为是我老婆子痴了、傻了、眼睛坏了…… 当天跟伺候小姐的两个丫鬟聊起来,其中一个丫鬟说,晚上路过小姐的阁楼前,总能听到特别凄惨的叫声。 小姐自从生病后便搬到后院的独栋阁楼上,下人的房间离小姐的阁楼很远,睡下后小姐阁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听那丫鬟说完,我半信半疑,夜里睡不着,鬼使神差地转到了小姐的阁楼前。仔细听来,确实有那种特别凄惨的叫声,听那声音,似乎剥开皮肉连着筋,痛苦地五脏六腑都搅碎了一般…… 就这样日复一日,夜里偶尔听到凄厉地痛叫,白天见到的小姐却愈发光彩照人,仿佛根本就没什么事。 一日复一日,小姐的相貌在悄无声息的变化着,谁也没有察觉。 转眼三年过去了,有一次我收拾箱子,翻出了一张画儿来。那是小姐十八岁那年生辰,霍夫人找画师给小姐画的。当时但凡见过那幅画的人都知道,那画师画地惟妙惟肖,跟小姐一模一样。 我一看那画儿,却吓了个半死。当时我就想,现在阁楼上这人,还是小姐吗? 打那天起,我病了好几天,一闭上眼睛便看到阁楼上的小姐身子绞着的样子。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终归不是办法,于是稍稍好转,便跟霍老爷请辞了。带着在霍家攒下的一点体己钱,租下了弄堂里花婆的那间小屋。 你知道我为什么说,我是在这间屋子里等死吗? 从见了小姐十八岁的那张画儿开始,阁楼上的小姐,便缠上了我。我恍恍惚惚、半真半假,经常看到她撩开门帘走进来,一身洁白的寝衣忽然就渗出血来,通红通红的血,淌的满地都是。 小姐走过来,背对我坐在榻沿上,脑袋忽然扭一个圈,俯下身对着我笑,一边笑一边说,阿根婆,我好痛,阿根婆,我好痛…… 直到小姐大婚那天,我躺在榻上,听着外面吹吹打打,我想着,解脱了,阁楼上的小姐走的远了,便不会再缠着我了。 那时节,我确实有几年没再看到小姐,可直到前年,小姐又来了。我半梦半醒,从窗台那里望出去,见小姐穿了一身血红的寝衣,打开院门步了进来。 这次来的小姐——没有脸!不,应该说她脸上什么也没有,她也趴在窗台上,浑身都是血腥气,不知是用什么在跟我对视。 自打那天起,我便什么都记不得了,直到今天,才算是醒了……” 炎凌定看着突突跳动的鬼火,话音落下良久,才辗转回神。 无论是阿根婆,亦或是其他或病或死的丫鬟婆子们都被魅魇‘魇’住了。 在那些被混淆掉的记忆中,有些事情是真的,比如那个痛苦地绞在榻上的霍姬清,比如浑身淌血的霍姬清,再比如脖子忽然扭到身后的霍姬清…… 而有些事情又是假的,比如霍姬清根本没有跟随阿根婆到那弄堂里去,也不会趴在窗口跟她对视…… 只是阿根婆永远也搞不清孰真孰假了。 炎凌按按太阳穴,小声问道,“婆婆,霍小姐的相貌一天天变化,霍夫人和霍老爷不知道吗?没觉得蹊跷?” 阿根婆晃晃影子,徐徐说道,“霍夫人刚得眼疾那阵子,晚上还去小姐房里跟小姐说说话,不过也是摸黑,不能点灯。后来小姐病了,老爷便说什么也不让夫人再去了。 小姐的病让老爷很是担忧,前前后后也请了不少名医来看,却怎么也看不好。想必老爷不知道,那阁楼上的小姐早已不是小姐了,而是妖怪!” …… 炎凌轻轻点了头,看向苍决,“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苍决取出镇魂钟,将阿根婆的魂魄收了,支着颔,定看炎凌。 “你说人死了,真的会过奈何桥?喝忘川水吗?”炎凌将鬼火熄灭,在黑暗中静静等待回应。 “不会,”苍决缓缓道,“而是该过的过去,该忘的忘了。” 炎凌唏嘘一声,“霍姬清若是痛痛快快死了,那该多好啊,至少不用受这份罪。” 苍决嗤笑一声,“有时候就是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走吧。” “去哪儿?” “霍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抽丝剥茧(三) ,最快更新化仙鬼最新章节!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日暮时分,二人隐了身形,漫步在宿安主街上。石壮牵着九儿,打了一把油纸伞跟二人擦肩而过。 炎凌与九儿微笑对视,直到九儿转回头去,“奇怪,九儿能看到我们,石壮却看不到?” “石壮炼化时已经十五岁,九儿才五岁,年纪越小精魄越纯。”苍决回望了二人背影,继续向前步去,“鬼王养了一队鬼侍,都是由死胎炼就,这帮人唯鬼王之命是从,来无影去无踪,连我都没见过。” 炎凌一顿,疾步赶上,“这么说来,你对鬼王要做的事,很多,都是一无所知的?” “是,可以这么说。”苍决略微点头,住了住,慢言道,“不过,这一千八百多年,我也算看清了他的弱点。” 炎凌惑然,“什么弱点?” “他谁都不信。”苍决嘲弄一笑。 “那算什么弱点?” “你不是说过,一个人若是连信任都不懂,那无论活多久,都是枉活了?”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轻弹了身旁一位姑娘的油纸伞。 炎凌呵然,“这么说来,也算是个弱点。” 烟雨画面儿的油纸伞掉落,女子惊慌失措地左右看过,一身鹅黄衫子打眼的很,这姑娘竟是绵绵。 桓瑞挤在街道一旁的首饰铺子里,查察到戾气,赶忙转身,瞥见隐了身形的两位,剁着脚默默咒骂。 苍决狡黠地对桓瑞挑挑眉毛,复又看向炎凌,“鬼王谁都信不过,便要互相制衡,此消彼长,一来二去,自然辛苦的很。” 炎凌无奈笑笑,歉仄拱手,与桓瑞错身而过。 穿越闹市,步往霍家。 两个无声无形之人,走过一路紫陌红尘,蒙蒙烟雨,竟也别有一番意趣。 天色渐渐暗下,街旁铺面陆续上了门板。沿街望去,只剩明月楼明烛高挑,如同晦涩雨夜唯一的不老星辰。 霍家,照旧没有点灯。 遥望霍宅门口的两盏灯笼,苍决慢下步子,“那老鬼说,霍夫人自患了眼疾,霍家小姐便慢慢起了转变。霍小姐得了怪病后,霍老爷便不让夫人再见小姐了。”一住,看向炎凌,“炎凌,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些奇怪吗?” “如果霍伯伯亲眼见过霍小姐重塑骨肉所经历的惨状,那他不让霍夫人去探望霍小姐,也在情理之中。”一顿,虚眯着双眼,细细思量,“所以,给霍小姐另置闺阁,屏退下人与来客,想必也是忍痛之举。” 苍决脸色略微一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照你这么说,这霍老爷知道的可明显比丫鬟婆子多,那魅魇却为何不打他的主意?” “谁又知道这销声匿迹几千年的数术,是怎么一回事呢?”炎凌晃晃头,不去想了。陡然跃上屋脊,向四周眺去。人间四月芳菲尽,霍宅后边正有片开的璀璨无方的梨园。 低头看一眼苍决,脚步轻点,落地时已震落了一树雪英。 “不错,是个安静所在。”拂去袖上梨花,跃下枝头,但看千树万树闻风而舞,雪白烂漫,灼灼其华。 苍决亦不知何时坐上了枝头,悠然笑道,“怎么?不打算去霍宅了?” 炎凌浅浅一笑,挥袖在头顶泼洒一片星空,举头看了片刻,轻声道:“幻境也有幻境的好,阴天沉郁,也能看看星辰。”说罢,单手一托,机杼琴隐隐显出形状。 苍决打眼扫过,突地扶正身形,定看机杼琴身,“这……玄冰琴?”讶然一笑,“鬼域中玄冰玦都难得一见,你这玄冰琴是哪里来的?” “这琴叫机杼琴。”炎凌轻抚冰丝弦,缓缓拨出一响,“是父亲的琴。”指尖一挑,又是一响,“父亲将它留在玄镜湖,给我驻魂。”铮铮几响拨过,“魂引”之韵清晰可辨。 苍决一怔,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今天。”炎凌微微一笑。笑过,眉目微敛,陡地起了势。铿锵琴音峥嵘而发,忽如疾风骤雨,忽如落水桃花;一时泼,一时洒,收放自如张弛得度。 不过片刻间暴雨梨花飘飘洒洒,铮铮琴音陡然细不可闻,极柔极微,极婉转极悱恻,如歌如哭如泣如诉…… 便在这闻之断肠的片刻沉寂间,手掌陡然升起,拍落琴音。 一汪墨汁般漆黑的旋涡迅速变大,盖住了头顶的星空,孤魂野鬼伴着琴弦嗡嗡震颤的余响,从四面八方疾驰过来。 苍决跃下枝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头顶,喃喃道,“想不到‘魂引’一曲在你手中,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然后呢?”炎凌茫然地望着头顶的魂阵。 苍决苦笑,“这阵仗也太大了,我知道你是跟魅魇斗法,可不知道的,会以为你要给霍家灭门。” “啊?”炎凌一颤。 苍决走上前,席地而坐,拨开炎凌压弦的手,轻扫琴弦,泼向霍宅上空。头顶的巨大魂阵一分为二,小小一簇卷席着不大不小的冷风呼啸而去。大的魂阵遮云挡月,碍事的很,索性挥散了。 魂阵消融,清水夜空一尘不染。幻夜终究是幻夜,天上还是落了雨丝下来。 “我当初在无间墟听到的琴声,就是这把机杼琴?”苍决向后一仰,头枕双臂,躺在湿漉漉的青草上。 “那曲子,叫‘断机杼’,是父亲奏给我和母亲的。”炎凌缓缓扫过苍决的侧脸,看向悠远夜空,一双眸子忽明忽暗。 苍决轻声道,“你戾气这么盛,我倒是有些担心了。”转看那张掩映在月色中的侧脸,明明云淡风轻,却暗含天海之恨,不与人道破。 “珵光是个可怜人,”炎凌微微一笑,“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更何况,可怜,不是作恶的借口。”挥袖收了幻夜,明月星辰消失无踪。 梨园落花,夜雨添香,本就是不错的人间景致,又何须画蛇添足? 二人共看长空,淡淡对视,各有各的滋味。 约摸半盏茶时间,魂阵丝丝缕缕从霍家上空聚集起来,孤魂野鬼旋风一样打着璇儿盘桓上二人头顶。 “‘问魂’,你会吗?”苍决勾勾嘴角,取了骨箫,箫语怆然而起。不多时,一曲毕,凝眉思忖片刻,浑然不对味儿般看向炎凌,“这魂阵确有追到魅魇,但这阵中的戾气却是一丝不减。” 炎凌惑然,“什么意思?” “魅魇会吸纳戾气,魂阵中的戾气可比死人身上的纯良多了。阿根婆为什么魂魄那么弱,便是被魅魇吸走了些。可这魅魇放着大鱼大肉不吃,却独独爱啃骨头?”一住,啧道,“想不通。” 炎凌挥散了头顶的魂阵,望着漆黑的霍宅,略一踌躇,沉声道,“魅魇,能思能想吗?” 苍决道:“不能,这东西跟傀儡差不多,依令行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炎凌一住,接着道,“若是跟施法者在一处呢?施法者不让它吸,它便吸不得。” 苍决眉心一紧,“那就棘手了。” 炎凌一怔,身形陡闪,消失在梨园内。 今夜是霍夫人仙逝的第二夜,按照宿安风俗,死者尸首需要在家中停灵三日才能下葬。炎凌蹲伏在前院的屋脊上,左右查察,没有任何异动。定定望着脚下霍夫人的灵棚,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霍家富甲一方,霍夫人去世了,怎么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 莫非,霍伯伯连讣告都没发? 苍决在霍家上空盘桓一圈,跃上屋脊,轻声道,“奇怪,戾气是有的,却辨不清方位。” 炎凌略一点头,忽然看到灵棚内透出一丝火光,随之隐隐听到一阵含糊不清的低语——是霍知遇在说话,“眉儿啊,你已好些年没见过烛火,如今既已去了,想必那眼疾也随着去了吧……” 接着烛光一盏递一盏的亮起来,不多时,宅子里灯火辉煌。 炎凌跃向霍家大门,门外落了地,一回身,苍决站定对面。 “既然点了烛火,那魅魇应该躲起来了。只是,如果那施法者真的在这儿,霍家上下岂不危险?我们能探到他的戾气,他自然也能探到我们的,你封住我的戾气,我进去看看。” 苍决眉头紧皱,担忧道:“这施法者如果跟那神秘人是同一人,可是不好对付,你被封了戾气,如何自保?” 炎凌嘴角擒笑,“你在暗处,我在明处。” “你比以前,可倔多了。”苍决无奈笑过,一脸“拗不过你”的苦涩表情,随手掐了诀虚按炎凌头顶。俄顷,放下手来,轻声道,“去吧,小心。” 炎凌点点头,叩响兽头门环,不多时丫鬟来开了门。那丫鬟见过炎凌一面,已有了印象,面无表情的合上门,将炎凌引向院中。 前院、后院灯火通明,一扫阴郁之气。绕过假山石,院中桃柳芬芳花枝招展。左转,霍夫人的灵棚里火光灼灼。霍知遇孤身一人坐在棺木旁,搅着地上烧地正旺的纸钱。一抬头,看到了炎凌。 “侄儿,你来了。”霍知遇脸色苍白,看起来异常憔悴。 炎凌在霍知遇面前一住,从灵台上拿了三炷香,跪拜过,插在棺木前的香炉里。转而在霍知遇一旁的蒲团上跪坐下来,担忧道,“霍伯伯,莫要太伤情。”转而顾看四周,仍是对无人吊孝的事疑窦在心。 霍知遇苦涩一笑,“你伯母她生性爱静,安安静静地来,也安安静静地去吧。” “明天,是霍伯母下葬的日子,我来披麻戴孝,尽儿女之礼。”炎凌低下头,定定看着纸钱忽明忽暗的灰烬。 沉默了片刻,霍知遇轻轻拍着炎凌的手臂,喟叹道,“好,好,好侄儿……”接着便突地起了身,定定走向身旁的紫檀棺木,“砰”地一声磕在上面。 炎凌惊跳起来,一把抓住霍知遇的手臂,“霍伯伯!你怎么了?”却见霍知遇,仍是直愣愣面无表情地磕向紫檀棺木的一角,不时已头破血流。 身后一阵刺骨疾风卷来,纸钱灰烬漫天乱飞,烛火突突地跳出了惨绿色的火苗。 “是魅魇!”苍决应声落地,却不知该如何对付。思忖再三,一记手刀轻劈在霍知遇后颈上,将他打晕过去。 一股奇异戾气“嗖”地一下,以极快的速度直冲炎凌前心。炎凌急忙低头查看,只感到一股难以形容地寒意穿堂而过,身上却并无损伤。 突地转了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凭空一道影子贴地而行,眨眼间消失在院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人皮密室 黑影在地上一闪而过,间不容发之际,苍决腾身一个后空翻,一掌拍在炎凌头顶,力灌百会。顺势飞掠,向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冲去。 “霍伯伯!”炎凌急忙抱住昏厥的霍知遇,见他不应,往地上轻轻一放,迅速探过鼻息,大叫道:“来人!霍老爷受伤了!”喊罢,身形一闪,紧追在苍决身后。 那魅魇钻进院中花丛,在花间浮影中往后院飞速穿行。行至后院最后排的一栋阁楼前,一缕黑气儿笔走龙蛇般从地上突地立起。不待二人追到近前,穿墙而过,钻进了阁楼中。 二人在阁楼前刹住步子,互相对视,满腹狐疑。霍家宅子灯火通明,唯独这栋阁楼半点火光也无。彼此略一点头,向前急冲,“嗖”地穿进了墙中。 阁楼中漆黑一片,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旧房子特有的霉味,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腐臭。 炎凌手臂轻抖,指尖甩出一团鬼火,借着火光查察四周。这间房是间客室,分里外两间,日久无人打理,檀木桌椅上落满尘土,家具之间也结满了蛛网。 将鬼火往地上一甩,火焰迅速爬到室内的桌椅物什上。苍决闪进里间细细查看,出来时摇了摇头。 炎凌点点头,低声道,“这里戾气很强,那施法者很可能就在这栋楼内!” 顺着楼梯向上望去,二楼漆黑一片。鬼火徐徐向上蔓延,将漆黑的空气一层层剥开。身形一闪跃向二楼,照旧往地上铺了鬼火一层,以防魅魇乘隙来袭。 尽管敌明我暗,苍决还是慢慢抽出了骨剑,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二楼是一间书房,外间书桌上搁了笔墨纸砚,落满了灰尘。拿开镇纸,拂去纸上尘土,上面隐隐是一幅画了一半的女子像,没有勾勒五官,但那身淡粉桃衫分外显眼。 炎凌一怔,挥袖一甩,地上鬼火登时窜起三尺来高。拿起画卷细细看来,纸上除了画至一半的女子像,还有点点暗色,室内燃着惨绿色的鬼火,这暗色,是斑斑血迹!迅速掏出袖中画卷抖开,两幅画略一对比,竟而出自一人之手! 突地一抖画卷,颤声道:“这女子画像,出自霍姬清之手!” 转而扫向室内各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地面,在尘土中隐隐可以看见层层叠叠的纸张。蹲下身来,拂去尘土,从鬼火中捞出十余张画卷,皆是未完成之作。 甩脱鬼火,一张张看来,接近完卷的只有一张,与炎凌手中的那幅一模一样,只是眼睛没有勾勒完全。 苍决站在一侧,手执骨剑警惕地注视四周,略一低头在那沓画卷上扫了一眼,低声道,“霍小姐所画?” 炎凌思忖片刻,点点头,收了画,迅速扫了一眼室内,“走,去楼上看看!” 鬼火一路往三楼铺陈而去。 三楼,是一间闺阁。外间置有小几案,梳妆台,贵妃榻,一面薄纱屏风一分为二,里间是卧房,设有青纱帐,檀木锦榻,锦榻对面是一面立柜。 “奇怪……”苍决穿过薄纱屏风,惑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可明明那戾气就在这座楼内!” 炎凌一怔,急道,“不好!调虎离山!” 身形陡闪,穿出阁楼,在霍家上空盘桓一圈,霍家除了最后排的那栋阁楼外,照旧灯火通明。前院中熙熙攘攘乱成一团,一个医者模样的人,正挎着药箱匆匆进门。院中没有任何异常。 折回阁楼,鬼火还在熊熊燃烧,三楼外间屋里却没有苍决的身影。 “苍决?”炎凌低喝一声,忽然听到里间屋传来“咚咚”两声空洞闷响,遂步了进去。 苍决正站在榻对面的墙边,手握空拳敲击墙面,一见炎凌,急忙道,“这墙里,似乎有隔间!” 炎凌一愣,疾步上前,学着苍决的样子在墙壁上敲击了几下——声音空洞。遂步往外间略略一扫,又走进来,“这间房比之二楼一楼要小的多!” 二人同时看向墙角的立柜,对视一眼。 炎凌走上前,意图将立柜推到一边,但那柜子似乎跟墙面紧紧卡在一起。复又打开柜门,柜子里漆黑一片。 甩了一团鬼火扔进柜中,拨开里面散着霉味的衣裳,柜子尽头是一层木头隔板。轻轻一推,“咯吱”,隔板开了一条缝。一把推开木板,二人钻了进去。 这间密室,狭窄逼仄,长约十步不足,宽约五步有余。室中陈设简陋,只有一张几案,一个蒲团,以及一张狭窄的木榻,木榻上胡乱堆着一团被卧,落满了尘土。 苍决对着几案上的烛台点了一下,鬼火突突窜起,打量着室内,沉声道,“这栋楼是那霍老爷给霍小姐重设的闺阁,可这闺阁中,为何还要再设一间密室?” 一住。反复踱了几步,又道,“这密室,设置在霍小姐卧房之中,必是只让霍小姐一人知道,可这密室中却什么也没有啊?” 炎凌仔细看过室内,心中一团乱麻,“那魅魇,以及那施法者,似乎就是想要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它要告诉我们什么?” 说着,打眼看过木榻上落满了尘土的锦被,随手将锦被一掀,不知是什么东西扑簌簌落了一地。 苍决蹲下身子,歪头看着地面,“你看,这是什么?” 地上散着一些白色的碎屑,其中最大的一块,软塌塌的,在鬼火的绿光下,看起来苍白的有些发青。炎凌伸出手轻轻拨了一下,捏着一角将那东西提了起来,那东西看起来像一只蚕丝手套,但那手感又断然不是。 “人皮!”炎凌惊呼一声,猛地立起,转而看向木榻,那些原本以为是被卧的东西,抖落了尘土之后,看着让人毛骨悚然,竟是一张张人皮! 榻上林林总总铺了十余张人皮,被炎凌一掀,有些已经碎成了皮屑。七窍处皆是空洞,一层薄过一层,最上面一层薄如蝉翼,从胸腹处的中线破开,上面还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人皮底下的锦被,亦是血迹斑斑。年深日久,已经成了深褐色。 炎凌双眼通红,嘴角微微痉挛,牙齿咬地咯咯响,“到底是谁干的!谁给她吃了栖血草!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 苍决不忍再看,从进门的隔板处拽出一件衣裳打算将人皮包裹进去。手掌在榻上一扫,突地扫过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顺手拿起来,抹去尘土,竟是一块玄玉佩。 玉佩是雕琢精细的玄玉环佩,边缘镂出一圈烈火龙云纹路,纹路中环抱的是个“珵”字。 “嘶——天族的东西?”苍决一怔,将玉佩送到炎凌眼前。 炎凌打眼看过,眉头一拧。这枚玉佩,当年在万窟山中自己见过一次,后来,在碧落舍中,又亲眼见珵光佩戴过。 接过玉佩,定定看过,五指紧紧攥成了拳头,“又是他!这个畜生!”说着,已是目呲欲裂。 天族的烈火龙云纹,中间又是个“珵”字。苍决已经猜到了,这估计是珵光的东西。可回头想想魅魇,为了引二人找到这间密室,费劲了心机。便总觉得有些古怪,不禁担忧道,“炎凌,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炎凌“哼”了一声,仰起头来,那表情似乎是在笑,却又比哭还难看。他一句话也不说,俯下身将榻上的人皮卷起来裹进衣裳里,打了结,轻轻搁在室内的几案上。然后,缓缓踱回榻边,沉下身子,坐了下去。 八百年来,苍决见他哭过、绝望过、沮丧过、心灰意冷过,但如此失魂落魄,还是第一次。定定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伸手捻灭了鬼火,密室中一片凄寂。 外面,又响起了沙沙落雨。 炎凌一动不动,不说话,不呼吸,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站起来,“走吧,我想去看看霍伯伯。” 苍决点了头,拎起几案上用衣裳打成的包袱,步了出去。 里间外间,物什摆设一一看过,炎凌在梳妆台前驻了足,捏起台面上一柄木梳,喃喃道,“阿根婆说,有一次她看到霍姬清浑身是血的坐在镜子前,就是在这里吧?”定定地在那柄木梳上看了许久,小心地揣进了怀里。 挥散鬼火,三楼的闺阁又归于五年前的沉寂。转下二楼、一楼,依依惜别般看过室内,终于再次将这座阁楼还给了黑暗。 苍决跟在炎凌身后,看着他单薄的影子,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院中的戾气,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细雨如珠,冰凉的洒落在脸上。 二人无话,还没转出后院,一个着了一身绿衣的丫鬟,手上挑着一盏灯笼,瑟缩着身子匆匆走过。接着身后传来了那丫鬟的声音,“这位少爷,您可是姓炎?” 炎凌转回身,望着丫鬟手中忽明忽暗的灯笼,微微颔了首。 “老爷醒了,说是要见你。”丫鬟将手中灯笼一提,似乎想要看清这一黑一白两个人的样子,末了,又道,“跟我来吧。” 二人跟在丫鬟身后,疾步向前院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碧落追踪(一) 霍知遇此番受伤,着实突然。前院最西的一间客房外,大小家奴、丫鬟站了两排,下人们多半低头沉默,其中一两个不断吸着鼻子,看样子极为难过。 老管家双眼泛着血丝,一见炎凌,急忙走上前来,瞥见苍决微微一愣,开门丫鬟只道霍老爷那白发侄儿来霍宅祭拜霍夫人,却不曾提过来的是两个人。差人把苍决送进隔壁客室吃茶,才将炎凌引进屋中。 客房最里面的木榻上躺着霍知遇,脸色蜡黄,额头上的伤已经裹好,殷红的血透过白布渗出来。炎凌轻轻走到榻前,掖了掖被角,在榻边坐下了。 医者跟管家简单交代几句,写好了方子,挎上药箱步了出去。管家略一踌躇,看过叔侄二人,也带上门出去了。 霍知遇吁了口气,半是喟叹,半是疲惫,视线转向炎凌,苍白的笑了笑,嘴唇开开合合,最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霍伯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活的。”炎凌没有说出实情,魅魇或者施法者这些事,霍知遇知道的越少越好。 霍知遇定定看着房梁,良久,缓缓点了头,沉声说道,“侄儿,有件事憋在霍伯伯心中很久了,这件事实在诡异实在离奇,不知该从何讲起,亦不知说出来你会不会信,会不会怕……” “霍伯伯,有些话憋在心里迟早会闷出病来,说出来也好。” 霍知遇轻轻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明日你伯母下了葬,你就不要再来霍家了,这个宅子,不怎么吉利。我打算把家奴、丫鬟们都遣散了,让他们各回老家各奔前程。” 一住,看向炎凌,“我膝下无子,早年间跟你父亲交好,原本打算把姬清许给你,不承想你家出了那档子事儿后,你就没了音讯。如今,也不知姬清是死是活……好在,好在你回来了。 我与炎萧是为知己,一直拿你当我的儿子,我那些生意、铺面,后继无人,你跟你父亲耳濡目染,也懂些药材,这些生意就交与你吧。瀚河南北的那些掌柜们,我都打好招呼了,以后,你就是他们的少东家。” “霍伯伯,你说的哪里的话?我既不懂药材也不懂生意,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你这话,我是万万不会应的。”炎凌红了眼眶,别过头去。霍知遇失了爱女又丧了夫人,眼下是真真心灰意冷了。 霍知遇苦涩一笑,在炎凌的手背上拍了拍,沉声道,“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说姬清的事。” 炎凌点了头,没应声。霍姬清的事他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甚至,可能知道的比霍知遇还多。 “从七八年前开始,姬清便得了一种怪病,我请遍了瀚河南北的无数名医,甚而连瀚北金蜗国的巫师,以及瀚南怀桑的毗萝坛寺僧都寻了来,可这病却始终治不好。 那些年,外面传言,姬清是给狐狸魅住了,我死马当活马医,甚至找了做巫蛊法的法师来院中跳神。不仅如此,我还在明月楼‘比武招亲’,要选个术士出来,只要能治好姬清,我不但把女儿嫁与他,还送他瀚河南岸的所有生意……呵,可这些,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姬清总是在夜里犯病,看起来奇痛无比,我这个做爹的恨不能替她受着……” 霍知遇林林总总把那几年的事说了一遍,直说到霍姬清失踪那天。说着说着,已是老泪纵横,好像忽然间就老了十几岁。 炎凌低下头来,大力攥紧了拳头,心里的恨满地都要溢出来了。 霍知遇抹去眼泪,勉强一笑,“姬清很懂事,怕那副样子吓坏了旁人,总是躲进那间密室里,默默地受着。她那样的痛,恐怕十个壮汉加在一起也忍不了十之一二,可她却生生受了好几年…… 有好几次,我甚至想,要不我杀了她吧。与其让她这样生不如死,还不如就干脆利落的死了算了,也不用遭这份罪。可我下不了手啊,那是我的女儿啊。 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有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可是我这孩儿的命,也实在是太苦了……” 炎凌仰起头来,微微闭上了眼睛,俄顷,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霍伯伯,我会找到姬清姐姐,一切都会过去的。” 霍知遇点了点头,慢慢闭上眼睛,不多时便睡着了。 炎凌轻轻步出客房,带上房门。外面家奴、丫鬟们都散了,门口只站了老管家一人。 “管家老伯,这两日霍伯伯都未曾合眼吧?” 老管家轻轻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指着霍夫人灵棚旁的一间客室,低声道,“少爷,跟你一道来的那位公子,等在那间客室里,老奴就不进去了。” 炎凌唔了一声,向那间客室转去,路过霍夫人灵棚,心有戚戚焉。顿了顿身形,刚好跟苍决目光相撞,便招手引他出来。二人出了霍家大门,一路往炎家去。 其时正是戌时,雨停了,长街上的行人不多。 炎家大门洞开着,这几日炎家大院进进出出热闹的很,绵绵在门外挂了两盏灯笼。这座被宿安人称为鬼宅的森寂院子,因这两团微弱的暖光,一下子温柔起来。 二人在门口住了住,相对一笑,跨进了院子。 院中石廊遮了挡风的竹帘,烛火穿过缝隙透出暖意来。两个人影打在竹帘上,正自说笑着,其中一个人影听着脚步声,扒开帘子,笑道:“你们回来了?我正在跟逐流打听灵墟的事儿呢,这灵族人实在是太有趣了!” 苍决边笑边向廊内转去,“石大少爷,有句话叫‘轻薄桃花逐流水’,这个‘轻薄桃花’说的可就是这位逐流,你就不怕这人把你掳了去,轻薄于你?” 二人转入石廊落了座,廊内点了个小炭盆儿,逐流石壮相对而坐。廊内清香四溢,嗅来,正是月迷津的桃花酿。 石壮一听,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捶打着石桌,上气不接下气道,“哈哈哈哈,像当年掳走鹊青一样掳走我吗?哈哈哈哈哈,鹊青多白净,多俊俏,我可比不了比不了……” 逐流挑挑秀丽峨眉,婉约一笑,“实不相瞒石少爷,我生冷不忌。” 石壮立刻笑不出来了,连忙扶正身形,讪讪道:“炎凌、苍决,救命,我打不过他。” 炎凌无奈笑笑,接过逐流斟的酒,一口饮尽,搁下杯子,沉声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有什么收获?” 逐流定看炎凌,深深地点了下头,“圣灵女早年间的事,我所获不多。” 说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饮尽了,才道,“我今天打发小精怪们,在灵墟各处寻找一个像圣灵女的人。特意跟它们交代过,哪怕是面生的灵族人,都要好好查问仔细了。 狸奴儿和狐幽儿无论遇上什么事都好奇的很,一再跟我追问为什么要找一个这样的人。我烦不胜烦,便跟它们讲了事情的原委。 呵,那狐幽儿心细如发,听完,竟然叫它想起五年前的一桩事来。” 逐流一住,笑了笑,一脸赞许,看几人已经耐不住性子了,继续道:“狐幽儿说,五年前,它有一次在云溪旁饮水,正撞见柳柔儿携了一个红衣女子回了碧落舍。 我听了很是激动,便追问它,那你看到那女子的模样了吗?它说没有。我说,那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的是这个人呢? 狐幽儿便说,主公要找的人不是消失在大婚当日吗?当时的季候,放在盘古墟正是秋天,而那女子也正穿了大红的喜服。那柳柔儿羽化成了女灵,只好男色,却掳来个女子,幽儿自然印象深刻,绝忘不了。 我道这确实是个大消息,便急急跑来先知会你们。要知道,早年间珵光那老匹夫,可一直对圣灵女倾慕的很,这霍小姐若是被柳柔儿掳了去,怕是跟珵光有着扯不清的关系了。” 炎凌斟了酒,呆呆望着杯中细小的涟漪。自出了霍姬清住过的阁楼,他便认定了掳走霍姬清的人肯定是珵光,让他没想到的是,中间竟还有柳柔儿这一层。 从袖袋中掏出了阁楼上带出的一叠画卷以及珵光的玉佩,往石桌上一搁,一五一十把阁楼密室的事说了一遍。 石壮把酒杯往石桌上一蹾,气地目呲欲裂,“太过分了!太他妈过分了!这个珵光简直畜生不如,这么惨绝人寰的事都做的出来!” 逐流叹口气,于心不忍道,“重塑骨肉,确实残酷的很。那栖血草虽能洗髓、增修为,可灵族中人却绝不会碰,我那奴儿若不是误食了,断然不会为了那点修为去受那份罪。只是没承想,这东西人族服下后,竟会痛苦至此。” 苍决眉头紧蹙,端起酒杯又搁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从跟魅魇斗法开始,到被魅魇引到霍姬清闺阁,再到发现珵光的那枚玉佩,这一环一扣都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可依着目下来看,霍姬清既然是被柳柔儿掳走的,又确实跟珵光脱不开干系。那这魅魇,不,那这施法者到底要干什么?总不会是好心帮他们一把吧? “怎么了?”炎凌见苍决忧心忡忡,忍不住问道。 苍决摇摇头,“没什么。既然掳走霍小姐的是柳柔儿,那就去会会她,撬开她的嘴。” 逐流微微一笑,“这几年我正瞧她不顺眼呢,奈何族中长老有意将她选为新任圣灵女,我没法子治她。有你们出马,再好不过。我就幻化个模样,一旁看戏。” 石壮一喜,“苍决大哥、逐流大……逐流,你们行行好,把我也带去灵墟吧,我跟卫忠讨了不少保戾丹,应该能顶得住。再说,姬清姐姐我也相熟,理应出一份力。” 苍决对石壮点了头,斟了杯酒,仰头饮尽,又看过炎凌、逐流,沉声道,“事不宜迟,这就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碧落追踪(二) 闩上院门,熄了石廊内的炭盆和烛火,四人身形一闪,消失在院中。 炎家大院所处城池为宿安,而宿安则是中璞属地。中璞治下五十四城,分布于瀚河两岸,宿安居正中,毗邻瀚河北岸。而这中璞却是盘古墟的正中,四季分明,物产丰饶。 石壮生于宿安长于宿安,死之前的十五年从未踏出过宿安城半步,除了从鬼域到宿安走过的混沌地,盘古墟的阔大他从未领略过。 盘古墟形状狭长,一条瀚河割开南北两域,其中星罗棋布遍布无数国度。东西南北各有尽头,过了宜人居住的山河境线,便是气候恶劣人迹罕至的边境之地—— 东有东荒,接无妄之海,连年飓风滔天,猛浪穿石; 西有西沙,皆是茫茫大漠,日日骄阳炙烤,寸草不生; 北为极北,人称极寒雪境,终年暴雪,酷寒难当; 南为南沼,充斥沼泽瘴气,奇毒无比,湿热无常。 逐流指了脚下的四个方向,细细说与石壮,“四方极地,或与荒蛮之地接壤,”又指指头顶,“或直通茫茫暗宇。” 四人在盘古墟上空掠的飞快,不时脚下陆地便看起来像个方盒子般大小,石壮看着那半是白昼半是暗夜的小方盒子,晕晕乎乎道,“这些事情我只在书中看过,以前只当是神话传说,不想竟是真的?” 苍决原本飞掠在最前,大概是石壮这话让他有了闲话当年的兴致,突地向后一掠,用骨箫指了指空中遥远处若隐若现的一点光芒,“那便是四合墟,我们要去的地方。”又向最下方一团雾气似的虚空中一指,“那里便是无间墟。” 一住,用骨箫在身前虚画一个圆圈,“几千年前九墟混战的时候,这九墟是为一体,后来玄机天尊以战死英灵做祭取宙宇之气炼作饲魂玺一枚,饲魂玺降下,平衡九墟,镇压尸族,不料却搅得乾坤大动,害得九墟大陆生降了一百余年的陨石雨。 你还记不记得幽冥殿中有一块幽冥浮石?据说,那丑石头,便是重创九墟大陆的罪魁祸首,从此后九墟分崩离析或升或降,便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那幽冥石竟这么厉害?!”石壮不可置信地看着苍决,一住,忽又惑道,“九墟混战可是四族皆有参与?”见苍决点了头,继续道,“为何人族中却没有典籍记载过这件事?” 逐流哈哈一笑,“这族与族之间,守着不同的秩序。人族守六道轮回,生生死死往复循环,若是真有活了几千年的人族,那自然会知道这场战争。 你知道盘古墟,为什么叫盘古墟吗?这战争过后十几代人过去,所有人族都以为这大陆叫开天大陆,是一位名曰‘盘古’的上古之神劈开了天地,诞生的福祉之地。 我想,关于那场战争,盘古墟也不是没有记载,只是岁月浮沉沧海桑田,这些典籍毁的毁灭的灭,即便有人看到,也不见得会有人信。” 苍决微微一笑,补充道,“莫说是人族,就连我尸族、灵族亦或者天族中的小辈也鲜有人知道这件事。” 一路上炎凌一直沉默不语,飞掠在最前,心急如焚地想要赶快到达四合墟,找柳柔儿问清霍姬清的下落。三人见他无话,不久也按下了声息,专心赶路。 又飞驰不久,忽而灵光乍现,四合墟包裹在一片变幻万千的蓝色光晕之中。驰入光晕,飞掠片刻,入了隔天灵障,四人落了地。 石壮被眼前的这片天地惊呆了,这里胜过人族口中的“世外桃源”千倍万倍。 天空飘着祥云,云间瑞彩千条,变幻着轻灵美妙的光晕。山石草木,笼罩在淡淡灵光之中,向前踏开一步,地上花草纷纷让道。忍不住伸出手来触碰,露水滑落,草叶轻轻颤抖,不时竟如有灵性的小动物般窸窸窣窣逃了开去。 “这就是灵墟?真是太妙了!”一路走一路感叹,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盘古墟平平无奇,山是山水是水草木是草木,死的就是死的,活的也没多少趣味。 无间墟更是无趣,太清域里面满是混沌,鬼域里要么漆黑一片,要么夜火滔天,除了化魂渊悬崖两侧开了几朵曼陀罗,剩下的都是不毛之地。而且,就连这几朵曼陀罗,也被擒霜摘去研了香。 四人沿着云溪一路飞驰,在岸边的一片柳林前落了地。 石壮急忙扯过逐流的袖子,指着河对岸的一片璀璨桃林,低声道:“逐流,这就是你说的桃林?这桃树干这么粗,得活了多少年?” 逐流点点头,转头看看走远了的苍决和炎凌,仓促道:“石大少爷,这个有什么稀奇的?那藤舍中还住了个柳树精呢?” 石壮眼睛一亮,“真的?就是那柳柔儿?” 逐流略一点头,转身便往碧落舍奔去,手中掐了诀,不时便化作了一个手执折扇的白衣青年,折扇轻摇,缓缓拍打着胸脯。 炎凌在碧落舍外一定,藤蔓自行拨开,舍内陈设一如记忆中那般清雅,绿蔓散着清凉的草香气。 一道淡绿色的烟纱帐将小舍一分为二,透过纱账隐约可见一个人形,背对着舍门侧躺在蔓榻上。 那人大概是觉察蔓门自行打开,慵慵懒懒地说道,“绿烟啊,我不是说过我要小睡一会儿吗?又想尝尝柳鞭的滋味了?” 炎凌冷笑一声,紧盯着纱账内的柳柔儿。 “谁?!”柳柔儿觉察了来人身上的戾气,突地坐起身来。咽了一口唾沫,惊叫道,“你是谁?来碧落舍做什么!?” 炎凌挥了挥袖子,纱账飘飘摇摇落在地上,目光正对上柳柔儿一对惊慌失措的妙目。这时苍决疾步走了进来,在几案旁的木桩上一坐,幸灾乐祸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接着逐流、石壮,相继步入了小舍。 苍决打了个响指,玄色袖子向外轻抛,一道不大不小的戾障刚刚好将碧落舍罩在其中。 柳柔儿死死盯着炎凌的一双眼睛,惊恐地向后退去,“是你?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死在玄镜湖了吗?”又一一看过其他三人,突地尖叫起来,“来人啊!尸族人来犯!绿烟,快去禀报长老!” 苍决捂住双耳,饶有兴致地看着柳柔儿一张樱桃小口开开合合。等到那张聒噪的小嘴儿闭上,才放下手来,“叫完了吗?” 逐流轻摇两下折扇,“啪”地一声合上,撩袍往木桩上一坐,静等好戏开场。 柳柔儿瑟缩着身子,努力往蔓榻的角落里钻去,颤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一住,忽闪着一双碧绿眸子,突地看向炎凌,“害死你的是珵光!与我无关!”她上下牙齿哆哆嗦嗦,怕的直打架。 炎凌略略低头,眼睛死死盯着柳柔儿,一步一步向前逼近,直到二人之间还剩三步的距离,一字一字道,“霍姬清,在哪儿?” “你什么霍姬清,什么在哪儿?你在说什么?”柳柔儿别过头去,不与那双眼睛对视,一双碧绿眼珠惊恐不安地转动着。 逐流一拍折扇,刚要开口,突然想到此番情境自己不方便暴露,便冲苍决挑了挑下颚。 苍决慢慢起了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记得你五年前从盘古墟掳了个女子来,那天我恰恰在云溪旁徘徊,将这件事看的一清二楚,那女子着了大红的喜服,被你带进了这间藤舍。”一住,笑笑地盯住柳柔儿,“不过才过去了五年时间,柔儿姑娘便忘了?” 柳柔儿眼珠一闪,酝酿了片刻,终于在眼眶里酿出了一包眼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人族女子,我一个女灵掳个女子做什么!” 苍决踱到榻旁,用骨箫挑起柳柔儿的下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喟叹道,“可惜啊,可惜了这张出水芙蓉般的清水面容了。” 突地收回骨箫,抖开一尺,“我听说,这尸族的戾器,在你这小脸儿上轻轻一划,便能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疤,也不知这事儿做不做的真,我倒是真想试试呢。”说着,笑笑地抽出了骨剑,指尖在剑锋上轻轻抹过。 柳柔儿呻吟着抱住双膝,张皇地摇摇头,迅速将脸庞迈进膝盖里,闷声哭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炎凌突地抬起手臂,五指忽然如鹰钩般蜷起。柳柔儿立时尖叫一声,被看不见的力道极速向前拖行,回过神时,白玉般的脖颈已被炎凌捏在了手中,一双凝脂玉腿在空中胡乱蹬着。 “霍姬清在哪儿?”炎凌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仍是一字一字询问。 “我、我说……是、是珵光!” 五指一松,柳柔儿“嗵”地跌在了地上。猛喘了几口大气,待那张憋得通红的芙蓉小脸恢复了玉色,撑起身子,抹了眼泪,战战兢兢道,“我给你们看样东西,你们就明白了。” 炎凌原本不想为难一个女子,可这柳柔儿实在下作的很,想当年珵光带人围剿碧落舍,通风报信里应外合的人就是她,再之后鸠占鹊巢大摇大摆住进碧落舍的人还是她。 赤光和圣灵女殒命,于她都有大大的关系,这口气,炎凌断然咽不下去。可为今之计须得先问清霍姬清的去向,之后再考虑如何惩办她也不迟。 柳柔儿一一看过几人,怯怯地转过身去,步至蔓墙旁的一个箱子旁,俯下身,掀开箱盖,不知在翻找什么东西。不多会儿,托了个长长的锦盒,缓缓步了回来。 “就是这东西。”说着,挑开锦盒的纽子,往炎凌眼前送去。 那锦盒中躺了一支节节分明、翠绿欲滴的竹笛,约摸两尺来长,末尾坠了条油绿的穗子。 炎凌、苍决疑惑地对视一眼。柳柔儿说只要看了这东西就明白了,可这支笛子谁都没有见过,又能从中明白什么?逐流、石壮见二人一脸惑然,也忍不住探头来看。 就在这时,柳柔儿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凶光,锦盒猛地抛向空中,一道金光急刺向炎凌胸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碧落追踪(三) 刺进炎凌胸口的是一把天族神兵—— 那把剑长约两尺上下,刚好能被锦盒盖住,而那锦盒中的玉笛又刚好同时转移了四个人的视线。 苍决下意识地挥了袖子将柳柔儿横扫出去,连忙顾看炎凌,不过他还是晚了一步。 “炎凌!”三人惊叫着向前搀扶。 柳柔儿被拍在蔓墙上,又重重跌在地上,大概被戾气冲地受了内伤,蜷着身子吐出一口血。“哼哼……”她怨毒地冷笑着,用衣袖拭去嘴角的血迹,“我也听说,尸族人若是被阳清利器所伤,是要魂飞魄散的。” “你!”骨剑“呛啷”出了鞘,苍决起了杀意。 就在骨剑向着柳柔儿急刺的同时,“砰——”,炎凌胸口的那把剑却冲了出来,剑柄插在蔓墙上,发出古怪的颤抖声。鼓胀的白袍下,胸口处的穿心伤吐着戾气。 柳柔儿不知是惊讶还是恐惧,圆瞪妙目,微张朱唇,呆滞了许久,“不可能,不可能……” 苍决被戾气冲向一旁,连忙收了骨剑,不可置信的看着炎凌。 “这……”逐流跟石壮对视一眼,惊地说不出话来。 “霍姬清在哪儿?”炎凌强忍剧痛,缓缓向前踱步,踱到柳柔儿身旁,蹲下来,盯住她的眼睛,缓缓道,“我的耐性很有限,你要是再不说,我就让你永远没机会说。”说着,伸出手掌,将舍顶飘落下来的几片树叶接在掌中,叶片随着戾气攒动飞速打着璇儿。 柳柔儿咬了咬嘴唇,末了,倔强地昂起头来,一言不发。 炎凌站起身来,笑笑,将掌中的戾气抛向她,“你以为我会让你死的很痛快吗?” 戾气搅动着树叶,缠绕在丽人身畔,树叶越旋越快,刮过皮肉便是一道深深地血痕。叶片伤不及骨,被戾气驱使后却吹毛断发,不时那柳柔儿全身便渗出了血,一身绿衣染的鲜红。 任她满地打滚,任她撕心裂肺,炎凌不为所动,他就是要她尝尝皮肉剥离的滋味,霍姬清受的罪比这残酷了千倍万倍不止。 “我说!我说!”柳柔儿痛地声音失了调子,尖利的可怕。“那女子被珵光带走了,囚在水牢里!” 炎凌一把挥散戾气,“哪里的水牢!?” 柳柔儿喘息了片刻,惊惧地看着浑身的血渍,伸手抚了抚脸颊,却抚下了一手的血,登时尖叫一声险些昏过去。过了片刻,惊魂回转,眼泪瞬间跌出眼眶,“你用戾气伤了我,今后我带着一身伤疤如何过活?” 炎凌冷冷一笑,“我既能伤你,便能治你,你若不说,谁管你如何过活?我连你的命都不会留。” “我说!我全都说!”柳柔儿匍匐着向前挪动,一把拽住炎凌的衣袍,祈求道,“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你要将我治好!” 炎凌点了头,嫌恶地挣脱柳柔儿的手,在木桩上坐了下来。 柳柔儿撑起身子,倚靠在蔓榻上,顺了顺额前凌乱的青丝,才慢慢道来,“五年前,珵光告诉我,他在人族遇见一个女子,像极了陨世已久的圣灵女。我知道他爱慕圣灵女多年,奈何圣灵女心有所属,根本连看都不看他。 莲颂陨世后,灵族的圣灵女之位一直空着,天族与灵族向来交好,珵光又是天族的元君,我觊觎那个位子,便想讨好他。其实我知道,这件事我不做,他也会做。他就是那样一个人,看上的就一定要拿到手。 于是,我便把那女子掳了来,送给他。他当时一见那女子,便痴了。莫说他,我第一眼看到那女子也傻了,她跟莲颂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她身上还带着灵族的气息,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圣灵女在人族投胎转世了。 珵光把那女子带回天墟后,那一年便很少来我的碧落舍。第二年,他却又来了,话里话外都是沮丧,他说,她终归不是莲颂,就算一模一样,也不是。呵,他这种人我最是清楚不过,终其一生只爱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其实,我并不关心那人族女子,之所以对她心生好奇,无非是因为她的容貌。珵光经常来我的碧落舍与我欢好,欢好之后,我便套他的话。他若是心情好,也会与我多说几句。 慢慢的,我便得知,那女子被他囚禁在千嶂里的水牢内,至于是死是活,我便不知道了。” “千嶂里?水牢?”炎凌站起身来,踱了两步,虚眯了双眼看着柳柔儿,“这千嶂里,不是鹊青的寝殿吗?” 柳柔儿喃喃道,“你说的不错,现在那里确实是少元君的寝殿,可以前那里却是碧玺夫人的居所。”一住,幽幽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再多说一句也无妨,那水牢,一开始是为碧玺夫人俢的。” “什么?!”炎凌突地定住身形,“那水牢内也关着碧玺夫人?” 柳柔儿讪讪一笑,“珵光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当年他围剿碧落舍,还指望着能把圣灵女带回去,便先把碧玺夫人关起来了。可惜圣灵女抵死不从,自毁灵根,掘了忘忧墟的荷花塘,散光了灵气。 从此后,那碧玺夫人便一直被囚在水牢内,这件事,我也是近几年才得知的,至于碧玺夫人现在还在不在那水牢内,我便不知道了。” “你说的水牢,在千嶂里何处?”炎凌突地想起千嶂里大殿内的那方清池。 柳柔儿轻轻摇了头,“我没去过那里,我只是珵光的一个相好罢了。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跟我讲?” 炎凌点点头,转身便往门外步去。 “你不能走!你说过要治好我身上的伤!”柳柔儿急忙挣扎着向前爬,身下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一把拽住了炎凌的衣袍。 炎凌微微冷笑,转回身,缓缓道,“柔儿姑娘可听说过栖血草?” “栖血草?什么东西?” 炎凌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沉声道,“栖血草,可以重塑骨肉。只要服下这灵草,便可以抚平你这一身伤痕。不过,可能得吃点苦头,姑娘挨的住才好。” 柳柔儿急忙点头,“我能挨得住,求求你,把这东西给我!” “差人去忘忧墟的幽幽谷找找把,不难寻到。”说着,扯回衣衫,看过舍内其余三人,道声“走吧”,便步了出去。 “炎凌,你没事吧?”苍决见炎凌步伐踉跄,急忙赶了上去,担忧地问道。 炎凌摆摆手,“没什么大碍,只是气息冲撞的剧烈,烦恶的很。” 石壮抢步上前,搀过炎凌,“那女人太恶毒了,不但掳走了姬清姐姐,还出其不意下这么大杀手,你当时就应该杀了她。” 苍决给炎凌渡了些戾气,忧心道,“你本就两息不调,先遭了擒霜冲撞,又被天族利器所伤,回去将养吧,不能再涉险了。” 逐流道,“先去月迷津歇息,桃花坞里备了不少灵药,我让精怪们找找,看能不能治你的伤。” 四人打了个商量,觉得眼前也只能如此。 云溪下游便是月迷津,只是这云溪流经之地颇为崎岖,缘溪而行却是绕了远。循着近路一路飞掠,不时便驰进夜色中去,站上桃花渡口,隐隐可见一枚奇大奇亮的圆月笼罩着一座木楼。 “到了。”逐流轻道一声,口中打了个呼哨。半空中突地闪出四个人来,看形容是两男两女,都着了青山远黛般的水墨衣裳。 四人齐声道,“主公,您回来了。” 逐流点了头,吩咐道,“不言、不语,去后院收拾出一间房来,再去找些医治天族剑伤的灵药。” “是。”其中两个女子应声而去。 “不愠、不怒,把这位公子送去后院房中,知会精怪们老实呆着不要出来。” 两个男子道声“是”,落了地,便要上前搀扶。 苍决摆摆手,“我来吧。”说着,架起炎凌跟在两人身后掠向木楼。 石壮一挥手中竹笛,“我也去,等等我!”却被逐流从半空中一把扯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把人家的竹笛给顺来了?” 石壮摸摸后脑勺,厚着脸皮嘿然道,“什么叫顺?这是那柳树精扔在地上的,是我捡的。”说着,又挣把着想往木楼飞。 逐流一把又给他扯回来,狡黠一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就看不出那俩人有事儿?” 石壮一听这话倒是不挣了,惑然道,“什么事儿?什么事儿还要瞒着我?我跟炎凌可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得得得,你是真傻。炎凌的伤没什么大碍,你跟着也帮不上忙。你不是一直对灵族人好奇的很吗?”一住,指着小木楼,笑道,“桃花坞里一堆的精怪,各个都闹腾的很,你去找它们说说话,让它们给你挖些酒来吃。” 石壮唔了一声,“好吧,只要炎凌没事儿,我怎样都行。” 二人行到木楼近前,一个长了一双猫耳,长相几乎与逐流雷同的人步了出来,一见逐流,挠挠耳朵,笑笑地讨好道,“主人,你回来了。” 逐流点过头,笑道,“奴儿,将这位小爷领进去,好好招待着。” 狸奴儿喵了一喵,拉着石壮进了木楼。 逐流在木楼前踱了会儿步子,又望着月亮出神了许久。不言、不语俩人才悄无声息的在身后落了地。 逐流急忙询问,“你们给他看过了吗?伤势如何?” 不言默了一默,轻声道,“主公,那位公子受伤匪浅,恐灵药不能医。” 不语接过话头,“他的伤倒是不在那一剑上,而是阳清阴浊两气动荡不止,探他内息,最近大概是受过冲撞,若是不能调和气息,恐会入魔。” 逐流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大变,“去,去绑个灵医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碧落追踪(四) 不言、不语即刻提气飞奔,不时便消失在桃花渡口。 逐流在楼前踱了几步,左右没了办法,也没去木楼内跟精怪们打声招呼,急急掠向后院。 后院六间木屋,院内一片粉桃傍月而舞,身影掠过处,花瓣飘飘洒洒。一点烛火透窗而出,窗内一缕薄影闪烁不安地踱着步子。 轻开房门,苍决闻声一住,蹙眉在逐流脸上扫过,继续焦躁地踱来踱去。 逐流两步并到榻前,探了探炎凌心脉,放下帐帘。“我方才差了手下去请灵医。”踱到苍决近前,突地一住,“圣婴体内动荡如此之剧,你为何不说!?” 苍决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在无间墟转醒时本就两气不调,我花了六日为他调息,本已见了好转,不想此番竟越发严重了。” “你可知如此下去,他会入魔?”逐流叹口气,踱到桌旁坐下了。 “入魔?”苍决一震,“又不是在破境,怎会平白无故入魔?” 逐流道:“九墟四族各驭其气,唯独圣婴身兼二气,这二气交化洗炼,本就与开髓如出一辙。这层关窍,你竟然看不出?”一住,想起什么似的,沉吟道,“柳柔儿那把剑可是实打实的天族神兵,圣婴已是活死人,却为何逃得过魂飞魄散这一劫?” 苍决摇摇头。当时事发突然,他也未曾多想,只道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回想确实奇怪,当年与神秘人交手,那人出其不意用了天族利器,自己便险些魂飞魄散,幸好有玄冰玦护体才…… “玄冰玦?”想到此处,苍决恍然大悟般看向逐流。 逐流眯起眼睛,神情惑然,“什么?” 苍决挑起脖颈上佩戴的玄冰玦,晃了晃,“你可知玄冰的作用?”一住,等逐流点过头,继续道,“炎凌有一把玄冰琴。” “玄冰琴……”逐流回忆了片刻,突地扶正身形,“机杼?!” “嗯,玄冰可保两气不湮。十年前我被天族利器所伤,救我的便是这块玄冰玦。今时今日,救下炎凌的,是他的玄冰琴。” 逐流怔怔看着苍决,“机杼琴是赤光元君的法器,赤光陨世后,这把琴也跟着销声匿迹了,如今怎么出现在圣婴手中?他从哪里找到的?” “日暮时分我二人决意去找魅魇斗法,炎凌用这把琴招了魂阵,当时我见这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玄冰琴,便问了他。他说,这琴是赤光留在玄镜湖给他驻魂用的。” 逐流突地一击桌面,峨眉顿现高山仰止之意,“赤光元君当真智谋无方,怪不得珵光查察不到圣婴在镜湖中的另一处魂,以机杼驻魂,绝了。” 一住,双目暗了暗,“玄冰可保两气不湮,可圣婴体内却是两气冲撞,命是救了,却也等同于火上浇油,这可如何是好……对了,你切不可再渡他戾气,圣婴身上两息交杂,吸纳戾泽只能短暂抑制,若是一气盖过一气,那便不堪设想了。” 苍决一阵后怕,扭头望着昏迷不醒的炎凌,喃喃道,“这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入魔……” “船到桥头自然直。”逐流双耳微微一抖,“灵医来了。” 话音未落,门分两半,不言、不语相继步入,在门旁一站,一个红光满面的白发老者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两位姑娘收了蔓绳,那老者揉搓着胳膊手腕,嘴里怨声载道嗫嚅不清,抬头看到逐流,陡地一滞,讪讪笑道,“哟,我道这两位风姿绰约的姑娘是何许人也,原是桃灵您把小老儿找了来。 小老儿何德何能,劳您如此兴师动众,以后月迷津若是有用的上小老儿的地方,您只需托只灵鸟给我带个话儿便可。” 逐流随意拱了拱手,“老灵医说笑了,四合墟人人道我月迷津一群乌合之众,若不兴师动众怎能请的动您?怕是又要说什么下棋太过专注没听到灵鸟的口信儿了吧?” “岂敢岂敢。”白发灵医颤巍巍地拭了拭额头,“不知您请小老儿来所为何事?” 逐流冲不言、不语挑挑下颚,两位姑娘转身步出,带上了房门。掀起木榻前的帘账,做了个请势,“闻说整个四合墟,就属您医术高明,我这位朋友病的厉害,还请老灵医您给诊治诊治。” 白发灵医听罢颇为受用,立时振振衣袖,神情矍铄地走到榻前,“沽名钓誉而已,实不敢当,实不敢当啊。”当即伸出二指探了炎凌心脉,突地“嘶”一声,缩回手来,又驭气凝神探了炎凌头顶。 苍决与逐流对视一眼,但见老灵医双目紧闭,脸上阴晴不定,一只枯白手掌在炎凌百会之上按了许久才缓缓撤下。末了,一言不发,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在榻前来回踱步。 “怎样?”“如何?”逐流、苍决二人忍不住询问。 “嗨!这……这……”白发灵医支支吾吾,一副颇为棘手的状貌,转回身在榻前站定,打量了炎凌许久,才道,“这少年身兼仙灵两脉,却又是个尸族人,体内阳清阴浊两气动荡的厉害,恐怕终是要入魔的。小老儿莫可奈何,您另请高明吧。”说完,拱了手,回身转走。 老灵医刚刚打开房门,逐流便是一声轻咳,不言、不语迅速横剑封住了去路。 “老家伙,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是瞧不好我这位朋友的病,就别想活着走出月迷津!”逐流撩袍在椅子上一座,住了住,又道,“不言,上些茶点来,从今天起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灵医就在咱们桃花坞住下了。”说着,挥了袖子,房门“砰”地合上了。 白发灵医惊地一颤,转回身怯怯道,“不是小老儿不愿效劳,实则是这位少年已病入膏肓,再则、再则……” “再则如何?”逐流漫不经心地扫过灵医的脸。 “再则……这少年让我想到族中的一个传闻,一直以来我当这事空穴来风,没想到竟是真的。” 逐流冷冷一笑,“没错,这便是当年圣灵女与天族赤光元君诞下的圣婴,是灵族唯一的血脉。你既已知情,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 一住,整了整衣衫,“摆在你眼前的有两条路;一,尽管推开房门,门口那位姑娘会给你个痛快;二,治好他,我保你性命无忧毫发无损地走出这月迷津。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我也会给你个很精彩的下场。” 老灵医身子一软,险些栽在地上,“您是五千年老桃,小老儿断然不敢骗您,这少年气息复杂的很,当真是无计可施。 医者父母心呐,但凡有一丝希望,哪怕是一草一木我都会竭力医治,遑论这少年是灵族万万年来的第一个血脉!” 桃花剑“呛啷”一声出鞘,寒光一闪,剑锋已抵在灵医的脖子上。白发断落,悠然飘落在地上。逐流暗暗运气,沉声道,“好,很好,那便不用继续废话了。”双目一凛,剑锋微颤,一道血迹顺着脖子滑落下来。 老灵医“嗵”地跪倒在地,双手抱拳,结结巴巴道,“桃灵饶命!还、还有一计,或能、或能救他。” “说。” “药蛮儿,只有药蛮儿能救他!” 苍决惑然看向白发灵医,又转看逐流,“什么是药蛮儿?” 逐流怔忪片刻,细细品过这三个字,收了剑,“你说的药蛮儿,可是那位消失了一千八百余年的人参精?” 老灵医连忙点头,“没错,是他。药蛮儿医术高明无方,这灵墟之中没有他治不了的病。” 苍决急道,“这人在哪儿?” 逐流颓然坐下,喃喃道,“传言药蛮儿在盘古墟隐居,一千多年前族中一位长老患了怪病,差人把人族翻了底朝天也没把他找出来,恐怕是自封了灵气。” 一住,突地看向灵医,猛拍桌面,怒道,“老家伙,还不老实!搬出个杳无踪迹的人来!谁能找得到!” 老灵医急忙抱拳,祈求道,“非是小老儿妄言,圣婴的病只有药蛮儿能治。方才小老儿给圣婴渡了些清气,连同他体内的阳清之气,或可跟戾气稍稍调衡,延缓入魔时间。至于能不能找到药蛮儿,就看您二位的机缘了。” 一住,从袖袋中捏出一个玉瓶,“这‘玉清丹’对于调气也稍有助益,每日服下一粒,或可为寻找药蛮儿多争取些时间。小老儿终其一生只炼制了这一瓶,能用在圣婴身上,也算三生有幸。” 苍决连忙接过玉瓶,道了谢,转到榻前捏住炎凌的下巴,给他服了一粒。 逐流扫过灵医惊魂未定的老脸,不知该不该放他离开月迷津,正自想着,不言姑娘托着茶点进了门。放下托盘,在逐流耳朵上私语几句,款款步了出去。 “老家伙,我本不打算放你走,可你确实无计可施,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圣婴之事,我信不过你,你若是想走,便服下这蚀骨桃花散。” 一住,手指虚捻,一粒珠玉般光洁的桃色药丸隐现在逐流掌心,“蚀骨桃花散,每月毒发一次,毒发时何其痛苦想必你早有耳闻,每月初便会有人给你送一次解药。解药只解一月之毒,次月还能不能有解药,便看你有没有乖乖听话了。”说完,把药丸扔了出去。 老灵医接过药丸,连连点头,“是、是,桃灵放心,小老儿一定守口如瓶。”捏起药丸犹豫了片刻,吞了下去。 前脚灵医刚走,后脚炎凌便醒了。缓缓睁开双目,见苍决、逐流一脸沉痛地站在一旁,不解道,“我怎么睡着了?你们怎么了?” “你觉得怎样?”苍决关切道。 “好多了。”炎凌坐起身,突地想起什么似的,急道,“我得赶紧回宿安,天亮要给霍伯母扶棺下葬。再者,霍姬清和碧玺夫人可能被囚在一处,我们去不了天墟,这件事得托桓瑞给鹊青送个信儿。 ”说完,便挣扎着下榻。 苍决急忙按住他,“你要好好将养,哪儿都不能去!” 炎凌在二人脸上一一看过,“怎么了?怎么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逐流打个“嗨”声,“我直说了吧,你体内两气冲撞的厉害,气息若不能调和,可能会入魔。我们要去盘古墟找一个人,在我们回来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 炎凌不以为然,“你们也太夸张了吧,我只是去给霍伯母下葬,又不是去涉险。宿安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我必须得走了。”一住,笑道,“左右你们要找的人也在盘古墟,我们一道走,有什么好担心的?” 二人叹了口气,觉得也对,炎凌留在四合墟也不见得就多么安全,不如就一道回盘古墟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清池水牢(一) 三人在后院稍耽片刻,逐流、苍决把药蛮儿一事大致说与炎凌听了,不过对于药蛮儿踪迹渺茫却没有吐露详实。 为今既有老灵医的玉清丹在手,时间上也算宽裕,出动月迷津所有精怪再翻一翻盘古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倘若那药蛮儿真的自封了灵气,能不能找得到,便真如那灵医所言,看机缘了。 三人步出后院,不言、不语便将精怪们集结齐了,参差不齐百十来号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个不停,月迷津空前绝后的热闹。精怪们一见逐流,便安静下来,几个攀在树上的立马跳下来老老实实站好。 逐流从百十来个精怪中选取一半,五人一组秘密赶往盘古墟寻找药蛮儿;剩下一半兵分两路,一部分值守月迷津;另一部分在灵墟中查探药蛮儿的蛛丝马迹,一有消息立刻与盘古墟的精怪们互通有无。 吩咐完毕,转到炎凌、苍决身旁,轻道,“走吧。” “哎!等等我!”不等三人转身,“嗵”地一声闷响伴着疾呼声砸在地上。石壮从坑里爬出来,脸上印着几个唇印,踉跄着走到近前,喷着一嘴酒气,气鼓鼓道,“太他妈不够义气了,你们几个打算扔下我自己走吗!?” 三人瞪大了眼睛盯着石壮的脸,逐流狡黠一笑,“石大少爷这一身的脂粉味儿可是拜我那小狐狸所赐?嗯?”一住,上下打量了石壮一番,意味深长道,“美人在怀,我道石大少爷流连忘返呢?” 石壮愤愤别过头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哼!我正要找你算账呢,那女的到底什么毛病,不懂男女授受不亲吗?好家伙上来就是一顿啃啊,不但灌我酒,还要扒我衣服!” 炎凌噗嗤儿乐了,苍决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婉转地轻笑,三人抬头去看,一只美貌白狐悠然飘落。 狐幽儿摇摇尾巴对逐流微微一福,撩起白纱袖冲石壮扬了扬,“小公子啊,非是幽儿有意轻薄与你,实在是你憨傻的可爱,幽儿喜欢的很。”说着,指尖在石壮额头一点,转而嘟起嘴看向逐流,一脸娇态,“主人,不如就把这小公子给了我吧。” 逐流哈哈一笑,在狐幽儿额头上弹了一下,“好!幽儿喜欢就好!要好好对待人家,莫要做了负心人。” 石壮的脸登时红的要渗出血来,冷眼看过笑的正欢的几人,“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狐幽儿蹦蹦跳跳跟在后头,一会儿牵其手,一会儿挽其臂,都被石壮大力甩脱了。 一行五人,一路嬉笑怒骂,提气往盘古墟疾驰而去。 到达宿安时,天刚蒙蒙亮。绵绵起个大早,开了大门,正在院中洒扫,九儿换了一身粉红的新衣,手里捏着一块点心,也不吃,坐在石廊栏杆上呆滞地看着花圃。 五人一齐进了大门,绵绵扔下笤帚迎了上来,“炎公子、苍决公子,你们整夜不着家,这是去了哪儿?”视线扫过石壮一脸唇印的脸颊,粉面登时羞地通红。该死,自己可真是多嘴,这几人多半是去逛花楼了。又在狐幽儿脸上扫过,一脸鄙夷,不等几人回话,匆匆福身转走。 炎凌扫视院中,对绵绵背影道,“等等,绵绵姑娘,桓瑞哪里去了?” “哦,”绵绵一顿,转过身来,“桓瑞天还没亮就走了,临行前跟我说,要回趟老家,过几天再来。”说完,转去了房中。 几人步向石廊,遮风的竹帘已被撤了去。炎凌仰头看一眼天边火红的朝霞,是个晴天,撩袍往石凳上一坐,目光扫过几人,叹了口气,“桓瑞大概回了天墟,霍姬清和碧玺夫人的事便只能等等了。一会儿我要去霍家,今日你们就忙你们的吧。” 苍决道:“我跟你一起去。” 石壮跟着道:“我也去!” “我就不去了,精怪们多半已分批到了盘古墟,我得去盯着点儿,免得它们闯祸。”逐流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看向狐幽儿,“幽儿鼻子灵,便跟着我吧,人参精一身苦药味儿,说不准你能嗅出来。” 炎凌看过苍决、石壮,无奈笑笑,“霍伯母下葬算是我家的家事,你们俩都是外人,跟去多有不便。”一住,看着苍决,“魅魇的事还没查清楚,此事干系重大,莫不如细细查察,不要浪费时间。”又看向石壮,“你带着九儿在城里玩玩吧。对了,记得洗把脸。” 石壮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怎么?我脸上很脏吗?” 几人忍笑不语,纷纷起身各忙各的去了。狐幽儿咯咯一笑,对石壮抛了个眉眼,跟着逐流步出了炎家大院。 日头渐渐升起,霍家吹鼓手哀乐大噪,炎凌披麻戴孝一手执了引魂幡,一手搀着霍知遇,紫檀棺左右各有四个抬棺手,一众家奴丫鬟穿了孝衣跟在队伍后头哭哭啼啼。 送殡长龙大约七八十人,阵仗颇大,看热闹的行人不少,沿着宿安主街往万窟山深处行去。霍夫人的坟穴选在百岁湖畔,与埋葬炎家十三口的坟地相距不远。二人扶棺将霍夫人的灵柩入了土,填泥立碑,又做了一番祭拜。 霍知遇遣回了吹鼓手和家奴,在墓碑旁一坐,定定看着波光粼粼地百岁湖,怅然道,“十年前,我在这里葬了炎萧兄弟一家,十年后,我又在这里葬了结发妻子。”叹口气,看向炎凌,“侄儿,我膝下无子承欢,日后我死了,就劳你把我葬在这里吧。” 一住,看向不远处的炎家坟地,“霍炎两家是世交,死后也是好邻居,无聊了还能跟你爹你娘聚在一起聊聊天、下下棋……”说着,眼眶已是红了。 炎凌不忍看霍知遇如此伤情,几度想告诉他霍姬清已有了下落,可斟酌再三,觉得还是不说为好。万一霍姬清在天墟有个什么闪失,也免得霍知遇空欢喜一场。 “霍伯伯,斯人已去,您还硬朗的很,该放下的就放下吧。我父母已故,你我情同父子,以后我会在您膝前尽孝。” 霍知遇点了头,在霍夫人墓碑前坐了许久,才缓缓起身。 回到霍家时已是正午,炎凌陪霍知遇说了会话儿便返回了炎家大院。家中只有绵绵一人,出出进进收拾个不停。 炎凌在石廊内坐下,捧出机杼琴放在石桌上,呆呆地看了许久。不时铮铮然抚响,怆然琴音响彻心扉。 绵绵见炎凌拨弄着虚空的石桌,走上近前,忍不住问道,“炎公子,你在干嘛?” 炎凌笑笑,“抚琴。” “琴在哪里?” “心里。” 绵绵不解,“那为什么不在心里抚?” 炎凌哑住,手指按在琴弦上,琴音停了。怅然许久,收了机杼琴,匆匆步出炎家大院。 十年前,鹊青带着炎凌从千嶂里回了宿安,这段路炎凌隐隐有些印象,找去不难。可他一个尸族人带着浑身戾气,是断然去不了天墟的。不过,他有机杼琴,以及体内的一半阳清之气。 提气疾飞,一路往碧云天而去,好在鹊青住的地方极为僻静,直到跃上千嶂里的悬崖绝壁,都没有碰上一个天族人。千嶂里大殿外忍痛封了戾气,体内的阳清之气登时剧烈动荡起来,扶着身旁一块巨石挨过翻江倒海的剧痛,提气掠向殿内。 殿内陈设与十年前无异,八根烈火龙云立柱巍然矗立,只正中那片小竹林长的更为茁壮了。越过屏风掠到后殿,在清池前落了地,前殿突地响起一阵咳嗽声。环顾后殿,竟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耳听脚步声正向着后殿逼近,索性跳进了清池中。 沉到清池底,摸着水底一块巨石委下身来歇息,抬头望着水上情景,炎凌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从来不识水性,十年前在这方清池中就险些淹死,如今倒是不怕了,活死人一个,连呼吸都不需要。 池边站了个金色的影子,水太深,视物不可及遥,也不知那人是不是鹊青。那人剥去外衣,就着一身雪白内衫下了水,池边不知是个什么物什“扑通”掉在水中,沿着浅水处的缓坡一路滚落下来。 炎凌抓过那物什来看,一只青色的玄玉鹊鸟,不是别个,正是鹊青的金乌剑!心中一喜,体内气息顿时牵动的大痛。忍了片刻,向水面冲去。 鹊青身受寒铁剑伤,清池水有疗伤的功效,每日都要在水中泡几个时辰。弦从又从玉虚崆带了些小金丸,服了几日,渐渐有了力气,不过修为却远不如前。 静坐在清池中,耳中不觉又响起无间墟的战鼓声,黑暗洞穴中一百七十二名天兵绝地时的景象一闪而过,他们的眼神如梦魇一般,时刻折磨着他。 鹊青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时,一对异瞳正笑笑地看着自己,旋即闭上眼睛,以为是在做梦,复又睁开,呵,还是个不醒的梦。 “朴月君,好久不见。”炎凌如履平地,站在水中,递出了金乌剑。 鹊青怔忪许久,突地笑了,“我该叫你什么?炎凌?还是嵇匡?” “你以为你在玄镜湖中见的是谁?”炎凌微微一笑,将金乌剑塞进鹊青手中,拉着他沉入了池底。 鹊青的身体还虚弱的很,伤口见了水,渗出一片嫣红,找了一方大石靠坐下来,白衣逐水飘飘荡荡。 “你受伤了?”水中的声音闷闷的,炎凌盯着氤氲散开的血丝问道。 鹊青点点头,打量了炎凌片刻,眉间突地一紧,“你不要命了?跑来天墟做什么?!” 炎凌扫一遍池底,苦涩笑笑,“我来找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清池水牢(二) “找一个人?”找一个什么人,何至于连命都不要了?鹊青定定看入炎凌的眸子,似乎想找到些蛛丝马迹,好证明他要找的人是自己。 “一个人族姑娘。”炎凌的身形在水中微微晃动,白发缓缓摇曳。 鹊青的神色暗了暗,别过头去,斜斜望着不远处一株缓缓翕动的水草。“人族姑娘,怎么会在天墟?你找错地方了。” 炎凌借着水力荡到鹊青身旁,坐下,“十年前,去玄镜湖的前夜,你在月迷津绑了柳柔儿,那天你跟逐流说,你要借一间房,有些事要问问那女子。”一住,缓缓看向鹊青,“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也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 鹊青一震,盯着那双异瞳看了许久。十年来,为了寻找碧玺夫人的下落,鹊青的那队亲兵几乎翻遍了九墟的每一个角落,传书像雪片一样送回炎家大院,每一张信筏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绝望”二字。 十年了,有消息了? 他双眼泛红,轻轻地、艰难地问道,“在哪儿?” “千嶂里,有没有水牢?”炎凌眯起眼睛,细细看过水底,千嶂里后殿的这方清池,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大的多,除了殿内射进的金光,剩下的地方全部隐在黑暗中。 “水牢?”鹊青蹙起双眉,一如炎凌般细细扫过水底,“我在千嶂里住了八百余年,从未听说过这里有什么水牢。”一住,虚眯着狭长的眸子定定看在炎凌脸上,“你要找的人族姑娘、和我母亲以及水牢,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只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很可能都囚禁在千嶂里的水牢内。”炎凌缓缓摆动衣袖,向池底更黑更暗处荡去。 鹊青如遭雷击——千嶂里,碧玺夫人消失后,自己在这里住了八百多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什,就算是闭着眼睛乱转都不可能走错…… 呵,千嶂里,他翻遍了九墟,却独独没有想到脚下这个地方! 鹊青向着已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荡去,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清池底竟这样广阔!光线越来越暗,渐渐地只剩彼此的双眸偶尔闪烁。 炎凌抖抖手掌,试图捻出一团鬼火。末了,突地一笑,“我竟忘了,我已经封了戾气。” 一团火光冉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鹊青略一提气,将掌中的火焰甩了出去,清池底登时亮如白昼。前方远处,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洞穴,水波扰动,几株水草不安的甩动着叶子,清池的水似乎就是从那洞口灌入的。 二人对视一眼,向着洞穴浮游而去。 洞穴不算小,可容四五人并肩穿行,石壁上的珊瑚裹缠着水草,在火光的映照下五光十色、烨烨生辉。穴行向前地势越来越低,渐渐不需要照明,石壁上玄玉质地的石头泛着清辉,将洞内照的雪亮。 “这是……九天玄石。”鹊青轻轻抚过壁上的玉石,掌中的光焰闪动了几下熄灭了。 炎凌打眼看过石壁,“九天玄石?什么来头?” “玉虚崆主峰顶有座云中岛,名为‘凤舞崖’,又名‘凤舞九天玄石’,这凤舞崖上驭不得气,便是因为整座岛就是一块‘九天玄石’,有了这层层护障,任你有飞天化境也得老老实实做个凡人。” 一住,目光闪了闪,看向炎凌,“我师父凤栖仙君,常年在凤舞崖的栖仙洞中闭关,便是因为这九天玄石有疗伤清髓之效。我先前还纳罕的很,不解这清池水为何也能疗伤,想不到,这里也有这种石头。” 炎凌微微蹙眉,颔了首,“也就是说,九天玄石能封住修为?”一住,试着提气,果如鹊青所言无法驭使。 自从在千嶂里外封住了戾气,天墟充盈的阳清之气与体内剩余的阳清气息交动,这一出一进总是剧痛难忍。怪不得跃进清池后,痛感渐消,内息渐渐澄明,竟也是得益于九天玄石。 鹊青点点头,“确是如此。倘若我母亲真的被囚禁在这里,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一样。” 不知在洞穴中行了多久,水流渐渐湍急。再往前行,洞穴分出一条小岔路,主路上九天玄石越来越少,尽头黑洞洞的。小岔洞内却是清辉璀璨,洞壁上嵌满玄石。 二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往小岔洞行去。这条路比之先前要狭窄许多,两人并肩稍有余隙。岔洞呈缓缓上升的趋势,又行了半盏茶时间,头顶一轻,竟然出了水。 水上是一处天然溶洞,极大极阔极不规则,头顶以及四壁皆挂着钟乳状的九天玄石,看那泫然欲滴的状貌,多多少少也得需要上万年时间的打磨。洞内通亮,一览无余,只其中一角缝隙蜿蜒折行似还有路可走。 洞隙逼仄,在洞口一窥,那黑洞洞的缝隙里,透着一点清光。二人心中一颤,寻着那点光斑跌跌撞撞冲了过去。 光亮散出的地方是一道简陋的石门,这道石门看起来囚不住任何人,只是作为一道门而存在。 那门,一推便开了。 石屋内并列安放了两块平坦的九天玄石,石上悬浮着两个女子,一个着粉莲烟纱臂绕雪绦,一个着月华金袂腰缠玉带,淡淡流烟缓缓翕动,青丝飘摇烟纱缱绻,二女子无不是清极丽极卓然如仙。 鹊青在石门旁立住许久,始终没能踏出一步。玉带金袂,他最是熟悉那身衣裳,碧玺夫人最爱这样穿着,潇洒自如来去如风,傀煞男子般的翩翩风度。一把穹泸剑流银出鞘,便能舞地乾坤失色,日月无光。 是母亲,是她。 八百多年不见,此一见,竟然没有半分勇气,鹊青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炎凌怔了一怔,大步奔到石床前,站定身形却突然慌了手脚,一时难以分辨躺在眼前的人到底是人族的霍姬清还是他灵族的娘亲。怔忪片刻,颤抖着双手将霍姬清从玄石上抱了下来。 二人一前一后折出洞隙,来到外面的溶洞中。鹊青把碧玺夫人轻轻放在地上,用尽全力驭气想要查看一下碧玺夫人的状况,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驭动。 “没用的。”炎凌将霍姬清搁在地上,颓然向后一歪,定定看着她的脸,神情有些恍惚。 沉默许久,鹊青捧起母亲的手握在掌中,眼眶终于湿了,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着,“我生在天墟,长在天墟,母亲是昆仑峒的少主,父亲是天族的元君,人人羡我生来显赫,前途无方,谁又知道我这一双父母竟结了这么一场冤孽。” 炎凌一一看过两个女子,转而看向鹊青,犹豫许久,才道,“珵光若是发现她们不见了,第一个怀疑的必定是你,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鹊青缓缓摇头。 “珵光经常来千嶂里吗?” 鹊青又摇了摇头,“他心中根本没有母亲,既然囚禁了母亲,又怎么会来?” 炎凌松了口气,“既然不常来,就好办了。左右这里驭不了气,饶是珵光进来也莫可奈何。” 鹊青轻轻放下碧玺夫人的手,疑惑不解地看向炎凌,视线扫过霍姬清,突地怔住,“圣灵女!?”在石屋中一看到母亲,便无暇顾念其他,想不到躺在另一个石床上的女子竟然是圣灵女? 一住,惑道,“怎么会是圣灵女?” “她不是圣灵女。”炎凌没有多做解释,抱起霍姬清,向水中走去。 …… 二人各携一人沿着原路返回清池底,仔细查察了水上情况,才跃出水面。 环顾殿内,炎凌压低了声音,“千嶂里还有更安全的地方吗?谁也不会去的地方。” “有,跟我来。”鹊青提气飞掠,从后殿中的一扇窗格跃出。 出了清池炎凌便觉得胸中气息动荡的很,强行提了气,忍着剧痛跟在鹊青身后。好在路程不远,掠过两座重峦叠嶂便到了。 鹊青所说的这个地方,炎凌曾经来过,便是十年前被掳来天墟时到过的那个竹屋。翠竹交映,隐于山间,窗格外苍松翠柏流云散漫,时有仙鹤啾鸣长啸滑翔而过,确是个寡欲清心的修炼所在。 “就是这里?你确定这里绝对安全?”炎凌扫过室内陈设,白纱侵帐,青竹几案,与十年前无异。 鹊青点点头,将碧玺夫人放在榻上,“母亲不喜欢空荡荡的千嶂里大殿,特地搭了这座小小的竹屋,珵光一次都未来过。” 炎凌把霍姬清放在碧玺夫人一旁,定了片刻,沉声道,“你在这守着,我还要去那水牢一趟。” 鹊青一把捏住炎凌手腕,“人已经找到了,还去那里做什么?”一住,蹙了眉紧盯着那对异瞳,“你知不知道你是谁?!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 炎凌抽回手,淡淡一笑,“知道。我还知道你为什么会跑去无间墟送死。”转身步至竹屋门口,轻声又道,“你救了我,我都知道。”说完,摸了摸袖袋,提气向着千嶂里飞驰而去。 鹊青望着窗格外一闪而过的如雪白衣,颓然叹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清池水牢(三) 从千嶂里后殿窗格掠进殿中,提了气略一查察,殿内无声无息。 炎凌从袖袋中摸了两枚尸茧出来,在手中颠了颠,倏然一笑。这两枚尸茧原是跟苍决在活死人窟调息时看着好玩随手拿了,如今,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左右无人,垫步凌腰掠到清池边,往池边矗立的青龙玉雕上一靠,稍作休整,咬牙忍痛把封住的戾气解了,体内剧痛登时五内俱焚般的相仿,攥拳苦忍了片刻,驭气把两枚尸茧往地上一抛—— 忽悠悠一阵若有若无的黑烟蒸腾而起,烟消雾散,地上现出两个绝美女子。玉带金袂,莲裾雪绦,跟石屋中的两位一模一样。 咬牙封了戾气,拽着两个“女子”的胳膊沉到了清池底。 “呵,也忘了问鹊青要一团天火。”炎凌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清池边缘的黑暗里浮游而去。 一路摸到洞口,又行了许久,壁上九天玄石清辉乍现。逆水而行,不能驭气,又拖着两个“人”,路程赶地颇为艰难,好在也没出什么差错,沿着岔洞一路折行,终于是出了水。 进到玄石溶洞,把两个“女子”一一送进石屋内,按照原来的位置摆放好了,才松一口气,拍拍手掌,连忙折回。 一来一回的功夫书来简短,却足足用去了一个多时辰。跃出清池,急忙向千嶂里后山的竹屋掠去。 叠嶂间突起了一声凄啸,飞禽从苍松翠柏间惊弓而起。炎凌登时一怔,顾不得强驭气息的剧痛,向着竹屋的一扇窗格继续驰去。 鹊青颓坐在地上,双手抵着额头,嘴里不知在嗫嚅些什么,看起来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炎凌扫一眼榻上,两个女子犹在,又看过鹊青,“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母亲,母亲的元神不在……这女子也……”鹊青微微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碎金眸子,没有再说下去。 炎凌急忙奔到榻前,看过霍姬清又看了碧玺夫人,两人除了昏迷不醒,没有其他异常。提气打算探探二人心脉,体内气息搅动地剧烈无比,一阵天旋地转险些跌在地上。 定了神,按下剧痛,沉声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先带她们离开天墟。”往榻沿上一靠,沉下气息,又道,“携着两个女子太过扎眼,这么走不行,有什么法子能瞒过别人耳目?” 鹊青扶着榻沿勉力撑起身子,略一踌躇,点了头,从袖中取了个荷包一样的物件出来,掐了诀将两个女子收进了袋中。 取了件外衫披在身上,将身上血迹掩盖妥当,又转到几案旁拿了个小锦盒来,捏出一粒小金丹递给炎凌,“服下吧,玉虚崆的小金丹调息养元,你这副样子是到不了盘古墟的。” 炎凌接过金丹填进口中,“走吧。” 两人或搀或扶跃出竹屋,奔往盘古墟。到达宿安时已近日暮,苍决正匆匆步出大门,查察到气息往半空中一看,显是有些惊愕,不由分说将两个跌跌撞撞的人架进了炎家大院。 进了卧房,将房门一关,鹊青取出袖中的“乾坤袋”,掐一番心诀,碧玺夫人和霍姬清缓缓降到榻上。 苍决打眼看过,碧玺夫人他自然不识,可霍姬清的这张脸他早在画中见过了,愕然定了片刻,脸上已是带了怒意,转看炎凌,伸出手突地一指外面,“我们在满世界找药蛮儿!你却在这个时候跑去天墟送死!” 炎凌紧锁双眉别过头去,两气冲撞极为烦恶,耳中响起铺天盖地的轰鸣声,苍决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清。 苍决见他充耳不闻,猛甩了下袍袖,恨恨地“哼”了一声。 鹊青踱到桌旁坐下,默然片刻,突地一掌拍向桌面,桌子登时四分五裂,“只恨我杀不了他!” 炎凌知道鹊青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珵光,瞥一眼地上的木头碎片,沉声道,“这二人到底怎么了?” “你们带回来的是两具空壳。”苍决一一探过榻上两女子的心脉,如是说道。 “空壳?为什么是空壳……”炎凌奔到榻前,正要提气,被苍决一把按住了。 “别试了,霍姑娘服下了栖血草,有灵气在身,之所以还有活气,全拜那丝灵息,否则现在已是死尸一具。”住了住,下颚轻点碧玺夫人,“这位天族女子也已失了元神,看情形是被人抽去了。” 炎凌颓然栽在椅子上,“怎么会这样……珵光、珵光为什么要杀她!霍姬清不过是个人族姑娘,何必要杀了她!” 苍决沉沉一息,目光定在霍姬清的粉莲广袖上,“这位姑娘也出来吧,同我们讲讲你为什么会跟来这里。” 莲袖内突地钻出一条碧绿的小草蛇来,“嘶嘶”吐着信子,蜿蜒到塌下幻了人形。 炎凌惊愕地盯着地上软塌塌的女子,跟鹊青对视一眼,惑道,“你是谁?” 小草蛇瑟瑟发抖,抬起一双惊魂不定的美目扫过三人,又慌忙低下了头,“我……我是小蛇精,我叫昆吾……” 苍决眉间一紧,旋即展开,“草蛇精,昆吾。你攀在这位姑娘身上做什么?一条灵蛇怎的去了天墟?” 昆吾蛇扭了扭无骨的腰肢,勉强撑起了身子,仰起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苍决一字一字道。 昆吾蛇凄惶地低下头,默了片刻,戚戚道来,“我在石洞中算不清日子,可是我估摸着,在天墟呆了也得有几年了。便是几年前,我在碧落舍旁觅食,闻着一股肉香便钻了进去。 那时节,碧落舍的蔓榻上躺了个姑娘,香味儿就是从姑娘身上散出来的。我一瞧是个人族,欢喜的很,就想着把她吞了填填肚子。哪知道这姑娘身上有些灵气,我便没忍心下口。 正犹豫着,外面忽然闯进个天族男子,我一时慌了神便钻进了姑娘的衣服里。我没什么修为,那天族人的气息强极了,被那气息一拍便晕过去了,醒来时就在那石洞里了。” 炎凌突地看向昆吾蛇,“你这几年都在那石洞中,你可知道那里都发生了什么?” 昆吾蛇点了点头,扭动着身子往榻前靠了靠,“我到了那里,身上难受的很,那姑娘身上有些灵息,我便蛰伏在她袖中,一旦有什么动静我便钻进石洞的缝隙里藏起来。那天族男子……”视线扫过鹊青的脸,怔了怔,“那男子的相貌跟这位少年相仿……” 鹊青闭上眼睛,轻轻颔首,示意昆吾蛇说下去。 “当时那石屋中还躺了一人,就是榻上那位天族女子,不过,那女子没什么生气,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 这人族姑娘在石洞里醒来,吓坏了,大喊大叫哭个不停。那男子声声唤姑娘‘莲颂’,一开始还好声好气的安慰姑娘,后来给这姑娘哭烦了,便掐诀迷了姑娘的魂。 打那后一年左右的光景,那男子时不常的来石洞内与姑娘欢好,末了,便坐在一旁痴痴看着姑娘的脸,嘴里总是喃喃说着,‘你不是她,你连她一根头发都不如,可你真是像极了她。’ 有一次,那男子喝醉了,红着一双眼珠,提着剑就来了石洞。也不知为什么发着狠,解了姑娘的衣衫,突然呜呜哭了起来,哭罢,扬起剑剁掉了姑娘的双腿……” “别说了!”苍决突地厉喝一声。 昆吾蛇陡地一颤,瑟缩着身子看过苍决,见他别过了头去,又看向炎凌,炎凌的眼睛红的要滴出血来。 炎凌仰起头,艰难地咽下一声哽咽,瞪圆了通红的眸子,紧紧盯着昆吾蛇的脸,恨恨地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往外挤,“说,说下去。” 昆吾蛇看起来吓破了胆,凄惶无助地点点头,开口的声音连调子都变了,“那、那男子砍掉了姑娘的双腿和双臂…… 昆吾想救姑娘来着,可昆吾在石洞中连人形都幻不出来,便只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惜姑娘被迷了魂,饶是没了手脚,躺在血泊里,还是笑笑地看着那男子。 那情景,就连昆吾这样冷血的小草蛇看了、心里都跟着淌血。 男子离开石洞后,我吐了些胆汁在姑娘伤口上,草蛇的胆汁可以入药,我又是条蛇精,只盼着姑娘伤口能早些愈合,少一些疼痛。 过了没几天,男子又来了,站在石床前痴痴地看了姑娘好一会儿。这次,他还带了不少灵藕来,我认得,那灵藕出自忘忧墟的荷花塘,传说整个忘忧墟水域,就属那里的莲花灵气最盛。 男子忙活了整整一天,用灵藕给姑娘做好了四肢。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懂,男子这般大费周章的给姑娘接上四肢,当初为何还要给她砍了去? 接好四肢后,男子便收走了姑娘的魂,将她安放在石床上。嘴里喃喃着,‘你先在这里温养着,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回来。’ 后来,那男子就再也没有来过,我出不了石洞,便在姑娘袖中继续蛰伏了……”昆吾蛇的声音越来越小,瑟缩着盘起身子,怯怯看了几人一眼,迅速把脑袋埋进身体里。 炎凌突地站了起来,身体微微颤抖,嘴角明明颓然笑了笑,眼睛却悲伤极了,那表情浑似被嘲弄了似的,“他当初为何要给她砍了去?他是要用霍姬清生造一个圣灵女啊……啊?” 说完脸色陡然一变,狞笑着看过鹊青又看向苍决,嘴角剧烈地痉挛着,突地暴起一声悲恸长啸,栽倒在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身怀六甲 暮色渐拢,西边天的尽头晚霞如火。 绵绵挎着一只小竹篮,蹦蹦跳跳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竹篮内盛放着各色时令菜蔬,翡翠般新鲜的菜叶还挂着晶莹的露珠。菜叶一抖一抖,露珠一颤一颤,鹅黄的衫子悠悠荡荡。 绵绵自从得知让朴月公子苦等十年的人是他的堂兄弟,心情便好得不得了。再加上家中最近来的都是漂亮公子,城里的三姑六婆们一改往日里嗤之以鼻的丑恶嘴脸,今时今日竟像狗皮膏药似的往上贴。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绵绵伶牙俐齿地挤兑几句,再奉上个白眼,端的是一身的扬眉吐气一脸的得意洋洋—— 哼哼,就不告诉你们,死八婆。 从长街西头往回走,路过明月楼,琢磨着酒窖里的酒水也不多了,炎公子以及那病恹恹的苍决公子都最是钟情明月楼的多情熬,不如顺道儿付些钱,差酒楼的伙计送到家里去。 逛完了街,买完了酒,作别了小摊小贩荡气回肠的叫卖声,拎着篮子大踏步往家转走。 大门洞开,左右无人,院中悄无声息,绵绵在花圃旁一站,望着灼灼生姿的兰花丛,小脸儿顿时沉下来,“朴月公子也真是,临行前连个归期都不说,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正自思怀着朴月的去向,便听到公子房中传来若隐若现的说话声,听声音像是炎公子。这帮俊俏怪异的少年郎,昨个夜里流连花楼,大清早回来一趟又匆匆走了,精神头儿倒是挺足,都不用睡觉吗? 一边想一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步去,没走几步,房中突地传出一声凄啸,房门和窗户登时掀起一声巨响,伴随着刺骨的凉风,“哗啦”一声拍在院中,摔了个粉碎。 小竹篮掉在地上,绵绵目瞪口呆地望着空空的房门。 …… “炎凌!”苍决一步跨到近前,提气探了心脉,连忙取出袖中的玉瓶,倒出一枚玉清丹给炎凌服下。顾不得鹊青被戾气冲的七荤八素,抱起炎凌大步迈了出去,扫了院中绵绵一眼,随便踹开一间房门就冲了进去。 鹊青勉力扶着椅子站起来,查察到绵绵的气息,连忙将榻上两个女子和昆吾蛇一同收进了乾坤袋。整整心神,甩袖步了出去。 绵绵张圆了嘴巴,木木地看着苍决从眼前闪过,又木木地看着地上的门窗碎片,头脑一片空白。抬起头时双眼蓦地眨了眨,泪珠一下子从眼眶里跌了下去,“公子!” 绵绵大叫一声狂奔出去,一头扎进鹊青怀里,抽抽搭搭、泣不成声,“公、公子,你终于回来了……这一个多月,你去了哪儿?你怎么走了那么久……” 鹊青身上的伤口被绵绵这么一撞,疼的厉害,蹙起眉咳了两声,抚了抚绵绵的头发,苍白一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绵绵委屈地抹着眼泪,继续喃喃抽搭,“公子十年都没有离开宿安一步,这一走却连个归期都不许,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空空的宅子里,公子是不要我了吗?” “我怎么会不要你,”鹊青无奈一笑,怜爱地看着绵绵的眼睛,“你没爹没娘,我要是扔下你,那不又成小叫花子了?这天底下哪有漂亮的大姑娘当叫花子的道理?你说是也不是?” 绵绵唔了一唔,低下头胡乱抹了眼泪,不想笋指上竟沾着血,抬眼看鹊青胸口,锦衣前襟渗出了不少血迹,登时花容失色,下意识伸出双手捂上那个位置,“公子!你怎么一身的血!是谁伤了你!”突地想起那声门窗震裂的凄啸来,紧皱了眉头,“是不是那个病秧子!” “病秧子?”鹊青微微一惑,随即释然,“不是他,前阵子受了点皮肉伤,左右死不了人,养几天就好了。”一住,看着地上的门窗碎片,又道,“绵绵,你去找人把门窗修了。” 绵绵盯紧了鹊青的眼睛,满腹地狐疑,一字一字道,“公子,你受伤了,我得先去给你请大夫。” 鹊青在绵绵头上轻轻一拍,“听话,按我说的做,什么都不要问。”也不等绵绵接话,转身向着苍决刚刚踹开的房门走去。 门内,炎凌躺在榻上,苍决正专注地探着炎凌的心脉。合上房门,疾步走到近前,低声道,“他怎么样?” 苍决摇摇头,缓缓撤回手来,“两息不调,冲撞的厉害。”顿了顿,看向鹊青,“炎凌在无间墟醒来时,便有了这个症候,几次三番涉险,又去了趟天墟,不知道那老灵医的玉清丹,还能拖延几天。” “什么意思?”鹊青眉目一凛,“什么叫还能拖延几天?” 苍决把在灵墟发生的事大略讲了一遍,默然许久,沉声又道,“逐流正带着手下人寻找药蛮儿,人族数目不可计数,要找一个人本就是大海捞针,若是那药蛮儿真的自封灵气走六道轮回,那么男女老幼皆有可能,如此一来,不说比登天还难,也确实希望渺茫。” 鹊青道:“我手下还有一队亲兵,加上逐流的人,找一个人参精应该不难。”说完,口里打个呼哨,不多时,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飞进了房间,白鸽在房中盘桓一圈,抖抖翅膀落在鹊青肩膀上。找了笔墨纸砚,书写一通,驭气掐了心诀,团成纸丸拍进了信鸽腹中。 苍决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叹口气轻声道,“你在这守着,我也去找找药蛮儿,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身形一闪,消失在房中。 鹊青对着苍决消失的地方点了点头,转身步到榻前,定定看着炎凌,久久怅然。 不久,院中响起脚步声、说话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绵绵按鹊青的吩咐领了人来修理门窗,送走整修门窗的小工,明月楼的力工又担了酒来,绵绵忙前忙后,带着力工把酒搬去了酒窖。 等到一切都忙完了,才蹲下身子把掉在地上的菜蔬一一拾进了篮子,不时撩起衣袖拭干脸上的泪痕。 绵绵心里难受极了——公子身上的伤,怎么看都不像皮肉伤。公子这一个多月到底去了哪里?是谁把他伤成这样?心中的满腹疑问,公子从来一个都不答,总是清清淡淡一声道过。 绵绵叹口气,站起身来,望着寂寂的房门,喃喃道,“公子心中到底藏了多少秘密?连我都不能说吗?” 不知不觉步向鹊青所在的那扇房门前,住了步子,俯身将竹篮搁在石阶上,犹豫了片刻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里黑漆漆的,鹊青抬起头看了绵绵一眼。 烛火亮了,绵绵的神情有些凄楚,“公子,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些吃的。” 鹊青一动不动,只怅怅地盯着烛火。 绵绵哀哀轻息,鹅黄衫子被颤抖地烛火一映,仿佛晕着光,颓然看过鹊青,转了身,缓缓往外。 “还有酒吗?”鹊青的声音透着失魂落魄的冷清。 绵绵的背影顿住,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是不宜饮酒的,可公子看起来就像个没了魂儿的人——一个没魂儿的人,与其让他黯然伤神,倒真不如大醉一场。 绵绵默然许久,戚戚地回了,“有,公子稍等。” 不多时绵绵抱了酒来,把酒坛往桌上轻轻一搁,看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炎凌,嘴唇开开合合,终是按下疑问退了出来。 关上房门,看着黑寂寂的院子,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窗格上映着鹊青的影子,一下一下地饮着酒。绵绵定定看了会儿那影子,刚准备转去厨房,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石壮笑吟吟地牵着九儿进了门,见绵绵站在房门前愣神,粗声粗气地说道,“绵绵姑娘,想什么呢你?” 绵绵连忙打个禁声,“嘘!小点声。” “怎么了?”石壮压低声音环顾四周。 绵绵牵过九儿的手,在石壮脸上看了看,心里寻思着,这小子呜呜喳喳地,如果把朴月公子回来和炎公子病了的事告诉他,指不定闹出多大动静儿。不如,就说个谎遮过去得了。 指着窗户上鹊青的影子,低声道,“炎公子心情坏的很,正在喝闷酒呢!他说了,谁都不能打扰他。” 石壮连忙点头,“对对对,今天霍夫人下葬,炎凌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俯下身在九儿头上摸了两把,急忙道,“绵绵,你好生照顾着九儿,我先回去了,我爹娘还等我吃饭呢。” “哎,你只管去吧。”绵绵轻轻应声,目送石壮出了大门,才舒了口气。 …… 门内,鹊青依旧一下一下地饮着酒,时间随着烛光地抖动一点一点流逝。 子夜时分,房中蜡烛突地一闪,熄灭了。 苍决带着一身薄寒,往桌前一坐,“我们查遍了瀚河以南的每一个人。” “怎么样?”鹊青借着清亮的月光,一一看过三人的脸。 逐流摇摇头,绕着桌子踱了几步,“查不到,至少瀚河以南没有药蛮儿的踪迹,精怪们正往瀚河北查,等消息吧。” 狐幽儿突地嗅嗅鼻子,眯起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眼看向鹊青的袖子,“草蛇气?还是条灵蛇?” “还有其他灵族人来过?”逐流疑惑地看过几人。 苍决挥了挥袖子,一副不知从何讲起的烦躁模样,“别提了,炎凌今天去了天墟,把霍姬清带回来了,那小草蛇是个意外。” 逐流一怔,“哦?救出了霍姑娘?” “不仅是霍姑娘,还有碧玺夫人。”苍决冲鹊青挑挑下颚。 鹊青点点头,轻轻托出袖中的乾坤袋,沉声道,“她们就在里面。” 逐流一笑,“我倒想看看,这个霍姑娘当真跟圣灵女一模一样吗?” 鹊青掐了个心诀,让霍姬清的身体落在桌子上,手指甩出一团天火点亮了蜡烛。 烛光下的霍姬清,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身粉莲衫子上绽着淡淡灵光,远黛般清丽的悠长峨眉舒地平平展展,一双落花眸子合地惬意,烛光照耀下睫毛微微颤抖,双唇轻抿,擒了个不浓不淡幽芳婉转的浅笑,看起来,似乎在做一个绝美的梦。 逐流怔住了,这相貌,这莲裙,这灵光,这若有若无的荷花香气,不是圣灵女又是谁? “这只是一句空壳,霍姑娘的魂魄已被人收去了。” 逐流看向苍决,似乎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俄顷,突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圣灵女,这是霍姬清!走上前探了霍姑娘心脉,沉沉一息,“确实是具空壳。” 狐幽儿从未见过圣灵女,心中好奇的很,闻说圣灵女美貌无方,乃是九墟中的第一美人,忍不住走上前细细打量,端详了许久,“咦”了一声,目光定看在霍姬清的腹部,轻轻道,“这女子,有了身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药祖蛮儿(一) 三人一对目光,瞠目结舌道,“有了身孕?!” 逐流见狐幽儿微微点了头,略一迟疑,扼住霍姬清的手腕,“脉象缓滑,清中有阳,还是个仙胎。” 狐幽儿咯咯一笑,狐眼眯成了一条细缝,指着霍姬清的腹部,媚声道来,“主人何须把脉,姑娘她小腹微隆,不是怀了身孕,又是何故?” 逐流往霍姬清腹部一看,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苍决看过逐流,又在霍姬清腹部扫过一眼,蹙起眉颔了颔首,“霍姑娘几次三番被珵光凌辱,纵使怀了身孕也不稀奇,可既是仙胎,该当有天族气息才是,我探过霍姑娘心脉,虽是空壳一具,却并无异常。” 鹊青从震惊中转醒,木木地看着霍姬清的睡脸,喃喃道,“人族十月怀胎,天族十年诞子,霍姑娘将将显怀,这身孕也就三四年时间,胎儿气息不盛,若不细探是觉察不到的。” 狐幽儿一惑,“这姑娘身上虽绽着些灵气,可确是个人族啊?怎会怀上仙胎?” 逐流、苍决亦是一惑,觉得狐幽儿这话确是摸到关窍上了,对视一眼,齐声道,“对啊,这不应该啊?” 沉默许久,鹊青颓然往椅子上一坐,“天族驭阳清之气,灵族驭清,人族驭阳,霍姑娘如今人身灵息,半人半灵,体性与天族人相仿,之所以能怀仙胎,多半是因为这一点。” 苍决点点头,抱着手踱了几步,咬住下唇略一思忖,“可霍姑娘的魂儿已被珵光收了,那这胎儿……” 逐流沉沉一息,“不好说啊……”看了一眼榻上的炎凌,低声又道,“圣婴对霍姑娘亲厚的很,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他。” 几人点了头,鹊青把霍姬清收进了乾坤袋。 逐流挑挑下颚,“对了,把那条草蛇交给我吧,飞禽走兽也只有在月迷津能过两天安生日子,落在别处,少不了要遭那些个草木灵的刁难。” 鹊青掐了心诀,碧绿一线“呲溜”一下从乾坤袋中钻了出来,往地上一跃,蛇身扭了几扭幻出了人形。 逐流看着地上软塌塌的昆吾蛇,皱了皱眉,倏然一笑,“还真是够丑的,人形都化不全。” 狐幽儿狐眼一眯,款探玉腕,缓伸笋指,往昆吾蛇身上一点,“可不是?还是个软骨头。” 昆吾蛇勉力昂起头,哆哆嗦嗦地看过房中几人,视线定在逐流脸上,一对橄榄色的瞳仁微微闪烁,“您可是……您可是月迷津的桃树灵?”陡地不胜力似的低下头来,又缓缓仰起,“我是昆吾啊!” 逐流道:“昆吾?好名字。小东西可是认得我?” “岂止认得。”昆吾一顿,笑了笑,眼眶里噙了一包泪,“昆吾原本只是一只普通的小草蛇,之所以能够化成人形,全靠您点化。” 逐流微微一惑,“呵!有这等事?我为何全无印象?” 昆吾笑对逐流,仰慕之情溢于言表,“您是四合墟唯一一株灵桃,活过的年月又多,自然不会记得我这等小爬虫。 说起来,这件事已近八九年了—— 那时节您在桃柳林饮酒,落桃遍地,满目芬芳,便是着了今日这身粉袍,手挽玉坛,倚靠在桃树枝上。我那时懵懵懂懂,仰慕您的灼灼风姿,不知天高地厚地、就攀上了那株桃树。 那天,也不知您是撞上了什么事儿,愁容满面,看起来难过极了。我瞧着,也甚难过,不由自主地、就攀到您近前去了。 您猜怎么着?您瞧见我,也不嫌弃,只是愣了会儿,突地苦苦一笑,把玉坛伸向我,道我一声,‘蛇儿,难道你这心里,也有苦处?莫不如同醉?’我听了那话,心里既欢喜又难过,想着,那便同醉吧,就在那坛里咂了口酒。 呵,哪知就这一口酒,我便醉了,也不知醉了几天。醒来后,我还在那株桃树上,只是您,大概早已回了月迷津。不过,自打喝下那口酒,我便能堪堪幻个人首蛇身的形状了。” “嗯。”逐流轻轻点头,“这么说来,还真是我点化了你。”一顿,补充道,“你既然能化人形,却为何不去月迷津找我?” 昆吾无奈一笑,“昆吾虽然会浮水,可修为有限,那云溪中的水灵死活不肯让我过去,说是怕我搅了您老人家的清静,我又斗不过它,便只好在桃柳林周围等着。想着,等哪天您出来,我便跟了您。 哪知您在月迷津、一呆就是好几年,于是,四五年前因着些阴差阳错,我攀在一位人族姑娘身上,一并给带去了天墟。” 逐流唔了一唔,大致明白了苍决为何说这小草蛇是个意外,伸了手去,对昆吾道,“你这点修为,在盘古墟活不了几天,我一时半会儿不回灵墟,你就蛰在我身上避一避吧。” 昆吾感激地点了点头,化了蛇形,钻进逐流的衣袖中。 逐流在几人脸上看了一遍,迈步走到榻前,又探了一遍炎凌的心脉,宽慰地颔了首,缓缓道,“好一些了,两息还算沉静。” “为何还不醒?”苍决踱到近前,手扶帐幔忧心不已。 鹊青道:“离开天墟之前,我给他服下一粒小金丹,这丹药调息养元,可劲道有些冲,炎凌体弱的很,恐怕得睡个一两天。” 逐流转回桌旁一坐,沉声道,“也不知圣婴还能挺多久,这药蛮儿,到底在哪儿呢?” 苍决缓缓踱着步子,突地一停,“昨夜在桃花坞,那老灵医说你是五千年老桃,连九墟之战你都历过,这个人参精的底细你却不知道?” 鹊青一怔,仔细打量了逐流片刻,倒是看不出来逐流竟这么大年岁。 逐流叹口气,“我确是五千年老桃,可我不是打五千年前就是个明明白白的桃树灵啊。我两千五百年前化灵,算起来,也不过比你们大个七八百岁。”一住,拍了拍一旁的椅子示意苍决落座。 苍决落了座,定定看着逐流,等他说下去。 逐流继续道,“这人参精甚通医理,灵墟闻名,确是高明的很。以往高明之人,多半恃才傲物,这老人参当仁不让,给自己起名‘药祖’,其实‘药蛮儿’三字,只是别人送的别号罢了。呵,你们可知道,别人为何会叫它药蛮儿?” 一住,看过几人,淡淡一笑,“这人性子古怪的很,也蛮横的很,简直可以说是不通人情。瞧着你顺当,它不请自来,哪怕你没病,就算绑着你也要给你诊治一番;瞧着你不顺当,你就是死在它眼前它也睬都不睬。一来二去的,就有了‘药蛮儿’这个别号。 一千八百多年前,这人忽然就没了踪迹,传言说是来了盘古墟,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想想,这传言多半不是空穴来风,它一个灵族人,既上不了天墟,又下不了无间墟,去荒蛮之地又能做什么呢?也只有盘古墟能呆上一呆了。 药蛮儿离群索居,很少与人打交道,在灵族中虽然声名远播,但真正见过它真面目的人并不多。不过——” “不过什么?你见过它?!”苍决急不可耐地用胳膊肘戳戳逐流,“都这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 鹊青盯紧了逐流,示意他赶紧往下说。 “我确实见过他一面,不过,已经是两千五百年前的事了。”逐流顿了顿,细细回忆了一番,接着道,“我那时将要化灵,桃树上结了蜜虫,实在难受的很。有一日,那须发花白的人参精,不知从哪里游历回来,在树下歇了几个时辰,叹我一树粉桃开的绚烂,只可惜招了虫,便拿了个酒葫芦出来,绕着树底浇了一圈,没过多久,我这蜜虫之灾便消了。算起来,我是受过这药蛮儿的药酒之恩。” “唉,说这么一通,一点儿有用的都没有。”苍决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逐流晦涩一笑,“怎会没用,至少知道了药蛮儿的秉性,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药蛮儿搁哪儿都是药蛮儿。”一顿,看向桌旁的空酒坛,“说到酒,我这一天水米没打牙,实在渴得很,鹊青,还有酒吗?” 鹊青点点头,突地消失在桌旁,烛火随之一颤。 苍决在逐流脸上一看,低下头怅然望着桌面,“就这么枯等下去吗?盘古墟都翻了一半了……” “等等看吧,万一有消息呢?”逐流亦是怅然,抬眼时,鹊青已抱了几个酒坛立在桌旁。 一人一坛,揭去封泥,多情熬甘醇的香气呼之欲出。 苍决捞起酒坛猛饮了几口,“嗵”地搁下酒坛,忧心忡忡地望着木榻。 逐流捧起酒坛嗅了嗅,双眉一展,赞道,“不错,想不到人族也能酿出这等馥郁的酒水来,跟我那桃花佳酿倒可以比上一比。” 一住,饮下一口,却是苦地说不出话来,皱紧了双眉咂摸着酒里的滋味儿,咂了片刻竟像是呆住了似的,直直望着眼前的虚空。 鹊青见他一副遭了雷击似的木然形容,跟苍决交换个眼神,疑道,“怎么了?” 逐流突地搁下酒坛,陡然立起身形,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药祖蛮儿(二) 鹊青、苍决跟着一愣,凝眉注视着逐流,齐声道,“此话怎讲?” 逐流收了畅笑,峨眉一敛酿成个诡秘笑意,突地扬起衣袖指向桌上的酒坛,“这酒是什么酒?” “这酒……是多情熬。”苍决在酒坛上一看,迅速看回逐流。 “多情熬?呵!何许苍生尽是苦,一生难熬许多情?”逐流一甩袍袖背过手去,笑笑地望着酒坛,“一味解郁舒怀的人参苦酒?这老家伙,有点儿意思!” 坐着的二人被逐流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给说懵了,惑惑对视,惑惑地看了酒坛,又惑惑看向逐流的脸。 狐幽儿轻抿粉唇,咯咯笑出了声,“二位公子好生糊涂,主人受过人参精一酒之恩,方才咱门几个饮的酒,怕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给主人品出了。” 逐流仰头打个哈哈,一脸赞许地看着狐幽儿,“好狐儿,算我没白疼你。” 二人突地从椅子上立起,不约而同地望着逐流,大喜道,“明月楼!” 逐流自然不知道明月楼是何所在,不过看二人神情,这多情熬无疑是出自那个地方,畅怀一笑,回望榻上,心里的千斤重石算是放下了。 事不宜迟,吩咐了狐幽儿照看炎凌,又在炎家院子设了重重壁障,三人不时便到了明月楼门口。 时下已是后半夜,明月楼仍旧窗格大开,灯火辉煌,间或传出猜拳行令的喧哗声音。瘦条儿似的店小二大概已上好了菜,趁子夜客少,坐在门槛上偷着懒儿。看他双手托腮的形状,不知是在遥望天上的星辰,还是在暗暗歇盹儿。 苍决大步并到小二身旁,见小二虚眯着双眼望着天,浑似目中无人似的,伸腿在他身上踢了一脚。 小二一个趔趄差点跌在门里,陡然打个激灵,鲤鱼打挺似的站了起来,“哟,客官里面请,几位是吃宴席还是喝花酒?” “有点事要找你们掌柜的,烦劳小伙计引见引见。” 小伙计滴溜溜转着眼珠,把三个人各看了一遍——衣着华贵,器宇不凡,当是大户公子,有的赚。便即道,“得咧,几位里面请,雅座儿还是包间儿?” 逐流不知何时变幻了形状,手持折扇虚空一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笑笑地盯着伙计,“都来最好的!” “好咧!”小伙计把手里洁白的抹布往肩膀上一搭,拖着长音对后厨喊道,“临渊阁,贵宾三位,特等酒席一桌!”喊罢,屈着身子引着三人上了楼。 三楼,临渊阁落了座,小伙计奉上茶水,一一斟上,谄笑道,“几位客官可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那,偌大个宿安城迎来送往大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小伙计我见过不少,不过像几位这等的才情相貌委实罕见。” 一住,见苍决喝干了茶,急忙转过去又斟了一杯,“嗬!公子您瞧这茶如何?汤清味甘有余韵,乃是咱宿安最金贵的织锦茉莉,早茶咱用龙吟泉的水,晚茶咱用虎啸泉的水,龙吟虎啸动云霄,淑人君子配佳茗,听着吉利,喝着也爽口!” 苍决烦不胜烦,“砰”地一拍桌面,“废话!还不去请你们掌柜的来!” 小二身形一颤,面露讪色,急忙点头哈腰,“哟,客官您可别生气,这大晚吧晌的,小伙计冒然去请掌柜的,免不了要遭一顿责骂。掌柜的要是心气儿好还成,万一心气儿不好再把伙计我给打一顿,到时候掌柜的请不来耽误您的事儿不说,还得我自己掏银子裹伤去。” 一顿,讪笑着看过三人,“要不几位说说有什么大事儿找我们掌柜的,小伙计我掂量掂量轻重缓急?” 鹊青虽然见识过明月楼伙计的嘴有多碎,可毕竟也是十年前的事儿了,要不是伙计念叨着“掏银子裹伤”,他还真想不到这伙计是在讨赏。往袖袋中摸了摸,掏出个金锭子扔在桌上,一言不发,冷眼瞧着伙计。 小伙计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地蹦了个高儿,一把捞过桌上的金锭子,举到嘴边咬了咬,望着清晰可辨歪歪扭扭的牙印儿,乐地舌头直打绊子,“几位、几位客官您、您等会儿,小的这就去找我们掌柜的!” 逐流乐呵呵地瞧着伙计,心里琢磨着,这人族可真是有趣儿,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这话倒是半点儿不假。 目视店小二蹦蹦跶跶地出了临渊阁,苍决往鹊青脸上一看,眼睛越眯越细,最后眯出了一脸的意味深长,“想不到啊,少元君,你竟然这么市侩,连这你都懂?” 逐流用折扇敲打着桌面,亦是意味深长地盯着鹊青,“你这金锭子是哪里来的?莫非天族也货通金银?” 鹊青毫不介意二人的戏谑,捏起茶杯送下一口,缓缓看向苍决,“人族有句老话,有钱能使你推磨。”搁下茶杯,从袖袋中又抓了几个金锭子往桌上一抛—— 哗啦啦,金锭子落了地,金光一退,赫然几块土坷垃。 苍决、逐流目光一对,登时仰天长笑。 不多时,另有传菜伙计上了满满当当一桌子酒菜,几人或吃或饮,只等着店小二把掌柜的请来。 苍决举箸填了几口菜,又饮了几杯酒,冲逐流挑挑下颚,“我记得你说过你那小狐狸鼻子灵的很,既然这人参精就在宿安城内,她怎么嗅不出?” 逐流在盘子里拨来拨去,夹起一块青菜,举在眼前端详,不以为然道,“药蛮儿何其高明,自封灵气本就难找不说,它要是想点法子掩去一身的苦药味儿也不难。”一住,把青菜填进嘴里细细嚼了嚼,又举起酒杯来嗅了嗅,“你瞧这多情熬,闻着芳香馥郁,谁又能猜得到,喝进嘴里却苦地断肠?” 鹊青捏起酒杯笑笑地饮下一口,于他而言,这酒七分苦三分甜,滋味上好。 苍决抄起杯在逐流杯上轻轻一碰,仰头饮下,嘲讽一笑,“人说这多情熬不经人情熬炼,尝不出个中滋味儿,你一个五千年老桃,桃花坞里藏娇无数,竟还是个情窦未开的生胚子?” “不经人情熬炼,尝不出个中滋味儿?”逐流捏着酒杯,盯着杯内清酒荡出的细小涟漪,不屑道,“古往今来,但凡情根深种者,多半郁怀难解,苦情还需苦药医,差的就是一味苦山参。这多情熬,无非是给你们这种多情种子解郁舒怀的一剂汤药罢了。什么人情熬炼?什么个中滋味?笑话。” 苍决狡黠一笑,“大千世界,紫陌红尘,你倒是很看的开啊。” 逐流蹙眉饮干了酒,咂摸着苦味儿,缓缓道,“多情熬医的了情殇,可治不了心结。”住了住,苦涩一笑,心里也不知揣了何许情绪。 鹊青轻轻一息,搁了杯,透过轩窗直直望到月亮里去。逐流说的对,情殇可医,心结难解。人族几十载寿限,一杯苦酒足以慰平生。可这一千八百多年,又能换多少个不老的旧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呵,人说求不得最苦,可谁知更苦的,还有不可求、不能求。 三人一时无话,晚风裹着一楼二楼的阵阵哄笑声,从大开的轩窗涤荡进来。默然许久,逐流双眉微展,淡淡一笑,“这药蛮儿,倒是对人族偏爱的很,一座灯火辉煌的明月楼,真如悬壶济世般的相仿。” 房门“吱呀”一响,三人如梦方醒,齐齐别过头看着门口。 来者是个红光满面的矮胖男子,挺着个半大不小的财主肚儿,穿一身褐底镶金的老爷衫,站在门口稍稍一定,泛着油花儿的胖脸先是怔了怔,随即腻笑起来。 卢明月笑意吟吟地迈着敦实的小短腿儿,大步跨向房中央的酒桌,一边走一边抱拳拱手,“哈哈哈,不知三位贵客大驾光临,卢某有失远迎。方才听我那伙计说,您几位有要事找我?这露重更深的,几位所为何事?”说完,笑笑地看着三人。 苍决打眼扫过卢明月,双眉惑然一紧,这人举手投足间透着精明老练,一身的土财主相,如此市侩的一个生意人,哪里像个医术高明的人参精?转看逐流,也是一脸的惑色,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对面这人。 鹊青倒是认出了卢明月,但怎么看他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族男子,莫说跟药蛮儿扯不上干系,这形容气质跟“医术”二字都相去甚远。 卢明月见这三人正不错眼珠的打量着自己,稍稍有些不悦,干笑两声,拱了拱手,“我瞧几位客官面生的很,不知深夜找卢某人来所为何事?” 三人交换个惑然眼色,逐流抢步上了前,对卢明月拱手回了礼,恭敬道,“卢掌柜,深夜叨扰,实在抱歉,我们几个确实有件要事要跟您打听打听。”一顿,伸出手做了个请势,“卢掌柜请上座。” “不敢不敢,”卢明月往就近的椅子上一坐,疑惑地看过三人,“客官有话只管说,卢某人定当知无不言。” 逐流斟了酒,推到卢明月近前,轻轻点着酒杯旁的桌面,沉声道,“敢问这多情熬,可是卢掌柜您酿的?” 卢明月看一眼酒杯,“不错,却是卢某人拙作。”一顿,虚点着酒杯,“几位找我来,可是这酒有什么差池?” 三人同时一喜。逐流急忙站起身,恭敬道,“老先生这酒好的很,不才在下是月迷津的逐流,曾受过您医诊之恩。我有个朋友病的厉害,如今已是束手无策,您医术高明,不揣冒昧请您移步诊治。 卢明月缓缓扶正身形,疑惑地看着逐流,又在另外两人脸上看了一遍,委实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古怪表情,“三位客官,莫不是找错了人吧?我卢某人是明月楼的大掌柜,对医术可是一窍不通。”一顿,上下打量了逐流几眼,“这位……这位逐公子,卢某人跟你可是素昧平生啊,怎么口口声声说我诊治过你?” 三人听完这话同时怔了怔。逐流也顾不得失敬不失敬了,暗地里驭了气,散出一丝灵息将卢明月周身查察了一遍,的的确确是一点灵息也探不到,站在眼前的就是个明明白白确定无疑的人族男子。 心里琢磨着,不对啊,就算走六道轮回,也不能半点痕迹也没有啊?莫非,搞错了?不,不可能,这个苦参酒的味道,是断然不会错的!既然酒是他酿的,那他就一定是药蛮儿! 呵,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这老人参在装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药祖蛮儿(三) 逐流歪头一笑,跟另外两人偷偷使了个眼色。药蛮儿本就脾性古怪,算起来在盘古墟也轮回几十世了,现在是个什么脾气更是让人摸不透。对付这刁钻的老人参,硬来是行不通的,它既然打算要唱这出戏,那就索性陪它唱到底。 卢明月见三人不语,皱紧了眉头—— 这大半夜的,小伙计着急忙慌的去卢宅把他喊醒,说是有三位客官等在明月楼有要事相商,关键是挥金如土,出手就是个金锭子。小伙计这话也由不得他不信,火急火燎地赶了来,结果却听这书生模样的青年说了一通胡话? 抬眼再看三人,进门时的寒暄客气消失无踪,显是有些愠怒了。 逐流振振衣袖,示意另外两人坐下,又对卢明月道,“老先生先请坐,我们三个深夜把您请了来,确实唐突了。可您也说了,这酒是您亲自酿的,而我们要找的,又确实是这酿酒之人。” 见逐流言辞恳切,卢明月捎带迟疑地坐下来,把近前的酒杯稍稍往前一推,沉声言讲,“不错,这多情熬确实出自卢某人之手,可客官您这话,卢某人却一点也听不懂。” 逐流耐着性子,干笑了几声,“老先生,您这多情熬的方子里,可有一味苦山参?这苦酒不经人情熬炼,尝不出个中滋味,可是得益于这味苦山参的解郁舒怀之效?” 卢明月眯起眼睛虚乜着桌上的酒杯,双眉慢慢锁紧,冷笑了一声,缓缓道,“几位深夜大驾光临,原是为了我套我的酒方?” 逐流苦涩一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又不是同行套哪门子酒方,这老人参倒真入戏,人族的勾心斗角学的是炉火纯青。“先生误会了,逐流曾受过这酒,识得这酒中的苦味。说起来,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许是老先生已经忘了。不过,月迷津有株老桃,您大概有些印象吧?” 卢明月听不下去了,开口已是冷嘲热讽,“呵,我看公子你这年貌,也不过十七八岁,你口中这许多年前,大抵也不过十七八年,往小了算,您是几岁时喝了我这多情熬?我卢某人开门做的是良心买卖,卖小童儿酒喝这等事我可做不出来。 再者说来,你口口声声称呼卢某人老先生,卢某人受用不起,就算真要论起来,你这个年纪我这个岁数,叫我一声叔叔伯伯或还恰当些。 我看三位少年都是不俗之人,年纪轻轻地玩儿心重些,卢某人可以理解,可几位大半夜的跑来逗我这个糟老头子,是不是就太过分了? 更深露重,卢某人恕不奉陪,几位慢用,就此别过。” 卢明月说罢,稍稍拱了手,大踏步出了临渊阁。 “哎?怎么走了?”苍决站起身就要追出去,见逐流纹丝不动,急道,“不能让它走啊!” 逐流叹口气,“我道这卢掌柜是在装蒜,可听他这番话,又觉得不像。” 鹊青道:“许是你品错了这酒中滋味?” “不会,绝对不会,两千五百年前我受的苦酒,里面有一味灵参,而这位卢掌柜,竟能用盘古墟的寻常山参,酿出滋味如此巧合的多情熬,我不信他不是药蛮儿,莫不是走六道轮回出了些差池?失了前尘?”逐流抓起折扇,在手中拍打了两下,看向二人,继续道,“我知道这人族轮回会前尘尽断,莫非他族也不可幸免?” 苍决点一下桌面,“炎凌算不算一个?” 鹊青饮下一口酒,淡淡道,“炎凌八世轮回是魂魄不全,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逐流站起身踱了两步,“有多情熬为证,这药蛮儿即便不是卢掌柜,也跟卢掌柜脱不开干系。”突地转了身,诡秘一笑,“咱们跟了他,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三人目光一对,突地隐了身形,卢掌柜人胖腿短左右走不出多远去,也不必驭气飞掠,打开了房门大摇大摆从楼梯步下。 二楼雅座横陈,五六桌人高谈阔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都没有要回家的打算,看起来在明月楼通宵畅饮已是常事。 一楼也还摆着个七八桌,看模样大部分是些穷酸书生,五六人围着一两个素菜,痛斥世态炎凉人心不古,酒入愁肠愁更愁,自视甚高怀才不遇的酸腐气满的都要漾出来了。 卢明月没走,气呼呼地在柜台旁踱着步子,店小二站在一旁低头不语,脸上印着一个清晰的胖手印儿。 “畜生!”卢明月突地一住,“大半夜把我喊来听三个疯子说胡话?” 小二急忙求饶,“掌柜的!小的不敢,三位客官出手阔绰,小的实在不敢怠慢那。再者说来,万一这三位客官真是有急事找你,小的也担不起这干系呀!” 逐流往柜台上一靠,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吹胡子瞪眼的卢明月,这短胳膊短腿儿,倒是很像一株胖人参,不过这气质可真是差远了。 卢明月仰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看了看空空的柜台,“账房先生呢?” 小二唯唯诺诺,“晚值的先生今个儿过假去了。” 卢明月伸出一只手,勾了勾五指,“交出来吧?要不是我顺手过过账目,这锭金子是不是就给你私吞了?” 店小二脸色陡然一变,急忙解释,“小的不敢!小的万万不敢!今晚客人比往常多,小的是给忙活忘了,私吞店里进钱这种事,小的断然做不出来!”说着,从袖袋中掏出了那锭“金子”,看也没看,双手奉到卢明月眼前。 逐流往店小二手中一看,瞄了一眼坐在空桌子旁的鹊青和苍决,笑地前仰后合。 “好啊你,厉害啊,啊?”卢明月望着小二手中的土坷垃,气的全身发抖,“念你手脚勤快,平日里贪点碎银子,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王小二啊,你可以啊,想不到你胆子这么大?” “掌柜的饶命,那三位客官就给了这一锭金子,再没别的了!”店小二没敢抬头,微微抬起眼睛看了看卢明月,视线扫过掌心,突地一怔,“嗯?不对啊?怎么成土坷垃了?金锭子哪儿去了?”说着,急忙掏了掏左右手的袖袋,这一慌不要紧,哗啦啦掉出不少碎银子来,却愣是连个金渣渣儿都没有。 卢明月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滚!” 整个一楼瞬间静了,酒客齐刷刷看向柜台。 店小二捂着脸,痛地直学油葫芦叫唤,一地的碎银子算是坐实了手脚不干净的事实,辩无可辩。可那锭金子呢?可他妈那锭金子呢?怎么就成了土坷垃? 紧皱着一张瘦脸,盯住了卢明月,“掌柜的!这事儿不对,楼上那位穿锦衣的客官明明白白的给了我一锭金子,我还在那金子上咬了一口!错不了!”一住,看了看手中的土坷垃块儿,“您看!这牙印儿还在呢?” 苍决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鹊青,你是真行啊,随便一出手就把明月楼的案子给破了,佩服啊,佩服!” 卢明月瞄了一眼土坷垃,确实印着两排清晰的牙印儿,小伙计这点倒没说谎,谁会有那个闲心平白无故去咬一块土坷垃呢? 扭头顺着楼梯往上看去,心里琢磨着,这三人话里话外透着古怪,可相貌气质却又不俗的很,莫非是会什么妖术?哼,管你是谁,敢欺到我卢明月头上,那我得给你点颜色看看!“伙计们!抄家伙,把临渊阁那三个不长眼的东西给我绑出来!” 话音落下,后厨里钻出七八个壮汉,有拿马勺的,有拿菜刀的,还有拿擀面杖的,林林总总,厨房里的家伙事儿都用上了。一楼的酒客,一看这阵势,不管是付了酒钱的还是没付酒钱的,屡屡行行一哄而散。 卢明月也顾不上了,往苍决所在的那张凳子上一坐,呼呼喘着大气。苍决急忙闪了身,坐上了一旁的坐位,乐呵呵地看戏。 店小二一把抄起一根顶门杠,带着七八个伙计就往楼上跑,二楼登时喧哗声大作,酒客们也趁机作鸟兽状跑的跑散的散了。 不多时,“砰”地一声,临渊阁的房门被伙计踹开,喧哗声登时戛然而止,沉寂了片刻,七八个人“噔噔噔”踩着楼梯又回来了。 带头的小二把顶门杠往地上一拄,“掌柜的,那三个人不见了!” “不见了?”卢明月突地站起身,厉声喝道,“怎么会不见了?就算走后门儿也得从一楼走啊!怎么就能不见了!是不是跳窗户跑了!” 门外突然探出一个白胖白胖的脑袋来,双手扒着门框,瓮声瓮气地道“掌柜的,三楼没往下跳人,打您对王小二训话的时候,我就在外头盯着客人呢!” 王小二手一松,顶门杠“砰”一声摔在地上,“这三人……不会是鬼吧?” 一个壮硕伙计抡了抡手中的马勺,“那穿黑衣服的我有印象,前天晚上还是大前天晚上来着,来过!” 卢明月虚眯着双眼,恨恨道,“好!很好!”一甩衣袖背过手去,看了看杯盘狼藉人去楼空的一楼,咬牙道,“收拾收拾,上门板,打烊!明天给我找个跳大神儿的来,是鬼就给我收了!”一顿,“腾腾腾”紧倒了几步,又道,“再找个画师来,描下那三人的样貌,给官家塞点银子,撒出网找去!” 店小二咬牙切齿,“掌柜的!您瞧好儿吧!这事儿小的妥妥地办好!” 卢明月瞪了店小二一眼,以手点指,“以后我再跟你算账!”说罢,猛甩袖子,大踏步跨了出去。 鹊青站起身来,对二人道,“这卢掌柜就由你们跟着吧,我回炎家大院守着炎凌,等你们消息。” 苍决打眼扫过鹊青渗出了血的前襟,点了点头,与逐流对视一眼,步出了明月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药祖蛮儿(四) 卢宅在宿安东城,出了明月楼顺长街往东,卢明月越走越觉得脊梁骨凉飕飕的,脑海里回想着方才种种,时不时鬼使神差的停下来看看身后,总觉得有什么人跟着。 临渊阁里那三个年轻人来路不明,怎么看也是三张生面孔,卢明月越想越觉得古怪—— 先说那自称逐流的白面书生吧,看着是俊逸洒脱玉树临风,可举动行止之间又隐隐约约透着些怪里怪气的媚态。 再说那玄衣少年,品貌出众,眉宇间尽显英武,可以说是一身的磊落气质,可那张脸却又毫无血色,总让人感觉阴渗渗的。 而那锦衣少年,秀美端华,器宇轩昂,脸上虽然不像那玄衣少年般苍白,到底也没什么好气色,而且,这少年胸口,还沾着斑斑血迹…… 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当时在气头上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在黑漆漆的长街上这么一走,后背心不自觉渗出了冷汗,湿湿黏黏难受的很。卢明月小短腿大踏步,“噔噔噔”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着往家转走。 逐流从优哉游哉的闲庭信步稍稍变换了步伐,比肩走在卢明月左侧,望着长街远处的一星灯笼微光,笑道,“你说,这卢大掌柜现在在想什么?” 苍决并在卢明月右首,上下打量了一番,狡黠道,“呵,估摸着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撞见了鬼。” 逐流噗嗤一笑,“那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撞见了鬼呢?” “那倒可以是。”住了住,斜斜看了逐流一眼,“我看你方才对卢大掌柜恭敬的很,怎么忽然又想着戏弄于他了?”苍决在卢明月身后甩出一团鬼火,往地上一点。 “这位卢掌柜庸俗市侩,实在不怎么讨喜,而且说来,他这双小胖腿儿啊,实在走的太慢了,颇耗我的耐性。反正他什么也不知道,索性逗一逗他。” 鬼火在卢明月屁股后头飘飘摇摇,俄顷化成个长发披肩的惨绿女子。 逐流扭头一看,嗬!青面獠牙狰狞可怖,嘴里还挂出个血红的长舌头,急忙对苍决摆手,“不行不行,这个太吓人了,万一把他吓死就得不偿失了,换一个。” 苍决挥挥袍袖,狰狞女子摇身一变,幻成个悱恻妖娆的美貌女子,周身仍旧笼罩着一层惨绿幽光。 “嗯!这个不错!”逐流满意地点点头。 美貌女子双手揣袖,点着莲花碎步,并到卢明月右首,苍决急忙让出位置,踱到一旁。 卢明月现在在琢磨什么呢—— 临渊阁那三个诡异少年他不敢想了,闹不闹鬼的也不敢想了。阴风阵阵,长夜寂寂,家中新纳的一房妾室那柔软的身子,倒是可以拿来慰藉这夜色中的孤胆英雄。 正流连于美人的皓齿朱唇、丰盈以及那冒着热乎气的软缎子被窝儿,好死不死的就侧了侧头,不偏不倚地就跟个惨绿色的人形对上了眼儿。 一开始倒也没反应过来,苍决暗数个三二一,那女子突地妩媚一笑,卢明月登时跟屁股着了火似的,一声惨嚎绝尘而去。 逐流望着那转瞬间蹿出很远的小胖身影儿,喃喃道,“没想到啊,这卢大掌柜还能跑这么快?” 苍决哈哈一笑,指向那惨绿女子,意犹未尽道,“我还给‘她’安排了不少戏份儿呢?这就收场了?”说着,女子烟消雾散。 二人提气飞掠,跟上了屁滚尿流的卢明月。宅门一开,两个家奴提着灯笼迎出来,卢明月“噔”地跳到一个家奴身上死死嵌住不放,一张胖脸吓得铁青,嘴里不住地哀嚎着“闹鬼了!有鬼啊!有鬼啊!”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这是?”那家奴被吓了一跳,愕然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卢明月。 另一家奴壮了壮胆子,大步跨出了院门,左右环顾一圈,“没人呐?老爷中邪了?去去去,赶紧把卢夫人请出来,该找大夫找大夫!” 逐流、苍决正扶着门框笑的前仰后合,半空中突地也响起一阵笑声,声音没有半点顾忌,是个女子,听不出敌意。 逐流怔了怔,扶正身形,循着声音望去,正房的屋脊上半躺着一个紫色人形,以手支颔,还正笑的热闹。是个灵族人,灵息藏的甚好。 “阁下是哪位上灵?” 紫色人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屋脊上一靠,袖子一挥,在头顶抛出一挂璀璨的银河,盯着闪烁的星子,不急不忙,咯咯一笑,“来的可是月迷津的小桃灵?” 逐流拱拱手,“正是在下,敢问阁下是?” 紫衣女子又是一阵笑,“你倒有趣的很,我瞧着你这身修为也不算低了,怎么还是一副不雄不雌的模样?” 逐流干笑几声不再言语。 “这位少年郎可是尸族的殿下?老身听说过你,昨儿个云溪的水灵跟我说,你们几个跑去收拾了碧落舍那只小柳灵?”说完,也无心听苍决接话,俯下身饶有兴致地望着院中。 院子里鸡飞狗跳热闹的很,卢明月哀嚎着被两个家奴抬进房中,一个家奴急匆匆跑出来,“不好啦!老爷中邪拉!快来人那!” 不多时,院中灯火闪烁,丫鬟家奴们都醒了,提着灯笼跑来跑去,“来啦来啦!夫人来啦!”“快快快去请大夫!老爷翻白眼儿了!”“老爷口吐白沫了!” 紫衣女子噗嗤一乐,“活该!” 苍决暗地里戳戳逐流,轻声道,“咱们是不是有点儿过啊?万一把卢掌柜给吓死了可怎么办?” 紫衣女子一脸不屑,“死不了,死了倒好呢!” 逐流心下稍宽,耐着性子看着屋脊上的女子,“前辈认识这位卢掌柜?” 女子倏然一跃,轻飘飘落在二人对面,“老身还好奇呢,小桃灵来找卢掌柜做什么?” 逐流暗暗打量着面前这人,相貌清绝,秀美无方,身绕淡紫灵光,干净出尘的很,这身修为在灵族中当属上上乘,估计是四千年以上的老灵,可这样一个人物自己却闻所未闻?不应该啊。 想罢抱拳拱手,恭敬道,“既然老前辈连晚辈的行踪都掌握的一清二楚,晚辈就不再隐瞒了。其实,逐流也不清楚要找的人到底是不是卢掌柜,而是他明月楼的多情熬,像极了药祖的一味苦酒,那酒我曾受过,实难忘怀,这才寻了来。” 女子轻抚鬓发,缓缓道,“要找药蛮儿?找这老东西做什么?” 逐流心中一喜,听这女子的口气,应当跟药蛮儿相识,便道,“晚辈的一个朋友奇病入髓药石难医,急需药祖妙手回康,并非有意打扰它老人家隐俢。” “朋友?”女子手挽广袖,轻轻踱开两步,“小桃灵怕是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这老东西固执的很,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不是谁的面子都肯卖的。” 住了住,摇头苦笑,“当年这老东西因为看不惯八大长老的做派,一气之下才来了盘古墟。后来,又听说荷花塘的小阿颂自掘了灵根,更是难过了好些年,打那起心灰意冷,直接收了妙手,投胎去了。” 逐流一震,急忙道,“晚辈请药祖诊治的人,跟莲颂圣灵女有关。” 女子微微一怔,旋即摇了摇头,看桃灵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说谎的孩童,“你这孩儿净说些疯话,那赤光死的明明白白,嵇匡孩儿也死的真真切切,这九墟之中,跟小阿颂有关系的,都死绝了。” 逐流跟苍决对视一眼,心中大喜,药蛮儿如此看重圣灵女,那圣婴的事它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话说回来,这老灵到底是谁呢?她若不亮出身份,自己也不能冒险把圣婴交出来。 “敢问前辈到底是哪方上灵?事关重大,有些事恕晚辈不能冒然相告。”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缓缓踱着步子,慢声道来,“要老身亮明身份不难,但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们两个孩儿说不出个老身满意的情由,可就不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了。” 二人对视一眼,坚定点头,齐声道,“晚辈甘愿冒险。” “好,有些胆气,老身喜欢。我与那老东西,都生在忘忧墟的幻邹山,年月过去的久了,也不知你这孩儿听说过没有,幻邹山除了那老人参,还有一株紫灵芝,那紫灵芝就是老身。” 逐流细细思量片刻,突地恍然大悟,“传说紫灵芝化灵时,幻邹山紫气环绕,一道紫霞破开日月,从此后灵墟便出了个紫绡上灵,只是这位上灵素来喜爱清静,心性寡淡,从不抛头露面。”顿了顿,连忙拱手,“失敬失敬,晚辈一直当此说为戏言,想不到竟是真的!嗬!原来前辈您就是紫绡上灵,恕晚辈方才失礼!” 紫绡摆摆手,漫不经心道,“好孩儿,用不着这些客套,说说吧,到底是为了谁要找到这里来?说不好,老身可就不客气了。” 逐流恭敬拜过,眉目一凛,坚定道,“晚辈此番找药祖,为的就是圣灵女的儿子,圣婴!” 紫绡仰天长笑,掌心驭出一团紫气,“小桃灵,嵇匡孩儿死了多年了,这件事老身清清楚楚,我看你这孩儿不怎么老实,老身就不留着了。” “前辈且慢,”苍决见紫绡就要出手,急忙挡在逐流身前“圣婴确实没死,就在这座城中,前辈看了,就明白了。” 逐流急道,“紫绡前辈!您修为难测,我二人合力不能相匹,断然不敢骗您!请您移步。” 紫绡略一思忖,这小桃灵既然品得出老东西的苦参酒,也算有些机缘,两个孩儿看着讨喜,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去去无妨。缓缓按下手掌,打眼看过院中来去匆匆的家奴丫鬟,啼笑皆非似的轻哼了声。 一震袖子,悠哉道来,“左右无事,量你们也不敢造次,随你们走一趟又何妨,这院子里确实闹腾了些。” 三人倏然一闪,现身时周遭景致已换了模样。 房中烛火颤了几颤,鹊青突地站起身,“怎样?请来了吗?”目光一晃瞥见个紫衣女子,微微一惑。 逐流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只沉沉看了鹊青一眼,引着紫绡走上榻旁。 紫绡定看了炎凌许久,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惊喜还是难过,缓缓坐在榻沿上,抚了抚炎凌的脸,末了,轻轻握住炎凌手掌,喃喃道,“好可怜的孩儿,不知是受了多少苦。小阿颂也真是聪明,竟然能给这孩子留条后路。” 默然坐了许久,俯下身将炎凌抱在怀中,一一看过了房中几人,起了身,“你们几个别愣着了,跟老身走,去找那老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药祖蛮儿(五) 陡一闪身,又回到了卢宅,卢明月所在的那间房,时不时传出几声鬼哭狼嚎。 几个家奴簇拥着一个长相猥琐的牛鼻子老道进了门,老道捋着腮边长长的白髯,装模做样地环顾院中一圈,抖抖拂尘,沉吟道,“哼,院中果然有妖邪之气,头前带路,引我去看看你们家老爷。” 紫绡看着牛鼻子老道空荡荡的道袍,颇为不屑地笑了一声,“瞧瞧,连饭都吃不饱的小人儿,愣是要装个道法高深的老道士。” 住了住,慢踱着步子跟在老道身后,“这人族啊有些时候讨人喜欢的很,有些时候又讨厌的很,总觉得谁都要害他们,就没一个人停下来想想,妖魔邪祟哪儿那么多闲工夫赖在一堆凡夫俗子身上,呵,净给这帮坏家伙留些空子来钻。” 逐流笑道:“紫绡上灵有所不知,这人族也自有其可爱,目光越是窄,心里就越是复杂,因着这份儿复杂,就能生出各种盼头儿来,虽说只有几十载寿限,活得倒比其他几族要有滋味儿多了”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明月楼贪得无厌的店小二来,那举起土坷垃咬一口的形状,真是越琢磨越觉得好玩儿。 苍决突地一笑,几步并到紫绡一旁,“紫绡前辈,其实仔细想想,其他几族跟人族也没什么差别,无非是寿限长些,有些事儿琢磨的年月久了也就想开了,不过一旦想开,这意思也就不大了。” 说着,几人已步到了门边,猥琐老道震震衣袖跨了进去,紫绡往房内看了一眼,卢明月的惨嚎声仍未止息,转头看向二人,一脸嘉许之意,“说的不错,你们两个孩儿,比起灵墟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家伙要通透的多。”说完,轻提紫裾,步进房内。 二人往房中一看,会心一笑,看来这位正窝在美貌夫人怀里哭闹不止的卢掌柜,还真是药蛮儿,唉,真是有失高人旷世之风姿,令人啼笑皆非啊。 紫绡径直穿过几个伺候在旁的丫鬟,往一张空椅上翩翩落座,举手招呼了二人进来,也没什么动作,就笑笑地望着榻上的卢明月。 猥琐老道取出后腰上悬挂的桃木剑,把刚刚写好的黄纸符往剑上一插,嘴里唠唠叨叨念起了符咒,舞着那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时不时还装神弄鬼的来一句,“妖物,哪里逃!”几个丫鬟连同那美貌夫人,看起来紧张极了,桃木剑指向哪里,目光就看到哪里。 桃木剑误打误撞,突地指向隐去了身形的三人,紫绡往椅背上一靠,举手轻轻一点,剑身登时起了一道火光。老道“哎哟”一声扔了剑,一屁股蹾在地上,几个丫鬟跟着尖叫起来。 三人正自笑着,哪知那老道却爬了起来,拭去额头冷汗,强打精神,颤身跟美貌夫人拱了拱手,“卢夫人,为了除尽宅子里的妖祟,某道人可是受了内伤了,就不多留了。为了斩草除根,还需要些金银打点打点各方神灵,请夫人赐下。” 卢夫人急忙道,“有劳道长了。红袖!还不赶紧去取些金银来?” 小丫鬟急匆匆跑了出去,俄顷拎着个小包袱回来,把包袱往道长手里一递,那道长一句话没言语,接了包袱就往外跑。 苍决冲紫绡狡黠一笑,点了一团戾气抛向猥琐老道的背影,“估计没少干坏事,不能让他白白跑了。” 逐流看一眼卢明月,又看向紫绡,也不知这老灵看完热闹了没有,施施然振袖拱手,轻声慢言,“紫绡上灵,莫非晚辈猜得不错,这卢掌柜真是药祖?” 紫绡微笑颔首,“不错,确是那老东西。” “药祖似乎已断了前尘,敢问前辈如何能将它唤醒?” “呵,自从这老人参轮回转世,老身可没少给他命数里动手脚,此番若是醒了,还不知会怎样为难老身。唉,可惜那嵇匡孩儿等不得了,否则,老身还想继续瞧些热闹呢。”说完,紫绡缓缓站了起来,指尖唤出一团紫气,往卢明月额头上一点。 只见那卢明月大张着嘴巴倒了一口气,腿脚蹬了几下,拽住卢夫人袖子的手就耷拉下来,脑袋也跟着歪向了一旁。 放着卢夫人怎样哭叫、丫鬟怎样闹腾不说,逐流苍决一下子愣在了当地,骇然指着卢明月的尸首,结巴道,“这这这、前辈,您怎么把他杀了!?”“对啊!他死了圣婴怎么办!?” 紫绡不疾不徐地坐回椅子,支了颔,缓声道,“糊涂孩儿,等着吧。” 二人踱来踱去,时不时要避让出出进进的丫鬟家奴,等了约摸半盏茶时间。卢明月身上坐起了一个明晃晃的虚影,虚影越来越实,手摸着额头不知在琢磨什么,过不多时,看了眼身下的尸首,又突地抬眼看向了紫绡。 白衣老者双眼迸出冷冽的精光,眯细了眼睛盯着紫绡,“好啊你,好你个疯婆子!我一世英明,全他妈让你给毁了!”话音未落,一道灵光乍起,突地冲向紫绡。 紫绡一拍桌面冲出了屋顶,苍决逐流急忙跟着两团灵光掠了出去。 一紫一白两个上灵,站在屋脊上掐在了一处,药蛮儿不知何时被抓成了大花脸,紫绡也好不到哪里去,鬓发狼藉,一只袖子已给扯了去。 药蛮儿一把揪住紫绡的头发,往身前一拽,“死老婆子!我道你为何闹着要跟来!果然没安好心!说!为什么扰我命数!” 紫绡扯着药蛮儿一只耳朵,龇牙咧嘴地道,“我呸!你个老不死的!跟老娘装哪门子秉性高洁,你瞅瞅你哪辈子当过好人,不是财迷就是色鬼,生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露馅儿了吧?恼羞成怒了吧?” 药蛮儿涨红了脸,呼呼喘着大气,也顾不得耳朵疼,腾开一只手就去扯紫绡的脸,“死老婆子!你还真有脸说!看我不豁了你的嘴!要不是你我能成财迷色鬼?!” 紫绡抽冷子一把掐在药蛮儿大腿肉上,“那你倒是坐怀不乱啊!你倒是视金钱如粪土啊!除了逛花楼就是纳妾室,好不容易当个官儿还搜刮民脂民膏!我呸!” 苍决抱胸往院中的花圃旁一靠,望着屋脊上的两个人,不解道,“逐流,你们灵族的老灵都这么没正形吗?怎么还骂街呢?” “这两位……大概是个例外。”逐流挠挠头,一脸的哭笑不得。 再看房上两位,身形已是看不清了,两团灵光打的跟热窑似的,时不时还崩出几句让人牙碜的污言秽语,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直到卢家人把卢掌柜的尸首给入了棺,前院摆起了灵堂,那卢夫人雨打荷叶水润芭蕉似的摇摇摆摆走出来,两位方才停下。 紫绡拽着药蛮儿的耳朵,指着院中的卢夫人,冷嘲热讽道:“就你这端庄秀美的卢夫人,不知背着你偷了多少人养了多少汉!你是眼瞎吗?你脑门儿上的绿光老娘站在幻邹山上都能看的到!” 药蛮儿也不含糊,伸出一只手拽住紫绡的脖领子,咬牙切齿道,“胡说八道你!这婆娘不知道多疼人呢!你这种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老灵芝怎么会明白!” “哼!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是哪儿蹦出来的!”紫绡一口咬在药蛮儿的胳膊上。 这时,只见那院中的卢夫人,挥手屏退了下人,对着棺木就吐了口唾沫,“呸!终于把你熬死了!姑奶奶好日来了,这大宅子,那明月楼,都是姑奶奶我的了!哈哈哈啊哈!”说罢,沾了点唾沫涂在两颊上,掩袖“哭哭啼啼”地往房中步去了。 “哈哈哈哈哈,我说怎么着,人家就等着你嗝屁呢!”紫绡得意洋洋地站起了身,扫过房下二人,才突地想起还有两个小辈在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尴尬地咳了两声。 药蛮儿往屋脊上一坐,捶打着房顶的瓦砾,蹬着小胖腿儿就开始干嚎。 “咳咳,老不死的,别嚎了,再嚎一世英名就真毁了!” “唔唔唔唔,我已经被你这死婆子毁干净了,唔唔唔,还怎么毁啊,唔——”药蛮儿正抽搭着,眼睛正瞄到院中两人,“唔唔唔”登时化成了“嗝儿”的一声。房上房下,大眼瞪小眼,尴尬气氛浓的化都化不开。 逐流干咳两声,强忍着笑意,一抖一抖地道,“药祖老先生,您可让晚辈好找呢,圣婴如今病入膏肓,等您妙手诊治,烦请老先生移步。” “呃……”药蛮儿连忙站起身,理理鬓发,整整衣袍,看向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的紫绡,悄声道,“死婆子,怎么有俩后辈在这儿?咱们这么闹成何体统!传出去不是贻笑大方吗?!” 紫绡举手掩了口鼻,悄声回道,“俩小辈为了嵇匡孩儿的事儿请你来了,你倒是回一声啊!” 药蛮儿双眉一紧,凑近了紫绡,努力压低了声音,“小圣婴?匡儿?小阿颂的孩儿不是死了吗?死婆子你魔怔了,怎么连小娃娃的话也信!” “没死!我亲眼见了,小阿颂为那孩儿留了后路!别废话,去就是了!” 药蛮儿神色惑然,没再多问,轻轻颔了首,沉声道:“咳咳,头前带路。” 苍决逐流恭敬拜过两个老灵,身形一闪消失在院中,四人在炎家房中现出身形,鹊青急忙起身迎了上来。 苍决笑吟吟地指了指药蛮儿,对鹊青道,“这位就是药祖,我们要找的人!” 鹊青看了一眼满脸血痕的药蛮儿,微微一惑,拱了手,恭敬道,“药祖前辈,有失远迎。” 药蛮儿没理会,面沉似水,径直走到榻旁,上下打量着炎凌,俄顷,仰天长叹,“小匡儿还活着,莲颂孩儿也能安心了!”叹罢,驭气探了炎凌心脉,探了许久,往榻上一坐,手扶双膝默默运气。 紫绡见它这副形状,急忙道,“匡儿怎么样?” 药蛮儿往紫绡脸上一看,转回神定定望着榻前的地面,默然许久,突地驭起灵光一道砍在自己手臂上,断臂掉在地上,断口血流如注。 紫绡陡闪到近前,厉声道,“老东西!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自断手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药祖蛮儿(六) “前辈!”三个小辈疾呼一声就要出手阻止,可惜为时已晚,盯着地上已化成半截人参的断臂面面相觑。 药蛮儿封了几处脉,止住了血,紫绡缓缓俯下身,捧起半截断参,凝住它的脸,有些哽咽,“老蛮儿,你这是何故?” 药蛮儿笑了笑,有些苍白,看过被鲜血染红的白衣,仰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小圣婴若是其他几族人或还好医些,可他偏偏成了尸族人。”一住,看向众人,“这孩儿的身体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活死人以气驭体,其他几族以体驭气,血脉不动则药石罔顾,能救这孩儿的唯有通达魂窍的活药。” 紫绡怔忪许久,看着手中断参微微颤抖的白须双目垂泪,嘴里嗫嚅着,“好,好”,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药蛮儿扫了一遍三个怔住地小辈,无奈又慈祥地浅浅笑过,“你们这三个小娃娃,真是淘气的很,今晚算是看足了我这老东西的热闹。” 一住,视线定格在苍决脸上,“孩儿你来。”看看那截断参,又看回走到身前的苍决,“小圣婴毕竟是个活死人,带着精纯灵息的活药是服不得的。以你的修为应当可驭夜火,就用夜火把这断参化了吧,成丹后给他服下,日便可转好。” 苍决从紫绡手中接过断参,沉沉地点了点头。 药蛮儿站起身拍了拍紫绡的手背,软言安慰,“老灵芝,你也不必挂怀,我不过是断了一臂,过些年头还能长出来。” 转回身望着几个小辈,微微颔了首,“茫茫暗宇,九墟万物,各有机缘,各随命数,老朽就不过问你们几个异族孩儿、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了。”住了住,缓缓踱开几步,“是方才老朽查察圣婴魂脉,精魂内驻有元神砂,你们几个可知道,是谁给那孩儿服下了金珏丹?” “金珏丹?”三人目光一对,迟疑地看回药蛮儿。 鹊青道:“日暮时分我二人从天墟返回前,我见他气息不稳,曾予他一枚玉虚崆的小金丹。”说罢,从袖袋中掏出一只小锦盒,翻开了盖子,送到药蛮儿眼前。 药蛮儿捏起丹药凝看了片刻,“不对,不是这个。”住了住,视线扫过鹊青沾血的前襟,单手将小金丹往半空中一弹,驭出灵光一线向丹药点去,缓缓扬起衣袖抛还回去。“孩儿,把它服下,你身上的伤不日可愈。” “多谢前辈!”鹊青接过丹药,填入口中。 苍决从袖袋中捏出一个玉瓶托在手中,“会不会是老灵医的玉清丹?” 逐流往玉瓶上一看,对药蛮儿道,“昨日圣婴气息大乱,晚辈绑来了四合墟的厚朴灵,这玉清丹就出自它手。” 药蛮儿冷眼看过玉瓶,不屑道“哼,这算什么丹药?小圣婴服下的那枚,可不是普通的丹药。” 住了住,眯起眼睛缓缓踱开了步子,“三千年前那场九墟混战,鬼王墨魁用伏地起兵之法险些使九墟生灵涂炭。玄机天尊取暗宇之气以战死英灵为祭炼出了一枚饲魂玺,当时,为了镇压尸族的强大戾气,天尊不得不压入了自身仙魄。 传言饲魂玺炼就之时,天尊曾将一枚丹药、交给了还是个黄齿少年的赤光元君。当年,玄机天尊有意授赤光为天帝,大战若胜,此举板上钉钉;大战若败,洪荒世界难免支离破碎,这枚丹药也可保全赤光元神不泯。 不想那场大战天尊在劫难逃,胜虽是胜了,却是时局大变,之后佑光继位天帝成为九墟至尊。赤光生性淡薄宽厚,见九墟太平,便不再插手权谋政事,寄情山水去了。自此后,那枚丹药便鲜有人问起,也鲜有人知道。 嵇匡孩儿诞下之前,我屡屡给小阿颂送去些保胎的灵药,一来二去便与赤光元君熟稔起来,偶尔还稍作盘桓,与他下上一两盘棋,赤光知悉我是个被医理迷了心智的痴人,曾拿出那枚丹药允我看过,就是这孩儿服下的那枚——金珏丹。” 三人听罢这话缓缓摇头。赤光元君陨世已有八百年之久,何以这丹药还能被炎凌服下?金珏丹经过几人之手?中间又有多少变故?谁也不知道。 药蛮儿长吁一声,转到桌旁坐下,“小圣婴曾被拍散过魂魄,但有一灵不泯全靠金珏丹结出的元神砂缔结,这散魂碎魄是一点点找回来的,能结魂聚魄、重生现世委实大幸。” “嘶——我记起来了!”逐流突地看向鹊青,“你记不记得,十年前在玄镜湖你曾给圣婴服下过一粒金丸?”住了住,斟酌片刻,“比方才那枚小金丹要稍微大些,金泽,也更纯炼。” 药蛮儿一滞。 鹊青迟疑道:“那年炎凌家遭灭门之灾,被父亲掳去了天墟,恻隐之下我便护送他来了宿安,当时天族、尸族都因为饲魂玺一事追着他不放,我不解之下跑去凤舞崖询问了师父,那枚丹药是师父给我的,说是可以保炎凌一命。后来在玄镜湖中,我见形式险峻炎凌一个人族少年恐遭不测,便把那丹药给了他。” “师父?”药蛮儿突地站起身来,“你是玉虚崆门下,你师父……” “晚辈是玉虚崆门下大弟子,家师仙号‘凤栖仙君’。” “凤栖老仙?”药蛮儿微微一惑,住了住,继续道,“仙门四派百家,多的是虚与委蛇勾心斗角之流,唯独这位凤栖老仙自有一番风骨,这老仙连当年的九墟混战都不愿插手,又怎么会管嵇匡孩儿的死活?嘶——更让老朽想不通的是,这金珏丹为何会落在凤栖老仙手里?” 左右踱了几步,突地抬起头来,“你师父现在何处清修?” “家师已在凤舞崖栖仙洞闭关八百多年,对于这件事,也没有多做解释。” 药蛮儿沉沉点头,“嗯,也罢,凤栖老仙骨正风清,心中自有拨转,这件事以后有机缘再过问也不迟。”住了住,往榻上看了一眼,“我听你方才说,小圣婴去过天墟?” “是。”鹊青点点头。 “去天墟做什么?此外,还有谁知道此事?” “去天墟是为救一个人,来去都谨慎的很,前辈放心,此事只有晚辈一人知晓。” 药蛮儿在三人脸上一一看过,沉声道,“那便好,知道小圣婴身份的人越少越好,过几天,等气息沉下来,老朽就把他带去荒蛮之地找一处洞府静养。对了,他胸口的穿心剑伤是何人所为?” 逐流举步上前,“昨日在碧落舍中被柳灵所伤。” 这时,倚靠在榻边失神的紫绡忽然抬起头来,“你说什么?昨日这孩儿也去了碧落舍?” 逐流突地打了个激灵,怔怔看向苍决鹊青,“坏了!昨日柳柔儿那一剑事发突然,我们竟然把这个关节给忘了!柳柔儿万一找上珵光,圣婴现在又……” “糊涂!”紫绡陡闪到近前,“那柳灵已被指定为新任圣灵女,又跟天族的珵光夹缠不清,留她一条命,整个九墟都会知道小圣婴在世的消息!”一住,无奈打个“嗨”声,“你们在这守着,我回灵墟探探!” 药蛮儿一把拽住紫绡的手腕,“你自己去不行,若是消息走露,届时八大长老联手对付你,你这条老命还要吗?”一住,凝看着紫绡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我二人同去!” 紫绡略一点头,二人陡闪身形疾跃出去。 逐流往椅子上一坐,单手扶额,喃喃道,“昨日从月迷津出来圣婴便气息大动,回了月迷津又绑了灵医来诊治,生生把柳柔儿的事儿给忘了。”皱眉叹息一声,突地捶了下桌面。 苍决紧紧攥住手中的断参,沉声道,“事已至此,只盼珵光还没有得到消息。”一住,看了眼榻上,“我找地方把断参化了,炎凌拜托你们了。” 逐流点点头,望着苍决消失的地方呆呆发愣,过了许久,对鹊青道:“你离开天墟时可知珵光在何处?” “自无间墟一战,我便在千嶂里养伤,并未听说过珵光的消息。”鹊青长吁一口气,往逐流对面一坐。 “我那小狐儿哪儿去了?”逐流环顾一圈没有看到狐幽儿的踪迹,不由得纳罕。 “那姑娘去通知你手下精怪回灵墟了。” “嗯。” 斗室内烛光闪烁,二人一时无话。等了约摸一炷香时间,烛火一颤,苍决现了身,定定看过手中被夜火淬炼成血色的丹药,大步并到榻前给炎凌服下。 三人对了对目光,一齐落了坐,静等丹药生效。 过不多时,房门忽然被叩响,隔着门上窗格望去,一个人影躬身立在门外,“殿下,卫忠有事求见。” “进来吧。”苍决扫了一眼房门。 卫忠直接穿门而入,跟鹊青逐流一一点过头,沉声道:“禀殿下,在下查到的这件事,跟擒霜公主有关。” “说。” “近日在下密查魅魇一事,不巧顺着魅魇秘术这条线索,重新彻查了一遍魅鬼巢穴,在其中一处石窟中发现了这个。”说着,摊开手,将手中的物什递到苍决眼下。 卫忠的掌心托着两枚光滑圆润的椭圆形物什,其色漆黑,表面上倒映着房中微微闪烁的烛光,看模样,像两块被精心打磨过的黑宝石。 “这是何物?”苍决惑然,迟疑地捏起一个,手感坚硬的很,应该是石头。 “殿下,这是乌鳞蛇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乌鳞疑案 “乌鳞蛇卵?这么说,你是知道擒霜那条乌鳞蛇的来头了?”苍决将蛇卵凑近蜡烛,借着烛光看去,漆黑的卵内一条缓缓游弋的小蛇隐约可辨。 卫忠犹豫了片刻,并没有否认,而是迟疑的看了一眼自己掌中的另一枚蛇卵,“殿下,不知您知不知道,擒霜公主的那条乌鳞蛇,是条雄蛇。” “呵?雄蛇,雄蛇怎么产卵?”苍决狐疑一笑,把蛇卵往桌上一搁,视线扫过另外两人的脸。逐流鹊青相继看一眼桌面,彼此点个头,识趣地闪了身形。 卫忠抱拳躬身,扶正身形,“在下摸进石窟时,正好撞见一条跟乌鳞蛇一模一样的蛇在产卵,只是体型要稍大一些,毫无疑问是条雌蛇。蛇卵一旁的黑石上,放有不少蛊虫,显然是有人在投食。 那蛇觉察到我的存在立刻逃开了,我一路追过去,雌蛇钻进了木崖洞的洞门,木崖洞卫忠进不去,便即刻赶来通秉了。” “木崖洞?那不是子虚空的洞府吗?” “是,殿下,木崖洞前的沙石上留有不少蜿蜒蛇痕,可佐领将住处卫忠不敢查问!” 苍决有些迟疑,惑然往蛇卵上一看。擒霜公主的乌鳞蛇虽说来路不明,可因其只是一条蛇而鲜有人多做过问,要不是前两天炎凌无意间提到,就连自己也不会把这条蛇放在心上。 乌鳞蛇能吞蛊,鬼域中素爱炼蛊的只有魅鬼一党,魅鬼一党的空巢消失又与那神秘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子虚空竟秘密豢养了一条乌鳞雌蛇? 这老家伙善于驯化灵兽戾兽,养几个小玩意儿倒是不稀奇,养一条吞蛊的乌鳞雌蛇那就太过蹊跷,不禁让人怀疑擒霜手里那条雄蛇的出处了。 “卫忠,佐领那边还有其他可疑之处吗?” “回殿下,就在下这十年的调查来看,百鬼军左右领将以及族内其他长老一直照章办事,没有任何逾越之处。” “好,你且回去,谨慎查察子虚空的行踪,不可让他发现。”住了住,轻轻一叩桌面,“等等,擒霜修养的如何了?” “自在下将公主送回曼陀罗洞,公主便封了洞府,一步也没有出来过。” 苍决摆摆手示意卫忠可以回去了,伸手抄起桌面上的蛇卵对着烛光仔细端详,里面的小乌鳞蛇冲他吐了吐小树杈般的血信。 “还有什么事?”感觉到卫忠纹丝不动,苍决如是说道。 “殿下,今日在下途经化魂渊时,查察到黑域之中夹杂了一股强大戾气,循着戾流摸去,似乎通往鬼王所在的混沌洞。” “好,我知道了。”苍决点点头,卫忠的身形随之消失在房中。 “这么说来,我猜的不错?”声音从榻上传来,炎凌望着榻顶的幔帐,缓缓眨着眼睛。 苍决突地看向床榻,陡然一笑,“你醒了?何时醒的?” “那年在月迷津,你曾揣测,八百年前是子虚空用一枚尸茧、换去了圣灵女的白毛凤翎虎,这件事你还记不记得?”炎凌无心回答苍决的问题,就着卫忠的线索徐徐说来。 苍决略一回忆,“我记得,不过才过去十年。”顿了顿,继续道,“前些年,我抽冷子对子虚空旁敲侧击过,对于这件事他没有否认,原原本本的说了许多,大致跟我们猜测的一样,没什么可疑之处。” “子虚空有没有交代,是他找上了圣灵女,还是圣灵女找上了他?”炎凌扶着榻旁的木柱坐了起来。 苍决略一沉吟,颔了首,“说起过,据子虚空所说,当年他在四合墟的一片林子中偶遇了一个莲灵,那莲灵用跨下坐骑与他换了一枚尸茧,当时他也纳罕的很,想不通世间怎会有这等好事。不过,如今子虚空既然跟乌鳞蛇有渊源,这些话便不太可信了。” “嗯。我觉得好多了。”炎凌慢慢站起身,环视了房中一遍,这间房是九儿生前的卧房,打理的干干净净,“鹊青呢?” 烛光一颤,二人现身斗室。逐流在炎凌肩膀上拍了拍,笑道,“药蛮儿果然名不虚传,服药没多久便见了好转。” 鹊青上前探了炎凌心脉,宽慰一笑,“你应该好好谢谢那位老先生。” 见炎凌满脸惑色,三人拉着他往椅子上一坐,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了来。 “我不过贱命一条?怎能让两个老人家为我涉险?”炎凌突地往起一站,作势便要驭气疾闪。 逐流一把将他按住,“你急什么?两个老人家都是四千年以上的老灵,此去灵墟也无非是探探虚实,若是柳柔儿还没有走露消息,稍作盘桓也就回转了。再者说来药蛮儿为了救你不惜断臂,你这么一去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不行,我已欠下你们许多,又怎能再欠旁人,这份恩情日后我当如何偿还?”一住,苦涩道,“就因为我是圣婴?我连累的人还少吗?”炎凌心里混不是滋味,看过三人的脸,叹息一声低下了头。 “我父亲害了你全家,害了石壮,害了霍姑娘,我欠你的又当如何弥补?”鹊青别过头去,神色满是凄凉。 逐流道:“咱们四人出生入死心无芥蒂,谈何欠与不欠?炎凌,若是我们三人遇险你会坐视不理吗?我相信,你会第一个冲出来挡在我们身前。可此一时彼一时,你要掂量掂量轻重,真想报恩,就不要冒然去送死。” 苍决道:“没错,药蛮儿为了医你不惜断臂,可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我们且先等等,两位老人家应该不会在灵墟逗留太久,等他们回来再做打算也不迟。” “好吧,只能如此了。”炎凌点点头,轻声回了。 逐流一震衣袖刚要坐下,袖中的昆吾蛇却探出了头,跃到桌子上绕着那枚漆黑的蛇卵转了两圈,不时化作个软塌塌的人形趴在桌面上,不错眼珠的盯着那东西。 “怎么?昆吾姑娘认得这蛇卵?”苍决往桌上一点,惑然看向昆吾蛇。 昆吾唔了一唔,伸出手碰碰蛇卵,吐出信子作势要吓唬里面的小蛇,“以前在我那蛇窝中,曾有过一条黑脊蛇,跟里面的小家伙长的一模一样。不过那是条灵蛇,这是条戾蛇。” “哦?姑娘可否讲讲那黑脊蛇的来历?” “蛇窝中的那条黑脊蛇,是条雌蛇,自从它入了蛇窝,幼蛇们病的病死的死,蛇母见它邪乎的很,便把它给赶走了。那蛇是忘忧墟黑沼泽里的影子蛇,昼伏夜出,凶的很。”昆吾皱了皱鼻子,在蛇卵上嗅了嗅。 “影子蛇?这算个什么名头?” 逐流往桌旁一坐,一下一下慢慢地抚着昆吾的头发,“忘忧墟的黑沼泽竟出些邪门儿的东西,那影子蛇蚕食灵息,被它缠上就像影子一样难以摆脱。” 昆吾被逐流这么一抚,受用的很,惬意的眯起眼睛来,“那条黑脊蛇名曰黛古,修为嘛,反正比昆吾要高出许多,能幻个黛衣女子,被蛇母赶出蛇窝后就回了黑沼泽。 我被主人点化后,偶尔回一趟忘忧墟的蛇窝看看,有一次途经黑沼泽,撞见个尸族人不知在沼泽边打捞什么。灵墟中很少来尸族人,我看着好奇,就藏起来偷偷瞧着。 你们猜怎么着?那尸族人竟把那黛古蛇给捉了去,我当时欢喜的很,蛇窝中很多的弟弟妹妹都因她遭了持累,这笔账早就该算算了。” 苍决看了眼昆吾,转看向蛇卵,“姑娘记不记得那尸族人的长相?” “唔,又老又丑,昆吾看多了灵族人的好容貌,那副长相至今还记得鲜活,那人头戴个黑铁箍,走起路来哗啦啦响。”昆吾一边说,一边还俏皮的晃了晃脑袋。 苍决往炎凌脸上一看,“还真是子虚空!” 炎凌点点头,“真是巧的很,子虚空豢养的乌鳞雌蛇竟然是灵族的黑脊蛇,要是没有昆吾姑娘,这件事查起来不知还要费多少周折。” “谢过姑娘了。”苍决冲昆吾蛇拱了拱手。 逐流左右看过几人,奇道,“这灵蛇化戾蛇是怎么做到的?” 苍决道:“我不通驯兽,不过听别人提到过,要先用夜火淬去灵息,再以戾为食,慢慢豢养着,这期间需要耗费多少时间我就不清楚了。” 昆吾稍稍扭了扭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眨巴着一对橄榄绿的眼睛,似乎是有话要说。 “姑娘有话请讲。”苍决看穿了她的心思。 “关于这黑脊黛古,我从蛇母那儿还听来个说法,也不知可信不可信。” 炎凌道:“愿闻其详。” “蛇母说,忘忧墟的黑沼泽里,原本住了一雌一雄两条影子蛇,这雌的叫做黛古,那雄的叫做黛今。 一千多年前那雄蛇黛今也不知怎么的就失踪了,黑沼泽里便只剩下黛古这一条影子蛇,黛今走后黛古性情大变,据说还害死了不少小精怪。蛇窝之所以没遭殃,不过是大家生而为蛇,不愿互相为难而已。 蛇母说这话时止不住地悱恻缱绻,说什么,黑脊虽毒,心存挚爱。这些话昆吾自然是听不懂的,那黛古既然害得蛇窝里的弟弟妹妹遭殃,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蛇,有什么好值得可怜的呢?” 苍决听完一喜,“这么说来,擒霜的那条乌鳞蛇就是那黛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乌鳞疑案(二) 炎凌一边颔首一边道:“既然那黑脊黛今曾是一条灵蛇,找到它问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逐流呵呵一笑,“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为何要查一条蛇,但是这灵蛇淬去了灵息,除了能耐大些,跟盘古墟的寻常蛇虫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确实如此,擒霜手里的乌鳞蛇只是条能吞蛊的走兽而已。”苍决往椅背上一靠,定定地望着屋顶,不知在琢磨什么。 昆吾欢喜地扭扭腰肢,皱起鼻子冲三人吐了吐蛇信,“两位公子说的话昆吾听不懂,不过,如果两位有些事要问一条蛇,那就要通蛇语,这件事别人做不来,昆吾可是在行的很。” “哦?”逐流用指尖在昆吾额头上轻轻一弹,狡黠笑笑,“我记得你们蛇类素来独来独往,除了雌雄交欢的时节彼此靠着气味说几句话,其他时候不是都不交流吗?” 昆吾摸摸额头,轻轻笑道:“盘古墟的蛇虫没什么灵智,自然不懂得变通,做蛇做的也实在苦闷了些。可咱们灵墟的灵蛇却不一样,有灵息、有修为,虽然比不得那些草木山石,熬到头顶多熬成个精怪,可心窍一开,便有了七情六欲,也就不会再一意孤行地喜欢独居了。” “嗯,小东西说的在理。”逐流点点头,面带嘉许之意,转而看向苍决,“你要是有事要问那个什么乌鳞蛇,就放着让昆吾来吧。” 苍决轻轻一息,沉吟道:“昆吾姑娘入不了鬼域,有时间我把乌鳞蛇捉了来。”一住,对昆吾拱拱手,“那时便有劳姑娘了。” “好说,好说。”昆吾掩袖一笑。 几人说话儿的空档,一阵疾风穿墙而过,两团灵光往地上一点,光晕褪去,一紫一白两个人形在房中站住了脚。 逐流急忙起身迎了上去,“紫绡前辈、药祖先生,二位此去可好?” 紫绡笑道,“小桃灵不必担忧,这一趟顺手的很。”住了住,上下打量了炎凌几眼,急忙招呼了药蛮儿,“老东西,快来看,这孩儿醒了!”一边说一边欣喜地摸摸炎凌两颊,一对紫色眸子闪着慈祥的柔光。 药蛮儿大步并过来,仰起头端详炎凌的脸,不时还拉起胳膊左右查察,那神情如同在担忧一个摔跤的小娃娃有没有受伤,“好,好,好孩儿!哈哈哈!你知不知道,当年就是我们两个老东西给你接的生?” 炎凌在二人脸上看了一遍,后退一步,咕咚跪下了,一个长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两位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 两个老灵会心对视,仰天长笑。笑罢,药蛮儿上前搀起炎凌,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拍,“好孩儿,说的哪里的话,我与小阿颂情同父子,与赤光亦是忘年之交,为我的孙儿做点什么也是天经地义,要说什么大恩大德那就生分了。” 苍决往药蛮儿两臂上看了看,不解道,“老先生?您的手臂?” 紫绡拂拂袖子,慢悠悠地道,“方才我二人悄悄摸去碧落舍,把那柳灵绑去了幻邹山,禁在山底的地洞之中。” 顿了顿,一一看过几个小辈,“也不知哪个调皮孩儿哄骗那小姑娘吃下了栖血草。呵呵,左右这柳灵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受些罪也算她该着,等她该受的受了,老身再结果了她也不迟。至于这老人参的手臂—— 我二人途经荷花塘,顺手挖了截灵藕,好用不好用的先将就用着,过个千八百年还能再长出来。” 药蛮儿用那条不太灵活的手臂震了震袖子,微微一颔首,“嗯,我二人这趟回来是与你们几个孩儿打声招呼,免得叫你们担心。” 一住,看向炎凌,“好孩儿,你的两息也算沉下了,照这个见好的程度,大约也入不了魔了。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等我二人回来将你带去荒蛮之地俢养几年。” 逐流道:“两位前辈这是要去哪儿?” 紫绡拉过炎凌的手,往椅子上一坐,慢声道来,“小阿颂的荷花塘有些不对劲,我与老人参打算详查详查。” 药蛮儿背了手,一边踱步一边道,“方才路过荷花塘,老朽便觉得池塘内的灵息大减,还以为是当年小阿颂自掘灵根殃及了无辜。问了过路的几个小精怪,才知是近几年才有了这个迹象。 我道奇怪,便摸进了池底,哪知池塘内的淤泥下,竟沉了一颗结魂珠。这珠子世间少有,当年玄机天尊陨世时,赤光元君悲痛不已,曾用这珠子结魂,为天尊重塑金身,可天尊神形尽销,通天的法器也唤不回了,这珠子后来的去向就成了个迷。 一个金珏丹,一个结魂珠,两样东西都事关九墟大战,又都事关小阿颂一家,岂不蹊跷?这件事若是换了旁人我不管,但事关小阿颂,老朽便要探个究竟了。” 炎凌突地站起身来,略一思忖,对鹊青道,“鹊青,烦你把霍姑娘请出来。” 鹊青稍作迟疑,捧出乾坤袋,让袋中的霍姬清落在了榻上。 “前辈你看。”炎凌拉着药蛮儿,指了指霍姬清,“这位人族姑娘曾被人喂下了栖血草,又被珵光掳去了天墟,珵光将姑娘的四肢砍去换成了灵藕,珵光、珵光是不是打算削肉造灵,生造一个圣灵女?” 药蛮儿紧皱双眉,手拄下颚,“这姑娘半人半灵,容貌与圣灵女无异,还被人收了魂……” 紫绡惑惑闪着一双紫眸步到榻前,看了一眼药蛮儿,迟疑道,“老身对天族那珵光有些印象,这人当年不是剿了碧落舍,逼得阿颂手刃了小圣婴吗?看模样他应该对阿颂恨极了,如今却为何要造一个阿颂出来?” 鹊青沉沉一息,低声道:“父亲他,是因爱生恨。”逐流拍拍鹊青的肩膀,面带慰藉之意。 紫绡略略打量过鹊青,颔了首,“嗯,老身看的出来,你跟珵光相像的很。” “这样看来,荷花塘底的结魂珠,那就有可能跟珵光有牵连了。”药蛮儿半是叹息半是无奈地晃了晃脑袋,继续道,“结魂珠纵使吸尽了荷花塘的灵息,结出来的也不会是小阿颂。” 望着霍姬清微微隆起的小腹,沉息一声,“这姑娘怀了仙胎,继续呆在这里恐怕腹中的胎儿不保,不如就交给我吧。” 炎凌点了点头,定定看着霍姬清的躯壳,心中五味杂陈。 “前辈!”鹊青往地上一跪,将乾坤袋举过头顶,“烦请二位前辈连我母亲也一并带走吧!” 紫绡迟疑地接过袋囊,驭气查察了一番,看向药蛮儿,“一位天族女子,被收了元神。” 药蛮儿略一梳理,想通了其中关窍,这个天族孩儿的母亲没了元神,而那人族姑娘偏偏要被这孩儿的父亲生造成小阿颂。唉,可怜这母子二人,可怜小阿颂一家,都被个心窄的家伙给害光了。 想罢收了霍姬清,袖了乾坤袋,对几个晚辈略略一点头,“我二人就先走了。”顿了顿,看向炎凌,“好孩儿,保重。” 不等几人行礼作别,两道灵光一闪冲出了房顶。 几人转到桌旁坐下,鹊青却纹丝不动,犹豫了半晌,沉声道:“既然炎凌无碍,我也就不多留了。今日从天墟走的仓皇,珵光疑心很重,万一有所察觉摸到这里来就不好办了。” “等等。”炎凌步上前来,手扶鹊青双臂,“你回去后,万事小心。我已用尸茧将水牢内的二人偷梁换柱,反正那里驭不得气,珵光是发现不了的。”顿了顿,喃喃道,“回了天墟,就不要出来了,珵光若是发现你跟异族牵扯,是不会饶了你的。” 鹊青听了这话,心中一派苦涩,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一看过众人,反手拍了拍炎凌的手臂,“炎凌!保重!” 目送鹊青闪了身形,炎凌才回到座位上坐下。 昆吾蛇卷着桌子腿儿攀到椅子上,幻成人形后往桌面上一趴,满脸都是兴奋,“方才那两位老灵,风骨清扬浩然无双,不承想,昆吾竟有幸目睹如此旷世高人之劲姿,实在幸甚。” 苍决莞尔,不由得想起卢明月见了鬼的滑稽场面,以及这两位老灵在屋脊上掐架的狼狈形容。俄顷,与逐流一对目光,哈哈大笑一通。 昆吾给这二人笑的莫名其妙,惑然瞧瞧二人,也不明所以的跟着咯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美滋滋地吐着信子。 笑罢,逐流振振衣袖往起一站,左右看了看房中,缓道,“总觉得圣婴留在盘古墟也不是长久之计,咱们商议个地方出来,暂且先去避一避吧,有什么事等好转了再说。” 苍决点点头,“确实,可鬼域里有天族细作,也不安全,这该如何是好?” “我那月迷津,如今也不算个妥当所在了,不如咱们这就动身、去荒蛮之地?” 炎凌沉沉一息,茫茫九墟竟无立锥之所,心中滋味难以与人道来,滞了片刻,缓言道,“你们各忙各的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炎凌何德何能屡屡受人恩惠?” 昆吾咯咯一笑,“小公子此言差矣,虽说昆吾是只小草蛇,可有些道理昆吾是明白的,为朋友两肋插刀,这叫情深义重,小公子说这样的话,岂不是伤了朋友的心? 再者说来,难保以后主人和这位苍决公子不会遭了难、遇了险,公子拎的这样清楚,是怕以后要多担些包袱吗?” 炎凌局促道:“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逐流莞尔一笑,“不必说了,你什么意思我们清楚的很。”一住,看向昆吾,“小东西,你倒是伶牙俐齿的很呐?” 苍决笑笑地看过昆吾,略一沉吟,浅蹙了眉转看逐流,“荒蛮之地,气息蛮煞,以你我二人的修为就算能找到合适的洞府,也不见得能封得住洞口,万一一个不小心弄巧成拙,可就害苦了他。” 昆吾眨了眨橄榄绿的眸子,忽然有了主意,“我倒是知道那么个地方,可以让小公子暂且避他一避。” 逐流道:“绝对安全?” 昆吾一字一字道:“绝对安全。” “哦?”苍决挑挑眉毛,狡黠一笑,“姑娘倒是说说,这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是个什么所在?” 昆吾调皮地笑了笑,冲几人“嘶嘶”吐着信子,“不是别处,就是忘忧墟的蛇窝——碧草间。” 住了住,往前匐了匐身子,一边转着桌面上的乌鳞蛇卵一边道,“碧草间在地底下,我们这些遁土蛰穴的小虫儿们,从来为灵族人所不齿,所以谁都不会来。至于你们所担忧的天族人,更是连想都想不到。而且,蛇精们都热情的很,几位去到那里,蛇母心中一定欢喜!” 逐流双眸一闪,颔了首,“好!那就去蛇窝!” 苍决与炎凌一对目光,抄起桌上的蛇卵收进袖中,“正好,顺道儿跟蛇母再打听打听黑脊蛇的事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乌鳞疑案(三) 在茫茫暗宇之中掠行了约摸半个时辰,行至四合墟相连的云溪暗河不远处,逐流刹住了劲驰的步伐,直指黑暗中缱绻着淡蓝雾气的暗流,对二人道,“就是那儿了。” 苍决往那个方向望了望,“这忘忧墟倒真是奇怪,我来过灵墟不少次,屡屡对那暗流起疑,可循着流向摸了去,摸到最终却摸进一块连星子也少见的虚空里,有那么一两次还险些走不出来。” “忘忧墟万物为灵,要想寻到去路,还得看云溪水灵肯不肯卖你面子。灵族三墟中这块灵地是唯一可以缔结灵胎的地方,乃灵族之本,哪是想来就能来的?”逐流莞尔笑笑,顺手抄过一颗划过耳畔的星子,向暗河抛去。河面上随即荡起一层金色与淡蓝交织的绮丽涟漪。 “一直以来都听你们说灵族不能受孕不能生养,只能去合欢谷指物化灵缔结灵胎,那我母亲怎会跟父亲诞下了我?”炎凌望着逐渐归于平静的河面,慢慢看向逐流。 “这一点连药蛮儿都说不清楚。你问我,我问谁呢?”无波无澜的河面慢慢涌起一波水浪,浪花簇拥在一起,渐渐显出个淡蓝色的透明人形。逐流冲人形拱拱手,“老水灵,烦劳将我们渡过去。” “唉,累啊。”水灵慢悠悠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中带着涓涓流淌之意,听来苍老空灵疲惫至极。 “走吧!”逐流拽住左右两人的衣袖,一齐跃入云溪。不时水流渐渐湍急起来,两侧随即涌起两道高高的水障,三人如履平地般的站在中央,轰隆隆地水声震耳欲聋。 逐流在头顶抛个灵障,隔绝了水声,抬起头望着上空高愈百丈的巨浪,自说自话般道来,“炎凌,这云溪水自四合墟流至忘忧墟,前无来路后无去向,你可知过了隔天灵障会流向哪里吗?” 炎凌摇摇头,“我在灵墟中真正清晰的记忆只有几百年,而那几百年也是整日呆在碧落舍中。我那时只道碧落舍前的那条河叫云溪,所见不过一叶障目,这来路去向,自然无从考知。” 苍决斜倚在灵障上,笑笑地用指尖蹭蹭鼻梁,“茫茫九墟中有趣的事儿没几桩,不过这条断河算是其中一桩。” 逐流将停驻在头顶巨浪上的目光收回来,看了看苍决,“不错,自三千年前那场陨石雨破开九墟大陆,这九墟就成了暗宇中的九块碎片,说来真是奇哉怪也,陆地都碎了,这条大河却没有断。 天墟中的天河,灵墟中的云溪,盘古墟的瀚河,其实是一条河。几千年时间,在外人看来,这水流既无来处也无去处,可冥冥中却又自来处来,自去处去,流到尽头戛然而止,又在另一块大陆上重新现出形状。你说,奇不奇?” “十年前我们入云归墟,你指着那道隔天灵障说,‘九墟并不相连,隔天灵障便是一道门’,我想这条河之所以能横跨暗宇,应该也有些异曲同工之处,或许这层关窍我等庸常之辈难以参透。”炎凌抬起眼睛看看两侧,水墙正呈缓缓下落的趋势。 逐流抿起嘴点点头,“嗯,也对。”视线划过水墙,看向二人,“忘忧墟人多眼杂,我们这副形容太过惹眼,还是换一副吧。” 话音刚落,逐流已手摇折扇成了个白面书生,苍决摇身一变幻成个剑眉虎目的青衣少年,炎凌也将白发异瞳统统收敛,幻了个黑发白衫的俊秀青年。 水流渐缓,踏浪而行,步到岸边向四周望去,天上挂着灵光闪闪的祥云,地上漫着清淡缥缈的水汽,灵鸟啼鸣,草木迎风,一派山清水秀,满目柳暗花明。 昆吾蛇从逐流袖中呲溜跃到地上,回首吐吐蛇信引着三人往碧草间去。缘溪行了许久,密林中又穿行了不少功夫,终于到达一片茂密的草丛,蛇身往丛中一探便消失了。 逐流上前拨开草丛,一个一人宽的洞口赫然显现,洞口封了灵障,招呼了两人跟来,点手化去灵障钻了进去。缓坡往下,摸黑走过一段,渐渐光辉璀璨,脚底下横陈了不少夜明珠,头顶的石壁上垂下许多叫不上名目的枝枝蔓蔓。分花拨柳,继续前行,不时有各色蛇虫窸窸窣窣从脚背上爬过。 苍决弓着身子,一边走一边颤声道,“一条两条的蛇看着倒没什么打紧,这么多蛇聚在一起,还真让人头皮发麻。” “让你头皮发麻的还在后头呢。”逐流意味深长道。 炎凌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穿行而过的蛇虫,往洞深处望去,里面极大极阔,不时传出阵阵带着回音的欢笑声。 这时两条血红的大蛇突地跃到近前,瞪着一对金灿灿的蛇眼,弓着身子嘶嘶吐着信子。三人下意识退开几步,面面相觑,不知它们要做什么。 只见两条蛇忽然扬起身子,越来越高,少顷竟化成了两个妖冶至极的红衣女子,二蛇女长相一模一样,红袖掩面,相视一笑,“三位公子就是小昆吾请来的客人吧?这厢来,蛇母已设宴相迎。” 逐流拱拱手,“有劳蛇母了。”便跟着两个红衣佳丽往前去了。 炎凌从未听过如此悱恻倦懒的丽人之音,登时骨头有些发酸,手扶洞壁几欲站立不住,旋即想到二丽人皆为两条血色长蛇所化,不由得打个激灵。 “出息!”苍决越过炎凌,冷冷扔下一句。 折行一霎,进到一处开阔洞府,二蛇女在石门前驻了足,齐声道,“三位公子,里面请。”说完,委下身形又成蛇状不知钻到哪里消失不见了。 石门豁然大开,洞内金石璀璨,一瞬间映的三人睁不开眼睛。适应了光线才看清,洞内宴席横陈,不少男女正饮酒欢闹。 正首的宽石椅上斜倚个白纱女子,双目微阖,姿容倦懒,不知是睡是醒。女子长相清绝中透着凄艳,慵懒中带着灵动,徐徐灵息裹着白纱轻轻荡漾。 女子听闻石门开合缓缓睁开妙目,嘴角慢悠悠勾出个妩媚倩笑,不等三人反应过来,突地化成一条巨大白蟒跃到三人近前,往地上一挺,又成了人形,轻扬纱袖做个曼妙请势,缠绵笑道,“难得碧草间有贵客光临,三位请上座。” 两侧宴席上的男女搁下酒杯,倏然化成蛇形一齐涌了上来,一晃神又都成了人形,把三人裹了个密不透风。 昆吾蛇那话果真不假,蛇窝里的蛇儿们确实热情的很,只瞬间的功夫三人的衣衫就险些被蛇精们褪了去,脸颊上也都印满了唇印。 炎凌红透了两颊,双手紧紧捂着前襟,用救命似地眼神望着另外两人。逐流只当看不见,乐呵呵地被蛇精们簇拥在中间,不时还往某个漂亮人形的脸上掐一把。苍决则是以不变应万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蛇精们往前一扑,他就往后一闪。 辗转腾挪间,三人入了席位,昆吾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钻出来,跃向逐流,化成人形时已惬意的躺在了逐流腿上。 白纱女子入了正首的席位,轻抖白纱懒洋洋地坐下来,捏起桌面上的琉璃杯对逐流笑道,“月迷津大名鼎鼎的桃灵逐流,为何在灵墟中还要变幻尊容?” 逐流讪讪一笑,冲蛇母拱拱手,“一时兴起罢了,还望姑娘不要介怀,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名唤白茹,因着修行略高,便在此处设了洞府,庇护庇护手下的蛇虫们。”白茹冲逐流举了举琉璃杯,掩袖饮尽。搁下酒杯,看向躺在逐流腿上的昆吾,又道,“前些年承蒙您点化了小昆吾,白茹这厢谢过了。” 逐流道:“昆吾有白茹姑娘庇护,逐流本不应该插手,只是这桩事算是机缘巧合。” 白茹一边斟酒一边道:“碧草间虽不敢跟月迷津相媲,可咱们二人做的事大抵差不多,无非是让精怪们过几天安稳日子罢了。” 住了住,搁下酒壶,“如今小昆吾跟了逐流大人,白茹心中欢喜的很,以后或许也能得些机缘去品一品月迷津的桃花酿了。” “这有何难。”逐流从袖袋中掏出一只小玉坛,递给身旁一只美艳蛇精,“烦劳蛇儿姑娘带着这只玉坛去一趟月迷津,就说玉坛的主人要多多的取些酒水,桃花坞中的精怪们一看便知。” 美艳蛇精看了看白茹,接过玉坛闪身去了。 白茹举起杯,笑道:“讨了逐流大人的酒水,咱们碧草间的蛇儿们也能多添些造化了。” 一住,豪爽饮尽,看向苍决炎凌,“小昆吾说,三位是有些事要来咱们蛇窝避一避,至于是什么事,三位若是不好言讲,白茹也就不多过问了。咱们蛇窝里没什么规矩,办起事来也没个章程,若是底下的蛇儿们有怠慢之处,三位还请海涵。” 苍决暗自惊叹这白蟒精的通灵豁达,举杯敬上,“白茹姑娘,我们几个怕是要打搅一阵子了。” 白茹举杯回敬,目光在苍决袖间略微踌躇,浅蹙了峨眉,迟疑道,“公子袖袋中那东西,可是一条戾蛇?” 苍决起先并没有弄懂白茹的意思,一住,突地想起袖中还藏着一枚乌鳞蛇卵,伸手取出递到白茹近前。席上其他蛇精见了蛇卵顿时变了脸色,惊叫着往后退去。 白茹定定看着蛇卵,惑道,“黑沼泽中的两条影子蛇,莫非是公子您捉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乌鳞疑案(四) 洞中惊慌失措的一众蛇精,瞬息之间化作蛇形潮水般褪去,接着,来路上便响起巨石落地的震耳声响。 顷刻之间石洞中起了微妙变化,半空中荡开了肉眼可见的涟漪,波纹一圈圈散开,刺耳蜂鸣如钢针般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白茹趁机夺过苍决手中的蛇卵迅速向后掠开,等到三人反应过来,一盏巨大笼架当空降下,洞内瞬间腾起一阵尘烟,烟消雾散时,已被困了个结结实实。 “白茹姑娘,你这是何故?”逐流一头雾水,强忍着蜂鸣带来的烦恶,如是问道。 昆吾见势不妙,陡化了蛇形,往笼外急冲。哪知这笼架看似有隙可乘,实则密不透风,稍触笼壁顿感周身酸软体力尽失,只能幻回人形,哀哀祈求,“蛇母大人!两位尸族公子不是坏人!桃灵大人也不是坏人!” 白茹按下气息悠然飘落,白纱衣随着空气中的微妙扰动缓缓翕动。一双灵珠妙目迸出冷光,看过昆吾,转看逐流,“我道你这桃树灵侠肝义胆,愿救走兽飞禽于水火之中,不承想你竟与尸族邪人攀扯,大摇大摆的带此等邪物来碧草间?” 逐流惑然皱起双眉,看看白茹,又看看苍决,这枚蛇卵的来历自己一无所知,此番来碧草间本就叨扰了蛇窝清静,深知在弄清是非曲直之前不能冒然出手。 苍决稍稍厘清现状,拱拱手,“白茹姑娘,非是在下有意冒犯,实是在下并不知晓这枚蛇卵竟触及灵洞忌讳。”一道说着一道摆了摆头,那奇怪的蜂鸣声也不知是个什么出处,让人心智苦恶,头脑涨裂。 “蛇母大人!昆吾这几天一直同三位呆在一处,可以作证,苍决公子所言不虚。”昆吾匍匐在地,撑起身子祈求道。 白茹猛甩纱袖,陡闪到石椅上,冷冷道:“哼!小昆吾,我念你年纪尚幼心智蒙昧,被邪人所惑情有可原,可此事非同小可,再放任于你恐会酿成大错!” 话毕,袖间抛出一缕白纱探进笼内,将昆吾蛇拖行出来,挥袖打去人形,唇卷蛇信口吐“嘶嘶”之声,只见两条红线贴地而行,顷刻间跃到白茹近前,蛇身一探幻成了先前两个引路的妖冶女子。 “红冠,将昆吾带去洞底思过。” 二女子点头称是,捉了昆吾福身而去。 逐流手扶太阳穴,也有些支持不住,稳了稳心神,急道:“白茹姑娘!这其中定有误会,我三人皆非歹人,昆吾也并非为谁所惑,还请姑娘收去震响,肃清罅隙!” 白茹凝眉看看手中蛇卵,又狐疑地在三人脸上扫了一遍。俘妖笼虽说结实,若这三人合力要想破开却并非难事。能破却不破,必然是不想撕破脸。既然还讲些情面,听听他们如何言说也不妨事。 遂挥袖拂向半空,蜂鸣戛然止息。 “好!那我便听听,这其中能有什么误会!”转身在石椅上坐下,照旧恭敬地做个请势。 苍决搀了炎凌坐下,定定心神,徐徐道来,“白茹姑娘,尸族中并不太平,其中不乏包藏祸心之人,屡屡做出逾矩之事,这枚蛇卵,就是顺着其中一桩旧事牵扯出来的。 我族擒霜公主豢养了一条乌鳞雄蛇,此蛇,据昆吾所说,就是灵族的黑脊黛今。十年前,我族魅鬼异动,这条乌鳞蛇曾助在下拔蛊。如今异动之事仍然悬而未决,手下人又查察到族中出现了另外一条一模一样的蛇,是条雌蛇。 当时,雌蛇正在魅鬼巢穴产卵,手下人便把蛇卵带来通秉。此蛇能吞蛊,又与当年异动有关,在下唯恐生变,便差了手下继续追查。昆吾曾提起过,白茹姑娘对那黑脊蛇有些了解,这才不揣冒昧,前来打听打听这黑脊之事。” 白茹手扶衣袖思忖了许久,淡淡道:“五六年前,小昆吾曾亲眼目睹一个尸族人捉去了黑脊黛古,听你的意思那黛今也在鬼域之中……可是,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贼喊捉贼?” “姑娘若是不信,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自证清白。” “哦?说说看。” “人会说谎,可淬去灵息的戾蛇是说不了谎的,在下斗胆请姑娘放了逐流,让他去帮我找一个人,届时只要把鬼域中的那条雄蛇带来,姑娘亲自盘问,一切自然明了。” 白茹悠然转起,微微颔首,“好!若是白茹错怪了各位,定当赔礼谢罪。可是,有些话白茹不得不说,这洞中已放下了三十六道断灵铡,届时如果逐流大人带来的不只是黛今,那就对不住你们两位了。” 苍决取下腰间骨箫递给逐流,沉声道,“把骨箫交给石壮,让他去找卫忠。等你拿到了乌鳞蛇,再赶来便是。”住了住,拍拍逐流手臂,“万事小心。” 逐流点点头,转看白茹,“请姑娘放行,逐流去去就来。” 白茹道声“得罪了”,驭袖将逐流从笼架中拉了出来,“红冠!带逐流大人出洞。” 两条血蛇“呲溜”跃到逐流两侧,幻成人形引着逐流出了石门。接着,便听到道道石门开启又落下,直响了许久才归于平静。 白茹款款步到笼边,对二人道,“两位公子,白茹不是什么食古不化之流,心中并无种族之嫌,设此洞府只为庇护蛇虫安稳,近来合欢谷发生了一档子事,实在奇诡的很,让白茹不得不防。” 苍决神色惑然,与炎凌对视一眼,看向白茹,“方才姑娘一见这枚蛇卵便颜色大变,莫非,合欢谷的诡事也与这蛇卵有关?” 白茹绕着笼架缓缓踱步,一边思忖一边道,“不错,初代两条黑脊如今都在鬼域,我也就明白为何会出现这种蛇卵了。此蛇在灵族中靠蚕食灵息过活,至于化了戾蛇还食不食灵息我不清楚。 但是,前几天合欢谷中曾出现过这种蛇卵,要不是被族中两个山石灵撞见,一旦蛇卵沐灵光孵化,不知会酿成什么滔天大祸。”顿了顿,转回身看向苍决,“还请公子恕罪,这枚蛇卵,白茹不能奉还。” 苍决沉声道:“白茹姑娘哪里的话,合欢谷发生这么大的事,姑娘有所顾忌也实属应当。这蛇卵在下留着也是无用,全凭姑娘处置。” 白茹浅浅一笑,像这等通情达理之人,倒也不像什么歹人,方想收去牢笼,迟疑了片刻却作罢了。心里琢磨着,莫急,等等再说,好人坏人又不是刻在脸上的,自己这条命要不要无妨,可万一有个不慎,连累了洞里的蛇虫们那就得不偿失了。 遂颔了首,恭敬道,“逐流大人此去,怎么也得花些功夫,咱们三人且先饮着。”顿了顿,歉仄地看着笼架,“委屈两位,就在笼中吃饮吧。”话罢,在紧挨着笼架的席位上倏然落座,斟上酒,敬过两人。 炎凌方才一直插不上话,但看白茹姑娘风姿雅正,举止得体,不由得心中默默钦许,眼下虽成了笼中困兽,却畅然抒怀大有高山流水之意,执杯浅送,隔空轻点琉璃杯,仰头饮尽了。 “两位公子,蛇卵一事若是误会,白茹斗胆想跟两位交个朋友,只是两位化去了真身,以后见面恐怕难以相认,这样一来,岂不尴尬?”白茹重又斟上一杯,放下酒壶,笑笑地望着二人。 苍决炎凌相视一笑,挥袖掸尘一般掸掸身上,顷刻间化回了本来面目。 炎凌斟酒举杯,对白茹道:“白茹姑娘,炎凌失礼在先实在惭愧,给姑娘赔罪了。”话毕,饮罢了酒水。 “炎凌公子白发异瞳,相貌出奇,想必化去真身只为行个方便,这些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住了住,饮了酒看向苍决,“还没请教公子大名?” “在下苍决,得此机缘与姑娘小叙,实在幸甚。”苍决拱拱手。 …… 三人吃饮闲谈之间,一个多时辰已然过去,炎凌苍决虽困笼中,可白茹依然待之如坐上宾朋,心下钦许之意更是油然陡增。 正在这时,石门开合声再起,声声递进,二蛇女带着逐流进了洞。 瞥见笼中两人吃饮自在平安无事,逐流心下稍宽,冲白茹拱拱手,浅笑道:“白茹姑娘,黑脊黛今我给带来了,这下,咱们的误会也该肃清了。”说完把骨箫抛还给苍决,从袖袋中掏出个藤条编织的小笼子来,往地上一扔,笼子随即化作竹篮大小。 白茹歉仄一笑,微微福身,“逐流大人既然带回了黛今,便是小女子错怪了三位。”口中“嘶嘶”吐出几声蛇响,笼架轰隆收进洞顶去了。 席上二人既不起身躲闪,也不拘束,时饮时笑,看的逐流一头雾水。 白茹指着其中一个空席位对逐流做个请势,俯下身“嘶嘶”吐着蛇语,不知在对黑脊蛇说些什么。那黑脊蛇弓着身子,一副蓄势待发的形状,两个血红的蛇眼死死盯着白茹,“嘶嘶”回过几声,突地张开蛇口吐出一团戾气。 白茹轻飘飘闪开,收了蛇信,淡淡道:“不识抬举。” 三人虽坐在席上,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蛇笼,末了,苍决道:“白茹姑娘,黑脊蛇可有交代蛇卵一事?” 白茹掩袖轻笑,粉面羞红,“它呀,如今只识‘情欲’二字,是条彻头彻尾的淫蛇,正埋怨咱们……”话还没说完,脚底下忽然轰隆隆响起天崩地裂的巨响,洞顶不时有碎石跌落下来。 三人仓皇起身面面相觑,这时白茹头顶的一块巨石已是摇摇欲坠,炎凌陡闪过去将她扯开,巨石轰隆震落。 “这是怎么了!?”三人齐齐看向白茹。 白茹望着脚下,一脸凄惶,“是,是老祖宗……震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开天龙蟒 “老祖宗?”三人不由得看向地面。 平坦的青石板上忽然出现一块不规则的黑斑,如同墨水滴落在宣纸上,黑斑正在迅速扩大,里面隐隐有些东西在闪烁。 洞中四人,不知是被那闪烁的微光迷了眼睛,还是被那黑斑摄了心魄,周遭巨石崩落,却无一人分心眷顾。陡然间脚下一空,回神时才明白,黑斑已晕染到脚底。 “这是怎么了!” “白茹!你在洞底还设了陷阱?” …… 疾风灌耳,四人径直往黑域中坠去。头顶石洞中的光线洒下来,犹如黑域的一个井口,抓住彼此的手,猛提一口气想要掠上去。但是没用,气法皆不可行,仿佛身有千斤,力不能载。 井口慢慢合拢,最后一丝光亮隐没。 疾风渐渐消失,身体轻盈地难以掌控。周遭一派死寂,星子巨大的令人恐惧,黑域旷大的叫人悲悯。互相皱眉、说话,明明双唇张张合合,却不知是哑了还是聋了,没有一丝声音。 视线尽头无数星子汇聚,流淌成一条金黄的河流。星河越来越近,刺地人睁不开眼睛,眼皮上还残留着穿越星河的奇异之感,睁开眼时却是一片黑暗。 “奇怪?”落到了平地之上,有了声音,几人看向四周。 炎凌感到双目干涩,灼热的很,努力眨眨眼睛,“这里明明一丝光线也没有,为何我们能看见彼此?” 耳畔传来只有空寂石洞中才能出现的滴水声,嘀嗒,嘀嗒,穿透寂静。 苍决望着无边的黑域,踱开几步,脚步声同样空洞,住了住,指指脚底,“这是水吗?”几人仿佛站立在黑夜中的一面湖泊上,每走一步,脚下都荡起涟漪。 逐流蹲下来,试图掬起一把,手指触碰水面,却坚硬无比,涟漪层层叠叠的轮廓,摸起来如同石壁上光滑的刻痕。“不是水,却很像水。” “白茹姑娘,你的蛇洞直通暗宇?”炎凌回忆着下坠时的情形。 白茹茫然地摇摇头,“蛇洞底下还有无数洞穴,最深处是老祖宗蛰伏的地方,也不知它老人家为何会把我们带来这里。” 炎凌的眸子闪了闪,“老祖宗是谁?” 白茹在几人脸上看了一遍,犹豫道,“关于老祖宗的事,本不能跟外人言讲,碧草间知道老祖宗存在的人,只有我。” 顿了顿,又道,“先前三位也看到了,白茹是只白麟蟒。在灵族中无论成灵还是成精,原身的记忆总该有的。比方说小昆吾,就记得成精前是逐流大人点化了她。而我,却全然没有这份记忆。 说起来,我成精的年头也将近三千年了,当时九墟刚刚破开,世道还动荡。小女子第一次睁开眼,就已经在蛇洞中了。那时候的蛇洞,只是个荒洞,也没有那么多的蛇虫栖居。 发现老祖宗蛰伏的地方,纯属偶然。那时我对外面怕的很,总也不敢出去。闲着无聊,便在蛇洞中乱转,结果发现那洞中竟别有洞天。除了咱们方才所在的第一层,底下还有十七层,也就是说整个蛇洞中有十八层洞府。 十八层最底处,便没有路了,是一条地下暗河。我会浮水,越发的对蛇洞好奇,便潜下去查探了一番。那时我足足在水中蹚了三天,才沉到水底,水底最深处有一个洞穴,洞口被壁障封了,里面蛰伏着一条巨大白蟒,白蟒头顶麒麟角,颚生蛟龙须,蟒身极宽,估计十余人不可环抱……那,就是老祖宗的灵身。 当时那白蟒猛然睁开眼睛,整个水底瞬间亮如白昼。我害怕极了,转身就要逃。白蟒却说话了,不,也不算说话,那声音就响在我心里。它交代我,要我好好守住蛇洞,如果时机不到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后来,我便一直在蛇洞守着,给蛇洞取名碧草间,顺道儿,庇护庇护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蛇虫们。直到今天……” 白茹倏然一笑,“我想,既然老祖宗把你们带来这里,时机应该是成熟了。” 逐流道:“姑娘方才说,‘老祖宗震怒了。’难道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自我第一次见到老祖宗到现在,老祖宗只醒过一回,那次地底也是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地下暗河波涛汹涌,十八层洞府险些震塌。我想进到暗河中查看,却被一股强大灵息生生拍了回来,当时命在旦夕,一身骨头都碎了。” “这个‘时机成熟’真是叫人不解。”苍决惶惑地看向三人,“这位老祖宗,就是在等我们几个?” 逐流耸耸肩,望向四周,“哎?嚯!那是什么?” 三人齐齐别过头去,湖泊尽头立着一根巨大的白色立柱,上面鱼鳞状的花纹清晰可辨。 苍决惑道:“方才似乎没有这根柱子啊?什么时候出现的?” 炎凌往前一指,“不对!你们看,柱身在动!” 几人细细端详,果然上面鱼鳞状的纹路缓缓移动,可柱身看起来却像是静止的。顺着柱身往上看去,庞然大物以不易察觉的柔顺弧度慢慢弯曲,视线尽头越来越细,再往上便看不清了。 逐流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东西……” “那边也有!”苍决指指另外一个方向,湖泊尽头挂着半轮银盆满月,上面同样镂刻了鱼鳞状的纹路,而且,那纹路似乎在缓缓转动。 白茹顺着纹路转动的方向望向另一处,登时张圆了口,噗通一声跪下了。 三人闻声立即转过头来—— 视线尽头,一座洁白的山川慢慢隆起,山顶,两颗珊瑚般洁白晶莹的巨树缓缓上升。珊瑚树底,一对大的难以想象的蛇眼犹如太阳般迸出奇异的金光。 逐流、炎凌只感到头脑空白、脚脖子发酸,定定看了片刻,噗通、噗通,不由自主都跪了下去。 苍决一屁股蹾在地上,喃喃道,“白、白茹,这就是那条、大、大、大白蟒?”心里自问自答道,这他妈哪儿是蟒啊,这东西比山都大…… 巨蟒缓缓合上双眼,金光熄灭,湖面重又陷入黑暗。蟒身上闪出一道白光,点水而来,瞬间跃到四人对面。 来者须发皆白,身量颀长,着一袭白袍,唇边白髯及腰,正瞪着一双诡谲银瞳看着几人。 三人不敢与它对视,生生给它看出了一层白毛汗,颤声道,“你、你、你是谁?” 白茹自发现巨蟒,便一个长头磕在地上,嘴里“老祖宗”、“老祖宗”的叫着,根本没发现还来了个白胡子老头儿。 这当口儿忽然听到三人一齐发声,陡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盯在老者身上,一对噙泪妙目忽明忽暗疑惑不已。 老者突然哈哈大笑,笑罢仔仔细细地把每个人都端详了一遍,嘴里喃喃道,“不是你,也不是你,嘶,你也不对,你更不对!”突地一看头顶,眯起眼睛用手一指,“哼哼,原来是你!” 四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湖泊尽头的大白蟒无疑是这老头儿的灵身,如此威严如此巨大的一只巨蟒,怎么化出的却是个疯疯癫癫的滑稽老头儿? “老祖宗?您……”白茹试探着问道。 老者一甩袖子,像个小孩儿一样撅起嘴来,嗔怒道,“小白茹!怎么不顺道儿把那老鬼带下来!” “什、什么老鬼?” “哼!”老者的身形陡然消失,一眨眼又突地出现,乐呵呵地盯着手中的笼子,冲里面的乌鳞蛇“嘶嘶”吐着蛇信。 炎凌张圆了嘴巴,眼下我们几人身处暗宇极深处,而那蛇笼还留在蛇洞中啊,这一来一回,也太快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了许久。 老者眉头突然一皱,赌气似的把蛇笼扔在地上,手托下颚,焦虑地往一边踱去,“不对不对!怎么会不是那老鬼?” 顿了顿,又踱回来,自问自答道,“那老鬼肯定没死!我都闻到臭味了!嗯,错不了!”又踱出去,“万一死了呢?死了?没死!” 蹲下来拾起蛇笼,大力晃了几下,“你说不说!”笼内的乌鳞蛇给它摇的七荤八素,蛇头软塌塌歪在一旁。“唉!老糊涂了老糊涂了!这畜生能懂什么……”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前辈?前辈?”逐流扯扯老者的袖子,“您老人家把我们弄来干什么?” 老者一屁股歪在地上哭的更凶了,手脚并用摔摔打打。 苍决凑到白茹耳旁,悄声道,“白茹姑娘,您这位老祖宗,怕不是疯子吧?” 白茹瞪它一眼,转眼再看老者,心中也有些拿不准,这副形容说它不是个疯子还真没人信。 老者陡然坐了起来,嘴里喘着粗气,对苍决道,“你个小东西懂什么?”说完,颓然躺下,继续哭。 炎凌捡起蛇笼,走到老者面前蹲下,软言道,“老人家,您要找的‘老鬼’是谁?不妨说出来,咱们人多,帮你找找?” 老者一把攥住炎凌的手,亲热道:“嗬,小家伙长的漂亮,你爹娘还好吧?” “老人家认得我?” “认得认得!你是莲颂和赤光的孩儿,论辈分……”老者掰了掰手指头,末了,不耐烦地摆摆手,“左右我是大辈儿,你就跟小白茹一样叫我声老祖宗吧!快快快!赶紧给老祖宗我磕头啊!就我这辈分儿至少得磕上一千个响头!” 炎凌虽面带难色,还是老老实实地磕了来。 “好啦好啦!够啦!”伸手一指苍决,“你,鬼王养的鬼崽子吧?”又指指逐流,“哟,四合墟那颗烂桃帮子长这么大了?” 苍决、逐流一听这话差点吐了血,却又不好对一个神通广大却疯疯癫癫的老者发作,只能咬牙忍了。 炎凌道,“老人家,您年岁这么大,在九墟之中怎么没有传闻呢?” “怎么没有?怎么没有?”老者得意洋洋地捋捋胡子,“老夫跟天尊并肩作战的时候,你们连尿泥都不会和呢?” 逐流苍决互相对视,瞪圆了眼睛,惊道,“哦!您就是那条开天大白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开天龙蟒(二) “开天大白蟒?九墟之中就是这么传我的?”老者捋胡子的手一顿,翻个白眼,恼道,“狗屁的开天大白蟒!老头子是龙蟒!龙!懂不懂?”说完,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转回身甚亲厚的握起炎凌的手。 “龙蟒?”“驯皎?”苍决逐流实打实吃了一惊,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自问自答。 白茹看看二人,又看看老者,深吸一口气,顺着暗宇中缓缓飘荡的龙须,看向矗立于湖泊尽头庄严神圣的龙头。简直不敢相信,蛰伏在洞底暗河中多年的老祖宗,竟然是上古神兽“驯皎龙蟒”? 苍决道:“我记得鹊青提起过,在天族典籍中曾记载过四头上古神兽,这驯皎龙蟒便是上古神兽之一,可这四头神兽不是在福祉之地守护蛮王祭海吗?” 驯皎抛下炎凌的手,气呼呼地吹着胡子,“哼,要不是墨魁那个杀千刀的,你以为老头子愿意插手九墟中的这点屁事? 这暗宇就如同是一盘棋,下错一个子儿就满盘皆输。墨魁要屠戮九墟,玄机天尊炼个饲魂玺治他,可一枚饲魂玺把暗宇搅的乱七八糟,搭上了天尊性命不说,蛮王祭海也跟着波涛四起,你们这场混战搞得老蛮王几千年不得安宁!” “还真有上古蛮王?”逐流暗暗吞口唾沫,想自己自诩五千年老桃,也算是见过世面,如今看来,这茫茫暗宇之中的玄机奥妙还真是多的很呢。 驯皎极不耐烦地摆摆手,“得了得了,这上古之事也不是你们几个小辈能左右的了的。”住了住,指指蛇笼,“方才老头子睡得正酣,嗅到一股子魅魇气,还以为是那曾未老鬼,这小戾蛇出自谁手,那老鬼发过誓是绝不收徒的!” “曾未……曾未?”苍决双目一闪,“前辈,您说的曾未,是九墟混战时尸族魅鬼的第一代长老吧?” 驯皎沉沉颔首,“是啊,那老小子当年受了重伤,也不知现在养好了没有。”叹了口气,又道,“这么多年了,怎么也该来看看我啊?” 苍决疑惑地看着驯皎,心里琢磨着曾未通“伏地起兵”之法,这老龙蟒既是天尊坐骑,两者本不该是同路人,但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曾未和老龙蟒倒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老前辈,鬼域中现在已没了曾未这号人,传闻当年天尊降下饲魂玺时,曾未长老连同手下的半数魅鬼都祭了饲魂玺。” “什么?”驯皎身形一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鬼若是死了,这魅魇气哪儿来的?” “这个……曾未前辈所通之数术,均已销声匿迹几千年之久,魅魇是晚辈近来发现的,而且那结魇之人很可能是天族的奸细。” 驯皎怔了怔,眼睛里闪出一丝悲伤,“此事不对!此事不对!当年前来盗取秘术的昆仑侍卫是老头子我亲手杀光的,秘术绝不会传入他人之手。” 苍决道:“老前辈,九墟混战时尸族因‘伏地起兵’之法,遭其他三族忌惮,三族合力打压之下,尸族才退去了无间墟。您跟曾未应该视若仇敌才是,怎么会联手对付天族的昆仑侍卫呢?” 驯皎甩甩袖子,仰天打个嗨声,“曾未老鬼通秘法不错,可他从未打算用这东西害人,起初老鬼是被墨魁给利用了,为保尸族不灭才不得已用了此法。 后来天尊出马本已平息了这场干戈,可天族有些宵小之辈趁机裹乱与墨魁联手,九墟大战这才陷入僵局。 饲魂玺炼成后,天尊压入了自身仙魄,托我化成他的模样降下此玺,你们可知我为何要蛰伏地下几千年?那饲魂玺威力何其巨大,老头子我险些命丧当场!” 炎凌看着浑身颤抖的驯皎,思忖道,原来三千年前的那场混战竟如此波折诡谲,历史果然由胜者书写,竟然堂而皇之的颠倒了黑白。“老祖宗,派昆仑侍卫盗取秘术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四族混战无非‘权利’二字,谁是赢家便是谁。”住了许久,颤抖着双唇,喃喃道,“上古时,蛮王辟开天大陆,人、灵、天三族恪守成规,互不相扰。 后来蛮王历洪荒劫沉睡祭海,指派玄机天尊守九墟秩序,哪知三族中人渐脱蒙昧私欲暗起,竟刀兵相向一战千年。墨魁独立一支,野心昭昭,更是把这场战争推入死局,害得天尊丧命,曾未蒙冤,更有无数无辜之人惨死疆场。” 苍决与炎凌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明白了,当年盗取秘术的人正是失踪已久的佑光天帝。既然鬼王曾与佑光联手,却没有尝到半分甜头,自然不会放过佑光,如今鬼王崛起,佑光失踪,估计是对鬼王有所忌惮,不知跑到何处秘密谋划去了。 驯皎拭去眼角浊泪,与几人道,“既然曾未已死,老头子也没什么盼头了,九墟的事,老头子不想再掺和。”顿了顿,看向苍决,“鬼崽子,墨魁可不是什么好人,这个人冷血奸诈,弑父杀兄眼睛眨都不眨,更别说你这个无亲无故的鬼娃娃了。” 苍决沉沉颔首,“这一点晚辈明白。前辈,鬼域中那个精通魇术之人,不知包藏了什么祸心,始终在从中作梗,不仅为曾未长老抹黑,还试图再次挑起四族纷争。 晚辈查了十余年,最近才稍稍查出些端倪。如今,您说当年天族人曾盗取秘术,而此人又与天族牵连,晚辈担心此人手握‘伏地起兵’之术,届时如若九墟战乱再起,恐会生灵涂炭。” “老头子如今身形离散,已不是当年的驯皎龙蟒了。况且蛮王有意让九墟自生自灭,不允我继续干预九墟之事。不过,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四族消亡,尽管时机尚未成熟,可秘术却为歹人所用,那就不能再等了。”住了住,口中吐出一团白气,手掌突地拍向炎凌前胸,白气从七窍间钻入炎凌体内。 炎凌被拍的一阵猛咳,不解道,“老祖宗,您这是何故?” 驯皎倏然笑笑,“不要问了,这是天尊生前的安排,九墟大陆万万年运数将尽,成败在此一举,往后的事老头子就插不上手了。”说罢,一道白光骤然闪起。 四人被白光一晃,下意识闭上眼睛,睁眼时已回到了先前的蛇洞中。不由得面面相觑,惊愕不已。 逐流拾起地上的蛇笼递给苍决,“方才真如一场梦。可惜啊,你们话太多,害得我都没机会跟那老龙蟒多说几句。” 苍决把蛇笼揣进袖袋,作势在炎凌胸前轻击一掌,“那老家伙给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炎凌摇摇头,看看周身上下,又试着驭气,没有任何异常。 白茹往先前的席上一坐,迟疑道,“那似乎是龙丹,蛇类三千年结丹,所结不过珍珠大小的一枚,老祖宗方才吐出的有成年男子手掌那么大。” 炎凌拍拍胸口,急道,“老祖宗把龙丹给了我,那它怎么办?” “我听老祖宗所说,公子是能保九墟的机要之人,它既然愿把龙丹给你,就一定有它的安排。”顿了顿,又道,“九墟若是乱了,灵族不可能置身事外,公子既能保九墟便能保灵族,届时如若战乱将起,白茹愿带着碧草间的蛇儿们,助公子一臂之力。” “可是?可是……”炎凌本想说,自己并没有多大能耐,莫说是保九墟,就连保命都难上加难。 这时二蛇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蛇母大人,洞外有个叫卫忠的尸族人求见,说是有要事找鬼域的苍决殿下。” 白茹看向苍决,“殿下?”轻轻点点头,又道,“既然是苍决殿下的人,就放他进来吧。等等,顺道儿把断灵铡撤了吧。” 窸窸窣窣的蛇行之声渐远,巨石一道道升起,不多时卫忠进了洞。 卫忠扫过几人看向苍决,不知当着异族人通秉族中事务是否妥当。 “说吧,自己人。”苍决毫不避讳。 “是!殿下,方才木崖洞中所有鬼卒尽皆魂飞魄散,伤它们的是一把天族利器,佐领大人也没了踪迹。” “天族利器?”苍决不由得想到十年前落英谷号令尸傀的神秘人。 “是,穿心伤,剑宽两寸。” 炎凌道:“这么说来,神秘人和使用魇术之人就是子虚空!” “好!”苍决猛甩袍袖,负过手去,“子虚空一介尸族,无论如何与天族牵扯也跑不到天墟去。卫忠,秘密点数一部分百鬼军搜查盘古墟。”顿了顿,看向逐流,“灵族三墟就靠你了。” 白茹道:“若是追查那个在合欢谷布设蛇卵的歹人,我这洞中的蛇儿们也愿出一份力。” 逐流道:“这件事不必劳白茹姑娘大驾,逐流有其他事相求。” “但说无妨。” 逐流指指炎凌,对白茹道,“炎凌两息不调,不能涉险,还需暂借姑娘洞府修养一阵子。” 白茹倏然一笑,“这算何事,只要不嫌我这蛇洞寒酸,小公子呆多久都无妨。” 炎凌急道:“不行,我不能置身事外,子虚空是珵光的奸细,我八世生身炎家就是被他屠尽,这个仇我必须亲手报。” 苍决径直走到炎凌对面,微微笑笑,“拿什么报?一命换一命?值吗?”也不等炎凌继续回话,一掌猛拍后心,将炎凌横抱住交给了白茹。 苍决抱拳作别,挥手招呼了卫忠转身出了蛇洞。 “白茹姑娘,我这位朋友就拜托你了。”逐流说完,紧跟着出了石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螳螂捕蝉(一) 一转眼,炎凌在碧草间已呆了三日,其间没有鬼域以及月迷津的任何消息。连日来无甚可干,多半时间用在吃饮玩乐上。自从逐流交了玉坛给洞中蛇儿,碧草间便有了享用不尽的桃花酿。 这天清晨起来,白茹支颐在蛇洞中的桌上小憩。蛇儿们也醉成了一片,脸上挂着沉醉倦懒的笑意,横七竖八地匍匐在几案上。 大概是成了尸族人的缘故,亦或是借酒消愁的惯了,不由感怀不知何时自己竟有了一身的好酒量。从白茹单独辟出的洞穴走出来,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穿过醉倒的蛇群,笑意吟吟地往出口步去。 左右无事,在蛇洞中傻呆着也是无聊,索性挥袖化个便宜形容,步出碧草间往云溪旁看看。逢上热心的精怪保不准能打听到月迷津搜查子虚空的事。 穿越密林倒也顺畅,多半草木知道避让去路,只是一株不知趣的老桑槐说什么也不肯移动半分,固执的挡在道儿中间。炎凌掠地顺了也没防备,一头撞在树干上,额头上立时破开个窟窿。 “哎哟!”炎凌没怎么着,老槐树反倒先叫唤起来。 扶着脑门儿站起来,发现没流血,只是脑袋有些懵,对那老槐抱拳拱手,“老树灵,可否向您打听个消息?” 老槐树抖抖枝杈,跌下许多露水来,炎凌急忙躲了。哼唧两声,伸出个树杈指指炎凌腰间的酒葫芦,看那意思似乎在讨酒喝。 打昨儿夜里跟白茹饮酒时,炎凌就计划好了,天一亮怎么也得在忘忧墟转转,既然苍决、逐流不允他涉险,那不涉险就是,去趟荷花池找找药蛮儿和紫绡总出不了差错吧?便暗中托了一条水蛇给灌了一葫芦桃花酿,打算送给两位前辈小酌。不巧,竟被这老槐树给看上。 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拱手做个别就打算转走。哪知那老槐树看似行将就木,实则灵巧的很,树杈儿往腰间一探,生生把酒葫芦给抢走了。 没有什么比看一株老槐树饮酒更无趣的事儿了,抢就抢了吧,自己一个尸族人,在灵族的屋檐下多少也得低低头。 “哎哟哎哟,可憋死我了!”平地升起一团白烟,烟里坐了个鼻青脸肿的绿袍老者,半人半槐,一边用树杈儿胳膊捶打着前胸,一边还气呼呼地咒骂,“那老桃帮子,真他娘太坏了!” “嗯?老桃帮子?”这称呼有些熟悉,仔细一想那位驯皎前辈好像就这么称呼逐流的。“老树灵?您是认识月迷津的逐流吗?” 不知是眼花了,还是错了神儿,老树灵的树皮老脸微微一红,看形容近似个嗔怒的大姑娘,不过转瞬间神色便敛的很好。“哦哦哦,在灵族谁不认识桃灵大人呀!” “正好,我向您打听个消息,这两天忘忧墟可有月迷津精怪的动静儿?” 老槐见炎凌面善的很,苦起脸叹道,“嗨呀!何止是有,动静儿大了去了!逐流大人虽说是株绝顶英明、绝顶通透的老桃,可是却有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 就拿前几天来说吧,到处打听上一代圣灵女的陈年旧事,你说那莲颂圣灵女都自掘灵根八百多年了,还有什么好扫听的? 昨儿不知又抽的什么疯,把月迷津里的大精小怪都遣出来说是要拿个什么人。也怨我嘴碎多说了两句,结果得罪了它老人家,就把我灵息给封了,走又走不得,动又动不了,挡在个道儿中间,路过的老灵们老拿我解气,挨了不少拳打脚踢。” “嗯。”炎凌点点头,看着槐灵满脸的大包,忍笑问道,“那,月迷津的精怪们可曾拿到那人?” “查遍了忘忧墟,空手回了。临走跟我说,得空了差精怪们送壶酒来,喝了那酒封印就解了。话说回来,逐流大人朋友多我倒是知道,怎么差了你个尸族的小鬼头来给我送酒?” 好吧,这都是意外。炎凌挠挠头,索性借花献佛,顺势问道,“老树灵,可否指点指点荷花塘在哪处?” 老槐四下指了指,一会儿跨山一会儿越水,路线复杂的很,想必面前这个小鬼头也走不明白,低头在胳膊上掰下个小树杈儿,掐个心诀,递了过去。“赠你指路槐,算我报送酒之恩。” 拱手谢过,接了指路槐,拂袖提气往荷花塘掠去。路是绕了点儿,远倒是不远,半柱香时间也就到了。 池畔落了地,把指路槐往塘边的湿泥里一插。望着接天莲叶不由感怀,如今魂魄聚合,借了八世身回到母亲诞生的地方,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儿。端端正正磕了几个头,环顾四周却没有药蛮儿和紫绡的影子。 前几天在炎家,药蛮儿曾说荷花塘灵气比先前稀薄许多,这下看来委实不假,碧绿莲叶像是经了烈日暴晒微微有些发蔫,一支支粉莲开的也不算饱满。莫非这湖底的结魂珠,两位前辈并没有给拿了去? 想着便摸进了塘底。借着灵墟的天光潋滟,塘底光线明亮,只是乱七八糟的许多水草颇为阻碍。扒拉着水草找了许久,才在池底的淤泥下翻出那枚泛着金光的珠子来。 伸手便抄,哪知竟抄不起来,只看着一团金光从掌心漏了下去。哪知这珠子竟有形无实,无怪乎两位前辈不把它收去。正自纳罕世间还有此等灵物,便见珠子上光华氤氲,一缕金砂碎光飘飘渺渺缠了自己一身。炎凌腾开双手左右看来,暗暗道奇。 再看结魂珠,往淤泥中沉沉一坠,跌出的尘埃缓缓散开,竟有了实体。伸手再抄,轻而易举的便抄了起来。奇哉怪也,忽而有实忽而无实,果是世间妙物。 炎凌袖了结魂珠,摆个大字,由着水的性子慢慢往上浮,枕在水面上晒了半个时辰天光,正自惬意着忽而察觉机杼琴隐隐释着戾气。 霍伯母下葬那日,炎凌招了个小魂阵扔在霍家院子里,先前跟苍决学了个“缔魂”的数术,把魂阵往机杼琴上绑了。这下子机杼琴有了异动,莫非,莫非是霍家出了什么事? 突地往起一掠,便向着云溪狂奔。一道儿行着一道儿暗骂自己糊涂,先前魅魇把霍家害得不浅,独留下霍伯伯一人在家,既然子虚空是那个结魇之人,如今堂而皇之的从鬼域跑了,难保不会对霍伯伯下手。 好在云溪里的水灵对炎凌还有些印象,倒也没用多费口舌,招呼一声便答应渡了。出了忘忧墟,往暗宇中疾行,一路疾驰半个时辰时间到了宿安。 长街上不知哪个大户人家大殡,送殡长龙着了孝服,一路吹吹打打往万窟山走。打头扶棺的女子身段儿窈窕,模样儿略微有些面熟。炎凌化去身形,从长街上空掠过。 霍家宅院罩了一层结结实实的天族壁障,看来设障之人修为颇深。破障而入倒没费什么周折,自打吞下驯皎前辈的龙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这两日颇感周身炙热,原本自己是个血肉冰冷的尸族人,忽然有了血脉游离的奇异之感,行动起来也觉得灵巧许多。 前院没有一个下人,静的过分。飞身闪到后院,院中躺了个气息奄奄的老妪,看衣着像个下人。炎凌谨慎地看看四周,跃向老妪身旁,悄声问道,“婆婆,霍老爷那?” “救命……救命……”老妪一气儿比一气儿短,眼见就要咽气。 “婆婆?婆婆!霍老爷在哪儿?”炎凌顺着老妪颤颤巍巍的指尖望去,正是最后排霍姬清曾住过的闺阁。伸手袖了老妪,一道儿飞掠向阁楼一道儿自言自语,“婆婆,现在来不及了,容后再救你。” 阁楼上了多年的门板被撬开一人宽的口子,里面黑洞洞的。穿墙而过,天族气息立刻逼近,却不见一个人的影子。屏住呼吸环顾四周,透过门上传进来的光线,隐约可以辨出几个透明人影正举剑靠近。 起先没有人发难,不知在惶惑什么。其中一人暗暗点了头,一道剑意急刺过来,继而其他人一跃而起当空劈下。炎凌深知霍伯伯可能就在楼上,不能与这些人多做纠缠。当下陡甩袖子突地闪身掠向了楼上,二楼无人,三楼亦无人。 隐了身形的天族人瞬间追来,炎凌双眉一紧,猛提一口气驭向袖间,登时一半屋顶连那几个难缠的天族人一同掀飞出去。 想起内间卧房里还有一间密室,急掠进去,墙内传出一阵狰狞狂笑,尽管隔了一堵墙炎凌还是感到一束带着杀意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 “想不到啊,你竟然还活着?而且还跟他联手了?” 是珵光?!霍伯伯一介匹夫,若想对他下杀手,莫说是子虚空,随便一个天族小兵都不用费吹灰之力,怎么还要珵光亲自出马?想到珵光与自己的血海深仇当即血灌瞳仁,一拳捣碎墙壁冲了进去。 还是晚了一步。霍知遇大睁着双眼倒在血泊中,脖子上带着一记触目惊心的割喉伤,血液已凝固成深褐色。 “可惜让他跑了。”珵光微微冷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螳螂捕蝉(二) 那双眸子瞪的猩红,灵族的蓝天族的金,被鲜红的血丝割裂成碎片,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霍知遇的尸首。瞬息之间,这一千八百多年的天海之恨,霎时间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珵光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被佑光天帝坑苦了的侄儿,到底是因为什么跟佑光联手了。若不是子虚空来报,他还不知道这个明明死在玄镜湖中的人,如今竟然活了。 魂分两处,魄分八世。哼哼,好英明的赤光,好英明的二哥啊! 一声凄嚎落下,仿若渡鸦迁徙,宿安城乌云密布。炎凌缓缓移开眼睛,突地歪起头看向珵光,五官几乎扭曲的变了形。他恨极了面前这个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珵光乜斜着眼睛冷笑,视线从霍知遇的尸体上缓缓划过,对上那双泵血的瞳仁。“哼哼,天助我也,正好饲魂玺需要拿你祭魂。”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密室内忽明忽暗。 炎凌目光凛冽,机杼琴冷光陡闪,泼出去的琴音如无形的利剑生生斩断了雨帘,那些追上来的天族兵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怪叫,伴着黑雾瞬间寂灭。楼阁轰然倒塌,二人轻点地面陡然升至半空。 “有点能耐,想不到赤光这件法器,威力如此之强。”珵光甩出指剑,细细一线散着金光远远指着炎凌。 雪袍迎风,鼓鼓荡荡,炎凌一掌拍响机杼琴,铮铮然流水琴音时泼时洒。指剑迎门便斜斜一侧,左闪右避间,五六道剑意几乎瞬间将整个霍家宅子夷为平地。 机杼落下尾音,尘烟肆起,风云突变,宿安上空笼罩着一团巨大的望不到边的魂阵。 繁华长街,密密麻麻的行人纷纷抬起头惊恐地望着头顶,人群中身着孝衣的送葬队伍也不再前行。吹鼓手不再吹奏,鼓槌、唢呐从手中跌落。抬棺手忽然松了手,棺木轰然落地。 人们木然地看着犹如恶魔巨口般漆黑的天空,整个宿安静地只剩下剧烈的心跳。气温骤然降下,春雨化成冻雨,冻雨化作冰雹,最后飘下来的竟是鹅毛大雪。 雪花飘落在人们冻僵发麻的脸上,黑云凄啸着从天空跃下。一个女子的尖叫伴着当空炸响的惊雷破开死寂,登时长街溃乱,人群鬼哭狼嚎地往就近的房屋涌去。 阵涡迅速搅动,瞬间将珵光吞噬在漆黑的浓雾中,孤魂野魄如万虫噬骨,伴着嘶嘶之声湮灭。奈何魂阵太大终摆不脱,为防野魄入窍屡屡挥剑斩来,剑意大收大放,不时便感到力竭。急忙唤出一道小障布罩周身,隔障蓄力猛击一剑直指炎凌。 此一剑迅猛无方,珵光显是下了死手,若不立刻化去,恐全城百姓都将沦为剑下亡魂。炎凌扭转身形以机杼相格,雪袖猛扬,琴音再泼再洒,戾寒浓烈、两气相抵,一道闪电当空劈下。摇摇只见阵涡中掉出个金色影子,径直往地面坠去。 这一刻,炎凌笑了,狞笑,一千八百年来的血仇终于能做个了结了。猛提一口气,对着珵光急冲过去,指尖唤出的戾气足以让这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人,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珵光手抚胸口,吐出一口血来,戾风扑地他睁不开眼睛。他断然想不到炎凌的修为竟然如此精进,唤出的魂阵连鬼王都望尘莫及。这个魂阵若不是作用在自己身上,几乎能让盘古墟毁天灭地。 珵光知道,这一掌打下来自己注定在劫难逃,咬紧了牙关,颓然合上双目,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莲颂的脸来。大业将成,心有不甘,若是能坐上至尊之位,或许还有机会让阿颂回来。 阿颂,阿颂,若是能再看你一言,死也值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团黑雾掠过地面,几乎与炎凌驭出的戾气擦肩而过,错愕地功夫珵光被裹挟在雾气中消失了。雾中迎面抛出一道戾障,以极快的速度往东边的万窟山驰去。 炎凌刚要提气追赶,手臂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嵌住。血海深仇差点得报,这个时候谁若是出手阻拦,他或许没有理智控制自己不下杀手。不由得呲目瞪向那人,驭袖便要甩脱。 “天族追兵来了!若不想宿安百姓遭无妄之灾,就赶紧跟我走!”苍决用尽全力将炎凌往身前一带,点墨黑瞳亦是灌了血。 “不!”炎凌几乎咬碎了牙齿。 “你父母亲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值钱吗!”苍决突地往外一指。 炎凌这才看清,整个宿安不知何时已笼罩在魂阵的凄啸之中,明明是白昼却黑的连苍决的脸都看不真切。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屋脊、树木、街道全都染成了雪白,在黑暗中散着稀薄的荧光。 “走!”骨节咯咯作响,苍决的手攥地更紧了。 东方的天边一团金云正向着宿安驰来。炎凌知道,那些把云朵映成金色的东西不是太阳,而是无数身着金丝锦袍的天族兵。 “好。”炎凌的回答只是胸腔中的一口气,几乎没发出声音。 来不及到废墟中翻找霍知遇的尸体了,也来不及查找霍家宅子里是否还有其他死伤。二人化去身形,往西驰行。半道上抚响机杼,往空中泼了一响,亦不知此响,能否挥散这个连自己都害怕的巨大魂阵。 沿着瀚河往西,再往西,直逃到盘古墟最西的极境,寸草不生、人迹罕至的西沙大漠。 沙海上站定,抬头往身后天边扫了一眼,天族兵没有追来。苍决松开手,瞪了炎凌许久,伸手便是一记耳光。 炎凌不动亦不恼,被打的别过了头去,牙缝里冷冷吐出几个字,“我只想报仇。” 反手又是一记耳光,炎凌仍不动不恼,这次却什么也没说。 茫茫大漠,扬沙四起。苍决的眼眶有些泛红,别过头望着远方,喃喃道,“你去送死,可以,你有想过别人吗?” “霍伯伯也死了。”热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扬向远处,耳畔鼓动着呼呼的风声,炎凌从不知道原来大漠的风竟这样响。 “但你不能死。”苍决垂下眼帘,骄阳下睫毛的投影黑如永夜。 “呵。”说不清滋味的笑,凄惶、嘲讽、不屑,林林总总。“对,因为我是圣婴,我是天族和灵族唯一的血脉。我不能死,我当然不能死,我得把所有至亲至爱、至无辜的人统统害死才罢休!对不对?” 苍决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看他这样笑了,既无助又凄凉,透着叫人悲悯地失魂落魄。这个人明明还活着,可那副形容,却比死了还让人难受。 “你怎么不说话?啊?”炎凌像是魔怔了,血红的瞳仁直直盯进苍决眼里,歪着头,一步一步向前逼近。“我说的不对吗?我不能死?我为何不能死?何不叫我痛痛快快地与他同归于尽!” “我不允你死。”抬起眼皮对视回去,那对死灰般的异瞳微微一闪,迅疾移开了目光。 “命是我的。”炎凌嗫嚅着。 苍决嘴角一勾,笑的苦涩,沉下声来,一字一字道,“我心里有你,我不允你死。” 说不清是心慌意乱还是手足无措,下意识后退几步,一道沙丘别住了脚,炎凌打个绊子跌在地上。扬沙划过脸颊,落在衣裳上,窸窸窣窣又流进沙海中去。 即使苍决不表心迹,自己也心知肚明,可表了又能如何?他真怕他连苍决也一起连累。沉沉吸了口气,双手捧着额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苍决在身旁坐下,抓起一把细沙,静静看着沙尘慢慢被风卷走。“你没有连累过谁,他们有他们的命,你有你的命。倘若哪天我魂飞魄散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跟你无关,那是我的命。” …… 就那么在大漠中安静地坐着,谁也没再说话。听着浩瀚风声,看着漫天扬沙,不知不觉,这个盘古墟最西的极境,红霞遍天,烧地如火如荼。 日暮了,二人同时抬起头望向天空。 太阳从这头落下,又从东头重新升起,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我懂了。”炎凌释然笑笑。缓缓站起来,拂去了一身沙尘。 苍决不语,只是笑。 “先回宿安,驱散魂阵,剩下的从长计议。”伸手拉起苍决,转身行了几步,回头又道,“别愣着了,一起啊。” 苍决笑着掸了掸衣裳。 …… 宿安在盘古墟中段,天色黑的早。空中黑压压的魂阵,更是把天光遮地严严实实,二人抵达时,宿安的雪已经停了。 半空中俯瞰下去,长街寂静无人,甚而连犬吠都听不见。城中百姓都在魂阵的凄啸下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往身下一户人家的屋脊上一跃,取出机杼,铮铮抚了许久才将魂阵驱散。天上挂着一枚弯弯的下弦月,投下澄明的月光,与白雪交映,将夜色照的亮堂堂。 “我想去找找霍伯伯的尸首。”炎凌道。 苍决点了头,二人往霍家掠去。 霍家宅子现在成了一片废墟,宅院尽毁,草木尽凋。找到庭院最后排阁楼的位置,在废墟里翻出了霍知遇满是尘埃的尸首。又将其他残垣断壁一一翻了,没发现任何一个下人的踪迹。 霍知遇的魂魄大概已被珵光拍散,只剩一具躯壳。炎凌站在废墟里,望向四周,不知这具尸首能带去哪里。炎家大院里住着绵绵,霍伯伯这副形状,真怕给绵绵吓出个好歹来。 可是,不管如何,总要找个地方洗洗尘,换身干净衣裳,不说风风光光下葬,也决计不能让霍伯伯以这副形容入土。 苍决眸子一闪,“跟我来吧,我知道一个地方,不会有任何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螳螂捕蝉(三) 从盘古墟返回天墟约摸也有五六天光景,鹊青虽足不出户,暗地里却指派桓瑞在族中仔细查察。 仙门四派表面上看来按部就班相安无事,实则已是暗涛汹涌,除了玉虚崆,其它三派主事走动密切,不知在暗中谋划什么。 桓瑞无权入珵光的望仙阁,几次打算偷偷摸进阁内都被鹊青制止了。麒麟峰上的仙鹤可不是一般的瑞兽,那是千百年前珵光亲自带去灵墟,沐了灵光长成的异兽,它们轻易不幻人形,是麒麟峰上的眼线。 三天前,弦从急匆匆去了麒麟峰,约摸半柱香之后,珵光便赶去了大同墟,秘密召集了一队昆仑侍卫离开了天墟。此后,珵光的消息便断了。 连日来鹊青都如坐针毡,一来,生怕珵光会发现碧玺夫人和霍姬清被人换走的事;二来,唯恐珵光知道炎凌还活着的事实。心烦气躁,在清池旁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定定望着水面出神,琢磨着如果东窗事发,下一步棋该怎样走。 是日,桓瑞从千嶂里后殿的窗格掠入,往清池旁一点,不待站稳身形,便匆匆道,“师兄,出大事了!” 鹊青正坐在池内闭目养神,就在方才他还去水牢内查察了一遍,两个尸茧化作的女子仍跟先前一样,静静地躺在水牢石洞内的九天玄石上。炎凌这一着,做的天衣无缝,在玄石的影响下,连他也不能识别那竟是两枚尸茧。 “什么事?”鹊青突地睁开眼睛。 “尸族的苍决殿下,用你布在炎家的信鸽带来了一封信,信上书:‘炎凌和珵光在宿安大战一场,珵光身受重伤,已被一个尸族人救走。’玉虚崆人多眼杂,我看过后便将信件毁了。” 鹊青急忙掠出水面,冲了过去,双手紧紧攥住桓瑞双肩,担忧道,“那炎凌呢?炎凌怎样?” 桓瑞点头轻笑,“炎公子无碍,信中提到过。” “好、好,无碍就好……”呆了片刻,突地一甩袖子,不安地踱着步子,“坏了,炎凌的身份暴露了,这可如何是好……”皱起眉思忖了片刻,又道,“桓瑞,珵光回来了吗?” “方才麒麟峰下的探子来报,珵光携同五六个昆仑侍卫回了望仙阁。” 鹊青陡地转身,惑道,“信上不是说珵光身受重伤吗?探子有没有看出端倪?” 桓瑞摇摇头,没有说话。 “照天族现在这个时局来说,珵光若是身受重伤,必然会千方百计瞒住所有人,他若是佯装无恙,也在情理之中。那么,那五六个昆仑侍卫,便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鹊青一边踱着步子一边琢磨着,昆仑侍卫向来行事严谨,墨守成规,卯时一到必定会回大同墟应卯。突地一住,看向桓瑞,“盯住了,若是卯时昆仑侍卫还出不了麒麟峰,便是被珵光杀人灭口了,届时,他身受重伤这件事,就算是坐实了。” “师兄放心,探子那边我仔细交代过,无论进出什么人,都会同我通秉。” 鹊青颔了颔首,沉吟道,“好,你先回去,卯时拿到探子的消息再来。等等,弦从师叔现在哪里?” “我从玉虚崆出来时,师叔在观潮阁练剑。” “嗯,倘若卯时昆仑侍卫没出麒麟峰,烦劳师弟直接回师门把师叔请来,就说我有要事在千嶂里等他。” 桓瑞点头称是,从来时的窗格掠了出去。 鹊青抓起清池旁的锦袍披在身上,往地上一坐,看了看自己还沁着血迹的内衫。刚好,一切都刚好。天族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无间墟那场大战中身受重伤,不修养个两三年是决计养不好的。 那么无论闹出多大动静儿来,也没人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呵,幸亏药蛮儿妙手仁心,顺道儿把自己给医好了,否则这身伤不知要耽误多大事。 抬起头定定望着水面,眯起双眼思忖着,珵光身受重伤的事儿,是断然不会透漏给天门四派的,届时便可借力打力互相制衡。这件事要想做到天衣无缝,首先要扳倒的,就是昆仑峒的鹤尘。鹤尘倒台,天族内必定大乱,如此一来,炎凌即便暴露也没什么大碍。 想罢多时,站起身,对着清池水面微微一笑,从后殿窗格飞掠出去。 越过两座重峦叠嶂,来到后山竹屋内。从榻旁的橱子里翻出些干净绷带,剥去上衣,将原本缠绕在身上的旧绷带一层层拆开。在无间墟受的伤早已结疤,疤痕旁边近日做下的浅伤也自然愈合。 鹊青低下头端详了片刻,摸起几案上的一把匕首,在几处伤口上各添了一刀,鲜血汩汩淌下,直流到腰间,染红了剥落下来的雪白内衫。拭去多余的血迹,重新缠上绷带,确保殷出的血迹刚好能晕出前襟。这才换好衣衫,收拾妥当,回了千嶂里。 此时,距离卯时还有半个时辰,鹊青静坐在前殿几案旁饮茶,默默祈祷着那五六个昆仑侍卫已死。 殿内静极了,时间在捏起又放下的玉杯间慢慢流逝,殿外偶尔传来山间瑞鸟的啾鸣声,听起来万分突兀。 第四盏茶,水雾飘飘渺渺荡向半空。鹊青将玉杯往桌上一拄,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卯时已过,桓瑞未至,看来,珵光确实是受了重伤。 “太好了!”鹊青自言自语地站起身来,负着手,慢慢向朱漆大门踱去。从麒麟峰到玉虚崆,再从玉虚崆来千嶂里,总需要花些时间,可现在,他觉得有些等不及了。 天门四派关系错综复杂,稍有疏忽便满盘皆输。这盘大棋,落子一定要慎而又慎,弦从师叔这第一步棋,决定着最后的输赢。 殿外祥云弥漫,金光四射,然而他明白,越是光明的地方就越是黑暗。 …… 弦从是一个人来的,殿内站住了脚,望着鹊青前襟的血迹,脸上挂着喜忧参半的神色。“青儿,方才桓瑞同我说,你有要事找我?可是伤口痛的厉害?” “有劳师叔费心,伤口不碍事。”鹊青作势轻咳了两声,扶住门框,虚弱道,“师叔,这次找你来,确实有件要事。” 弦从有些疑惑,蹙起眉问道:“什么事?青儿但说无妨。” “此事……关于我的母亲,碧玺夫人。” “师妹?”弦从的双眉倏然展开,急道,“有碧玺的消息了?”鹊青沉沉地点个头,弦从突地一笑,急忙又问,“她在哪儿?” “师叔莫急,我会带你去见她。不过,在此之前,青儿有句话想要问问师叔。”住了片刻,定定看着弦从的眼睛,问道,“在你心目中,我父亲珵光元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弦从端详着鹊青的脸,心下直感到奇怪,碧玺有了消息,本该是天大的好事才对,可眼前这个八百多年没见过母亲的青儿,却一脸沉重地顾左右而言他? 定了片刻,见鹊青的表情极为认真,便淡淡道,“我与你父亲,相识两千多年,私以为珵光这个人性子耿直、稳重、有情有义、且识大局,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顿了顿,微微蹙眉,继续道,“不过,这些年来,师叔总觉得你父亲变了许多,至于哪一点我说不上来。” 鹊青淡淡一笑,倒也是,让师叔当着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面,说父亲的坏话,确实有些为难。思忖少顷,轻轻点了头,沉声道,“师叔,青儿这就带你去探望母亲。只是,还请师叔保证,在见到母亲之前,什么都不要问。” 听了这话,不知是慌乱还是难为情,弦从只觉得心中悸动久久难以平复,一时竟喜地说不出话来。眼眶濡湿,笑而又笑,口中连连道好。 离开天墟直往灵墟疾驰而去,这段路并非遥不可及,却让弦从觉得没个尽头。一路上既忐忑又疑惑,望着漆漆暗宇几度鼻酸,险些掉下泪来。 十年前,珵光曾说玺儿在灵台墟歌仙洞隐俢,奈何歌仙洞只纳女子不容男子,几度前去拜访都吃了闭门羹,甚而连玺儿的消息都没打听到。如今,想不到她竟去了灵墟,这八百年来真叫自己找的好苦。 鹊青兀自在前方引路,因着一千多年前曾去过一次忘忧墟的偃月水榭,循着记忆轻而易举地摸到了暗宇中的云溪暗河,恭恭敬敬唤出水灵,饶是如此,要水灵应承着载一段路,也颇费了些口舌。 路上打听了几个精怪,在荷花塘上空掠了一圈,却没有见到药蛮儿和紫绡的影子。好在逐流同他讲起过,两位前辈的灵身出自幻邹山,便越过荷花塘直往幻邹山方向掠去。 …… 山顶静谧,云雾缭绕。 药蛮儿和紫绡自从在荷花塘底设下灵罩,便回了幻邹山摆下了这盘棋,想着一道消遣,一道静等着珵光自投罗网。 可这盘棋一下便是五六日,塘底的灵罩依然没有动静。 药蛮儿手中的那颗白子始终没有落下,壁障做成的透明棋盘上已满满当当布满了棋子。作势要将棋子落在左上角,斜乜了紫绡一眼,觉着她的笑容里尽是狡诈。“不成,此子落在此处甚为不妥。” 旋即缩回手来,又将棋子悬置在棋盘右下角的一处,再看紫绡,仍旧笑的诡计多端。 “死老东西,这都过去两天时间了,你这颗棋子落是不落?”紫绡拿手往药蛮儿右手上虚点一下,看模样耐性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 “急什么?仙人观棋,道法使然,千年一局的大棋才叫做棋,我们才下了五六日不到,顶多算是小娃娃过家家。”药蛮儿捋捋下巴上的一撮儿山羊须,颇有些无赖地哼了一声,仍旧不准备落子。 紫绡支了颔,斜斜望着远方飞来的两只鸟儿,一只金色,一只白色。正猜度着两只灵鸟是个什么品类,却突地扶正身形,往那处一指,“老蛮儿,你看,那不是天族的小鹊青吗?” 盯着棋盘看了太久,药蛮儿有些眼花,揉揉眼睛,跟着往那处望去。“还真是那个天族孩儿。”边说,边用衣袖悄悄拂乱了棋盘上的黑白子。 紫绡转回头来疑道,“那孩儿带来的是个什么人?”视线顺道儿扫过棋盘,登时起了怒意,“哎?你个老不死的!又来这套?下我不过就是下我不过,老老实实认输能死人吗?” 药蛮儿往棋盘上一看,摆出个故作惋惜的形状,仰天打个唉声,“这!可惜啊可惜,一个不小心给弄乱了,我这颗白子一落,眼看就要赢了。” “天族鹊青,见过药祖前辈、紫绡前辈。”说话儿间,鹊青落了地,抱拳拱手跟两个上灵一一见礼。 弦从见这一紫一白两人修为高深,最起码也该是四五千年的老灵,不敢怠慢,当即也行了见礼。“玉虚崆弦从,见过两位上灵。” 紫绡往弦从身上看了一眼,悠哉道:“灵墟没什么规矩,你们两个不必拘于礼节。” “鹊青孩儿,你来幻邹山是做什么来?”药蛮儿看看鹊青,又望望弦从,有些疑惑。 “承蒙两位前辈照顾家亲,晚辈此番前来,想看一眼母亲。”顿了顿,看向弦从,对两个老灵道,“这位弦从真君是晚辈的师叔,也是母亲的师哥。” 紫绡与药蛮儿略略对视,施施然对弦从点个头,伸手袖了棋盘上的棋子,款款道,“好,此事不难,跟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螳螂捕蝉(四) 幻邹山当属忘忧墟群山中最为巍峨的一座。半山腰放眼左右,周遭群山半掩在流云之中,只剩一条山脊绵延出万里之遥,犹如一条蜿蜒巨龙踏天而行。 紫绡轻身点在一颗奇高奇大的万年垂水松上,挥袖屏退山间松林,瞧了瞧身后三人,往半山腰的峭壁上掠去。 山势陡峭,草木葳蕤,多奇珍异兽奇花异草,真是块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鹊青一边飞掠一边抬起头遥望山顶,心中不由暗叹。 峭壁间伸出一块平坦开阔的青石,与山壁连接的部分掩盖在藤蔓之下,透过盘根错节的枝蔓,“沐灵洞”三个字隐约可辨。 药蛮儿落了地,化去封洞的灵障,指了指藤蔓后面,对鹊青道,“既是家人团聚,定有很多话不便与外人道,你们自己进去吧。逢有岔洞往右首行,尽头便是了。” 鹊青拱手谢过两个老灵,拨开藤蔓与弦从并入。循着药蛮儿指的路,右首再右首,兜兜转转终至尽头。 洞内除一张白玉质地的石床外,无有其他陈设,缥缈的流烟上端端浮了个金袂女子,玉带飘摇,雍容清丽,飘忽形状犹若宛在。 “母亲。师叔来看你了。”鹊青在石床一侧站定,看着碧玺夫人沉静的睡脸喃喃道。 弦从远远定住,呆呆地望着石床,头脑空白双唇痉挛,好半天既没有吐出一个字也没有迈出一步。 “母亲她,元神已泯。”鹊青微微合上双目,声音有些颤抖。 步履瞒珊,跌跌撞撞,弦从打着晃儿并到碧玺夫人身旁,虚探出双手悬在流烟之间,仿佛那流烟就是碧玺的元神,一握,便从指缝间弥散,消失无踪。 是的玺儿死了,元神尽散。 僵滞了许久,终于颤抖着捏起一角金纱袖面,定定地看着。往昔的点点滴滴,鲜活的仿佛要流出血来—— 两千七百年前,玺儿拜入玉虚崆那天,便是着了这么一身衣裳。一众师兄弟,都以为来的是个温润如玉的小少年,殊不知这翩翩风度背后,竟藏了个英姿飒爽的小丫头。 那天,师父要她试剑,观潮阁内,穹泸出鞘,金袂乘风,玉带招摇;整个玉虚崆的青山碧水生生叫她给舞得失了颜色。 那天,师父要他驭气,九天河下,柔息款送,青丝缱绻,步影蹁跹;整个天河瀑布的惊天震水生生让她给驭的没了声音。 玉虚崆门下数万众,谁人不喜欢这个天资聪颖、飒爽不羁的小师妹? 岁月是清水画钩,一笔一划都刻在心头,辗转千年难消地惦念,终不如冥冥命数坚冷如冰,于寂长岁月,割心破扉仓皇而去。 许多年后,玺儿在师父座下拜别,同一众师兄弟们饮了个酩酊大醉。那夜,长空寂寂,一轮圆月挂在天河上头。玺儿望着那月,喃喃自道,“师兄,我要嫁人了……”那夜佳人神情,时至今日,都难以猜度是喜极还是悲极…… 自己那时如何颓然一笑来?听闻师妹良人是天族元君,器宇英朗品性端儒,颇得天族长辈们嘉许,再放眼自己,哪来的天族素衣凭着空空两袖竟对堂堂昆仑峒的少主动了私情? 而今,两千七百五十六年四个月零一十八天,玺儿书尽半生繁芜,去了。 …… 弦从的胸腔里迸出难以抑制的爆裂轰鸣,眼睛里却干涸的淌不出一滴泪来。 鹊青拍拍弦从的手背,心中有万千情绪。若不是这个师叔用情至深,也不会屡遭珵光诓骗,师叔他,在珵光精心编造的水月镜花中等了八百多年,等来的却是一具躯壳。 “珵光说,她还活着,在歌仙洞。”弦从瘫坐在地上,将碧玺的衣袖紧紧贴上面颊,犹如那袖面上还带着温度。 “他骗你。”想到父亲,鹊青的声音冷冷地。 “玺儿,是怎么死的?”悲不自胜,此刻的弦从比起石床上的碧玺,更像是一具无主躯壳。 鹊青垂下眼帘,声音低如耳语,“被珵光、害死的。” 洞内泛起回响,将残酷事实一遍遍重复、放大。 弦从紧紧捏着袖面,木木地看向鹊青,似乎想从那张像极了珵光的脸上捕捉到什么—— 珵光他,怎么可能害死玺儿?他曾亲口说,与玺儿成婚实属无奈,可无论如何都会护她周全。他曾亲口说,等他找到饲魂玺便扳倒鹤尘,放自己与玺儿做一对鸳鸯眷侣。他还曾亲手把玺儿珍爱的穹泸剑赠与自己…… “师叔。”鹊青看着弦从无神的双眼,沉声道,“从八百年前开始,母亲就被珵光囚禁在千嶂里的水牢内了。谁能想到,就在千嶂里,就在母亲的寝殿内。珵光一直在骗你,利用你、利用玉虚崆的势力帮他找到饲魂玺,他的目的,是天帝大位。” “别说了!”弦从撕心裂肺地暴吼一声。 如果不是见到玺儿的仙体,自己或许还能将这个佳偶天成的美梦做下去。可现在她死了,明明白白,这八百年珵光说的都是谎言。歌仙洞里没有玺儿,九墟之中也再无玺儿。 鹊青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弦从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石洞内静极了,只剩不知名的方向传来嘀嗒嘀嗒,空洞洞的水声。 整整两个多时辰,弦从就那么瘫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捏着碧玺夫人的一角纱袖,不言亦不动。 末了,终把那纱袖在手中慢慢展平,放它随流烟去了。 唤出穹泸剑,小心地捧在掌心,宛如抚摸珍爱的宝物般,轻轻地抚摸剑鞘,“玺儿,这把穹泸是你最珍爱的宝剑,我这个做师兄的,夺人所爱了……”说着,便欲起身将穹泸剑搁在碧玺身旁。 鹊青蹲下来,伸出手在剑身上按了按,“师叔,你一片赤诚,母亲不会不知,倘若她元神有应,这把剑也会赠予你留作惦念。” 许久后,弦从看着那剑木然地点个头,手拄穹泸慢慢撑起身来,站定了脚,悲恸地望着碧玺良久,喃喃道:“师妹,你好生睡着,我去为你手刃那畜生。” 鹊青拽住弦从的袖子,沉沉往地上一跪,“师叔!珵光如今修为叵测,你我叔侄合力尚不能相匹!倘若师叔一意孤行枉送了性命,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珵光?” 弦从视若罔闻,木然抄开步伐便要往外走。 “师叔!你是想报仇还是想送死!”弦从的身影一顿,鹊青接着道,“你若是想送死,又何必摆出这副样子?直接散了元神在这里陪母亲便是!你若决意报仇,就不该冒然行事!” 鹊青深知,以珵光对玄镜湖的了解,即使重伤在身,也不会将弦从放在眼里。想那十年前,卫忠只是在镜湖中走了一遭便连破了三境。这十年来,珵光假借与柳柔儿苟合的由头频频往灵墟去,恐怕真正的目的是去镜湖精进修为了。 “这里躺的人是谁?”鹊青看着玄从颓丧的背影,诘问中带着些许怒意,“是我母亲!是被父亲囚禁了八百多年的……我可怜的母亲!师叔,我比你更想报仇,可珵光的势力你是知道的!” 鹊青忽然低下声来,沉痛地、一字一字道,“报仇一事,青儿早有谋划,如今时机成熟,还望师叔不要打草惊蛇!乱了青儿的计划!” “是、是师叔糊涂了……师叔老了……”弦从嗫嚅着转回身来,拉起地上的鹊青,一行浊泪这才徐徐淌下。 “青儿,师叔看着你长大,最是了解你的秉性,师叔没有看错人。”弦从任由那行泪从面颊上坠下,只一行,便再也没了。 定定望了鹊青许久,沉声道来,“你说的不错,杀珵光没那么容易。可青儿,你不能亲手杀他,无论你的计划多么天衣无缝,你都不可亲自动手。师叔不愿看你背上弑父的千古骂名,这件事,师叔来做。” 鹊青缓缓点个头,弦从又道,“这些年师叔一直为珵光所用,虽说表面上看为的是天族基业,可师叔根本不在乎那些。青儿,我没有滔天野望,这天帝大位上坐的是谁我不管,我只为玺儿,只为你母亲。” 顿了顿,望着石床上的碧玺,喃喃道,“青儿,回天墟,师叔想听听你的计划,也想亲眼看看,囚禁玺儿的水牢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好。”鹊青并到石床旁,撩袍端跪,对碧玺道,“母亲,孩儿过阵子再来看你。”说完,磕了几个响头。 叔侄二人并行出了沐灵洞,紫绡倚靠在洞口挑着二郎腿晒天光,药蛮儿不知去了哪里。二人谢别紫绡匆匆回了千嶂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螳螂捕蝉(五) 对于炎凌与珵光的这一战,鹊青心中不是没有疑惑,炎凌精魂重塑不足月余,修为甚浅,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重伤了修为莫测的珵光? 他信得过桓瑞,也信得过苍决,便不由得想到那瞬息千年的玄镜湖。“魂分两处,魄分八世”,炎凌的一处魂在镜湖中驻了一千多年,这一千多年,修为到底能精进到什么步数,便是无法可想了。 回千嶂里的路上,刚巧碰上逐流,逐流的话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炎凌在宿安上空唤了个铺天盖地的魂阵,此阵南至怀桑毗萝国,北至瀚北金蜗国,魂阵覆盖下的半个盘古从白昼变成了黑夜,阵眼的宿安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雪。这一魂阵针对的若不是珵光,恐怕整个盘古墟都要遭殃。 鹊青想不通,炎凌是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还是有所隐瞒?无论是有心无心,盘古墟的这个魂阵,注定会为炎凌惹来杀身之祸。 灵族得知这一消息后,误以为天族在无间墟那一战已彻底打破九墟最后的太平,鬼王破境不成、恼羞成怒,已与天族开战。 灵鸟雪片似的传书送往灵族各部,主事、长老们纷纷赶赴伺天祭坛重整旧部。八大长老已做好枕戈待旦的准备,只等天族发兵无间墟。可是,倘若八大长老与天族通风,这一谬误不攻自破,届时炎凌又会成众矢之的。 自佑光天帝失踪后,天族本就一盘散沙,天门各派得此消息尽皆蠢蠢欲动,就在鹊青返回千嶂里的同时,除却玉虚崆外的三派主事已开始秘密谋划,以鹤尘仙君为首,赶赴大同墟提前点数自家兵马。 可自古以来,凡事关政谋,无一不想渔翁得利,各族各派看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偏偏谁都不想当那一缕东风,让别人捡了便宜。 其时叔侄二人出了清池水牢,弦从早把那珵光元君给恨疯了,这八百年来碧玺被关在小小一方石室之中,身旁还摆了个人族女子,那珵光竟屡屡当着碧玺的仙体,与另一女子苟合言欢交颈而卧! 二人转往前殿,几案旁落了座,鹊青一五一十将计划说与弦从。 桓瑞不知弦从仍在千嶂里,从后殿掠入,便欲匆匆找鹊青通秉族内事物。掠到前殿,猛然瞥见弦从,便是一滞。 “师弟,不用再瞒师叔了,有什么事直说便是。”鹊青冲桓瑞微微点个头。 桓瑞迷惑地望着弦从,想到师叔一直贴身佩戴碧玺夫人的穹泸剑,又听鹊青说碧玺夫人已经找到了,便大抵猜到了二三。冲弦从拱拱手,将探子送来的消息一一说来。 鹊青一边听一边琢磨,天门四派中有三派已起了返心,既然珵光的目的是天帝大位,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身受重伤的时候任由事情闹大。珵光虽手握点兵令,此时却决计不会现身,这身重伤若被三派主事看穿,届时群起而攻之,实不是明智之举。 桓瑞说完正要走,鹊青却道,“师弟,你父母的仇,也该报了,这次咱们大账小账一块儿算,第一步要扳倒的,便是鹤尘。” 桓瑞的身影顿了半晌,等到泛红的眼眶慢慢退去颜色,才缓缓转过身来,“师哥,师叔,只要能报双亲血仇,桓瑞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弦从站起身踱开两步,思忖了片刻,沉吟道:“就按青儿的计划行事,咱们兵分三路。桓瑞,你带着玉虚崆山门令,秘密点数门下三十三家兵马,将所有兵马拉到玉虚崆山底的密道中。 记住,大同墟的兵马不要,只点数玉虚崆三十三座副峰上的驻峰之兵。不得号令不可出山,一得号令便即全员出动。”说完从袖袋中取出山门令递了过去。 桓瑞身形微颤,双手捧过。天门四派的山门令,可以号召门下众家,四派主事向来贴心保管,从不交与他人。唯有主事退位之时,才会将此令牌移交到新任主事手里。看来,这次的事的确非同小可。鹊青,要玩真的了。 弦从一面踱着步子一面对鹊青道,“三派返心昭昭之事,想必珵光也已知晓。不过,我向来同他站在一处,这个时候也得做做样子。过会儿,我去趟望仙阁,把这事与他通一通气,顺便进一步探清虚实。” 住了住,又道,“青儿,你前阵子做的很好,去无间墟那一趟虽说凶险,却换来了珵光对你的信任,这次族内大乱,珵光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剩下的便看你了。” 鹊青眯起双眼,沉沉点个头,“好,我即刻派人去三派各家之地将那谣言散布出去,相信不久之后三派门下便会大乱。咱们就先借珵光之手端了鹤尘,杀一儆百、坐实谣言,之后,再联合四派肃清珵光势力!” ……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计又生一计。 桓瑞、弦从,一个回玉虚崆点兵备战,一个去望仙阁探查虚实。三人互道一声“小心行事”,便各自行动开了。 鹊青环顾空荡荡的千嶂里大殿,物什、陈设,以及从大敞四开的殿门鱼贯而入的璀璨金光。一切的一切,似乎一千八百多年来从未变过。可就在这一瞬间,在这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光景之中,冥冥中,命运的洪流拍打着滔天巨浪,正以溃堤之势汹涌而过。 金光依然璀璨,物什仍旧沉静,鹊青踱过明亮的殿门,在殿边几案上重新坐下。以往,他从不会将玉虚崆的信鸽直接唤来千嶂里,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珵光大势将去。 信鸽在殿内盘桓一圈,飞出了千嶂里。驻扎在盘古墟的那队亲兵一即接到消息,便会立刻赶赴三派门下的各家之地。 届时,谣言四起,百家必乱,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鹊青站在殿门内,微微合上双目,感受金光透过眼皮留下的鲜红的河流,黑暗和河流交织,泛起古怪的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河流逐渐消失,被黑暗吞没。 “青儿,你没事吧?” 睁开眼时,弦从站在两尺开外的位置,挡住了天光,鹊青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只是伤口有些疼。”环顾殿外四周,云雾缭绕,无人亦无声,转身引了弦从进门,“师叔,珵光作何反应?” 弦从振振袖子,左右踱了几步,沉吟道,“此去望仙阁,珵光并未直接出面,而是在后阁的寝殿中以千里传音之术,与我简单交谈了几句。他听闻三派倒戈一事,沉默了一阵子,随后便遣我离开了。” 鹊青默然少顷,冷冷一笑,“难为他,还真是谁都信不过。” “珵光向来为人机警,既重伤在身,难免草木皆兵。适才他躲在后阁避而不见,我本以为他是不愿将重伤示人,可听他气息洪稳,又断然不像个身负重伤之人。眼下,师叔也有些拿捏不准了……”弦从疑惑地摇摇头,往殿外看了一眼,掠向后殿。 鹊青跟着往后殿掠去,清池旁落了脚,淡淡道,“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既不会将重伤示人,也不会让你有所察觉。”住了住,看向弦从,“师叔,等着吧,鹤童很快就来。” 弦从颔了颔首,望向清池水面。不多时殿外传来一声鹤鸣,二人略略对视,微微点头,一个径直从窗格飞掠出去,一个直奔前殿。 白鹤滑翔着冲进殿内,落地时已化成个小童模样,奔走几步,抱拳躬身,奶声奶气地道,“少元君,珵光元君请你去望仙阁议事。” “好。”鹊青的这声好,颇有些玩味,如同盘古墟茶社里好戏开锣的鸣响,将接下来的风云变幻粉墨登场敛地意味深长。 一前一后,鹤童带着鹊青往麒麟峰疾驰。素常望仙阁外鹤鸣不断,总有无数仙鹤嬉戏、小憩,此时的望仙阁却清静的很,除了面前的这只鹤童,其它的仙鹤,大概已飞去三派门下之地秘密查察去了。 望仙阁外落了地,二人步入殿内,鹊青环顾四周,不见珵光的影子,手捂胸口,假意咳嗽了两声,虚弱道,“小鹤童,父亲现在何处?” “秉少元君,鹤童不知。”鹤童抱拳躬身,恭敬的行了个礼,转身退去了。 “青儿,伤养的如何了?”珵光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在耳畔。 鹊青向四周望了望,无法甄别声音的出处。珵光的修为高深莫测,千里传音之术使得炉火纯青。自己在无间墟一战中散了一半修为,如今更是无力查察。 便即抱拳躬身,恭敬道,“有劳父亲挂怀,孩儿没什么大碍。” “嗯,好,无间墟破阵一战打的漂亮,不仅阻止了鬼王破境,还能功成身退,为父没看错你。” “请父亲降罪。”鹊青往地上一跪,额面贴地,诚惶诚恐。 “青儿何罪之有?” “孩儿用兵不当,致使一万天兵全军覆没,本该早些来请罪,奈何重伤在身昏迷不醒。” “此事错不在你,无间墟凶险万分,鹤尘老儿只给你一万天兵,摆明了是在为难于你。此战,为父亦是为你捏了把汗,生怕你有个闪失,奈何昆仑峒、穹华宫、丹阙巫三派,为父无法同时牵制。” 鹊青伏在地上,冷冷一笑,嘴上却恭恭敬敬说道,“谢父亲不怪之恩。” “起来吧。为父要你去办一件事,只是不知道你这个伤势,能不能应承的了。” “孩儿万死不辞。”鹊青没有起身,反而伏的更低了。 “不愧是为父的儿子,有些胆气。你可知为父要你办的是件什么事?” “孩儿不知。” “自天帝失踪以来,天族群龙无首。为父不得不代管族内事物,守住万古基业。哪知那鹤尘老儿对天帝大位觊觎已久,几次三番与为父为难,妄图颠覆时局,取佑光天帝而代之。 你佑光叔父虽说生死未卜,可天族基业,咱们父子二人也不能就给他丢了。最近为父要破无上境,无暇插手族中事物,那鹤尘老儿又与丹阙巫、穹华宫两派走动的密切,谋反之心路人皆知。 鹤尘一旦与两派联手,天族必定大乱,届时,便棘手的很了。” 听罢这话,鹊青义正言辞道,“孩儿愿代父亲铲除鹤尘,换天族太平!” “好!青儿,带上伏龙椅上的昆仑令,可调的动半数昆仑侍卫。为父不管你用阴谋还是阳谋,此一战只许胜不许败,务必将鹤尘一网打尽。” 鹊青站起身步到殿内正首,双手捧起昆仑令,重又恭敬跪倒,坚定道,“孩儿愿立下军令状,此战若败,孩儿自散元神。” “去吧,为父等你的好消息。” 鹊青点头称是,袖了昆仑令,掠出了望仙阁。一道儿往大同墟去,一道儿回望渐行渐远的麒麟峰,看着烟波浩渺的万丈叠嶂,微微勾了勾嘴角—— 好戏,终于开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螳螂捕蝉(六) 大同墟,疾风如刀,一下一下地割在脸上。 空无一人的乾坤台如同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因着广阔如海,看起来似与天接。百家之兵驻扎在大同墟各处的营盘里,只有大战在即的时候才列立乾坤台,提前等待统兵将领点兵、布阵以及未雨绸缪。 鹊青化去身形在各家营盘上盘桓一圈,营内空空荡荡,没有往日练兵时的呼喊和战鼓声。空气中涤荡着骇人的宁静,只剩营帐前的烈火龙云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整个大同墟,似乎已被拉成一根儿紧张地弦,一触即发。 天门四派之中,已有三派来大同墟点过兵马,鹤尘仙君也已与穹华宫的婉灵以及丹阙巫的鸣空有过谋划。三位天门主事,一直在静观其变,这次珵光与盘古墟魂阵的恶斗,便是最好的时机。 鹊青一边琢磨着,一边在昆仑侍卫的营帐前落了地。昆仑侍卫,有昆仑营,营内一千八百八十八帐,每帐二百余兵,统共四十万人,凭借昆仑令一次可调动二十万人。 不同于其他各家,昆仑营的营帐是象征权利和地位的金色,望着绵延到视线尽头的一座座小金山,鹊青的嘴角微微泛起冷笑,十年前他只道佑光天帝坐下的昆仑侍卫仅有贴身的一万余众,仅仅十年,珵光就将这一万余众变成了四十多万。 “呵,珵光啊珵光,倘若你知道,你苦心经营的十年时间,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该怎么想?”鹊青喃喃自道,一脸的嘲讽,从袖袋中摸出昆仑令举过头顶—— “昆仑令在此!昆仑侍卫听令!” 话音未落,空荡荡的营盘内现出成片身着锦袍的昆仑侍卫,四十万众齐刷刷跪倒,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众人伸出双手掌心奉天,已做好授命的准备。 鹊青望了一眼营帐前的烈焰旗,缓缓看向四十万昆仑侍卫,高声喝道,“半数镇守大同墟,百家之兵一旦异动立刻拿下!半数点备兵马,昆仑峒方向一有号令,立刻发兵一网打尽!” 昆仑侍卫双手按下,额面贴地行过跪礼,便即起身前往各自营帐,点兵的点兵备马的备马,不时大营内重又空空如也,只剩鹊青一人。 鹊青微微颔首,兵贵神速,四十万众临危受命竟能如此有条不紊,委实令人震撼,不由得对珵光的练兵之策暗暗佩服起来。 …… 点罢大同墟兵马,回了千嶂里,弦从早已等在殿中。 鹊青匆匆掠入后殿,屏风后站定,沉声道,“师叔,玉虚崆准备的如何了?” “桓瑞已将三十三座驻峰之兵拉进了山底密道,一切都准备妥了。”顿了顿,看向鹊青,“关于天门盟的谣言已有了些效应,昆仑峒门下三十六家长老已拥兵自立,暗自谋划开了。” 鹊青点点头,沉吟道,“我指派手下亲兵,首先在昆仑峒门下散布了消息,丹阙巫和穹华宫过不了多久也要乱了。稍后我要赶赴昆仑峒,等待出手的时机。 师叔,你回玉虚崆把桓瑞换来,玉虚崆作为天门四派之一不能随我一同出马,否则会招致其他两派的怀疑。鹤尘大败后我会在山顶散出玉虚诀,诀令为号,一见诀令,立刻发兵镇压昆仑侍卫。” “好!青儿,你小心行事!”弦从微微一点头,拂袖欲去。 “对了,师叔,劳你将这套衣服带给桓瑞,让他换上再来。”鹊青从袖袋中掏出一套昆仑侍卫的行头,递过了过去。 弦从在锦袍上看了片刻,惑然明朗,讨伐昆仑峒一事若是与玉虚崆有一丝牵扯,那无论如何都无法甩脱嫌疑了。鹊青这一着,是让珵光成了众矢之的,实在聪明缜密。 袖了锦袍,在鹊青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纵身掠了出去。 鹊青定定看着清池水面,慢慢剥下身上的衣服,里面是在昆仑营中早已换好的司卫长行头。这出戏他早就想好该怎么唱了,不仅不能让玉虚崆裹缠不清,还要把自己剥离干净。 眼下三派主事都以为自己还在养伤,断然不会猜到这场大戏是出自自己之手。 整理好衣衫,将昆仑令小心收好,掠出千嶂里,直往昆仑峒行去。 …… 其时昆仑峒三十六座副峰,信鸽遍天,三十六家长老看似稳坐钓鱼台,实则早已成为这出大戏中的一粒粒小棋子,正默默地推波助澜。 主峰上位高权重的鹤尘仙君,再也不能高枕无忧了,昆仑峒的山门令成了一纸空文。既然珵光元君要成立天门盟,第一个要除的肯定是鹤尘老儿,老东西一死,天门盟继成,各家长老上头再也不会有鹤尘来牵制。 盘古墟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宁做鸡头不当凤尾”,这昆仑峒副峰上的驻峰长老们,又有哪个愿意甘于人后呢? 各家放出的信鸽返回后,这一消息更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三十六家长老无不是焦急的在斗室中踱着步子,期盼着珵光元君极早打上昆仑峒主峰…… 鹊青在山下落了地,遥望无人驻守的山门,喃喃道,“想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抬起头仰望高不见顶的昆仑峒,山中奇静,仿佛连鸟儿都紧张的发不出声音。峭壁间的林木上,不时窜出几只信鸽,呼扇着雪白的翅膀,匆匆往不知名的角落飞去。 身后传来轻微风声,鹊青既不防备也不转身,只定定地看着云雾缭绕的山顶,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桓瑞,你说鹤尘老儿现在在想什么?他会不会觉得后背发冷?” 桓瑞望着主峰,久久没有说话。当年鹤尘老儿从中作梗,将自己的一双父母逼下洗仙池。这一千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手刃了鹤尘。奈何自己势单力孤无亲无故,一个素衣少年怎么跟位高权重的鹤尘对抗呢? 想到这里,桓瑞攥紧了拳头。 鹊青这个釜底抽薪的招数用的极妙,只要昆仑峒门下分崩离析,鹤尘这个山门主事便成了任人宰割的俎上之肉,门下各家拥兵自立,届时自然也要分一杯羹。到时候,若真是要问问这鹤尘是被谁扳倒的,恐怕也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师兄,手刃鹤尘后,我桓瑞这条命就是你的了。日后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任凭师兄差遣绝无一句怨言!”桓瑞深吸一口气,掌心微微发热。 鹊青不言,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定看了桓瑞片刻,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随后,取出袖中的昆仑令,默默掐了心诀。 一道金光利刃般刺向空中,不声不响的炸开,片刻后消散在天际。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昆仑峒主峰便被一团金云给裹了个严严实实。鹤尘余党已在峰顶与昆仑侍卫开战,无数道凛冽剑意带着疾光劈到山下,山顶不时有巨石和拦腰砍断的大树滚落下来。 鹊青手中的昆仑令,虽说只能调出来二十万昆仑侍卫,可留在大同墟的另外二十万却能把墟内各家的异动按下。鹤尘没有援兵支持,任他有天大的能耐,也无法以一人之力撼动二十万昆仑侍卫。 三十六座副峰,果然按兵不动,只林木间时不时有鸟群被主峰上的打斗声惊地鹊起。 二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纵身挺剑向峰顶冲去。 …… 鹤尘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就在自己万事俱备要对珵光出手的时候,珵光竟然先发制人率先断了自己的后路。 号令大同墟门下天兵的信号已经发出,时间也已过去了半个时辰,可是他却连个天兵的影子都见不到。 此时的鹤尘白眼珠起红线已杀的血灌瞳仁,驻守主峰的一万弟子转瞬之间便成了昆仑侍卫的剑下亡魂。峰顶遍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有些挂在树上,有些挂在峭壁间,还有的直接从峰顶跌落下去,摔成了肉泥。 就连鹤尘自己也身受重伤,被昆仑侍卫逼得退无可退。就在方才,他放弃了继续给大同墟天兵传令,而是转令门下驻峰之兵前来主峰支援。 “鹤尘老儿,你的死期到了。”鹊青说这话的同时,桓瑞已将东鸣剑架在了鹤尘的脖子上。 鹤尘提气便欲往半空中冲去,抬头时才发现,昆仑侍卫早已在头顶布好了囚天阵。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鹤尘露出个丧心病狂的歹毒微笑,“青儿,莫非你忘了,我可是你的外公。” 鹊青冷着脸,微微勾起嘴角,“外公?好一个外公,无间墟一战你只给了孙儿一万天兵,那个时候你就不是外公了?” 鹤尘转了转眼珠正要再说什么,鹊青摆摆手打断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拖延时间,对不对?不用等了,昆仑峒门下三十六家,谁都不会来。” “不可能!山门令在我手里,谁敢不来?!”鹤尘暴吼一声,暗暗试着提气,身上的伤口随着体内气息的涌动汩汩冒出血来。他伤的实在太重了,体力甚至都不如面前的两个小崽子。 鹊青冷笑着摇摇头,看向桓瑞,“师弟,你的家仇这就了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螳螂捕蝉(七) “昆仑墟这是怎么了?为何荒蛮之地藏了那么多灵族和尸族的探子?” “天族群龙无首早就是公开的秘密,珵光如今身受重伤,往日那些趋炎附势之辈估计纷纷倒戈了。九墟至尊之位,有多少人觊觎?对灵族和尸族来说,这都是个好机会。” “形势如此险峻,鹊青会不会有危险?” “昨夜晚间我用鹊青布在炎家的信鸽,给送去了消息,鹊青第一时间知道,肯定有办法躲过这一劫。” 炎凌点点头,收回正望着昆仑墟的目光。 从昨晚在霍家废墟里找到霍知遇的尸首,在人去楼空的明月楼给尸首洗尘换装,到今日匆匆订了棺木,把霍知遇葬在了万窟山。仅仅一天一夜,九墟就变了天。 尸族的鬼侍快的几乎看不清影子,掠过之处只剩一道流障,将茫茫暗宇切割的支离破碎。连结昆仑墟的荒蛮之地,随处可见这样的流障,遥遥望去,像极了一条条河流。 “我想不通,我缘何能唤出威力如此之大的魂阵,竟搅得九墟惶惶?” 苍决挥袖揽过身畔的一颗星子,放在手中把玩,“是龙丹?是金珏丹?亦或是药蛮儿的断参?” “也可能是结魂珠。”炎凌在那颗星子上看了一眼,金光灿灿,像极了结魂珠上飘飘渺渺的金砂。 “不管了,九墟要乱是迟早的事,你不用为此自责。驯皎龙蟒不是说过吗?一切都是玄机天尊生前的安排。”苍决将星子往昆仑墟方向一抛,流星拖着长长的金色尾巴消失在视野中。 …… 鹊青负手点上峭壁间的一颗巨松,眺望昆仑峒三十六座云雾缭绕的副峰,昆仑侍卫的囚天阵金钵般将昆仑峒主峰罩的严严实实。 远远看去,此时的昆仑峒金光四溢,像是一块圣地。 天边划过一颗流星,鹊青微笑地将它望着,不远处的鹤尘爆出一阵狂狷笑意,惹得飞鸟惊弓,流星在地平线边缘消失。 笑意戛然而止,昆仑峒静的可怖。 “师兄,玉虚崆的天兵来了。”桓瑞仗剑拱手,东鸣剑上一缕鲜红的血线,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 那是鹤尘的血,红的发黑。 鹊青往血迹上看了一眼,顺着颤抖的剑尖看向桓瑞泛红的双眼,“桓瑞,手刃仇人的感觉如何。” “痛快。” 鹊青颔了颔首,微笑道,“这出好戏还没完,不过咱们两个该退场了。”也不等桓瑞回话,望向脚下正蜂拥而上的玉虚崆天兵。 弦从带着十五万驻峰之兵挺剑跃向昆仑峒主峰,一白一金两个阵列迅速交斗起来,兵刃与兵刃相撞,激起惊天巨响和耀眼火光。鹊青左右疾闪,避开头顶跌落下来的巨石和尸首,思忖着,这般造势,应该足以将丹阙巫和穹华宫两派诓他一诓了。 便即取出袖中昆仑令,往半空一指,“昆仑侍卫听令!即刻退兵!” 话音一落,顿觉头顶清明,二十万昆仑侍卫倏然消失。 “走!”鹊青抖抖锦袍,招呼了桓瑞,纵身往叠嶂间跃去,在一块巨石上发现两具玉虚崆天兵的尸首,便即剥下,换在自己身上。 换过衣裳,二人摸进玉虚崆天兵阵列里,挤到弦从身旁。 弦从略微侧头,指指山下两个正往峰顶飞掠的人影,低声道,“青儿,他们认得你,你先回去。” 其时,玉虚崆天兵在弦从的号令下,将昆仑峒门下弟子的尸首统统搬到聚仙堂内,鹤尘的尸首在正首,脸上挂着一抹僵滞的狞笑。 弦从拄着长剑坐在左首一侧的檀木椅上,定定望着鹤尘胸口的穿心伤,不多时,婉灵和鸣空入了堂内。 二人望了望地上密密麻麻的尸首,看向弦从,婉灵道,“弦从真君,昆仑侍卫为何要对昆仑峒下手?” 弦从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两位仙君,还没有得到消息吗?珵光要建立天门盟,第一个要除的自然是势力最强的鹤尘。” 鸣空对婉灵使个眼色,暗暗琢磨着,弦从跟珵光历来站在同一条船上,如今昆仑侍卫端了鹤尘老巢,弦从怎么会那么好心派援军相助? 弦从见二人不说话,继续道,“咱们天族如今是个什么形势,想必二位心中澄明的很。天门四派决定着族中一半要务,珵光要建立天门盟削除四派势力,不仅会对昆仑峒下手,连玉虚崆也不会放过。” 鸣空微微颔首,望着鹤尘的死尸,后心冒出一阵冷汗。关于天门盟一事,丹阙巫已有了些传言,珵光有意革除四派主事之职,让百家长老自行决断自家事务,如此一来主事掌门便被架空,成了有名无实的摆设。 “弦从真君,如今鹤尘倒台,接下来便是你我三家,依真君来看,应当如何是好?”婉灵轻步踱到右首的椅子旁,缓缓坐了下去。 鸣空叹口气,愁眉不展道,“丹阙巫和穹华宫势单力薄,若是被珵光欺到头上,恐怕也只能认栽。” 话音未落,堂外现出一个女子,看穿着是穹华宫坐下的女弟子,女子冲几人抱拳躬身,两步点到婉灵身旁,以手做罩,在婉灵耳旁轻轻嘀咕了几句。 婉灵的脸越来越白,末了,在檀木椅扶手上重重一拍腾地站起身来,“放肆!立刻派兵镇压!” 那女弟子脸色讪讪,又嘀咕几句,默默退了出去。 婉灵愣了许久,面如死灰,缓缓看向鸣空,嗫嚅着,“你我门下众家,已拥兵自立。” “什、什么!?”鸣空如同遭了晴天霹雳,身形一晃,险些跌在地上。 “两位仙君不必担忧,弦从有法子帮二位平息叛乱。只是……” “只是什么?真君但说无妨!”婉灵急道。 弦从压低了声音,沉道,“只是,倘若不将珵光的势力肃清,咱们三派迟早要遭灭顶之灾。”顿了顿,用下巴点点鹤尘的尸首,“鹤尘,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鸣空左右踱了几步,同婉灵对视一眼,大力振振衣袖,坚定道,“那、那咱们就联手,跟珵光扳一扳!” “好!”弦从往起一站,看过两人,沉声道,“我门下十五万天兵都在这里了,两位各领一半回去平息叛乱吧!” 二人一揖到地,谢过弦从奔出了聚仙堂。 …… 一个时辰以后,桓瑞带着十五万驻峰之兵回了玉虚崆。 叛乱平息的很顺利,也很简单,丹阙巫门下十六家、穹华宫门下十五家,绑了各家长老杀一儆百,剩下的做鸟兽状一哄而散,鸣空、婉灵两个山门主事的位子算是保住了。 鹤尘仙君这座靠山一倒,珵光又决意削除四派势力,二人除了与弦从联手,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其时,鹊青已回了千嶂里,等待桓瑞和弦从将好消息带回来。 果不其然,二人同时进了千嶂里的朱漆大门,看起来事情比想象中进展的还要顺利。 桓瑞将一个带血的包袱往几案上轻轻一搁,弦从看看包袱,又看向鹊青,“青儿,倘若珵光召见你,你便将鹤尘的项上人头给他带去。” “多谢师叔思虑周全。”鹊青点个头,引着二人往后殿掠去。 清池旁设好一张几案,布有酒菜,鹊青做个请势,等弦从落了座,才端端在几案旁坐下,斟了酒冲半空中一举,“这一杯敬母亲,倘若母亲元神有应,保佑我们大仇得报。”说罢,将杯中酒徐徐倒进清池。 又拿起酒壶,给弦从和桓瑞斟上,“师叔,这一杯敬你,你待我视如己出,又对母亲一片赤诚,青儿感激不尽。” 弦从捏起酒杯与鹊青碰了碰,仰头饮尽。 鹊青喝干了酒,又斟一杯,“桓瑞,自我在盘古墟隐居,你没少为我斡旋奔走,辛苦你了。” “师兄说的哪里的话,你我二人自拜入玉虚崆便是兄弟,何况你了了我手刃鹤尘的心愿,从此以后,桓瑞的命都是你的!” 鹊青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定定道,“师叔、桓瑞,我们还剩最后一步,扳倒珵光,一切就看明天的了。” “青儿不必担忧,回千嶂里之前,我指派桓瑞带了一部分人手,将昆仑峒三十六家长老全部铲除,又立了瑶兮真君作为昆仑峒的新任主事,天门四派联手,珵光再无转圜之力。” “好!明日卯时,趁昆仑营点卯,四派百家一齐出动直接将四十万昆仑侍卫压制在大同墟,剩下的一齐赶往麒麟峰,将珵光以及麒麟峰驻峰天兵一网打尽。” 三人略略点头,酒杯相撞,一口饮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螳螂捕蝉(八) 是夜,因着几日来桃花酿的熏醉,白茹和洞中的蛇儿们都早早栖了。 天族内乱,灵族也跟着风声鹤唳,逐流的月迷津算是去不得了,忘忧墟中多设了据点,由几个上灵盘查,炎凌和苍决摸到碧草间费了不少周折。 逐流见过鹊青后,便一直等在碧草间,期间跟白茹多贪了几杯酒水,正懒洋洋地支了颔默默地听二人说话。 “那时我猜测霍伯伯或许已遭了珵光的毒手,一时间气血上涌急火攻心,并未将他那句话放在心上,现在回过神来想一想,那话里似乎大有玄机。”炎凌轻震衣袖,捏起琉璃杯搁在唇边,迟疑许久,终没有饮下。 苍决迷惑地将他望在眼里,示意他说将下去。 “他说:‘想不到啊,你竟然还活着,而且还跟他联手了?’”炎凌咂一口酒,搁下杯,惑然看回去,“那密室中只有我、霍伯伯以及珵光三个人,珵光话里这个‘他’,明明白白指的是霍伯伯,可他为何会说我跟霍伯伯联手了呢?” 苍决捏了捏太阳穴,看起来有些疲惫,末了,放下手来,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接下来,我破墙而入,一眼便看到了霍伯伯的尸首,珵光用下巴指了指那尸首,又说了一句,‘可惜让他跑了。’”炎凌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剩酒饮了个干净,接着道,“霍伯伯的尸首明明就躺在那里,珵光为何却说,‘他’跑了呢?” “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苍决顿了顿,沉吟片刻,道,“那子虚空既是珵光安插在尸族的细作,之前又设法让擒霜来试探过你的身份,那么他第一时间应该把你还活着的事告诉珵光才是,而珵光却说‘想不到你还活着’。 再者,子虚空逃离尸族后,珵光竟带了不少人去霍家宅子找霍知遇,这点不是很奇怪吗?霍知遇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族男子,是什么原因,竟让天族的元君如此兴师动众?” 逐流缓缓扶正身形,懒懒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当年圣婴被精怪们掳来桃花坞时,不也只是个人族少年?而那明月楼的大掌柜,谁又能猜得到,他竟是灵族的‘药祖’药蛮儿呢?” 苍决看向炎凌,二人目光同时一闪。 逐流在二人脸上斜斜看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珵光是有目的的,一个有目的的人,不会毫无目的的杀人,这霍知遇就一定是霍知遇吗?” “霍伯伯从小看着我长大,是我人世父亲的生前好友,而且我们两家是世交,他不是霍知遇又是谁呢?”炎凌紧蹙了双眉,着实有些想不通。 逐流叹口气,“那你再想想,卢明月祖居宿安,这明月楼打四十年前就是宿安首屈一指的酒楼,照理来说,卢明月就该是简简单单的卢明月才对,可他不是,他是药蛮儿。” 炎凌怔住了,往事一点点翻涌上心头,在宿安成长的十五年时间,无数次见过霍知遇,却没有哪一点能够佐证霍知遇不是霍知遇,而是别人。可逐流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亲眼所见的事也未必都是真的,可霍知遇如果不是自己的霍伯伯、不是父亲的至交好友,又能是谁呢? “我明白了。”苍决眯起双眼,虚看着几案上的酒杯,“子虚空离开尸族后,第一时间找珵光通秉的事一定事关霍知遇,所以在珵光遇险时,他才能第一时间把他救走,因为他知道珵光一定在霍宅。” “霍伯伯……跟天族能有什么牵连……”炎凌的心里乱成了一把疯长的蒿草,他还是很难相信,这个如父亲般慈祥温和的霍知遇,会是别的什么人。 “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来想。”逐流打个哈欠,揉揉眼睛,继续道,“珵光的目的是什么?是至尊之位。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个目的服务。” 顿了顿,伸出手指在琉璃杯中沾了一滴清酒,往桌面上画了个“一”字,“他应该怎么坐上这个位子呢?自然是肃清一切障碍。” 又画个“二”字,继续道,“他最大的障碍是什么呢?是失踪已久的佑光天帝,天帝不死,珵光即便上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接着画了个“三”字,“那么问题来了,天帝在哪儿呢?天帝能在哪儿,才能让珵光翻遍九墟都找不到?亦或者说,翻遍九墟也很难找到?” “自封元神?”苍决立刻想到那自封灵息、走六道轮回的药蛮儿来,一千年前曾有灵族人出动,翻遍了整个盘古都没有将药蛮儿找出来,若不是前阵子因着逐流尝出了多情熬的机妙,自己这一干人等,也断然不会发现那卢明月就是药蛮儿。 “我现在不敢断言佑光天帝是否自封元神,藏在了盘古墟。可是,倘若排除这一点,还有其他的办法能将一个修为莫测的天族人隐藏的更深吗?”逐流微微一笑,手挽袖子,在琉璃杯中沾了沾,于先前写就的“一二三”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圈,往圈中重重一点—— “若是在珵光的目的中套上霍知遇,是不是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对啊!”苍决执杯的手悬在半空许久,末了,重重将酒杯放下,沉吟道,“倘若霍知遇就是佑光天帝,那么珵光一旦得知佑光的半点消息,必定会立马找上门来想办法杀了他。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何会如此兴师动众的,去对付霍知遇。” 说到此处,苍决斜斜望着逐流,嘀咕着,“可惜让他跑了,可惜,让他跑了……明明当时霍知遇已死,珵光却说了这样一句话,岂不是就表明了,霍知遇这具躯壳并不是他要找的人,他要找的,是隐藏在躯壳里的东西……” “是了。”逐流点点头,“霍知遇绝不简单,既然与炎凌、珵光都有关,那其目的多半也是围绕饲魂玺。” 炎凌神色凄惶地看着桌面,苍决、逐流这番话,虽说只是揣测,可逻辑缜密并无一丝纰漏。那霍知遇也并非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他不仅与魅魇有关,还与珵光有关,现在回想霍家宅子里发生的一切,更是令人满腹狐疑了。 等等。魅魇?霍知遇—— 炎凌双眉紧蹙,一边摇头一边道,“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苍决逐流惑然对视,异口同声。 “先前,我们一直觉得子虚空就是那炼化魅魇之人,倘若霍知遇真是佑光天帝,那子虚空应该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为何不早早报与珵光?”顿了顿,看向二人,“如此看来,要么,霍知遇不是佑光天帝,要么炼化魅魇的另有其人。” 苍决一摆手,默默思忖了片刻,沉声道来,“子虚空失踪后,珵光便第一时间找上了霍知遇,这说明什么?”顿了顿,轻轻叩响桌面,“说明霍知遇定是珵光要找的人,不管他是不是佑光天帝,倘若炼化魅魇的人是子虚空,他都一定会去通秉,可他却没有。” 逐流打个响指,朗言道:“那么炼化魅魇的,一定另有其人。” 三人默然许久,暗暗梳理着事情的脉络,可一到魅魇这层却全然没了章程,这魅魇之主到底是谁呢?整个事件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洞外窸窸窣窣渐渐有了蛇行之响,醉栖的蛇儿们纷纷苏醒,带着前夜的宿醉折出碧草间,往密林中觅食去了。 逐流继续支颔,饮酒,双眼沉沉地几欲昏醉过去。而苍决炎凌则是一言不发的坐在几案旁,定定望着洞中的某一处石壁,思忖着事情由始至终的层层关窍,生怕落下什么不起眼的细节。 “你们两位,是什么时候到的?”白茹伸着懒腰从石窟中走出来,看过苍决之后,颇为嗔怨地将炎凌望在眼里,“小公子,你不辞而别,可让洞中的蛇儿们好一番慌乱,倘若你出了什么事,逐流大人岂不是要平了我这小小的碧草间?” 炎凌赧然一笑,面带歉仄,“前日事出突然,在下一时情急,忘了跟白茹姑娘打声招呼,实在对不住了。” “方才谈话间,是不是扰姑娘清梦了?”逐流熏熏然,斜斜望着白茹,眼神里尽是缠绵,换一只手重新支了颔,接着道,“说什么平了碧草间的气话,以姑娘姿色,谁能舍得?”说完手上醉地脱了力,直直向一旁歪倒下去。 白茹陡闪到近前,挥袖轻揽过逐流的肩膀,嗤笑道,“瞧瞧,这不雌不雄的老桃灵,沾点酒就不成个体统,情话说的,可真是羞刹人也。”并说着,并将逐流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轻轻抚上了逐流的头发。 “天都亮了,你们彻夜不眠想必累了吧,洞中洞府甚多,随便找一处栖一栖吧?”白茹看着逐流的醉脸,不由得抿嘴轻笑。 “天亮了?什么时辰?”炎凌抬头四顾,才意识到自己身处洞中看不到外面的天光。 “卯时。”白茹冲洞顶挥了挥袖子,一抹白光打下来,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外面鸟语花香,风清云懒,正是清晨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黄雀在后(一) 卯时。 大同墟百家兵营一即接到消息便将昆仑营围了个水泄不通,四派百家天兵统共百万之巨,只要齐心协力,要压制区区昆仑营不在话下。 昆仑侍卫上无受命,从不轻易出动,眼下四派百家联手,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骑,面对生死攸关的局面,也要掂量掂量轻重。 所幸百家天兵并不进犯,昆仑侍卫默契地达成了契约: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命搏之。 四派主事在两个时辰以前,就齐聚在观潮阁内,将围剿麒麟峰的布阵方案拟定妥当。之后,各自回山与治下兵将知会妥帖,卯时一到百家驻峰天兵便相继摸到麒麟峰周边的叠嶂间。 峰间树多林密,清晨时节,云雾尤其浓稠,得以瞒过鹤童眼目将五六十万天兵隐藏其中。 天族永昼,即使是夜间,照旧金光万丈,弦从和桓瑞走后,整整一夜,鹊青围着几案上鹤尘的人头不知转了多少圈。以珵光对天族的布控,按理说鹤童们应该早就把鹤尘已死的消息带去了,可整整一夜都没人前来召见。 这次行动的前前后后,小心缜密无丝毫纰漏,倘若不是珵光有所察觉,鹊青只能揣测他实在是受伤太深,无力顾全。 为今,麒麟峰下的探子一直在严密监视,并没有传来珵光离开麒麟峰的消息。那么,既然他不召见,鹊青便只好提着鹤尘的人头去垂饵虎口,探探风头了。 招来玉虚崆的信鸽与弦从通过气,稍稍拟改了出兵计划,便赶去了望仙阁。 麒麟峰上的仙鹤一如往常,或栖息或觅食,瞧不出任何异常。入了望仙阁朱漆大门,殿内照旧空空如也,珵光此时大概在后阁寝宫养伤。 “父亲,孩儿带着鹤尘的人头复命来了。”鹊青将手中的包袱托过头顶,端端往地上一跪,等着珵光应声。 久无回应,鹊青环顾四周,亮高了声音,再次道,“父亲,鹤尘已死,孩儿来交还昆仑令!” 仍无回应,鹊青将人头搁在正首的伏龙椅上,招呼了一只仙鹤进来,点指化去兽形,轻声问道,“小鹤童,元君何在?” 鹤童皱起脸来,吸了吸鼻前悬挂的两行清涕,奶声奶气回道,“秉少元君,元君在阁内休息。” 鹊青向着殿内深处掠了一眼,估摸着珵光的伤情,大概连麒麟峰内的事情都已无力应暇,转回头对那小鹤童继续道,“将所有仙鹤召集到望仙阁门前,就说少元君有事吩咐。” “少元君,珵光元君有过交代,鹤童不能受命他人,请少元君不要让小童为难。”鹤童抱拳拱手,甚是恭敬。 这帮仙鹤,明明一个个都是孩童模样,一举一动却又都老成的很,看起来无比违和,叫人心里很是不爽。 “我有昆仑令在手,又是元君的儿子,鹤童竟连我都信不过?”鹊青取出昆仑令,放在手中颠了颠,目光凛冽地望着鹤童的眼睛,“眼下天族局势险急,想必鹤童你也有所耳闻,若是出什么差池,耽误了元君的大事,小鹤童你担得起这个干系吗?” 鹤童面色讪讪,打眼看过殿内,犹豫了许久才道,“是,小童这就去召集鹤群。”说罢,飞身掠出殿门,长啸一声。 不多时,鹤鸣之声陡然热闹起来,百余只仙鹤扑扇着翅膀落在望仙阁门前,化成人形后,齐齐整整站成了一个方阵。 鹊青的手按在腰间的玄鹊玉佩上,不急不缓步出殿门,走到方阵前,一一看过众鹤童,“都齐了吗?要确保一个都不少!” “秉少元君,麒麟峰一百一十八鹤,全部到齐。” 鹊青点点头,望向远处叠嶂间的浓雾,天机阁的晨钟声在麒麟峰山间反复涤荡,泛出更为巨大壮阔的轰鸣,一下连着一下,仿佛震在心头。 卯时,终于到了。 拔剑,鹤童们的瞳仁中闪出一道锋利的金线,金光将它们稚嫩的脸映的如金纸一般璀璨;挺身,金乌剑划过,一百一十八鹤童阵列安静的如同一排排石俑; 落地,一对对漆黑瞳仁如同熄灭的蜡烛,转瞬间变得黯然无光;归鞘,头颅相继滚落,断口血流如瀑,尸首扑通、扑通直挺挺倒在血泊中。 鹤群覆灭,麒麟峰驻峰天兵便无法得到消息,只要拿下前后左右一十二座山头,珵光便如瓮中之鳖,再也翻不了身了。 叠嶂间一时大躁,瑶兮真君带昆仑峒门下天兵从后山进发,婉灵鸣空带穹华宫、丹阙巫左右包抄,弦从率玉虚崆门下从麒麟峰山门一路打上来。 山间烟尘暴起,百家之兵如同出巢的蜂群,密密麻麻的排布在各个峰顶,剑阵起落间,削下的山头轰隆隆滚下山底;残尸碎块,如同大漠扬沙,随着剑意的趋势洒向密林、溪流以及万丈深渊之中。 天门四派联手,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鹊青拄剑站在峰顶,长风猎猎。深深嗅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周遭十二座副峰已被血雨洗刷的一派鲜红,叠嶂间的浓雾也几乎被鲜血氤成了血雾。他并未参与厮杀,可心中分明已经杀红了眼。 看山山是血,看水水是血,一双碎金瞳仁亦是灌了血。低下头来,眼神里的冷冽已是掩盖不住,不由得想起围剿昆仑峒时自己与桓瑞说过的话—— “手刃仇人的感觉如何?” “痛快!” 没错,是痛快,天底下再没有比手刃仇人更痛快的事了。可是也荒唐,这杀母之仇,自己不能亲手报。 短短一个时辰,十二座副峰便被百家之兵拿下。天门四派联手偷袭,麒麟峰驻兵毫无防备,或缴械投降,或纷纷倒戈,亦或战死疆场,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只是珵光手下没有一个人想的通,围剿麒麟峰岂是一兵一卒能办得到的,这么大阵仗,为什么没有一只鹤童前来报信? 天门四派从周遭包围上来,麒麟峰顶满满围了一圈天兵,不说珵光插翅难逃,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很难逃过百家天兵的眼睛。 四派主事掠到望仙阁外站住了脚,各带了手下修为精进的弟子往殿内步去。鹊青变幻形容趁机摸到玉虚崆阵列,跟在弦从和桓瑞身后。 望仙阁内空空荡荡,一座座大殿搜来,始终没有见到珵光的影子。后阁中一片狼藉,似乎经历过一场恶斗,殿内林立的烈火龙云立柱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截面平平展展,看来是被凛冽剑意生生斩断了。其他应用物什也是碎的碎破的破,甚而有些已在强力剑意下化为齑粉。 后阁亦无人。 四派主事面对这般景象,尽皆狐疑不已,除了弦从,谁都没有注意到身旁还站了个已然变换形容的鹊青。他双唇微微痉挛,眼睛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一只手紧紧按着腰间。 众人搜遍了整个望仙阁,却怎么也搜不出珵光来。 他逃了?他何时逃的?打从一开始就小心行事步步为营,围剿麒麟峰十面埋伏外面都是天罗地网,他如何逃得脱?鹊青想不通。 一步一晃往卧榻旁踉跄去,伸手探了探锦被里的温度,凉的。枕边沾了一滩血迹,看来是珵光呕出的,沾一点在指尖摩梭,已然干涸。 珵光早就走了。 弦从步到榻前一一看了,琢磨了许久,转身对另外三派的主事道,“珵光破境心切,已入了魔。” 几人面面相觑,这才恍悟殿内为何狼藉遍地。婉灵、鸣空交换个目光,二人深知此番珵光若是不死,日后必定会找上门来,虽说麒麟峰大势已去,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入魔一说,若是实情,也算没了后顾之忧,可此时还有待商榷。 四派主事出得望仙阁,吩咐手下天兵即刻清扫战场,顺道再将麒麟峰搜索一遍,若是有珵光的踪迹,立刻绑来。顺便派出一部分手下,在九墟之中秘密搜索。 鹊青立在卧榻前许久,定定地看着枕边的那摊血迹。呵!入魔?何时入的魔?若非亲眼所见,决计不信。可又是哪处计划不够周密,给走露了消息呢?珵光这一逃,不仅母亲的仇没有报成,还连累炎凌又要置身险境…… “青儿?青儿!你没事吧?”弦从见鹊青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急忙晃了晃他的双肩。 回过神来,才发觉弦从已折回了殿内,缓缓掠过弦从的脸,别过头去,“师叔,你信他入魔?”目光正对上卧榻旁的墙壁,滞住了。 “前阵子我就觉察珵光气息紊乱,估计是破境心切,今日殿里这番情景,他又受了重伤,不是入魔又是何故?”弦从跟着鹊青的目光看过去,墙壁上有一方墙皮崭新崭新的,而其余的地方却被岁月雕琢的微微发黄。 “那里曾经挂了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女子。”鹊青喃喃道。 弦从叹口长气,从墙壁上移开目光,沉声道来,“青儿,即便他入魔,我也会找到他,杀了他。” 鹊青仰起头来,试图抚平眼眶中的灼热,耳语般低声道了一句,“我知道他在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黄雀在后(二) 麒麟峰一战告捷。 虽说此战并未擒住珵光,可十二峰势力已算土崩瓦解。各家点数死伤,将麒麟峰治下倒戈的天兵收于帐下,清扫完战场便班师回山了。 弦从施法渡来些天河水,在麒麟峰顶泼了一场梨花暴雨。山雨一落,雨水冲刷着山石上的血迹汇集成涓涓细流,溪入河,河成瀑,瀑布归天河,滚滚天河下游流淌的不再是水,而是血。 麒麟峰又是湖光山色,沐万丈金光,只是,已成空山一座。 正晌午十分,忘忧墟静谧的很,炎凌躺在洞窟中的石床上,辗转反侧久不成眠。珵光的那句话,如同一道魔咒,将心头紧锁,却无一把铜匙能敞开这个结。 霍知遇,霍伯伯,真的会是佑光天帝吗?倘若他是,那姬清姐姐、霍伯母又是谁?一切都是阴谋?炎凌心中一团乱麻。 “报!蛇母大人不好了!云溪、云溪中一片血色!”一声惊呼,将炎凌从思绪中拉扯回来,说话者二人齐声,正是蛇洞中那两条红冠蛇。 炎凌急忙起身步出洞窟,跟同样闻声而出的苍决撞了个满怀,苍决哎哟一声,“怎么了?慌慌张张。” “不清楚。”拽了苍决的袖子陡闪进主洞。 白茹亦是急忙从栖身的洞窟中奔出来,脸上的红霞还未褪去,纱袖掩面,眉宇嗔恼,“红冠,为何大呼小叫?” “蛇母大人!那、那云溪中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淌的不是水,而是血!”二蛇女面色惨白,看起来害怕极了。 “云溪淌血?还有这等奇事?”白茹蹙起峨眉,在苍决、炎凌脸上望了一眼,顺手将滑下肩头的衣裳往上拉了拉。 炎凌看向苍决,“我记得你曾说过,云溪与天河相连……” “是。云溪在天河下游。” 炎凌略略思忖,“看来天族出大事了!” “走!去看看!”白茹说完,身形陡闪不见。 三人直奔云溪,路遇各色精怪,统统面带异色,叽叽喳喳地呼叫个不停。云溪旁栖水而居的草木精灵正大批往远处迁徙,走近了细查,草木茎身都仿佛浸了血,成了鲜红颜色。 再前行,果见滔滔云溪水,成了一条血河,河道两旁造化不深的灵草灵木整个的都如栖血草般周身血红,那情形实在诡异妖冶,引人生寒。 炎凌从未见过如此众多的精怪齐聚一堂,环顾云溪两畔,半人半兽的有之,人头兽身的有之,甚而有些草木精灵,顶着树干树冠,却偏偏能化出手手脚脚。 众精灵无一敢往前行,均是远远望着云溪水,冲身旁的其他精怪指手画脚嘀咕个不停。 “嗬!还真成了一条血河,天族这回,闹得可不小啊?”苍决面带骇色,活了一千八百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血。 炎凌担忧道:“这得死多少人?鹊青会不会有危险?” 白茹与鹊青素未谋面,不过连日来屡屡听几人提起,也算耳熟了,看过炎凌,便即道,“莫如我找个使者,遣去天族问问?” “这倒不必,看这阵仗,估计是天族内起了哗变,如今尸族虎视眈眈,灵族内又重招旧部,天族必定草木皆兵。此时遣使,恐怕连碧草间都得牵扯进去。”苍决思忖刹那,又道,“不如我回趟盘古墟,让炎家的信鸽给捎个信儿去。” 炎凌沉沉地点了个头,“也好,我同你一道。” “你就不必去了,留在碧草间等我便是。”有了宿安招魂阵的先例,苍决对炎凌委实不大放心,便即当场驳回了,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天上,怔忪片刻,突地笑了,“我也不必去了。” 炎凌怔了怔,循着苍决的目光望去,亦是笑了。当空驰行着两个天族人,其一便是鹊青,不等开口唤住,二人急急掠过。“哎?鹊青这是去哪儿?” 白茹望望两个天族人的背影,冲那个方向指了指,“那是荷花塘方向。” “白茹姑娘,你先回碧草间,我跟炎凌去去就来。”说罢,跟炎凌点个头,二人抖衣而起,紧追着鹊青往荷花塘方向去了。 遥望荷花塘,已不复先前模样,碧水清波接天莲叶荡然无存,唯剩一池泥浆满塘枯荷。 池塘边落了地,还没弄清状况,泥水便兜头盖顶溅了二人一身。炎凌胡乱抹了把脸,环顾莲池,对半空中泥人般的鹊青急道,“鹊青!荷花塘为何成了这般形状?” “天族出了什么事?”苍决亦是急忙问道。 鹊青往地上一点,任由泥水从脸颊上滴落下来,双眸空洞地望着水面上的残荷,喃喃道,“我以为珵光会来取结魂珠。” “结魂珠?这珠子在我这里。”炎凌掏掏衣袖,捏出一枚闪着金泽的玉珠来。 苍决看了看站在鹊青身后的弦从,又看回鹊青,二人均是面色沉重如临大敌,“到底出了什么事?” 鹊青只呆呆地看着炎凌手中的珠子,对苍决的话置若罔闻。 “这珠子怎么了?”炎凌细细端详着结魂珠,却看不出什么异常。正自迷惑着,衣裳后摆却被个什么东西扯了扯。 “小哥哥!” 声音明明从身后传来,回头看却是无人。 “小哥哥!是我啊!”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个漂亮的小娃娃,腿脚给种在泥土里,显然是个半化人形的小精怪。 见苍决扶着鹊青在塘边的缓坡上坐下了,才对那小娃娃道,“小家伙,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就是你把我种在这里的!”小娃娃稚嫩的脸笑的灿烂,却不知为何眼角挂着泪珠。 “我何曾在这里种过什么?”炎凌一头雾水。 小娃娃委屈地噘起嘴来,“我就是那珠指路槐啊!” 看着小家伙四肢上冒出的新芽,炎凌这才恍然大悟,前日路遇老桑槐,为报送酒之恩赠了自己一株指路槐,来到荷花塘边,便顺手给插在泥里了。想不到短短两日,这小小枝丫竟化出了人形。 “哥哥还有要事去办,你乖乖呆着啊。”正欲拂袖而去,哪知那小槐灵却捧着一只胳膊嘤嘤哭了起来。胳膊上新分出的小枝杈已然断了,只剩树皮还连着。 无奈叹口气,暗地里想了想,小槐灵这两天都呆在此处,想必应该知道这荷花塘出了什么事。 “小家伙,是谁把你弄伤了?”炎凌蹲下来,抚了抚小槐灵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槐灵一边抽搭一边道,“你们到这儿之前,来了个金袍子男人,那金袍子钻进池塘一通乱翻,我见他好似个疯子,不敢现身,可是小阿槐我腿脚还扎在泥里,跑也跑不掉。” 炎凌怔怔地看向缓坡上二人,鹊青亦是抬起了头紧盯着小槐灵的脸。 “是那金袍子伤了你?” “金袍子刚从泥里出来,就来了一雌一雄两个上灵,雌的穿了紫衣赏,雄的穿了白衣裳,三个人在池塘上打起来了,一路往那边打去,我这小枝丫就是那时给他们伤了。” 鹊青一听这话,脚步踉跄,急忙奔到近前,“往哪边打去?” “那儿。”小槐灵颤颤巍巍指向天边的壁障。 静立一旁的弦从突地跃起,脚点虚空,朝着壁障狂奔。鹊青紧跟着飞掠出去,等二人回过神来,已掠出很远。 “小家伙,你先忍忍,等我回来就带你去治伤!”炎凌急道一句,拉着苍决的袖子腾空而起。 一并掠到壁障前,才发现那竟是道隔天灵障。兜头往壁障上一冲,便被一股强大灵息给生生弹了回来。四人均不是灵族人,不懂破障之法,这般横冲直撞终究不是个办法。 炎凌从周遭找了几个精怪打听,才知,若非修为到一定步数的灵族人,是化不开隔天灵障的。 又问了是否见过三人一路打斗着、去了壁障另一头,几个精怪纷纷点头,说,确实见过两个老灵追着一个满身泥水的疯子,破障去了云归墟。 那一头,竟是云归墟。 鹊青稳了稳心神,回想方才小木灵说过的话,看来弦从揣测的不假,珵光真的入了魔。 思忖刹那,沉声道,“珵光如今恐已入魔,一入魔障便会丧失心智,此番他跑去云归墟,若是进了玄镜湖不知能做出什么来。破障不能,绕路太远,为今之计,要赶紧去请逐流来破障。” “好!你等在此处,我去去就来。”炎凌陡闪了身形往碧草间飞掠而去。 苍决大不放心,冲鹊青点个头,急跟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黄雀在后(三) 忘忧墟没了往日的海晏河清,不,不只是忘忧墟,应该说整个灵族都笼罩在一种微不可查的躁动之中。 途径合欢谷时,炎凌特意往脚下看了一眼,连日来穴居碧草间,白茹常常提起这块灵墟中灵泽最盛的谷地。以往总有不少精灵成双入对,因着两情相悦,来此处坐沐天华、指物成子。 然此时此地,山高云舒,草木招展,合欢谷灵光依旧大好,却没有一对鸳鸯眷侣栖身其中。 这不安的躁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刚好能刺破多情蝴蝶翕动的薄翼。 “不知为何,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炎凌按住心口,好止息那无缘无故便排山倒海的一阵心悸。 苍决扯住他一只袖子,径直往碧草间所在的密林疾行。拨开草丛,按白茹交代的法诀化去了洞口的灵障,才捧住他双肩,沉声道来,“隔天灵障那一头是云归墟,一旦牵扯到玄镜湖,我就怕的很。这一次,你能不能不去,就老老实实待在蛇洞中?” 炎凌迟缓地摇了摇头,拍了拍端住自己双肩的苍决的手背,“你寻我八百余年,见我生生死死,心中滋味何如?将心比心,倘若你有差池,我亦是见不得、受不住……” 他那眸子真如魔障一般,定定地将自己望在眼里,苍决迎上那眸子里的光,紧抿了唇,过了许久才轻轻点个头,“好。但为人事尽,生死归天命。” 略一迟疑,相视而笑。 白茹也不过刚刚从云溪旁回转,见二人折进洞,又是满身泥水的形状,微蹙起双眉,从正首的石椅上立了起来。“你们两位,这是在泥水里打过滚儿?” “说来话长,白茹姑娘,逐流哪儿去了?”苍决环顾洞内,既不见蛇儿们的影子,也不见逐流的影子。 白茹双颊泛出桃色,纱袖掩了口鼻吃吃一笑,“晨间时分,我见他酒意朦胧,可爱的很,便生了轻薄之意。眼下逐流大人正在洞中生着闷气。”说着,往一处岔洞口上指了指,提高了嗓音道,“人家逐流大人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姑娘我了,眼下,估计是出不了洞了。” 白茹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原是炎凌生拉硬拽将逐流给拖出了洞口。 苍决打眼一看,逐流双手死死扒着洞口的石壁,身子已被拖出了洞外,脸颊却还执拗地紧贴在石壁上,胸膛里的笑意已是忍将不住,嗤嗤笑着,嘲道,“逐流啊逐流,万年铁树不开花,你五千年老桃,今儿也花开两朵了?” 笑过,顿了顿,面沉似水书回正题,“走吧逐流,找你有要事。” 逐流从石壁后探出半张脸来,看看炎凌又看看苍决,见二人神色凝重,没有要诓他出来嘲弄一番的意图,才红着面颊低头走了出来。“咳咳,走,走,立刻走,这地儿不能呆了。” 白茹往石椅上一歪,浅笑着目送三人出了蛇洞。 从碧草间到隔天灵障,不过半盏茶时间。逐流一路讪讪,所幸二人对此事只字未提。只将珵光入魔后,与紫绡药蛮儿从荷花塘一路打去了云归墟一事,说了个大概。 鹊青负手立在灵障前默然不语,定看着光彩四溢的厚厚壁障,仿佛目光已穿透了隔天灵障,望进了云归墟中的雪白天地。 逐流掠到灵障前落了地,将眼前几人一一看了,才道,“忘忧墟乃灵族重地,隔天灵障奇厚,以我的修为顶多能化开个小洞,你们几个要委屈委屈钻进去了。”说罢,驭气掐诀在灵障上虚画个圈子。 不时,果见灵障破开一人粗细的口子。 几人一即跃入,洞口立时合拢。回首再看,已不见隔天灵障的痕迹,前后左右皆是雪白高大的密林。 一群人中就属弦从修为最高,闭了眼驭气查察,往左首方向指了指,“那边有灵息!”说罢提气掠去。 重峦与天接,云归墟白的晃眼。 一线天际之间,药蛮儿和紫绡对珵光穷追不舍,远望山下就是镜湖禁地,可珵光却不正面应战,一道儿甩出剑意发难,一道儿急急往镜湖飞掠。 “他去禁地做什么?”紫绡对玄镜湖并非一无所知,这幻境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旦进去,便生生世世与它锁缠在一起了。 药蛮儿心烦意乱,方才与珵光在荷花塘的一番打斗,便已查察明白,这位天族元君如今半陷魔障,不时便会心智全失,成为一头猛兽。 想到那双妖异血红的眼睛,药蛮儿不由得打个寒颤,一头猛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头猛兽是俢至飞升境的魔兽。珵光入玄镜湖事小,若是牵动了饲魂玺,那九墟恐是要付之一炬了。 想罢,猛提了气,甩开袍袖唤出无数参须来,正对着珵光背影抛了出去。紫绡见参须拦住了珵光的去路,急忙飞掠过去,急掐法诀,隔空驭出一掌结结实实拍在珵光胸脯上。 这一掌虽未洞穿珵光心口,可身后的山巅却崩落下来,跌入万丈深渊。“这小子修为不浅!”疾呼出口,珵光的指剑已兜头劈来,紫绡疾闪身形避开剑意,见剑光正掠向药蛮儿,急忙喝道,“老蛮儿!小心!” 药蛮儿腾空一跃,避开指剑,参须被拦腰斩断。后退几步,身形一抖,急急掐个心诀,唤出无数分身来与珵光纠缠在一处。 这分身灵妙至极,每一分身还能再唤分身,一时间重峦上遍布了千千万万的药蛮儿,千万个药蛮儿如雪片般洋洋洒洒绕着珵光窜来窜去。 每一分身同时唤了参须缠上珵光周身,层层叠叠,不多时便把珵光缠成了粽子。 珵光只觉得心中一时澄明一时糊涂,澄明的是还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糊涂的是自己根本无法说话,一出口便成了野兽般的暴吼。看着周身缠绕的白须,急火更是攻心而起,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必须去玄镜湖!必须去玄镜湖! “不好!”药蛮儿查察到强力内息扇出的疾风,陡闪身形,一把揽住紫绡腰身,远远向后掠开。 珵光妖异的双眼迸出血光,仰头暴吼一声,生生挣开了参须。飞升境的威力,强大的可怖,参须利刃般向四周划去,所过之处,山壁皆倒,草木尽断。 整个云归墟,天地异动,轰隆之声振聋发聩。 二人左避右闪之间,珵光正急速往镜湖中冲去。弦从掠过两个老灵头顶,径直跟着珵光一头扎进镜湖中。 “药祖前辈、紫绡前辈!你们没事吧?”鹊青冲到两个上灵身旁,上下打量一番见并没有受伤,转身便欲追上前面二人。 紫绡看了看几个晚辈,点点头,急忙拉住鹊青,“你们要去玄镜湖?” “不能去!”不等紫绡说完,药蛮儿立刻喝止。 “珵光了解镜湖,如今失了心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鹊青甩开袖子,猛冲了出去。 “谢过两位上灵救命之恩!”炎凌略一抱拳,拉起苍决的袖子一道儿向镜湖冲进了镜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零章 黄雀在后(四) 大雾弥漫,十年前镜湖便是如此,今时今日一丝未变。 就在方才几人触及镜湖水时,湖面已悄然倒置,脚底成了一面坚硬的镜子。浓雾越过山川,滚过密林,往镜湖畔汹涌而来。 有了十年前卫忠的例子,几人不敢走散,紧紧跟在弦从身后。环顾四周,湖畔上的浓雾刚好把镜湖围成一个圈。一目了然。 弦从将紧紧握在手中蓄势待发的穹泸缓缓放下,眸子中闪烁着迷惑的光,“我听说过这处镜湖禁地,珵光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就是饲魂玺。”鹊青死死盯着湖畔翻滚的浓雾,丝毫不敢放松。 弦从皱紧了双眉,仔细回忆往昔的点点滴滴。饲魂玺是八百年前遗失的,那年佑光天帝为此事急招四仙君入天机阁议事。大师哥回来后面色很是难看,之后没几年便将玉虚崆事宜交与自己掌管,去凤舞崖闭关去了。 这件事,或许天族的小辈并不知晓,可天门中的四仙君却人人心知肚明。 “这就是饲魂玺?自九墟大战那场陨石雨破开九墟大陆,这玄镜湖已在此处三千多年。青儿,饲魂玺失于八百年前。” 八百年前,三千年前,事情似乎一直围绕着这两个节点。炎凌不知何时竟形成了某种奇特的反射,一旦听到“八百年前”这四个字,便不由得心悸起来。 八百年前的种种,其始作俑者,都是三千年前那场大战。 鹊青没再回应,倒握金乌剑往湖心急冲。十年前去栖仙洞,凤栖仙君也曾这样说过。可玄镜湖中当自己第一次对这镜湖起疑时,珵光明明白白的应了,没错,这就是饲魂玺。 “镜湖又在下雪。”苍决望着半空中白茫茫的一片,伸手抄过几片雪花看了看。 玄镜湖的雪似乎永远不落,不知这里的时间是否还停留在十年前,亦或是这里就从来没有过时间。就像琥珀中的蝴蝶,对蝴蝶而言,琥珀中不存在时间。 逐流仰起头看向天空,再环顾四周时,湖畔的浓雾已扑到了几人身畔,五步之外的位置统统隐没在浓雾中。 “镜湖是幻境,什么都不要想!”鹊青厉喝一声,手挽剑花,摆出个防备的姿势。 其余四人不由自主的背靠背围成一个圈,谨慎地凝视着雾中。 一点火光从雾中掠过,因着速度奇快,划出一条火线,掠到最近的位置时,可以堪堪辨别出是个人形。 那人形如同一块点燃的木炭,忽明忽暗地闪着暗红色的光斑,消失在浓雾中不久,又急掠回来,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 “那是什么?”弦从用穹泸剑对那东西消失的方向指了指,眯起眼竭力想要看清浓雾中的人形。 “你们听!他在说什么?”苍决合上双目,支起耳朵来。 “阿颂……阿颂?”逐流努力辨别着两个模棱两可的字眼,终于确定道,“他在唤圣灵女的名字!” “是珵光!追!”鹊青话未说完,弦从便如离弦的剑般急冲出去,不时便消失在雾中。几人纵身跃起,急忙冲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过去。 一路直追,却怎么也没个尽头,不但没见到弦从的影子,甚而连那带着火光的人形都给追丢了。感觉上似乎已过了半柱香时间,四人互相扯住衣袖,生怕如十年前的卫忠一般,入了迷雾,归来时已过了千年。 雾中又现出那些浅浅淡淡的影子来,轮廓朦胧,但看的出是同一个女子。近的就在五步之遥,或手挽丝绦曼妙起舞,或以手支颔垂首凝思,亦或是提着罗裙灵步轻移。 炎凌不由得朝着最近的一个女子迈出了几步,可无论如何往前,那女子都保持在不远不近的五步之遥。 苍决急忙将他拉回来,“幻境中人,做不得真。” “那是母亲。”眼前鲜活的形态,虽只是一抹薄影,炎凌还是认了出来。 鹊青在三人脸上一一看了,想起镜湖中炎凌的半缕幽魂曾说过的话,你心里有什么,这里便有什么。“方才你们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那这圣灵女,应该是珵光的念头幻化出的形状了。”鹊青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灼热气浪猛扑面门,指剑闪着流铁似的红光,直冲过来。“闪开!”炎凌纵身掠向鹊青,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抛向身后。随着野兽似的一声暴吼,指剑带着怒意向自己胸口刺来。陡一侧身,指剑贴身划过,珵光随着剑势冲进浓雾中。 “把……还我……把……还我……”呓语似的低吼在四周响起,浓雾深处一抹灰烬的余光若隐若现。 “把什么还他?”炎凌极力辨认被咕噜咕噜的低吼声覆盖住的字眼。 逐流略微侧头,斜斜听着,“珠子?你听,是珠子。” “结魂珠!来镜湖之前珵光曾去荷花塘找过结魂珠!”鹊青说完,炎凌下意识摸了摸袖袋。 那气浪又扑了过来,快的只能看清移动的是一束暗红色的光,这次指剑驭出了一道剑意,四人提气跃向半空,躲了过去。剑意滑向远处,浓雾中圣灵女的身影倒下了一片。 珵光哀嚎着冲向那片倒下的影子,一即靠近,雾中的圣灵女便如青烟般散开了。他的喉咙中滚动着可怖的呜咽声,血红的眼珠带着骇人的怨念将四人死死看在眼里。 鹊青猛提一口气,挺剑便要冲过去。却在这瞬息之间,珵光突地闪到几人眼前。他周身上下带着啪啦啪啦木炭燃烧时的爆响,那火,似乎直接点燃了五脏六腑,然后从皮肤、从衣裳表面,灼出暗红色的破口。 四人急忙向后掠开,落地时刚好将珵光围在中间,彼此迅速点个头,对着珵光前后左右各个要害一齐发难。 三把剑以及一掌戾气,统统命中。珵光没有躲,用血红的眼珠直直望着眼前的炎凌,“把……还我……”身形一抖,热浪猛冲,四人一阵眼花缭乱。回过神时,已跌在镜面上。 珵光陡闪身形,驭出剑意力劈出去,三人就地一滚,摸起剑便要还击。可珵光冲炎凌而去,这道剑意若是击出恐会伤及炎凌。 炎凌还来不及防备,一只滚烫的手便掐向了自己的脖颈,轻而易举的将他拎了起来。 苍决见珵光的另一只手已蓄起掌力,连忙疾呼,“给他!”说罢挺起骨剑朝着珵光后心又刺了一剑。 炎凌掏出袖袋中的结魂珠,朝着浓雾深处抛去,接着便感觉自己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珵光再次闪进雾中,这次过了许久都没再回来。 苍决疾闪到炎凌身旁,“你怎么样?” “我没事。”炎凌捂着脖颈上灼伤的皮肉,不知是不是错觉,自己竟然能感到肉体的疼痛。 鹊青也掠了过来,见炎凌安然无恙,长吁了一口气。 “这幻境中到底孰真孰假?”逐流的脚步稍显踉跄,拖着桃花剑慢慢走了过来,“方才一说到他,他便来了。”话一出口,逐流赶紧摇头,生怕脑子里生出关于珵光的念头。 鹊青望着浓雾中圣灵女的鲜活形态,目光却陡然滞住了。 三人狐疑不已,循着他的目光仔细甄别,雾中除了圣灵女竟然还有另外一个女子的幻影,这轮廓似曾相识。 “是碧玺夫人。”炎凌看了看鹊青,对几人道。 “碧玺夫人?鹊青,是你念头里的幻像?”苍决努力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这镜湖幻像实在是太过可怕。 鹊青摇摇头,“是弦从师叔的幻像。” “十年前,我们来镜湖时都在想什么?为何雾中出现的影子是我们自己?”逐流不解。 炎凌道:“那时我们什么都不知,亦什么都不执,自然幻不出别人,这镜湖勾人心魔,执念越大便越是可怖。” 逐流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惑,“药蛮儿曾说过,那结魂珠在荷花塘中都结不出圣灵女,在这里又能有什么用呢?珵光都入了魔为何还执拗于这颗珠子?” 鹊青微微合上双目,竭力绕开珵光,他也拿不准方才的珵光是真是假,倘若是假,真能将珵光幻出来的只有自己。 倏然一瞬,浓雾中圣灵女的万千薄影纷纷化成一缕轻烟,飘飘渺渺向浓雾深处荡了开去。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了。”炎凌望着轻烟缥缈的去向缓缓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一章 黄雀在后(五) “我便不懂了,照珵光这些年所做的事来说,每一件都在风口浪尖上,要么是围绕饲魂玺,要么便是意图挑起三族对尸族的仇恨。如今看来,他执拗的明明是一个圣灵女,那么他做那些又是为什么呢?”苍决收回正望着缕缕轻烟的目光,转而看向三人。 逐流看了看炎凌,亦是迷惑不解,“对啊,那碧落舍是珵光亲自带兵围剿的,圣灵女也是珵光亲手逼死的,倘若他真是爱慕圣灵女成痴,何至于做出如此恶行?” “因爱生恨吧,父亲这个人我还算了解,得不到的,他就算是毁了,也不会便宜别人。”鹊青很少称呼珵光为父亲,这两个字莫说提到,就算是想起来都恨得咬牙切齿。 不知是不是在可怜珵光,这次鹊青没有直呼名讳。 炎凌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纵身一跃,循着轻烟的去向掠进浓雾中。 一个由执念幻出的人,还是人吗?四人一面飞掠,一面暗自想着,镜湖的混沌雾,不仅拉长了时间,连同四人心中的念想都一同放大了许多。结魂珠以缓慢地难以察觉的速度,将圣灵女的幻像纳入珠体。 弯弯绕绕的无数黛色烟痕,犹如无数游魂,越是静谧,便越是让人觉得可怖。 剑意时而越过浓雾划向漫无目的的虚空中去,时而与另一道剑意在半空中相撞,击出电闪雷鸣。 炎凌左右避开,明明很近,明明很快,却似乎永远没个尽头。 赤红的流铁剑意,来自于深陷魔障的珵光,那是一把无形的,人剑合一的气剑,削不乱,斩不断。此时,那把剑已成了一把魔剑,正握在一头猛兽手中。而那流银剑意,是碧玺夫人的穹泸。弦从说过,他要用这把剑亲手削去珵光的头颅,以祭玺儿在天之灵。 雾中只剩下碧玺夫人的幻像,不管用谁的视角来看,那千万个碧玺夫人都在五步开外的距离,生动鲜活的存在着。鹊青望着望着便失了神,尤其那舞剑的形态,以及那身法。可那雾影,又冥冥中让人觉得叵测,他想了许久才想明白,那不是母亲,那只是弦从心中的玺儿。 那么珵光心中的圣灵女又是怎样的呢? 时间在感觉上过去了很久,四人落了地。珵光和弦从斗的正酣,强力内息扇出的疾风拍在面门上,若非驭气定住身形,不时便会被冲到浓雾中去。二人每击出一剑,便有无数碧玺绝地消失。弦从渐渐处于劣势,即使那些碧玺只是幻像,他还是分了神。 鹊青暴喝一声冲了上去,用金乌剑挡了珵光的一记杀招。指剑迅速撤回,弦从踉跄着退开几步。珵光双目突地一闪,将矛头对准了鹊青,双手刷拉拉抖开,一柄食指剑瞬间化成了十把长剑,猛提一口气,十把指剑伴着一声厉吼齐刷刷直扑鹊青面门。 眼看剑尖直逼胸口,已是避无可避,脚下一沉,便被一股巨大力道生生扔在地上,登时跌出一声闷响,气都喘不上来。 苍决看鹊青一眼,突地甩开骨剑迅速击出两道剑意,逐流趁珵光不备挥起桃花剑向珵光脖颈上斩去。就在同时,炎凌已唤出了机杼琴,纵身往半空中一跃,泼出两响抛向珵光心口。 三人围攻珵光一人,若非有分身之能断然难逃一死。哪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十把指剑随着哗啦啦一阵金属轰鸣,幻成无数道指剑,万剑齐发,不仅打落了逐流的桃花剑,甚而连那握剑的一只手臂都齐齐斩成了几段。 苍决凌空一个纵身,将几道直击要害的剑意躲开,奈何剑意实在密集,仍有十来道直接刺穿了身体。 在场五人,无论是砸在地上的鹊青,还是已斗至力竭的弦从,无人幸免,皆都身中数剑,倒地不起。 炎凌强打精神,看了看几人,好在珵光已入魔,手中的那把利刃不再是天族兵刃,否则,这几剑下去至少苍决和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怎么办?”逐流已是气若游丝,点指封了几处脉门,将手臂断口的血止住了。 “这畜生现在已成了怪物,受了如此重伤还能支持的住!”弦从呕出一口血,拄着穹泸剑,想勉力挣扎着起来。 “倘若不是在这镜湖,他既已入魔,便没多少时间可活了,可在镜湖中就很难说了。”苍决向四周望了望,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对付珵光。 炎凌抹去嘴角的血迹,看了看沾血的指尖。自己怎么会流血呢?活死人以气驭体,身体只是一具躯壳,既不会有疼痛也不会流血,可这血,确是真真切切有温度的。捻了捻指尖,抬头时竟看到了夜色。 谁也没有察觉大雾是何时消散的,天上挂着明亮的星斗,脚下的镜面亦是一望无际的星斗,停驻在半空的大雪忽然开始坠落,就在这一派晴明的月光下,落的铺天盖地肆无忌惮。 细细听来,耳畔缠绕着若有若无的笑声。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幻觉,直到惊异的目光看向旁人,才发觉其他人脸上,均带着一模一样的疑惑神情。 一个女子在笑,笑的缠绵幽怨,甚至还带着几分羞涩,那笑声逐渐近了大了,慢慢悱恻起来,光是听那声音便觉得动人的很。 她是谁? 笑声毫无过度的从悱恻变成恶毒,冷极了,只是听着便感觉正有一对怨毒的眼睛躲在暗处死死盯着自己。 珵光嚎叫着四处寻找声音的来处,他已彻彻底底的成了一个疯子,镜湖大雪被他急速飞驰的气流搅动的如同一场风暴,所过之处疾风打着呼哨,发出魂阵中游魂般的凄啸。 那女子现了形状,一身粉莲烟纱被气流冲的鼓荡缥缈,臂上缠绕的雪绦亦是迎风招展。 她站在雪中,仍在笑,笑笑地望着半空中的珵光,可细看下来嘴角擒住的那抹浅笑,真如一张黏地不慎牢固的宣纸。只是看一眼,就知道这宣纸背后是一张阴冷怨毒的脸。 “珵光的心魔,是圣灵女,可他心中的圣灵女却恨极了他。”鹊青远远望着珵光,那双向来藏着阴狠狡诈、机关算尽的眼睛,竟然有如此柔软的时候,即便他入了魔,即便他已失了心智。 “母亲?!”炎凌仓皇地起了身,只迈出了两步,却忽然定住了。 圣灵女转过头看着他,眼神既悲悯又慈爱,可是在这温情的表象背后,却似乎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匡儿,来,到娘亲这里来。”说完,仍是转回头笑笑地看着珵光。 “阿颂。”尽管是野兽似的低吼,阿颂这两个字眼却吐的清楚极了。珵光落了地,端住圣灵女的双肩,痴痴地看着。那对赤红的诡异眸子,竟似柔和的心跳,忽明忽暗。 珵光轻轻将圣灵女揽在怀里,抚着她柔滑的头发,低声道,“你终于回来了,你当时为何那样傻?我拼命的救你,你却拼命的往火坑里跳。” 圣灵女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如同揭去了一张面具,悄然换上另一张面具,那表情迅速狰狞起来。 她将手慢慢搭在珵光背上,五指鹰钩般蜷了起来,就像探进清澈的溪水里头取一颗鹅卵石,她轻而易举的从珵光后心,取出了已烧灼的焦黑如炭的心脏。 珵光猛地将她推开,眼睛里温柔的光经由复杂的情绪过渡成凄惶和绝望,他定定地看着那颗心。 一个入魔的天族人,要一颗心有何用?可他一直用这颗心,爱着一个得不到的人。 圣灵女亦是望着那颗心,可表情却是温柔的、缠绵的,“你看,你的心是黑的。” 那颗心已经燃烧到尽头,闪着零星火光,魔障的烈焰迟早要将它烧成灰烬,可珵光不承想,取下这颗心的,竟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五内俱焚的痛楚珵光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只感到自己如同一截枯萎的木桩,被命运无情的手搁在一片荒野中,不能思想不能移动。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八百年前围剿碧落舍,是怎样的身不由己,比如那孩子,他本就不应该出世。可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圣灵女手心轻轻一握,那颗焦黑的心咯吱咯吱碎成了齑粉,她的姿态美极了,仿佛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闪亮的星辰,挽袖轻抛,满手星辰便扬了珵光一脸。 一声绝望的哀嚎立时割破了雪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二章 黄雀在后(六) 珵光试图抓住空气中焦黑的粉尘,因着太过仓皇,显得既无助又笨拙。齑粉洒落在雪地上,瞬息之间消失无踪。 他木然半跪了下去,前尘过往倏然成了空白。 圣灵女将他望了片刻,抚抚鬓边华发,一面阴渗渗地笑着,一面提着粉莲裙袂缓缓踱开了步子—— “珵光元君,你可曾想过,你机关算尽为的只是一个我吗?那至尊之位,你当真不曾觊觎过? 哼哼,借口,都是借口。 这九墟之中,有多少人堂而皇之的把有情有义当做幌子,背地里为的却竟是那些令人齿冷心寒的行径。” “你不是她。”珵光垂下眼帘,那暗红如血的眸子,又黯淡了几分。 圣灵女突地停下脚步,冷冷地看向珵光,“我当然不是她,可你心中的我就是这副样子,恨极了你,恨死了你,就算亲手掏了你的心,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杀我赤光郎,夺我嵇匡儿,害我饮恨死,竟还敢厚颜无耻地用你心中这点脏念头,唤我回来?” “你听——”圣灵女举手在耳边打个罩子,眯起了眼睛。 玄镜湖空空寂寂,只有落雪的轻微窸窣。 “你听到了吗?是碧玺夫人在哭,哭你为何,拿她的元神祭了这镜湖,哈哈哈哈……” 珵光一脸惊骇,仿佛已将那哭声听的真切,失心疯魔似的陡然跃向高空,抖开袍袖擂打着心口,胸膛里爆出哀鸣。 便在这刹那,一线流银剑光,生生劈了上去,热炭似的头颅砸在雪上,嘶嘶冒着热气,身体亦是直挺挺坠下来,扑出一团黑烟。 弦从手拄穹泸,在珵光破碎的躯体前落了地,正对着他仅剩的一只赤眼,碾碎了他的双手和四肢。 “你用玺儿的元神祭了镜湖?为什么?她欠你什么你要这么对她?” 那赤眼眨了眨,流的不是泪,而是岩浆。 “不要!”平白无故,一个淼淼幻影扑了上来,挡在那堆焦炭上,幻影似的女子凄惶地冲弦从摇了摇头,声声嗫嚅着,“不要,不要……” 逐流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圣灵女,又看了看伏在珵光身上的女子,“怎么又冒出一个圣灵女来?” “那不是圣灵女,是霍姬清。”话音刚落,眼见得弦从举剑便要横劈在霍姬清身上,炎凌紧抖袍袖倏然飞掠,空手将穹泸的白刃稳稳接住,“莫要伤及无辜。” 转看霍姬清那张凄楚哀恸的脸,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珵光如此待她,她竟还倾心于他?真造化弄人…… “是你?炎凌?”斗转星移,时隔多年,尽管眼前的炎家少爷已是白发异瞳,霍姬清还是认出了他。霍姬清无暇厘清事情始末,用有形无实的双手徒劳地拉扯着炎凌的衣袍,“炎凌,炎凌你求求他,求求他不要杀珵光!” 在这镜湖之中,是幻是真已是分不清了。弦从收回穹泸,冷眼扫过霍姬清,与那破碎头颅上仅剩的一只赤眼对视了许久—— “珵光,你心狠手辣,作恶多端,就算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便宜了你。你用玺儿祭镜湖,那我便用你,祭玺儿。” 说罢,终于重重落脚,将那半颗头颅踏了个粉粉碎。 伴镜湖长夜,伴白梨落雪。弦从仰天长笑,仗剑而起,在霍姬清锥心刺骨的哀鸣中,对静湖畔诡秘的浓雾大喝不止,“玺儿!师哥为你报仇了!玺儿!安心睡吧,师哥永世守你!” 那身影穿惯了玉虚崆雪白的师门剑袍,与镜湖雪同色,在镶嵌了灼灼星子的长空中猎猎抖开,这一瞬间,仿佛那剑袍存在的意义,就是这个雪夜。 弦从拖着穹泸,往雪中去,在雪中消失。 站在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圣灵女,突地暴起一阵狰狞笑声。笑过,呢喃似的,一字一字道,“呵,可笑,可悲。” 她手挽纱袖,施施然侧过头在霍姬清脸上扫了一眼,转而向着站定在霍姬清身畔的炎凌步了来。 一开始,那四人竟同时觉得自己眼花了,圣灵女脸上变幻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时而是男子时而是女子,时而笑时而怒,时而愁容满面,时而怨毒冷漠。 炎凌挥袖收了霍姬清,急忙揽着三人向后掠开,可那圣灵女仍旧是不远不近的往前走来。 “这结魂珠,结出的是什么怪物?”逐流用仅剩的一只左手挺了剑,审慎的望着那诡异的女子。 鹊青连忙甩甩头,不知为何那不断变换的面孔竟让他感觉心智混沌,稍稍回神,沉声道,“亡魂,恐是万千亡魂,借着珵光的幻念凝在一处了。” “匡儿,来,让娘亲看看。”圣灵女招招手,凄凄唤着。 炎凌揽着三人又掠开几丈,趁机唤出机杼琴,心里琢磨着倘若对面这东西真是由亡魂凝结而成,他或许还能抵挡一阵子。 “还等什么?跑啊!”逐流一把扯住炎凌的袖子,转头往静湖畔飞掠,可是那静湖畔看似很近却怎么也到不了,就好像几人一直在原地踏步。 回头再看身后,圣灵女依旧是不远不近,笑笑地跟着他们。 苍决双耳一颤,突地望向空中,“又是这声音!” “什么声音?”鹊青侧耳去听,就在远远地辩不清的方向,传来隐隐约约地乐声,那声音空洞悲怆。“是陶勋?” 苍决点点头,一面防备着圣灵女偷袭过来,一面对几人道,“正是十年前,落英谷号令尸傀的勋声。” “那个惯用黑铁长钉的神秘人?”炎凌说着,惑然看向逐流。 “是子虚空?”逐流环顾镜湖四周,星月皎皎,一目了然,什么人也没有。 怆凉勋声呜呜咽咽,圣灵女那双落花眸子突地化成两个黑洞,借着雪光将四人的身影森森凉凉地映在里头。 粉莲身子倏然一颤,十来个一模一样的圣灵女,从四面八方踏雪而来。那步态分明缓慢,却又轻盈极了,只刹那间便步到了眼前。 鹊青猛提一口气甩开金乌剑,剑意划出个绸缎般柔软的弧形,径直洞穿了一半圣灵女的身体。 圣灵女安然无恙,仍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自己。 苍决、逐流错愕地望着周遭那帮怪物,一气驭出五六道剑意,亦是无法伤它们分毫。 那剑意,只如穿过一束光,划向远方。 十来个圣灵女倏然闭上眼睛,双手掐出兰花指,呢喃也似的念了心诀,突地睁开眼睛跃向长空。兰花指陡然一翻,兜头打下一道莲花掌印。 掌印道道相叠,直奔四人头顶。 “莲花烙!”不等逐流喝出这三个字眼,迎门一掌便拍在了百汇之上。 这一掌下去,四人皆是脉门尽封,重重跌在地上。 那十余个怪物同时落了地,正慢悠悠的往前走着。炎凌伸长手臂,试图将掉在一旁的机杼琴拖到身旁,不想那琴此时竟重若千钧纹丝不动。 “莲花烙如何破?”他急急问道。 逐流无力的摇摇头,“只有圣灵女知道。” 这时那呜呜咽咽的勋声倏然一顿,又猛地挑起刺耳的调子。说时迟那时快,圣灵女手指一抖,又是一记掌印生生盖过来。 炎凌咬牙挨过,急忙去拉扯三人的袖子,“苍决!逐流!醒醒!”顿了顿,转看鹊青亦是昏迷不醒,“鹊青!鹊青!” 意识到这三人已危在旦夕,炎凌咬紧牙关,突地扭过头来,视线掠过不远处的圣灵女,直直望上半空中,恨恨喝道,“你是谁!你出来啊!” “呵呵。”圣灵女们齐声冷笑,晃晃身形重又化成一个,闭目驭了长气,兰花指陡然一分。 炎凌被掌力撞开,喉咙腥甜,吐出一口血来。继而便觉得周身气息乱窜一通,心智烦恶的要命,好似有个什么东西梗在胸膛中,吐不出又咽不下。 那气息动荡的他乱抓乱滚,衣袖无意中在机杼琴上拂了一响,便听到阵阵澌灭之响,在周遭窸窣炸开。 猛力压住胸口定神去看,原是那圣灵女腹上已划开一口,屡屡黑烟似的浊气正沿着那口子奔涌出来。 勋声戛然而止。 炎凌拉过机杼琴,撑着地面竭力往起站,胸口里的东西猛然一冲,登时仰起头吐出了一腔戾气。 迅猛戾气直扑长空,与茫茫星幕融为一体。 那身着黑斗篷的人静静立在一旁,望着长空中氤氲消失的戾气,沉声道,“炎公子,今日你才是真正的嵇匡。” 炎凌愕然望着眼前那人,不亚于遭了个晴天霹雳,木木地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是你?怎么会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三章 黄雀在后(七) “老蛮儿,镜湖中这是发生了什么?”紫绡望着山下谷地中的镜湖,眼睛眨也不眨,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几个小辈前脚刚踏入镜湖,后脚,镜湖就成了另一番模样。 镜湖水焦黑如墨,墨色正顺着湖畔渐渐向远山密林蔓延开来。云归墟上空,那轮洁白的骄阳不知何时盖上一抹妖冶嫣红,如一颗滴血的瞳仁,在云间天际腾腾转动。 白山黑水,药蛮儿定定望着—— 上古莽荒时候,玄机天尊曾如何唤醒九墟大陆来着? 九墟混战时候,玄机天尊又如何,降下饲魂玺来着? “是太和息。”墨色极缓地晕染上来,放眼望去,似是那镜湖水正一点一点吞噬天地。药蛮儿略微驭起灵息,离地三尺,生怕那黑也将自己给吞了。 “太和息。”紫绡默默重复。一万年前,九墟未脱混沌,玄机天尊以太和之气化开混沌大陆,洒下祭海孢子。这生灵的种子衍下四族,衍下世间万物,五千年修身,五千年化灵,一万年弹指一挥间…… 紫绡看向药蛮儿的侧脸,从她还是一颗灵芝芽的时候,她便经常将他这样望着,可他从未见过他的脸色如此苍白。 “莽荒已破,混沌已开,太和息再现,若非蛮王要毁天灭地,便是这饲魂玺,要重启了。” 眼下洁白山峦,已成一片焦土,紫绡俯下身掬起一把,任绵软肥沃的焦土从指缝间滑落。 整个云归墟的白,正缓缓染成焦黑。 “老蛮儿,咱们这两把老骨头,还能做些什么?”紫绡拂尽手上的尘土,慢慢站了起来,韶华面庞终掩不住万年岁月,笑里满是疲惫。 药蛮儿斜斜将她望在眼里,见她额前的一缕青丝随风晃荡,这瞬间,不由感怀,相傍万年的紫灵芝,竟也有些苍老了。看罢,垂下眼帘,浅浅笑过,“做什么,都是徒劳。” 九墟亦有九墟的命数,蛮王的棋盘上输掉一颗子,又能算什么呢? “也罢,孩儿们各由天命。” 二人一齐望着那滴血的残阳,云归墟的夜幕要来了,残阳如巨轮般缓缓滚动着,滚下黑山黑水,滚到另一头去。 日月倏然变幻,血一样的日光在炎凌脸上吐下一片阴影,斗篷下那张熟悉的脸肆无忌惮的朝他笑了笑。 笑的憨厚亦忠诚。 十年前,万窟山林中的一切,眼前这人所有的佐证,统统都要推翻。 炎凌张口结舌,甚而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那表情似乎是经了天大的嘲讽和戏弄的后知后觉,“卫忠!你何故做个那么大的局来害我们?” 卫忠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诚恳道,“炎少爷,卫忠不是坏人,亦不想害谁,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顿了顿,在炎凌错愕地目光下,踱到苍决身旁,将躺在地上的三人一一看过,又道,“炎少爷放心,我能保苍决殿下安然无恙,逐流、鹊青二人也能毫发无损的回去。只是——” 卫忠转回身,定看了炎凌片刻,垂下眼帘来,“只是炎少爷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炎凌驭袖拂一响机杼,对着卫忠的面门泼了出去,迅速掠到三人近前,将他们护在自己身后。 卫忠轻盈弹开,落地。仍诚诚恳恳,缓缓道来,“炎少爷,你应该听听我的条件,除非你想亲眼看着他们魂散镜湖。”顿了顿,补充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般幸运。” 炎凌心虽狐疑,却不敢再信卫忠。十年前,与鹊青从义庄返回时,生擒了他,那时他头脑混沌言语不清,若非自己出面阻拦,他早在鹊青的束仙索下魂飞魄散。 十年,从一个流落在盘古墟的散尸,到成为苍决最衷信的侍卫,几次三番从中作梗挑起腥风血雨,他隐藏的天衣无缝。 机杼再响,已是浓墨重彩泼泼洒洒,镜湖亡魂拢上头顶。炎凌纵身跃向长空,挥手抛下一道壁障将三人护住。半悬空稳稳立在魂阵下,放声道,“卫忠!休想再诓骗于我!” 话罢陡然一响泼向卫忠,攒动不休的万千亡魂循着袖风直掠过去,不时便将卫忠吞噬其中。 一响连着一响,机杼琴的余音嗡嗡颤动,亡魂所过之处,将方才骄阳融化的雪重又结成了冰。 瞬息之间镜湖成了冰湖,壁障下的三人浸在水中,亦是结结实实的冻成了只能堪堪辨出个形状的冰人。 空气中煽动着刺骨的疾风。 炎凌往机杼上猛力一拍,魂引的铿锵尾音带着崩裂的暴响当空炸开。 冰弦尽断。 勋声呜呜咽咽迭地而起,亡魂啸叫一声矮过一声,眼见魂阵被那勋声割裂的支离破碎,一路凄啸着往湖畔冲去。最后,与湖畔的混沌雾融为一体。 云消雾散,镜湖重又笼罩在血红的光下。 炎凌重重跌在地上,手拄机杼呼呼喘着大气,空气中冷的要命,呼出的白气立时化成雪沫飘落下去。 “炎少爷,时间不多了。”卫忠伸出手指了指天上,视线随着手指看了看挂在当头的骄阳。 炎凌下意识跟着去看,那滴血骄阳周围的天际,倏然慢慢合拢,皎白长空化成一片星幕,两线交叠,镜湖暗了暗,又重新点燃。 瞳仁、眼白,炎凌打个机灵突地醒悟过来,那是一只眼睛,一只,大的骇人的眼睛。 “你再好好想想,是否答应我的条件。”卫忠面带愧色似的,沉沉笑了笑,勋声便怆怆然在镜湖中荡了开来,那声音真如神明泣血,悲悯极了。 一时间,炎凌只觉得悲恸,恸到身体里薄雾似的什么东西,要弃了这躯壳循着声音找去。他突地悟过来,急忙转头去看壁障内的三人,缕缕幽魂以缠绵地、悱恻地形状飘向声音的出处。 驭气,试图将他们的魂魄拍回体内,却无用。 飘飘渺渺,三人的魂魄连同方才收在袖袋中的霍姬清,无一幸免,顷刻之间便欲被卫忠散在镜湖中。 “我答应你!无论什么条件!”炎凌急忙放声高喝。 勋音止息,幽魂回转,卫忠轻舒一口气,沉声道,“苍决殿下是个好人,炎少爷能救下他,这份恩德,卫忠永世不忘。” 炎凌笑的极冷,满眼都是对卫忠的不屑和嘲讽,“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卫忠一字一字道:“散尽四息,生祭镜湖。” “好!你要我这条命,给你便是。魂飞魄散也好,挫骨扬灰也好,随你怎么做。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将他们完完整整送回去?”炎凌鄙夷地望着卫忠,空口无凭,三个好朋友的性命怎能轻易交与他人之手。 “那我便先送出一个,给你看看。”卫忠一个纵身掠到壁障之上,伸双指在额间虚点两下,反手推出一道流障。 壁障内登时溅出一圈水花,逐流的身体缓缓沉向湖中。透过薄薄一片湖面,但见逐流漂浮在镜子另一面,正躺在漆黑夜色中。 如冰面上凿出的小洞,水面重新结冰,又成了镜面。 炎凌急忙步入壁障,蹲下身抚了抚逐流消失的位置,逐流确实被送出了镜湖。 默然许久,将霍姬清的魂魄唤出,召进了苍决袖中。又取出一架小笼,看了片刻,笼中的白羽飞虎睡得正酣,方才一番恶斗,似乎与它全然无干。亦是将小笼揣进了苍决袖袋。 炎凌慢慢坐下,看着苍决,一笔一划将他脸上的线条清晰地描摹在心中,又看向鹊青,郑重地、审慎地,将二人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 许久后,炎凌一身轻松地站起来,整整袍袖,淡淡说道,“说吧,如何生祭镜湖?我会照做。” 卫忠沉沉点个头,钦佩道,“炎少爷为朋友两肋插刀,卫忠自愧不如。”说着,唤出一把玄冰剑来,双手奉在炎凌眼前,“此剑名为‘破天’,乃天尊圣物,炎少爷用它破腹,取出体内元丹即可,剩下的统统交与镜湖。” “元丹?我可不曾有过什么元丹。不过,既然我死便能救他们,试试无妨。”炎凌接了剑来,呛啷拉开剑鞘,剑身的夺目流光闪的他别过了头去,适应片刻,伸手抚过森凉剑锋上的虹光,爽朗赞道,“好剑。” 话音未落,信手抛了剑鞘,双手反握剑柄,猛提一口气狠狠刺入胸膛。 一剑穿心,破口金光四溢。 这份痛,快哉。炎凌咬紧牙关,握着破天的手,用合适的力道慢慢往下划,“把、把他们、送出去!” 卫忠瞥一眼镜湖畔翻滚的浓雾,坚定道,“好!”便即纵身跃起,重施旧法将剩余二人送出了镜湖。 半空中突地炸开一道白光,镜湖天际重又现出星幕,似乎那巨眼被那光灼地根本睁不开。 恍惚中,觉得白光中驰来一个人影,炎凌垂下眼帘,栽在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四章 黄雀在后(八) “走吧。”药蛮儿叹口气。 太阳刚刚落山,尽管夜色清明,还是把云归墟这片焦黑的土地映照的诡谲万端。 “我还想再等等,”紫绡说,“就站在这里看看也好。” “孩儿们才刚刚进去,就算出的来,也需要些功夫。太和息一现,九墟必乱,灵族没几天太平日子可过了。”遥望天边的隔天灵障,药蛮儿仿佛看到了幻邹山。 一万年,五六个沧海桑田就那么过去了。 他自嘲似的摇摇头,以后的日子,只争朝夕。 “老蛮儿!你看!” 紫绡话音未落,药蛮儿循着紫绡手指的方向转过头来,将将辨认出湖中浮出个人形,二人便同时被爆闪的疾光晃地遮住了眼睛。 白影突地一闪,片片碎镜割破湖面,直冲向半空,破镜重圆似的合在一处。 一晃便是很久,即使闭了眼,那光还是在眼皮上留下强烈的感知。疾风从脚下猛扑上来,风中夹杂着碎镜碰撞发出的叮咚脆响。 嗖地一下,不知是什么东西倏然掠过。 疾光慢慢减弱,紫绡按下遮光的袖子,一个纵身冲向镜湖。“是他们!” 流星滑过天际。 镜湖如一汪墨汁,墨染的湖面上夹杂着诡异的血红色花纹。药蛮儿无暇理会这些,一把扯住紫绡的腕子,生怕她的莽撞触动镜湖。驭了气将水面上的三人提了出来,搁在湖畔平坦处一一检查伤势。 “匡儿没出来!”眼前的墨湖闪着粼粼光波,花纹荡开,一圈一圈,紫绡掬起一捧,水至清血至红。 不错,那是血,散着丝丝腥甜。紫绡的眸子暗了暗。 “三个孩儿各受了两道莲花烙。”药蛮儿蹙起双眉,拉起就近的鹊青试图化去额前的莲印。 紫绡快步踱过来,在三人额上各看一眼,“小阿颂?阿颂活了?” 迅疾地像一场梦,药蛮儿定定望着天边的流星,直到那闪耀的尾迹都跃下了地平线,他才迟疑道,“灵芝,方才你有没有察觉、有什么人过去了?” “什么人?”紫绡惑然摇了个头,“我似乎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药蛮儿蹙紧了眉,总觉得哪里不对。末了,晃晃脑袋。心道,算了,不管了,几个孩儿的伤势要紧。 这莲花烙只有圣灵女一人会使,孩儿们入镜湖前安然无恙,出了镜湖反倒受过两道掌印。不难揣测,是那诡异的镜湖幻境在作祟。 搁下鹊青,踱到苍决身旁,一个以体驭气,一个以气驭体,莲花烙在天族人和灵族人身上难解,放在尸族人身上便说不准了。驭气点指,果化开一道,再驭再点,第二道也轻易破开。 印记变淡,不久便消失了。 “老蛮儿,你倒是说句话,这印记到底是不是小阿颂留下的?”紫绡急不可耐。 药蛮儿望她一眼,沉下声来,“镜湖幻境,谁说的准,亦真亦假。” “匡儿他……”紫绡摊开手,怔怔看着方才鞠水时留在手心的血迹,不忍再说下去。 药蛮儿叹口气,正欲出言安慰,苍决却突地坐了起来,怔忪片刻,才明白自己已出了镜湖,环顾身畔不见炎凌,隐约记起方才隔着坚冰看到的一切。 两个上灵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见他疯魔似的又冲进镜湖,在黑水中蹚来蹚去,极无助极惊慌。 “镜湖呢?幻境呢?去哪儿了!”水花溅的到处都是,往湖水里一沉,却什么都看不分明。当即猛提了气,驭出一掌直拍向湖面。 湖水受了掌力,卷起巨浪分向两旁,直分的见了底,裸露出湖底的石头和泥沙。 “幻境消失了……炎凌,也消失了。”苍决定住湖水,往湖心掠去,捡起泥沙中一枚闪亮的珠子,喃喃道。 药蛮儿和紫绡急忙掠上去,往苍决掌心一看,是结魂珠。 紫绡急道:“幻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珵光、圣灵女、卫忠、巨眼、以及炎凌身上那道耀眼的金光,脑袋里乱做一团。到底发生了什么?苍决说不清楚,发生的太多了。 “我们进去多久?” 药蛮儿与紫绡对视一眼,沉吟道,“须臾,仅仅几句话的功夫,你们就出来了。” 苍决甩甩脑袋,一把攥住药蛮儿双肩,切切道,“前辈,幻境、幻境消失了,去哪里能找到炎凌!” 药蛮儿脑袋嗡地一响——太和息,饲魂玺被起走了! 当年这饲魂玺之所以能降下,便是搭上了玄机天尊的仙魄。如今饲魂玺被起走,嵇匡孩儿在镜湖中消失…… 这太和息,是小圣婴的! 药蛮儿不知该不该将真相告知苍决,这饲魂玺一动便要祭上太和之气,如今匡儿与幻境一同消失,恐是被那镜湖亡魂给蚕食干净了。 可方才那白光炸起之时,他又分明感到有个什么东西倏然闪过。 他也说不准了…… “前辈!”苍决大力晃晃失神的药蛮儿。 “孩儿莫急,幻境消失与饲魂玺有关,找到饲魂就有可能找到小圣婴。” 饲魂玺……谁有可能拿到饲魂玺?苍决飞快思忖着:尸族、灵族,天族,无一不觊觎饲魂玺。 尸族中只有鬼王,炎凌魂魄聚合时,无间墟阴泽大动,鬼王破境不成反伤元气,眼下他出不了混沌洞。 灵族,八大长老一直对天族唯命是从,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儿。 天族中权势最大的珵光已死在魔障烈焰下,其次便是一直躲在背后暗中斡旋的佑光天帝。 “佑光天帝!”想到此处,苍决脱口而出。 “天帝?佑光天帝不是早在八百年前便失踪了吗?”紫绡踱开几步,倏然折回步子,“这当口儿,这是找到了?” 苍决一颠袖筒,想到了什么,环顾两侧分开的水墙,沉声道,“两位前辈,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可否到两位的灵山上慢慢详说。” 药蛮儿略一点头,掠向湖畔,将昏迷不醒的逐流和鹊青收进袖中,等苍决和紫绡跟上来,分手化开了定住的湖水。 三人朝着通往忘忧墟的隔天灵障驰去。 望着脚下焦黑的云归墟,苍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进入镜湖前,这云归墟还白的令人心慌。 而眼下,漆黑的土地上闪出点点绿意,嫩芽破开沉睡了三千年之久的沃土,伸展出柔嫩的叶片。 整个云归大地,正以骇人的速度盎然生长着,重峦、密林、谷地、溪水,植物咯吱咯吱抽芽拔节的脆响,响彻四野。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力量唤醒了这片广豪的不毛之地? 苍决委实想不通。 出了隔天灵障,身后疯长的土地倏然消失。药蛮儿半空中刹住身形,俯视合欢谷,眺望幻邹山,不知是不是错觉,忘忧墟的茂盛似乎戛然而止。 “老蛮儿?怎么了?”紫绡折回来,循着他的视线看出去,虽然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可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药蛮儿不确定地摇了摇头,甩开袖子,继续往幻邹山疾驰。 沐灵洞前落了地,苍决拱拱手,恭敬道,“两位前辈,我带回了霍姑娘的魂魄,有些事或许她能知道。” 紫绡道:“霍姑娘?那个怀了仙胎的人族姑娘?” “正是那位姑娘。” 药蛮儿点指化去洞口的灵障,道了句,随我来,便即掀开藤蔓步了进去。 洞中弯弯绕绕折行了一段,行至最末,现出一张散着流烟的石床来,石上温养着霍姬清的身体,容貌鲜活如昨。 苍决牵出袖中幽魂,掐了心诀,反手将幽魂拍进了石床上的身体内。等不多时,霍姬清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两下。 “醒了!”苍决道。 药蛮儿步到近前,捏住霍姬清的腕子,缓缓点个头,“胎气未动,魂魄稍有损伤,没什么大碍。” 霍姬清慢慢睁开眼又闭上,反复几次,终于回过神来,侧过头看着苍决,依稀记得,他是方才站在炎凌身后的三人之一。 急忙扯住他的袖子,切切问道,“珵光、珵光他是死了吗?那人为什么要杀他!?” 药蛮儿和紫绡被霍姑娘的反应给弄的一头雾水,互相对视,各自狐疑开来—— 天族这位珵光元君将这姑娘害的这样惨,不仅生砍了四肢,还打去了魂魄,这姑娘竟还声声念叨着他? 苍决很想开门见山,直接打探霍知遇的事,可是眼前的霍姬清实在哀恸极了,这话便不知该怎么问出口。说起来他也起疑,不知珵光用了什么诡秘法子在霍姬清身上。 暗地里掐了个追魂咒,绕着霍姬清身体游走了三圈,只探到先前确实有过迷魂的痕迹,可后来已给解了。这便怪了。 霍姬清松开手,终于接受了珵光已死的事实。是啊,怎么可能不死呢,都碎成齑粉了。 那双眼睛明明是看向洞顶,但循着那光找去,却怎么也找不到焦点。 半晌,她才喃喃道:“他是个可怜人。” “霍姑娘,在下有件事想要问问姑娘。”苍决顿了顿,极为不忍似的别过头去,“在下本不该在姑娘如此伤情的时候说这些话,可是这件事关乎炎凌性命。” 炎凌?霍姬清虚弱地闭上眼睛复又缓缓睁开,想起炎家弟弟那头白发和异瞳来,镜湖中的情景倏然一晃,她木然地张张嘴巴,沉声应道,“问吧。” “请问霍姑娘,对霍知遇知道多少。” “霍知遇……爹爹……”霍姬清的眼角滚下两行泪珠,身子微微一晃,借着流烟的烘托之势坐了起来。 默了片刻,凄凄地往苍决脸上看来,“珵光都是爹爹害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五章 黄雀在后(九) 石床畔的两个老灵听了这话面面相觑了许久,端的是各有各的想不通。苍决更甚,简直哭笑不得,珵光行事之恶,可以说是令人发指。 迫害八世炎凌满门姑且按下不表。弑兄杀子如何说来?八百年前手刃兄长赤光,十年前镜湖崩塌抛下鹊青意图谋害亲子命丧幻境。更甚的是,他杀结发妻,祭玄镜湖。 这桩桩件件,那一件不让人齿冷、遭人唾弃? “霍姑娘,珵光所行之事,说起来,可能会对姑娘你有些冒犯,可是……你可知珵光对你,都做过些什么?”苍决深知,这话但凡出口,便已是大不敬,但任由一个姑娘蒙在鼓里,便是另一种残忍了。 霍姬清揩去面颊上的一行清泪,石床上稍坐片刻,袖揽小腹站了起来,“倘若你知道爹爹都做过些什么,那么珵光所行之事,不过十之一二罢了。”她步态蹒跚,往前踱出几步,又折了回来。 从第一次见到霍姬清,得知她身怀六甲,直到此时看到她轻抚小腹的模样,苍决才有那种“她是一个人族姑娘”的真实感。 苍决想就霍姬清的这句话继续发问,可想来想去,觉得疑问太多了。索性低下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的爹爹,霍知遇。”霍姬清顿了顿,转回身望着三人的脸,“霍知遇,我的爹爹—— 呵呵。爹爹。 爹爹祖籍宿安,世代经商。香火传到爹爹这一代,千顷地一棵苗。 那时节谁人不知宿安,有个风流倜傥的霍知遇?富商巨贾、门庭若市,一改祖上小商小贩的寡淡行当,捣药成金,白手起家。 那年爹爹二十有五,未娶,多少个豪门千金大家闺秀他不选,偏偏最是中意娘亲,这个无亲无故的北地姑娘。 后来,爹爹和娘亲有了我,却并没有因为我是个姑娘家,而薄待过。实不相瞒,那时爹爹对我爱如掌上明珠。 借着风生水起的药材生意,爹爹一步步与名冠中璞的“圣手炎萧”,成了至交,自此,我两家走动频繁,日渐亲厚。 十年前,炎家宅子遭了横事,炎家弟弟失踪,爹爹丝毫不怕牵连其中,甚而为炎家大操大办,风风光光地将炎家一十三口,葬进了万窟山风水最好的地段儿。” 霍姬清微微仰起头,隔着洞中石壁,不知在远眺什么,俄顷,垂下眼帘,“听到此处,你们是否也觉得霍知遇,我的爹爹,根本无从诟病,是个极通透、极坦荡的正人君子?” 苍决点点头,看向两个听的糊里糊涂的老灵,暗暗琢磨着,自昨夜在蛇洞中与逐流、炎凌揣测珵光所说的那些话以前,苍决除了在霍姑娘失踪这件事上,对霍知遇起过疑心,其他时候还真没有过。 霍姬清也跟着点点头,“爹爹苦心经营地这一切,直到我后来得知炎家弟弟的真实身份,才想明白。” 隔了很久,摇头苦笑,“从炎家遭了横事那年开始,爹爹就变了一个人,除却一年中多数时候都在外经商,一着家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中。 我那时猜测,许是炎家满门横死,让爹爹遭了不小的打击。殊不知女儿家心思细腻,时时顾念着爹爹,生怕他郁郁成疾。 那年秋,霍家宅子枝叶飘零,萧萧瑟瑟。爹爹穿了一件薄衫站在书房二楼,眺望窗外阑珊秋意。 我奉茶去,挑了爹爹最爱喝的织锦茉莉,一颗颗从茶包中挑出最饱满、最娇嫩的芽苞,用甘甜的山泉水冲出馥郁香气,想讨爹爹开心。我一步步踏上木楼梯,一步步走到爹爹面前,爹爹浑然不觉。 那时,他在笑——” 霍姬清突地转过身来,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中充斥着慌乱和恐惧,“公子,这世间有没有哪一种笑,你单单只是看见,便觉得浑身发抖、遍体生寒?” 苍决眉头一紧,下意识地摇摇头。紫绡趁霍姬清微闭双目、重整心神的空隙,悄步踱到石床旁靠坐下来,生怕惊动了她似的,小心翼翼地提了提裙袂。 药蛮儿只站定着,心中多少对霍知遇的身份猜到了一二。 霍姬清微睁二目,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爹爹那笑容,诡秘极了,仿佛揣着滔天的阴险和恶毒。 直到我手中的茶杯打落在地上,爹爹转回头定定将我看着,那笑容一时化不去似的,还停留在眼睛里。 打那起,我冥冥中便总是觉得,爹爹已不是爹爹。” “第二年,娘亲突患眼疾,久病难医。 有一夜间,我为娘亲眼疾一事心绪难平,想找爹爹倾吐一番,聊以慰藉。辗转到爹爹的书房外,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爹爹读书时,向来不愿别人打扰,家奴丫鬟都屏地远远的,房里会是谁呢?房门虚掩,我也是无意,从那缝隙里瞥到个穿了黑斗篷的男子。 那男子说,‘天帝,门外有人。’我吓了一跳,仓皇间一跤跌在地上,抬眼时,爹爹正隔着门缝冷冷地将我看着。 你们可知,他那时说了什么?” 紫绡这时才恍悟过来,失踪八百年之久的佑光天帝,竟然如老蛮儿一般走了六道轮回,藏匿在盘古墟。登时深吸一口凉气,定定地望着药蛮儿。 药蛮儿与她对视,微微颔首,不由得开始揣测这八百年来所发生的一切。 “说了什么?”苍决接过话头,将问题抛还回去。 “他说,‘既然大小姐已经有所察觉,那就用她,做饵吧。’”霍姬清垂下双目,睫毛缓缓翕动着,好似鼓足一番勇气才能继续说下去,默了许久,才道,“我那时并不知晓,自那晚以后,我此生便会深陷泥潭,再也无法脱身。” 苍决一怔,倏然悟过来,自己当时对霍知遇的怀疑竟半点不错。 “我对那夜的印象,仅仅停留在爹爹的书房前。次日,我在闺阁中醒来,便察觉不对,我口中奇苦,身上奇痛。 那种痛,小女子无法说与三位听。说是摧心剖肺,不足以形容其万一,说是摘胆剜心,亦不够贴切。 受那痛,我咬碎银牙,扯落青丝,我甚而用作花活的利剪,戳穿过心口,可我竟死不了……” 听到这里,药蛮儿好不忍心,饶是自己深谙医理,这栖血草之痛,仍是只可浅缓,无力去除。无论处于何种目的,这姑娘都是天帝在人族诞下的女儿,他竟能如此狠心,让亲生骨血遭这份罪。 霍姬清捂住心口,仿佛重又体味了一遍那仍旧鲜活的塑骨之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眼看着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形状狼狈,浑身是血,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可叹那照顾我的婆子丫鬟,竟无一人察觉。 你们说,爹爹他到底施了什么法子?竟能让所有人蒙在鼓里?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 我容貌一日日变幻,那痛也越来越甚,直至有一夜,我痛死过去,醒来时身下竟躺着一张人皮。 人皮,我怎会褪下人皮? 打那起,爹爹便在我的闺阁内辟出一间密室,每逢褪皮时,他便将我关在其中。有时候,不知是他疏忽,还是根本不在意,时常在密室外我的闺阁中,与那穿黑斗篷的男子攀谈。 我虽看不见,可我听得见。 自那奇痛生出之日,我的五感便聪敏的骇人,他们说过的话,无一能逃过我的耳朵。 只字片语,慢慢拼凑,渐渐地,我便对整桩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我被喂下一种草药,此药,可重塑血肉。爹爹要将我塑成另外一人,塑成他的饵,让愿者上钩。” 霍姬清的声音忽然按下,用衣袖轻轻摩梭着隆起的腹部。 “愿者上钩。愿者,是珵光?”苍决回忆着珵光在镜湖中对圣灵女说过的话,又联想起方才霍姬清醒来时,说的那句“珵光是爹爹害得”。 可让苍决想不明白的是,珵光也非等闲之辈,就靠一张跟圣灵女一模一样的脸,便能轻易上钩? “不错,是珵光。”霍姬清抛给苍决一个确定的眼神,将身子靠向石床,“爹爹似乎在暗中布下一张很大的网,这张网,事关几个陌生的名字——嵇匡、珵光、赤光、莲颂、玄镜湖、饲魂玺。” 药蛮儿和紫绡同时一颤,光是靠这几个字眼,就足以判断佑光天帝早就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了。 紫绡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末了,好像根本不知从何说起,在石床旁空旷的地上幻出桌椅来,示意霍姬清坐下详说。药蛮儿转到桌前,兀自坐了。 霍姬清微微福身,边说边踱到桌前,“珵光只是爹爹的目的之一。”落了座,又道,“爹爹说过一句话,颇难揣测,但我觉得这句话,可能是整件事情的关窍—— 他说,‘大小姐是珵光的饵,珵光,是嵇匡的饵。’” 苍决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思,脱口打断,“霍知遇以珵光作饵,让炎凌这个‘愿者’上钩?这、未免匪夷所思,炎凌可是恨死了珵光的。” “不错,可爹爹的话没有说完,他紧跟着说—— ‘一饵爱也,一饵恨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六章 黄雀在后(十) “一饵爱,一饵恨?”苍决跟着重复道。“霍姑娘,我不太明白。” “这张网庞大、复杂,远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霍姬清抬起头,又缓缓垂下,“蝴蝶跃沧海,薄翼卷乾坤,沧海犹自在,乾坤无转圜。” 紫绡面带惊慌,搭在桌上的手已开始微微发抖,药蛮儿望定她,神色黯淡,从袖子里伸出手,在她手背上按了按。 苍决不通文墨,对这话似懂非懂,抬眼时的片刻惶惑,被霍姬清那双落花眸子全然捉了去。 “公子,看似寻常的一件小事,有时能决定事情的结局;蝴蝶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有可能酿成一场海啸。” 空旷的石洞,将霍姬清的声音荡出回响,那音色便平添了几分扑朔迷离,带着出奇的悱恻和静谧,无端让人觉得暗涛汹涌。 好像在等待海啸一般,三人神色严峻,不自觉扶正身形。 “爹爹双饵齐下,乃是摸清了这张网上所有人的命门。”霍姬清扫过三人,斜斜望向洞穴尽头青黑的石壁,目光逐渐涣散开来—— “我骨肉重塑,既已成饵,爹爹便一定会拿我垂饵虎口。这几年,我虽被珵光收了魂,揽于锦袖之中,可对于时日变迁,并非一无所知。 五年前的春天,爹爹在宿安明月楼为我设擂,‘比武招亲’。不管打的是个什么幌子,亦不管结果如何,这擂台不是为旁人摆的,而是为珵光。” 药蛮儿猛地一滞,明月楼大掌柜卢明月的记忆瞬间卷土重来,富甲一方的霍知遇,竟被他生而为人时的市侩和庸俗,给掩盖的干干净净。 他虚虚望向霍姬清目光的尽头,仔仔细细地翻阅着过往,那一日人头攒动,那一日囊获千金,那一日,霍家小姐耳挂轻纱、环佩叮当,被几个绿衣丫鬟簇拥在中间,从后门步进了明月楼。 之后呢?之后自己跟在后面痴痴地看,还恼羞成怒地、在几个指指点点的伙计屁股上踢了几脚。 霍大老爷,佑光天帝,自己曾与那滔天迷局的谋划者比邻而居却浑然不知。 倘若那时灵息未封,今日这场塌天之祸,便也不会酿成了。 霍姬清收回涣散目光,缓缓站了起来,叹口气,手挽莲袖幽幽踱开步子,“彼时彼刻,爹爹大概早已算好,珵光恰好要从那里经过。 那时我坐在窗子一旁的墙边,冥冥中觉得窗外站了个人,便起身去看。我那时不认得珵光,只觉得那身锦袍分外耀眼。 他端端立在人群之上,脚踏虚空,就定定望着我,眸子柔和,似有话说,如同在望一个故人。 一切都是那斗篷男子办的,设法缄我之口,设法褪去我脸上薄纱。 微风卷过面纱时,我陡打个机灵,一下子明白过来,爹爹用五年时间,塑我成旁人形状,为的就是这个人。 我不能害他,连忙掩住面颊,向一旁躲了去。之后,他大概就走了。 那天爹爹很是不快,回家后便张罗着草草将我嫁出去。我猜测爹爹大概失手了,那个锦袍男子没有上钩。 打那天起,爹爹便不再管我,自然也不会再来我的闺阁。我心想,左右我也是颗废子,能过几天清静日子了。 到时候爹爹让我嫁谁,我便嫁谁,只要不拿我去害人,我无怨亦无悔。” 这个故事的另一面,苍决在别人口中听说过,却不想它本身竟如此叵测。此时再看霍姬清,心中滋味复杂。人说最苦莫过人情,此话书不尽其中万一。 想着这迷局,想着霍姬清对珵光的不怨不恨,不由得对这人族女子肃然起敬。 可珵光后来还是上钩了,说明他对圣灵女的痴情半点不假。苍决越发的、想要听听珵光的难言之隐了,“霍姑娘,你的意思是,打那时起珵光就陷在霍知遇的局里了?” “非是那时。”霍姬清转回身,低垂了眸子—— “五年前的秋天,我大婚当日,花轿迎门,十里红毡直铺到锦歌城。爹爹将我嫁与锦歌阮家,说,不枉父女一场,总要为我择个良人。 听闻阮家大公子阮时隐,是个豪爽磊落的性情中人,我心中欢喜,心想我虽命苦,可能得一良人共白头,也算是个好结果。 谁知就是那日,花轿摇摇晃晃,走着走着,我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身边躺了个金袂女子,不知是生是死。珵光就站在我一旁,还是那身锦袍,表情却是冷冷的。 我怕极了,哭闹喊叫,统统没有用,他似乎知道我并不是他要找的人,可无论如何都不愿放过我。 他迷我神志,与我共眠,时间愈久,他便愈痛苦。日复一日里,我听他说过许多话,一点一滴我都牢牢记在心里。 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莲颂,亦将我唤作“阿颂”,每每提及,总是一副悔不该当初的形状。 他说,‘阿颂,你错怪我了。赤光狼子野心,偷走饲魂玺,背叛天族,与灵族一气,倘若不杀他,终有一天他连你都不会放过。’ 他还说,‘那孩子是赤光操纵饲魂玺的钥匙,留不得。’ 他又说,‘天帝降旨,我已拼了性命保你,我做冷漠态,辱你斥你,无非是要身后的昆仑侍卫明白,我不在意你,我只是问天帝讨个玩物。这样,你便能活了。’ 我神志被迷,什么话也说不得,只能痴痴将他看着,我甚而都不知道我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可他一说到天帝,我便懂了。 打从一开始,一切都错了,爹爹的这个局,布了将近千年。” 紫绡拧起双眉,无力地摇了摇头,断然想不到佑光天帝竟在饲魂玺上如此大做文章。 “八百年前……”药蛮儿手扶额头,喃喃道,“饲魂玺哪是八百年前消失的,这东西从来就不在天族,也从来不是什么天族大印。 饲魂玺,自三千年前降下,就已成碎片,不知散落在九墟何处,只堪堪化出个幻境来。 那佑光天帝,分明是借珵光之手,铲除了当年玄机天尊点名要继位天帝的赤光。” “好一招借刀杀人。”紫绡半是心悸半是心痛。 苍决只觉得头脑中乱如蒿草,怎么理也理不清这张大网上所有人的关系。可这一切,都指向了炎凌,指向了饲魂玺,他便怕了。 霍姬清看着两个老灵,定定道,“不错,那时我望着珵光,想着爹爹与那黑斗篷在我闺阁内说过的话,只恨自己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看着珵光越陷越深。 可是三位,你们听到的,仍只是其中一环。” 话音落下,三人微张着嘴,同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霍姬清。 “爹爹为何要下两饵?这便要从炎家弟弟说起了。 给炎家弟弟的那味恨饵,正是爹爹借珵光之手害死的那些人。赤光、莲颂,远远不够。还有炎家弟弟的人世满门,我、以及爹爹本人。 炎凌的恨越烈,爹爹便离目标更近一步。 终于,霍知遇,天帝,用我的失踪,以及所谓的霍伯伯之死,将所有矛头都对准了珵光。 小女子的魂魄虽被珵光囚在袖中,却将一切看的分明。珵光与炎家弟弟在宿安的那次交手,他便已经赢了。 这次,爹爹借炎家弟弟的手,铲除了珵光,爹爹的三弟。” “可是还不够!”霍姬清的声音突地尖利起来,恨恨地望着虚空中那些看不见的幻影。 许久后,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与珵光同穴而眠的那几年,珵光曾屡次提到要让阿颂回来,需要两样东西;一样是金珏丹,另一样是结魂珠。 我猜这两样东西都不在爹爹手里吧?可珵光偏偏说,这两样东西只有天帝才能拿到。 哼,这,又是爹爹布的局吧。 爹爹太清楚了,他清楚珵光为了阿颂一定会不择手段。可要坐上天帝之位,便需要将那饲魂玺握在手中。 珵光在死之前,又被他摆布了一道,不仅将解开饲魂玺的钥匙引进了镜湖,还用结魂珠结出个阿颂来,破开了炎家弟弟的莲花印。 可惜我在袖中看的分明,却不能将这一切告诉你们。 在镜湖中时,已经晚了。” 苍决并未留意霍姬清眼中渐渐熄灭的光,定定看着眼前,紧抿着唇,坚定道,“那我便去找佑光,夺回饲魂玺,救出炎凌!” 听过这千年迷局,药蛮儿和紫绡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半晌,紫绡的眼神有些绝望,看向药蛮儿的脸,那眼睛里分明在问:小匡儿这是,以太和息祭了镜湖吗? 药蛮儿本想点头,可是想起那光中倏然掠过的什么东西,便想,万一呢,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应该放弃。 “好。将匡儿救回来。” 紫绡长吁一口气,突地苦笑起来,不知这老蛮儿是不是在安慰自己。 “咯哒咯哒”,洞穴中传来马蹄落地的声音,俄顷,一只麋鹿跑到药蛮儿眼前,身形一晃,成了个七八岁的小童儿,药蛮儿附耳到童儿近前,边听边点头。 听完后,对苍决道,“幻邹山顶来了个天族人,说是鹊青孩儿的师弟,叫桓瑞,你认不认得?” 苍决点点头,“认得。桓瑞能找到这里,估计是有要事。” “嗯,童儿,将那人带来。”麋鹿咯哒咯哒跑远了。 霍姬清呆立在侧,不知该走还是该留,按理说既然醒来,便不好再在人家石洞中叨扰,可自己却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出了这洞该去哪里呢? 桓瑞急匆匆步进洞,一眼看到苍决,扯住他的袖子便道,“苍决殿下,鹊青呢?”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苍决见他一身是汗,急忙问道。 “失踪八百多年的天帝忽然还朝,急招四派主事入天机阁议事,弦从师叔是和师哥一起出来的。 师哥临走时交代,说是来了忘忧墟,我听闻碧玺夫人的仙体在幻邹山温养,便碰碰运气,找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七章 天帝还朝 “这么快?”药蛮儿和紫绡同时脱口而出,讶然不已。饲魂玺才刚刚被天帝起走,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佑光竟然还朝了…… 桓瑞这才留意到洞中还有其他人,忙不迭地给两位老灵行了个恭敬地见礼,目光落在霍姬清身上,登时一怔。 “这、这位不是圣……”桓瑞想起小时候在珵光的寝宫里见过的那幅画,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甩甩头再看,眼前这姑娘虽然跟画中的圣灵女一模一样,可身上却有人族的气息。 莫非,这就是炎凌在找的那位霍家小姐? 霍姬清见这天族男子毫无遮拦的盯着自己,微微福身,垂下眼帘来。这些年来,她一直被珵光当做圣灵女的替身,这样的目光已经不陌生。 只是没想到,再碰上将自己错认的人,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苍决拍拍桓瑞的手臂,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佑光还朝,可有下什么诏令?” 桓瑞摇了摇头,“除了招四派主事入天机阁,没有正式诏令。”一顿,环顾洞中,“对了!师哥呢?” 苍决拧起双眉,不知该从何说起,轻打个嗨声,看向药蛮儿。 “那孩儿在我这儿。”药蛮儿将袖袋中的鹊青和逐流同时唤出,降在了石床上。 桓瑞快步踱到石床旁,迅速打一眼鹊青,见他周身上下并没有明显的伤痕,可身上的天族气息却荡然无存,急忙问道,“师哥这是怎么了?” “珵光入魔后逃到忘忧墟,我们几人一道,追着他去了玄镜湖,鹊青这是被里面的邪祟给打了两道封印。”苍决长话短说。 “赶紧给他解开呀?”桓瑞看向苍决,面色忽然严峻起来,“今日卯时,天门四派联手血洗麒麟峰,此事刚刚按下,佑光天帝便回来了,大师哥和师叔都不在,玉虚崆连个决策的人都没有,我担心……” 药蛮儿忽然打断,“现在天门四派,哪一派势力最大?” “原本是昆仑峒的鹤尘,不过昨日已经倒台,现在就属我玉虚崆了。”桓瑞转回身,神色惑惑,没明白这白头老翁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帝真是算了一手明白账,几乎把所有势力都清除干净了。”药蛮儿与紫绡对视,后者会心的点了个头。 桓瑞一头雾水。 “鹊青孩儿额上的莲花印,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不过老朽可以先让他醒过来。”药蛮儿甩甩手,抖出满手参须,掐下两根放在手心攥住,不时参须变成了米粒大小的两粒白丸。 步到石床旁,点指在二人喉上,昏迷不醒的两人立刻张开了口,药蛮儿将丹药喂了下去,静立在侧,等待二人转醒。 霍姬清看过几人,学着方才桓瑞对三人的称呼,轻声道,“两位前辈,苍决殿下,姬清已醒,不好再叨扰了,谢过三位。”说完,便转身向洞外走。 “霍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苍决寻思着,霍家现在一片废墟,霍姑娘又拖着身子,就这样走,委实不妥。 霍姬清背影一顿,凄凄道,“天大地大,总有姬清容身之所。” 紫绡轻灵地踱上前,挽住霍姬清的手,温言道,“好孩儿,你莫走了,就留在沐灵洞,给老身做个女儿吧。 老身这一大把年纪,也没机缘去合欢谷求个一儿半女,这下倒也省事,不仅有了女儿,连孙儿辈儿的都省了。” 霍姬清见这紫衣前辈正指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羞了个满脸通红,急忙跪倒在地,“多谢前辈收留,姬清感激不尽。日后定当膝下承欢,好生伺候您老人家。” “瞧瞧,盘古墟的姑娘就是规矩大,你给老身三拜九叩,却不改口,是等着老身给你改口盘费吗?”紫绡紫袖遮口,亦是掩不住的喜色,这姑娘是个硬性子,倒是跟年轻时的自己很是相像。 霍姬清鼻子一酸,眼窝泛红,连忙磕到地上,“娘,姬清孩儿,给您叩头了。” “好孩儿,起来罢。”紫绡拉起霍姬清,攥住她的手,亲切道,“沿着这洞穴往前,左首第一个岔洞,是为娘的卧房,以后就是你的了,这便去栖一栖,好生睡一觉吧。” “女儿谨遵娘亲安排。”霍姬清福身行礼,转身出了洞。 母子二人说话的功夫,苍决已扯着桓瑞的袖子,把镜湖中自己知道的部分讲了个大概。 玄镜湖,桓瑞没去过,但鹊青有事从来不瞒着自己,所以对这镜湖也算了解一二。眼下听过苍决所言,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饲魂玺于八百年前遗失,几乎是天族公开的秘密。殊不知这饲魂玺自三千年前降下,就已化作碎片散落九墟。 天族,竟然从来就没有将此玺掌握在手中过,这天族大印只是无稽之谈。 兀自思忖着,便听到石床上传来鹊青苏醒时的呓语声,摸了摸袖袋,想起师叔离开天墟时说的那些话,竟是早有跟珵光鱼死网破的打算,才提前做好了筹谋。 “师哥!”桓瑞晃晃鹊青的胳膊。 鹊青木头人似的定看着眼睛上方,怔忪片刻,突地坐起来,环顾四周,惑然看着洞中几人,“我们什么时候出了镜湖?” 侧头看向身旁,逐流正缓缓睁开眼睛,找来找去都没发现炎凌。 “炎凌呢?” 紫绡和药蛮儿对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苍决沉声道:“饲魂玺被起走,炎凌和镜湖一同消失了。” “消失了!?”逐流猛地坐起来,跟鹊青异口同声道。 “是,消失了。”苍决别过头看向两个老灵,“我是被两个前辈唤醒的,醒来时已在镜湖畔,镜湖成一汪黑水,幻境消失无踪。” “消失了……那、那现在幻境在哪里?”鹊青急忙跃下石床,发现身体沉重极了,试着提气,却是一丝也提不起来。 “饲魂玺,在佑光那里。”苍决转到桌旁坐下,又道,“要找炎凌,便要跟佑光斗斗法了。” 逐流、鹊青自在镜湖里受过两道封印,对接下来的事一无所知,听苍决说起佑光天帝来,更是迷惑不已。 “佑光?”二人齐声惑道。 苍决示意二人落座,跟紫绡药蛮儿两个上灵,你一言我一语,把霍姬清所述的事情讲了个七七八八。 鹊青听完后,大张着口,被佑光天帝的惊天迷局给震荡的手足无措。脑子里一团混沌,不停地回忆着关于珵光的那些猜不透和看不穿…… 现在一切都有解了,父亲是个可怜人。可鹊青仍不能原谅他,以母亲元神祭镜湖一事,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逐流怔怔看着桌面,喃喃道,“佑光手握饲魂玺,天族便不再是一盘散沙,要跟天帝斗,就是以卵击石了。” “师哥。”桓瑞站起身,后退两步,将袖袋中弦从留下的一纸书信抖开,沉声念道—— “玉虚崆门下桓瑞; 倘此行弦从三日未归,将玉虚崆山门令交与坐下大弟子鹊青执掌,授此令,继真君号,任主事之职,重整山门。 桓瑞我侄,务必将此函亲手交与鹊青,并赠戚戚言: 吾侄青儿,天族央祸难止,虽四派联手,终有异心。玉虚崆门下三十三家,党同伐异者亦不虚也,纳此令,清门中异党,革长老之职,以主事通领,上下齐心,可无忧也。 弦从亲笔。” 桓瑞单膝触地,俯首端跪,双手托起山门令举过头顶,“玉虚崆鹊青真君,接山门令。” 鹊青踱到桓瑞面前,撩袍跪地,对着山门令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头,是给弦从磕的。 站起身,双手接过山门令,定定看着,“原来弦从师叔,根本就没打算回来。”俯身拉起桓瑞,道,“师弟,你我二人亲如兄弟,不必行此大礼。” 鹊青收起山门令,踱到桌旁,“天帝一即还朝,便要召四派主事密谈,我猜这其中定牵连饲魂玺,我不能多耽了。” 苍决把鹊青往凳子上一按,“你受过两道封印,跟人族无异,莫说回去,你连这幻邹山都下不去。” 逐流一惑,打量着苍决,“奇怪,你身上的封印是怎么解开的?” “苍决孩儿是个尸族人,跟你们不同,你二人身带活气,以体驭气,要解开还真要费点功夫。”药蛮儿振振衣袖,看向鹊青,“佑光天帝召见不是小事,你这孩儿去探探也好,无非是散些灵息,随老朽来,先给你解了。” 紫绡按住药蛮儿的手臂,沉声道,“你前阵子断臂本就伤了元气,左右我这紫灵芝的医术,也算说的过去,鹊青孩儿的封印就交由我来吧。” 药蛮儿迟疑刹那,摇头苦笑,“也罢,也罢,不与你争。” 逐流可怜巴巴地看着两个上灵,指指自己的断臂,又指指额头上的印记。 “小桃灵啊,趁着封印在身,消停几天吧。老身听山上的灵兽说,桃灵可是整日沉溺在云溪旁的蛇窝里? 怎样?蛇儿们魅术如何?你这小身板儿,还顶不顶得住?”说到此处,紫绡噗嗤一乐,上下打量着逐流,又道,“不错,你避了一千多年的羽化境,这下子终于要破了,不几日,恐要成个男儿身了。” 逐流满脸飞红,往桌子上一趴,掩住脸,久久不肯起身。 紫绡带着鹊青和桓瑞出了石洞,苍决收回目光,对药蛮儿道,“前辈,饲魂玺既已被起出,尸族中也要掀起不小的风波。我回去探探,看鬼王作何反应,届时,或可利用他的势力跟佑光扳上一扳。” 药蛮儿叹口气,站了起身,“好,依着佑光天帝的性子,这九墟是太平不了几天了,未雨绸缪也是对的。你回去吧,我也去灵墟各地转转,看看族内是个什么情形。” 一顿,指了指逐流,“就劳苍决孩儿,把这位羞羞答答的大姑娘,送去蛇窝吧,蛇儿们护食的很,留在我这儿是个麻烦。” “是,前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八章 一晌贪欢 “苍决,你行行好,别把我送去碧草间!”逐流屏住呼吸,企图将封住的灵息冲开,奈何就算是结魂珠结出来的圣灵女,修为也比自己高出不少。 怎么挣扎都是徒劳,自己现在就如同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索性破罐破摔撒泼打滚儿,“苍决你说!我们还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别把我往虎口里送!” 拎着逐流后脖领子的苍决,面沉似水,一边飞掠一边道,“我现在也没时间多耽,十年前鬼王曾交代我一件事,要我杀了嵇匡。霍姑娘醒来时提到过一句话,她说,嵇匡是饲魂玺的钥匙。” 逐流老实下来,“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幻境消失,饲魂玺被起走,炎凌确实能开启饲魂玺。而鬼王在十年前就早有交代,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逐流想不通,太绕了。 “说明鬼王早就知道这一点!他清楚饲魂玺若是落在天灵两族手里,尸族肯定会遭殃,所以要抢先一步先把钥匙毁了。” 逐流眨巴着细长的眸子,怔怔道,“他们早就知道?这帮老王八蛋一直在玩我们?” 苍决点点头,郑重道,“还记得驯皎龙蟒说过的话吗?三千年前鬼王利用曾未的‘伏地起兵’之术与天灵两族大动干戈。 那时玄机天尊本已平息了这场战争,可佑光天帝却在暗中跟鬼王联手,逼得玄机天尊只好降下饲魂玺。 你站在佑光的立场上去想,这饲魂玺降下,于他而言,是不是有利无弊?” 逐流抖打个激灵,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了,“饲魂玺降下,不仅压制了尸族,还将老天尊的性命都折进去了,佑光为继任天帝之位扫清了所有障碍……” “不错,所以时间不多了。饲魂玺对于尸族来说是个巨大威胁,当年鬼王已经被佑光摆过一道了,一直在混沌洞中等待时机对天族出手,如今饲魂玺被佑光起走,他不会再等了,也没时间再等了。” 逐流深吸一口凉气,“这下,九墟还真是要乱了!” “嗯。鬼王这三千年来虽一直蛰伏在混沌洞中,可他绝对不会闲着,三千年啊,谁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准备?” “你,作为尸族的殿下,竟一无所知?” “不说一无所知,也差不多吧。这些年我暗中密查,除了查到鬼王手下有一队来无影去无踪的鬼侍,其他的都是竹篮打水。” 说话间,已掠到了碧草间所在的那片密林,夜色澄明,忘忧墟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苍决环顾四周只感到奇怪,一路上连个小精小怪的影子都没碰上个。 碧草间落了地,把逐流往草窠里一扔,道声“再会”便欲走。眼角余光扫到个红艳艳的影子,“嗖”地往草丛里一钻便不见了。 逐流哎哟哎哟的叫唤个不停,扶着蛇洞入口处的一块石头勉强站起来,以为苍决已行出老远了,张口就是一顿痛骂。回头一看,苍决就立在自己身后,眼睛直直盯着草丛中的某处。 逐流讪讪收了骂声,循着目光找去,草丛中露出一角红艳艳的裙袂。 “擒霜公主好兴致,大老远跑来忘忧墟做什么?”苍决把目光从那一抹殷红上移开,望向翠绿密林的极深处。 草丛窸窣抖动,擒霜站了起来,自顾自垂着眼帘,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苍决将她打量着,这位多日不见的刁钻妹妹,是转了性子?今日竟没有浓妆艳抹,也没再熏那闻起来让人头昏脑涨的曼陀罗香。 擒霜让他看的好不自在,别过了头去。 怪了怪了,擒霜公主也没再用那些妖冶美艳的尸蛹,今日这副躯壳,便是当年一起经夜火淬炼时从那尸胎一天天长起来的。 苍决倏然一笑,他都快要忘记擒霜的样子了。 擒霜本来的相貌也不差,浓眉大眼,两颊上还嵌着一对深深的酒窝。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倒很有些小家碧玉的滋味,看着心里暖洋洋的。 “擒霜妹妹,太阳打西头出来了吗?”苍决作势眺望西边的天际,心里琢磨着,自己好像将近一千年都没有将她唤做妹妹了,以前要么直呼其名,要么便是冷嘲热讽地唤她擒霜公主。 “苍决哥哥。”擒霜微微屈身,将拳头搁在心口上,行了个尸族的见礼。 苍决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辈子头一遭啊,冷若冰霜蛮横无理的擒霜,今日竟给自己行礼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相信,“公主来忘忧墟有何要事?” “日暮时分,无间墟震荡,墟内混沌失衡。父王突然震怒,调动百鬼军四处寻你,阵势奇大,我总觉得父王此行不善,前来告知哥哥一声。” “无间墟为何震荡?天族向尸族发兵了?”苍决见擒霜转身要走,急忙拽住她的袖子。 擒霜背对苍决,低下头,轻声道,“没有。震荡从父王的混沌洞向外波及,鬼域内已成一片废墟。” “混沌洞?”苍决暗自思忖,日暮时分不正是饲魂玺起出之时吗? 早年间自己在无间墟淬炼,便是在那混沌洞中第一次看到了炎凌,无间墟与镜湖幻境相通,至于通道在何处自己就不知道了。 混沌洞,玄镜湖,两块大地上相隔甚远的两个地方,是被什么东西给牵连在一处了? 莫非,是饲魂玺? “擒霜并非有意来扰哥哥清静,这便走了,哥哥保重。”说着,轻轻将苍决手中的一角红袖往外拉扯,却怎么也扯不动。 苍决指了指蛇洞黑黢黢的洞口,歉仄道,“擒霜妹妹,你随我来。”点指化去洞口灵障,半拖半拽地将擒霜一并拉进了洞。 “哎?”逐流端的是一脸的无助。跟着进洞吧,实在对那白茹心有余悸,自己不过酒后失言调戏了她两句,谁能想到这季节正是蛇儿们春心大动的时候,反着了她的道儿。 可是要走吧,自己这一身修为给封了个结结实实,估计走不到云溪就给累死了。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焦灼地来回踱着步子,直把洞口处的浅草都给踩平了。最后只得无奈打个嗨声,低头耷拉脚地夹着尾巴进了蛇洞。 摸黑走了没一段儿,洞穴里安静的很,往日里那些呲溜呲溜在脚下爬行的蛇虫们一条都没遇上。 心中大喜,这样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随便摸进个洞窟,隐好行藏。只要白茹不知道,就算在蛇洞中栖多久都没事。 正琢磨着呢,猛一抬头,发现洞穴深处有个白色影子缥缈而来,转看四周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急的团团转,一时情急,也忘了自己修为被封,下意识掐了个心诀隐去身形。 白影子掠地奇快,倏然便到了眼前,白纱袖子悠悠荡荡拂到逐流脸上。 逐流缓缓抬手,将白纱拂开,生怕力度稍大便引白茹察觉。屏住呼吸,高抬脚,轻落足,一步一个小心,绕过白茹往就近的一处洞窟走去。 白茹给他这奇怪举动迷的一头雾水,微张着嘴巴,转过头直直盯着他。 逐流皱皱眉头。白茹这是看到自己了?不应该啊!悄步往左走两步,白茹的眼睛跟着转过来,又往右走两步,白茹的眼睛亦跟着往右转。 “逐流大人!”白茹忽然开口,“你这是抽的什么疯?” 逐流登时给吓地心惊肉跳,突地想起来——糊涂!自己修为被封,竟然忘了! 讪讪地咧开嘴,笑的比哭都难看。 白茹一步步逼近过来。 想往洞外跑,白茹已挡住了出口,索性就往里跑吧。甩开袖子大跨步,噔噔噔没跑出几步,后心一紧,被白茹生生扯了回去。 接着便觉得两脚离地,白袂翻飞,一晃神的功夫,自己的脸便清晰地映进白茹那双妩媚慵懒的眸子里了。 “逐流大人,你跑什么?”白茹明知故问,眸子一闪,便酿出戚戚怨怨的水光来。 “你、你、你。放肆!你把我放下?”逐流竭力挣扎。 白茹看似娇弱,一双手臂玉笋似的纤细,却能轻而易举地把高高大大的逐流给托在手上。 “你怎得断了一条手臂?”白茹顾左右而言他,看向逐流胳膊上的断口,虽说方才已听苍决说过,亲眼见了还是有几分心疼。 “你放不放!再不把我放下,我就发动月迷津的精怪铲平你的蛇窝!”逐流继续挣扎,要是由着这蛇精胡来,今后自己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白茹柔媚笑笑,将逐流往怀里一揽,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逐流的脸。 “你、你要干什么!”眼见白茹的鼻尖将要碰上自己的鼻尖,逐流双眼一闭,慌张地别过头去。 白茹笑出个挠痒痒似的声音。 脸颊上是光滑细腻的触感,微凉。嗯?什么东西?逐流睁开双眼,峰峦起伏,眼前是白花花的一片肉色。 心里登时绝望地惊呼一声,不得已只能转回头去。 白茹定定看着逐流的眼睛,心中暗自琢磨着,他那双将破羽化境的眸子,已有些刚毅神色,轮廓分明,比之先前的不雌不雄,今日这副模样倒真是风流倜傥。 “算我求你,白茹姑娘,你就饶了我吧。”逐流话虽这样说,可脸颊上的飞红谁都骗不了,心跳擂鼓似的嗵嗵直响。 “什么声音?”白茹擒个浅笑,故作个环顾四周的形状,将逐流往上托了托,在那心口上听了会子,又道,“逐流大人,你要我饶了你,可你自己都不答应。” 一道儿说一道笑,抱着逐流往蛇洞中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九章 碎镜遗失 “血池熄灭,鬼域坍塌,无间墟混沌失衡……”苍决思忖着这些饲魂玺起走同时发生的一系列巧合,顿了顿,看向坐在一旁的擒霜,“擒霜,父王现在还在混沌洞中?” “擒霜不知。震荡首先波及到的是鬼域,声音大的几乎能将游离的野魄震碎。 当时鬼域内一派混乱,父王号令百鬼军四处寻你,还指派一支鬼卒将我的曼陀罗洞守卫起来。 我是趁乱摸出来的,无暇打探混沌洞那边的情形。” 话音刚落,洞口传来轻盈的脚步声。苍决侧头去看,白茹横抱着逐流款款步了进来。 “姑奶奶,给点面子,放我下来好不好……”逐流实在没脸见洞中的苍决,以及坐在苍决身旁的那位尸族公主。面如死灰地望着白茹洁白的下巴和脖颈,嘴里喃喃祈求着。 白茹停下步子,对苍决点头笑过,转而看向擒霜。 后者施施然行个见礼,虽不笑,但唇边的一对酒窝自带笑意,看起来谦和随善。 “擒霜公主既然是苍决的妹妹,那么白茹也不必多做客套了。二位好生吃饮,有什么需要,招呼蛇儿们去办就是,恕白茹要事在身,不能奉陪。”白茹且说着,颊上分明酿起一片红晕。 擒霜看了看白茹怀里苦着脸的人儿,会意地点个头,屈身谢过了。 “白茹姑娘。”苍决想起忘忧墟的异常来,将白茹叫住,“我从云归墟回来的路上,一个精怪都未碰到过,忘忧墟出了什么事?” 白茹转回身,怀中的逐流已羞地遮住了脸,装死似的一动不动。 “外面,但凡修为差不多的精怪,都让八大长老给召去了四合墟。我碧草间,都是些遁土蛰穴的蛇虫,它们瞧不上,自然不会叫我们。 至于为什么要召集所有精怪,白茹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已经派两条红冠蛇去打听了,等它们回来,一切自然明了。” 苍决点点头,抬眼时见逐流掩在衣袖下的嘴巴开开合合,却没有发出声音,细细琢磨了那口唇的形状,恍悟出逐流说的三个字,“救、我、啊。” 苍决嘴角勾出一抹坏笑,心中道,自作孽不可活。踱开步子,让了路,挥袖冲白茹做个请势。 白茹施施然走了。 擒霜收回目光,踱到桌旁,身形僵直地立在那里,看的出很是不自在。侧脸对着苍决,嗓子里挤出一声尴尬的假咳,赧道,“哥哥,上次的事,是擒霜不对。” 顿了顿,释然道,“好了,该说的已说了。父王既然派人看守曼陀罗洞,便是不想让我出来。时间长了,鬼卒若是发现我不在,恐父王会降罪于我。不耽了,擒霜这便走了。” “擒霜……”苍决面色凛然,定看着擒霜那双点墨似的黑眸,“妹妹,你信不信我。” “自然信。”擒霜回过头来,“若是连信任都不懂,这一千八百多年,岂不枉活?”擒霜将那日炎凌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她觉得,炎凌这话很有道理。若是放下自己对苍决的这份痴心,那位炎家少爷、那位嵇匡少年,确是个通透人物。 “你若信我,就不要再回无间墟。”苍决明白,鬼王为何在这关头要死死把住擒霜和自己。 擒霜不解,“为何?我生在无间墟,长在无间墟。这茫茫暗宇除了无间墟,哪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好傻的丫头。鬼王不会老亦不会死,随随便便一具躯壳就能炼化成活死人。你觉得,他真想要一双儿女承欢膝下?他何曾对你我付诸过感情?”苍决眸子黯淡,不忍说破。 “哥哥,你想说什么?”擒霜盯住那眸子,不知该怎样理解里面黯淡的光。 “早年间,父王将三百余尸胎投入夜火,最终只剩你我二人。夜火淬炼,已是尸族人的终极,你我体内阴泽何其旺盛,于父王而言,是多好的一味补药。” “补药……”擒霜心里咯噔一下。 “妹妹,长话短说,无间墟的这次震荡,是因天帝起走饲魂玺而起,鬼王最惧怕的就是这东西。 你想想,这紧要关头,多一份力量便多一分胜算,你我这两味补药,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擒霜跌坐在地上,睫毛不安地翕动着。从尸族的公主殿下,到一味豢养了将近两千年的补药。父王声声孩儿唤着,为的竟是此时为他的修为、添些阴泽戾气? 她不懂什么饲魂玺,亦不懂几千年来九墟之间的微妙关系。只道父王虽常年对自己不闻不问,但除了苍决哥哥,他是唯一的亲人了。 苍决踱到擒霜身旁,屈下身,抚了抚她的头发,“擒霜妹妹,你就留在这洞中吧。洞中蛇母,也就是方才的那位姑娘,是哥哥不错的朋友。无论无间墟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怕,有哥哥在,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苍决哥哥,你要去哪儿?”擒霜拽住苍决的衣袍,冥冥中感觉他要只身涉险。 苍决转回身,笑的暖意融融,“这关头,我能去哪儿,百鬼军正四处捉我,难不成要自投罗网?那太傻了。” 说着,暗地里掐了个迷魂诀,假意要将擒霜搀起,袖子一扬,擒霜便软塌塌地歪向了一旁。 “好妹妹,难为你了。”苍决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擒霜从地上抱了起来,步到洞正首的宽大石椅上,轻轻搁了上去。又唤来一条小蛇精,给白茹留了几句话,便出了蛇洞。 忘忧墟依旧静悄悄地,似乎连风声都没有。苍决站在草丛中,四处望了望,提气掠向半空。 心里琢磨着,鬼蜮中修为高于自己的没有几人,只要不碰上他们,幻成个鬼卒的形状混迹进去,不会有人察觉。 从玄镜湖出来,知道的真相越多,便越可怕。连最心腹的卫忠都是佑光天帝的人,他这个尸族中的殿下,鬼王的补药,还有谁人可用呢?只能自己亲力亲为了。 疾行许久,脑中一团乱麻。到达连接无间墟的蛮荒之地时,落下来细细查察了墟内的气息。 无间墟电闪雷鸣,不少混沌气溢到暗宇中来,哪怕是站在荒蛮之地上,苍决还是觉得时间被拉长了许多。里面不知是什么情形。 这次苍决不打算从鬼域入口进入无间墟,而是挑选了太清域正西的暗洞,这里,离混沌洞最近。 此时太清域内的阵坛想必松散的很,守坛长老修为精深,定会被鬼王派作他用。剩下的,无非是些籍籍无名的鬼卒。 摇身一变,幻个鬼卒形状,手持骨剑摸进了洞。洞内漆黑,为避免撞上混沌云滞留其中,甩出一团鬼火来照明。 走了一段儿,嗅到洞内隐隐有些血气,循着气味儿找去,洞中开阔地上横七竖八倒卧了不少天兵的尸体,和一些已死的烈云战马。粗略估计了下,尸体大约一两百具,战马十余匹。 不难揣测,这些尸体是前阵子无间墟一战留下的。 可是,既然已从阵眼突围出来了,他们为何还会死在这里?苍决狐疑不已。 俯下身一探伤口,是寒铁剑所伤。 苍决想不通了,天族既能攻破阵眼,便说明掌阵人已魂飞魄散,那么是有其他尸族人来追杀了他们? 不可能,各坛掌阵人都不能擅离职守,这是鬼王下过的死命令,迄今为止,鬼王的命令还没人敢违抗。 苍决在那伤口上打量了一会儿,摇摇头,站了起来。脑中倏然闪过鹊青出剑的章法,这力度、这速度、以及这伤口的走势,倒是跟玉虚崆的剑法很像。 “呵,我这是想到哪儿去了,鹊青杀自己人做什么。”连忙拍拍额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继续往前,出了黑暗洞穴,阵坛中果然空无一人。 “一个人都没有?太清域的阵坛,竟然连个把守的都没有。”抬起头望望空中半空中的混沌云,恍然大悟,也对,混沌失衡,阵坛起不了多大作用。 正西几座阵坛统统无人,苍决索性甩开袖子往混沌洞狂奔。空中雷鸣声振聋发聩,几个响雷炸在身侧,将混沌云生生分离成阳清阴浊两气,不时嘶鸣着湮灭了。 混沌洞口一定,左右无人,悄悄摸了进去。暗自思忖着,若是鬼王还蛰伏在洞内,自己该如何应对。 洞内,亦没了往昔冗长的时间感,混沌云很轻,一挥即散。 “父王,听说您在找我?”苍决端端跪下,看向四周。不对,少了些什么。 许久无人应答,又道,“父王,孩儿来迟了。”少了什么呢?苍决暗想。 脑中一闪,突地恍然大悟,以往混沌洞中总漂浮着不少镜面似的碎片。八百年来于洞中淬炼,自己习以为常,已将那东西当做混沌洞中的一部分。 如今,竟然没了? 鬼王久久不应,该是离开了混沌洞。苍决站起身,四处查看,连石头间的缝隙都没放过。 那碎片,真的消失了,一片也没有。 眼角一团黑影倏然闪过,腕子被一只手死死嵌住,来不及出剑的功夫,就被拉进了漆黑的岔洞内。 苍决猛力抽回手腕,下意识掠开几步,骨剑抖甩,剑身上登时窜起三尺鬼火。 借着火光看去,眼前这人的脸枯槁的如同树皮,绿莹莹的鬼火颤了颤,映的那枯脸惨绿的可怖。 “子虚空?你怎么在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零章 十年疑团 子虚空支起双耳,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混沌洞中再无他人,才端端跪了。 那象征俯首称臣的尸族跪礼,在苍决看来分外可笑。心道,叛徒! “苍决殿下,你不该回来。”话未说完,骨剑已抵在喉上。子虚空垂下眼皮在剑身上看了一眼,不为所动。 “说!为何要背叛我!”骨剑轻挑,枯槁的脖颈上已划开一道破口。 子虚空目视前方,目光中的坚毅,几乎能将苍决的身体洞穿,“殿下,我背叛的是鬼王,不是你。” 骨剑微颤。苍决顺着这句话,将十年来发生的事大略推敲了一遍,直到今天的乾坤颠倒。他才发现,有关子虚空的那环,一直都是空白。 那神秘人以及那施魇术之人,都是卫忠。 “若非背叛,你为何要救走珵光?”语气由愤怒转为狐疑,苍决握剑的那只手没有继续蓄力。 子虚空一副功败垂成的形状,沉下声答道,“属下,想将天帝逼出来。” 苍决对子虚空的神色很是不解。天帝不是已经现身了吗?尽管不是子虚空做到的,但殊途同归。 “殿下,不想问问我是谁吗?”子虚空开门见山。他了解,苍决不是那种分不清是非曲直的主子,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他这颗头颅是不会轻易掉下来的。 果,苍决仅迟疑了片刻,便收了骨剑,剑尖呛啷一声插进脚下的石头里。 “说!” 子虚空望着那剑,黑暗中,如同望着一支绿莹莹的火把。眼睛随着火光幽幽闪烁,俄顷闭了眼,长声道,“属下,是曾未义子。” 苍决就那么站着,充耳不闻似的,捏呆呆发愣。 “殿下……” “等等!”苍决立刻打断,“你说你是谁?” “曾未义子,昌空达。”子虚空抬起眼睛注视着苍决,对面那双眸子带着片刻的惶惑、讶异、以及恍悟。 “昌空达……”印象中,苍决从尸族长老们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这名字的主人,是当年魅鬼长老曾未麾下的一员领将。 可这位昌空达将军,早在饲魂玺降下之时,便跟着曾未连同身后的鬼军一齐成了玺中亡魂。 “当年,你未死?” “侥幸逃脱,捡回一命。”子虚空扶正身形,仿佛连同三千年前的豪气干云一同捡了回来。 苍决忽然想到什么,睁大眼睛将子虚空看了一遍,“前阵子,你为擒霜设套,是在试探什么?” “试探那位白发少年的身份。”子虚空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苍决点点头,面沉似水,“你到底知道多少?” “不多,但殿下不必忧心,属下的目的不是那位少年。” 子虚空的凛然神色,让苍决生出片刻错愕来,印象中的这位佐领是一个顽童似的老鬼,没多少城府心机。 若非是卫忠做下的那些事,让自己怀疑到子虚空的头上,这老鬼的真实身份绝不会有第二人察觉。 “你的目的是什么?” 曾未的义子,这时节冒出来,确实令人想不通,遑论他又是珵光的细作,怎么看都是自相矛盾。 “属下昌空达,不敢忘曾未老爹教化之恩,老爹蒙冤而死,空达誓要为他雪耻。” 昌空达顿了顿,目光坚毅,“墨魁与佑光,曾沆瀣一气,又互相算计,便是空达最好的切入点,属下甘愿做珵光细作,乃是看准了珵光这人的执念,奈何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苍决神色惑然,曾未蒙冤一事,前几日已听驯皎大略说过。可昌空达后面这话,苍决就听不懂了。 “三千年来,空达潜藏在百鬼军中,从一个小小的鬼卒一步步成为今日的佐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老爹报仇。 八百年前,属下听闻天族人传言饲魂玺遗失,不几年佑光天帝也不明不白的失踪了。便觉得,时机成熟,佑光要有所动作了。 前前后后,属下筹备了很长时间,一直照章办事、忠心耿耿,私以为可以博得墨魁的赏识,参与他所谋之事,从中做些手脚。 奈何墨魁这人生性多疑,饶是拼上性命,也不能博得其半分信任。于是,空达便投靠了珵光,意图挑起两族之间的积怨。 墨魁与佑光都是机关算尽心狠手辣之人,死不足惜,这两者若是针锋相对,谁也别想讨到便宜。 届时,若是空达得手,既能为老爹报仇雪耻,又能让九墟真正安定下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只可惜,山外有山,属下的这点心眼,连佑光手下的卫忠都玩儿不转。” 听到此处,苍决这才明白过来,方才昌空达提到“想将天帝逼出来”时、为何是那样一副神色了。可他又提到卫忠,苍决目光一凛,“你早知卫忠其心有异,却为何不告知于我?” 昌空达苦笑刹那,垂下头,低声道,“苍决殿下,事到如今,你也算见识了佑光的手段了。若是空达让你知悉内情,你还会活到今日吗?” 苍决瞬间遍体生寒,十年前在落英谷,第一次遇上卫忠便险些命丧当场。这十年来,有这么一个绝顶高手潜伏在自己身旁,倘若伺机出手,根本无从设防。 怔忪片刻,俯下身搀起昌空达,沉声问道,“昌将军,卫忠的身份,你是何时识破的?” 昌空达振振袖子,沉吟道,“此事,还要从八百年前说起—— 八百年前,卫忠是盘古墟中璞的一员猛将,在当年中璞与毗萝国的边疆交战中,一人一马连破了毗萝国十阵,自此载入史册。 我曾跟殿下讲过,那年,我以一枚尸茧,与那灵族的圣灵女换来一只白羽飞虎,那灵兽聪颖的很,属下颇为喜欢,便将它豢养在万窟山的洞穴中。 有一日,山下驰来一匹战马,我在半山腰向下望去,隐约分辨出马上驮着个人,那人就是卫忠。 我下去查看,那人气息奄奄,显是救不活了。等他气绝,我便将他炼化了。想着日后,让他留在山中照顾我那只白虎。 卫忠这八百年,一直装成个半痴半傻的尸族人,话都讲不清楚一句。所以我从没打算将他带回鬼蜮,也不知他是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苍决殿下,对他如此信任。” 苍决脸上一热,惭愧地低下头来。暗地里埋怨自己糊里糊涂地就、钻进了歹人设下的圈套。 转念一想,卫忠似乎也没设什么圈套,完全是自己一脚踩进去的。错在自己,怪不得别人。 “十年前宿安的百花盛会,殿下总还有些印象吧,你就是在那里认出了第八世的嵇匡。 那之前的半个月,珵光便已经得知宿安炎家那位炎少爷的身份了,我见这是个好时机,便怂恿他出手。他叫我在盘古墟,闹出点大动静,届时天灵两族的矛头会指向尸族。” 趁昌空达停顿的间隙,苍决蹙起眉问道,“你说的大动静,可是落英谷尸傀一事?”顿了顿,补充道,“昌将军,你可是魅鬼人,为何要杀尽魅鬼?” 昌空达看向苍决,“不错,属下说的确是那件事,可魅鬼一支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 昌空达缓缓摇头,“不是我—— 就在我刚刚收到天族传书的那夜,魅鬼巢穴传出异响。殿下想必了解,我的木崖洞离魅鬼巢穴很近,里面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的耳朵。 我听那嘶嘶之响,像极了魂魄湮灭时的声音,便摸进去查看。哪知进去时,魅鬼已倾巢覆灭。 当时属下大略查察了一遍,魅鬼四长老的躯壳不在,所有魅鬼卒子的胸口都打上了至阴的黑铁长钉。 属下是魅鬼人,熟稔魅鬼一支的数术,这炼化尸傀算不得什么奇术,但魅鬼人绝不会将其用在自己身上。 那时卫忠还在万窟山的洞窟中看守白羽飞虎,我断然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只道这尸族之中,一定还潜藏了个什么人。 我既然已做了珵光细作,就不能暴露,便决定利用那些已炼作尸傀的魅鬼躯壳,闹出点儿动静来,进一步博取珵光的信任。” 苍决一边揣测,一边补充道,“于是,你便将尸傀带去了落英谷,埋在谷地中,静静等待半月后的百花盛会?” “殿下猜得不错。”昌空达转回身,望一眼苍决,继续道,“百花盛会,吸引瀚河南北无数游人,属下只要设法在那时唤醒尸傀,便能达到将动静闹大的目的。” 苍决有些心寒,昌空达报曾未之仇天经地义,可若是平白搭上那么多人族的性命,便令人齿冷了。 “殿下一定不齿于属下的行径。”昌空达仿佛看穿了苍决的心迹,一语道破。“实不相瞒,属下当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确实视人命如草芥。 不过,属下也低估了那人,埋藏在谷地中的尸傀,任属下如何施法都无法唤醒。想我昌空达,是曾未老爹帐下最悍勇的鬼将,自诩精通魅鬼数术,但这这人炼化的尸傀我却奈何不得。” 苍决“嘶”一声,惑道,“你为了将动静闹大,提前了藏了尸傀在落英谷,我能理解。那蕨萝昙上的噬尸蛊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两手准备?” 昌空达苦笑道,“我对自己掌握的魅鬼数术何其自负,怎会考虑到我连屈屈尸傀都唤不醒? 噬尸蛊,也不是我下的。” “那这人在花中下蛊又炼化尸傀,是为了什么?”苍决糊涂了,听昌空达这么一说,这人连个动机都没有。即使现在知道这人是卫忠,回头想想,他做下这些事,还是很莫名其妙。 “殿下,尸傀是用来对付你的,而那味噬尸蛊在暗地里为我推波助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一章 鬼眼通天 苍决的目光闪了闪,想起那年宿安的百花盛会来。 那日,鬼王交代过什么事,自己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事情办妥后,子虚空在宿安长街上摆起了卖艺摊子,说什么也要显摆显摆他那只白羽飞虎。 便是那时候,在围观的人群中,认出了炎凌。之后,白虎护主,自己误以为那灵兽要伤及炎凌,便设法定住了整条街上的人群。 再之后,便是下午。落英谷的桃花坡上,嗅到了炎凌身上噬尸蛊的味道。片刻之后,整个谷地中的游人尽皆绝地。 脑中的画面飞快闪过,子虚空、乌有为请来擒霜拔蛊,日暮时分,蕨萝昙凋谢,花心吐出蛊气,落英谷臭气熏天。 那日,若不是擒霜那条乌鳞蛇将噬尸蛊全数吞吃下去,谷地中的蛊气随风飘荡到千家万户,至少瀚河两岸,两个盘古墟国度的人族都要化作活尸。 依着昌空达所言,那味噬尸蛊是暗地里为他推波助澜。那么,若不是自己出手阻止,这动静闹的确实不会小。 甚而这比尸傀直接出面效果要好的多,毕竟蛊气无人防备,尸傀若是出去,这两个国度只要调动兵马就可以压制下来。 昌空达转过身来,头上的铁箍随着动作、发出哗啦啦地震响,“殿下,你可是想明白这一着了?” “想明白了。”苍决看着昌空达,转而啧着嘴问道,“不解的是,卫忠如何能算计的这样好,就知道我会出面对付尸傀呢?” “呵。”昌空达自嘲也似的笑过,“魅鬼倾巢一事,能瞒得住谁?我贼喊捉贼心里自然虚的很,当然会第一个将这件事禀报给殿下你。 可又怕殿下循着些蛛丝马迹,终究能查到我头上来,便结了许多尸茧在魅鬼巢穴中,想着,用此举来迷惑殿下。” 苍决别过头,望着黑暗深处,“你确实将我迷惑的不浅,打那起,我的注意力便集中在尸茧身上了。” “空达也是走进卫忠的套子里了。你想想,怎么就那么巧,我一见那满巢的尸傀,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将它们转移到落英谷。而那落英谷,毗邻万窟山。卫忠若是动手,再方便不过了。” “是。卫忠那夜,决意要杀我,下过死手。只是我没想通,后来他为何又要留在我身边?” 昌空达望着洞壁上一抹长长的倒影,垂下眼帘来,“殿下,何不想想,卫忠一开始是被谁发现的?他的目标是谁?” “炎凌?”苍决恍悟。 “不错,天帝的目的是饲魂玺,我听珵光提到过,饲魂玺的钥匙可就是那位炎家少爷。 殿下,这饲魂玺被三族觊觎,倘若你是卫忠,要确保自己安全的完成任务,你会选择留在谁身旁呢? 炎家少爷,无疑是众矢之的。而殿下你,是尸族的太子,又是与炎家少爷交从过密之人,若是留在你身旁不仅可以接触到事情的核心机要,还能避免他人起疑。 是不是两全其美?” “我明白了,卫忠一即发现我与炎凌交情匪浅,便立刻改变了计划。倘若我不是自己上套,他也会找机会取得我的信任。我根本无从设防。” 昌空达淡淡笑过,“所以,自属下在鬼域中第一次见到卫忠,我便觉得他居心叵测。 他一个在万窟山呆了八百多年的糊涂鬼,所侍之人,一开始是炎家少爷和天族的少元君,后来又成了殿下你。 说他聪明,其实也经不起推敲,至少我这个局外之人,看的还算分明,只奈何无法道破。” 苍决定定地点了头,兀自思忖开来:既然子虚空是曾未的义子昌空达,那么他一定对秘术之事有所了解。 当年随着九墟混战一同绝迹的魅鬼秘术,共有二,一是“伏地起兵”,二是,“魅魇之术”。 这两种秘术,若是都掌握在天族人手中,如今这个局势,真要起了大战,可能比三千年前那场还要惨烈。 “昌将军,你知不知道卫忠通‘魅魇之术’?” 昌空达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属下,就是因为识破这魅魇之术,才暴露了身份。” 苍决侧过头,迷惑地望着昌空达枯槁的侧脸,等他继续说下去。 “先前殿下您,因为公主的那条乌鳞蛇,对属下起过疑心。实则,这疑心起的并不是时候。 公主那条乌鳞蛇完全是空达图个乐子炼化的,被公主碰上、捉了去,纯熟偶然,属下也不以为意。 不过,当时我倒是没想到,日后这戾蛇竟能为识破魅魇之术派上用场。” “哦?”苍决对这十年来难解的谜团越发的有了兴致,支起耳朵细听了洞外,重新查察一遍洞混沌中的寂静。才转回神,继续听下去。 “魅鬼一支,最爱炼蛊,戾毒蛊虫无不为其所用。这魅鬼秘术虽所涉庞杂,但终究不过毒戾二字,就算是‘魅魇’也逃不过这两样东西。 前阵子,公主忽然找到我,说她的乌鳞蛇受了点小伤,让我给看看。我见她很是伤情,不像是单单为乌鳞蛇。 拿了蛇来,发现体表是被天灵两族的气息灼伤,伤势不算严重,缚些蛊药也就好了。可是那蛇腹内,却郁结着一团魇气,唤出些看了,发现是魅魇之气。 我当时便觉得大事不好,不过我倒没有第一时间怀疑到卫忠身上。便问公主,这蛇为谁所伤,公主只说,是个一直纠缠殿下的歹人。 擒霜公主对殿下你是个什么心思,属下可看的分明。无间墟一战之后,殿下在活死人窟闭关了六天,一千八百年来殿下即使闭关也不会去活死人窟。 属下便找了当日巡逻的几个鬼卒一一打探,说是殿下你带着几人出了鬼域,其中一个白发异瞳的少年至为扎眼,听说半道上那少年、还跟擒霜公主起了争执。 得知这乌鳞蛇是那位白发少年所伤,其人身上带着天灵两族的气息,属下便不得不怀疑上他了。 毕竟三千年前,那佑光天帝可是曾派人盗取过曾未老爹的秘术,这人万一跟天族有关系,那魅魇便很可能是他结的。 当时属下回到木崖洞,思虑再三,觉得自己出马还不是时候,于是便在公主的曼陀罗洞留了封密信。 信上将十年前墨魁在混沌洞中交代给你的事,告知了擒霜。说起来这也是个巧合,属下并不知道那白发少年就是炎家少爷,也就是嵇匡,毕竟那少年在十年前,已被珵光手刃在镜湖之中了。 属下,只是借公主对殿下的痴心,去试试那少年的身份。” “昌将军。”苍决顾不得斥责昌空达的这一计,显现害死擒霜和炎凌,而是对混沌洞的事起了疑心,“十年前,鬼王在混沌洞中交代给我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洞中碎片,殿下。”昌空达浑浊的双眼,闪着异色,“这些年,我一直密切关注着混沌洞,鬼王并非总是蛰伏在内,偶尔也会出去。 我趁他出去的时候,摸进来好几回。不知殿下有没有察觉过,这洞中的碎片里面总有投影? 其实若是下了功夫,凝神去看,便会看到那碎片、将洞中所有事都留在了镜中。” 昌空达所言不虚,混沌洞碎片中的投影苍决是留意过的,以前只道那东西奇妙,飘飘忽忽,如同破碎的镜子,若是要触碰,却一触即碎。却从没想过,这东西是什么来头…… 苍决点点头,将脑海中的碎片挥散,取回骨剑收入鞘中,岔洞瞬间被黑暗吞噬。“所以昌将军的那次试探,确定了炎凌的身份,却没有声张?” 昌空达将目光固定在苍决站立的位置,明知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还是点了个头,“那位炎家少爷,是珵光的目标,却不是属下的目标。” 叹口气,又道,“既然排除了与殿下同行的白发少年,公主那阵子又不曾出过鬼域,那这结魇之人必定在鬼域之中。 大约是五六年前吧,区区小事属下也记不得了。当时回忆起百花盛会那件事,生怕那从中捣鬼的人、再用魅鬼数术做手脚,便从灵族的黑沼泽内捉来一条黑脊雌蛇,炼成了戾蛇,以备不时之需。 前些日子,雌蛇产卵,放在木崖洞属下怕惹来麻烦,毕竟殿下你早就因乌鳞蛇起过疑心。 于是属下便选了鲜有人至的魅鬼巢穴,将这蛇养在其中。有一日,属下无意间窥到卫忠悄悄摸去了魅鬼巢穴,等他离开后。属下去看,蛇卵全都不见了。” 苍决记得,第一次去碧草间的时候,白茹曾因为一枚乌鳞蛇卵将自己和炎凌囚在笼中。那件事,便是因为有人、将蛇卵洒在忘忧墟的合欢谷中而起。 昌空达接着道,“殿下试着想想,卫忠是不是将这些年暗中做过的勾当,都推到了属下身上?” “确实。卫忠带了蛇卵去找过我,并且透露给我一些蛛丝马迹,说那雌蛇跑去了木崖洞。 毕竟擒霜的乌鳞蛇跟你有关,腹中又有魅魇气,而你在暗中还豢养了一条雌蛇。我便由此确定,你便是尸族中那个神秘人,亦是结魇之人。” 昌空达在黑暗中笑了笑,“再后来,卫忠便用天族利器杀了木崖洞的鬼卒,当时属下就在洞中,不能不防,也不能不跑,毕竟十年前那利器曾险些要了殿下的命。 遑论属下根本就不是什么百鬼军佐领子虚空,若是落到殿下手中,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嗯。”苍决吐出一口长气,背心直感发毛,佑光以及卫忠的心计,还真是高深莫测,昌空达本已藏在暗中,竟还能被卫忠屡屡当作挡箭牌。 稳了稳心神,又道,“昌将军如何得知,卫忠是天帝的人?” “木崖洞门前魂飞魄散的鬼卒,死于当年天尊用过的破天剑下。此剑,天尊死后为佑光所有。 属下便想,既然这把剑在卫忠手中,那他肯定是天帝衷信之人。听闻那阵子卫忠以及殿下都在盘古墟宿安,属下便悄悄摸到了炎家。 当时我怀中那条雌蛇,显得躁动不安,似乎周遭有蛊气,便循着那蛇指引的方向找了去。 竟然发现,那气息源自霍家,而那宅子里有魅魇存在过的痕迹。我跟周围百姓打听了一下,那宅子的主人与炎家是世交。 自此,属下便什么都明白了。” 苍决凭感觉望向昌空达,心道,无怪乎他得知天帝的消息后,会第一时间禀报给珵光,这确实是逼天帝出面最好的机会。 奈何他,走出卫忠给他设的套子,却钻进了天帝为珵光设的套子。 苍决叹口气,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关于子虚空的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苍决缓言道,“说了这么多,还没问昌将军你,为何此时要来混沌洞。” “我来确定一样东西。”昌空达慢慢踱过来,在苍决身畔站住了脚,“这些年来,墨魁轻易不出混沌洞,倒不像是一心为了修炼,他似乎在守着什么。” “守着什么?”苍决惑然。 “是方才,属下躲在暗处,看殿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还以为你已经明白了。” “我觉察洞中的碎片消失,有些奇怪。” “墨魁三千年镇守混沌洞,这碎片存在了三千年。饲魂玺一即起走,碎片便消失了。” 苍决身子猛地一颤,双唇痉挛了许久,才张口结舌道,“这、这……这东西,竟是饲魂玺?” “是。”昌空达坚定道。 隔了很久,苍决突然回味过来,八百年前,自己就是无意间,在无间墟的碎片里,看到了玄镜湖中的炎凌。 鬼王,对玄镜湖中的一切,了如指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二章 伏地起兵(一) 很长时间,苍决没再说话。昌空达甩出一团鬼火抛在地上,岔洞内冉冉幽光终于又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出狭长的轮廓。 “殿下?”昌空达试探似的开口,走到他近前,见他依旧发着愣,才补充道,“属下说过,你不应该回来。” 苍决脑海中飞快闪烁着这些年鬼王对自己的放任自流。从十年前在这混沌洞中,鬼王交给自己那道口谕,到两进两出玄镜湖,十年,鬼王都没有再召见过自己。 呵。他觉得可真是好笑,这些年做的事,无论隐秘与否,鬼王全部知情。 “子虚空。”苍决久久难以回神,看着昌空达那张枯槁丑陋的脸,还是下意识将他唤做了子虚空。“啊,不,昌将军……鬼王若是想杀我,比碾死一只蝼蚁还要简单。他既知我早已叛了他,却为何,不下杀手?” 昌空达深吸一口气,委婉道来,“或许,他留着殿下还有用。” “一味补药?”苍决面如死灰,嘲弄笑笑。 “殿下。”昌空达走上前,拍了拍苍决的双臂,“补药也好,另有所图也罢,现在都不是意气消沉的时候,墨魁这么久都没有再回混沌洞,可见这洞已经没用了。 既然他知道关于饲魂玺的一切,便有可能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咱们在这里再待下去也是徒劳,不如出去查看查看。早摸清状况,早做打算。” 良久,苍决抬起头,直视着昌空达的眼睛,沉声道,“好。” 掠出岔洞,驭气将周围查察一遍,混沌洞内依然没什么异常,二人一前一后,沿着通往鬼域的暗穴,摸到了幽冥殿。 这块浮石大殿(幽冥殿),不再像往常一样漂浮在熊熊燃烧的夜火赤流之上。滚烫灼热的岩浆正慢慢熄灭,化成焦黑僵硬的石头,散出扑面的热气和呛人的浓烟。 两旁的鬼头火把,冒着硕大无朋的暗绿色光焰,与河道中仅剩的赤红,以及空气中浑浊的浓烟形成鲜明且令人心悸的对比。 “果如擒霜所说,鬼域已成一片废墟。”苍决借着鬼头火把的幽光,将幽冥殿环视了一遍,四分五裂,遍地碎石,甚而那悬浮了几千年的幽冥浮石都跌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坑。 殿内除了冷却的岩浆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再没有其他动静。 “一个人都没有。”昌空达望着静的可怕的幽冥殿。 苍决横起眉毛,冷冷凝视着幽冥殿深处,“鬼王派了百鬼军四处拿我,鬼域中至少应该留些鬼卒。”顿了顿,看向身旁的昌空达,“走,去其他地方看看。” 二人飞身扎进头顶的化魂渊,跟着引路魂直达赤焰流中的壁障。除了庞大的赤焰血池还没有彻底冷却,剩下的所有夜火河道都已凝成一片焦黑。 七十二道岔路中所有洞穴都空无一人,似乎整个鬼域都被遗弃了。 每走一步,洞内都会传来巨大空旷的回响,苍决努力压低声音,“我是从太清域摸到混沌洞的,太清域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整个九墟,只有无间墟最适宜尸族人常驻,鬼王这是玩儿的什么把戏?竟连无间墟都不要了?” “若非手握重器,怎敢如此冒险?”昌空达面色死沉,为今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点。墨魁若不是在赌,便是要跟天族来个玉碎瓦全。 “他是不惧饲魂玺,还是太惧饲魂玺?”鬼王坐守饲魂玺三千多年,到底是因这两点之中的哪一点呢?苍决无法揣测。 昌空达略一迟疑,琢磨着饲魂玺被起走一事,看向苍决,“殿下,倘若你是墨魁,这时节你会做什么?” 苍决琢磨了片刻,说道,“天帝收回饲魂玺的目的,便是要坐稳九墟至尊之位。如今尸族重新崛起,定是天帝最大的威胁。相信不久后,他便会对尸族发兵。这时节,若我是墨魁,我定会‘招兵买马’。” “是了。我想墨魁,现在应该就在做这件事。” “没有太清域的阵网,尸族根本不堪一击。百鬼军阵势虽大,却不足以跟天族的百万雄兵抗衡。此时墨魁弃了无间墟,拿什么来对付天帝?” “这一点属下不是没有想过,饶是鬼王修为精深,炼化一代尸族兵也需要一年的功夫,这些年我没有查察到关于炼兵的蛛丝马迹。可关键是,鬼王既然什么都知道,就不可能没有防备。” 苍决蹙起长眉,凝望着鬼域入口处的魂阵,心道,假设鬼王此时“招兵买马”还来得及的话,他应该去哪儿?想到此处,登时打个冷颤,“昌将军!我们得去盘古墟!” …… “喵……喵……” 戌时,宿安入夜,皎洁月色打下淡薄的光影,千家万户点点灯火,鸡不鸣狗不吠,是个再平静不过的夜晚。 炎家宅子,除了墙头上蹲了只闹春的猫,在不眠不休的叫着,再没有半点声音。 “石壮,这都将近半个月了,你说他们是去了哪儿?”绵绵把手中缝了一半儿的小衣裳,往膝盖上一搁,叹了口气。 石壮正捧着一本书院里借来的开蒙册子,叨叨念念教九儿认字。闻声,把册子扣在桌面上,安慰道,“绵绵姑娘,你就不要担心了,他们临走时不是留了条子吗?估计有要事去办,办完也就回来了。” “唉,我这几天也不知怎么的,老是心神不宁……”绵绵没有再说下去,招手让九儿过来,抓起膝盖上给九儿缝了一半的小衫子,上上下下照量着尺寸。 “放宽心。”石壮没有多说,这些天来,他也是暗暗地为那几人担心,奈何自己修为甚浅,帮不上什么忙。 书房内微颤的烛光,透过大敞四开的门洞照到院中。墙头上的桓瑞,一边叫着一边搡搡耳朵,斜斜地便看到一只大白猫跃了上来。 谁知晚春时节,正是猫儿们闹春的时候。那大白猫把毛茸茸的白脑袋在自己身上蹭个不停,隔了会儿竟然调过身子把臭屁股撅了过来。 狸花猫抖抖光滑水亮的毛发,化回了人形。桓瑞望着白猫,白猫望着桓瑞,一人一猫,微妙对视,白猫登时吓炸了毛,呲出尖牙嘶叫一声,屁滚尿流地跌下了墙头。 桓瑞垂下眼帘,望着地上那抹暖光,返回天墟的这段日子,脑子里无时无刻不是绵绵鹅黄色的影子。如今他报了双亲血仇,一身轻松,满脑子都是跟绵绵白头到老的美好愿景—— 呵,就如眼下地上这三个影子一般! 换了个姿势,骑坐在墙头上,气呼呼地盯着地上石壮的影子,内心早已暗戳戳地骂开了。离开不到半个月光景,竟给这尸族小子钻了空子? “喵!喵!”他不甘心,扯起嗓子继续学猫嚎。 绵绵拿起衣裳刚缝了没几针,突地将手中的活计扔在针线笸箩里。外面那只猫叫的越发惨烈,搞得她心乱如麻。站起身,转出书房,打算将那野猫轰走。 鹅黄衫子一荡一荡地步进院中,桓瑞开心的打个呼哨,又喵了几声,直到将绵绵的视线吸引过来,才切切叫道,“绵绵,好久不见,你可叫我想死了!” “桓瑞?”绵绵一惊,俄顷,由惊转怒,“好好的大门你不走,怎么偏偏要翻墙?”住了住,见桓瑞正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登时红着脸斥道,“羞也不羞,大晚上坐在姑娘家的墙头,说的什么骚话!” 石壮闻声出了书房门,看了看墙上的桓瑞,憨笑道,“嘿,师叔来了!师父呢?” 桓瑞轻巧地翻下墙,没好气道,“亏你还叫我一声师叔!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赖在别人家不走!” 石壮挠挠后脑勺,不解道,“师叔,绵绵姑娘不是别人,再说了,你不是也来了吗?” 桓瑞叫他这几句话噎地倒不过气来,瞪圆了眼睛,张口结舌道,“我、我!啧!师叔有正事儿!” “我来教九儿认字,也是正事儿。”石壮把九儿往身前一拉,指了指九儿抱在怀中的小册子。 桓瑞暗地里冲石壮挤眉弄眼,“走走走走走,你赶紧走,我有大事要跟绵绵单独谈。” “哦。好吧。”石壮把九儿的手递给绵绵,转身便要走。 “不许走!!!”绵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呼呼地盯着桓瑞。 石壮给这声尖叫激地头皮发紧,别看绵绵平时温温柔柔乖巧可人,生起气来,可真是吓人的很。当即顿住身形,冲桓瑞摊了摊手。 桓瑞立刻放下师叔的架子,讨好道,“呃……绵绵,你、你生什么气嘛。” “啧啧啧,翻脸比翻书都快。”石壮咧咧嘴,对这位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师叔颇为不屑。 绵绵撅着嘴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回了书房。 “哎?绵绵!”桓瑞急忙跟了上去。 “呃,师叔。你说我走是不走?” 桓瑞略微住脚,冽一眼石壮,愤愤道,“她都说不让你走了,我敢让你走吗!” 书房内落了座,绵绵继续缝制九儿的小衫子。 石壮捧起开蒙册子,放在九儿眼前,“来九儿,这个字怎么念?” 九儿只傻傻地盯着石壮的手指,一声不吭。 “这字儿念‘炎’,炎九儿的‘炎’,记住了啊!”说完,又指着书上另一处问道,“再看这个字,方才哥哥可是教过你了,再答不上来,哥哥可要打你手心了啊!” 九儿照旧呆呆地盯着那个地方,仍不说话。 桓瑞在一旁坐如针毡,看着石壮那副认真模样,摇头叹气,低声道,“疯子!” “哎哟!”绵绵捏着手指,指尖上迅速渗出一颗圆滚滚的血珠,此时她正失神地望着那血红的珠子。 “哟哟哟,疼不疼?”桓瑞慌忙捧过绵绵的手,心里立刻皱成了一团,好像那银针扎的不是绵绵的手,而是自己的心。 绵绵竟没有挣扎,仍是回不过神来,眼珠不安的滚动着,口中喃喃道,“我心里怕极了,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桓瑞取出怀中一块雪白的方巾,小心翼翼地缠在绵绵的笋指上。 血迹慢慢渗出来,在雪白方巾上晕出小小一团。 这时,九儿的视线慢慢从册子上移开,兀自,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书房。 “怎么了这是?”石壮迷惑地跟了出去,站在九儿一旁,循着她的视线,张大了嘴巴,定定望着东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三章 伏地起兵(二) 盘古墟上空由东往西,笼罩了厚厚一层黑云,如同丰收时节铺天盖地的飞蝗。那黑云盘旋在城郭之上,仅驻留一霎,脚下的土地顷刻间变成一片死地。 云中,透着聒噪地嗡嗡异响,万家灯火渐次熄灭。 此时,随便落在哪一户院中,都能看到这样一幅奇景—— 晚膳的桌上,亦或是待客的客室,大人和孩子,家禽或牲畜,忽然间垂下头颅。 饭菜温热,茶水甘甜,就在烛火幽幽一闪之间,木箸落地,茶杯跌碎,人们沉沉睡去。 没人能看到身后那个蒙了一身黑纱的鬼侍,但凡是有一丝活气的东西,他们统统不会放过。 招出的魂魄在熄灭的城郭之间漫无目的地游走,循着异响的源头找了去,然后与黑云汇集在一处。 黑云压城,城欲摧。 死地之上,昌空达率先刹住了疾驰的身形,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睛俯视着脚下没了魂儿的土地,浑身颤抖个不停。 “是魂阵吗?”苍决亦望着眼下,渐次泯灭的万家灯火,像千万人垂危时慢慢合上的双目。 昌空达哭也似的嗫嚅着,“怎么会在他手里?怎么会在他手里……” 苍决迅速望了他一眼,骨箫已搁在唇边,“魂引”仓皇将起。 昌空达一把按住,“没用,这不是魂阵!” “不试试怎么知道,眼下墨魁已屠戮了盘古墟四十国,没时间了!”苍决猛提一气,打算将骨箫从昌空达里手中抽回来。 “殿下!这是魅鬼秘术,‘伏地起兵’!”昌空达松开了手,那骨箫却没有动。 苍决如同一截枯槁的木桩,定定立在半空,俄顷,箭一样冲向黑云。 这不是魂阵,他暗暗提醒自己。 他们一定怕夜火吧?可一把夜火屠尽这些游魂,他又于心不忍,那可是脚底下千万城池中的百姓。 眼见黑云越来越大,越来越厚,若是不屠,整个盘古墟将在今夜化作死墟。 昌空达紧追上来,望着裹在夜火中的苍决,眼神悲悯。 百丈高的火舌,形如游龙,朝着黑压压的游魂直扑过去。黑云就像黑色的棉花一点就着,刹那间燃成一片火海。 东边的盘古大地,笼罩在红的骇人的血色之中。 苍决紧蹙双眉,等待想象中的寂灭。 …… 绵绵怔怔地看着雪白方巾上渗出来的点点血迹,噩梦似的,她忽然觉得那血迹渐渐晕染开来,整个手掌,乃至手臂,都一片血红。 是眼花了吗?她抬起头。 桓瑞弩箭似的掠到书房外,那时整个炎家大院,不,应该是整个中璞,都仿佛被夜火做成的巨钵给罩了个结结实实。 火焰迅速往头顶滚动。 书房内,尽是血色。绵绵六神无主,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膝盖上那件缝了一半的粉色衫子,滑落在地上。 “不!”桓瑞只来得及看清那个一闪即逝的黑色影子,疾风似的在绵绵周身裹缠了一圈。抱住绵绵委下来的身形时,她已成了一具无主躯壳。 “绵绵!回来!”桓瑞从地上弹起来,企图抓住绵绵往屋顶飘去的鹅黄色虚影,可手掌却直接洞穿了她的身体。 石壮抱着九儿掠进房中,看了眼绵绵横在地上的死尸,又看向屋顶上缥缈的鹅黄影子,急道,“绵绵怎死的!” “石壮!招魂!把她给我招回来!”桓瑞下意识伸开双臂拦住虚影的去路。 “我、我!”石壮想说他并没有学过招魂数术,可是眼前已经来不及了,宿安上空熊熊燃烧的夜火说明了一切。 “我试试!”石壮取下别在腰间的翠玉笛,按照在鬼域时卫忠和苍决闲来教他的指法,驭气起语。“魂引”磕磕绊绊,确是有些效用的,绵绵的魂魄漫无目的地在书房中游走。 “招!招到她体内!”桓瑞红着一对眼珠,急的要哭出来。 石壮明显感觉气息不足,这翠玉笛是柳柔儿那里得来的,尽管淬去了灵息可好歹也是件法器,石壮的修为难以驾驭。 笛语起不多时,那鹅黄色的虚影明显不再受笛语牵制,飘飘忽忽,半个身子已出了屋顶。 塌、塌、塌—— 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无数百姓都聚集在了长街之上。 桓瑞徒劳地拉扯着绵绵虚晃的裙袂,跟着从屋顶冲了出去。 石壮一手夹过九儿冲出书房,掠到屋脊上,望着半空中两个人形,又欲横起竹笛驭气起语。 九儿扯了扯他的袖子,摊开肉呼呼的小手,看那意思,像是在向他讨那笛子。 石壮望望九儿,眼睛不经意间落在了长街上,无数百姓耷拉着头颅晃晃悠悠地前行,除了沉重的脚步声,没有任何交谈,所有人都像是被下过死咒,仅剩一具壳子。 颓然垂下手臂,竟忘了桓瑞和绵绵,也忘了九儿。 笛语再起,苍凉凄怆,石壮这才从愣怔中回了神,这曲子他从未听过,九儿是从哪里学来的? 平日里,石壮陪九儿玩耍,时常将这翠玉笛交给她把玩,可九儿魂魄不全,一向痴傻,莫说识音律,就连“炎九儿”三个字她都认不得。 鹅黄色虚影,循着笛音折到九儿眼前,桓瑞也跟着落在了屋脊上。他震惊地看了九儿片刻,转看向绵绵。 此时的绵绵双目微合,静静立着,鹅黄衫子晕出一圈毛茸茸的微光。桓瑞伸出双手打算端住她的双肩,将她晃醒,手伸到一半,便放弃了。 他忘了,他根本碰不到她。 “九儿,能将她的魂魄唤回体内吗?”桓瑞生怕九儿听不懂,每一字都咬的真切缓慢。 九儿把玉笛递给石壮,张着空洞双目缓缓摇了个头。 “桓瑞,你看!”石壮冲长街上死气沉沉的人群挑挑下巴。 桓瑞看过去,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整个宿安,可能已没有一个活人了。 “我先收了绵绵姑娘的魂,等找到苍决再想办法。”不等桓瑞回答,石壮冲绵绵一挥袖子,鹅黄影子烟雾似的钻进了袖中。“桓瑞!带上绵绵的肉身,我们得走!” …… 夜火将黑云烧成了红霞,看起来就像傍晚天边的火烧云。 苍决等待的那一刻迟迟没有到来,火海以渐渐熄灭的趋势仍在继续往西移动。盘古墟中央,那是中璞。 靠着隐约可见的边境城墙、和绵延的山脉,苍决认出了中璞的形状。 熄灭的城郭中,男女老幼,数以千万计的傀儡兵正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黑云前行。 “这就是……伏、地、起、兵?”苍决一字一字,这般摧枯拉朽的可怖秘术,他根本无力抗衡。 “是。”昌空达吐出个气音,垂下了头。 “中璞宿安,有我故人在,我去看看他们。”苍决冲宿安疾驰,一路上提不起半点勇气再看脚下。 墨魁,要屠戮盘古,自己这味补药,能做什么呢?恐怕连自己的朋友都难以保全。 …… “苍决!”借着头顶夜火滚动过去的血光,石壮一眼就认出了半空中疾驰的玄色衣衫。 苍决掠到屋脊上,四周望了望,站在炎家屋顶,长街上的状况一目了然,只是他没想到,近看这些傀儡兵竟密集的如此骇人。“你们怎么样?” “苍决!到底发生了什么!”石壮望着长街,双目通红,饶是他修为不深,也能够查察到城中再无一丝活气。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自己的父母双亲根本无法幸免。 桓瑞收了绵绵的肉身,飞掠上来,一把攥住苍决的双肩,祈求道,“苍决,救救绵绵!” “魂魄和肉身可还在?”苍决知道不能多耽,急忙问道。 “在。”桓瑞颤抖着点了个头。 昌空达轻身点上屋脊,对苍决道,“墨魁只屠了瀚河两域,看起来还没有对其他地方动手的打算,我方才在盘古墟高处查察了一遍,四方极地驻满了尸族兵,盘古墟三百六十国被包围其中。 覆巢之下无有完卵,相信不久后天族就会发兵,眼下,我们得给灵墟送去消息。” 苍决点点头,看向桓瑞和石壮,“跟我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四章 伏地起兵(三) 三千年来,因着对尸族共同的敌对关系,天灵两族的关系还算密切。四人中,桓瑞是天族人,如果他能代几人去跟灵族的八大长老通报消息,自是最好不过。 可惜,桓瑞人微言轻,不是天族的机要人物。 如此这般,便只能再顾幻邹山,把这件事告诉药蛮儿和紫绡两位前辈了。 …… 其时,药蛮儿方从四合墟归来,忘忧墟大到其他上灵、小到小精小怪,但凡修为能拿的出手的,都被各部长老统统召集了起来。 天帝带着饲魂玺还朝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 从九墟混战开始到结束,又到三千年的太平盛世,灵族并不是毫无危机。当今天帝早有一统九墟之心,生性散漫惯了的灵族人,谁也不想寄人篱下。 药蛮儿一道上都在思忖这件事,当年赤光之所以要拍散嵇匡孩儿的魂魄藏匿在镜湖之中,其目的无非是不想这孩儿卷入四族争斗中去。 奈何因果轮回,终不能免。 “也不知那小圣婴,现在是生是死。”忘忧墟上空,眺望着脚下茂盛丰饶的大地,药蛮儿兀自嘀咕着。“倘若他是被人救走,那救他的人是谁呢?” “药祖前辈!” 身后不知谁人急急唤他,忙转了身,是苍决等人。“苍决孩儿,你不是才离开忘忧墟不久吗?怎么又回来了?” 苍决掠到近前,气都没顾得喘上一口,连忙道,“大事不好!鬼王弃了无间墟,班师盘古,现在正用‘伏地起兵’之术屠戮盘古墟的人族!” “伏、地、起、兵?”药蛮儿浑身发凉,震惊之余还是不确定地问道,“这数术还未失传?” 昌空达上前,半空中连忙行个简洁见礼,“在下曾未义子昌空达,见过上灵!” 略微一住,起了身,“实不相瞒,老前辈,当年混战之时,佑光天帝曾派昆仑侍卫前来盗取秘术,那时天尊坐骑开天龙蟒已尽数手刃来犯者,可不知如今为何,这秘术竟到了墨魁手中!” 曾未这老鬼名头不小,药蛮儿认得他,混战前夕有过一面之缘。此人光明磊落,仗义侠气,跟鬼王墨魁有天壤之别。 这人有没有义子不知道,不过昌空达这名字,倒是有所耳闻。 “伏地起兵”不是等闲数术,药蛮儿不敢怠慢,一边暗暗掐诀唤了幻邹山的灵鸟去盘古墟查察,一边急道,“天族那边还未发兵?” “事发迅疾,我想天族还没有得到消息。”说着,苍决下意识看了一眼桓瑞,几人之中他是唯一的天族人,看他神情涣散的样子,估计也做不了什么。 药蛮儿看过几人,沉声道,“你们几人先回幻邹山等着,我去找找八大长老。” “好!”苍决抱拳,好字将将出口,药蛮儿已踪迹不见。 幻邹山顶,无数灵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盘旋一刹,振翅高飞。山上倏然没了鸟鸣,寂静的有些骇人。 苍决带着几人落在沐灵洞口,急唤几声紫绡前辈,不时霍姬清出了洞,前来化去了洞口的灵障。 “你……你是……”石壮呆呆地望着霍姬清,这张面孔他虽然只在画中见过,可是考虑到圣灵女已死的事实,他便揣测这女子就是霍家小姐。 霍姬清看的出,石壮已是个尸族人,微垂了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应道,“石家弟弟,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一住,微张朱唇,哑然许久。被石壮牵在手里的粉衣小女孩儿,不是别人,竟是十年前便已死去的九儿。 “九儿?”霍姬清蹲下身,望着九儿空洞的大眼睛,不由得泪灌双眸。 “我们都死在十年前。”石壮沉下声,觉得腔子里那颗僵冷的心已跌到了谷底。如今,自己和霍家小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这世上,再无一个亲人。 上前搀了霍姬清起身,上下看了几眼,喃喃道,“这些年,姬清姐姐你受苦了。” 霍姬清颓然一笑,端的是满脸有苦说不出的滋味儿。 苍决、桓瑞他们早已深入洞中,石壮望了望洞穴深处,将九儿的小手递给霍姬清,“姬清姐姐,烦劳你代为照看九儿。” 霍姬清牵过九儿的手,点了点头。 “苍决孩儿,你们不是走了吗?又急匆匆回来作甚?”紫绡从一处岔洞里款款步出,迷惑地将几人望着。 面前这头戴凤翎铁箍的尸族人,她不认得;苍决身后那憨小子。她也不认得。紫绡暗自思忖着,看你是个磊落人,才叫你知道了这沐灵洞的所在,你倒好,拿这里当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苍决看出了她的不快,“紫绡前辈,恕晚辈失礼。九墟战事将起,药祖前辈让我等先候在幻邹山。” 紫绡看他神色严峻,没再说什么,指了指身旁一个阔洞,“进来等吧。” 阔洞里没什么陈设,倒是放置了不少平坦的青石。跟着紫绡步入阔洞,桓瑞找了一块较大的石头将绵绵的肉身唤了出来。 绵绵的命比起九墟,显然不值一提。在这个时候祈求苍决来救人,桓瑞张不开嘴。只好坐在一旁握着绵绵的手,痴痴地将她望着。 “怎么回事?”紫绡看看石头上的女尸,又望了望苍决。 苍决将盘古墟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道了一遍,末了,扔下震惊地根本说不出话来的紫绡,对石壮道,“绵绵的魂,你是怎么保下来的?” “是九儿。”石壮取下别在腰上的翠玉笛,“当时,事发突然,绵绵魂不附体,我按照你教我的曲子试着招魂,根本没用。之后,九儿问我讨这笛子,吹了首奇奇怪怪的曲子,便将魂魄叫回来了。” “九儿?”苍决讶然。 “是。我也道奇怪,九儿魂魄不全,怎么会通音律?” 苍决望向昌空达,“昌将军,不是说魂引数术对‘伏地起兵’之术没用吗?” “确实无用。”昌空达坚定道。 “不,不是魂引数术。”石壮回忆着那古怪的调子,滚滚夜火仿佛重又回到眼前,“那曲子,我从未听你奏过。” 苍决惑然,沉下声道,“石壮,可否把九儿妹妹唤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五章 雾隐冥王 “这便来了。”霍姬清刚巧牵着九儿路过阔洞口,听闻那尸族公子叫了九儿的名字,又折了回来。 苍决走上前,蹲下来,定定望着九儿的眼睛,“石壮,把翠玉笛给我。”接了石壮递上来的翠玉笛,握起九儿的小手,搁在手心里,“九儿,可不可以把刚才在炎家吹过的曲子,吹给哥哥听听?” 九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俄顷,空洞着一双点墨眸子,横起玉笛。 笛语声巨,可震乾坤,婉转悲怆,戾气充盈。苍决听在耳中,心头鹊起一阵凄凉。 这笛音,仿佛可控鬼魅,亦可控人心,洞中所有人尽都垂下了头,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心里大概早已大放悲声。 “这曲子,连我都未曾听过。”尾音消泯,昌空达就着最后喑哑似的笛鸣,喃喃叹道。 苍决转回心神,这才瞧见绵绵的幽魂已安安静静立在九儿眼前,魂魄低目垂首,似是睡去了。“九儿妹妹,这首曲子,是谁教你的?” 九儿尽摇头,不置一词,举起笛子又要交还给石壮。 苍决拉回九儿的手,拿过翠玉笛看了看,将笛子别在了九儿腰间,“这笛子,你拿着最合适。”说罢站起身,对绵绵的幽魂道,“桓瑞,你让开些,我将绵绵的魂魄打回体内。” 桓瑞仓皇一站,不胜感激地对苍决点了个头。 苍决驭起戾气,推向幽魂后心,一掌拍出。鹅黄虚影朝着石头上的肉身飞去,眼见要形神合一,却见那魂魄越过肉身跌向了一旁,好像那壳子上有什么东西将魂魄弹开了。 “绵绵!”桓瑞急忙奔上前,生怕绵绵摔疼了。 “怎么回事?”苍决看着掌心,握了握,垂下手,对昌空达道,“昌将军,魂魄为何回不到体内?” 昌空达垂下脑袋,不忍道破。 “昌将军!”苍决高喝一声。 “殿下,倘若大战中傀儡兵的魂魄一招即回,那这‘伏地起兵’之术,岂不轻易可破?” 听完这话,桓瑞颓然跪坐在地上,“绵绵没救了吗?” 苍决看向那缕幽魂,以往倘若肉身无损,不是疾病或者伤死,要想把魂魄重新打回体内,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伏地起兵,当真无法堪破?” “曾未老爹亦没有法子。”昌空达向前几步,踱到女尸所在的青石旁,“殿下,你看过影子戏吗? 盘古墟的怀桑之地,很多人族颇为喜欢这种戏,他们用薄木头刻出人物,缚以线控,那薄片似的木头人,便能在白布上做出活灵活现的形状。” 住了住,转回身,“傀儡兵,跟影子戏如出一辙,这线,掌握在墨魁手中,控线人没了,木头人也就倒下了。” 苍决双肩一沉,喃喃道,“如此说来,想破‘伏地起兵’没有任何法门,只有打倒墨魁,而且,即便打倒墨魁……” 他想说的是,即便打倒墨魁,傀儡兵的魂魄也回不来了,线断了,木头人便要倒下了。 虽然苍决没有继续说下去,昌空达还是点了点头。 “桓瑞,我会想办法让绵绵回来的。”苍决走上前扶起桓瑞,用镇魂钟收了绵绵的魂,双手交到桓瑞手中,“镇魂钟可以养魄,你暂且收着。” 桓瑞怔怔接过,似乎他的魂儿也跟着绵绵进了钟内。 紫绡从盘古墟的噩耗中慢慢回了神,长叹一声,沉下声道,“老身这把老骨头,也做不了什么。就帮你们,把这姑娘的玉体好生温养着吧。”说着,便走上前,要收走绵绵的尸体。 “她早说过,要出大事。”桓瑞望着绵绵手指上裹缠的雪白方巾,那团渗出的血迹依旧别样鲜红。“我那时带她走,或许还来得及。” 白头偕老南柯梦,终成泡影。桓瑞懊悔不已,欲哭无泪。 别过头,闭了眼,方巾上的血迹,赤墨似的滴进脑海,倏然晕染开来。 夜火滚滚。 …… 盘古墟红霞似的夜火渐渐熄灭,黑云依旧从东往西滚滚而去。 瀚河两岸没有半点灯火,数千万傀儡尸默默行走在波澜壮阔的河道两旁。漆黑中拥挤的尸群,仿佛涌动的海水般滔滔不绝,偶有搡挤跌倒者,不时便被踩踏成一滩烂泥。 骨头断裂声、头颅破爆声,此起彼伏,如同踩碎一截干树枝那样寻常。 微风裹挟着恶臭,往盘古南北更深的陆地上荡去。或许等不到天明,骇人的恶臭就会唤起人族对死亡的极度恐惧。 尸群寂寂,数千万人群的无声更是令人胆破心惊。暗夜中,千万傀儡尸突地停下步伐,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它们仰起低垂的头颅,望向长空,不知在仔细聆听什么。 不久后,沉重地步伐声重又拖起,尸群继续往西行军。 盘古墟有四方极地,西有西沙,为鬼王所选驻地,白日里骄阳如火,夜间冰冻三尺。 “报——”快的像影子似的鬼侍,飞掠至混沌云之前,举起黑纱袖遮了眼,急忙跪倒在地。 “何事。”混沌中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如洪钟长鸣。 “启禀鬼王,方才傀儡兵有片刻失控。” “秘术失控,断无可能。”鬼王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众鬼侍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傀儡兵行军途中,倏然停顿,似乎是受了什么召唤。” “召唤。”鬼王迟疑了,虽说即便曾未在世,也无法同时召唤千万傀儡。 可鬼侍所言,自己不能不信。毕竟它们早已结下祭盟,反叛者立时会永浴夜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再探。”想到此处,鬼王道。 “是。”鬼侍如一阵轻烟,摇身消散。 拨开混沌,鬼王抬起眼望着夜空,无星无月。黑袍中的双手,明明是翻滚的浓雾,却似神形皆备。 掌中唤出一团黑气,跌宕个不停,尽管浓雾似的脸上并分不出什么五官,还是可以看清那卷动出眼睛形状的黑洞,缓缓合上了。 黑暗中,循着黑云起处,到此时黑云就要抵达的西沙极地。他看到了那已叛他多年的苍决孩儿,对着傀儡云放出的熊熊夜火,还看到了百鬼佐领子虚空。 黑袍内,发出一声冷笑。 继续往前,弯出诡异弧度的嘴角,突地滞住。 傀儡云下方,一处屋脊上的粉衣小女孩儿,将它窥探的目光吸引了去—— 是那笛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六章 冥王之惧 紫绡挥手袖了绵绵的尸身,视线一滞,突地看向洞口的方向,灵障动了。 “老蛮儿回来了。”她说。 苍决转身步出去相迎,哪知药蛮儿几乎是飞掠着进了阔洞,二人险些撞个满怀。 “前辈,此去如何?灵族是否准备出兵?”苍决疾闪身形跃到一旁。 药蛮儿急打个嗨声,说道,“八大长老,在等天族发兵。” “人族数目无法可数,再这么等下去,不是相当于给了墨魁‘招兵买马’的时间吗?”苍决不解,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何况“伏地起兵”的威力,足以屠戮九墟。 “话虽如此,可老朽做不了族内长老的主啊。” 昌空达走上前,“天族现在,应该已知晓盘古墟的事了吧?” “不清楚。”药蛮儿摇摇头,看起来极为失望,“八大长老皆是唯利是图之辈,眼下天帝手握饲魂玺,不仅是尸族的威胁,也是灵族的威胁。他们按兵不动,是打算等天帝亮出底牌,好渔翁得利。” 紫绡指了指桓瑞,“现在时局非比寻常,不是难过伤情的时候,你这天族孩儿不要傻呆着了。 返回天墟打探打探,倘若天族还不知此消息,便如实禀报。倘若知晓,便带个对策回来。” 住了住,轻拍纱袖,“你这位心上人,老身会好好照顾,孩儿你大可放心。” 苍决步到桓瑞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起精神来,眼下就靠你了。” “好。”桓瑞抽抽鼻子,冲苍决点了个头,转身掠出了阔洞。 药蛮儿刚要说话,便听到洞外一时大噪,灵鸟振翅啾鸣不止,挥袖唤一只进洞,细细听了。 盘古墟的情况跟苍决说的差不多,此时铺天盖地的傀儡云正带领着尸群去往西沙极地。鬼王弃了无间墟,在盘古四方极地驻兵,将人族列国包围其中,届时无论哪一族发兵,他都有足够兵源与之抗衡。 此时,倘若站在一族主事的立场上,其实按兵不动也在情理之中。 “对了。”药蛮儿侧过头,将几人望在眼里,“方才老朽回来的路上,听到幻邹山中传出一阵笛音,这曲子甚是玄妙,是你们哪个所奏?” 说完,下意识看向苍决,这帮人中药蛮儿只知道苍决精通音律。 “是这位小娃娃。”昌空达指了指九儿。 “是你?”药蛮儿震惊地样子,跟先前听过曲子的几人无异。紧皱了眉头,蹲下身来,“娃娃,你是谁?” 紫绡对药蛮儿的话很是迷惑,先前几人进洞时,便已查察到这小娃娃目光空散,魂魄不全,看起来非痴即傻,可眼目下药蛮儿问的这样郑重,她不免也起了几分疑心。 九儿呆滞地摇摇头,似乎对面前的白胡子老头儿有些害怕,向后退了两步。 “她叫炎九儿,是炎凌的妹妹。”石壮见几人面色严峻,摸着脑袋答道。 “小圣婴?八世的妹妹?”药蛮儿看向苍决,见他点了个头,又看回了九儿。瞥见九儿别在腰间的翠玉笛,伸手取了来。 一支寻常的翡翠笛子,湛清碧绿,是灵族内常见的法器。 苍决惑然,“前辈,可是哪里不妥?” “不。只是奇怪。”药蛮儿摇摇头,把翠玉笛重新别回九儿腰间,手撑双膝站了起来,“这小娃娃明明看起来刚炼化不久,可戾气却极重,方才那一曲,诡谲缥缈玄机难测,连忘忧墟大地上的无情草木都给奏地沉郁不已。” “当真有此等威力?”紫绡眨眨眼,回忆方才情形,饶是自己这等修为的上灵,听着那曲子,也像被勾了魂儿似的郁郁沉沉。药蛮儿不说,倒真没留意。再看九儿时,眼神里满是惶惑。 “嗯,威力确实不小。” 苍决迟疑道,“可这九儿妹妹,生前只是个寻常人族。十年前,八世炎凌满门横死,小九儿就是其中一个。 事发不久我便到了炎家,那时满门十三口皆被拘魂煞给拘了魂,我费了好些周折,才将九儿的魂魄唤回来。在鬼域中炼化十年,最近方醒。” “我和姬清姐姐,算是看着九儿从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长到五岁,没发现什么异常啊?她怎么有这么大能耐?”石壮说着看向霍姬清,后者轻轻地点了个头。 药蛮儿摸了摸九儿的头,暗地里试了试她的脉门,确实不见任何异常。尔后,猛缩回手,眉目突地一凛,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目光尖锐地似乎能穿透洞壁打到外面去。 苍决、紫绡和昌空达三人均都察觉到幻邹山周遭强烈的戾气,外面传来鸟兽奔忙的惊鸣声。 “姬清孩儿,带着小娃娃和这憨小子躲起来,外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药蛮儿一住,看向剩余人等,“走,出去看看。”说完,几人便纵身掠向洞外。 石壮急道,“我也去!” 霍姬清将他拦住,“听老先生的话,不要逞强。”说罢,一手拽了一个,仓皇往一处深洞奔去。 林木间道道黑影正掠向山顶,戾气越来越烈,风也越来越冷。 “是鬼侍!”苍决陡然甩开骨剑,一泻千里,影子似的鬼侍毫不费力地疾闪开来。 昌空达一跃而起,掐了拘魂煞的诀咒,猛驭一气推向脚下,不时那鬼影身上的魂魄便偏离了躯壳,却在将要抽离之时,被鬼侍们拍回了体内。 墨魁的鬼侍都由尸胎炼作,戾气极重,来去如风,寻常魅鬼数术对他们根本没有威胁。 昌空达继续驭气,腾空洒下绝魂砂,血砂过处,嘶嘶异响,这东西确实能对鬼侍产生实质性的打击,奈何鬼侍的速度奇快,倘若避开,也是无用之功。 眼见鬼侍越来越近,药蛮儿和紫绡疾呼一声便冲了上去,登时炸起一紫一白两道灵光,两个上灵灵息充沛、身法奇快,广袖翻转间一波波鬼侍便被拍了出去。 “昌将军!我来牵制!”苍决大喝一声,冲上高空,合剑成箫,凄惶鬼语立时直抒胸臆,借着幻邹山势,声声叠荡。 昌空达驭袖扬砂,趁箫语牵制住鬼侍的功夫,掠上紫绡、药蛮儿头顶,好为二人做些掩护。 二人趁隙抽身,掠向半空中,广袖驭出一阵疾风,向外猛抛,登时一众鬼侍被疾风卷向山下。 药蛮儿收了袖,急忙在沐灵洞口抛了两道灵障,眉头一皱,对紫绡道,“这些人,是冲那娃娃来的!” 苍决身形一颤,“不好!他们从后山摸上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七章 冥王之惧2 紫绡瞥见苍决与昌空达二人已向后山掠去,而药蛮儿却没有要跟过去的打算。 “此话怎讲?”她急忙问道。 “苍决孩儿带来的这几人,不足以另鬼王引以为惧,唯一蹊跷的便是这女娃娃方才那首曲子。”药蛮儿瞥见山下又现绰绰黑影,看向紫绡,“一定要守住沐灵洞,这娃娃不能落在鬼王手中!” 紫绡咬着下唇沉沉点头,但看药蛮儿一袭白衫冲山下鬼侍疾驰过去,开口喝道,“老蛮儿且小心!” 幻邹山前后,皆被鬼侍团团包围,山间灵木茂密,黑影躲藏其中极难分辨。苍决和昌空达只能守在半山腰,一个继续驭箫牵制鬼侍,一个趁箫语稍有起效之时泼洒绝魂砂。 但这二者除了能与鬼侍周旋,根本无法将他们击退。 “奇怪!鬼侍是墨魁的贴身死侍,他怎么舍得调集那么多人来幻邹山?”昌空达看起来有些疲惫,猛洒一把绝魂砂,趁隙对苍决说道。 苍决亦大惑不解,一边驭箫,一边轻轻摇头。心里暗自琢磨着,难不成鬼王是来拿我?不对,若是拿我,百鬼军满够用了,看这阵势怎么也得三千多鬼侍。若不是拿我,那就莫名其妙了。 短时间内驭出太多绝魂砂,昌空达明显力竭,动作越来越慢,绝魂砂的威力也越来越小。“殿下,我快撑不住了!” 没了绝魂砂的制衡,鬼侍们一拥而上,二人脊背相抵均亮了剑,交手不多会儿,便被成群鬼侍从山顶逼到了前山。 苍决急瞥山下一眼,鬼侍已快要攻到沐灵洞了。回身推出一道剑意,避了避身形,侧面几道戾流直冲过来。紫绡飞身上前,挥袖扇飞二人身旁的鬼侍,急捉了二人袖子往后退开。 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几人便被鬼侍逼到沐灵洞前。 苍决在镜湖中本就受了重伤,这遭与鬼侍交手又添了新伤,已有些魂不驭体的感觉。昌空达一手裹住他的肩膀,一手挺剑冷对包围上来的鬼侍。 近身交战,四人对三千人,胜负已成定局。药蛮儿和紫绡奋力护住身后的洞口,一波鬼侍被掀飞出去,另一波便劈头盖脸迎上来。 “怎么办?要不要退到洞内?”紫绡气喘吁吁。 药蛮儿抖开身形,唤出万缕白须,蛛网似的参须立刻将周遭鬼侍裹缠成一个个白粽子。“不能退!”话音还未落下,一身白须便被斩断,迎面一剑直击前心。 紫绡眼疾手快,突地将他扯向一旁,心口倒是没有中剑,左肩却结结实实被扎穿了。 …… 洞内一派漆黑,冷的如同寒冬腊月。 霍姬清屡次想将洞壁上的灯烛点燃,火苗总是一颤,便熄了。 “灵火没用的,外面的戾气太重。”石壮唤出一团鬼火,甩在脚下,焦躁不安的盯着洞口的方向,“戾气越来越近,不知外面几人怎样了。” 霍姬清沉默不语,紧紧握着九儿的手。 “不行!我得出去帮帮他们,就这么躲着太不够义气了。”石壮实在待不住了,站起身就要出去。 “你不能出去!以你的修为只会拖累他们!” 石壮的背影滞住。 九儿试着抽了抽手,觉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实在攥地太紧,便抬起头来直直望着霍姬清。 意识到九儿的目光,霍姬清低下头与之对视,“九儿?姐姐可是弄疼了你?”说着,稍稍松了手。 九儿抽回手,没有任何表情,亦不言语。用苍白的小胖手摩梭到腰间的笛子,取下来,横在了唇边。 霍姬清有些惊讶,方才药蛮儿说的话,她听在耳中:九儿的笛声威力巨大。 这一曲,与方才那首曲子明显不同。若说方才那曲引人生悲,有勾魂之能。九儿此时的笛语,便是险象环生,带着鬼神都要为之颤抖的杀意。 石壮突地转过身来,张口结舌地望着九儿,这样骇人的杀意,怎会是一个小娃娃身上能有的?不由得后退两步,惊慌道,“你、你不是九儿?” 霍姬清的震惊程度,不比石壮少半分,可笛语一起,她身上瞬时滋生出五雷轰顶似的剧痛,双手抱住头颅,身子一软,给那杀意摄地晕了过去。 “啊!”石壮刚要上前搀起霍姬清,剧痛直冲头颅,忍不住大声呼痛。强忍了剧痛,竭力抬起头看九儿。 她依然是那副样子,双目空洞,脸上的表情,甚至不能叫做表情。 …… “听!是那笛声!”药蛮儿双耳一颤,接着笛语便洪水猛兽似的从洞口扑出来,身后的苍决和昌空达登时痛苦不已,晃悠了几下,便栽在地上了。 “闭住双耳!”几乎就在两个老灵捂住耳朵的同时,一众鬼侍如遭雷劈,近前的那些,好像被看不见的利剑切割成了碎块,连骨带肉下雨似的、稀里哗啦往山下掉。 最外层的鬼侍纷纷向山下狼狈逃窜,各个都是一副魂不驭体的模样,有些逃了一半便被笛语拦腰切成两半,还有些跑着跑着就跟没了魂儿似的,直挺挺倒下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涌上沐灵洞口的三千鬼侍便死走逃亡,一个不剩。断崖上洒落了不少尸块,被幻邹山上的灵气灼出古怪的恶臭。 意识到笛语停了,紫绡急忙用袖子掩住了口鼻,侧身望着洞内,怔怔道,“老蛮儿,即使是个尸族娃娃,也正是天真活泼的时候,这吓煞人的杀气,哪里来的?” 药蛮儿看了看肩膀上的伤口,伸手点了几处穴道,好阻止戾气在体内扩散。走到昏厥过去的两人身旁,一一探了心脉,魂魄皆有震损,好在死不了人。 撤回手,搁在膝上,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紫绡收回目光,惑然将他望着,“老蛮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药蛮儿抿抿嘴唇,抬起头来,迟疑道,“灵芝,我想到了一个人。” “人?什么人?” “九墟混战时候,人族的末代首领墨忠,是不是还有个女儿来着?” “有,墨忠三子一女,墨魁是老幺,上头有个姐姐叫如雪。” “嗯,就是这人。”药蛮儿站起身,负手踱到紫绡对面,“我记着这位如雪姑娘,善驭鬼笛。当年墨忠将墨魁从人族逐出时,墨魁第一个下手的就是他这个姐姐。” 紫绡想了想,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墨魁心思缜密,诡计多端,像是会给自己留下祸根的人吗?” 药蛮儿叹口气,“难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二零章 帝王之策1 天机阁的晚钟已敲响了半个多时辰,金光从殿门跃入,打在仿若正熊熊燃烧的烈火龙云立柱上。 佑光坐在天案前,手握天族密册,将八百年来族中的机要事物统统浏览了一遍。末了,将册子扔在桌上,正襟危坐,一手按着身前的一方玉匣,一手扶额。 穹华宫的婉灵仙君和丹阙巫的鸣空仙君向来要好,这时间双双来了,往天案前端端一跪,互相使个眼色,齐声道,“天帝,您终于还朝了!” 佑光微微抬起眼睛,斜乜二人,“二位仙君,向来可好?” 婉灵道”“臣下惶恐,天帝隆恩断不敢负。” “主上失踪这些年,臣下们好一番担心,目下里您安然无恙,实是天族之幸也!”鸣空说完后低下了头,侧目看了婉灵一眼。 二人虽面上沉静,可心肝肺就仿佛拧在了一起,一眼对视后便更是确定了——天帝,有些阴阳怪气。 佑光没再接话,看了天案一眼。 婉灵心领神会,提着黛灰裙袂往起站了,双手托着穹华宫山门令奉在天案上。接着便是鸣空,亦施施然奉上山门令。 退下天案,二人垂首立在殿内左首的烈火龙云立柱旁,低头不语。 穹华宫和丹阙巫到了,接下来便是昆仑峒和玉虚崆。佑光轻点着玉匣的雕花盖子,耐心地等待着。殿后,转出一个锦衣侍卫,快步并到佑光身畔,轻声嘀咕了几句。 佑光眉头渐皱又渐舒,挥手屏退侍卫后,昆仑峒的现任主事瑶兮真君,便跨进了大殿。 瑶兮年纪较轻,即使假装镇定也难免破绽百出,殿中立住脚浑身哆嗦个不停,扑通跪倒后,颤声道,“臣、臣下,瑶、瑶兮真君,恭迎天帝还朝。” “瑶兮真君?”佑光抬起头打量他几眼,见他头颅恨不得要戳进胸口里去,又道,“抬起头来,让本尊看看。” “臣、臣下不敢!”瑶兮仓皇侧目,看向立在左首的婉灵和鸣空,那二人垂首肃立,看也不看他。 “倘若本君没记错的话,你是鹤尘仙君的侄儿吧?” “是,主上。”瑶兮抖的更甚,险些吓尿了裤子。 “鹤尘呢?何时把主事之位授予你了。”佑光明知故问。 “这、这……”瑶兮真君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怎么说? 鹤尘糊里糊涂地就死了,他也糊里糊涂地就接了主事令牌,天门四派又联手把珵光元君的麒麟峰给端了,左右他撇不清,怎么说都难辞其咎。 心里止不住地懊悔,若是知道这主事之位是颗烫手山芋,他是死活不会接的。可惜,他不知道。 “嗯?”佑光耐心等他回话,眼睛微微笑着。 殿门口晃进个白影,佑光看一眼,收回目光。 鹊青步到殿内,撩袍端跪,“玉虚崆鹊青真君,恭迎天帝还朝。” 婉灵、鸣空同时一震,惊讶地抬起头来,委实想不明白弦从怎会将主事之位让给了他。 佑光看着鹊青,鹊青亦恭敬臣服地看回去,眼里不带一丝畏惧,也没有半点逾越。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捧了玉虚崆山门令奉上天案,镇定自若地立在殿内右首。 其时瑶兮真君跌跌撞撞,也上前奉了令牌,退回来站在鹊青一旁,两股战战,似乎随时都吓昏过去。 佑光的眼睛随着鹊青的一举一动,也移向了右首,“短短八百年时间,玉虚崆两次易主。 鹊青真君,真乃少年英才,不仅列立天族少元君还是天门四派独占鳌头的玉虚崆主事。” 鹊青听佑光特意强调了“独占鳌头”四个字,显然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抱拳道“主上过誉了,臣下实不敢当。”一边说着,一边往佑光身前的玉匣上瞥了一眼。 他不知道饲魂玺是个什么物件儿,但这东西既然已被起出来,应当不会是什么庞然大物,那玉匣,可疑的很。 “嗯。”佑光轻点着玉匣盖子,欠了欠身,“好一个实不敢当。”倏然一笑,继续道,“鹊青真君这一身伤,是怎么搞的?” “回主上,臣下身上的伤,是在玄镜湖所受。”既然天帝对一切尽在掌握,鹊青便一口道出了实情。 “真君去玄镜湖作甚?”佑光饶有兴致地追问下去。 “追杀珵光元君?”鹊青这话将将脱口,剩下三人便同时觉得身子一软。且不管珵光是否有谋反之心,四派主事联手围剿麒麟峰,本就是一场叛乱。 佑光捂住灼痛的左眼,缓了片刻,淡淡道,“弑父?”一住,又将手搁在那玉匣上轻点着,“我这三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惹得自己的儿子,欲杀他而后快?” “回主上,臣下以为,在天族大业面前,无有父子情面可讲。珵光元君图谋帝位,该杀。” “好!确实该杀!”佑光对鹊青这种无惧无畏地作态很是激赏,但可惜,只是作态。 这些年来,他对鹊青所做的事可以说心知肚明。这孩子跟尸族太子夹缠不清,还跟赤光的儿子嵇匡颇有渊源,两进两出玄镜湖不说,有胆量带一万天兵攻打无间墟,已是大勇。 遑论短短几天,斡旋在天门四派之中,竟然搅地天族大乱,不仅扳倒了鹤尘还端掉了珵光,此一着,大智也。 大智大勇,不可小觑。 天门四派,掌管天族一半要务,血洗麒麟峰一事,是四派共同做下的,这时节刚刚还朝,最重要的是得人心,所以,不能撕破脸。 其他三门主事听到此处,才刚刚松了口气,殿外便传来了呼喊声。 “启禀天帝!玉虚崆门下桓瑞,有重要军情禀报!” 鹊青凛然望向殿门,心道,桓瑞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没有天帝召见,竟敢擅闯天机阁,不要命了!转而一想,若不是真有大事,桓瑞也不会没有这点分寸。 婉灵、鸣空私底下悄声道,“最近并无战事,怎会有军情可报?” 鹊青正欲为桓瑞求情,佑光却哼笑一声,“带上殿来。” 俄顷,殿外两个天兵架着桓瑞来到殿内,将桓瑞抛在地上,转身出去了。 桓瑞是第一次见天帝,双手止不住地发起抖来,竭力稳了稳心神,跪拜下去,“启禀天帝,属下有险要军情呈报!” 佑光轻叹口气,“说来听听。” “是!属下目睹鬼王墨魁在盘古墟滥用邪术,瀚河两域千万众已化为傀儡兵,正往盘古极境行军!” “什么?!”鹊青立刻想到了‘伏地起兵’之术,抬起眼睛看到婉灵、鸣空二人亦是惨白着脸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二一章 帝王之策2 “桓瑞!你说的可是真的?”震惊中的鹊青,几乎将天案上正襟危坐的佑光天帝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婉灵打个寒战,深吸一口气,喃喃道“能将人族千万众化作傀儡的邪术,不就是三千年前害得九墟生灵涂炭的……‘伏地起兵’之术吗?” “可、可这秘术,在混战时,不是随着曾未的魂飞魄散而失传了吗?”鸣空一跤跌在地上,愣怔了半晌。 “下去吧。”佑光面色平静,对着天案下的桓瑞摆了摆手。 “是。”桓瑞看了眼鹊青,转身出了殿门。 “怎么,四位对这件事很是惊讶?”佑光站起身,在天案后面踱了几步。 底下无人回话,婉灵俯身搀起鸣空垂首立在原处。 “伏地起兵”,如同一场噩梦,三千年前的大战,婉灵和鸣空目睹过。两军交战,但有战死,即刻起尸,无论是天族亡兵还是灵族亡兵,无一幸免,皆为布术之人掌控。 傀儡兵无惧无畏,若非被斩成碎片,万难阻挡其攻势之迅猛…… “主上!”鹊青疾步走到殿中央,单膝点地跪了下去,“臣下年纪虽浅,却对此秘术早有耳闻。臣下以为,天族应当即刻发兵,以灭燎原之势。” 佑光点点头,慢慢踱着步子,心里笑道果然如此,这秘术还真叫墨魁给截了去了,当年我自己也是糊涂,怎就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害得这八百年,还要为此再度奔走斡旋。 “鹊青真君觉得,我们应该对盘古墟发兵?” 鹊青觉得佑光话里有话,谨慎答道“臣下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对鬼王发兵。” 佑光一边点头,一边踱下天案,负手立在天案前,虚眯着眼睛望着殿外刺目的金光,“嗯,发兵是早晚的事,不过,不急于一时。” “主上,人族不通驭法之门,鬼王滥用此术,极有可能将盘古墟屠戮殆尽!”鹊青想不通佑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这种关头,不但不准备发兵,竟然半点不提降下饲魂玺的事? “墨魁,可以在盘古墟‘借兵’却绝不会将人族灭族。鹊青真君莫非忘了?尸族,可是要靠死人炼化,你以为墨魁会傻到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吗?”佑光斜斜看了鹊青一眼,转回身望着天案后的龙云屏风。 鹊青心里一寒。自嘲道,是啊,佑光何其心狠手辣,人族性命与他何干?不过是稳固根基、拖延时间的一把草芥罢了。 不过,墨魁不会把人族灭族倒是真的。可天族若不发兵,灵族肯定也持观望态度,如此一来,岂不是陷入僵局了? 傀儡兵,只是傀儡,对阳清之气无所畏惧,届时打上天墟也不是没有可能。佑光,似乎根本就不惧这点,他到底留了什么后手? 佑光似笑非笑,转到天案后坐了,单手扶膝向前倾了倾身子,“四位主事,本尊要请你们去灵族走一趟。” 听罢这话,婉灵、鸣空以及那昆仑峒年轻的瑶兮真君,皆颤颤巍巍站到大殿中央,齐齐跪倒应声“臣下!听候天帝差遣!” “好!明日日出时分,本尊会派遣五百万先头军,去盘古墟试试墨魁的手段。你们几人以四派山门令为凭,去灵墟跟灵族八位主事谈一谈,敲定好出兵时间。 此役,天族将从南北极地深入,告诉灵族主事,东西极地便交给他们了,届时两族以灵鸟或天鸽互通有无。 劳烦四位主事了,这就去吧。” “是,谨遵天帝口谕。”四人走上天案取了各自的山门令,揣在怀中一齐出了天机阁。 掠出去两座重峦,鹊青忽然放慢了速度,婉灵和鸣空见他已落下很远,刹住身形折了回去。 “鹊青真君?你这是怎么了?”婉灵见他脸色奇怪,忍不住问道。 鹊青陡然降在脚下的一座山头上,等另外三人也落了地,才道,“几位主事,我觉得不太对。” “哪里不对?”鸣空虽然嘴上热忱,可内心里却对鹊青狐疑的很,先是鹤尘倒台,继而珵光倒台,最后,弦从竟然把主事之位拱手相让,他隐隐觉得这些事似乎都与这位少元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鹊青望了眼一旁的瑶兮,那瑶兮真君傻傻立在一侧,看起来好像还没从刚才的震吓中转醒过来。 定定神,看回面前二人,迟疑道,“二位觉得,天帝当真会派遣五百万天兵与墨魁抗衡?” “如若不然呢?”婉灵不太懂鹊青的意思。 “天帝方才可是说过,‘发兵是早晚的事,但不急于一时’?” 鸣空点点头,“确是说过。” “天亮日出发兵,算不算急于一时?”鹊青顺势揣测下去。 婉灵鸣空互相对视一眼,委实猜不透这位新晋主事的意思。僵了片刻,婉灵开口道,“‘伏地起兵’不是寻常数术,派遣五百万天兵也算不得多。” “婉灵说的极是。”鸣空点点头,继续道,“鹊青真君不必多虑了,咱们几个还是尽快去往灵族,把天帝交代的差事办好,两族合力对付傀儡兵,胜算总要大些。” “师哥!”鹊青闻声转头去看,身后桓瑞已追了上来,急忙跟三个主事抱了拳,“劳烦三位稍候片刻,鹊青去去就来。” 纵身掠出去迎上桓瑞,拉着他的袖子,在相邻的重峦上落了地,急道,“你方才可是说,出事的地方是瀚河两域?” “是。”桓瑞沉声道。 “可有救下绵绵?” 桓瑞眼眶通红,取出了袖中的镇魂钟,抽抽鼻子道,“不知算不算救下,尸体在幻邹山紫绡上灵那里。” 鹊青看了一眼镇魂钟,心道,魂魄和尸体既然都保住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回,天墟之前,你跟苍决以及两个老灵在一处?” 桓瑞点点头,“药祖前辈得知盘古墟的消息后,便第一时间去找灵族主事商议出兵一事,奈何八大长老不想轻举妄动,打算观望天族。紫绡上灵便叫我回来把这个消息禀报上来,然后带个对策回去。” “好,桓瑞,你现在立刻赶回去告诉他们,天帝已派遣天门四派主事去往灵族商量出兵一事,叫他们不必担心。我暂且无暇与你一道,办完事后,我自去幻邹山找你们。” “好!师哥保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二二章 帝王之策3 灵族八大长老之首,号为东篱。东篱者,东篱先生也。 四合墟落了地,其时夜深,奉了天门四派的山门令,一石灵女缱绻相迎—— “想不到,大晚上的,天门四派主事竟一齐来了,这时节,长老们在东篱水榭商议族中事务,几位贵客跟我这厢来。” 瑶兮真君大概并未见过多少灵族女子,面前这石灵相貌生的甚好,着青纱衣,皎面如玉,一颦一笑皆灵动洒脱。不由倾慕不已紧紧跟在后头,伺机跟这石灵多说几句。 婉灵和鸣空两位仙君,对这位昆仑峒新主颇有些不屑,尤其是方才目睹了天机阁中他的狼狈形容,心中暗暗感怀,传言不是空穴来风,鹤尘的这个侄子,果是个浪荡公子,扶不起来的软胚子。 鹊青走在最后,心不在焉地望着星月笼罩下的山山水水,东篱水榭就在不远处,隔很远便能望到水榭内光华闪耀。 入口处,石灵女停下脚步,转回身来,“劳烦几位,在这里稍等片刻,妙樱进去通秉。” 婉灵、鸣空寒暄客气一番,见妙樱的身影消失在两旁密集的琼枝丛中,脸色立刻沉下来。 “哼!灵族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四派主事一齐出使,是何等诚意,东篱这老东西竟然只派了个石灵来?” 鸣空亦有些不快,“说的是,天门四派代表天族一半权威,看起来灵族现在已不太将天族放在眼里了。” 鹊青看着两位仙君,又望了望站在一蓬硕大桃花树下的瑶兮,那瑶兮翘首以待,一双金眸望穿秋水,紧紧盯着水榭内的缥缈灵光。 收了目光回来,继续揣摩佑光的意图,怎么想都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只能暗地里提醒自己,要小心行事,莫要糊里糊涂着了佑光的道儿。 疾光骤闪,妙樱倏然立在入口处,微福身形,说道,“四位主事请进,先生正在水榭内恭候几位。” 婉灵、鸣空一改前色,又笑意盎然地道,深夜叨扰,真是辛苦先生了。” 沿着小径曲折贯入,兜兜转转许久,妙樱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枝蔓小亭,“就是那儿了,几位自己过去吧,妙樱先退下了。” 亭内有一老者负手而立,背对这边,老者面对的是一处河塘,塘内蛙声不断。 “东篱先生,一千多年不见,可还记得鸣空?”鸣空快步并到亭边,对着老者的背影抱了抱拳。 东篱转过身来哈哈一笑,“小老儿怎敢不记得,闭关这许多年,小老儿可是无时无刻不在牵挂鸣空、婉灵两位仙君那。”顿了顿,看着鹊青和瑶兮,心道,昆仑峒和玉虚崆易主了? 婉灵步上前去,轻盈一礼,循着东篱的目光指了指瑶兮,“这位是昆仑峒的新主,瑶兮真君。”又指了指鹊青,“这位,是玉虚崆的新主,鹊青真君。” 鹊青、瑶兮一同对东篱抱了个拳,“见过东篱先生。” “年少有为!来,四位这边坐。”东篱冲四人做个请势,待几人相继落座自己也坐下了。 “四位主事深夜来使,为的可是盘古墟?”东篱开门见山。 婉灵道“我几人正是为此而来,天帝还朝一事,想必先生已经得知了吧?” “自然,天帝失踪八百多年,此次还朝不仅是天族之幸,也是灵族之幸啊。”东篱抄起桌上的茶壶给四人斟了茶水,又道,“有天帝坐阵,想必对盘古墟一事,已有了应变之法,几位不妨说说?” 鸣空抿一口茶,手扶双膝望了望四周,“东篱先生,鬼王手握‘伏地起兵’之术,大肆屠戮人族,这件事非同小可,为何只有先生一人,其他七位长老呢?” “四位主事莫怪,盘古墟出事,灵族人心惶惶,你们也知道,我们灵族人向来性子散漫难以统筹,其他七位长老正忙于安抚各部,这种时候最容易慌中生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婉灵看了鸣空一眼,又看了看枯坐一旁一言不发的鹊青和瑶兮,失望地摇了摇头,沉下声道,“天帝遣我天门四派来使,为的是对鬼王发兵之事。东篱先生,天族将遣五百万天兵,于日出时分由南北极地深入。” 说完,婉灵、鸣空取出了袖中的山门令搁在桌上,推向了东篱。鹊青和瑶兮,亦将山门令奉到东篱眼前。 东篱看着桌上的四枚令牌,心道,携令出使,天帝这是将天族的一半权威都压在灵族了。 虚眯了双眼,咬了咬上嘴唇,说道,“实不相瞒,灵族也准备明日对鬼王发兵,另外七大长老,现在正在点兵。” 鸣空道“如此甚好,不知灵族准备以何策略应对鬼王?” “既然天族打算从南北极境深入,那灵族便带兵直贯东西极境。天帝隆恩,派遣五百万天兵,灵族也当仁不让,想来天灵两族一千万兵将合力,对付鬼王应该有些胜算。” 婉灵道,“不错,如今鬼王只屠了瀚河两域的人族,人族又无驭法之门,傀儡尸不过僵尸尔,即便碎其血肉,一千万兵将也够了。” “嗯!”东篱点点头,“灵族也于日出时分发兵,鬼王驻兵在四方极地,此战在极地展开,既不会伤及无辜人族,还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明日战事一起,天灵两族以天鸽和灵鸟互通有无!”鸣空说完后,站起身来,“我们四个,这就回去复命!”说罢,就要取了丹阙巫的主事令牌回来。 “唉?鸣空仙君何必着急,复命一事,我遣几个信使去天族就可,四位主事风尘仆仆辛苦了一路,我已为几位打点好住处,设了宴席,且先去吃饮休息罢。” 鹊青觉得不妙,暗驭了气息四处查察,不想水榭周遭竟有大量灵息时隐时现。心中暗道,我四人怕是斗不过这些埋伏,灵族明显信不过天族,看这位东篱先生的意思,只有明日天族发兵了,才会放我们四人走。 瑶兮一听东篱先生要留,心道又可以多些机会去接近接近那位妙樱姑娘了,立刻喜道,“好!既来之则安之,谢过东篱先生了!” 婉灵看鹊青脸色不对,亦驭了气查察周遭,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急忙拉扯着鸣空坐下,强作欢颜,“也罢,东篱先生盛情难却,咱们几人留下来休息休息也是好的。明日发兵时,咱们就随着灵族兵一齐走,也去盘古墟,助上一臂之力!” “好!”东篱袖了桌上的四枚山门令,做个请势,“四位主事随小老儿来,酒宴歌舞已设好,这便欢饮一番,撩作消遣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二三章 帝王之策4 洞中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苍决,只有石壮定定看着九儿。 九儿那双点墨眸子,澄明时,亮的摄人,倘若此时吹灭蛇洞中的烛火,那眸子恐怕能射出光来。只有在混沌时,石壮才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九儿的影子。 苍决依旧紧闭着双目,偶尔能看出眼皮覆盖下滚动的眼珠,双眉紧蹙,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逐流悄悄拉过昌空达,低声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子虚空吧?” 昌空达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可又不想多费口舌,便点点头默认了。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说小九儿不是小九儿?”逐流无法抑制旺盛的好奇心。 既然一起入了这蛇洞,便足以见得苍决等人对洞中人分外信任,昌空达也不避讳,直说了,“这小娃娃方才在幻邹山,驭了一曲笛语,将墨魁三千多鬼侍一网打尽了。” “药祖前辈方才说鬼王是冲九儿来的,这是为何?” “那曲笛语所载的杀意摄人心魄,戾流冲出来时,在下和苍决殿下当场就给震地昏死过去了。” “这么邪乎?”逐流说着,无意间瞥了白茹一眼,哪知白茹正看过来,冲他妩媚一笑。心道,“完了完了,灵息被封,定力实在太差,谁受的了这个呀!”登时腿脚发软,扶住了昌空达的肩膀。 昌空达嫌弃地看了看肩膀上的那只胳膊,往边上撤了撤身。 白茹别过头去,不知对石壮说了什么,放开按住石壮的手,便款款步了过来。 “方才,逐流大人可是在生白茹的气?”这句话,一字不漏,吐气如兰,酥麻软糯地钻进了逐流的耳朵里,柔媚地让人浑身发麻。 逐流向后倾了倾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忸怩道,“你要干什么,这么多人呢!” 白茹俯下身来,伸出缎子似的玉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擒个浅笑,转身走开了。 徒留下逐流坐在地上心跳如雷,心里怨声载道,呵,报应啊,怪我自作自受,调戏谁不好偏偏要调戏一条蟒…… 过了这么久,追魂咒的戾气丝毫不减,药蛮儿早已摸清了九儿体内的两条魂脉,可苍决的魂魄却迟迟不归。急忙往九儿体内打进一道灵息,好提醒苍决赶紧回来。 一道闪电划过黑域,那一高一矮两个嵌在一处的影子,走到了苍决对面。 “姑娘,我看的出你是位姑娘,何不说说清楚,为何要藏在这小娃娃的身体里?” 苍决觉得那姑娘的眼神悲伤极了,尽管他并看不真切她的相貌。墨、如、雪,这三个字如同烙印,他似乎哪里听过,又似乎陌生的要命。 在鬼域中这一千八百多年,苍决听族中长老说起过,鬼王墨魁曾是人族瀚北赤阿国的墨家皇室,也属墨姓,后来墨家满门遭戮,墨家人一个都没剩。据说现在,整个赤阿已没有一个墨姓人。 可眼前这姑娘,说自己叫墨如雪,怎么看都好像跟以前的墨家皇室有些牵连。 那影子只低着头默默往前,不时,便并到苍决的魂魄里了。 …… “你们救了我。”说话的同时,九儿的身体直挺挺栽在了地上。 药蛮儿突地抽回手来,看向苍决,这句话明明是从苍决嘴里说出来的,确是个女子的声音。 石壮嚎叫着冲到九儿身旁,双瞳灌血,“你们对九儿做了什么!!!” “石壮哥哥,九儿无碍,只是我借着九儿的身体,无法说话。”苍决以一副男儿身,说这些凄凉悱恻的话语,实在令人觉得诡异。逐流和霍姬清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你是谁!你把九儿还我!”石壮看出来了,此时是一个女子的魂魄占了苍决的身体。 苍决冲洞中几人微微颔首,看向石壮,“石壮哥哥,我与九儿尽都魂魄不全,如今我二人魂魄已是相融,再也分不开了。我就是九儿,九儿也是我。我若消亡,九儿也活不得。” “哈!哈!”石壮哭也似的笑着,“你是九儿?你倒是说说,九儿头上的疤痕是哪日伤的?如何伤的?你倒是说说,九儿生前最喜欢什么!她的娘叫什么,爹叫什么!” 最后这几句话,石壮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头上那疤,是十一年前花灯会时,在宿安长街的台阶儿上磕的,那日,你还给我买了个兔儿灯,哥哥他给我买的是猫儿灯。 我最是喜欢宿安糖人儿李的糖人儿,还爱吃核桃,石壮哥哥你每回来炎家,都会给我带这些吃食。 我爹是宿安名医‘圣手炎萧’,我娘叫白寻梅,最爱梅花,哥哥是炎凌最爱与你去万窟山射猎。 石壮哥哥,我是九儿,也是别人,可我已有了九儿的记忆,九儿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石壮颓在地上,抱着九儿的小身体,止不住地流眼泪。 药蛮儿看着石壮,安慰道,“孩儿,这姑娘说的不错,她和九儿的魂魄都不全,但这二人的魂魄却很是相似,机缘巧合融在一起了。” 紫绡步到苍决身旁,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姑娘,你是谁?为何有如此大的戾气,只一曲,便能击杀墨魁的三千鬼侍?” “紫绡上灵,如雪失敬了,原本应该早些出来拜见,奈何我与九儿都不能说话,便只能借着这位的身体,来与大家见面了。” “喔?”药蛮儿与紫绡对视一眼,“你果真是那位如雪姑娘?墨魁的姐姐?” “不错,如雪靠一缕幽魂飘荡了三千多年,魂魄驻到九儿身体里也并非如雪本意,孤魂野鬼总是混沌的,没有什么目的,直到九儿被苍决炼化,我才算醒了。” 紫绡道,“那么,墨魁在人族用了‘伏地起兵’之术,你也亲眼目睹了?” “是。亲眼所见。” “墨魁遣人来拿你,显然是惧你的驭笛之术,莫非姑娘你有法子应对那‘伏地起兵’?”药蛮儿说着脸上忽然一红,觉得自己确也无礼了些,这话,不是逼着这姑娘涉险吗? “两位前辈,如雪的鬼笛自诩驭的不错,或可试试。” 紫绡和药蛮儿顿时松了口气,鬼王既然能在这个时候兴师动众前来捉拿墨如雪,显而易见,这姑娘对他是巨大的威胁。 “不过,此时还不是时候,傀儡尸无魂无魄,鬼笛只能牵制无法重伤,如雪在等待大战开始。” 药蛮儿点点头,“嗯,那也好,至少,有如雪姑娘在,天灵两族的胜算要大上许多。” 这时,二蛇女步进洞来,齐声道,“蛇母大人,洞外来了个叫桓瑞的天族人,说是在幻邹山听了灵鸟的口信儿,叫他来碧草间相见。” 白茹望向药蛮儿,见他点了点头,回道,“让他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二四章 帝王之策5 洞穴中断灵铡起落的声音振聋发聩,少顷,桓瑞在二蛇女的带领下步进了蛇洞。 大略扫了一眼几人,心下稍安,才道,“还好你们都在,方才我到幻邹山找你们,发现那里遍地尸块,似乎历过一场恶战。” 药蛮儿看向他,“鬼王的人来过。” “桓瑞孩儿,可有将盘古墟的事禀告给天族?”紫绡急道。 “嗯,回天墟时,天门四派主事都在天机阁,无奈之下,桓瑞只好擅闯天机阁将此事上呈给了天帝。” 紫绡不等桓瑞把话说完,急忙追问,“天族准备何时出兵?出兵多少?” “这个,桓瑞就不清楚了。鹊青告诉我,天帝已遣天门四派主事出使灵族,商量出兵一事。想必现在师哥以及其他三派主事,已经到了四合墟。” “那便好,鬼王秘术不堪多耽,天灵两族的上层人物定能考虑到这一点。”药蛮儿长舒一口气,看向苍决,“如雪姑娘,时机快要到了。” 如雪姑娘?桓瑞的视线在药蛮儿和苍决之间来回游移,真真一头雾水,正自纳罕着,便见苍决一边点头,一边翘着兰花指理了理耳旁的鬓发。 “墨魁今夜识破了如雪的形藏,定会留一部分人来对付我。两军交战时,我需要几位为我护法。”墨如雪说完,见桓瑞正惑惑盯着自己,冲他微微点了个头。 紫绡坚定道“好,我们在场的这些人,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墨魁伤你分毫!” “唉,如雪也没有十足把握,战胜墨魁,我死不足惜,几位见机行事便是。”墨如雪垂下眼帘,不知心怀何如隐痛。末了,踱到石壮一旁,蹲下身说道,“石壮,我现在驭气,让九儿出来同你见一面。” 石壮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的脸,虽说是苍决的模样,他却轻而易举地识别出了那种小女子特有的凄哀神色,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苍决的双眼忽然清澈起来,是那种五六岁的小童儿特有的清澈,带着天真、无辜以及一无所知的神色。他先是望了一眼石壮怀里九儿的躯壳,转而将视线移到石壮的脸上。 “石壮哥哥!可想死九儿了!”苍决一把揽住石壮的脖子,亲昵地撒着娇,“石壮哥哥!九儿好像做了一场噩梦怎么也醒不来!” 石壮泪盈眼眶,胸膛里哽咽地剧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轻轻地一下下地拍着九儿的后背。 “石壮哥哥!你怎么哭了?”九儿捏着袖角,笨拙地给石壮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见石壮哭着哭着倏然一咧嘴笑了起来,又道,“石壮哥哥可是想九儿想的难过?以前爹爹去北地行医时,也说想起九儿就要掉眼泪呢!” 石壮忙不迭地点头,胡乱抹了把脸,呜呜咽咽回应着,“瞧我这、瞧我这个哥哥当的,我这次没有给小九儿买糖人儿呢!” 九儿似乎有些失望,撅着嘴惆怅了片刻,“唔,那石壮哥哥下次可以给九儿买吗?” “嗯!一定买,哥哥把糖人儿李家的铺子,都给九儿包下来!”石壮定定看着九儿,欢喜和难过交织,他觉得九儿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啊,那样也好。石壮暗自想着。 “石壮哥哥!这个粉娃娃怎么跟九儿长的一模一样?”九儿好奇地看着石壮怀中的躯壳,不等石壮回答,鼻子一皱就哭了出来,“石壮哥哥,嘤嘤,你是不是不疼九儿了?” 石壮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道,“怎么会呢,哥哥最是疼爱九儿,刚才哥哥出去玩,碰到了这个娃娃,还以为是九儿呢,就给领回来了。过会儿,等这个小妹妹醒了,哥哥就把她送回去!” 九儿双手捂住眼睛,透过指缝偷偷看着石壮,奶声奶气委屈地说道,“好,石壮哥哥答应了,就要做到。” 石壮拼命点头,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九儿见石壮应了,才稍稍安心,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四周,“石壮哥哥,这是哪儿?我家哥哥哪儿去了?我爹娘在哪儿?这些人九儿都不认识,九儿想回家。” “好,好,回家……”石壮心如刀搅,哪儿还有家,整个宿安城的人都死光了……想到这里,石壮抽抽鼻子,生生咽下哽咽,对药蛮儿道,“前辈,想个法子,让九儿,睡吧。”他实在不想让九儿失望。 不等石壮说完,苍决陡打个机灵醒了过来,面色严峻地对药蛮儿道,“药祖前辈,九儿身上那女子,叫墨如雪,我猜他可能跟墨魁有些渊源。” 药蛮儿对苍决的表现有些诧异,苍决的修为不低,墨如雪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借着他的身体现了身,可见这位如雪姑娘的能耐实在不小。“辛苦你了,我们都知道了。” 那边九儿从地上爬了起来,神色依然如往常那样空洞。石壮定定心神,走上前牵住了九儿的手。 虽然九儿的身体里还住着墨如雪,可九儿毕竟在,带着对自己记忆。 白茹不知是何时出去的,此时提着裙袂步了进来,“我安排了几只蛇精去四合墟守着了,灵族一旦出兵,我们立刻行动。” 药蛮儿和紫绡点了点头,昌空达将方才发生的事跟苍决讲了一遍。 逐流道“大战在即,逐流不想袖手旁观,可我额上这封印……” 紫绡走上前,“来,我来给你解了。”说着,拉起逐流的袖子踱到了一旁。 石壮往地上一跪,沉声道,“石壮虽然憨笨,可也清楚这次大战意味着什么,九儿或者说墨如雪,既然一定要赶赴疆场,求求你们,务必护住她!” “石壮孩儿,你放心。”药蛮儿拉起石壮,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场所有人也都沉沉点了头。 白茹见洞中的气氛压抑极了,故作轻松地笑道,“深夜视物不明,天灵两族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与傀儡兵作战。 白茹估摸着,既然要发兵怎么也得日出之后。咱们闲着无事,着急也无甚用处,不如欢宴一场,为大战壮行!几位看,如何?” “好!”药蛮儿一甩袖子,爽朗笑道,“小白茹!上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帝王之策6 东篱水榭内的清偃轩,歌舞升平,起舞的美灵换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却迟迟没有停的意思。东篱先生客客气气地作陪了半个时辰,便借口点整兵马匆匆走了。 不时,清偃轩便被层层包围。 鸣空业已意识到水榭外设了重重埋伏,却怎么也想不到灵族会做的这么绝情,竟然直接将四派主事围堵在清偃轩中。 婉灵愤愤而起,穿过成群舞灵,直接掠到清偃轩外一名看似是领兵的上灵身前,“这位上灵,不知东篱先生搞这么大阵仗是什么意思?” 那上灵尴尬一笑,恭敬道,“四位是天族贵客,又是使臣。东篱先生有过吩咐,倘若鬼王的人趁乱摸进水榭伤了你们四位,于天灵两族会造成极大的罅隙。故,差我等保护四位使臣,还请四位海涵!” “呵!”婉灵一甩袖子,冷笑道,“保护?既是为保护我们四人,何不将山门令归还?” “仙君息怒,此事在下并不清楚,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婉灵一翻腕子,唤出剑来,还未来得及出鞘,周遭层层守卫便已纷纷亮了剑。 鹊青倏然闪到近前,按住婉灵手背,冲她摇了摇头,对那领兵道,“大战在即,大家火气都很盛,还请上灵担待。” 领兵上灵抱了个拳,回道,“得罪了。”一挥手,身后守卫们的剑统统收回了鞘中。 婉灵冷哼一声,掠回坐席。 鸣空假装喝酒,用袖子掩住了口鼻,低声道,“婉灵,忍一时风平浪静,待明日天族发兵,我们便能得回了,届时大账小账一起算。” 婉灵大口喘着气,端起酒杯猛饮了一口。 鹊青看了看天空,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东篱水榭外有埋伏、内有守卫,怎么看都觉得蹊跷。 灵族为何会觉得天族没有诚意发兵呢?他想不通。 饲魂玺要降下,也是需要时机的,只有大战起,等尸族倾巢出动,才能动用饲魂玺将其压制。而且,佑光不比玄机天尊,有没有能力降下此玺还两说呢。 天族,没有不出兵的道理啊。 鹊青一边想,一边时刻注意着水榭内的动静,视线掠过瑶兮时倏然停住。心里暗道,像瑶兮真君这样的人,活的倒真是轻松,怕时怕的很,开心时又开心的很,清偃轩外刀光剑影竟混不顾忌,可能,是意识不到危险吧。 瑶兮真君趴在桌上,已喝醉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吐着呓语,时不时还砸吧两下嘴,不知在梦里过什么快活日子。 婉灵望一眼外边的守卫,端着酒杯走到鹊青对面,悄声道,“鹊青真君,我觉得情况越发不对了。出天机阁时,你便有些犹豫,真君在顾虑什么,不妨跟婉灵讲讲?” “婉灵仙君,实不相瞒,在下也说不清楚,只是隐隐感觉不对。眼下,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了。” 婉灵轻叹一声坐回席位,又与鸣空掩袖嘀咕了几句。不时便都沉着脸郁郁饮酒,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天色。 丝竹绕梁,舞灵缱绻,纱绦曼妙,星月奇皎,可清偃轩的美景却无人有心赏看。 几案上一方沙漏,流沙如水般细细流淌,窸窸窣窣,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流逝了。 渐渐地,东方天际开始微微泛白…… …… 四合墟密松林中,五百万灵族兵将甲胄齐全,已然点数整齐。正首巍峨的偃月琼枝台上,八大长老稳坐金槐椅。 琼枝台下左右,各有七十二只餮狮,愈十丈,几与灵木等高。战鼓声起,餮狮张开巨口仰天长啸,整个四合墟乾坤震荡。 东篱站起身从琼枝台上望出去,兵马阵列,前后左右看不到边际,似乎与天相接,嚯嚯呼喊之声,天雷滚滚,震耳欲聋。 “啾啾——”金翅大鹏鸟嘶鸣着冲向琼枝台,东篱虚眯着双眼望了望泛红的天际,自言自语道,“日头,要出来了。” 大鹏鸟俯冲过来,借着惯性在琼枝台上疾跑两步,刹住步伐幻了人形,“大主事,天族发兵了,正向盘古墟南北极境进军!” 东篱看了看身后的七位主事,八个人一齐点了点头,转回身来,驭足了灵息高喝道,“诸将!为万千生灵而战!死得其所!开拔!” 百余只餮狮长啸一声,率先跃向高空,八位主事各执一杆偃月琼枝大旗乘风而起,继而五百万灵族兵马乾坤雷动。 很快,密松林便静了,静的连风声都没有。 …… “冲啊!” 盘古墟四方极地,像是密密麻麻的豆子倾洒在地上,天灵两族的战鼓和号角声,几乎要将整个盘古震成碎片。 东篱率二百五十万灵族兵马直捣西沙极地,瀚海大漠风尘滚滚,傀儡尸呜呜泱泱波涛似的涌来,灵障、灵阵、剑阵、剑列,爆闪出几乎能灼瞎双目的异光。 一浪又一浪,千万数傀儡尸苍蝇似的裹住一个个身影,一对对兵列,它们冲破灵障,打乱灵阵,猎狗般嗅着腥甜的血味,一旦抓住一个活物便生撕猛咬,用指甲和牙齿瞬间撕地连骨头都不剩。 “怎么回事!?”东篱冲着南沼方位望了一眼,天族的战鼓声竟然停了,急忙乘餮狮飞掠到几个部落长老身旁,“说!怎么回事?!” “大主事!南沼的天兵忽然退兵了!”几个长老一边高喊,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傀儡尸涌上来,灵马立刻被撕成了碎片,几位长老驭出剑意,将冲上来的傀儡尸拦腰削断,连转圜的时间都没有,第二波第三波相继涌了上来。 转瞬间好几个部落长老就被傀儡尸啃噬的片甲不留。 东篱骑着餮狮掠开,猛提一气扇出一道灵焰,灵焰扑出去,身前登时起了一道火墙,身后的灵族兵马见势猛冲上去。 突地,傀儡尸纷纷向这一方向涌来,不时便压灭了灵焰,将身后的五十万众吞没。 鲜血和尸臭令人作呕,面对成倍数增长的死伤,东篱的眼睛红的像是入了魔。透过滚滚扬沙,透过层层人墙望出去,天边拢上一片黑云。 “不好!墨魁,开始招兵了!”东篱甩出一条闪电击打着餮狮后臀,袖卷飓风连同脚下的沙丘和傀儡尸一同掀飞出去。 俯瞰西沙战场,灵族兵马就像一块被一口口啃噬掉的烧饼,一圈又一圈,似乎等不了多时就会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这时,北方寒境偃旗息鼓,显然,那边也退兵了。 东西极境,黑压压的傀儡云遮住了天空,死去的己方兵马统统站了起来,开始了更为剧烈的攻击势头。 “报——大主事!东荒极地死伤惨重,七位主事,还剩三位,四十四部被百鬼军击杀,亡兵皆成傀儡!” “报——大主事!我军损伤八十八部,亡兵皆成傀儡!” “报!大主事,傀儡云从正后方袭来!” …… 东篱面色惨白,跨在餮狮上的身形摇摇晃晃,他怔怔俯瞰着眼下惨烈的疆场,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报!大主事,没有退路了!” “报——……” “报——……” 东篱张着通红的双眼,厉喝道,“众将听令!我族各部下但有死伤,立刻削身成泥,裂魂为砾,决不给墨魁增添一兵一卒!” 双目寒光抖闪,将长剑高举在眼前,“跟着我!突出重围!冲啊!!!” “冲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二六章 帝王之策7 一行人等,立在盘古墟上空的暗宇中,东荒c西沙战局之烈尽收眼底。 “怎么回事!天族为何忽然退兵!”逐流冽一眼不远处的桓瑞,对方正大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你说!”逐流急冲过去,拉过桓瑞的衣裳前襟,怒喝道,“你们天族人到底要做什么!意图将我灵族灭族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桓瑞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凄惶不已。五百万灵族兵不是个小数字,以物化灵少则千年功夫,这批战灵倘若大幅减员,灵族至少会在三四千年内再无力抵御外敌。 “够了!”苍决冲过来将两人分开,袖风猛扑,桓瑞和逐流被掀飞出去。 “极北寒境,也退兵了。”白茹望着北境尽头直通大同墟的一道金梯,喃喃道。 药蛮儿惨白着脸,颓然笑笑,“这种时候还不能同仇敌忾,天族这笔账,算的好啊!” 桓瑞攥紧双拳,将头垂的更低了,他从没有觉得身为天族人这样羞耻过。 “如雪姑娘!”紫绡凄楚地望着九儿那双混沌眸子,“救救灵族,帮他们突出重围。” “蠢妇!”药蛮儿怒视紫绡,“鬼笛是‘伏地起兵’的命门,此时时机尚不成熟,倘若冒然驭笛,此战按下后,墨魁会千方百计的将如雪置之死地!” 紫绡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些战灵是你我同袍!是灵族三墟的一半生灵!还等什么时机,他们统统都死干净才算时机成熟吗?!” 歇斯底里,紫绡几乎忘了她是这帮晚辈中年纪最长的一个了,药蛮儿不近人情的理智让她觉得心寒,“蠢妇”二字更是让她凉彻心扉。 “没错!亡一半灵族人,灵族还有机会!倘若亡的是如雪,整个九墟都无力回天!”药蛮儿暴吼回去,万箭穿心似的疼。 紫绡冷哼一声,扭头向盘古墟冲去。 “你要做什么!”药蛮儿追上去,一把攥住她的腕子。 紫绡甩脱,“做什么?我这个蠢妇能做什么!” “你!”药蛮儿正要喝止,身后笛语铿锵而起。 紫绡倏然转身,眼神里带着感激。白茹和逐流对视一眼,看向九儿,暗地里握紧了彼此的手。 “如雪姑娘!”药蛮儿急忙掠向九儿,却被苍决和昌空达拦住了。 苍决垂下眼帘,沉声道,“前辈,九墟自有命数,但灵族不该落个如此结果!” 东荒,无妄之海。 战线越拉越长,两侧与南北极境相接处,原本对付天族的百鬼军和傀儡尸铺天盖地涌来。 水线越来越低,蚂蚁似的人头几乎覆盖了整个海面,海水溢出海境,蛮荒之地反而成了一片汪洋。蛮煞之气突破极境边界,一呼一吸,肺腑中如同吞了热炭。 奋战之余,战灵们紧紧扼住喉咙,不等傀儡尸将他们撕成碎片,吸入腹中的蛮煞气便已将他们灼烧的肠穿肚烂。 二百五十万战灵,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几乎全员丧失战斗能力,沦为任人宰割的俎上之肉。 “泽祭!老三去了哪里!”二主事皓真扯住餮狮脖颈上的鬃毛,悬空停在六弟泽祭上空。 “二哥!只剩我们两人了!”泽祭跨坐在餮狮上,浑身是血,左腹部已被蛮煞之气灼出一个破口,看起来支持不了多久了。 皓真急看一眼从蛮荒之地上空涌来的傀儡云,驭了传音之术,厉喝道,“撤兵!从盘古中部撤兵!后路已被封死!走!!!” 泽祭驭起餮狮急冲到皓真一旁,“晚了!鬼王的人早已封住了东荒通往瀚河的境线!”一住,推出一道灵障暂且拦住了蜂拥而至的傀儡尸,“二哥!怎么办!” “啊!!!”皓真急火攻心,双目瞪的几乎要呲裂出来,暴吼一声,猛捶了几下心口,狠狠道,“好!好个佑光天帝!” 傀儡云缓缓往前,黑云过处,亡兵即刻起尸,死去的战马c餮狮统统化为傀儡,灵族兵将的伤亡速度开始成倍数增长。 “报——二主事c六主事!西沙传来急令,我族部下但有死伤即刻削身为泥c裂魂为砾!绝不可为墨魁添兵垒卒!” 这时,泽祭设下的灵障突地裂开一道蜈蚣纹,苍蝇似的傀儡尸扑在灵障上已垒成了一座人墙。 哗啦——灵障破碎。 伴随着踩踏血肉的泥泞之声,人墙迅速垮塌,傀儡尸涌了上来,将泽祭c皓真以及那传令的将官堵了个严严实实。 泽祭在餮狮的后臀上狠狠抽了一下,箭一样窜进尸群,奋力驭剑将周围一圈尸群砍成了肉泥。此时餮狮壮硕的腿上几乎没了皮肉,摇摇晃晃就要跌倒在尸群中。 “四弟!回来!”皓真猛冲上去。 “二哥,我活不了了,我伤的太重了,我不想沦为鬼王的傀儡!”泽祭抛下餮狮,勉强驭起身形停在半空。瞬间,庞大的餮狮便被尸群吞没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傀儡云几乎到了头顶。 泽祭收回目光定定望着皓真,“二哥,杀了我!” 皓真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大口喘着气,俄顷,哭吼一声,“啊——疼刹我也!” 剑风很快,快的连皮肉都剩不下,血雾散开,活活一个泽祭便没了。 “诸将听令!我族但有死伤!削身为泥!裂魂为砾!为万千生灵而战!死得其所!杀——” “为万千生灵而战!死得其所!” 这句话如同冲锋的战鼓,迅速在灵族兵之间传开,很快,整个东荒都是战士们的怒吼—— “死得其所!” 嚯嚯呼喊之中,夹杂着奇异的震荡,皓真抬起头看着头顶,除了黑压压的傀儡云再无其他。 不,震动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的,如同魔鬼的低语。 东荒忽然静了,千万众傀儡尸停止了攻势,如同满地僵死的木头,一动不动。呼喊声也停了,似乎所有战灵都在找寻声音的出处。 皓真突地转过神来,驭起餮狮往前急冲,“各部将听令!突围!突围——” “孩儿们!护住如雪姑娘!”药蛮儿急冲向从盘古墟冲过来的一股戾流,它们的气息跟袭击幻邹山的鬼侍很像。 九儿迅速被护在中间,众人脊背相抵,皆驭足了气。 戾流冲向暗宇,倏然散开,上下左右,一个个蝙蝠似的黑色人形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药蛮儿扑了个空,急掠回来,抛出一道灵障将几人罩在其中。 灵障起不了多大作用,这一点他是知道的;眼下这几个人,对付不了成千上万的鬼侍,这一点他也是知道的。 顾不得了,撑一会儿是一会儿,只望灵族能快些撤退!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二七章 帝王之策8 日出时分,清偃轩内撤去了残席,一众美灵端来些奇瓜异果,搁在桌上,温言示意四位慢用后,又飘然转走。 四合墟响起地动山摇的呼喊声,一听便知灵族要发兵了。 婉灵长舒一口气,望了望轩外层层守卫,心道,天族不发兵,灵族是绝对不会发兵的,应该可以放我们走了。 “这位上灵,你我皆是族中重将,这时节天灵两族合力捍卫九墟,你我二人却在这里袖手旁观?”鸣空早已沉不住气,跟轩外那一领将争执起来。 “仙君,大主事有过吩咐,此战班师回来后,会亲自带七位主事来给四位负荆请罪。故此,现在不能放四位离开。” 领将恭恭敬敬c歉仄抱拳,又做个请势示意鸣空回到轩内等候。 鸣空陡甩下袖子,急躁地踱回来,路过瑶兮真君时,扔下一句,“酒囊饭袋!” “哎?你什么意思?酒囊饭袋说谁?”瑶兮撩起袖子擦了擦嘴边的瓜果汁水,将那果儿往盘里一扔,愤愤道,“仙君很了不起吗?丹阙巫门下不过区区十五家兵还能这么嚣张?欺到我昆仑峒主事的头上来了?” 鸣空身形一顿,轻蔑道,“主事?呵呵,你这个主事可真是名正言顺!” “老匹夫!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阴阳怪气,你管我正不正顺不顺,你倒是名正言顺,还不照样被困在这清偃轩里?有种你杀出去啊!”瑶兮撇着嘴,冷嘲热讽。 “你!”鸣空突地转回身,指着瑶兮真君,气的说不出话来。 瑶兮往地上啐一口,“呸!倚老卖老,算什么东西!” 婉灵一拍桌面,怒道,“瑶兮真君!鸣空仙君的年纪长你两倍不止,你竟敢如此口无遮拦的对一个长辈说话!” “哼!”瑶兮不屑一笑,胡乱摸起个果儿在衣服上蹭蹭,大嚼着说道,“婉灵仙君?你真好意思替别人出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都什么年纪了还打扮的花枝烂颤?装嫩给谁看?” 婉灵突地掠到瑶兮近前,拽住他的脖领子,恨恨道,“今天!我就替鹤尘管教管教他这个不成器的远房侄子!” 果子咕噜咕噜滚到地上,瑶兮满脸惧色,紧紧握住婉灵的手臂,大叫道,“你c你要干什么?仗着自己修为高欺负小辈?” 瑶兮话音未落,就被婉灵扔了出去。 鹊青早已看的烦不胜烦,外面的守卫还没怎么样,自己人倒是乱做了一团。见婉灵还要上前,倏然掠过去,拦住了去路。 婉灵双眉一冽,“鹊青真君,昆仑峒和玉虚崆如今一个鼻孔出气了吗?让开!” “两位仙君,瑶兮真君年少轻狂,行事没什么分寸,两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天族前辈,何必与他计较?” 鸣空面现惭色,毕竟是自己出言不慎在先,深吸一口气,上前拉过婉灵来,“算了!瑶兮不过少年尔,他这般处事,早晚会得到教训,不必你亲自出手。” 婉灵哼一声,转回坐席,鸣空也在一旁坐了。 瑶兮摸着摔的生疼的屁股和后背,从地上站起来,心里暗骂这二人狼狈为奸,凑到鹊青身旁,想说两句奉承话跟他套套近乎,结果鹊青却冷着脸走开了。 得,自讨没趣。 瑶兮耸耸肩回到席案,往桌子上一歪,支了颔无聊的看着四周,心道,怎也不见那美貌妙樱来这清偃轩转一转,倘若有美人在侧,做个笼中困兽也没什么不好。 四人又枯坐了许久。 日上三竿时,清偃轩远处的琼枝丛中闪出个杏色女子,掠过蛙池,跃上桥栏,疾风一样冲到轩外的守卫群里。 领将急忙迎上去,“妙樱姑娘!外面可有战况传来?” 妙樱铁青着一张俏脸,对那领将道,“宿槐将军,天族与鬼王治下战线还没拉开就退了兵,南北极境的鬼军涌入东西两境,将灵族兵团团围困!咱们灵族,危在旦夕!” 清偃轩内的四个人同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除了瑶兮真君雀跃地望着轩外的妙樱。另外三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帝,竟然把灵族诓了? 婉灵瘫坐在地上,嗫嚅道,“咱们的命,今天到头了。” “为什么?天帝为什么这么做?想让四派百家造反吗?”鸣空不住地摇头,他还是不敢相信,天帝派四派主事出使灵族,竟然是为了诓他们出兵? 鹊青急忙掠到轩外,对那叫做宿槐的上灵惑然问道,“天族,撤兵了?” 瑶兮方才的心思一直扑在妙樱身上,对她所说的话全然没有听到,这时节踱出来,笑嘻嘻地步到妙樱身旁,不等开口,妙樱袖中的一把短剑就插在了瑶兮肩膀上。 “你们天族这帮小人!是打算借鬼王之手灭我们灵族吗?” 瑶兮手捂着肩头,一跤跌在地上,随着妙樱的步步逼近,一边惨叫一边用屁股往清偃轩中挪。 血淌了一地,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宿槐双目赤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瞪了鹊青一眼,对身后的守卫挥了挥手,“绑起来!容后处置!” 守卫们一拥而上,唤出条条琼枝将四人捆成一团,扔在清偃轩大厅中央。继而又退回轩外,死死把守。 只是此时他们的眼神里已满是仇恨,一对对赤红的眼珠,似乎要将这四人生吞活剥。 宿槐道“妙樱!族人,伤亡多少?” 妙樱忍住悲声,沉声道,“灵鸟离开盘古时,已有一半伤亡,眼下”似乎是没勇气说下去,妙樱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稳了稳心神,才继续道,“大主事下令了,族中部下无论伤亡,立刻削身成泥,裂魂为砾,决不能沦为墨魁手中傀儡!” 宿槐向后趔趄了两步,万千同袍要在这一战中尸骨无存。不,不仅是尸骨,连魂魄都荡然无存。 一众守卫听了妙樱这话,尽都沉痛不已,转回身冲着盘古墟方向齐齐跪了下去,心里默默祈祷着那些在清晨时候还互道珍重的同袍们,还能回来。 鹊青颓然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灵族守卫们的悲伤背影。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轩外,响起了沉郁的悲歌,听起来像是一首灵族战歌。低沉浑厚的歌声慢慢扩散出去,很快,东篱水榭外也响起了这曲悲歌。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二八章 绝处逢生1 “回来了!大主事带着战灵们回来了!” 就在那首战歌在四合墟的大地上响了两个时辰之后,一只豹色猫儿从密松林中跃了出来,翻山越水,一飞冲天。 消息很快传遍了四合大地,山石草木,走兽飞禽,凡有灵者,皆自发往密松林靠拢。 战灵们一批批落了地,虽然浑身是血,但回来的却都没受什么伤。 奇怪的是,所有先到的战灵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望着天边,一阵列又一阵列,稀疏疲惫的身影,在天边出现c驰近c落地,继而,它们也向前一批一样,抬起头,望着天空。 “怎么回事?战灵们这是怎么了?”列队相迎的精怪们,有不少对这场大战的始末并不知情,它们望着战灵们空洞沉痛的眼睛,彼此窃窃私语。 年数大的那些,或许单从战灵们的反应,便能够揣测到这场大战的惨烈程度。它们从未见过所向披靡的四合战灵,像今天这样颓丧c悲哀过。 那些曾经坚毅的眼睛,看过刀光剑影看过腥风血雨,年纪大些的战灵,甚而经历过三千年前的九墟混战,可今天,它们眼睛里的光忽然熄灭了。 就在方才,傀儡云袭来之时,它们亲手将重伤同袍削身成泥c裂魂为砾,而那些同袍,是自己的爱人c朋友c子女c亦或金兰之好。 密松林很静,风不敢吹,兽鸟不鸣。 “回来了?回来了多少?” 清偃轩外,宿槐望着妙樱身后的黑衣锦狸,心急如焚。 “将军,大主事先到的,身后跟着约五十万众,其后陆陆续续还有战灵在往密松林去,总共能回来多少人,还没来得及点数。” 锦狸恨恨地望着清偃轩大厅内四个捆成粽子的天门主事,收回目光,又道,“总之,不容乐观。” 宿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眼眶有些濡湿,“妙樱姑娘,末将想去密松林看看兄弟们。大主事最是信任你,这四个人可否暂且由你看着?” 妙樱沉声道“将军,你去吧,这里交给妙樱便是。” “好!”宿槐转身便走。 “将军!”众守卫同时开口—— “将军!替我们,向兄弟们问声好!” “将军!替我们,敬兄弟们一杯!” 宿槐心里一痛,看过二百余守卫,沉沉点了个头。 “灵族的兄弟们!天帝不仅诓了你们,还诓了我们!我四人赤诚而来!天地可鉴!”婉灵突地高喝一声,直喝地宿槐的身影顿了顿。 身影消失在水榭内的琼枝丛中,鸣空背对婉灵,颓然笑了,“没用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妙樱杏眼一横,挥袖冲这四人打出一道灵电,瑶兮登时鬼哭狼嚎起来。 “哼!你们这四个阴险小人,还偿不了灵族万千英灵的血债,东篱先生回来后,定会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妙樱姑娘c妙樱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天帝,是那老匹夫,他把我们给卖了!” 瑶兮一道哭叫,一道哎哟哎哟直喊痛,妙樱的那把短剑还插在瑶兮的肩膀上,正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微微颤动。 妙樱倏然掠到瑶兮近前,蹲下身,咬牙切齿,一脸的恨恨然,“呵!你是无辜的?” “对对对!我是无辜的,妙樱姑娘,放了我吧!只要你放了我,我c我给你当牛做马!我愿判了天族!永远效忠灵族!” “瞧瞧”妙樱侧目望着正踱过来的锦狸,“瞧瞧天族这帮权贵,都是些什么东西?” 锦狸绕着四人转了一圈,在鹊青面前停住了步子,“这位,可是玉虚崆的鹊青真君?” 鹊青抬起头,望向正看着自己的一双碧绿猫眼,“是。” 绑在一旁的瑶兮忽然嚎叫起来,原是那妙樱姑娘从他肩头拔出了自己的短剑,锦狸看了看瑶兮,看回鹊青,点点头走开了。 瑶兮见妙樱恨恨地看着那剑,生怕她再在自己身上戳出个血窟窿,忙不迭地求饶,“妙樱姑娘,妙樱姑奶奶,求c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愿立下血誓!我誓死跟随灵族!” “闭嘴!没骨气的东西!丢尽了我天族人的脸!”婉灵实在听不下去了。 妙樱转到婉灵身前,将剑上的血,一下一下在婉灵的衣衫上抹干净,“婉灵仙君倒是很有骨气,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婉灵别过头,把眼一闭,“事已至此,悉听尊便!” 妙樱袖了剑,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一腔子仇恨烈火似的煎烧着心肺,只恨自己没有决断之权手刃这四人。“杀你们,我嫌脏了我的手。” “大主事到——”传令兵一声长喝,妙樱c锦狸连忙掠到轩外,与一众守卫齐齐跪了,“恭迎大主事!” 东篱浑身是血,神色黯淡,已不再是夜里那个目色灼灼行事雷利的东篱先生了。将密松林点数残兵一事交代给二主事皓真之后,他便匆匆回了东篱水榭。 出兵之前,八位主事考虑过许多,甚而把天帝可能有的诡诈作态统统预想了一遍,可是谁也没想到,天帝,竟然用天门四派做筹码诈灵族出兵。 筹码如此之大,根本由不得灵族不信。 “先生!”妙樱见东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站起身迎了上去,“先生,宿槐将军已将这四人绑了。” 东篱充耳不闻,闪身掠进清偃轩,往地上四人面前一站,哭也似的笑笑,“四位好盟友,吃饮的还算快活吗?” 婉灵c鸣空垂下头,定定看着地面,一言不发,鹊青别过头,红了眼珠,深知此时说什么都是枉然了。而那瑶兮,早已痛地昏死过去。 东篱道“来人!将这四人叉挑到密松林中,挂在琼枝台后的祭天柱上。” 顿了顿,恨之入骨的咬着牙,“等所有将士到齐之后,当着他们的面,处以族中极刑,以慰战死英灵!” “是!”众守卫一齐上前,将几人架起来,推推搡搡押往轩外。 “且慢!东篱先生!我们四人绝无诓害灵族之心,天帝受命断不敢拒!如若c如若你信不过我们,大可去一趟天墟与天帝当面对质!”婉灵忽然有些不死心。 凭什么?凭什么天帝欠下的血债,却要别人来还? 鸣空跟着道,“不错!东篱先生!倘若我们知道天帝会在其中使诈,又怎会毫无顾忌的出使灵族?” 东篱双目渗血,暴喝道—— “带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二九章 绝处逢生2 笛语声声,盘古墟的灵族兵已经撤退的差不多了,收兵的战鼓愈来愈弱,活着逃出盘古墟的灵族战将凤毛麟角。 盘古墟上空的暗宇中,鬼王遣来捉拿墨如雪的鬼侍,与药蛮儿等人已斗了两个多时辰。 其时,已是下午时分,鬼侍的攻势丝毫不减,奋力护住墨如雪的几人却已纷纷力竭。 “殿下小心!!!” 昌空达将近前十余个鬼侍掀飞出去,陡闪到苍决身旁,猛提一口气将苍决甩向暗宇深处。 “昌将军!”桓瑞见昌空达避无可避,急忙挥舞东鸣剑去挡,却还是晚了一步。 鬼侍推出的戾流,瞬间击穿了昌空达的胸口,表面看起来他似乎没有受伤,但魂魄已是四分五裂。 苍决急掠回来,接住昌空达的身体,“昌将军你怎么样!”话音未落,又有几个鬼侍趁隙偷来,苍决劈出一道剑意,连忙闪身。 “殿c殿下属下这些年c对c对不住你了。”昌空达虚弱地笑笑,“可惜,曾未老爹的大仇我报不了了。” 苍决低下头看着昌空达,那张脸上写满了遗憾,“昌将军” “殿下,属下有一事相求。” “你说。” “殿下人中龙凤,日后定能成为尸族之王,求殿下,有朝一日,能为曾未老爹一雪前耻。” 苍决用力点了点头,“好!不管做不做王,我都答应你。” 昌空达的笑容慢慢僵住,魂魄往暗宇中弥散开来,烟雾似的,与漆黑暗宇融为一体。那具用了几千年的躯壳没了戾气支撑,倏然化成灰烬,飘散开来。 苍决愣怔了刹那,横眉望向周遭鬼侍,见不远处的白茹和逐流几近支持不住,暴喝一声冲了上去。 “差不多了!我们逃吧!”逐流挥舞桃花剑替白茹挡开一道戾流,对苍决喝道。 药蛮儿和紫绡一直冲在最前,伤的很重,此时驭气也是勉力支撑。药蛮儿急掠一眼盘古墟东西极境,见活着的灵族人撤退了个大概,对九儿道,“如雪姑娘!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鬼侍们结成的鬼阵步步紧逼,此时即使想走也得先破掉鬼阵,可对方人数之众c鬼阵之大都不是阵中这几个人能对付的了的。 紫绡被戾流打了一个踉跄,急忙翻转身形,驭袖回了一击,“苍决孩儿!你可不可破这阵法?!” 苍决迎上去,冲左右挥剑,将冲过来的戾流一一挡了,趁隙回道“前辈,鬼王从不信我!” “罢!我们估计要葬身暗宇了!”逐流驭起桃花剑,将近前的戾流斩断。 白茹陡闪身型,避开断流,又有戾流急冲过来,一把将逐流扯了过来,辗转腾挪,二人呼呼喘着气,力竭,再怎么勉强也无法驭气了。 周遭鬼侍甩开一身黑纱,登时上下左右的星光都给盖住了,一行人等被圈在中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九儿眨眨眼睛,面无表情,歇了片刻,横起翠玉笛起了笛语。 鬼阵便即被冲开,可此时笛语的威力比之先前却小了许多,想是牵制傀儡尸时也用尽了戾气。 “冲出去!”药蛮儿见鬼阵破开一口,抱起九儿就往破口处冲。 紫绡紧跟在后面,驭袖替他挡开袭来的戾流。苍决c逐流和白茹三人,已没了还击之力,只能勉强闪躲。 “药祖先生!”暗宇深处掠来一队暗色身影,接着鬼阵外围便暴起一道电光,鬼侍们散沙似的被电光冲了出去。 “东篱?你来这里做什么?”药蛮儿目光惑惑。东篱不是带着战灵们撤回了四合墟吗?这时节,怎么又回来了? 以东篱为首的那队灵族人,见这几人中有尸族人和天族人,便即亮出剑朝着苍决和桓瑞猛冲过去。 “且慢!自己人!”紫绡掠上来挡在二人身前,连忙喝止。 战灵们顿住身形,恨恨盯着紫绡身后两人,俄顷,不甘心地收了剑。 东篱望向药蛮儿怀中正在驭笛的九儿,心道,盘古墟交战时,天外传来的震响倒是跟这娃娃的笛语有些异曲同工。不过,眼前这娃娃的戾气,明显不足以牵制傀儡尸。 “药祖先生,你们赶紧走,这帮鬼侍交由我们!”东篱冲战灵们挥了挥手,一队战灵登时冲着鬼侍迎了上去。 “好!你且小心!”药蛮儿毫不迟疑,回头示意身后几人,“走!” 一行人等驰往忘忧墟,转瞬间消失在暗宇中。 忘忧墟依旧静的出奇,半空中疾驰不久,到了碧草间外的密林中。 二蛇女正站在洞口,对着几人招手,“蛇母大人!你们回来了!” 落了地,折进蛇洞。洞中离开时留下的残席已被撤去,几只蛇精忙前忙后为几个浑身是伤的人裹伤c上些蛇胆汁。 白茹顾不上一身白纱衣此时已染成了血红,疲惫的往席位上坐了,急忙问道,“红冠,可有打听到四合墟的战灵们回来了多少?” “蛇母大人,我二人刚从四合墟回来,现在已撤回了六十多万众,剩下的,大概是在盘古墟殿后的将士,恐怕要稍晚些才能撤回来。” 白茹点点头。 “这一战,咱们灵族再也翻不了身了。”紫绡喃喃道。 逐流怔怔望着洞壁,灵族三墟的一半生灵都葬身沙场了。都是血,都是命,尸骨无存,蝼蚁似的被鬼王付之一炬了。 桓瑞一言不发,垂着头,仍不敢相信天帝竟能行出这等下作无耻的行径来。 二蛇女红了眼眶,为战死的灵族同袍伤心不已,过来会儿,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二人听说,大主事将昨夜里来使的天族主事c扣押在东篱水榭中了,晌午撤兵回来时,便将那四人押去了密松林,绑在祭天柱上了。说是要处以族中极刑,以慰战死英灵。” 几人皆疲惫不已,听了这话只木木的点了个头,全然忘了鹊青便是这四人之一。 这时,桓瑞突地站了起来,一字一字道,“处以c极刑?” “是。”二蛇女一齐点头,看桓瑞的眼神中多了一份鄙夷,“天族违背盟约在先,这四人又是罪魁祸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二人特意把“天族”这两个字咬的很响。 桓瑞看向药蛮儿,怔怔道,“前辈,师哥他,难逃一死了吗?” “坏了!” 逐流一拍桌面,突地反应过来,“鹊青是玉虚崆主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三零章 绝处逢生3 是夜,草虫凄鸣。 白日里几人打了个商量,决定趁夜摸到四合墟密松林探探形势。 药蛮儿和紫绡是德高望重的灵族长辈,密松林中又有二主事值守,二人冒然前去很容易暴露目标。 桓瑞、苍决,一个是天族人一个是尸族人,盘古墟一战灵族伤亡惨重,这两个敏感人物一旦踏入四合墟,估计立时就得被战灵们生吞活剥了。 再三考量,最合适的人选只有白茹和逐流。 药蛮儿率先为二人疗好伤,又让白茹差了手下,去荷花塘找了一根灵气健旺的灵藕,暂且给逐流接上了手臂。 戌时,拜别了洞中几人,二人便匆匆走了。 密松林周遭人山人海,挤满了怒不可遏的精怪们。琼枝台高愈五佰丈,即使是站在密松林边缘,也能看清挑在祭天柱上的四个人形。 “还等什么!让他们生不如死!” “背叛盟族,碎尸万段!” “杀了他们!以慰战死英灵!” 喧哗之声震耳欲聋,每一个灵族人的眼中都迸射着仇恨的烈火。 “处以极刑,也是便宜了他们!”人们等不及了。 逐流拉着白茹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终于挤到最靠近琼枝台的人群前方。见身旁站了个地精,正冲着琼枝台上吐口水,连忙掩去焦灼表情,故作愤懑,“小地精,这四人既是灵族的罪人,却为何迟迟不肯行刑?” 那矮胖小人儿擦了擦嘴角,恨恨道,“大主事去找天帝当面对质了,走之前有过交代,说是等他回来后,才能开始行刑。” 小人儿说完后,不经意地看了逐流一眼,“啊!是你!逐流大人!是月迷津的逐流大人!” “嘘!”逐流连忙打个嘘声,冷着脸道,“闭嘴!” “是是是!”小人儿眨巴着一对儿小绿豆眼儿,惊喜不已,连忙撑开双手把身后的人群往后搡了搡,好给逐流腾出地方,一边儿推搡,一边儿对身后的人群嚷嚷,“挤什么挤!还有没有点儿素质!” 逐流往前走了几步,冲白茹努了努嘴,低声道,“今日晌午时分,东篱先生带着那一队战灵,原是要去天墟找天帝对质的!” 白茹一跺脚,“主事大人好生糊涂,天帝明明白白摆了灵族一道,他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我倒觉得,天帝不会拿东篱先生怎么样。” “为何?他连灵族半数生灵都能坑害,还有什么行不出来的?” “东篱先生此行,整个灵族三墟都知情,天帝不会傻到众目睽睽之下,害死一族主事。”逐流略一思忖,又道,“无论对质结果如何,至少能给鹊青争取些时间。” “你也觉得,无论是何结果,这几人都难逃一死?” 逐流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眺了眺祭天柱上的鹊青,后者浑身是伤,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在押来密松林的路上,就已被灵族兵施过鞭笞。 “天帝才不会承认是他设计陷害灵族,定会将此事一推二四六,这一点用脚后跟都能想清楚,这几人摆明了就是替罪羔羊,而且还是肥羊。” 白茹望了一眼正对琼枝台的战灵阵列,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潮,低下头轻声道,“就算争取时间又能如何?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咱们俩能有什么法子把鹊青给救出来?” “白茹,你忘了咱们灵族的极刑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白茹目光惑惑,迟疑道,“雷笞,以灵电笞其神魂,重伤根筋,其痛,身死亦不泯也。此酷刑生死无门,只能受着,但受不过,唯有自散元魂,魄碎神亡则可免也。” 逐流叹口气,“不错,鹊青此番可是要吃些苦头了。” 白茹想不分明,歪起头将他望着。 “战灵们今日一战都疲惫不已,急需修整,围观人潮也有看腻了的时候,只要鹊青能挺得住,我们便能等到机会。” 白茹轻轻点了头,心道,但愿这天族少年,能吃得住这份痛吧。 这时身后人潮忽然推搡起来,白茹和逐流被挤得一个趔趄。 身旁那地精急忙用手圈住二人,又开始嚷嚷,“别他妈挤了,老子屎尿屁都要给你们挤出来了!” 说着看向一旁挤得正欢的牛精,“老瘪犊子,你乐什么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吧?咱们灵族死了多少人了?你还有脸乐?” “哎哟!谁打我!”小人儿前一句还没说完,也不知是谁,趁乱就在它脸上来了一下,鼻子登时给打地塌进去了。 人群缝隙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在逐流袖子上扯了一把,逐流急忙回头,见一对碧绿的猫眼正看着自己。 那人冲身后挑了挑下巴,转身挤了出去。 逐流拽住白茹的腕子,急道一声,“走!”目光紧捉着那黑衣猫灵的身影,挤出了人群。出了密松林,黑影子窜进了密松林外的一条山谷中。 二人跟了上去,黑衣猫灵从一块巨石后边探出头来。 “你是谁?找我有何事?”逐流掠径直掠过去,借着月光将那人打量了一番。 锦狸褪下斗篷上的帽子,迷惑地望着逐流,抱拳拱手,“逐流大人好忘性,今日上午,您还急召在下去月迷津,短短半天,怎么就把在下给忘了?” 逐流惑惑看一眼白茹,心道,今日上午,我可一直都在盘古墟上空的暗宇中,给墨如雪护法呢。怎么有功夫回月迷津?又怎么会召见外头一只不认识的猫儿? 锦狸见逐流表情不对,疑惑起来。 “哦!实不相瞒,晌午时候,我去盘古墟掩护战灵撤兵来着。神魂伤的太重,什么都记不分明了,现在,我连回月迷津的路都给忘了。”逐流张开双臂,将自己身上的伤给对方看了。 又捏着太阳穴,虚弱道,“记不得了,记不得我叫你做什么了,也记不得你是谁了。” “啊,原来逐流大人也去参战了。”锦狸连忙抱拳以示敬意,扶正身形,沉声道,“在下锦狸,曾受过逐流大人的救命之恩。今日大人叫我去月迷津,原是吩咐我,让我将那位叫做鹊青的天族少年给救出来。” 逐流双目一闪,突然明白了,原来是狸奴儿。暗暗一笑,心道,“狸奴儿吃下栖血草后,便跟我一模一样了。 这猫儿还真是我肚里的蛔虫,我不在月迷津的这段日子,小精怪们倒也没只顾得吃喝玩乐,也知道要为主人分忧解难? 呵,不错,该赏。 不过话说回来,眼前这只猫儿倒还真有些眼熟,哪里见过来着?啧!哦——想起来了! 一千年前,我在东篱水榭外的河道中,确实救过一只豹色猫儿,据说还是东篱先生身旁的大红人儿。 嗯,是它。当年我回去时,还跟狸奴儿和狐幽儿炫耀来着,奴儿好记性啊!我都给忘了。” “啊——”逐流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对对对,是啦,我有些印象了,只是模模糊糊。” 白茹还是一头雾水,倒也不说破,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逐流假咳一声,支吾道,“呃……嗯,锦狸猫儿,看来你是有办法救出那位天族少年了?” 锦狸沉声一笑,“不错,逐流大人,锦狸确有一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三一章 绝处逢生4 逐流似乎并不着急听锦狸的计策,往旁边的石头上一靠,整了整衣袍,缓缓道,“锦狸猫儿,你在东篱水榭住了多少年了?” 锦狸恭敬答道“锦狸自化灵开始,便栖居在水榭之中,迄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 “那我便不懂了,你既是东篱先生的人,该当忠于主人才是。鹊青如今是灵族的罪人,救他,等同于叛族。 猫儿,你说与我听听,仅仅是你受了我的救命之恩,就甘愿冒如此巨大的风险;还是说,你另有图谋?” 白茹听了这话,轻轻点头,笑笑地看向逐流。后者亦笑笑然看回去,二人对视少顷,目光又回到了锦狸身上。 锦狸愣怔片刻,垂下眼帘,“逐流大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为其一……” “哦?还有其二?”逐流饶有兴致。 “月迷津毗邻碧落舍,逐流大人应当与圣灵女交情匪浅吧?” 锦狸回想起月迷津小精怪们的传言,逐流与如今占了碧落舍的柳柔儿罅隙不小,想必,是在为当年的莲颂圣灵女鸣不平。 逐流突地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对方,默然片刻,沉声道,“莫非你,跟圣灵女有些渊源?” 锦狸看了看逐流的表情,便知是被自己猜着了,沉息一声,说道,“逐流大人,您认不认得赤光君?” 逐流微微一惑,沉吟道,“自然认得,赤光君是天族元君,亦是圣灵女倾慕之人,此人胸怀宽广、至情至性,是位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他与圣灵女栖居碧落舍时,没少来我的月迷津饮酒。” 顿了顿,狐疑道,“你怎会认得赤光?” 锦狸沉声笑笑,“逐流大人,锦狸不过走兽尔,若非得了高人点化,怎会有机缘俢身成灵?” “啊……”逐流恍然大悟,“是赤光点化了你?”转念一想,不太对,“赤光缘何将你安置在东篱水榭之中?” 锦狸歉仄道“此事,恕锦狸不能如实相告。”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枚玄玉佩奉给逐流,“逐流大人既与赤光君相熟,那么对这块玉佩一定不陌生。” 镂空玄玉佩,烈火龙云纹,中间环抱个“赤”字,天族显要,大抵人手一块,贴身佩戴,象征身份权威,从不轻易假手他人。 逐流细细看过玉佩,往锦狸手中一搁,“这枚玄玉环佩,是赤光的不假。”定看了锦狸片刻,往一旁踱开了步子,“这么说来,你是赤光的人?” “是。”锦狸沉沉点头,“救那位天族少年,也是赤光君的安排。” “什么!?”逐流一愣。 “赤光君凌晨遣了信鸽来,此事是信中交代过的。” “赤光君……凌晨……交代你救鹊青?”逐流狐疑开来——赤光元君不是跟圣灵女一样,早在八百年前就陨世了吗? 锦狸点点头,“接到主人的信时,锦狸也没有把握救出那少年,不过,既然逐流大人也要救,那就……” “你等等!”逐流忽然打断,“赤光元君没死?” “是。” 逐流急不可耐,“他现在在哪儿?” “这个……锦狸不知。” 逐流见锦狸一脸的难言之隐,又想了想如今天族的局势,心里琢磨着也对,赤光若是活着,便是天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我是赤光,这时节,我也不会现身。 言念及此,释怀了,“是我强人所难……锦狸猫儿,说说看,救鹊青一事,你有何良策?” “良策谈不上,不过,有逐流大人相助,锦狸可保三日内救出鹊青。” 逐流点点头,三日,比自己计划的要早上许多。想罢,看向锦狸,等他说下去。 “声东击西—— 盘古墟一战大败,灵族短时间内无力讨伐外敌。攘外必先安内,各部落长老定会严防死守,做好防御的长期打算。 前阵子,忘忧墟的合欢谷,曾出现了戾蛇卵,一时间整个灵族三墟都给闹得人心惶惶。碍于其始作俑者为尸族人,八大长老查不出什么,只能不了了之。 合欢谷乃绵延灵族的脉门,咱们只需在合欢谷做些手脚,便能轻易将族人的目光转移到那里去,届时,主事长老会调集重兵把守忘忧墟。 族中如今只剩不到百万战灵,剩下的精怪以及闲散游灵,定会被部落长老指派去守卫三墟哨卡。 等到密松林的驻兵和精怪们一走,就是咱们动手的时候。” 听完锦狸的话,逐流的眼睛登时一亮,还未来得及嘉许他心思缜密、考虑周全,白茹先开了口。 “妙哉!妙哉!”白茹踱到锦狸身旁,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猫儿此计,一箭双雕,不仅能救下鹊青公子,还能加强族众对外敌的戒备之心,于此于彼都无甚坏处,双赢。” 锦狸谦逊笑过,略一颔首,“姑娘谬赞了。” 逐流连连点头,“确是个妙计,只是,不知锦狸猫儿,打算对合欢谷做什么手脚?” 锦狸谨慎相看四周,示意二人附耳上来,窃窃私语中,白茹和逐流的嘴角慢慢勾起了狡黠地弧度。 语毕,逐流仰天长笑,“不错!是个点睛之笔!”说着,看向白茹,“咱们就着手准备吧!” 白茹轻轻点了头,不等再说什么,空中忽然打下几道闪电,照的脚下的暗谷都亮如白昼。 人潮爆出地动山摇地惊呼,接着,震耳雷鸣轰然炸响。 锦狸收回目光,抱拳沉声,“二位,东篱先生回来了,锦狸不能多耽,这便走了。” 逐流道“好!我们那边准备好后,差灵鸟给你消息。”一顿,对着锦狸的背影又道,“猫儿!小心行事。” 锦狸背对二人轻点个头,闪身消失了。 密松林中观刑的人越来越多,群情激奋,呼天喊地。琼枝台前的天兵阵列,肃然不语,但眼睛里仇恨的烈焰,几乎能将祭天柱上的四个天族人烧成灰烬。 东篱先生负手立在琼枝台上,凝视着台下九死一生的战灵们。一双双悲壮的眼睛,亦同时凝望着台上,含着缅怀族人的热泪,笼罩了血雾似的,通红。 天边惊雷滚滚,密松林时明时暗。 东篱突地一甩袖子,举臂指天,四道闪电骤然割裂天空—— “行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三二章 绝处逢生5 东篱先生话音未落,匕首般雪亮的电光直刺密松林。 有那么一瞬,围观人潮忽然寂静了,电光将每一张脸都照的铁青,锋利的视线对准挑在祭天柱上的四个人,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便错过了这大快人心的刹那瞬间。 惊雷,炸响在琼枝台上,耀眼的电光还未消逝,祭天柱上便传来野兽似的暴嚎。 人潮沸腾起来。 逐流陡地将头别向一旁,大口喘着粗气,拥挤中,白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心。 第一道雷笞,婉灵生生挨过了,脑袋耷拉下去,突地咧起嘴笑了起来。她竭力侧目,看向相邻的祭天柱,百米开外,鸣空的哀嚎声震彻肺腑。 “别怕。”等鸣空迎上婉灵的目光,她一字一字道。 震天的喧哗声中,婉灵吐出的两个字,声音小的犹如唇语。跟这两个字一同被吐出的,是一口碎牙和噗嗤噗嗤的血沫子。 鸣空笑了笑,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因吃痛咬断的半截舌头从嘴里滑落出来。接着第二道雷笞打下,眼里的光便熄灭了。 瑶兮吃不下雷笞的剧痛,身体早就昏死过去,只一具虚弱的元神,在祭天柱上蠕虫似的挣扎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鹊青君,真是好样的。”白茹怔怔望着最末一根祭天柱上雪白的人形。即便相隔很远,她还是看得清鹊青脸颊上的肌肉,正因剧痛而微微痉挛。 逐流抬起头望过去,第三道雷笞闪着刺目的白光炸响,鹊青突地挺直了身形,脖颈上暴起青筋,眼睛却眨都没眨。 “他是块硬骨头。”钦佩之情油然而生,逐流暗暗咬了咬牙,“走!只要我们动作快些,很快就能救出他。” 二人对视一眼,坚定地点了下头,转身挤出了密松林。 …… “四合墟那边如何?可有找到下手的机会?”一入蛇洞,苍决最先迎上来,继而药蛮儿以及紫绡也从栖息的洞窟里步了出来。 逐流点点头,看向白茹,后者示意大家落座,便匆匆往其中一个洞窟步去。 “苍决,到明天子夜之前,以你的修为可以结出多少尸茧?死茧即可。” 苍决对逐流这话十分不解,环视了一眼周围几人,才惑惑答了,“殚尽内息,可结数千茧。” “数千茧……”逐流捏着下巴思忖片刻,皱眉道,“有点儿少。” “小桃灵,结尸茧跟救鹊青孩儿有什么关系?”紫绡惑然。 逐流垂下眼帘想了想,决定先将锦狸一事按下,等到救出鹊青后再告诉大家,以免多生枝节。 “想要救出鹊青,唯有一个办法,声东击西。还记得前阵子合欢谷戾蛇卵一事吗?” 见药蛮儿和紫绡一了头,逐流继续道,“眼下众战灵、以及无数精怪都齐聚密松林观刑,众目睽睽之下救人,势比登天。 合欢谷是灵族脉门,这时节却无人把守,倘若鬼王真有灭灵族之心,此时若是打起合欢谷的主意,岂不是轻而易举? 我打算,以尸茧代替戾蛇卵,洒在合欢谷中,再让碧草间和月迷津的精怪们将此事散布出去。 等到密松林中的驻兵和观刑人潮撤去,咱们就有机会下手了。” “不错,是个好主意。”药蛮儿点点头,沉吟道,“按理说此战既败,族中首务,便是护好合欢谷,东篱却率先将天族四位主事处以极刑,实在有些感情用事。” “嗯,一举两得。这样,密松林中的驻兵和精怪们,便会将视线转移到合欢谷。”紫绡跟着道。 逐流补充道“所以,我们需要尸茧,大量的尸茧,必须多到能引起三墟所有生灵的重视。” “我可以。”白茹将擒霜从洞窟中请出来后,擒霜便一直站在一旁听着。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她,让她觉得有些拘泥,微垂眼帘,浅行见礼,幽幽说道,“苍决哥哥修为虽比我高,可抽丝剥茧一事,却不如我精通。到明日子夜之前,擒霜能结五千枚死茧。” 逐流抱胸踱出几步,支着颔细细想了少顷,沉声道来,“苍决、擒霜妹妹,你们两个再努努力,看能不能结个上万枚出来。” 顿了顿,又道,“苍决,你留些气力,洒茧一事,还需要个尸族人去做。” 苍决沉息一声,应了。 “事不宜迟,两位随我来。”白茹将苍决和擒霜带到一处阔洞中,甩了灵火点亮石壁上的烛台,转回身对二人道,“到明夜子时之前,就辛苦两位了。” 苍决微微一笑,看向擒霜,“我们兄妹二人,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说说话了。” 擒霜眨了眨眼,不笑亦不答,从广袖中取出两枚戾蛇卵递给白茹,“白茹姐姐,死茧毕竟是死茧,修为稍深些的灵族人一探便知,这两枚蛇卵你拿去,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白茹看了眼擒霜掌心,心道,倘若将这东西交给锦狸猫儿,由他呈给东篱先生,那么合欢谷遍布戾蛇卵一事,便可坐实几分,到时候东篱那边的动作也能更快些。 “好,谢过妹子了。”白茹袖了蛇卵,转身往外走,刚步到洞口,便听到身后传来苍决的喊声—— “白茹!给我二人多多上些酒水!” …… 其时,逐流告别剩下几人,回了月迷津,打算告诉精怪们,明日子时一过,便将合欢谷遍布戾蛇卵一事散布出去。 白茹同几人打个商量,带着蛇卵去了东篱水榭。 阔洞中安安静静,早有蛇儿们搬来上百坛酒,整整齐齐码在洞中央。 苍决驭气结茧,时不时看一眼擒霜,原想着能跟她好好说些话,结果擒霜硬是抿着嘴一声不吭。 “擒霜,你……还在怪哥哥?”两个时辰以后,苍决忍不住打破僵局。 擒霜掐诀的手滞了滞,将一把死茧扔在地上。驭袖捞过两坛酒来,仔仔细细撤去封泥,把其中一坛抛给了苍决。 “苍决哥哥,我从没怪过你。”擒霜饮下一口,低声道。 苍决听了这话,心下稍宽,咕咚咕咚饮下几口,把酒坛往地上一搁,咂摸着滋味儿,笑着皱了皱眉。 擒霜望了望他,颓然一笑,“是不是,不如明月楼的多情熬?” “好妹子,你是越来越了解哥哥了。”苍决提起酒坛嗅了嗅,心里莫名难过。 擒霜凄凉道,“你念着他,心心念念。” “是。”苍决啜饮一口,苦苦地看向擒霜,“只是,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 “倘若他死了……”擒霜别过头,看向洞壁,心里默默道出后半句——你会不会要我? 苍决毫不迟疑地道,“倘若他死了,等大战结束,我就随他而去。”说完,眼眶泛红,捞起酒坛猛饮了一口。 “他真是幸运,无论是死是活,总有哥哥与他站在一处。”擒霜心如刀割,默默地抹掉眼泪。 “擒霜,这一千多年,哥哥待你不好,总把你一个人留在鬼域中,一定孤单极了。”苍决忽然有些哽咽,稳了稳心神,继续道,“以后,哥哥一定……” “别说了。”擒霜忽然打断,强颜欢笑—— “哥哥的心思,我都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三三章 绝处逢生6 二人一时无话,静默中只能听到结茧时驭气的嘶嘶声。 偶尔,外面洞穴中传来一两声回响,之后便更静了。不知不觉便到了后半夜,碧草间的蛇儿们都栖了,苍决也觉得有些疲惫。 “哥哥。”擒霜忽然开口。 苍决侧过头将她望着,不知她要说什么。 擒霜倏然一笑,“哥哥,我方才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什么事?”她极少笑的这样温柔,让苍决心头一暖。 擒霜将手搁在膝盖上,拨弄着染成殷红的指甲,“那年,化魂渊断崖上的曼陀罗第一次开花。 哥哥说那花儿美,说鬼域中漆黑的乏味,不开心的时候,每每看到那花儿、闻到那花香,就觉着什么都好了。 我瞧着哥哥喜欢那殷红颜色,便吵着要。呵,哥哥当时怎么说的来着,说,爱花之人,是不会摘花的,若是强摘,那爱的意味就变了。 那时,我仗着哥哥疼我,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儿,哥哥拗不过我,到底还是给我摘了。” 苍决听后一阵沉默,垂下头望着地上的死茧出神。 擒霜整了整殷红裙角,吸吸鼻子,“后来我才知道,哥哥其实不怎么喜欢殷红色,也不喜欢曼陀罗香。” 住了住,手抚广袖站了起来,“咱们俩同浴夜火而生,年岁一般大,没记错的话,那年咱们六百一十五岁,那天,是咱们的生辰。” 苍决收回目光望向擒霜。生辰,他早忘了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日子了。 “哥哥,如果他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死?”擒霜转回身,点墨眸子黑的清澈,“擒霜无依无靠,茫茫九墟,哪里还有一个亲人?” “擒霜,哥哥欠你太多。”苍决缓缓闭了眼,复又缓缓睁开。擒霜的这番话,让他万分愧疚。 擒霜悲凉笑过,心中极痛,转头忍了忍泪水,故作轻松道,“瞧瞧我,竟想起这些往事来了。”住了住,又道,“咱们快些忙活吧,早结完茧子,便能早些救出你那位朋友。” 说罢,往先前的石头上坐了,专心抽丝剥茧,不再言语。 苍决定定望着擒霜,他从来没有注意过,擒霜苍白的侧脸看起来那样孱弱,也从不知道,这一千多年来,擒霜那一身殷红衣裳,竟是为自己而着。 时间迅疾流逝,转眼次日夜间。 其间,白茹亲自送来的饭菜二人一口没碰,逐流来过一次,详说了洒茧一事,又离开了。 结完最后一枚尸茧,擒霜气力枯竭,倒地睡了过去。 苍决袖了遍地死茧,抱着擒霜走出阔洞时,已将近子夜。 “辛苦了。”白茹迎上来,接过擒霜。 逐流道“按计划行事即可,撒完尸茧立刻回来。” 苍决点点头。 药蛮儿和紫绡同时道,“小心行事。” 苍决应过一声,闪身出了蛇洞。 …… 其时,合欢谷正落着雨,少有行人,只两个小灵顶着荷叶、默默地行走在一条小径上。 谷中无月,却被雨水冲刷的分外清明。 等那对小灵走远,苍决施了雾隐,箭一般冲进谷中,将袖袋中的死茧泼泼洒洒,统统抛进了谷中显眼的地段。 “谁?”后背卷起一阵疾风,妙樱突地停住步子。 锦狸一愣,“妙樱姑娘,怎么了?” 雨水打在荷叶上,嘀嗒,嘀嗒,妙樱环视四周,却什么都没有,沉下脸来,低声道,“有戾气!” 锦狸连忙拔出剑,将妙樱护在身后。身旁琼枝丛底下,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闪着晶莹的光泽。 “那是什么?”锦狸用剑尖指了指。 妙樱驭气查察周遭,戾气消失了。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步上前,将地上那东西捡了起来。 黑宝石似的东西,壳子坚硬。甩出一团灵火将那东西对着火光看了看,吓地妙樱突地将它抛在了地上。 “是什么?”锦狸走到近前,蹲下身,目光一撇,琼枝丛底下还有一枚。 妙樱惊慌失措,“是、是戾蛇卵。”壳里的小黑蛇方才吐血信的那一幕,犹在眼前,妙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嘶……又是这东西。”锦狸收了剑,往周遭走了几步,每隔一段距离都会出现几枚。 妙樱跟上去一一看了,猛提一口气跃上半空,团了个灵火球将地面照亮,谷中各处,不时有戾蛇卵闪着点点光华。 急落了地,忐忑不安道,“不好,鬼王盯上合欢谷了……”突地转头看向锦狸,“咱们得赶快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东篱先生。” 锦狸点点头,递上手掌,“这东西怎么处理?” 妙樱下意识后退两步,“带走,一并交给先生。” …… 从第一道灵电打下开始,到现在已数不清多少道,密松林中的观刑人潮只增不减。 祭天柱上的四个人,已折磨的不成人形。 婉灵,一身皮肉,破败的如同浸血的棉絮,眼睛里的光,黯淡的亦如同个死人。若不是灵电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她早就想自散元神。可每每驭气,下一道灵电便接踵而至。 现在,即便想自寻死路,也是有心无力。 而鸣空,在白日里便已疯了,偶尔元神回转体内,立刻冲着琼枝台下吐口水、破口大骂,惹得观刑人潮群情激奋,恨不能对其剥皮抽筋。 瑶兮从头到尾,都如死肉一般,灵电打下,皮肉便颤一颤,他的修为连自散元神都办不到,只能生受。 “东篱先生这次,算是把灵族的极刑用到极致了。”白茹估了估两道雷笞间隔的时间,如是说道。 逐流望了望祭天柱,不忍道,“也好,至少这样,哪怕鹊青忍不了,也不至于自散元神。” 逐流和白茹没有往人群中挤,站在密松林边缘,远远望着琼枝台。 “东篱来了!”一个灰影子往琼枝台上轻盈一点,白茹立刻收回目光,拉着逐流跃上头顶的松树冠。 半空中冲来二十余只餮狮,在战灵阵列前落了地。 骑跨在餮狮脊背上的部落长老们冲着周围指指点点,不时,密松林中的观刑人潮便静了,寂静之余各自排好了阵列。 接着东篱先生冲远处一甩袖子,琼枝台下的战灵们相继腾空而起,跃向天边。 灵电一道又一道,密松林忽明忽暗。 观刑人潮分为几百余阵列冲四面八方疾飞出去。 一个时辰以后,密松林空空如也,只剩百余名哨兵围守祭天柱,等到锦狸的身影出现在琼枝台上,逐流看向白茹,“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