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有遮(重生)》 正文 第一章 入贼窝 红艳艳的喜服摊在桌子上,苏幕忍不住揉揉额头,心里简直啼笑皆非。 “砰砰砰!” 马婆子头上簪着朵大红花,脸上涂着胭脂很是喜庆,她用力拍门:“公子你换好没有?换好了快给我看看尺寸大了多少啊!” 苏幕捏起喜服一角,拎起来后抖了抖:“啧,那跑了的姑爷,看来很心宽嘛。” 门外的马婆子可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见人迟迟不出来,于是便掐着腰开始劝第二十八遍:“公子,做黑虎寨的压寨相公可是别人抢破头都抢不来的!咱们大姐长得那叫一个如花似玉,保证让你能三年抱俩!” 守在房间外的俩兄弟相互挤眉弄眼,张着嘴怪模怪样的重复:“三——年——抱——俩——” 马婆子一个眼风扫过去:“作死呢!让你俩好好劝的呢?这会抓到个俊俏的容易嘛?要是明天他还不愿意,看大爷不弄死你们!” 左边黑炭样的子撇嘴:“妹不是说有心上人了吗?而且这强抢民男的勾当,咱们也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回。” 右边那个憋笑:“不对不对,咱妹不就上了好几回?” 马婆子狠狠抽过去,横眉竖眼的大骂:“要死了,敢编排姐?” 说起这虎跃山上的黑虎寨,实力虽然在安州百里地上数不到名号,但他们大当家女儿难嫁的名声却是声名远扬。至于为什么难嫁—— 马婆子把门拍的震天响,脸上的粉扑梭梭往下掉:“姑爷,你看你长得俊俏学问又好,可不能折在这了啊!不就是入赘吗?你只要不纳妾不留私房姐指东你不往西。那老婆子保证,咱们黑虎寨大姐一定会对你好的!” 苏幕把喜服丢在一边,对外面的吵嚷充耳不闻。他从背囊里掏出纸笔,很淡定的开始写字。 入赘是不会入赘的,这辈子都不会入赘。 屋外的马婆子急的来回转圈,门口的泥巴都快被她给磨秃了。就在这时,前院风风火火的冲过来个人。马婆子被带着滴溜溜转了几圈,那人看都没看一脚踹开了房门。 “哈哈哈哈!贤婿啊!” 人未到,声先至。豪放的声音如同打雷,估摸方圆几里都能听到动静。来人是黑虎寨大当家孟虎,他身高九尺,膀大腰圆。低头钻进房门后,嘴巴笑的跟裂开的鞋底一样。。 看到屋里文文静静写字的俊俏公子,温虎十分满意,可越是满意,他就越是对自己的来意感到心虚。 “嘿嘿嘿,”温虎搓搓手:“贤婿啊,你是读书人,虽然俺们不讲道理,但你肯定得讲道理。” 苏幕好脾气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吧,这成亲也不一定非得新娘新郎都在场是不。”温虎一边说一边瞅着他脸色:“你看,有时候新郎不方便,那就可以用公鸡来代替拜堂。” 对于这话苏幕十分赞同,他露出了上山以来的第一个微笑:“看来贵府是终于想通了,发现可以不用在下来替婚了。” 温虎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说,嘿,那个啥我女儿她也跑了”他讪笑:“你看哈,既然男人能用公鸡替代那女人不就也能用母鸡替代?贤婿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挑只十里八乡最漂亮的母鸡!等到明天你就抱着它拜堂,保证倍儿有面子!” 苏幕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虽然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拒绝,但温虎选择视而不见:“就这么说定了,哈哈。” 说完便转身要走。 “等等,”苏幕喊住他,很诚恳的道:“我之前说的是真的,苏某真的不喜欢女人。” 温虎挥手:“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喜欢女人的男人,”他朝苏幕下三路瞄了瞄:“你又不是太监。放心,娶了俺女儿你绝对不会吃亏的!” 房门再次被从外锁上,苏幕算是彻底放弃了沟通的可能。为今之计,只能拖着时间等武搬救兵了,希望能速度快点,毕竟他可不想真的被绑着跟只母鸡成亲。 桌上的纸被密密麻麻写了半页,上面的标题赫然是:公子星夜前行,山匪拦路抢亲。 苏幕摇头:“怪不得说灵感来源于生活。” 应该是温虎说了什么,门口那个一直吵嚷的婆子终于走开了。外面偶尔会传来几声交谈,苏幕写完一章后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屋里的窗户被封住了,中间有人进来送了趟饭菜。虽然觉得这些人不会下毒,但苏幕还是选择去啃自带的干粮。不得不说,因为这些劫匪没有拿走他的包袱,还很干脆的放走了书童武,所以他才没有真正动怒。 夜色渐深,除了巡逻的人,寨子里渐渐没有人走动了。 中秋刚过,山中草木枯黄,虫鸣也稀稀疏疏的。黑虎寨依着虎跃山而建,从山脚到山顶都设立了哨所。在夜色的掩护下,一队人悄悄靠近哨所。 这行人动作简练,沿途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全部被打晕了。 十二把人放倒后声嘀咕:“可真是弱啊。” 他身后的几人深表赞同,然后都偷偷瞧着一直绷着脸的将军。也不知道将军是怎么了,前几天一觉醒来后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都有些怪怪的。本来长缨军正高高兴兴凯旋呢,结果将军二话不说就带着他们悄悄脱离队伍,然后星夜兼程的死命赶路。 几人本以为将军是要赴什么紧要的约,谁知道疾行千里后却是趁夜来摸人家的山头。 被属下腹诽的夏侯遮紧紧盯着眼前黑黢黢的山寨,虽然脸色一如既往的严肃,但他却有种如梦如幻,无法置信的虚妄感。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吗?他真的回到了三年前,而那个人,此刻正在这座寨子里? 夏侯遮深吸一口气,就算是临死前的幻觉,他也要再见那人一面! 寨子里巡逻的人自由散漫,夏侯遮打了几个手势,五道黑影无声的滑入夜色。一刻钟后,山寨陷入了彻底的静寂。 孟虎光着上身,手被绳子捆在后头。十二把他推进正厅,不知从那还找了块布塞在他嘴里。屋里的火把全被点燃,看到立在中央满身肃杀的男人,孟虎的眼睛都快瞪成铜锣了。 “主子,他就是这里的老大。” 夏侯遮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问:“你抓的那个书生,在那。” 深夜的虎跃山格外黑暗,听着外面的阵阵松涛,苏幕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合衣躺在床榻上,半响后还是坐起来把衣服穿好。 太静了。 明明之前每隔半时左右都会有巡逻的脚步经过,但这次却迟迟没有动静。 屋外风声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隐隐约约有影子映在窗户上。苏幕把枕下的匕首抽出,然后轻轻掀开被子。 秋天的夜色很凉,他的脚刚碰到地面便被冰的一哆嗦。 “吱呀。” 房门突然被推开。 苏幕瞬间全身紧绷,他用力握住匕首紧紧盯着门口,夜色如墨,只能看见一团人影走了进来。 苏幕飞速做出判断,这不是寨子里的人。 他心里转着各种念头。这人是冲着什么来的,想谋财还是想害命?或者是这个寨子的仇家? 苏幕努力让自己放松,他尽量平静的道:“我今日刚被掳上山,不知阁下所来为何。” 来人停在桌子前,那里距离床铺只有一米。苏幕察觉到对方好像屏住了呼吸,似乎——他很紧张。 难不成是第一次做贼? 苏幕放缓了语调:“钱财全在桌上包裹里,阁下可自取。夜色深重,日后即使迎面,相信我也绝不会认出阁下。” 人影动了,然而却不是去取钱,而是朝着床榻迈了一步。 苏幕后颈的毛都要炸开了,不过短短一步,但眼前这人却给了他浓烈的侵略感。似乎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豹子,而他便是被盯上的猎物。 不死不休。 冰冷的匕首给了苏幕安全感,刀锋对准前方。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搏时,那人突然矮身,似乎是——半跪了下去。 不算宽敞的屋内,一个人坐在床沿,另一个人则俯在床边。 对方的行为太过诡异,以至于当脚被人用手拢住后,苏幕没有立刻抽出来。 温暖的手掌抵在脚心,粗糙的茧子磨的人发痒。苏幕心中莫名一动,他弯腰把匕首抵着那人脖颈:“放手!” 捧着脚的手掌微微用力,身前的人突然抬头。苏幕措手不及,连忙把匕首挪开。 血腥味缓缓在空中弥漫,两人此刻靠的及近,苏幕眯着眼想看清他的容貌。 “撕拉。” 来人撕开内衣的布料,然后压住苏幕把他的眼睛缠住。苏幕用力挣扎,却发现此人力气极大。两人交手几招,苏幕发现完全被碾压了。 明明来到这里后他专门找武师学了一年功夫!虽然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但也不至于这么没用吧? 那人很自然的从床头摸出刀鞘,套好后默默的还给了苏幕,随即又用被子把他结实的裹了起来。 桌上的灯被点亮了。 苏幕简直要气笑了,他盘腿坐在床上,视线被布条挡的严严实实。 “这位兄台,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们应该不认识吧!” 借着灯光,夏侯遮贪婪的盯着床上那人,他的眼里翻滚着浓烈的情绪,整个人连手指都在颤栗。 这个阿幕和以前梦中的都不一样,他是有温度的。 即使心里山呼海啸,但为了控制住自己,夏侯遮只敢用眼神去肆意的触摸。此刻,他无比虔诚的感谢满天神佛,第一次有了落泪的冲动。 怎么会认错呢,你说过回去就和我成亲。可你却骗了我,把我一人孤零零丢在那世上。 阿幕,我来讨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脱身 混乱的梦境中,有只手一直隔着布料紧紧握着他。场景胡乱变换,苏幕一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等到迷雾散开,他却突然坠下了万丈悬崖。 云端遥遥传来一句话,嗓音低哑模糊:“结发为夫妻,生死永不离。“ 失重感让他惊醒,看到他睁开眼,守在一旁的武连忙扑过来:“公子您醒啦!” 不用苏幕开口,武便把分开后的事叭叭叭全交代了。 看到自家书童熟悉的圆脸,苏幕的思绪缓缓归位,他伸手把背后的头发撩到眼前。 乌黑的头发柔软顺滑,然而发梢那里却明显缺了一缕,磨了磨牙,苏幕扭头盯着武:“是你找人把我救出来的?” 武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那会我正在和官府的人交涉,结果有个乞丐拿着您的玉佩让我到这来。我一进屋就看到您躺在床上,还好大夫说没事,的真要被吓死了!” 对于这个答案苏幕其实并不意外,他们是前天遇到的劫匪。就算武一路飞奔拿着苏家的帖子报官,想来官府的速度也不会这么快。 毕竟苏家老爷苏时行只是四品给事中,他的面子还没那么大。 苏幕坐在床头若有所思,略显憔悴的脸庞不但没有减色,反而还显出几分文雅柔弱的风流。 武默默叹气,也怪不得人家被劫财而自家公子却被劫色了。他去把一直温着的药端过来:“公子您受苦了,大夫说您醒了就没事了。” 漆黑的汤药散发着古怪的气味,苏幕蹙眉:“既然没事,那为何还要喝药。” 武很认真的解释道:“这是娘特意交待给您调补的方子,本是打算到了京师再开始喝的,但您现在不是亏了身嘛!” 苏幕敲敲手指,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武:“我没亏。” 武笑嘻嘻的:“好好好,您没亏,咱家少爷身体最好了。不过您还是先把药给喝了吧,不然凉了就没效果了。” 苏幕懒得跟他掰扯,端过药碗便一饮而尽。 斜对面的房间里,夏侯遮站在窗户后,一边看着对面一边把玩着手上的锦囊。吴韶刚进门,就发现自家好友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往日他既沉默又冰冷,但今日却好像有了冰雪消融的迹象。 顾不得那么多,吴韶急匆匆端起茶壶咕嘟咕嘟往下灌。 “呃!”他长长出了口气:“渴死我了!” 夏侯遮靠在窗户旁不说话,仿佛压根就没看见他。 吴韶从怀里摸出把折扇,端出十分的风流架势:“咱们的云麾将军此刻不该在回朝的长缨军中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剿匪?难不成是想本官了?”他眯起狐狸眼:“那群劫匪我审了一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呀。” 夏侯遮勾唇:“审了一夜,怎么审的?” 吴韶嗤笑,他把扇子往桌面上一拍,大大咧咧的坐下:“自然是十八般武艺的审呗,为了能连夜挖到东西,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不过他们也真是有意思。说是劫匪,其实也就担了个名头,目的竟然是想种田少交税!啧啧,你救的那人也是长得好看才倒了霉。” 说着,吴韶摸摸自己的脸无限唏嘘:“看来本官以后不带衙役是不能出门了。” 夏侯遮把锦囊放到心口的位置,抬脚就朝屋外走:“我来过的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吴韶撇嘴:“你也知道啊,身为领军大将却私自行动,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从到大,夏侯遮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虽然自幼丧父,且母亲有跟没有差不多。但在同辈人里,他总是最优秀的那个。吴韶听得最多的,就是老爹提着他耳朵怒斥夏侯遮又怎么怎么样了。结果呢,人家是不出岔子则已,一出就要出个大的。 不过想到京里的某些人,吴韶连忙提醒:“你心着点,二皇子他们可一直想抓你的把柄。” 夏侯遮点点头,随后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哦,那个姓温的大当家,好像有个叫温明月的女儿。” “咔嚓。”吴韶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 一回头就看到他如遭雷击的表情,夏侯遮心情不错的继续补充:“那群人我只是托你这个县令看管而已,至于你擅自连夜审问啧。”他摇摇头,表情有几分怜悯。 一直走到客栈门口,还能听见吴韶在房间里的怒骂声。 夏侯遮翻身上马,他深邃的五官全部被掩藏在兜帽里。最后看了眼客栈的方向,他带着一行人如来时飞驰而去。 听到街上急促的马蹄声,苏幕抬眼望了望临街的窗户。 武也瞅了几眼:“这群人好奇怪,天气又不太冷,怎么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 苏幕一边清洗毛笔,一边漫不经心道:“可能是不想被认出来吧。” 武似懂非懂,随即便丢到一旁。他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公子,那个车夫把钱退了一半。”武表情愤愤:“没遇到事的时候就会吹牛,一遇到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没事,也怪我没考虑周全。” 苏幕实在没料到这个世道会这么乱,明明在姑苏的时候,城里的经济文化都挺发达的。可一出了城,外面的贫穷简直超乎想象。他们跟着商队的时候遇见好几拨劫匪,不过都很快被打发了。 等到了定州,商队和他们的方向就不一样了。苏幕本以为这儿离京师邺城不远,应该会比较安全,所以便没有再雇护卫。然而,事实却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你去重新雇个马车,顺便到镖局请几个人。” 武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这路上简直太危险了。明明娘带着我们逃荒的时候,从来就没遇到过劫匪,谁知道这会却乱成这样。”他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要是娘知道的丢下您逃跑了,那她肯定要打死我!” 苏幕不忍心告诉他,那些劫匪又不是傻子,谁会花功夫去劫难民呢?作为善良的主子,苏幕安慰道:“你不说我不说,那嬷嬷不就不知道了。而且也是我让你跑的,不让你让我跑我也跑不动。” 武还是纠结,毕竟从逃荒遇到旧主的公子后,他娘就三令五申必须要好好保护公子。 苏幕摆摆手:“好啦,你快点去办事。最好能明天就走,不然就赶不上祖母的寿辰了。” 武的心思一下就被转移了,他有些不平:“公子您被放在姑苏这么多年,从来就没见京里来人问候,怎么现在突然就派人喊您回去祝寿?明明您的身体根本就不适合奔波!” 苏幕敲敲桌子:“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也自有我的道理。”他认真看着武:“回头到了京师,这些话就别说了。” 武鼓着嘴出了房门,屋里一下就静了。 阳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苏幕散漫的看着那些在光束里起舞的灰尘,半响后嗤笑:“要算的账那么多,当然得回去。” 说起来,原身的身世也是狗血。 苏幕娘亲闺名杨婉兮,是正二品郡王府的嫡出姐。出生高贵的她容貌艳丽,自幼便被娇养,可以说是无忧无虑。长到十五六岁,还没等家里为她精心择好夫婿,她就在赏花宴上对一名吟诗作画的书生一见钟情了。可惜那书生出生官之家,与郡王府的门第千差万别。所以杨家自然不同意这么亲事。 然而,所有爱着孩子的父母最终都会向孩子屈服。第二年春天,杨婉兮便十里红妆,高高兴兴的嫁给了那个书生——也就是苏幕的父亲,苏时行。 又过了一年,杨婉兮临盆时难产,挣扎生下苏幕后便因为大出血去了。 杨老夫人痛失爱女,她本就不喜苏时行,这下更是迁怒苏幕,于是便对这个外孙不闻不问。杨家的其他人为了照顾杨老夫人的身体,只能偶尔朝苏家送点东西再问候几句。 刚出生就没了娘亲,苏幕不可谓不命苦。然而,更命苦的却是他亲爹前脚出了热孝,后脚便迎娶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俞氏入门。 苏幕自幼体弱,在他两岁的时候,大夫说他并不适宜京师的水土,若是想健康长大,那就得送到南方去疗养。恰好,苏家的祖宅就在姑苏,因此,苏时行便让几个老仆带着苏幕回了老家。 磕磕碰碰的,苏幕好不容易长到了十四岁。可惜,岁末的一场风寒却让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想起刚醒过来时,看见的简陋房间和年迈老仆。苏幕弹弹桌上精美的拜帖,上面苏府两字在阳光下还反射着金光。这是半个月前京里来人丢下的,他们说是来问候但其实就是来通知,通知他这个大公子该回去尽孝了。 苏幕接收了原身的大部分记忆,最开始还会有人来送钱送物,但长到六岁左右,那些人便再也没来过了。听从邺城回来的苏家亲戚们说,苏时行的二公子,似乎就是那时候出生的。 既然承了这具躯体,那便是受了天大的恩情。所有欠了苏幕的,他总该要帮忙讨回来。 苏幕把脑海里的记忆一遍遍梳理,在他穿过来后的第二年,原本是杨婉兮婢女的敖嬷嬷逃荒到了姑苏。敖嬷嬷认出了他身边跟着的杨伯,在确认了苏幕的身份后,当场便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树倒猢狲散,杨婉兮逝世后,她们这些婢女便全被发卖了。而据她所说,当年姐的难产,很有可能是另有隐情。 轻轻叹了口气,苏幕抛开那些思绪,认真的提笔写字。家里那么多人要养活,作为一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他穿来不久便开始披着马甲写话本了。写着写着,他便写出了个书坊。 这是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朝廷自称大渊,虽然占据了中原却也三面环敌。幸运的是,十几年前本朝出了个名叫夏侯翎的战神,他建立长缨军,一路打服了西边的於氏和北边的凉国,强行逼迫着两国签订了和平条约。 可惜天妒英才,这位夏侯将军因为打仗落了病根,不久便英年早逝,实在让人惋惜。 大渊总体重文轻武,民间文学昌盛。关于战神夏侯翎的传说和话本十分受欢迎,苏幕为了迎合市场专门以他为原型创作的一部话本,直到现在,都还在不断的增印中。 想到上季度书坊的收益,苏幕的心情立刻就美好了,他笑眯眯的在纸上写下标题:智书生巧舌如簧,登徒子羞愤撞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进京 第二天早上并没能走掉。 苏幕坐在马车里,从车窗看到外面的人挤成一团。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城?” “天爷啊,我家里还有孩子呢!” 武灵活的钻过人群,然后手脚麻利的爬上马车:“公子,前面的路被封了,好像是有军队要进城。” “军队?”苏幕诧异:“军队到这儿来干嘛?” “听说是朝廷派来剿匪的。”武扼腕:“要是他们来早点就好了,那咱们就不会遇到劫匪了。” 被堵住的人群陆续都得到了消息,一个挑夫样的人大声抱怨:“剿匪不应该去黑山吗?跑咱们这来干嘛啊!” 其他人纷纷应和,似乎都很不理解。 苏幕有些奇怪,他敲敲车门:“陈叔,为什么大家都不是很欢迎剿匪的军队啊?” 坐着外面的车夫咂咂嘴:“因为这里没匪啊。” 武愕然:“不可能!我们前天还在那边山道上被劫了呢!” 陈叔不相信:“怎么会,我赶了几十年的车,可从来没在这里遇到过劫匪,不信你问他们。” 旁边踱步的两个护卫出声应和,表示这里确实没有盘踞的山匪。 武混乱了,他回头去看苏幕,眼睛里都是困惑。 外面的人还在议论,苏幕凝神听了一会,发现这个地方向来安稳,最近几年确实没有人遇见过劫匪。 揉了揉额头,苏幕只能随意安抚了武几句。 城门外,吴韶满心郁卒的站在最前方。他冷冷看着那群封住城门的士兵,质问道:“不是还有段距离吗?为什么现在就要封门?” 站在他身边的王参将打着哈哈:“吴大人见谅,下官这也是怕人冲撞到了二殿下,所以才一切心为上。” “你们剿匪的还怕冲撞?那是不是要提前去通知山匪,让他们也避开啊?”吴韶甩甩调令,冷笑道:“黑山那边的山匪久攻不下,二皇子是打算从本官这地方迂回包抄吗?然本官要是没记错,这儿距黑山可是有百里地呢。” 王参将拱手:“吴大人说笑了,二殿下既然来到这里,那自然是因为这里有需要被剿的匪了。” 吴韶皱眉,然而此后无论他怎么询问,王参将都避而不谈,只是说等二皇子来了就知道了。 日头渐渐升起,街上不着急的已经退回去了。苏幕带着几人进了路边的茶楼,一边喝茶一边耐心的等着。 约过了大半个时辰,那行军队才姗姗来迟。 除去驻守在外的,进来的约有百十来人。这行人里,一群官员簇拥着名骑马的青年将军。苏幕眼神滑过那人,发现他十分倨傲,即使隔着很远都能感觉到他的高高在上。 陈叔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有些惊讶的啊了声:“竟然是名皇子?” 武瞪大眼趴在栏杆上朝下看:“哇,皇子!” 陈叔连忙把他扯回来,紧张的朝下看看:“声点!可别触怒了贵人。” 武讪讪的捂住嘴,细声细气的道:“我就是从没见过真的皇子,有点激动。不过陈叔你好厉害,连皇子都认识。” 苏幕淡淡看着那些人打着的赤红旗帜,大渊崇尚火行,只有皇族才能以红色为旗底。看样子,这位应该就是在朝野都素有武名的二皇子高豗了。 被崇拜了的陈叔有些得意,他就着旗帜和服饰仔细的向武解释。等到他说完,城门的封禁也取消了。 从城门出去,沿途能看见有不少士兵正在埋锅造饭。苏幕关上车窗,抵着额头闭目养神。 后面的路途一帆风顺,越靠近邺城,周围百姓的精神风貌就越好。 大渊定都邺城,它地处内陆,有五条运河贯穿南北。若不是苏幕晕船,其实从姑苏走水路过来才是最方便的。 结清了余下的钱款后,陈叔和两位护卫便离开了。武站在苏幕身后,指着面前的府邸道:“应该就是这了。” 苏幕看着牌匾上的苏府二字,撩起衣袍便朝那走。就在这时,一群人恰好从里面出来。 好几位丫鬟嬷嬷簇拥着个十二三岁的少爷,他正依依不舍的拉着位剑眉星目的青年。 似乎是在送客。 杨璟拍拍苏钰的头:“下次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可别偷偷跑出去了。” 苏钰抱着他的手臂摇晃,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表哥你最好了,过两天我还想出去玩~” 杨璟失笑,他挑眉:“只要苏夫人同意,那我就带你出去玩。” 他们说话的功夫,苏幕已经走近了,守在门口的门房连忙拦住他:“这里不能擅进!” 武瞪眼想说什么,苏幕制止了他,然后递过帖子:“我是贵府的亲戚,想求见苏时行苏大人。” 左边的门房接过帖子,打量了他一下后有些犹疑:“不知您是那边的亲戚?” 苏幕笑笑:“姑苏那边的,你通传一下应该就知道了。” 苏钰看着台阶下的苏幕有些好奇,他偏头问身后的嬷嬷:“姑苏那边不是过年才来打秋风吗?怎么这人现在就来了。” 十二三岁的孩子,自以为声音不大,但其实别人都听见了。 武不乐意了:“谁是来打秋风的?我家主子可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大公子!” “噗嗤。”苏钰捂住嘴:“我不是故意的!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杨璟本作壁上观,但见此也忍不住道:“可没有沾亲带故就能登堂入室的,这位书生你还是约束好下人为妙,免得贻笑大方。” 苏幕挑眉:“在下可不觉得那里好笑。” 台阶上,苏钰拉着杨璟衣袖撒娇:“表哥,你给点钱把他打发了吧,不然又得麻烦阿娘。” 杨璟敲敲他额头,眼神戏谑:“所以你就要麻烦我是吧。” 那边武看着这俩旁若无人的挤兑公子,简直被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他双眼喷火,恨不得直接上去和他们打一架。 苏幕清咳一声,双手插在袖子里慢吞吞道:“把我打发了?你确定你做的了主吗?” 苏钰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他昂着下巴:“这点事,我当然能做主!” 旁边的嬷嬷也上前凑趣:“睁大你的眼睛瞧清楚,这位才是咱们金尊玉贵的苏府公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自称的。” 杨璟示意身后的随从拿点钱出来:“救急不救穷,回头你还是找份正经营生吧。” 苏府的人全都一脸看笑话的表情。现在的朝廷最注重风骨,也不知这书生会不会接。 苏幕压下愤怒的武,然后笑眯眯的道:“谢谢你啊。” 看到他真的接了钱,杨璟眼神变得有些轻视。 苏幕拿着那串钱朝前跨了一步,看着上面的苏钰道:“初次见面,做大哥的太穷没备见面礼。所以,我就借花献佛了。” 说完,他把穿钱的绳子扯断,信手就洒了过去。 “啊!” 散落的铜钱像是仙女散花,兜头就朝苏钰一群人砸了过去。虽然不疼,但众人还是尖叫了几声。苏钰懵了下后气的浑身发抖,他指着苏幕大叫:“给我打死他!” 嬷嬷跺着脚指使门房:“你们都是死的啊!还不快动手!” 事发突然,杨璟有点懵,看到那些人真要动手,他连忙道:“等等!” 武也没想到,但他条件反射就挡在苏幕面前:“公子快走!” 苏幕倒是脸色不变,他举起手朝苏府里挥了挥:“方管事,你还不出来救场?” 原本站在门内正犹豫不决的方管事浑身一僵,正要动手的门房也愣了。方管事可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人能喊出来,难不成还真是亲戚? 苏钰捂着脸蹦起来:“停下来干什么?给本公子打死他!” 场面有些僵持,眼看一触即发。方管事这才想起来这位好歹也是嫡公子,若是真被公子打了,殴打嫡兄,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边在纠结,那边街角也有人在暗中蓄力。 丙三捏着石子嘀咕:“这些人到底动不动手?” 身为被下了死命令保护苏幕的暗卫,他深绝这不是个体力活,而是个脑力活。因为主子说了,他必须在铲除危险的同时,还要尽量不刻意不留痕迹 转了几个念头后,方管事跑出来,他先是朝苏幕拱手:“大公子您见谅,本来夫人有在渡口安排人接您。可久候不至,还以为您不回来了呢!” 苏钰不可置信的看着方管事:“大公子?什么大公子?谁家的大公子?” 方管事瞥了眼杨璟,有些含糊道:“就是府里的大公子,”他朝府里一伸手:“这一路风尘的,公子您快进来歇歇吧。” 苏钰觉得自己被铜钱砸了的脸火辣辣作痛,心里充斥着愤怒与下不了台的羞耻。 台阶就几步,苏幕很淡定的迈步上去。僵在原处的苏钰突然把手一伸,恶狠狠的盯着他:“不准进!这是我家!” 方管事嘴里发苦,他低声道:“公子,这人多眼杂的,有啥事咱进去再说啊。” 说着他朝嬷嬷使眼色,嬷嬷看着苏幕惊疑不定,难道这就是先头那位夫人所出的大公子?想到这,她连忙去哄苏钰:“钰哥儿,咱们不跟这人计较啊。” 苏钰自被宠到大,那里受过这等气?于是他不但不让步,甚至还因为府里的人都不听话,干脆蹬蹬蹬跑去扯杨璟袖子,然后指着苏幕道:“表哥!你快帮我教训他!” 方管事急的汗都快出来了,他连忙朝杨璟行礼:“世子见谅,这是苏府家事,让您见笑了!” 嬷嬷瞪了一眼无事人样的苏幕,她是俞氏眼前的得力人,自然有底气说话:“大公子,你比钰哥儿年长,何苦跟他个人儿计较?不如你赔个礼,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谁知武立刻反唇相讥:“可不敢跟你们金尊玉贵的苏府公子计较,只是现在过不去的是他,该赔礼的也是他吧!” 嬷嬷双手一整,嘴角耷拉下来:“主子还没说话,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地方吗?真是没有规矩!” 武嗤笑:“你不也是下人?难不成你还是这府里的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苏府 嬷嬷脸色涨的通红,她刚要说话,苏幕眼神扫过去:“够了。” 这个眼神里包含着警告,嬷嬷想发作却又有些忌惮。 毕竟这边虽是住宅区,行人不多,但周围其他府邸门前的下人却也不少。要是真闹起来,那丢的也是苏家的颜面。 杨璟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把袖子从苏钰手上扯下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 苏钰傻眼,正要再闹,方管事眼疾手快的把他拉住,然后点头哈腰:“世子您慢走。” 杨璟转身前朝苏幕望了一眼,苏幕站在台阶上淡淡的回视他。 眼看大势已去,苏钰不再闹腾。他狠狠的盯着苏幕,然后推开方管事大步朝府里走去,丫鬟婆子们避开苏幕赶紧追上去。 方管事苦笑一声:“大公子,那咱们也进去吧。” 苏时行位居四品给事中,在这权贵满地的内城也只能占据一块地。踏进苏府后,苏幕感觉这里虽然布置精巧,但也处处透着逼仄。 方管事左拐右拐,没一会就在一处靠墙的房门前停下。 “大公子,这是为您准备的房间。夫人昨日去万竹山礼佛,住在别院晚时才会归家。您暂时可以先休息一下。”说着他招来两个厮:“这是府里的下人,有什么需要您就跟他们说。” 这处房间前面是个池塘,两处相连的假山石严重挤压了空间, 武有些不满:“怎么这么,我们那下人住的也比这大啊!” 方管事避重就轻:“邺城不比姑苏,这儿寸土寸金,大公子您委屈一下吧。” 苏幕朝四周看看,发现不远处有个婆子把守着道月亮门。他收回视线后笑笑:“没事,住这儿出去也方便。你说是吧,方管事。” 方管事讪笑,他上次去姑苏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位大公子这么不好惹呢?说起来,身为苏府的嫡出长公子,他确实不该住在外院。但,夫人这么安排了,那他们做下人的也管不着。 打发了那两个厮去取热水,苏幕坐在凳子上歇息。武拎起茶壶晃晃,嘴都快撇天上去了:“一点水都没有。” 苏幕不在意:“没事,在这儿也住不了多久。” 武高兴坏了,他连忙追问:“真的吗?” 苏幕伸出手指抵住嘴唇:“嘘,让别人听见就不是真的了。” 听了这话,武湿着狗狗眼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然后很兴奋的开始整理东西。 等了半响,那两个厮还没回来。武忍不住到门口去看了一趟又一趟,却发现那个守门婆子看他的眼神十分警惕。 “公子,她什么意思啊?” 问清楚后苏幕失笑:“那是守二门的人,里面就是内院,主人家都在里面,你说她防不防你。” 武恍然。 距离邺城一天的距离外,长缨军已经开始安营扎寨。 甲九拿着信件过来,夏侯遮看到他后眼睛一亮。虽然脚下未动,但身体却微微前倾,手也提前伸了出来。 他身边的人已经习惯了,向来端正持重的夏侯将军,最近一有信件就会迫不及待,这让人不得不好奇是那家的姐这么有魅力。 毕竟,邺城里对夏侯遮趋之若鹜的名门贵女不知凡几,却不曾见他对那个稍加辞色。 杨尚捋捋胡子玩笑道:“世侄,自从你大病一场后这信就没断过,看来是很关心你啊。” 夏侯遮接过信,看到上面特有的标志后心情不错:“让杨大人笑话了,他确实缠人的紧。”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杨尚捋捋胡子:“怪不得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世侄,老夫可等着喝你的喜酒啊!” 夏侯遮勾勾唇,眼神幽深:“那是自然,到时候杨大人可别缺席。” 杨尚连连摆手:“自然不会,哎,你这孩子自幼懂事,现在更是连媳妇都找好了。我家那子和你比起来,简直是一事无成!” 夏侯遮拱手:“令郎还是很不错的。杨大人,无事下官就先告辞了。” 看着他有些匆忙的背影,杨尚唏嘘不已。现在还自称下官,说不定这趟回去就得平级论交了。怎么别人的孩子就这么优秀呢?想到这,他决定回去了就把那不争气的孽障好好给教训一顿。 甲九拿来的信件自然是关于苏幕的,但里面并不是杨尚猜测的那样缠缠绵绵。而是对苏幕一天生活的描述。关于他到了那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发生了什么事。 暗卫的文笔单调乏味,但夏侯遮却看得一本满足,并且不停的在脑海里进行场景重现。 “杨璟,呵,傻子。” 是的,这就是他对杨尚亲儿子,苏幕嫡亲表哥杨璟的全部评价。 前世的时候,苏幕在苏时行的要求下进了兰陵学馆。那是几大家族联手创办的私学,没进太学的子弟基本都会在里面就学。其中,苏钰和杨璟也都在。 说杨璟是个傻子,是因为苏钰随便哄了他几句,他这个即将及冠的世子便被个童给哄住了。苏钰说苏幕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不但想谋夺家产,甚至还想要害他娘的性命。 于是乎,杨璟这个自认爱护表弟的表哥便拔刀相助了。 想到前世苏幕的那场大病,夏侯遮的眼神很冷。虽然最后灭苏家的时候杨璟出了大力,但这并不能抵消杨璟就是个傻子的事实。 温柔抚摸过信件,夏侯遮泛着幽蓝的眼底全是渴望:“很快就可以相遇了。” 邺城的苏府里,此时已经掌灯了。 武试着水温,强压着怒气质问:“公子明明要的是热水!等了这半天你们却搬来两桶冷的?” 两个厮相互对视一眼,高个的弯腰道:“的确实去要热水了,但这水得现烧。等烧好了搬来的时候,路上又被公子喊去帮忙。帮完忙这水就冷了。大公子您见谅,我们这做下人的,主子的吩咐不敢不从呀。” 武冷笑:“那是帮完忙水就冷了,应该是水冷了就帮完忙了吧。” 矮个厮讪笑:“这那能呢。” 苏幕翻着书册,头也不抬:“既然如此,那你们就重新去搬热水就是了。” 两个厮满脸为难:“大公子,咱们这府里每天都是有份例的。您今天的木材烧完水就已经用光了,再想用也没有了啊。” 武听得目瞪口呆:“烧两桶水能用多少木材?” “这些都是夫人定的,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苏幕翻着书册没有说话,只是挥手示意两人出去。 两个厮如释重负,连忙退出了房间。 抬头看见被气成河豚的武,苏幕失笑:“这就受不了了?那回头你可怎么办。” 看着在劣质油灯下依然温润的公子,武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公子您别看了,这灯伤眼睛!要不咱们回去吧,这里太糟践人了。” “怎么还哭了?”苏幕连忙把书合上,连哄带劝:“别哭别哭,我不看了就是。” 武抽抽搭搭:“要是哥哥在就好了,他肯定能给您帮忙。不像我,只能给您添乱。” 苏幕莞尔:“我才不想带文呢,他就是个管家婆。咱们武多好啊,可爱乖巧还一心护主。”说着他把手帕递过去:“好啦,快擦擦。公子我不会白受委屈的,最迟明天,咱们就会搬出去的。” 武接过手帕,似信非信:“真的吗?” “真的。”苏幕强调:“比过年给你的金锞子还真。” 武这才放了心。 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厮的声音传进来:“大公子,老爷回来了,夫人喊您去用饭。” 苏幕与武对视一眼后应道:“知道了。” 深秋的夜晚寒意很重,苏幕裹的严严实实,但却还是被冷风刺的咳了几声。等走到前厅,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看到这位陌生的大公子,守在外面的下人们神色各异。其中几个稀稀疏疏向他行了礼,但更多的却毫无动作,似乎压根不知道他的身份。 外面打帘的丫鬟拦住武:“你不能进去。” 武竖眉:“我要服侍公子!” 丫鬟斜视着他:“这是府里的规矩。” 本来已经快进去的苏幕停下脚步,他回头脱下披风递给武:“在外面找个地方等我。” 武眼睛闪闪,接过毛绒绒的披风抱在胸前,他乖巧的应道:“好的公子。” 刚踏进前厅,一股温熏的暖风扑面而来,里面还夹杂着饭菜的香气和欢快的语调。 “娘,你看姐姐她又欺负我!”苏钰的声音又娇又甜,似乎是在撒娇。 略微柔和的女性声音道:“好啦,你姐姐和姐妹都约好了,带你去是不太合适。” 苏钰跺脚:“我不!长缨军凯旋那么大场面,我就要去看!” 一道清脆的女声抢白:“有什么好看的,就是群莽夫而已!要不是卫姝约我,他们求我我都不去!” “绾儿!”之前的那个女声有些责怪。 “本来就是吗,像爹爹这样的文官才该推崇。那些人粗鲁又无礼,天天只会打打杀杀!” 苏幕停留在门厅,慢条斯理的整理袖子。两边的婢女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并没有替他引导的意思。 就在这里,屋里唯一的男主人发话了。 “虽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善之善者也。但,长缨军毕竟打了胜仗。”男声温和的道:“你们孩子去看看也行,就当寻个消遣了。” 听了这场对话,苏幕才算是对大渊重文轻武的程度有了直观了解。不过是四品文官之家,但这对武将的轻视却简直是刻到了骨子里。 重文轻武,想想华国历史上这样朝代的最终下场,苏幕的心里有些嘲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算计 苏幕是从偏门进去的,一架水墨屏风挡住了前厅的视线。等那边的阖家欢乐告一段落后,他施施然越过屏风。 圆桌旁围坐着四个人,首座是位中年的儒雅男子,坐在他右边的苏钰眉眼与他十分相似。左边是位保养得宜的女子,她看见苏幕后连忙站起来笑道:“大公子可算起来了。” 她一站起来,其他三个人便都望了过来。苏幕瞧过去,发现不止苏钰,那个坐在下首的女孩子好像也对他有着敌意。 首座的男子眉头微皱,苏幕拱手行礼:“这位应该就是父亲大人了吧。” 苏时行脸色一沉,他打量这位陌生的儿子,虽然有些惊讶苏幕的出色,但还是不满道:“什么叫应该是。” 苏幕有些歉疚:“毕竟第一次见面,我怕认错了。” 俞氏抬起手帕,嘴角微勾。她随即用哀伤的眼神看着苏幕:“大公子这是怨了我们?可怜天下父母心,要是有办法,老爷怎会舍得把你留在姑苏呢?” 苏绾也站了起来,她怯怯的朝苏幕迈了一步,眼睛里都是孺慕:“你就是大哥哥?我经常听娘亲提起你,你可算回来啦!” 苏时行看着对继母和妹妹毫无表示的苏幕,禁不住有些不满:“真是没有教养,早知道就不该叫你回来!” 从进府到现在,苏幕一口水都没喝上。他看着明显只剩残羹的饭桌,在屋里搜寻了下后径直走向茶几。 坐在椅子上倒出一杯茶一饮而尽,看到他这样,苏钰忍不住道:“爹!他都不把您放在眼里!” 俞氏连忙制止:“别乱说,大公子肯定是太渴了,所以才会不拘节的。” 听着那边的叽叽喳喳,苏幕信手便把茶壶摔在地上。 “嘭!” 瓷白的碎片溅的到处都是,厅里顿时一静,原本正在幸灾乐祸的苏钰更是缩了缩脖子。 藏在屋檐的黑影也心头一颤,他默默的想,这位公子脾气很大啊 苏时行脸都被气红了,他指着苏幕怒道:“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苏幕便抢白道:“不好意思,手滑。”随后他看着俞氏,很诚恳的道:“您此时不应该给我打圆场吗,比如说大公子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有娘生没爹养之类的。” 俞氏错愕,苏时行被气的倒跌。他抓起桌上的餐具就摔过去:“孽障!” 苏幕往旁边一移,看到他还敢躲,苏时行更加怒火中烧,于是便想都不想又拿起一个碗摔过去。然而,此时苏幕恰好移到俞氏身后,于是那些汤水便全都泼洒在她的衣裙上。 “啊!” 俞氏狼狈的后退几步,她看着身上的污渍脸色有些扭曲。 周围的丫鬟连忙扑过去:“夫人!” 站在一旁的苏绾有些愕然,她看着自家脏兮兮的娘亲条件反射便后退一步。苏钰倒是爱母心切,但他却也只是叫嚣着让下人打死苏幕。 看到眼前的混乱,苏时行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瞪着罪魁祸首,抖着嘴喊:“给我滚” “老爷!”俞氏心里一惊,想到把苏幕喊回来的目的,她连忙推开丫鬟:“老爷使不得啊!” 苏时行看着她,有些嫌弃:“怎么使不得?你还不去把衣服换了!” 俞氏勉强笑笑:“大公子毕竟在外多年,桀骜了点也是可以理解。”说着她转身朝向苏幕,表情很哀切:“有父才有子,大公子你要是想怨,那就怨妾身吧!” 苏幕拢着袖子,慢吞吞的道:“哦。” 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样子,俞氏噎了噎。但她很快调整过来,脸上带着关切:“我看大公子你身子单薄,想来身边也没什么得力的人。”她朝旁边招招手,两个婀娜多姿的女子立刻从墙角走了过来。 俞氏指着她俩:“这是对双生姐妹,一个叫绿衣一个叫红衣,她们最是会照顾人,大公子不嫌弃就收下吧。” 说着,她眼里似乎有泪珠摇摇欲坠。 苏时行也冷静了些,虽然余怒未消,但他也没再开口。此时站在一旁的苏绾上前盈盈行礼:“大哥哥,长者赐,不可辞。您就当是成全母亲的拳拳心意吧。” 明亮的烛光下,娇艳的两姐妹羞怯的望着苏幕,眼睛里似水含情,仿佛欲语还休。 苏幕穿着一身青衣,银色的腰带勾出腰身。虽然面色苍白,但五官俊极雅极,端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原本还抱着某种目的的两姐妹,此刻在看到这位大公子后,倒是陡然生出几分痴念。 苏幕久久不语,俞氏垂下眼帘:“看来大公子是没看上,既然如此。来人,把她们拖下去发卖了。” “是!” 看到走过来的婆子,红衣绿衣被吓的花容失色,她俩跪在地上朝苏幕边哭边磕头:“求求大公子开恩!” 苏时行看着下面的嘈杂,不耐的冷哼一声后便起身朝内院走。 “等等。”苏幕突然开口,苏时行条件反射停了下来。但等发现苏幕叫的是那两个拉人的婆子后,他脸色难看的拂袖而去。 俞氏用帕子沾沾嘴角:“大公子这是” 红衣绿衣苦苦哀求,两人不敢去拉苏幕衣角,只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苏幕扫了眼被避如蛇蝎的婆子,心里大约推出她们会被发卖到什么地方。想到这,他拱手:“您一片苦心,我怎么好推辞呢。” “大公子严重了。”俞氏眉眼含笑:“你正是知慕少艾的时候,姐姐早逝,我虽是继母,但该做的一定会做到的。” 苏幕不置可否,他朝苏钰看去:“我自幼独处,这会一看弟弟便觉得亲切。不如今晚你我抵足而眠,也好增进增进感情。” 俞氏神色一僵,还没等她开口,苏钰立刻喊道:“谁要跟你抵足而眠!你这个野种!” 厅里的人神色一变,纷纷左顾右盼。 “住口!”俞氏脸色难看:“是谁在公子面前胡言乱语,竟然敢带坏主子!” 苏绾也上前拍打了苏钰一下,用眼神警告他不准再乱说。 “啊,”苏幕掩住嘴:“我是野种,那苏大人不就是野人了?钰哥儿,你作为我弟弟岂不就是野种?” 苏绾眼疾手快捂住了苏钰的嘴,已经被气疯了的苏钰红着眼左蹬右踹,苏绾着实受了几下。她勉强笑笑:“大哥哥,二弟他年幼不懂事,您何苦与他计较。” 苏幕很理解的点头:“你说的对,我确实不该和他计较。不过长兄为父,既然钰哥儿不懂事,那以后他便都和我睡吧,我会好好教他的。” 面对这顺杆子就爬的大哥,苏绾一边承受更暴躁的苏钰,一边忍不住向俞氏求救。 “大公子真爱说笑,钰哥儿自有他父亲管教,怎么会用得着麻烦你呢?”俞氏走过去掐掐苏钰,用眼神示意他冷静。 苏幕拢手偏着头:“既然钰哥儿向来是父亲教的,那我确实不该插手。不过教孩子要对症下药,看来我得先去告诉父亲钰哥儿是那里不懂事” 俞氏冷声:“行了!”自从斗倒了苏老夫人拿到了管家权后,她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么威胁了。 稍微冷静了点,俞氏继续道:“你弟弟说错了话,不知道大公子怎样才肯不计较。” 听到这话,苏幕眉眼一弯,恍惚间若春风拂面。 “夫人那里的话,我是爱计较的人吗?不过我听说您在万竹山有座别院很是清雅,我身子不好,不知道有没有幸可以去修养几日。” 苏绾瞪大双眼,万竹山可是皇家寺院所在,那儿贵人繁多,怎么能便宜这个野种! 然而不等她爆发,俞氏毫不犹豫便同意了:“当然可以,大公子您若是愿意,在那多住几日也无妨。” 看着苏幕施施然离开的背影,苏绾和苏钰一起炸了。 厅里的丫鬟们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只剩下几个心腹还留在那里。 “娘你怎么能让那个野种” 俞氏一巴掌拍在苏钰头上,往日里端庄贤淑的面孔变得十分阴沉:“沉不住气的东西!” 第一次挨打,苏钰不可置信的望着俞氏,简直都快委屈哭了。 苏绾看到母亲真的生气了,她咽下质问的话,转而上前替俞氏顺气:“娘,您消消气。” 旁边的大丫鬟素香也端了杯茶过来劝道:“夫人,你何必跟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置气,看他那样子,也就只能撒撒泼了。” 俞氏抿了一口茶水润喉,随后冷笑:“你说的对,这么沉不住气的东西,且让他嚣张几天。”不过她转眼看着自己一双儿女,眼里全是恨铁不成钢:“我往日里真是太惯着你们了!一点城府都没有,真是白白让人耻笑!” 被狠狠教训了一通的两姐弟对着俞氏敢怒不敢言,但在心里对苏幕的厌恶却直接达到了顶峰。 骂完了,俞氏的气也消了大半。等回到卧房,她坐在塌上若有所思:“本以为那畜生会畏畏缩缩,没想到却是个不管不顾的。” 素香为她揉肩:“看起来的确不像有谋算的。” “也不一定,”俞氏十分冷静,此刻竟一点都没了在前厅时的愤怒;“他没有提往年的亏待,也没有提府里下人的敷衍,反而是不管不顾的激怒老爷。素香,你说他真就是表现出来的这样吗?” 素香思索片刻:“奴婢不知,但夫人您是不是太谨慎了。” 俞氏翻翻账本:“能不谨慎吗,毕竟他可关系着绾儿的终身大事。”想到这她就头疼:“儿女真是前世的冤家,平日里钰哥儿也算沉稳,怎么今日却这么口不择言?老爷向来重视孝悌,要是知道他骂那畜生为野种,不知我又要花多少心思去回转。” 素香劝慰:“公子年幼,估计是一时无法接受才这么激愤。等过两日入了学馆,肯定会日渐明白事理的。” 俞氏叹气:“希望如此。若不是那畜生和卫家有亲事,我绝对会让他此生老死于姑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长缨 长缨军得胜归朝,虽说南越不算强敌,但这也算数十年里最拿得出手的战果了。 圣上大喜之下,虽未安排礼部出城相迎,但先锋军入城之前却也让人把长街打扫的干干净净。 苏幕彼时正坐在俞氏安排的马车里往万竹山走,可惜刚出了内城便被堵得严严实实。 站在马车上往外看,目之所及简直是摩肩擦踵,万人空巷。 赶车的车夫有些嬉皮笑脸:“忘了今儿个是长缨军回朝的日子了,看来大公子您得多等一会了。” 昨夜苏幕和武睡得晚,今儿又一大早被折腾了起来。到了此刻,武还好,但苏幕却有些精神不济了。原本缩在角落的绿衣红衣姐妹连忙直起身:“奴婢帮公子揉揉吧。” 还没等苏幕说话,武立刻瞪大了眼拦着中间:“你们老实点!” 别以为他不懂,越漂亮的女人越会害人,他可是听公子念过很多话本的! 两姐妹面面相觑,然而武寸步不让。 苏幕看到这架势忍不住笑出声,他清咳一声掩饰:“行了,有需要我会喊你们。”不喊那就是不需要。 红衣绿衣有些委屈,但还是柔柔的应是后重新缩到角落里。 这架马车是苏家的,里面除了坐的地方其他什么都没有。在这泛着白雾的清晨,武忍不住又给苏幕盖了一件斗篷。 苏幕靠在车壁上:“找个地方坐坐。” 车夫有些夸张的道:“那还有坐的地方,大公子您出来看看,现在这满大街可都是等着看长缨军凯旋的人呢!” 武皱眉:“出来之前难道不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吗?为什么不等等好避开。” “这不是想着公子着急嘛,要不,咱们改日再去?” 武瞧了瞧苏幕后道:“改什么日!既然出来了,那就在这好好等着!” 外面的车夫好像嘟囔了什么,精神有些不济的苏幕没听清,他也懒得去听。 虽然有些发困,但他也知道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苏幕抽出一本书,推开车窗好通风醒神。 一阵欢呼陡然爆发,整个车厢似乎都震了一震。 他们的马车停在巷口,斜斜对着城门的方向。苏幕从车窗往外看,刚好看见最先进城的那杆旗帜。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上面的夏侯两字携带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然而更让苏幕无法忽略的,是那杆旗帜下的银铠将军。 最先看见的是他的势,身姿笔挺,犹如一杆直指天地的长枪。再近了些,便看见他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削薄。街道上的欢呼更热烈了,甚至还有绢花从两边洒了下来。 大渊的女子虽然含蓄,但在这种激动人心的氛围中,有人还是忍不住做了略微出格之事。 碧绿的玉石朝街上的将军呼啸而去,一些发现不对的姐们惊呼出声。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将军略微偏头,那枚玉佩便被他身边的护卫打落在地。 苏幕屏住了呼吸,他有些疑惑自己刚刚看见的那抹幽蓝,到底是这将军的眼睛,还是那枚玉佩的折射。 收到几处警告的视线,原本正趴在二楼窗边的卫姝脸色一白。站在旁边的苏绾连忙把她拉进包厢。 “你把玉佩扔下去干嘛!” 卫姝心里有些发虚,但她还是强撑着道:“她们能扔绢花,为什么我不能扔玉佩?” 跟两人同屋的华盈简直好笑:“这能一样吗?绢花轻飘飘的,你那玉佩会把人砸伤的好吗?” “不可能!夏侯哥哥身手那么好,他连飞箭都能接住!” 华盈翻个白眼:“然后呢?你是想夏侯将军接住了来找你提亲?我说卫家姐,你那玉佩可是戴了好久的吧。” 看到屋里气氛不对,苏绾连忙圆场:“姝肯定不是故意的,反正现在玉佩也碎了,谁还能认出来是谁的呢?” 看着目光闪烁的卫姝,华盈冷哼:“有些人就是自不量力,明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偏偏要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真不知道从哪来的脸!” “你!”卫姝气结,随即便反唇相讥:“自不量力总比不要脸来的好,仗着是郡主就天天缠着别人,闺阁女儿的脸都被丢尽了!” “啪!”华盈从腰间解下鞭子狠狠朝地上一抽,她双目喷火:“你给我再说一遍!” 屋里的丫鬟们除了华盈那边的全都花容失色,胆大的赶紧上前拦在主子身前,生怕这位郡主殿下狂性大发。 苏绾脸皮发紧,她在心里对两人破口大骂,但在表面上却立刻朝华盈行礼:“郡主恕罪!今儿可是夏侯将军的大好日子,您肯定不想把事情闹大了让他遭受非议吧。” 看到华盈解下了鞭子,卫姝终于冷静了些。她虽然不怕华盈这个异族郡主,但要是莫名被抽了那还是她吃亏。想到这她把话忍住,冷哼着在丫鬟的护送下出了包厢。 华盈的侍从连哄带劝,终于把盛怒的主子给安抚了下来。看着那走了的两人,华盈十分不屑:“这就是邺城的贵女!” 卫姝气冲冲走出酒楼,此时进城的队伍也已经走出了这条街。她跺了跺脚,立刻便指使着下人把马车拉来去追赶夏侯遮。等到苏绾出来,只能看见卫家马车留下的灰尘。 苏幕坐在车里,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那位继妹变脸。 还是年纪了,这强颜欢笑的样子可真是难看啊。 人潮散去,苏幕几人终于再次启程。五条运河把邺城进行切割,发达的水系让桥梁在这里随处可见。河堤上的柳树在秋天有些萧瑟,但川流不息的人群却让它们丝毫不显寂寥。 马车离内城越来越远,约莫两个时辰后,翠绿的万竹山终于出现在眼前。 城东千佛寺,城西万竹山。 大渊皇室笃信佛教,光邺城内外就有不下十来处寺庙。其中,千佛寺最受民间香火,万竹山上的报恩寺则为皇家御封。 在进京之前,苏幕有让人打听过各方消息。关于万竹山的认知就是那里的院子很贵,非常贵。所以在听说苏家在那里有别院后,他便第一时间动了心思。 到了地方才发现苏家别院是在很外围的地方,外到只能隐隐看见漫山的绿竹。 来时一辆马车,回去反而变成了两辆。 下人们拿着行李依次上车,武站在门口抱臂看着他们。车夫假惺惺的凑过来:”夫人说大公子是要在别院清修。这人要是多的话,那不就不是清修了吗?” 武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在确定所有下人都上了车后,他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屋直接关上大门。 车夫讨了个没趣,他用力朝大门呸了一口:“什么玩意!” 别院呈四方形,中央被挖成莲池,里面还养了各色锦鲤。苏幕站在庭廊下,不知从那里捻了点鱼食在喂鱼。红衣被打发到后面收拾卧室,绿衣则负责整理厨房。 武一路跑进了院子:“嘿嘿嘿,公子,我哥他应该马上就能到了!” 苏幕颔首:“你到外面迎迎。” 武忍不住乐:“苏家以为把人全撤走咱们就傻眼了,但其实咱们还巴不得呢!这么一弄,真是省了不少的事。” 苏幕弹弹他脑壳:“再笑就更傻了,快点出去,心你哥他找错地儿。” 武捂住脑门,傻乐着往外走。 遥遥的,远处传来撞钟的声音。苏幕闭上眼,竹林特有的气息随风而来。 皇城内。 夏侯遮从御书房出来后,短短半刻钟,他就先后‘偶遇’了三皇子和七皇子。 三皇子高豫满面堆笑:“恭喜啊表叔,你现在可是我们大渊最年轻的冠军大将军了!” 能不年轻吗,三皇子虽然喊他表叔,但其实夏侯遮比他还了两岁,今年才刚满双十。 红色的宫墙之下,三皇子依然是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样,眉眼细长,与他母妃纯嫔一脉相承。 “微臣不过侥幸。”夏侯遮眉目冷峻:“听说三皇子你倒是又出了新文选。” 三皇子连忙摆手,但笑意却加深了:“本王不像你和二皇兄那样能为国征战,想要出力也就只能仰仗自己那点浅薄的学识了。” 寒暄几句后,两个刚走过拐角,迎面便撞上了手里捧着案卷的七皇子高豦。 “三皇兄?表叔?”气质矜贵的高豦有些诧异:“这么巧。” 三皇子似笑非笑:“确实巧,不过七弟你现在不该在吏部吗,怎么跑到御书房来了。” 七皇子举举手上的案卷苦笑:“还不是年终评核快到了,有些大臣我实在拿不准,这便来请示父皇了。” 三皇子眼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七弟勤勉,我和表叔就不耽误你做事了。” 七皇子脸面摇头:“我不过是个打下手的,倒是表叔厉害的很,一出手就让南越老实了下来。” 始终做壁上观的夏侯遮这才淡淡道:“南越本就是试探,见我朝大军压境,他自然就不敢再犯。” 听了这话,两位皇子神色各异。虽然知道不少内情,但夏侯遮亲口承认了自己的功劳有水分,这还是让两人眉目间舒缓不少。比起半分功劳恨不得夸成十分的二皇兄,这位不居功的表叔,倒是让人看着顺眼多了。 略微又交谈了几句,当两位皇子发出宴请邀约时,夏侯遮毫不迟疑的拒绝了:“微臣明日起便会去往万竹山住。” 三皇子恍然:“是去看望大长公主吧。” 夏侯遮抿住嘴没有回答,于是其他人便当他默认了。 大长公主与战神夏侯翎夫妻情深,当年夏侯翎病故后,大长公主万念俱灰下便自请入报恩寺修行。至今快二十年余了,她再也未曾踏出山门一步。 身为两人的儿子,夏侯遮每年在万竹山住也成了定例。想一想,从长缨军出征到现在,也确实是该去了。 听说夏侯遮是去看望大长公主,三皇子和七皇子便不再勉强。毕竟大长公主虽与圣上同岁,但她却是先皇胞妹,圣上的亲姑姑。当年先皇驾崩,太子登基。多亏了大长公主当机立断嫁给了夏侯翎,这才镇压了那些有异心的宗室臣子。 所以即使大长公主早已不问世事,但她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这从每年圣上都会亲临报恩寺便可见一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螳螂 等到摆脱纠缠从宫门出来后,天上的日头已经快走到正中央了。 十二坐在车辕上甩着鞭子,夏侯遮往他身后看看。十二挤挤眼睛,有些嬉皮笑脸的朝马车里示意:“将军,九哥已经给放进去啦。” 夏侯遮扫了他一眼,十二连忙蹦下车恭恭敬敬的束手站在一边。 “驾!”马车压着石板咕噜噜朝城西而去。 一边赶车,十二一边在心里发憷,自家主子的威势可真是越来越重了。 刚出了西林门,马车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巨响。听起来就像是桌子被硬生生捏碎了? 十二警觉的掀开车帘朝里望去:“将军?” 夏侯遮抬起头,原本泛着幽蓝的眼眸此刻竟然有着隐隐血色。他冷冷吐出两字:“出去。” 十二立刻知趣的放下帘子,天呐,他跟了将军这么久,可从来没见将军被气成这样!之前不是一看信就会心情很好吗?怎么这次 车厢内,夏侯遮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知慕少艾美婢?好c的c很。”他咬牙切齿的盯着信纸,最后三个字更是一字一顿,似乎恨不得把某个人的肉叼在嘴里狠狠研磨。 “俞氏吗,真是找死!” 闭着眼稍微平复了下情绪,夏侯遮在心里冷笑:怪不得某人自己都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要是再不出手,估计他的头顶都要能跑马了! “通知甲三,计划提前,今晚就动手。” 这边一条条命令不断的传达下去,那边苏幕还在浑然不知的开心着。 敖文比武大了三岁,当年跟着敖嬷嬷逃荒的时候他已经十五了。或许是有过惨痛的经历,他的性格十分稳重,近年锦书坊的事大多都在由他在打理。 但纵然性格老成,当敖文看见笑吟吟站在池边的苏幕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一把糊开凑近摇尾巴的倒霉弟弟,疾走几步跪在苏幕面前。 “公子!” 苏幕连忙弯腰把他扶起来:“明明都是大人了,不就数月未见吗。怎么还哭鼻子?心你弟弟笑话。” 武绕着两人打转,圆脸上都是惊奇:“哥你也会哭啊?” 敖文抹了抹眼角狠狠瞪了武一眼:“让你别给公子添麻烦,你做到了没有?” 武心虚的声道:“我觉得我做到了。” 敖文眯起眼:“你觉得?” 看到他又要教训武,苏幕连忙打圆场:“行了行了,文你把京里的铺子都弄好了吗?” 敖文忙认真答到:“差不多了,等到姑苏那批新书运过来就能开张。杨伯在那里坐镇走不开,就让我带了四个下人过来,其中有两个是新买的。” 苏幕点头:“你做事向来妥帖,既然来了,这边的院子暂时就交给你打理了。” 敖文欲言又止。 武推了推他:“哥你想说啥就说呗,不然憋到死公子也不会问的。” 苏幕斜了他一眼,心道傻子你哥就是做给你看的。 果不其然,敖文操着一脸其实我不想说,但是既然你让我说那我就说了的表情道:“公子,咱们以后都会留在邺城吗?姑苏,不是也挺好的吗。”说着他瞅着武,义正言辞的教育道:“下次公子还没说话你别插嘴,知不知道。” 武委委屈屈的哦了声。 关于这个问题,在决定来邺城之前敖嬷嬷和杨伯都问过。苏幕在姑苏一待十五年,说是修养其实就是放逐。苏幕穿来后,他靠着写话本也算是弄了份家业,在那两位老人看来,留在姑苏或许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可以保住平安。 京城居大不易,他们对邺城实在是心有余悸。 苏幕朝旁边走了几步,随手把石桌上的鱼食全倾进池塘。五颜六色的锦鲤顿时一拥而上,水面咕噜噜作响。 “姑苏再好,邺城这趟浑水,我也必须得搅进来。” 虽然苏家别院地势偏,旁边走几步就是万竹山的后山。但也正因为如此,它反而有着特殊的清幽。 武见到了哥哥就把主子丢在一旁,敖文忙进忙出的他便也跟来跟去。没过一会苏幕就被晃的眼晕,只能抽本书走到后院的亭子里闲坐。 面对红衣绿衣姐妹,敖文的态度和他弟弟一脉相承。 等到苏幕看累了抬头歇歇眼时,他看见那两个姑娘已经换下罗衫,正涨红着脸从后门抗柴火。 敖文站在旁边黑着脸:“你们都不吃饭的吗?这点子力气都没有!” 绿衣泪眼盈盈的看着他:“哥,奴家” 她话还没说完,武赶紧从后面蹦起来捂住他哥的眼睛:“别听别听,妖精念经!” 敖文用力把他扒拉下来:“那你捂我眼睛干嘛!而且妖精也不念经,念经的是和尚。” 武跟个猴子样灵活的挂在他身上:“不对,公子新给我说了个白骨精三打蜘蛛精的故事,她就会念经!” 绿衣被晾在一旁无语凝噎,不知道眼泪还该不该继续掉下去。 两兄弟在后门拉扯了半天,最后是敖文用暴力把武镇压了。等回头一看,发现这个叫绿衣的还在,敖文有些不满:“我们这不养闲人,刚刚问你你什么都不会。要是连体力活都做不了,那你趁早出去自谋出路吧。” 绿衣干巴巴的笑笑:她明明说了自己会伺候人,还是怎么伺候都可以的那种啊 红衣一直默默看着没说话,看了一会后,她低声道:“妹妹,咱们还是干活吧。”说完,她咬牙把柴火推到肩上扛起来朝厨房走去。 苏幕饶有兴趣的围观了会,等绿衣求救的眼神扫过来时,他很干脆的背过了身。 秋高气爽,清风从水面上拂来。凉亭周围的白纱微微扬起,偶尔会与旁边的柳树纠缠。 等吃了午饭,别院了的大扫除继续。苏幕这个主子由于碍事,便又被赶到后院亭子里看书。 等到手中的游记翻了三分之一时,一股熟悉的苦味让苏幕皱起眉头。 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下人服的厮心端着药碗,沿着塘边的石子路朝凉亭而来。 “公子,武哥说你该喝药了。” 苏幕把书卷了卷:“他人呢。” “他正在整理您的手稿,嘱咐的一定要看着您把药喝了。” 苏幕顾左右而言他:“你是新进府的,之前都是在京中吗?” 厮眉眼粗黑,身材高大,他用力点头:“对啊,的从出生就在。” 苏幕示意他把药放在石桌上:“这么烫怎么喝,不如你先跟我说说这京里有什么不错的景致吧。” 厮把药碗放下后挠挠头:“的没怎么出过门,不过我刚刚听说这万竹山的后山风景就特别好,平日里很多书生都会在石阶上一边漫步一边吟诗啥的。” “是吗。”苏幕看了眼黑漆漆的汤药,很自然的起身道:“既然如此,来都来了,那不去看看岂不是很可惜。” 凉亭离后门很近,苏幕踱步到门口,确实能隐约看到一条石径。 厮站在院子里挠挠头:“哎公子你的药” 苏幕立刻毫不迟疑的加快脚步,隐约能听到他嘟囔一句:“我还那是你的药呢。” 那碗药可怜兮兮的躺在石桌上,只有武在厨房里到处乱窜:“诶我的药呢?我给公子熬得药那去了?” 都说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 不得不说,漫山遍野的绿竹能让人见之忘俗。伴着遥遥的钟声,苏幕沿着台阶越走越深。等到四周陷入寂静时,他才猛然发现不对。 ???说好的很多书生呢?怎么连虫子都不叫了? 这片竹林里的竹子十分高大,苍劲的竹竿下间或伏着几块山石。苏幕停下脚步正在疑惑,突然眼尖的看见前面石头下有什么动了动。 他眨眨眼,不由自主的抓紧手中的书。 那东西又动了动,苏幕倒抽一口凉气。他看清了,那是一只沾满了血迹的手。似乎是石头后面有个人,正在努力扒着石头想站起来。 犹豫了一下,苏幕拂开袖子转身就走。 没办法,身为文弱书生,这种沾血的事他实在是不敢自不量力的去插手。 然而还没走几步,苏幕发现几个黑衣人从他来时的山脚疾步奔来。 钢刀反射出冷光,远远就夹裹着一片肃杀之气。 苏幕连连后退,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脖子。快速扫视周围,他发现前后右边竹林都瑟瑟作响,于是就立刻朝着左边跑。然而刚迈脚,他的左腿便猛然一紧。 侧身趴在石头后面的人满身血污,他的右手此刻正用力的抓着苏幕脚腕。 苏幕问候了下对方,来不及多想,他干脆的弯腰拖起那人便开始后退。 真沉。 竹林里的响声越来越近,苏幕额角冒汗,快速在心里思索对策。 他刚刚在观察的时候发现这处山脉是由几座山一起组成的,虽然主山这边全是竹子且地势和缓,但旁边与其他山相间的地方却是谷深树茂。 在这种百分之九十九会被灭口的情况下,只能放手一搏了。 苏幕面不改色的把人拖在地上走,不一会那人就连吐好几口血。 有些头疼的从香囊里掏出保命丸塞到那人嘴里,然后再三下五除二的扯开他外衣扔到一旁。苏幕朝身后看了一眼大致找了个路线,听着近在咫尺的脚步声他抱着地上那人毫不犹豫的滚下山坡。 不过两息之后,十来个穿着短打手持利刃的人从三面围了过来。 “人呢?” 一人从地上捡起外套:“老大这有衣服!” 像是领头的那人暴跳:“主子要的是人!折了那么多人手才重伤了他,就这还让人跑了?” 其他人散开四周搜寻,在看了看地面的痕迹后有人疑惑:“老大,刚刚人绝对在这,会不会是跳下去了?” 所有人都朝北面的山崖望去,那人身受重伤,要是真滚了下去应该也算是达成主子要求了吧。 脸上表情变换不定,领头那人果断道:“算了,先撤!” 然而话音未落,竹林里突然又涌出一批人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黄雀 水声潺潺,不时就有水花溅到脸上。隐隐的,似乎还带着一股腥味。 苏幕清醒过来后呛了几口水,他睁开眼,刚好对上从树缝里漏出的阳光。 缓了一会,昏迷前的记忆才浮出脑海。 偏了偏头,不出意外在两步外看见了那个只剩中衣的人。溪水从那边冲过,流到苏幕这里时便染上了红色。 真真是天降横祸,还好深秋多落叶,虽然是从山坡滚下来,但全身也就多了些擦伤,并没有真的伤筋动骨。 就连昏迷,说不定都是被转晕的。 喘了几口气,苏幕撑着石头站起来。走到那人身边试了试鼻息,发现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也还算稳定。 举目四望,半山腰上云蒸霞蔚,他根本分不清现在的位置到底是在那。叹了叹气,就算等人救援,那也得先把衣服弄干,说不定今晚得在山中过夜。 苏幕把那人从水中拖出来,然后放在溪边有太阳的地方。剥开他的上衣,发现此人肩头的刀伤已经被泡的发白。 在他身上搜了搜,发现这人带的东西还挺齐全。药膏火折子匕首不说,甚至连盐巴都有。 啧啧称奇了一会,苏幕用匕首把他的内衣划成布条,给伤口上完药后便进行粗略的包扎。 半坐着欣赏了会蝴蝶结,苏幕起身捡了根棍子拄着去寻找能夜宿的地方。 草木茂密,苏幕谨慎的用棍子敲打前方的草丛。深秋季节,要是冒出条毒蛇把他给咬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顺着溪水的流向朝前走,道路越来越窄。拐了个弯,一颗结满黄果子的树从山石上垂下来。 苏幕不太认识这是什么树,但看见很多果子上都有虫眼和鸟啄的痕迹后便摘了几下下来。就在他拉住树枝后,被重重果子掩藏的洞穴口露了出来。 夜幕降临,不算宽敞的山洞里燃烧着一堆火,上面坐着口锅,正在咕隆咕隆翻滚。米粥的香气渐渐逸散,让原本寒冷的夜晚平添了几丝温暖。 苏幕把烤干的衣服穿好,然后再拿起另外一套凑近火堆。 旁边的石塌上,那个受伤的人躺在被子里。透过糊了一脸的血污和泥土,隐约能看出这人应该有着不错的五官。 苏幕百无聊赖的想:他们也算是走运,掉下山崖还能找到山洞。而且这山洞似乎有人居住过,被子火坑什么都是齐全的,甚至还让他找到了几捧白米。 苏·写手·幕脑洞大开,会不是是有一对男女意外掉了进来,然后两人患难见真情,从此就把这儿当成纪念地了 等到粥煮好后,苏幕手上的衣服也完全烤干了。 夏侯遮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了米香,他感觉出自己差不多全身赤裸,包裹着他的被子也泛着霉味。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有着片刻的怔忪,一切都与前世一模一样,只除了 只除了他睁开了眼,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火光中那人的模样。 不是记忆中他高烧不醒时模糊的感觉,而是真真切切的见到了那个抱着他从山坡上滚下去的,救了他的人。 正在端粥的苏幕察觉到异样,他一转身就直直对上了那双明亮的眸子。咦这人的眼睛似乎有点熟悉。 “醒啦。” 夏侯遮抿住嘴不敢说话,生怕不心惊醒了这场美梦。 苏幕把锅端到一旁:“你要吃点东西吗。” 夏侯遮喉结上下滚动,略微艰难的吐出一个字:“吃。” 虽然早有准备,但这些伤却也是实打实受了的。夏侯遮捂住胸膛,眉头微微皱起。 看到他脸上的隐忍,苏幕略有些心虚。他把人拖进山洞的时候这人又吐了好几口血 因为心虚,所以苏幕在等粥凉了端过去后,看到这人抬不起手便干脆拿了勺子来喂他。 夏侯遮受宠若惊,终于确定这不是梦了。因为他从来都不敢做这么美妙的梦。 自从回到了过去,除了最开始去找人,夏侯遮每一步都走的心翼翼。因为他害怕,他怕因为自己的某个举动而导致了与苏幕之间产生意外。 清粥寡淡,苏幕侧坐在石塌上,看着这个陌生男子半靠着石壁一口一口吞咽。 火堆里木材噼里啪啦作响,跳动的火焰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一碗粥喂完了,苏幕刚要起身,夏侯遮沙哑着声音道:“我叫,夏侯遮。” 苏幕挑眉,这个姓他盯着夏侯遮被糊住的脸仔细看了半响,有个想法浮上心头:“那战神夏侯翎,和阁下是?” 夏侯遮直视着他的眼睛:“是家父。” 苏幕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眼熟,这不就是之前在御街上看到的那位将军吗!想起这位的样貌,再看看他如今的样子,苏幕觉得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他把之前打的水端过来,随便扯块布拧了拧:“原来是夏侯将军!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不如在下帮你清理一下吧。” 看到他笑吟吟的样子,夏侯遮满腔浓情里夹杂着些许酸味:果然不管是否重来,他家这位喜欢看脸的臭毛病是改不了了! 在征得同意后,苏幕心的把他的脸擦干净。随着布条的移动,夏侯遮线条分明的面孔露了出来。 由于失血,他的面色有些发白。苏幕想,原来自己写的字句真的有人能完全吻合。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英俊的侧脸,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 迎到这人深邃的眼神,又看见眼底的那抹幽蓝后。苏幕才恍然,怪不得他五官会这么深邃,原来是混血。 战神夏侯翎为南疆异族,就是因为这个出生,所以即便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朝野上下依然有人会攻讦一句:非我族内,其心必异。 夏侯遮收敛起眼中的情绪垂眸,苏幕定了定神后有些唾弃自己。他洒然一笑:“之前远远与将军有一面之缘,如今同时落难,也算是机缘巧合了。在下苏幕,姑苏人士。” 夏侯遮似乎有些歉意:“苏公子你应该是被我连累,如今更是救了我,实在让人不知该如何报答。” 简陋的洞穴内,苏幕差点脱口而出:不如以身相许。 而视线望着墙角的夏侯遮也十分迫切,此时不是该说要以身相许了吗? 清咳了一声,苏幕镇压了心中邪念,他正气禀然道:“将军您真是言重了,在下不过举手之劳,您不必挂念在心。” “” 夏侯遮不敢抬眼,因为他怕掩饰不了自己的失望。 欣赏了下石塌上那人的盛世美颜,苏幕笑眯眯的把他烤干的衣服拿来:“将军你趁热把衣服穿上吧,山间露重,可千万别着凉了。” 为了避免尴尬,苏幕很贴心的把衣服从被子下塞进去。 然而,半靠在那的夏侯遮刚抬手想穿衣,却在被子滑落后闷哼一声。 裹着白布的肩膀渗出缕缕血迹,被子掉落到腰间,露出他强健而精悍的胸肌。凌乱的白布和伤口非但没有破坏美感,甚至还陡添了几分血性。靠近后,能发觉夏侯遮的身上萦绕着淡淡檀香。似乎他刚从佛堂中出来,气味还未散尽。 明明之前给他脱衣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此刻人一醒,苏幕竟然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别动!伤口怎么就裂开了?苏幕皱着眉把被子提起来盖好:“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夏侯遮有些隐忍的抿着嘴,半响后摇头:“我不动就没事了。” 苏幕有些发愁,他瞅着面前这个受伤的可怜,无奈的叹气:“不穿衣服可不行,要是将军你不介意,不如让在下帮忙吧。” 夏侯遮陡然抬头又飞速扭过去,嘴里的话轻不可闻:“本来衣服就是你脱得。” 苏幕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还是秉承着没拒绝就是同意,反正已经看过来再来一遍也无所谓的观念帮夏侯遮穿好了衣服。 不过是里衣外衣,但等搞定后两个人还是都冒出了汗。 夏侯遮微微屈膝挡住某种反应:“多谢。” 苏幕的手上还残存着刚刚的触感,他耳朵莫名有些泛红:“不客气。” 随后,山洞里便陷入寂静。 就在空气越来越粘稠,苏幕心里的怪异感即将达到顶峰时,突然一阵冷风从洞口吹来,火星四溅。 看到他打了个冷颤,夏侯遮眼神一凝。 “山间露重,要是苏公子不介意,不如上塌一起休息吧。” 这是把苏幕之前的说辞全拿来用了。 原本已经回到火堆旁的苏幕有些好笑,他抬头去看夏侯遮,却发现那人的眼神竟然无比诚恳。 他确实有点冷,本来苏幕的身子骨就不好,虽然好好调理了两年,但底子毕竟是坏了。 山洞里的东西一眼可望尽,除了石塌上的一床破被,确实没有其他保暖的东西了。 苏幕沉默了片刻,在又一阵冷风吹进来后,他扬起笑脸:“那就,却之不恭了。” 明明是无比寒冷的秋叶,身上的伤口还阵阵作痛,但夏侯遮却感觉到了巨大的幸福。他不敢乱动,只是贪婪的呼吸着身边人的气息。 淡淡的墨香掺杂在冷意中,一如前世战场中最后的那些时光。 苏幕第一次与人同塌,本来还有些别扭。但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他渐渐放下了警惕,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梦境。 仿佛回到了山寨那晚,莫名的喧嚣中他被蒙住眼睛,正一步一步牵着绸缎朝前走。满屋的红布在他眼前映出大片绯红,合着走调的礼乐声,那个充满侵略性的男人靠在他耳边低语。 这只是利息。 真是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恩人 苏幕没料到文他们一夜都没找过来,不过苦中作乐的想想:至少那些追杀的也没过来。 他家的厮没来还可以理解,但夏侯遮身为将军下属却也没来。或许,外面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清脆的鸟叫回荡在山谷中,苏幕从昨日探寻的尽头又开始朝前走。跟着溪水的流向,总是能走到山谷出口的。既然不能靠别人,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山涧的溪流中乱石林立,越是靠近下游,水势就越是迅猛。 两边石壁渐渐陡峭,苏幕拄着棍子心的落脚。 “啊!” 前方突然响起尖锐的女声,苏幕一惊之下脚底打滑,结结实实的摔在了石头上。 疼痛让他蒙了片刻,直到有个女声颤巍巍的道:“你是人,还是鬼?” 克制住想呼痛的欲望,苏幕抬起头。 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眉眼平淡,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打。此刻她正站在拐角的石头上,左手抱着身前的背篓,右手高举着药锄。 扫了眼她背篓里的草药,稍微适应了疼痛的苏幕扯扯嘴角:“差点就做了鬼。” 那个姑娘也渐渐恢复了镇定,她有些局促的看着苏幕:“我,我以前来采药从未遇见过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苏幕撑着棍子慢慢站起来:“没事,我和朋友是无意中掉下来的,能不能麻烦姑娘你带个路?” 石头上的姑娘徘徊了几下,似乎有些犹豫。 看到她的样子,苏幕思索片刻后扯下腰上玉佩,含笑道:“这是京中聚宝斋的物件,不值多少,就算是给姑娘的谢礼了。” 剔透的玉石在阳光下光华流转,虽然没见过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聚宝斋这个京中最有名的首饰铺那姑娘还是知道的。 目光闪了闪,她轻轻点了点头:“不用如此,既然遇见,那带你们出去也是应该的。” 溪水喘急,苏幕假装没听清,等到人过来后,他不容拒绝的把玉佩放进了那位姑娘的背篓里。 狭窄的山洞,阳光渐渐从洞口移到石塌上。 夏侯遮醒过来后有些懊恼,昨晚因为安了心,自归来后就失眠的他竟然真的睡着了,甚至连苏幕什么时候起来的都不知道。 负责执行计划的甲三摸进来汇报时,看见的就是自家主子捂住眼睛生无可恋的样子。 “那些人到了刑部就全招了,但这事被皇上出手直接压了下去。” 夏侯遮勾唇:“本就是给他提个醒,让他拴好自家的疯狗。” 甲三愤慨:“二皇子都这么明目张胆了,难道这次还只是给点补偿就算揭过了吗?” “不然呢?”夏侯遮语气平淡:“那是他亲儿子,里外亲疏这种最简单的事,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甲三咬牙,刚要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等夏侯遮指示,他压低声音飞速道:“刚刚苏公子遇见一位采药的女子,属下办事不利。”说完后,他立刻飞身离开。 冠军大将军在万竹山遇刺下落不明,当场抓获的刺客招供出是敌国奸细,皇帝震怒之下同意了将军府封山搜寻的要求。然而虽然封了山,却没料到那位女子竟然还是从一条极为隐秘的路进了山。 脚步声越来越近。 苏幕带着那名姓杨的姑娘回到山洞,一进去,就对上了夏侯遮灼灼的眼神。 他发誓他在里面看到了控诉。 “将将好碰到了杨姑娘,夏兄,咱们可以出去了。”苏幕侧身露出身后的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改变了称呼。 看到石塌上的那个人后,杨芫花头脑里一片空白。她局促的捏住衣角,双颊飞红,喃喃无法言语。 夏侯遮看着来人,眼中闪过冷漠,随后又把所有注意力全放在苏幕身上:“你身上也有伤,不要乱走。” 苏幕笑笑:“没事,都是伤。现在紧要的是先出去给你找个大夫。” 稍微回神了的杨芫花鼓起勇气:“我爹就是大夫,现在正在山脚的医庐里。” 苏幕惊喜:“那真是巧,不如” 夏侯遮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了,到了山脚就有人接应。”说着他掀开被子,毫不客气的道:“我不惯用外面的大夫。” 看到他掀被子,杨芫花先是一惊就想避开,但不知怎么她的脚就是无法移动。 夏侯遮掀到一半冷声道:“麻烦姑娘避嫌。” 她心中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心神不安之下杨芫花没听清他之前说了什么。等到她红着脸出去,苏幕这才想起来夏侯遮的外衣被他丢弃了。之前两个男人相处没觉得什么,但现在来了个姑娘确实有些不便。 想了想,苏幕解开外面那层罩衣递过去:“夏兄你要是不嫌弃,先用这个将就一下吧。” 夏侯遮默默接过衣服穿好,眼睛垂下后睫毛微微颤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似乎也不像是嫌弃的样子。 穿好站起来后,夏侯遮用手按住肩膀的伤处,眉头微皱。看到他这样,苏幕只好上前搀住他。 通过昨晚的相处,其实苏幕没料到这位夏侯将军会直接拒绝杨姑娘的好意。但转念一想,两人萍水相逢,夏侯遮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 看到两人出了山洞,杨芫花踌躇几下后还是鼓起勇气道:“苏公子你伤了脚,还是我来扶吧。” 此言一出,夏侯遮脸色一变,立刻就要蹲下查看。 苏幕连忙扯住他:“没事没事!” 然而没料到夏侯遮即使重伤,但却依然还有着能够轻易镇压苏幕的力量。 橙黄的果树下,穿着青色罩衣的男子单膝跪地。他握住苏幕的脚腕,略微上挑的丹凤眼里有着懊恼。这是新伤,肯定是刚刚出去的时候弄的。要是他没睡的那么死,肯定不会让阿幕出门。 苏幕惊讶之下连忙蹲了下来,他握住夏侯遮的手阻止道:“真的没事!” 夏侯遮抿紧嘴角沉默不语,只是控制住力道用内劲轻柔的帮他散开淤血。虽然知道刚刚认识不该这样,但他根本无法做到对苏幕的痛苦无动于衷。 这是他的命。 看到事态发展的杨芫花目瞪口呆,她站在远处用力搅着衣角。不就是摔了一下吗?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娇贵! 这边苏幕在无论如何推脱都无用之下,干脆自暴自弃的随便夏侯遮了。 等到淤血全部被揉开,已经是半刻钟之后了。 阳光从树枝间隙中穿进来,三个人走在山间道上。 在前面带路的杨芫花走的不快,时不时就回头望着夏侯遮进行关切的询问。可以说是很医者父母心了。 与之相比,跟在后面的两人一个赛一个的沉默。 苏幕木着脸走路,不知道是不是夏侯遮的技术太好。他总觉得脚腕那里一直在持续发热,甚至还有朝心里蔓延的趋势。他一边搀着夏侯遮,一边杂七杂八的想为什么这位会对他这么好,难道是天生热心肠? ‘天生热心肠’的夏侯将军也很沉默,因为他心虚。本来想着趁着这次苏幕救了他,干脆就以身相许把关系定下。但奈何苏幕不提他根本就不敢开口,如今已经暴露了很多疑点,他怕说的越多越是错。 夏侯遮从未想过和苏幕坦白重生的事,这无关信任。 只是那些沉重的东西,他一个人负担就好了。 万竹山不算大,掉下来的这座也只是山里茂密外加陡峭了些。走着走着,杨芫花发现马上就要到出口了。 她放缓脚步回头:“夏公子,你要不要歇歇。我跟爹爹学了医术,还是让我先帮你看看吧。” 被忽视的苏幕看着她七分关切三分羞的眼神,有些戏谑的瞅了瞅夏侯遮。最难消受美人恩,果然长得太好也会有苦恼。 夏侯遮握住苏幕的手腕,简洁明了的回道:“不用。” 不知道为什么,杨芫花心里的不甘越来越明显。她咬着牙,脑海里莫名呐喊:不该是这样的!这不对! 看着这位俊美无俦,气势非凡的夏公子。杨芫花心里明白,这次意外或许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能接近这种人的机会了。出口就在前方,越来越焦灼的感觉让她恍惚了一下,猛然间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副画面。 狭长的凤眼紧闭,高挺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嘴唇。她与床上熟睡的那人越靠越近 “杨姑娘!”苏幕挥挥手,有些好笑的道:“回神了。” 难道他了解错了,大渊的风气其实都很奔放?这位直愣愣看着夏侯遮的眼神,简直不要太明目张胆。 夏侯遮拉着苏幕就朝前走,他的心里溢出几丝杀意。 本来想着这辈子杨芫花不来招惹他就懒得计较,但没料到这位是上赶着找死。默默把人放到要安排的名单里,夏侯遮目不斜视的越过杨芫花。 “诶别慌啊,你又不认路!”苏幕反手拖住夏侯遮,然后看着已经回神但却依然恍惚的杨芫花:“杨姑娘你还好吗?” “啊,哦。”杨芫花手忙脚乱的摸摸头发又摸摸衣服,然后低着头悄悄瞅了眼夏侯遮。平淡的面孔越涨越红,最后干脆成了煮熟打大虾。 含羞带怯的样子,倒是比之前亮眼了许多。 苏幕哭笑不得,果然少女情怀总是诗。也不知道这位姑娘想到什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略微叹了口气,他再次好声好气道:“杨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继续走吧。等出去了,在下和夏兄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因为刚刚的那个画面,杨芫花莫名就有了勇气。或许那就是上天给的征兆,说明她和夏公子之间 用力抚平衣服上的皱褶,杨芫花闷头跑到前面继续带路。 看着脸色不虞的夏侯遮,苏幕打趣道:“夏兄何必如此,人家可是我们的恩人呢。” 夏侯遮停住脚步,深深的注视着苏幕:“我的恩人是你,也只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前世 上辈子的时候,长缨军从南越凯旋后,夏侯遮同样因功晋升为冠军大将军。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功劳,自然就把刚剿匪归来的二皇子的功劳衬托的不值一提。 于是乎,他那位便宜侄儿,便趁着他在万竹山遣退属下的时候派人袭击。 毫无防备之下,夏侯遮重伤昏迷。迷迷糊糊中,他知道有人救了他,还整整照顾了他一夜。虽然就算没人救,二皇子也不敢对他下狠手。但,这份恩情他却是要报的。 醒来的时候,夏侯遮发现自己是在万竹山山脚的医庐里。而旁边照顾他的,正是医庐杨大夫的女儿。 听杨大夫说,他是被自己女儿带回来了。当夏侯遮询问是谁救了自己时,杨芫花默认了。 前世夏侯遮回府后,立刻便派人送了大笔钱财当谢礼。然而杨家父女收下后,还提出了一个要求。 长缨军向来是大渊精锐,夏侯家经营两代。在重文轻武的如今,他们的待遇和地位都远超其他军队。而杨家提出的要求就是,杨大夫想成为长缨军的随军大夫。 在动荡不安的如今,能够成为了长缨军的人。那可以说是有了安全的保障。更何况,随军大夫也不一定都会随军出征。 为了早日解决这桩恩情,夏侯遮派人调查过杨家的背景后便同意了。然而,没想到杨芫花会四处散播自己照顾了夏侯遮一夜。同时遮遮掩掩的表示,自己清白尽失,此生只会嫁到夏侯家。 所有人都觉得那则传言是真的,毕竟夏侯遮明确表示过杨家帮过自己。 夏侯遮的母亲端淑长公主在报恩寺修行,夏侯翎为异族没有亲人。因为没有合适的长辈,就连皇帝都毫无表示,所以夏侯遮的婚事就这么耽误了。 但就算再耽误,那也不是一个普通医女能肖想的。可惜,没人敢去询问夏侯遮这件事的真相。因为比容貌更盛的,是夏侯遮的铁血之名。于是乎,明明只要一句否认就能破除的谣言,竟然越传越烈,信的人也越来越多。 很不幸,苏幕就是信的那个。 “呕!” 夏侯遮一口血吐了出来。 床榻旁的太医们喜笑颜开:“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夏侯府的卧房内,站满了被皇帝派来的太医。 十二示意下人把装血的痰盂拿走,伺候着夏侯遮漱口后再心的扶他躺好。 王院正过来重新切脉,片刻后温声道:“基本没有大碍了,只要好好休养,夏侯将军一月后就可痊愈。” 充当府内管事的甲二松了口气:“真是有劳各位大人了。” 底下立刻响起一片谦辞。 躺在床上的夏侯遮有气无力道:“麻烦院正回宫后帮在下向陛下谢恩。” 王院正连忙应声,随后便以不多打扰为由带着各位太医们告辞了。 等到人全走了,十二才露出不屑:“派这么多人来,磨蹭半天说句不严重,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甲九正好从屋外走进来,听到这句话后道:“能给谁看的,不就是给那些知情人看的吗。” 这次遇险的主谋,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只要太医说伤的不重,那夏侯府就不能再追根问底。 至于吃了苦受了惊什么的,这不是没事吗?陛下心有愧疚,已经训斥过二皇子还派人来赏赐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要是还不满意,那可就真是不识抬举了。 看着躺在床上闭目不语的主子,甲二揣测了下后朝甲九使眼色:“老九,你刚从苏公子那边回来吗?” 这段时间,夏侯遮从未掩饰过对苏幕的特殊。就连这次袭击,本来在打探到二皇子的计划后,原本完全可以避免的。但夏侯遮却以身犯险,还只允许下属远远坠在后面。 虽然不明白将军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身为下属,只要不危及到将军的性命,那他们还是会一一遵从。 果然,在听到有关苏幕后,夏侯遮立刻睁开眼偏头看去。 甲九拖了个板凳过来坐下,眉飞色舞的摆出一副说书的架势:“咱们一接到将军,苏公子不是就立刻告辞了吗。你们是没看见,他家里那个叫武的眼泪流的,简直快把万竹山给淹了。这那还是个男人,简直就是个娘子。” 夏侯遮勾勾唇,前世这子没少给他下绊子。 常年在军营里生活的甲九接触的都是糙汉子,从来没想过男人也能哭成那样。唏嘘几句后,他把大夫为苏幕看诊后的结果详细说了说。苏幕才是真的不严重,喝几服药定定神驱驱寒也就没事了。 说完后发现自家将军依然有些意犹未尽,甲九努力回想刚刚看到的事:“哦哦,苏公子回府后,他继母给的丫鬟里面有个一直在他门口徘徊,别说长得还挺好看的。” 原本正嘴角带笑的夏侯遮眼神一凝,旁边站在的甲二捂脸。为什么同是甲字营出来的人,竟然会有老九这么没眼色的东西。 始终蹲在一旁嗑瓜子的十二浑然不觉,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对男女之事兴致盎然的时候。他在甲字营里年纪最,在前头几位的照顾下向来敢说敢问:“有多好看啊,是不是跟话本上画的妖精那样?她想吸苏公子的阳气吗?” 甲二木着脸直视前方,原来没眼色的不止是老九,是他高估了甲字营。 夏侯遮偏着的头扭了回去,冷色的床榻上,他的语调毫无温度:“还有时间看话本?看来是太闲了。甲二,把十二的训练量翻一倍。” 晴天霹雳,飞来横祸。 十二手中的瓜子哗啦啦散落一地,他僵硬了片刻后嗷的一声跪在床边:“将军我错了虽然我不知道哪里错了但只要您说我马上就改!” 夏侯遮冷漠的闭上眼:“聒噪,再加” 话音未落,十二就跟被踩了尾巴一样,蹭的跑没影了。 兔死狐悲,虽然也不知是那里惹怒了主子,但坐在板凳上的甲九还是立刻老实了。他低眉顺眼的把板凳从屁股底下踢出去,然后半跪着声道:“听苏府别院那边的探子说,因为看不下去之前那些嚣张的下人,所以就暗地把苏家的两辆马车都给废了。没伤人,就是让他们得徒步走回去。” 从万竹山到内城,光靠走路,那也是够呛了。 被子底下,夏侯遮动动手指,勉强压住心中的郁气:“嗯,让他们一定要把人护好。” 万竹山苏家别院。 卧房。 苏幕头痛的指着外面:“把你弟弟给我再拉远点!” 敖文端着药充耳不闻:“公子您该喝药了。” 苏幕愤慨的拍着枕头:“你去把人拉走,我立刻就喝。” 敖文瞪着死鱼眼,微微侧身露出圆桌上的另一碗药。看见那个熟悉的白瓷碗,苏幕略心虚的避开眼。 “公子,您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了。您现在都十七了!”敖文简直恨铁不成钢:“这种能拖就拖最好拖到不用喝的行为,您难道一点都没有反思过吗?这次,您更是为了一碗药差点就!” 敖文说不下去了,在苏幕失踪的一夜里,武被吓坏了,他又何尝不是呢。刚刚发现公子不见,想上山去寻却被告知封了山。无论怎么塞银子和央求,那些封山的人虽然好声好气但却始终不肯通融。实在是没有办法,他甚至还专门往苏府求救,不用苏家做什么,只要能让他借用三品官员的名义就成了。 然而,苏府却连门都不让他进! 要不是封山的官兵保证山上的人一定不会出事,敖文差点就找人偷偷潜进去了。 床榻上,苏幕看见敖文变幻不定的脸色,难得觉得良心受到了谴责。 苏幕叹口气后接过药碗,很干脆的一饮而尽:“让你们担心了,真是对不起啦。不过你看,”他活动下身体:“我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嘛。” 敖文接过空了的药碗,脸色还是臭臭的:“哼,没事?您身上的那些擦伤呢!” 苏幕拢了拢衣服,他感觉到伤口处凉凉的很舒适。临分开时夏侯遮给了他一盒药膏,再三嘱咐过要定时涂抹。别说,用了之后确实效果很不错。 想起那个外表冷峻但却出奇细心的将军,苏幕心情不错。他摸着下巴望着还在说教的敖文,有些痛心疾首:“卿本俏郎君,奈何作管家婆~” 敖文顿了顿,冷笑一声后他朝旁边厮道:“去荷花池把武拉过来。” “别别别!”苏幕赶紧摆手,他在周围四处乱摸,摸到一叠手稿后连忙挥舞:“我要写字了,书坊那边不是催了吗?刚好有了新灵感,你们谁都不许打扰我!” 看到自家拖稿向来比拖药还得心应手的公子,敖文若有所思:看来,以后可以把武当成秘密武器 对此完全不知的苏幕运笔如神,接着上一章就挥洒到:遇危难急中生智,掉山崖玄机暗藏。 盯了一会后,确认苏幕真的在盘腿写字。敖文怕他姿势难受,便让人在卧室里布置好桌椅。等弄好后,屋外留下一个厮伺候,其他人则全部都退了下去。 过了会,武的灌耳魔音像是被谁掐住脖子,戛然而止。 苏幕终于松了口气,这那是在哭,这明明是用声音做武器在报复。不用想也知道,当敖文发现自己不见了,而罪魁祸首则是武没看好他喝药 想起敖文修理弟弟的手段,苏幕抿了抿笔尖,虚伪的同情了几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夜袭别院 秋月高悬,夜凉如水。 伤口结痂后便开始发痒,苏幕被那股痒意折腾的无法安睡。半梦半醒间伸手欲挠,但残存的意识却又觉得这样不好。 突然,一阵轻度适中的力道骚过他的痒处。苏幕在心里长舒一口气,皱紧的眉头也散开了。 舒适中,他恍惚的想:这人可真是体贴,是武还是文。应该不是文,他去书坊看账了。但也不是武,那子每晚睡的跟昏迷一样。是谁呢 月光穿过窗户,静谧的卧房内,苏幕猛然从床榻上坐起。 看到面前的黑影他倒抽一口凉气,飞速转身去摸床头的匕首,然后那人却制住他的手低声道:“别怕,是我!” 苏幕心觉荒谬:是你?你谁啊!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夜袭?这都是什么毛病! 难道还是上次那人? 然而来人打破了他的幻想:“我是夏侯遮。”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苏幕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看着面前这个鬓若刀裁,眉若墨画的男子。他十分无语:“漏夜来访,夏侯将军这是有何急事?” 夏侯遮忍住撕裂伤口的疼痛,他不动声色的放开了苏幕的手腕。随后朝床脚那边后退一点,踌躇了半响后从怀中掏出本书,有些心的措辞:“你的书,忘在山洞里了。” 苏幕接过来,确认了这正是那天上山时拿在手里的那本他都忘了! “将军可以让人白天送来。” 不就是本游记吗,至于半夜不睡觉都要亲自送过来?要是没记错,这位受的伤明明不轻啊?难不成是连脑子都伤到了? 苏幕无力吐槽之下只能委婉道:“十分感谢将军送还在下的书,但天色已晚,您要是没其他事就回去休息吧。” 夏侯遮沉默的坐在床脚,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半响后。 “书上不是这样写的。”男人喑哑的嗓音在夜色中有些发闷。 “啊?” 夏侯遮抿着薄唇,高挺的鼻梁微微扬起,一双幽蓝的眼睛灼灼盯过来,里面似乎有些许茫然。 苏幕一时不查被扑头盖脸的美色晃悠住了,他连忙清咳一声:“将军何意,在下不明白。” 夏侯遮把手放在绣着暗纹的被面上,微微朝前俯身:“我素日读忆华先生的话本,上面若是有谁被救了,那必是要以身相许的。” “” 苏幕偏开头,手心出汗,胸口猛跳。 “那都是戏言,话本里的事怎么能当真呢?”他有些口不择言:“话本里的救,怎么能是救呢?不过就是笔者的把戏,不能和现实挂钩的其实一般的人吧,大都是施恩不图报的。” 夏侯遮忽略掉后面的话,继续缓缓朝前靠近。就在苏幕不断后仰抵到了墙壁时,他压低嗓音:“可若是,本将当真了呢。” 当真你个蘑菇! 床榻内空间本不算狭,但随着床边人的步步相逼,恍惚间苏幕只觉得自己无路可退。眼前的一切太过诡异,可掐在身上的疼痛却又提示他并非在做梦。陌生的气息充斥着他私人的领域,某种诡异的暧昧在空中肆意流淌。 被人逼到墙角,作为一个男人,苏幕怒了。 今晚月色清亮,床边的帘子被拉下一半。大约是因为惯性,垂在两边的流苏晃来晃去。 不在尬聊中灭亡,就在尬聊中疯狂。苏幕直起腰伸手抓住身前人的衣领,用力一拽后两人鼻息可闻。他盯着夏侯遮俊美的轮廓,嗓子里溢出几声调笑:“都道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夏侯将军,您这是想让本公子怜惜你吗?” 最后四个字被刻意压低了语调,吞吐间湿润的气息直接扑在夏侯遮的耳垂上。 一片寂静中,苏幕感觉到面前的身躯在微微颤抖。这是生气了?不过想想也是,这位毕竟是年少有为的将军,估计从来都没被人这么打趣过。 想着想着苏幕的快意中夹杂了些心虚,要是这人恼羞成怒了怎么办?他可打不过啊! 在苏幕看不见的角落,夏侯遮握住拳头死死压抑住反应。他斜飞的长眉下,原本泛着幽蓝的眼眸里翻滚着剧烈的情绪。然而与这份浓烈相反的,是他微微偏头,然后心翼翼的触碰了几下身旁人的发丝。 一触即分,丝毫不敢停留。 他可以忍,毕竟,来日方长。 苏幕镇静自若的松开手,还装模作样的帮忙理了理衣领,然后顺势拉开距离。 “不好意思,刚刚是在下唐突了,夏侯将军切莫在意。” 夏侯遮猝然偏头,只在黑暗中给苏幕留下一个侧脸。过了会,他用沙哑的声音道:“我姓夏侯,名遮。你可唤我的名字。” 苏幕连忙道:“将军——” “唤名字。” “夏侯将军这不太——” “名字!”夏侯遮转过头,凝视着苏幕,一字一句道:“唤我的名字。” “” 苏幕屈服了:“夏侯。” 被这么一打岔,房间里的气氛倒是轻松了些。秉着来者是客的想法,苏幕再次问道:“夏侯你今晚来访,到底所为何事?” 虽然只是礼貌而客套的语气,但夏侯遮还是心神一荡。 脑子里浮现出几个说法,但都被一一否定。半响后,他慢吞吞的道:“我散散步。” 鸟鸣声声清脆,合着细长的风把苏幕从梦中唤醒。 最先有知觉的是暴露在外的鼻头,冰冷的空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守在外面的下人听见动静,连忙轻声问道:“公子,您醒了吗?” 苏幕半坐起来去拿帕子,冷风立刻顺着空隙钻进了被子。 “咚!” 一本书从床边被带到了地上,看封面赫然正是《青崖游记》。看到这本书,他就记起了昨晚的那位不速之客。从内城散步到城郊,不愧是天子脚下,会玩。 想到夏侯遮那令人摸不到头脑的行为言语,苏幕有些头痛。不管是那里引来了这位的兴趣,他都得想办法尽快打发了。 越吸引人的东西,往往就越可怕。 苏幕拿了帕子后又躺回被窝,看着床顶青色的布幔,他散漫的想:冬天来了啊。 等到屋外再次问话,苏幕才慢悠悠的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有两个人端着洗漱用品垂头走了进来。看到走在前面的人,苏幕眉头微皱。 捧着铜盆的绿衣既雀跃又惶恐,翻滚的白雾后面,若隐若现着她精心修饰的脸庞。心把用品放置好,她半跪在床边柔声道:“公子,奴婢来伺候您洗漱。” 看着床上虽然睡眼惺忪,却依然清俊雅致的公子。绿衣不由得更是心跳加速。她不动声色的扯低了领口,侧倾的身躯让险峻的风光全暴露在床榻之人眼底。 然而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床榻上的是个断袖。不但不解风情,甚至还很认真的发问:“武呢?” 跪在绿衣后面的姑娘立刻解释:“武哥身体不舒服,是敖管事安排奴婢们过来的。” 说话的姑娘虽姿色不如绿衣,但盈盈水眸,倒也颇有几分动人之处。看着她们俩,苏幕心中了然,然后是无奈。本以为离开了姑苏,就能逃离敖嬷嬷各种塞通房的手段,结果没想到又冒出了个敖文! “我不惯别人伺候,你们出去吧。” 绿衣听后笑容一滞,她捏着衣角柔柔道:“公子,天气冷,就让奴家伺候您吧。” 说着,她眼圈微微泛红,看着苏幕的眼神全是崇拜和仰慕。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姑娘虽不如绿衣会表现,但神色也是惶恐不安。 苏幕没有退步,而是加强了语气,毫不怜香惜玉:“出去。” 两个婢女心中一惊,连忙碎步退了出去。 随着房门被关上,绿衣的脸色就变了。她气恼的扯着袖角,眼里全是不甘。 跟她一起的那个婢女有些忧心:“怎么办,敖管事的吩咐没做到,我们回去禀报吧。” 绿衣横了她一眼:“禀报什么禀报?这府里是公子说了算还是敖管事说了算?既然公子说了不用,那咱们就在外面守着。” “不不好吧,敖总管说了公子不愿意就要换人的” 看着这个怕事的同伴,绿衣心情很糟糕。怎么都是群胆鬼,红衣遇点挫折就退缩了,宁愿在厨房做事也不敢来拼一把不说。就连这个也来拖后腿。 等到她得了宠,一定要让这些人再也不敢狗眼看人低! 想到这她语气强硬起来:“你要是去禀报了,那就是办事不利,回头被敖总管发卖了可别怪别人!” 两人声交涉,在绿衣连恐带喝之下,那个婢女总算是被威胁住了。 过了半响,里屋的苏幕打理好了。也没再传唤,他自己就推开房门走出来。听到脚步,两人默契的闭了嘴。 外面空气清新,沁人心脾,苏幕心情不错的活动手脚。 绿衣碎步靠近:“公子,您在那用膳?” 苏幕随口道:“就前厅吧。” 等用了早膳,从城中赶回来的敖文便来汇报事务。一直守在旁边的绿衣始终无法施展,最后只能含恨退了下去。 把带有苏府标记的信封呈上,敖文脸色不好:“那边派来了个管事,说的好听是苏老爷举荐公子您入兰陵学馆进学。但昨日去求他时明明还避而不见,也不知到底有什么阴谋。” 苏幕拆开信封,翻了翻发现这确实是给馆长的举荐信。他弹弹信纸:“管他有什么阴谋,去了就知道了。” 敖文不是很赞同:“公子何必以身犯险。” 苏幕把信封放在桌上,望向屋外的眼神很幽深:“要是不以身犯险,那怎么能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在我身上图谋什么呢。” 敖文十分愧疚:“是我无能,虽然在邺城经营半载,但还是只能打听到粗浅的消息。” “不必自责,”苏幕安抚:“邺城本就水深,慢慢来,不用着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入学 邺城城东,兰陵学馆。 “大公子,老爷体恤您在府里住不习惯,所以专门为您在学舍寻了个房间。”方管事仰着胖脸,笑容可掬的把包裹递给站在马车旁的武:“这是夫人准备的东西,嘱咐说您若是嫌这儿简陋,那也可以在旁边另寻个院落脚。” 一大早,苏幕拿着举荐信刚到了地儿,就被守在门口的方管事扯着嗓子拦住了马车。 人来人往的学馆门口,从马车旁经过的蓝衣学子们神色各异。 这又是那家的纨绔,来求学还那么多讲究。嫌这儿简陋那就别来啊,大家不都是来求学的,就你娇贵? 苏幕掀开车帘,看着面相忠厚老实,但眼里却闪过几丝得意的方管事,他掩着嘴巴咳了咳:“昨日刚脱险,想着今日开课便没来得及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多日不见,不知二老身体可好?” 说着他便伸手要去打开武捧着的包裹,方管事心中一惊,连忙上前阻止。然而武可不是吃素的,他灵活的侧身挡住方管事,嘴里嚷嚷:“方管事你干嘛?继夫人精心为大公子挑了东西,难道还不能看看高兴一下吗?” 方管事肚圆手短,虽然费劲想上前,但武却仗着轻巧把他带的团团转。 “夫人亲手收拾的东西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就打开呢?大公子您别瞎胡闹了,再不去学馆就闭门了!” 苏幕半蹲在马车上,不紧不慢的扯开包裹:“方管事严重了,这可是母亲对儿子的一片慈母之情。如斯珍贵,有何不能打开的呢?” 本来方管事就挑在路口堵得车,这会虽然不算进馆的最高峰,但学子合着夫子,或明或暗不少人都盯上了气氛怪异的这处。 修长的手指挑开包裹上的结,方管事心惊肉跳的看着苏幕随意拨弄着里面的东西。 “大公子,时间不早了。您刚从乡下过来,估计学业差的有点多,要是还不勤奋” 听着叨叨声,苏幕朝武示意了个眼神。 于是就在方管事再一次试图来抓包裹时,站在青幔马车旁的武似乎被他绊的踉跄几步。伴随着一声惊呼,那个包裹立时便被摔了出去。 好巧不巧,前面刚好过来了三个人。那些被甩出去的东西直直朝前飞,稀里哗啦的全砸在最前面的公子身上。 “啊!” “公子!” 这边的动静让经过的人纷纷停下脚步,有些早到的人悄声把前情说了出来。 武缩了缩脖子,心虚道:“我没注意。” “咳,”苏幕连忙从马车上下来:“还不过去赔罪和帮忙!” 那边的主仆三人乱成一团,刚刚飞过去的东西里有件宽大的外衫。巧之又巧,它落在了那公子的头顶。本来拂一拂就掉了,但那公子似乎性情颇为急躁,七扯八扯的越扯越乱。 “嗤啦!” 外衫被扯破了。 快步走过去的武满脸愧疚:“对不住对不住,刚刚不心被绊住了,不心就惊吓到了几位。” 跟在公子后面的两位厮也顾不得他,只是手慢脚乱的帮自家公子脱困。也没见怎么用劲,那件外衫便彻底被碎成了好几块。露出容貌的公子气的满脸通红,他恶狠狠的盯着武大叫:“没长眼睛啊!本公子看你们就是故意的!” 这一照面,两边人都愣了愣。 苏钰咬牙朝武身后的苏幕看去:“竟然是你!果真是出生下贱,也就只会用这种手段来恶心人!” 原本正艰难弯着腰到处收捡东西的方管事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家二公子。他倒抽一口凉气:这位祖宗怎么这时候才来,他不是一大早就出了门吗? 苏幕站在马车旁,原本歉疚的眼神变得淡漠。 武才不忍气:“二公子你什么意思!是的不心,要打要骂您冲着的来啊!” 苏钰根本不屑看他,只是死死盯着苏幕:“你也就只敢躲在养的狗后面了!”他看着地上那碎成几片的衣物,还有四周散落的东西,他嫌弃的用脚碾了碾:“真不愧是从乡下爬出来的泥腿子,也就只配用这些破烂!” 说着,他抬起下巴朝前点了点:“捧砚,丢几枚铜板过去,算是本公子可怜赏他的。” 围在周围的人看的兴致盎然,刚刚包裹摔到地上,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外还有些笔墨纸砚。散开的衣物里,几乎都是些粗麻的罩衣。厚是厚,奈何都是些下人穿的。 而那些笔墨纸砚就更不入眼了,这儿在场的都是读书人。暗黄粗糙的劣等纸向来都是下等店铺里记账用的,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大大咧咧散落在几大世家联手创办的兰陵学馆前。 再联想到之前说是这位学子继母准备的,围观的人互相视线交流,一个个都似乎恍然大悟。 站在一旁来不及阻止苏钰的方管事腿肚子直哆嗦,他抱着东西双眼发直。 这和预想的不一样啊! 对于苏钰的话,苏幕不置可否。他开口把武唤了回来,然后像是最温和的兄长那样朝苏钰嘱咐:“这是学馆,我们是来求学的,一定要谨言慎行。” 说完,他拱手朝四周行礼,面上带着愧疚:“占了道路,真是抱歉。” 围着的人大多是年轻学子,也只有这样心性不定的才会在这看热闹。一见苏幕端方有礼,其他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里,兄台客气了。” “兄台是要进馆吧,不如在下帮忙带路。” 这边其乐融融,那边的苏钰却要气炸了。他前几日刚吃了亏,虽然当时被吓了一跳,但他自幼娇惯,过了几日早缓过劲了。原本在家时就想着一定要把场子找回来,却没料到刚见面就又被砸了,现在更是直接被苏幕端着架子教训。 他本就只有十二岁,新仇加上旧恨,顿时就把俞氏的叮嘱全抛到脑后。 “你给我站住!”苏钰少年的嗓音十分尖锐:“不要以为姓了苏就苏家的公子,你就是个野种!懂不懂!” 场面一时哗然,原本已经要走了的学子们神色各异。 受到了众人的关注后,苏钰颇为扬眉吐气。他得意的昂着头,尖酸刻薄的话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出生低贱就一辈子低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脸色煞白的方管事死死捂住,不顾他的挣扎,方管事眼色狠厉的盯着两个厮:“公子年幼不知分寸,你们竟然敢这么挑唆主子说话!” 那两个厮满脸无辜,刚要分辨就被方管事的眼神吓住。不过瞬间,两人就反应过来。他俩原就是俞氏为儿子精心挑选的,这会怎么不明白是要替主子背锅了。 “人该死!前几日吃多了酒口无遮拦!” “都是人的错!” 两人噗通跪了下来,一边认罪一边磕头。 最先跟苏钰说话的那位学子一脸冷笑:“下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这位公子可真是天真。本朝开朝太祖说过‘不拘一格用人才’。也就是说不论出生,只论能力。至于出生低贱就一辈子低贱什么的,这些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听出话里的警告意味,被捂住嘴的苏钰有些悚然。他虽然任性,但却不傻。看见周围人嘲讽的眼神,他猛然冷静下来。 用力推开方管事,苏钰垂头整理衣物。作为苏时行唯一的嫡子,他的见识不算少,平日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然而从苏幕突然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有股暗火烧在他心间。 那是苏家唯一嫡长子身份被打破的恐慌。 因为这股暗火,他迫不及待的想把那个野种给打压下去。但是此刻,这些人毫不客气的嘲讽,还有冰冷的眼神让他冷静了下来。 这样不行。 俞氏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别让那个孽种牵着你鼻子走!” 兰陵学馆位于文化街中央,入口处是高高的牌匾,上面是各位从学馆出去后功成名就之人的题词。此时此刻,这群人便正站在牌匾之下。 几名学子和苏幕一起站在牌匾内侧,站在对面的是苏钰和方管事几人。 整理好衣物,苏钰抬起头冷哼一声,没有再看其他人,他径直越过牌匾头也不回的进了学馆。 见此情形,开口嘲讽的那位学子也偃旗息鼓。苏钰毕竟只是个幼童,若再计较,倒是显得他太过较真。 学馆里不准带下人,方管事闷头带着那两个厮走了。武把书囊递给苏幕,唠叨几句后便也牵着马车回去了。 许是苏幕看起来和善,之前的几名学子竟还有三位等了他一程,在进学馆的路上,苏幕和他们闲谈几句后交换了姓名。 最先和苏幕搭话的是个笑嘻嘻的胖子,名字也喜庆叫吴鑫,据说是他那大财主的爹专门找人取得。 出口怼了苏钰的叫杨雁,此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说起话来十分直爽。 另外一个则叫马浩,他容貌寻常,守在这是因为他也是新进学的,希望能和苏幕搭个伴。 “苏兄你不知道,据说这兰陵学馆的教谕特别严厉,每次新入馆的学子都会被考教一番。”马浩神色戚戚:“苏兄你一看就学识过人,等下可一定要帮帮兄弟。” 四人走在石板路上,吴鑫似乎被勾起了什么惨痛的回忆:“那老头从来不给人留面子,要是你答得让他不满于,那可能就真的会不准进学!” 马浩顿时更担忧了,他双手合十侧身朝苏幕行礼:“苏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苏幕失笑,还未说话,旁边的柳雁皱着眉道:“杨教谕向来严肃,若是被他发现你二人串通定然震怒,到时苏兄定会被连累!” 此言一出,吴鑫也想起被杨老头逮到的那些作弊学子的下场。他情不自禁哆嗦了下,随后同情的望着马浩:“算了吧兄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看着神色灰败的马浩,苏幕摸着下巴颇为疑惑:“苏某看起来学识过人?”他讪笑几声:“实不相瞒,在下确实博览群书,只不过博览的都是闲书。”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等询问了学业进度后,马浩自豪的昂起了胸膛。 比起连四书五经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苏幕,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说是学富五车了。 这个世界果然是公平的,有些人虽然长得好看,但他却是个学渣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传说中的周边 因为是秋日,所以到了辰时,太阳才刚从学馆的屋脊上探出头。 马浩眼观鼻鼻观心的束手待在门外,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耳朵上,无比虔诚的希望能够听清屋里的只言片语。 “吱呀。”门从里面打开了。 他立刻抬头,眼光热烈的注视着拉门的苏幕。 苏幕有些好笑的朝里偏头:“教谕喊你进去。”随后他压低声音:“没事,你肯定比我强。” 马浩有些放松又有些忐忑,他咽咽口水,同手同脚的朝里走。 看到他这幅慷慨赴死的模样,苏幕安慰道:“就当逛窑子了。” 马浩的脸色更加扭曲了。 兰陵学馆是京中几大世家联合创办,其中占大头的就是安郡王府,即苏幕母亲的家族。 当初创办学馆的本意就是方便族中子弟进学,毕竟大渊重文,掌权的也都是文臣。要想家族长盛不衰,那科举一途必定是重中之重。 多年下来,兰陵学馆遍请名师。虽然比不上太学馆的天子门生,但它也算是闻名遐迩,故而想来求学的人如同过江之鲫。 但除了创立的几大家族子弟,其他人想来的就必须得其保举。 苏幕从教谕所在的后院走出来,一边欣赏着沿途花坛,一边在心中暗暗思量。想来,苏府之所以会让他来进学,原因就在于今早也来了的苏钰身上了。 就算对苏幕再不关心,但苏家跟杨家要个保举外甥进学的名额还是很简单的。既如此,那么保举一个和两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让他来,不过是为了应付杨家。 根据路牌找到了挂着丙三标志的学舍,苏幕站在怒放的秋菊旁对它仔细打量。 学馆实行分级教学,甲乙丙分别代表了殿试c会试c乡试的水平。 丙三学舍门窗大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此刻夫子未到,里面纷乱嘈杂,大部分人都在交头接耳。看起来,这里和后世的学校班级也没什么两样。 低头摸了摸怒放的花蕊,苏幕勾唇一笑后便迈上台阶。 刚进门,屋子里就静了下来。很多人都注意到他,看起来很好奇他的身份。 “这是新来的?” “没听说要来人啊?”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苏幕听了几耳并不在意,很自然的去寻找可以入座的空位。 “苏兄!” 坐在窗边的柳雁举着书对他挥手,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惊喜。 看到他,苏幕略微有些惊讶。 “这位有空位,你快过来!”柳雁指着他左边的书案:“其他没位置了。” 苏幕走过去拱手:“谢了。” 柳雁连忙摆手,见他们认识,有些好奇心重的便直接开口问道:“你也是王家的亲戚?” 苏幕一怔,随即摇头:“不是。” “那你是那家的?听你口音官话说的挺正,怎么以前没在邺城见过?” 大渊的官话是北地口音,苏幕前世老家就是北地的,能不正吗?他一边掏出书和笔,一边委婉道:“在下和杨家有些亲眷。” 此言一出,四周人的眼神立刻古怪起来。柳雁倒抽口冷气,连忙朝苏幕做了噤声的手势。 然而迟了。 “杨家?”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原本正在朝苏幕看的人像是被惊吓到了,全都缩回了位置上。 学舍里肉眼可见的安静下来。 第二排的位置,一个身着深蓝袍子的公子撑着头盯着苏幕。此人容长脸,一双吊梢眼里的神色实在算不得友好。 柳雁脸色惨白,但他却很仗义的站起身挡在苏幕身前。虽然有些发抖,但他却拱手朝那人弯腰行礼:“李公子,苏兄刚从老家入京。他不太懂规矩,请您不要计较。” 苏幕站在杨雁身后,虽然很承情,但他却也不明觉厉。 那位李公子阴晴不定的打量苏幕,最后嗤笑:“不懂规矩?王杨,去!告诉这位咱们丙三班的规矩。” 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学子立刻应声,然后站起来字正腔圆的道:“兰陵学馆丙三班,与安郡王府杨家有亲眷者与狗不得进入。” 学馆里的人神情各异,虽然有些是同情,但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苏幕摸摸鼻子,他这是,遇上校园霸凌了? 李公子挥挥手,坐在苏幕前后的人立刻站起来,毫不迟疑,那两人拿起苏幕的书和笔墨就朝窗外扔出去。 “咔嚓!” 古朴的砚台从台阶上翻滚下去,似乎裂成了好几块。而那几本书也哗啦啦散开了架,飘的满花坛都是。 柳雁阻止不及,只能涨红着脸朝动手的两人怒斥:“你们怎么能这样!” 那两人嘲讽:“柳雁你吃错药了吧,难道他是你老子,值得你这样护着?” 翘着腿欣赏了全程的李公子心情愉悦,他吹了吹指甲朝苏幕道:“别说本公子仗势欺人,你那点子东西值多少钱,报上来我三倍赔给你。不过以后啊,你就这么光着听课吧~” “哈哈哈,李公子有的是钱。就是不知道这位能坚持几天了。” 不算宽敞的学舍内,从外面看似乎是一片欢歌笑语,气氛十分和谐。 柳雁看着这些同窗,脸上全是不可置信。挣扎了片刻后他一咬牙,矮身朝苏幕凑过去低语:“我带你去找教谕” 话未说完,他看着苏幕若有所思的表情就消了音。 他不气愤? 苏幕拉开柳雁,目光对上了李公子。 李松脸上的得意微微收敛,他仰着下巴傲然道:“怎么,你不服气?” 苏幕一笑,他似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刚刚你说愿意三倍赔偿真的赔三倍?” 周围的笑声一顿,柳雁急道:“咱们的夫子很严厉的,若是你没有笔墨和书,他不管原因都会把你撵出去的!” 苏幕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还是很诚恳的指着外面碎裂的砚台和书问:“赔三倍?” 李公子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的眼睛吊的更厉害了。 “啪!” 王杨用力拍了下桌子,吸引了苏幕主意后他高声道:“不就是块砚台和书吗?就算是金子做的咱们李公子也赔得起!” 柳雁在苏幕身后声道:“他是庆国公世子,簪缨之家。” 言外之意,就是李公子压根不差钱。 苏幕坐在位置上如释重负,他拱手道:“那就好,这套笔墨可是我费尽心思才抢到的。战神系列出的太少,苏某不用李公子您赔三倍,只要能赔个一模一样的” 他话还未说完,学舍里一片哗然。 “战神系列??” “骗人的吧!我表兄留王都没抢到!” “不是说锦书阁就出了十套吗?他那来的!” 争吵了片刻后,有按捺不住的学子,觑着李潜神色不定便溜出去把砚台捡了回来。其余人一窝蜂的凑过去。 “快拼起来!” “天呐真的是战神破阵图!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们别拦我!” “下面的标志!锦书阁的图标!一模一样!” “哇!”那边围着的学子堆里突然有人嚎啕大哭:“有生之年!苍天不负!忆华先生啊!” 看着那群人,苏幕略惊悚。虽然他知道自己写的那本战神传说,即以夏侯翎为原创的龙傲天角色很受欢迎。但却没料到会这么受欢迎 自从建立了锦书阁后,苏幕不但卖书,他还让人开发了周边。其中最金贵的,炒的最火热的便是被摔碎的这套笔墨了。 “咳咳!”苏幕用力清了清嗓子:“苏某今日来不知学馆的教学进度,故而外面的那本书” 刷刷刷,无数的视线盯着他。 “其实是战神传说的豪华珍藏版。” 沉默,无尽的沉默。只有不知从那里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咬牙声。 “嗷!” “莲!”这是龙傲天的青梅竹马。 “碧月!”这是龙傲天的白月光。 “东方羽!”这是龙傲天的好兄弟。 看着那些狂奔出去后,一个个心翼翼捡起书页,如痴如醉的完全忽视了老大的弟。李清一脚踹开书桌,大步朝苏幕迈过来。 柳雁刚犹豫着挡到前面就被他一把扯开。 空荡荡的学舍里,只有三个人以及各处凌乱的书桌。 李清站在苏幕面前死死的盯着他,凶横的吊梢眼里燃烧着熊熊火焰。 苏幕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在他身后看见了翻滚的黑气。 “啊?”苏幕回神:“你说什么?” 李清恶狠狠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往外逼:“为c什c么c不c早c说!” 他哗啦打开手中的折扇,上面赫然映着“龙月”二字。 苏幕默,这位原来是站圣女白月光啊。 秋风萧瑟,兰陵学馆申时一刻下学。不早不晚,刚好够学子出去闲逛一圈后再回家吃个晚饭。 武在门口接到了自家公子,有些疑惑的问:“公子,你怎么抱了那么多东西?” 苏幕怀里抱着一大捧用深蓝色外袍裹着的东西,他讪笑着把东西放到马车上:“以后咱们家最会做生意的就不是文了。” 跟在他身后的柳雁皱着眉头,一直欲言又止。 武好奇的探头去看,不明觉厉后看见他的表情便问:“你想说啥?” 苏幕斜瞥了他一眼,决定留文多住几天。 那边柳雁松了口气,连忙对苏幕道:“苏兄,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你放心,就算李清查到了,我也一定会咬死不说的。” 说完后,他警惕的朝四周看看。此刻正值下学高峰,人流来往频繁。 苏幕不解:“在下又不曾妄言,又那里来说漏嘴一说。” 柳雁脸色不好:“我观苏兄为人正直,愿与你为君子之交。你又何须瞒我?”说完后他似乎有些生气,挥袖便要离开。 苏幕连忙让武拦住他:“柳兄你这是何意,在下何时瞒你了?” 柳雁恨铁不成钢,最后只能压低声音道:“锦书阁的东西何其珍贵,连王爷都弄不到,我们寒门学子又怎么会有?你拿赝品糊弄了国公世子,若是事发可就完了!” 武听了半截,他茫然的望着柳雁喃喃:“珍贵?”他屋里垫桌脚的都是锦书阁出品啊。 苏幕用眼神制止了武,然后对柳雁诚恳道:“那些公子精于此道,若是假的怎么能骗的了那么多人?柳兄你放心,此事到此终了,绝不会再生波折了。” 听了他的话,柳雁也有些犹豫。他似信非信,最后低声道:“若真如此,还最好不过了。” 目送着柳雁背着书箱走远,苏幕上了马车。他敲了敲车壁,眼里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讹人是项技术活 秋雨瑟瑟,满院银杏叶被风卷的到处都是。 敖文脱下蓑衣后跺跺脚,抖落了满地的雨水。看到院子里的情形,他眉头紧皱:“怎么不扫干净?人手不够就说。” 门房张头懦懦:“公子说不必扫,这样看起了比较有那个什么秋意?对,秋意。” 敖文对苏幕颇为了解,清楚这确实像是他会说的话。这时武刚好端着盘猪蹄边啃边从厨房出来。他看见敖文后眼睛一亮,兴高采烈的冲他挥舞油腻腻的手:“哥!公子说今天加餐!” 敖文对他视而不见,甚至还绷着脸特意从院子另一边的走廊绕了过去。 掀开东厢的帘子,淡雅的清香驱散了秋寒。屋子里燃着几处蜡烛,敖文带进来的风让火焰抖了抖。 苏幕从沉思中惊醒,他本正拿着一卷书面壁而站。此刻回头看见是敖文,眼角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 “事办完了啊。” “公子。”敖文端正行礼,他扫了眼挂在墙上的图:“看来您今天又认识了不少人。” 墙上是一幅横跨的大幅白纸,上面勾勒着人像以及简单的介绍。有些人像与人像间还用各种颜色的线条相连接,而有的却孤零零的独处一隅。 苏幕半倚着墙,用书卷指了指墨痕未干的地方:“毕竟开了新地图。” 对于这种偶尔冒出的无法理解的词语,敖文很淡定的自动忽略了。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您上次不是说要武节食吗?怎么刚刚他” 苏幕眼角的笑意散开:“第一次成功讹了人。就想着要庆祝一下。” 讹人?敖文想笑。 家里的这些人,那个不是散财童子。尤其是苏幕,在姑苏的时候逢年过节就布粥施舍。不然以锦书阁这两年的势头,他们何至于连在京里买处好房子都买不起。 看到他不信的眼神,苏幕走到桌子前挑开深蓝色的外袍,指着里面的玉佩扇坠和银票:“喏,你自己看。” 在学馆的时候,李松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赔给了苏幕。本来还想着毕竟同窗,意思意思也就得了。但他却根本就不容拒绝。而且苏幕没料到战神传说在学子间竟然那么知名。就连一开始用鼻孔看人的李松,最后在把外袍都脱了塞过来的时候声道:“能帮我弄一套有圣女画的吗?” “住手!我不要你裤子!” 大渊朝重文,从皇室到地方,所有人都醉心于文学。先皇爱画,尤爱春宫。在他大手一挥特意创办了春风画院专画春宫后,整个朝野,从上到下似乎都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从那以后,通俗文学蓬勃发展,什么书生野狐,月夜私奔都已经满足不了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需要了。 但来来去去,这个时代的人毕竟有着局限性,写出来的东西即使再创新,也总是不能免俗。 在这种情况下,姑苏的忆华先生横空出世。 他的文,天马行空,跌宕起伏。一本战神传说,虽然都能看出依托了夏侯翎,但却又被重新创造了一个时空。主角龙傲天忍辱逆袭,一路打脸。从头到尾毫无尿点,简直酣畅淋漓。 而且里面不止有男人们爱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它还有让女人心醉的爱情。主角虽然红颜知己遍布天下,但却又始终一心一意的对待陪在他身边的发妻,就连艳绝天下的异族公主自愿为妾,他都没有被诱惑。 何其深情! 偷偷看了战神传说的女人们被感动的热泪盈眶,心驰神往下再看看家里的大猪蹄子,那叫一个糟心。 一时间,大渊的男人们痛并快乐着。 在这种全民追捧下,也不是没位高权重的人想结交神隐的忆华先生。但苏幕并不愿意脱马甲,因为他觉得很羞耻。 不过是本简单的爽文罢了,凭借的全是另一个时空的优势,根本就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当众人对他的身份深扒不出后,唯一与忆华先生有瓜葛的锦书阁便被人威胁了。面对这种情况,苏幕很干脆的用忆华先生的名号在书中表示不愿露面,若是身份暴露,那么他便自此封笔。于是乎,那些不关心他到底是谁的书迷就急了。 几方交涉,最后锦书阁和他都落了个清净,生意也能继续做下去了。 等知道桌上的东西是用那套笔墨换来的后,敖文木着个脸。 苏幕用书敲打手心:“昨天是你收拾的书囊?怎么想到放那套笔墨了。下次不用给我留,购置些普通的就成。” “公子。”敖文一言难尽的盯着他:“您开心就好。” 看到他的表情,苏幕觉得有些不妙,他瞧瞧桌上的东西,思索片刻后不可思议道:“难不成我还亏了?” 何止是亏,敖文有些怜悯的垂目:“其实也没亏多少,也就一百多两吧。” 细密的雨丝偶尔被风吹进走廊,武坐在扶栏上幸福的捧着最后一个猪蹄。就在他深情的凝视着,决定好好品尝的时候,东厢内突然传来他哥变了调的声音:“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噗通!” 武手一哆嗦,也顾不得掉进坑里跟落叶雨水相亲相爱的猪蹄,他跳下栏杆就朝东厢跑。 敖文慌乱的扶着捂住胸口站立不稳的苏幕:“您那里不舒服?武!武快去喊大夫!” 刚掀开帘子的武应声就要跑,苏幕按住额角:“咳站住!”他有气无力的摆手:“我没事。” 敖文不赞同:“每年入秋您都要病一场,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武眼巴巴站在门口,一脚在外一脚在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幕扶着桌子坐下,倒了杯茶后一口气喝了下去。刚喘了喘,他看见桌子上的那堆东西头又疼了。 “那套笔墨怎么炒的这么厉害?过犹不及,这样容易出岔子。” 自古钱帛动人心,要是利益太大,说不定有些人会撕破脸皮对锦书阁下手。 敖文帮他顺气:“公子您放心,杨伯跟我都心里有数。书阁里其他的东西虽然稍贵,但却并不离谱。这套笔墨因是说了总计十套且永不增卖,再加上有几位出手大方,所以才成了这样。” 苏幕略松了口气,他丢开手里的书,捂住眼睛指着桌子:“武把这些都拿走!” 门口的武满头雾水,他走过去试探的看着敖文:“就,拿走?” 敖文默默点头,手上顺气的动作没停。 把零零碎碎的东西用外衣包好,武抱在怀里朝外走了两步,然后又回头确认:“公子您真的没事吗?李大夫已经从姑苏过来了,给他安顿的地方离咱们这不远,几步就来了。” “李叔怎么来了?”苏幕诧异,李大夫医术高明,这几年多亏了他帮忙调理:“他过了年都六十三了,不是说要在安乐堂养老的吗?” 从姑苏到邺城这么远,他那把老骨头经得起折腾?想到这,苏幕也顾不得心疼银子了,他连忙朝屋里走。 “我换衣服过去看看,怎么没人跟我说?简直胡闹!” 敖文连忙制止:“不用了公子,李大夫走的水路不累,他还特意关照说不让您过去。而且这会应该在休息了。” 武被自己哥哥挖了一眼后吓的缩缩脖子,抱着东西就蹿出去。 苏幕算算日子,当初他走得急。就算李大夫走的水路,但要收拾好他的那些宝贝药材也得花不少时间。这么算的话,怪不得辞别的时候李老头老神在在的没嘱咐什么,估计那会就拿定了主意。 叹了口气,苏幕怔怔的坐了回去。 当年他刚穿过来的时候,误打误撞救了个被拐卖的童。送童回家后,在他家破败的茅屋里扒拉了半天,才在一堆破棉絮里扒出个臭气轰天的醉老头。 当童对那个人事不知的老头喊爷爷时,苏幕是很生气的。这就不怪童会被拐了,一个四五岁玉雪可爱的幼童,家里要是有这样的大人,那不被拐卖才奇怪了。 但那时候,围过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却满目怜悯,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慢慢拼凑出了这个家的遭遇。 李家世代行医,在边境燕州颇有善名。然而三十年前,北凉悍然入侵。面对异族铁骑,驻守燕州的大将竟然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带着亲卫便弃城而逃。 明明燕州加上旁边的月津道足足有三十万守军,但将领临阵退缩,下边的军官又彼此争权夺利。等到他们刚争出个输赢,北凉铁骑便夹裹着云雷之势直接踏平了整个北境,把他们一窝蜂都送上了西天。 那场战乱,火光映红了半个大渊。但面对那些狰狞的异族,大渊的官员们噤若寒蝉。与北境相交的碎云关关门紧闭,依靠着天险守着中原腹地的最后一道防线。 北凉的蛮人们举起屠刀,在整个北境肆无忌惮的烧杀抢虐。而大渊的朝廷却仿佛成了聋子瞎子,派去的特使就站在碎云关的城楼上眼睁睁看着那连绵的大火。 没有救援,没有血战。 北境就这么失陷,子民十不存一。李老头一家就是那时候从燕州逃出来的。 不过李家虽然损失惨重,但历经苦难后李老头和儿子儿媳还是来到了姑苏。又过了些年,靠着医术他们稳定了下来,李家也有了新生命的诞生。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但上天却又开了个玩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殷勤谢红叶 彬江从姑苏北部穿过入海,每年都会有两场汛期。 三月桃花汛,冰雪消融,万物始生。然而在昭和十八年,即苏幕穿过来的前一年,彬江的那场桃花汛带来的不是春和日暖,而是洪水冲破了河提后的汹涌怒号。 主持修建姑苏段的是钱国舅属下,修了三年,国库里的银子越拨越多,可那河堤却越来越脆。 彬江边的工事无人问津,而姑苏的花落湖里却夜夜笙歌,倾倒的香粉把水面都染成了彩色。 一场桃花汛,冲垮了河堤,淹死了数万人。但在送达朝廷的奏章里,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略有损伤。等到任期一满,修堤的官员拍拍屁股高升了,只留下了满目疮痍的姑苏,以及北边瘟疫肆虐的沧县。 恍惚间,苏幕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李老头抱着酒坛的呢喃:“为什么要教你学医那是瘟疫啊你们救得了多少啊” 彬江决堤的事被压了下去,自然朝廷便没有赈灾拨款。新上任的州官下令围了沧县,准进不准出。只等着里面的人都死绝了,便一把火烧了了事。 李家世代行医,医者,救死扶伤也。李老头的儿子默默筹了药材,没多言什么,把妻子打发回娘家后便带着牛车,就那样孤身入了沧县。 儿媳高氏自嫁过来便没享到福,往日里她都是给丈夫打下手的。等到她从娘家回来,得知丈夫去了沧县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亲了亲刚满周岁的儿子后留下句:他用别人不顺手。随后便也去了沧县。 沧县的人没有死绝,隔离了一年后,官府终于放开了关卡。然而,带着孙子殷殷等在路口的李老头,却只见到了披麻戴孝捧着灵位的村人,以及那两坛的骨灰。 得了瘟疫而死的人,是不能入土为安的。 知道李家夫妻的事后,苏幕心神剧颤。他陡然穿越异世,百般惶恐千般无措。可在了解了那两人的所作所为后,苏幕突然就镇定了。 不论身在何处,只要还有这种人,那这里总归不会是炼狱。 从这天起,苏幕振作了起来。他开始写话本,办书坊。等有了钱便设安济坊,安乐院,学堂。可惜的是他不敢太出格,不然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其实还有很多其他方法的。 苏幕把李家童李康乐安顿在学堂,李老头那儿也让人照顾着。虽然好人没有好报,但他至少能让好人的亲眷得到照料。 没想到的是,突然有一日李老头梳洗干净,身上没了酒气,眼里也不再浑浊。他直接去了安济坊,开始无偿帮穷困的人看病开药。 而原本一月病一次,一次病一月的苏幕,也在他的调理下渐渐康健。燕州李家,果真不愧是世代行医。 想起每次生病李老头那吹胡子瞪眼的样,苏幕就觉得口苦。其实他一开始并不那么怕喝药的,然而无论是谁被人逮住往死里灌黄连,想来他也会恨上喝药这种事的。 就在苏幕心有戚戚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十分嘈杂的声音。不用他吩咐,敖文便走到门口掀开帘子看了看。 “怎么了?” 还没等敖文回答,武悲痛欲绝的哭喊就从外面传来:“我的猪蹄!” 最后一口,尤其是没吃到嘴里的最后一口,那简直就是让人抓耳挠腮的无上美味。被打发出去的武放好东西,在经过走廊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他掉到地上的那块猪蹄。 狂奔过去一看,浓油赤酱的猪蹄正在跟水坑缠缠绵绵,此刻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于是乎,那种错过一锭元宝的失落感让武蹲在院子里大声嚎啕。 敖文看的青筋狂跳,就在他忍不住迈脚的时候,苏幕喊住了他。 “诶诶诶,你干嘛?他还呢,随他去吧。” 敖文转身抹了把脸:“公子,都是我管教不严,他那有一点做下人的样子!” 说是这么说,但苏幕还是从他的嗓音里听出了控诉。毕竟,武之所以这么没大没,咋咋呼呼。其实大半都是苏幕给纵出来的。 “真的没事。”苏幕无奈,其实在他看来,武的样子才算符合他的年龄。不像敖文,打从认识的时候就绷着根筋,养了这些年也养不出多少任性。 叹了口气,苏幕盯着敖文:“我说过,你跟武都是我的家人。那些什么主仆,在外人面前过得去就行了。” 敖文并不同意:“主是主,仆是仆。您是人一家的主子,怎么能乱了身份尊卑?” 苏幕扶额,面前这个嫩竹一样青葱的少年眼神执拗,对于地位阶级的认知,有着此时代人一贯的深信不疑。 “我真是” 既然说不通,苏幕便很干脆的放弃了沟通:“行吧,我是主子,那我命令你不许罚你弟弟。”他很无赖的摊手:“至于你,现在去好好休息。天天在书坊和这来回跑,还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心以后长不高。” 强行镇压了敖文抗议的眼神,再直接对他下了两天的禁足令。苏幕神清气爽,既然无法改变他的想法,那也就只能改变自己的做法了。 规则这种东西,顺从的同时不也可以利用吗? 日子平淡的过了几天,在送给李松一套圣女的周边后,苏幕迎来了和谐的人际关系。 不过虽然丙三班的人如今都对他言笑晏晏,但真正算得上有交情的,其实也就柳雁一个。毕竟,苏幕还是很记仇的。 兰陵学馆六日一休,沐休的前一天下午,整个学舍都在躁动不安。 当第十个纸团从身边飞过后,苏幕旁边的柳雁凑过来声道:“苏兄,你明日有闲吗?” 苏幕把视线从压在大学底下的游记上拔出来,他想了想:“应该有,怎么了?” 柳雁瞄着上面摇头晃脑的夫子,把声音压到最低:“明天是我生辰,家里在樊楼置了酒席宴请亲友。若是苏兄有闲,那不如去用点薄酒?” 樊楼,那可是邺城有名的酒楼。苏幕心里有疑惑一闪而过,平日里看柳雁用的东西都很朴素,不像是会铺张的人啊?但他转念一想,既然是宴请亲友,那找家好酒楼也不是不能理解。 “原来是柳兄的好日子到了,既然你都请了,那我怎么能不去?” 得到肯定的答复,柳雁似乎松了口气。他踌躇了一会:“因为都是亲眷,所以明日的酒宴没有分席,苏兄你若是介意” 对于这个苏幕倒是不在意,他摆摆手:“客随主便,全凭柳兄安排。” 学舍里各处都在声说话,汇聚在一起后发出的嗡嗡声就清晰可闻。然而教大学的这位夫子却浑然不觉,他一直陶醉的闭目背诵着圣人之言。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学,钟声一响,早就收拾好东西的众学子像脱缰的野狗一样蹦起来。有些性子急的,则干脆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等到把文章背诵完后,意犹未尽的夫子睁开眼,便发现屋子里只剩下一个人还在慢吞吞的收拾东西。 毕竟身子弱,看着那些宛如踩踏现场样的人群苏幕就发憷。 不明真相的夫人对这位行事沉稳的学子很是欣赏:“不错不错,君子就要其徐如林。”他夸赞了几句后突然有些感伤:“哎,上一次这么有耐心的还是六年前的岳清呢。可惜啊,自从他离了学馆,老夫便再也没听过他的音讯了。” 夫子一边收拾教具一边絮叨,苏幕不好先离去,便只能恭敬的在一旁听着。 不过也没耽搁多久,这位夫子似乎就是顺嘴一提。在感慨岳清估计是落了榜,所以才不敢联系故师旧友后,他便勉励了苏幕几句便离开了。 慢悠悠走在学馆里,苏幕只能感慨考学这种事果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大渊文风昌盛,所以每届科举的人数都居高不下。那些没有中举的有很多会一届又一届的去考,所以白发苍苍的老翁比比皆是。 想想参加的人,再想想每年只录取二百左右的名额。苏幕再一次确定自己是走不了科举的。 大渊的童子多三岁开蒙,等到了十来岁便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相比之下,三年前刚穿越过来的苏幕连繁体字都认不全。真要去参加科举,想来纵使苦读个几年,他依然会连童试都过不了。 虽然苏家在学馆为苏幕安排了住处,但他却连去都没去过。找了邺城最好的医馆开了证明后,苏幕直接申请了走读。 开玩笑,他可不信苏家会不知道丙三班有个视杨家如仇敌的李松。所以用脚趾甲想想,四人同住的寝舍里肯定也不会太平多少。 一场秋雨一场寒,敖文不放心苏幕的身体,最终还是请李大夫给苏幕把了脉。而李老头也不负众望,很干脆的又开了个滋补方子。这两日府里得了嘱咐,每个人都对他虎视眈眈,只要开口都必定会先问一句话:公子,您喝药了吗? 若不是如此,苏幕也不会那么痛快就应了柳雁的邀约。毕竟在这种潮湿的日子,窝在家看书才是最舒适的选择。 武在门口接到了人,有些疑惑的把一封信递过去:“我也不知道这是那来的,一错眼它就在车辕上了。” 苏幕接过信,信封上是铁画银钩的四个字:苏幕亲启。 咦,字迹有些熟悉。 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片枫叶。 而枫叶上则题着一行字:流水何太急。 武把马车掉头,一回头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公子你脸怎么红了?” 苏幕捏着那枚红叶,用力扇了扇风:“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樊楼赴约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樊楼坐落在东华门外景明坊,它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各处更是珠帘绣额,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朱红色的屋檐。 在邺城里,梁圆是销魂窟,而樊楼便是忘忧处了。 “公子,车赶不进去了。”武有些咂舌:“怎么这么多人!” 苏幕打开车窗,街道上嘈杂纷扰,行人众多。今儿难得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很多闷了许久的人都出来散心。 “算了,让长平把车赶回去,你跟我下去步行。” 长平是敖文在京中新招的仆从,也正是上次去送药的傻大个。 听到苏幕的吩咐,坐在车辕上的长平憨笑一声:“街上人多,公子您心被挤伤了。人知道有条路可以绕过去,就是远了些。” 武诧异的转头:“有路能绕?长平你对这里很熟啊。” “嘿嘿,以前走的路多,经常在京里绕来绕去的也就知道了。” 苏幕对这摩肩擦踵的街道确实有些发憷,等到询问长平确定不会误点后便同意了绕路。 左转右转,繁华的街道被甩在身后,地面渐渐变得不平整,屋子也低矮起来。 看到那些在蹲在屋前衣衫褴褛的人,武有些惊异:“邺城里也有穷人?” 长平挠头:“肯定啊,而且还很多哩。” 苏幕挑着车窗,雅致的脸庞半遮半露。外面的人看见这辆马车,有些把身子往墙角缩了缩,防止被溅到污水。 “心些,这路上水坑太多了。” 长平应喏:“知道了,公子。” 武的眼睛咕噜噜乱转,嘴里嘀咕个不停:“不是说天子脚下吗?就算不像说书人说的那样地面都是金子铺的,但也不该有这么多穷人吧!比咱们姑苏都穷!” 苏幕知道这儿应该是贫民窟。他的心里略微有些沉重,虽然清楚不论何处都会有穷人。但就像武说的,这里的房屋破败,很多连屋顶都是胡乱蒙着层布,连层茅草都没有! 道路狭窄,只能容得下一辆马车经过。虽然长平赶车的技术不错,尽量避开了那些大坑,但奈何坑无数,最终还是免不了颠簸。 武扶着车门固定身体,他有些奇怪的道:“公子,怎么这儿都是男的?” 苏幕瞧了瞧,发现确实如此。不管是蓬头垢面蹲在房前的,还是拖拖拉拉走在路上的,不分老幼全是男的。他沉思片刻,有些不确定:“可能是,不好抛头露面?” 话刚说出口他就自嘲一笑:“不对,这儿的人怎么会讲究这些。武,你倒是把我问着了。长平,你知道为什么吗?” 一直坐在外面赶车的长平打了个呼哨,示意前面的人让路。他望着路的眼神十分平静,丝毫没有在苏幕武面前的局促和谦卑。但一开口,语气却又是与眼神不相符的恭敬:“禀公子,这儿的女人,白日应是在补眠。” 武茫然,他瞅了瞅长平的侧脸:“补眠?她们晚上不休息吗?” 苏幕却是恍然大悟,他放下帘子挡住车窗,略微有些尴尬又有些冒犯了什么的不安。 长平憨笑:“武哥,等你长大就懂了。” 外面武还在喋喋不休的追问,长平却沉默不语。 苏幕敲敲车壁:“闭嘴!” 听出这句话里的愠怒,武老实了。虽然还是很好奇,但也只能埋进心底。 贫民窟的路不好走,但长平也没夸口。左转右转了一会,前面便出现了个巷口,出去后便到了樊楼。 “哇!”武看着大路上依然拥挤的人群,用力拍了拍长平肩膀:“傻大个你挺厉害吗!嗯,就是肉太硬了。” 长平没应答,只是迅速把脚踏放好,然后打开车门:“公子心些。” 武看的目瞪口呆:“你都给做了,那我做什么?” 苏幕从马车里出来,避开长平想搀扶的手:“不用这样,我自己来就行。” 为了显示自己还是有用的,武便殷勤的把马车牵了下去。 樊楼外面站了很多穿着一样蓝白衣服的年轻男子,他们都长相端正,脸上笑意盈盈。看起来,这应该是樊楼迎宾的伙计了。 看到苏幕一行人,立刻就有个人上前:“客官您好嘞,请问是几位啊?” 苏幕笑笑:“有约了,黄楼兰房。” 伙计了然:“原来是柳公子的客人,”他弯腰恭敬的朝左边伸手:“您请嘞。” 樊楼分为天地玄黄楼,四楼围绕着一个中心建造。天字楼据说是圣上御赐,除了皇亲国戚谁都不能进去。地字楼只招待官员,玄楼多富商,而黄楼便是普通人去的了。 黄楼里又分大堂和包厢,梅兰竹菊四君子所命名的包厢位于东边,寓意为生机盎然。苏幕带着长平沿着楼梯盘旋往上,发现下面大厅几乎是座无虚席。 这儿的伙计很有眼色,瞧着苏幕对挂在墙壁上的画很感兴趣,他便话锋一转,从对特色酒水的介绍变成了对画作的介绍。 “咱们这儿挂的画向来都有讲究,什么最受欢迎咱们就挂什么。不是人瞎说,就您看的这地儿,十年前可是连先皇的御作都挂过哩。” “哦?”苏幕饶有兴致。 那伙计左右瞅瞅,心的靠过来用手挡住嘴:“就是那副秋日院戏图!”说着,他朝苏幕挤挤眼,露出是男人都懂的表情。 苏幕清咳一声,先皇曾经有四季图闻名于天下。其中,以秋冬两季最为著名。他曾经在创办书坊前调查过市场,可以说,光是先皇的春宫图,便养活了一大批人。 樊楼占了半条街,楼层间颇为开阔,故而楼梯又宽又长,两边挂的画作也错落有致。 伙计看这位客人脸皮有些薄,便连忙打个哈哈转移了话题:“当然现在已经不挂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咱们黄楼如今差不多成忆华先生的专场了。” 他指着墙边走边说:“自从战神传说出来,嚯!无数文人泼墨作画。等挂了俩月大家看腻了,结果《燕三的剑》又来了。哎哟,真不知那忆华先生是怎样的人物,竟能写出这么妙的人物!” 正巧,三楼拐角的最后一幅画便是忆华先生新作燕三的剑中的主角燕三。雕梁画柱外,一个黑衣人负剑从屋檐掠过,他的头顶上是清冷的月光,而身后则有大批人马在呼喝追赶。 潇洒快意,纵剑江湖。 只是画上的人看不清样貌,只能看见束起的白发与侧脸上的银色面具。 伙计欣赏了一会后嘟囔:“也不知这燕三到底是什么身份,忆华先生写的实在是太慢了!” 苏幕清了清嗓子:“有劳哥带路了。”他让长平给这位伙计打赏:“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是这间吧。” 三楼的第一间,门外正放着两盆细长的兰花,在这湿冷的秋日,能培育出这么好的幽兰,樊楼估计下了不少力气。 那伙计收了赏,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也不多言,他点点头后作了个揖便退了下去。 包厢的门是关着的,苏幕走过去敲门。 “柳兄?” 不是说宴请亲友吗,这个时辰宾客应该陆续赶来了。怎么这么清冷,难道是来早了? “吱呀。” 门从里面开了,但开门的不是柳雁,而是位姑娘。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长眉迤逦,双眸盈盈,头上梳着发髻,上面簪着朵雅致的兰花。她看见来人有些惊讶,随后便红了脸颊,微微咬着下唇,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苏幕怔了怔,连忙偏开眼:“请问,柳雁柳兄在吗?” 就在这时,柳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是苏兄吧!姐姐,那是我同窗,不是外人。” 说着,柳雁从屋里走出来。他拉开门,脸上全是笑意:“苏兄,你可算是来了!来来来,快请进!” 苏幕跟着他走进去,开门的那个女子捏着衣袖,想要去关门,却看着紧跟着进来的长平有些踌躇。 柳雁回头一看,笑着道:“这位是苏兄的下人吧,不如到楼下去吃酒,账挂在我这就行了。” 黑粗的长平憨笑:“不成哩,家里不让我离开公子,当差的时候也不能吃酒。” 柳雁皱眉不解:“苏兄在这吃席又用不上人,”他转头看着苏幕语重心长道:“京里向来都没让客人仆从侍席的,苏兄,你刚从老家来,可别让其他人看了笑话啊!” 苏幕莞尔,他避开这个话题转而指着空荡荡的屋子问:“柳兄不是说要宴请亲友吗?怎么” 柳雁宽长的脸上顿时浮出悲伤,他叹息道:“苏兄有所不知,柳某的亲,只剩下一个姐姐了。而友,”他盯着苏幕:“也只有苏兄你了。” 伴随着这句话,正扶着门框的女子偏过头,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颊,像是哭了。 苏幕眨眨眼,看了看那一大桌精致的菜,再看看面前红了眼眶的柳雁,半响后试探道:“那,节哀?” 柳雁似乎缓过劲来,他笑了笑:“不用,柳某已经习惯了。对了,说了这半天,还没为你介绍呢。这是家姐,闺名柳莺。姐姐,这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同窗好友,苏幕苏公子。” 苏幕与柳莺相互见礼,苏幕还好,倒是柳莺有些不自在,她一直红着双颊看向别处。见礼的时候,声音更是微不可闻。 柳雁领着苏幕入席:“多谢苏兄今日能来,你不知道,自从父母去后,我们姐弟方知世人皆是捧高踩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所有的重逢 黄楼兰室内,柳雁一直殷勤的劝酒。苏幕几番推辞后他也不再勉强,而是改为自斟自饮。或许是酒助言兴,往日里尚算稳重的柳雁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对着苏幕大吐苦水。 柳雁说自己只剩下一个姐姐,这话不太对。他家里祖父母尚在,伯父姑母也有好几个。然而自从他父母意外亡故后,这些亲眷便对他们撒开了手。不但没有代为抚育两人,甚至还以其父应报养育之恩为由,将他们家中的财产搜刮殆尽。 柳雁双眼通红,握着细柄酒壶的手青筋爆绽:“家父是老太爷亲自带回去,纵使纵使出生卑微,但那也是柳家的子孙啊!呵,王家的老虔婆!我爹位居三品后好心要为她请封诰命,结果她却说什么得位不正?可怜我爹一片孝心,一生都想着要光耀柳家门楣。然而他走后,我和姐姐竟被欺凌至此!” 说到此处,柳雁似乎有些醉了。再说出口的,全都成了模糊不清的呢喃。始终安静坐在一旁的柳莺倒了杯浓茶,心的喂他喝下。 “苏公子,今日真是对不住你了。”柳莺喂完茶后娉娉起身,她清丽的脸上全是歉疚:“往年那些与雁弟来往的朋友如今全销声匿迹,而在学堂,也没人会结交他这个寒门学子。他,他这些年实在是太苦了。” 从入席开始,苏幕就只是拿着筷子象征性夹了几下。看到柳莺站起来,他也连忙也起身:“哪里的话,柳兄素日对在下颇为照拂。今日来庆生,一切自然以寿星为主。” 柳莺眼眶一红:“能有您这样的朋友,奴家真是为雁弟高兴苏公子您有所不知,其实今日也是家父家母的忌日。”她抽出手绢擦擦眼泪:“雁弟愿意庆生了,奴家真是高兴啊!” 苏幕拱拱手:“不论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的。如今天气寒凉,柳兄若是在这趴久了恐会着凉。” 兰室里布置的十分雅致,包厢深处还用屏风隔出间,里面床榻齐全,是专门为客人憩而准备的。 此时的柳雁已经彻底醉了,他双手环抱着酒壶,趴着桌上不停的说胡话。柳莺有些迟疑:“这样太失礼了。” 苏幕洒然,犹如墨画的眉头微挑,陡然露出写意的风流来:“何须在乎这种繁文缛节,长平,你去把柳兄安置到塌上。” 柳莺本正在羞愧,然而看见苏幕这一笑后,竟然呆了片刻。 再回神,那个一直闷不吭声的黑大个已经很干脆的将柳雁扛了起来。而且还是,抗麻袋的那种抗。 柳雁痛苦的呕吐声唤醒了柳莺。 “啊!” 醉酒的人本就胃中难受,又那里经得起长平那种头朝下的抗法?苏幕汗颜,连忙就要上前将人扶下来。然后背对着长平竟然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轻巧的朝右一挪转遍避开了他:“公子别过来,心被这气味沾染了。” 苏幕好气又好笑。 回过神的柳莺提着裙角上前,心捧住柳雁的头,焦急的道:“你快把人放下来!” 长平倒是干脆,他一听这话直接便像卸货那样让柳雁滑了下来。 先是天地倒转,再是飞流直下。原本只是脸颊微红的柳雁这会脸皮发涨,他一倒地便捂住嘴和脖子,有些凌乱的头发胡乱披散,伴随着一阵阵的呕吐声,屋里迅速蔓延开酸腐的气味。 苏幕有些发晕,他后退几步走到门口。略微扫了眼地上那滩东西,他毫不犹豫拉开了房门,微凉的空气从外涌入,把他不适的感觉吹散了不少。 “长平,快点把柳公子抱到榻上去。柳姐,我去喊楼里的伙计来善后了。”说完,他匆匆走到房外,在走廊里四处寻找能帮忙的人。 兰厢在楼梯口,苏幕站在门口隐约听到竹厢哪里有声音。奈何兰竹包厢呈犄角之势,它们之间被摆放的草木巧妙隔断。若是不走近,还当真瞧不清楚。 屋里的柳莺似乎在喊他,苏幕回头看了一眼,旋即便抬脚朝前走过去。 一路穿花拂柳,兰花的幽香被抛到身后,竹子特有的清气萦绕过来。 拨开眼前的竹叶,苏幕一眼就看见了竹厢门口站着的人。那人一身深色外袍,鸦羽般的头发整齐束在脑后。长眉入鬓,深陷的眼窝里是幽蓝的眸子。 看到从竹林里穿出的苏幕,这人眼中闪过一丝莫名。原本紧抿着的薄唇微启,似乎有些惊讶。 与这人一对视,苏幕立刻刹住了步子。他这才想起来,樊楼讲究隐私,它的四间厢房分别由四处楼梯引进。而他走过来的这一路,应该是专门用来相互隔绝的。 “呃真是巧啊,夏侯。” 夏侯遮眼里闪过笑意,他扶着剑柄的手松开,示意身边的侍从退后。 “你是来找我的吗。” 苏幕有些艰难的措辞:“我就是,随便走走,散散步。” “散步啊。”夏侯遮把散步两字咬得很重:“上次我也说我散步,可苏公子你说我骗” “并没有!”苏幕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然后双眼一弯,笑吟吟的走过去:“其实我确实是来找你的,而且是来找你帮忙的。” 大丈夫能伸能屈,刚刚从那屋里出来,苏幕总觉得衣衫上似乎还有股子味道。武不知道又溜达到哪去了,长平也不能指望。既然碰见了这位,他知道这些富贵人家出行向来会带梳洗用具和干净衣服。 送上门的都不要,那他可就活该被臭死了。 竹厢与兰厢的构造一样,只是里面的装饰全都换成了竹子。隔着墨竹屏风,夏侯遮把茶杯凑在唇前,不动声色的听着里面的水声。 十二守在门外,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出门前主子要让人带着梳洗用具了。想到为了挑好一件衣服,将军竟然磨蹭了大半个时辰,十二幼的心灵受到震颤。虽然不知里面那位到底是那路神仙,但他绝对是属于不可得罪必须讨好的人物! 包厢里毕竟还是谈事吃饭的地方,苏幕婉拒了夏侯遮建议的浴桶,而是就着几盆水进行简单的清洁。等换上一旁的干净衣服后,他有些郁闷的发现这袖子的下摆竟然长了很多! 弯腰尝试着卷了卷,然而这上好的衣料那叫一个顺滑。苏幕磨磨牙,有些妒忌的瞪了眼屏风外的那人。 没事,他才十七,还有的长。 屏风后的水热气翻滚,白雾一股一股冒上来,倒是把屋子都熏得湿润不少。 等苏幕出来后,夏侯遮看见的便是一副出浴图。而且由于衣领宽松,他里面还露出了一截精致的锁骨。端着茶杯的夏侯遮垂下眼,端正了坐姿。 苏幕原本有些别扭,但他向来想得开。走了几步后甩甩袖子,带起的风倒是让他生出点魏晋风流的感觉。 “夏侯兄,这是你的衣物?” “是,没有穿过。” 苏幕更满意了,他笑弯了眼:“那是在下横刀夺爱了。” 夏侯遮拨了拨茶盖:“反了。” “啊?”苏幕没听懂,但夏侯遮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转而道:“樊楼的糕点不错,你来尝尝吗?” 苏幕的眼睛被桌上造型别致的糕点吸引了,他之前进来的时候,桌子上被遮的严严实实。原本想着是客人没到,但现在看来,似乎那客人不来了? “嗯”苏幕盯着桌子中央那朵娇艳欲滴的荷花:“全是,糕点?” 夏侯遮点头:“我约的人最爱这些东西。” “那你怎么让我尝,你约的那人,不来了?” 夏侯遮不置可否:“或许吧,这些都是现做的,再放味道就差了。” 苏幕悄悄咽了咽口水,道貌岸然行礼:“这屋里都是水汽,夏侯你在这座的肯定不舒适,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重要的是,这么精致的糕点,若是被水汽蹿了味,那可就太可惜啦! 苏幕觉得夏侯遮实在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虽然某些行为怪了点,但他经历特殊,也不是不能理解包容。 樊楼的效率很高,不到半刻,苏幕便坐在了二楼的靠窗的房间里。 正下方的大厅内还是那么热闹,比起三楼,这里虽然吵闹了些,但也别有一番市井风味。 夏侯遮斟了杯茶推过去,苏幕很顺手便端了起来。 十二敲了敲门走进来,朝着苏幕恭敬的行礼后道:“苏公子,您让寻的人都寻到了。那个叫武的湿了衣衫已经提前回去了,而兰厢的则被带下去打理了。” 苏幕咽下茶水,只觉得这茶十分清爽,完美的中和了糕点的甜腻。 “多谢了。” 十二笑着露出虎牙:“应该的应该的。” 看到这个尚且青涩的少年,苏幕的眼神微微柔和。 “砰。”夏侯遮将茶盏不轻不重的放在桌子上:“底下的是什么人?” 苏幕把视线投了下去,发现大堂右边似乎聚集了不少人。 十二走到窗前看了看:“回主子,看模样,应该是这届的举子。” 苏幕略有兴趣的盯着人群:“举子?会试在即,他们怎么全跑到这来了。” 十二跃跃欲试:“要不要属下去查查?” “啊?”苏幕看着他,又敲了敲夏侯遮,迟疑道:“这要看夏侯兄的意思吧。” 夏侯遮平静的与他对视,眼里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怒意。 “你想查吗?” 十二狡黠一笑,他仗着年纪还长着娃娃脸,丝毫不嫌丢脸的朝苏幕道:“苏公子,我都快无聊死了,您就让我去查查吧!” 看着对面的两双眼睛,苏幕荒谬的升起一种他能决定夏侯府事物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都是有人煞费苦心 “夏侯兄,若是觉得不该查你应该阻止的。”看到十二消失在门外,苏幕还是有些不安:“十二是你的人,怎么能听我差遣呢?” “嘘——”夏侯遮把食指竖在唇前,长长的睫毛垂下,在下眼睑处打出浓密的阴影:“你听。” “好!” 大厅内轰然响起叫好声,苏幕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他发现声音正是从那些学子那儿传来的。 “果真是好诗!” “李兄才华盖世,若不是不慕名利,想来早就名列金榜了!” “起承转合无一不妙,尤其这最后一句,真是神来之笔。” 围在那儿的学子越有二三十位,但樊楼下面的圆桌只是十人座。于是有一半的人都站在一旁,正对着首座上的中年男子大喝其彩。 那中年男人四十左右,一张脸平平无奇,下巴上蓄着把文士胡,倒是眯起的眼里偶尔闪过精光。 他谦虚的站起来朝周围拱手:“不敢当不敢动,今日以桂为题,李某只是抛砖引玉,诸君才是真正折桂的高才啊!” 此言一出,他同桌的那些学子也都站起来,有好事者端起酒杯道:“李兄珠玉在前,咱们不如满饮此杯为敬。” 其他人纷纷应和,一时间楼下十分的热闹。 苏幕啃着糕点:“这些人,心态蛮稳嘛。” 大渊三年一会试,朝廷不遇重大事件也不会开恩科。所以若是落了榜,那就得再等三年。看楼下的那些人,衣着只能算是整洁,年龄也算不得年轻。 估计,都是些寒门学子。 十二的速度很快,楼下的那群人做完一轮诗后,他就已经带着查到的东西回来了。 “坐东的那人叫李秋鹤,是不是真名不确定。此人六年前开始在京城活跃,据说家中资产颇丰,向来推崇有学之士。他曾经放言,只要学识能被他欣赏,那他就会赠以千金。”十二挠挠头:“属下简单查了查,这位李官人,他确实向几位文人赠送过千金,其中有位如今正在礼部任职。” “赠以千金”夏侯遮撇了撇茶沫:“呵,他家是做什么的。”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传言说李家是做生意的。但具体做的是什么,又在那里做,这些没有一个人说的清楚。” 苏幕转头去看那个李松鹤,楼下的气氛正是热烈。樊楼提供笔墨,学子们的诗作一一被誊抄下来,那些人相互评点后将最好的几份送到李松鹤手中。 “这些学子大多家贫,每当临考,李松鹤都会定期举行聚会。若是有人得了青眼,那他便会慷慨增金。”十二啧啧:“金子啊,有人白送,这些学子谁会嫌这钱烧手?” 正在此时,底下的李松鹤看着一篇诗稿抚掌称赞:“妙c妙c妙!”他连说了三个妙字,然后惊叹道:“此诗虽是咏桂,全篇却无一处实写了桂。但无声无息间,却又让人觉得桂花香气萦绕于鼻。妙,真是妙!” 见他如此推崇,其他人连忙上前去看。 李松鹤大方的把诗稿递出去传阅,随着看的人越多,附和称赞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是赵兄写的吧,真不愧是钱塘八大才子!” 被几人拱手道贺称为赵兄的人满脸红光,他故作谦逊的朝左右行礼,坐在上面的苏幕可以看见他眼中的得意。 “咦?”苏幕朝前探了探头,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刚刚李松鹤跟这个人,似乎有个眼神交流?” 夏侯遮摇摇头:“我没注意。” 抱剑站在一旁的十二憋着笑:“苏公子,我家主子可是一直在看着” “闭嘴。” 主子发话,十二连忙闭上了嘴,甚至还用力捂了捂。 苏幕挑眉:“你家主子一直在看什么?” 十二无辜的眨眨眼,他偏偏头:“咩?” 看到他这幅卖萌的样子,苏幕眼中溢出笑意。夏侯遮绷着下颌:“让老九去查这个李松鹤,你,去找老六。” 十二犹如受了晴天霹雳,他生动的用表情展示了什么叫蒙受冤屈。原本讨喜的杏眼陡然红了,两条眉毛也耷拉下来。十二想说什么,但看着冷酷的夏侯遮却只敢哭唧唧道:“我冤!” 苏幕大概猜到去找老六不是什么好事,看着十二那副样子,他忍不住打圆场道:“要不然算了?毕竟年纪,怪我不该问。” 十二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主子面前求情,他用敬畏的眼光看着苏幕。同时也在心里做好了准备,若是主子罚的更重,那他一定不会再吭声。 “下不为例,不关你的事。” 十二怀疑自己幻听了,他傻傻的盯着夏侯遮,等到被打发出去,他还处于一种虚幻的状态。 厢房内,苏幕抚了抚肚子,有些遗憾的望着剩下的糕点。 “之前在下也曾来过樊楼,怎么就从未见过这些食?” 夏侯遮放下他捧了半天的茶杯,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这些是天楼特供的。” 苏幕恍然,果然特权阶级就是好。 朝外看了看天色,夏侯遮随口道:“金华池边今晚有集会,听说有异域人摆摊。” 异域人?苏幕提起了点兴趣,来到大渊这么久,他还没亲眼见过异域人呢。瞅了瞅夏侯遮的神色,他试探道:“那一起去?” 夏侯遮立刻欣然应声:“好。” 从黄楼里出去的时候,楼下李松鹤那行人还在热闹着。只不过不知何时,那些人里竟然掺杂了许多女子。大渊民风开放,宴席上请歌姬舞姬助兴实在稀疏平常。 但站在门口,苏幕还是心有戚戚:“这也太放浪形骸了。” 夏侯遮似乎轻笑一声,夕阳将落未落,但月亮也已经升起。苏幕听到笑声抬头,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被打上了柔光,难得有了些平和的气质。 “笑什么?” 夏侯遮朝他伸出手,在苏幕的屏息中,他摘下一片红叶。 “这些,可不算什么。” 夏侯遮凝视着他,幽蓝的眸子让人想起深海,既有怕深陷其中的恐惧,又有让人一探究竟的欲望。 苏幕借着看路边经过的贩,避开了他的眼睛:“哈哈,是吗?没想到邺城的风气如此开放,看来夏侯将军你也是经验丰富啊。” 夏侯遮皱眉:“我没有。” 苏幕偏过头,嘴角含笑,有些促狭的道:“好好好,你没有。” 夏侯遮有些无奈,不知该怎么解释比起皇宫里,这些人的行为根本不值一提。 金华门在西边,靠近四方馆。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让它每隔七天都会有一场集会。在这里鱼龙混杂,各种语言齐上场。什么波斯美女,拜占庭壁画,还有很多阿拉伯商人在兜售大颗的宝石跟皮草。 看到了这么多别具风情的东西,苏幕的眼睛都亮了。他一路边看边买,夏侯遮则护在他身旁,等到他买的东西拿不下了,夏侯遮也没喊侍从,而是很自然的便接过所有东西。 苏幕咬着一个搅糖,在密集的人群中忍不住仔细打量他。夏侯遮发现了他的视线,便投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幕咬着糖的嘟囔被淹没在沸腾的人声中,夏侯遮低头:“什么?” 苏幕凑近他的耳朵大声道:“我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难道苏幕和这个人有过交情?可记忆里没有啊! 听到他问的问题,夏侯遮眼里浮现笑意:“多久之前,叫做以前?若以现在来算,那我们以前确实是认识的。” “无功不受禄,夏侯兄,你这样让我受之有愧啊。” 夏侯遮诧异:“此话怎讲,之前若不是你,那我早都没命了。” 人声鼎沸的街头,两个人停留了一会便收到无数白眼。苏幕只得把话憋进心里,有些狼狈的拉着他钻出了人群。 挑着人少的地方走了会,两人拐了个弯,便走到了另一条街道。 苏幕松了口气,他回头看着夏侯遮,刚要开口却发现不对:“咦,夏侯你的侍从,我的东西呢?” 两手空空的夏侯遮很无辜的对视着他:“我把东西给他们了,估计是挤丢了吧。”说着,他把右手背在身上悄悄打了个手势。 苏幕觉得不可置信,那些人戴着刀满脸煞气,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怎么现在不过是走了一条街,那些人就全都走丢了? 这儿是在河边,中秋将至,河边已经有人在放河灯了。 夏侯遮朝前几步拂开岸上的柳枝,看着那些河灯感兴趣的问:“为什么她们要放这些东西?” 正不死心的朝后看,希望能看到人的苏幕恍惚没听清:“啊?” 夏侯遮指着漂到他脚下的红色河灯,重新问了一遍:“为什么要放河灯?” 苏幕这次听清了,他在心里措了辞:“可能,是为了许愿吧。” “许愿?”夏侯遮拨了拨柳枝:“有用吗?” 苏幕无言,这种哄孩子开心的东西,难道夏侯遮以前从未见过吗? “心诚则灵,河灯,更多的是个寄托吧。” 听了他的回头,夏侯若有所思:“听起来,这跟庙里的那些泥塑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凡人自己硬要寄托上去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命运 金水河波光粼粼,无数盏颜色各异的河灯散落其中。 苏幕捧着盏蓝色莲花灯,有些无奈的望着身边人:“明明是你买的河灯,为何要让我来放。” 夏侯遮垂眼把玩着腰上的玉佩:“我把我的愿望让给你。” 借着溶溶月色,苏幕颇为好笑的望着他:“所以,我可以许两个愿望吗?” 出乎意料的夏侯遮摇了摇头,他宛若碧海的眸子投向水面,里面映出潋滟的波纹。 “许一个,但算是我们一起许的。” 都怪今天的月色太好,苏幕这么在心里对自己说。心把手里的河灯放在地上,然后点燃了中央的红烛。苏幕把它端起来轻轻放入水中,再顺着水流朝前撩了几下。 慢悠悠的,那盏莲花灯越飘越远,最后汇聚进花灯群中,再也辨认不清了。 木栈上两人并肩而立,视线全都被花灯吸引着,虽然没有说话,但静谧中却有着奇异的默契。 一阵凉风袭来,苏幕打了个冷颤。然而这个冷颤还没打完,他就被一件外衣兜头罩住了。 “唔!” 栈桥前头,两个结伴来放河灯的姑娘看着这边掩嘴而笑。苏幕把头从外衣下扯出来,还没说什么呢,就对上她们打趣的眼神。 为什么要露出你们什么都知道的表情,不!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苏幕原本穿的衣衫就有些大,虽然因为他通体的气质,不但不难看出甚至还有几分别样的风采,但秋夜的凉风却是不解风情的。 夏侯遮伸手把外衣裹好,抿紧的嘴唇让人觉得他似乎在做什么万分重要的事情。 那两个姑娘的笑意更明显了,甚至还头碰头的窃窃私语。 郎朗秋月下,看着低头为他系衣带的夏侯遮,苏幕竟然生出莫名的心虚。 “走吧。”不等夏侯遮反应,苏幕便隔着衣物拉住他的手腕掉头:“秋日多燥,还是一起去喝碗梨子水吧。” 清热润燥,最好能顺便给他降降火气。 河边街道上有些昏暗,苏幕拉着人急急往前走,夏侯遮从善如流的跟在后面。就这么闷头走了一会,夏侯遮突然反手拉住了他。 “干什么?”苏幕受惊的回头,同时立刻把手抽了出来。 夏侯遮默了默,剔透的蓝眸似乎暗淡了一瞬。他指了指路边:“到了。” “酸酸甜甜的荔枝膏,清凉可口的梨子汁嘞~” 清脆的叫卖声让苏幕回神,他看着眼前的糖水铺,心头有些窘迫。 “哦。”干巴巴的应了声。 “不然,换一家?” 夏侯遮话音刚落,站在糖水铺前的老板娘不愿意了。她圆脸杏目,一对眉毛又浓又密,裹着桃红对襟褂的胸脯鼓鼓囊囊,插着腰一往前挺,那些围坐在桌旁的男子眼睛都直了。 “哥说的话奴不依,奴的糖水要是在邺城排第二,那就没人敢第一了。”老板娘说的又急又快,但她的嗓音却很软,硬是把生气变成了打情骂俏:“侬要是换一家,那肯定会后悔的!” 原本正尴尬的苏幕像是找到了台阶,立刻就势下坡:“既然老板娘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尝尝吧。” 掐着腰的老板娘当场表演了个变脸,她拉下的嘴角一提,指着里面的空桌就道:“公子里面请~” 这处摊子摆在街角,里面简单放着三张桌子,外面则是老板娘做甜水的架子。问清他们要的东西后,老板娘便扭着腰去做了。 苏幕随意的打量了下周围,发现隔壁两张桌子上分别坐了四个男子。这些人桌上没多少东西,且视线一直黏腻的绕着老板娘。看见那些淫邪的视线,苏幕心里有些膈应。 “哎哟!” “谁打我?” 几声惨叫突然响起,旁边桌的男子纷纷站起身,捂头的捂头,捂背的捂背。就在他们破口大骂的时候,苏幕突然听见破空声。 “啊!” 这次众人看清了,原来袭击几人的是从黑暗中射出的石子。那四人的额头都被打的青紫,略微碰碰便疼的哇哇大叫。 “什么人?谁敢打你马大爷!” “给我滚出来!” 那四人被气得怒发冲冠,奈何石子是从黑暗中射出来的,他们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老板娘,她裹着围裙从架子后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在看见那四人头上的伤后,她吃了一惊,然后眼里闪过惊慌。 “怎么了?老子也想知道怎么了!特么的到底是谁在寻晦气!”一个脸上有疤的大汉朝地下吐了口唾沫,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在看见坐在旁边淡定的苏幕两人后突然眼中一动。 “说!是不是你们干的!”大汉抄起桌上的筷筒就摔过去,吊梢眼中全是凶狠:“敢暗算大爷,胆子不啊!” 其他三人得了指示,脸上挂着狞笑围过去。 满头雾水的老板娘看着苏幕两人,眼中几经变换,最后一咬牙媚笑着上前:“哎哟,这肯定是误会!马爷,您就当给奴家个面子,这俩哥白嫩嫩的那能伤到各位爷呢?” 刀疤脸大汉冷笑:“看在你面子,你是我什么人啊你?难道说,你是终于想通了,愿意从了马爷啊?” 杜三娘脸色一僵,她微微回身朝苏幕两人做眼色,示意他们快走。 “奴家蒲柳之姿,那里敢高攀马爷您呢?而且,奴家已经有相公了。” 刀疤脸冷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马爷一直忍着你那是情趣。今儿不想忍了,你最好给我识相点!” 其他三人也调笑道:“就是,天天说自己有男人,也没见男人在那?” “估计是个乌龟王八,缩在壳里不敢出头吧~” “哈哈哈!” 杜三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手指微微蜷缩,似乎在尽力忍着什么。 那几人越说越下流,苏幕忍不住要站起来。他一动,夏侯遮就压住了他,薄唇里吐出两个字:“我来。” 翩若惊鸿,宛如游龙。 这是单方面的殴打,不过片刻,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四人全都躺到在地。这次,他们甚至连呻吟都没发出来。 “太吵。” 苏幕晃过神,连忙站起来:“他们没死吧?” 这些人虽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至少不能死在夏侯遮的手上。 被惊呆的杜三娘也唬了一跳,她连忙扑过来:“他们是白虎帮的人,被打死了白虎帮肯定不会罢休,你们快走!” 夏侯遮拦住苏幕,有些嫌弃的看着地上那几人:“没死,晕了而已。” 苏幕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怎么善后。” 蹲下去查看的杜三娘也发现了,这几人虽然看着凄惨,但确实还有呼吸。她抬起头,眉眼间之前的媚态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感激与歉意:“那会想着多点人他们就不敢直接动手,所以才是我连累了两位,强龙不压地头蛇,二位先走,剩下的事交给我吧。” 苏幕温声道:“人是我们打的,那有就此罢手的道理。” 夏侯遮朝前一步挡在苏幕面前,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几乎是立刻,两个黑衣人从夜色里奔了过来。 “送到衙门去。” “喏。” 没有多言,那两人十分利落的一手一个,如来时那样迅速消失。 苏幕看着面前的背影,心里默默冷哼。什么走丢了,感情这些人全都藏着呢! 杜三娘有些恍惚的瘫坐在地上,她抓紧围裙,不敢相信一直困扰着她的心头大患就这么被解决了。 苏幕从夏侯遮身后绕出来,看见她后有些怜惜:“老板娘不必担忧,若是那些人素日就作恶多端,此次衙门定会秉公处置的。” 杜三娘抬起头,脸上神色似哭似笑。她撑着地站起身,用了抹抹脸后恢复了镇定。杜三娘朝着两人深深行礼:“多谢二位恩公,民妇无以为报,只能来世结草衔环” 夏侯遮又想故技重施,苏幕眼疾手快的拽住了他。一边用力,他一边打断了杜三娘的话:“不用不用,老板娘你不是说你家邺城第一吗?那不如就送我们两碗梨子水吧。” “噗嗤。”杜三娘忍不住笑道:“公子真会开玩笑,两晚梨子水值得什么,您若是喜欢,那民妇便把方子抄给您。” 这么一展颜,苏幕忍不住叹道:“世道不易,怀璧其罪。老板娘既有相公,那晚上还是让他陪着你一起摆摊吧。” 正在不屑挣扎的夏侯遮突然安静了,他拉着苏幕重新坐了回去。 留在原地的杜三娘眼中浮现几许怅然,她犹豫了一会后突然跪倒在地。 苏幕一惊,立刻就站起来侧过身去:“这是何意?” 杜三娘狠狠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不过眨眼,她松松挽着的头发便垂了几缕下来,额头上也冒出血丝。 “二位公子是贵人,也是好人。民妇斗胆民妇不要脸想求二位一件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杜三娘和她相公之间很简单,与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一样,都是家里长辈做了决定,之后过了礼便成了亲。 然而成亲三日,她相公便进京赶考,从此,音讯全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梧桐半死清霜后 亥时,金水街外甜水铺。 “你寻了六年?”苏幕倒了杯茶,推到杜三娘面前。 看到这位俊雅公子眼中真诚的关心,本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的杜三娘蓦然红了眼眶。虽然被苏幕请到了桌子前,但她也只敢虚虚坐个板凳沿,就着冷风残月,寥寥几句便把她这六年给交代完了。 “是,妾夫君是昭和十六年入的京。他到的时候,还托同乡给家里捎了信。” 说着,杜三娘心翼翼的从胸口处掏出一一块扁平的,用布裹着的东西。 这布足足裹了三层,解开后,里面是个泛黄的信封。 杜三娘粗糙的手指拂过信封,艳丽的脸上闪过几丝甜蜜:“他在信里说,京城里的糖水没有我熬的好喝” 苏幕心里几许唏嘘,在这种时代,交通通信不便,一个进京赶考的文弱书生,实在有太多种生死不明的可能了。 杜三娘没有沉溺太久,她把信封捧到苏幕面前,脸上浮出急迫的表情:“从他失踪那年起,妾整整找了六年。沿着老家进京的路线,妾来回走了十几遍。我挨家挨户的去问,发现夫君他根本就没离开过邺城。而且”杜三娘眼中有着莫名的恨意:“而且我还遇到了十几个跟我一样的人!” 瑟瑟冷风吹过甜水铺悬挂的招牌,昏暗的角落里,杜三娘的声音很轻:“我找的时候才发现,从十年前起,这京里就偶尔会有举子失踪。纵使家里的人报了案,最后全都会不了了之。” 一直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夏侯遮睁开了眼:“哦?” 杜三娘有些畏惧他,苏幕连忙柔声道:“老板娘你说清楚些,若真是这位才是能帮到你的人。” 夏侯遮的视线移过去,肉眼可及的温和了下来。 杜三娘定了定心,她在桌子底下的手搅成一团,目光有些踌躇。但没过多久她便有了决断,苦笑一声道:“公子您就叫我杜三娘吧。妾找了六年,忍了三年。知道夫君的失踪有蹊跷后,我便去衙门天天守着。可那些官吏们只是随意查查便结了案,根本不理会我的口供,若是去的勤了,他们还会把我哄走,说我是疯子” “路上碰到的人,大多找了两年便死了心,最后还会来劝我,说何必那么较真可那是我的夫君,结发为夫妻,生死永不离我都放弃了,谁还会为他奔走呢?只要一想起他可能会在那里受苦,我的心便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熬” 说着说着,杜三娘这些年的苦楚像是找到了渠道,几乎是瞬间便泪流满面。 苏幕听的心里沉重,在对女子如此严苛的大渊,简直不敢相信杜三娘这六年都遭遇了什么。而这一切,全都是为了那个只做了几日夫妻的丈夫。 “你还知道什么,全都说了。” 杜三娘错愕的抬手,露出糊成一片的妆容。她似乎是怕自己回错了意,喏喏的望着说话的夏侯遮:“您您是愿意帮我吗?” 夏侯遮没有回答,而是拉着苏幕站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府。” 感受到手腕上的温热,苏幕有些别扭,但看到夏侯遮很自然的样子,他有些怀疑难道在大渊,男子与男子间都是这么来往的吗?若真是如此,那也太 “我也去吗?” 夏侯遮疑惑:“你不想去吗?” 苏幕默了默,但他无法反驳,毕竟他确实很想知道杜三娘的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幕转移了话题:“杜娘子,你可以先把铺子收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杜三娘仔细收好桌上的书信,她摇了摇头毅然道:“不用了,妾等了这么多年,真的是一刻都不像耽搁了!” 这毕竟是她谋生的家什,苏幕正要再劝,夏侯遮招招手,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人又冒了出来。 “把地址告诉他们。” 在杜三娘的千恩万谢中,苏幕看着这些收摊子也很利落的人,悄悄靠近夏侯遮问道:“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暗卫?” 夏侯遮嘴角微勾,刹那间如同融化的冰川,露出罕见的柔和。 这个问题,上辈子他已经回答过一次了。 “他们是我家中的亲卫,不会蹲在房梁上。若是那一日我成了亲,他们也不会听墙角。” 苏幕有些纳闷的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等进了夏侯府,被灌了姜汤,换了衣衫盖着毯子窝进躺椅里昏昏欲睡时,苏幕的不真实感越来越强烈。为什么他来的是夏侯府,但却跟回了家没什么两样呢? 看着身上的白色软毯,苏幕深沉了。 他一直想要个这样的毯子,但还没得及去定做,没想到会在夏侯遮这里用上了。也不知,回头能不能顺手牵个羊 夏侯遮沐完浴过来,一进门便看见苏幕深陷在白色软毛中。他不由自主的放轻动作,关上门慢慢走了过去。 苏幕原本正闭目假寐,夏侯遮刚来他就发现了,本想顺势起来,但对方放轻的脚步让他犹豫了下,然后再想睁开眼就觉得时机不对了。 温暖的房间内,一股清淡的气味轻缓而不容质疑的包围了苏幕。似乎是刚沐浴后的澡豆香,但又有佛堂里常年供奉的佛香。甚至,苏幕还闻到了那天充斥在山洞里的竹叶清香。 感受到那股若有似无的视线,苏幕睁开眼的想法越来越弱。他自暴自弃的想,大不了就在这睡一夜,看你能看多久! “砰砰砰。”门外响起敲门声:“将军,东西整理好了。” 苏幕感觉到夏侯遮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等他拿了东西再次把门关上的时候,苏幕很自然的睁开眼:“咦,夏侯兄你来了?” 夏侯遮没有拆穿他,而是端着食盘放到苏幕面前的桌子上:“先进食。” 修长的手指将食物一盘盘端出来,几乎都是素食,而且做的都很好看。就连那两碗饭,上面都点缀着一片精致的花瓣。 苏幕在心里唾弃自己已经晚期的颜控,但眼里却露出了真实的渴望。 这顿饭,苏幕吃的心满意足。等到把东西撤下去,夏侯遮才拿起刚刚被一起送过来的案卷。 “我让人把有记录的举子失踪案卷都调了出来,杜三娘也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苏幕好奇的探身翻翻这些东西:“好新,好少。” 十几个案子,全放在一起也就薄薄一摞。 夏侯遮快速翻阅,一心二用道:“嗯,这些都只以失踪结案。” 苏幕拿起杜三娘的那份记诉,越看越觉得蹊跷。 “那些人全都是寒门子弟,而且家乡偏远,很多都是失踪了两三年家里人才发现不对。” 夏侯遮点头:“虽然报了官,但因为没有油水,所以全都不了了之。” 苏幕有些心惊:“这很像有人刻意为之。” 夏侯遮把所有卷宗都翻阅完了后掩卷沉思,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 苏幕第一次看见他认真思索的模样,心里有些稀奇,便多看了两眼。 夏侯遮抬起头,有些疑惑:“怎么了?” “咳,”苏幕用拳抵住嘴:“你看的那么快,会不会遗漏什么?” 夏侯遮很干脆的将卷宗递过去:“随便问。” 苏幕愕然,他只是想转移话题,怎么这人如此较真。 然而对上那双幽蓝的眸子,苏幕很快便屈服了,他利落的接过卷宗:“昭和十五年案。” “青松县王志博,年十九,昭和十三年举子” “昭和十八年案?” “万阳郡刘光之,二十三其母报案,疑落榜后自尽。” 苏幕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人,他只是想让夏侯遮随便说说便罢了!谁料到这人竟然过目不忘,不过是翻了一遍,竟然就把这些案卷全都背了下来! 夏侯遮疑惑的望着他:“不问了?还有六份呢。” 苏幕把案卷放到腿上,诚恳的抱拳:“是我输了。” “何出此言。”夏侯遮眉头皱起,俊朗的容颜上全是不解:“我并未和你比试,这些案卷记载浅短,速记十分容易。” 苏幕揉揉额角,他把杜三娘的记诉和案卷放在一起:“这些人,除了家贫之外还有其他的共同点吗?” 夏侯遮从善如流的改变了话题:“暂时还未发现,但我已经让人去打探了。” 苏幕点点头,他翻着手下的案卷,一时间颇为唏嘘。在这个时代,一个家庭若想出人头地,那最好的办法便是出个读书人来改换门楣。但读书是个烧钱的事,能成为举子入京赶考,这些人的家里不知付出了何种代价。 再想想,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大,当初必定是意气风发。然而世事难料,数年之后,这些人留下的痕迹,只剩下这薄薄的案卷,以及亲人无尽的遗恨。 想着想着,苏幕突然一顿。 昨日那位夫子的话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上一次这么有耐心的还是六年前的岳清呢自从他离了学馆,老夫便再也没听过他的音讯了。” 那位岳清也是失踪,会不会是有着同样的遭遇?但,能够进入兰陵学馆,他家里应该不算寒门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头白鸳鸯失伴飞 兰陵学馆。 岳清是六年前失踪的,但夏侯遮调来的失踪举子案卷,里面却没有他的名字。 苏幕扯了个理由,去跟夫子询问了岳清的信息。果然不出所料,在夫子的记忆中,此人的用度并不像寒门。再询问了学馆中一些积年的老人后,苏幕发现岳清似乎对自己家庭讳莫如深。 从膳食馆出来,外面院里的枫树正在簌簌落着叶子。 苏幕漫步走下台阶,心里暗暗思忖那个满身疑团的岳清到底是什么人。 “喂!”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 苏幕浑然不觉,继续朝前走。站在走廊上的苏钰心里一堵,眼看这人快出了院子,他按捺下怒火,冷着脸叫道:“苏幕!” 沉浸在思绪中的苏幕没听见,自顾自便出了院子。 陪在苏钰身边的方管事心里发急,他不敢抱怨,只能声哄着苏钰:“公子诶,您就忍忍性子。” 苏钰低声怒吼:“凭什么都让本公子忍这个野种!” 方管事脸色发苦:“夫人专门叮嘱过,秋菊宴的帖子一定得您亲自递过去。公子,老奴知道您委屈,但就当是为了夫人吧!” 苏钰心里也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其实他大致猜得到母亲的意图。现在确实应该忍忍,等这个野种没了利用价值,那到时想怎么处置,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理顺了气,苏钰淡淡吩咐:“晚上送只哈巴狗到本公子房间。”他警告的看了方管事一眼:“不许让母亲知道!” 方管事心里一憷,看着身前这位玉雪可爱的童,本以为也算经过事的他微微后退。但不过瞬息,他便低头讨好道:“是是,老奴知道了。” 两人在这交谈,还好苏幕走的不快,紧走了一阵,苏钰便在学舍前追到了他。 发现前路被阻,苏幕抬起头,看见身前两人,他眼里闪过疑惑。 苏钰高昂着头,不情不愿的道:“喂,喊你你听不见啊?” 苏幕意味不明的哦了声。 “啧,真是穷酸。”苏钰面带嫌弃,然后朝方管事示意道:“娘亲就是仁慈,人家都不愿意住在苏府,结果还巴巴的把份例送过来。” 圆滚滚的方管事摸着肚子,和气的望着苏幕:“大公子,夫人跟老爷商议了下。您刚来京里,又别府独居,想来手头应该不宽裕。夫人就在公中支了些银子,然后自己又贴补了些,吩咐公子送给您。” 苏幕看着那个不算太大的包裹,兴致缺缺的又哦了声。 看他这样,方管事脸色不变,就连苏钰都只是站在一边憋气。苏幕觉得新奇,于是便多说了几个字:“多谢美意,但该安置的已经安置好了,苏某也不缺这点银子。” 方管事面露不赞同,他三两下解开包裹,里面顿时露出白花花的银子。 左右经过的学子们视线被吸引过来,大渊货币体系复杂,但里面真金白银还是硬通货。 苏幕对那些银子没兴趣,他看见了包裹里有些陈旧的女子钗环,两件黄金的步摇都已经泛黑了。 方管事坦荡荡的捧着包裹,旁边的苏钰眼含讥讽:“怎么,你是不是嫌这首饰太破旧了?其实本公子也这么觉得,像这种又丑又烂的,简直上不得台面。” 苏幕微微拱手:“在下确实不需要,劳烦两位白跑一趟了。”说完,他便抬脚想从旁边绕过去。 方管事连忙道:“大公子别慌!老奴都给忘了,夫人不止让给您送银子,还吩咐把那位的旧物事给带给您。”他笑着将包裹朝前递了递:“就是年月久了,那位本就没留下什么,所以老奴拢共就只找到这些。” 苏幕停下了脚步,下颌绷的很紧,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的模样。 “那位,那位?”他侧头盯着方管事,冷冷道:“难道你说的是苏时行三媒六娉,苦苦哀求,所以才十里红妆下嫁过去的那位吗?怎么,不过是十几年,她就成了不可说?” 方管事一愣,然后连忙含糊:“没有,没有。” 苏幕还没来得再说,旁边的苏钰倒是跳脚了:“你说谁?我娘才是我爹明媒正娶的苏府女主人!你在做青天白日梦呜” 这一次,苏家公子还是没逃脱被捂嘴的下场。 方管事用力捂住他,手里的包裹有些不稳。苏幕忍了忍,最后还是一个箭步上前把包裹夺了下来。 “东西本公子收下了,但是以后”他冷冷的瞥着两人,虽然没有再说,但话里显然有未尽之意。 匆匆走回学舍,苏幕将包裹放在桌子下。他跪坐在蒲团上,左手隔着布料扶着那些钗环。 此刻是午休,学舍里的人大多在休息。或许是秋天的原因,苏幕的心中有着一股郁燥之气。 关于女子的嫁妆,大渊的法令规定其为私有,即不属于夫家。女子去世后若有子女,则嫁妆由子女继承。若是没有,则由娘家决定是收回还是赠于夫家。 敖嬷嬷跟苏幕描述过杨婉兮当年出嫁的盛状,身为郡王府唯一的嫡女,杨家生怕她不适应清贫的苏家。于是,那些嫁妆被加了又加,光是白银就是整整十万两。 更别提首饰绸缎,各色家具器物,珍奇古玩。 从包裹里摸出一只金钗,上面雕着只振翅欲飞的云雀。看得出这只钗废了不少心思,云雀的羽毛清晰可见。可惜的是整只金钗锈迹斑斑,而云雀原本活灵活现的眼睛,也只剩下两个黑窟窿。 估计是把宝石给扣下来了。 苏幕低头对上云雀眼中的空洞时,他的嘴里溢出一丝叹息。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苏幕在姑苏的时候,心心念念着想去母亲坟前祭拜。 苏幕来了邺城后,有很多机会去,但他都没有去。因为,那是苏幕的娘亲。而最终,苏幕客死他乡。 同理,虽然他知道可以向杨府求助,但他也不愿意。像杨府那样拎不清的外家,他是真的瞧不起。当苏幕死的时候,这门亲缘便已经断了。 把玩了一会,苏幕把金钗放了回去。然后他突然发现,包裹的底层压着什么东西。 是封请柬,请的是苏府众人,地点在西园,办的是赏菊会。 落款写着杨璟恭请。 苏幕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份精致华美的请柬,安郡王府杨璟。若是没记错,这位就是苏幕的便宜表哥吧。 原来,这位跟苏家人关系这么好吗?是谁把这份请柬放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时,原本坐在旁边闷不吭声奋笔疾书的柳雁突然瞧过来,他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苏兄,你怎么会有赏菊会的请柬?” 苏幕抖抖请柬:“你认识?” 柳雁颔首:“赏菊会向来由几大世家轮流举办,能参加的人都颇有身份地位。昨日李松把请柬带过来炫耀,所以我才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眼里露出几分艳羡:“没想到苏兄你其实深藏不露。” 苏幕摆手:“柳兄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 柳雁不信,他苦笑一声:“苏兄你放心,我又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你能被邀请,我只会为你感到高兴。” 苏幕又解释了几句,见他将信将疑,干脆便问了自己一直好奇的事:“柳兄你刚才提到李松——其实在下一直很好奇,为何这位对安郡王府有着那么大的敌意?” 柳雁捏了捏鼻尖,左右环顾了下后把蒲团朝苏幕这边移了移:“我也是道听途说,苏兄听听就算了。” 李松为何敌视杨家,这事真是儿没娘,说来话长了。李松家里是镇北将军府,以武勋封爵,在夏侯翎没出现之前,李家的兵权最大。夏侯翎横空出世后,李家虽然暂避锋芒,但依然不可觑。 李家人口单薄,李松父辈只有兄弟两人。老大是李松的爹,但在与西於对战时与老镇北公一起殉了国。李松当时刚两岁,他母亲也是青春正茂。 李松的二叔李惜辞行事放荡不羁,在父兄战死侄儿年幼的情况下,他顺理成章袭了爵。而这位新鲜出炉的镇北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代兄放妻,让他大嫂重新回了娘家,甚至还亲自为她介绍了现在的夫君。 对于这件事,当时在邺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柳雁颇为不耻:“女子最重名节,他大嫂本已立志为夫守节,结果却被叔子强行放归。”他把声音压得更低:“据说,是因为镇北公怕她守着李松,将来会借长嫂的名头来抢夺爵位!” 苏幕第一次听闻这种人物,虽然没看出这与“李松为什么敌视杨家”有关系,但他还是饶有兴致的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 然后便是李惜辞稳稳掌控着镇北将军府,而李松则长在他的膝下。奇异的是,虽然外人纷纷议论镇北公居心叵测,甚至阴谋论李松会何时夭折。但直到今天,李松依然活蹦乱跳,甚至还十分崇拜他二叔李惜辞。 说到这,柳雁终于开始说重点了。 现任镇北公李惜辞,年轻时是个十足风流的人物。他的红颜知己遍布天下,据说连江南艳红阁都包的有花魁。但,到了现在他已年至不惑,但却始终未曾娶妻,甚至连个子嗣都没有。 虽然有着各种猜测,但李松却始终将自己二叔孤身的原因归结于一人,那就是杨家曾经的嫡姐。 因为,那位杨姐,是李惜辞唯一一位专门请了大媒上门求娶的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更深夜静,外面滴不尽的秋雨让人心烦。 内室突然响起动静,守在外间的武蹬了一脚,窝在被子里迷迷糊糊道:“公子?” 被噩梦惊醒的苏幕散发坐在床头,冷汗顺着额角滴落被面。他平息呼吸,哑着嗓子道:“没事。” 秋风夹裹着雨丝,不知疲惫的拍打着树叶。倚在冰冷的床头,苏幕心里想到,也不知明早落叶又会积了几寸。 外间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武裹着衣服把蜡烛端进来:“您又梦魇了?” 苏幕避而不谈,他略带责备:“不是让你回屋睡吗?着凉了怎么办?” 武努力对抗睡意,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咧嘴:“没事,睡在塌上呢。而且昨天李大夫给家里人把脉,他说我健壮的跟牛犊一样呢!” 说着,武有些遗憾:“要是能把我的健壮给您就好了” 苏幕莞尔,他抑制不住咳了两声,原本苍白的脸庞泛起几缕红晕。这两天他旧疾又犯了,整个人怏怏的,总有些厌世的感觉。 武熟练的把炉上的温水倒进杯子里:“公子您喝点水。” 苏幕从床头抽出帕子,伏在床沿上越咳越厉害。武连忙过去顺气,把他垂下的头发拢到身后。 “李大夫都说了您这场病是‘作’出来的,公子您明知道自己身子弱,天天起早进学就算了,偏偏还要到处跑来跑去” 苏幕止住了咳,他推了推武:“跟你哥学会了,真是唠叨!” 武的狗狗眼瞪圆了,他愤怒的控诉:“那是公子您做的不对!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您明天还非要去那什么秋菊宴!” 苏幕漱完口后胡乱把他朝外赶:“去去去,睡你的觉。孩子晚上不睡长不高,心你明年还是矮子!” 听到这恶毒的诅咒,武伤心的捂住胸口,他跺跺脚朝外走,边走边嘀咕:“长得高的都是大傻子!” 听到他这句酸味十足的话,苏幕忍俊不禁。他的视线移到窗前的书桌上,那上面搁着好几个精致的食盒。 长得高的都是大傻子,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毕竟有位姓夏侯的,他确实像个傻子。也不知这人怎么想的,自从那次遇上后,府里天天会收到这样的食盒,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 偶尔,还会有一两本时兴的游记。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是在追姑娘吗? 苏幕垂下眼帘,虽然在心中不断吐槽,但不得不承认,想起了这人后,他因为梦境而产生的压抑感消退了不少。 敖文一直有在京师里打探消息,但他的侧重点是在苏家。所以,直到那天听柳雁说,苏幕才知道这邺城里还有个人与杨婉兮关系匪浅。 近些年来镇北公深居简出,听说最常去的便是万竹山报恩寺,倒是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意思。 苏幕揉揉眉心,若李惜辞真的对杨婉兮情根深种,那杨婉兮难产的事,他就没有起过疑心?若是有,那苏时行这些年怎么还风风光光的。 想来想去,他还是倾向于世人以讹传讹,真实的情况是李惜辞并不在乎杨婉兮。 卧室内虽然很暖和,但听着外面的风声,苏幕还是打了个寒颤。他滑进被窝,仰躺盯着帐定。过了会,他从床头摸出一张折起的信笺。 上面的字风骨凛冽,笔锋间满是肃杀。然而,笔迹相反的,是信笺上短短的两行字。 “无事,有我。” 苏幕撇嘴,看着这四个字无声的吐槽:“还真是珍惜笔墨啊。” 在看到那张秋菊宴的请柬后,他一开始打算装作不知道。但过了两天,他突然又想知道苏家那群人到底在算计什么。 左思右想后,他给夏侯遮送了封书信,希望能在那天跟他借两个身手好的人。然而没想到的是,夏侯遮没有借人,反而写了这份信笺。 还有那个送信人笑嘻嘻说的话:“将军让的转告,咱们夏侯府里身手最好的就是他了。” 用力将信笺拍到枕头边,苏幕拥着被子,就着雨声缓缓入眠。 一夜无梦。 第二天,雨停了。 武站在廊檐,苦大仇深的朝外伸着手,嘴里嘟囔:“不该下的时候跟破了天似的,该下就一滴都舍不得给!” 苏幕慢条斯理用完早餐,问道:“马车准备好了吗?” “长平在门口等着了。”旁边的人答道。 苏幕点头后正要起身,武一个箭步窜上来,诚恳的望着他道:“再等等吧公子,的看这天说不定马上又要下雨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苏幕忍俊不禁:“管它干嘛?” 说着他安抚的摸摸武头顶:“行啦行啦,你公子心里有数。今天人多且杂不好带你,等回头专门带你出去玩啊。乖。” 武被顺了毛,只能丧气的妥协:“那公子您晚上记得回来喝药啊。” 苏幕嘴里一苦,泄愤似的用力搓他脑袋:“喝药喝药,天天就是喝药!” 赏菊会今年由杨家主办,所以原本不够资格参加的苏家,今年也借着与杨璟的关系收到了请柬。 短篱疏雨正离披,淡白深红朵朵宜。 整个西园,今日从入口开始,各处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菊花。泥金香c紫龙卧雪c朱砂红霜很多名贵的品种从很久前便开始配置,只等着今天才让它们彻底绽放光彩。 苏绾穿着特意定做的华服,紧紧跟着俞氏,不时还紧张的扶着步摇。 俞氏站在角落里,有些怒其不争:“把头抬起来!你怕什么!” 苏绾搅着手帕,往日里她虽然在心中从不觉得自己比那些贵女差。但不知为何,刚刚不过是跟着母亲与几位夫人攀谈,她却有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 “我我觉得这些人都瞧不起我” 俞氏看到她瑟缩的样子,眼里满是郁气:“瞧不起你怎么了?她们再瞧不起你,只要男人喜欢你,那你就是最后的赢家!” 苏绾嗫喏,虽然有些心机,但她毕竟涉世未深。今日西园里贵人无数,往来皆为世家侯门,面对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人,她忍不住就会惶恐。 俞氏扫了眼周围,见无人朝这边看,她压低声音飞快道:“你要抓住机会,若是今日再不把你和卫昭的婚事定下,老爷可就要把你嫁去寒门了!” 苏绾浑身一颤,她连忙抓住俞氏:“不要!娘我不要嫁!女儿这辈子只会嫁给卫哥哥!” 俞氏反手握住她,眼神沉沉:“那就争气点!把你的身段拿出来,男人都吃那一套!” 苏绾吃痛,她不敢痛呼,只能声转移话题:“娘,那个人会来吗?要是他不来,”她朝后园望望:“您不就白费了功夫?” 俞氏松开手,掏出手绢在嘴角优雅的点了点:“今日镇北公会出席,而且还是杨家主办,我就不信他能忍住不来。” 苏绾把手藏在袖子下,忍着痛好奇道:“都说镇北公是为了个女子才终身不娶的,他真那么深情吗?” 俞氏眼中闪过刻骨的嫉妒,她压低声音:“乖女儿,你要记住,全天下的男子都是见异思迁。你爹是,镇北公也是。那些传言,不过是世人传得谣言罢了。” 等到确认苏绾整理好了,俞氏端着得体的微笑,再次带着她去寻人说话。 远远的一处亭子,里面坐着几位华贵夫人。虽然容貌不再年轻,但通身的气质却会让人忽略掉她们脸上的细纹。 “那就是苏时行的继室?”紫衣高髻的夫人斜歪着身子,懒洋洋的问。 “对呀,这京里,也就她一把年纪了,还要把腰束的跟二八少女似的。”回答她的夫人一身藏青,手里拿着的团扇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秋菊。 紫衣夫人偏头瞧了瞧她的团扇:“阿蝉,我记着以前杨婉兮撕坏过你不少扇子。怎么样,想想她如今连尸骨都烂完了,有没有十分快意。” 被称为阿蝉的夫人抬起头,脸色不变:“应该是陈夫人快意吧,毕竟你家老爷上月又纳了个新宠,听说那性子可是颇像故人,明媚娇艳的很呢。” 陈夫人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她冷哼一声。同坐的其他几位连忙劝和:“二位何必为了个肮脏玩意儿坏了和气,那位继夫人谁还不知道底细?苏大人的正头娘子刚去,她就被巴巴抬了进去。隔了年说得了女儿,喏,就是跟在她后头那位。对外苏家说她年方十六,但其实这姐已经十七了!” 地位再高,听见隐秘的八卦还是会兴奋。有位不知这事的夫人饶有兴致:“为什么要把年龄改了?” “因为人家正头娘子也才嫁去十七年啊!” 追问的夫人用团扇掩住嘴唇,眼里遮不住的惊讶:“那就是说,这位继夫人和苏大人早就” 坐到旁边吹风的陈夫人冷笑:“可不就是吗,长的美又如何,不还是管不住相公偷吃?” 阿蝉也慢条斯理的沏着茶:“我等身为正室,何必要跟那些妾室争宠。只要把好中馈,娘家不倒,谁还能逼我们让位不成?最怕的,就是沉溺于那些话本,去妄想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说着,她抬眼望向陈夫人:“你说是吧,清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赏菊宴 苏幕本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然而等他到了西园,外面的马车早就停的满满当当。 西园原是皇家御园,是先皇专门为宠妃赏花而建的。今上继位后,有人上奏说西园劳民伤财,建议将其销毁。当时先皇御驾归天刚满三年,圣人觉得不可大动土木。于是御笔一挥,曾经只有皇帝贵妃才能去的西园被开放,成为世人皆可往的游玩之地。 想到市井里关于先皇和贵妃在西园那里那里,怎么怎么样的香艳传言,苏幕只觉得这座园子无端就暧昧的很。 刚下了马车,苏幕就看见夏侯遮带着人大步从前面过来。他略有些不好意思,便连忙迎了上去。 他一动,夏侯遮更快了。也没看清,好像晃个眼人就出现在了苏幕面前。 “别走太快。” 苏幕连忙住脚,但惯性却让他朝后倾倒。夏侯遮顺手便将人扶住,虚虚揽在怀里。 “多谢。”苏幕后退两步,脸上笑容不变:“劳烦久候。” 夏侯遮打量着他的衣着,似乎在估量什么。听到这句话后摇摇头:“刚到。” 这时落在后头的几人也跟了上来,听到这两字,他们神色古怪。 苏幕眉目含笑,先向那群人里的十二点头示意,然后道:“那,现在进去?” 夏侯遮朝他身后望望:“跟着你的人呢?” 苏幕对马车边的长平挥挥手,长平便很识趣的驾着车走了。苏幕笑着回身道:“苏某今日并未带人,夏侯兄,等下可就全仰仗你了。” 看到这人无赖的样子,夏侯遮眼中闪现笑意,他侧身让两人并肩:“那,走吧。”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苏幕还是看清了这人披风上有濡湿的痕迹。寒风带秋露,都日出了水痕还没干。苏幕垂了垂眼帘,心里晦暗不明。 秋菊宴的规格很高,来赴宴的也都是贵人。所以纵使是最外面的大门,也是由杨家嫡系亲自接待。 杨璟刚把庆王妃送进去,一回身就见到了夏侯遮。他浑身一紧,刚被亲爹杨尚揍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啊夏侯将军大驾光临,真是难得啊!”他笑容僵硬,脑中不断怒吼,这煞星不是不喜欢参加宴会吗?怎么今天会来!要是被他爹看见了杨璟心中惨淡,只觉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夏侯遮没有多言,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寒暄几句后便带着苏幕一起进去了。 等人走远了,杨璟才勉强找回脑子。趁着没人,他不解的问旁边的堂哥:“夏侯遮身边的那人是谁?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他堂哥也困惑:“我压根没见过啊,听夏侯遮介绍说是苏家苏幕,那个苏家啊?” 杨璟大吃一惊,他想起来了!那不就是上次送苏钰回家时碰见的人吗!怪不得眼熟!他心里涌出莫名的感觉,于是心不在焉的道:“能那个苏家,不就是姑父家嘛。” “你还跟他们有来往?”他堂哥怒斥:“要是被祖母知道,看二叔不扒了你一层皮!” 杨璟简直委屈:“可他不就是我姑父吗?到底是为什么不能来往啊!” 他堂哥指着他刚要说话,前面就又来了人。他堂哥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迎上去前冷声道:“不准来往就是不准来往,那来那么多为什么!” 进了大门,顺着圆形夹墙朝里走,围墙那边露出郁郁葱葱的绿竹,颜色十分清透。 前面引路的下人十分规矩,不远不近的走在前面。苏幕压低声音:“这里也有竹子。” 夏侯遮碰碰他手背,然后很自然的调整站位,尽可能挡住冷风。 “太祖喜竹,所以皇家御苑惯例植竹。” 跟在后面的十二一路都憋着话,此刻终于没忍住,像个猴样蹿了过来:“听说其实是秦君后喜竹,但太祖怕人说君后铺张,所以才说自己喜欢的。” 夏侯遮瞥了他一眼,十二连忙把头缩回去,又变成了鹌鹑。 苏幕望着疏朗不折的修竹,淡笑着道:“虚怀若谷,不畏霜雪,确实像秦君后会喜欢的。” 西园分为前后两部分,今日前园接待男客,后园接待女客。引路的下人声为两人介绍,等通过夹墙,前方豁然开朗。 一条潺潺溪水绕院而行,越过几座石桥后便流进了碧波荡漾的内湖。走廊巧妙的将空间分开,恰到好处的点缀着假山和太湖石。怒放的秋菊被放在路边,园内已经颇有些人了。 那些人三两成群,有手谈的也有赏花的,还有围在一起相互寒暄的。 大渊上层风气相对开放,推崇文教,凡事都讲究写意风流。苏幕看了一圈,发现这儿的人基本都宽袖博冠,然后还蓄着缕文士须。 侧身瞧着夏侯遮光洁的下巴,苏幕忍不住欣赏了好几眼。 夏侯遮微微垂眼。 苏幕嘴里溢出一声轻笑,正要开口,左前方突然有个人大步迎上来:“哈哈哈!世侄你竟舍得出门了?难得难得!” 苏幕扭头去看,发现来人约莫五十上下,一张四方脸上长眼鹰鼻,虽然笑容可掬,但却能感到些许阴鸷。 夏侯遮的气势无形中变了,他腰背挺直,目若寒星,散发出无形的威仪。 “陈大人取笑了。” 陈大人对他的冷淡恍若未闻,依旧十分热情:“你这子,怎么,刚封了冠军大将军,就连世叔都不叫了?” 虽然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但莫名,苏幕察觉到了他话里的不满。 夏侯遮淡淡一笑:“陈大人严重了,你我同朝为官,既然没有亲缘,那还是避嫌的好。” 陈大人笑容微敛,他扫了眼周围,苏幕很识趣的带着十二等人朝旁边退了退。 刚走到几盆菊花旁边,还没认真看呢,夏侯遮便追了过来。 苏幕望见他神色如常,虽然心里有些好奇,但却没有多问什么。倒是夏侯遮自己开口道:“他不是好人,别相信他。” 苏幕忍不住笑出声:“你在哄孩吗?”他眉头舒展:“什么好人坏人的你是怎么来区分的啊?” 夏侯遮没在意他的取笑,而是毫不犹豫的道:“取决于你。” “” 苏幕哑然,半响后他指着湖边泊着的船:“会划吗?” 事实证明,夏侯将军并不会划船。 原本坐在船舱里的苏幕探出头,晕头转向的道:“你不让十二来帮忙,难道就是为了在这转圈圈!” 明明湖面尚算开阔,但这艘船却在离岸不远的地方团团打转。 十二抱臂站在湖边,运功压住爆笑的欲望。 其他侍卫站在他身后,有一个不解道:“既然不会,那将军怎么还不让我等代劳?” 十二满脸深沉:“你不懂,是男人,就不能说自己不行。”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艘船突然像离弦之箭样朝湖中心而去。 岸上静了静,半响后不知是谁默默叹道:“原来,内力还能这样用。” 湖中水波潋滟,几只交颈的天鹅被吓得扑腾而起,连忙避开突然闯过来的不速之客。 刚刚事发突然,苏幕抓不住东西来固定,咕隆一下就往后倒仰。惊慌之中他只来得及闭上眼,并且在心里对夏侯遮竖了个中指。 片刻后,他察觉了异样。怎么这木板这么软,甚至还挺好闻。 苏幕脸黑了,他眼都没睁就用力把抱着他的人推开:“你故意的?” 夏侯遮松开手,深邃的蓝眸里闪过笑意:“不是,船到湖心了。” 船确实是到湖心了,只不过来的方式却让人无话可说。 湖心亭了原本正有两人在下棋,看到这边的动静后,一人起身大笑:“夏侯崽子,功夫不错啊!” 夏侯遮走出船舱,脸上笑意深深:“李叔。” 苏幕跟在后头出来,与那位李叔对视了一眼。他心里闪过赞赏,这位的风采,年轻时或许能与夏侯遮不相上下啊!有了他,这处简单的亭子都蓬荜生辉。 可惜的是,这位李叔应该年纪不了,纵使脸上没有多少沟壑,但他眼里深藏的疲惫和头上的白发却暴露了老态。 听到夏侯遮的称呼,那人站直了身子,神色有些惊讶。 原本正坐在亭中捏着棋子苦思的人也抬起头,瞧着夏侯遮道:“李叔?李惜辞,这称呼你有十来年没听到过了吧?” “十七年,”李惜辞满脸的一言难尽:“从他爹死,这崽子就再没叫过我了。” 那边的两人径直交谈,夏侯遮始终神色不变,他把船停好,示意苏幕下来。 苏幕掩住惊讶,心的从船上跳下来。 李惜辞看的有趣,他招招手:“这又是那家的崽子,竟然让阿遮这么关心?” 夏侯遮很自然的接过:“这是我的好友,他自幼便身子不好。” 李惜辞笑笑,没有再多问什么。苏幕也假装自己已经回答过了,略略行个礼便开始装聋作哑。 夏侯遮朝亭中坐着的那人行礼:“太卜大人。” 那人没应声,而是从棋篓里抓了把黑旗朝地上谁手一洒,略略看过后便惊道:“不好不好,夏侯将军,你近日恐有血光之灾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这是对朋友的关心 寒风送凉气,碧波漾修竹。 然而在这秋意瑟瑟的凉亭内,李惜辞却勃然大怒:“你这个输不起的老贼!” 他疾走几步,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太卜连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李惜辞!你能不能有点君子风范!” 李惜辞冷笑:“君子动手不动口,本君子今日便让你知道什么叫砂钵大的拳头!” “莽夫!” “神棍!” 亭外的苏幕目瞪口呆,凉亭内的那两人,刚刚还煮茶对弈,言笑晏晏,看起来优美而高雅。 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老鹰捉鸡? 夏侯遮拂开亭下的纱幔,带着苏幕走进去。 李惜辞气势惊人,但那位太卜大人却也身手矫捷。两人旗鼓相当,斗大的凉亭硬是弄出了聚众斗殴的效果。 苏幕贴着亭边,每当太卜快被追上时,他便心惊胆战。毕竟,这位大人身材纤细,脸庞白净,光看外表只像二十来岁。但他的那双眼,却又让苏幕不太敢肯定了。 澄澈见底,却又直抵人心。 有温热的东西碰了碰手指,苏幕低头一看,是盏白底斗笠杯。如蓑翁之斗笠里盈着浅绿的,正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 夏侯遮又用杯子碰碰他:“尝尝,他们收集了好几年才弄出来这么一杯。” “啊?”苏幕惊讶:“这么难得?” 夏侯遮眼底洒落笑意:“嗯,赶巧遇见,快喝。” 那边太卜虽是灵巧,只可惜体力不足。被撵了几圈后,他一时不查还是被李惜辞给抓住了。镇北公拎着他的脖颈,跟拎着待杀的鸡一样左右摇晃:“老贼,敢不敢承认你输了?” 太卜被衣领勒着脖子,恰好正对着苏幕这边吐舌头,他突然双目圆瞪,大笑道:“敢敢敢!是在下输了!” 李惜辞直觉不对,猛一回头,就见夏侯遮十分干脆的把斗笠杯放到苏幕嘴边,喂了下去。 喂了,下去。 “噗通!” 太卜被摔到蒲团上,他披头散发,乐不可支:“谁赢了?是吾还是君?哈哈哈,你我相争,子得利!” 夏侯遮把茶杯送到嘴边时,苏幕条件反射便张开了嘴。待茶水入口,他才明白为什么这会是几年才有的一杯。 或许茶叶不对,或许雪水不对,又或许天气不对。只有在这远离喧嚣的湖心,秋雨初霁,天抹微云。静了心,伴着凉风,才能砌出这样一盏好茶。 水气拂过纱幔,轻柔的在四周飘舞。 如此妙茶,却让人怅然若失,只因自此之后,再饮别味,终究微憾。 李惜辞捂住心口坐倒在地,太卜爬过去拍拍他肩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强求。” 如果他脸上的笑容不那么灿烂,或许能相信他是在安慰人。 夏侯遮倒是毫无愧疚,他掀开下摆找了个蒲团盘坐:“这盏千山暮雪,多谢两位了。” 苏幕被拉着坐到地上,闻言也连忙作揖:“是在下唐突了。” 太卜斜卧在地,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无事,反正我也喝不到,那谁喝都一样。” 李惜辞狠狠瞪着夏侯遮:“本公好意为你遮掩,你却趁机不告而取,真不愧是夏侯翎的种!” 夏侯遮轻笑:“李叔费心了。” 苏幕觉得蒲团下面有东西,伸手摸了摸,摸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棋子。棋子入手温润,表面被打磨的十分光滑,刚刚被洒落在地时,发出的碰撞声十分悦耳。 夏侯遮也拈起一枚黑子,指尖被衬托的修明如玉。他把棋盘上剩下的棋子全被拂开,然后将黑子落入盘中。 正居中元。 李惜辞坐直了身,他原本外放的情绪顷刻间荡然无存。没有作声,他拈起白棋贴着黑子而落。 你来我往,几手之后,黑旗从白旗的围堵中做活。 夏侯遮罢手:“你输了。” 李惜辞挑眉,指着棋盘:“分明活了。” 夏侯遮指向关键处的一枚黑棋:“这颗,是我的棋。” 李惜辞似乎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他笑吟吟的望着棋盘对面的夏侯遮:“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它分明在我的阵营。” “这颗,与我的棋是从一块玉上雕出来的。” 李惜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垂头看着棋盘,突然伸手将棋子全部拂落:“那不如换了棋子,重新开盘?” 苏幕没看清夏侯遮的动作,只见他的袖子一挥,原本被拂落的棋子竟然全都复位,与之前的摆放丝毫不差。 太卜轻轻咦了声,坐直了身子。 “何必费心去重新开盘,总有喜欢残局的。”夏侯遮神色淡淡:“只要弃了不规矩的,那便能继续下去。” 说着,他将中元处的白子捡起来,顺手便丢进亭外的湖水中,溅起了一朵水花。 一直在旁边观棋的太卜探身,他伸手抵住那颗被点出的黑子,通透的眼睛直直望着夏侯遮:“那,它,你要怎么处理。” 夏侯遮没有回答,而是起身朝两人行礼告辞。太卜没有挽留,似乎已经在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没有坐来时的船,苏幕跟夏侯遮沿着架在湖面的石桥慢慢朝岸上走。 桥下留有残荷,堪堪护着几颗枯萎的莲蓬。 苏幕察觉到夏侯遮的心情似乎不好,虽然这人向来表情很淡,但若只有两人时,他却毫不设防。 “你怎么了?” 夏侯遮怔了怔,像是没料到苏幕会开口询问。 苏幕叹气,虽然不懂之前在亭子里是在交谈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其实他心里压着很多疑惑,但不知为什么,比起询问那些疑惑,他此刻反而更想知道这人为什么不开心。 或许,是出于对朋友的关怀吧。 夏侯遮揉了揉额角,眉眼间难得露出些疲态:“我父亲,是死于名为‘春半’的慢性毒药。” 苏幕第一次见他如此脆弱的样子,难免有些心惊。而更心惊的,则是想起了他父亲是谁。 战神夏侯翎,一代传奇。世人皆知,他是多年征战落下病根,所以才会英年早逝。但夏侯遮说,他父亲是死于慢性毒药?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名为‘春半’,那该有多毒? 夏侯遮站在石桥的边缘,四周湖面开阔,清可见底:“身为将军,没有死在战场,而是死在阴私上。甚至还不是曾厮杀过的敌人的手笔。” 苏幕想起他在亭中说的话,如今再想,竟然字字心惊。 “你”苏幕措辞片刻:“还好吗?” 说完他就觉得说了废话,这种情况还会有什么好的?可也很无奈啊,他都不懂发生了什么,怎么夏侯遮连这种重之又重的事都要告诉他! 苏幕怀疑自己是不是缺失了一段记忆,一段与夏侯遮相交甚深的记忆。 夏侯遮偏过头,眼底露出柔和:“刚知道的时候不好,但现在很好。因为,我找回了最重要的人。” 他的眸子如同一片蓝海,层层的海雾后掩藏着未名的情绪。 “啊,”苏幕揉着鼻尖道:“那就好。” 两个人继续朝前走,沉默片刻,夏侯遮道:“等下若发生什么事,说实话便可。” 苏幕心中一动,他探究道:“会发生什么事?” 夏侯遮有些犹豫,随后含糊道:“事。” 苏幕奇了,这里面难道还有不可说?正当他又追问了几句,夏侯遮快无力抵挡的时候,十二突然提着轻功,半飞半跑的迎上来。隔着老远,都能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神,以及幸灾乐祸的表情。 “主子!办妥了,她们已经知道苏公子来了!” “谁们?”苏幕念头一转:“难道是苏家人?” 十二笑嘻嘻的点头,想再说什么却被夏侯遮轻轻瞟了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 苏幕无奈了:“这不是我的事吗?难道我自己还不能知道了?” 十二颇为赞许的点点头,夏侯遮眼神很凉,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朝人群里走去。 苏幕有些无语,他还没生气,这人倒是发的哪门子脾气?明明是自己的事,怎么他连知情权都没了? 十二凑过来悄悄道:“苏公子您真的想知道吗?” 苏幕反问:“你不跟着他?” 十二连连摇头:“属下的任务是保护您,以您的吩咐为主。”他嘿嘿一笑,似乎唯恐天下不乱:“那您要是坚持,属下也不能抗命不是!” 苏幕沉默了会,随即道:“算了。” 十二吃惊:“啊?” 苏幕缓慢的点点头,然后笑道:“过会自然就知道了。” 岸边这群人正在效仿先贤,他们取了漆器装酒,然后将其放置在回环弯曲的水渠中。 此时,酒杯正好停在一个身着蔻梢绿澜衫的年轻男子身前。酒杯一停,周围人轰然叫好。 “这酒杯真是识趣,年解元才高八斗,赋诗一首,必然会让此宴大为增色!” “快快快,笔墨伺候!” 苏幕走近人群,看清了那男子的面貌。约莫十八九岁,内敛中带着点微微的羞涩。似乎对众人的起哄有点无措,他从水渠边站起后,朝着四周连连作揖。 好一个隽秀少年郎! 人群外边,被陈大人截住的夏侯遮眸色深深。 “阿遮,你看什么呢?老夫说的话你听见没,现下不是跟镇北公翻脸的时候,你怎么就忍不住呢!”陈大人忍不住叹息:“你这孩子,真是沉不住气!跑过去把他打了顿又如何,人家一状告上去,陛下肯定会治你个目无尊长!” 夏侯遮把目光从远处收回,他垂下头受教:“确实,来日方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婚约 解元公岳林熙的诗透彻玲珑,周围人的夸赞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苏幕寻了个位置,远远瞄了几眼传阅的诗句。刚夸了几句,便见几个青衣婢女匆匆走过来,然后向招待客人的杨三公子声禀告了什么。 盘坐在水渠旁的杨三公子脸色不变,他理理袖子站起来,笑容可掬的朝周围作揖:“不知各位可看见苏幕苏公子了?” “苏幕是谁?” “愚弟并不识得此人。”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苏幕越前一步:“苏某在此。” 看到他的容貌气度,那几位婢女眼神闪烁了几下。 杨三公子似乎有些些吃惊,他神色缓和了些:“现在的少年郎,可真是钟灵毓秀。”说着,他招招手示意苏幕走过去。 其他的人都颇为好奇的看着苏幕,杨三公子莞尔:“些许事,各位继续,可不能只让岳公子独领风骚。” 主人家都发话了,其他人便默契的按下心思。 杨三公子领着苏幕避开人群,他低声道:“苏公子,烦请你去趟后园,那边有位姑娘有急事寻你。”他神色和煦:“少年人总是多情,这也算不得什么。” 苏幕领会了话中的好意,但他却有些不解:“苏某刚入京师,不知是那位姑娘有急事会来寻我?” 杨三公子指着后园:“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意味深长道:“顶多不过是笔风流债。” 几位青衣婢女袅袅行礼:“夫人在那边等着呢,还请苏公子去一趟。” 苏幕无不可,辞别了杨三便跟着她们朝后园走。而十二也一改常态,低着头装成胆的厮紧跟着。 走在路上,或许是看他神情实在无辜。一位婢女落后稍许,偷偷道:“那姑娘不知怎么进来的,拿着枚玉佩说是您送的。” 苏幕伸手去摸腰间,他素来不在意身外之物,压腰的玉佩都是顺手拿的。若是不心遗落,他可能连知道都不知道。 心里刚升起几分隐忧,十二突然偷偷扯住他袖子,然后趁婢女们不注意,朝苏幕露出了个挤眉弄眼的鬼脸。 苏幕顿了顿,想起了夏侯遮之前的话,于是乎,他什么担忧都没了。 穿过几个院落,远远便看见好些仆从守在一处月亮门外。见到苏幕这行人,有个婆子迎上前:“可算来了!” 为首的婢女弯弯腰,那婆子打量了下苏幕,眼里露出几许不屑:“也就长得好看了。” 苏幕神色泰然,那边通传的人匆匆出来:“夫人唤苏公子进去。” 外面仆从成群,有婢女有婆子,看样子不像是一家的。她们偷瞄着苏幕,纷纷用眼神去交流。 苏幕扫了一眼,抬脚进了院子。 这处院落不大,尤其是里面站着很多人后,更是显得狭隘。 苏幕第一眼就看见了俞氏与苏绾,她俩站在中央,神色恭敬和身边的蓝衣夫人在说些什么。 瑟瑟深秋,这处院子竟颇有几分三堂会审的样子。 杨家大夫人王氏束手站在上首,左右则坐着好几位衣着华丽的贵妇。院子中央的地上跪着一名女子。 “苏哥哥!”地上的女子突然直起腰,狂喜的看着跨进院子的苏幕。她发丝凌乱,双眼通红,看起来颇为惹人怜爱。 她这一喊,众人都调转了视线。满院的人望见进来的少年,脸色全都变了。 她的儿子! 坐在左边的杨夫人咔嚓折断了指甲,保养得宜的脸皮微微抽搐。坐在对面的李婵垂眼,放下了手中的团扇。 苏幕望向出声的女子,有些惊讶:“是你?” 俞氏连忙迎上前,语气里几分教训:“幕哥儿,你竟真的识得她?” 苏幕没理她,而是错开一步,朝地上的女子道:“你为何这样喊我,柳雁呢?你这是怎么回事?” 地上跪的女子,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柳莺。 听到苏幕的话,柳莺仰着头啜泣:“我,我也不想来的。可,可实在是其他地方找不到你了。” 苏幕皱眉:“在下与姑娘不过一面之缘,为何要找我?” 听了他的话,柳莺面露不可置信,她慌乱的朝前膝行几步,但随后似乎又反应过来,苍白而绝望的呢喃:“对,对,我和你只有,只有一面之缘。” “嗤!”坐着的陈夫人嗓音尖利:“敢做不敢当,原来是个没种的!” 苏幕朝她看去,两人双目相接,陈夫人眼里全是恶意。 李婵缓声道:“不过就是些女儿情事,认了也就罢了。姑娘,你别怕。估计是苏公子误会了什么,说开了也就好了。” 柳莺感激的朝她望望,然后继续欲言又止的看着苏幕。 苏幕啼笑皆非,他捏住拇指冷声道:“这位夫人说的对,说开了就好,不如柳姐说说看,你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站在前面的苏绾掏出手帕,弯腰怜惜的给柳莺擦擦脸,然后有些谴责的望着苏幕:“大哥哥,妹原不该说,但这位姐姐为了你付出这么多,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呢?” 被苏幕下了脸的俞氏也开腔:“我们苏家家风清正,幕哥儿别担心,若你真与这位姑娘两情相悦,老爷是不会棒打鸳鸯的。” 苏幕懒得看她们,只觉得这一切简直是浪费他的时间,于是乎干脆转身就走。 院子里的人一愣,跪在地上的柳莺急了,她连忙从怀中掏出杀手锏:“苏公子!这是你那天赠我的玉佩,难道你都不认了吗?” 始终没开腔的杨大夫人也颦眉唤道:“苏幕!” 十二拉住苏幕,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连连使眼色。苏幕瞧见后微微叹气,只能停下了脚步,勉强打起耐心。 杨大夫人扶着婢女的手,神色威严:“若是有隐情便说,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算那遭?” 苏幕淡然:“既然这里的人都已有了断定,在下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陈夫人冷笑:“我看你是心虚吧!” 这时,那位站在上首的蓝衣夫人突然开口了:“你就是苏家苏幕?”她眸色冷冷:“没想到,你竟然长成个贪花好色不敬长辈之徒。” 李婵劝慰:“卫夫人何必动怒,苏公子自幼便身子不好,能平安长大已是万幸。他在老家待着这些年,没有长辈教导自然会差些,你可要体谅啊。” 蓝衣夫人凤目微凛:“我体谅他,那谁体谅姝儿?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怎么配得上我卫家的门楣!” 苏幕有些糊涂,他望着这位卫夫人,脑海里搜寻半响,依然没搜寻到半点信息。 看到他迷惑的样子,卫夫人嫌恶的瞪了沟渠:“本来这种事事关女儿家名节,但我今日拼了诰命不要,也绝不会为姝儿认下这门亲事!” 站在旁边的俞氏面露愧色,她朝卫夫人行礼:“都怪妾身,今日原想让您相看相看,没料到竟出了这等事不过当年两家本就是口头约定,说是两厢情愿才能做亲。如今是大公子失德在先,怎么能怪您呢?” 卫夫人虽依然高傲,但神色却缓了缓:“这样最好不过,既然如此,那今日还请诸位为证,卫苏两家的亲事就此作废。” 她们你一言我一句,自顾自的就把戏给唱完了。 苏幕负手站在一边,冷静的仿佛是局外人。虽然刚得知自己有门亲事,然后同时又被取消了,但他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那边解除婚约的事尘埃落定,站在苏幕身后的十二才探头,无辜而疑惑的问柳莺:“你是说,这玉佩是我家公子赠给你吗?”他把“赠”的字眼咬的很重。 柳莺垂着眼,不堪受辱的道:“自然!” 十二装模作样的点点头,但随后立刻不解道:“可是,这枚玉佩不是我家公子的啊!” 四下一惊。 柳莺愕然的抬头,她握紧玉佩:“不可能,这明明就是他的!”哪天在樊楼,她看见柳雁亲手从他身上摘下来的! 十二用力摇头:“这玉佩一看就是容德堂的,我家公子向来只去聚宝斋!” 院子里的夫人都朝玉佩望去,她们对首饰都了如指掌,只一眼便确认了那确实是容德堂的东西。 但柳莺却没这么好的眼神,她有些慌乱,但却依然坚持:“这就是他的,是他哪天亲手给我的!” 俞氏见势不对,连忙上前打断:“算了算了,幕哥儿,这种私事还是关上门再说吧!” 苏幕还是没理她,而是专注的盯着柳莺举起的玉佩,越看,他越觉得眼熟。 那是枚碧绿的团玉,上面细细雕了数枝梅花。苏幕若有所思,十二突然一拍大腿:“啊呀!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李松李世子的玉佩吗!” 俞氏一惊:“不可能!” 地上跪着的柳莺脸一白,手里的玉佩哐当掉到地上。 李松是谁?那可是邺城里的霸王!但更有名的,却是镇北公李惜辞给他定的规矩,此生除了夫人,绝不允许他沾染半点女色! 这些年,有不信邪的女子想去勾引李世子,但无一例外都下场凄惨。 凄惨到什么地步呢?拿今日来说吧,若柳莺手里的玉佩真是李松的,那她只有两条路。要么,成为镇北世子夫人。要么,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混乱 后院内众人神色不定,俞氏打起精神强笑:“这种事可不能胡乱攀扯,玉佩上又没字,怎么就能确定是李世子的呢?” 苏幕嗤笑,十二抢答道:“对啊,这玉佩又没字,怎么之前就能确定是我们公子的呢?” 俞氏一窒,她眉头紧皱:“没规矩!掌嘴!” 站在她身后的嬷嬷应声上前,杨大夫人神色微动,手里的念珠转了转,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苏幕刚想开口,十二就在暗地里扯住了他。等那嬷嬷上前,他像条泥鳅一样左摇右晃,边晃还边喊:“杀人啦!杀人啦!” 院子里的人一惊,俞氏脸色巨变,捏着手帕厉声道:“那来的疯子!” 嬷嬷左扑右抓,十二就到处乱窜。院子里本就不大,一时间惊呼声不绝于耳。 杨大夫人站不住了,今儿她是主人,若真闹大了也是杨家面子上不好看。 “快按住他!” 杨家的几位婆子连忙应声,捋捋袖子便去抓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即使多了几人,十二却依然上蹿下跳,滑不溜丢。 苏幕退开一段距离,抱着臂冷眼旁观。 看着面前鸡飞狗跳的闹剧,杨大夫人心口狂跳,她气的直抖:“苏幕你还不给我喊住他!” 她身边的女子连连在她胸口顺气,还低声的安慰着什么。 看着这个庄严端重,四十左右的贵妇人,苏幕的眼神毫无波动。他知道,这是苏幕的大舅母,杨家的大房夫人夏氏。看样子,这位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赖嬷嬷曾经感叹过,若是杨婉兮的大哥杨孟还活着,那苏幕一定不会被冷落在姑苏。因为这杨家,最宠爱杨婉兮的便是他。 可惜天妒英才,杨孟十九岁那年便因病去世,那时候他刚与夏氏完婚,连个孩子都没留下来。 苏幕望向夏氏身边梳着妇人髻的女子,这位,应该就是大房长媳夏氏了。是的,大房长媳。在杨孟去世后,杨老夫人不想他那一房绝后,因此便做了个决定,让二儿子杨尚娶了大嫂,兼祧两房。 刚得知时,苏幕颇为咂舌。 也就是说,这任安郡王杨尚,他有两位正室。一位是结发夫妻的刘氏,另一位则是曾经的大嫂夏氏。目前两房各有一子,大房的比二房要一年,但他却已经娶了妻。二房的杨璟原也议了亲,但不知怎的却没了下文,到了现在都还未成家。 隔着乱糟糟的人群看着那些光鲜亮丽的夫人,苏幕在心里嗤笑,这京里各家,估计也就门外的石狮子还算干净了。 夏氏见苏幕对她的话置若罔闻,顿时被气了个倒仰。这人竟然连她的面子也不给,到底知不知道苏家靠不住,他以后得靠谁啊! 十二在五六个嬷嬷的围攻下闹了半天,突然哧溜一下,抱着墙边的银杏树就蹿了上去。 那颗银杏树也没多大,约莫大腿粗细。十二一路爬到树梢,攀在细细的枝丫上连哭带喊:“逼死人啦!冤枉啊!” 少年的声音本就尖利,他又是扯着嗓子在那喊,底下的夏氏目眦欲裂,戴着祖母绿玉戒的手颤抖着指着他:“快!给我拉下来!” 婆子们得令,原本有些束手缩脚的动作立刻大了起来。几人干脆抱着银杏树死命摇,细细的枝头上,十四五岁的少年惊恐的抱着枝条,在摆动中摇摇欲坠。 看到这么惊险的场景,院子里胆的忍不住惊呼,有些干脆闭上了眼不敢去看。 虽然知道十二武功不错,但苏幕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快走几步,怒斥那些晃树的婆子:“你们要闹出人命吗!” 捂着胸口靠着儿媳的夏氏怒斥:“敢在杨家故意闹事,他死也不足惜!” “谁死也不足惜啊?” 威严的男声难掩怒气,一个穿着鸦青常服的中年男子从月亮门跨进,他双目炯炯,白净面皮,气势威严。在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里,苏幕看见了夏侯遮。 夏氏一惊,失声道:“老爷!” 扶着她的女子也连忙弯腰行礼。 杨尚没理她们,而是朝身边人吩咐:“快把那哥救下来!”他面色和蔼的仰头朝十二喊:“莫怕,有什么先下来再说!” 两位侍卫样的人左右飞身上前,心把十二架了下来。 夏氏扶着儿媳连忙上前:“老爷,这子歪缠,他是” 话还未说完,夏侯遮上前一步,俊美的脸上表情不虞:“看来大夫人对我夏侯府的人意见很大啊。” 夏氏瞪大眼,她吃惊道:“这不是苏家的下人吗?” 被架下来的十二眼泪汪汪的扑到夏侯遮脚下:“主子,的不是故意惹事的!实在是这些人胡乱冤枉苏公子啊!” 事态发展的太快,院子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不过还好这里除了苏绾都是夫人,与杨尚几人打了照面也无所谓。趁着这会,俞氏藏在人群后狠狠掐了魂不守舍的柳莺一把:“放聪明点!” 柳莺猛一啰嗦,慌乱了几下后咬咬牙,随手拨乱了头发便掩着面大声哭泣。 “明明那日你我盟约既然失了清白那不如以死明志!“ 说着,柳莺便对着端出来放茶水的茶几角撞去。 苏绾惊叫着去拉她:“不要啊!” 其他的夫人连连退步,生怕被血给溅到了。就在柳莺快要撞到的时候,突然有道影子掠过,飞起一脚将柳莺踹了出去。 真,踹了出去。 苏幕惨不忍睹的闭上眼,既然可以踢人,那不也就可以踢桌子?夏侯遮这救人的方法,可还真是清奇啊! 鸦雀无声中,将人踢出去的夏侯遮脸不红气不喘,依然还是那副冷然的禁欲模样。 杨尚张着嘴,干笑了几声:“呵呵,事急从权,呵呵。”说着他指挥身边的人:“还不把人带下去找大夫?这姑娘一看就是脑子有问题,可别耽搁了病情!” 俞氏心里一紧,忍不住望了望人群后的卫夫人。李婵垂眼拿着团扇,轻轻一扇后突然柔声道:“哎,这可真是一场闹剧啊。”她偏头去看陈夫人:“当年令姐与卫家结的亲可是桩佳话,可不能因着场误会就没了。清扬,你这做姨母的,可得为外甥考虑考虑啊。” 陈夫人脸上的纹路抖了抖,突然古怪的笑笑,然后扭头高声朝后道:“卫夫人,你可别欺人太甚!” 卫夫人眉头一皱,陈夫人拨开人群:“当年是卫大人亲自与我长姐为两家定的亲事,怎么?现在你想反悔,嘴皮子一张说不愿就不愿了?你这是瞧不起苏家,还是瞧不起我们杨家?” 那边的杨尚目露不解:“妹,你说什么呢?” 站在他旁边的夏氏嘴唇泛白,指甲死命的掐着扶着她的儿媳。夏氏吃痛却不敢声张,硬生生忍的眼泪直打转。 陈夫人冷笑着指向苏幕:“二哥,你还不知道吧。这位便是大姐的亲儿子,苏时行的儿子苏幕。” 杨尚茫然片刻后如遭雷击,他望向苏幕,脸上闪过类似震惊茫然与愧疚等。 苏幕微微侧身,夏侯遮默契的上前一步挡住了他。 那边卫夫人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她脸上忽青忽白:“杨清扬,这是卫家与苏家的事!” 俞氏很有眼色,她连忙上前,无措中有着愧疚:“虽然但这话出如泼水”她踌躇道:“而且齐大非偶,说句诛心的话,慕哥儿连个功名都没有,这确实配不上” 卫夫人昂起头颅:“婚姻大事,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夫人今日话就放在这了,苏家的这门亲,我卫家就是不想结了!” 周围的夫人们各个兴致盎然,眼睛发亮。她们本就是来凑热闹的,这会自然是越激烈越高兴。 那边的杨尚本来正百味掺杂,但当听见卫夫人的这番话后,他叹息:“结的是亲,又不是仇。既然卫家不愿,那便算了吧。” 陈夫人目露讥讽:“怎么,二哥你连长姐的遗愿都不顾了?” 杨尚没理她,而是瞧着苏幕,眼中露出几分慈祥:“你便是婉兮的儿子?真是长大了,听舅舅的话,这门亲事咱们作罢吧。” 一直置身事外看戏的苏幕挑眉,意味深长的盯着身边的夏侯遮:“不就是一门亲事吗?废了那么多心思,怎么没想过,其实我也不愿意呢?” 卫夫人冷笑,觉得他是在保全面子罢了。杨尚倒是欣慰,他连忙道:“你放心,舅舅一定会让你舅母为你再寻一门可心的!” 夏氏得了他示意,连忙打起精神跟着表态:“对,对!” 闹了半响,事情总算是解决了。虽然中间的过程波折,但大致都是得偿所愿了的。 今日的赏菊宴虽然是分开招待,但也有聚在一起的项目。毕竟,这种宴会,多多少少都带有相亲的性质。杨尚几人之所以会从这里经过,就是因为要去中园入席。路上夏侯遮说听见了动静,这才会摸了过来。 从院子里出来,卫夫人心里略微有些不痛快。她跟俞氏暗示过,卫家既要解除婚约,又不能影响到卫姝的名声。今日虽然解了婚约,但她却不好跟老爷交代。 就算郑家再势大,姐姐郑贵妃再得宠,若是卫国公动了真火,那吃亏的还是她。 于是乎,对于凑到她跟前的俞氏母子俩,她嘲讽道:“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亏得本夫人忍了这么久的鱼腥味!”说完,她捂住口鼻,嫌恶的让婢女将两人赶走。 苏绾惊慌的拉着俞氏的衣袖:“娘!这是怎么回事?” 俞氏第一次没了笑容,她铁青着脸,心里最深处的自卑被人硬生生撕开。卖鱼女的出生,是她百般掩藏的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意外 看完热闹的夫人们兴致盎然的相互嘀咕着出了院子,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苏绾扯着俞氏袖子慌乱的躲到她身后。 “娘咱们也走吧。” 俞氏飞快整理好表情,反手拉住她回身:“走什么走,跟我赔罪去!” 苏绾还在茫然,里面院子里正在送人的夏氏见到她后脸一寒,陪在她身边的夏氏觑着婆婆兼姑姑的脸色,连忙迎上来截住了俞氏:“苏夫人,您还有事吗?“ 俞氏满脸歉意的行礼:“刚刚的事真是没料到,给贵府添了麻烦,改日我家老爷一定会专程登门道歉。” 夏氏向来和善,俞氏态度放得低,她也连忙笑笑,刚要表示没关系,后面的夏氏突然抬高了音量:“一个个的奴才秧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敢乱蹦跶,还真自己巴上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院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奴婢个个屏声静气,夏氏的话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夏氏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她动动嘴唇,最后还是没吭声。 俞氏身后的苏绾咬着嘴唇,满脸通红,眼睛里都是羞耻。她拼命把自己往母亲身后藏,恨不得立刻就从这里消失。 气氛很怪异,但俞氏却一直保持着笑容,她姿态很低的朝夏氏行礼,然后知趣的主动告辞。 目送着苏家母女走远,夏氏送了口气。她低眉顺眼的回到姑姑身边,低声宽慰了几句。 看着这个性格软绵的娘家侄女,夏氏恨铁不成钢:“你给那个贱妇好脸色做什么,她说没料到就没料到?糊弄谁呢?呵,我就说郑慧春怎么巴巴就过来了,原来是苏家的那个崽子还没死啊!” 夏氏望着门口冷笑:“这俞氏也是个没本事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幼儿都磋磨不死,也活该她吃个苦头!她们家是二房请来的,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倒要看看,这次老爷还能怎么偏袒!” 从院子里出去,俞氏镇定自若的带着苏绾绕到路上去。她示意跟着的婢女注意四周,然后狠狠掐了把魂不守舍的苏绾。 “啊!”苏绾吃痛,俞氏连忙捂住她的嘴训斥:“脑子清楚了没有!” 苏绾连连点头,十六七岁的少女脸上又红又艳,眼里因为疼痛还隐隐浮现水光。俞氏打量了一番后满意的点点头,她压低声音,眼里都是狠厉:“在这哭没用,你现在得在卫昭面前哭!记住,女人的眼泪,就是她们最好的武器!” 苏绾一怔,慢了几拍才明白了那话里的意思,她立刻绷直了身体,有点不可置信:“您是说是说” 俞氏松开手,她慢条斯理的整理袖子,声音很阴冷:“郑慧春想过河拆桥,就算她有个做贵妃的姐姐,也要看我答不答应。绾儿,到底能不能嫁给卫昭,就看你等下的表现了。” 西园的赏花宴之所以规格高,正是因为每年皇室的人也都会过来。 人一多,事就多,流言蜚语传起来也就更快了。 苏幕正和夏侯遮坐在湖垂钓,十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眉飞色舞的说着最新的消息:“就说杨家大公子一发现三皇子和卫世子落到了后面,就连忙领着人去找呢。结果那叫一个热闹,卫公子好好的站在岸上,而三皇子正在湖里荷花池里英雄救美呢!而且,还是俩美!” 苏幕手里的鱼竿没拿稳,他诧异道:“俩?” 旁边坐的的夏侯遮头也没扭,快稳准的接住了鱼竿:“卫昭不会游泳,三皇子向来怜香惜玉。” 苏幕这才恍然。 十二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公子您一定想不到是那两位。” 苏幕摇头:“这我怎么会知道,那两位姑娘没事吧。” “那要看是那方面里,她们刚落下就被救上来了,身体自然是没事。但”十二嘿嘿笑了笑:“想设计的那位设计错了人,想嘲笑的那位却被拖下了水。属下想,估计这会最没事的,应该是即将抱得两位美人归的三皇子吧。” 苏幕怔了怔,轻轻的啊了声。他差点忘了,在这个时代,落水的姑娘被外男救起来,那可是要以身相许的啊! 十二没有卖太久的关子,他一直在盯着俞氏,所以刚好把事情从头看到尾。 苏绾想设计的人自然不是已经有了正妻,还年过而立的三皇子。她是冲着卫昭去的。 而刚摈退下人赶到地方,准备出手时却恰好被卫姝碰见,这就不知道是她们俩谁更倒霉了。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卫姝立刻就觉得苏绾可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可疑,但却不能耽误她冷嘲热讽。 苏绾今天本就受了大刺激,眼看着路那头已经能看见来人的身影了,她看着碍手碍脚的卫姝很干脆的下了决断。 反正卫姝是卫昭的亲妹妹,被他救了也没事。 不过是言语刺了几句,果然,卫姝就沉不住气的动了手。于是,苏绾顺势就拉着她一起掉下了荷花池。 可惜,百密一疏。 俞氏的眼线没料到卫昭半路会遇上三皇子,而苏绾也不知道卫昭不会游泳。 种种状况汇聚在一起,造成的事实就是三皇子见义勇为,从荷花池里捞上来了两个美人。 虽然那个都不是他掉下去的,但因为他捞了,两个便都成了他的。 没料到那两位都是认识的,苏幕有些惊讶:“竟然是她们。不过,就这样被定了终身,会不会太草率了。卫家的门楣不低,三皇子已经有了正妻呀。” 十二低声道:“三皇子妃身子向来不太好,而且她家这几年已经败落了。” 苏幕悚然。 “公子您信不信,过不了两天,城西的报恩寺就会多个自请清修的前皇子妃。”十二殷勤的帮苏幕取下钓上来的鱼,边取边道:“三皇子妃其实得感谢卫姐,三皇子不想守孝耽误迎娶,所以她才不用病逝,不然啊” 这边几人在闲话,那边的卫姝正在大哭大闹。 “不!我不嫁!是苏绾那个贱人把我拽下去的!让她嫁啊!” 专门留给客人休憩用的客房里,卫夫人脸色铁青的蹂躏着手帕,看着头发凌乱的女儿,她恨不得去把苏绾给吃了! “嫁!当然嫁!苏家的那个贱人你以为不用嫁吗?她不但要嫁,而且还要跟着你去给三皇子当!” 卫姝扑过去扯住卫夫人的衣服,脸色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恐惧的,青中泛着白:“娘!娘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过两天就去请姨夫给我跟夏侯哥哥赐婚的!” 卫夫人漠然:“皇上是你姨夫,三皇子却是他儿子。皇室不能失了脸面,你已经失节,不嫁,那就只能病逝了。” 卫姝一下就失去了力气,她松开手瘫软在地,娇艳的面容像被暴雨打落在地的梨花,绝望而无助。 “娘女儿不要求求你” 卫夫人眼里是无法压抑的痛苦,若是还有一点办法,她怎么会愿意让女儿去趟那个火坑。她姐姐郑贵妃宠冠后宫,所出的七皇子深得圣心,是唯一正式入朝在吏部做事的皇子。 三皇子为纯嫔所出,虽然不甚得宠,但外祖却是当世大儒。他自己也颇有文命,这次女儿撞进他手里,身为国公府的姐,娶了她后,不论是顺势拉拢,还是让卫国公站队时投鼠忌器,三皇子都是稳赚不亏! 如今皇上年事渐高,光是成年的皇子就有四五位。东宫未定,都是皇子,谁会对那个位置没点想法? 越想,卫夫人越是焦头烂额。看着六神无主的女儿,她又舍不得责骂,最后满腔的怒火全都朝隔壁屋里的苏绾倾斜而去。 同个院子里同样布置的屋里,俞氏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不停的在心里打着算盘。 苏绾裹着毯子坐在榻上,脸上木木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 俞氏指挥丫鬟为她整理发钗:“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把握三皇子。” 等到苏绾被打理好了,丫鬟退开,俞氏打量了下不甚满意:“把金钗都卸下了。” 苏绾任由别人在她头上拨弄,身子动都不懂。 精美的金钗被取下后,她的头上就只剩一支盘发的玉簪和几朵珠花。衬着莹白的脸,显得如同初夏荷塘上的白莲。 俞氏满意的点点头,她上前几步矮下身子,握住苏绾的双手。 “绾儿,已经到了这步了,你是个聪明孩子,不会让娘失望的对吗?” 苏绾的眼珠动了动,她低下头,与俞氏双目相接后张开嘴唇:“对。” 杨尚陪着收拾好仪表的三皇子走在路上,他面带笑意,似乎并没有被不断发生的意外影响到。 换了身衣服的高豫领先半步走在前面,他摸了摸下颌上蓄的文士胡,略有些不好意思:“按礼法原是不该去的,但” 杨尚哈哈一笑,露出理解的表情:“三殿下自是一番好意,更何况还有什么该不该的。” 高豫此时颇为意气风发,他本来只是过来凑个趣,却没料到会收获这么大的惊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