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童西易禹非》 第一章 傍晚突降一场雷雨 傍晚突降一场雷雨,乌云盖顶,密集的雨水啪嗒啪嗒砸落,正值隆冬,地处南方的忘江城逼近零度,不只是冷,整座城市笼罩在潮湿、阴寒,以及厚重的云雨之下,黄昏过后,令人倍感倦怠。 五点五十,下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响了,忍饥挨饿的学生们蚂蚁似的涌出教学楼,有的去校内大食堂,有的去校门外小饭馆,三五成群,嘈嘈切切,嬉嬉闹闹。 易童西和几个要好的女生挤在花花绿绿的雨伞底下,一路七嘴八舌,她们先把莫名其妙布置了三张卷子的化学老头痛骂一顿,接着兴致勃勃讨论起最近冲破十亿票房的口碑电影《泰囧》。老实说,大家平时很忙,课余消遣大多中意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像《泰囧》里那三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四十好几的老男人能得到少女们如此青睐,也算审美的包容,以后应该继续保持。 易童西随波逐流,搓着手不时跟着吆喝两声,她早上出门急,忘了戴手套和围巾,该死的,刮风下雨真要命。 校门外一整条小街支起雨棚,暮色落下,华灯初上,小馆子热火朝天忙起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们走进老地方点盖浇饭和牛肉面吃。 “哎呀,凳子都湿啦。”女孩儿们埋怨着,抽出桌上一大截卷筒纸擦拭水渍:“我们坐里面吧。” “里面没位子了。” “算了算了,这个时候哪儿还有空位啊。” 所幸穿得多,一点水珠没什么关系,坐在外边观望小哥哥才是正经。 请不要歧视花痴,她们也很可怜,读书那么累,需要养眼的东西缓解视觉和精神的疲劳。易童西现在上高二,说来惭愧,他们这届的男生没什么姿色,那种每个学校都会有的焦点人物全部集中在了高三。 可是高三矜贵着呢,复习时间紧,早间不用晨跑,也不用傻啦吧唧站在操场做早操,只有周一升国旗的时候下来一趟,听完校长讲话就回教室做卷子了。除此之外,还能见到他们的机会只有吃饭时间碰碰运气。 “同志们,右边右边儿。”盖浇饭刚端上来,女孩儿们发现了目标人物。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物以类聚,好看的人扎堆出现,他们走在人群里,穿着千篇一律的运动校服,什么也没干,但就像星海中的月亮那么耀眼。其实也就是学生会和社团那几个出挑的男男女女,关系好,总在一起出没,组团走红毯。 “西西,你哥哥好像瘦了。”有人忽然说。 易童西闻言从盖浇饭里抬起头,望向那几坨亮瞎眼的月亮,锁定其中一坨,也就是易禹非,上下打量,怪道:“没啊。”想了想,又道:“卖弄风骚,穿的少而已。” 说完自己先乐了,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 “你才风骚!你最骚!”女孩儿们又羞又笑地咬着那个敏感字眼,直戳她腰腹。 易童西怕痒,缩着脖子躲开:“我错了我错了……” 她真错了,易禹非没那么骚,真的,虽然客观来讲,他们那帮俊男美女都很知道自己出众,因此举手投足难免露着一种自信和优越,尤其那个谁和那个谁,仿佛自带古惑仔“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的出场音乐,好像随时可以提刀从铜锣湾斩到尖沙咀似的。相比之下易禹非正常多了,因他比较早熟,也比较随性,尽管私心里对自己的姿色很自负,可明面上不大表露这个,他暗骚,一般人看不出来。 易童西太了解易禹非了,他继承了他们母亲白丽华女士的骄傲和敏感——真要命,这两种性格特质碰到一起比较麻烦,但好在易禹非是脸皮比较厚的,而且敏感的人大多重情,尤其像他们这种由母亲独自一人赚钱抚养儿女的单亲家庭。 “西西,”有人捧着下巴感叹:“你哥哥吃炒面去了,诶,吃面的样子都那么帅。” 她立马接话:“抠脚帅不帅?你知不知道他在家经常抠脚?” 一阵哄笑。 左边的女生说:“哎呀,就是,再好看的人还不得吃喝拉撒呀。” 右边的女生说:“教你们一个方法,对于得不到的大帅哥,可以在想象中毁灭他的形象,比如想想他打嗝、抠脚、放屁……” 天,救命。 “还有还有,”对面的女生憋着笑:“他们还会打飞机呢,脏死了呀。” “啊!!”满脸涨红的少女们群起攻之,然后笑得前俯后仰东倒西歪。 那头,易禹非似乎有所察觉,朝易童西满怀恶意地瞪了一眼。 女生们发现了那道目光,纷纷不自在地用手顺了顺刘海儿,桌子底下跺着小脚,咬牙道:“看过来了看过来了……怎么办……” 每当此时,易童西都会感到一丝得意,兴许是从小和易禹非一同长大,对男色见惯不怪了,因此接触异性的时候她很大方,也很坦然,不太会有扭捏无措的情况出现。 行吧,终于勉强找到一个有哥哥的好处了。 这天易童西值日,放学后打扫教室,回到家已将近十点,一进门,香味迎面扑来,馋得她直咽口水。白丽华女士正在厨房做宵夜,听见声响,道:“西西回来啦,你早上出门又没戴围巾和手套吧,多大人了丢三落四,能不能让我省心?” 易童西埋怨:“都怪易禹非,一直催一直催,我一着急就忘了。” “还好意思怪你哥,不催你就迟到了。”白丽华说:“快去洗个澡,吃完宵夜早点睡,免得明天又起不来。” “哦。” 她洗完澡,换上睡衣,直奔易禹非的卧室,敲两下门:“我进来了啊。” 不等回答,推门而入——估计这几年易禹非的肠子都悔青了,谁让家里唯一的电脑放在他房里呢?谁让他当初不肯让着妹妹,电脑搬回来的时候非要跟她争呢?好了,看吧,他的卧室变成公共网吧了。 还有更糟糕的。 易童西又撞破了他的好事:“妈,哥哥他——” 易禹非两步上前,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封住了她的嘴。 “易童西,”他掐掉烟头,丢出窗外毁尸灭迹:“你真的很讨厌。” “你更讨厌,抽烟臭死了。”她这么说着,关上门,跳到床上,双腿收进被窝里,满脸欣喜地问:“你哪儿来的钱啊?” 他一时没答,又从兜里掏出了好几张票子。 易童西两眼发光:“你出去卖了?” 易禹非动作顿住,抓起枕头猛砸过来,直砸得她眼冒金星。 “爸给的,你瞎扯什么?”他冷嗤:“我卖就值这么点儿吗?真幽默。” 易童西呆滞数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爸”,但由于不是什么熟人,乍听之下愣了愣,然后她淡淡道:“哦,他从曼谷回来了?” “嗯,回来过年,”易禹非有点迟疑:“他说明天中午带我们出去吃顿饭,不用跟妈讲。” 易童西哼笑:“怎么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兜里没几个银子,不好意思呗。” “我不想去。” “随便。” 易童西改口:“那我还是去吧,免得他给的钱被你私吞了。” 易禹非鄙夷地嗤一声,长腿伸过去踢她:“滚下去,你头发上的水全滴在我床上了!” 正说着,白丽华的声音传来,两个祖宗的宵夜做好了。 “你去端。” “凭什么?” “哎呀,”易童西上前矫揉造作地抱住他的胳膊矫揉造作地晃:“好哥哥,你最好了,你去嘛去嘛——” “靠……” 白丽华煮了番茄打卤面,锅里还热着莲藕排骨汤,兄妹俩几乎每晚都要吃夜宵,作为母亲,白丽华尽所能地将他们照顾妥当,成果显而易见,哥哥玉树临风,妹妹粉雕玉琢,这就是一个女人近二十年的付出,她养的孩子健康漂亮,乐观开朗,不比任何健全家庭的孩子差。 “西西在嚷什么呢?” “撒泼。” “她是不是又在上网?”白丽华一边收拾锅碗,一边念叨说:“你管管她,检查下作业,还有十一点前必须睡觉,又不是周六,明天还要上课的。” 易禹非“哦”一声,走过去揽住母亲大人的肩:“妈辛苦了,待会儿我来洗吧,你去休息。” “少来,”白丽华心情舒悦:“你们两个白眼狼,专心念书就行了,家务活用不着帮忙。” “真感人,”易禹非有意逗老妈开心,挑着面条送到她嘴边:“快吃两口,我都要哭了。” “滚!”白丽华忍俊不禁,回头狠狠揍了他一拳。 看,种瓜得瓜,孩子长大,知道心疼妈妈了,一切辛劳和付出都是值得的,再累也值得。 易禹非回到房间,电脑桌已经被易童西霸占。 又在追韩剧。 最近特别火的,叫什么《想你》,学校女生几乎都在看这个。 易禹非搁下面条,再次感受到了深深的代沟,他死活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对着一部狗血夸张的电视剧哭得如丧考妣。 幸好老天仁慈,并不是所有女孩都喜欢这种自哀自怜的把戏,比如他们的表姐乔默,从来不看韩剧,即便看了也绝不会哭成这副即将驾鹤西去的模样。 想到这里,易禹非心下突然跳了跳,他想起辍学以后现在不知在上夜班还是在家听父母吵架的乔默,方才的腹诽立刻烟消云散了。这么说或许有些对不住表姐,但如果不爱哭的原因是习惯了忍受一切,那么他还是宁愿易童西在他房里伤心欲绝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次日是个晴天 次日是个晴天,中午放学后,易童西和易禹非在校门口见到了他们失踪人口般的父亲易淮良。 约莫两年没露面,客观来讲,四十五岁的他仍算得上是个好看的男人,尤其特意收拾过,羽绒服,牛仔裤,刷得锃亮的皮鞋,瞧着清爽体面,挺拔高大;头发很短,圆寸,没秃,脸是瘦的,鼻梁上装模作样架着副斯文的眼镜,手里拿着手机和钱包,忍着没抽烟。 “非非,”父子俩昨天见过,易淮良先同儿子打招呼,然后望向女儿:“西西长高了。” 他说话的语气殷勤讨好,神情举止难掩拘束,岁月还是很残忍的,再怎么保养得当,人到中年,面对生疏的、已经长大的儿女,他的胆怯无所遁形。 易童西抿嘴叫了声“爸”,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就像不善言辞的孩子在街上遇见亲戚,躲不开,不得不打招呼似的。她自己也感到别扭,把手伸向易禹非,他没回头,牢牢握住了。 天气冷,学校周围没有像样的餐馆,三人打车去时代广场吃涮羊肉。 忘江一年一个样,城市越来越新,人却越来越老,易淮良感慨良多,吃饭的时候不断找话题与他们套近乎,唯恐冷场。其实他实在无需如此费劲,他的儿子易禹非是个交际高手,有他在的场合绝对不会把天聊死,即便对方再无措,他也依旧行云流水,谈笑自如。这种能力来源于他的自信、早熟和世故,当然还有遗传。 可惜给他这项基因的易淮良却今非昔比了。年轻时候的易淮良是何等风光啊,大把的朋友,大把的金钱,开夜场,开餐厅,醉生梦死,女人无数。白丽华不是他追过的最漂亮的女人,甚至算不上漂亮,但却是最骄傲最难追的一个。因为难追,所以易淮良娶了她,结婚以后她骄傲依旧,于是他们恩爱数年,生儿,育女,在外人看来简直称得上完美家庭。 所以外人不能理解白丽华为什么会在易淮良最风光的时候跟他离婚。这是自然,切肤之痛,从来不足为外人道。易淮良根本不是个过日子的男人,也不属于家庭。白丽华无法忍受他的挥霍无度、夜夜笙歌,以及那些前赴后继层出不穷的女人。 那年易禹非只有六岁,易童西还不到五岁,他们对易淮良这个三天两头不着家的父亲充满怀疑,觉得靠不住,谁也不愿跟他一起生活。看看,多聪明的孩子,多有先见之明。 之后的岁月就乏善可陈了,由于政府整顿,易淮良手上的生意歇了业,他离开忘江,前往东南亚国家施展拳脚,阔绰的时候大把抚养费寄回来,落魄的时候音信全无,不知死活,就像这两年一样。 他不好,但也没那么坏,这让易童西更加厌恶。 有时会想,这种人凭什么生小孩? 又或者想,为什么他不是个十足的坏蛋?如果他再糟糕一些、再恶劣一些,那么她就能无所顾忌地恨他了。 你以为恨的滋味很难受吗?开什么玩笑,想恨又不能彻底地恨才最难受。 可惜这些情绪在易禹非那里似乎没那么纠结,当然,男人总站在男人那一边嘛,易童西鄙夷地想着,一不留神,那父子二人已经自然而然地聊起来,易淮良说他半年前离开泰国,和朋友去海南待了一段时间,准备投资餐饮业,这次回忘江是要卖掉以前的房子,入股开店,他考察了很久,一定稳赚不赔……易童西确定,这种话她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上一次是三年前,那会儿易淮良在曼谷的皇家大道经营小酒吧,浸泡着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然后没多久就失去了音信。 如今他坐在儿女面前侃侃而谈,是有多大脸? 易童西暗暗冷笑。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老天也看不下去,让白丽华来电了。 “喂,妈妈。” “西西啊,我今晚下班要去你大姨家吃饭,可能很晚回来,你和哥哥带钥匙了吗?” “我带了。” “中午吃饭了没?” “吃着呢,涮羊肉,可香了。” “涮羊肉?你没在学校吗?跟谁一起的?” “和哥哥一起啊,还有爸爸。”她竟然用那么天真自然的语气出卖了大家,仿佛无心之举。 白丽华愣了愣:“易淮良回来了?怎么我不知道?” “对啊。”易童西人畜无害地笑着,她假装没发现易淮良刚刚建立起来的轻松瞬间垮塌,表情又变成了尴尬和无措,而易禹非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扫了她一眼。 “行,晚上再说吧。”白丽华挂掉了电话。 这顿饭也终于结束。 距离上课时间还早,兄妹两个坐公交车回学校,一路上各怀心事没有交流。下了车,易禹非并不急着进去,他点了根烟,叫住易童西,问:“你刚才干嘛那样?” “我哪样?” 易禹非浓黑的眉毛皱了起来:“你没看见爸对你有多小心翼翼吗?他已经够胆战心惊了,你何必还要让他难堪?” 易童西低头踢掉脚边的小碎石:“你教训我啊?为他抱不平?真高尚。” “一码归一码,大人之间的恩怨和我们无关,明白?” 她嘴角勾起嘲讽的笑,猝不及防地抬头打量他两眼,目光很深:“易禹非,你还记得他们离婚的时候,为了争夺你的抚养权,是怎么撕破脸大吵大闹的吗?” 闻言他愣住,暗叫不好。 “你可真幸福啊,像个宝物似的被他们争来抢去,为了你,全家人都出动了,外公外婆大姨大姨父三姨……他们不允许你被爸爸带走,怎么样都不行,而我却像个废品似的被外公和爸爸推来推去……你不记得了吧?我想你肯定不记得了,否则刚才怎么会跟我讲那些。” 易禹非尴尬地伸手拉她,被她一把推开。 “西西。” “所以啊,”易童西眯起双眼:“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说完转身走进学校大门,头也不回,用力地走掉。 天知道吧,她不想这样的,一点也不想,苦大仇深不是她的风格,即便她生有反骨,旁人来戳一戳,碰一碰,都无关紧要,因为她现在过得很好,非常好。但亲人不可以,易禹非更不行。 那年她还很小,可她怎么也忘不了那天的场景,大人们好像一群暴躁的狮子,声嘶力竭,面红耳赤,一番舌枪唇战之后,外公表达了他最后的态度:“非非必须留下,西西你可以带走。” 易淮良摆摆手:“我要儿子,不要女儿。” 三姨当即跳了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你想都别想!孩子是我姐的命,你一个也别想要!” 好吧,公正地说,白家算不上重男轻女,外公格外看重易禹非的理由也显而易见——他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孙辈里也只得易禹非一个男孩,在这个阴盛阳衰的家里犹如贾宝玉一样的存在。 而对于易淮良,无论他当年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就算他只是因为无法接受白丽华要跟他离婚,所以故意胡搅蛮缠地为难她,无论如何,当他做出那个摆手的动作,易童西小小的心中感受到了被丢弃的滋味,后来这滋味总无缘无故充满整个胸腔,她真不知该如何消化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当晚回到家 当晚回到家,白丽华从兄妹二人口中得知易淮良要卖房子的事,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易禹非不能理解她为何突然这样烦躁:“那是他自己的问题,说到底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废话,”白丽华皱眉:“如果他哪天死了,财产都是你和西西的,现在这么乱搞,最后连套房子也留不住。” 易禹非愣了愣:“那也不一定,万一他生意做起来了呢。” “你觉得有可能吗?”白丽华摇头叹气,回屋打电话去了。 其实最初离婚那两年,白丽华并没有这么现实,当然不是说现实不好,只是跟她以前的性格不大一样。以前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就像在跟易淮良较劲,总想把日子过好了,让易淮良慢慢后悔去。可后来受尽了单身妈妈的苦,她一个小职员,每月工资就那么点儿,要供两个孩子吃穿上学,渐渐的心态就变了,她现在倒希望易淮良顺风顺水,财源滚滚,这样也能减轻她的负担。 可谁曾想那人越老越不靠谱,居然混到卖房子的地步了。 而对于易禹非来说,房产这种事情根本没什么好操心的,他以后挣钱了也能买,眼下严重的问题是,易童西好像不理他了。 真了不得,晚上回来一句话也没跟他讲,连电脑都不玩了,可见气性有多大。 易禹非来到房门口,见她低头翻着一本书,正坐在床前泡脚。 其实他们俩很少认真吵架,平日里又打又骂都是闹着玩儿的,甚至故意闹给白丽华看,一家人逗个乐罢了。上一次像这样生气不理人还是几个月前吧……为什么来着?诶,他有点难以启齿。 那天周末,白丽华不在家,午后很静,他在房里看a片,好死不死的,易童西午睡起来,推门而入,他来不及关,撞了个正着——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谁知易童西那矫情病犯了,捂住脸口不择言地骂说:“易禹非你恶心死了!又在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恶心死了!” 他当时也有点生气,回说:“你不也看过吗,装什么装?!” 易童西跺脚:“谁看啦?谁看啦?!” 他似乎冷笑了一声,说:“播放进度和我上次退出的位置不一样,你当我不知道吗?” 就这么被拆穿了,易童西的脸霎时又红又白,最后恼羞成怒,转身跑回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一下午没出来。 其实易禹非心里很清楚,她不是因为看a片被揭穿了才生气的,有时她并不在意事件本身,而是在意她在乎的人有没有在意她的感受,她计较这个。 今天也一样。不过好在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而他恰恰又很懂得对女孩子服软,于是三言两语哄一哄,让易童西的小拳拳捶两下胸口,兄妹俩便冰释前嫌,接着又拉拉扯扯闹在了一处。 两个星期后,寒假如约而至,春节前易淮良带着他最后的本金再次离开了忘江,没人知道他这次会消失多久,但也没人关心这个,因为与此同时,白丽华的妹妹,也就是易童西和易禹非的三姨,白丽芬,开着她的进口宝马从深圳回来过年了。 噢,确切地说,按照身份证上的信息,应该叫白丽娜——早年三姨嫌“芬”字太土,自己做主改了去,同时还把年龄改小了五岁,因此你会看见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深圳,她是现年三十四岁的白丽娜,在忘江,她是即将年满四十的白丽芬。 当然这不是很重要,除她自己以外旁人并不很在意这个。那天她到家,易童西和易禹非下楼去接,只见后备箱塞满了大包小包,全是带给家人的礼物。易童西得到一款最新的ipad,三姨亲昵地搂着她,笑道:“老听你妈埋怨,说你在家跟哥哥抢电脑,喏,以后不用了。” 易童西高兴得直跳。白丽华却道:“你买这么贵的东西给她做什么,高中学习那么紧张,哪有时间玩啊,别耽误功课了。” “就是因为学习太累才需要放松嘛,还能随时查点资料什么的,对吧。”三姨挤眉弄眼,易童西促狭地跟她撞了撞肩,两人倒像一对同龄的朋友似的。 要知道小的时候,易童西可崇拜死这个女人了,她那么洋气、慷慨,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就像个大小孩,可以跟外甥女凑在一处谈论明星、八卦、韩剧,说到帅哥会像少女一般发出花痴的尖叫,甚至还会背着白丽华鼓励易童西早恋。 这或许是因为她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的缘故吧。原本曾经也有过的,只是当时让她怀孕的郑先生家庭圆满,儿女双全,不需要她再生孩子,所以流过两次之后就再没动静了。 这是三姨的禁忌,除她自己以外,家里没人敢提这个。 以前外婆在的时候倒是提过两次,主要担心她以后年纪大了该怎么办。那时她刚与郑先生分手,听见这个十分刺激,突然就发作起来,恶狠狠地哭说:“你们早干嘛去了?要真心为我着想,当初就该劝我死活把孩子生下来,有了孩子郑国雄还敢随随便便打发我吗?可你们倒好,一听说郑先生不准我生,连个屁都不敢放!一大家子人,有谁替我谋划过?现在讲这些还有屁用!” 后来外婆去世,自然没人再提孩子的事了,久了以后,她自己倒有意无意地说起来,好像怕大家忘了似的,但也并不明说,而是拐个弯儿,绕个圈儿,让你猜不到她的意图。 比如她会跟她的大姐说:“实在没办法,以后我去住养老院算了,你们有空来看看我就行。” 吓得大姨支支吾吾不敢吭声。 又比如她会跟她的二姐说:“哎呀,将来等我老了,你把非非或者西西过继一个给我,反正都是一家人,他们也挺喜欢我的,你觉得呢?” 白丽华如鲠在喉,只能跟易禹非和易童西抱怨:“真不知道你们三姨是什么意思,好像故意试探我的反应似的,简直莫名其妙……” 对此,兄妹俩听了也不大舒服,他们曾在私底下商量,三姨对他们视如己出,将来他们也一定会给她养老、照顾她,但要说什么过继,打死也不行。 于是,随着年龄增长,事情见多了,易童西对三姨的喜爱变成一种复杂的情感,她不想承认,这情感里已有隔阂存在。没人能保证可以对自己以外的人永远亲密无间。 只愿今年的春节能够风平浪静地度过吧。 这天晚上聚餐,大姨一家三口都到齐了,外公因去临市赴老战友的约,不在忘江,这样更好,他和他三女儿的关系一向很僵,延迟碰面倒让大家都松一口气。 席间气氛轻松热络,大家把焦点放在家里两个悲催的高中生身上,因此谈话毫无压力。不得不说,这就是学生的好处,学生阅历单薄,身上没什么禁忌话题,而且未来充满希望,大家聚在一起,自然要讲一些高兴的、有希望的东西,这是基本的分寸。 不过同样作为小辈,乔默似乎被冷落了。 白丽华心思细,主动给她夹菜,温言问:“默默,你们店里春节放几天假?” 乔默还没开口,她母亲白丽芸哼笑一声:“放什么假,她都被人家辞退了。” “怎么了?” “不会为人处世呗,跟个木头似的,她到哪儿都做不长的。” 白丽华说:“年轻人跳槽很正常,慢慢来吧。” 乔默的父亲乔实抿了一口酒,语气埋怨地说:“这孩子都出来工作一两年了,连存款都没有,整天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话音未落,易童西搁下汤碗:“我吃饱啦。”说着拉起乔默:“姐,我们看电视去,今天晚上有《我是歌手》!” 白丽华松一口气,骂道:“就知道看电视,你作业写了没有?” 易童西吐吐舌头,牵着乔默远离了餐桌。 易禹非那只公狐狸也迅速扒完饭,走到客厅避难。 白丽华转开话题:“现在的孩子也不容易,西西常常累得都不想去学校了。” 这时,三姨冷不丁开口:“书还是要读的,她要是考不上大学以后就完了。” 桌上静了静,客厅那边的空气也瞬间尴尬起来,易童西难过地发现乔默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堪。 接着大姨父不高兴了,往后一靠,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学出来还不是给人家打工吗,你出门看看,遍地都是大学生,一抓一大把。” 三姨晃着酒杯轻笑:“现在跟我们那个年代不一样了,文凭就是敲门砖,别说工作,就是以后谈恋爱,对方也要看学历的。” 易禹非从沙发上站起身,拿了钥匙放进兜里:“我们出去走走吧,外面好像在放烟花。” “好。” 三个孩子默契地离开这个口舌场,逃入冷冬之夜,呼吸几口清澈的空气。 易禹非走在前头,易童西挽着乔默的胳膊稍稍落后,她故作轻松地说:“我巴不得快点工作挣钱呢,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还有染头发、打耳洞、化妆、穿高跟鞋,谁也管不了我!” 乔默没有笑,虽然她不笑也足够漂亮,但真的有点像木头。 “别胡说了,”她低着头:“好好读书,别跟我一样。我的人生是没什么希望了。” 易禹非回身看她:“你才二十岁,青春貌美,机会多着呢。” 易童西忙点头:“就是,别听三姨瞎讲,她一直不喜欢大姨父,故意找茬而已。” 乔默眼底一片茫然:“三姨说的也是事实。” “什么事实,她一喝酒就开始发疯……”易童西抿了抿嘴:“其实我成绩也不好,以后可能考个三流大学,出来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工作……哎呀,反正有易禹非在,将来就指望他飞黄腾达了,到时我们也能少奋斗几年。” 乔默终于“噗嗤”笑了。 易禹非皮笑肉不笑地抬手掐易童西的脸。 说闹着,三人在路边摊吃了两盘烧烤,乔默有点累,先行回家休息,易童西还不想回去,拉着易禹非到江边散步。 隔岸烟火三三两两,十分清寥,火花绽开,扑向江面,扑向人间,寒风里,易禹非一手夹着香烟,一手牵着易童西,他们沿江走了一会儿,然后站在光秃秃的柳树下看那些零零落落的烟花。 易童西冷得厉害,钻进哥哥怀中,脸颊紧贴在他胸膛,眼睛因风吹而虚了起来。 易禹非把玩手机,点开音乐播放器,然后将一只耳机塞进易童西的耳朵里,自己戴上了另一只。 前奏响起,是很老的歌,听到前三句,易童西忍不住弯起嘴角,低头深深地笑了。 《风继续吹》,张国荣。 嗯,品味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两人一动不动站了很久 那是2013年的2月,忘江城,寒冬夜,易禹非搂着易童西站在江边吹风,他夹烟的手冻得冰冷,两人一动不动站了很久,尽管很冷,但他们仍不大想回去,因为心怀余悸,担心回到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就像一年前的冬天,和现在差不多一样的寒夜,已近岁末,但未到除夕,江边烟火寥寥草草,不甚寂寞。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晚饭结束后,易禹非和易童西回到房里,一个复习,一个上网,但注意力都很难集中。 房门虚掩,外头的说话声传来,餐桌上,白家三姐妹正在进行不那么愉快的交谈。 三姨喝了不少酒,接着又点了烟,嗓音凉凉的,面色也凉凉的,她似笑非笑地问:“爸什么意思?要跟我断绝关系了是吗?” 大姨忙说:“没有,还不是堂叔家那个亲戚,从深圳回来到处乱传,老头听见气坏了。” “传什么?”三姨吐出烟雾,平静地冷哼:“传我做人家二奶,还是传我包养小男人?” 桌上静下来,大姨抿了抿嘴不吭声。 杀千刀的,那个不知隔了几层的远房亲戚,毕业以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家里人听说三姨在深圳混得不错,于是上门找外公帮忙,找了好几回,最后三姨碍于外公的面子答应下来,给那人介绍到朋友公司做销售。谁知做了半年,业绩差得一塌糊涂,而且还骚扰女同事,被老板忍无可忍辞退了。三姨感到颜面尽失,气急败坏地把那小子痛骂一顿,然后叫他收拾东西滚蛋。 那人灰头土脸回到忘江,满心愤懑,于是将这半年在深圳听到的、看到的有关三姨私生活的种种,大肆传扬,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我在深圳十几年,就跟过郑国雄一个男人,这你们是知道的。”三姨说:“是,我是给他当情妇,名声不好听,但我从二十四岁跟他,整整十年,连他老婆都没说什么,几时轮到那些死扑街讲话?!” 白丽华缓缓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你跟郑先生都分开几年了,既然已经断了,那就找个对你好的人过日子,这样我们也放心。” 三姨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想过结婚,我有房有车有存款,以前伺候别人,现在就想让人伺候我,花多少钱都愿意,我高兴。” 白丽华说:“可你不能一直这样吧?” “是啊,”大姨说:“爸那个人好面子,这回气得不轻,连我和二妹的电话都不接了。” 这下彻底刺激了三姨,她的声音终于失去平稳,刀片似的挥舞起来:“怎么,找我拿钱的时候不谈面子,现在倒嫌我给你们丢人了?” “这叫什么话?”大姨皱眉:“你能不能好好听我们讲,不要动不动就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搞得全家人欠你一样。” 这下三姨的表情完全扭曲了,连连点头:“好好好,不欠我是吧,来,我来算算,爸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是我买的吧?他和妈以前的旧屋租出去,租金他自己收着,有时贴给你,有时贴给二姐,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过做儿女的给父母买房子尽孝是应该的,这个我无话可说——前几年妈心脏病住院,手术治疗花费几十万,也是我出的,那时怎么没人嫌我的钱不干净了?” 白丽华立刻转开话题:“我跟大姐只是希望你找一个踏实可靠的男人生活,你现在还年轻……” “这种话骗骗小姑娘就行了,你不也单着吗?要是男人靠得住,你当初怎么离婚了?”三姨不管不顾地发泄数落,显然已经憋了很久:“大姐倒是找了个好男人,十来年没个正经工作,想到一出是一出,先前跟人家合伙开餐馆,从我这里借走六七万,本来开得好好的,就因为他看股东不顺眼,说撤就撤了——接着又搞什么商品批发,又让你来跟我借钱,结果呢?” 大姨红着眼睛别开脸,不说话了。 “你们两口子就是好吃懒做,靠着老人留下的店面租金混日子,整天在泡在棋牌室,乔默辍学也不管,说不定还巴不得让她早点出去赚钱贴补家用,就你们这样还好意思来说我?” “丽芬,够了。” “还有你,二姐,从小到大爸妈最喜欢的就是你,你读书好,心气儿高,原本家里的期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可你倒好,偏偏嫁给易淮良那种挥霍无度的烂人,自己又装清高,离婚以后吃苦了吧?还不是得靠我吗?反正你知道我喜欢非非和西西,我没孩子嘛,以后没人管我怎么办,你就吃准了这点是吧?……看我干什么?你别忘了,连你现在住的房子都是我付的首付,没有我你们都去睡大街啊?!” 说到最后,三个人眼眶一片湿红,那夜的忘江冷极了,屋里分明开着暖气,可却叫人冷得周身僵硬,心如寒冰。或许没有一场风雪能及得上三个女人酝酿的爱恨情仇吧。 只是她们不知道,这场暴风雪已经吞没了两个孩子。 房间里,易童西蜷缩在椅子上,心惊肉跳地掉眼泪。当她看见易禹非白着脸起身走向房门口的时候,想也没想,飞扑过去将他牢牢抱住。 哥哥。她拼命摇头。 不想让他出去,不敢让他出去。屈辱、愤怒和恐惧将她压得喘不了气,她不敢面对门外支离破碎的场面。 易禹非紧攥拳头,克制许久,最终回过身,粗暴地搂住易童西,与她一起逃避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咽下那些糟糕的情绪。 两个人长久地拥抱,就像一年后的今天一样。 伤害发生过,或许很难找回受伤之前的自己,但只要有挚爱的亲人在身边分担,一切都不算太坏。 “由此可见,”易禹非说:“爸妈当年做的唯一一个明智的决定,就是生了你这个二胎。虽然被罚了不少钱。” 易童西脸颊莫名滚烫,脖子也有仰得点酸:“我也觉得,有你很好。”她别开脸:“就是抽烟熏死我了。” 他一笑。过了一会儿,江边的烟花已经放完了,易童西埋下头去,茫然轻叹:“但愿他们不会后悔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春节过后 春节过后,谁也没有想到,乔默竟然离开忘江,跟着三姨到深圳去了。 这是大姨和大姨父为她做出的安排,与其在忘江浑浑噩噩不知终日,还不如换一个环境,去沿海城市谋一个前程,说不定走出了避风港,她就能学会积极进取了。雏鸟不都是被它妈妈一脚踹出鸟窝才学会飞翔的吗?当然那些摔死的就不提了,不吉利。 对于这件事情,三姨自然是乐于帮忙的,尽管她一向不大喜欢乔默沉闷的性子,但她很享受被家里人依附和需要的感觉。 易童西为此高兴,也为此担忧,她找乔默谈心,问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乔默说:“你知道吗,辍学以后我几乎感觉自己的人生就要废了,每天过得非常痛苦,非常迷茫,不甘心,又不知该怎么办。时间久了,就好像麻木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温水煮青蛙,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要是我没有这种意识,或者甘愿做一只青蛙,倒也算了,问题是我很清楚自己泡在淤泥里,而且眼看着自己烂掉,那种感觉真的很可怕。” 易童西听得胆战心惊,她从不知道脱离校园以后会这么无助,更不知道向来寡言的乔默竟然有那么多煎熬和自省的心路历程,她以前怎么都憋着不说呢? “幸好你现在想通了,”易童西叹一口气:“姐,你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开心一点。” 乔默笑了笑:“我觉得,人真的很奇怪,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有一种求生本能,当你濒临绝境的时候会突然拉你一把。就像那天,我在家睡觉,一直睡到黄昏的时候醒来,屋子里很静,很暗,就是那种太阳落尽以后,世界了无生趣的昏沉,我一睁眼,不自觉地说了一句话,不是脑子发出指令,真的,就是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好像灵魂开口了,说:我活着干什么?然后突然就醒悟过来,浑身冷汗,我想我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我得拼一次,不然就真的玩儿完了。” 易童西心下暗暗震动,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她看着乔默的脸,恍惚间发现她笑起来那么美,比三姨年轻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大家竟然会说她像木头?简直有眼无珠。 无论如何,乔默总算踏出了这一步,相信这是个好的兆头,好的前程。又几天后,易童西和易禹非开学了,回到校园,继续埋在成堆的课本里复习、做题、考试、上课。有时觉得累了,易童西就晃到高三教学楼,看看他们黑板报上的高考倒计时,想象自己熬到高三,再熬过这些倒计时,似乎就会见到一片柳暗花明。班主任也这么激励他们来着——上大学就轻松了。 可是啊,班主任绝不会告诉他们,大学以后进入社会工作,一直工作三十年,期间结婚、生子、抚养老人,而且还有可能遭遇疾病、离婚、失业,好不容易退休,能享清福了,可惜身心已老,健康面临考验,搞不好还得操心子女的前程和婚姻,为他们殚精竭虑。 像不像陀螺?人出生以后,除了最初吃喝拉撒那几年,之后便不停地转啊转,转啊转,直到死亡终结生命,它终于停下。 累不累?值不值? 少年人似乎总爱思考这些深沉的东西,但易禹非不会,而且他还禁止易童西去想那些,因为上学期他们班有个同学住进精神病院了,那个人一直比较深沉。 后来易禹非回想高二高三那两年,实在压力很大,冲动也很大,所以人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情有可原吧。 白丽华倒挺欣慰的,这学期易童西也自觉起来,晚上回家乖乖待在哥哥房里写作业,不懂的让他讲解,相互督促复习,非常省事。 就这样,时间一恍六月,高考结束,易禹非迎来了迄今为止最为漫长的暑假。白丽华让他去学车考驾照,除此之外就在外公经营的不到三十平米的旧书店里看店。 夏季到来,三姨给外公报了一个夕阳红旅行团,让老爷子到秦皇岛避暑,而他开的二手书店就交给外孙子打理。 七月,录取通知书下来,易禹非不负众望的考上了忘江大学,专业是工程造价,据说毕业工作四五年后要是能考上工程师,前景还是十分可观的。 而易童西就惨了,因为即将步入高三,这个暑假有一半时间都在补课。终于扛到八月,所有课程结束,她整整晒黑了一圈儿,累得像瘫烂泥,在家不管不顾当了两天废物以后被白丽华赶去跟她哥哥一起看店。 于是,每天清晨,趁太阳还很温柔的时候,易禹非早早从家里出发,按时到书店开门。而易童西通常睡到九点半,自然醒,慢悠悠起床洗漱,在家吃完早饭,然后拿一罐冰可乐,穿着夹脚拖鞋,撑着太阳伞,包里背着课本和作业,优哉游哉晃到店里。 店门口是两张木桌拼成的收银台,桌柜里售卖香烟,台面上摆着座机和电脑,易禹非在旁边放了一张小矮桌,然后花三十多块买了个坐垫,让易童西在那儿写作业。 成摞的书籍堆放在架台、墙角、地板,还有腿边。顶上吊着一个大风扇,呼啦呼啦地转,空气里弥漫着纸墨的味道,每天都会有放假的小孩来这里看漫画,人不多,累了就靠着书架坐在地上,易禹非也不会管。有时也有一些青春窈窕的少女,隔三差五光顾,或买了书就走,或在店里默默待很久,但易童西来了以后她们就不来了。 中午吃饭,通常是易禹非去买,穿过一条街,有许多小馆子,他打包饭菜带回来,这时易童西已经把折叠桌和小板凳摆在店门口的遮阳伞底下,两人就在这里用餐。 午后街上很静,饱腹的人也开始犯困,书店最阴凉的角落有一张外公的摇椅,易童西可能会去那儿睡一觉。比如今天,易禹非看见她躺在那里翘着二郎腿,拖鞋挂在脚趾上晃啊晃,然后没多久就盖着杂志睡着了。 那是他们度过的最后一个惬意而温情的暑假,一年后,所有人和事都变得惨淡无力。 这样的八月,大约算算,距离乔默前往深圳的时间已经过去半年。尽管三姨有自己的咖啡馆,但她不可能让乔默待在店里当个前台或者咖啡师:“如果你的目标是这种工作,那大可不必跑到深圳来。” 先前她和郑国雄在一起的时候结交到不少朋友,现在依然保持联络的尚有几位,其中一个是开家居公司的冯先生,比她略小几岁,创业初期因周转问题曾找她借过钱,两人交情不错,她便走后门让乔默去他公司的业务部锻炼一下。 由于上次被那个没出息的远房亲戚坑过,这回三姨事先叮嘱乔默,一定要勤快些,要讨人喜欢,千万别给她丢脸。 其实乔默听见“要讨人喜欢”这几个字有些不舒服,但是对新工作的期待和恐惧让她没空去想太多。 业务部啊,牛鬼蛇神,的确非常锻炼人。开头两个月乔默的主要任务是熟悉产品和工作流程,有人带她,上手不算太慢,只是问多了也怕人家不高兴,就像有一次需要接收一份传真,结果她不会用传真机,害得对方拨了三四次号也没能传过来,带她的那位黄小姐终于满脸不耐地提高了声音,说:“我不是告诉你要按开始键吗?就在眼前你没看到啊?”当时整个办公室静得像潭死水,乔默真希望有人出来插个嘴,不用解围,只要转开话题就行了……但是没有,只有难堪。 “西西,如果换做你,你会怎么办?”那时她曾打电话倾诉。 易童西为难地说:“可能……一开始就会让她教清楚吧,要实在搞砸了就赶紧笑着道歉,当成闹剧过去,否则越沉默越尴尬。不过我也是纸上谈兵而已,真的发生那种状况绝对就懵了。” 乔默黯然片刻,叹道:“我跟你的性格真的很不一样,也许是我情商太低了。” 易童西说:“没关系,哪个职场新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起初乔默也是这么想的,工作上的问题再怎么困难都是能够克服的,但工作之外的人际应酬真叫她疲惫不堪。 很多不想去的场合,很多不想做的事情。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因为她不参加聚餐或者聚餐的时候没有敬酒而心怀不满。 还有更可怕的,职场性骚扰。 那个业务部的李经理,四十出头,表面上端端正正,光鲜亮丽,可是当周围没人的时候,他找乔默聊天,从正常工作聊到生活私事,他说自己以前学过画画,他跟她讲线条、阴影、上色,以及人体写生。每当此时,他暧昧地笑着,上下打量乔默,那眼神好像已经把她扒光了。 聊完以后,有意无意碰碰她套裙底下的大腿,然后起身走开。 “西西,我觉得恶心,真的要恶心吐了!” 正值八月,易童西接到乔默的电话,听完以后也感到无比反胃。 “他妈的什么垃圾玩意儿?!你告诉三姨了吗?” “告诉了。” “她怎么说,有没有帮你出气?” 乔默冷笑:“她说是我自己想多了,人家在公司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他骚扰过谁,别的同事都跟他相处很好,怎么就我出了这种事。然后又说我自恋,把人家想歪了。最后还假惺惺地补充一句,要是真的有人欺负我,她就提刀砍死他。呵呵,我看就算我被人强奸了,她也觉得是我穿太少了吧。” 易童西简直难以置信。 乔默忽然开口:“西西,我在想,如果今天换做是你,三姨还会这么说吗?” 她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正巧当晚大姨来家里吃饭,易童西谈起这件事,希望大姨能找三姨聊聊,没想到她却说:“要是真的也没办法,职场上这种事情很常见,他们老板也不会因此就辞退一个人才,难道让乔默跳槽吗?别的公司也还有可能遇到相同的问题,她总不能一直跳槽吧?不管怎么说,自己机灵点儿,别吃亏就行。” 易童西张了张嘴,一股火冲上脑海,有点忍无可忍:“就算这种现象很普遍,但怎么能当做是正常的、理所当然的事情呢?更何况那是我姐,是我们的家人,你们就不生气吗?” 大姨说:“生气有什么用?社会就是这样,现实就是这样,再生气也要学会接受!我要是像你三姨那么有钱,随她上不上班都行,可我们家里条件就这样,而且你三姨也不会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乔默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易童西真讨厌死“接受”这两个字了:“我要打电话给三姨。” “别胡闹,”易禹非说:“你该想想,那个公司又不是三姨的,她怎么可能指手画脚?再说你打这通电话,乔默在三姨面前要怎么交代?” “对对对,”大姨忙接:“西西你别胡闹,小孩子懂什么,这份工作是你三姨找的,现在打电话去质疑她,那还不炸了么?万一她撒手不管,直接让乔默回家怎么办?” 易童西只觉得三观都被颠覆了。 那晚她辗转难眠,给隔壁的易禹非发微信,问:“如果将来我被上司性骚扰,你们是不是也会跟我说这是正常的,自己机灵点儿,自己处理。” 难以想象,太可怕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亲人这种态度。 易禹非回:“你想太多了,我只会去你们公司,把那个人打得满地找牙。” 易童西问了句傻话:“为什么?” “你脑子进水了?我是你哥啊。” “那乔默呢?”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虽然不想这么说,但表姐和亲姐还是不一样的。” “可你以前也为她打过架,而且被打得头破血流。” “那你小时候还想当三姨的女儿呢,现在呢?” 又道:“人长大了,总会渐行渐远的。” “我们也会吗?” 他默然一会儿:“不会的,我们血缘太近了,西西。” 易童西缓缓叹一口气,心里有点为乔默难过,又有点为自己庆幸。她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关掉台灯,在黑暗里静静消化今天的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