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姬》 第60章 刀上舞 四 我借着沈扶世的角度看沈红鱼,觉得沈扶世不喜欢她诚然是有道理的,这是个心眼儿多得冒泡的姑娘,她知道沈夫人容不下她,至于沈扶世更是不喜欢她,懂得只有讨沈柯的喜欢才能在沈府呆下去,所以开口就软糯地称一声爹爹,常偷偷跑去在沈柯身边叽叽喳喳,沈柯多一分觉得对不起她,她的日子就好过一分,而她思虑这些时尚且是个□□岁的孩子。 我如她一般年纪的时候只晓得逃学和与白佑一起偷师父的酒去换栗子吃,实在十分地讨人嫌,如若把我换做与沈红鱼一般处境,我大概会被饿死,我想到此处打了个冷战,我觉得这是世上最残忍的死法。 从这以后,沈红鱼大概也知道惹了沈扶世,所以总是躲着他,本来沈红鱼就极少露面,她又刻意躲着他,沈扶世有时忙起来,十天半月也看不见沈红鱼。 沈扶世再与沈红鱼打上照面说上话,是三月后,沈扶世得恩典随御驾围猎,回来时带了两只雪白的小狐狸,当着父亲,言芷一只,红鱼一只。 沈言芷雀跃着接过来抱着小狐狸四处跑,沈红鱼也乖巧地接过来,一副很珍惜的样子,甜甜与他道谢谢。 沈扶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众人都散了后又回头去看沈红鱼,见她的神色从方才的欣喜冷刀下来。 她是不晓得他看她的,她与怀里的小狐狸对视一下,把小狐狸放下来,小狐狸甚小,伏在地上,她也并不伸手去抱,只用鞋尖蹭一蹭地面,半晌才像下决心一样,蹲下来,对着小狐狸,“喂,你喜欢我吗?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也就不喜欢你。” 小狐狸抬起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沈红鱼似乎想了想,“这样吧。”她把小狐狸的爪子搭在自己的手心里,“我喜欢你,我只当你也喜欢我,只有一点,喜欢我就不许喜欢旁人了。” 她似乎很满意,心满意足地抱起小狐狸,不妨撞上他的目光,愣了一下,快步低头走过去,与他擦肩的时候低低道,“谢谢。” 没什么刻意讨好乖巧的意味,沈扶世却笑起来。 不料几日后,沈言芷的小狐狸竟死了,沈言芷大哭大闹不止,饭也不肯吃,谁哄都不顶事,直闹得天翻地覆。 第二日沈扶世陪母亲用早饭时,沈言芷的丫头来回沈夫人的话,说二小姐还是不吃饭。 沈扶世皱皱眉,这个妹妹自小娇惯,再者母亲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觉得娇惯便娇惯些,也没什么,纵然是他日嫁了人,凭着沈家的门第,也不会吃亏,如今看来倒是有些过了。 那丫头又含糊一句,狐狸原不是有两只的嘛。 沈扶世闻言抬手将筷子磕在桌上,丫头吓得不敢说话,沈夫人也吓了一下。 沈扶世是长子,又是独子,加之性格稳重寡言,在家中说话一向有分量,故而他突然作出这样的动作,众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 沈扶世平了平心里的无名火,缓言对母亲道,“言芷十岁了,过两年亲事也要打算,娇惯无妨,只是身边服侍的人得稳重妥帖,否则让旁人觉得言芷是什么样的家教。” 沈夫人心下也不是没动过这样的心思,但听二子一说觉得是有不妥,回头瞪那丫头一眼,那丫头已经吓得不敢抬眼睛。 沈扶世起身却见沈红鱼立在廊柱旁,呆呆看着他们,见他瞧见她,惊醒一般,回身走了。 下午的时候沈扶世回来,随口问了一句,二小姐可还哭吗,小厮笑,“不哭了,三小姐把自己的小狐狸给了二小姐,现在二小姐可高兴起来了。” 沈扶世皱眉,“三小姐自己给的?” “是,中午二小姐还不吃饭,三小姐就抱着小狐狸去哄二小姐了,下午我就瞧见二小姐高兴了,一看,小狐狸可不就在二小姐那儿嘛。” 沈扶世把披风掷给小厮,直奔后院,他找到沈红鱼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踢小石子,背对着他。 “你就这么愿意讨好别人?”天知道沈扶世为什么生气,我觉得他这时候的脾气完全赶超骨面。 沈红鱼抬身就走,也不理他,他去拉扯她,沈红鱼只挣扎甩脱,连头都不回,沈扶世觉得一股火气翻上来,他像有病一样替她抱了不平,她却自己抱了去讨人家的好,现在倒和他闹起脾气来了。 沈扶世一时手上用的力气就大了,沈红鱼挣扎地也厉害,两不相让,到底沈扶世年岁大又是男孩子,沈红鱼终于被他扳过来,沈扶世愣住了。 沈红鱼的两只眼睛像两个粉嫩泛红的桃子,快熟透了,“你干嘛!”她吼他。 眼前这只小狐狸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和尖尖的小虎牙。 沈扶世的火气好像一瞬间消散,“不干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不舍得还充什么大方?”他笑笑,欠得很。 “我晓得你早上……”她又变成小狐狸了,答非所问还话说一半。 沈扶世像是料到一样,并不计较,转身提步欲走,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为什么喜欢你就不能喜欢别人?” “不为什么。”沈红鱼抬起脖子,一副霸道不讲理的样子,“喜欢我就是不能喜欢别人。” 沈扶世嗤笑一声。 那之后沈扶世的眼睛总是时不时落在沈红鱼身上,她吃饭的时候很慢,眼睛也不四处看,只垂下来;她与父亲说话细声细气,与看她的婆子说话也带一点儿自然的讨好;她的衣服大多是言芷的旧衣服,她一件件叠好,并且会在袖口笨拙地绣上一点儿花纹。 还有自从那只小狐狸给了言芷之后她一次也没瞧过,一次也没有。 这件事在沈扶世死前反复被想起,他想他大概也是一只被放弃的狐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刀上舞 五 沈红鱼接下来在沈府的日子其实算好过,沈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没着意苛待于她,除能走动的地方有限,倒也没什么。 倒是沈扶世近年忙起来,沈柯有意锻炼他,常带着他,沈扶世出门得早,回来得晚,有时出门半月也是有的,沈言芷渐渐大了,没哥哥陪着,倒是会与沈红鱼说上几句话,沈红鱼总是听着,然后冒出几句俏皮话,她出生在市井,自小听得多了,总能说些故事逗得沈言芷咯咯笑。 沈言芷没有沈红鱼生得美,但也是一张娇俏的芙蓉面,笑起来明媚非常,我大概晓得为什么沈扶世与沈红鱼皆待付流苏与旁人不同,付流苏有五分似少年时的沈言芷,像一支抽出新枝丫的粉白桃花。 沈扶世有时回来,不见妹妹和以前一样等在小花厅,缠着他要些新鲜玩意儿,一问才知道沈言芷开始偷偷跑去找沈红鱼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女孩子要好上了。 十几岁的女孩子总是爱扎堆儿说些悄悄话,沈言芷与沈红鱼道上次来做客的李家哥哥说话礼貌温柔得很,沈红鱼凑过去咬几句耳朵,沈言芷听了顿时红了脸颊,跳起来不依不饶要捉住沈红鱼抓她的痒,沈红鱼躲避不及,嘴里还打趣,回身竟撞在刚回家的沈扶世身上。 沈红鱼退开几步,喘着气瞪他,好像还是他的错,这几年沈红鱼的脾气在他面前越发不掩饰,这才该是十几岁女孩子的娇蛮。 沈言芷跑过来,“哥!” 沈扶世故意虎着脸,“规矩呢?” 沈言芷才不吃这套,缠上来要礼物,沈扶世露出无奈的笑容,掏出一对耳坠子,细长的银链子坠着小红玛瑙珠子,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贵在细巧精致。 沈红鱼在一旁瞧着,笑意盈盈的样子,沈扶世的手袖在袖子里,勾着另一对耳坠子,故意不说话,也不看她。 沈红鱼向前轻巧一跳,站定在沈扶世面前,她鬓上的流苏垂下来,随着她跳跃扫在她的额角,沈扶世替她觉得痒。 她手腕一翻,转出白生生的手心向上,“我的呢?”笑意嫣然。 沈扶世虽然就等着她开口,但她这样轻易地开口向他讨要礼物,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沈扶世勾出另一对耳坠子,一样的细长链子,坠着一对红色的珠子。 沈红鱼见了拿过来在手里,也不道谢,转身就走,还回头瞪了他一下,倒是一副生动的美人面孔。 十二岁的沈红鱼已经很对得起后来第一美人的称号,生得如同一幅画,雪作肌,墨研眉,水宛眸,最后一滴朱砂落下来作唇,在雪上晕开来,层层叠叠盛开的丽色。 大概老天作完这幅画,就封了笔。 沈扶世不晓得又惹了她什么,只瞧着她走动时带起的裙摆发愣。 彼时沈扶世刚刚过了十七岁的生辰,其实他是有话想问她的,他发觉自己竟不晓得她的生辰,但她不晓得为什么生气了,扭头走了,让他来不及问。 那大概是沈扶世与沈红鱼最后一次好好说话的机会,他记得他明明是有话想问的,但没有说出口。 我想他是后悔的,因为传言中的沈扶世五岁拜师学武,十二岁救驾,十四岁名满都城,十七岁死于牢狱。 按理来说,他再没有机会问出那句话。 沈柯做官的时候正是襄国朝堂上争斗不断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赔进身家性命。 沈扶世十七岁那年沈柯卷进党派斗争,并且站错了队伍,革职,入狱,抄家,连贯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家中男子收入监牢,女子暂时囚在沈府,派重兵把守。 沈柯自知自己已没有回还的余地,便设法求沈扶世的师父恪老,求他保下自己唯一的儿子,沈家的血脉。 恪老曾是先帝之师,当世一等一的学问人,人脉通达,设法用乞丐的尸体换了沈扶世,从此公子沈扶世死去,剩下的是只一个亡命之徒。 逃出命来的沈扶世准备夜潜沈府,带走母亲妹妹,但他到达时沈府已经是一片火海,烧红了一方夜空。 他觉得火苗已经舔噬了他的喉咙,他连嘶吼都做不到。 沈扶世趁乱混进去,火发出呼啦啦的声音,不断有木头被烧断的声音,尖叫哭喊不断,他想你们等着我,活着等着我。 他在一处露天的二层小楼阁上找到了沈言芷和沈红鱼,两个女孩子大概是被火势赶过来的,沈言芷看见他便大声哭喊起来,沈红鱼只是动了动着嘴唇,瞪大的眼睛里有一点儿潮湿。 沈言芷哭着喊哥哥,告诉他母亲已经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在堂前了。 我无法知道此时的沈扶世在想什么,因为我感到了疼痛,能给一个探知他记忆的人带来疼痛,我不敢想他当时是如何的。 张牙舞爪的火势没有给他足够悲痛的时间,火已经包围了阁楼,也能听到援兵的声音近了。 沈扶世伸来手臂,“跳下来!” 沈言芷摇头后退,她不敢,底下是哥哥的臂膀,和灼热的火海。 小楼中间支撑的柱子已经起了火,沈扶世急得吼起来,“跳!” 柱子发出噼里啪啦的烧焦声,沈红鱼见状伸手推了沈言芷一把,沈言芷从栏杆处跌下来,将试图抱住她的沈扶世砸倒在地上,与此同时柱子已经烧断,两层的小楼阁塌下来,来不及跳下来的沈红鱼被半埋在废墟下,只露出肩膀以上。 沈扶世回了神爬起来伸手去拉扯沈红鱼,可沈红鱼的身体被卡在废墟里,一则拉不出,二则一拉动沈红鱼就疼痛不堪,几番努力皆没有进展,而此时恪老派来接应沈扶世的人已经到了,搁着快烧没了的一处亭子喊沈扶世快走,朝廷的援兵已经快到了。 沈扶世又一次用力想把沈红鱼拉出来,沈红鱼大概感到疼痛,五官紧皱起来,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声音,而沈言芷的呼吸已经越来越微弱。 沈扶世看了沈红鱼一眼,不知道沈红鱼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她眨了眨眼睛,眼角落下一滴泪,又瞬间被高温蒸干,只留下一道水渍。 他一点一点放开了她的手,抱起沈言芷,转身向外跑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头,我也没办法看清沈红鱼的表情,因为我再一次感到剧烈的疼痛,我难耐皱起眉头,我感到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温热的让人安心的。 我不知道沈扶世来时有没有把沈红鱼打算在内,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带她走。 等到疼痛散去的时候我想,沈扶世,沈红鱼,沈言芷,其实都死在那一夜的大火里,粉身碎骨,再难完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刀上舞 六 十几年前沈府的那场大火好像是象征那场著名的朋党之争结束的一场仪式,伫立南街街头数十年的沈府一夜之间成为废墟,其中找到的尸体已然无法分辨是仆人还是主子,记录中当夜在沈府的人无一幸免,所以沈夫人和沈言芷都死于那场大火,但并没有沈红鱼,不是因为知道她没有死,而是因为她没有资格死在这场大火里,沈家的名录上,没有这个人。 沈家在时,她不能被世人所知道,沈家灭时,她连与之共死都不能,我不知道这算是幸还是不幸。 昔日名动都城的公子沈扶世投奔远在蓬玲城的叠生殿,成为了一名杀手,这就是叠生殿的好处了,不问过往,不记前尘。 从此枕在刀上,醒在天亮之前。 他最开始杀人的时候,心中也不是没有忌惮的,而且从前虽然师承大家,但还是有不少花架子,一招一式还是规规矩矩的样子,与杀人的招式大为不同,他吃了不少苦头。 他那时常常做梦,梦见他杀了的那些人,也梦见她,梦见她收了那对耳坠子却莫名生气了,转身走了,裙摆翻飞,又回头看过来,眉头蹙着,好像生气又好像委屈,还带点儿撒娇的意味,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动,似乎有什么话说。 他很着急,凑上去想听清她说什么,但她每次都是笑一下,转身又走掉,他想追,不知为什么迈不开腿,只能由着她走远,最后看不见。 沈扶世每每这时并没有被惊醒。而是缓缓醒来,起身往里间瞧一眼沈言芷,她夜里总是做噩梦,有时还会哭,她如果安稳睡着,他就爬到屋顶上。像一只不能眠的鸟,熬一熬,天就快亮了。 天亮了,他就得往前飞,歇不得。 几年间,叠生殿夏虫堂杀手沈扶世渐渐为人所知,传言他最喜欢接杀朝臣的生意,杀人之前还喜欢细细盘问一番,不晓得在找什么。 我知道他在找人,找当年至他父亲于死地的人,那人或者那几人必然是朝中重臣,为争权夺利,沈柯做了他们的踮脚石。 在沈柯死后的第五年,沈家大仇得报,五年中,朝中严党中大臣六人,先后死于沈扶世刀下。 仇报了,可刀却不能回鞘,从前我知道一个叫朱绡的杀手,那是天下一等一的杀手,她说杀手是没有归路的。 杀手本身就是一把刀,出了鞘,就要沾血。 沈扶世再见到沈红鱼是他成为杀手的第六年,那是一个出太阳的冬日早上,沈扶世有一单生意要做,有点儿急,但他还是给沈言芷煎好了药,沈言芷的身体不好,沈扶世一半的收入都使在她的药上。 药在热水里温着,旁边放几个砂糖橘子,沈言芷还没醒,沈扶世小心地提了刀出去,准备往都城去,沈言芷不晓得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有生计可活,沈扶世瞒着她,他知道她会害怕。 有时候受了伤,就赖在哪个同僚那里一晚,反正他们这样的人,哪儿睡都一样,隔日收拾干净了,再回去,只说昨天喝大了,睡在朋友家了。 那日要杀的是一个商人,一个老狐狸,结怨颇多,行事也小心,能得到的确切情报只有他好色,今日到都城去谈生意,主人招待他在醉怀仙。 当时最大的烟花地还不是南楼,而是醉怀仙,传闻醉怀仙那日选了新的花魁,传言是人间尤物,主人家大概是瞧准了那老狐狸的脾性,刻意讨好。 沈扶世坐在二楼偏厅,看楼下不是很真切,但好在目标在二楼的正座上,至于看不看得清花魁,沈扶世倒不是很在意。 这花魁的架子蛮大,众人等了许久也未到,那老狐狸身边许多人围着,大概也是安慰些稍安勿躁的话。 足足又是一刻钟后,楼下才起了喧嚣声,大概是花魁到了,只见那老狐狸向楼下扫了一眼,又猛然向前倾,只差眼珠子骨碌碌滚下楼去,摆开身边服侍的人,自己起身便要下楼去。 沈扶世用拇指轻轻开了刀鞘,微微起身。 “阁下未免心太急了。”一道凉而媚的女声响起来,三分嗔怪,七分媚意。 那老狐狸揣着谄媚的笑顿在楼梯上。 沈扶世愣住,僵硬地向楼下看去。 薄衫的美人,歪在美人榻上,乌黑的发顶,赤着一双足,脚踝上绕着一串红珊瑚珠子。 此刻正笑意盈盈地瞥上来,才看清了模样,她的笑是刀锋上的一抹潋潋血色,纵是假意也生艳。 不经意撞上他的目光,美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掩嘴一笑,众人皆醉,独他遍体生寒。 他的刀已开了鞘,总要见血,现下至于是谁的血他并不在意,就算是她的,他当时真是这样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刀上舞 七 从沈扶世的记忆中无法得知沈红鱼是怎样从那场大火中活下来的,很显然,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那就是沈红鱼,乖张美艳得这世上容不下的沈红鱼。 这是沈扶世成为叠生殿杀手以来第一次的失误,也是他唯一一次失误。 叠生殿夏虫堂的杀手沈扶世在醉怀仙和目标抢人,两人互不相让,皆砸下万金,沈扶世最后把刀横在桌子上,那老狐狸才算罢休。 引起这场争端的美人只冷眼瞧着,似笑非笑,讽刺也好虚情也罢,也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见过许多好看的女孩子,剔透如明渠,秀致如小珂,冷丽如莫无端,就算是以臭脾气闻名六界的云端上神也生得清艳无双,但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在沈红鱼面前称上一句美人。 沈扶世走到沈红鱼面前,他没有提着刀,他怕不小心抹了她的脖子,沈红鱼只看着他,歪头笑了一下,柔柔搭出一双手来,就如同她八岁那年叫哥哥抱一样,沈扶世见她如此,冷笑一下,把她打横抱起来,踩着众人的欢呼怪叫声上楼去。 他感到沈红鱼的头软软触在他的肩膀上。 沈红鱼乖顺地靠着沈扶世,眼睛却垂下去看着楼下。 “你看看。”声音柔软娇媚,像带着细密的软刺,从人心上刮蹭过去,痛痒得化成一汪水,“你看楼下那些人像不像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我每每看着他们都觉得害怕,他们的目光好像都能把人生吞活剥了,你看,是不是?” 这是沈红鱼时隔六年与沈扶世说的第一句话。轻松平常得像拉一句家常。 沈扶世不答话,他不知道怎么答。 沈红鱼却不依不饶起来,仰头执抝得看着他近几年来渐渐锋利的下颌,“你说呢?是不是?” 沈扶世抱着她进了一间客房,把她放在榻上,手臂并没有完全松开,低头看她,对上她的目光。 沈红鱼勾上他的脖子,在他的怀里撑起身子,贴近他的耳朵,讲悄悄话一样,“我每日见到那些人都觉得可怕得很,今日见你也一样,甚至更可怕,毕竟他们要的不过是我这副皮囊,而你说不定会要了我的性命。” 沈扶世皱起眉头,“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要了你的性命?” “因为疼啊,我疼啊沈扶世。”沈红鱼拉下一半的衣服,露出肩头,红色的伤口从背爬到肩上,狰狞斑驳,“我每天都疼,见了你更是疼得要死了。” 沈扶世艰难地抖动嘴唇,露出痛苦的神色,“那怎么办呢?怎么不疼呢?” 沈红鱼笑了一下,笑意锋利美艳杀尽天下繁花,她突然抽出袖中非刀非剑的利器,瞬间比上沈扶世的肩膀。 沈扶世也在此时伸手握住沈红鱼的腕,猛然拉向自己,那兵刃倒是很快,瞬间穿透肩膀,我想我听到了兵刃摩擦骨头的声音。 “还疼吗?”沈扶世这时还面色苍白地笑出来,“还是?要我的命?” 沈红鱼只瞪大了眼睛,不说话,吧嗒一大颗眼泪砸下来,砸在沈扶世握着沈红鱼的腕上。 我从没见过这样瞪着眼睛流泪的姑娘。 我刚到月阙山的时候每日与奇奇怪怪的亡灵打交道,听了许多人间的新鲜事,也听了许多伤心故事,我那时还不够老成,常常一边探知亡灵的执念一边随着哭笑不断,整日与一个疯子没什么分别,树精婆婆就一面笑我傻一面又把我搂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我的傻孩子,世上哪里那么多十全十美随心称意的事儿呢?老天爷都是一笔笔算好的,给你什么不给你什么,哪有全得了的呢?” 我不明白,就缠着她问,后来才晓得她说得什么意思,比方说一个多情貌美的富贵小姐,偏偏又嫁了一个如意郎君,两人和和美美,那她要么这一生没有子嗣的缘分,要么就是寿命不长的,总不会什么都齐全。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想沈红鱼所吃的苦大概都是她那一副美艳皮囊惹的祸。 就此想来我觉得我就不大划算,长得不好看不说,吃东西还不长个子不长胸,当个可有可无的神君还被罚下了无花镜,好不容易逃出来还摊上一位天下第一难伺候的大爷。 想到这儿我偷偷看一看骨面,他正好也在看我,似笑非笑,我有点儿偷东西被抓个正着儿的感觉,嘿嘿干笑两声准备别过头去,却不想他把扭过来,“怎么?觉得自己亏了?嗯?”他笑一下,不是什么真心实意的笑,“不想要我想要什么呀?说来听听?” 我觉得骨面应该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托生的,我寒毛都快立起来了,只能傻笑,“你说啥?” 他伸手敲一下我的头,我怀疑我近来吃得很好但还是不长个儿的主要原因就是他总敲我的头。 “装,你接着装。”他冷哼一声,又低下头来看着我。 我觉得他有一点儿反常,骨面虽然嘴巴坏但不是很少这样不依不饶,往常我打个哈哈也就逃过去了,但看来今天不大能行得通,于是我只能认真地想了想,“不,大想拿你向老天爷换什么。”我做出老老实实的样子。 “为什么?嗯?告诉我为什么。”他的声音很低,想哄我说什么一样。 我考虑了一下我的处境和骨面的脸色,不打算告诉他我觉得拿他也实在换不了什么,我清清嗓子,“嗯……我不大想要别的什么了,姻缘这个东西强求不得,有没有脑子全看缘分,至于胸嘛,有是很好,但没有垫一垫也就有了,主要是……我觉得……”我信口胡说把自己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嗯……我觉得……有你也挺好的……”我像蚊子一样哼哼出来。 骨面听了愣了许久,然后笑了,笑得有点儿不像他,“好,疯婆子,这可是你说的,我信。”顿了顿,声音有些低下去,“纵然是骗我的我也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刀上舞 八 说起来重逢是个技术活,要天时地利人和,这往往决定两个人是大千繁华中过,一笑泯恩仇,还是往事旧愁怨起,兵刃相见。 沈扶世与沈红鱼显然就是个反面例子,但从不知前尘往事的旁人角度看,这无非就是一段香艳轶事,所以沈扶世是沈红鱼的幕中宾这样的的传言大概就起在那一夜。 对于沈扶世来说,他对那个夜晚的记忆开始觉得有些混乱荒唐,但都一切都在沈红鱼落下那滴眼泪时清晰起来。 他记得,他在大火中放开她的手时,她也掉了一滴泪。 沈红鱼瞪着眼睛,待那滴眼泪从下巴上滑落,神情又一瞬间变得狠厉起来,手肘用力,很快地拔出那把利器,沈扶世大概是一下子疼得狠了,身子往下坠了一下,沈红鱼伸手抱住他,顺势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是疼的吧,沈扶世?” 沈扶世愣了一下,然后闷声笑,“是呀。” “那我就放心了。”沈红鱼放开沈扶世,拉起衣服遮住肩膀,很快起身,将利器收回袖中,我才看清那兵器,十分奇怪,比剑短,却比匕首长,锋利非常。 骨面说那叫袖里剑,剑身轻而薄,细软灵动,剑走诡处,难以防备。 沈红鱼走到窗边,回头对沈扶世笑了一下,紧接着从窗口翻出去,像一只蝶。 她的动作很快,沈扶世没有来得及阻止她。 沈红鱼回来得也很快,沈扶世伤口的血还没有彻底止住,她是推门进来的,带着风,把想要问她些什么的沈扶世顺势扑倒在窗榻上,并且伸手把帘子勾下来,层层叠叠的纱幔。 就在我以为要发生点儿什么并且正准备捂住骨面眼睛的时候,醉怀仙的楼下传来阵阵喊叫声,人们的跑动声,还有带倒桌椅的声音,马上就有人来敲这屋的门,“沈公子,红鱼姑娘还好吗?”那丫头慌忙推门进来。 一只莹白的手从帷幔里探出来,指尖染着凤仙花汁子,“什么事这样吵?” 沈红鱼半支起身子,帷幔间若隐若现玉一样的肩背,媚态天成,小丫头低下头去,“楼下刚刚的那位贵客……死了。” “死了?”沈红鱼作出受了惊吓的样子,指尖压在唇上,往床榻内侧的沈扶世怀中靠去,沈扶世顺势揽住她的肩。 “怎么死的?”沈扶世皱起眉毛。 “说是被什么东西穿透了喉咙。” 沈扶世垂下眼睛,目光扫过沈红鱼,挥手让丫头出去。 沈红鱼伏在沈扶世的怀里不动,沈扶世也没有动,半晌,才开口,“是你杀的?” 沈红鱼不回答。 “沈红鱼,是你杀的。”这是好像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虽然说有点儿不可思议,但确实是的。 “我还你的。”沈红鱼抬起头来,看着沈扶世,声音轻轻的,她伸手点一点沈扶世肩上的伤口,血渗出来,她看着沈扶世皱起的眉头,“够不够?” 沈扶世只是看着她不回答,她好像等得不耐烦,转过身去下榻欲走,却被拉住,“你告诉我,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沈扶世觉得问出这句话时有砂粒硌在喉咙里。 沈红鱼顺从地转过来,抬起头,眼睛里有细碎的光亮,细看像是眼泪,“我以为杀人是件很简单的事,真的,沈扶世。”她答非所问,说完肩膀耸动,渐渐埋下头去,像是害怕的样子,虽然在我印象里的沈红鱼天不怕地不怕。 在沈扶世面前的沈红鱼总是与人们以为的不大一样,她好像总是哭。 沈红鱼情绪渐渐平复,她坐下来,“我从那场大火里活下来,因为不在沈家的名录里,被当成下人扔到街上去了,我命大,伤得不太深,又没赶在夏天,伤口不至于烂掉,有人给了一点儿伤药,擦了也就慢慢好了,我跟着街上的孩子一起乞讨,比他们会说话些,所以也吃得饱,后来被人牙子卖到妓院里,我的运气还挺好的,又被看中,赎出来,带到叠生殿。” 她抬起眼睛,冲着沈扶世笑了一下,“我听说过你沈扶世,夏虫堂头号的杀手,我开始不相信是你,后来他们说,你有一个妹妹,生了病,我就知道,是你。” 沈扶世投奔叠生殿时已然十八岁,并且武艺上已有底子,不是叠生殿培养起来的杀手,故而起居皆不在叠生殿,沈红鱼不同,她是叠生殿养大的。起居训练皆在叠生殿,二人偶然碰面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害怕。”沈红鱼用手指抚过额角,“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又怕……”她看向沈扶世的肩膀,“又怕你像现在这样不还手。” 我觉得沈红鱼是个顶奇怪的姑娘,你知道她有一肚子的鬼心眼儿,但她看着你的时候你又会心软。她嘴上说的是一样,心里想的又是一样,说出来的话叫人恨得牙根儿痒痒,你又不晓得她到底怎样想。 本来姑娘家的心思大多都猜不得,至于沈红鱼这样的姑娘更是如此。 沈红鱼告诉沈扶世,这是她接下的第一笔生意,辅助沈扶世杀那个商人。 “没成想倒是我自己把事了了。”沈红鱼笑出声音来,好像刚才害怕得快哭的不是她,“我也没想到,沈扶世,你能放弃目标,为了我。” 这话说得露骨,还带点儿得意。 沈扶世不在意似的笑笑,“不是怕失手杀了我?怎么愿意来?” “我自己想来的。”沈红鱼还是笑,带点儿孩子气,“我大概长久不见你,有些想你了。” 天知道沈红鱼到底在想什么,她说出来的话你一句都不敢信,却又不得不听下去。 “女人呐,啧啧啧……”骨面连连摇头。 “怎么呢?”我表示不服。 “想美貌不老,却又希望男人爱慕的不是她的容貌,想听人说一句哄她的话,又恨人骗她,挂念一个人,见了面又什么狠拣着什么说。”骨面抄着手,用肩膀撞一撞我,“疯婆子,你说是不是?” 我摇头,摊手,“我就不是啊!” “我说的是女人,你别想太多。”他嗤笑。 我用手肘顶他,“我饿了就说饿了,想听什么我就说,我坦白得很。” “是吗?”骨面嗤之以鼻。 “对啊!”我冲他眨眼睛,“我现在想听人夸我好看。” 骨面愣了一下,然后久久看着我,把我都看懵了,他才笑一下,不带讽刺的那种,“是挺好看的。” 我没想过他会不和我抬杠,一时有些楞。 他还看着我笑,就在我脸红起来的时候他凑过来,伏在我耳边说,“骗你的,疯婆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刀上舞 九 其实出乎我的意料的是那一夜除去沈扶世肩上的伤口外并没有再起什么别的事端,而且自此沈扶世也有了自己的鞘,初尝血腥气的沈红鱼被调往秋水堂,成为沈扶世的搭档,看起来这应该算是和解。 可是我们总是忘了,不论沈红鱼对沈扶世到底持着什么样的感情,她总归是恨的,这种恨意被岁月拉扯得稀薄,但恨还是恨,不会消失,也不会变成别的,纵然是藏起来,也只会淡薄成一块青痣,看起来浮在皮肤上,实则长在血肉里,想去除就要见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沈红鱼成为秋水堂的细作后才有了南楼,那地方是沈红鱼自己挑的,她说从二楼的窗子望出去能看到整条街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她看着热闹。 南楼开做妓院也是沈红鱼的主意,毕竟没什么地方比妓院更龙蛇混杂,消息通达。 沈扶世常常来,或拿情报,或和沈红鱼说上几句话,后来带些新鲜玩意儿,像从前在沈府一样,好像时光倒转,她又是坐在花厅里等着他的小女孩子,然后他回来带些小东西,就能逗她笑一笑。 沈红鱼打开一只精美的小盒子,用指尖挑出一点儿胭脂膏子,在唇上晕开。 这是水妍斋新出的胭脂,颜色浓郁,质地软糯,沈扶世上次带来给她的。 沈红鱼抿一抿嘴唇,回头看沈扶世,“好看吗?” 沈扶世看一眼,笑说好看。 沈红鱼听了也笑一下,小孩子一样,“我当然好看。” 沈扶世也笑,然后转过头去。 “难为你挑胭脂了。”沈红鱼把剩下的点在眉心。 “啊……”沈扶世笑着,“言芷也喜欢他们家的东西。” 沈红鱼的手指顿一下,然后继续用指甲把眉心的胭脂整理成一片花瓣的模样,“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沈言芷呢。”语调轻轻地上挑。 沈扶世吹去茶上升腾的水汽,没抬眼睛,“她在大火之后不大喜欢出门,哪一日我带你去见她。” 沈红鱼听了不在意似的笑笑,“算了,我也不是很想见她。” 应该有很多人害怕和沈红鱼这样的姑娘说话,她一句话能把人噎得没办法接下去,她这话又说得坦坦荡荡,连恶意都翻在明面上,你的指责都无从下手。 沈扶世意料之中没有接话,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 刚出南楼,被沈红鱼的侍女阿恬追上,塞给他胭脂盒子,“姑娘说这颜色言芷姑娘用着更好看,着公子带去,算借花献佛了,公子事忙,不用三两日地赶着来,姑娘好着呢。” 阿恬说完回身就走了,多一刻也不曾留。 沈红鱼这举动实在是不加掩饰的孩子气,可她是沈红鱼,谁也没办法说她什么。 沈扶世想真是跟在谁身边的人就像谁,这脾气活脱脱一个沈红鱼。 他抬手看手上的盒子,白底的瓷,朱砂描的红色鱼,鱼尾扫了金粉,迎着光一闪一闪。 他特意着人描的盒子,换了水妍斋带的盒子,她一向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 打开来是大红的胭脂膏子,不掺一点杂,是沈红鱼才用的浓丽颜色,沈言芷病着,用不着胭脂,纵使用胭脂,也是淡淡的粉,像从皮肤里晕出来,桃花一样的女孩子,不像沈红鱼,开得繁复盛大,压得衬着她的枝条垂下去。 骨面说女儿家的心思奇怪,其实男人的心思更令人不解,我能探知沈扶世的意识,可是他也不晓得他自己为什么在沈红鱼面前那样说。 沈扶世用拇指摩挲几下鱼尾,金粉粘得牢,指肚没有蹭下来什么,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想起什么似的自顾自笑出来。 哦,他想的是沈红鱼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喜欢她就不能喜欢别人了。 他忘了,她从小就是个不大开玩笑的人。 沈扶世倒听话,渐渐来得不那么勤,有时来了身上还总带些伤,沈红鱼见了也不问,只一边骂一边给他上药,他大大方方地在她屋子里躺下呼呼大睡,沈红鱼又一边用气息骂着,一边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他近来看上去很累,沈红鱼晓得怕是有些棘手的事。 沈扶世的彩挂得愈发多,沈红鱼吩咐炖些滋补的汤来,于是南楼的后厨里整日有小锅熬着补汤,搞得不知情的后厨的人还以为沈红鱼怀孕了。 话传到沈红鱼耳朵里,她起身去抢沈扶世嘴里的汤匙,沈扶世一面躲,一面含着汤匙含糊不清地笑着。 有时沈扶世来也是见不到沈红鱼的,有时候她睡着,有时是有客人在,有时候沈红鱼在发脾气,沈扶世隔着屏风听,好像是为着丢了一支簪子,她脾气坏,他一向知道,他叫过来一个小丫头,那丫头被里面正发脾气的沈红鱼给吓得战战兢兢的,沈扶世递给她一包马蹄酥,努努嘴,“拿去,占上你们姑娘的嘴。” 说完便走了,待沈红鱼得了马蹄酥从二楼的小窗子探出头来,只看见他的背影,沈红鱼拖着腮支在窗子上,没头没脑地笑一会儿。 阿恬见了笑一句她傻样儿。 沈红鱼回头颇得意地道,“我笑我当初选南楼选得真好,你瞧,从街头到街尾我都能瞧得见。”又转头看外面一眼,瞧不见了,复才转回来,鬓上的璎珞摇来摇去,补一句,“热热闹闹的。” 明眼的傻子也瞧得出来沈红鱼和沈扶世之间那点儿超出兄妹的弯弯绕绕,我抱着手臂叹一口气,骨面问我怎么了。 “愁。”我皱着眉头瘪着嘴,作出苦相咬着手指头。 “愁个屁!”骨面伸手打我的手。 “你瞧,明渠长得好看吧,现在还是棵树苗苗,连话也不能跟我讲一句,端娘长得好看吧,也不晓得无恙是生是死,这沈红鱼这么好看,我眼瞧着也不是圆圆满满的结果,好看的姑娘情路都这么坎坷。”我说完觉得更愁,“啧,你说我可怎么办啊?” 骨面……骨面白我一眼走了…… 以我对司命这种最唯恐天下不乱的神仙的了解,沈言芷和沈红鱼不可能因为沈红鱼一句不大想见就真的一辈子不见面,后来证明我乃神算子也。 不大出门的沈言芷也不晓得是听街坊还是哪个碎嘴的人说沈扶世近日总流连烟花地,是南楼的常客,沈言芷听了破惊讶,思虑一番觉得以兄长的性子必然是有些缘由,只等着沈扶世回来问一问。 不想沈扶世听了面色立转,嘴边的笑意抻成了一条纹路,沈言芷见了心下疑虑顿起。 沈言芷从那场大火后身体一直不好,药多年不曾断,夜里总是做噩梦,也渐渐不大愿意出门,只希望与兄长平安度日,沈扶世从来也不与她提叠生殿的事。 如果说改变,那改变最大的大概是沈言芷,一身小姐脾气褪得干净,越发胆小谨慎,没变得大概是沈家人血脉里带出来的聪明劲儿。 几日后,沈言芷趁着沈扶世外出雇了马车往南楼去。 骨面捅捅我,“不会出事儿吧。” 我瞥他一眼,“啧啧啧,你还是不懂女孩子的友谊。” 骨面冷哼一声,“你又懂了?” “有的时候你觉得两个女孩子会抓着头发打起来,但往往不会,虽然没有打起来,事情反倒难办,有时候你看见两个女孩子打得不可开交,以为必然起了大的嫌隙,但可能只是为了偷完栗子后分赃不均。”我把自己说得云里雾里,还撑着问骨面,“懂吗?” 他挑眉表示半懂不懂。 “且瞧着吧。”又转念想一想,回头问他,“打赌不?” “赌什么?” “我赌沈言芷和沈红鱼会坐下来好好说话。” 骨面想了想,“我是不是可以不赌她俩非得打起来?” “那你想赌什么?” “我赌这是她们见得最后一面。”骨面痞气得笑了。 “拿你输了怎么办?” “一个月的早点都听你的。”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输了的话……” 他拉长了调子,我警惕地看着他。 “洗一个月的碗,不许耍赖不许哭。” 我咬咬嘴唇,我喜欢吃甜的,骨大爷不吃,我早上又起不来,所以选择吃什么的权利就牢牢握在骨面手里,我好久没吃我的红豆包了,但是我要是输了代价太大,我最不喜欢洗碗,就算是猜拳决定我输了也要耍赖,骨面要是不吃这套我就假哭,撕心裂肺的,搞得隔壁大娘以为他打我。 “怎么?你自己提起来的自己倒不敢了?”骨面贱兮兮地靠过来阴阳怪气。 我瞪他,“赌就赌。” 后来我想起这个赌,肠子都悔青了。 从沈扶世的记忆里只能知道沈言芷去找了沈红鱼,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沈扶世最后得到的只是沈言芷的死讯。 听说她死于袖里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刀上舞 十 我还无法知道沈言芷和沈红鱼是否坐下来说了话,但从沈扶世的记忆来看,显然,骨面赌赢了。我十分不服气,缠着骨面问来问去。 “付流苏说过,她从前年纪小做下人,故而不晓得沈扶世,但后来她被调到沈红鱼身边几年了,也是沈红鱼死前那一年才见到沈扶世,说明沈扶世与沈红鱼不见已久,从沈扶世的记忆看,对上时间,那导致沈扶世与沈红鱼多年不见的原因只能是沈言芷,而且付流苏没提过沈言芷,所以我想也许付流苏见到沈扶世的时候,沈言芷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我听得心累,“那凭什么这一次就是沈言芷与沈红鱼最后一次见面了?你不晓得精确的时间啊。” “我猜的。”骨面挑挑眉毛,熟悉的欠揍。 我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一个月的碗,疯婆子。”骨面又拿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看得心烦,一口咬上去。 “疯婆子!你属狗的!”骨面哇哇大叫。 “气!吾胡吾的!(屁!我数虎的!)” 那一年的腊月初三,南楼遭袭。 沈扶世的仇人遍寻沈扶世无果,得知南楼老板娘是沈扶世的红颜知己,于是欲劫持沈红鱼引沈扶世来此。 杀手,什么都不多,就是仇家多,作为一个有名的杀手,还有一件头疼的事,就是你都不大清楚这次来寻仇的是哪一个。 可你的仇家多,你的仇家的仇家可就你一个,你处处提防,他则就盯你一个,听起来实在不是一段公平的恩怨。 那日下了小雪,沈扶世的仇人踩着屋顶的薄雪潜入沈红鱼房间之后也遇见了报仇路上没想过的难题。 屋子里有两个红颜知己。 其实他要是长眼睛细瞧一下,就算没见过沈红鱼也分得出哪一个是,只可惜他大概是个视力不大好的仇家,关于此事的传言中说他劫持了沈言芷。 因为屋子里当时只有沈红鱼,沈言芷,和那个眼神儿不大好使的仇家,其中细节我们皆无从知晓,最后我们知道的是只有沈红鱼活着从屋子里出来了。 其余两人,皆死于沈红鱼的袖中剑。 传言之所以为传言,就是口耳相传的产物,可关于这件事的传言有点儿尴尬,因为当时在南楼的人也无一人能清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沈红鱼。 而沈红鱼对此事绝口不提,尽管后来对着沈扶世的刀刃。 传言的素材不够怎么办,只能后来人加以揣测添加,于是什么版本都有,按理来说,沈扶世不会相信市井的传言,但这事坏就坏在沈言芷确实死于袖里剑,除却脖子上一道浅浅的红痕外,通身只有一处剑伤,懂武功兵刃的人一看便知,是顶细巧精致的利器所致,而沈红鱼袖中的剑也确有血痕。 沈扶世的刀对着沈红鱼的时候我倒不是很惊讶,毕竟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兵刃相见。 自从沈扶世与沈红鱼再见,沈红鱼用剑刺穿了沈扶世的肩膀,挑剔沈扶世种种,时不时说出几句气得人接不上来的话,好像一下子把小时候没能耍的小脾气都补偿了个够,沈扶世总是笑笑,不甚在意。 他愧疚,沈红鱼也知道他愧疚。 沈扶世闯进沈红鱼屋子的时候,沈红鱼正坐在铜镜前,她眉角有一道细细的伤痕,大概是那人寻仇打斗间留下的,点上了些琥珀,就越发泛红晶莹。 沈扶世不顾阿恬阻拦硬闯进来。 沈红鱼背对着他坐着,在镜子里看见他,愣了一下,然后伸手轻轻合上琥珀的盖子,呵出一点儿微弱的笑意,“你来啦。” 沈扶世面色肃杀,似乎极力隐忍什么。 沈红鱼转过身来,还没完全正对沈扶世,沈扶世的刀却已出鞘,瞬间已指沈红鱼面门。 沈红鱼没有抽出袖中剑,眼睛都没眨一下,她大概早已料到。 她看着刀尖儿的寒光,没有看沈扶世,轻笑一声,“我想过会有这一天,从我再见到你就想过。” “言芷是怎么死的?” “是……”沈红鱼还是不看他,“是……怎么死的?啊……他们都说是死于我的袖中剑。” “沈红鱼。”他很少叫她的名字,纵然有也是这样连名带姓,“你说,我要听你说。” “听我说……”她似乎把这几个字细细想过念过一遍,“听我说……” 她猛然抬起头握住刀刃,“听我说?沈扶世你何曾听我说?”她利声问,拉动手腕,刀尖直刺眉心。 已经触及皮肤,但停下来了,沈扶世握住了刀柄。 沈红鱼抬起眼睛,盯着沈扶世良久,像是很疑惑的样子,“你不要我的性命么?” 沈扶世握住刀柄的手爆出青筋,狠厉的杀人似的眼神,听了沈红鱼的话突然发出一声笑,笑出声音来,复而皱眉,带一点儿不知所措的恨意和嘲讽,“沈红鱼,真可惜,我杀不了你。” 沈红鱼听了一笑,松开刀刃,“是吗?那你什么时候要杀我了,你再来,我等着。” 沈扶世没有将刀收入鞘,刀上有沈红鱼的血,沿着刃流淌,“吧嗒”,落下来,砸在地上,没有晕开。 沈扶世走出房门,沈红鱼翻转手掌,血肉模糊,叫了阿恬进来包扎,阿恬动作很快,有时触到伤口,沈红鱼蹙一下眉,后来大概渐渐疼得狠了,于是落下泪来,落在伤口上,沙沙地疼痛。 后来世人多有揣测,有人说沈红鱼爱沈扶世,有人说世上再没有人比沈红鱼恨沈扶世,到底如何,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沈红鱼除却初来到这世上哭过那一遭后,此生所有的眼泪,都给了沈扶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