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水浒》 71回忠义堂群英论武艺 梁山泊全伙定前程 话说梁山泊一百零八人依石碣排位,歃血盟誓后,大摆筵宴庆贺,尽醉方散。是夜,卢俊义归卧帐中,便得一异梦。梦见日落北山,半空百余只大雁盘旋良久,列阵向南飞去,蔚为壮观。不想忽闪出一人,背负箭矢,手挽宝弓。不由分说,搭箭弯弓望雁群便射。须臾间,早已射出十余箭。错愕间,卢俊义欲阻已是不及。听那雁群悲鸣之声,不绝于耳。抬首望时,见大雁中箭坠落大半。那人欲再射时,余下大雁早已惊散,消失于天际。 卢俊义见此情景,不禁怒道:“你是何人?那大雁跋涉向南殊为不易,何故射此温良生灵!”那人笑答道:“吾乃天人,奉命除暴安良,延续宋祚,故单身到此捉捕贼人。吾不寻汝,汝倒先来拔虎须!汝亦系贼人之一,还不快快自缚,免得吾腥手污脚。”说言未了,卢俊义早已手提杆棒,大踏步抢将过去,当头一棒劈下。那人见他来得凶猛,忙用弓抵挡。两个斗了数合,不分胜败。那人长啸一声,奔向卢俊义。卢俊义使个门户,吐个势,唤做“秋风扫叶势。”满拟打翻那人。不料一棒扫去,那人却消失不见。卢俊义心下大疑,四下里寻时,那里寻得着半点踪影。没奈何,只得向大雁坠落处探看究竟。不看则已,一看时万事皆休。那里有甚么大雁?只见空地上横七竖八,尽是梁山弟兄尸骸!抬眼看时,一轮旭日初升于南方。 卢俊义唬得魂不附体,冷汗直流。不觉猛然惊醒,独自坐于卧榻之上。回想梦中景象,兀自心有余悸。便教门外守夜喽啰,去唤浪子燕青来。不移时,燕青奔入屋内,忙问道:“主人何事呼唤小乙?”卢俊义将梦中情景,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燕青听罢,思索良久道:“古人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是主人累经战阵,多见伤亡,心生怜悯,故于梦中显现。但既有此梦,也不可付之一哂。日后诸事小心,我等尽人事,知天命便是了。”卢俊义点头称是。遂教燕青回去,各自安寝,一宿无话。 接连数日,梁山泊上下众人打起聒厅鼓,奏响噪堂乐。大排筵宴,庆贺聚义。众人谈天说地,叙古论今,好不热闹。酒酣耳热之际,只见史进起身踱步至堂中,拱手道:“诸位哥哥,今日梁山群英毕至,风云聚会,真乃前无古人之盛举。小弟身居其中,也不枉了来这世上一遭。筵间无以为乐,小弟愿舞剑以助酒兴。”宋江与众人都道:“如此甚好。”只见黄信起身道:“既然史大郎有此雅兴,我愿借丧门剑一用。”史进大喜,接过宝剑,即在堂中空地飕飕地使了起来。只见一条寒气罩住全身,浑身上下没半点参差。舞了一回,众人喝彩不迭。 吕方看罢,拍案叫好道:“端的好武艺!早闻史大郎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前番对敌,曾亲见哥哥刀法出神入化,不想剑术亦精湛高深,端的名不虚传!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前番征讨曾头市,小弟本事低微,堪堪输与曾涂那厮。幸得花将军相助,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诸位哥哥身怀绝技,若能彼此切磋讨教,取长补短,岂不美哉!”郭盛也附和道:“正是此理。”宋江道:“吕方、郭盛二位兄弟说的有理,有道是‘传道授业,教学相长。’眼下山上兄弟,有师徒情分的,便有小可与孔家兄弟、卢员外和燕青兄弟、公孙先生与樊瑞兄弟、林教头和曹正兄弟、秦统制与黄信兄弟、李忠和史进兄弟、孙立与孙新乐和兄弟,薛永和侯健兄弟、李云与朱富兄弟。可谓师徒之盛会。”众人点头称是。 只见李忠躬身道:“小弟当初只是史贤弟开手师傅,并未传授甚么真本领。今日史贤弟青出于蓝,武艺远在我之上。小弟空担着师傅之名,深感惭愧。”只见军师吴用捻须笑道:“李忠兄弟大可不必如此。唐时韩昌黎有言:“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而已。”今日众兄弟于切磋一事上可暂放名分,勿论尊卑,只以达者为先,放手切磋便是。一者今日众兄弟济济一堂,可借此平添许多乐趣;二来借此众兄弟互补长短,于拳脚精进必大有裨益,日后战场厮杀总有用得着处;三乃众弟兄聚义不久,可借此以武会友,增进情谊。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众人摆手叫好。 当下裴宣起身对宋江道:“公明哥哥,虽说较量切磋,也需立个规章。如论水中作战,当非李俊、二张、三阮、二童兄弟莫属。若提陆上较量,当分马步二军。卢员外马步皆通,枪、棒、拳精熟,天下谁不闻河北三绝之名?当居首位。单比马上厮杀,当数五虎八骠;若说步下格斗,则有十头领。今可各展所学,各施所能。众弟兄较长论短,兼收并蓄。”宋江颔首道:“裴宣兄弟所言极是。宋江虽出身小吏,本事低微,平日里也爱拽拳使棒。山寨众兄弟所用器械各异,自成章法。如若众人俱演,未免庞杂。依我之意,不如由马步头领各推二人较量,讨个彩头。众兄弟可私下切磋,如此岂不两全?”众头领大喜。 只见关胜起身道:“卢员外武艺出众,林教头枪法超群,众人钦服,可为马军翘楚。”话音方落,卢俊义起身对宋江道:“卢某感蒙兄长及众兄弟抬爱,然只略懂些武艺。平日里和小乙较量些拳棒厮扑,权作解闷,当不得真,怎敢班门弄斧?”林冲也和道:“小弟不过是个粗卤武夫,无甚本事。现有关将军在前,岂可越俎。”宋江道:“二位贤弟不必过……”言未毕,早见黑旋风李逵叫嚷道:“较量拳棒也这般不爽利!又不争那皇帝鸟位,值什么推来推去?若论厮扑,小乙哥和焦挺兄弟的本事俺都见过,端的非凡,往日里俺吃了不少的苦。”众头领都笑。宋江对卢俊义、林冲笑道:“你看这黑厮又胡说。二位兄弟不必过谦,便切磋一番如何?”柴进也附和道:“众兄弟也正要看二位本事,较量一棒也好。”卢俊义、林冲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当下众人随卢俊义、林冲下得厅来,宋江道:“拳脚无眼,刀剑无情。今日自家兄弟切磋,不可用真刀真枪。”索超上前道:“哥哥,当初杨制使与小弟之徒周谨于北京斗武时,曾将枪头除去,用毡片缚成骨朵,各自蘸了石灰,穿上皂衫比试。今日何不用此法?”宋江与众人都道:“如此最好。”呼延灼又道:“公明哥哥,马战当有良驹。依小弟之意,可将兄长的照夜玉狮子与小弟的踢雪乌骓与二位兄长骑坐,不知意下如何?”宋江笑对众人道:“你看我未老,却恁地忘事!就如呼延将军所说,快将两匹马牵来与卢员外、林教头。”卢俊义、林冲两个谢了,各自换了皂衫。卢俊义骑着那匹照夜玉狮子,林冲驾着那匹踢雪乌骓。小头目早把枪杆蘸了石灰,二人各自拿了,分列左右。宋江道:“二位贤弟休要拘束,可各使胸中本事,毋负了众兄弟所望。”两个声诺。 众人看时,见卢俊义右手掣枪,左手揽绳。那马咆哮一声,壁直立起来,径奔林冲。林冲不慌不忙,胯乌骓马,拈手中枪,直取卢俊义。当下两个你来我往,棒去枪迎。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林冲卖个破绽,大喝一声:“着!”挺手中枪向卢俊义当胸便刺。眼见得那枪上骨朵离胸只有二寸远近,众人都瞪了眼看。只见卢俊义一个蹬里藏身,闪过那枪。众人正欲喝彩时,蓦地听得一声喝道:“着!”忽见卢俊义连人带枪从马肚下兜转将来,直刺林冲脖项。林冲仰面急闪,堪堪避过了。当下两马交错而过。众人呆了半晌,方喝彩不迭。看两个时,浑身上下没半点白。 宋江大喜,唤两个下马。亲自把盏,两个称谢。宋江道:“卢员外、林教头均武艺超群,力敌万人,真乃山寨之幸。众兄弟当见贤思齐,演习武艺,以备日后之用。”众人都道:“哥哥所言极是。” 吴用道:“马军演武已毕,依小可之见,步军可由鲁大师与武都头两个比试。”鲁智深道:“洒家是个粗人,不会转弯抹角。往日在二龙山时,也常与杨志、武松兄弟较量些枪棒。今日洒家好兴致,便耍几个回合无妨。”武松未及开言,只见史进开口道:“小弟多曾听说武都头不光好器械,拳脚更是了得。景阳冈打虎,天下扬名。听施恩兄弟说起,武都头醉打蒋门神时所用脚法非同小可。无缘不曾亲见,今日正好点拨小弟一二。”武松听罢,拱手道:“指点不敢当。此事说来也巧,当初醉打蒋门神所用招法,乃是小弟于阳谷县做都头时去东京公干,机缘巧合,得恩师周侗所传。可惜时间仓促,未能尽其所学……” 言犹未了,林冲忙问道:“武兄弟所言周侗,可是人称陕西大侠铁臂膀的?”武松道:“正是,兄长怎知端详?”林冲听罢,并不言语,与卢俊义相视一笑。卢俊义道:“兄弟不知,这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是卢某与林教头授业恩师。此人忠肝义胆,武艺超群。适才卢某所用枪法,正是师传武艺‘五步十三戳。’当初家师在东京时,曾于御拳馆做教师,收徒授艺。卢某为长,林教头居次,再次便是那史文恭。因那厮心术不正,尚未出师,即被逐出。前番征讨曾头市时,我本欲将这层关系说与众兄弟。但同室操戈,总归无趣,故未曾讲。今日武兄弟说此机缘,想是天意使然,故而道出,也算做个了结。”众人听了,莫不唏嘘。 宋江大喜道:“这陕西大侠周侗,我也久闻其名。奢遮是个好男子,惜一直无缘拜会。不知现居何处,若能请到山寨一聚,实是万幸。”卢俊义道:“家师自辞官后,一向闲云野鹤。云游四方,难觅其踪。小弟也多年未曾一见,常自挂怀。”宋江听罢,连称可惜。吴用道:“兄长不必如此,且请理会眼前之事。就请鲁提辖与武都头比试一番也好。” 当下宋江与众头领重复下厅来。武松道:“公明哥哥,步斗不比马战,小弟与师兄使不惯那棍棒。且请用自家兵器,痛快较量一番,我等自有分寸。”宋江依允。当下唤小头目取浑铁禅杖、镔铁戒刀来。鲁智深、武松两个各掣兵器在手,互唱个无礼诺。就众人面前,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两个放对。只见一个施打虎神力,一个逞拔柳威风。戒刀声刺耳,禅杖火迸星。二个直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众人见了,尽皆骇然,喝彩不迭。杨林道:“小弟行走江湖,惯见人厮并,何尝见得这等好斗,直把从前的比得没了。”众人大笑。 宋江教小喽啰收了兵器,众人复归忠义堂上,饮酒欢乐。席间,吴用道:“前番公孙军师、李逵兄弟曾下山探望老母,想山上众兄弟也有亲眷在各处。近日小可与公明哥哥、卢员外商议,自今日始,每年五月五端午节、九月九重阳节各放三日假。诸位兄弟可自由下山,游赏祭扫,只是不要误了正事便好。”众头领听罢大喜,齐声应诺。当时依旧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自此之后,梁山泊上终日热闹非凡。众头领就十八般武艺——弓,弩,枪,刀,剑;矛,盾,斧,钺,叉;鞭,简,挝,戟,殳;把头,绵绳套索并白打。日日切磋,夜夜点拨。武艺各有精进,不必细表。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光阴迅速,夏去秋来。炎威渐退,玉露生凉。一日,宋江与吴用登关巡阅,观望良久,宋江喟然叹息。吴用问道:“兄长何故烦闷?”宋江环顾无人,便对吴用附耳低言道:“军师不知,自聚义以来,每日与众兄弟做一处较量枪棒,饮酒欢乐,不合于看习天书一事上慢了。昨夜酒醒,忽虑起众兄弟前程来,便取出玄女娘娘所授天书翻看。不想忽地灯火摇曳,一阵清风袭来。睁眼看时,竟是玄女娘娘,对我说道:“宋星主,前时吾于还道村曾授汝三卷天书。本望汝辅国安民,祛邪归正。然汝忘违吾言,攻城夺邑,涂炭生灵。玉帝震怒,今已罪下酆都,吾亦不能救汝。特来收回所授天书,望汝珍重,好自为之!”我欲问时,玄女娘娘早已不见。起身去寻,不觉跌落床下,觉来乃是南柯一梦。我心惊疑,忙翻开天书看时,只见三卷天书皆成白纸,更无一字。我想那天书平日里随身携带,不曾遭水浸火焚。今无故变作白纸,不知吉凶。”吴用听罢,皱眉捋髯,沉思半晌道:“兄长勿忧,想我等本应上界星宿,岂非常人可比?古语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于兄长所虑之事,且请移步到小可书房一叙。”宋江依允。吴用又叫小头目相请卢俊义、公孙胜、朱武三位头领前来,称有要事相商。小头目应诺去了。 不移时,三个都到。问候已了,环箕而坐。吴用从袖中取出一书,翻至一页示与众人道:“小生与公孙军师前日夜观天象,见天有异象。计都、罗喉同现,此乃天下将乱之兆。小弟手中之书名唤《推背图》,乃是大唐相士袁天罡、李淳风奉唐太宗之命,推演大唐国运所作之书。全书共六十象,推算大唐之后二千余年天下兴衰。所推之事,无有不中,无有不验。本为历代朝廷严禁。也是机缘凑巧,小生于东溪村教书时偶然得之。研习多年,现天下之事已推演至第二十一象,显现天下将乱之兆。”宋江、卢俊义、朱武听罢,都吃了一惊。探身向前,围着那书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第二十一象甲申兑下艮上损 谶曰: 空厥宫中,雪深三尺。 吁嗟元首,南辕北辙。 中有一图,上有二人穿朝服在前,一人穿官样服装于后,似押送之状。 颂曰: 妖氛未靖不康宁,北扫烽烟望帝京。 异姓立朝终国位,卜世三六又南行。 众人看后,面面相觑,不解何意。吴用道:“此象应当今朝廷之运数。颂语二十八字,每句各有其意。‘妖氛未靖不康宁。’主合当今天子宠信林灵素、高俅等妖人佞臣,万民遭涂炭之灾,百姓受倒悬之苦,天下岂能康宁?‘北扫烽烟望帝京。’暗言北方金辽争雄,燕云动荡。东京不日恐有刀兵之祸,天下也将大变。‘异姓立朝终国位。’分明道出赵氏江山不稳,终为异姓取而代之。‘卜世三六又南行。’算来三六为九,宋祚自太祖传位至今已历八代。赵家天下已成强弩之末,或将九世而亡!” 宋江等听说,大吃一惊,半晌作声不得。吴用起身对宋江道:“非是小生乱语。当今天子昏庸无道,蔡京、王黼、童贯之徒,纵恣于上;高俅、杨戬、朱勔之党,朋邪于下。苛政猛甚于虎,赋役繁重如山。贫者几无立锥之地,民不堪其苦久矣。小生近来听得探报,东京流传一童谣道:‘折断镐、宰了羊、打破筒、泼了菜,便是好人间、好世道!’可见百姓之心。兄长虽有报国之心,然天子非英明之主。我等即便受了招安,亦不过屈居下僚,埋没草野!岂不闻:‘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且大丈夫当审时度势,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陈王曾有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想百家之姓,赵亦不过其一。这宋室天下何尝不是从柴氏孤儿寡母处夺来的?天子非有种,兵强马壮为之尔!不是小生夸口,与那大宋皇帝做个对头,救万民于水火便是忠!惩贪去恶,抑强扶弱便是义!当今宋室衰微,四海豪杰起于内,辽夏金虏窥于外,内外交困。此乃天时;水泊广阔,三关雄壮,易守难攻。此乃地利;山寨上下,人合一心。四方豪杰,云集景从。此乃人和。今梁山三者兼而有之,哥哥如趁势而起,引众兄弟做出一番大事业,方不枉了聚义一场!”公孙胜拍膝附和道:“兄长休要迟疑,当取不取,过后莫悔。”宋江听了,见众人皆有慷慨激昂之色。缓缓道:“既如此,愿闻军师帷幄之策。” 吴用不慌不忙,取出一图,悬于壁上。以手指道:“此图名唤‘天下州县图。’乃是神宗时大学士沈括所绘,其时分天下为二十三路。今山寨所处京东路,共分东西二路。京东东路辖济南府、淮阳军、青州、密州、沂州、登州、莱州、潍州、淄州,共三十八县;京东西路辖南京应天府、袭庆府、兴仁府、东平府、广济军、徐州、济州、单州、濮州、拱州,共五十七县。此二处为中原要冲,锦绣繁华之地,人才稠穰之乡。前番山寨每打破一处城池,只将金银财帛,粮食马匹装载回山,此非长久之计。倘或官军四面合围,断我粮道,其害匪浅。依小生之见,山寨可遣兵马攻取濮州、济州、东平府三处,于水泊外成鼎足之势,两两互为犄角,以护水泊根本。梁山泊连接广济河、大运河,贯通东京,乃京东漕运要道。可遣水军控其扼要,截其粮草。公明哥哥与卢员外分兵攻打东西二路,据而有之,以为根本。则京东一带,不复为赵氏江山矣。兄长可趁势收揽豪杰,广纳民心。进则龙骧虎视,退则跨陵中原。一旦天下有变,可坐收渔人之利。如此,则大业可成!”宋江大喜,抚掌道:“军师智谋天下,屡出奇计,虽汉之张良、陈平亦不能及。真不愧为智多星,端的赛过诸葛亮!” 只见卢俊义道:“非是卢某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俗语道:‘烂船尚有三斤钉。’军师虽如此说,然凭梁山一洼之地岂可与天下争衡?众兄弟虽精诚团结,然财力终归有限,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吴用笑道:“员外所虑极是,故而小生尚有一言。大寨兄弟一百单八人,各有所长。然今后欲成大业,尚且不足。可于忠义堂外再建聚英堂,以纳一百单八兄弟外之豪杰。此其一;今后所据城池,须同水泊一般看待,决不可似从前行径,以失民心。今日之后,必有各处英雄慕名来投,鱼龙混杂,良莠难辨,当严明法纪。山寨赏罚,多依王伦时之旧法度,其中参差纰漏甚多。依小弟之意,兄长可命裴宣、李立、萧让等兄弟,仿效军规,草拟梁山十七条戒律六十八斩,公之于众。赏罚肃而号令明,方可服众。此其二;日后占据城池愈多,地域宽广,来往走报消息至为紧要,须多添耳目。可教戴院长、乐和、时迁、段景住、白胜五位兄弟拣选机敏警觉之人以为补充,此其三。兄长以为如何?”卢俊义道:“如此最好。” 当下宋江叫小头目分唤裴宣、李立、萧让,戴宗、乐和、时迁、段景住、白胜前来。吴用即命裴宣三人草拟法规,宋江又令戴宗等拣选伶俐耳目,分派各地,打探消息,以备用武之时。戴宗等领命去了。 次日,宋江教李云、陶宗旺监工,于忠义堂右侧新建一座集英堂。今后凡有前来聚义好汉,均安置于此。王义先已上山,便坐了第一位。其余座次,日后论功而定。又命金大坚于忠义堂前大路两旁及各处关隘入口监造‘忠义告示栏。’专贴山寨文书公告,军情要闻等事,以通消息。未及一月,两处均已告竣。众人看那集英堂,和那忠义堂别无二致,只是规模小了一倍。依旧庄&严肃穆,非同小可。再看那忠义告示栏,只见通身汉白玉刻制。左右两根朱红擎天柱,中间镜面儿也似一块玉板,上有青瓦飞檐。公文布告,雨雪不侵,端的巧妙。 又过一日,裴宣等草稿初成。宋江与卢俊义、吴用等共观,满心欢喜。遂击鼓集众,召众头领于忠义堂。宋江开言道:“我梁山自聚义以来,威震天下。四海豪杰无不畏服,慕名来投。自古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日后大寨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也当尊卑有序,赏罚有格,故令裴宣等兄弟拟定梁山十七条戒律六十八斩。今后无论本寨头领或新投兄弟,均一视同仁。若有违犯者,定严惩不贷。”众人听罢,皆拱手答道:“事关山寨大计,谁敢不从!”宋江大喜。命将法令张贴于忠义告示栏上。众头领步出堂外看时,见上面写道: “其一:击鼓不进,鸣金不退,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寨门,逢尊不拜,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其六: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其七: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 其八: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逼淫&妇女,妄杀老幼,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其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其十一: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无唤而入,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知之,此谓背军,犯者斩之。 其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 其十四: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其十五: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其十六: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其十七:观敌不审,探敌不详,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再看文后,续又写道:“自即日始,每年但逢五月五端午节、九月九重阳节,山寨众头领均放三日假期。除当值外,但获许可,便可照例下山,游赏祭扫。三日假期,误一日者,笞四十;误二日者,杖八十;误三日者,斩首勿论。各宜知悉。” 众人看毕,无不凛凛。自那日始,上至头领,下到喽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各讷言敏行,不敢丝毫违了法度。因此山寨纪律严明,日益兴旺,不在话下。 且说梁山泊自宣和元年四月大聚义后,招兵买马,广囤粮草。演武练阵,结纳英豪。宋江累次带兵下山,打破寿张、郓城县。卢俊义连破任城、金乡县,就留兵驻守。不上两月,二路军马已在济州城下会师。 看官,既然说到郓城县,便将前传郓城一干人等完结:郓城前任知县时文彬早已调往他处,自不消说;新任知县正是那年与白秀英相好的,雷横岂能放过?当时打破了县城,径奔县衙。知县与个新欢婊&子正欲逃走,不想撞着这个冤家。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明。知县早被雷横一朴刀砍了,却饶了婊&子不杀,任其逃命去了;那张文远自那年宋江杀了阎婆惜之后,欲投别处落脚。吃朱仝、雷横两个安插的耳目缠住,离去不得,只好困在县里。那日听闻宋江带兵攻打郓城县,唬得魂飞魄散,欲趁乱逃走。不想在城门边遇到厮杀,吃乱箭射中,马踏为泥;那唐牛儿吃了晦气,被发配五百里外充军。宋江上山后,派小喽啰多方打探,寻其所在。便上下打点,与其赎了罪。又与他娶了妻室,赍发了些银两。小两口千恩万谢,自去四川做生意不提。前事已完。 回说济州知州,正是当年晁盖等生擒黄安后新到任的文官。虽也有些雄心壮志,招兵买马,积草屯粮。怎奈将弱兵颓,全不济事。当日闻听梁山贼众围城,惊得面如土色,三魄丢了两魄。兵将见知州如此,皆无斗志。遂商议了,开门出降。宋江、卢俊义入城,急急传令,休教残害百姓。一面封存仓库钱粮;一面出榜安民。知州平日清廉,饶了不杀。宋江、卢俊义在城内住了数日,待诸事交割完毕,便留大刀关胜、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圣水将单廷珪、神火将魏定国带兵一万,镇守济州。自统兵马回大寨来。 于路行了一日,早到水泊边。只见巨浪滔天,浊流翻涌,非比往日。众人大惊,忙到朱贵酒店询问缘故。朱贵道:“上月山寨派人去东京打探消息,回来报说:‘五月间京师突发大水,淹没无数民宅。天子命都水使者决汴堤卸水,那水顺着五丈河,都汇入梁山泊来。’幸喜八百里水泊宽广,只淹没金沙滩小部,不曾涌进关隘。”宋江以手加额道:“此是天佑我梁山!不知朝廷还有何消息?”朱贵道:“别的没有,倒是太常寺少卿李纲上疏天子,请求防范大寨及夏、辽等国,却遭贬到南剑州沙县监税去了。”吴用冷笑道:“不识时务,自取其辱。”众人都笑。遂依次登船回山寨去了。 那日宋江与众头领在忠义堂议事,只见张青酒店里使人上山来报道:“有两个汉子自称与张横、张顺、樊瑞头领相识,投托入伙。朱头领邀请住了,现在店内饮分例酒食,先使小校报知。”张横、张顺、樊瑞三个起身对宋江道:“既然如此,小弟等请去下山一看。”宋江依允。 不移时,只见张横、张顺、樊瑞三个面露喜色,引二人至忠义堂内。张顺拉住其中一人对宋江道:“公明哥哥,此人姓张,名荣。山下石碣村人氏,是小弟的姑表兄弟。一身好武艺,水下功夫与小弟相比,亦不遑多让。曾因捕鱼与歹人争执,他一人在水中守住渔网,百十人近他不得,人都唤他做张敌万。多年不曾相见,小弟亦寻不着,原来是与姑母搬到清河县居住。近来姑母去世,我这兄弟又无家小,故来投托入伙。”宋江看那汉时,生得八尺长短身材,二十四五年纪。虎背狼躯,状貌魁伟。心下甚喜。当下樊瑞手指另一个说道:“此人姓黄,名麻胡。江州无为军人氏。原是闲汉出身,后入绿林,专好剪径,人都唤做拦路虎。小弟先时行走江湖,多曾合作,一别数载。今日慕哥哥大名,特来投奔。”宋江亦喜。张荣、黄麻胡两个道:“久闻及时雨宋公明哥哥仗义疏财,替天行道。今日得见尊颜,大慰平生。”说罢,纳头便拜。宋江忙扶起二人道:“二位贤弟前来相投,实为敝寨增辉。日后众兄弟同心合意,共图大业!”就教二人入集英堂,张荣坐了第二位,黄麻胡坐了第三位。 当下宋江教排下筵席,管待新上山头领。饮筵之间,樊瑞起身对宋江道:“黄麻胡兄弟来时,自小弟家乡濮州经过。打探得那知州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更兼手下无甚良将。小弟不才,愿请几位弟兄下山。打破濮州,双手献于兄长,不知尊意若何?”宋江大喜道:“我正待依军师之言,取那濮州,今天赐其便。只是山寨新近打破济州,众兄弟鞍马劳顿,需得休整一阵。”樊瑞道:“不需大队军马,只小弟仗胸中本领。便同几位弟兄,点起几千人马,窥那城子如探囊取物一般!”吴用道:“虽如此说,那濮州是个大去处,樊瑞兄弟不可轻敌,且等计较下山兵马未迟。” 只见李逵大叫道:“铁牛也陪樊瑞兄弟去走一遭,两把板斧多时不曾发市,都闲出鸟儿来了。”众头领都笑。吴用对宋江道:“今次让铁牛去一遭也好,只是不许违了将令。”李逵道:“只叫俺杀得痛快,便装聋作哑也依得。”宋江笑道:“如此也好。”樊瑞大喜。 卢俊义对宋江道:“自上次攻打东昌府已过半载,今日既然樊瑞兄弟攻打濮州,若蒙兄长不弃,小弟也带一拨人马下山,打那东平府,以成军师鼎足之计,兄长尊意如何?”吴用笑对宋江道:“前者东平府已被我等打破一次,想其此时定招兵买马。若待其养成气候,则不易图之。不如让卢员外引兵前去攻打,可免日后之劳。”宋江颔首,便唤铁面孔目裴宣定拨下山人数: 攻打濮州一拨。前军便差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项充、李衮、黄麻胡开路作先锋;中军便点九纹龙史进、朱武、陈达、杨春统领中军;后军便教锦毛虎燕顺、王英、郑天寿摧军作合后。探听军情并接应粮草头领一员,神行太保戴宗。水军头领童威、童猛,于水路接应,共计十五位头领,马步军兵五千。 攻打东平府一拨。卢俊义为首,部下计点:呼延灼、索超、杨志、燕青、韩滔、彭玘、孔明、孔亮、李忠、周通、张荣;水军头领三员,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驾船接应。也是十五位头领,马步军兵五千。其余头领,看守寨栅。次日天晓,卢俊义、史进两路人马辞别宋江,下山分望濮州、东平府进发,按下慢表。 不出数日,戴宗回山急报:“山寨人马攻打濮州,樊瑞兄弟施火攻法,眼见城池将破。不想被城内一道人破了法术,朝廷援军又至,因此大败。有小卒认得那道士,说是唤做甚么无为道人。史进等现于城外五十里下寨,专盼大寨援兵!”宋江、吴用等听罢大惊。只见公孙胜道:“这无为道人小弟却认得。”宋江忙问道:“军师既然认得,快说此人是谁?”公孙胜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这个人来,有分较:龙虎山中,二十八宿重出世;濮州城外,天罡地煞再逢敌。毕竟公孙胜说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回望天犼演说星宿事 入云龙斗法濮州城 话说宋江问公孙胜破樊瑞法术的是何人,公孙胜道:“哥哥可还记得天降石碣时,那辨验天书的何道士?贫道曾听他说起,其祖贯江西信州人氏。有一同胞哥哥,法讳玄灵,道号无为先生。幼时曾到龙虎山,蒙张天师选中,收为弟子。那何玄灵虽是道士,却不矜细行。自小爱刺枪使棒,抱打不平。师兄弟多嫌他,张天师却独爱他。传其一身道术,能上天入地,降妖伏魔,江湖人称望天犼。贫道于本师罗真人处,多曾听闻此人名号,端的了得!只是此人一向在龙虎山修道,不知为何到濮州来?”宋江叹道:“此人这般大能,难怪樊瑞兄弟亦着了他的道。似此如何是好?”公孙胜道:“兄长勿忧。五雷天心正法,樊瑞兄弟尚不曾谙熟,因此吃亏。待贫道前去,会他一会。”吴用道:“此次可调精兵猛将前去,纵然那厮厉害,亦孤掌难鸣。众人并他一个,何愁不胜?”众人称是。 计议已定。宋江先教戴宗回濮州报知消息,戴宗领命去了。片时,又有小校来报:“卢员外打破东平府,现已出榜安民,分兵攻打所辖各县。”宋江笑对吴用道:“军师高见,东平一路无忧。我等只专心图濮州便是。”当下宋江便商议分拨军马,准备亲自下山,攻打濮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那濮州知州,姓白,单名一个明字。此人为官清廉,铁面无私--且住!黄麻胡不是说其贪赃枉法,无恶不作么看官听说,原来那黄麻胡心术不正,行走江湖数载,到处投人不着。曾于濮州地界剪径,不想却被作公的拿了,吃了一顿板子。怀恨在心,却没奈何。忽一日,猛然寻思道:“听得别人说梁山泊兵强马壮,我那旧相识樊瑞也入了伙。不如前去相投,借他手打破濮州,出口鸟气!”主意已定,连夜打点细软,投梁山泊去了。 不说黄麻胡。且说那日白明升厅公座,左右两边排着公吏人等。忽接得军卒报道:“梁山泊贼寇临城,尘土遮天蔽日,人马不计其数。”那白明是个文官,乍听此语,吃了一惊。寻思道:“贼兵势大,需速设法迎敌。”急教紧闭四门,众军登城守御,并派人唤州内官员到留守司商议军情。不移时,都统、监军、统领、统制、提辖军职一应官员,陆续都到。白明道:“如今贼兵寇城,众位有何良策,可解贼患?”说罢,众人面面厮觑,各有惧色。 只见右班从中闪出一人,白明看时,见那人身长八尺,细腰阔膀,鼻直口方,目若朗星。乃是指挥司总管本州兵马统制,姓张,双名传禹,字梦得。祖贯西川嘉陵人氏。出生时,因他母亲梦一伟丈夫披金甲入室道:“吾乃汉将军邓禹。”故得此名。原为嘉陵兵马提辖,一枝方天戟使得精熟,有万夫不当之勇。因此上人都以他兵器为名,唤他做方天戟--正是那梁山赛仁贵郭盛之师。为他累次收捕盗贼有功,蒙上官提携,特调任濮州兵马统制。当下张传禹道:“大人勿忧,贼人远道来此,早已疲惫。一者我等以逸待劳,小人仗胸中本事,足以对付那伙草寇;二来可速派人去临近州县会合起兵,相助剿捕;三乃大人素常爱民,百姓拥戴。定能一呼百应,军民共抗贼寇。”白明大喜,便依张传禹所言,与诸将带兵出城,摆布迎敌。 却说史进等直抵濮州城下,朱武命后军马队马尾拴上树枝,奔驰扬尘,以惑官军。忽听得一声炮响,濮州城门大开,只见白明引领五千军马杀将出来。两军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两阵齐声呐喊,只见门旗开处,官军阵里飞出一将,手搦方天戟,跃马阵前,正是那兵马统制张传禹。厉声高叫道:“无端草寇!你等吃了忽律心,豹子胆,安敢犯我州界?”梁山阵上李逵正要发作,不想早激怒一位英雄出阵。众人看时,却是跳涧虎陈达。挺着丈八点钢矛,直取张传禹。张传禹见了,拍马舞戟相迎。斗无十合,史进看见陈达力怯,大叫道:“陈达兄弟稍歇,看我取这厮!”拍马舞刀,直奔张传禹。张传禹见了史进,便撇了陈达,却来接住史进厮杀。当下二将就两阵之间,大呼酣战。斗过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当时朱武见史进战张传禹不下,恐有疏失。便对樊瑞道:“如此僵持,不是办法,兄长可速作法破敌。”樊瑞得令,立于马上。左手挽定流星铜锤,右手仗着那口混世魔王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碧空万里,霎时狂风四起,卷起一道黑气。飞沙走石,鬼哭神嚎,径扫过对阵来。李逵、项充、李衮等见了,呐声喊,引五百滚刀手直卷过去。燕顺等领马军趁势掩杀。濮州众人何曾见过这等阵势?惊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众人不辨东西,群马乱窜咆哮,争抢入城。官军后队里,只见李逵两把板斧卷起一道旋风。左手项充,右手李衮,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官兵叫喊连天,寻子觅爷。张传禹望见本阵大乱,无心恋战。虎吼一声,画戟将史进刀锋隔开尺余。顺势拨转马头,回身便走。不防被项充一飞刀划伤右臂,撇了戟,奔入城内去了。城上忙拽起吊桥,紧闭城门。城头灰瓶金汁,檑木滚石,雨点般打将下来,梁山喽啰吃打坏不少。史进见了,便教鸣金收兵,于城外五里安营下寨。 白明等退入城内,计点官兵,折损八百余名。又见张传禹右臂中伤,不禁眉头紧锁,心中烦闷。连连叹道:“不想贼人会使妖法,似此如何是好?”只见孔目孙法原道:“大人勿忧,现城中正有一位得道高人,可破贼人妖法。”白明听了,忙问何在。孙法原道:“说来凑巧,前日有一何道士云游。小人与其有些交情,那人是龙虎山张天师坐下大弟子。法术高深,嫉恶如仇,现在城中玄妙观。大人何不前去请教破敌之法?”白明闻听此言,霍地立起身道:“何不早说?我当亲往拜谒高士。”当下匆忙沐浴已了,孙法原引着白明并三五个随从,直奔玄妙观来。 比及到时,已是日中。观主接得通报,先已立在观外迎候。孙法原不见何道士,忙问何在。观主道:“在殿后白云轩内歇息,尚自未起。”便引众人入观,转到廊下,径投白云轩外,只听轩内鼾声如雷。原来这何玄灵不同于寻常道士,平日里任性散漫,不拘小节。清规戒律一概不理,只随自心。当下观主便叫童子入轩召唤。白明忙止住道:“既是高士未起,我等就在轩外等候。”众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方闻轩内欠伸之声。又过半晌,何玄灵方开轩门出来。观主道:“白知州来访,已候多时了。”何玄灵见了,忙作揖施礼。白明上前道:“白某乃本州知州,烦请先生救阖城百姓于水火。”说罢,扑翻身便拜。何玄灵慌忙扶起道:“大人何必如此。既有要紧事,但说无妨。”白明道:“这里不是说话处,请先生到府堂一叙。”何玄灵应允。便辞了观主,随白明到府衙来。 当时众人到府堂坐定,白明细看何玄灵。虽有神游八极之表,然言行举止,全不似出家人模样。扪虱谈天,殊异旁人。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忙问道:“近日梁山泊贼寇施妖法攻城,我军交战不利。闻先生乃张天师首席弟子,法术高深,特求相助。若能破敌,解民倒悬,铭感肺腑。”何玄灵道:“原来恁地。大人不必烦恼,且带贫道前去一看。”当下众人登城,何玄灵举目远眺,对白明道:“敌军虚实,我已尽知了。大人休要烦恼,待来日对阵时,贫道便施法破敌。”白明大喜,当下叫人速备斋饭。席间,白明道:“闻先生一向于龙虎山修行,不知今番怎到濮州来?”何玄灵道:“此事说来话长,也是天意使然。个中缘由,待贫道细细说来。”当下说起那段缘故。看官,那事溯及百十年前之事。如今要知备细,只好从头说起。 原来五代周世宗时,西岳华山有个陈抟处士。字图南,自号扶摇子,是个德行高深之人。通晓八卦阴阳,能知祸福吉凶。几朝君王多曾召见,赐号“白云先生。”那时濮州有一少年,姓张名咏。自小任性使气,异于常人。十二岁时,曾客游远方,途经华山。闻得白云先生在山中隐居,自思道:“早闻这扶摇子是个得道高人。今天下纷乱,我父母俱亡,又无兄弟。不如随其就此隐居,也落得逍遥自在。”想毕,即上山拜谒。陈抟处士见张咏年纪虽幼,然一表非俗,心中欢喜。便道:“汝虽年幼,却非他人可比。若隐居于此,吾当将华山分一半与汝。然天下未定,救万民于水火,须有用得着汝处。故不便相留。” 说话的,自古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皆是王臣。’这陈抟处士因何说出分一半华山与人的话来?原来那宋太祖赵匡胤还未发迹时,家境贫寒,多曾于江湖上行走。因他身强力壮,好刺枪使棒,也常到勾栏瓦舍顽耍。一日到河南地界,不合一时贪赌,与人争执。一拳打死了人,吃官府四处捉拿。没奈何,只得一路冲州撞府,一迷地行了半月,却到了华阴县地界。 那日肚中饥渴,正没理会处。忽见华山道口有一挑担卖桃老儿。赵匡胤又饥又渴,那里顾得许多。当下大踏步上前,拿起便吃。那老儿也不阻拦。赵匡胤一口气将两筐桃子吃个精光,拿起哨棒,拔步要走。那老儿方开口道:“你的桃钱不曾算!”赵匡胤道:“待俺有时还你,权赊俺一赊。”老儿笑道:“两筐桃子并不值些什么,暂且罢了。你且与我对弈一局,若你赢了,便免了桃子钱,你看如何?”赵匡胤自思道:“若论舞文弄墨,俺是丝毫不会。若说这下棋投壶,却不是撞到俺手里!且陪他耍一耍,怕他甚鸟。”便道:“如此最好。”老儿道:“这里不是下棋处,且随我来。” 当下赵匡胤随着老儿上山,宛宛转转行到华山东峰一亭子上。二人也不言语,就在亭内石桌上对弈起来。赵匡胤棋术果然了得,先赢了一局。老儿笑道:“既已得胜,便请下山。两筐桃子全当相赠。”也是合当有事,赵匡胤闻言,一时得意忘形,便嚷道:“急什么,敢再来一局么!”老儿笑道:“你身无分文,凭甚再来?”赵匡胤皱眉寻思道:“这老儿想必住这华山之上,就以这华山为注。且待赢他,戏他一戏。”当下便道:“就以这华山为注。”老儿忙道:“口说无凭,需得立个字据为证。”赵匡胤笑道:“你这老儿倒有些意思。罢!罢!罢!便依你何妨。” 当下老儿写了文书,赵匡胤捺了指印,二人重复坐下弈棋。不想老儿一连胜了三局。赵匡胤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没言语。老儿笑道:“这华山可属我道家了?”赵匡胤情知着了道,没奈何,只得认栽。看官,你道这老儿是谁?正是那陈抟处士。为他能预知人事,早已料得赵匡胤后来黄袍加身,身居九五,故而此番为之。后来赵匡胤果然打下四百军州,扫平天下。便依约而行,将这华山与了陈抟,此是后话。 回说陈抟处士对张咏道:“吾与汝有缘,今赠汝四句言语,可终身受用。”便道:“自吴入蜀是寻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养闲散,亦需多谢鬓边疮。”张咏当下跪受了,拜了陈抟几拜。陈抟留其于华山住了五七日,张咏便要辞别下山。陈抟道:“且慢,吾有一事相托。”说罢,取出一封信、一个石盘,交与张咏。张咏看那石盘时,一面上下左右刻有星宿图样;另一面有字,却是龙章凤篆蝌蚪之书,自身却不识得。陈抟笑道:“吾有一忘年小友,乃是那江西信州龙虎山张天师。汝此次下山,可将此二物带与他。告知百年之后,遇灾厄时,可依信中所言,定能逢凶化吉。”张咏依言收了二物,辞别陈抟,取路望龙虎山去了。 不说陈抟处士。只说张咏下了华山,直奔信州。一路少不得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不止一日,早到龙虎山。到得上清宫,见门首两边写道:“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一路行到宫内,恰逢那日张天师于宫中讲道,未曾远行。当下道童报知张天师,引张咏入上清宫内。张咏看那张天师,却是个幼童模样,心中吃了一惊。 当时张天师道:“施主有何贵干?”张咏道:“晚辈从华山白云先生处来,受先生之托,将二物交与真人。另教晚辈告知真人,百年之后,遇灾厄时,可依信中所言,定能逢凶化吉。”说罢,取出石盘与书信,交与张真人。张真人忙亲自接了,说道:“那陈抟处士与我是忘年好友,多曾听蒙教诲。施主既从华山来,想必路途辛苦。且请吃些素斋,去后堂歇息一夜。如若无事,在此间游玩数日也好。”张咏躬身道:“相扰了。”便在龙虎山住了数日,辞别下山。后张咏辗转杭州、益州任职,平定暴乱,多有政声。年老时颈后生疮,久治不愈。改知金陵,退养闲散,方得痊愈。正应了陈抟之语,此是后话。 再说龙虎山自张咏去后,一向无事。时光悠悠,弹指百年,正是仁宗天子嘉佑三年。京师瘟疫盛行,朝廷束手无策。君臣商议,遣太尉洪信赴龙虎山请张天师消灾,不想误放出天罡地煞一百单八个魔君。那张天师在东京禁院做了七昼夜好事,禳救灾病,瘟疫尽消。便拜辞天子,乘鹤驾云,回龙虎山来。早有上清宫住持真人并道众人等报知:“不合引洪太尉游山,被其强开伏魔殿,掘了石碑,放走了妖魔。”张天师闻言,叫一声苦,不知高低。急去看时,见那伏魔殿已被掀塌了半个殿角。入内探看,见石碑已被扶起。地上石龟石板放于一侧,露出那个黑漆漆的地穴来。 张天师回顾众人道:“当初洞玄真人奉命镇压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共是一百单八个魔君在此。其时此碑从天而降,镇锁群魔。碑上刻有龙章凤篆,天书符箓。洞玄真人曾留下一册文书,专能辨验天书。历代天师相传,因此我能识得。那石碑前面共四行,每行四字,写着:“魔心未灭,静修悔改。遇有缘人,石碣自开。”后面便是那“遇洪而开”四字。想那洪信放走这伙妖魔亦是前世已定,非人力可避。”众人听了,惊诧不已。张天师见妖魔已出,便教人唤火工道人将殿角重新补好。重将殿门封锁,自回山何玄灵在濮州府堂对白明道:“贫道拜本师张真人学艺后,不上三载,家师即羽化仙去。临去时相告,贫道乃是星宿下界,日后可去京东地面抑强扶弱。贫道都依了。也是机缘巧合,前日行到濮州地面,得遇孙孔目,故而在此。”白明听罢大喜道:“此非偶然也,原来却有这等前世机缘!真乃濮州之幸。”当下商议退敌之策。 却说城外梁山营内,史进等见官军连日不出,商议道:“官军闭门不战,若相持日久,待其援兵到时,甚为不便。如此怎生是好?”樊瑞道:“明日我等多备火箭,柴草等物,待我作法起风烧这城子,乘势攻打,可一鼓而下。”众人称是。 次日天晓,史进等驱兵直抵濮州城下。白明接得消息,便与何玄灵并众将登上城头,小心备御。只听得城下贼军中一声锣响,齐齐排出百余辆车子来。尽数把火点着,上载芦苇干柴、硫磺焰硝,一齐烧起。烟火障天,直冲城下。郑天寿带三百弓箭手向城中施放火箭。樊瑞早在阵中挥剑作法,借起大风。那火借风势,直卷入城门。史进、朱武见了,却待招呼人马杀将过去。忽见城头一道人掣口宝剑,举过头濮州城内,白明闻听宋江大队军马前来,心中忧惧。忙与何玄灵及众将商议道:“贼军势大,长此以往,如何是好?”何玄灵道:“城中粮草尚有多少?”白明道:“去年大旱,颗粒无数,库中粮食只可支撑月余。长此下去,孤城恐难久守。”正说间,军士来报:“贼军射进城内战书。”白明取来看了,对何玄灵道:“贼人公孙胜约先生明日斗法,似此怎处?”何玄灵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亦曾闻那入云龙公孙一清之名,明日正好一会。”便批复了战书,约次日斗法。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宋江先已于城外摆下阵势。只见城门开处,白明在前,何玄灵于左,张传禹居右,引着下属军官二三十人,并增援军马,出城来战。两军渐近,旗鼓相望,各自摆开阵势。郭盛见了本师张传禹,吃了一惊,低头不语。三通鼓罢,两军门旗开处,公孙胜、何玄灵两个一齐出阵。公孙胜于马上躬身道:“久闻师兄乃张天师坐下大弟子,法力高强。本应惩奸去佞,为何错了念头,反助纣为虐?”何玄灵笑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管中窥豹,难知全容。濮州官吏素来清廉,百姓共知。今汝为人欲所惑,失身从贼,早无学道之心。听人妄言,造反攻城,戕害生灵,反责问于吾,是何道理?恐汝为人手中刀尚自未觉。” 当时宋江听罢,若有所思,以目示意吴用。公孙胜道:“志异道殊,多说无益。今日你我各为其主,便分个胜败,见个输赢!”说罢,早拔出那口松文古定剑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半空中冰雹如雨点般打向官军。官军人马慌乱,正惊得挪不动脚。却见何玄灵就身边取出一黄金熟铜铃来,手中摇动。铃声响处,那空中冰雹烟消云散,霎时全无。 看官,公孙胜自下山以来,素来不曾失手。今见法术被破,怎能不恼?当下又惊又怒,紧咬牙关,忙祭起五雷天心正法。只见阵前起了一阵风,风过处,早现出数百尊黄巾力士来,排山价杀奔过去。官军众人看那力士时,面如红玉,须似皂绒。身长一丈,气势摄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早见何玄灵不慌不忙,收了铜铃。就背上掣出两口三五斩邪雌雄剑来,举过头官兵得胜回城,何玄灵对白明道:“梁山贼众虽败了一阵,却未伤根本。听闻那军师吴用狡黠诡谲,不可小觑。必设法卷土重来,城内须小心防备。”白明点头称是。此后数日,濮州方圆数里,接连起了几日大雾。白明等每日小心备御,提防梁山来攻,不想毫无动静。 那日,忽有大批百姓,扶老携幼,都奔濮州来。询问时,都道是梁山贼人打破了临濮县,众百姓没处安身,只得逃来濮州。白明见说,便教放入城来。张传禹劝道:“只怕这是贼人诡计,不可不防。”白明道:“百姓来投,岂可拒之门外。便是诡计,亦不可失了民心。”便不听张传禹之言,将百姓放进城来。转眼又过了数日,幸喜相安无事。 一日天晓,何玄灵随白明登城巡视,一眼望去,只见大雾茫茫,无边无际。何玄灵嗅了一嗅,不禁脸色大变,惊道:“大事不妙!”众人不解,惊问缘故。何玄灵忙说出那个缘故来,有分教:濮州城里,翻作刀山火海;阳谷县内,平地骤起风波。毕竟何玄灵说出甚么缘故来,且听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回受托付侯诚指明路 蒙举荐郓哥入武学 话说何玄灵与白明等登城巡视,突然叫道:“大事不妙!”众人忙问何故。何玄灵道:“连日大雾弥天,甚是蹊跷。贫道本欲施法驱雾,怎奈本师张真人曾叮嘱过,非紧要关头,不可轻易施法,故而未行。适才望那雾时,隐隐嗅得湿土气味,想必贼军定以大雾为障眼法,挖掘地道,图我城池。算来这雾已接连六七日,地道此时恐已入城了!”白明听了,慌道:“如此怎生是好?先生可有良策,救阖城百姓则个!”说罢,伏地便拜。 当时何玄灵上前,扶起白明道:“孤城无援,粮草将尽,已不可守。依贫道之意,濮州西邻黄河,可教军民以大雾作掩,悄悄自西门撤出。另调一军于东门佯装迎敌,引诱贼兵。待贫道施法,冰封黄河,军民可退到开德府暂避,不知尊意如何?”白明此时别无他法,满口答应。急令军民速做准备,不在话下。 看官,宋江等人连日不见动静,却是为何?原来吴用早定下计谋,教公孙胜施法起雾。先令杨&雄、石秀引五百小喽啰,攻打临濮县。却教时迁身上暗藏风火、轰天等炮数十个,杂在逃难百姓中,混入濮州僻静处等待。只看号炮响时,即行施放。又命李云带五百掘地军士,挖掘地道,直抵濮州城脚,将子母等炮埋在下面。再命轰天雷凌振整顿炮架,只待地道挖通后,放炮轰击,众头领趁势夺城。 那日正是第七日,地道、火炮等皆已完备。宋江大喜,教公孙胜收了法术,大雾遂散。点起三军,一齐起身,把濮州城团团围定。宋江自与吴用、公孙胜、朱武等率军马摇旗擂鼓,呐喊筛锣,直抵东门。城头官兵在望敌楼上看时,见城北一彪人马,当先两个头领乃是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背后便是朱仝、徐宁、史进、薛永,引着两千人马杀来;城南又有两千人马,当先头领乃是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引着项充、李衮,背后便是花荣、秦明、马麟、邓飞。官兵正慌,蓦地听得宋江中军队里,惊雷也似放起一个号炮。时迁早伏在东门边民宅内,闻城外号炮响起,早已瞧科。趁着官兵登城守备,防备疏虞,踅到城墙脚。将那风火、轰天等数十个火炮点着,忙闪到别处去了。 当时宋江等听得城内霹雳震响,知是时迁得手,急令引燃地道内火炮。那边厢,凌振已令军健竖起炮架,向濮州东面城墙,接连放了十数个火炮。饶那城墙坚固,怎当得三处轰击?登时塌陷,砖石乱飞。那守城提辖及官兵走避不及的,早被炸得血肉横飞,尸骸遍地。鲁智深、李逵两路军马见了,呐声喊,引众潮涌登城。城内守军早惊得呆了,抵挡不住。南北城门顿破,梁山兵蜂拥入城。 却说白明、何玄灵等率军民出了西门,行不数里,早听得背后撕天裂地一声响亮,知是城池陷落。白明急催百姓速行,教张传禹引一队兵马,沿途护送。正行间,只听后队迭头呐喊。张传禹赶去探看,却是跳涧虎陈达引着众喽啰围住一伙百姓。原来吴用授计与燕顺、王英、郑天寿、陈达、杨春五个,各引一队兵马,于城西埋伏,拦截出逃官兵。不想城内军民齐出,那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见百姓中不乏有姿色的妇人,便命心腹小喽啰搜寻,又央陈达替他留意。陈达虽不情愿,但碍于兄弟面皮,只得应了。 当时陈达见了一伙妇女,正要下手,猛听得霹雳一声怒吼道:“狗杀才,待走到那里去!”陈达猛回头,见张传禹飞马舞戟抢来。心中一惊,忙挺丈八点钢矛,拍马相迎。张传禹虽臂伤未愈,可想陈达岂是对手?两个斗了十数合,陈达心虚胆怯,手忙脚乱。被张传禹大吼一声,扫开钢矛,一戟正中咽喉,攧下马去。众喽啰见陈达身死,发声喊,撇了百姓,落荒而逃。那边厢,王英、杨春两彪军马赶到。正待要救,却被官军两员提辖缠住厮杀。当下张传禹骤马向前,两个料想不是对手,急调转马头寻燕顺、郑天寿去了。张传禹也不追赶,教军士护定百姓,向西而行。 约莫半个时辰,军民早到黄河渡口。只见浊浪滔滔,汹涌澎湃。河边无数船骸骨架,被火焚毁,伶仃飘荡。众人正慌,忽见何玄灵立于河畔。掣出雌雄剑来,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一阵风过处,那滚滚黄河,霎时冰封。军民见了,无不骇异。白明大喜,急急传令,先教百姓渡河,众军随后策应。片时间,大众均已渡河,缓缓向开德府去了。 回说宋江攻打濮州,不料城东官兵顽抗。激战一个时辰,鲁智深、李逵已自南北杀入。前后夹击,方杀尽官兵。宋江、吴用等入州衙,见是一座空城。宋江怒道:“虽是打破此城,却不曾捉得那贼道人!”吴用道:“小生早已派燕顺、王矮虎、郑天寿、陈达、杨春五位兄弟去西门外埋伏,又调童威、童猛两个到黄河渡口焚毁渡船,料那厮插翅难逃。”正说间,只见童威、童猛回来,报说已尽焚渡口船筏。吴用心喜。 不移时,又见燕顺、王英、郑天寿、杨春奔入州衙,说知陈达阵亡一事。宋江怒道:“我山寨兄弟一百单八人,情同手足。陈达兄弟自上山以来,大小战阵,诸般都肯向前。今日这伙鸟男女坏我手足,岂能罢休!”当时恶狠狠地传令下去,教秦明、花荣、徐宁、史进急引三千马军速去追赶,四将领命去了。宋江兀自怒气未熄,教将虏得二十余名官兵尽数活埋。吴用忙阻道:“兄长不可如此,若杀俘虏,恐失民心,日后无人再降。”宋江冷笑道:“这班男女,势穷方降。军师救他则甚!许他坏我手足,偏不许我为兄弟报仇么?”遂不听吴用的话,将那俘虏尽数活埋。 再说秦明等赶至黄河渡口,却见濮州军民皆已渡河。两边隔河相望,河水奔腾依旧。秦明等目睁口呆,面面厮觑,不解其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明等引军民缓缓向开德府而去。当下秦明等回城,报知宋江。宋江惊诧不已,却也没奈何,只好将陈达厚葬了事。吴用便教李云修补残损城墙;杨&雄、石秀到濮州所辖各县征调粮草,就近招兵买马;戴宗回山寨调双枪将董平、摩云金翅欧鹏、锦豹子杨林三位头领,前来镇守濮州,并打探卢俊义处消息。不过数日,城墙修葺毕,粮草已齐备,董平三个亦到。宋江便留董平、欧鹏、杨林领兵一万驻守濮州,自引大军回山寨去了。 不说濮州。只说宋江班师回山,途中正遇着戴宗、燕青两个前来。宋江、吴用问起东平府形势,燕青道:“卢员外取了东平府,又连破所辖各县。不想周通兄弟被阳谷县都头,唤做甚么小狄青乔郓哥的当街打死。卢员外现已将周通兄弟尸首夺回,特遣小弟来报知哥哥。”宋江听了,惊怒不已,便要移兵阳谷县。武松在旁,吃了一惊,忙问道:“可是那原在阳谷县卖雪梨的郓哥?”戴宗道:“打听得那厮几年前确在阳谷县卖梨,武都头认得那人?”武松听了,踌躇半晌,方对众人说出那段缘故来。看官,当初武松斗杀西门庆,刺配孟州。郓哥与何九叔等各放宁家,却怎地做了阳谷县都头,打死了周通?看官莫急,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原来那年武松杀了潘金莲、西门庆,便去县里自首。几经辗转,朝廷明降。脊杖四十,迭配孟州。何九叔、郓哥并四家邻舍一干众人,省谕发落,各放宁家。郓哥出来,要去送行。不想武松已登程去了,只好随众人回阳谷县。到紫石街武大家看时,早已房门闭锁,贴了封条。郓哥看了看武松与的银子,想起武氏兄弟平日的好处来。暗自流泪,回家去了。 眨眼过了五七日,那日郓哥依旧挽着柳笼栲栳,外出籴米归来。正行到近家巷子里,过了个拐角。只间前面巷口忽闪出两个泼皮,截住去路。郓哥是个乖觉的人,早瞧科了八分。见不是话头,急转身走时,不想身后又闪出三个无赖。不由分说,将郓哥拳打脚踢,连那柳笼栲栳也打飞了。只听众泼皮边打边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猢狲!往日你在酒店内卖些时新果品,西门大官人多曾赍发你盘缠,不曾亏负于你。你却恩将仇报,闹了授官厅,为那姓武的作证。看我等今日不卸下你一条膀子来!”郓哥捂着头叫道:“西门庆那厮刮人老婆,害人性命,罪有应得!”众泼皮见说,心下愈怒,更加力打郓哥。 正闹间,只见一个公人模样的汉子,入到巷子里。当时见众泼皮正打郓哥,拔出刀,大喝一声道:“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狗东西,快随我去见官!”众泼皮内,有识得那汉的道:“侯都头来了!”原来那几个破落户,往日常随西门庆花天酒地。见他挥金如土,也顺带呷些汁水。自古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自打西门庆身死,这伙泼皮失了孤老,没甚揩油处,心中怨闷。打听得郓哥曾帮武松去县衙告状,便寻他出气。当下众泼皮见说那汉是本县都头,一哄散了。那大汉见了,也不去赶。径奔过来,扶起郓哥。 当时郓哥捂着脸道:“适才多谢侯都头搭救。”那汉道:“你认得我?”郓哥道:“阳谷县马兵都头侯诚,谁不识得?先时曾见都头请武都头吃早饭。”那汉笑道:“我与武都头情同手足,那日在授官厅,便见过你。这几日我正有事要寻你,一来不认得你家,二者公务缠杂。今日从何九叔那打听得你家,便来寻你。”郓哥道:“既如此,请到寒舍一叙。”便寻了那柳笼栲栳,引着侯诚望家里来。 郓哥甫入家门,叫声苦,不知高低。只见老爹蜷缩在地,一动不动。郓哥看时,气息毫无,早已身死。原来那伙泼皮打听得郓哥家,寻郓哥不见,便把乔老儿拖出屋,一顿拳打脚踢。那老儿已过耳顺,更兼体弱多病,怎禁得这般打?登时殒命,呜呼哀哉。当时郓哥见老爹身死,伏地恸哭,那一腔怒火直从两眼喷将出来。当下托地跳起来,便要寻那伙泼皮厮并。侯诚忙拦住道:“老爹仙去,当务之急便是处理后事。况且你又不识得那伙人,那里去寻?自古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伙人中有一个我却识得,唤做墙头草王五。此事你只依我,定还你一个公道。”郓哥听说,方才止住。 当下侯诚、郓哥,同到县衙,告王五等心怀私隙,殴打伤人致死。知县见说,忙叫取了明白供状。唤当值仵作一员,验了乔老儿身尸,明白填写尸单格目。回到县衙,呈堂立案。侯诚将出银两,与郓哥去县东姚四郎家。取具棺材,将乔老儿盛殓。又请僧修设好事,追斋理七,荐拔亡灵。不过数日,衙役早捉得众泼皮归案。那王五初时抵赖,吃打熬不过,只得从实招了。同案众泼皮见了,情知不妙,也都招了。知县便教整理卷宗,呈报东平府。又过数日,朝廷明降:“首犯王五,纠合泼皮,殴打良人致死,拟合枭首示众。其余四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脊杖五十,刺配三千里。” 郓哥见冤仇已雪,方将老爹下葬。那日诸事毕,众邻里散去。侯诚对郓哥道:“兄弟日后有何打算?”郓哥道:“我止老爹一个亲人,如今没了,了无牵挂。日后之事,尚未及想,不知那日都头寻我做甚么?”侯诚拍额道:“你看我倒忘了,且请家中坐地,细说此事。”郓哥应允。 当下两个出城,投侯诚庄上来。不移时,早到庄前。郓哥看时,果是好个庄院!周回一遭粉墙,墙外遍种桃树,门前蹲着两个石狮子。入得门来,青石铺路,夹道两排垂柳。两个先去正厅,拜了侯诚爷娘。侯诚问道:“兄弟可会吃酒?”郓哥道:“却是会的。”侯诚笑道:“且请去后堂坐地,吃杯水酒。”郓哥应了,随入后堂。两个入座,庄客早搬酒食上来。 饮过三杯,侯诚开言道:“那日我去寻你,却是受人所托。”郓哥问道:“不知都头受何人所托?”侯诚道:“正是武都头。那日你等到县衙告发西门庆,知县不准。次日武都头催逼,又吃搪塞过去。临离县衙时,到我房内说道:‘侯诚哥哥,适才相公、狱吏不准所告,眼见得是受了西门庆贿赂,不肯与小弟做主。但杀兄之仇,岂能不报?小弟自有理会处,只是有一事相托。’我便问是何事。武都头拿出一本拳谱,说道:‘这本拳谱,弥足珍贵。如今将做大事,存亡未卜,因此不便带在身上。我见那郓哥,虽年纪幼小,却有养家孝顺之心。前番多曾托我哥哥,求我教他武艺。我因公务繁忙,便耽搁了,想必日后再无机会。眼下诸事杂乱,烦请哥哥代为保管。待尘埃落定,再将这拳谱捎与郓哥,教他好生练习。将来孝敬老父,除暴安良,莫辜负我一番苦心。’我当时应承,收了拳谱。可巧那日知县相公差我赴外县公干,我便前去。不想竟生出事来,待我回来,武都头已被解到东平府去了。我几番寻你不着,因此挨到今日。” 说话的,那武松与郓哥的拳谱从何而来?原来武松做阳谷县都头时,曾奉知县之命送一担礼物去东京亲眷处,谋个升转。武松带了伴当,监押箱笼车子,取路南行。不止一日,早到东京城。武松往日不曾到过东京,见城内锦绣繁华,人物光景,果然与众不同。那两个知县心腹曾到过东京,识得路径,一地里来到知县亲眷处。投了书信,交割箱笼,便寻客店歇脚。次日,两个土兵对武松道:“武都头,这东京城是个繁华去处。既然来了,何不出去游玩一番?”武松寻思道:“等回书也需几日,既已交割了物事,在客店闲着无趣,出去玩耍一番也好。”便应承了。 当时三个出店,一路闲行。见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东瞧瞧,西看看,不觉行到一座桥上。武松在前大踏步走着,只顾贪看景色,却没顾及脚下。不觉撞倒一人,低头看时,却是个老者。武松慌忙扶起,欠身施礼道:“适才甚是冲撞,请恕武松则个!”那老者上下打量武松一番,点头笑道:“不妨事,壮士却才说自己是武松,可是那景阳冈上打虎的好汉?”武松拱手道:“说来惭愧,正是晚辈。”老者喜道:“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我既恁地投缘,便同去吃一杯酒如何。”两个土兵见说,自识趣儿。便对武松道:“既如此,武都头且去吃酒。我二人再去别处逛逛,晚些回客店便是。”武松道:“也好。”当时两个土兵向老者唱个无礼喏,自去游玩不提。 且说老者引武松转弯抹角,来到一家酒楼,拣个济楚阁儿。老者坐了主位,武松对席。酒保唱了喏,认得老者,便问道:“周教师,酒食照旧?”老者点头。当下酒保一面铺下新鲜时蔬,鱼肉果菜,一面烫酒上来。两人对饮一杯,老者方开言道:“老汉姓周名侗,平日爱耍些拳棒,结识天下好汉。前些日子,听过往客商说起。有个好汉武松,在景阳冈赤手空拳打死了大虫。不想今日相识,岂不是缘分?”武松忙问道:“前辈莫不是江湖人称陕西大侠铁臂膀的周侗?”周侗摆手道:“虚名而已,不足挂齿。”武松大喜,当下推金山,倒玉柱,望周侗拜道:“晚辈眼拙,有眼不识泰山。”周侗连忙扶起。 当下两个闲谈,说些江湖之事。武松将怎地投奔柴进庄上,怎地遇得宋江,怎地回乡寻兄却打了大虫,及至如何来东京都说了一遍。周侗听罢心喜,又问了些拳棒。见武松说的有理,心中愈喜。便对武松道:“适才闲谈拳棒,见你说的在理,却有些粗泛。老汉有心点拨你一二,不知尊意如何?”武松大喜道:“如蒙前辈指点,三生有幸!”当时同饮数杯,武松拦住周侗,算还了酒钱。两个同回周侗家中,周侗将那拳脚枪棒,一一从头指点。自那日起,武松每日都去周侗家中讨教。周侗见武松知书达理,举一反三,心下甚喜。便尽心点拨他,不在话下。 光阴迅速,却早过了五七日。那知县心腹已讨了回书,便与武松商议回阳谷县。武松道:“不急,容我出去一遭,回来再走不迟。”便径奔周侗家,告知事毕将返。周侗听罢,叹口气,入到屋内。不移时,走出来,将一本书交与武松道:“你我相处虽短,但意气相投。你这一去,山高路远,不知何时再会。这本“金台拳谱”,是老汉家师平南王金台毕生所学。家师曾偕结义兄弟,力挫七十二个半擂台。拳打西夏武士,掌劈北国石猴,威震天下。因此上江湖有言:‘王不过霸,将不过李,拳不过金。’今日老汉将此拳谱交托与你,望你能善观熟练,惩恶扬善,不负先人之名。”武松听罢,拜谢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晚辈虽不曾正式拜师,然心早认可。今日之后,当谨记师傅教诲,请受弟子三拜。”说罢,拜了周侗三拜。周侗洒泪,扶起武松,便教安排酒食送行。武松那里吃得下,眼中堕泪。便拜辞了,自回客店。一行取旧路回阳谷县去了,前事已完。 回说侯诚将拳谱取出,交与郓哥。郓哥流泪道:“不想武都头如此挂念,可惜我不通武艺,只怕有负他的心意!”侯诚道:“休如此说,自古‘熟能生巧,久病成医。’今后你我便兄弟相待,无分彼此。贤弟只管在此住下,习学拳谱。往来之事,也好有个照应。”郓哥谢了。自此郓哥便在侯诚庄上住下,转眼半月早过。 忽一日,郓哥对侯诚道:“侯大哥,小弟昔日虽些许认得几个字,却不曾习学武艺。武都头所留拳谱,虽日夜研习,却不得要领。小弟寻思寻访名师,从头学起。今日特来告辞。”侯诚道:“贤弟既有大志,若是强留在此,诚恐误了贤弟前程。若不留贤弟时,面皮上却不好看。愚兄有个去处,可容贤弟安身立命,大展宏图。只是不知尊意如何?”郓哥道:“小弟已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但有去处,哥哥但说无妨。”侯诚道:“适才贤弟说起拜师学艺,却有一个好去处。我有一家叔,姓侯名蒙,现做中书侍郎。他是个识才之人,多曾提携后生才俊。现今各地兴办武学,愚兄与你去见家叔,求他保举贤弟入东京武学。那里人才济济,贤弟若到彼处,定大有裨益。”郓哥拍掌道:“若得哥哥相助,入得武学,实乃三生有幸。”当时商议定了,准备动身。 次日一早,侯诚便去县衙告假。打拴包裹妥当,侯诚、郓哥迤逦望东京来,不日早到,径投侯府。老门子认得侯诚,喜道:“中书大人今日正巧在家。”边说边引两个入府,到正厅坐了。便转入屏风后去通报。不多时,只见侯蒙出来。郓哥看那侯蒙,六十上下年纪,七尺长短身材。虽生得鹤发鸡皮,形容丑陋,但双目炯炯,和蔼可亲。 郓哥见了,伏地便拜。侯诚施礼道:“侄子多时不曾前来探望,叔叔一向安好?”侯蒙道:“老夫尚好。贤侄一向在阳谷县居住,今日甚风吹得到此?”侯诚道:“小侄无事,也不敢来叨扰。今日前来,特为这郓哥小兄弟。”说罢,便拉起郓哥向前,将他身世遭际,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对侯蒙说了一遍。侯蒙听了,见郓哥虽年纪幼小,却天生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更兼身世悲苦,与自己幼时相仿,不觉心生怜爱。 当下侯蒙问道:“贤侄所托甚事?”侯诚答道:“这郓哥小兄弟孤苦伶仃,欲拜师学艺,报效国家。小侄想到当今朝廷兴办武学,便想请叔叔举荐入学,不知可否?”侯蒙道:“看他聪明伶俐,更有贤侄所荐,老夫理当协助。但贤侄不知,入这武学,却有规矩。其一便是现今诸州置武学,东京武学生员多由地方选考升贡。未入州学而直入东京武学,需有京官两员保举。这倒无妨,我自与朝中好友举荐便是。其二便是应试者需人材弓马考试合格,方可入学。这小兄弟往日不曾习武,要过考试却难。” 郓哥见说,眼中噙泪,拜伏于地道:“小人父母俱亡,孤苦无依。今日自身不济,难以入学。此前虽未曾与阿公谋面,然看着面善,竟似亲人一般。如蒙不弃,斗胆请阿公收做孙儿可好?”那侯蒙膝下无孙,听了这话。一来喜郓哥伶俐,二来怜郓哥悲苦,便上前扶起郓哥道:“你我虽是初见,然遭际坎坷,竟是一路人。你既有这份心,今日我便收你做孙儿。不唯是亲人,也做个忘年好友。”侯诚见两个认了爷孙,也满心欢喜。 侯蒙对侯诚道:“郓哥年纪尚小,今年不可入学。贤侄可带他先回阳谷县,请名师教习文武。待到明年武学春试时,再来东京。彼时年龄已足,也学的些本事。那时我再保举入学,岂不两全?”侯诚大喜。郓哥道:“孙儿定不负阿公厚望。”侯蒙听了,满心欢喜。郓哥又拜了侯诚,认了叔侄。两个就在东京住了数日,辞别侯蒙,回阳谷县去了。 两个上路,不日回到阳谷县。侯诚对郓哥道:“我虽懂些拳脚棍棒,但苦于公务缠杂,不能专心教你。现今阳谷县有一武师,姓陈名广。精通诸般武艺,尤擅枪法。若拜其为师,定可学得真本事。”便引郓哥前去拜师。那陈广见郓哥聪慧,便收他为徒。每日尽心传授诸般武艺,件件都点拨得奥妙。郓哥并无名字,便自取名乔慕武,以备日后之用。侯诚又教郓哥学文,看习兵书战策。郓哥是个百伶百俐的人,触类旁通,又勤学苦练,不觉文武日益精进。 荏苒光阴,早到次年春季。郓哥把那十八般武艺,都从头学得精熟。侯诚便与郓哥计议道:“东京武学春试在即,可收拾起行了。”又取出一封书信,对郓哥道:“贤侄,今番我有公务在身,不能陪你同往。便派庄客随你去,到东京后切记小心在意。若入了学,千万寄信报与我知晓。”郓哥应了。次日,侯诚唤两个心腹。拴束包裹,随郓哥赴京。临别,侯诚又取出一锭十两大银来,送与郓哥。郓哥道:“蒙阿叔这般相助,侄子结草衔环,难以为报。”当下洒泪作别,上路去了。 只说郓哥一行晓行夜宿,于路行了半月之上,到了东京,径投侯蒙府上。侯蒙看郓哥时,已与上年大有不同。身材添长了许多,经一年打熬,出落得有模有样。生的白净面皮,眉清目秀。腰细膀阔,神采奕奕。当下郓哥又在侯蒙面前演习所学武艺,侯蒙看了喝彩,心中甚喜。便对郓哥道:“保举之事,业已办妥。只待本月二十四日,就于武成王庙举行春季附试。届时孙儿可一展身手。”郓哥道:“阿公放心,孙儿定当全力以赴。” 好容易盼到附试之日,郓哥扎束妥当,随侯蒙到武成王庙来。先在庙门处勾画了姓名。入到门内看时,只见远远一座大殿居中坐落,殿前阶下铺着一条石子路,两边立着武士浮雕。苍松翠柏,掩映其间。侯蒙引郓哥径直入了大殿,见了判学。当时施礼罢,说知荐举一事。判学道:“大人放心,公子已入附试名册。只待时辰到时,听得召唤,前去便可。大人可在此间稍候,请公子前去准备。”侯蒙道:“多扰了。”当下郓哥自随人出殿去了。约莫一个时辰,只见郓哥回来,笑容满面。侯蒙忙问道:“考试如何?”郓哥道:“却还好,只等三日后公布录取榜文。”侯蒙颔首。当下二人辞别判学,自回府不提。 弹指一瞬,三日早过。那日一早,郓哥请了侯蒙安。吃罢早饭,独自出府,投武成王庙来。比及到时,见一簇人众围住了庙前门墙边看榜。郓哥挤进去,上下看时,只见数内一行写道:“外舍第三名乔幕武,外场马射六斗,十矢中六;步射九斗,十矢中八;内场兵法大义,十道通五。时务边策一道,亦属优等。”郓哥见了,喜不自胜。急回侯蒙府上来,不觉在街上快行了几步。不想却与一人当胸撞着,那人手中药包跌落。郓哥忙道:“甚是冒昧。”急替那人拣拾药包。那人亦俯身拾药,抬头见了郓哥,叫声:“我不是梦里么?可是乔家小哥!”郓哥急抬头,定睛看时,喜上眉梢,叫声:“莺儿妹子,你如何却在这里?”不是郓哥撞见这个人,有分较:福祸无常竹马散,快意恩仇拳脚飞。哄动京师,大闹武学。正是:豪气纵横三万里,威名响震四百州。毕竟郓哥撞见的却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条好汉: 陈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回黄莺儿饮恨麒麟馆 乔郓哥大闹武成庙 话说当日郓哥于街上疾行,不慎撞到一人。两相看时,却彼此认得。原来那人是郓哥在郓州的玩伴,名唤黄莺儿。当年乔老儿在郓州做军,生养的郓哥。郓哥十二三时,娘亲病故,父子俩便搬去阳谷县。这黄莺儿却是郓州本地人,小郓哥一岁,两个自小作一处玩耍。那小丫头生得聪明伶俐,人见人爱。虽家境贫寒,却与郓哥青梅竹马,相互照料。自乔家父子搬去阳谷县,一别四五年,不曾相见。 当下郓哥喜道:“妹妹如何却在这里?”那黄莺儿见了郓哥,喜极而泣,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郓哥自拎了药包,引着黄莺儿到一家酒楼,二人拣个济楚阁儿坐定。郓哥唤小二上了饭菜,执黄莺儿手道:“妹妹怎地到了东京?”黄莺儿拭了泪,答道:“自你与阿叔搬走后,我便与爹爹、继母过活。不想去年,爹爹染病亡故。继母要把我卖给郓州刘大户做妾,我不情愿。趁其不备,独自逃了出来。便去阳谷县寻你,四处打听不着。没奈何,只好投东京姑姑家,迤逦到此已半载有余。姑姑待我视如己出,不想这几日突发重病。吃了许多药,只不见好。适才我去生药铺抓药回来,不想得遇哥哥。”言罢,又抽噎起来。郓哥宽慰道:“这却怪我,当时走的匆忙,不曾知会妹妹。自古:‘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岂是那么快能好的?且省烦恼,我识得那岳庙边卖药的张先生,人都唤他回春妙手,可请他去一看。” 两个吃了饭食,郓哥把自身遭际对黄莺儿说了一番。饭罢,两个径去寻了张先生,直请到黄莺儿姑姑家中。望闻问切一番,那张先生道:“不打紧,只是之前所开之药太猛些,欲速则不达,需得慢慢固本培元。我今日开一方药,照方吃,半月即可痊愈。”黄莺儿听罢,转忧为喜。郓哥称谢了,当时取出银两,那张先生收了自回。郓哥便与姑姑相见,叮嘱些好生休养的话,便对黄莺儿道:“妹妹,今日我有事,便先告辞,明日再来探望。若是有事,可到武学寻我。”说罢,又拿出一锭十两银子交与黄莺儿。黄莺儿那里肯受,说道:“哥哥刚入武学,日后正有使用处,不可如此。”郓哥道:“妹妹不必推辞,我自有盘费。”黄莺儿推脱不过,只好受了。当下郓哥辞别,黄莺儿直送出门外,望郓哥不见了,方才转身回去。 是夜,郓哥回到侯蒙府上,说知录为武学外舍生员一事。侯蒙大喜,设宴庆贺。次日,侯蒙唤府内仆从将与郓哥新做的衣物并行李等项,打点完毕,先行送至武学外舍。看官,且说这外舍为何?原来故宋仁宗天子时,朝廷办武学于武成王庙,其后虽多有兴废,然始终仿效太学三舍法。却是那三舍?乃是外舍、内舍、上舍。初入学者为外舍生,其后每年公试及补上舍试均可升为内舍,直至上舍。再后可应武举,充任仕途,宋时多有为官走这条路的。 过了数日,诸事安排已了。侯蒙亲送郓哥到武学,对郓哥道:孙儿既已入学,今后三年须多加勤勉,学成本领。到时为国出力,光宗耀祖,也为老夫争口气。”郓哥道:“阿公教诲,孙儿没齿难忘。”言毕,拜了三拜。侯蒙扶起道:“武学虽有官资给养,但银两总有用得着处,我已教人放入包裹。此间离家不远,闲暇时可回来相聚。”郓哥应了。侯蒙自回不提。 自那日后,郓哥便于武学内习学诸家兵法及前朝忠义之节,早晚练习十八般武艺及弓马之术。又用官家拨调的士卒,反复演练阵法。郓哥机巧心灵,并练那金台拳谱,武艺越发精熟。更兼他精通人情事故,那判学、教授没一个不喜欢他的。郓哥但有闲暇,便回侯蒙府中和黄莺儿处相聚。黄莺儿常做些可口饭食送来武成庙与他吃,两情相悦,自不消说。 时光迅速,三年早过,郓哥已入上舍。那日判学对郓哥道:“武举在即,因你武艺绝伦,更兼文理优特,依例免予武举解试、省试,可直赴殿前司参试外科弓马武艺,再入宫中受天子殿试。”郓哥深谢了,自去准备。 那时正是三月天气,风和日暖。武举当日,郓哥随那同批共三十人,入到殿前司校场口。整束完毕,静待考试。远远望见一簇人拥着一人到校场将台上正中交椅坐定,却是殿帅府太尉高俅,奉命主考殿试外场。台下一大块空地,分作两边校场。左侧空地里,竖起三五十座枪架,明晃晃的都插满军器。百步外竖着十数个箭靶;右边空地内,尘头大起,数个教员策马飞驰,百步外也竖着十数个箭靶。台下左右两边,齐刷刷的列着数排将校。诸事完备,只听得三通鼓罢,校场内静悄悄地。高太尉颔首,主考官便命使臣唤考生入场。郓哥等人分作两列,来到将台之下,立于校场中央。主考官道:“今日殿试外场比试,分作两场。一场马步箭艺,二场马上武艺。高太尉奉天子命,亲临监考。众位可各展本领,不负所学。”台下众考生齐声声诺。 第一场马步箭艺,虽一样考试,却分三六九等。以百步为距,第一等便是步射一石,马射七斗,十矢中三;第二等便是步射八斗,马射六斗,十矢中二;第三等便是步射六斗,马射五斗,十矢中一。步射考试,郓哥挑选一石之弓,与同组九人分列一排。当时搭箭在弦,拽满弓,只见执旗官令旗挥落,喝一声:“发!”十支箭矢应弦而出。如是十组,箭矢射尽,方才收手。 步射已毕,郓哥随众人至西侧跑马场内,每人给马一匹,七斗之弓一张,轮流应试。看看六人试毕,只听监考官一声喝道:“考生乔慕武试马上射艺。”话音方落,鸾铃响处,只见一个少年壮士,头系赤抹额,身着绛衣,腰束红玛瑙,胯一匹胭脂马,飞将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郓哥。飞马至校场中央,说时迟,那时快,早搭上箭,拽满弓,窥得箭靶亲切。飕地一箭,正中靶心。拨转马头,重复奔将来。右手去箭壶内取出两支箭,弓弦响处,一箭方出,第二箭早发,比那第一箭速度更疾。两支箭不偏不倚,齐中靶心。看台上高太尉见这连珠箭法,连声叫好。却早见郓哥一个蹬里藏身,扭转身躯,飕的一箭,又中红心。众人喝彩不已。郓哥见了,便收了弓,兜转马,自回原处去了。 第二场马上武艺,也分三等。第一等便是武艺五种;第二等便是武艺三种;第三等便是武艺两种。郓哥自选武艺五种,便将枪、刀、戟、锤四般兵器,就马上使了一回。临了,取杆丈八点钢矛在手,使将起来。众人看时,见那矛忽高忽低,忽前忽后,忽左冲,忽右掠,挥身上下,滴水不漏,尽是一片矛影。监考官亦禁不住喝彩。郓哥演毕,就马上唱诺,自到将台下候听成绩。 时至晌午,众生考试既毕,齐聚将台之下。高太尉颔首,当下主考官宣读各人成绩。郓哥听时,只见主考官读道:“武生乔慕武,步射一石,十发八中;马射七斗,四发四中;马上武艺五种。特定外场一等武生。明日入内场讲武殿,受天子殿试。”当日宣读已毕,高太尉起身离去。众武生换了装束,自行归去。 当日试毕,郓哥心中欢喜,径奔黄莺儿处。黄莺儿听闻郓哥入了内场,欢喜无限。亲自做了些可口菜肴,姑姑又去外边买了一坛好酒。郓哥不觉多饮了几杯,便要回去。黄莺儿劝阻不住,只好扶其回武学来。也是合当有事,当日黄莺儿扶着郓哥,踉踉跄跄,行到武成庙门口。忙乱间,郓哥腰中玉璧不慎掉落。那玉璧原是乔老儿留与郓哥之物,共分两半,合成一璧。后郓哥将一半与了黄莺儿,以为信物。当下黄莺儿只顾搀扶郓哥,更兼天晚,那里理会得那玉。不想两个行到庙门时,正巧被一醉汉瞧见。那人隐在柱子后,见黄莺儿水灵灵地,神仙般的庞儿,一双贼眼只顾上下溜睃,恨不得一口水吞了她。肚里寻思道:“这乔慕武倒恁地有福,刮着这么一个好粉头!平日里那斋长与他交好,时常寻些由头与我作对,委实可恶。这厮又不长眼,竟敢与我争那上舍生,此仇如何不报!” 看官,你道那人是谁?却是当朝太傅杨戬的螟蛉之子杨衙内,单名一个浪字。那杨戬虽官至太傅,位极人臣。却是个阉人,并无子嗣。因此过房兄弟儿子在房内,做个干儿子。这杨衙内若论诗书礼仪,百般不会;若论揣度人意,溜须拍马,却是万里挑一,为此杨戬甚是宠爱他。因这杨衙内会些拳棒,惯经风月,人都唤他伏雌教主,平日里常与那花花太岁高衙内做一处玩耍。东京城里有些好事的子弟,慕二人威势,作成一诗道:“花花太岁我为最,伏雌教主世无对。东京百姓尽闻名,有权有势二衙内。”平日里杨衙内仗着杨戬的权势,滥竽充数,入了武学。多年公试不曾及第,按律经三岁校试而不得一与者,除其籍。但碍着杨戬威势,谁敢管他?因此这杨衙内愈发肆无忌惮,横霸武学。判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撒泼耍滑,但求相安无事便罢。往日黄莺儿来给郓哥送饭食时也曾见过,但碍于手脚,却不能够怎地。这日杨衙内闻听郓哥授了一等武生,心中妒恨。不觉多灌了几口黄汤,要寻郓哥生事,可巧正撞见二人。 回说当时杨衙内撞见郓哥、黄莺儿两个,便闪在黑影里。见两个去了,便拾了那半块玉,径回杨戬府上,来寻一个人。那人姓杜,双名公才,本是胥吏出身,有些智谋。虽生得文弱模样,却是个阴险狡诈,阿谀谄佞之徒,人都唤他做九窟兔。前些年曾向杨戬献策,制定法令,索取百姓田契,强迫租佃。无论年景丰欠,均苛以重税,名唤“西城所。”逼得百姓无立锥之地,无一人不恨他入骨的。杨戬与他狼狈为奸,参他作个参谋,但凡大事小情均问计于他。 当下杨衙内寻得杜公才,拿出那块玉,将心中所想说了一遍。杜公才听罢,笑道:“此事却不难。只是这乔慕武殿试后将授官离京,若带了这雌儿去,恐再难奈何他,宜速做计较。敢问衙内,武学里可有甚僻静处?”杨衙内寻思半晌,笑道:“却是有的。武庙内东侧角落有一麒麟馆,专放兵书卷册,平日无甚人进出。”杜公才听罢,看着那块玉,捋髯笑道:“小人有一条计,此事要做成,只需如此如此......到时那雌儿还不任凭衙内摆布。”杨衙内喜道:“先生端的好妙计!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言罢,两个相视大笑。 次日拂晓,郓哥等外试生员早已取齐。同赴皇宫,受考殿试。徽宗天子亲临崇政殿,君臣礼足,遂将众生外场成绩逐一过目。看毕,天子下阶,亲试众人。当时环顾左右,见郓哥眉清目秀,器宇轩昂,便问道:“卿是何人?”郓哥下拜道:“臣乔慕武,是东平府阳谷县人氏。”天子道:“朕观卿外场武艺优等,不知兵法韬略如何?”郓哥道:“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明断。”天子便问道:“当今辽邦衰微,金国兴起。我朝与金国互通使者,定下海上之盟。联金灭辽,复燕云之地,卿以为如何?”郓哥道:“臣窃以为不可。宋辽虽有南北之分,然和睦百年,为兄弟之邦,存之可为我大宋屏障。金乃虎狼之国,贪得无厌,蚕食诸邻。与其联合,无异与虎谋皮。待灭辽后,恐其将窥中原之地。”天子听罢,心下不悦。蔡京、童贯见状,呵斥郓哥道:“无知小子,竟敢在此信口开河,妄议国家大事!”郓哥见说,也不反驳,遂不复语。当日天子面试诸生毕,钦定武状元一名,点郓哥等二十余人为武进士。众人谢恩毕,出宫自去,只等枢密院分授官职。 当日朝散,郓哥虽有些不快,然想起学有所成,未辜负数载心血,便觉心中释然,信步到黄莺儿处报喜。黄莺儿和姑姑听了大喜,忙出去置办了些时新果品,安排酒食为郓哥庆贺。郓哥心中欢喜,不觉又多饮了几杯,便辞了要回。黄莺儿亲送他回去,自归家中。郓哥回到屋里,上床歇卧,不觉想起侯蒙来。原来自郓哥入武学后,次年十月,天子向侯蒙问起蔡京为人。侯蒙正言道:“使京能正其心术,虽古贤相何以加。”不想这话被蔡京知晓,因此深恨侯蒙。借口寻个事由,谗惑天子,把侯蒙贬到亳州去了。侯蒙去后,郓哥时常与其通书信问候。当下郓哥辗转反侧,胡思乱想了一回,也没甚做处,迷迷糊糊自睡了。 不说郓哥,只说黄莺儿独自归家,在街上行走。只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来问道:“可是黄姑娘么?”黄莺儿不知何意,便道:“正是,小哥有甚事?”那小厮掏出半块玉来,黄莺儿看时,却是郓哥之玉,忙问道:“这玉是我家哥哥所配,怎地在你手中?”小厮道:“姑娘听说,小人是武学生员,平日里与乔大哥交厚。今日乔大哥酒醉回去,不合与一官宦子弟争执,身受重伤。恐连累你,特教我将这块玉交付姑娘,教姑娘好生收着,莫要再去寻他。”说罢,将玉交与黄莺儿,抽身便走。 黄莺儿那里肯放,拉住那小厮道:“好兄弟,乔哥哥现在何处,烦请带路。便是刀山火海,我亦愿相随。”那小厮拗她不过,没奈何,当下引着黄莺儿,三步并作两步,飞奔武学来。行到门首,黄莺儿立住了脚。原来武学规定,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黄莺儿素来晓得。那小厮见她不走,便道:“事情紧急,姑娘无需多虑,快随我去见乔大哥。”黄莺儿看庙门旁,往日均有人盘查,眼下空无一人,不禁生疑。只是听那小厮提起郓哥,也顾不得许多,便直闯进去。当时两个转弯抹角,行到一个僻静去处,见前面一座朱红楼阁。抬眼望时,只见檐前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道:“麒麟馆。”那边厢,小厮早开了门,转身对黄莺儿道:“姑娘,乔大哥正在这里。”黄莺儿听了,急奔入内看时,只见四周满是书册典籍,并不见一人。正待要问,那小厮早不见了人影。 黄莺儿心下愈疑,急待出馆。不想门首忽地闪出杨衙内,将黄莺儿推个趔趄,跌坐于地。杨衙内抢入馆内,反手合上了门。黄莺儿急看时,却不认得。杨衙内自笑道:“杜参谋端的好计,不枉了人唤九窟兔。”黄莺儿急道:“你......你是何人,骗我来这里作......作甚?”杨衙内笑道:“那姓乔的有甚好,值得你这般随他。不如跟了我,教你日日似神仙快活。”当下踏步上前,只顾撕扯黄莺儿衣衫,喝道:“从我则全,不从则死!”黄莺儿大骂道:“庸奴!可死,不可它也!”遂拼死相抗,乱抓乱挠,竟把杨衙内左脸抓下一道红印。杨衙内大怒,便用左手捂住黄莺儿口鼻,右手尽力掐住脖项。黄莺儿初时尚自挣扎,不消片刻,渐渐不动了。杨衙内见了,忙松开手。见黄莺儿已没了气息,不觉慌了,寻思道:“我本望霸占了这妮子,叫她不得不依我。不想这般不禁耍,却怎生是好?”立起身,左右看时,猛可撇见角落里有个木箱。打开一看,却是空的。便索性将黄莺儿拖入箱内,上面用许多书籍掩盖。合上箱子,慌急出馆去了。 自古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想这光景却被一人瞧见。原来那武学内有个小的,唤做周全。平日里好赌,没本钱时,常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郓哥与他相识,也曾请他吃酒,赍发他银两,劝他改了。怎奈那周全已是赌惯了的,手里没钱使时,便偷些物事换钱用。这日踅到麒麟馆外,正要寻些物事变卖。听得门响,忙躲起来。靠近窗时,恰好将杨衙内的话听得分明。不移时,见杨衙内出馆,慌急走了。便入到馆内,左右寻看,见角落里木箱好似动过。打开看时,见书下面掩着黄莺儿,唬得几乎瘫软。呆了半晌,自思道:“乔大哥平日里常赍发银两,待我不薄。这黄莺儿是他挚爱,今番既被我撞着,怎好瞒他。”便径去寻郓哥。 当时周全寻了郓哥,将所见一五一十的说了。郓哥听了,恰似晴天霹雳一般,忙飞奔到麒麟馆。寻那箱子,抱出黄莺儿时,已自冰冷。郓哥只觉头脑一热,两眼扑簌簌落下泪来。怔怔的呆了半晌,忽地立起身,径出武成庙。周全恐他有失,忙关了门,随后跟着。 到了街上,郓哥先买了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周全见了,忙上前劝道:“哥哥不可莽撞,急暴难成事,且待慢慢计较。”郓哥听他这么一说,停住脚,便道:“我有一事相求,只恐负累了你,不知贤弟可愿意?”周全道:“大哥素来待小弟不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无论甚事,哥哥但说不妨。”郓哥道:“始作俑者,不可不诛。那姓杜的奸贼定在杨戬府上,你可替我去杨府报说有旧相识来投,诱他出来,你便自去。日后官家若是问起,你便道是我勒逼,不得已而为之。”周全见说他不动,只得应了。当下两个径奔杨戬府前,郓哥在街角藏了。周全捏着把汗,行到门首,与把门军汉说知故人相投杜老爷。那军汉听了,不敢怠慢,急传与门子,入去报知。周全趁那空当,兜转回来。郓哥道:“好兄弟,你自去罢。”周全道:“哥哥保重。”径自走了。 没多时,只见杜公才随门子出府。左右看时,却不见人影,便问把门军汉。军汉道:“那人适才已经走了。”杜公才骂道:“什么鸟人,敢来欺老爷!”言犹未了,早见门前石狮子后闪出一人,纵步上前。雷鸣也似暴喝一声,左手劈胸揪住杜公才,右手掣把刀。望着项根,胳察的一刀,早戳翻在地。那小门子吓得登时软了,动弹不得。两个军汉急拔刀上前,早被郓哥一拳一脚,打翻在地。那门子呆怔间,郓哥已就杜公才身尸上揩净了刀上血迹。便收了刀,一道烟儿奔武成庙来。 且说杨衙内于麒麟馆设计困住黄莺儿,未曾得手,反被抓伤,心中恼恨。回到卧室,怏怏不乐。那些跟屁虫劝道:“衙内何不去瓦舍吃杯酒取乐?”杨衙内骂道:“你这狗才不长眼,不见得我脸上伤疤,怎见得人?”内里有个识相的劝道:“既如此,不如斗鸡耍子。”杨衙内大喜,当时聚了一众泼皮闲汉,就在武学自己房内,斗鸡取乐。正起兴间,蓦地轰然一声响。早见郓哥踹开房门,右手倒掣把尖刀,抢将入来,大踏步径奔杨衙内。杨衙内心里虚怯,慌了手脚。忙推几个泼皮过去,早被郓哥一拳一个,打的东倒西歪。生员里却有一个杨衙内的心腹,曾入武学绝伦科,有些勇力。见郓哥抢来,飞起一脚,早把尖刀踢落,右拳望郓哥直打过去。郓哥见他势猛,却不躲,反迎将去。眼见拳头离面门不过寸许远近,郓哥忽地闪身。就势左手握定那人手腕,右手擎住肘腋,扭转腰胯,将那人云飞摔出,跌了个发昏章第十四。 众闲汉见郓哥来得凶了,谁敢向前?一哄之间,都作鸟兽散了。杨衙内见不是话头,趁乱夺门而出。郓哥怎肯罢休,就地上捡了刀,紧追不舍。杨衙内志急心慌,顺廊庑只顾逃,不觉奔入武成庙主殿。郓哥见了,尾随进去。见那大殿内阶上居中供着武成王姜尚,一旁配享着留侯张良。阶下东西两侧,分列着管仲、李靖等先贤名将石雕。四下里望时,却不见杨衙内。郓哥心头怒起,见门上却有屈戊。便把殿门拽上,将屈戊搭了。口里噙着那口刀,大步向前,飞起一脚。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韩信雕像轰然而倒,碎了一地。眨眼间,那雕像早被郓哥踢倒五七个。 杨衙内躲在阶上张良像后,两手捂着口鼻,不敢高则声。听得郓哥这般大闹,那敢再留?忙奔下阶来,望门飞逃。早被郓哥瞧见,就地上拾起一条碎手臂,尽力望杨衙内一掷。杨衙内急闪,却将那殿门打碎。说时迟,那时快,郓哥早掣着刀,抢奔过来。杨衙内见避无可避,飞起右脚,来踢郓哥。却被郓哥抢近身,左肩借力一撞,杨衙内立足未稳,仰面而倒。当时郓哥上前,脚踏杨衙内胳膊,喝道:“狗杂种,你害我妹妹,今日我便看看你是何样心肠!”当下左手揪定发髻,右手胳察一刀,望杨衙内心窝里只一捅,直割下小肚子,那心肝五脏连同破绣碎锦流了一地。 却说那武学判学、同判、博士、武学谕等听见报说,慌急赶到武庙正殿。透过破门洞看时,只见碎石残砾,血流满地。郓哥踏定杨浪身尸,仰天闭目。众人见了,尽皆骇然。当下开了门,郓哥对众人道:“各位恩师同窗,这杨浪与那姓杜的奸贼设毒计害我妹妹,吃我杀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各位勿忧,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莫说这厮是太傅子弟,便是天王老子也需吃我一刀!只求众师友念三载情谊,随我去开封府做个见证。”众人听说,都点头应了。郓哥径奔麒麟馆,抱了黄莺儿,引众人投开封府来。 那日恰好滕府尹坐衙未退,听得有人杀了杨衙内,心中一喜一忧,随即升厅。郓哥放下黄莺儿,跪在中间,众人跪在左右。郓哥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一遍。滕府尹又叫唤周全、判学、同判并帮闲一众人等,都取了明白供状。即唤仵作行人,验了黄莺儿身尸。把一干人押到杨戬府前,检验了杜公才身尸;又去武成庙,检验了杨浪身尸,勘查了麒麟馆。明白填写尸单格目,回到府里,呈堂立案。且把郓哥用长枷枷了,与周全两个,收在监内。 且说太傅杨戬闻听杨衙内、杜公才两个身死,气得三尸神炸,七窍生烟,便要治郓哥死罪。又不好亲自出面,便遣人到开封府,要滕府尹治罪。滕府尹道:“生死大事,不可怠慢。且待细细审查。”便去寻当案孔目孙定商量。孙定道:“这杨衙内东京城谁人不知,仗着老子的势,往日与高衙内两个,专爱淫*女。大人可记得那年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事?眼见得今番旧事重演。”滕府尹道:“杨太傅乃是天子身边红人,定要问他个死罪,我等怎好拗他?”孙定道:“这案子来龙去脉,我已尽知。想那郓哥是个义烈汉子,又是今年天子钦点武进士,我等不可助纣为虐。依小人主意,可将此事上奏天子决断。是生是死,全凭圣意。”滕府尹道:“如此甚好,不知奏何罪名?”孙定道:“只断作因妹惨死,寻凶手理论。言语不和,一时激忿杀人。脊杖四十,刺配沙门岛。”滕府尹道:“就依孔目所言。”当时定了罪名,奏呈天子。 此事哄动了整个东京城。天子接报,也自心惊。亲看了卷宗,问了缘由,知是杨衙内、杜公才作恶在先。斟酌再三,竟准了开封府所奏。杨戬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自思那沙门岛是个有去无回之地,也便罢休。将杨衙内、杜公才两个风光下葬了事。 圣意既下,滕府尹随教拘到本案一干人等,都到开封府听断。牢内取出郓哥,读了朝廷明降。当厅除了长枷,决了四十脊杖。周全虽有通同之嫌,其情可恤。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干连的人,各放宁家。后郓哥托侯诚使人用度,救得周全脱身。赍发他银两,由他自去。这是后话。 当下开封府唤了一个文笔匠来刺金印。郓哥对文笔匠道:“却有一事相托,可否在我胸前刺上莺儿二字?”那文笔匠知他心意,便照他所说,与他刺了。郓哥称谢。当时刺罢,换了一具二十斤铁叶盘头枷,就厅前钉了。便差两个防送公人管押前去,解赴沙门岛交割。 两个公人是张龙、赵虎。当时领了公文,押送郓哥出开封府来。只见黄莺儿的姑姑、武学斋长并那平素与郓哥交好的人,都在府前候着。郓哥先已托姑姑将本身财物变卖,以充官司费用。又请武学众人收敛黄莺儿尸身,入土安葬。当下郓哥见了姑姑,推金山,倒玉柱,下跪道:“小子本要照顾莺儿妹妹一世,不想却害了她。还望姑姑保重,所剩银两都留下使用。”说罢,拜了三拜。姑姑那里肯受。郓哥道:“一定收下。有朝一日,若小子挣扎得性命回来时,当亲身奉养姑姑。”说罢,泪流满面。那姑姑见郓哥言语挚诚,心意坚决,便收了银两。 当下武学斋长等相请两个公人到街边酒店,安排些果品蔬菜,管待两个。又将出银两来,托其一路照应。两个应承了。那斋长又取出五十两银子来,交与郓哥。郓哥推托不过,只得收了。便向酒保要了纸笔,与侯蒙、侯诚各写了一封信,托斋长代为寄去。当时郓哥与两个公人吃了酒食,作别诸人,行出城来。郓哥眼望东京城,口吟一歌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言讫洒泪,遂毅然转身,再不回头,与两个公人取路投沙门岛去了。只因这一去,有分较:囹圄恶岛,翻成火并之地。刀鱼雄士,化作刀下亡魂。毕竟不知郓哥这一去发生甚么事,且听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回乔郓哥火并沙门寨 李孝义智破刀鱼兵 话说郓哥为黄莺儿报仇,杀了杨衙内、杜公才两个,刺配沙门岛。当下和两个防送公人上路,迤逦取路投登州来。多得孙孔目维持,那四十脊杖不毒,因此郓哥走得动。两个公人知道郓哥是条好汉,一路上只是小心地伏侍他,不曾轻慢些个。郓哥见二人倒没歹心,就于路上将出银子来,但过村坊店铺,便买酒肉和他两个吃。 话休絮繁。三个足足行了一月有余,方到登州府。当时来到州衙,当厅投下开封府文牒。知府看了,收了郓哥,自押了回文,与两个公人回去。临别时,那赵虎悄悄对郓哥道:“沙门岛不比别处,从来只见进,不见出。好汉千万小心则个。”郓哥称谢。两个公人自回东京去了,不在话下。 知府回了两个公人,便唤人押解郓哥前去沙门岛。原来那沙门岛是一海岛,属登州府管辖。但凡发配沙门岛的犯人,都先到登州府衙,登记造册,再由胥吏人等带去沙门岛。当下知府唤本府两个公人带了郓哥,直到蓬莱渡口,早见一艘刀鱼船候着。两个公人,一前一后,引着郓哥,取了包裹行李下船。水兵把船撑开,望沙门岛驶去。行了半日,将近岛岸。郓哥望时,见那海中沙门岛,周遭高墙栅栏,飞鸟难出。环列刀鱼甲士,壁垒森严。果然是个险恶去处!当时水兵把船摇到岸浒,郓哥同公人弃舟登岸,来到牢城营前。见营门上一块牌额,上书三个大字道:“沙门寨。”入了寨,两个公人带郓哥到单身房内。自去投下文书,讨了收管,回登州府复命去了。 郓哥被狱卒带到单身房里,早有那一般犯罪的囚徒来看窥他。其中一个汉子道:“小兄弟,见你年纪尚轻,又新到这里,不知备细,特将此间干系说与你知。此间管营、差拨不比别处,这沙门寨乃是偏僻去处,山高皇帝远。自古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监押便是这里一方霸王,平日里不止诈人钱财,更是为所欲为,草菅人命。若遂他心时,万事皆休。倘或惹恼了他,便有千般手段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往日里,多少好汉到这营内,白白送了性命。你若有人情书信并钱物时,提早将出来。少刻待差拨前来,取在手里,便可送与他,求他照应则个,免你一百杀威棒。若不得这人情时,那一百杀威棒,轻则卧床不起,重则登时结果了性命。前日有个初到好汉,只为逞一时之气,恶了那差拨。夜里睡时,便被索子捆翻,用麻袋装了。袋内盛了石块,沉到海里,这个唤做游龙宫。至于那食鳅鱼、肩井入针等酷刑,更是数不胜数,端的毒辣。” 郓哥听了,便对那人道:“多谢阿哥指点,敢问高姓大名,因何到这里?”那汉道:“我姓李,双名孝义,祖贯山东文登人氏。自幼海边长大,熟知水性。浮海泅江,如履平地。满县人口顺,都唤我做露脊鲸。本为酒楼厨子,因那主人家克扣薪酬,正值家中老母染疾,无钱医病,终告不治。我多番去县衙告状,不想那县里官吏都受了那厮银两,不准所告。我独自前去讨债,反被那厮指使泼皮殴打。我一时怒起,一拳打死了那厮,故而发配到此间,已是半年有余。“说罢,慨然长叹。郓哥道:“自古:‘邪不胜正,天佑善人。’哥哥如此豪杰,必有出头之日。” 正说间,只听得脚步响,靴履鸣。当时狱卒开了牢门,见那差拨过来问道:“那个是新到配军?”郓哥见问,忙起身拿出五两银子,向前陪着笑脸道:“差拨大哥,些小薄礼,休嫌轻微,还望照顾则个。小人另有十两银子,劳烦差拨大哥送与管营。如蒙看顾,大恩难忘。”那差拨见郓哥这般识相,便笑道:“小兄弟,我也闻你是武举进士出身,天子门生,端的是个好男子!日后遇赦还乡,定能飞黄腾达。”当时附耳对郓哥道:“少间去点视厅上,要打一百杀威棒时,你只推说棒疮未愈,暂乞寄打。我自来与你支吾,只要瞒生人眼目。”郓哥道:“多谢照顾。”当时差拨收了银子,离了单身房,自去了。 不多时,只见牌头叫唤郓哥点名。郓哥随了两个军汉,来到点视厅前。见管营居中正坐,满脸怒气。当下喝叫除了行枷,郓哥下拜。管营道:“你这新到囚徒,可知太祖武德皇帝留下旧制:‘新到配军,须吃一百杀威棒。’左右与我驮将起来!”郓哥告道:“小人自东京吃了脊杖,千里到此,棒疮未愈。望大人怜悯,权且寄打。”说罢,看那差拨。不想差拨却闭着眼,不发一言。管营拍案大怒道:“放屁!你自棒疮未愈,干我鸟事?左右与我照打不误!” 说话的,自古:‘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这郓哥先时已经打点银子与那管营,为何却不相救?原来那差拨却是个狼心狗肺之徒,素常以捉弄犯人为乐。那日独自觅下十五两银子,并未打点管营,反说了郓哥许多不是。那管营近日不知甚事,心中烦闷,正没好气。听得差拨这般说,勃然大怒,便要对付郓哥。当下郓哥情知不妙,但身在囹圄,也不好发作。只得忍了那口气,低头受打。 当时军汉拿起棍来,却待下手,只见牌头叫道:“监押大人驾到。”管营并差拨听了,骤然变色,飞也似奔到点视厅口,躬身相迎。那管营笑涔涔的道:“监押大人诸事繁忙,今日甚风吹得到此?”监押道:“今日闲暇无事,特来牢城营一看。适才何事大吵大嚷,我在厅外就已闻得。”管营赔笑道:“却无甚事,乃是一个新到配军,谎称棒疮未愈,想逃那一百杀威棒。小人正待打这厮,不想惊扰了大人。”监押听罢,走到郓哥面前。光着眼,上下左右相了一相,点了点头。便对郓哥道:“你这囚徒,身上棒疮可曾痊愈?”郓哥是个乖觉之人,见他如此说,心里早已瞧科了五七分,只是不好发作。便道:“小人确实棒疮未愈,禁不得打。”监押道:“果真如此,我看这人面皮不好,定是实情。权且寄下这顿杀威棒,日后再作计较。”管营、差拨听了,心里也猜到个八九分。当时喝叫军汉收了棍棒,且把郓哥带去上等壁房里歇息。 看官,那监押却是何人?缘何管营、差拨等人这般怕他?原来那沙门岛监押,姓陶名典,做寨主已有三载。沙门岛虽为朝廷流配之所,却是个小去处。岛上只有八十余户人家,额定可供三百人衣食。但刺配之人却远超于此,入不敷出。几次三番上报朝廷,也不见调拨粮食。那守岛官员便另想法子,但凡流徙配军,老弱病残,一律投入海中,或是戏谑杀死,使岛上囚徒总不过三百人。历任监押均是如此,这陶典岂能例外?平日里动辄取人性命,杀人如麻。无论囚犯官差,但凡有忤其意者,必死无疑。因此上人人畏他如虎。更兼这陶典有个异嗜,却是那龙阳之好。当时见郓哥十八九岁年纪,七尺五六身材。虽有些清瘦,却面皮白净,容貌俊俏,自有那一般风流态度。不觉心喜,便叫寄下那顿杀威棒。当时军汉带郓哥去了,管营、差拨自陪陶典各处巡察一番。临了,管营对陶典道:“大人尽管放心,小人自去理会那人。”陶典颔首。管营、差拨二个毕恭毕敬地送陶典回去,不在话下。 却说郓哥被带到单身房内,见自己包裹早被拿了来。自思道:“不想我如此时乖命蹇,入了这虎窟狼窝。监押那厮既是龌龊之人,定不肯善罢甘休。只好设计拖延时日,相机行事了。”正寻思间,只见两个军人入来。一个提着浴桶,一个提一大桶汤来,对郓哥施礼道:“请公子洗浴。”郓哥寻思道:“不想那狗官直如此心急,想必晚间定来计较。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且洗一洗再作理会。”当时两个军汉安排倾下汤,郓哥跳在浴桶里面洗了一回。军汉递过浴巾与郓哥拭了,穿了衣裳。两个自提那残汤去了。不多时,两个又回来,手里托着食盒。未等郓哥细问,便开言道:“管营教送点心与公子。”郓哥看时,却是一碗米饭,一盘肉,一盘青菜。也不答话,拿起就吃。等郓哥吃罢,两个收拾碗碟自回。郓哥独自躺在床上寻思。 晚些时,果见管营带着两个公人前来。当时管营屏退二人,笑问郓哥道:“公子可知今日监押大人因何免公子一百杀威棒?”郓哥笑道:“大人恩典,小人岂能不知。只是小人前日所言并非虚假,身上棒疮至今未愈。更兼来时路上天气酷热,害了痔疮。有心服侍,却是不能。恳求大人宽限几日,待小人将息好了,任凭差遣。”管营见郓哥如此说了,肚里寻思道:“这厮既应承了,也不怕他跑掉。”便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就依公子所言,且先将息几日再说。”郓哥称谢,管营自回去了。 自那日起,接连数日,每日都有军士来为郓哥送饭洗浴,收拾行李被铺。因管营吩咐在先,郓哥得以出牢四处闲走。那日郓哥出来,只见一般的囚徒,都在那里。造船的,割草的,喂马的,都在晴日头下晒着。郓哥信步前行,见前日里相识的李孝义,虽在切割草料,却不时左顾右盼,东瞧西望。郓哥看在眼里,早瞧科了七八分,便踱步去那李孝义耳边低声道:“哥哥好大胆,竟敢谋划潜逃!”李孝义听说,那颗心直跳到嗓子眼里。急回头看时,却是郓哥。忙道:“兄弟低则声,叫军士听见不是耍处!”郓哥见他如此说,便道:“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处。哥哥稍后到寨边茅厕内,有要事相商。”李孝义应了。 当下李孝义又挨了一刻,便借故来到茅厕,早见郓哥在那等候。郓哥道:“适才小弟见哥哥左右顾盼,便知有脱逃之意,可有甚么计策?”李孝义道:“不瞒贤弟说,数月来,我自暗暗把岛上险要之处都看了一遍。这沙门寨地势险要,距蓬莱六十里远近。若无船只,只怕插翅难飞。别的都不打紧,唯有仁宗时所设刀鱼寨,内有三百刀鱼水兵,昼夜巡绰,要逃出难如登天。我却有个计较,只是怕难成事。”郓哥忙问道:“哥哥快说是何计策,有何难成?”李孝义道:“这两个月,我已暗暗联络囚徒七八人,都是斩头沥血的好汉。我见这沙门寨不比别处,全寨官兵伙食均出自后厨。若能混入后厨,就中做些手脚,那三百水兵便不妨事了。只是后厨之人均为官兵,无从混入,因此说此计难成。” 郓哥听罢,寻思半晌,开言道:“哥哥,此正是天赐良机。”李孝义忙道:“愿闻其详。”郓哥道:“不瞒哥哥说,那日小弟虽给了差拨银子,却被那厮独吞。管营要打小弟一百杀威棒时,不想被监押陶典救下。原来那厮不怀好意,有龙阳之好,有意叫小弟去服侍他。当时情急,小弟只好暂时敷衍那厮,正准备过几日与其拼个鱼死网破。今日听了哥哥言语,不如舍我一人,取得陶典信任。到时安排哥哥去后厨内,就中取事,闹他个天翻地覆,方才罢休!”李孝义道:“此计虽好,但万万不可。我知贤弟是个义烈汉子,怎可为了我等受那等屈辱。”郓哥道:“哥哥,自我那莺儿妹妹死后,小弟早已心如死灰。苟活于世,只为有朝一日挣扎着回去侍奉姑姑,早将一切看淡。自古成大事者,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昔勾践忍亡国之羞,韩信受胯下之辱,终成大事。今舍小弟一个,救众兄弟脱离苦海,也不枉了。”李孝义听罢,感激洒泪道:“贤弟如此牺牲,若蒙不弃,今日你我就结义做个弟兄如何?”郓哥见说大喜,便认李孝义为兄,拜了四拜。李孝义亦喜,当时两个对天盟誓,各无异心。死生相托,患难相扶。结义既毕,两个商议已定,只等郓哥消息。 且说郓哥主意定了,便自等管营前来。又过了三五日,管营又来探视,说起之前所说的事。郓哥道:“多蒙大人眷顾,小人棒疮已愈,静听大人差遣。”管营听罢甚喜,忙对郓哥道:“今番前去侍奉监押大人,若日后发达了,勿忘了小人。”郓哥笑应了。当时洗浴罢,军汉早已取来新做的衣裳与郓哥穿了,引了郓哥乘马车到陶典宅上。那陶典见了郓哥,欢喜的恰似半路里捡了金宝一般。当下屏退众人,与郓哥共枕同欢,不在话下。 却说陶典自得了郓哥之后,百般宠爱,言听计从。忽一日,陶典心血来潮,命人做鱼吃。郓哥道:“说起吃鱼,那囚徒内我倒识得一人,名唤李孝义。原是文登县酒楼厨子,做得一手好鱼。大人何不唤他做来尝尝?”陶典听了大喜,当即唤李孝义前来,问道:“我听武儿说你原是厨子,做得一手好鱼,可是实情?”李孝义道:“却是不假。”陶典心喜,当即唤李孝义去做,李孝义依命去了。不多时,士兵端来一盘糖醋鲫鱼。郓哥道:“我且为大人试尝。”便持箸夹起一块吃了,笑道:“果然名不虚传!”陶典听了,亟不可待,大嚼一通,赞不绝口。经郓哥撺掇,当下便命免除李孝义囚徒身份,派往后厨,专供日常饮食。那李孝义自入后厨,煎炒烹炸,样样精通。饭菜可口,待人一团和气,满寨兵士无不欢喜。 话休絮繁。转眼一月早过。郓哥自得陶典宠爱,全寨上下无不惧怕三分,任他自由出入。李孝义因做得一手好菜,又经郓哥一力保举,直升做后厨总管。一来二去,李孝义暗暗就那心腹人中,选出五六人到后厨帮衬。那日,郓哥去后厨密见李孝义,商议道:“眼下端阳节将至,小弟教陶典那狗贼办一海鱼宴,请寨内大小官员尽数赴宴,哥哥可按从前计划行事。至于这伙鸟男女,小弟另有法处置。”李孝义忙问何法。郓哥道:“哥哥可听过春秋时专诸刺王僚的故事?那日哥哥可与众兄弟各藏匕首于鱼腹中,进献宴席。看我眼色,到时一齐闹将起来,不教这伙鸟男女走脱一个!”李孝义道:“此计甚妙!我便去安排。”郓哥道:“机谋不宜泄露,只可暗地进行,切不可着生人眼目。否则前功尽弃,悔之晚矣。”李孝义应了。当时派心腹弟兄去岛上市镇人家收购食材并暗地购些泻药、短刀等物。那岛民十之八九都为渔民,与了钱财自然万事大吉。更兼陶典平日里作威作福,岛民没有不厌恶他的,谁去理会?因此李孝义等神不知,鬼不觉,速速备齐所需之物,不在话下。 当日郓哥回去,便对陶典道:“大人,后日便是端阳节。据以往习俗,食粽子、饮雄黄酒当为惯例,但思之无甚趣味。依小人意思,不如摆个海鱼宴,命厨子采购各类新鲜鱼材做成不同菜品,请寨中管营、差拨等大小官吏同来赴宴。大家欢乐,岂不有趣?”陶典听罢笑道:“武儿之言,甚合我心,就依你所说。”便唤下人前去告知岛上大小官员,端阳节至,同赴监押府上,参加海鱼宴,庆贺佳节。 转瞬端阳节早到。那日早些时,陶典与郓哥盥洗毕,郓哥先已暗暗藏了匕首,同陶典前往会宾堂。两个到时,见岛上大小官员早已聚齐,分列两旁候着。当时见陶典前来,忙躬身施礼。陶典、郓哥上首坐定,众人方敢落座。陶典道:“今番这个海鱼宴,是武儿想出来的,别有一番新意。今日大家不必拘礼,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众人称是。 三五杯酒落肚,众人微醺。只听得靴履响、脚步鸣,早见李孝义引着三五个厨子,每人端着一盘鱼,入到会宾堂内。郓哥见了,右手暗暗地摸向腿侧匕首。陶典拍掌道:“此时来却是最好!”只见李孝义在前,恰行到堂下第一排。说时迟,那时快,郓哥右手早掣出那把刀来,雷鸣也似大喝一声道:“杀贼!”窥那陶典脖项亲切,尽平生力气,一刀砍去。只见腔血狂喷,那颗人头早骨碌碌滚落堂下。李孝义等见了,齐齐从鱼腹内抽出匕首,呐声喊,一齐发作。堂下两边众人都惊得呆了,不知所措。更兼赴宴时,在堂外都解了兵器。赤手空拳,怎当得李孝义等手持兵刃,虎一般似健的人。起手之间,早被砍翻五七个。那差拨离门口最近,见不是势头,急起身要逃。却才行得三二步,早听得郓哥喝骂道:“狗贼,你也有今日!”大踏步赶上,后心里胳察一刀,捅个透明窟窿,登时死在桌前。当时李孝义等早杀红了眼,逢吏便砍,见官即杀。屋内大小官吏,杀个罄尽,满地都是红血。那堂外数个侍卫急来救时,早被一刀一个,一并了账。 当下郓哥伸手去几案边提了监押的头,与李孝义等冲出堂外,夺了军器。监押府上一众侍女人等,早吓的四散逃走,不剩一个。众人便杀出府衙,直奔沙门寨来。那时正值晌午时分,众囚徒仍在做工。把门军士见郓哥手提监押人头,浑身是血,目眦尽裂,仿佛凶神恶煞一般,早惊得移脚不动。被郓哥手起一刀,砍翻在地。那边一个,也早被李孝义把来杀了。寨内做工的心腹见了,各持器械四下闹将起来。那些军士见监押被杀,尽皆胆寒,怎生抵挡得住?吃郓哥、李孝义等一阵砍杀,死的死,逃的逃。余下的都磕头捣蒜,跪地求饶。 当时郓哥手举监押人头,对众人道:“各位兄弟,陶典等贼平日里视我等为蝼蚁,动辄虐杀,万死犹轻,现已被我手刃。那守岛三百刀鱼水兵已被我等下了泻药在粽子内,不堪一击。今日愿去的,任从其便。愿随我等共进退的,无任欢迎!”那一众囚徒听了,慷慨激昂,都道:“愿听差遣!” 郓哥大喜,便教一把火将沙门寨烧了。众人各捡了趁手的器械,聚拢将来。李孝义先派两个心腹收拾银两细软,到渡口会合。余下众人,呐声喊,随郓哥、李孝义一齐杀奔渡口来。那把守渡口的刀鱼水兵,一来群龙无主,乱作一团。二者食了泻药,虚脱无力。如何挡得住郓哥、李孝义等一帮大虫?只见李孝义手舞一条木槊,云飞抡动。左冲右突,挡者披靡。有那欲解缆乘船逃走的水兵,早被郓哥一刀一个,都剁入海里去了。当下杀得尸横遍野,血染海滨。那些跑慢些的,都吃杀死在海边。余下的抱头鼠窜,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 郓哥等夺了船筏,众人忙上船来,那两个心腹也带银两细软早到。当时李孝义解了缆绳,小船乘着海风,径朝蓬莱驶去。郓哥等回望沙门岛上,黑烟滚滚,直冲霄汉。众人渐行渐远,直至看不见了,方松了口气。计点船上人数,仅剩八人。李孝义对郓哥道:“今番若无贤弟,我等恐早已是海中冤鬼,鱼鳖饵食。且请受愚兄三拜。”说罢便拜。众人见了,纷纷下拜。郓哥忙扶起道:“我等兄弟来自*,虽遭际各异,但处境一般。如不相互扶持,怎生脱离苦海?今日多亏众兄弟奋勇拼杀,方脱囹圄。我等八人已是过命之交,不如就于船上结为弟兄。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好?”众人大喜,便于船上歃血盟誓,结为异姓兄弟。 正欢喜间,只见数内一人,手指前方惊道:“那不是官军兵马么?”众人忙看时,只见前方海面云雾之中,尘土飞扬,一彪军马当先杀来。众人面面厮觑,做声不得。郓哥道:“却又作怪,这茫茫海上怎会杀出军马?况那人影悬于空中,朦胧缥缈,恐不是真。”李孝义道:“贤弟说得是,那军马并不是真。愚兄长居海边,多曾见过。常听人唤此景做海市,之前所见却是宫室、城堞形状。据乡间土居人说起,这般景象乃是蛟蜃之气所成,只是不知真假。”众人听罢,再看时,见那些军马渐渐模糊,倏忽无踪,都诧异不已。 不觉早到岸畔,八人舍舟登岸,便计较往何处安身。只见李孝义开言道:“我有两个堂兄弟,乃是一母同胞。一个名唤李顺,一个名唤李丰,现在登州登云山台峪里落草。往日与我最为莫逆,多曾写信相邀入伙。我因老母在堂,且非万不得已,不愿玷污了清白身子,所以不曾去。今日我等杀了朝廷命官,闹了沙门岛。官府定行移海捕文书,各处追捉,那里还有容身处?不如就此前去投托入伙,岂不是好?”看官听说,那登云山台峪里本是邹渊、邹润叔侄两个占着,这李家兄弟为所属头目。后邹家叔侄随孙立等大闹登州,投奔梁山。李家兄弟因不是心腹人,便未曾随行。留于寨内,自做了寨主。 当时众人听了李孝义言语,都愿前往。只见郓哥道:“哥哥与众兄弟暂去无妨,小弟却是不能相随。”众人忙问为何,郓哥便道出那个缘故来。只因这个缘故,有分较:阳谷县内,拳脚下丧一色道恶鬼。东京城中,百官前荐二忠勇贤士。毕竟郓哥说出甚么缘故来,且听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回小狄青拳打小霸王 两佞臣计出两提刑 话说郓哥等逃出沙门岛,李孝义计议去投登云山入伙。郓哥道:“如此甚好,只是小弟尚有未完之事,此时却不能随哥哥同往。就此别过,待小弟安顿妥当,再去寻哥哥。”李孝义见他如此说了,便道:“既如此,听凭贤弟去便罢了,只盼日后早早相聚。”当时取出银两与郓哥,以充路上之资。郓哥收了,当下作别。李孝义等七人自投登云山入伙去了。 不说李孝义等,且说郓哥辞别众人,径投阳谷县来。恐官兵盘查,沿途昼宿夜行,专拣小道僻径行走。于路行了一月有余,方到阳谷县。那日行到遇贵村侯诚庄上时,已是午夜时分。星斗满天,虫鸣蛙噪。郓哥到庄前敲门,报了名姓。庄客闻知,忙报与侯诚。彼时侯诚已睡下,听得报说郓哥回来,急叫开门迎入。 当下侯诚引郓哥入后堂坐定,侯诚道:“贤侄好大胆!现今官府捉你的海捕文书铺天盖地,怎敢独自回来?自接你书信后,我日日提心吊胆。想打探你的消息,却苦无门路。前些日,官府行移文书到此,方知你闹了沙门岛,不知去向。我便日日留心,你却怎地从那恶岛里逃出的?”郓哥便将越狱之事,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侯诚听罢,正色道:“贤侄胸中胆略,非常人可及。”郓哥道:“劳烦阿叔挂念,小侄与众人闹出沙门岛后,本商议投登云山落草。但念阿公与阿叔恩情未报,更兼东京尚有一个姑姑。需得安顿好,方才心安。因此不避凶险,逃得回来,还要劳烦阿叔。”侯诚道:“贤侄说甚么话?你杀了那些腌臜泼才,倒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且请宽心在庄上住着,以后的事且再计较。东京姑姑处,贤侄写封信,我自派人去接过来住,也代贤侄谢她往日照顾。” 两个说了多时,侯诚见郓哥神态疲惫,征尘满身,便请郓哥洗浴。随即将出一套衣服、巾帻、丝鞋、净袜,教郓哥换了。郓哥洗罢,穿了新衣服。庄客自把旧衣裳送在歇卧处。侯诚便邀郓哥去后堂深处,安排下酒食。当下两个入席,吃酒闲谈,诉说离别之情。直聊到子时,侯诚唤庄客引郓哥去耳房歇息。次日一早,郓哥修了一封书,侯诚叫两个心腹庄客带着,前去东京取姑姑前来完聚。郓哥自留在庄上住下。 不上一月,两个庄客回来,对侯诚道:“直至东京城内巷前,寻到姑姑家。听邻舍说起,姑姑被杨戬唆使一伙泼皮,日夜在门外闹扰。姑姑担惊受怕,又无处可去,惶恐不安。不上半月,便亡故了。邻舍凑些钱物与她葬了。现家中已空空荡荡,再无别人。访问邻里,都是如此说。打听得真实,回来报与主人。”郓哥在旁见说,潸然泪下,自此杜绝了心中挂念。侯诚听了,怅然嗟叹。郓哥对侯诚道:“如今姑姑没了,再难奉养。非是阿叔不留小侄,实是小侄见缉捕得紧,若有疏失,恐连累了阿叔。小侄寻思去探望阿公一回,便赴登云山寻李孝义哥哥入伙,今日便行。”侯诚听了,那里肯放,说什么也要郓哥再住些时日。郓哥拗他不过,只得又住了五七日。 那日正午,只见侯诚春风满面,回来对郓哥道:“贤侄真是大福大贵之人,每临绝境必能逢凶化吉。”郓哥忙问缘故。侯诚道:“昨日我去县衙当值,听知县相公说起,近日河北、河东群盗蜂起,太原、真定太守皆因捕盗不力撤职。天子见盗贼猖獗,各地官员多有避匿,便招众臣商议。却有右谏议大夫蔡居厚进言道:‘将帅之才,不储养于平日,故缓急无所可用。宜令观察使以上,各举所知。勿论过往,但凡胸怀韬略,赤心为国者,均可量才录用。’天子闻言大喜,便教各地观察使以上官吏,荐举贤才,为国所用。家叔虽在亳州,但仍可向天子谏言。贤侄大才,若不为国家所用,沦于草莽,与焚琴煮鹤何异?” 郓哥听罢,叹道:“小侄杀了朝廷命官,罪大恶极。虽有此论,恐难饶恕。况今天子昏昧,奸佞当道,奇伟之士多屈在下僚,纵使为官亦无甚趣味。”侯诚正色道:“贤侄此言差矣!我等生是大宋人,死为大宋鬼。朝堂虽有宵小之辈,亦不乏忠勇之臣。岂可因一己私忿,而与国家为敌?唐太宗曾言:‘君舟民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天下当为百姓之天下,岂独为一人乎?愚叔不才,也还记得恩师横渠先生之言:‘人活一世,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能为此,方是大丈夫,真豪杰!”郓哥听罢,默然半晌道:“阿叔所言有理,倒是小侄一时鲁莽了。”侯诚道:“我即修书与家叔,告知贤侄平安,并说知向天子保举一事。”当下侯诚修封家书,不用驿马官邮,仍唤一个心腹庄客,带了书信,星夜投亳州侯蒙处去了。 又早过了一月之上,心腹人回来报说:“侯知州听闻乔公子安然无恙,心中欢喜。便上奏天子,乞赦罪过,令公子将功补过。天子初时不肯,后朝中太宰郑居中、枢密院执政邓洵武等臣联名保奏,均以为乔公子殿试策论甚有见地,更兼武艺过人,是栋梁之才,天子方才依允。现朝廷已下赦免诏书,不日即到。”侯诚、郓哥两个听了,欢喜无限。 又过数日,果见朝廷赦免诏旨传到阳谷县。侯诚便与郓哥同到县衙,领旨谢恩。那知县于武松一案时早已认得郓哥,三二年未见,见郓哥人才超群,竟似脱胎换骨一般,吃惊不小。得知郓哥应过武举,更兼侯诚一力举荐,便对郓哥道:“古人云:‘世事无常,祸福相因。’往日不信,今遭却信了。眼下各处盗寇猖獗,本县多受其扰,正是用人之际。如不嫌官职低微,我今日就参你在本县做个步兵都头,如何?”郓哥拜谢道:“若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知县大喜,随即唤押司立了文案,当日便参郓哥做了步兵都头。侯诚、郓哥两个谢过知县。次日,侯诚在庄上排下筵席,酬谢知县,不在话下。 却说郓哥自做了阳谷县都头,于公事上勤勤恳恳,不敢有丝毫懈怠。因面有金印,便自做个计较。平日里常带着一副鬼脸铜面具,宵小见了,望风便跌。那阳谷县的泼皮无赖并破落户见他新上任,本想寻一场闹,灭灭他的威风。不想一顿拳脚下来,都吃收拾得服服帖帖;阳谷县周边几伙出没的盗寇,吃郓哥使了个关门捉贼的计,悉数就擒。百姓见郓哥武艺超群,胸藏韬略。更兼容貌俊俏,戴着青铜面具,颇有天使狄青的遗风。满县人口顺,因此都唤他做小狄青。知县见郓哥老成持重,处事得法,也自欢喜,倚为左膀右臂。一日,清河县有个公干事务,需得个稳妥的人前去。知县便唤郓哥来,吩咐一番。郓哥告辞,自领命去了。前事已完。 书接上文,且说梁山泊卢俊义带兵打破东平府,分兵去打所辖各县。当时分拨兵马,令韩滔、彭玘率五百小喽啰攻打寿张县;孔明、孔亮领五百小喽啰攻打东阿县;李忠、周通带五百小喽啰攻打阳谷县。调拨已了,六筹好汉领命自去。 不说另外两路,只说李忠、周通奉了将令,带小喽啰杀奔阳谷县来。知县听了,慌教县尉、侯诚带县里土兵出城拒敌。当时李忠、周通杀到城下,早见县尉、侯诚引着三五十个土兵弓手,背城列阵。周通大怒,拈枪拍马,冲杀过去,那边侯诚骤马抡刀相迎。两个在县门前,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斗了二十余合,周通力怯。李忠见了,大喝一声,引众小喽啰一拥而上。侯诚架隔不住,只得拍马转回。那县尉见贼兵势众,不敢交战,回马便走,反把队伍冲乱。当时你挨我挤,不及关门,竟被梁山兵马趁势抢入县内。侯诚一骑马飞奔到县衙,保着知县,落荒而走。李忠、周通两个斩了县尉,杀散众土兵,夺了县城。 当下李忠教小喽啰将县库金帛、仓廒粮米尽数装载上车,便唤过周通,同回东平府复命。原来卢俊义有令,打破县城后,不得伤犯百姓。只将库中钱粮财帛装载回府,以充军需。周通听李忠说罢,笑嘻嘻地道:“哥哥且先回去,小弟尚有一事未了,事毕便回。”李忠听了,岂不知他的心思,正色道:“贤弟休要胡闹,大寨军法不是耍处,忘了十七条六十八斩了么?”周通不悦道:“哥哥,你怎地这般痴!自古:‘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甚么戒律军规,不过是给外人做样子的,公明哥哥岂忍自断手足?我听说那年打祝家庄时,公明哥哥三令五申,那李逵将扈家庄一门良贱尽数杀了,也不过责骂几句便罢!你且先回去,我自有理会处。”李忠见说他不动,没奈何,只得独自押着金帛米粮,先回东平府复命去了。 看官,那周通因甚事缠住,违令不回?原来周通手下有一小喽啰,原是阳谷县里的帮闲。早年曾觊觎县内王太公家女儿,几次三番,不能得手。更曾被王太公庄上庄客拿过,吃了一顿棍棒,因此怀恨在心。那日听得要打东平府周边诸县,勾起心中那段事来。便撺掇周通,说那王小姐如何颜色,如何可人。可趁势夺来,做个压寨夫人。自古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周通听了,心痒难耐。好说歹说,求卢俊义安排他与李忠二人去打阳谷县。卢俊义见他这般踊跃,不好拂了面子,便依了。周通大喜,自肚里寻思道:“那年在桃花村时,我下聘礼迎娶那刘小姐。不想迁延日久,撞着鲁达,吃那厮坏了好事。此番需得‘霸王硬上弓。’不管恁地,先占了这王小姐。那时节不由她不依。”主意既定,那日打破阳谷县,周通便支开李忠先回。由小喽啰带路,引着三二十人,直扑王太公庄上。 可巧那日郓哥赴清河县公干事了,回到阳谷县。却见城门大开,不见守城兵士。行到县里,看街上时,空空荡荡,家家闭户。当时心惊,飞奔至县衙。到得门首,急忙下马。见角落里蹲着一个乞丐,蜷缩发抖。郓哥上前,问发生何事。那乞丐告道:“都头,两个梁山贼目带兵打破县城,一个劫掠财物而去,一个适才奔县北去了。”郓哥忙问道:“可知奔县北何处?”乞丐道:“隐约听贼人说是王太公庄上。”郓哥听了,别了乞丐。飞身上马,径投王太公庄上来。 行到庄前,见大门敞开着。竖耳听时,隐隐闻得庄里传来呜咽之声。郓哥奔入看时,只见七八个庄客,都包着头,络着手臂。一个书生模样男子直挺挺地躺在阶下。王太公跪坐井边,捶胸顿足,哭丧连天。郓哥忙奔过去,那王太公往日认得郓哥。见他来,抽噎道:“都头,适才一伙贼,约莫三二十人,闯到庄上。庄客拦时,吃他打坏。那贼首不知何故,竟直奔上房,强占了小女。小女却是上月与本县一公子定了亲事,恰巧那公子在庄上,出来理论,却吃一顿打,登时死了。小女见状,又羞又忿,竟投井而死。贼首见了,便带着那伙强徒走了。老汉只有这个女儿,本指望着养老送终,不争被这强徒害了,还望都头为老汉做主。”说罢,伏地恸哭。郓哥听了,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了。忙扶起太公,问道:“那伙贼人却投那里去了?”数内一庄客道:“出庄投东去了,却是才走不远。”郓哥听罢,辞了太公。出庄上马,朝东追去。 却说周通占了王小姐,志得意满。骑着一匹高头卷毛大白马,扬长而去。那群小喽啰,前遮后拥,一众哼着歌,行到紫石街上。只见沿街百姓家家闭户,无人敢出。都躲在自家门窗缝里,偷眼瞧看。周通只觉如同天子出游一般,心中甚是得意。正行间,猛听得背后有人喝道:“狗彘不如的贼畜生,待走到那里去!”周通急回头看时,见一个清瘦后生,赤手空拳,纵马追来。众小喽啰听得叫骂,便立定了脚,都转过身来。那后生见了,霍地下马,纵步上前。 当下周通调转马头,用鞭梢指着后生道:“你这不知死的娃儿,口边奶腥未褪,头上胎发犹存,可知俺梁山小霸王的名号!”那后生听了,冷笑道:“不识廉耻的淫贼,谅你也敢妄称霸王?想那梁山泊上未必个个都是真好汉,怎地瞎了眼,纳你这腌臜泼才入伙!”周通见说,心下大怒。见那后生生得单薄,心里先有五分欺他。便蹭地跳下马,拨开小喽啰,径抢那后生。众喽啰见状,蜂拥上前,打个圈子。当时就街心里,让出一片空地来。仇人相逢,两个放对。周通不知虚实,只顾抢过去。抡起右拳,望后生劈面打来。被那后生就势按住右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踢倒在当街上。那周通自上梁山,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当时恼羞成怒,挣扎起,右手就腰间掣出刀来,直刺过去。后生见了,忽地向右闪身,避过那刀。说时迟,那时快,猛地双掌合十,高举过梁山二破东平府,太守许几逃得性命,一路奔到东京,报知童贯。原来童贯一直在西北监军,本年三月,强令熙河经略使刘法率军攻打西夏。不想大败于统安城,刘法阵亡,损兵十余万。童贯却谎报大捷,平定三城。天子大喜,下诏升其为太傅,回京面圣,因此在京。当初东平府太守程万里乃是童贯门下门馆先生,多曾诈取百姓财物孝敬童贯。这许几到任,也不能免俗。当时童贯闻听东平府失陷,心中恼怒,便要上奏天子。 次日五更,景阳钟响,待漏院众集文武群臣,天子驾坐紫宸殿。当有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只见班部从中,童贯出班奏道:“今年四月,宋江等寇打破东平府,杀死太守。不想贼势猖獗,不上两月,再破东平府,将仓廒库藏尽数掠走。以臣愚意,此等剧寇,需即派兵马剿捕。若迁延日久,贼势日盛,恐难以收伏。”太师蔡京亦出班奏道:“梁山草寇宋江等,于正月间打破北京大名府,劫掠一空,其害甚大,不可不除。”天子闻言,震怒道:“往日朝廷多曾调兵遣将,派呼延灼、关胜等前去剿捕,却屡屡损兵折将,反添贼徒羽翼。此番列位爱卿可有甚良策?”童贯道:“陛下圣明,前番朝廷派兵剿捕,总归一路人马。贼人据险顽抗,官军失其地利,是以多番败衄。以臣愚意,可下诏令京东东、西路提刑择本路精兵强将,南北进剿。不限远近,跟踪捉杀,限月剿除。使贼人首尾不能相顾,定可克日奏捷。”蔡京亦附和道:“童枢密所言甚是。”天子颔首。 只见太尉背后转出一人,出班启奏。天子看时,却是礼部侍郎张叔夜。这张叔夜字嵇仲,祖贯江西信州人氏,乃名臣张耆之孙。文武双全,精通韬略。历任多地,大有政声。曾奉命使辽,与辽人比试箭法,一矢贯的,技惊四座。又画辽国山川、城郭、服器、仪范等图,进呈天子。天子深加赞许,以为肱股之臣。当时张叔夜出班奏道:“陛下,宋江等寇连破大名、东平等地,徒党羽翼甚丰。若只靠官军剿除,殊为不易。以臣愚见,天下智勇贤士隐于草泽者甚多,不如传檄天下,起四方英雄豪杰为朝廷效力,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言罢,随进奏章一道。内侍接过呈上,天子看时,见右边写着“讨梁山泊贼传檄天下文”,左面写道: “自古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山东剧寇宋江及其党羽一百八人,啸聚山林,冲州撞府,涂炭生灵。今天下百姓,勿论品级职位高低,有赤身为国,不避凶锋,拿获呼保义宋江者,赏钱百万贯,双执花红;拿获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者,赏钱九十万贯,双花红;拿获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双鞭呼延灼、小李广花荣、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青面兽杨志、金枪手徐宁、急先锋索超、神行太保戴宗、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弘、插翅虎雷横、混江龙李俊、立地太岁阮小二、船火儿张横、短命二郎阮小五、浪里白条张顺、活阎罗阮小七、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浪子燕青者,赏钱十万贯,花红;拿获神机军师朱武、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圣水将单廷珪、神火将魏定国、圣手书生萧让、铁面孔目裴宣、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锦毛虎燕顺、锦豹子杨林、轰天雷凌振、神算子蒋敬、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神医安道全、紫髯伯皇甫端、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丧门神鲍旭、混世魔王樊瑞、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玉臂匠金大坚、铁笛仙马麟、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玉幡杆孟康、通臂猿侯健、白花蛇杨春、白面郎君郑天寿、九尾龟陶宗旺、铁扇子宋清、铁叫子乐和、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没遮拦穆春、操刀鬼曹正、云里金刚宋万、摸着天杜迁、病大虫薛永、金眼彪施恩、打虎将李忠、金钱豹子汤隆、鬼脸杜兴、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旱地忽律朱贵、笑面虎朱富、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催命判官李立、没面目焦挺、石将军石勇、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活闪婆王定六、险道神郁保四、白日鼠白胜、鼓上蚤时迁、金毛犬段景住者,赏钱五万贯,有差。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天子览奏大喜,问道:“朕闻宋江等寇党羽头目共一百零八人,何以爱卿榜文上只有一百零六人?”张叔夜道:“陛下明察秋毫,见微知著。梁山贼目跳涧虎陈达、小霸王周通已先后被濮州统制张传禹、阳谷县都头乔慕武杀死,因此缺此二人。”天子又问道:“爱卿何以知贼人徒党名号如此之祥?”张叔夜道:“自宋江等闹江州、无为军以来,臣即留心其态势。多曾派人于江湖上打探搜集梁山情报,是以知晓。”天子喜道:“嵇仲真贤臣也!贼人羽翼已见离披之兆,不日定可尽数捕获。爱卿所奏,甚合朕心。即日将此檄布告天下,招募豪杰之士,助朝廷讨平贼患。” 当下天子又问道:“不知那张传禹、乔慕武二人现在何处?”张叔夜答道:“张传禹等因濮州城破,现在开德府。乔慕武现在亳州知州侯蒙处。”天子道:“此二人忠勇可嘉,那乔慕武曾犯重罪,今能将功补过,朕心甚慰。特擢升张传禹为陈留兵马统制,乔慕武为亳州兵马钤辖,以为诸臣之劝。”张叔夜谢恩。是日朝散,天子降下敕符,着枢密院调遣,蔡京、童贯会省院差官,即便差人赍敕分投青州府、应天府授命,择日兴师,讨伐梁山。张叔夜奉命将檄文布告天下,按下慢表。 回说宋江打破濮州,得知周通死讯,心中恼忿。便要移兵阳谷县,为周通报仇。武松听了,虽认得郓哥,却不知他如何做了都头并打死周通一节。当时禁不住众人催问,只得道:“小弟当初在阳谷县时,这郓哥常与我哥哥一处作买卖。后来告官,亦多得他相助。只是不知怎地反与山寨作对,伤了周通兄弟。”燕青便将经过,一一对众人说了。宋江听罢,心中气恼,却又不好发作。只因山寨明文律例,违令逼*女者斩首。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吴用知会其意,便教众人先回山寨,再做计较。一面派戴宗去东京打探消息。 众人于路行了三日,早到梁山。宋江与众头领乘船渡到金沙滩,只见柴进满面笑容,迎住告道:“兄长出征期间,又有两处兄弟投托入伙。一处是河北真定府封龙山的铁霸王高托山、撼天狮子刘庆甫、鹅毛扇赵士谦;一处是河南邓州伏牛山的小陈胜张善朋、赛吴广张善友、下山虎李荣祖。这六条好汉,都是翻江闹海,拔山举鼎的英雄。久幕兄长大义,特来相投。”说罢,便引着前来的刘庆甫、李荣祖两个相见。当时剪拂了,宋江堆下笑脸道:“小可何德何能,蒙众兄弟抬爱,感激不尽。”便相邀上山,同到忠义堂坐定。 沿途之中,吴用私下问柴进道:“可知这两处底细,切不可如上次那黄麻胡一般,毁我山寨名声。”柴进道:“军师放心,这两伙兄弟都是心胸坦荡的人,那高托山往日曾在小弟庄上住过,无需疑心。”当下吴用知会宋江,宋江方才放心。便教安排宴席,管待新到头领。集英堂上,王义、张荣已坐了一、二位,黄麻胡业已身死。新到好汉,依先后次序,高托山坐第三位,刘庆甫坐第四位、赵士谦坐第五位、张善朋坐第六位、张善友坐第七位、李荣祖坐第八位。待日后出力多寡,再行定夺。 宋江心念虽折了陈达、周通两个,但连得二州,又新添了许多兄弟,便回嗔作喜。不日,卢俊义留呼延灼、韩滔、彭玘,带兵一万,镇守东平府。自引其余人马,押了侯诚,返回山寨。宋江、吴用等商议,因侯诚与武松有旧,且周通非他所伤,便好言抚慰一番,放他回去。过了几日,刘庆甫、李荣祖拜辞回山,请宋江派头领前去,帮同镇守。因杨&雄、薛永是河南人氏,孟康是真定府人氏,吴用便点杨&雄、石秀、薛永三个,随李荣祖去伏牛山。杨志、索超、孟康三个,随刘庆甫去封龙山。宋江、吴用叮嘱六条好汉罢,率众头领相送下山,自回大寨不提。 过了数日,戴宗从东京回来告道:“东平府太守许几逃到东京,撺掇童贯、蔡京联名上奏,保举京东东路提刑任谅、京东西路提刑蒲宗孟,起青州府、应天府兵马,分作南北两路,前来侵伐大寨。天子业已准奏,不日将至。又有徽猷阁待制张叔夜向天子进呈檄文,将山寨众兄弟画影图形,悬赏通缉。现已分发各州、府,欲招天下贤士对付我等。”吴用捻须道:“那二路兵马倒不足为虑,只是这张叔夜却非同小可。我多曾闻他的名,此人深晓得“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的道理,欲揽天下贤才为己用,于山寨为害匪浅。此人不除,定为心腹大患!” 宋江听罢,起身道:“饶那张叔夜了得,不过疥癞之患。眼下二路官军方是燃眉之急,军师可有破敌良策?”吴用并未答言,环顾众人,目视朱武笑道:“朱兄弟可有妙计?”朱武笑答道:“今番只怕要去济州取单廷珪、魏定国二位兄弟走一遭了。”说罢,两个相视大笑。众人不解何故。卢俊义忙道:“二位军师莫要打哑谜,且说当用何法退敌?”吴用叠两个指头,不慌不忙地说出那条计策来。有分教:广济军中,祝融生嗔逞威;莱芜城内,共工发怒施狂。毕竟吴用说出甚么计策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条好汉: 周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回朱军师火烧广济军 吴学究水灌莱芜城 话说梁山众人闻知童贯、蔡京保举京东东、西二路提刑,前来征讨梁山,便问计于吴用。吴用笑道:“童贯派两路兵马南北并进,自以为得计。殊不知兵不在众而在精,今朝廷之兵,无过禁兵、厢兵、民兵、蕃兵耳。能堪用者,不过禁兵、蕃兵,然十之八九均在西北及京畿,其余均不足为道。今朝廷派此等乌合之众,分兵前来,不是讨死又是甚么?至于破敌之法,公明哥哥、卢员外可兵分迎敌。小生料这两路官军必打广济军、莱芜县过,不待他起行,我等先于半路截住。只需如此如此,破敌必矣。”宋江大喜,便差马麟、邓飞前去济州替回单廷珪、魏定国。众头领摩拳擦掌,只等迎敌官军。 次日晌午,单廷珪、魏定国回到大寨。宋江教设筵洗尘。饮酒中间,吴用唤裴宣调拨下山人马。 宋江部下:军师吴用、秦明、花荣、刘唐、黄信、单廷珪、吕方、郭盛、孔明、孔亮、蒋敬、陶宗旺,引马步军兵五千。李俊、张横、张顺领水军五百驾船接应。 卢俊义部下:军师朱武、林冲、李应、朱仝、雷横、魏定国、燕青、凌振、邹渊、邹润、杜兴、施恩,引马步军兵五千。阮氏三雄带水军五百驾船接应。其余头领,看守寨栅。 分拨已定。次日天晓,宋江引兵下山迎敌青州军马,卢俊义引兵迎敌应天府军马。柴进等头领相送下山,自回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应天府知府蔡居厚,接得东京调兵敕旨并童枢密札付,便请提刑任谅议事。不多时,任谅早到。原来这任谅曾应过本州武举,身长八尺,膂力过人,惯使一柄拨风镔铁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往日多曾收捕本路盗贼。当下蔡居厚告知朝廷调兵之事,任谅欣然领命。当时任谅辞了蔡居厚,自去选点军兵,关领军器,拴束鞍马,整顿粮草,按约定之日起行。 正忙之间,忽有小校来报:“鸿庆寺主管宗泽来见。”任谅便教请入。只见小校引着一员老将入到大帐。任谅看时,见那老将年近六旬,须发皆白,下拜施礼道:“闻听提刑奉旨讨贼,宗某愿为马前一小卒!”任谅慌忙扶起道:“老将军快请起,兀的折了晚辈草料。若蒙相助,求之不得。只是老将军年过半百,倘有差池,恐有损一世英名。”宗泽厉声道:“昔廉颇七十,尚能驰骋杀敌,我犹不及古人耶?”任谅道:“老将军为国为民,忠勇可嘉。只是出征之事,非小将一人擅断。且请老将军暂回,待我禀过蔡知府,再定计较。”宗泽见他如此说,只好告辞,自回寺去了。 是夜,任谅料理诸事毕,便向蔡居厚禀明此事。蔡居厚道:“你如何这般糊涂,那宗泽原为登州知州,因天子敕命建造神霄宫,他极力上疏反驳,甚不虔诚,故而被贬黜到此。现担着虚衔,谁敢起用他?你自引兵马前去,不必理会便是。”任谅听了,只得应承。 次日天明,任谅点起本路提辖周师锐、马安国,并本府缉捕使臣黄叔敖,带领一万军马,望济州府进发。兵行半路,早有伏路小校来报:“梁山贼兵四五千人,已于昨日打破广济军,现于城内屯扎。”任谅寻思道:“我本欲直袭济州,不想贼人竟如此迅速。只好先在城外扎寨,且观虚实。”当下传令军马于广济军南十里下寨。黄叔敖谏道:“贼人新破广济军,势焰正盛,定疏于防备。秦末项梁即因胜而骄,被章邯大破于此地。将军何不仿效章邯,突袭敌城,定可一举歼之。”任谅笑道:“非也。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今贼众不满五千,我等劳师远来,若即刻攻城,贼人固守,此城难下。那时兵锋受挫,殊非上策。不如修书约其来日交战,我等兵力倍于贼人,定能胜他。”便不听黄叔敖之言,即刻修书一封,令兵士投书去了。 且说卢俊义等打破广济军,正在城中商议军情重事。只见小喽啰来报:“官军于城南十里下寨,投书到此。”卢俊义接过,看了一遍,交与朱武道:“此是官军所下战书,约于明日城外决战。”朱武笑道:“适才伏路小校来报,官军兵马约万余人。敌将定是欺我等兵少,想以数量取胜。小弟已事先与魏定国兄弟商议,派雷横、燕青,邹渊、邹润,杜兴、施恩各带五百火兵于城南、东、西三面埋伏,并教凌振于城内各处安放风火、轰天等炮数百个,连带柴草、烟硝等物。明日我等出城交战,可佯装不敌,赚他入城。到时三路伏兵齐出,员外从北面带兵杀回,堵塞四门,并向城中施放火箭。此乃关门打狗之计,管教官军尽数葬身火海。”卢俊义闻言大喜,又问道:“城内百姓如何?”朱武道:“小弟已将城中仓廒粮米大半散给各家,放其出城向北投别处去了。眼下战况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卢俊义颔首。当时批了回书,约定明日交战。那投书的兵士自回。任谅接了回书,心中暗喜,只等来日交锋。一宿无话。 次日,任谅与周师锐、马安国、黄叔敖商议,教兵士四更造饭,五更披挂。约莫黎明时分,点起军马,拔寨都起,望广济军来。离城二三里远近,早望见梁山人马于城外列下阵势。任谅抬眼看时,只见卢俊义居中,上首豹子头林冲、美髯公朱仝、神火将魏定国。下首神机军师朱武、扑天雕李应、轰天雷凌振。后面阮氏三雄。引三千军马,出城迎战。看那些小喽啰时,衣冠不整,兵器东倒西歪,毫无章法。任谅笑道:“贼人如此军容,真乃乌合之众。”周师锐、马安国也笑。黄叔敖道:“或是贼人障眼法,亦未可知。将军切不可轻敌!”任谅呵斥道:“行军打仗,全靠果决。似你这般疑神疑鬼,成何大事!”说罢,当先出马,直临阵前。 当时两军相迎,旗鼓相望。任谅跃马持刀,高声叫道:“你等不知死的草寇,我不去寻你,倒来捋虎须。今日天兵到此,速速下马受缚。若还执迷抗拒,顷刻叫尔等化为齑粉!”言未了,早恼动梁山阵上一个英雄,纵马挺矛,飞出阵前,正是豹子头林冲。官军队里,提辖周师锐,纵马舞刀,抢出阵来,径奔林冲。两个斗无十合,吃林冲大喝一声:“着!”周师锐不知所措,被一蛇矛刺中心窝,翻筋斗颠下马去。任谅见了,心头怒起,抡动拨风大刀,望林冲便砍。两个矛来刀架,刀去矛迎。酣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林冲虚刺一矛,任谅急闪时,林冲得空勒转马头便走。任谅暗忖道:“眼见得这厮不济事了,待我赶上去先斩他立威。” 当下任谅纵马直追过去。梁山阵上,朱仝、李应双骑飞出,迎住厮杀。黄叔敖见了,恐任谅有失。呐声喊,率官军一齐掩杀过去。梁山军马大乱,扭身便走。朱仝、李应撇了任谅,径奔城内。任谅暗自得意,正欲赶时,只听脑后黄叔敖大喊:“将军且慢......”急回头时,不防李应早掣飞刀在手,一刀掷来。任谅急闪不迭,正中左臂,霎时鲜血淋漓。任谅大怒,也顾不得黄叔敖,飞马直抢入城。当下杀散守门喽啰,独不见李应。只见贼兵狼奔豕突,四散奔走,便纵马直赶过去。转过数个街口,前面地闪出一将,正是玉麒麟卢俊义,横枪立马大喝道:“你已中计,还不下马受缚!”任谅那里听得,抡刀便砍,卢俊义接住厮杀。斗过五七合,任谅左臂便觉支撑不住,只得败走。卢俊义也不赶他,匹马投北去了。 且说黄叔敖见任谅左臂负伤,独自杀入城内。恐其有失,忙与马安国挥军杀进城中接应。却见任谅单骑转回,两下接着。任谅道:“贼人已弃城逃去,速去追击。”黄叔敖道:“将军左臂着伤,宜先教随军医士包扎。贼人既已弃城,穷寇莫追,可先命军士......”说言未了,早见小校来报:“城内民宅四处堆满柴草,硫磺等物,四下里寻不见一个百姓。”黄叔敖听了,惊得面如土色,跌足叹道:“我等中贼人火攻计了,将军快命全军速速出城!”任谅听说,也自心惊,忙引众军向南门冲去。只见漫天火箭射入城内,街边两旁民宅全都烧着。此时正值晌午,晴空万里,赤日炎炎,助那火势,遮天价烧将起来。 任谅等奔至南门,正要出城。忽见城门边撞出五百贼兵,身穿绛衣,手执火器。前后拥出三二十辆火车,车上都装满芦苇引火之物。贼兵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内藏硫磺焰硝,五色烟药,一齐点着,飞抢过来。当先两条好汉堵住城门,正是雷横、燕青。任谅等见了,不敢迎敌,慌忙退入城内。猛听得惊雷也似一声响亮,震天动地,惊得众人不知所措。原来凌振预先埋藏子母炮被火箭引燃,当时城内火炮都着,此起彼伏。任谅等不知所措,忽闻东门传说道:“一个长躯大汉,一个独角大汉,引着四五百火兵杀来,阻塞城门。”又听西门报道:“三五十辆火车塞住城门,外面贼兵围得铁桶一般。冲出去的都被一刀一个,戳下护城河里去了。”任谅等听了,叫声苦,不知高低,只得投北门来。 当时众人奔至北门,不见一个贼兵。任谅以手加额道:“且喜这一路并无贼军。”急引军出城。早见卢俊义引着一众军马当面迎着。魏定国长刀一挥,麾下五百火兵,推出五十余辆火车,飞抢过来。人近人倒,马过马伤。官兵被烧得焦头烂额,跳入护城河内者不计其数。黄叔敖见状,仰天叹道:“本欲为国讨贼,不想今日死于此地!”抽佩刀自刎而亡。 任谅见了,羞忿难当,咬牙回顾马安国道:“事已至此,我等唯有拼死一搏了!”便不顾火焰灼伤,与马安国突火而出。此时城内火焰障天,炮声隆隆。城外朱武已驱兵杀尽官兵残卒,四下合围,将任谅、马安国二人困在圈子里。卢俊义见了,拈枪来斗任谅。那边魏定国舞刀迎住马安国。任谅到了此际,已是有死无生,狠命相搏。但禁不得左臂疼痛,勉强斗了二十合,被卢俊义觑定破绽,一枪杆敲落下马。众喽啰呐声喊,一发上前活捉了。那边马安国苦斗魏定国,只办得架隔遮拦。忽见主将被擒,心中慌乱,刀法不依古格。被魏定国一个斜切藕,尸首劈做两半个,命丧黄沙。 当时朱武见官军覆没,纵马上前,对卢俊义道:“此番破敌,官军十损八九。任谅既已被擒,可押至公明哥哥处发落。广济军现已焚毁,断壁残垣,据之无益。此地毗邻曹州、单州,南近应天府。小弟已探得曹州城高池深,破之不易。不如先取单州,以为根本。待山寨援兵到来,再并力攻打应天府。若能取之,则京东西路一带震动,大事可成。”卢俊义点头称是。当下便把任谅用囚车盛了,差燕青星夜解投宋公明处;教小喽啰速回山寨,调取援兵;命李应、魏定国、杜兴、施恩为先锋,引兵两千,前去攻打单州单父县,大军随后接应。当时吩咐已了,众人分头行事。按下慢表。 断章句,话分两头。却说自那年梁山打破青州,杀了慕容彦达后,朝廷新派一官儿赴任。青州百姓日日巴望着派来一位清廉官吏,不想换汤不换药,这新到知州乃是徽宗天子小刘贵妃之弟,名唤刘椟。原是个酒保之子,泼皮破落户。因仗着姐姐的势,鸡犬升天。自知青州,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媚上欺下,无恶不作。搅得百姓怨声载道。 那日刘椟正在府中后花园饮酒,左右呈上东京敕旨并杨太傅札付,要起本路兵马,会合剿贼。刘椟看了,便即刻教唤本州提刑前来相商。看官,你道这刘椟为何这般干脆?原来那小刘贵妃当初曾因事系狱,多亏杨戬保奏,取回宫内,方才复得恩宠,累迁至贵妃之位。这刘氏姐弟自然对杨戬感恩戴德。那童贯也知晓这段缘故,因此特请杨戬写一札付,催促尽快起兵,进剿梁山。 当时青州提刑得信,急趋府中,当厅立定。那提刑姓蒲,双名宗孟。原是本州兵马都监黄信属下提辖,自幼耍枪弄棒,有些武艺在身。独有一件事你道巧不巧?原来这蒲宗孟与黄信生得十分相似,不知晓的都误认作亲兄弟。当初黄信为都监时,多曾看窥他。那年慕容彦达曾派他领兵接应黄信,不想行至半路,闻听黄信已随秦明降贼,上了清风寨。蒲宗孟只得返回。后来梁山打破青州,蒲宗孟趁乱出城,逃过一劫。刘椟上任后,初来乍到。因蒲宗孟熟悉本地风俗,又殷勤恭敬,便将他收为心腹,升做本路提刑。一者借蒲宗孟熟悉本地风土,二来靠他势力镇压不满百姓。两个狼狈为奸,人尽皆知。 当下刘椟将出敕令,交与蒲宗孟看了。蒲宗孟道:“既蒙恩相差遣,小人当速整顿军马前去。不知相公可有甚言语吩咐?”刘椟笑道:“人都说你善揣人意,果然不差。此去剿贼,别事不打紧,你只需记得一件事。逢州过府便可就地驻扎,缓缓行军。梁山泊那伙贼人智勇猛士极多,不是好惹的。本州军马得来不易,还需留待日后守御本州,管辖治下。不值得与强贼厮并,你可晓得?”蒲宗孟道:“恩相言语,小人铭记在心。” 当时蒲宗孟领了均旨,点起本州兵马都监王成,巡检高公纯、钱怿,并马步军兵一万。又乞请刘椟,去甲仗库内选拣衣甲盔刀,分俵三军已了,伺候出军。那刘椟亲到城外犒军,以示隆重。蒲宗孟等告辞起行,浩浩荡荡,奔梁山泊来。 回说宋江一路下山北行,刚出东平府地界,早有探马报道:“青州知府差提刑蒲宗孟,引一万官兵南下。”宋江便与众人商议迎敌之策。吴用道:“听闻那刘椟和那慕容彦达是一路人,上任以来闹得青州鸡犬不宁,实不足为虑。只不知这蒲宗孟是何许人?”黄信道:“小弟却与他相识。先时小弟做青州兵马都监时,此人曾在麾下,本事一般,却为人圆滑,善迎人意。又有一事凑巧,这人与小弟模样恰似一个娘胎里生的,此事我师秦统制也晓得。”秦明笑道:“我与那厮曾有过一面之缘,容貌确与黄贤弟无二。”众人听罢,个个称奇。吴用环顾众人笑道:“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破敌之计,都在这里了!”随即唤孔明、孔亮,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又唤单廷珪、陶宗旺受计道:“你两个便这般这般......”再叫李俊、张横、张顺,也吩咐了。众人各自受计去了。 且说蒲宗孟引兵登程,便依刘椟的言语,一地一站,一步一停。逢州过县,搜刮一空。各地官员没奈何,只得陪着笑脸,好酒好肉供着。沿路州县百姓,无不切齿价恨。那日正行间,只见军校来报:“军前有三五个人,浑身血污,不知何故。”蒲宗孟叫唤至马前,询问缘故。几个人跪下叩首道:“我等本是莱芜县人,前日梁山贼打城,吃知县相公守御住了。怎奈贼兵众多,城池旦夕将破。我等不甘就死,便趁夜里贼人松懈,拼死杀出。不想其中一人身受重伤,行路不得,故而在此歇脚。不想冒犯将军虎威,死罪死罪。” 蒲宗孟听了,便问道:“贼人有多少兵马?”一人回道:“约莫千余人。”蒲宗孟自思道:“千余贼寇,何足道哉。况我早闻那莱芜县内莱芜监主管铁冶事务,若与他解围,不愁他不报答。”便笑道:“正是天假其便,我奉朝廷之命征讨梁山,他却来自投罗网。正所谓:‘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你等可在前引路,直奔莱芜县,扫荡这伙草贼。”都监王成谏道:“提刑休要听信一面之辞,当心有诈。”只见那人叩头道:“小人等不顾性命,拼死杀出。天可怜见,得遇将军统天兵到此,岂会反助贼人?若蒙将军解围,阖城百姓必感恩戴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何故相疑?”蒲宗孟听了,对王成道:“都监多虑了,想莱芜是我大宋疆土,岂容盗贼猖獗。我等既奉旨讨逆,岂能坐视不救?”当下便随那人杀奔莱芜县来。 行了一日,早到莱芜县。果见城前两员贼目引着千余小喽啰,摇旗呐喊,擂鼓攻城。蒲宗孟心下大喜,忙挥军掩杀过去。城内知县见有援兵,便大开城门,率土兵杀出。两下夹攻,贼兵四散。两个贼人头目,斗无数合,也丢盔弃甲,狼狈逃命去了。知县见杀退梁山贼人,心中大喜。忙接着蒲宗孟等入城,说了些千恩万谢的话。不觉日已西沉,便教官军一并入城,杀牛宰羊,犒赏三军,不在话下。 是夜,月色昏暗,四野无声。蒲宗孟并诸将与知县在酒宴上纵论古今,正说冶铁之事。忽听得外面喊声大起,一个军校入衙,神色慌张,手指外面道:“汶......汶河发水,现已没......没过女墙。”众人闻报,大惊失色。急出府前,见军民大乱。城内大街小巷,水已过膝。登城看时,只见对面山岗之上,遍插梁山旗号。摇旗呐喊,锣鼓喧天。汶河大水自东汹涌而来,霎时间,惊涛拍城。那水顺着街巷四散奔涌,蔚为壮观。顷刻间,已没过大半个城池。 蒲宗孟回头望去,只见军民已如瓮中之鳖,会泅水的拼死挣扎,不会水的上房攀树。四奔呼号,哭爷喊娘。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须臾间,房屋树木俱被淹没,落水溺死着不计其数。看城外时,水已没至城头。蒲宗孟举手无措,只听喊杀声震天盈地,张横、张顺率梁山水军,乘飞舟自城西杀入;李俊、单廷珪引玄甲兵,乘木筏从城南近城。片时间,早已飞跃城头。手执短兵,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 知县见此情景,早唬得魂飞魄散。恰待转身逃走,早吃李俊赶上,一刀砍翻。城头守军慌作一团。那蒲宗孟毕竟是武将出身,有些胆量。抽出腰刀,望张横劈头砍去。张横急闪,却砍了个空。蒲宗孟再要上前厮杀时,不提防一个人从水底下钻出来,却是浪里白条张顺。右手拽定蒲宗孟左脚,喝一声:“下来!”扑通一声拽落水中。当下蒲宗孟乱抓乱挠,拼死挣扎。惹得张顺性起,就腿边摸出短刀来,望心窝里胳察一刀,登时了账。那巡检高公纯、钱怿虽有些武艺,却不识水性。落入水中乱挣扎,早被李俊、张横一刀一个戳死。都监王成跳上一支竹筏,正待要逃。早吃单廷珪瞧见,一枪杆敲落入水。单廷珪跳入水中,挟定王成,浮上摁下,呛个半死,活捉上城。那边厢,梁山军早已杀尽城内残兵。 当下宋江、吴用等在高阜见了,便令放起号炮,教各军依计而行。原来自五月京师大水,天子命决汴堤泄洪。因汶河与梁山泊相通,故而水势暴涨。出征那日,神算子蒋敬说起,这几日是八月末,朔望月,夜色昏暗。吴用听了,便心生一计,先教孔明、孔亮引兵佯攻莱芜县,却命手下精细小喽啰扮作逃难百姓,引蒲宗孟大军前往。当夜却教秦明带兵打破莱芜监,暗地里教陶宗旺、单廷珪引掘地军连夜从汶河挖条水道直通莱芜城下。却教刘唐将汶河下流堵住,黄信将汶河上流堤坝掘开,使汶水下泻,随那新挖河道灌入莱芜城内。李俊、张横、张顺、单廷珪等准备竹筏、飞舟等物,只待河水灌入,便乘势驾船攻城,果然得计。 且说刘唐、黄信等见飞起号炮,知已得手。刘唐便将下流堵塞之处掘开,黄信率小喽啰堵住汶河上流堤坝。吴用又命陶宗旺将所掘河道入口塞住。比及次日晌午,水势退去,现出平地。李俊等大开城门,迎宋江等军马入城。放眼望去,城内尸骸遍地。水中浸泡尸体浮肿,腥臭不可闻。单廷珪解上王成,宋江教先将其关押,听候发落。吴用一面教出榜安民,赈济城内尚存百姓。一面教军士掩埋尸骸,整理房屋瓦舍,以供落脚。 当时吴用对宋江道:“此城刚被水浸,残损不堪,不宜久屯。但莱芜监为袭庆府冶炼之所,上等好铁不计其数,可留一部军马驻守。并命人回寨中取来汤隆,选拣好铁尽数装载回山,以供军需。”宋江道:“军师深谋远见。”吴用道:“今日我等破了官军,却不必急于回山。”蒋敬道:“军师莫不是有取青州之意?”吴用笑道:“正是。那蒲宗孟与黄信兄弟模样相似,我等何不说反了王成,照那年呼延灼赚青州的法,由黄信兄弟假扮蒲宗孟,与王成并几位兄弟,去赚青州。”花荣道:“军师此计虽好,只怕故技重施,倘教人识破怎好。”吴用笑道:“无妨。兵者,诡道也。若是别人,我却不用此计。只是那刘椟乃酒囊饭袋之徒,凭他焉能识破?只管放心前去便是。”众人颔首,各依命准备去了。 当时计较已定,只见小喽啰来报:“燕青头领押解俘囚前来。”宋江忙教唤入。当下燕青入内,寒暄已毕。便道:“卢员外依朱军师之计,火烧广济军,大破官军。生擒提刑任谅,特遣小弟押来,听公明哥哥发落。”宋江刚刚得胜,闻听这话,喜上加喜,笑道:“卢员外直恁般多礼,日后但有活捉官军将校,随他处置便了,不必送来。”说罢,便教押过任谅。 片时间,左右群刀手早把任谅一步一拽,推搡过来。宋江见了,连忙起身,喝道:“快解了绳索!”说罢,亲自扶任谅到主位坐定,纳头便拜。任谅道:“你我官贼不两立,不必如此。”宋江道:“小可宋江怎敢背反朝廷?盖为官吏陷害,威逼的紧,不容良人安身,因此权借水泊安身。不想起动将军,误犯虎威,望乞恕罪!”任谅笑道:“你的话语,只怕口头不似心头。你说为官吏陷害,迫不得已,栖身水泊便罢。然屡屡冲州撞府,杀害官吏良民,却作何说?”宋江道:“量宋江怎敢与朝廷为敌?前者打破城池,实因城内官吏污滥,民受其苦。我等众兄弟替天行道,不得已而为之,此心皇天可鉴。倘蒙将军不弃微贱,就留寨内坐把交椅。待朝廷招安,那时尽忠报国,未为晚矣。”任谅立起身,大笑道:“此言大谬了!我虽不是刀笔吏,却也曾应过武举,晓得前朝忠义之节。我倒问你,强盗则需招安,将军为何亦需招安?身在水泊则需招安而归顺朝廷,身在朝廷,为何亦需招安而反入水泊?你也无需多费口舌,我今日已抱必死之心,要杀便杀。我宁为国家鬼,不为贼将也!”宋江听罢,不觉大怒道:“我好心相劝,不想你这厮如此无礼!今日便如你所愿,左右与我斩讫报来!”说罢,帐下群刀手将任谅重新绑了。任谅大笑,自行出帐外。只听得辕门外炮响,须臾,刽子手将任谅首级献于阶下。 宋江余怒未消,兀自气忿忿地,只不作声。吴用、燕青劝说一阵,方才消气。当下唤众头领与燕青相见,宋江便要设筵接风。吴用道:“哥哥且慢,依小生之意,在那青州府衙为燕青兄弟接风,岂不更好?”宋江听罢笑道:“我竟忘了兵贵神速这话了。”当下与燕青说了攻取青州之计,燕青欣然愿往。当时众人整顿军马,按下慢表。 笔锋一转,另起话头。且说单州单父县新到任一个主簿。姓李,双名延熙,祖贯徐州沛县人氏。颇有谋略,亦能刺枪使棒,布阵排兵。曾为沛县巡检,因平昔仰慕周亚夫为人,其属下土兵,端的纪律严明。满县人口顺,都唤他做小亚夫。只因恶了上官,被挤兑到单父县做了主簿。虽遭贬黜,但这李延熙并未灰心。自到任后,所管诸事,皆悉心尽力,井井有条。知县敬爱他,诸事多曾问计。 那日晚间,知县在家中解衣欲睡。忽闻得家丁敲门道:“老爷,李主簿前来,说有要事相商。现在府门外等候。”知县听罢,便教家丁将李延熙请入正厅,穿好衣服前去相迎。当下叙礼罢,知县问道:“李主簿深夜到此,所为何事?”李延熙道:“梁山贼兵不日将到单父县,特来报知恩相,早作准备。”知县听得梁山二字,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忙问道:“李主簿如何得知这个消息?”李延熙不慌不忙,起身叉手向前,说出这个缘故来。有分教:单父县外,英雄初尝败衄;青州城前,豪杰重施奇谋。毕竟李延熙对知县说出甚么缘故来,且听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回小亚夫昼御单父县 镇三山夜赚青州府 话说单父县知县听说梁山兵将至,忙问李延熙如何得知。李延熙道:“不瞒大人说,小人有一亲眷是广济军人。今日孤身来投,问他时,得知梁山贼打破城子,遣散百姓,教自谋生路。小人亲眷无人收留,只得到此间投奔我。小人觉得事有蹊跷,贼兵打破城池为何要遣散百姓?又闻听这几日朝廷命京东东、西二路提刑出兵征讨梁山,京东西路兵马正打广济军过。想贼人必有图谋,此路官军危矣!”知县听了,忙问道:“既如此,怎知梁山贼寇将会犯境?”李延熙道:“小人度贼人之志,在取京东东、西二路。若此路官军覆没,则应天府空虚。贼人若乘势攻打,其害不小。小人听亲眷说起,梁山贼兵五千余人。其败官军后,必图应天府,但有曹州阻隔,料贼人不敢长驱直入,定会先取单州,再攻应天府。” 知县听罢,惊得汗流浃背。连声道:“似此......如何是好?”李延熙探身向前道:“为今之计,大人可速派人去联络此路征讨兵马,或犹未晚。另派人星夜往应天府请求援兵。再修书到砀郡,请知州速调各县军兵前来增援。若贼兵来,定要阻其于城下。”知县道:“如此最好,时间紧迫,你我即刻分头行事。”李延熙应诺去了。 且说李应奉了卢俊义将令,与魏定国、杜兴、施恩引兵两千,先行攻打单父县。兵行半路,到一树林中。时已黄昏,夕阳西下。忽闻后队迭头呐喊,只见小喽啰报道:“不知何处人马埋伏林中,施放暗箭,射死后队五七十人,施恩头领肩上也中了一箭。”李应听罢大怒,急令回转去追时,早已不见人影。没奈何,只得催促军马速过树林,向单父县进发。 是夜,李应与魏定国等兀自怒气未消,也顾不得疲乏,便命就地生火造饭,连夜行军,突袭单父县。杜兴劝道:“主人不可操之过急,适才树林内有埋伏,必是熟悉附近地形山川之人所为。我等不明此地虚实,贸然行军,恐中敌人诡计。依小人看,不如就此扎寨,待卢员外来时,一并前去攻打。”李应道:“我等突袭单父县,可谓神鬼不觉,怎会被人识破?适才想必是些散兵游勇,绿林强人。况我等既受军令,事关成败大计,岂可因噎废食。明日定要打破那单父县,吐这口恶气。”杜兴见说,便不再劝,依吩咐去了。 众人饭毕,于路急行。次日天晓,方到单父县。只见旭日初升,天已大亮。李应等摇旗擂鼓,直抵城下。却见城门大开,城头偃旗息鼓,不见半个人影。李应笑道:“想那昨日伏兵必是此处派去,见我等大军,不敢迎战,弃城而逃。”说罢,便要策马入城。只见杜兴拉住马头道:“主人,此地半个人影俱无,甚是可疑。以防万一,不可全军俱入。小人先行入城,以探虚实。”李应笑道:“你我主仆多年,却不知你恁地谨慎。也罢,你便先带三百孩儿入城,为大军开路。”当下杜兴领了言语,身披铠甲,持枪上马,引三百小喽啰杀入县内去了。 且说李应等在外候了许久,不见城内动静。便对众人道:“杜贤弟忒过小......”说犹未了,猛听得城里一个号炮,直飞到半天里,城门忽地关了。只见城头旌旗招展,呐喊盈天。李延熙等立于城头,手指城下骂道:“你等水洼草贼只好在水泊里张狂,怎敢擅离巢穴,前来觊觎城池?蚍蜉撼树,还不束手就缚!”李应等见了,一齐叫起苦来。急挥众军攻城,务要救回杜兴。只见城上弩箭如雨点般射将来,灰瓶金汁齐下。梁山喽啰身无重铠,死伤颇众,兀自攻城不歇。 那边厢,杜兴冲入城内。只见两边都是草屋,中间一条石子路,家家紧闭门窗。纵马向前瞧探,不妨半天里一声炮响,两边门扇都开,拽起绳索。杜兴却待转身,背后绊马索齐起,将马绊倒,杜兴跌落于地。两边暗伏军士乱箭齐发,呐喊杀出。三百小喽啰死伤过半,登时大乱,四散奔走。杜兴挣扎起来,挺枪戳倒了三五人,却寡不敌众,被官军呐声喊,一发上,横拖倒拽去了。原来李延熙派人打探,得知应天府官军已败。便唤本县步兵都头带土兵弓手先去城北林中埋伏,袭扰贼兵。再以空城迷惑贼军,诱其入城。本待活捉贼首,不想拿了杜兴。 当下李应催促小喽啰攻城,虽是前仆后继,奋勇攀登,怎奈一来城内有备,二来连夜行军,军锋已衰。是以自辰至午,虽连番攻打,却奈何不得单父县。李应等无计可施,只得暂停攻城,派人前去报知卢俊义。晌午时分,卢俊义方到。李应见了,滚鞍下马,伏地请罪道:“小弟一时不明,失陷了杜兴兄弟。现不知性命存亡,请员外降罪。”卢俊义忙扶起道:“此间之事,我已尽知。贤弟休如此说,官军如此狡诈,我等可合兵倾力攻打,好歹救出杜兴兄弟。”李应洒泪称谢。 当时众人商议攻城。只见城头之上,众土兵推出杜兴来。卢俊义等望时,只见杜兴右臂已断,伶仃悬着。城头之上,单父县县尉喊道:“你等谋逆作乱,终归是此下场。倘或执迷不悟,硬要攻城,我先立斩此贼!”朱武见说,对卢俊义道:“这厮以杜兴兄弟为胁,若我等强攻,反害了杜兴性命。不如暂退,商议解救之法。”说言未了,只见城上杜兴大骂道:“我鬼脸杜兴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今日身虽死,山寨兄弟必打破城子,杀尽尔等滥官污吏,为我报仇!”言罢,猛地挣脱土兵,从女墙纵身跃出,自城头倒撞下来,死于非命。 城上城下众人,都惊得呆了。李应狂吼一声,目眦尽裂,拍马舞枪直向城门冲去。卢俊义恐他有失,急令全军杀上。梁山众人见杜兴死得惨烈,不禁怒从心起,众喽啰舍命向前。只见李延熙亲自持剑,立于城头督战,敢有退后者立斩。卢俊义令凌振竖起炮架,对准城头施放火炮。只听震天价响,那城头望敌楼被一炮打得粉碎,炸死兵士无数。李延熙也被碎屑擦中额头,血流不止。左右劝其下城,都被叱退。当时李延煕撕下衣襟,包裹额头,继续督战。城上军士本已人心惶惶,见李延熙如此,不觉为之一振,拼死守御。但毕竟众寡悬殊,鏖战两个时辰,官军渐渐不支,城池堪堪将破。 正危急间,只见梁山后军大乱,尘头飞起。一彪军马自西方杀来,一彪军马自东面杀到。李延熙手抚城墙,大笑道:“援兵到了,天不亡我单州!”原来西路援兵正是蔡居厚引应天府军马。那日李延熙亲自修书一封,条陈利害,命心腹人星夜送往应天府,请求援兵。蔡居厚得信后大惊,寻思道:“任谅此番危矣!若只图自保,必为贼人所乘。这李延熙往日里也曾闻他的名字,不想恁地有见地。唇亡齿寒,当速去救援为妙!”便急点部下精锐军士三千,统制官一员,提辖两名,火速望单父县来。单父县知县先已报请单州知州,调军马御寇。那东路援兵正是单州知州引砀郡、成武县、鱼台县、砀山县几处人马杀到。 当时卢俊义等攻打单父县,眼看将破。不想官军援兵自东西杀来,后队大乱。朱武心惊,忙教分头御敌。城内李延熙等见了,大开城门,率军马杀出,三面夹攻,梁山军大乱。李延熙见乱军之中,李应纵马挺枪,左冲右突。忙从军士手中取过弓箭,左手拈弓,右手拔箭。搭上箭,拽满弓,觑得亲切,飕的一箭射去。李应不及提防,正中右臂,翻筋斗坠下马去。蔡居厚见了,心生一计,大喊道:“梁山贼首已死,众将士随老夫杀尽贼寇!”梁山众人听了,不明所以,惶惑不定。不觉士气大落,阵脚移动。 单父县县尉见李应落马,纵马来刺,早被朱仝、雷横拦住。只见马上步下两条朴刀,寒光闪处,把县尉挥作三段,官兵稍却。那边厢,林冲已救护李应上马先去了。邹渊、邹润叔侄在前,杀出条血路,撞透重围。朱武对卢俊义道:“大势已去,宜速撤兵为妙。”卢俊义兀自心有不甘,看看手下人马惊乱,不堪再战。不由长叹一声,与林冲等引军飞奔而走。蔡居厚见了,却待要追。李延熙忙叫住道:“蔡大人,穷寇莫追。贼人上将仍在,我等既已获胜,不可贪功冒进。”蔡居厚见说,便教鸣金收军。当时三路军马同入单父县。 且说梁山众人,被官军夹攻一阵,大败亏输。幸得众人奋勇冲突,方杀出重围。众人且战且走,望见追兵渐远,方才松口气。喘息方定,只见阮氏三雄引领水军,驾船在河中接应。当下计点兵马,不见了金眼彪施恩。卢俊义大惊,询问缘故。施恩手下报道:“适才兵荒马乱,施头领带伤厮杀,被一将一刀挥于马下,生死未卜。当时紧急,救护不得。”卢俊义听罢大怒,要杀那随行军汉。林冲、朱仝慌忙劝住,方才告免。卢俊义叹道:“此番先胜后败,单父县不曾夺得,反倒折了两个兄弟。卢某怎生向公明哥哥交代!”朱武道:“此番失利,全因小人一时计较不周,非员外之过。”卢俊义道:“此事怎能怪军师。万不料官军也有能人,我等日后须另眼相看。” 正说间,只见小校来报:“北边大路上尘头起处,约有三千军马到来。”卢俊义等向前看时,却是梁山泊旗号。当先马上两员头领:一个是没羽箭张清,一个是金枪手徐宁。众头领大喜,忙去相迎。当时相见,卢俊义备说失利之事。张清道:“柴大官人见员外派人回山调取兵马,特遣我两个到来帮助。既然攻城不利,官军有备,再去无益。不如先回大寨休整,再做计较。”众人商量一番,也没甚主意,便依张清之言,一齐回梁山泊去了。 不说卢俊义铩羽而还,且说宋江等议取青州。吴用与众人商议已了,留孔明、孔亮并一千小喽啰镇守莱芜县、莱芜监。宋江、吴用引众头领前去攻打青州。宋江暗地里叫取出都监王成来,用好言抚恤他,十分恩义相待,说道:“你若肯助我打破青州,建这场功劳,山寨聚英堂里也教你做个头领。先前与我等对敌之事,一概不咎。你若不从,我等打破青州后,玉石俱焚。何去何从,任由你心。”那王成听言,磕头捣蒜,情愿投拜帐下。 吴用唤过王成授计道:“你与几位头领先去青州,黄头领扮作蒲宗孟模样,佯装受伤,去赚城门。刘椟若问起时,你便代答此番出征,误中埋伏,损兵折将。你等数人保着蒲提刑杀出重围,逃得回来。若能赚开城门,便是你的功劳。”王成应承了。吴用又暗暗唤过张横、张顺,若赚城时见王成有异动,可先下手除之。二人应了。 计议已定,吴用点起花荣、刘唐、黄信、单廷珪、蒋敬、陶宗旺、李俊、张横、张顺并新降的王成,共是十人。教黄信扮作蒲宗孟模样,其余头领都作官兵模样,取大路先行前往青州。宋江、吴用、秦明、燕青、吕方、郭盛自引军马从小路急行军至青州,掩人耳目。当时两路分兵,望青州进发。 话休絮繁。花荣等于当日午后出发,次日午时已到青州城外。众人便寻个僻静处藏了,等候宋江军马。约莫黄昏时分,只见吕方一骑到来,告知宋江大伙兵马已在城外埋伏。夜里戌时赚城,看火起为号,便率大军杀出接应。花荣等知会了,吕方自回。 看看挨到戌时,花荣等尽数起身,中间簇捧着黄信。来到城边,直至壕堑上。王成大呼道:“我等误中埋伏,逃得性命回来。蒲提刑身受重伤,快快开门。”城上人听得是王成声音,慌忙报知刘椟。那刘椟自送蒲宗孟去后,一如往常,日日美妾作伴,花天酒地,只盼捷报。听得报说蒲宗孟大败,逃得性命回来。不觉大惊失色,连忙上马,奔到城上。望见十数骑在城下,依稀见众人簇拥着一人。举火把照看时,正是蒲宗孟模样。 当时刘椟听得王成在城下呼唤,认得他的声音。刘椟问道:“你等如何走得回来?蒲提刑何在?”王成道:“小人与蒲提刑误中贼人奸计,在莱芜被水所淹,所部军士陷没。我等夺得一条小船,拼死杀出。蒲提刑现身受重伤,命在呼吸。请大人速开城门,寻医来治。”刘椟见王成如此说了,又见那人确是蒲宗孟,便不再疑。当下教军士开了城门,放下吊桥。 不想城门恰待落地,王成大叫:“大人快派兵捉拿贼寇!”当下便要跃马入城。张横、张顺早已暗藏短刀在手,见事已败露,双刀砍翻王成。刘椟见城下闹将起来,俯身攀墙探望,急令兵士关门。花荣见了,把枪去了事环上带住,左手拈弓,右手拔箭。拽满弓,飕的一箭,将刘椟右手穿过,直钉在女墙上。城上众人都惊得呆了。 说时迟,那时疾,刘唐一骑当先,砍断铁锁。背后李俊、陶宗旺抢入,杀散守门军士。张横、张顺便放起火来。黄信、单廷珪先登上城,把军士杀散。那刘椟也顾不得疼痛,拔出箭头。正待走时,却撞着蒋敬,吃一枪刺死。抽出腰刀,就地下割了首级。宋江大队人马,望见城上火起,一齐杀将入城。宋江急急传令:“休教残害百姓,且先肃清官兵,占住城池。把刘椟一家老幼尽皆斩首,抄扎家私分俵众军。”天亮之后,城内官兵已尽数扫除。吴用一面命取出部分仓廒米粮,给散城内百姓。一面出榜安民,分兵把守各门。诸事已毕,众头领就在青州府内做个庆贺筵席。 席间,众人正说此番攻城之事,忽见小校来报:“神行太保戴院长前来。”宋江忙教迎入。当时相见,戴宗将卢俊义等如何攻打广济军、单父县,如何折了杜兴、施恩,如何先胜后败之事一一说了。众人听了,无不忿怒。宋江跌坐椅上,叹道:“自众兄弟聚义以来,虽占得数个州县。不想三四月间,竟连折了四个兄弟,老天直如此不佑我宋江!”说罢,嚎啕大哭。众人连忙扶起。吴用劝道:“哥哥且省烦恼,生死乃人之分定。杜兴等四位兄弟为山寨大业殒身,强似在草泽中埋没了名姓。且请理会大事,待异日生擒仇人,剖腹剜心,享祭几位兄弟在天之灵。”众人称是,当时重复入席。众头领虽新得青州,但因南面战事失利,均闷闷不乐。当日席罢,各自散去。 次日,宋江于府衙召集众人,商议报仇之事。吴用道:“哥哥莫急。青州是京东东路治所,兵家必争之地,不可谓不重。我等去后,需得一智勇大将镇守,方可保无虞。”宋江道:“既如此,军师有何安排?”吴用道:“小弟夜来寻思,可去济州调大刀关胜、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前来,这里留张横、张顺兄弟协助镇守。济州毗邻山寨,可调回马麟、邓飞,遣柴大官人带朱仝、雷横、单廷珪、魏定国镇守。莱芜之地亦不可轻弃,想必汤隆现已到莱芜监。可再调李俊兄弟前去,与孔家兄弟一同镇守莱芜。哥哥意下如何?”宋江点头称是。便依吴用之言,分调各路头领。 过了三五日,关胜引着宣赞、郝思文来到青州。宋江心喜,便留关胜等镇守城池,一应事务交割完毕,留下张横、张顺协助,自与众头领回梁山去了。按下慢表。 却说官兵于单父县大败梁山兵,便入城置酒庆贺。席间,单州知州对蔡居厚道:“感蒙大人及时来援,否则此城难保。”蔡居厚笑道:“知州休如此说。此番得胜,斩首三千余级,全仗李主簿妙算与众军士奋勇杀敌。想那梁山狂寇气焰将终,来日我必向朝廷上奏此事。”正说间,军士将施恩押上。原来施恩那日与蔡居厚手下统制交战,因负伤不敌,被刀背拍落马下生擒。其时梁山众人慌乱,彼此不能相顾,误以施恩已死。当时单父县知县问道:“大人欲如何处置此贼?”蔡居厚道:“此人既是梁山贼目,当解赴应天府。明正典刑,震慑不法。”众人点头称是。 转眼过了三日,探得梁山兵已退,蔡居厚便要告辞。当时点起兵马,押着施恩,单州大小官员相送出城。蔡居厚看李延熙时,见其额上缠着白绢,手拄木杖。正是那天恶战,伤势未愈。不觉叹道:“我观贤弟文武全才,不避凶锋。舍生忘死,保境安民,却屈在下僚,实乃国家之失。来日老夫定向天子保奏。望贤弟珍重,早日痊愈。”李延熙称谢。蔡居厚辞别众人,自引军回应天府去了。 且说蔡居厚回到应天府,便将单父县一战,原原本本,写了一道奏疏,进呈天子。那日天子得报:“单父县一战,斩杀、生擒贼人头目各一名,斩首三千余级。”不禁龙颜大悦,拟下诏旨:“蔡居厚因任谅之败,功过相抵,不予赏赐;李延熙功勋卓著,特授莒县知县。并依前张叔夜所奏檄文,予以赏赐;梁山贼目施恩罪大恶极,拟合应天府凌迟处死。” 不日,蔡居厚得天子敕旨,便将施恩绑赴市曹。那应天府城里城外的百姓,早已前呼后拥,摩肩接踵,来看热闹。当时人头攒动,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内里有一个妓女见了,大惊道:“这人莫不是原在孟州快活林的金眼彪施恩?”那边上观看的人道:“正是他。”那妓女道:“那年我过路孟州快活林,因未去参拜,竟被他唆使手下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不想这厮也有今日,想是‘天不藏奸,报应不爽。’”众人听罢,愈发惊异。不移时,碎锣声响,尖刀齐举。施恩就市心里,吃了一剐。首级依令悬挂宣威门示众,不提。 再说宋江班师回山,卢俊义等头领亲到金沙滩迎接,乞求降罪。宋江忙扶起,说了些胜败兵家常事的话。当时同到忠义堂,设筵席庆贺。又听时迁说起施恩被擒,解赴应天府的消息。原来卢俊义自那日回山后,委实放心不下,便令时迁赴单父县打探施恩下落。比及时迁到时,施恩已解赴应天府去了。续后得知天子降旨将施恩处死的消息,时迁便赶往应天府。无奈孤身一身,相救不得。只好趁夜里将施恩首级盗走,带回山寨。 宋江见说施恩遇害之信真切,又痛哭了一场。武松亦怒道:“那单父县内却是甚么鸟人?直恁地歹毒!”朱武道:“只知那人名唤李延熙,却不知其底细。”八臂哪吒项充听了,起身道:“小弟却识得此人,乃是小弟同乡,祖贯徐州沛县人氏。颇有才名,曾做过沛县巡检。因言行举止甚似汉时周条侯为人,因此人唤他做小亚夫。鲁智深听罢怒道:“倘或异日叫洒家撞见那厮,必叫他吃三百禅杖!”当时众头领个个忿怒,都骂了些出气的话。吴用道:“施恩兄弟之仇不可不报。只是我等连番对敌,孩儿们均已疲惫,需得休养一阵,再徐图报仇之事。”朱武亦道:“那李延熙决非泛泛之辈,我等不可轻视。”宋江叹道:“行军大事,万不可鲁莽。待我与卢员外、军师等商议过后,再做定夺。” 话音未落,只见黑旋风李逵跳在侧首边叫道:“左也商议,右也商议。却待商议到那撮鸟自己入土,何时能报得施恩兄弟之仇!俺自引三百孩儿前去,踏平那鸟县,一斧砍了姓李的撮鸟便罢。”宋江正没好气,听了李逵的话,喝道:“你这黑厮又胡说!再如此胡言乱语,先割了你这颗黑头!”李逵低了头忍气。吴用道:“这厮不明事理的人,兄长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且请哥哥主张大事。”当下众人吃些酒食,各无言语,饭罢各散。 且说李延熙自休养半月后,身体已是痊愈,自觉比往日越发精神。那日正与知县议事,忽见衙役报说,有朝廷圣旨到,慌忙出迎。当时见了使者,两个接旨。却是李延熙破贼有功,擢升莒县知县,赏钱五万贯的事。知县听了,一喜一忧:喜者,李延熙得蒙提拔,其才终为朝廷所识。忧者,此一去自己少一得力臂膀,日后事必繁多。 当下李延熙领旨谢恩毕,知县对李延熙道:“古人云:‘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贤弟英雄,终有用武之地,可喜可贺。”李延熙道:“小人智虑短浅,得蒙大人提携,没齿难忘。”知县见说,心中欢喜。当时安排使者歇宿,便设筵席为李延熙送行。两个追溯往事,不觉慨叹。正说间,李延熙蓦地想起一人来,寻思道:“我那兄弟许久未见。他虽不识字,却多有书信往来。眼下我将启程去莒县,待明日修书一封与他,告知近况也好。”当时依旧与知县畅饮,尽欢而散。 次日早起,李延熙修书一封,唤个体己人道:“我有个兄弟,现在延安府刘延庆手下当差,往日多曾与我有书信来往。上次与梁山贼人交战,那送信之人不幸身故。此番便劳你去走一趟,将这信并五万贯钱带与他。一路小心在意,切记把书信亲自交与我那兄弟。”那人依言去了。李延熙又修书一封,寄与蔡居厚。便自打点行装,收拾起行。那单父县官吏百姓都出来相送,李延熙洒泪不已。挥别众人,自与随从取路投莒县赴任去了。 说话的,你道李延熙口中的兄弟是谁?原来那人姓韩,双名世忠,表字良臣,祖贯延安府人氏。只因少时家贫无甚产业,些少薄田亦为财主霸占,又不愿为佃农,任人差遣,便流落各处帮闲度日。生得容貌魁伟,膂力过人,百十人近他不得。曾有一卦者见其道:“汝日后当名列三公。”那韩世忠以为其戏弄自己,便暴打了那人一顿,延安府上下无一个人不知晓他的。只因他嗜酒尚气,平生性直。路见不平,便要挥拳相助。那些个泼皮破落户因此都畏惧他,私下唤他做泼韩五。李延熙年少时曾游学延安府,被一伙泼皮缠住,诈取钱财。吃韩世忠撞见,心生义愤。三拳两脚,打得那伙泼皮不知南北。李延熙见他是个义烈好汉,便与他结为兄弟。两个推心置腹,李延熙劝他道:“兄弟一身好武艺,为何不去从军?边庭上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那韩世忠恍然大悟,便听了李延熙的话,投军去了。其后数年,李延熙常托人带书信、银两与韩世忠,韩世忠也常与李延熙通书信,回赠些军旅物事。 闲话休提,却说那送信的取路投延安府来,一路上少不得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行过二十余日,早到鄜延路延安府地界。辗转打听,寻到那军营所在。但见行伍整齐,军纪肃穆。原来那鄜延路为大宋与西夏边境,干戈不断。这延安府正是边陲重镇,宋军精锐多屯驻于此。那送信的见了,咂舌道:“久闻西军悍勇,今日一见,端的非凡!直把那州县厢军土兵比得没了。” 当下送信人来到辕门,问守门军汉道:“小人奉主人之命,到此寻一位旧相识。现做选锋军统制官,名唤韩世忠。烦请通报则个。”说罢,将出五两银子相送。那军汉那里肯受,推脱半晌,方才收了。便说道:“既是韩统制相识,且请随我入内,带你去见。”送信人称谢,便随军汉入营。两个行无数步,忽听得营内人声沸嚷,军士闹乱。不因这一闹,有分教:挽弓西塞,雕翎箭发射天狼;拽拳东京,擒龙手起伏睚眦。毕竟那军营内发生甚么事,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条好汉: 杜兴施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回泼韩五先登震武城 没面目技惊开封擂 话说送信人随军汉入军营来寻韩世忠,未及数步,猛听得营内人声杂嚷。定睛看时,只见尘头起处,人群队里,一匹马左冲右突,踢腾跳跃。那马浑身浓墨也似般黑,又高又大。驰过处,营内军士如波开浪裂,无人敢当。原来这马乃是蕃兵头领赠与保信军节度使刘延庆的一匹生马驹,尚未驯服,一直拘在后营马厩内。不想今日喂草料的老军一时照顾不周,吃这马挣脱套索,撞破厩栏,奔将出来。当下那马左突右驰,众军汉各执器械,将它围在核心。那马投东,众人便向东围它;那马投西,众人便向西围它。只见军营里,卷起一天烟尘,依旧奈何不得那马驹。 正闹间,只见一条大汉,上身脱膊的赤条条地,脚步如飞,冲入圈子。将近那马后二三尺时,放开霹雳喉咙,暴雷也似的大喝一声。那马受惊,后蹄尥个蹶子。那汉子只一闪,闪在马侧后,右手却早抓住马尾,向后尽力一扯,蹭地向前一跃,直落在马背上。那马狂躁,嘶鸣一声,向前奔驰。忽地前蹄跪地,那汉子就势向前一滚,滚出十数步远,扭转身来。那马恰才挣扎起,两下相对。众人都屏住气,睁着眼看。 刹那只见,那汉子蓦地前冲,那马见了,扬起前蹄,欲踏下去。说时迟,那时快,那汉子仰身向前一滑,正滑在马腹之下。马蹄踏不着,却吃汉子双手抱住脊背,两腿夹定,一个蟒翻身,依旧转到马背上。那马见踏不着,鼻孔喷气,壁直立起来,望后便倒。吃那汉子先觉,托地跳下地来。那马在地上打个滚儿,挣扎起时。被那汉只一跳,又跃上马背。把两只手紧拘着马脖项,任它前仰后颠,却如生在上面一般。那马折腾数遭,吃奈何得没了些气力,直向洗马池冲去。众人大惊,尽皆失色。眼见得离那池子仅剩三二步远近,只见那汉子把左手紧紧地揪住马鬃毛,偷出右手来,提起铁锤般大小拳头,尽平生气力,望马背上只顾打。那马长啸一声,忽地立在水池边,纹丝不动了。 约莫半晌,营内众人方回过神来,喝彩不迭。递相厮觑道:“这韩统制端的名不虚传,竟能降服野马,真是神力过人!”只见一军校唤那汉子道:“韩统制,刘总管有事相唤。”那汉子听了,便下了马,将马交与军汉牵了去,自随军校到中军帐去了。把门军汉指着那汉子,对送信人道:“那便是韩统制,你可自去寻他。”送信人谢了。见韩世忠已入帐中,只得在外等候。 不多时,韩世忠捧着一锭白银并一副表里出得帐来。送信人见了,忙上前拦住。定睛看那韩世忠时,见其生得风骨伟岸,目瞬如电,八尺长短身材,三十上下年纪。当下纳头便拜,韩世忠见了,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拜俺?”送信人道:“小人是李延熙大人亲随,奉命前来送信与统制。因之前送信人身故,特派小人前来。”韩世忠听罢,连忙扶起,笑道:“原来是李大哥家人,适才俺见兄弟面生得很。无礼之处,还望勿怪。”送信人道:“统制说那里话,却才见统制力伏野马,小人枉自活了这些年,不曾见统制如此神勇之人,可见往日我家主人赞语非虚。”韩世忠道:“适才本府刘总管召唤,为降服这马的缘故,赏赐与俺些银两表里。贤弟此来正当其时,可先随俺回帐。待俺告假,陪贤弟一同到延安府街井里,市沽两盏如何?”送信人道:“如此最好。”当时随韩世忠去了。 当下韩世忠告了假,自与送信人出了军营,同到街上来。韩世忠道:“这延安府乃边陲之所,繁华自比不得内地。但地近西夏,风俗饮食却自有特色,不知贤弟可忌荤腥?”送信人道:“小人甚么都吃得,全凭统制吩咐。”两个行不数步,早见一个酒望子,挑出在房檐上。两个入内,上得楼来,选个济楚阁坐了。韩世忠敲着桌子叫道:“将酒来!”那酒保慌忙过来道:“客官要什么下酒?”韩世忠道:“俺今日要请兄弟吃酒,店内有甚酒肉,尽数上来便是。”酒保道:“现有煮得熟狗肉,客官要么?”韩世忠道:“如此最好,先烫四角酒来。”酒保闻言去了。 不移时,酒保烫了热酒,撕了一只熟狗肉,捣些蒜泥,将来放在桌上。两个就狗肉下酒。韩世忠动问李延熙近况,送信人便将梁山来攻,李延熙如何破敌,天子授为莒县知县等事,前前后后,一一说了。韩世忠喜道:“李大哥是骐骥之才,为朝廷所用,是大宋之福。”两个又说起梁山,韩世忠道:“那梁山上的鲁提辖,俺曾在老种经略处见过一面。那东京的杨制使,俺也多曾闻他名字,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怎地便失身从贼?想其中必有缘故,此等人不能为国所用,可惜可叹!” 两个正说得入港,忽听楼下人声喧闹。立起身,看窗外时,只见街上一骑奔雷掣电驰过。送信人道:“怎地行色这般匆忙?”韩世忠未待开言,忽听得对面勾栏里铜锣鸣,界方响,却是行院唱说话本,唤做李陵别苏武。细听时,只闻得开场四句念道:“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韩世忠听罢,叹了口气。送信人忙问道:“统制何故叹息?”韩世忠道:“适才那走过的,乃是急脚军士。想是边关有紧急战事了。”当时两个重复坐下,又饮了一回。 临了,送信人要讨回信。韩世忠笑道:“不瞒贤弟,俺是个粗人,不识得几个字,往日书信皆托人代笔。今日贤弟可先于城内馆驿暂歇,待明日与你如何?”送信人应了。当下韩世忠算还了酒钱,安顿送信人到馆驿安歇,自回军营。 不说那送信人,且说韩世忠回到营内,已是深夜。正待解衣入睡,忽听得营外有人唤道:“小人受刘总管差遣,来请统制到大帐议事。”韩世忠听了,顾不得困倦,忙披衣起卧,出到帐外,随那人到中军帐来。只见诸将聚齐,原来是老种经略相公有命,召诸将到经略府议事。当时众将都到,刘延庆便与众人往经略府来。 不移时,一行都到经略府正厅,依次坐定。只见种师道身披甲胄,正色道:“深夜召诸位来此,乃是接到紧急军报。上月夏国驸马乌页率军两万,包围震武军。知军孟清据城坚守多日,粮草尽绝,率众投降。不想遭乌页屠城,震武军失陷。今日招诸位前来,正是商议对敌之事。”只见鄜延路总管刘延庆起身道:“震武军是那年刘经略于古龙骨大胜夏人后所筑,意义非凡。今年三月刘经略为夏国晋王李察哥所败,不料夏人并未乘胜攻克城池。据逃回军士说起,李察哥曾放言:‘勿破此城,留作南朝病塊。’便自引军退去。不知缘何此次竟攻陷震武军?”种师道说道:“据探马回报,这乌页乃武状元出身,武艺超群,曾力克夏国众勇士。夏主爱他武艺,招做驸马。此人独与李察哥不和,见其不克震武,便自请命带兵前去。夏主甚爱此人,便命他为监军,带兵两万攻围震武军,因此城破。不知列位有何计可复此城?” 言毕,只见阶下转出一人。众人看时,却是刘延庆次子,鄜延路兵马都监刘光世。这刘光世字平叔,祖贯保安军人氏。身长八尺五寸,丰神俊雅,英气逼人。自幼随刘延庆出入军中,学成一身武艺,屡出奇谋,只是为人有些桀骜。当下刘光世道:“震武军在山峡中,熙、秦两路救援极为不便,夏人必防守松懈。可出其不意,派数千精锐为前部。星夜兼驰,奇袭敌军,可复此城。” 话音方落,只见韩世忠叉手向前道:“刘都监所言甚是,俺愿率本部选锋军三百人为前部,收复震武城!”刘光世闻言,面露愠色,正待发作,却吃刘延庆使眼色拦住。当下刘延庆道:“此计甚妙,定可建奇功。”种师道点头称是,便要亲自前去。刘延庆道:“经略是一府长官,不可轻动。小人不才,愿领军马前去破敌。”种师道大喜,当下便点韩世忠将选锋军为前部,杨惟忠将前军,刘延庆将中军,刘光世将后军。引兵两万,前去破敌。当时计较已定,众将各自领命去了。 且说刘光世回到营寨,气忿忿地,对刘延庆道:“此计是孩儿所献,理当孩儿做前锋,父亲为何拦我?”刘延庆笑道:“我儿痴也,那乌页是夏国有名悍将,占据坚城。此去胜败未知,何必为此犯险。若那韩世忠破城,则功归我等。若是兵败,则咎由他担。无论如何,成败皆在掌握,岂不万全?”刘光世道:“虽如此说,但孩儿也想一试身手。”刘延庆道:“我儿莫急,日后为父必拣一份好差事与你。那时大显身手,为时未晚。”刘光世应了,一宿无话。 次日天晓,韩世忠先到客店,告知送信人暂留几日。待出征归来,再修书带回。当时辞别,自回军中。那刘延庆点起军马,辞了种师道,率刘光世、杨惟忠、韩世忠三将并两万军马,离了延安府,浩浩荡荡杀奔震武军。不日已到古龙骨,原来那古龙骨有一山,唤做古龙山。那山一分为二,南北对峙。两山之间便是震武城,前后各有一条路径。当下刘延庆等直抵城下,便教立即攻城。 却说夏国监军驸马乌页,当夜正在府内饮酒。忽闻军校报道:“宋军不知从何处来,正急攻西门!”乌页听了,吃了一惊,骂道:“宋军吃了忽律心,豹子胆,竟敢奔袭到此!”忙披挂了,持一杆椆木殳,骑一匹汗血马,径奔西门。上得城楼,只见城下火把通明,耀如白日。刘延庆居中,上首刘光世,下首杨惟忠,指挥宋军架云梯攻城。乌页见了,对手下将弁道:“你等在城上好生守备,待我出城杀敌!” 当时乌页教大开城门,引三千精锐直杀出城,径奔刘延庆。宋军阵上,杨惟忠早挺枪拦住。两个一来一往,斗过三十合。乌页那杆殳使得神出鬼没,杀得杨惟忠险象环生,急拨马回阵。乌页却不赶,拈弓搭箭,一箭正中杨惟忠右肩,翻身落马。刘光世见了,舞刀拍马来救。乌页冷笑一声,挺殳来迎刘光世。斗无十合,乌页听得背后喊声大起,只见城两侧山峰上数千支火箭,雨点般射入城内。原来刘延庆暗令两员偏将,各引三千军士攀上两侧峰罢,自把胸脯捶将起来,放声大哭。 看官听说,原来李逵的大哥李达,自那年李逵回乡取老娘上山,不想却被大虫吃了,闹了沂水县。可巧那曹太公庄上有一庄客是百丈村人氏,李达前去打探,方知老娘遇害,不禁深恨李逵。又没作理会处,不由眠食减损,渐渐颓唐了。因他憨厚老实,平日里与人作长工,财主颇赏识他。上月间,派他由水路送货去东京。不想将近东京,李达失足落水。虽被众人救起,一来吃惊不小,二来心内压抑,便染了病症。在东京求医多日,只不见起色。李达自知时日无多,猛可想起弟弟李逵。可巧那同行的有一本家,名唤李憋古。李达便央他代为修书一封,送往梁山,好教李逵得知。 当下宋江劝道:“铁牛且省烦恼,你如今待要怎地?”李逵道:“俺世上只有这一个亲哥,今也没了。此地俺片刻也待不得,只盼星夜赶去,为俺大哥奔丧。”宋江道:“此是人伦大事,我也不拦你。只是你那火爆性子,若一人前去,路上必有冲撞,需得一位稳重兄弟与你同去。我寻思众兄弟中,数燕小乙最为机灵。只是他上次打单父县时,腿部中了流箭,尚未痊可......” 说言未了,只见堂下闪出一人道:“公明哥哥,小弟愿随李大哥去走一遭。”宋江看时,却是没面目焦挺。便笑道:“焦挺兄弟稳成持重,此番随铁牛同去也好。只是也需依那年所定的三件事,方可下山。”李逵道:“俺只盼早见哥哥,谁鸟耐烦路上惹事!俺只今日即行,过不得夜。”当下李逵、焦挺各回房内,拽扎得爽利。各挎一口腰刀,提条朴刀,带些散碎银子。两个也不吃酒,唱个大喏,辞别众人,结伴下山,过金沙滩去了。 不说梁山众人,只说李逵、焦挺两个取路投东京来,于路行了二十余日,早到开封府。一地里打听李达信中所说之地,却是大相国寺菜园子。原来那年鲁智深因在野猪林救了林冲,被高俅差人捉拿。亏得那过街老鼠张三、青草蛇李四等先行通报,方烧了菜园里廨宇,逃走在江湖上。后来相国寺重修了廨宇,张三等感念鲁智深恩义,便谋了些正经营生,时常来帮菜事僧整理菜蔬。说来凑巧,那日李憋古等抬着李达四处投人不着,恰行到菜园子,求一容身之处。正巧张三、李四等在那里,见了李憋古一伙人,问得明白,便收留了。言谈之间,听得李达是梁山黑旋风李逵之兄,张三等闻名已久,更是小心照料。怎奈李达病势加重,便央李憋古写信叫李逵来,此是前事。 当时李逵、焦挺两个径寻到菜园子,李逵见李达已死,嚎啕大哭,众人都劝。当下李逵也不顾臭秽,便自开了棺。常言道:‘人死赛猛虎,虎死赛绵羊。’李逵见了李达遗体,也吃了一惊。李憋古又将那年李逵留下的五十两大银交与他,说李达一直不曾花。李逵见了,睹物思人,不禁又痛哭一场,众人劝解了。 次日,李逵自扛抬棺椁,到城外化人场将李达举火烧化了。将骨灰盛在盒中,要带回梁山安葬。李憋古等见大事已了,着急赶路,告辞要行。李逵深谢众人,将出十两银子与李憋古等做路上盘缠,送其离去。焦挺便催促李逵回山。张三、李四等相留道:“哥哥等来了多日,小人们不曾孝敬。今日凑了几贯钱,也请哥哥去那樊楼之上快活吃碗酒,不知尊意如何?”李逵一来忙于赶路,多日不曾饮酒,肚中饥渴。二来自小不曾到过东京,见市井繁华,有心逛一逛。便应承要去。焦挺劝道:“哥哥忘了,临行时公明哥哥千叮万嘱,教我等万不可吃酒误事。”李逵道:“今日事已办完,连日食素,肚里早淡出鸟来,吃几碗待怎地?”李四也道:“好汉休要顾忌,我等且去酒楼快活吃几碗无妨。吃醉了到小人家中歇息便是了。”焦挺碍不过众人好意,只好应了。 且说李逵、焦挺随着张三、李四等转回城内,同去樊楼吃酒。见街上人烟辐辏,商贾云集,好不热闹。过了州桥,转过弯来,不想变作两般世界,半个人影也无,众人纳罕。张三道:“却又作怪,平日里此处最是繁华,怎地今日没半个人影?”正说间,只听得远处一派呐喊叫好之声。李逵等忙奔过对街看时,只见街心围起一个擂台,周遭都是禁军守把。坐北朝南,竟是众大臣拥着天子落座。外围数万看客,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端的是张袂成阴,挥汗如雨。 原来本年正月,天子册封杨卜麻叠为占城国王。那杨卜麻叠感恩戴德,本月间遣使入京朝贡。恰逢高丽国亦遣使来朝,尚未归去。可巧徽宗秘遣赵良嗣赴金商议灭辽之事,那赵良嗣奉命带金国正副使萨喇、哈噜到京。三国使臣会集开封城,天子大喜,就于睿谟殿设宴。 席间,天子命内等子相扑取乐,不觉勾起金使争胜之心。原来金国使臣,一文一武。正使萨喇乃是文臣,副使哈噜却是金主帐下勇士,精通角抵之技,且通晓汉语。那金主素怀野心,于出使前密嘱二使,暗暗考察宋国人物地理,以备日后南下。时值酒酣耳热之际,金使哈噜起身,提议设擂。由四国派人相扑,戏耍取乐。那徽宗天子本是个附庸风雅,好大喜功之人。当时大喜,便命于东京城设擂,因联金攻辽乃机密之事,便对外称金国使臣为夏国使臣,天子亲引百官及三国使臣前去观擂。 回说当下李逵等看台上时,见两个女子,袒裸上身,就那露台上摔打厮踢。只见一个把另一个只一扛,忽地摔于台上,台下众人排浪般喝彩。看官听说,原来故宋时,相扑风靡一时。种目繁多,男女皆可。仁宗时尤盛,后得大臣司马光力谏,方有收敛。 说话的,你道当日那奉命主办官是谁?那人姓蔡名儵,字得章,正是蔡京之子蔡九知府。那年梁山好汉闹了江州,火烧无为军。天子震怒,欲治蔡九之罪。亏得蔡京上下活动,方得告免。只褫夺了知府之职,闲散在家。本年间,蔡京之子蔡攸深得天子宠爱,加封开封府仪同三司,位同使相,烜赫一时。这蔡九虽是蔡京养子,却是众兄弟里与那蔡攸最好的。因此上蔡攸使了些手段,将他召回东京,辗转谋了个开封府少尹之职。那蔡德章复得了势,便挖空心思奉承天子。故而翻出旧俗,教女子相扑,夺人眼目,以添兴致。那城内百姓也多年未见,闻听此信,万人空巷,观者如堵。 当时李逵等见有厮扑,早将吃酒之事丢到“爪哇国”去了。挤入人群中,都瞪着眼盯看台上。只见两个女子下去,一个军官部署,拿着藤棒,上得擂台。参神已罢,请示天子,天子颔首。便请夏国、占城、高丽各出一人,出马争交。三国使臣登台,又于内等子中拣一上等扑手同上擂台。当下天子开言道:“夏国、占城、高丽遣使来朝,朕意与民同乐,故设此擂。今日将出五百两黄金,权作利物。各国勇士可尽施本领,不负朕望。”台上台下听了,齐呼万岁。 当下拈阄儿罢,先由内等子与占城使者争交。只见军官部署登台,手持藤棒,读了社条,口中念道:“依古礼斗智相搏,习老郎捕腿攀腰。赛尧年风调雨顺,许人人赌赛争交。”当下藤棒挑起,二个厮扑。那占城使者虽有些蛮力,怎及得内等子训练有素,虎一般似健的人?不上数合,便被攧了个面朝天。台下见了,一齐喝彩。天子大喜,唤那内等子下台来,赐御酒一杯。内等子跪谢圣恩,饮了酒,重复上得台来,与高丽使臣争交。不过三合,又将高丽使臣攧翻在地。数万看客见了,喝彩不迭。 金使哈噜见占城、高丽使臣输了,心中不忿。不待部署叫唤,纵身一跃,飞抢到台上来。众人看时,见那哈噜身长一丈,貌若金刚。脱膊上身,露出胸前恶渗渗的一个狼头来。当时施礼毕,两个看扑。那内等子径奔过去,哈噜卖个破绽,任他抱住左腿。内等子用力攧他,不想那腿仿佛地下生根一般,纹丝不动。一怔间,却早被哈噜飞起右脚,把内等子踢下台去。众人大惊,天子亦瞠目结舌。原只道这内等子万里挑一,必无疏失,不想落败。 正没理会处,只见哈噜向天子唱个无礼喏道:“小人无礼,见台下还有四位扑手,何妨请上来同耍一耍?”天子失了面子,正没计较。闻听这话,欣然应允。不想那四个内等子一个来,摔一个。两个上,攧一双。吃哈噜三拳两脚,尽数撺下台去。众人见了,目瞪口呆,鸦雀无声。哈噜得意至极,大笑道:“九州之内,看谁还敢与俺争交?”百姓听了这话,个个激愤不已,喧哗叫嚷。天子到了此际,心中颇悔。那蔡九更是骑虎难下,坐立不安,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不想台下早恼犯了黑旋风李逵,气的把地面跺出坑来,忙拉住焦挺道:“好兄弟,俺知你好拳脚,何不上去攧那鸟人下来。也教大伙笑一笑,出了这口鸟气!”焦挺低声道:“哥哥切莫高则声。临行时,公明哥哥再三叮嘱,切不可生事。倘或闹将起来,不是耍处!”李逵听了这话,好似火上浇油。心中焦躁,大叫道:“你这等胆小怕事,任那撮鸟撒泼,却不是气破俺的肚皮!你若不去,俺自去砍了那鸟人,日后便不认你做兄弟!”说罢,便要冲上台去。 焦挺见李逵焦躁,恐生出事来,忙拖住道:“哥哥且慢!也罢,小弟便去会一会那蛮子。”当下焦挺拽回李逵,独自挤到看台边,向台上叫一声道:“我来与你争交!”那边部署听了,忙教军士放焦挺入来,直到天子面前。天子直上直下相了相焦挺,见他八尺五六身材,容貌魁伟,心里欢喜。便问道:“不知壮士姓名,那里人氏?”焦挺答道:“小人姓隹,双名四点,祖贯北京大名府人氏。祖传三代相扑为生。适才见那夏人无礼,特来与他争交。”天子大喜,探身问道:“壮士可有把握取胜?”焦挺拱手道:“那有常胜无敌,全凭尽心尽力!”天子颔首,便教焦挺上台厮扑。 当时焦挺领命,一步步走上台来。将上身脱膊了,把衣物放在台侧。走到台心里,两个放对。此时彤云密布,细风乍起。部署手执藤棒,喝叫开扑。哈噜见焦挺步履稳健,进退有法,更兼横练也似一般身躯,不敢怠慢。当下吐个架子,待焦挺来奔他,焦挺却不动弹。哈噜性急,直抢过去。焦挺见他奔来,拽开脚步,迎将过去。当下两个如公牛角抵,互相搭膊着,四条臂膀扭做一块,风车也似转到擂台右侧。只见焦挺探出右脚,右手来推哈噜左肩。哈噜暗忖道:“这厮必想趁我侧身之际,抓我右臂,攧我过肩。我且将计就计,诱他过来,反用这法攧他一交,惹众人一笑。” 寻思已定,哈噜见焦挺右手推来,身子向后虚闪一闪。正待抓焦挺右手,说时迟,那时疾,只见焦挺忽地下蹲,倏地去哈噜右肋下钻将过去,转回身,就势两手抱定腰胯,只一挺,将哈噜撅将起来,望后抛去。哈噜双脚悬空,无处借力,吃仰面攧翻在台上。右肩骨猛然一攧,碎裂有声。原来适才这一扑有名,是焦挺家传绝学,唤做“索龙抛。”当下将哈噜头下脚上,攧翻在地。那哈噜终究是个壮汉,心有不甘,正待爬将起来。被焦挺肋窝里只一脚,踢下台去,正落在天子面前。围观百姓见了,雷鸣价也似喝彩。天子大喜,不觉起身叫好。宋代有首诗,专道那厮扑的好处: “虎贲三百总威狞,急飚旗催迭鼓声。疑是啸风吟雨处,怒龙彪虎角亏盈。” 当下从人扶起夏使,哈噜满面羞惭,自随人包扎去了。天子亲上擂台,叫人把五百两黄金,送与焦挺。焦挺一心只想速离此地,今被缠住,没奈何,只得禀道:“小人托赖陛下龙威,偶然侥幸,胜了夏使。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赐?适才见内等子各有伤损,何不把这利物散与他们?”天子见焦挺忠厚仁德,便道:“壮士德才兼备,朕欲选你入内等子,享朝廷俸禄,你看如何?”焦挺告道:“深谢陛下美意,只是家中老母,弥留之际,需即刻赶回家中一见,恕难从命。”那蔡九在侧,听了这话,便要治焦挺不敬之罪。天子拦住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随这位壮士去罢。”焦挺得了圣旨,忙转身离去。 也是合当有事。焦挺下台,李逵上前来迎。不想正被蔡九认出,忙大喊道:“休教走了梁山泊黑旋风!”急令军兵追捕。当时百姓听得梁山泊三个字,唬得竞相奔走,好似没头苍蝇一般。亏得张三等熟悉路径,引着李逵、焦挺左踅右转,安然脱险,官兵追赶不及。天子远远望见焦挺、李逵身影,慨然长叹。便教军士休赶,任由焦挺等去了。 且说李逵等一溜烟儿奔到北门,出得城去。又行过十余里,方才歇脚。忽见身后一伙人赶来。众人大惊,忙取兵器在手。正待厮并,却见是花荣、刘唐、燕顺、鲍旭、邹渊、邹润、石勇七条好汉。当下相见,花荣道:“你等走后,公明哥哥与吴军师放心不下,便差我等前来接应。适才在看台边,见闹将起来,正待动手,却见天子命官军退去了,我等因此追赶出来。”李逵、焦挺大喜,当时引张三、李四等与众好汉相见。李逵便相邀入伙,张三道:“深蒙头领雅爱,只是小人家有老娘,染患疯瘫之症,不能起床,受不得惊恐。平日里亏得众兄弟相帮,实不能随行。”李逵见说,也不好强求。当时张三、李四等告辞自回东京。众好汉取路回梁山泊来。 那日倦鸟投林,日已西沉。众人行到一处,却是野云渡口。望见河浒林内,隐隐一座村落酒店。众人赶过去,都入店里。花荣唤酒保取些酒,做些饭吃。酒保一面铺下菜蔬,烫酒上来。众人正待吃,只见楼上一条大汉蒙着面巾,下了扶梯,在花荣等面前过。花荣眼明,认出那汉,叫一声:“李大哥,你如何却在这里?”那人停住脚,转头看时,不禁喜上眉梢,纳头便拜。不因花荣等撞见这个人,有分教:伏牛山前,招来悍勇名将;真定府内,引出经纶贤才。毕竟花荣认出的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回刘平叔戡乱伏牛山 吴晋卿缉盗真定府 话说当时花荣扶起那汉子,见他除了巾帻,露出本来面目。众人看时,却是伏牛山的李荣祖。花荣见了,便教众人且休吃酒,同到楼上房里坐定,询问李荣祖何故到此。李荣祖道:“不瞒哥哥,眼下山寨被官军攻打甚急,恐难久守。小弟此来正是投大寨去,请公明哥哥发兵相救。”众人听罢大惊,忙问备细。李荣祖道:“此事说来话长。张家两位哥哥本是河南确山人,小弟是临近平舆县人。因杨戬那贼于汝州设立西城括田所,巧立名目,霸占许多良田,竟有朝为豪姓而暮乞于市者。杨戬又抑勒百姓为佃户,强征公田钱。各地百姓苦不堪言。确山知县变本加厉,催索租钱,百姓经了几遭搜刮,那还有余钱?知县便命衙吏杖打百姓,先后杖死良民千余人。张家兄弟忍无可忍,便趁势聚众杀了知县,占据确山县。小弟闻信前去投奔,当时纠集四五千人,同去伏牛山落草。自大寨杨、石、薛三位头领到后,一向无事。不想上月间,张善友得知妻子失陷蔡州,不听众人劝阻,执意带兵去救,却大败而回。后探得朝廷遣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手下都统制刘光世带兵前来侵伐,杨、石、薛三位头领见官军势大,便叫小弟来大寨求援。小弟赶路多日,昨日甚是疲乏,故在此店歇宿一夜,不想今日得遇众位哥哥。” 李逵听罢,叫嚷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等何须返回山寨?就此直杀到伏牛山去,先砍了那鸟军官,为张家兄弟出口恶气!”花荣道:“铁牛兄弟不可鲁莽,我等数人势单力薄,即便去了,恐亦不济事。为今之计,我等须连夜回山告知公明哥哥,发大兵相救。”众人称是。当下也顾不得劳累,众人吃罢酒食,便都收拾了,星夜投梁山泊来。 不出数日,早到山寨。宋江见李逵等无恙归来,李荣祖也到,便在忠义堂设筵接风。席间,宋江闻听伏牛山之事,皱眉道:“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前日封龙山刘庆甫来,报说赵官家调渭州小种经略相公手下将官吴玠、杨沂中并府州折可存引两万军马围攻封龙山。交战一阵,折了孟康兄弟,吴军师已带数位兄弟前去相援。我本要兴兵去打单州,不料伏牛山又生出事来。为今只好暂放下单州,先救伏牛山要紧。” 当日席散,宋江、卢俊义等与裴宣计议出兵之事。卢俊义对宋江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哥哥是山寨之主,岂可轻动?不如由卢某代劳,去走一遭。”宋江听了,思量再三,便依卢俊义之言。当下卢俊义点起林冲、鲁智深、武松、史进、朱武、马麟、邓飞、杨春并李荣祖,共是十位头领,引军马五千去救封龙山。李荣祖称谢不已。次日一早,卢俊义点起军马,辞了宋江,火速下山望伏牛山来。 看官,那刘光世因何率军征讨伏牛山?原来自震武城一役后,刘延庆欲据功为己有,不想被医官燕和抢先一步上报种师道。刘延庆因此视燕和为眼中钉,肉中刺。也是机缘凑巧,那日刘延庆听得张善朋等于确山造反,兴兵侵扰州县。因那确山临近帝都,朝堂震动。天子大惊,便要派兵征剿。刘延庆大喜,向天子主动请缨,遣刘光世率军平叛。适逢朝中无人愿趟这趟浑水,天子顺水推舟,下诏与种师道,升刘光世为都统制,拣选精兵猛将前去剿捕。那日种师道接了圣旨,随即唤刘光世并帐前两员提辖官来。 不移时,三个都到经略府,丁字脚立定,叉手声诺。那左边的提辖官姓王,名彦,字子才,祖贯上党人氏。八尺长短身材,三十上下年纪。形容魁伟,性情爽直。曾奉父命入东京弓马子弟所,学成一身好武艺,得天子亲自召见。后随种师道两入夏人腹地,威震敌国;右边的提辖官姓王名进,身长八尺,年及四旬。细腰阔膀,铁铸面皮。正是那年恶了高太尉的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梁山泊上九纹龙史进之师。 听说的,这王进既然投在老种经略相公帐下,当初为何史进寻他不着?原来这其中有个缘故。那年王进母子二人辞别史进,取路投延安府。行至同州,王进寻思道:“洛水经此地北上,何不乘船赶路,也免得鞍马劳顿之苦。”便对老母说了,老母也赞同。当下子母两个雇了一只船,登舟北行。不想行至坊州,生出事来。原来王进老母心疼病不曾去根,在史家庄时虽服药休养,只是暂时痊可。不想这番舟船颠簸,又值隆冬时节,心疼病复发。王进焦急,便带老母入坊州休养。不想在坊州遇到一人,那人姓薛名直,乃是梁山病大虫薛永的祖父,为种师道帐前军官。为他鲠直,恶了同僚,不得升用,便被发落到坊州,专管大军马匹之事。薛直先时曾在京师见过王进,爱他武艺,两下结交。当时便安顿王进母子在坊州住下,按那史太公的药方慢慢将息调养。 不想王进之母虽是服药,总不见好。延挨了一年,呜呼哀哉,老母去世。王进大为悲恸,便要为母守孝三年。不想这年夏国大举犯边,正当用人之际。种师道听薛直举荐王进,也多曾闻他武艺,便上奏天子夺情,招王进入帐前效力。后王进随种师道大破夏国,屡立战功。史进由渭州到延安府时,并未经过坊州。那年十月间到延州打探王进消息,那时节王进尚在坊州,因此不曾寻得。 当下种师道请三个落坐,开言道:“近日河南伏牛山地界有乱民聚众打劫,侵扰州府,官军几次收捕不得。昨日天使到此,传下圣谕,令刘都监为都统制,两位提辖为左右统制,引兵两万,前去征剿。三位休辞劳苦,率军平叛,为国分忧。”刘光世早从其父处得知此信,乐不可支。王进、王彦亦同声愿往。当时三个领了圣旨,便去拣选军马,官领军械粮草。 翌日天明,种师道摆酒犒军,迎送三人出师。王进见刘光世不着戎装,只穿一身儒服,便问道:“刘都统何故如此?”刘光世笑道:“区区草寇,何足挂齿。无需甲胄遮护,着此儒服足矣。”王彦道:“听闻伏牛山贼徒与梁山泊亦有关联,当初小人做清河县尉时,那武松醉酒后将本县机密李外传打晕,畏罪潜逃。后闻那厮在景阳冈打了大虫,辗转上了梁山,不知此时是否在伏牛山。”刘光世笑道:“暴虎冯河,匹夫之勇耳!他若在彼处,正好一并剿除。”当下刘光世自统中军马步军兵一万,王彦、王进各引五千步军为左右翼,浩浩荡荡,望伏牛山来。 且说伏牛山上,张善朋等接得报说,朝廷遣老种经略相公帐下军官引兵前来。石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此番官军不比往日,我等需早做准备。”张善友问道:“石大哥可有退敌良策?”石秀道:“只需如此如此。”众人听罢大喜,便依石秀言语,分头准备。 不过数日,官军直抵伏牛山。石秀等登高望时,却是刘光世引着五千马军,不见王彦、王进两个。原来刘光世立功心切,引马军昼夜行军。那日到伏牛山时,正是晌午时分。烈日当空,酷暑难耐。官军人马远来,已自困乏。刘光世那里理会,传令抢山,不想马匹纷纷不受控制。原来石秀先已命人于山下遍撒熟豆子,官军战马饥渴,俯首抢豆,抑勒不住。官军正没奈何,只听呐喊声起,张善朋、张善友居中,左边石秀,右手薛永,各引五百精锐喽啰,手持大刀,当先杀到。不问缘由,乱斫马足。官军人马自相践踏,登时大乱。薛永望见刘光世白袍青盖,大叫道:“白袍者即刘光世,休教他走了!”众喽啰听了,奋勇向前。那边厢,石秀挺条朴刀,径冲到刘光世马前。刘光世举刀便砍,不想那马受惊,掀起前蹄。早被石秀一朴刀,戳在马项上。那马负痛,壁直立起来,把刘光世掀翻于地。石秀上前待砍时,却吃两员偏将拦住。刘光世独自一个,望阵后便走。不防薛永刺斜里杀出,一刀砍伤左臂。刘光世忍痛,抡刀来斗薛永。 正危急间,只见北面两彪军马,生龙活虎般杀入阵内。刘光世定睛看时,正是王彦、王进两路杀到。原来*本引兵在北拦截官军,不想王进武艺高强,两个斗过三四十合,*只办得架隔遮拦,便拨马而回。当时王彦、王进赶到,救刘光世出阵。张善友见了,不识高低,拈铁枪追去。早被王彦舞刀拦住。约斗十合,王彦卖个破绽,放张善友一枪刺去,却舒出左手挟住枪头,右手钢刀落处,将张善友斜劈做两半。*、石秀见了,心头怒起,挺两条朴刀,一左一右,直取王彦。王彦抵挡不住,勒马便走。*、石秀急赶时,官军乱箭齐发,只得收住军马。张善朋见伤了他弟弟,忿恨不已,便要去追,吃薛永拦住。当时众好汉合兵一处,收敛张善友尸骸,回伏牛山去了。 却说刘光世中伤败回,幸得王彦、王进及时赶到,方捡回一条性命。当下唤随营医士裹创,刘光世咬牙切齿道:“不想贼人如此刁滑,不灭了这厮,誓不回延安府!”王彦劝道:“我军受挫,贼人必轻视于我。何不派人下书约来日决战?”王进道:“不可。我军虽败,尚有万余兵马。贼众不过三千,必不肯下山交战。须得调虎下山,方可用计。”刘光世听罢,也不言语。只教各营小心防备,恐贼人夜里劫营,王彦、王进依吩咐去了。当夜张善朋果然率兵劫营,吃官军有备,不得便宜,怏怏回山去了。 次日,刘光世召王彦、王进商议军务。忽有小校来报:“蔡州知州派人送粮秣来犒军。”刘光世听了,忙披挂了,遮了伤口,便唤使者入帐。相互寒暄已了,使者道:“知州闻知将军引兵讨逆,特差小人送来粮秣,相助破敌。”刘光世大喜,便叫置酒相待。席间,使者说起前番张善朋为救妻子,攻打蔡州的事。刘光世问道:“张善朋妻子现在何处?”使者答道:“现拘在蔡州大牢,不日将斩。”刘光世听罢,拍手笑道:“真是天助我也!”当下将心中之计说了,众人大喜。刘光世便修书一封,星夜派人送往蔡州。自与使者连日筵饮,专等回信。 回说伏牛山上,众好汉见官军虽败,却屯扎山下十里处。进又不进,退又不退,不知何意。石秀道:“无需多虑,我等人数虽少,然据地利。官军劳师远来,必有粮尽之时,我等粮草尚可支撑年余,况已派李家兄弟下山求援,待大寨援兵一到,便可夹攻官军,定获全胜。”众头领称是。 那日张善朋、*等正在聚义厅上饮酒,说些江湖上的勾当。忽见山下小喽啰来报:“官军押着大夫人,杀到山下。”张善朋听了,又惊又怒。忙与众人出寨探看,见其妻被脱剥得一丝不挂,捆缚在笆竿之上,悬于军前。张善朋见了,目眦尽裂,气破胸脯,大叫一声,便要下山厮杀。石秀忙劝道:“哥哥不可因一时之忿,误了大事!孩儿们虽是悍勇,但官兵五倍于我。若是硬拼,必败无疑。且官军此举,必有所谋,万不可中其诡计。还请哥哥权且忍耐,待援兵到时,定能救得嫂嫂。”张善朋听了这话,沉思不语。不想刘光世又命山下官兵口出秽言,对张善朋之妻百般猥亵。张善朋见了,勃不可遏,拔刀砍石叫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任由那群畜生胡闹,便是枉为男子。我意已决,休要再劝!”说罢,点起军马,执意下山。石秀见拦阻不住,便道:“既如此,也不可尽数下山,且留一部人马把守大寨。倘若接战不利,亦可全身而退。” 当下张善朋留石秀看守山寨,自与*、薛永各引一队孩儿,如飞也似杀下山来。官军见了,忙后退五里,射住阵脚。张善朋抡动两柄擂天锤,一马当先,恨不得一口水吞了官军。官军阵里,早飞出王彦,抡大砍刀抵住。两个斗到二十余合,*见张善朋战王彦不下,恐有疏失,忙纵马舞刀来替。王彦见*杀到,撇了张善朋,却来接住*厮杀。当下马上相迎,单刀对双刀。这单刀如蛟龙出海,那双刀似猛虎下山。两个不住手地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薛永见了,拍马挺枪来助*,两筹好汉双攒王彦。王彦兀自遮拦多,攻取少。约斗五七合,忙虚晃一枪,拨马便走。张善朋见了,怎肯干休,引军急掩杀过去。又见官兵丢盔弃甲,旗倒旌歪,刘光世也做奔逃状,便一马直追过去。*、薛永急待要阻,已是不及,只得随后接应。 不想刘光世已布下计策,退兵时,沿途把财物抛弃。那伏牛山小喽啰皆是乡野蠢汉,见满地财物,纷纷驻足俯拾,至有相互斗殴者,因此队伍大乱。*情知是计,急急传令,不得贪图财物,那里禁止得住?正乱间,只听半天里蓦地响起一个号炮,官军一齐转身杀回。众人急待迎敌,又见后队迭头呐喊,却是王进引兵抄小路杀到。当下官兵前后截击,伏牛山众喽啰兀自争抢财物,绝不顾及战事。吃官军奋勇杀入,阵势大乱。 张善朋见了,豁出性命与王彦狠斗。官军队里转过刘光世,就马上取出弩,搭上箭,觑的张善朋亲切。飕地一箭,正中左肩,翻身落马。早被官兵一发上,横拖倒拽去了。薛永见了,急去救时,吃王进拦住。可想薛永如何敌得过王进?两个斗无十合,薛永拨马便走,早被王进赶上,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薛永只一拽,活挟过马来。掷于地上,喝叫军士绑了。*正斗王彦,见王进捉了薛永,纵马杀来。情知不是话头,荡开条路,匹马而走。王进、王彦追赶不及,当时扫尽残兵,杀奔伏牛山来。 回说张善朋等与官军鏖战之际,伏牛山上亦是短兵相接。原来蔡州知州应刘光世之请,派五千兵马押张善朋之妻星夜赶到。趁两军交战时,便绕过山后夺寨。石秀虽百般守御,怎奈山上仅剩五百小喽啰,厮杀一个时辰,死伤殆尽。石秀见大势已去,只得引三五个喽啰自小路奔下去,山寨随即陷落。 当时官兵得胜,齐聚伏牛山上,到聚义厅内坐定。左右将张善朋、薛永并被俘喽啰,一并押上。刘光世传令,尽数斩首。王进劝道:“将军立此殊勋,生擒敌将两员。不如用囚车盛了,解投京师,交天子发落。”原来王进与薛永交战时,便觉其形容与薛直甚似。待擒得薛永,询问得知,正是薛直之孙。王进念薛直旧日恩情,便欲放他。怎奈王彦在旁,不便下手,只好将薛永解上山来。当下刘光世听罢,大怒道:“这伙贼罪大恶极,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岂能容他多活片时!”薛永听罢,大骂道:“贼子莫猖狂,待爷爷二十年后,再来收拾你!”刘光世愈怒,当下教把张善朋、薛永推出,与伏牛山喽啰尽数斩首,不留一个。王进无可奈何,只得暗地里叫人将薛永首级换过,与尸身缝了,葬个全尸。不在话下。 且说石秀等逃得下山,正遇着*。原来*自乱军冲出,欲回山寨,却见山,俺虽是将门之后,然自幼流落关西,后投代州崞县同宗亲眷杨震处,前后住了半年之上。后杨震调知麟州,俺寻思多有搅扰,便告辞了,去投府州折克行。那云中折家,世代将门,与俺祖上并洛阳种家、河东呼延家俱为大宋镇守边陲,并称“大宋四家将。”折克行曾祖姑奶奶正是俺先祖杨令公之妻折太君。后来朝廷开武举科,俺有心前去,得他资助盘费,方中了武举。受人之恩,一日不敢有忘。不想今日下山,所遇官军二将正是杨震、折克行二子,因此犹疑不决。” 孟康听罢,沉吟半晌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弟当年也是弃家而走,有国难投,有志难伸!哥哥不必多虑,当今天子无道,四海沸腾。众兄弟替天行道,正当其理。今日对酒当歌,他时沙场相见,各为其主耳!只不知这二子如何?”杨志道:“那杨震之子名唤杨沂中,字正甫,想来今年已十七岁。自小生得身材魁伟,气力绝人,好读孙吴兵法,能开两石硬弓。幼时玩耍时,曾对结伴小儿道:‘大丈夫当以武功取富贵,焉用俯首为腐儒哉!’群童都笑,他却不以为然。算来却是俺子侄辈。那折克行之子双名可存,字嗣长。那年俺到府州时,他才十三四岁。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朱漆,温文有礼,倜傥有节。其父甚是爱惜他,不用书馆先生教授,亲传其本领,不意今日却在此相见!”孟康叹道:“说起桑梓故人,小弟为今虽身在乡土,却有家难回!世道直如此艰辛!自古:‘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哥哥且宽心,待来日阵前再作理会。”杨志应了。当时孟康告辞自去。杨志归来,望见月色入户,独自喟叹了一回,解衣睡了。 次日天晓,众好汉接报:“官兵在山下布成阵势,大骂叫战。”高托山闻言,怒道:“今日教那放冷箭的贼子化为齑粉!”便要下山厮杀。吃赵士谦拦住道:“兄长暂息雷霆之怒,兵法云:‘避其锐,击其惰。’官军人马两万,兵锋正盛。不如等到日中时,俟其人马疲惫,我等鼓噪杀下,破之易如反掌!”高托山听了,便依其言,自与杨志、索超等饮酒,只等日中再战。 看看到了晌午,高托山等登山远眺,见官军果然无精打采。便点起赵士谦、杨志、索超、孟康,拴束甲胄,披挂上马,留刘庆甫守寨,吩咐已了。五筹好汉点起五千喽啰,风驰电掣般杀下山来。山下官军见了,自把铁蒺藜散掷于地,望后便走。高托山等忙收住人马,清出一条路径。那边厢,官军后队人马已到阵前。原来官军主将吴玠将人马分作数队,轮番叫战。一队叫战时,其余人马于寨内休息饮酒,故而军锋不衰。 当下号炮盈天,鼓角震地。两军对阵,各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一片呐喊声里,高托山、赵士谦、杨志、索超、孟康齐临阵前。看对阵官军时,只见门旗开处,左边闪出一个红袍银甲壮士,手持素木枪,正是杨沂中;右边跃出一个绿袍黑甲的壮士,手持盘铁槊,腰藏飞镖,正是折可存。两骑左右分开,中间拥出一将,白袍金甲,威风凛凛。手掿太宁笔枪,出到阵前。那人正是吴玠,字晋卿,祖贯德顺军陇干人氏。生得八尺长短身材,二十五六年纪。自幼熟读兵书,知兵善射。更有一事非常人所及,凡所阅兵书,皆手录在案,久而久之,兵书满屋,人皆异之。 当时吴玠揽辔出阵,扬鞭道:“贼子雕虫小技,岂能瞒我?天兵到此,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高托山听了,正待出马。不想早恼动了一位英雄,手掿蘸金斧,飞马出阵,正是急先锋索超。官军队里,提辖吴伟,舞刀来迎。索超连日不得厮杀,正没好气。两下交锋,只一合,把吴伟连人带马,劈作两半,两军尽皆骇然。杨沂中见折了吴伟,心中大怒。挺手中枪,直取索超。索超更不答话,抡大斧相迎。两阵呐喊,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只见神枪到处,枪影纵横心胆寒;利斧劈来,势大力沉魂魄丧。两个不住手地又斗了十数合,杨志恐索超有失,拍马挺枪来助。高托山见了,也飞马出阵。对阵吴玠、折可存一齐抢出,当下杨志迎着吴玠,高托山截住折可存,六人六马在垓心里,捉对厮杀。那官兵虽长年驻守边塞,也少见这样一场好斗。当时都瞪着眼,屏了气,静静地看。 战够多时,只见折可存拨马望本阵便走。原来折可存虽然武艺了得,却抵不住高托山天生神力。斗了三十余合,两臂酸麻。只得虚晃一槊,拨马而走。赵士谦忙挥军掩杀过去。吴玠、杨沂中见了,却不慌乱,策马望阵脚而走。高托山等正待追时,只听官军后队,角声呜咽。蓦地弓弦声响,天空昏暗。杨志等仰面望时,只见千余支箭密麻也似射来,霎时间矢如雨注。那箭均由强弩所发,穿盔破甲尚属寻常,况封龙山众喽啰无甚片甲,怎当得住?不禁心胆俱裂,死伤枕藉。高托山、杨志、索超幸得马快,虽各中数箭,不致重创。看本阵时,只见孟康死命护住赵士谦。因孟康生得长大,赵士谦得其庇佑,不致中箭。看孟康时,前胸后背何止中了三二十箭,浑如刺猬一般。赵士谦大为悲恸,与左右抬了孟康,死命突围。高托山、杨志、索超三骑,绕山落荒而走,所带五千喽啰,死伤大半。 原来吴玠手下有一军,名唤‘驻队矢。’每人配神臂弓一张,弩箭三十枝。临阵时分作三队,每队一千人,劲弓强弩,轮番迭射,弩声不绝,发发相继,挡者披靡。高托山等不虞有此一着,大败亏输,奔上山来。官军乘势仰攻,幸得山上早有准备,滚木礌石、灰瓶金汁一齐打将下来。吴玠见强攻无益,便令收军。自引兵围南山,杨沂中围西山,折可存围东山,单单空出北面不围。 入夜,高托山、赵士谦等奔回大寨。看孟康时,已然气绝。众人见了,无不垂泪。杨志、赵士谦哭倒于地,众人扶起劝慰。当下就于聚义厅上设了灵位,阖寨举哀。杨志道:“唯今之计,只好去梁山求援。”众人称是。当下高托山嘱咐刘庆甫,星夜由小路下北山,绕过官军,飞往梁山泊去了。 不说众人,只说刘庆甫于路疾行,不日来到朱贵酒店,说知备细。朱贵大惊,忙带其上山。忠义堂上,刘庆甫将官军如何阵容,怎地围困封龙山,两下交锋,怎地为官军箭阵所败,孟康阵亡之事都说了一遍。宋江听到孟康阵亡一节,不觉跌倒于地,失声痛哭。堂上堂下众人慌忙扶起。宋江捶胸顿足道:“数月以来,接连折了数位兄弟,不想今日又与孟康兄弟分手了!”言罢,泣不成声。裴宣、邓飞等皆垂泪,众头领欷歔嗟叹,各有怒色,叫嚷请战。吴用道:“封龙山危急,不可不救。只是真定府离此间路远,若兴师动众,必惊动沿途州郡,恐生变故。若人少时,却如杯水车薪,不济得事,需得想一万全之策方好。” 只见宋清起身道:“官军人数众多,粮草消耗甚巨,何不从此着手?”公孙胜道:“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补给乃行军打仗头等紧要事,官军岂不设重兵守卫?”吴用听罢,寻思半晌。不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捻须笑道:“天佑梁山,小生已有破敌之策。”众人听罢,纷纷围拢来,询问所出。吴用不慌不忙,轻摇羽扇,说出这条计策。不因这条计策,有分较:才却西土勍敌去,又结北地仇雠来。毕竟吴用说出甚么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条好汉: 薛永孟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回拒官军梁山泊会议 盗良马谭氏寨结仇 话说梁山众人询问吴用破敌之策,吴用道:“公孙军师与宋清兄弟言之有理,适才听刘庆甫兄弟说起,官军粮草皆屯在封龙山北的石邑镇。那石邑镇虽有官军守把,小生却有一计可毁他粮草。”宋江道:“愿闻军师妙计。”吴用道:“此事说来,也是机缘凑巧。上年山寨打破大名府时,小生曾教人将府中典章图籍等物装载回山,其内便有真定府与大名府来往文书。依小生之意,可教萧让、金大坚两位兄弟做一纸文书,假扮真定府知府派去送粮队伍。乘其不备,一把火烧了官军粮草。小生再安排几路人马迎敌,解封龙山之围。兄长以为如何?” 宋江听罢,大喜道:“军师之计甚妙,真乃天助梁山!”吴用道:“运粮行路缓慢,哥哥可速派几个弟兄扮作官军,先行押送百辆车子上路。待萧让、金大坚造好文书后,大队人马随后追赶。”当时堂下众头领听了,齐声愿往。宋江等商议了,便令张清、徐宁,引龚旺、丁得孙及小喽啰押送一百辆粮草车子先行,四个依令去了。吴用又唤过戴宗、安道全、刘庆甫,吩咐已了。当时三个动身,星夜望封龙山去了。 当下吩咐已定,吴用取来真定府文书,教萧让、金大坚两个看了。萧让、金大坚道:“此事容易。”当时两个动手,次日天晓,早已呈上。宋江、吴用拿了原文书比对看时,拍手赞道:“真真与那官家文书毫无二致!”孙二娘笑道:“饶那官军奸似鬼,今番也得喝俺们的洗脚水。”众头领听罢,哄堂大笑。 诸事完备,宋江便要亲自下山去解封龙山之围。吴用谏道:“卢员外已带兵去救伏牛山,兄长是山寨之主,不可轻离。小生此番代哥哥走一遭,定要解围,报孟康之仇,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宋江道:“军师若去,我自放心。”当下唤裴宣计较下山人数,计点:吴用、秦明、解珍、解宝、孙立、孙新、樊瑞、项充、李衮、凌振,共是十位头领。点起三千孩儿,都作官军打扮,下山望石邑镇去。宋江率众头领在金沙滩饯行,自回山寨不提。 话分两头,且说吴玠围困封龙山十余日,高托山等几番下山冲突,均吃杀退。那日黄昏,吴玠召众将商议军情。杨沂中道:“贼人屡番下山,冲突不得,想必已做困兽之斗,不足为虑。”折可存道:“虽如此说,但贼兵势弱,全仗地利。明知冲突无益,却舍险下山,恐另有他图。”吴玠道:“我也是这般想。往日官军几次剿捕这伙贼人不得,想必有些本事。更兼又有梁山剧寇相助,我等万不可掉以轻心。明日多派人手遍搜各处,防其有密道出入。” 正说间,只见帐外军士报道:“运粮官押送粮草到了。”吴玠听了,便与杨沂中、折可存出帐相迎。寒暄已了,同入帐内,依次坐定。吴玠动问石邑镇近日情形,运粮官笑道:“卑职正要向将军禀一喜事。”吴玠忙问是何喜事。运粮官道:“大军长途跋涉,粮草由渭州运来,除去路上损耗,到此间仅剩六七成。前些日路上连遭大雨,粮草损耗甚多,卑职正为此事犯愁。不想昨日真定府知府差人解送一百辆粮草到军中,虽仍是不足,却解了燃眉之急。待后续粮草运至,则可无虞。” 吴玠听罢,寻思道:“我与那新任知府素不相识,他为何这时节送我粮草?”便问道:“送粮之人是何模样?可验过粮草?可有凭证?”运粮官道:“是两个英伟军官,手下多是些魁梧兵士。粮草亲自验过不假,且有送粮文书,盖着官印,清清楚楚,是卑职亲眼所见。那二人传话说,将军此番剿贼,也是为真定府除害。知府特命送粮米犒军。”吴玠道:“那二人现在何处?”运粮官道:“卑职本待引其来见,怎奈二人说亟须回去复命。因此不便强求,不曾前来。”吴玠闻听此言,脸色大变,拍案叹道:“我等怕是中贼计了!”众将不解,惊问何故。吴玠道:“真定知府不亲送粮尚且可说,只是送粮之人竟不来相见,求取回信,大为可疑,恐是贼人假扮。粮草是大军根本,若有闪失,大势去矣!” 正没计较间,只听帐外嘈乱。吴玠等忙出帐看时,只见东北方向蒸天价红,烈焰腾空,夹杂毕毕剥剥之音,人马嘶喊之声,清晰可闻。运粮官见了,唬得两腿瘫软,跌坐于地。杨沂中大怒,一剑将运粮官砍为两段。营内军士,人人面露惧色。折可存见了,便请命去救。吴玠正色道:“事已至此,休教兵士慌乱,以防贼兵劫营,有乱军心者立斩!”说罢,令杨沂中引三千军马前去救援石邑镇;折可存率驻队矢护卫大营,严防贼人冲突;吴玠唤将校将各处军马聚拢来,亲自持枪上马,赴各处弹压军心。二将领命去了。 且说杨沂中点起三千军马,朝石邑镇飞奔,途经一河,名唤洨水。往日官军运粮过河,已搭设浮桥。不想杨沂中到时,浮桥已断,且喜河水不甚深。当下杨沂中传令渡河,偏将霍迪劝道:“浮桥被毁,定是贼人所为。我等不可全渡,待小人引一部先渡,若是无事,将军再渡不迟。”杨沂中高叫道:“粮草被焚,刻不容缓,那里顾得许多!”便一马当先,蹚水过河。却才渡过一半,只见夜空里飞起一个号炮,众人心中惊疑,忽听洨河上游隐隐有巨浪之声。杨沂中在对岸看时,只见怒涛汹涌而来,有如山崩地裂,万马奔腾。河中军士,顷刻被水所噬。原来吴用早已定计,先遣孙立引军到洨河上游阻塞水流,只待号炮响,便决水淹敌,果然得计。 杨沂中正自懊恼,忽听背后喊声大起。火光影里,现出两彪军马来。左边没羽箭张清、花项虎龚旺,引着五百朴刀兵;右边金枪手徐宁、中箭虎丁得孙,引着五百钩镰兵,一齐杀到。当下四筹好汉高叫道:“你已中俺军师之计,还不下马受缚!”杨沂中见了,眼中喷出火来,挺素木枪径奔徐宁,徐宁舞钩镰枪迎住。斗到三四十合,不分胜败。那边厢,霍迪引过河官兵直杀过去,早被钩镰枪一齐举手,钩倒马脚。龚旺、丁得孙枪叉齐出,将霍迪洞肋而过,死于马下。一众官兵纷纷落马,尽被朴刀戳死。 杨沂中与徐宁斗了多时,眼见手下兵士死伤殆尽,急切胜徐宁不得,恐吃捉了。只得抽个空当,快马加鞭,沿河飞逃。早吃张清瞧见,左手虚提长枪,右手便向锦袋内摸出石子。觑得杨沂中亲切,斜刺里一石子打去。杨沂中不虞此着,措手不及,正中鼻凹。打得鲜血迸流,险些坠马。幸得马快,得以伏鞍逃脱,徐宁等追赶不及。那对岸官兵渡河不得,只能干瞪眼,眼睁睁望着对岸厮杀。见主将败逃,佐将已亡,都一哄作鸟兽散了。 早有败逃兵士逃回,报知吴玠。吴玠心惊,自忖不妙。急令整顿军马,自引两千步军,一万马军在前。折可存带三千驻队矢殿后,徐徐向井陉而退。正行间,只见封龙山上千余火把明亮,正是高托山、杨志、赵士谦受吴用密计,引兵杀下山来。折可存见贼兵来攻,急教放箭,连射了几番,却未伤一名贼兵。原来高托山、杨志引军马擎着火把,只在官军弓箭射程外远远地跟着,却不靠近。官军疾行他便疾行,官军徐进他便徐进,弄得官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何意。 正没计较,猛听得右军呐喊,人马纷乱。吴玠等忙看时,只见黑影里,无数狰狞恶鬼,青面獠牙,扑将过来。遇马便砍,逢人便杀。官兵不明就里,唬得胆丧魂飞。原来这支鬼兵却是樊瑞、项充、李衮奉吴用之命,引一千滚刀手假扮。事先教小喽啰将磷火涂于蛮牌之上,黑夜里散发绿光,望去如鬼魅一般。当时封龙山众人见官兵阵脚已乱,挥军从后掩杀过来。官军大乱,吴玠急调步军迎敌,又传令军马休得慌乱。但人心惶惶,怎生禁止得住?当时阵脚挫动,被众好汉趁势掩杀,四散奔逃。折可存见贼兵与官兵混作一处,欲放箭时,却投鼠忌器,恐伤了自家军马。当下挥刀连斩数名逃兵,官军稍定。 正混战间,吴玠等忽闻得左军炮响,数颗火炮划过夜空。但见炮落处,人马俱碎。黑影里呐喊声起,当先一员猛将,手舞狼牙棒,胯下赤炭马,杀奔过来。正是霹雳火秦明。背后孙立、孙新引兵杀到。原来这路人马依吴用之计,先已埋伏于此。轰天雷凌振教军士竖起炮架,向官军拦腰打来。当下秦明一马在前,高叫道:“腌臜泼才,速来领死!”纵马抡棍,直取吴玠。吴玠到了此际,也是舍死忘生,挺手中太宁笔枪敌住秦明。两个在火光影里,炮声之中,一来一往,大呼酣战。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那边厢,孙立、孙新引一千步兵直撞入官军阵内。官军虽众,然吃连番唬吓,已如惊弓之鸟。黑夜里正不知贼兵多少,那敢恋战,登时大乱。 危急间,官军前队又一彪军马杀到。只见智多星吴用居中,左边张清、解珍、龚旺,右边徐宁、解宝、丁得孙,截住官军去路。原来吴用先已备下船只,当时杀败杨沂中后,便飞速渡河,望官军大营而来。当下官军四面受敌,吴玠见不是势头,急取弓搭箭,迎面望秦明射来。秦明急闪,却不见箭到。原来吴玠虚放一箭,趁那空隙,拨转马头,飞奔右军来。折可存见了,急问对策。吴玠道:“适才与贼人交锋几阵,见其大部均为步兵。如今情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可命驻队矢无论敌我,只望前军乱射。你我引马军,向后军冲突。那封龙山贼人前日一战,多有伤在身,突围较易。”折可存称是。 当下吴玠教偏将仵铁子,引驻队矢迎住正面贼兵,自与折可存望后军冲突。高托山等猝不及防,手下又多为步兵,挡不得马军奔驰,当下被吴玠、折可存冲开条路,撞透重围,投东南去了。 回说偏将仵铁子奉命率三千驻队矢,迎敌吴用等。正交战间,不想一火炮打来,正中仵铁子,透,咬牙切齿道:“这厮伤我手足,饶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剖腹剜心,以报前仇!时迁兄弟休辞劳苦,来日可再去打探,务要确切消息。”时迁应了。当时众人推杯换盏,筵罢各散,不在话下。 次日,宋江在忠义堂击鼓集众,共商大计。卢俊义说起青州关胜、濮州董平来信,因治下户丁众多,鱼龙混杂,人手不足,请大寨再派几位兄弟前去协助。宋江与卢俊义、吴用等商议,便遣燕顺、王英、郑天寿去青州,李忠、穆春去濮州,另派石秀、皇甫端、段景住三个前往北地买马,不惜重金,只求良马。宋江又叮嘱时迁再去亳州打探消息,专等回报。 不说燕顺、李忠、时迁三路,且说石秀三个出了忠义堂,到左侧钱粮仓廒处领取购马钱款。彼时李应箭伤已愈,便教蒋敬将出五千贯钱。段景住摆手道:“无需如此之多,三千贯足矣。”石秀问道:“小弟前些年随叔父贩羊马,也知晓些行情。公明哥哥教买几百匹马,三千贯怎能够?”蒋敬也问道:“那年你与杨林、石勇去北地买马便是带了五千贯,怎地此番要多买马却少了许多银钱?”段景住笑道:“二位哥哥勿虑,只依小弟便是,到时自见分晓。”李应、蒋敬等见说,便依他所言,取出三千贯来。当下三个扎束停当,带了三五个伴当,自下山望北而行。 不上半月,三个早到涿州地面。段景住对石秀、皇甫端两个道:“这涿州西面地界上有一县,名唤易县。那年小弟到怀来县枪杆岭,盗得照夜玉狮子马。回程途中,到易县寻个半熟人,见县里许多养马人家。当时便心生一计,可赚些好马来。只是上次未逢其时,不得机会下手。现说与两位哥哥,如此如此......你们看可好么?”皇甫端道:“这等买卖却不是哄骗么?”石秀道:“哥哥错了。自古‘无奸不商。’况赚的又是辽人的物事,也算为国为民争回些岁币钱,有何不可?”众人都笑。当时商议定,一齐投易县来,暂投馆驿歇宿不提。 却说那易县有一大户人家,户主唤做耶律邕,本地人氏。家有良田千亩,良马百匹,满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向做贩马生意,衣食富足,诸事无忧。那日耶律邕在庄上,*新买的舞女乐妓。只见庄客慌急来报:“东庄上三百余匹马,近日不知怎地,均唇色暗红,唾津毫无。更兼肚腹胀大,气促喘粗。庄客给灌了些盐水,总不见效,特来请老爷定夺。”耶律邕听罢,吃了一惊,自思道:“一向养马,不曾见此症候。这马乃是我生财根本,不容有失。”忙教庄客去请县里有名的一个兽医,那人本是汉人,名唤牛曲。精通头口寒暑病症,下药用针,无不痊可,远近闻名。只是为人有些短见,贪财寡义,也说不得。 当时庄客径奔牛曲家,诉说原委,付了医金,求其上门医治。牛曲便随庄客到耶律邕东庄上,看视马匹。望闻问切一番,皱眉道:“不妙,不妙。”耶律邕听了,惊问缘故。牛曲道:“这数百匹马患的不是寻常病症,我行医多年也不曾一见,恐亦束手无策。依小人看,须得早做打算。若迁延日久,此疾肆虐,恐全庄马匹均难幸免。”言罢,背手扬长而去。庄上众人,听了这番话,坐立不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耶律邕也顾不得*舞女,寝食俱废,踯躅无计。 次日,耶律邕一宿未眠,正自无精打采。只见一个庄客报道:“有三位贵客临门,说要买马。”耶律邕见说,恰似得救一般,急奔出庄门相迎。只见为首一人,身披狼毫袍,脚蹬多耳麻鞋,赤发黄须,骨瘦形粗;左边一人,碧眼重瞳,虬髯过腹,一表非俗;右边一条雄壮大汉,腰挎佩刀,威风凛凛,身后立着三五个带刀军士。耶律邕见了,先自畏惧三分。忙相请到厅上。 彼此落座,耶律邕开言道:“敢问贵客何方人士?来敝庄所为何事?”那为首的道:“俺是南院中书令家臣。这两位,一位是中书令府管家,一位是中书令府侍卫。此番前来,原是中书令喜得贵子,要设马肉宴,筵请八方亲朋好友。因此派我等购买菜马,充作食材。听闻你庄上有上等好马,因此前来一看。”耶律邕闻言,寻思道:“却不是天假其便?那三百匹马正没摆布处,天幸此人自来找上门。我何不瞒了这厮,把这烫手山芋卖他?”便堆下笑脸,说道:“大人此来正当其时,我这里现有上等好马,管教大人满意。”当下便唤庄客来,附耳低言,教其去牵几匹好马来。庄客依言去了。 不移时,庄客牵过两匹马来。众人看时,见那马又高又大,壮窜有力,果是良驹。当时客人见了,大喜道:“果真名不虚传,这样的马便是几百匹我也都要了!”耶律邕听了,心下愈喜,笑道:“大人独具只眼,小人这正有良马三百匹,可全数卖与大人,不知尊意如何?”只见虬髯客人道:“如此甚好!”耶律邕大喜,忙教庄客备下酒食,收拾净房,供贵客歇息。只待明日将马匹收拾整齐,一并交付。当时客人自随庄客去了。耶律邕唤过庄客,连夜去西庄上牵数十匹好马来。将那三百匹病马收拾干净,喂些好草料将息着,只图明日滥竽充数。那庄客依言去了,一宿无话。 次日,耶律邕亲自引着客人,齐到马厩来。当时虬髯客人入到马群中,左右相了相,摇了摇头。只见那佩刀大汉忽地冲出来,拔刀架住耶律邕脖颈。那为首的客人气忿忿地,指着耶律邕骂道:“我等远途到此,诚心买马。你这厮莫不是讨死,卖此害病之马。若我等回禀中书大人,把你这鸟庄一把火烧作白地!”说罢,身后军士齐刷刷拔出刀来。耶律邕唬得瘫坐一团,连声祈求饶命。那些庄客见闹得凶了,又是朝廷官吏,谁敢向前?当时为首的客人揪住耶律邕喝道:“我且问你,你是要死还是要活?”耶律邕面如土色,颤颤巍巍道:“大......大人饶......饶命。”客人道:“要我饶你,却也容易,你且把这马与我换好的来。”耶律邕听了,拱手乞怜道:“大人不知,小......小人只在东西庄上养马。那西庄上却大都是马驹,未曾长壮,成马仅有这三百匹。”客人听了,骂道:“事情紧急,我等今日便要回去复命,你这厮仓促间教我到那里去寻三百匹马?”耶律邕听了,吓得不知所措,呆若木鸡。 客人见了,长叹一声,悄悄对耶律邕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左右是买菜马食。这三百匹马,我也能尽收。只是这价钱......”耶律邕见有转机,忙不迭道:“全凭大人做主,便是分文不与,小人也心甘情愿。”客人听罢,怒道:“我是朝廷官员,岂能白拿你的!你这马已染病症,寻常卖与汤锅也不过值二三贯钱。今日我也不讹诈你,与你五贯钱,你看如何?”耶律邕到了此际,那还有心思赚钱?闻听不加怪罪,又肯出钱买马,巴望不得,满口应承。当时取过纸笔来,写了契约,双方画押已了。那客人随教虬髯客人付了一千五百贯与耶律邕收了,即刻告辞,自赶马匹出庄。耶律邕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被众庄客搀回庄内去了。 却说三位客人引着军士驱赶群马走了几里路,到得一个僻静处。那为首的客人抚掌笑道:“二位哥哥看此计如何?”众人相视大笑。看官想必早已猜着,那带头的正是段景住,另两个便是石秀与皇甫端,那些军士都是喽啰假扮的。原来那牛曲便是段景住半面之交,那日段景住半夜潜到耶律邕东庄上,在马槽内洒了自家秘药麴蘖散。那麴蘖散最易催得草料发酵,当时正值十月间天气,马匹贪食草料,次日便肚腹胀大,此症唤做“肠臌气。”寻常人不识得。段景住事先已许牛曲五百贯钱--本待要一千贯,因与段景住相识,又惧怕石秀,只得依了。当时牛曲医马时,假装不识得,续后之事,看官已都知晓了,果然得计。当下皇甫端将那早备好的芒硝、大黄、芝麻油,配水与群马灌服了。不过三二日间,那群马依旧生龙活虎。皇甫端等便赶了马,取小路望宋境而回。 不日早到宋辽边境,皇甫端道:“我听段景住兄弟说过,以往贩马由雄州、经河间府,过黄河、高唐、博州回山。上年我等闹了高唐、博州,此时官军守备必严,甚为不便。依小弟之意,不如由河间府岔道南皮,经棣州,过黄河、章丘一路而回,如何?”石秀道:“如此最好,我等临行之时,吴军师也曾叮嘱,若马匹买得多了,可送一百匹到青州,此去正是顺路。”段景住也赞成,当时众人登程。 一路无话。那日行到章丘县地界,众人寻一村店歇宿。次日,石秀先引三个伴当赶一百匹马投青州去。段景住、皇甫端两个送走石秀,自与余下伴当,取路投梁山泊来。却才行不过十里,只见前面一座山岭,岭下一排松树,拴着十数匹马,内里掺着一匹汗血宝马。那马赤炭也似般红,浑身并无一根杂毛。头尾长一丈余,蹄脊高九尺。迎风嘶鸣,腾挪跳跃。段景住见了,心下大喜,便对皇甫端道:“哥哥先行一步,待小弟使个手段,盗了那匹良驹,一并解回大寨。”皇甫端道:“贤弟莫要莽撞,此地离大寨尚远,若生出事来,不是耍处,还是随我回去罢。”段景住是个爱马如命的人,见了这般好马,怎移得动脚?便不听皇甫端之言,独自奔岭下去了。皇甫端见劝说不住,又怕马匹众多,恐惹生人眼目,只得唤两个伴当接应段景住,自引余下几个喽啰,取路望梁山泊去了。 且说当时段景住踅到岭下,见了那匹宝马,恨不得飞扑上去。但恐吃人发觉,便纵深一窜,伏在山下荒草地内。候了许久,不见一人。便踅到松树边,解开缰绳。也是合当有事,那边厢,只见岭上酒店门前帘子突然挑起,现出一个少年壮士来,身后跟着十数个大汉。那少年一眼望见段景住,大喝一声道:“泼贼休走,留下马来!”大踏步飞奔下岭。段景住见了,慌了手脚,忙撺上马,待要逃走。那少年见了,就背上取弓箭在手,自思道:“这贼委实可恶,却罪不至死,我只射他不致命处便了。”当时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说时迟,那时快,一箭正中段景住右肩,翻身落马。不想那匹汗血宝马刚被驯服不久,身上戾气尚存。当时受惊,壁直立起来,两只前蹄直踏下去,正踏着段景住胸脯。可怜段景住盗马一世,死于马蹄之下。跟着段景住的两个喽啰,见那少年一伙人冲下山来,那敢上前相救,一溜烟各自逃命去了。 却说宋江自送石秀等去后,日日巴望消息。那日小喽啰来报,皇甫端头领带二百匹良马归来。宋江并众头领听罢大喜,忙过金沙滩相迎。两下远远望见,只见岸畔上,皇甫端引着四个小喽啰,扑翻身便拜。宋江不明所以,忙上前询问。皇甫端便将赚马之事,石秀去青州送马,并段景住在章丘地界盗马被人所伤,生死未卜之事,都一一说了。宋江听了,心中一喜一怒,只得说些宽慰的话,引众人到忠义堂,商议对策。吴用便教神行太保戴宗,去章丘打探段景住消息。 过了五七日,戴宗奔回山,直入忠义堂。宋江、吴用见他风尘仆仆,面色惨白。正待要问,只见戴宗口里喃喃道:“谭氏寨......谭氏寨......”言讫,昏绝于地,不省人事。众人大惊,连忙扶起。当时急教安道全看视一番,半晌方才醒转。宋江亲与戴宗喂了粥食,忙问因何如此狼狈。戴宗一字一句,说出那个缘故来。不因这个缘故,有分较:漏屋偏逢连夜雨,枯禾又遭雪上霜。毕竟戴宗说出甚么缘故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条好汉: 段景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回赛纪昌斗箭丑郡马 鱼鳞阵大破梁山兵 话说戴宗缓缓醒转,吃了饮食,对众人说道:“那日小弟下山后,作起神行法,望北而行。不上两日,便到了章丘县地界,却见城门紧闭。寻百姓问时,答道:‘青州的梁山泊好汉正在攻打西边龙山镇上的谭氏寨,章丘知县恐殃及池鱼,因此紧闭城门,坚守不出。’小弟听了,忙奔到龙山镇,果见关胜哥哥引着一众兄弟在谭氏寨外扎营。小弟询问缘故,原来那日接应段景住的一个小喽啰随石秀兄弟到青州,说知盗马身亡之事。关胜哥哥派人打探得知,那放箭的正是谭氏寨的人,便引众兄弟前去报仇。不想交战失利,众兄弟都失散了,小弟也险些遭擒,独自奔回大寨来。两三日水米不曾打牙,因此适才不支,昏晕倒了。” 众人听罢,吃了一惊。宋江忙问谭氏寨是何来头。戴宗道:“那谭氏寨在章丘西边龙山镇东北上,本是春秋时谭国都城。齐桓公为公子逃亡时,投奔谭国,国君谭子不纳。后齐桓公即位,谭子也未遣人朝奉。齐国便发兵攻打,谭国虽屡战屡胜,但强弱悬殊,终至城破。谭子出逃后以国为姓,几经辗转,后人回到故都,便世代居住在彼。这谭氏寨上,共五千余家,十有八九均为谭姓。内有一老子名唤谭龑,人都唤做谭保义。生下七个子女,号为谭门七英:长子名唤谭智,深晓六韬三略,善能布阵排兵,人都唤做玲珑心。现做谭氏寨文知寨;次子名唤谭信,生得容貌俊美,使得好枪棒,尤擅音律,寨子人都唤做小周郎;第三个却是个女儿,生来鬓边带有一块青记,乃是本朝开国武烈夫人刘金定再传弟子,使一对瓦面金简,马上功夫娴熟。更兼尤擅相扑,莫说女子,便是多少壮汉也赢她不得,人都唤做嚣三娘;四子名唤谭仁,使得好拳棒,水下功夫更是了得。只因性情暴戾,远近人都惧他三分,唤其做真蛟蜃;第五子最英雄,名唤谭勇,武艺绝高,为诸弟兄之首。又是那神射手小由基陈康肃再传弟子。一张弓射遍天上地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人都将他和古时神射手纪昌相比,唤做赛纪昌。现做谭氏寨武知寨――段景住兄弟便是吃他害了;六子名唤谭严,因幼时患病,后虽痊可,左眼却因此失明,人都唤做“独眼龙”。打得一手好器械,远近闻名;第七个亦是个女儿,寨内人都唤做七姑娘。生得美貌出众,又善能相马,深晓头口寒暑病症,下药用针,无不痊愈,人称女伯乐。除这七个子女,寨内又有两个教师。正教师甘尼克斯,祖贯骊靬人氏,乃是西方大秦人后裔。副教师却是那年祝家庄的教师铁棒栾廷玉。原来那年山寨打破祝家庄时,那厮不曾死,逃脱了性命,不知怎地到了谭氏寨。为今谭氏寨外四面各有一个寨子,聚集着万余人马。内寨又修得离奇,不似中土建筑,当地人都唤做“重木城”,端的坚固。更兼寨兵人人习学武艺,多曾助朝廷捕盗,深得齐州知州信赖。关胜哥哥等当时便是不知虚实,故而大败,折了宣赞、王英两位兄弟。” 孙立听罢,愕然道:“不想栾廷玉竟未死!”宋江忿怒道:“我等素来与那谭氏寨井水不犯河水,为今我不去招惹他,那厮倒来拔虎须!伤我手足,岂可轻恕!我需亲自下山走一遭,不踏平那寨子,誓不回山!”吴用谏道:“哥哥息怒,小生也多曾闻那谭氏寨的名。本有心招致,不想那厮如此无礼。眼下我等不知虚实,需打探明白。知己知彼,方可胜他。” 话音未落,只见杜迁出列道:“适才听戴院长说起重木城,小弟却略知一二。”众人忙问缘故。杜迁道:“小弟先祖杜环曾著有一书《经行记》,世代相传。书中记载,这重木城内筑一层土墙,外筑一层木墙,攻守兼备,十分坚固。乃是西方大秦国所有,不容小觑。”宋江道:“虽如此说,伤我手足之仇,岂可不报!我等小心进兵便是。”当下便教刘唐到青州替回石秀,杜迁、宋万去莱芜替回孔明、孔亮,又教裴宣计较人马,准备下山征讨谭氏寨。 看官,戴宗既然说起关胜等攻打谭氏寨失利,折了宣赞、王英之事,却是怎地情形?原来谭氏寨北面有一山,唤做紫金山,往时曾有一伙强人出没,后为谭氏寨剿除。那日谭勇引着几个伴当去紫金山驻马岭闲游,一者打些野味,二来所骑宝马驯服不久,释其野性,不想却遇着段景住盗马。当时阴差阳错,段景住被马踏身亡。谭勇没奈何,只得教伴当将段景住尸首扛回谭氏寨来。 是夜,寨内众人聚齐,谭勇将此事说了。七姑娘听了,当时看了段景住身尸,对众人道:“我却识得这盗马贼。”谭保义吃了一惊,忙问缘故。七姑娘道:“这人本是涿州人氏,唤做金毛犬段景住,往常在北地做些盗贩马匹营生。那年曾从枪杆岭盗得一匹照夜玉狮子马来卖,女儿见过一面,见那马虽是良驹,颡上却隐隐有白毛显现,恐其妨主,故而未买。那段景住却笑女儿道:‘你不识得好马,那曾头市却有识货的。’便自去了。女儿也未与他计较。后来不知怎地,这人与曾头市闹翻,又上了梁山。今日遭马踏身亡,想是造化弄人。” 谭智听罢道:“此人既是梁山泊贼目,其徒党若知,必兴兵来犯,我等需早做计议。”教师甘尼克斯道:“我曾闻那梁山素以忠义自居,不想也有这等鸡鸣狗盗之徒。”当时副教师栾廷玉闻得梁山泊三个字,那一股无名业火直冲王英引众喽啰行至近谭氏寨三二里远近,远远望见寨外两名女子骑着马,驱赶着五七十匹马陆续进寨。原来谭氏寨自养马匹,每日轮流到寨外吃草。前些日寨内众人虽曾计议提防梁山来袭,不料如此之快。那日正巧谭三娘与七姑娘两个引着寨兵驱马入寨,正撞着王英。王英涎眼看二人时,见一个生得袅袅婷婷,小家碧玉。一个生得英姿飒爽,巾帼英雄。一来本性难收,二来久未尝女子滋味,按耐不住,忙独自纵马飞抢过去。早吃谭三娘看见,忙教七姑娘先入寨内报知,自舞起双简,纵马来迎王英。 当时两个相近,王英见谭三娘左鬓边那搭青记,笑道:“原来是个有疵的雌儿,可惜了这般好模样。”谭三娘听罢,却不恼怒,笑道:“淫贼,今日教你识得姑奶奶!”言罢,挥动双简,直望王英脑门砸去。王英慌忙挺枪迎住,两个斗了五七合,王英方叫得苦。原来这王英诸般都肯向前,唯有这好色一事改不得。自古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下王英见了谭三娘,淫心难收,心猿意马,更兼本领不济。斗到分际,兀自架隔不住,志急心慌,转身欲逃。谭三娘见他慌了,把双简望枪上只一盖,盖将下来。顺手提起右手金简,望王英卤门直直砸下。王英提枪遮拦已是不及,忙举左手架隔。只听一声脆响,左臂早折,翻筋斗跌下马去。那边厢,谭勇等接报,已引寨兵赶来。不由分说,把王英捆缚得似野猪一般,横拖倒拽入寨内去了。那三百小喽啰却待来救,早被谭勇弯弓搭箭,射倒当头五七个。后面的勒转马,一哄都走了。 逃回小喽啰急报回大营,关胜等吃惊不小,忙点起人马直抵寨前,挥师猛攻。怎奈无甚攻城器械,吃寨内弓弩齐发,攻了一个时辰,伤损颇多。关胜见了,约退人马,唤小喽啰于寨外叫骂。不想骂到夕阳西下,不见一人出寨。关胜见天色已晚,恐有埋伏,便约束军马,徐徐退回营寨。 是夜,众头领于寨内闷坐,忽听小校报说戴宗前来。关胜等大喜,当时相见,便将王英被擒一事说了。戴宗道:“这寨子眼见不易攻取,且看明日如何。若仍无计,小弟便回大寨请公明哥哥发兵相助。”正说间,只见小校呈上谭氏寨战书。关胜道:“如此却好,明日众兄弟努力向前,也设法捉他几人,换回王英、段景住兄弟。”当时批了回书,约定来日决战。一宿无话。 次日平明,关胜引领众好汉,尽起兵马,向谭氏寨东寨平川旷野之地列成阵势,鼓角齐鸣。却见谭氏寨众人立于城头,城头旗杆上,王英全身已被剥得赤条条地,吊在上面。定睛看时,上身已被剐得血肉模糊,下身已遭阉割了。原来那谭家四子谭仁专好干剐贼勾当,往时拿得大盗时,若是服软便好。若稍有顽抗,便需吃他一剐。昨日闻听王英所为,那还由他辩驳,直被谭仁剐了一夜,惨号不已,方才断气。 当时关胜见了,心中大怒,正待发作,早见宣赞掣出随身所带弓箭来,拽满弓,向城头旗杆尽力射去。一箭射断绳子,王英坠下城来。那边厢,戴宗早作起神行法,疾行至城下,接了王英,飞回本阵。城上众人见了,倒吃了一惊。谭勇回顾众人道:“我素闻梁山泊有个小李广花荣,弓箭了得。久欲比试,只是一向不曾会面。城下那丑面汉子是甚么人?箭法倒是不弱。”谭智道:“此人我曾有所耳闻,姓宣名赞,本是蒲东人氏。曾对连珠箭赢了番将,上年随关胜征剿梁山泊,失身从贼。”谭勇道:“既如此,谅必也射得一手好弓箭,值得做个对手。少刻待小弟会他一会。”当时谭氏寨内,众人披挂上马,引兵直出寨来。 关胜见敌兵出城,传令军马后退二里,严阵以待。只听谭氏寨上号炮响处,大队人马杀将出来,一字摆着九位豪杰:中间便是教师甘尼克斯,上首一侧副教师栾廷玉、谭三娘、谭严、七姑娘,下首一侧谭智、谭信、谭仁、谭勇,都是全身披挂。三通鼓罢,只见赛纪昌谭勇弯弓插箭,一马跃出阵前,高声叫道:“对阵里宣赞将军何在?且请出来答话。”宣赞听得呼唤,便胯海骝马,手持钢刀,缓缓出到阵前。定睛看时,见那谭勇二十六七年纪,面如傅粉,容貌清秀。头戴乌金盔,身披瘊子甲,胯下千里乌骓马,背跨射雕宝弓,手持一口五十斤破阵陌刀,威风凛凛,果然好表人物。 当下宣赞开言道:“你有何话说?”谭勇在马上欠身道:“贵寨头领段景住在紫金山欲盗我马匹,误被马踏身故,特说与你知。今为此小隙,妄动刀兵,必累无辜生灵。不如还你身尸,就此罢兵如何?”宣赞道:“凭你一人说辞,焉能服众?况段兄弟因你而伤,你要休战,便就此时自缚,随我回梁山,听凭发落。若是不能,便战场上一刀一枪见个输赢!”谭勇道:“此事既因我而起,依我的主意,莫不如你我两个斗箭一番。若我胜,将军就此退兵。若将军胜,我自负荆请罪,并将贵寨段头领身尸归还,你看如何?”宣赞道:“大军进退之事,岂是儿戏?须待我禀明主将,再做决断。” 当时宣赞勒转马,回阵对关胜说了。关胜道:“不想段景住兄弟已死,此番斗箭,若能射死这敌将却好,不知贤弟可有把握?”宣赞道:“哥哥放心,便是山寨花将军弓箭了得,当初小弟也躲得。今番定要为王英、段景住二位兄弟报仇雪恨!”言罢,重复跃马出阵。那边厢,谭勇见宣赞一马奔到阵前,已知其意。各自拱手施礼罢,两个纵马来到垓心界,彼此相距五七十步,便要斗箭。两阵上静悄悄地,落针可闻。 彼时宣赞恨不得一箭把谭勇射个透明,当下拽满弓,飕的一箭望谭勇射来。谭勇见了,弯弓搭箭,迎面射去。电光火石之间,两支箭不偏不倚,箭头激个正着,各自旋转几圈,坠落地面去了。两阵见了,喝彩不已。宣赞见一箭不中,忙使出连珠箭法,去箭袋中取箭搭弦,连发射去,如纺梭相似。谭勇见宣赞使出连珠箭法,不敢怠慢,也随宣赞手法劈头射将去。只见那些箭在空中两两相对激着,却各自都不作一处。原来宣赞箭法虽快,却仍不及谭勇迅速。当下谭勇之箭愈来愈快,那些箭虽都一一对激,却距宣赞愈来愈近。待射到第九箭时,两箭相激处已距宣赞二三丈远近。谭勇要射第十箭时,只见宣赞伸手去箭袋摸索,却摸了个空。低头看时,囊中空空。原来二人箭袋各盛了十支箭,适才宣赞射城头旗杆用了一箭,因此用尽。 当下宣赞心慌,急抬头看时,却未见有箭射来。原来谭勇见宣赞摸索,知其已无箭,便未再射。当时纵马对宣赞道:“将军既已无箭,可回阵添过。只是如此对射,何时见得输赢?不如换个比法,来分高低。”宣赞道:“小将军却待怎样射?”谭勇道:“你先射我三箭,我再还你三箭,你看如何?”宣赞应了。当下回阵取箭,郝思文劝道:“我观此人箭法不在花将军之下,哥哥还是不要比了。我等上阵,用正兵自能胜他。”宣赞怒道:“兄弟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适才他也有弓箭在手,因此上不能得手。今番已重立规矩,不胜这厮,誓不回阵!”当下从郝思文处取了三支箭,重复上阵去了。 当时谭勇亦重复出阵,拍马望斜刺飞奔。宣赞纵马赶来,双腿夹定坐骑,左手擎弓,右手搭箭,将那弓扣得如满月一般,觑得亲切,飕地一箭望谭勇后心射来。谭勇听得背后弓弦响,霍地扭转身躯,就鞍上把那箭只一绰,绰在手里。两阵一齐喝彩。宣赞见一箭落空,已自怯惧三分,却不甘心,双腿猛地一夹坐骑,那马吃痛,冲将过去。那边厢,谭勇已兜转回马,两下照面。宣赞见离得近了,再去壶中抽出第二支箭来,搭上弓弦,拽得满满地,眼睁睁看着谭勇面颊上,一箭射去。说时迟,那时疾,谭勇就马上侧身仰面,扭转头来,将那箭用口衔住,面不改色。两阵军兵,喝彩不迭。 宣赞见两箭不中,心内已有五七分慌乱。吸口气,勉强振刷起精神。再取第三支箭,搭在弓弦上。那时节,八只马蹄就浅草地内隐现,旋风般相向交错而过。宣赞抽个空当,望谭勇侧身一箭射来,不想那边谭勇已将适才绰在手中之箭搭在弦上,迎面射来,正与宣赞所射之箭对激。宣赞三箭落空,已是十分心慌。尚未回神,谭勇口中所衔之箭已到。只听砰然一声,那支箭划断弓弦,直穿过宣赞脖项。这是谭勇的连珠箭法,箭箭相继,防不胜防。当下宣赞头盔倒卓,两脚蹬空,倒栽葱撞下马来。谭氏寨阵上,齐齐呐喊震天。梁山泊众人,个个胆丧心寒。 关胜等见宣赞身亡,惊得目瞪口呆。郝思文、燕顺两骑飞出救人,那边甘尼克斯与众人挥军掩杀过来,两相接住厮杀。甘尼克斯左手持盾,右手挺枪,正迎着关胜。关胜心头怒起,抡刀便战。两个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关胜暗暗心惊,自觉胜甘尼克斯不得。又见手下众喽啰均已如惊弓之鸟,一触即溃,只得回马。众头领见关胜已退,均无心恋战,转身便走。谭勇见戴宗来去如飞,便弯弓搭箭射去。也是戴宗命不该绝,当下飞步纵出弓箭射程,逃脱了性命,望梁山泊去了。这一阵,杀得梁山兵大败亏输,三停折了两停。谭智传令鸣金收军,莫要追赶。众人依言,掌得胜之兵,自回寨去了。前事已完。 书接上文,回说那日宋江与吴用、裴宣在忠义堂会集众头领,计议去打谭氏寨。不旬日间,石秀、孔明、孔亮三人陆续回山。吴用道:“既然那谭氏寨设四个寨栅,我这里可照那年打曾头市的法,也分调四拨军将,可作四路打他寨栅。”众头领听了,争先愿往。吴用便分调四路军马:谭氏寨正西大寨,差马军头领豹子头林冲、没遮拦穆弘,副将马麟、邓飞,引军三千攻打;谭氏寨正东大寨,差步军头领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副将孔明、孔亮,引军三千攻打;谭氏寨正南大寨,亦是正寨,差马军头领霹雳火秦明、没羽箭张清,副将龚旺、丁得孙,引军三千攻打;谭氏寨正北大寨,差步军头领病关索*、拼命三郎石秀,副将邹渊、邹润,引军三千攻打。都头领宋公明、军师吴用,随行副将花荣、李逵、戴宗、樊瑞、吕方、郭盛、项充、李衮、王定六、白胜,领兵五千,接应各处。其余头领各守寨栅。 且说梁山泊三军兵将起行,前往征讨谭氏寨。早有探事人报入谭氏寨中。谭保义听了,便召集众人,商议攻守之策。谭智听闻梁山分兵前来,拍手笑道:“人都说智多星吴用广有机谋,极善用兵。不想这等没见识。”众人不解。谭智道:“梁山兵远路而来,志在速战。我原虑吴用那厮会集全军之力,攻我一处寨栅。我寨中人数不及他,恐难应付。不想这厮却分兵来攻,正好各个击破。”谭信道:“哥哥有何妙计,愿闻其详。”谭智道:“宋江此来,分五路军马。我料那厮必亲自带兵攻我南面正门。可先派两路人带书信去齐州、淄州求取兵马,那二州知州均与大寨交厚,必会自东西来援,只需拖住梁山东西两路人马即可。北寨只需多设旌旗,虚张声势,暗暗挖下陷坑,切不可教人知晓。若其来攻,只去陷坑里捉他,北路可保无虞。南寨内有地道通向寨外数里之处,可集中教师所训的“四千人”悄悄而出,诱宋江等人马入我毂中,教他走不脱一个。自古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捉了宋江,那几路贼兵还有甚担忧的?”众人听罢大喜。各自依计而行,不在话下。 再说梁山众人起行时,吴用预先暗使王定六、白胜前去打探谭氏寨消息。比及军马行至界首镇,两个回来报说:“谭氏寨内外并无异样,似不知我等前来。”吴用捻须思索道:“却又作怪,料其必有所谋。我等到时,可先教四面人马分头下寨,且观动静如何,再作计较。”正说之间,忽起一阵狂风,正把宋江的大纛旗拦腰吹裂,幸而众人扶持住,不至折倒。吴用对宋江道:“当日晁天王征讨曾头市时,亦有此不祥之兆。兄长不如暂且班师回山,改日再作计较。”宋江道:“我等劳师远来,粮草消耗甚巨。今谭氏寨已在眼前,岂能轻易退兵?当初晁天王不幸殡天,乃是误中诡计所致。今我有军师辅佐,众弟兄用命,纵有坎坷,好歹也要打破这谭氏寨,报仇雪恨。否则宋江日后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对已故兄弟?” 吴用听罢,自思聚义以来,山寨连折了八九位弟兄。不禁悲从中来,也激起了斗心。当下道:“哥哥所想亦是小生所愿。当竭尽驽钝,辅佐哥哥,荡平敌寨。”当时计议已定,众人引军前行。当日黄昏,大军来到谭氏寨相近,见寨子四门紧闭。吴用便吩咐几路军马去各处下寨,宋江与秦明一路距南寨五里扎营,以观动静。 是夜,月色明朗,霜华遍地。约莫酉牌时分,只见谭氏寨南寨上一声炮响,人头攒动,火把齐举。宋江等闻报,忙点兵出营。见谭氏寨里三位英雄,背后千余人马,出寨搦战。梁山这边早已布下阵势,众人在火光影里看那对阵三人:为首一个头戴金盔,身披银甲,左手握盾,右手持枪,正是教师甘尼克斯;左边一个不带头盔,只用大红绦带抹额,身披唐倪铠,带了铁锤,左手揽辔,右手挺枪,正是副教师铁棒栾廷玉;右边一个浑身上下尽着黑盔黑甲,手拈破阵陌刀,腰胯射雕宝弓,正是赛纪昌谭勇。三个跃马出阵,两下相迎。 自古道:‘仇人见面,分外眼睁。’那栾廷玉见了梁山兵,心头怒起,恶向胆生,拍马挺枪直杀过去。梁山阵上,黑旋风李逵早耐不得。不待将令,手掿双斧,直迎将去。两下相距二十余步,未及交马。栾廷玉左手就事环上带了枪,右手抡起飞锤望李逵打去。黑影里,李逵见得不甚分明,被一飞锤正打着右腿,扑地倒了。梁山阵上霹雳火秦明见了,拍马抡起狼牙棍,直取栾廷玉。那边项充、李衮飞抢出阵,救李逵回阵。宋江唤王定六、白胜二个将李逵用车载了,送回山寨。 当时栾廷玉见秦明来,便撇了李逵,来斗秦明,两个斗了四十余合,不分胜败。甘尼克斯见了,一马飞出,高叫道:“栾教师少歇,看我拿这贼子!”栾廷玉见说,托地跳出圈子。那边甘尼克斯早与秦明交手,两个就月色之下,火光影里,狠命厮扑。斗过三十余合,秦明力怯,拨马便走,甘尼克斯狠命追来。梁山阵上吕方、郭盛见了,两骑飞出夹攻,却吃栾廷玉邀住。正斗间,只见没羽箭张清策马而出,右手向锦袋中摸出石子,一石子望甘尼克斯打来,却吃甘尼克斯瞧见,急把盾牌一隔,正中牌面,火星飞迸。甘尼克斯笑道:“小儿手段,怎近得我!”话音未落,张清喝声道:“着!”第二颗石子飞至,甘尼克斯却不防这颗石子。急举牌来挡,却打在手腕上,撇了盾牌,回马望本阵便走。 张清见了,却待要取第三颗石子时,忽听对阵弓弦响。急看时,一箭早到咽喉。生死之际,耳边一箭擦过,正与射来之箭斜刺撞着,各插入草地里去了。原来谭勇见甘尼克斯失利,弯弓搭箭望张清射来。对面戴宗忙叫道:“那人正是伤宣赞兄弟的谭勇!”花荣见说,忙取出弓,搭上箭,对向射来,当下救了张清。张清兀自心惊,不敢再追。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两个,恐折了锐气,飞马而出,谭勇亦抢到垓心。那边栾廷玉独斗吕方、郭盛三十余合,越斗越健。龚旺、丁得孙就马上枪叉齐出,望栾廷玉飞来。那边谭勇一箭早到,正中飞叉,不想标枪飞过。栾廷玉见了,滚鞍下马,险险避过,步行飞跑回阵。 宋江见谭氏寨人马将败,忙挥军掩杀过去。吴用劝道:“哥哥不可轻入险地,只令弟兄们掩杀过去便是。”戴宗也道:“谭氏寨诡计多端,哥哥不可冒进。”宋江见说,只得依允。那边厢,樊瑞、项充、李衮引蛮牌手,吕方、郭盛、龚旺、丁得孙引步军喽啰直杀过去。谭氏寨前喊声大震,两下作一处混战。 宋江等正观战间,忽见谭氏寨里一个号炮直飞入半天里。炮声过处,那寨外谭氏寨军马如鼓浪般向两边退去。寨内忽地涌出一千军士来。看那些军士,清一色黑盔黑甲,每人左手挽一面等身高盾牌,右手仗一条长枪,背插标枪五把,结阵而出。宋江等正自惊疑,又听得东、西、南三面震地价脚步响。急看时,只见东面一千军士,各着红盔红甲。西面千余军士,全副银盔银甲。望后看时,亦是千余军士,尽是金盔金甲,四面军士都作一般装束。 正没做处,只见花荣道:“哥哥且看城上。”宋江闻声望去,只见玲珑心谭智立于城头,手执火把,举过头顶转了一圈,倏地向前一挥。那四面带甲军士忽地变作四个盾牌阵,密密麻麻,形似鱼鳞,仿若龟甲,四面围拢来,将宋江等一众军马困在核心。吴用见不是话头,忙对宋江道:“我等中计也!哥哥快走,若待其合拢,我等插翅也难飞了!”宋江听了,急令全军速退。四下里望时,只见四面盾阵如铁桶一般,月光映照,寒气瑟瑟,摄人心魄。吴用见西北角上敌阵尚未合拢,忙教樊瑞等引蛮牌手遮护宋江冲突过去。 只见城头上,谭智持火把向天一举,那四面龟甲阵倏地散开,自阵中掷出无数标枪,望梁山阵上投来。项充急命蛮牌手遮挡时,不提防侧面飞来一标枪,洞肋而过,当时身死。梁山阵上大乱,龚旺跃马望甲阵冲突,却被阵内长枪戳中马腹,攧下马去。当时被阵云碾过,乱枪戳死。宋江等只叫得苦,当时也顾不得许多,樊瑞、李衮、戴宗在前,花荣、吕方在右,秦明、郭盛居左,张清、丁得孙随后,护定宋江、吴用,直奔西北角上来。谭勇见了,掣弓在手,连珠三箭射来。当先一箭飞处,樊瑞急闪,那箭从侧脸划过,渗出血来。中间一箭直望宋江而来,花荣急挡,一箭直射落宋江盔上红缨。那箭余势未衰,正中秦明马眼。那马负痛,咆哮起来,将秦明掀翻在地。张清、丁得孙急勒马要救,末后一箭早到,正中丁得孙脖项,落马身死。众人心惊胆裂,落荒而走。 危急之际,只见霹雳火秦明挣扎起来,气冲牛斗,大吼一声。手舞狼牙棍,步行望甲阵直撞过去。那阵上军士,挡者披靡,如波开浪裂,吃秦明杀出一条血衢堂。那时节,栾廷玉已重新换了马匹出阵。眼见宋江杀出,忙与谭勇、谭仁引兵飞奔过来拦截,已是不及。宋江、吴用、秦明、花荣、戴宗、吕方、郭盛已自突围而去。 当下张清、樊瑞、李衮因掩护宋江,脚步慢了些,吃栾廷玉等一截,复被逼入阵中。四散开来,彼此不能相顾。只听得谭氏寨上又一声炮响,四面甲士合围。阵内梁山兵如瓮中之鳖,釜底之鱼。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杀的尸横遍野,死伤枕籍,四千余军士尽皆陷没。李衮见生还无望,就背后掣出一把标枪来,尽平生力气,望城上谭智掷去。却苦相距过远,失了准头,那枪直扎入谭氏寨牌额上,兀自震颤不止。谭智见了,火把一指,李衮早已身中五七枪,血流满身。乃仰天长叹一声,挥剑自刎而亡。樊瑞此时方回过神来,忙寻张清并作一处,口中念念有词,使个土遁法,两个逃出生天去了。 且说宋江、吴用拼死杀出,秦明、戴宗二人无马,被乱军冲散,不知去向。身边仅剩花荣、吕方、郭盛三个,簇拥二人飞逃,背后栾廷玉、谭仁、谭勇紧追不舍。正慌间,忽听得前方黑影里马蹄声响,一彪军马迎面杀来。宋江见将佐疲惫,进退无路,长叹一声道:“可惜宋江死在这里!”吴用定睛看时,忙道:“哥哥且看是谁到来?”不因这一伙军马到来,有分较:披霜冒雪,孤军直捣黄龙;柳暗花明,奇谋殄灭异阵。毕竟那到来军马却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六条好汉: 王英宣赞项充龚旺丁得孙李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回林教头雪夜入齐州 朱军师霜晨破鳞阵 话说宋江听了花荣言语,看对面人马时,只听得一声唤道:“哥哥莫慌,林冲来也!”宋江听罢,喜从天降。见是林冲、穆弘、马麟、邓飞引着军马到来。当下擦身而过,林冲迎住谭勇,穆弘截住栾廷玉,马麟、邓飞双斗谭仁,捉对厮杀,两边人马混战一处。谭勇与林冲斗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忽见后队迭头呐喊,原来是鲁智深、武松、孔明、孔亮引步军从背后杀来。谭勇等见又来了几个好厮杀的,自料捉宋江无望,只得拨转马,夺路回寨去了。吴用便教众人莫追,两下合兵一处。 当下林冲对宋江道:“小弟来迟,不曾伤犯哥哥么?”宋江道:“多亏教头赶来,不曾伤着。”便问林冲等怎生到此。林冲道:“小弟等在谭氏寨西面屯扎,见南寨上飞起号炮,料想必是哥哥与谭氏寨交手。正要起兵相助,忽见那寨上又响起第二炮,我等背后突然杀出官军兵马。小弟等被缠住,急切脱身不得。厮杀良久,又听得第三声炮响,那官军如得令一般,自行退去。小弟恐哥哥有失,便未追赶,径奔南寨来,不想路上得遇哥哥。”问鲁智深、武松时,也是如此说。吴用道:“眼见得是谭氏寨先已调援军埋伏,意在掣肘我东西两路兵马,那厮真个刁滑!” 众人正说间,只见小校来报:“关胜头领已打破章丘县,亲斩了知县毕展。*、石秀、邹渊、邹润四位头领已在章丘县内,特来请众头领前去。”宋江、吴用见说,心中稍安,便引众投章丘县来。 原来那日关胜攻打谭氏寨失利,众人四散。除戴宗回山寨外,其余头领陆续逃回青州。过了数日,接得梁山来信,知宋江亲自引兵征讨谭氏寨。信中教关胜等好生将息,日后进取之事,可相机而行,不必拘泥。关胜见信,心下大慰,示与众人道:“公明哥哥今番带兵亲打谭氏寨,想那寨子亡日不远了。前番我等行军时,见章丘县守备松弛,兵卒懈怠。诸位休辞劳苦,随我星夜去打破那县城,一为宣赞、王英兄弟报仇,二可与公明哥哥呼应。”众人称是。 当时关胜点起刘唐、张顺、郝思文三位头领,留张横、燕顺、郑天寿守城。连夜急行军,人衔枚,马裹蹄,飞奔章丘县。黎明时分,直抵城下。关胜一声令下,刘唐、张顺身先士卒,奋勇先登,小喽啰潮涌攻城,顷刻间城头满是梁山兵。城池既破,关胜一马当先,杀入县衙。亲提知县毕展出来,斩首示众,以祭宣赞、王英在天之灵。又教小喽啰报与宋江得知,不在话下。 回说宋江、吴用等到了章丘县外,众头领出郭相迎。只见关胜伏地请罪道:“小弟攻打谭氏寨失利,损兵折将,请哥哥责罚。”宋江忙扶起道:“贤弟何出此言?胜败乃兵家常事。此番若不是贤弟打下此县,大军恐无立足之地。”关胜称谢。当时众头领入城。 次日,秦明、戴宗、樊瑞、张清陆续逃到章丘。是夜,众头领于县衙聚集,商议军情重事。宋江问计,众头领皆愁眉紧锁,低头沉思。只见豹子头林冲出列拱手道:“小弟倒有一计,不知可否?”宋江、吴用听罢,忙问是何计策。林冲道:“小弟昨夜与官军混战,生擒一员将官,名唤真佐梁。小弟询问得知,原来昨夜那队官兵乃是齐州军马,接了谭氏寨密信,阻拦我等救援。小弟待那人以礼,晓以大义。那真佐梁心生感激,情愿入伙。据他说起,齐州知州张劢与谭保义本是结拜兄弟,两人相交甚笃。后张劢中了进士,得做齐州知州,便向朝廷保举,设立谭氏寨,招募乡兵,助其外出征伐。那张劢闻知我等兵打谭氏寨,恐齐州有失,已将本城精锐调往城外东、西、南三面拒守。齐州北依济水,张劢倚为天险。因此北面只设少许军兵守卫,城内皆是羸弱老卒。依小弟之意,可仿大唐李愬雪夜入蔡州生擒吴元济的事,以真佐梁为向导,小弟率精锐之士北渡济水,乘虚直捣齐州,活捉张劢。到时我等据有齐州、章丘两地,东西两面围困,谭氏寨腹背受敌,便易破了。哥哥以为如何?” 宋江听罢,拍掌道:“林教头胆略过人,深通兵法,真有古良将之风,此计大妙!”吴用道:“此计虽出其不意,但军悬于外,若稍有差池,悔之晚矣。”林冲道:“军师勿忧,我观真佐梁乃诚心归降,此人对齐州各处形势了如指掌,有他作向导,可保无虞。自古:‘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小弟愿亲领军马前去,虽死无怨!”宋江道:“既如此,便劳林教头亲自走一遭。只是眼下众兄弟刚经大战,均已疲乏。我已派戴宗星夜回山调兵来援,不日即到,那时便可动身。”林冲应了。当时关胜教备下筵席,众好汉见主意已定,心无挂碍。便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不出三日,戴宗引史进、解珍、解宝、朱武、孙立、黄信、扈三娘七位头领,率五千军马来到章丘。宋江、吴用与众人商议,教关胜、刘唐、张顺、郝思文、邹渊、邹润回青州镇守;樊瑞着伤,教小校用暖轿载了,送回大寨休养;林冲率史进、解珍、解宝、马麟、邓飞、扈三娘、真佐梁共是八位头领,点起三千精锐兵士,依计行事。众人各自领命去了。 不说关胜、樊瑞两路,且说林冲为防机谋泄露,除几个机密头领外,大众均不知晓。此时已是十一月间,正值严冬。那日彤云密布,朔风渐起。才及申时,天色便已昏黑,却早纷纷扬扬卷下漫天大雪来。林冲见了,心中喜道:“天公助我!”当下便教众人头戴白毡笠,上下尽着白衣,随身只带三日干粮。全军扎束停当,便趁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径奔遥墙镇而行。一路上,众人见那雪下得愈发紧了。 当夜酉牌时分,一众早到遥墙镇外。林冲暗地里唤马麟、邓飞引三百小喽啰各持短刀潜入镇内,彷如从天而降。那戍守军卒尚在梦里,便做了糊涂鬼。林冲等于镇外听得哨声响,知已得手,便引众人穿镇而过,马不停蹄,直到济水岸边。那时节,济水虽已冰封,却不甚结实。稍有不慎,冰面破裂,即落入冰窟之中。林冲集众头领商议,自引史进、扈三娘、真佐梁为第一队,解珍、解宝为第二队,马麟、邓飞为第三队,各引一千军士,分作三处渡河,都到对岸取齐。计议已定,三千人马霎时分作左、中、右三队,履着薄冰,飞也似渡过济水。查点人数,落水者七八十人。当时军情紧急,耽搁不得,大众无暇感叹,径投马店村来。 彼时雪若鹅毛,朔风狂吼,众人对面几不可见。幸得真佐梁熟知地理路径,引着众人,冒雪前行。将近马店村时,雪已没踝。众人踏在雪上,咯吱作响。吃马店村望台上戍卒发觉,正待叫喊,解珍、解宝钢叉早已飞出,将那戍卒戳下台来,坠没雪中。林冲见了,一马当先,引众冲入村内,逢兵便砍,遇敌便斫,将那村内三五十戍卒,杀得罄尽,溅得满地都是红雪。当下林冲传令稍事歇息,人食干粮,马整鞍鞯。未及半个时辰,再次催促赶路。众人见那雪越下越大,前路莫测,都耐不住性子,询问何往。林冲正色道:“入齐州,捉张劢!”众头目并喽啰听罢,踟蹰不前,各有惧色。林冲教史进传下号令:“如有畏缩不前及临阵脱逃者,依山寨十七戒律六十八斩,杀无赦!”众人心头凛凛,只得一劲儿向前而行。 是夜,彤云四合,风怒雪紧。林冲等踏着碎琼乱玉,折道奔齐州城来。天寒地冻,四野漆黑,一众人马紧随真佐梁,只顾向前。呼吸瞬凝,须发皆白。有那身子弱些的,登时冻死在路旁。众人挣扎着行了十余里,重复到得济水边。此时冰已坚凝,便都作一处渡河。前军爬上河畔高处,忽见前面扎下一座营寨。林冲忙教众人住脚,随即唤扈三娘前去探营。不移时,扈三娘回报道:“营内并无一人,却是座空寨。” 看官,你道为何?原来那张劢只派齐州统制官引一千官兵在济水河畔扎下营盘,当夜风大雪紧,帐篷吃吹倒、压塌数处。那统制禁不得寒冷,更兼手下抱怨,便引官兵入城避雪去了。当时林冲等穿过空营,一地里又行了五七里路,大雪中隐隐现出齐州城。却吃了一惊,只见城外尸骸满地,男女老幼,横七竖八,皆已冻死--城外旧有数百人家,因那统制官要建营寨,便把屋子强行拆毁,亦不许百姓入城。百姓无容身之地,只得在风雪中听凭冻馁而死。古人有八句诗道: 风搅长空寒骨生,光于晓色报窗明。 江湖不见飞禽影,岩谷时闻折竹声。 巢穴几多相似处,路歧兼得一般平。 拥袍公子休言冷,中有樵夫跣足行。 当下众头领见了,无不忿怒。当时直冲到齐州城脚,看城上时,不见一人。那守城军士,为躲避风雪,都在望敌楼睡了。林冲便对解珍、解宝道:“两位兄弟原是猎户出身,可引善攀岩爬壁的孩儿们悄悄爬上城去,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只有一事,须神不知鬼不觉,不可惊动城内。”二人拱手道:“哥哥放心。”当下选了三二十个善攀爬的小喽啰,拴束妥当,各将挠钩向城头抛定。彼时风雪未停,二解当先,攀爬上城。林冲等向上望去,都捏了一把汗。不移时,二人身影没于城头。众喽啰见了,鱼贯登城。约莫一炷香工夫,只闻得城门传来吱吱呀呀声响,林冲等看时,果是解珍、解宝两兄弟开了城门,守门军士早被杀尽。当下梁山兵潮涌入城,如入无人之境。 却说那雪整整下了一夜,比及天明雪停时,地面积雪已有三尺多深。齐州城内已尽是梁山军马,团团围定州衙。衙役唬得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飞奔至张劢卧榻前呼喊摇唤。那张劢兀自睡哩,吃人摇唤,心中老大不快意。当不得衙役呼喊,惺忪睡眼,只得起身。正要开口叫骂,只听衙役告道:“大......大人,梁山贼......贼人入城了!”张劢笑道:“休得胡言乱语,那梁山贼人已被谭氏寨军马杀得大败,想其此时已龟缩于水洼之内,何来到此?” 话音未落,只见管家慌急入来告道:“梁山贼人打进城了!”张劢又笑道:“你怎地也昏头了?齐州城有重兵守卫,固若金汤,贼兵难道从天上掉下来的?”正待重复躺下,又见齐州主簿三步并作两步,慌急入来告道:“不好了,梁山贼人已杀到衙外了!”张劢听了,心头怒起,从床上跃起骂道:“你这厮又来胡说,扰乱军心。待我出去看一看,若有半句虚假,定饶你不得!”说罢,披衣而出。 尚未行到衙门口,只听得墙外似有千万人之声,震天价喊道:“休教走了张劢!”把那张劢唬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脚下如踩了棉絮一般,动弹不得。失声道:“这......这......”正挪不动脚,只听轰然一声响,州衙大门已被撞开,飞进一物。张劢忙看时,却是齐州统制之头,血渌渌地滚到脚下。林冲当先抢入,左有史进,右有扈三娘,一齐杀将进来。当时杀尽衙兵,把张劢一索捆翻。林冲一面教扈三娘于府衙中搜寻兵符,诱城外带兵将官回到城内。一面教史进飞马去章丘报知宋江消息。解珍、解宝、马麟、邓飞、真佐梁已自封存府库钱粮,招降城内残余兵马,安抚百姓,城内秩序如初。 再说史进快马加鞭奔章丘来,行了十余里,撞见一人飞奔而来,正是神行太保戴宗。两下相见,史进便把打破齐州之事说了。戴宗道:“公明哥哥放心不下,派我前来打探。今齐州已破,真乃山寨之幸!”便叫史进弃了马,作起神行法,两个共投章丘来,当日即到。宋江、吴用等得知袭取齐州,生擒张劢,喜不自胜。吴用道:“既已生获张劢,我等何不以之为饵,诱谭氏寨军马出来?只有一事打紧,那谭氏寨鱼鳞阵如何破之,需得想良策方好。” 只见朱武道:“小弟昨日听得军师所说那鱼鳞阵,想了一夜,已有破敌之法。”众人忙问何法。朱武道:“谭氏寨所用阵法实为中土鱼鳞之阵,只是军械战法,乃是西方所有。小弟曾观杜迁兄弟先祖所留《经行记》,内里便曾记载这阵法。此阵虽环环相扣,刀枪不入,然行动迟缓,背后空虚。小弟寻思,若调呼延灼兄长前来,如此如此......破那鱼鳞阵有何难哉!”宋江听罢,挽朱武手道:“此计若成,众兄弟之仇可报也!”当下吴用便唤史进、*、石秀三个星夜赶赴东平府,调换呼延灼、韩滔、彭玘前来。戴宗回梁山泊准备相关事宜。朱武自打扮成书生模样,引着几个心腹喽啰,星夜绕道潜去齐州协助林冲,依计行事。分拨已定,众头领依吩咐各去。 当夜戌牌时分,朱武等已到齐州。当日扈三娘守城,见是朱武,忙教军士开城迎入。当时与林冲等相见,林冲备说已赚得城外官军将领入齐州,现均已擒拿,押在牢内。真佐梁、马麟、邓飞各持兵符招降城外官兵,那些官兵本就是朝廷招募而来,自古道:‘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爷。’那管得上头是谁?当下均投戈愿降。朱武听罢,大喜道:“兄长此番不但破齐州,擒张劢,立下奇功。更使山寨有法败那谭氏寨了!”便对林冲、扈三娘、二解等说了那条计策,林冲等亦喜,便设筵为朱武接风,自吩咐人依计而行。 回说谭氏寨自那日大败梁山后,计点已斩得梁山贼目六员,喽啰五千余人。寨内上下皆喜,一连三日,摆宴庆贺。那晚众人聚集一处商议,谭智道:“此番贼人虽败,然根本未伤,宋江也未捉得。贼人定会卷土重来,不可不防。”甘尼克斯笑道:“区区梁山鼠辈,便是倾巢而来又待怎地!我等鱼鳞阵照样杀他个片甲不留。”谭勇道:“教师不可掉以轻心,大哥说得有理。梁山智勇之士极多,那日我与栾教师、三哥去追宋江,便吃那豹子头林冲等拦阻,因此功亏一篑。”谭三娘道:“据探子回报,那日梁山败后并未回山,却打破了章丘县。现屯聚在彼,不见动静,其心难测。”谭保义正色道:“既如此,我等万勿大意,速速整修寨栅。严儿加紧打造防御器械,以备不时之需。再修书与齐州张知州,请他申奏朝廷,调选精兵强将相助讨贼。”众人称是。 正说间,有寨兵来报:“齐州张知州处遣人来。”谭保义听了,忙教唤入。众人看时,只见那人浑身血污,衣甲残破。甫入帐内,扑翻身下拜道:“梁山泊贼人欲渡济水偷袭齐州,却与张知州遭遇,两下激战。不想贼人势大,反将张知州困在白云湖。小的拼死突围,还望保义速速发兵相救!”众人听罢,都吃一惊。当下那人呈上书信,众人看了,果是张劢亲笔所书。谭仁道:“梁山贼人连日不见动静,原来另有所图!”谭保义道:“休说闲话,我等宜火速发兵去救。若张知州有失,不是耍处!”言罢,便要亲自引军前去。 只见谭智劝道:“父亲莫急,孙子云:‘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儿子观这信却有老大脱卯处。”谭保义听罢,便问有何脱卯处。谭智道:“张知州往日讨贼时,必先修书知会我等协力讨捕。今者不见一人前来,此一也。适才看那书信,字体工整,不曾有偏差。人若匆忙写时,岂能如此工整?想那颜真卿作《祭侄文稿》,便知端倪,此二也。往昔张知州送信均派心腹人来,今却见这人面生得很,此三也。如此三疑,岂能不作计较?” 谭保义听得这话,便问送信人有何话说。那人道:“小人真真切切是张知州派来求援的,今日知州引军马巡视各戍守之地,正行到遥墙镇。忽接得报说,梁山贼人相距只五里远近,人马遮天盖地,不计其数。知州闻听,便教取过纸笔,修了此书。方才罢笔,梁山兵已急袭而至,四面围定。两下交战,叵耐贼徒来势凶猛,乱箭射来,知州心腹为遮护大人,中箭身死。知州便将此信托付小人,自领兵向东杀去。贼人一心要捉知州,因此小人抽个空当,望西奔出,前来报信。小人本是斥候,往日并不曾来送过信,但却知晓路途,因此到来。” 众人听了,正自沉吟,又见探马报道:“正北上白云湖闻得喊杀声。黑夜模糊,不知端倪。”谭保义听罢,便对谭智道:“我儿休要疑虑,眼见得张知州有难,我等岂可坐视不救?”谭智道:“虽如此说,父亲不可亲犯险地,恐贼人乘虚来劫寨。”甘尼克斯道:“不用劳动保义,我只乞请二将,随我引四千鱼鳞甲士,定要救出张知州。”当下栾廷玉、谭仁、谭勇同声愿往。谭保义道:“栾教师且留下镇守本寨,防贼人来袭。”当时甘尼克斯、谭仁、谭勇三个即刻动身去了。 三位英雄拴束停当,各自带了军器,上得马来。火速点起四千甲士,均手持长盾,背插标枪,腰悬阔剑,手持火把,分作前后左右四队。送信人在前,当先引路。甘尼克斯同众人上马,风驰电掣般望北杀来。一路马不停蹄,将近白云湖时,天色似明未明,将及破晓。月色朦胧,霜华遍地。前面隐隐传来喊杀之声,甘尼克斯催促加紧步伐。约莫行了三二里路程,果见前方官兵正与梁山贼兵战作一处,谭仁忙挥甲士掩杀过去。贼众见了,无心恋战,向北落荒而走。谭勇望见官军为首的正是齐州知州张劢,便呼唤其名。岂料那张劢却似未闻一般,带官兵直追入黑影里去了。 谭勇等见了,随后赶去。又行不过二里,喊杀之声全无。甘尼克斯心下疑惑,忙唤送信人询问,黑影里早不见了那人。甘尼克斯情知中计,急教回旧路。行不百十步,只听四下里金鼓齐鸣,喊声震地。举火把照时,只见左、右、后三面密密的都是马军,马带马甲,只露得四蹄着地;人披铁铠,只见到一对眼睛。甘尼克斯忙令甲士投掷标枪过去,不料都吃对面铠甲遮护住了,损伤颇微。那马队各携弓箭,却朝这边射来。谭勇急教布起鱼鳞阵,挡那弓箭。猛听得一声炮响,那马队不再放箭,却分散开来。谭氏寨甲士自盾牌缝内向外张时,见马匹间各有铁索相连,环环相扣,猛地冲将过来。鱼鳞阵吃那一冲,结阵不住,纷纷溃散。谭仁等传令众人休慌,那些甲士身不由己,当下被马队裹挟前奔。只听得轰然裂响,前队甲士尽皆无踪。 原来宋江、吴用教呼延灼、韩滔、彭玘引连环马队围三阕一,只空出北面。那北面正是白云湖所在。当下谭氏寨兵将吃赶入湖泊,那些甲士走了许久路程,脚下生汗,鞋底湿透。甫触及冰面,鞋底与湖面粘作一处,寸步难行。更兼甲胄盾牌沉重,那四千人尽数立在冰上,湖面怎禁得住?当时砰然裂开,落水者不计其数。看官听说,那日朱武定下计策,教林冲等将张劢塞了口,捆缚了绑在马上。又教一百个小喽啰扮作官军,与梁山兵假装厮杀。擂鼓呐喊,以壮声势,装作真的一般,骗过谭氏寨耳目。再唤山寨一机灵小头目,扮作求援之人,赚谭氏寨军马到白云湖。呼延灼等那年攻梁山时连环马一应器械尚在,便星夜赶来,在此设伏。此乃瓮中捉鳖之计,果然得手。 当下那四千甲士被逼到湖中。落水的,湖水砭骨冰冷,吃冻死、溺死无数。未落水的,被连环马军望湖内乱箭齐发,射死大半。余下挣扎得上岸欲逃的,被小喽啰长枪、朴刀齐施,尽数戳死。甘尼克斯、谭仁、谭勇三个,飞马跃出连环马阵,慌不择路,投西北便走。只见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孔明、孔亮引步兵拦腰杀来,高喝道:“你等撮鸟,待走到那里去?”当时鲁智深拦住谭仁、武松截住谭勇,马步厮斗。 甘尼克斯见了,正要上前相助,只听右面一声锣响,宋江、朱武居中,左边吕方、秦明、张清,右手郭盛、花荣、穆弘,引军马杀到。甘尼克斯忿怒,持盾挺枪,直取宋江。早吃秦明、花荣两个拦住。甘尼克斯此时已是舍死忘生,毫不怯惧,力斗二将,三骑马转灯般厮杀。张清忿前日之仇,勒马阵前,右手取出一颗石子来,望甘尼克斯头面便打。甘尼克斯急闪,那石子顺肋窝缝擦将过去。秦明见了,舞起狼牙棍直取甘尼克斯上三路,花荣待要挺枪取其下三路时,甘尼克斯早纵马跳出圈子,夺路飞逃。又吃吕方、郭盛两个缠住,舞双戟直刺过来,惹得甘尼克斯性起,抡手中盾牌直砸过去,只听得吱呀刺耳之声,火星飞迸。吕方、郭盛两个戟锋缺落,都吃了一惊。 花荣看见,恐怕输了两个,忙左手取弓,右手搭箭,望甘尼克斯射去。甘尼克斯听得脑后弓弦响,急闪时,一箭飞过,头盔跌落尘埃。甘尼克斯披头散发,无心恋战,拨马便走。这边秦明、穆弘双骑赶上,拍马缠住。斗无五七合,花荣亦到。此时饶你甘尼克斯有三头六臂,通天的本领,也无可奈何,只办得架隔遮拦。只见左边穆弘刀起,奋力劈来,甘尼克斯急举盾牌相迎,火星四溅。右边花荣铁枪如蟠龙般缠住甘尼克斯标枪,甘尼克斯左右开弓,交战正酣。不防秦明虎吼一声,舞狼牙棍乘隙直砸下来,把一个能征惯战的猛将甘尼克斯,打得头颅粉碎。倒撞下马,死于非命。 那边谭仁、谭勇见甘尼克斯身死,皆无斗心。谭勇抽空取出弓来,望武松虚扯一扯,喝声:“着!”武松急闪,却不见箭到。趁那空当,谭勇拖地跳出圈子,解了谭仁之困,两个拍马望北冲突去了。 秦明是个急性的人,正杀得手顺。蓦地望见二人飞逃,心念旧日之恨,怎肯干休,厉声喝道:“仇人休走!”策马直追过去。宋江等恐他有失,忙随后接应。此时天已放亮,曙光初现。未及数里,谭勇、谭仁已奔到济水岸畔。见秦明单骑追来,背后大军紧随,只得策马望对岸奔去。当时谭勇却才奔过对岸来,回头却不见了谭仁。原来谭仁马滑,行至河中,一个趔趄,人仰马翻。谭勇正要回救,只见秦明跃马飞落河面。这一落不打紧,只听得冰面响起碎裂之声,秦明身后冰面纷纷裂开。唬的秦明也顾不得谭仁,策马狂奔过岸,一路只听得脑后冰裂之声不绝。 原来这济水却才结冰,前几日大雪过后,接连几日晴朗,气温转暖,那冰不甚结实。吃谭仁、秦明先后重压,冰面破裂。断冰杂流,连绵不绝,民间唤做“蹙凌水。”当下冰面碎裂,谭仁连人带马跌入河中,被冰水冲走。宋江等赶到时,只叫得苦。原来数里冰面,尽数破碎,人马仓促间不得渡过,对岸只剩谭勇、秦明两个,正是冤家路窄。 当下谭勇见甘尼克斯身死,哥哥不知所踪,不由勃然大怒,抡手中陌刀径奔秦明。秦明恼恨前败之耻,逞大胜之威,舞手中狼牙棍来迎谭勇。此时旭日初升,冰霜方融。河边踏一片寒冰,岸畔涌两条杀气。两个各赌平生本事,一来一往,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宋江等见了,只叫得连珠箭的苦。原来秦明本事却敌不过谭勇,五十合前尚可支撑,五十合后棍法渐渐乱了。只是那火爆性子兀自不肯服输,仍复狠命厮扑。花荣欲放箭相助,却苦相距过远,两个已在射程之外,只好望洋兴叹。 看看对岸两个又斗了三四十合,秦明真个抵挡不住,只得拨转马头,沿河而逃。谭勇到了此际,怎肯善罢甘休?把陌刀就事环上带住,勒定马。左手拈弓,右手抽出三支箭来,拽满弓,觑得亲切,望秦明连珠三箭射去。秦明听得脑后弓弦响,忙伏在马背上,躲过上、中二箭。不想末后一箭,正中秦明马尻。那马负疼,咆哮一声,将秦明掀翻在地。秦明挣扎起,急回头看时,谭勇一马早到。寒锋闪过,霹雳火身首异处,颈血狂喷,那颗头骨碌碌滚下河堤去了。谭勇霍地下马,走到河堤,提了秦明首级。望对岸梁山众人看了一眼,重复上马而去。宋江等见了,跌足哀叹,千贼万贼地骂,却束手无策,只得眼睁睁望着谭勇去了。 再说宋江等溯河而上,行过数里,方寻得冰封之处。急教小喽啰过河,将秦明无头尸首扛回。宋江见了,心中愈怒,便要追赶谭勇。朱武劝道:“哥哥不可,想那谭勇早已逃走,追去也是徒然。依小弟想,其终将回谭氏寨去,我等守株待兔,还怕他上天入地不成?且先回章丘,再作计较。”花荣等亦相劝。宋江又气又怒,当时便觉得身体沉重,只得率众头领,带了缴获物事,取路回到章丘。 是夜,宋江只觉得神思倦怠,全身燥热,已自言语不得。吴用与众头领商议,打谭氏寨之事只好暂罢。宋江病重,此间又无甚良医,需送回山休养,由安道全医治。当时吴用便留呼延灼、韩滔、彭玘引五千兵镇守章丘;调黄信、孙立引五千兵去齐州,替回解珍、解宝;调青州燕顺、郑天寿到东平府镇守。分拨已定,吴用教小喽啰弄乘软轿,抬了宋江,自与众头领引人马回梁山泊去了,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且说林冲自取了齐州,礼贤下士,招抚流民,齐州境内有识之士纷纷来投。黄信、孙立到后,更是如虎添翼,麾下已有军马两万有余。林冲又教人修缮城池,囤积粮草,训练士卒,以备官军来攻。那日林冲正在城头巡视,只见马麟慌忙来告:“扈三娘病重临危,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说,请哥哥速去相见。”林冲听了,焦急万分,飞奔扈三娘住处来。不因这一去,有分较:郎才女貌,永结秦晋之好;抛头洒血,终释血海深仇。毕竟不知扈三娘害得甚么病,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条好汉: 秦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回豹子头喜结一丈青 双枪将情感程小姐 话说豹子头林冲闻听扈三娘病重,当下顾不得他事,策马飞奔到扈三娘住处。下了马,冲进门,忙问随侍道:“三娘现在何处?害得甚么病症?”随侍答道:“扈头领现在内房,却不知害的甚么病。”林冲听了,顾不得与她计较,径奔到内房。见扈三娘卧在床上,额上盖着素帕,面色苍白,没一丝血色。林冲轻轻坐在床边唤道:“贤妹可是遇著甚事?怎会突然这般光景?”扈三娘听了,微微睁开眼,见是林冲。流出泪来,做声不得。林冲忙取手帕与她拭了泪。 当时扈三娘强撑病体,挥手示意,侍从带上门,自出去了。林冲问道:“贤妹有何话讲?但说无妨。”扈三娘道:“小妹自幼没了娘亲,全靠父兄养大。后来爹爹与祝家庄结盟,名为结盟,实为附庸。仰人鼻息,身不由己,小妹亦被迫许与祝彪。后山寨打破祝家庄,小妹虽幸免于难,全家却遭李逵屠戮,哥哥亦不知生死。后又碍于公明哥哥情面,嫁与那腌臜王英,每日如水深火热、风刀霜剑一般,那过得一天快活日子?只有下山厮杀,鞍马劳顿之际,方能暂忘前事,落得几日清净。前日军师来信,要调小妹回山。说句肺腑之言,小妹实不愿回去,怎奈军令难违,心内忧煎,因此染上病症,料想来日无多。特叫哥哥来,说几句知心体己的话,虽死无憾了。”言讫,闭目流泪。 林冲听了,忙与扈三娘拭泪道:“贤妹心事,我已尽知。你我两个,命途多舛,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得已而上梁山,许多事上做不得主。别事不说,此事却容易。待我修书与公明哥哥及军师,请求让贤妹留守此间便是。贤妹莫要气苦,好生将息。按时服药,定可痊愈。”扈三娘听了,自把脸转向床内去了。林冲见她如此,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听得屋外小喽啰呼唤有事,只得告辞离去,不在话下。 是夜,林冲料理完一应军务,秉烛而坐,修书与宋江、吴用。方才动笔,只见小校来报:“马麟头领相访。”林冲便停下笔,披衣而出,迎马麟入屋,彼此坐定。林冲道:“兄弟深夜前来,可有甚事?”马麟见说,起身先自把门掩了。重复坐下,开口笑道:“也无甚事,只为兄长姻缘而来。”林冲笑道:“贤弟休要说笑,此话从何谈起?”马麟道:“兄长今日可曾去探望扈三娘么?”林冲道:“正是。”马麟道:“扈三娘可对兄长说其害的甚么病症?”林冲道:“无他,只是不愿离开齐州回山寨闷守。我正要修书与公明哥哥及军师,请求收回成命。” 马麟见说,叹口气道:“哥哥往日如此精细的一个人,今日怎地恁般糊涂!”林冲惊问道:“贤弟何出此言?”马麟俯身向前道:“今日小弟询问医士,扈三娘所患病症。医士道:‘脉体平和,百络通畅。’”林冲道:“如此说来,三娘却是无病?”马麟道:“非也,身虽无恙,心却有疾。”林冲急道:“贤弟休要拐弯抹角,且把话挑明说。”马麟道:“哥哥试想,往日山寨出了多少遭征,为何扈三娘却都无病,偏偏今番哥哥坐镇齐州时患病?往日哥哥出征时,但凡扈三娘随行的,是否与哥哥分作一处?小弟听孙立哥哥说,袭取齐州时,军师本是派他随哥哥来,却吃扈三娘拼死力争,因此军师只得依她。往日在山寨时,一次王英兄弟酒后醉了,无意间与小弟哭诉说,其与扈三娘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小弟当时只道王英兄弟醉了,胡乱言语,未曾放在心上。前些日王英兄弟身死,未见她落过一滴泪。今日观她言行,想起上述种种之事,方才领会其意。其明说不愿离开齐州,实为不愿离开兄长也!” 林冲听了马麟言语,仿似晴天里起个霹雳,欲说还休,半晌做声不得。默然良久,开口道:“我非草木,岂能毫无察觉。只是自我娘子殁后,早已心如死灰。更兼三娘已许给王英兄弟,我怎可夺兄弟之妻,惹天下英雄耻笑?”马麟起身道:“哥哥此言大谬了!自古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等连岁征战,终将归于何处?何不珍惜眼前之人。且已故之人在天之灵岂会希望哥哥终生孤苦,郁郁而终?心病还须心药医,若哥哥能解开心结,不拘泥于虚名,则扈三娘之病可不药而愈。至于王英之事,有名无实,更兼其已死,更无需顾忌。眼下只看哥哥心意如何了。” 林冲颔首,正待开言,只见小喽啰来报:“扈头领适才收拾行李细软,上马出西门去了。”林冲听罢大惊,急奔至门口。马麟笑对林冲道:“哥哥此举,实出真心。骗得别人,骗不过自己。扈三娘定是等哥哥不到,负气而走。前日小弟从齐州统制处夺了一匹良驹,唤做千里独行特,能日行千里。现在衙门口,哥哥可乘它去追。”林冲拱手道:“贤弟美意,林冲永世不忘!”说罢,飞也似出门,上马望西去了。 却说那晚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扈三娘独自策马出齐州西门而走,约莫行了十余里,只听得脑后马蹄声响。忙勒转马,回头看时,正是林冲骑着千里独行特追来,不住声喊道:“贤妹止步!”当下林冲赶上扈三娘,勒定了马,问道:“贤妹却是何往?”扈三娘道:“四海为家,不知何往。请哥哥任小妹投别处安身。”林冲抚其手笑道:“此即是家,何须去四海。”扈三娘听了,已知其意。双颊绯红,低头只不做声。林冲牵了扈三娘的马,两个并辔而行,望齐州徐徐而回。 到得齐州,入到州衙坐定,扈三娘方抬起头来对林冲道:“不瞒哥哥说,前年二月间,公明哥哥强撮婚姻,当时小妹虽不情愿,但人在矮檐下,那得不低头。无奈依了。当日晚间,小妹就怀里藏了匕首,待众人散后,便将匕首抽出,威逼王英道:‘我全家遭灭那江惠路过濮州,我这里可先派几位兄弟前去等候,只要朝廷答应我等七个字,便受招安。若有半个不字,则一切免谈。”众人忙问是那七个字。吴用笑道:“诛六贼以清君侧!”卢俊义愕然道:“此等要求,朝廷断然不肯应允。”吴用道:“小生岂能不知?此言是天下百姓所愿,若朝廷不允,招安不成便是朝廷之咎,我等亦不失天下人心。”宋江听罢笑道:“就依军师之言。”计议已定,吴用修书一封,唤过没遮拦穆弘、圣手书生萧让两个,吩咐已了。二人带信下山,投濮州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梁山打破齐州,不上半月,朝廷已接得申奏表文。那日天子早朝,当有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只见班部丛中,枢密使童贯出班奏道:“枢密院接得齐州奏报,宋江等寇,公然打破州府,劫掠财物,杀戮军民。若不早为剿捕,恐凶焰日炽。”天子怒道:“朕累次调遣兵将前去收捕,不见贼焰挫灭,反致越发猖狂。堂堂大宋竟连水洼草寇也奈何不得?” 话音未落,只见中书舍人江惠出班奏道:“今岁京西饥荒,淮东大旱,天下百姓困苦不堪。若兴兵讨捕,必劳师动众。以臣愚意,莫若陛下大赦天下,一可安抚民心,二来借此降下丹诏,臣愿亲奉诏书前去招梁山众人来降,为国出力。如此不动刀兵,便可除盗匪之患。伏乞陛下明鉴。”天子道:“卿言甚合朕心,列位爱卿以为如何?”只见徽猷阁待制张叔夜出班奏道:“宋江等人啸聚亡命,冲州撞府,皆是桀骜之辈。臣以为此时招抚,尚未到其时。若急于求成,恐欲速则不达。目下天气寒冷,梁山泊早已结冰,正可调遣官军征讨。待强徒无路可走,心惧王师。那时再去招安,方才稳妥。”天子闻言,沉吟半晌道:“爱卿所论与前日侯蒙奏疏之意相同。然瞻前顾后,何日可得捷报?朕意已决,勿复多言。”当下便差江惠为使,赍擎丹诏袍带,前去招安梁山泊众人。当日朝散。 次日,江舍人拴束马匹,整点随行人数,奉圣命去府库将一应赏赐之物打点已了。背了丹诏,自上马引着五七个随从,迤逦望濮州来。不止一日,早到濮州。那时节,穆弘、萧让两个已到。董平引着穆弘、欧鹏、杨林、李忠、穆春、萧让一众头领,在州衙等候。江舍人随从见梁山只派小喽啰出城相迎,不禁大怒,便要回去。江惠道:“我等此来身负皇命,不可因一时不忿而坏了朝廷大计!且先入城,再作计较。”随从见江舍人如此说了,便不再言语,一众直到州衙,董平等迎接下马。 当时众人同入州衙,各自坐定。江舍人开言道:“我等此次奉皇命前来招安,本欲直往贵寨,但路经濮州,便来先晓圣意。汝等须早作准备,遣散人等,以免日后忙乱。”言罢,便要开匣取诏。却被董平拦住道:“且慢!天使不必再往梁山去了,我家哥哥有七字之言说与天使。若朝廷肯答允,我等即便投戈请降;若不答允,到了梁山也是枉然。”江舍人道:“却是那七字?”董平道:“诛六贼以清君侧!”江舍人与众随从听罢,都吃了一惊。内里一个性子火爆的随从骂道:“汝等无端草寇,不思朝廷大恩,却来讨价还价,莫不是嫌活得长了!”话音刚落,早惹恼了小遮拦穆春,径奔上前。举起醋坛般大小的拳头来,望那随从只一拳,打得牙齿脱落,血流满口。杨林等慌忙拦住。 那江舍人一介书生,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慌忙对董平道:“我等此来,实为义士前程着想。随从无礼,望乞勿怪。适才义士所说,我却做不得主,须得回去禀明圣意裁度,义士以为如何?”董平笑道:“如此也好,天使一路舟车劳顿,今日权在此歇息一宿,明日动身不迟。”江舍人见梁山众人都如凶神恶煞一般,不敢违拗。便依董平之言,当晚在濮州一馆驿住下。 是夜,江惠等在房内计议,忽听门外随从报道:“有位小姐求见。”江惠听罢,不知何人,便教引入。当下那小姐除了巾帻,露出本来面目。江惠见了,大吃一惊。正是无巧不成书。看官你道那女子却是何人?正是东平府太守程万里之女程婉儿。这程小姐怎地认得江惠?原来程万里在东京为童贯门馆先生时,与江公望为邻舍。江公望虽不齿程万里为人,却疼爱程小姐,因此这程小姐时常到江府上,与江惠两个自小便做一处玩耍。后程万里到东平府赴任,因此全家迁走,两个断了音信。本年七八月间,朝廷得知东平府被梁山打破,江惠听闻程万里全家遇害,悲恸数日。不想竟与程小姐在此重逢,不觉喜出望外。 当时江惠教从人退去,与程小姐两个坐定,诉说过往。程小姐流泪叹息道:“当初董平屡次上门提亲,爹爹不允。后来贼兵寇城,他竟临阵倒戈,打破东平府。全家老幼,只留我一人。我几次寻死,均被他拦阻。每日如木偶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宋江派他到此,便将我一并带来。那董平见我平日里郁郁寡欢,不苟言笑。因此特许我在濮州四处随意走动,以解愁闷。今日哥哥前来招安,我正巧在州衙后院散步。闻得天使前来,便到前面探看。也是天幸,正巧看到哥哥。今日冒死前来,只求哥哥念往日之情,救小妹脱离火坑,小妹愿做牛做马报答哥哥恩情。”说罢,拜伏于地,流泪不止。 江惠忙扶起程小姐道:“贤妹勿要悲伤,我原以为天子亲下诏书,这梁山一伙定束手而降。不想这伙人均是桀骜难驯之徒,竟敢抗拒王命。因此正准备明日回京复命,请天子决断。贤妹处境我已尽知,但此番却不能带贤妹走。濮州眼下为梁山掌控,若稍有差池,你我均死无葬身之地。依我之见,贤妹暂且忍耐些时日,我料天子闻知梁山拒降,定会遣精兵强将前来讨捕。到时我随军前来,定可救贤妹脱离苦海,不知尊意如何?”程小姐听罢,寻思半晌道:“既如此,我只在此间忍耐些时日便了。小妹在此不可久留,此刻便要回去,恐董平生疑,只盼哥哥早来搭救!”江惠含泪应了,与程小姐带上巾帻,送其去了。一宿无话。 次日,江惠引了随从,告辞董平等人,折返回京。一路马不停蹄,不日早到东京,面见天子。天子听闻梁山贼寇拒接诏书,殴打随从,心中生嗔。又闻得“诛六贼以清君侧”之语,不禁龙颜震怒,喝道:“水洼草寇,安敢如此!”只见太尉高俅奏道:“陛下勿忧,臣闻应天府知府蔡居厚广有谋略,曾于单州大败贼徒。今可命其率本部精锐前去收捕,定可不负陛下所托。”天子颔首。江惠见说,慌忙奏道:“臣愚昧无知,有辱使命。今愿随军出征,将功补过,伏乞陛下恩准。”天子念江公望旧日之功,便依了江惠之请。随即降下圣旨,差江惠为使,赍了文书,连夜到应天府,调兵讨捕梁山贼徒,务求得胜。当日朝散。 话休絮繁。江惠领旨,催促启程。不止一日,早到应天府。当日蔡居厚正和张传禹论说捕盗之事--看官,张传禹不是在陈留任兵马统制么,缘何到此?原来张传禹与何玄灵本在陈留,那日因捉得京邑盗贼,受天子召见,相谈甚欢。天子便提点张传禹为应天府统制,留何玄灵在御前侍奉。不想不上半月,曾孝蕴为高俅陷害,贬去安远军。何玄灵平日与曾孝蕴最为莫逆,见其如此,心灰意冷,遂上疏请辞。那时节,天子贬了林灵素,相待得道士愈发慢了,竟准其所请。何玄灵送别曾孝蕴,自投蓟州二仙山去了。后事如何,容后慢表。 且说蔡居厚与张传禹闻听东京有使命至,忙出来迎接。接旨罢,请到厅上坐地。江惠说了招安不成,天子震怒,调兵征讨梁山之事。蔡居厚听了,捋须道:“梁山新近打破齐州,军锋正盛。更兼濮州、济州、东平府互成犄角之势,攻取不易。”江惠心有顾虑,忙道:“我自濮州归来,见贼将董平乃有勇无谋之辈。我等可先克濮州,以为根本。再徐图进取,大事可成!”张传禹道:“此言有理,天子既有旨意。我等可速发兵攻取濮州!”蔡居厚笑道:“莫急,且先教整顿军械粮草。待一应事体完备,再起兵不迟。我等先为舍人接风洗尘。”江惠见说,自知不好再言,只得随顺了。 自此,蔡居厚日日陪江惠在应天府各处游玩,饮酒取乐。过了五七日,不觉已是宣和二年正月。江惠委实耐不住,又请求发兵。蔡居厚笑道:“舍人切莫性急,非是蔡某拖延,实为等一人来,随我等同行。想必今日便到,还望舍人权等一等。”正说间,只见小吏来报:“有一壮士求见。”蔡居厚抚掌道:“正是此人来也!”便引张传禹、江惠出门相迎。 方出得门,只见一少年壮士迎面而来。那壮士生得二十二三年纪,八尺长短身材。头圆耳大,鼻直口方。紫黑阔脸,骨健筋强。当时彼此施礼罢,蔡居厚道:“这后生是我故人王登之子,名唤王师心,字与道,祖贯金华人氏。上年间中了武进士,朝廷授与沭阳县尉之职。为是任期未到,因此便到各处游历。上月曾修书与我,因此召其来相助讨贼。”王师心道:“宝剑已砺,霜刃未试,愿随叔叔为国效力!”蔡居厚听了大喜,忙引入内堂落座,说了些排兵布阵之法。张传禹、江惠见王师心说的头头是道,不禁刮目相看。蔡居厚自安排筵席为王师心接风,不在话下。 翌日,蔡居厚与张传禹、王师心、江惠都扎束停当,点起一名都监,十余员大小将弁,两万军马。浩浩荡荡,出了应天府北门。端的是旌旗蔽空,盔甲耀日,一行望濮州进发。早有细作报入濮州。董平闻报,不敢怠慢,忙聚众头领商议。那时节,穆弘、萧让尚未回山。董平道:“蔡居厚那厮便是去年在单州与卢员外对敌的,不可小觑。众位兄弟有何良策?”杨林道:“官兵远来,急于求战。我等可以逸待劳,坚守城池,谅他奈何不得。伺其疲惫,再出击突袭,便能取胜。”穆春道:“哥哥差矣,趁其立足未稳,我等猝然杀出,定可破他!”董平道:“官军远来疲惫,正好出其不意,予以重创。若只守不战,等到几时方能退敌?穆春兄弟之言正合我意。”欧鹏劝道:“虽说如此,也需派人回大寨求兵相援。到时夹攻官军,可获全胜。”董平依允。便遣萧让带几个心腹伴当星夜回梁山泊。董平等修缮城郭,严加守备,只等官军前来厮杀。 却说官军于路行了数日,早到濮州城外十里。蔡居厚便令安营扎寨,打探消息。不想寨栅尚未立好,早有军士报道:“濮州贼兵杀出城来。”蔡居厚便教暂缓安营,号令诸军都起。当时残阳如血,鼓角齐鸣,摆开阵势。两边强攻硬弩,各自射住阵脚。蔡居厚引江惠、张传禹、王师心并大小将佐出到军前。看对阵时,只见门旗开处,双枪将董平当先出马,箭壶中插一面小旗,写一联道:“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上首欧鹏、李忠,下首穆弘、穆春,齐出阵前。江惠手指董平道:“那厮便是东平府叛贼董平!”蔡居厚叫道:“谁与我去拿这无耻反贼?” 言未了,早有一将舞戟飞马出阵,厉声高喝道:“背君贼子,龌龊鼠辈,也敢妄称英雄风流!”众人看时,正是方天戟张传禹。对阵董平听罢,心下大怒,手掿双枪直取张传禹。两个在夕阳之下,两阵中间,不住手地斗到五十合,不分胜败。只见那方天戟劈剁钩啄,起一阵寒风;这双铁枪刺点挑拨,生两条杀气。蔡居厚见张传禹使尽平生本事,只与董平斗个平手,便唤王师心相助。王师心得令,纵马持矛,一骑跃出阵前。 梁山阵上穆弘见了,抡刀拍马来迎。两个斗过三四十合,不分胜败。穆春见哥哥不能取胜,手挺朴刀,大踏步抢到阵前,来助穆弘。王师心不慌不忙,奋起神威,力斗二将。又斗了二十合,王师心虚晃一矛,拨马便走。穆春见了,只道他败了,纵步便追。穆弘欲拦阻时,穆春早已奔出数十步。只见王师心揽定缰绳,霍地转身,使个回马枪。穆春措手不及,被一矛刺中肩窝,扑地倒了。王师心霍地下马,单手提起穆春,重复上马,活挟归阵。穆弘欲救时,已是不及。梁山阵上,众人呐喊杀来,蔡居厚亦挥军掩杀过去。两下交兵一阵,互有死伤。天已昏黑,只得权且收兵。 且说江惠见王师心生擒穆春,大喜过望,便有用其交换程小姐之心。当晚便对蔡居厚及众将说起,蔡居厚笑道:“既是程太守之女,我等岂能不救?但不知那董平肯否。”江惠道:“梁山一百单八个贼目曾对天盟誓,同生共死。即便那董平心里不情愿,碍于兄弟面皮,也由不得他。”张传禹道:“适才拷问那贼,原是揭阳镇上一霸。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如今放走倒是便宜了他。”蔡居厚道:“非也,梁山贼人终有殄灭之日。程太守全家仅存小姐一人,不可不救。”当时修书一封,命人投到城中。董平见了书信,心中自然千百个不情愿。禁不得穆弘再三催促,只得批了回书。是夜,董平心乱如麻,兀自一夜未曾合眼。江惠闻听董平依允,大喜过望。蔡居厚暗暗唤过将弁、弓弩手,吩咐已了,只待来日交换俘虏。 次日天明,两军在濮州城外,各自列成阵势。蔡居厚已命将穆春反剪双手,绑缚在前,命一将弁乘马在后押解,望对阵来。梁山阵上,程小姐换了新衣,与随侍丫鬟一并出来。董平便要亲送过去,李忠忙劝道:“将军是一州心骨,不可亲身犯险。”董平道:“哥哥莫劝,我与婉儿好歹一场,此去正当其理。”便披挂上马,扈从程小姐前行。看看行到垓心界,只见官军队里,一将传下号令。擂鼓骤响,万箭齐发,直望垓心射来。急切间,一箭早到程小姐面前,相去不过五七寸远,众人大惊。正是:未及逃出生天去,又复陷入鬼门来。毕竟程小姐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回智多星计穷谭氏寨 病周处除害恶水溪 话说当时那支箭直奔程小姐射来,眼见得命在呼吸。董平眼疾手快,奋不顾身,从马上飞身一跃,恰护在程小姐身前。急用枪拨箭时,已是不及,那箭直爆入左眼。董平大吼一声,掉转身躯,死命护住程小姐。程婉儿见董平血流满面,兀自紧紧遮护自己,心里恰似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看官军将弁与丫鬟时,都吃乱箭射死。穆春身中数箭,挣扎着望本阵逃命。江惠见了,叫苦不迭。蔡居厚环顾左右怒道:“是谁擅自下令放箭!”忙教军马去救。梁山众人亦出阵来援。 当时王师心匹马单枪,早已赶上穆春。手起处,后心早多个透明窟窿,扑地倒了。王师心霍地下马,一刀割了首级。穆弘见了,那股忿气从脚底直窜到宋江自章丘染病,班师回山。得安道全医治,不上一月,早已痊愈,感觉精神更胜往昔。那日正与众头领在忠义堂议事,只见小校报说卢俊义等回山。宋江听说,便引众头领出迎。当时同入忠义堂上坐定。卢俊义将救援濮州之事说了。宋江怅怨道:“秦明兄弟大仇尚未报,今番又折了穆春兄弟!谭氏寨与蔡居厚直如此可恶,异日倘或落于我手,定将其食肉寝皮,方能出胸中这口恶气!”便计议与卢俊义分兵报仇。吴用劝道:“目下隆冬时节,谭氏寨、应天府距山寨又远,不利征伐。且待三月春暖,再厮杀不迟。”宋江道:“军师差矣。古语云:‘此一时,彼一时也。’往日我等春暖出征,皆因适逢其时。上年打破大名府不也是隆冬时节?眼下谭氏寨精锐尽灭,据探子回报,李延熙已调离单父县,正是二处虚弱之时。此时不一鼓作气破他,直待养成那厮气势,再去进兵。那时迟了,后悔莫及。” 话音方落,只见黑旋风李逵跳将出来叫道:“哥哥此言在理,铁牛今番定砍了栾廷玉那颗狗头,出胸中鸟气!”原来此时李逵锤伤已愈。堂下众头领见说,齐声请战。吴用见了,对宋江道:“哥哥与众兄弟既如此说,此番需详作筹划,务必一战成功。”当时众人商议出兵之事。众头领纷纷献言,直至酉时方散。 次日,宋江于忠义堂击鼓集众,设下筵席。饮酒中间,宋江道:“卢员外等方从濮州归来,可稍事休整,再下山攻取单父县。我与军师先去打谭氏寨,此番定要报仇雪耻!”言罢,便唤铁面孔目裴宣定拨下山人数。分作三军起行:前军便差李逵、樊瑞、石勇为开路先锋;中军便是主将宋江、吴用、花荣、鲁智深、武松、穆弘、吕方、郭盛;后军便差凌振、李云、陶宗旺,装载一应器械。又派人去莱芜调汤隆到章丘听用。梁山泊点起三军,共计十五位头领,马步军兵两万。其余头领,与卢俊义守把寨栅。当时三军下山,望谭氏寨而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上年间,谭氏寨鱼鳞阵吃梁山打破,谭勇孤身回寨。众人见折了教师甘尼克斯,谭仁不知所踪,大为忧虑。谭保义叹道:“不想梁山贼人如此狡诈,鱼鳞阵吃他打破,又折了教师与仁儿,似此怎生是好!”谭勇宽慰道:“父亲且省烦恼,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且梁山前番亦吃我等杀败,棋逢对手而已。孩儿料其定不肯善罢甘休,兴兵来犯,那时便可报仇。”谭智道:“五弟所言极是。今年京西饥荒,淮东大旱,多有流民来投。我已教囤积粮草,遴选数千精壮补充寨兵。又教六弟昼夜赶造攻守战具,四面加固城防。七妹采购良马,以备不时之需。只是齐州陷落,张太守不知生死。日后我等须与淄州往通联络,互为犄角,方可保无虞。”众人称是。 正说间,有寨兵报道:“四公子回来了!”众人听闻这话,恰似半天里落下个宝贝。忙奔出寨来,将谭仁拥入寨内,便问备细。原来那日谭仁落水,吃水流冲走。幸得熟知水性,逃脱上岸。却禁不得那河水砭骨冰冷,昏晕倒了。幸蒙一晚氏女子路过,相救回家,悉心照料。休养得三五日,方才无碍。谭仁自将出身上财物相赠,那女子推辞不受。谭仁铭感肺腑,将贴身一把匕首留与那女子,便独自回谭氏寨来。众人听罢,欢喜非常。便设酒筵庆贺,不在话下。 那日谭氏众人正议事间,接得信报:“宋江引大队贼兵抹境望章丘去了。”谭智道:“宋江不来攻打,先去章丘,定有所谋。不出三日,恐有恶战。”栾廷玉道:“当初我自祝家庄杀出重围,幸得甘尼克斯相助,方有今日。不想他先我而去,此番定要扫荡贼人,报仇雪恨!”谭信道:“虽如此说,吴用那厮素来多谋,不可小觑。”谭保义听罢,便教各人小心把守营寨,以备梁山来攻。 过了两日,宋江、吴用果亲率军马,直抵谭氏寨东门。寨内众人登城望时,只见梁山兵行伍严肃,卷地而来。却是宋江、吴用分调鲁智深、武松引兵三千攻南门,花荣、穆弘引兵三千攻北门。宋江、吴用自引众攻东门,只留西门不围。原是吴用早已致书林冲,教其派兵于西面设伏。一旦谭氏寨人马逃出,便趁势掩杀。 当时分拨已定,吴用对宋江道:“谭氏寨为重木城建筑,内有石城,外有木城,极难骤破。小生想这木城最怕火烧,可命弓箭手施放火箭,烧毁外城,再图进取。”众人称善。当时传令,调花荣来到东门,引三千弓弩手,齐望外城施放火箭。只听梆子声响,火箭齐发,尽数射到木城之上。宋江等正喜间,忽听城上号角响亮,谭氏寨内潜水队忽地自女墙间探出无数唧筒,望城下喷射。霎时水流如瀑,火箭尽被浇灭。花荣教弓箭手不要停歇,只顾向城上放箭。不想箭矢虽中城墙,却不燃烧。看官你道为何?原来隆冬时节,异常寒冷。水一倾出,转瞬凝结,因此那木城已成冰城,火箭无可奈何。吴用见了,忙教停止放箭,再作计较。 当下吴用见火箭之法不成,对宋江道:“这木城虽能防住火箭,火炮看他怎生防的住?”便唤过轰天雷凌振,吩咐已了。凌振引下属炮手搭起十数处炮架,令旗起处,火炮齐发,端的是声若雷霆,势如千钧。谭氏寨外城吃火炮轰击,木屑四溅,残痕累累。幸得谭智已事先将城垣加厚八尺,火炮虽利,亦不能骤破。但梁山自早及晚,轮番轰击。城内众人眼见得如此下去,外城难保,俱各忧闷。城外吴用大喜,教凌振休要停歇,务必将外城轰塌。是夜,谭氏寨外乒乒乓乓炮响了一夜。夜里寒冷,宋江、吴用等权回营帐,向火吃酒,只巴望着轰破城墙,天明进兵。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曙光乍现。宋江、吴用引众头领到阵前看时,大吃一惊。只见谭氏寨外墙密密麻麻地铺着两层铁网。却是昨日夜里,谭智见梁山火炮厉害,便教城内连夜赶工,造出双层铁网。铁网之间铺以棉花,罩于城外。梁山火炮既遇棉网,纷纷落于护城河中,是以城墙伤损颇微。吴用见了,气得跳脚。便教凌振加紧轰击,务必轰破棉网。凌振告道:“却是不能了。”宋江忙问何故。凌振道:“昨夜火炮接连轰击,炮筒灼热,又值夜间寒冷,炮筒已自炸裂数口,勉强支撑到天明。若是强行轰击,恐敌城未破,火炮先已损毁。” 吴用听罢道:“我倒忘了这一茬。既如此,且先撤下火炮,再定计策。”当时凌振收了火炮,吴用与宋江及众头领回帐商议。李云谏道:“火炮仰攻不利,何不起土山俯攻那厮?”吴用道:“此法虽好,只是目下天寒地冻,去何处起土?”陶宗旺道:“章丘县距此间不远,县里枣园镇桃花山内有暖泉,土质未冻,可从那里挖土运来。”吴用道:“如此也好。便请花荣、穆弘、鲁智深、武松几位兄弟轮番攻打谭氏寨南北,令其无暇歇息,人困马乏。待土山造成,一举攻灭此寨!”当下便教李云、陶宗旺引三千小喽啰负责土山事宜。宋江、吴用自调兵攻打谭氏寨东面,以作掩护。 回说谭氏寨内,众人见梁山兵攻打甚急,日日在城楼备御,不敢有丝毫怠慢。那日谭勇登东城远眺,见贼兵运筐挑担,络绎不绝,堆起土山,忙使人报知谭智。谭智与众人登城看了一番,笑道:“自古:‘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既起土山攻我,我便在望敌楼上绑缚木头,遮莫要高他土山一截。”众人称善,各去分头准备。五七日后,梁山土山已成,却见城内望楼愈高,仍不得俯攻。 当下吴用见了,便唤汤隆、凌振制造火竿,上头缚定松麻及子母、风火等炮,灌油加火,焚烧敌楼。不想那火竿甫一搭上城时,谭严已备数百铁钩,锋利异常。寨兵手持铁钩,远远地割断火竿。上面之物坠落,反炸死梁山喽啰无数。吴用怒道:“泼贼怎敢如此!”当下于帐中将出冲车图纸,唤李云、汤隆二人前来,命赶造冲车五十辆。那冲车下有四轮,上有一铁板与锁链相连,人藏板下。遇堑壕时,可将锁链拉动,放下铁板,载车过壕。攻城时将铁板固定车了一遍,众人愈发惊愕。代老汉道:“壮士不可意气用事,若去涉水,恐溪内再有鳄鱼,不是耍处。老汉女儿之事已无可挽回,还望壮士随老汉回去,从长计议。”孟荡听了,怎肯干休。正待要起,只觉浑身酸软,四肢乏力。原来适才打鳄,力气都用尽了。没奈何,只得随顺众人。当时代老汉与一名渔夫扶了孟荡,众渔夫自把那条鳄用绳索缚了,扛回潮州城来。 话休絮繁,且说孟荡除了巨鳄,轰动了一座潮州城。知州大喜,自依惯例发给赏钱,却寻不着孟荡。原来那日孟荡与众人尚未入城,便觉体力已复,自行去了。代老汉知他脾气,不敢拦阻,只好引众人将那条鳄抬到州衙。知州见了欢喜,听众人禀明了原委。因寻孟荡不着,因此将赏钱散与一众渔夫。那州内百姓听得孟荡一人除了巨鳄,街谈巷议道:“这孟荡素日里横行州郡,无人敢惹。今日竟除了大害,又不受赏钱,真比得上周处在世了!”因此不上旬月,州里州外,无人不晓得孟荡之名。又与他起了个绰号,唤做病周处。孟荡自是名震潮州,却无人再见其踪。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一日,潮州城内又早热闹起来,沿街两旁人头攒动,递相观望。却为何事?原是新近有人犯了罪,要发配远恶军州,先游街示众。为何观者如此之多?只因那示众囚犯不是别人,正是那病周处孟荡。原来孟荡自除鳄之后,回想代老汉的话,自思再去凤凰山纠缠,终是无趣,便隐于乡内山神庙中安歇。整日酗酒,渐渐颓唐了。那日偶听得人议论凤凰山李财主家死了妻室,又迎娶了新娘子。不禁失惊,后打听得真切,那代小姐自嫁李财主后,日日思念孟荡,装呆搭痴,冷若冰霜。李财主见她不省得风流,娶来并不淘气,心下大怒,便将代小姐百般折磨。只一月有余,那代小姐便香消玉殒。不想头七未过,那李财主便耐不得,忙娶了新房。 当时孟荡听得,气得咬碎钢牙。当夜便游过恶溪,来到凤凰山,径奔李财主家。破门而入,将李财主拖出,一顿拳脚,登时打死。却因吃得醉了,又不识机关,吃李家庄客一发上,将孟荡捆缚了,解投州衙。李家亲眷百般哭告,要知州定孟荡死罪,多得代老汉暗中上下打点,知州又念孟荡除鳄之功,便判其游街示众,刺配远恶军州。因琼州岛、通州海岛已是人满,因此将孟荡刺配沙门岛。当时唤文笔匠与孟荡刺了两行金印,戴了枷锁。游街已毕,两个防送公人张千、李万押着孟荡,取路要行。那代老汉早在潮州北门迎候,将出银两与了公人,托其一路好生照看。又将包裹银两与了孟荡,孟荡见了,不禁又想起代小姐来,洒泪不已。当时收了银两,拜辞了代老汉,自与张千、李万取路投沙门岛去了。 且说三个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一路行了三月之上,早到了山东沂州境内。那日三个赶路,行到一个去处。只见前面一座高山拦路。张千道:“这座山生得形势险恶,恐有强人出没,我等宜速过为妙。”说言未了,猛听得山嘴边锣鸣鼓响,跳出三五百个小喽啰。当先簇捧出一条好汉,手掿双戟,高声喝道:“你三个是甚么鸟人?那里去的?晓事的快把买路钱来,饶你三个性命!”正是:插柳成荫无心事,一语成谶悔话迟。毕竟孟荡三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条好汉: 穆春、陶宗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回朱兄弟结义沂水县 邹叔侄寻宝登云山 话说当时孟荡三个被一伙强人拦截,索取钱财。两个公人早吓得瘫软,缩作一团。孟荡举枷喝道:“你这撮鸟又是甚么人?老爷要钱没有,拳头倒有一对,不要命的尽管来取!”强人内为首的大汉见说,铁戟一指,众喽啰将孟荡团团围定。早吃孟荡虎吼一声,挥枷乱劈,转瞬间打翻五七个。那汉见了,吃了一惊,喝叫小喽啰退下。下了马,插了戟,奔到孟荡面前,施礼道:“适才见壮士一身是胆,武艺非凡,端的是条好汉!敢问高姓大名?因何遭配到此?”孟荡见他如此说,便将救代老汉至打死李财主诸事,从头说了一遍。那汉子听了,心下大喜,纳头便拜道:“不想哥哥如此豪杰,却时乖运蹇!今日天幸教小弟与哥哥相会,且请到敝寨一叙,有肺腑之言相告,别无他意。”孟荡见那汉生得彪形虎躯,礼甚谦恭,不似奸诈之徒,便依允了,随那汉子前去。两个防送公人自不消说,也同上山来。 当时众人都到山寨聚义厅上坐定,孟荡便问那汉子名姓,有何话说。那汉子道:“不瞒哥哥说,小弟韩仲虎,本州沂水县人氏,原是猎户出身。因有些膂力,声如洪钟。性发时,一声吼,半山可闻,因此人都唤小弟做啸风虎。本有一同父异母哥哥韩伯龙,家居滦州。自幼与小弟情投意恰,多曾在江湖上行走。那年我哥哥闻听梁山泊宋江招贤纳士,前去投奔,苦于无人引荐。恰巧小弟识得沂水县朱贵、朱富两兄弟,听得二人都在梁山泊坐把交椅,因此上小弟便修书一封与我哥哥,教他投奔那朱贵。我哥哥劝小弟一同前去,为因家有老母在堂,便未随行。不想我那哥哥去了不上一月,便吃梁山泊贼人李逵害了。那朱贵修书与小弟称其爱莫能助,此事乃是误会,只好作罢。小弟怎咽得下这口鸟气,只是离不得老母。几月前老母病故,小弟安顿后事,便计议为哥哥报仇。只是梁山势大,小弟势单力薄,因此聚集些兄弟上得这龟蒙山,只为寻得如哥哥这般的豪杰相助。今日天幸哥哥到此,如蒙不弃,小弟情愿让位与哥哥,恳请相助一臂之力,报得冤仇!”说罢,伏地恸哭。 孟荡见说,忙扶起道:“贤弟之仇,人神共愤。只是我犯了朝廷法度,理应去那沙门岛一遭。此是命数,不可违拗。”韩仲虎道:“哥哥此言差矣,那沙门岛如炼狱一般,进去易,出来难。任你恁地英雄好汉,也难逃一死。且当今世道若谈法度,岂不乱了?自古:‘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哥哥如此豪杰也沦落至此,如不自救,孰能救之!还望哥哥三思。”孟荡见说,沉吟半晌,只不作声。韩仲虎道:“先不说那鸟烦事,今日你我兄弟相遇,且先一醉方休。”当时便教两名公人为孟荡开了枷,杀羊置酒,安排筵席,款待三个。 酒过三巡,食过五味。众人酩酊大醉,韩仲虎便安排小喽啰先带两名公人到耳房住下。亲自扶孟荡到自己屋里歇息,自于门外睡地铺,为孟荡守夜。次日天明,孟荡醒来,推开房门,见韩仲虎睡于地上,惊讶不已。当下摇撼唤醒,韩仲虎立起身,下拜道:“小弟恳请哥哥相助,若报得冤仇,便是当牛做马,也无丝毫怨言!”孟荡叹道:“贤弟何必如此!我只恐力有不歹,教贤弟失望。”韩仲虎见说,蓦地冲进屋内,就刀枪架上抽出宝剑,架于项上道:“哥哥若不相助,小弟此生恐亦难报得冤仇。苟活无益,宁愿于九泉之下追随大哥。”言讫,便要自刭。孟荡慌忙拦住道:“贤弟且慢,如蒙不弃,愚兄愿助一臂之力!”韩仲虎见说大喜,当下便教小喽啰焚香摆牲,就与孟荡两个在聚义厅上结拜为弟兄。孟荡年长,韩仲虎便推其为寨主。孟荡推脱不过,只得依了。 当时韩仲虎道:“如今哥哥既已不去沙门岛,不如就将两个防护公人杀了,一了百了,岂不是好?”孟荡忙道:“不可,此二人均有妻小,一路又小心侍奉,若坏了他性命,不是好汉所为!”韩仲虎道:“既如此说,小弟便依哥哥,任二人自去便是。”当下孟荡唤过两名公人道:“今后我便留在此间助我兄弟,你两个可自回潮州复命,只说我于路染疾病死便是,官家不见得便追究你两个。”说罢,又将出一百两银子与了二人。张千、李万两个听得这话,又收了银子,那敢有违。当天便收拾行李下山去了。自此孟荡便与韩仲虎两个在龟蒙山招兵买马,广纳豪杰,准备与梁山泊作对,按下慢表。 断章句,话分两头。回说那日卢俊义送宋江、吴用下山后,休养数日,兵马依旧生龙活虎。便召众头领商议攻打单父县。正说间,只见朱贵引着一条好汉上山来道:“沂州沂水县有一伙好汉来投大寨入伙,因各地盘查得紧,特派这个兄弟先来。”当下那好汉纳头便拜。卢俊义大喜,上前扶起。朱贵道:“这位兄弟名唤吕彦彪,祖贯东平府人氏。天生一副铁打身躯,脾气暴烈,撮盐入火,因此人都唤他撞倒山。另有两位好汉未曾前来,一个与小弟是同乡,名唤张仙。原是沂水县教授,使得好双剑。因生得风神俊雅,仙风道骨。人都唤做活神仙,在沂水县时多与小弟往来。另一个兄弟孙荣,乃山前瀛洲人氏。为他争强好斗,除胜方休,人都唤做赢官人。” 只见吕彦彪上前道:小弟三个素有过命交情。上月间,孙荣兄弟因与人争执,一时不忿,失手将那人打死。官司追捕得紧,我等商议了,均无家小,索性一发落草快活。便聚集百十喽啰在沂岭扎寨。张仙哥哥因与朱大哥相识,又早慕梁山威名,便有心来投。只因沂州新近来了个知州蒋圆,遣兵四处围捕。我等几番交战不利,仅存十数人,被困沂岭。因此张仙哥哥遣小弟前来,请大寨发兵相救,同来聚义。” 卢俊义听罢,对公孙胜、朱武道:“二位军师以为如何?”公孙胜道:“沂岭距此虽不甚远,但若发兵相救,需经袭庆府地面。近闻那袭庆府新任知州钱伯言设下关卡,盘查甚紧。我等若去,甚为不便。”卢俊义道:“那人是甚么来头?”公孙胜道:“那钱伯言,字逊叔,祖贯会稽人氏。年过五旬,乃是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繆六世孙。为人广有机谋,刚毅果决。家资巨富,轻财好义。传他少时泛舟汴水,舟沉溺水流二十里,遇神得救不死,因此人都唤他做海龙王。”卢俊义道:“朝廷启用这等人与我等对敌,诚可虑也。”朱武对卢俊义道:“依小弟看,可先派朱贵、朱富两位兄弟去沂水县一遭,他两个熟悉形势,一者与张仙等兄弟相会,二来可探明沿途形势,便于日后出兵,员外以为如何?”卢俊义听罢道:“如此甚好,便依军师所言。”当下教安排筵席,为吕彦彪接风。就教新入伙三位好汉都入集英堂,张仙坐了第十位,孙荣坐了第十一位,吕彦彪坐了第十二位。众人皆喜,说些江湖之事,尽欢而散。 次日,卢俊义召集众人道:“既然张仙等兄弟有难,我等岂能坐视不救。攻打单州一事只得推迟,待朱贵、朱富兄弟归来,再作计较。”便遣朱氏兄弟随吕彦彪下山,前去沂水县。朱贵道:“小弟此去无妨,只怕山下店里无人看管。”卢俊义道:“你自放心去,我教侯健依李逵那年下山光景,再替你暂管几日无妨。”朱贵得了言语,自与朱富、吕彦彪相辞众头领下山。到店里收拾了包裹,交割铺面与侯健,三个奔沂水县去。 且说朱贵三个取路投沂水县来,不止一日,早到沂岭。远远望见岭下要路口均有官军把守,不许出入。原来知州蒋圆遣本州统制邓侁引军马前来收捕张仙等人,只因沂岭甚广,路径庞杂,便先行把住各处要道,再遣人进山剿捕。当下朱富叹道:“官军守备甚严,我等怎生入得山中?”朱贵问吕彦彪道:“官军可是昼夜搜山?你可知张仙等今在何处?”吕彦彪道:“官军只是白日搜山,夜里昏暗,山中又多虎豹,却不敢上山。张家哥哥等并无定处,小弟来时与其约定以哨声为号。但闻哨声,便知其所在。”朱贵道:“如此便好,我等可先去百丈村。只待夜里,我自有法上山。”朱富、吕彦彪两个应了,当时投百丈村来。 三人取路而行,看看天色渐昏,明月初升,早到百丈村。朱贵引朱富、吕彦彪到得打谷场上,左右观望。朱富问道:“哥哥却是寻什么?”只见朱贵到一草甸前道:“有了!”朱富、吕彦彪忙问缘故。朱贵道:“那年李逵回乡取母,行至沂岭取水,不想老母为大虫吃了,李逵便将老母骨殖葬于岭上泗州大圣庙后,不想无意间寻得一洞穴。当时李逵并未在意,后来回山与我说了。我便派小喽啰去寻,原来那洞竟自庙后直通百丈村打谷场,却不知是甚人所挖。我便教喽啰将洞穴遮掩,做了记号。不想今日竟用得着它!”朱富、吕彦彪听罢,齐声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当时三个揭开草甸,点了火把,入到洞穴内。重复将草甸盖了,便望泗州大圣庙来。 不消一顿饭工夫,三个早到。出得洞时,天已昏黑。忽闻得庙内有话语声,吕彦彪喜道:“正是张家哥哥。”原来岭上无甚歇脚处,张仙等料得官军夜里不敢上山,便在庙内歇宿。当下吕彦彪引了朱家兄弟来到庙前。小喽啰见是吕彦彪,忙引入庙内。张仙、孙荣两个见吕彦彪、朱家兄弟前来,喜从天降,各自剪拂了。朱贵便将来意说了。张仙、孙荣大喜。张仙道:“今日我等于此庙中相会,想是神明庇佑,不若就这里结义为弟兄如何?”众人见说大喜,便教小喽啰到溪边取水代酒,众好汉就于庙内结拜,依年位序次,朱贵居长,张仙为次,其后便是孙荣、朱富、吕彦彪。 当下五筹好汉结义罢,朱贵道:“官军势大,此间不可久留,宜速撤走。”众人称是,便都出庙来。朱贵举火把在前,引着众人重复进得洞穴。不移时,早到打谷场。朱贵道:“我等来时,见此间西北上官军甚多。今可避其封锁,自西南回梁山泊。”便取路投西南上来。一路众人小心翼翼,昼伏夜出,只为瞒生人眼目,不在话下。 约莫行了二三日,那晚彤云密布,月朦星稀,朱贵等行至一处所在。放眼望时,却是一座恶山拦路。吕彦彪道:“此山小弟识得,名唤龟蒙山,是沂州地面上第一个险峻去处。往时也路过几遭,闻得近日被一伙强人占据,只是不知何人。”张仙道:“若能说这伙人与我等共投梁山,岂不是锦上添花?”朱贵道:“虽如此说,我等还是速回大寨为妙,免生是非。” 正说间,只见山上火把乱起,约莫五七十人呼风唿哨杀将下来。朱贵等大惊,不晓得来者何人,急待走时,那伙人马早已赶上。朱贵见走脱不得,便约束众人,自上前对那为头的人剪拂道:“好汉休要动手,且通个姓名。”那汉子听罢笑道:“老爷我无名无姓,会事的留下买路钱!”朱贵正待开言,后面早惹恼了吕彦彪,高声喝道:“你这厮不识好歹,我等是梁山泊宋公明哥哥手下好汉。这位哥哥便是旱地忽律朱贵,想必你也闻得他名姓。” 那汉子听罢,心中暗笑,寻思道:“韩贤弟早晚与我说这仇人,不想今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何不将这几个鸟男女赚上山一网打尽。”便下马朝朱贵走来,佯装失惊道:“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朱贵哥哥。”朱贵见那汉子虽言语和气,却手持兵器,疾步走来,便知其不怀好意,忙叫众人速走。转身行无数步,早吃汉子大踏步赶上。望后颈上只一刀,胳察砍着。可怜梁山泊元老朱贵,到此化作南柯一梦。张仙等见朱贵身死,心下大怒,便要与那汉子火并。忽见山上又奔下三五十人,自思人少势孤,不是对。没奈何,只得望树林深处落荒走脱了性命。那汉子随后追赶,手起处,又砍翻五七个喽啰。见张仙等去得远了,便不再追,转身与下山之人相见。 原来适才那汉子正是病周处孟荡,当日正与韩仲虎两个在山上饮酒,有小喽啰报说山下有十数个人经过,便点起小喽啰杀下山来,不想正撞着朱贵等人。韩仲虎见孟荡独自下山,放心不下,便随后接应。当时两个相见,孟荡将杀朱贵之事说了,韩仲虎喜道:“天可怜见,今日也算是报得半个冤仇了!待日后擒得那李逵,定碎剐了祭奠我哥哥!”孟荡道:“这朱贵虽有小恶,究其过往,倒不失一条汉子,好生埋了罢。”韩仲虎道:“哥哥所见极是。然我等既已杀之,那梁山岂肯干休?不如自今日始,索性公然与那梁山做个对头,也教他不敢小觑我等,哥哥以为如何?”孟荡道:“事已至此,便依贤弟之言。”当下教小喽啰收拾朱贵尸身,自扛到山上掘土埋葬。孟荡、韩仲虎两个自此招兵买马,声言要吞并梁山泊大寨,按下慢表。 且说当日张仙等如惊弓之鸟,逃入林中走脱。朱富慌不择路,与众人失散,只得独自一个向北绕过龟蒙山,逃回梁山,与卢俊义哭诉朱贵被害一事。堂上堂下众头领听罢,无不愤然离座,要去下山报仇。朱武道:“那伙人伤了朱贵兄弟,公然与梁山为敌,此仇不可不报。自古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出征大事,需先派人禀过公明哥哥及吴军师后,再行不迟。”卢俊义听了,安抚朱富道:“兄弟且省烦恼,只待知会公明哥哥与吴军师后,卢某定亲引军马踏平龟蒙山,为朱贵兄弟报仇雪恨。”当时商议已定,便教戴宗速去宋江处报知此事,专等回复。 书接上文,回说宋江、吴用那日正要派人去梁山、章丘、青州三处调取兵马钱粮,忽小校来报:“神行太保戴院长前来。”宋江、吴用忙叫唤入。寒暄已了,宋江动问连日山寨情势如何。戴宗便将张仙等来投,朱氏兄弟前去接应,朱贵身死等事说了一遍。宋江听罢,跌足哀叹道:“天亡我也!朱贵兄弟是梁山元老,不想今日竟为鼠辈所害!”只见李逵大叫道:“韩仲虎那厮安敢如此,待俺直杀上龟蒙山砍翻那鸟人,为朱贵哥哥报仇!”宋江喝道:“你这黑厮住口!若不是你当初误杀好人,岂能有今日之事?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先割了你头!”李逵见说,闷闷不乐,自出帐去了。 当时吴用教李云前去看定李逵,休使其外出生事。又对宋江劝道:“哥哥,眼下我等在此相持,互有胜负。不如暂回山寨,与卢员外合兵,先灭了龟蒙山那厮,到时再来对付这谭氏寨未晚。若在此间虚耗下去,恐将进退维谷!”宋江道:“军师之言我岂能不晓得,只是为这谭氏寨已先后折了七八位兄弟。今仇人已如笼中之鸟,苟延残喘。若此时退兵,功亏一篑。待日后这厮养成气势,再要图之,恐难上加难。为今之计,可先教卢员外引兵前去对付龟蒙山一伙,待我等扫平谭氏寨,北方大定,便可专心南下。此正应军师当初所定,先取京东东、西二路,再图天下之策。”吴用见说,默然无语,惟颔首而已。当下宋江教戴宗休辞劳苦,吃了饭食,速回梁山泊通报消息。宋江等依旧围定谭氏寨,只等各处军马粮草来援。 过了数日,彭玘自章丘,邹渊、邹润自青州,燕青、孙新、顾大嫂自梁山,三处人马辎重陆续都到。宋江见了,心喜道:“我等有援,敌兵势孤。此消彼长,何愁敌寨不破?”众人皆喜,当下设宴欢饮。席间,吴用动问各处情形,众人都道眼下各处人数益众,钱粮短缺。宋江道:“目下将及春耕,各处均无甚余粮,可酌情到周边州县借粮无妨。”众人称是。酒过数巡,大众各散。独见邹渊、邹润叔侄两个未去,吴用上前问道:“二位兄弟可有话说?”邹渊道:“正是有要紧事与公明哥哥及军师相商。”宋江道:“既如此,且到我帐内一叙。”邹家叔侄听罢,便跟随前去。 当时四个入帐坐定,宋江问道:“二位兄弟有何话讲?”只见邹渊拱手道:“目下山寨钱粮短缺,小弟却有十万贯财富献与哥哥。”宋江听罢,惊喜道:“这话却从何谈起,贤弟请坐下细说。”邹渊重复坐下道:“不瞒哥哥说,政和三年劫取梁中书送与蔡太师十万贯生辰纲的,正是小弟等人。”吴用听罢,惊起道:“兄弟莫不是说笑?”身旁邹润道:“此等大事,我与家叔怎敢戏言。那年我两个在莱州未到登云山时,因平日里好赌,时常和人争闹。那年与人争执,小弟一时兴起,一头撞折了涧边一棵松树。自打那后,远近泼皮无不畏我叔侄三分。忽然一日,一个道人、一个头陀来寻我叔侄两个,说有一套十万贯的富贵要取。因缺帮手,又见我叔侄胆勇过人,是条好汉,便问我两个可愿同往。我两个动问缘由,方知那套富贵便是生辰纲。当时便答应了,那道士引我二人到一乡下偏僻处,见了杨林、邓飞、石勇三位兄弟。原来石勇兄弟本是大名府人氏,打听得梁中书欲送生辰纲与蔡太师的消息,有心劫取那不义之财,只是苦无帮手。正巧这道士与石勇之父早年于行伍间相识,相交甚笃,因此石勇寻他商量。石勇与这道人、头陀两个,又于绿林中寻来杨林、邓飞,与我叔侄两个,共是七人,劫了那生辰纲。” 吴用听吧,忙问道:“那道人、头陀姓甚名谁?你等又是如何劫取的?”邹渊道:“那道士姓徐,单名一个龘字,北地人氏,自言是秦时徐福之后。自幼出家修行,法术高深,行踪莫测,人都唤他见首神龙。那头陀姓史名贲,孟州人氏。身材长大,勇力绝人。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汉,吃他杀坏无数。那年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每辆车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又拨了十个厢禁军、十个军健监押随行。那徐龘已事先打听得押送队伍去东京不由紫金山一路,却自大名府向南直行,便教我等事先在半路枉人山下等候。一日,他独自到来,说那伙人当晚将至。是夜,那伙男女果然在山下歇宿。亥牌时分,我等齐上,将那二十人一发作了,尸身都撺到事先掘开的墓穴内。又毁了四辆车子,一发埋了,神鬼不觉。照那徐龘事先所定,将十车生辰纲分作六车,扮作货物。我等扮作客商,直运到登云山台峪里鱼肠洞内藏好。待风声过后,再取出分了。” 邹润又道:“本来万无一失,不想那年秋天,登州地震。沿海巨嵎山崩塌入海,台峪里也受波及,那鱼肠洞于震中坍塌,十万贯珠宝亦埋在下边。洞内曲曲折折,塞满坚石,非一年半载不得打通。恰巧徐龘有紧要事,停留不得,便教众人立誓:“任意一人不得擅开洞穴,亦终生不可将此事说与他人,违者天必殛之!”誓毕,我叔侄二人留下,便在台峪里扎寨结伙。徐龘不知去往何处,史贲、杨林、邓飞、石勇不愿留下,各自投别处去了。后武都头上山时,小弟见其一身打扮与那史贲无二,戴那一百零八颗人,心中却暗暗记恨邹润。又见梁山近来连损兵将,那年自登云山一同下山的二十余人,只剩得两个。料梁山必不长久,便萌生去意。只碍于邹渊面皮,不曾动身。今日吃这一激,遂暗自打定主意。当时顾大嫂为邹润裹创,邹渊自安抚李信,教其切勿介怀,李信佯应了。邹渊便不再多想,当日劳累,自与众人睡了。 不想李信趁众人熟睡之际,独自出了洞,投登云山寨来。那守寨头目却是旧与李信相识的,见李信独自前来,问明备细,忙引入寨中,来见李孝义、李顺、李丰三位头领。原来那年李孝义随郓哥闹了沙门岛,便来投登云山入伙。那李顺、李丰原是李孝义姑表兄弟,仰慕已久,便共推其为寨主。兄弟三个自在台峪里聚众打劫,渐渐啸聚到五七百人,远近闻名。 当下三位头领听李信告发邹渊等寻宝一事,俱各心惊。李丰怒道:“当年那厮不信我等,自引二十余人下山。为今登云山为我兄弟所有,他却背地里来挖墙脚。如此目中无人,岂能容他!”李顺道:“眼下山寨人众,钱粮短缺,此等富贵近在眼前却不知晓。今日幸得李家兄弟前来相告,天予弗取,过后莫悔。”李孝义听了,抬手对二人道:“两位贤弟听愚兄一言,这登云山不是久留之地。我那郓哥兄弟多曾寄信来,劝我等去袭庆府与他相聚。我有心愿往,自思无甚报效。若空手前去,面上也无光彩,徒惹官家轻视。如今买卖送上门,依我之意,便夺了这财富,作为进献之礼,岂不是好?”李顺、李丰听罢一齐道:“哥哥之言,也是小弟心中所想!”李孝义大喜,当时商议定了,便与李顺、李丰两个披挂,由李信引路,引着百十个小喽啰,直奔鱼肠洞来。 且说邹渊等醒来,不见了李信,不觉心慌。邹润道:“眼见得是那厮气量狭窄,独自逃了!”孙新道:“此人若投别处,倒不妨事。若投那李家兄弟,不是耍处,此地不可再留了。”邹渊道:“是我一时疏于计较,为今功亏一篑,心实不甘。”叹息了一回,只得引众火速离洞。甫出洞外,天已昏黑。看天空时,却早推出一轮明月来。忽见对面山冈上李信举着火把,手指着望这边过来。邹润见了,心头火起,叫骂道:“你这......” 言犹未了,早见三面冈上涌出百十个火把。顾大嫂见四下无路,大叫道:“今日狭路相逢,待我戳那忘恩负义的小人百十个透明窟窿!”挺枪直奔李信。众人恐她有失,忙随后赶上。火光影里,李顺等认得是邹渊叔侄,更不答话,团团围拢来。当下李丰敌住顾大嫂,李孝义迎住邹渊,李顺截住孙新,李信挡住石勇,就月明之下,半山坡上,八个放对。邹润直冲到喽啰群里寻人厮打。 片时间,猛听得山谷里一声响亮,众人中倒了一个。原来邹渊敌不过李孝义,斗了三十合之上,被李孝义卖个破绽,放邹渊铁枪戳来。扭转虎躯,迎头一刀,邹渊头颅滚落。孙新见邹渊身死,心慌意乱。欲脱身时,却吃李顺缠住。邹润见伤了他叔叔,不由大怒,一头望李丰撞去。李丰措手不及,趔趄倒地,顾大嫂信步赶上,胳察一枪,戳死在地。众喽啰稍退。顾大嫂、邹润得空,扭转身,双斗李孝义。李孝义力敌二人,不落下风。又斗十数合,渐渐遮拦多,攻取少。 那边厢,李顺见李丰身死,血气翻涌,尽施平生本事。厮扑二十合,斗到涧深里,虎吼一声,一刀剁翻孙新,径奔顾大嫂。当时众喽啰见李信斗石勇不过,呐声喊,一发上,围住石勇。石勇身边,几个心腹喽啰早被杀绝,一个不剩。邹润见不是话头,忙拽顾大嫂跳出圈子,冲开众喽啰,救出石勇。李信要逞功劳,那里肯放?挺身邀住。吃石勇就腰间抽出碎石锤来,迎面挥去,砸得李信头颅粉碎,死在坡前,众喽啰惊退。三个得了空隙,直撞出重围。喜得邹润识得登云山大小路径,引石勇、顾大嫂两个望山林里逃去。李孝义等渐渐赶不上,只得收拢人马回寨。 不说邹润等逃脱,只说李孝义、李顺两个收敛李丰、李信尸骸,痛哭了一场。就备棺椁,于登云山安葬。李孝义、李顺引人到鱼肠洞内凿开塞石,果见十万贯生辰纲藏于洞中。李孝义对李顺道:“我等杀了贼目,那梁山泊定不肯干休。如今折了李丰贤弟,我等势孤,此处益发不可留了,不如带这财富去投郓哥兄弟。”李顺称是。当时两个就登云山寨里发号施令,那些不肯去的喽啰,赍发他些钱物,从他去投别主。有愿去的,都收拾起行李并生辰纲等项。安排已了,李孝义、李顺两位好汉领了余下小喽啰,一把火烧了寨栅,洒泪拜了李丰坟墓,取路投袭庆府来。 行了半月之上,早到袭庆府地界。李孝义道:“我已先派人去袭庆府知会乔贤弟,想这两日便会来迎。”众人听了,心中喜悦。又行了半日,已远远望见袭庆府城垣。忽见那派去的人回来,拦住报道:“一伙兵马正攻打袭庆府,城外围得如铁桶一般,进出不得。”李孝义听了,与李顺策马到高阜看时,只见城外喊杀震天,二将正于阵前厮杀。李孝义定睛看时,见其中一将戴着铜面具,手舞双剑,骁勇异常。那人不是别人,乃是经年未见的兄弟郓哥。正是:昔年一别英雄士,今朝翻作眼前人。毕竟郓哥却与甚人厮杀,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条好汉: 朱贵邹渊孙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回燕浪子寸身平龟蒙 蒋家翁片语收豪士 话说李孝义、李顺两个在高阜看时,只见郓哥戴铜面具,浑身上下黑盔黑甲,胯下一匹乌龙驹,手舞双剑,正与一将厮杀。那人仗一条双刃钩镰枪,身披赛唐倪,骑千里黄花马,正是梁山泊惯使钩镰枪的金枪手徐宁。当时两个于濮州城外,两军阵前,你来我往,性赌命换。徐宁就腰胯里将那枝钩镰枪使将起来,忽钩忽拨,忽搠忽分,使出九种变法,神出鬼没。郓哥晓得厉害,不敢大意,也尽施所学滚龙剑法来,左开右阖,变幻莫测。两个转灯般杀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两阵上见了,齐声喝彩。 又斗过五七合,郓哥自忖道:“此人手段高强,须得用计胜他!”寻思罢,便卖个破绽,向右一闪,诱徐宁那条枪直戳过来。徐宁见戳不着,使个变化,忙向后一钩。郓哥急提右手剑挡,那剑刃正与枪上侧钩相格,一时拆解不开。郓哥见了,左掌转剑,自下望徐宁面门急挑。徐宁焦躁,慌急间急用枪杆抵挡,但那枪杆本是木制,怎挡得宝剑锋利?当下郓哥剑过处,徐宁钩镰枪杆早断做两截。徐宁心惊,不敢再战,急拨转马望本阵而走。郓哥纵马舞剑急追,见徐宁忽一闪身,蓦地飞出两把钢叉来。郓哥闪过看时,却是解珍、解宝两兄弟出阵来救。郓哥见梁山阵上人多势众,又闻听背后鸣金,便勒马回城去了。李孝义、李顺见梁山兵在城外安营扎寨,并不退去,料想入城不得,只好在城外僻静处暂避,静俟时机。 却说郓哥回城,下马来见知州钱伯言道:“小将本事低微,未能杀退贼寇,有负所托。”钱伯言道:“钤辖错了,我也闻得那梁山泊金枪手徐宁的名字,端的武艺了得。适才钤辖虽未能擒他,却断其成名兵刃,已是胜了。我见贼人精兵猛将甚多,恐钤辖双拳难敌四手,因此鸣金收兵。适才交战时,我已派心腹暗地里去沂州求援。那沂州新任知州蒋圆与我是旧相识,此人老成持重,文武全才。若知我等被困,定会发兵相助。”郓哥道:“大人所见极是。”当下便教全城加强守备,一连三五日,任凭梁山叫骂,只是坚守不出。 那日一早,钱伯言正与郓哥议事,忽有军士来报:“城外贼兵夜里尽退,仅剩一座空营。”钱伯言纳罕道:“贼人何故便退?想是在沂州吃了亏也不一定。”正说间,又见军士来报,城外一伙人,自称是乔钤辖相识,欲求一见。郓哥问道:“那人可报名姓?”军士回道:“自称李孝义。”郓哥听罢,喜上眉梢,起身对钱伯言道:“那李孝义与小将是旧相识,素怀忠义之心。更兼熟知水性,一身好武艺。往日小将多曾写信劝他来投,不想今日果到。有此人来,袭庆府多一助力也!”钱伯言道:“既如此,我等可出城相迎。” 当时钱伯言、郓哥教军士带路,行出府衙,来到东城看时,果是李孝义。郓哥忙叫开城门,一溜烟儿奔下城与李孝义等相见。郓哥纳头便拜,李孝义慌忙扶起道:“贤弟别来无恙,那日我见贤弟阵前断那梁山泊贼人兵刃,武艺愈发精进了。”郓哥惊问道:“哥哥如何得知?”李孝义道:“说来话长,待我慢慢说与你。可先见李顺兄弟。”当时便引李顺与郓哥相见,彼此施礼。郓哥教军汉接了包裹,推了太平车子。自挽了李孝义并李顺,入城与钱伯言相见。各自叙礼,众皆欢喜,同到府衙坐定。 当时郓哥动问李孝义等近况,李孝义便将怎地得知邹渊等到登云山寻宝,怎地听了李信之言,怎地夺了生辰纲,怎地到袭庆府撞见贼兵围城诸事都说了一遍。说罢,钱伯言笑对李孝义道:“往日我听乔钤辖说起壮士的好名字,现今袭庆府正是用人之际,壮士能不计前嫌,赤心报国,又将贼人所劫之资悉数纳还,真乃国家之幸。”郓哥也喜道:“钱知州礼贤下士,求贤若渴。二位哥哥此番来投,报效国家,也不枉了一身的好本领。”李孝义、李顺心中欢喜。 当下李孝义问起梁山围城之事。钱伯言道:“壮士有所不知,近来沂州龟蒙山上聚了一伙强人,杀了旱地忽律朱贵,公然与梁山作对。卢俊义兴兵前去报仇,正打本府境上过。因怕我等袭他后路,便派李应、徐宁、解珍、解宝、张青、孙二娘等,引一万贼兵围城。他自引大军去打龟蒙山。我等虽识破他的计,但苦于城内良将只得乔钤辖一人,独木难支,因此只好保守本境。不料昨日城外贼兵尽退,不知何故。”李孝义听了,亦不知何意。钱伯言便教暂放此事,郓哥见李孝义等一路风尘,便请李孝义、李顺等沐浴一番,更换衣裳鞋袜,安排筵席接风。李孝义、李顺两个,自此留在袭庆府,不在话下。 看官,你道李应等因何骤然退兵?原来这其中有个缘故。那日朱富逃回梁山,卢俊义等闻听朱贵被龟蒙山强人所害,勃然大怒,便要下山报仇。当时便与众人商议,教人到东平府取回*、石秀。过了一日,*、石秀回到大寨。卢俊义便教铁面孔目裴宣计较下山人数,遣李应引徐宁、解珍、解宝、张青、孙二娘并一万军马,先行攻围袭庆府。待大军过时,便将军马约退,拣择险要扎住,一面掩护大军后路,一面接应粮草。卢俊义、朱武自领一万兵马为中军;马军头领张清,副将李立、杨春引五千马军为左军;步军头领*、石秀,副将孔明、孔亮引五千步军为右军;阮氏三雄引水军五百于后接应。两拨人马即日下山,望龟蒙山进发。李应等先围了袭庆府,牵制城内。那边厢,卢俊义、朱武已领大军,抹袭庆府北境过去,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奔龟蒙山来。 早有伏路探子得知,飞报到龟蒙山寨中。只见聚义厅上端坐着三筹好汉,居中便是病周处孟荡,左边是啸风虎韩仲虎,右边却是一位新入伙的好汉,姓宋名彬,祖贯雄州人氏。原是守把州桥军汉出身,只为义气上救了一位好汉性命,杀了防送公人,因此逃走在江湖上绿林丛中安身。为他一身好武艺,惯使一柄水磨钢镗,人莫敢近,因此江湖上都唤他做护桥龙。往日多曾与韩伯龙合伙,后闻听韩伯龙被李逵所杀,其弟韩仲虎于龟蒙山招贤纳士,便前来投奔,坐了山寨第三把交椅。 当下韩仲虎听得报说,怒道:“我不捉那些贼子,倒来拔虎须!今日便教这伙撮鸟死无葬身之地!”宋彬道:“不知那李逵是否前来,若来时,一发捉了,为韩大哥报仇雪恨。”孟荡起身道:“二位贤弟莫急,此次贼人空群而来,更兼卢俊义武艺高强,枪、棒、拳号称河北三绝,麾下又多智勇猛士,不可轻敌。我等可先下山扎营,探其虚实,再做计较。”韩仲虎、宋彬二个称是。当时商议已定,三筹好汉点起五千喽啰下山,扎下营寨,只等梁山众人厮杀。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梁山兵早到龟蒙山下,远远望见孟荡等严阵以待。卢俊义便教排成阵势,三通鼓罢,两边各自射住阵脚,放出中间一片空地来,果然好个战场!梁山阵里,孔明、孔亮兄弟当先搦战。那边厢,护桥龙宋彬自思道:“我自上山以来,不曾立得功劳,今日先斩几颗贼头献纳。”便一马飞出,抡起水磨钢镗,径奔孔家兄弟。斗过二十余合,孔明、孔亮本事低微,眼见得性命堪虞。早惹得病关索*性发,大喝一声,提刀跃马,替回孔明、孔亮,独自来斗宋彬。两个斗过三四十合,不分胜败。又斗了十数合,石秀定睛看时,见*刀法渐渐慢了。便挺枪纵马相助。韩仲虎见了,舞双铁戟来帮。当下宋彬迎住石秀,*敌住韩仲虎,四条好汉在垓心里恶斗。门旗影里,没羽箭张清看够多时,早已技痒。舒手向锦袋中摸出一颗石子来,觑得亲切,飕的一石子望韩仲虎打去。韩仲虎不虞有此一着,石子眉心早中,翻身落马。 *见韩仲虎落马,举刀便砍。猛听得对阵里暴雷也似响起一个霹雳,一条金刚大汉上身脱膊得赤条条地,手舞熟铜棍,大踏步抢将来。须臾间,已近眼前。众人看时,正是病周处孟荡。*错愕间,韩仲虎已挣扎起身。那边宋彬跳出圈子,急救韩仲虎归阵。*、石秀两个要追时,早吃孟荡横身截住。当时马步酣战,狠斗厮并。只见孟荡在马前马后,忽左忽右,忽东忽西,捉摸不定。恼得石秀性起,霍地跳下鞍鞯。*见了,也跳下马,两个一左一右,挺两条朴刀,双斗孟荡。孟荡见了,大笑一声,抡手中棍相迎。当时三条好汉不住手地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阵上军士喝彩不迭。又战了数合,正斗到涧深里,只听孟荡喝声:“着!”惊得*、石秀两个跳退数步。*稍迟了些,吃孟荡一棍直扫着臁儿骨上,撇了刀,扑地倒了。 当时卢俊义见了,一惊一怒,飞马挺枪出阵。孟荡见了,便撇了*、石秀,接住卢俊义厮杀。两个正是对手,但见一个马上枪影纵横,护身龙,绝技无伦;一个步下棍法参差,绕体蟒,神功难匹。直斗到七十余合,不分胜败。孟荡见卢俊义手段高强,忽地一闪,闪到马头下,暴喝一声,惊得那马竖起前蹄。孟荡手提铜棍,乘势望马后腿便打。幸而卢俊义所乘那匹麒麟兽乃是良驹,见棍来时,蹬地一跃,从棍上跳过去了。卢俊义惊出一身冷汗,自思道:“我自出师以来,何曾如此窘迫!”不禁怒发冲冠,枪指孟荡喝道:“贼子休要猖狂,待我换过兵器再来拿你!”说罢,泼喇喇一马跑回本阵去了。 那时节,石秀已扶了*回阵。说时迟,那时快。卢俊义早已卸了盔甲,上身只穿一件皂衫,手提一条铁棍,飞步抢出阵前。孟荡也不答话,抡手中棍便斗卢俊义。两个在衰草地上,一上一下,一来一往,又斗了一百合,不分胜败。张清见两个斗够多时,只得个平手,便暗藏石子在手,跃马出到阵前,手起一石子望孟荡打来。孟荡正与卢俊义厮扑,见石子飞来,急挺棍来隔时,却打在手腕上。心知再斗不得,拖棍便走。卢俊义气满胸膛,怎肯放他?狠命追来。对阵上宋彬见了,忙教施放乱箭,卢俊义自思身上无甚衣甲遮护,便不再赶。天已昏黑,两边各自收兵。 且说孟荡回寨,见韩仲虎吃打坏面颊,幸得医官包扎,方才止血。宋彬对孟荡道:“适才见哥哥斗那卢俊义,真个好手段。早闻卢俊义是河北三绝,棍棒天下无对。今日哥哥武艺不低似他,真真令小弟大开眼界!”孟荡道:“贤弟不知,我幼时曾随家父远行,经过河南少室山。方丈见我生得骨貌清奇,便收作俗家弟子,又传授一身本事。适才所用棍法,正是太祖武德皇帝所创降龙棍,共有三十六路,变化莫测。当初太祖凭一条等身齐的杆棒,打下四百座军州,端的举世无对。”韩仲虎听了,捂着伤口道:“哥哥明人不做暗事,叵耐那梁山使石子的贼子颇为棘手。若不除之,日后阵上老大不便。”宋彬也说起此事。孟荡道:“梁山贼众是我等数倍,要除那人只得等待机会,切不可急躁。我虽吃他打中一石子,却不妨事。贤弟安心养伤,且看来日如何。”当下计较已定,一宿无话。 再说梁山军中,*腿受棍伤,幸未伤筋动骨。朱武教人先用车子载回山休养,又教人去李应处调金枪手徐宁来。卢俊义只因使尽平生本事,兀自赢不得孟荡,气忿忿地,酒饭也忘记吃了。当时差人到龟蒙山下,相约明日单与孟荡决战,孟荡应了。次日,两个自清晨斗到日落,并不曾折了半点便宜与对方,只好暂且收兵。一连三日,均是如此。 那日夜里,卢俊义接得山寨公孙胜书信,正与众头领商议,那时徐宁已到军中。忽有小校来报:“燕青头领来了。”卢俊义听罢大喜,忙教引入。原来燕青奉命押运粮草到宋江军中,其后返回大寨,方知卢俊义已起兵攻打龟蒙山去了,便独自奔来。当下燕青入营,与众头领叙礼罢,便将邹渊等入登云山寻宝一事说了,众人惊讶不已。又说到眼前战事,相持不下。燕青也自心惊,便对卢俊义道:“那人武艺既与主人不相伯仲,我等若一味厮杀,纵然取胜,也必有折损。小乙却有一计,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破敌。”卢俊义并众头领忙聚拢向前问道:“却是何计?”燕青低语对众人道:“只需如此如此......”众人听罢,都喜道:“虽然上不得凌烟阁,端的好妙计!”燕青道:“休要再提,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只可心中知晓。”众人称是。当时依计而行。 次日一早,卢俊义教徐宁引军士于阵前叫骂。徐宁跃马挺枪,厉声高叫道:“鼠辈不知天高地厚,与我梁山为敌,敢尽数出来与我一战么?”孟荡已知梁山兵精将猛,便教高挂免战牌,坚守不出。忽听得小喽啰来报:“韩头领耐不住性子,独自引着一彪军马出营去了!”孟荡听了,忙教宋彬守寨。自己提了熟铜棍,点起喽啰杀将出来看时,韩仲虎已与徐宁两个战做一处。孟荡飞身抢出,梁山阵上卢俊义亦出来迎住。 当下两边战够多时,却见四人中将将输了一个。原来韩仲虎本事原敌不过徐宁,斗到四十余合,渐渐戟法散乱。兀自怒气未消,狠命厮扑。梁山阵上张清见了,拈石子在手,疾望韩仲虎打来。韩仲虎前番吃石子的亏,心有余悸。今次又见石子飞来,欲闪时,却吃徐宁那条钩镰枪缠住,拆解不开。正慌哩,忽见侧首闪出一人,手持川弩,高叫道:“休放暗器伤人!”话音未落,早听飕飕飕三声响,三支快箭飞出。一箭直射着那石子,两下相激,直坠落衰草地里去了。一箭直射到卢俊义盔上,射落斗来大那颗红缨。末后一箭直朝徐宁飞去,正中心窝,翻身落马。张清、李立、杨春大惊,齐出阵前,来救徐宁。韩仲虎晓得张清石子厉害,不敢恋战,拨马疾走。卢俊义也吃了一惊,却得石秀飞马来助。孟荡见了,夺了徐宁那匹马,望本阵而回。阮氏三雄、孔明、孔亮引兵冲杀过来,亏得宋彬引兵挡住,两下厮杀一阵,各有损伤,只得罢兵而回。 再说孟荡等回到寨中,宋彬早引那解围的好汉来见。孟荡、韩仲虎看那汉时,只见六尺长短身材,二十八九年纪,一身雪练也似白肉,生得俊俏潇洒。不禁心喜道:“多蒙好汉出手相助,敢问高姓大名,贵乡何处?”那汉道:“俺姓梁,单名一个青字,祖贯华州人氏。本有一个弟弟在华州当差,只因那年梁山泊贼人闹了华山,俺弟弟不幸遇害。俺当时外出,不曾在家,归来时方晓得。欲追赶时,梁山泊那伙贼人已离了华州。俺自幼学得一手好弩箭,本要为弟弟报仇,只是家中老母在堂,无人养瞻,只得作罢。今年年初,老母病故,再无牵挂,俺便寻思与弟弟报仇。只因梁山势大,俺势单力孤。闻得哥哥等在此扎寨,专与那梁山泊做对头,因此上前来投奔。不想正巧遇着两军交战,见那梁山阵上一个贼人暗用飞石,因此上出手相助。”韩仲虎听罢,上前挽住梁青手道:“自古‘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想哥哥与小弟一般的遭际!今日既蒙搭救,就请于寨中做个头领,日后我等兄弟齐心,定可灭尽梁山贼人。”孟荡、宋彬也同声称是。梁青见三个情真意切,便不推辞,就同三个上山,在聚义厅内结拜,坐了第四把交椅。当下孟荡教大排筵宴,庆贺梁青入伙。 次日,孟荡等下山迎敌,却见梁山营寨早已空空如也,不见一人。四人重复返回山寨,宋彬便教小喽啰去打探消息。不过数日,小喽啰回报道:“贼兵已尽数退回梁山,邻近水泊时方扬幡举哀。原来那日贼将徐宁被梁头领一箭射中心窝,当夜身死。梁山气焰大挫,兵无斗志,因此退兵。”孟荡等听罢,拍手称快。韩仲虎笑道:“那徐宁武艺了得,乃是贼人上将。今番却折在梁哥哥手里,想是那梁山当灭。”梁青拱手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全托众位兄弟之威。”孟荡等见说,心中愈喜,自此四个便在龟蒙山屯聚人马,以备抵敌梁山,不在话下。 再说卢俊义等徐徐而退,经过袭庆府时与李应等合军一处,便为徐宁发哀举丧,一道都回梁山泊来。公孙胜等头领接着,说知浮来山张仙等派人前来。原来那日张仙与朱富等失散后,张仙、孙荣、吕彦彪三个辗转聚到一处,商议向西已不可行,东边沂、密二州交界处却有一山,唤做浮来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正好扎寨。便引着残余人众到了浮来山。不数月间,借粮屯草,招兵买马,重复聚得三五百人,声势复振。便计议派人来梁山告知。可巧卢俊义出征不在,公孙胜接着,相留住了几日。当时卢俊义听罢,便赏了那报信人,一面修书教其带回浮来山,一面教宋清排下筵席,犒劳出征将校。席间,卢俊义亲自斟酒一杯与徐宁。 且慢!那徐宁不是被梁青弩箭射中身故了么?怎地起死回生?原来这正是燕青之计。当日燕青悄悄地伏于两阵之间,只待时机,便连发三弩。徐宁外面披着普通铠甲,内里却著赛唐倪,燕青那支箭将及射透外层铠甲,便嵌住不动。徐宁顺势假意落马身亡,迷惑孟荡等人,以便燕青上山入伙,孟荡等果不心疑。 话分两头,且说孟荡等自梁山退兵后,一面招兵买马,一面派人四处打探消息,以防梁山重来。不觉早过半月之上。那日,有哨探来报:“梁山贼众故技重施,又抹袭庆府北境奔大寨而来,贼人头目并军马一如上次规模。”孟荡听了,忙与韩仲虎、宋彬、梁青商议迎敌之策。梁青起身道:“梁山阵上诸人均不足惧,惟那使飞石的贼人可恨。小弟寻思今番寻那贼人单打独斗,凭俺这张川弩,若除了那厮,日后阵上放心不少。不知三位哥哥意下如何?”孟荡道:“贤弟所言甚是,只是我观那贼人飞石不是寻常手段。贤弟若要对敌,需多加留心才是。”韩仲虎也道:“我早恨那贼人入骨,哥哥此番出战,小弟愿亲为哥哥擂鼓助威。”梁青称谢了。当下计较已定,便教宋彬留守大寨,孟荡、韩仲虎、梁青三个自引兵下山扎营,摩拳擦掌,专等对敌。 不上两日,卢俊义等军马早到。孟荡便教小喽啰前去告知较量弓石之意。张清自然同意,当时批复了,约定来日交战,不在话下。 次日天明,各自造饭吃毕。两阵对圆,三通鼓罢。梁山阵上张清当先出马,手指对阵喝道:“那个不知死的,敢来讨爷爷石子!”对阵里韩仲虎怒气冲天,早把那面鼓擂得震天价响。只见门旗开处,梁青胯马提弩,出到阵前,笑道:“水洼草寇,前番死了一个尚不够,今日又来添彩头!”龟蒙山众人听了,一齐大笑。张清怒道:“既已约战,便休要逞口舌之辩。你待怎地斗法?”梁青道:“也休啰嗦,你发三石,我发三矢,立见输赢便是。”张清笑道:“正合我意。” 当时两个纵马荡起征尘,往来驰走。梁青左手持弩,右手早取三支箭在手。张清见了,把左手虚提长枪,右手便向锦袋中摸出三颗石子来,望梁青上、中、下三路便打。手起处真似流星掣电,石子来吓得鬼哭神号。梁青见了,不敢怠慢。急举川弩,搭上弦,连放三箭。两阵之人都屏了气,睁眼看时,只见那中下二路石子均被弩箭所挡,当时两相迸散,坠入草地里去了。不想那上路石子不甚坚硬,被弩箭一分为二。那箭余势未衰,正中张清马项。那马负疼,壁直立起来,望后便倒。幸得张清先已跳下马来,逃得一命。那边石子虽碎为两块,并不坠落,分作两处望梁青打来。梁青急把弩来隔时,却只挡得一半,那一半穿过川弩空隙直飞过去,正中梁青额头,翻身落马。孟荡、韩仲虎见了,大惊失色,忙挥军掩杀过去。当时救梁青回阵看时,额上已自红肿一片。那边梁山众人也救了张清回去,两下退兵。 不说梁山众人,且说孟荡等救得梁青回寨,急唤医士前来诊视,幸喜无甚大碍,便敷药包裹了。梁青讪讪地道:“都是小弟无用,输与那厮了。”孟荡、宋彬劝道:“兄弟休如此说,你也射得那贼子落马,并未见输赢。”韩仲虎也道:“哥哥且先安心静养,明日小弟斩他几颗贼头,与哥哥解气!”三个又说了些劝慰的话,各自散去。 次日一早,孟荡、韩仲虎、宋彬三个又来探视梁青,嘘寒问暖一番。便教梁青权守寨栅,三个引兵下山厮杀。到得山下,只见梁山阵里,张清当先出马,高叫道:“不知死的草贼!不束手就缚,更待何时?”话音未落,早惹怒护桥龙宋彬,大喝道:“弄石小儿,我岂惧你?”拍马抡镗,直取张清。张清也不答话,挺手中枪便斗宋彬。两个斗无十合,张清转身便走。宋彬正要赶时,孟荡高叫道:“贤弟莫要追赶。”言未了,舞棍纵步赶来。张清见宋彬并不追赶,扭回身,一石子却望孟荡打去,早被孟荡熟铜棍隔开。梁山阵上石秀见了,踏步挺枪直取宋彬。张清见了,也拨转马,来斗孟荡。不上三合,李立、杨春两个一齐出阵,助张清围定孟荡,转灯般厮杀。韩仲虎见了,忙舞戟来助。梁山阵上,病关索*腿伤已愈,忿恨前耻,挺着朴刀,那容韩仲虎过去。众人正混斗间,猛听得龟蒙山上喊杀震天。宋彬急回头看时,见山上大寨火起,人声沸乱。石秀笑道:“蠢贼!你中俺哥哥计了,还不下马受缚!” 听说的,原来燕青在半月间早将龟蒙山形势摸得一清二楚,又暗地修书与张仙等,请其来助。当日孟荡等于西山鏖战之际,孙荣、吕彦彪两个早已带了三百喽啰于东山埋伏,燕青却佯装巡视东关。守关小喽啰见是燕青,并无防备,当下被燕青几支弩箭射倒,开了关门,迎孙荣、吕彦彪入内。龟蒙山寨群龙无首,霎时乱作一团。孙荣、吕彦彪两个,逢人便砍,遇着便斫,直杀到聚义厅上,就地放起一把火来。那火借风势,遮天价烧将起来。燕青大叫道:“我非梁青,乃是梁山泊好汉浪子燕青。今日龟蒙山已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仅存的百十个小喽啰并几个小头目,都惊得呆了,只得都来归降投伏。堂外几个侥幸漏网的,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飞也似望山下逃去。 回说龟蒙山下,孟荡、韩仲虎、宋彬三个见了本山火起,情知不妙。宋彬仗着马快,撇了石秀,一骑望山寨而回。那边韩仲虎见宋彬已败,心下早怯。却吃*狠命拦住,脱身不得。石秀见宋彬去得远了,便不再赶,斜刺里飞步上前,挺枪望韩仲虎刺来。韩仲虎力斗*,正自拆解不开。不防石秀冲到马下,一枪洞肋而过,戳下马去,直拖出三二丈远,当时身死。孟荡听得脑后声响,急回头看时,见韩仲虎身死,心头那把无名业火焰腾腾地,高举三千丈。虎吼一声,使尽平生本事,舞手中棍敌住张清、李立、杨春三个。卢俊义见了,纵马挺枪前来助战。早见呐喊声中,杀气影里,铜棍一闪,杨春头颅粉碎,撞下马来,张清、李立惊退。 当时孟荡霍地跳出圈子,只见一骑飞奔而来。定睛看时,正是宋彬。原来燕青等破了龟蒙山寨后,便留孙荣守寨。燕青、吕彦彪两个引小喽啰下山接应大军,正巧遇宋彬。自古道:‘仇人见面,分外眼明。’那宋彬见了燕青,已知中计。狂怒不已,径奔过来。燕青自思道:“这宋彬倒是条好汉,不可坏了他性命。若能生擒之,劝说归降大寨,岂不是好。”手起一弩箭,射落宋彬头盔,恰似报个信与他。宋彬心惊,转身便走。又见山左山右俱是梁山兵,只得顺原路杀回,当下与孟荡两个会合。宋彬坐下马已吃小喽啰刺伤,只得下马步斗。当时孟荡、宋彬两个被围在垓心,梁山军马自四面八方围拢将来。孟荡、宋彬两个到了此际,已是舍生忘死,连杀百十人,伤痕遍体,仍不得脱。 当时孟荡见突围无望,抽出腰刀,仰天叹道:“是我识人不明,误中奸计。仲虎贤弟灵魂不远,且等哥哥一等!”当下便要挥刀自刎。宋彬慌忙拦住,手指一处道:“哥哥且慢!快看那边。”孟荡看时,只见南面尘头大起,一彪军马当先杀入,梁山众喽啰如波开浪裂一般,纷纷后退。那彪军马杀入,当时不由分说,救了孟荡、宋彬两个上马,重复冲杀出去。卢俊义、朱武等满拟孟荡、宋彬手到擒来,不想横生枝节,一时间不知所措。待回过神时,那彪军马已冲出重围去了。 当下卢俊义、朱武等头领大惊,忙去追赶。方赶得二三里,只见前面旌旗蔽空,盔甲耀日,密密麻麻排着官军兵马。阵前一将全身披挂,手持铁槊,胯下黄花马,身后打着一面引军红旗,上头写着:‘沂州兵马总管邓统制。’正是适才相救孟荡、宋彬之人。卢俊义见了,便叫厮杀。却被那邓统制抢先一声令下,只见官军阵内,万弩齐发,矢箭如雨。梁山喽啰大都身无重甲,前队吃射倒一片。朱武见官军早有准备,便劝卢俊义退兵。卢俊义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气忿忿地引军回龟蒙山去了。 且说孟荡、宋彬两个见梁山兵退去,便向那统制告谢道:“感蒙将军搭救,敢问高姓大名?”那将军下马答礼道:“俺名邓侁,乃是沂州兵马统制,特奉蒋知州之命来救二位义士。”孟荡道:“不知蒋知州现在何处?”话音未落,早听得有人笑道:“老夫在此!”孟荡、宋彬循声望去,只见官军阵内走出一位长者。身长六尺,年近八旬。姿容醇茂,精神硕砾。原来这长者便是那钱伯言所说的蒋圆,祖贯毗陵人氏。年少时即文采超群,博闻强记,名动乡里。后学有所成,历任多地,大有政声。耄耋之年为开封府刑曹,因他秉公无私,明察秋毫,又宽仁爱民,人都唤其做蒋翁。上年淮西大旱,天子委派周武仲查访淮右,各地恐漕臣督过,均隐匿不报。时蒋圆为濠州知州,力排众议,报以实情,请免赋税,民赖其利。周武仲闻其刚正,又听得张叔夜知海州时,蒋圆曾为司理参军,素有贤名,便与张叔夜联名举荐。天子大喜,敕书奖谕,调蒋圆为沂州知州。这蒋圆虽为书生,且已年迈,却常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言自励。到任不过数月,整顿兵马,进贤去佞,亲断冤狱。一时吏治清明,民赖以安。全州上下无人呼其名,都唤他做蒋翁。 且说孟荡、宋彬见了蒋圆,当下推金山、倒玉柱,扑翻身拜道:“万死之人,感蒙大人搭救之恩。”蒋圆慌忙扶起道:“天幸二位壮士无恙!且请到营中一叙。”当下便执了二人之手,同到营内,分宾主坐定。孟荡、宋彬两个见面前桌上各放着一个托盘,上有五十贯钱。正待要问,只见蒋圆走下阶,来到两个面前。揭起衣裳,飕地掣出两把尖刀,插在桌上。惊得孟荡、宋彬两个目睁口呆,做声不得。不因这一惊,有分较:沂州城内添良佐,龟蒙山中除盗踪。毕竟不知蒋圆掣出刀来,所为甚事,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条好汉: 杨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回何玄灵封龙山降魔 宋徽宗观星台问计 话说蒋圆当时掣出刀来,直插入孟荡、宋彬面前桌案内。两个吃了一惊,孟荡道:“恩公这是何意?”蒋圆正色道:“当今大宋,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盗寇作乱。蒋某自思时日无多,不自度德量力,欲为天下扫盗患,开太平。蒋某知二位义士怀报国之心,又与那梁山不共戴天。于公于私,恳请襄助一臂之力。若是答允,便请收下匕首为记。若是不肯,可带这财物自去。蒋某以诚相待,绝不阻拦!”孟荡、宋彬两个听罢,相视一眼,起身下拜道:“我等原是落草之人,蒙恩公不弃,搭救性命。适才肺腑之言,足见忠义之心。我等情愿执鞭坠蹬,为帐下一小卒,虽死无怨!” 蒋圆听了,心下大喜,连忙扶起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也。’今为国家招得二位义士,蒋某便是登时死了,也可瞑目了。”便将匕首拔出,分付孟荡、宋彬两个。当时教邓侁出来相见了。那邓侁本是蒋圆门生,今见恩师收得两位豪杰,心中亦喜。蒋圆便教于军帐中为孟、宋二人置酒压惊,两个各饮了三杯。席间,孟荡说起中梁山反间计之事。蒋圆叹道:“梁山贼诡计多端,剿除殊为不易,须得从长计议。”当下孟荡、宋彬两个又论说过往,蒋圆畅言平贼之策。众人投机,直说到三更方散。 次日一早,蒋圆等接得探报:“梁山贼众已烧了龟蒙山寨栅,回梁山泊去了。”蒋圆听了,便与邓侁、孟荡、宋彬商议,引军马先回沂州。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且说卢俊义等当日平灭了龟蒙山,却折了杨春。朱武哭道:“不想当初少华山聚义四人,今只剩得我与史大郎两个。”众头领都来劝慰。燕青道:“这韩仲虎是一条好汉,今番吃我等坏了性命,也需将他好生安葬。”当下将杨春、韩仲虎两个收敛已了,都葬于龟蒙山上。大众商议进退之事。朱武道:“孟荡、宋彬两个已被官军所救,我等远来已疲,不可再战。”众人称是。卢俊义道:“此番得胜多赖孙荣、吕彦彪二位兄弟相助,卢某定向公明哥哥禀明,论功行赏。”孙荣、吕彦彪两个称谢。当时两条好汉引小喽啰先行回浮来山,梁山军马随后起行,取道袭庆府,会合李应等同回梁山去了。 众人行到梁山,见公孙胜等头领已在水泊边迎候。当时寒暄一番,大众乘船同回山寨来。卢俊义动问近日山寨形势如何,公孙胜道:“公明哥哥与吴军师屡攻谭氏寨不下,双方互有伤损。吴军师来信叮嘱员外待公明哥哥归来前,多留意山寨根本。日后不可轻离,恐有疏失。”卢俊义听罢,叹道:“不想这谭氏寨如此难克,若长期对峙下去,恐于山寨不利。”众人听了,各自叹息。自此,卢俊义与众头领只于大寨内操练军士,休生养息,不在话下。 一日,卢俊义等正在忠义堂内议事,只见山下李立、王定六酒店差人带一人上山来。当时那人拜道:“小人是封龙山高头领手下,自上次大寨解围后,一向无事。不想上月那伙官军卷土重来,兵马较之上次更为厉害。高头领与杨、索等头领下山交锋几阵,不得便宜,又折损了些人马。因此众头领商议,特派小人带书信来,求大寨发兵相救!”卢俊义接过那信与公孙胜、朱武看了,便先教小喽啰带送信人去歇息吃酒。当时与众人商议救援一事。朱武道:“我等刚从龟蒙山回来,人马尚自疲乏。封龙山又远,若劳师远征,恐于军不利。”卢俊义道:“虽如此说,封龙山是我等手足,此时危急,不可不救,不然显得我们无义气,惹江湖上好汉耻笑。”众头领听罢,也都称是。 只见公孙胜对卢俊义道:“朱武兄弟所言在理,然兄弟有难,且杨、索二位兄弟在彼,我等理应相救。依贫道之见,不须用众兄弟张弓挟矢,费力劳神。贫道独自前去,施些法术,破敌也不是难事,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卢俊义大喜道:“公孙军师之言可谓两全其美,只是此番前去需小心在意,我等专候捷音。”当晚公孙胜自回下处收拾了一应法器等物,安排已了。次日一早,卢俊义与众头领在忠义堂饯行,直送到金沙滩。公孙胜与那送信的投封龙山去了。 先不说公孙胜来助封龙山破敌之事,且说上年望天犼何玄灵自与曾孝蕴别后,心灰意冷,便取路投蓟州二仙山来。却不作法,只是步行。沿途游历各地山川景致,好不快活。行了一月有余,方到蓟州地界。何玄灵往日曾奉师命到过二仙山,因此径行到山下,顺着松荫小路行到紫虚观前。把门童子认得何玄灵,忙入去报知罗真人。罗真人听了,便教请何玄灵入观。 当下童子引着何玄灵到殿后松鹤轩内,见罗真人坐在云床上定性。何玄灵向前行礼起居,问了安,说道:“师侄久不曾来拜会,师叔一向可曾安好?”罗真人道:“诸事皆好,惟吾那弟子公孙一清,一别三载,不见回山。上年他老母病重,甚是挂念。弥留之际,终不得一见。”何玄灵道:“上年一清师兄助那宋公明攻打濮州,师侄为保阖城百姓,不得已与其斗法。冲撞之处,还请师叔责罚。”罗真人叹道:“往日梁山曾来人取他下山,吾因他名列罡煞之数,更兼高廉又是妖邪之人,便传了他诀法,教他下山相助。本教他事成后即便脱离火坑,回山随吾学炼长生。不想他身处梁山众人之中,终被人欲所缚,乱了从前学道之心,助那宋公明攻城掠地,罪下醴都。吾有心相救,奈何天意如此,吾安肯逆天?然师徒一场,眼见弟子沉沦,不能相救,不免心中伤感。”说罢,喟然长叹。 何玄灵劝道:“师叔不必如此,世事无常,福祸无定。人活一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师叔已尽师徒之谊,只看天意如何了。”罗真人听罢,稍稍回颜道:“往日张真人多曾与吾说汝慧根清静,今果如此,真乃道家之福。”当时两个又叙了些闲话。罗真人便留何玄灵在紫虚观住下,每日与他谈些玄妙及长生之法,又带他赴众仙山访友。荏苒光阴,不觉早过了半年之上。 忽一日,罗真人对何玄灵道:“昨夜吾观天象,见此山上正对之星晦暗无光,想是吾那弟子一清业缘已尽,合当收伏。吾知汝应上界星宿毕月乌,是天帝遣下收伏罡煞之人,因此托汝前去了结一清业缘。吾有一言,汝当记取,可保此去功成。”何玄灵下拜道:“弟子恭听教诲。”罗真人道:“前者于濮州,一清的五雷天心正法已为汝所破。但有一事,切不可轻视。吾那弟子下山时,曾将本山三宝之一通天如意带去。那宝贝非同小可,能吸天地灵气,驱魑魅之力。汝今前去,务必小心在意。” 说罢,取出二物在手道:“也是天意,吾今有二物与汝。此二物本是龙虎山之物。一个是阳平治都功印,乃是从汝师处借来施篆所用;一个是九天神丹,乃是初代张天师所炼。当时丹成而龙虎现,弥足珍贵。当初汝师与吾两颗道:“一颗自用,一颗收起,他日自有分晓。”今日将此二物与汝,切记小心在意,事毕早回。”何玄灵拜受了。次日一早,何玄灵收拾一应物件了当,拜辞了罗真人。就怀中取出一个手帕来,踏上去,喝声道:“起!”那手帕化作一片青云,载了何玄灵,如飞也似望封龙山去了。 不上半个时辰,何玄灵早到封龙山。俯身向下望时,见地上官兵正修筑寨栅,清理废墟。便落到地面,收了手帕。独自到营前来,说了姓名。守门军士听了,忙入营内通报。片时,只见营内三个人笑脸迎将出来,正是吴玠、折可存、杨沂中。当时请入寨中坐定。吴玠开言道:“早闻道长大名,今日不知甚风吹得到此?”何玄灵道:“想必强徒中定有会施法术之人在此,贫道此来正为助将军一臂之力。” 杨沂中听了,起身道:“道长真神人也!不瞒道长说,上年我等前来收捕这一伙贼人,因中了梁山泊吴用那厮诡计,不能取胜,便到府州暂歇,休养了好一阵子。今番小人父亲也率军马相助,前来征讨。已与贼人交锋几阵,互有胜负。不想前日梁山来了一道人,唤做甚么入云龙公孙胜。那厮善使妖法,我等不敌,小人父亲也吃贼首高托山打伤左臂。那妖道又趁夜施法纵火烧营,幸而我等早有防备,不致大败。闻得道长法术高深,可请略施手段降服那妖道,我等便可乘势进取,收捕这伙贼人。”折可存也起身道:“还望道长助我等剿灭贼寇,以报国家。”何玄灵听罢笑道:“众位将军不必多礼,贫道既来,明日便随诸位出阵,到时自有分晓。”吴玠三个大喜,便教备下素筵,又请杨沂中之父杨震来与何玄灵相见。当晚吴玠教人去封龙山投书,约来日决战。众人只等来日破敌,一宿无话。 次日破晓,曙光初现。两边各起军马,两阵对圆。官军阵里,吴玠居中,何玄灵、折可存在右,杨震、杨沂中居左,引兵马缓缓出到阵前。对阵里,高托山一马在前,公孙胜、索超、赵士谦、刘庆甫于后一字排开,身后众喽啰席天卷地而来,两下相迎。杨沂中当先出马,扬鞭喝道:“无端妖人,逞术惑众。今高士到此,王师在前,若不下马受缚,定教尔等化作齑粉!”索超是个性如烈火的人,那里耐得住,纵马轮斧抢出。杨沂中见了,挺枪来迎。两个斗了二三十合,刘庆甫舞刀出阵,来助索超。官军阵内,折可存欲出马时,早见一人飞马而出,却是吴玠亲自出阵,迎住刘庆甫厮杀。约斗二十合,那刘庆甫虽有些武艺,却敌不过吴玠,只办得架隔遮拦。 公孙胜在阵前见了,恐索超、刘庆甫两个有失,就马上捏起指头,口中念念有词,喝声:“疾!”只见那口松纹古定剑应声出鞘,疾望吴玠刺来,吴玠大惊。官军阵里何玄灵早已瞧见,御起两口三五斩邪雌雄剑来,三口宝剑就于空中乒乓作响,斗个不停,两边阵上的人都仰面看得呆了。公孙胜见解围不得,忙又捏起诀咒。只听得背后一片惊呼,封龙山阵上小喽啰手中军器尽数脱手,飞升到半天里,齐刷刷望官军刺来。杨震、折可存等惊得目睁口呆,不知所措。却见何玄灵气定神闲,取降魔铜铃在手。才晃得三下,铃声过处,只见半空中一应刀枪剑戟,斧钺矛戈如听召唤一般,悉数调转,封龙山阵上一齐惊呼。 那边厢,公孙胜那口松纹古定剑与两口三五斩邪雌雄剑硬拼多时,砰然断裂。公孙胜见宝剑破碎,心下焦躁。两手就胸前转了两转,忽地右手向天一指。霎时天色昏黑,雷声大作,空中数万道雷霆劈下,将那一应军器劈个粉碎,随风四散。官军阵里呐声喊,只见刘庆甫被吴玠一枪刺于马下。索超见了,无心恋战,望本阵而走。官军见了,杀奔对阵来。高托山等一者因公孙胜法术被破,心下怯惧。二来见孩儿们手无军器,怎生抵挡。忙令调转回山,后队喽啰吃杀死甚多,官军直追到封龙山下。山上杨志命将滚木礌石迎头砸下,官军吃砸死不少,只得权收兵回营。 且说高托山等众退守山寨,杨志询问交战之事。众人叙说今日斗法斗将失利,折了刘庆甫。公孙胜扼腕道:“今日之败,咎在贫道。那年下山时,本师罗真人曾授贫道五雷天心正法。这法术本属五雷法,共分东西南北中五层,先易后难,每层需修炼一年之上方可掌握,贫道为今也只掌握四层半。观那何玄灵法术已臻至心喜,都暂忘烦恼,重新振刷起精神,只待再战官军。 却说吴玠等得胜回营,众人齐赞何玄灵法术高深。何玄灵笑道:“不是贫道夸口,数日内定与列位将军赏月于封龙山顶。”折可存等大喜,当下椎牛宰马,庆贺得胜,众人饮酒至半夜方散。一连数日,封龙山坚守不出。吴玠等见了,便将封龙山团团围定。那日军校呈上封龙山战书来,乃是约次日公孙胜单搦何玄灵斗法之事。官军上下此时正有此意,当即批了回书。 是夜,吴玠暗地里召集折可存、杨沂中道:“眼见这何道人法术高强,若是来日得胜,功归一身,我等半载心血岂不拱手送人?不如早作计较。”看官听说,原来这吴玠虽是足智多谋,文武全才,却心地匾窄,睚眦必报。当下折可存劝道:“万万不可,我想那何玄灵是世外得道之人,岂会看重功名之事?”杨沂中也劝道:“敌未灭而手足残,此亲痛仇快之举,恐于军心不利。”吴玠见说,心下不悦。转个念头,堆下笑脸道:“我本为二位贤弟着想,既是如此,便暂且作罢,容日后再议。”当时送折可存、杨沂中二人回去,独自于帐中筹划。 次日一早,公孙胜自负了那口太阿宝剑,就马鞍鞯上挂了聚兽铜牌,身边带了宝贝如意,驰马下山。高托山、杨志等于后排成阵势,命小喽啰摇旗呐喊,擂鼓鸣金,专等官军厮杀。须臾间,官军也到,阵中吹动画角,发起擂鼓。何玄灵峨冠道袍,自阵内策马缓缓而出,就马上施礼道:“一清师兄,汝也是知天命的人。时至今日,尚不思脱离火坑么?”公孙胜道:“吾等兄弟之情,非比寻常,外人岂能晓得?无须多言,今日便要见个胜败!”言罢,左手便取铜牌,右手去背上掣出那口太阿宝剑来敲动。只见铜牌响处,中军里早卷起一阵黑风。就那风里,一群怪兽毒虫直撞过去。何玄灵见了,便取降魔铃在手,望那黑风摇动。那边厢,公孙胜挂了宝剑,噬破右手食指,猛地一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一道红光射至半空里,霎时天地之间,飞沙走石,漫天腥红。那群毒虫猛兽借这威势,竞相奔驰,愈发凶猛。那降魔铃竟奈何不得,反吃风沙吹入铃内,刺耳乱响,轰然爆裂开来。 何玄灵见状,心下大惊,再不敢怠慢。忙叠起印诀,口里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只见背后两口宝剑噌然出鞘,交叠旋转飞出,竟于官军阵前化成一道屏障,将毒虫猛兽悉数拒之于外,却当不得那血风透入。官兵早惊得呆了,挪不动脚。被那阵腥风吹过,但凡沾着的,无不焦身烂额,登时毙命。何玄灵急待另取法宝时,早吃公孙胜瞧见,就怀中取出通灵如意来,口中念念有词。甫念毕,猛听得封龙山坳里震天撼地一声响亮。就那响声里,一条黑龙蓦地直窜入半天云里,左右盘旋,忽地望官军阵上俯冲下来。何玄灵那两口宝剑吃黑龙冲过,溃不成军,登时飞散,那些毒虫猛兽乘势席卷过去。 当时何玄灵见不是话头,忙收了宝剑,作起一个土遁法,携了吴玠、折可存、杨沂中三个,逃出生天去了。高托山、杨志、索超等分头掩杀过去。官军六神无主,大败亏输,被赶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高托山等直追杀五十余里,方才收兵。公孙胜见大军得胜,便念动咒语,收了如意。那黑龙与猛兽霎时不见,现出青天白日来。杨志等合兵一处,教小喽啰将官军丢弃衣甲辎重,尽数装载上车,得胜回山去了。 且说何玄灵等仗着土遁法逃得性命,一口气遁到封龙山百里之外,喘息稍定。吴玠因损兵折将,心下忿怒,拔剑要砍何玄灵,早被折可存、杨沂中拦住。吴玠仍不住口地骂道:“你这妖言惑众的贼道!我等数万军马,毁于一旦。若是因此败而受责,我定先把你挫骨扬灰,方泄我恨!”把何玄灵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吴玠又捶胸顿足道:“本望一战而定乾坤,不想反致一败涂地,天亡我也!”众人俱各无言。 何玄灵等他发作过了,向前赔罪道:“贫道悔不听师叔罗真人之言,骄傲轻敌,故有此败。吴将军且省烦恼,贫道之术未尽,终可降伏公孙胜。当务之急,需合拢残军,重整人马,再行攻打。若再不胜,便教将军取了贫道项上人头,虽死无怨!”吴玠见他如此说了,半信半疑,只得教折可存、杨沂中两个分头收拢残军。三五日间,共聚得三五千兵马。杨震也自乱军中逃脱了性命,父子相见,喜极而泣。吴玠便计议再行攻取之策。何玄灵自服了九天神丹,端坐帐中,日日加紧修炼不提。 转眼过了七日,何玄灵法术已成。便出了大帐,与吴玠、折可存等道:“贫道受师叔罗真人所托,前来降魔,眼下正当其时。可约其来日交战,此番定可成功。”折可存便手书一封教军士投到封龙山,杨沂中整顿军马,仍到封龙山前下寨。 再说公孙胜等自破了官军,众头领喜气洋洋,连日宴饮。杨志道:“此番虽是大败官军,却不曾擒其将官,须防其复来。”高托山笑道:“杨制使多虑了,官军一战损失殆尽。那道人法术也吃公孙军师破了。强弩之末,任他能兴起甚么风浪?” 正说间,伏路小校投书来报:“官军三千余人又到山下挑战,出言不逊,约来日交锋。”众人见信,倒吃了一惊。高托山、索超叫道:“这厮正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今番定将他斩尽杀绝,方才罢休!”赵士谦劝道:“官军新败,短短数日竟敢重来,定有所谋。不如我等坚守,其人马甚少,无能为力。待其粮草用尽,再乘势出击,可获全胜。”高托山、索超两个叫道:“军师差矣,这伙官军累次三番攻我山寨,直是觑我等如无物。若不杀得他胆落魂飞,梦里也怕,他定复来滋扰。况我等刚刚大胜,若畏缩不战,徒惹江湖好汉耻笑。”当下便不顾赵士谦言语,即刻批了回书,约定来日交锋。 是夜,满天星斗,霜华遍地。月色入户,杨志兀自睡不着,独自在聚义厅前踱步。忽瞥见公孙胜于中庭对月长叹。杨志见了,上前问道:“军师莫不是有甚心事,何故叹息?”公孙胜道:“贫道下山三载,不曾还乡。往日所寄书信杳无音讯,不知老母近况如何,心中烦闷。适才又见蓟州方向星光晦暗,甚为不安,恐有变故,因此烦恼。”杨志道:“依小弟看,我等所虑,不外乎情。军师心忧高堂而不得见,小弟对敌亲眷而不得解,皆是感念公明哥哥与众兄弟情义,不忍割舍。且休烦恼,事到如今,我等唯有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天可怜见,异日功成身退,卸甲归田,也不负兄弟一场。”公孙胜称是。两个又说了一回,直聊到三更,方才各回房中歇卧,一宿无话。 次日,高托山留赵士谦守寨,自与公孙胜、杨志、索超引五千小喽啰下山厮杀。官军早已列成阵势,两下迎住,各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高托山跃马出阵,高声骂道:“手下败将,恬不知耻,怎敢再来相犯!”对阵吴玠听了,笑道:“你休逞强,今番谁胜谁败,尚未可知。”高托山笑道:“谅你这匹夫何足道哉,敢在这里夸口!”纵马舞挝望吴玠砸来,吴玠忙挺太宁笔枪架住。两个各释心中怒气,对仗厮杀。斗了多时,索超早耐不得,抡大斧抢将出来。官军阵里,折可存舞盘铁槊迎住。两个又斗了三十合,不分胜败。杨沂中恼忿前日高托山伤父之仇,挺枪出阵,来助吴玠夹攻高托山,早被杨志瞧见,一马先到,舞枪拦住。两个同使杨家枪法,正是对手。当时鞍上人斗人,胯下马对马。六筹英雄各施手段,狠命相斗。 看看两边又斗过二十余合,折可存寻思道:“这厮武艺不弱,若不用计,几时能胜他?”便虚晃一槊,拨马望本阵而走,索超那里肯放。杨志就空隙里见了,忙喊道:“索超兄弟莫追!”索超听得杨志声音,急回头看时,折可存拈弓搭箭,扭转身躯,一箭望索超射来。索超听得脑后弓弦响,急俯身闪时,被那箭正射落盔上红缨。索超吃了一惊,看折可存时,颠簸之间,弓箭掉落,夺路而逃。便放下心,纵马直追过去。折可存见了,暗喜道:“这厮来追,中俺计了。”便暗暗约束坐下马,待索超追赶得近了,就腰间取出一枚飞镖来,捏在手里。觑得索超亲切,飞手掷去,喝一声:“着!”索超见折可存弓弦坠地,放心追赶,不及备防。一镖飞到,急闪不迭,正中咽喉,翻身落马而死。可怜悍勇先锋,到此化作南柯一梦。 公孙胜见索超阵亡,心下嗔怒,取出通灵如意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疾!”只见黑气起处,唤出那头恶龙来。何玄灵不等恶龙扑到,口中也念念有词,背后两口宝剑应声飞出,迎着恶龙便斗。斗够多时,但见恶龙两只前爪已钳定两口剑,重复冲将来,公孙胜大喜。何玄灵见了,却不慌乱,双手交叉并拢,只留食指在上,喝声道:“破!”只见一道金光射去,两口剑呯然挣脱黑龙钳制,化作一条金龙、一头金虎,与那黑龙缠斗起来。 此时风急云怒,雷电齐鸣,有如天崩地裂一般。两边人等那曾见过这等场景,都住了手,惊得把舌头伸将出来,半日缩不入去。只见黑龙与金龙金虎上下翻飞,左右腾挪,狠命厮斗。斗了多时,黑龙与金龙缠作一处,正自拆解不开,那金虎趁势猛扑过去,咬定黑龙脖颈。那黑龙初时还死命挣扎,续后渐渐动弹不得,化作一团黑气消散。公孙胜惊得目瞪口呆道:“怎......怎会......”正错愕间,那金龙金虎忽地向封龙山阵中射出万道毫光,晃得众人头晕目眩,举手无措。折可存急教擂鼓鸣锣,官兵如梦方醒,纷纷杀奔对阵去。高托山、杨志见了,情知不济事,只得策马狂奔。公孙胜到了此际,急拔腰间佩剑抵挡,骤觉手脚已自麻木,动弹不得,陷入黑影之中。仰面看时,只见一座大山从天而降,自头顶直压下来。却是何玄灵事先祭起的阳平治都功印。此时化作巨峰,压将下来。当时公孙胜肉身化为飞灰,一道灵魂回龙虎山去了。 再说封龙山众喽啰猛见一座大山从天而降,早已唬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一地里直望封龙山狂奔,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高托山、杨志与败退喽啰蜂拥望山上而来,官军随后紧追。赵士谦看看高托山、杨志等入关,忙教闭关拒敌,却听得关门处迭头呐喊。原来杨震早已率五百军士扮作喽啰模样,伏于山下。只待高托山等退入关内时,趁机混入。当时把关喽啰正要抵挡,早吃杨震砍翻五七个,大开关门,官军潮涌杀入。赵士谦知大势已去,急下关来,骤马舞刀杀出,正撞着杨沂中。两个斗无十合,赵士谦心中慌乱,本事施展不得,被杨沂中一枪杆敲落马下,吃众官兵活捉了。高托山、杨志两个被乱军冲散,各自杀开条路,逃生去了。 当时吴玠大军杀到封龙山顶,当时下令:“投降者免死,抗拒者立斩!”那些剩余小喽啰见头领死的死,逃的逃,大势已去。没奈何,只得抛戈弃甲,投降官军。吴玠便教快马星夜将捷报奏知朝廷,便与折可存等商议进退之事。只见何玄灵来告辞道:“贫道此次乃是奉师叔之命前来,今已事毕,即刻回山复命,就此道别。”折可存、杨沂中齐道:“先生何必如此急迫,且待朝廷明降,论功行赏后再去不迟。”何玄灵道:“贫道本是出家之人,并不以功名为念。况今次因贫道之故,致使损兵败阵,罪莫大焉。只求回山负荆请罪,闭关思过而已。”吴玠见说,也不拦阻。当下便教摆酒饯行,何玄灵推托不过,只得去了。当下何玄灵收拾了公孙胜遗落的如意、宝剑等物,便拜辞吴玠等人,驾云回二仙山去了。 再说东京城里,那日天子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贺。班部丛中,宰相张商英出班奏道:“本年四月间,江西剧贼刘花三等聚众暴乱,剽掠江西、广东两界。其地群盗啸聚,多有附从者。淮西提点刑狱俞向统兵讨捕,连番败衄,特请朝廷调精兵猛将前往剿捕。”天子听奏怒道:“北方宋江等尚未剿除,今南方窃贼又发,堂堂大宋竟无人哉!”只见班部丛中闪出一人道:“陛下勿忧,臣虽不才,愿庶竭驽钝,攘除贼患。”天子看时,乃是武举状元、武功大夫李珙。大观中曾捕盗有功,文武双全。不禁大喜,当下便传旨除李珙广东路提点刑狱,即日走马上任,务求限时剿贼。李珙谢恩去了。 当时张商英又奏道:“今岁京师、淮甸大旱,四方流民甚多,人心不稳。伏乞陛下开仓赈济,省刑薄赋,救济万民。”天子听罢,便敕翰林院草诏,着开封府及受灾各路悉心赈救,不得有误。群臣山呼万岁,是日朝散。 当日天子退朝,因各地急报连连,心中烦闷,怏怏不乐。是夜,虽有嫔妃相伴,却觉索然无味。便由内侍引着,出了内殿,望太史局来。早有人提前入内报知,太史令张梦熊慌忙出来迎接。天子见宰相张商英也在,便问道:“张爱卿何以到此?”张商英道:“近来各地旱涝不断,百姓流离。臣恐陛下忧虑,便来与太史令观测天象,以察民情。”天子喜道:“知我者,爱卿也!”便与众人进了太史局,转入天文院来。望内里看时,只见那漏刻、太平浑仪、黄道浑仪、熙宁浑仪、至道铜候仪等分列两旁,错落有序。 天子观看良久,信步登上观星台,见那台上立着一座元浑天仪象,旁有数人抄隽记录。天子上前看记录时,只见张梦熊下拜奏道:“臣昨夜观察乾象,见毛头星现于东北方。此星现,主有刀兵丧国之危。臣不敢隐,谨具奏闻,伏乞圣鉴!”天子听罢,龙颜不悦。转身对张商英叹道:“今宋江叛于山东,刘花三反于岭南,夏人扰于关西,妖星现于燕北。天下纷纷,何时可定?”张商英道:“陛下勿忧,臣等先时夜观天象,见东方罡煞之星甚为明朗,近来却被西方二十八宿所阻,大半晦暗无光,想是上天遣能臣良将辅佐陛下。臣斗胆进言,我大宋智勇之士虽多,却多屈在下僚,不受重用。若陛下能广开言路,提拔贤才,何愁狂寇不平?” 天子听罢,转忧为喜道:“前番朕已教张嵇仲下求贤令,招募贤才。今日爱卿又提此事,可有何主见?”张商英道:“臣自幼与曾公亮从子曾孝蕴交厚,深知此人一身正气,有王佐之才。前番高俅蒙蔽陛下,诬其与林灵素来往,因此被贬安远军。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恳请陛下启用此人,定可清除贼患,保国安民。”天子听罢,寻思良久道:“原来如此,是朕一时失察,错贬忠良。”当下便教侍从拟诏,官复曾孝蕴为歙州知州。张商英等齐称天子圣明。徽宗又于太史局看了良久,摆驾回宫不提。 不过数日,天子接得奏报:“吴玠等平定封龙山,斩虏甚多。”不禁龙颜大悦,随即降下丹诏,着光禄寺颁给御酒珍馐,差一员大臣为使,前去犒赏三军。并教吴玠、折可存、杨震、杨沂中等进京受赏。吴玠等闻讯大喜,收拾起山中财帛金银等项,一把火烧了封龙山寨栅。又奉圣谕将那一众投降喽啰尽数刺配,发往南方各路转运花石纲去了。吴玠等掌得胜之兵,用陷车装了赵士谦,不日到了东京。天子亲于崇政殿接见,论功行赏。将赵士谦审讯毕,就于东京凌迟处死,不在话下。又过数日,天子允张商英、张叔夜等奏请,因累次捕盗不力,特将密州知州李绎降官,升莒县知县李延熙为密州知州。又教邻近梁山泊的袭庆府、沂州等处整顿军马,选拔能士,以备剿寇之需,不在话下。 话休絮繁。且说卢俊义等打破龟蒙山,袭庆府知府钱伯言为防梁山滋扰,便与郓哥、李孝义等商议招兵买马,积草囤粮,裁汰老弱,招募悍勇,准备收捕梁山泊好汉。一面申呈中书省,转行牌仰附近州郡,并力剿捕;一面自行下文书所属县监,知会收剿,好不热闹。 一日黄昏,郓哥自府衙议事罢,与李孝义、李顺同到街上酒楼里吃酒。当下拣了个临街济楚阁坐定。酒过三杯,郓哥俯身望窗下瞧时,只见一个大汉,头带白范阳毡笠,身穿一领黑绿罗袄,下面腿并护膝,多耳麻鞋,腰里挎着一口腰刀,身上无甚包裹,却走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道边店家招呼住店,那汉置若罔闻,左顾右盼地只顾疾行。郓哥自肚里瞧了三分尴尬,便教李孝义、李顺两个吃酒,独自起身下楼尾随那汉。约莫行过两条街,吃那汉发觉。那汉却不发作,拽步疾行,转到一个巷子前,忽地闪身进去。 郓哥见了,忙奔入巷子内寻时,却是一条死巷。内里长着一棵参天大树,只不见那汉。郓哥寻思道:“此地前后无路,这人怕有通天彻地之能不成?”抬眼看时,只见那棵树上忽地跳下一人,飞起一脚,来踢郓哥。幸而郓哥乖觉,使个鲤鱼打挺,堪堪避过那脚。那汉见踢不着,暗自心惊,合身望郓哥扑来。郓哥便放开架势,迎那汉子。两个就月明之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一个双拳起处,浑如力碎华山锤;一个飞脚来时,好似横扫千军棒。两个斗了十数合,只听得巷子里扑通一声响亮,两个里倒了一个。不因这一场斗,有分教:失水蛟龙陷罗网,平川猛虎入柙笼。毕竟两个相斗,倒了的一个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条好汉: 索超公孙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回乔钤辖释疑忠义堂 卢员外误陷虎狼谷 话说当时郓哥与那汉斗了十数合,卖个破绽,放那汉右拳打来。郓哥忽地蹲身,右脚直踏在那汉脚面上,猛地双拳齐出,正中小腹。那汉吃痛,立足不稳,扑地倒了,毡笠也掀在一边。正待挣扎,早听得一声喊,两人将那汉一索绑了。郓哥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李孝义、李顺。原来二人见郓哥行色匆忙,放心不下,便随后跟来。见那汉吃郓哥打翻,可巧李孝义随身携带绳索,便一发上前,将那汉子捆了。当时郓哥就月光下看时,见那汉生得二十四五年纪,面颊上刺着两行金印,上面写着:“迭配琼州屯驻军重役。”郓哥问道:“汉子,你明明是南方人,却跑来北方作甚?”那汉子听了,吃了一惊,低头不语。李孝义道:“何必和他啰嗦,待我搜他一搜。”言罢,便将那汉从头到脚搜了一遍,共得些散碎银两和两封书信。李孝义便将那信递与郓哥。 郓哥接来在手,将那第一封信扯开封皮,读了一遍,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拆开第二封信,从头读至一半,后面写道:“今我等于南,已坐拥潮、梅、循、惠四州,徐图北进。哥哥在北,掌控京东、京西,挥师南下。那时两家共灭赵宋,平分天下。天赐良机,望哥哥明鉴。专望!专望!” 郓哥读罢叹道:“岂不是天意,这等惊天之谋竟被我等撞破。且先回去,将这汉子带回府衙交知州定夺。”当时郓哥在前,李孝义、李顺两个押着那汉子直到府衙。此时钱伯言已退衙歇卧,听得衙役报说乔钤辖等捉得一人,有要事相商。便穿了衣衫,出衙相见。郓哥教衙役先将那汉带到厅上,自与李孝义、李顺入到后堂与钱伯言商议。 彼此落坐,钱伯言问道:“钤辖所捉却是何人?”郓哥便将那两封书信呈上。钱伯言看了一遍,失声道:“不想贼人如此大胆!”郓哥道:“据这两封信来看,此人当是南方剧寇刘花三部下,与浮来山贼目有亲。此行一来接头,二为送信到梁山泊,阴图南北合谋作乱。”李孝义拍案道:“难怪此人神色匆匆,举止怪异,原来怀此惊天逆谋。”钱伯言道:“既如此,且先审讯一番,看他还有供述也无。”郓哥道:“小将看那人也是一条好汉,若能劝其弃暗投明,为国家所用,岂不是好?”钱伯言道:“钤辖说的在理,且先看他如何说。” 当时钱伯言坐堂升厅,左右衙役皂隶,早把那汉带上。牢子节级将一束问事狱具放在面前。钱伯言喝道:“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的心思,我已尽知。如今人赃俱获,还不从实招来?”只见那汉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苍天无眼,教老子被尔等鹰犬所捉。事已至此,不过一死,何须饶舌!”钱伯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敬你是条好汉,若能从实招来,我定向朝廷禀明。赦过宥罪,许你为国效力。”那汉听罢,大骂道:“花言巧语,骗得了别人,怎骗得了我。我只恨生不能食尔等之肉,寝尔等之皮!”钱伯言听罢大怒,转头对郓哥道:“钤辖你看么,这贼汉子如此不识抬举,枉费了你我一番苦心。这等贼骨头,不打怎地肯招,左右只顾与我加力打!”那牢子狱卒得令,拿起批头竹片,雨点般打将下来,那汉子只是不招。 郓哥见了,劝道:“如此下去,恐其尚未招供,已先身死,不如从长计议。”钱伯言见说,笑道:“钤辖心地忒善了些,此等人冥顽不灵,非严刑不能慑之。罢,罢,罢,且将他监下,钤辖也先回去,我自有法教这人招供。”郓哥见说,告辞自回。钱伯言教衙役唤皂吏张随前来,命其主掌鞫讯之事。张随应了,自唤狱卒带那汉子下去,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郓哥、李孝义、李顺等前来点卯,入衙参拜。钱伯言道:“昨夜那贼人已自招供,正要唤诸位相商。”郓哥惊道:“却是招了些甚么?”言犹未了,只见旁边闪出一个黑矮牢子,笑嘻嘻地递上一纸供词。郓哥看时,正是张随。当时张随上前道:“都在这里,请钤辖过目。”郓哥将信将疑,接过来看了一遍,问道:“那汉子却是怎地招供的?”张随笑道:“那贼配军任凭怎地拷打也是不招。小人心生一法,将那贼捆缚定了,封住其口。周边点起篝火,烤炙那贼。那贼口渴难耐,只得招认:“名唤李无对,本是湘阴县人氏,与渠魁刘花三自*好。因家贫无业,土地也被富户夺了去,便贩卖私盐。后吃人告发,押至东京,被判刺配琼州充军。路上正逢刘花三等作乱,杀了防送公人,救下他,因此入伙。因他与浮来山贼目吕彦彪两个是姑表兄弟,因此刘花三派其前来接头。又闻得宋江等贼啸聚梁山,冲州撞府,便阴谋连结。此人在浮来山住了些时日,便与一个小喽啰前往梁山泊接头。半路那小喽啰被蛇咬伤,毒气入腹身死。他便独自一个前行,不想被钤辖擒获。这贼招罢,便要水喝。小人与他烧酒吃,那贼不消片刻,便九窍流血而死......” 郓哥听罢,心头那股无名业火高举三千丈,叉开五指,去张随脸上只一掌,打得牙齿脱落,口里吐血,众人慌忙拦住。郓哥怒道:“那李无对是条好汉,既已招供,为何还要结果他性命?我今日倒要挖出你的心肝,看看却是什么颜色!”钱伯言慌忙拦住道:“钤辖息怒,是我教张随审问那李无对。本教他唬吓一番便了,谁想不知轻重,竟坏了那汉子性命。人死不能复生,还请钤辖息怒。”说罢,目视张随。张随早已吓得面如土色,那里敢再还口,一道烟儿跑出府衙外去躲了。当下郓哥吃众人劝住,没奈何。便辞了钱伯言,自回下处去了。 次日,郓哥便托李孝义告假,乞请休养几日。钱伯言听了,便准其所请。李孝义、李顺惴惴不安,不好向钱伯言问询。去寻郓哥时,又闭门不见。真个是急得叫天不应,唤地不灵。却没计较处。转眼间过了三日。 第四日一早,郓哥正在屋里看书,忽有门人来报,钱知州来访。郓哥听了,便出来迎接。只见院子正中,一人坦胸露乳,背负荆棘,伏地请罪,正是那张随。钱伯言立在其旁。郓哥见了,忙下阶来道:“大人这是何故?”钱伯言道:“前日是我一时疏忽,教张随审问那李无对。不想失手,教钤辖忧心,因此特带他来赔罪。”说罢,张随磕头捣蒜道:“是小人之过,愿凭钤辖处置。”郓哥见了,忙道:“大人说得那里话,枉自折了小人的草料。且请里面坐地。” 当时郓哥亲扶张随起来,与他除了荆条。引两个入到屋里坐定。郓哥与钱伯言施礼道:“前番小人一时激愤,冲突了张皂吏。今日感蒙大人心胸豁达,反来与小人赔礼。”钱伯言笑道:“钤辖说得甚么话?眼下四海沸乱,强寇未平。我等当以国事为先,岂可因些许小事便失了和睦,做亲痛仇快之举。”郓哥听罢,点头称是。当时钱伯言便叫张随与郓哥赔礼,郓哥也还了礼。两个把手言欢,冰释前嫌。钱伯言教张随先回府衙办事,张随自去。 钱伯言便对郓哥道:“今日前来,一来赔罪,二为问计。不知钤辖如何看此番之事?”郓哥道:“不瞒大人说,此乃除贼天赐良机。小人前番本欲劝那李无对归降,便宜行事。不料其身死,因此这几日只得另想对策。”钱伯言道:“钤辖可有计了?”郓哥道:“小人闻宋江攻打谭氏寨已半载有余,仍不能克。梁山泊眼下由卢俊义暂管,若能将他引出,困入四面重围之地,梁山泊定然空虚。那时我等便可直捣贼巢了。”钱伯言拍掌道:“妙哉!莫不是从这信下手?”郓哥道:“大人明鉴。我已寻思定了,刘花三与宋江的信是现成。可先教人模仿笔迹伪造一封书信,只说浮来山被攻打紧急,请梁山救援。我自扮作李无对上山,亲将两封书信与那卢俊义,若能诱其下山,则大事可成。”钱伯言道:“却将其诱至何处?” 郓哥听罢,就身边取出一副图来,展开指与钱伯言道:“沂、密二州交界处便是浮来山,浮来山向西数里,便是沂水。西南有一支流与其交汇,所夹之地有一谷,名唤虎狼谷。谷口以北便是沂南县,进出只有一条路径。一旦入谷,堵塞谷口,便是千军万马也难出来。大人可先修书与沂、密二处,请其调兵佯攻浮来山,诱卢俊义等去救。小人引卢俊义等到沂南县,那时三州兵马合作一处,守住沂水两岸,夺了沂南县,将贼众逼入虎狼谷。那时节,饶他有通天本领,也插翅难飞!”钱伯言拍掌道:“妙哉!钤辖运筹帷幄,真乃文武全才。”郓哥又道:“虽如此说,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那梁山泊里智勇猛士极多,非万全之策不能成功。还需大人如此如此......小人方可动身。”钱伯言听罢道:“钤辖真是心思缜密的人,此计若成,当为平贼第一功!”当时两人商议已了,便着手部署一应事务。 次日一早,李孝义、李顺等都已知钱伯言引张随亲自上门赔礼一事,又见郓哥如往日一般入府衙办事,便都放下心来。又早过了十日之上,那日钱伯言升厅,大小官员都到。只见郓哥哭禀道:“小人昨夜接得家书,阿婆于亳州病笃,急盼相见,特来告假。”李孝义等听了,都吃了一惊。钱伯言道:“乌鸟私情,舐犊之恩,乃纲常大事,我怎好阻拦。钤辖可即启程,速去探亲便了。”郓哥称谢,当时退堂,回到家中。 片时间,李孝义、李顺前来问候,郓哥见无旁人,悄悄与二人道:“哥哥莫急,此举乃是小弟之计,只为瞒众人眼目。”当时便把计策对两个说了。李孝义、李顺惊道:“贤弟此行万分凶险,那梁山泊无异于龙潭虎穴,正自去不得!”郓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平寇患,报家邦,便是舍了小弟这条性命,也是值得。我去之后,还请两位哥哥尽心竭力,好生保守本境。”李孝义、李顺见郓哥慷慨激昂,已报必死之心,不禁大受触动,满口应承了。当下郓哥收拾包裹细软,戴了毡笠,提条哨棒,自与李孝义、李顺二人作别。两个直送出南门外,又嘱咐了好些话,方洒泪而回,不在话下。 且说郓哥别了二人后,向南行了五七里路,便向西北折去。此时已是九月间天气,秋风渐起,天气转冷。郓哥于路行了两日,那日行到日中,远远望见枕溪靠湖的一个酒店。郓哥看在眼里,心下会意,便直入酒店来。原来那酒店正是梁山作眼的东山酒店,本是孙新、顾大嫂夫妻经营。因孙新在登云山身死,顾大嫂、石勇等逃到宋江处,后又折返回山。山寨便教顾大嫂与曹正两个看管。当日正是曹正看店。 当下郓哥见了,便向店小二要了纸笔,于手心里写下“浮来山”三个字。店小二见了,忙引了郓哥入到店后水亭上,来见曹正,当下剪拂了。郓哥将来山之意说了,曹正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原来却是自家兄弟,有眼不识泰山。且请吃些分例酒食,少间我便亲送兄弟上山。”当下便取弓搭箭,望那港内败芦折苇里面射将去,又重复坐下吃酒。却才吃得三五杯,早见对面芦苇泊里,几个小喽啰摇过一只快船,片时到了亭下。曹正教小喽啰接了包裹,引郓哥上了船,投大寨来。当时小喽啰把船摇到金沙滩边,早有把关喽啰来接包裹、毡笠、杆棒等物。曹正引着郓哥,径朝忠义堂来。 当时卢俊义等头领正在忠义堂内议事,听得小喽啰报说,曹正引着好汉李无对上山,便与众头领出堂相迎。远远望见曹正、郓哥两个沿石阶而上,片刻到了忠义堂前。当下郓哥施礼罢,曹正说知备细。卢俊义大喜,便引郓哥入到忠义堂内。郓哥取出两封书信来,交与卢俊义。卢俊义接信在手,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心中一喜一怒,又交与朱武。朱武接过看了,下到堂中,绕着郓哥前后看了一番,忽地冷笑一声,喝道:“你这厮好大胆!这移花接木之计是我等用惯了的,你这厮竟敢在‘关王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兄弟们,谁与我拿了这细作!” 话音方落,只见左边孔明、孔亮,右边阮氏三雄,背后*、石秀,都掣刀在手,跳将出来,把郓哥围在当心里。郓哥见了,面不改色,拱手道:“小人‘千里投名,万里投主。’冒死前来送信,何故相疑?”卢俊义也问朱武道:“军师何故如此?怎地便知这位兄弟是细作?”朱武道:“员外不知,此事甚是蹊跷。一者往日浮来山来人都是两人结伴而行,今日这厮却独自前来。二来依信上所说,这厮本是南人,面上却刺着迭配沙门岛金印,岂不尴尬?想必这厮是朝廷细作,心怀鬼胎,来打山寨主意。”卢俊义听了,便对郓哥道:“适才军师之言,你有何话说?”郓哥听罢,仰天大笑。孔明怒道:“你这厮死到临头,还敢发笑?”郓哥道:“我早听闻梁山泊好汉个个光明磊落,都是斩头沥血的人。不想今日竟不分青红皂白,平白冤枉好人。只笑我自己瞎了眼,竟看错了人。” 朱武冷笑道:“休逞口舌之利,且看你有何话说?”郓哥道:“小人来时因浮来山大寨被官兵围攻紧急,三位头领不便下山,便命一心腹随行。不想半路那人被毒蛇咬伤身死,只剩我一人到此,否则怎生得知山寨作眼酒店?小人本是湘阴县人氏,蒙祖上恩荫,家有妻室,有些钱财。只因平日里爱耍枪使棒,结交好汉,不近女色。不料家中*与管家通奸,被小人发觉。那两个狗男女却买通了州府官员,诬小人与刘花三合谋作乱,押我到开封府判罪。那两个鸟男女还不放心,知那沙门岛是个陷人的去处,便打通上下关节,定了小人通贼之罪。脊杖四十,刺配沙门岛。小人不甘屈死,便仗着胸中武艺,半路上杀了两个防送公人,索性一发投刘花三处入伙去了。今日特奉我家哥哥之命,一来请求援兵,二为与大寨接洽,不想反受猜疑。若是信不过小人,便请动手,虽死无怨。”言罢,引颈闭目。 卢俊义见了,心里寻思道:“不想这世间还有与我一样遭际的人。”便对朱武道:“军师心中疑惑,这李家兄弟已悉数解答,莫再冤屈好人。”朱武见郓哥所说,并无脱卯处,便笑道:“既然员外如此说,再相疑便非待客之道了。”当时卢俊义便教设宴,与郓哥接风。席间,朱武对卢俊义道:“李家兄弟既是南方好汉,又是刘大王左膀右臂,能独自杀死两名防送公人,必然好武艺。我大寨中大都是北方豪杰,何不较量些拳棒,以添乐趣?”卢俊义道:“军师此言有理。但枪刀本是无情之物,今日自家兄弟比试,恐有伤损。小乙自幼随我学了一身相扑本事,江湖上罕逢对手,何不教小乙与李家兄弟厮扑戏耍?”当时便问郓哥意下如何,郓哥道:“客随主便。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当时卢俊义引着众人都出到堂外来,就堂前围出一块空地。燕青除了头巾,把布衫脱将下来,露出那一身软翠一般花绣,吐个架子。众好汉见了,齐声喝彩。郓哥见燕青一身花绣,急健身材,心下暗想道:“早闻梁山泊浪子燕青一身好花绣,果真名不虚传。且看他相扑本事如何。”当下不敢怠慢,自绾了个冲天角,把上身衣衫扎缚的紧,也吐个势,来迎燕青。众人睁大眼,静静地看。郓哥见燕青只不动弹,便纵步抢过去,舒出左手来抓燕青。燕青却忽地一闪,去郓哥左肋下穿将过去。郓哥转身又来拿燕青,被燕青虚晃一晃,又去右肋下钻过去。郓哥晓得燕青是行家里手,不敢再转身,直朝前奔了三五步,方转过身,却不见了燕青。原来燕青手脚敏捷,适才就郓哥停住转身之际,已自后赶上,就郓哥裆底穿过。当时便用右手从后扭住郓哥,探左手插入交裆,用肩胛刘花三等确于潮、惠等处造反,时迁报说浮来山现被沂州、密州两处军马攻打紧急,方放下心来。卢俊义又接得宋江书信,告知吴用设计,令关胜、呼延灼引青州、章丘兵合力打破淄州,杀了太守,谭氏寨不日可破。喜出望外,便与朱武等商议救援浮来山一事。 再说郓哥自上山五七日,只是忍耐。那日席间得空,便对卢俊义、朱武道:“不是小人催促,只是浮来山形势危急,还请兄长早些发兵相救。”朱武笑道:“贤弟多虑了,前几日不曾发兵,为是粮草不足,需得筹备一番。今已完备,来日便可下山。”郓哥称谢,当日又与众头领饮酒谈天,尽醉方散。 次日一早,卢俊义击鼓集众,召众头领到忠义堂议事。卢俊义道:“浮来山是梁山臂膀,目下被官军攻打紧急,不可不救。但路途甚远,大军出征,不可不慎重。卢某夜来与朱军师商议,拟派二位兄弟先行前往浮来山报信,大军随后接应,不知那位兄弟愿往?”话音方落,只见解珍、解宝出列拱手道:“我兄弟两个惯熟翻山越岭,爬壁攀岩,愿为先遣!”卢俊义喜道:“二位贤弟前往,我无忧矣!”当下解珍、解宝两个领命下山去了。卢俊义便与朱武、裴宣计较下山人数。计点中军头领卢俊义、朱武、燕青、郓哥。马军头领张清、徐宁,副将孔明、孔亮。步军头领*、石秀,副将焦挺、朱富。水军头领阮小二、阮小五。走探机密情报头领戴宗。共是十五位头领。引马步军兵两万,即日启程,望浮来山进发。 当下卢俊义等计议再由李应引军马牵制袭庆府一节。郓哥道:“小人来时恰打袭庆府过,见城内四处贴了告示,招募壮勇,想是要与我等作对。小人寻思此番若还经袭庆府城外过,一者耗费山寨钱粮,二来恐其派人先行告知沂州、密州官兵,使其早作防备,于我不利。不如暗地向北出东平府,沿汶水至莱芜,转而南下,与浮来山两面夹攻,定可教官军猝不及防,其围便解。”卢俊义道:“李家兄弟言之有理,须出其不意,方可破敌。”众人称是。卢俊义便留李应与其余头领把守寨栅。自同朱武等下山来。 大军行了一日,早到东平府。史进、燕顺、郑天寿出郭相迎。史进叙说东平府一向无事,卢俊义心喜,便辞了史进等,由阮小二、阮小五引着,一众乘船顺汶水东下。一路无话,不日早到莱芜。众人舍舟登岸,李俊、杜迁、宋万相迎。卢俊义动问冶铁之事,李俊道:“莱芜产得好铁,前者又经汤隆拣选出许多高手匠人,打了许多军器,此番正好与大军使用。”卢俊义甚喜。朱武又动问近日形势,得知那新泰、泰安等地官员皆懦弱无能,迫于上官差遣,也曾引兵前来侵伐,都被杀得大败,再不敢来犯。近来钱伯言将征讨不力人等尽数撤换,又招兵买马,似有所动。卢俊义听了,便叮嘱李俊等小心备御。待解浮来山之围后,再行计议对付袭庆府之事。 当时朱武便教戴宗前去打探浮来山形势。不上两日,戴宗回报:“袭庆府军马在沂水县、沂州军马在沂南县、密州军马在莒县,三处联合攻打浮来山。四处遍是旌旗烟火,围得水泄不通,不得进入,眼见浮来山形势危急。”卢俊义、朱武等听了,便召众头领商议对策。众人有献计攻沂水的,也有献计取沂州的,议论纷纷。只见郓哥道:“小弟虽是南人,幼时却在沂州居住数载,知晓那浮来山附近地理。沂水县、莒县均在沂水之东,若取二处,需先渡沂水,恐为敌所乘。不如直取沂南县,那沂南县在沂水之西,沂水县与莒县两处官军往来通信,必渡沂水,则有机可乘。打破沂南县,则浮来山众兄弟便可渡沂水西来,那时合兵一处,再图进取,岂不是好?”卢俊义与众人听罢大喜,便定下攻取沂南之计。当日便辞了李俊、杜迁、宋万,大军自莱芜望南而行。 行至半路,有伏路小校捉得一官兵探哨,解到军前。卢俊义问那人道:“你是何人?”那探哨恐惧下拜道:“小人是沂南县探马军士,奉命前来探路,还望大王饶小人性命则个!”朱武喝道:“饶你容易,你且说沂南县城形势如何?”那人道:“沂州知州派遣两员将官来征讨浮来山,那两员将官征调县内军马渡沂水去打浮来山去了,现在苏村镇屯扎。城内尽是些老弱军士。县令恐有不测,因此才派小人前来打探消息,不想冲撞众位好汉。小人家中现有九十岁的老母,无人养瞻,还望大王饶恕,容小人回去团聚。”说言未了,孔亮骂道:“这等把戏瞒得过别人,岂能瞒得爷爷法眼,恁地却饶你不得。”说罢,抽出腰刀,一刀将那人挥作两段。燕青道:“兄弟绑了他便是,何必杀他?”孔亮笑道:“小乙哥难道忘了铁牛哥哥遇着李鬼的事?这等人遇事则说家有老母,最是可恨。今日除了他,正是为天下除害。” 当时众人无暇计较,朱武对卢俊义道:“沂南县眼下空虚,正是天赐良机,可速去攻取。”当时梁山兵马不停蹄,直奔沂南县。约莫黄昏时分,夕阳西下,余晖脉脉,众人已到城下。却见城上并无军士,城头一人端坐抚琴,城门大开,城内仅数个老幼打扫。卢俊义与众人笑道:“这厮城内空虚,欲仿效诸葛武侯的空城计,殊不知我等非司马仲达,此举不过东施效颦耳!”随即传令全军攻城。那城上抚琴之人见梁山兵攻城,吓得屁滚尿流。忙奔下城去,落荒逃走。张清、徐宁、*、石秀引马步军兵直冲进城,如入无人之境,县城顿破。 当下众头领分兵据守四门,卢俊义与朱武登城巡视,见日尚未落,已得一县,不禁喜道:“今日取了沂南县,断了沂州官军后路,军师与李家兄弟当居首功。”教小喽啰去寻郓哥时,却不见踪影。正要问时,只见小喽啰慌急来报:“城中并无一个百姓,所有水井均已填死。”卢俊义等听罢,惊疑不定。忽听得北面号角喧天,锣鼓震地。急望北看时,只见左中右三队官兵,席天卷地而来。铁甲马、长枪兵行伍严肃,弓弩兵、盾牌兵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定睛看时,却是钱伯言、郓哥引着袭庆府军马居中,蒋圆、孟荡、宋彬引着沂州军马于右,李延熙引着数名统制并密州军马在左,风驰电掣般杀来。惊得卢俊义、朱武等不知头绪,如在梦中,都道:“那......那三州军马不在浮来山,怎......怎的却在此处?” 看官,事到如今,想必已猜得着郓哥谋划之计。原来郓哥上梁山前,曾与钱伯言商议三件事,一是打探武松是否在山,当时探听武松随宋江在谭氏寨,且郓哥往日与梁山交战均戴面具,无人识得其相貌,因此此事可行。二是知会沂州、密州二处,派一部军马佯攻浮来山,以惑梁山耳目,打消梁山疑心。三是由三州主力于沂南县外设伏,打探梁山出兵日期,专等贼兵自投罗网。上述三事,均告成功,是以卢俊义等中计被围。 再说卢俊义、朱武等见三处官兵杀到,方知中计,后悔不迭,急教闭门拒敌。忽听得城下沸乱,喊声大震。原来官军已事先藏于城内各处,只待城外军马杀到,便一齐发作,四处放火。当时张清、孔明正守北门,见一队官兵由城内来抢门,忙引众孩儿迎敌。正斗间,早见孟荡、宋彬双马飞到,迎住张清、孔明便斗。孔明与孟荡斗无十合,早已手软。被孟荡虎吼一声,一棍打得*迸裂,倒撞下马来。张清欲发石子时,却被宋彬那柄水磨钢镗逼得风紧云旋,不得半点松宽。幸得燕青传令到此,一弩箭飞到,宋彬急闪,张清趁机夺路而走,官兵乘势自北门一拥而入。 当时天色昏黑,卢俊义等见北门已失,官军势大,只得与张清、朱武、燕青、阮小二、阮小五、戴宗引军马投南门与石秀、焦挺会合。另教小喽啰报知东西二门头领速到城南取齐。片时间,*、徐宁、孔亮均杀出城外,与卢俊义等会合。*诉说朱富于东门与官军交战,中箭落马,被李延熙喝叫军士活捉去了。众人听罢,心乱如麻,不知所措。石秀道:“此地西邻汶河,东靠沂水,二者于南面交汇,再是无路。眼下北有官军,只得奔水路,或可冲出险地。”众人此时已是无法,卢俊义便与朱武商议,兵分两路。一拨由阮小五引水军在前,卢俊义、朱武、燕青、戴宗、*、石秀、焦挺在后,望西投汶河。一拨由阮小二在前,张清、徐宁、孔亮在后,向东投沂水,分头寻找船只渡河。 不说阮小二一路,且说阮小五引着卢俊义等行到汶河,见河面虽不甚宽,却无渡船。四下里漆黑一片,不见人影。阮小五便引水军都跳入河中,欲泅到对岸寻船只。却才游到河中央,黑夜里只听得对岸一片说笑声,内里一个人道:“你这厮一个打渔的,只好在水洼里逞威风,今日便教你见识老爷手段!”说罢,引着一众人扑通通都跳入水中。阮小五听了,便教水军尽持短刀迎战。 当时卢俊义等在岸上见了,只叫得苦,欲帮时却无从下手。只见波浪翻涌,水波汨汨,东一阵血波,西一阵红水,咕咕咚咚涌上水面。约莫半个时辰,河面上浮起百十具尸首,只见十数个水军逃得回来,于内却不见阮小五。众人惊问缘故。一个水军道:“对面一将水性极高,邀住阮头领交战。两个于水下斗了多时,阮头领自不小心,吃那人一刀划伤腰肋,血流不止。兀自与那人狠斗,终因失血过多,被那人擒过对岸去了,我等要救已是不及。官军势大,因此只得回来报知。”卢俊义等听得,跌足哀叹。只得教全军调转,投东而行。 才至半路,早见阮小二、张清等逃来,告道:“本欲泅水渡河,不想对岸早有官军守备,乱箭齐发。孩儿们吃射死许多,只得回来。”卢俊义并众人听了,好似顶门里浇下一瓢冷水。又听得北面呐喊声到,只得一地里投南而走。不想行了三五里,道路愈发狭窄。卢俊义忙教众人举火把四下望时,只见两边尽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陡峭异常,却是个死路。急转身时,背后官军呐喊之声愈近,震天动地。众好汉进退无路,不觉仰天长叹。正是:庞涓马陵见蚁字,项籍垓下闻楚歌。毕竟不知卢俊义等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条好汉: 孔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回择明暗兄弟成反目 赌输赢师徒再交锋 话说卢俊义等于黑夜里匆忙行军,不想误入山谷。原来那谷名唤虎狼谷,只有一个出口,三面都是悬崖峭壁,险峻难攀。当时卢俊义等闻得官军喊杀声至,都咬牙切齿道:“今日误中奸计,陷入死地。不如拼死一战,或有生机!”便调转头奔谷口而来。不想官军人马却不短兵接战,只在谷口守候。俟梁山兵冲出时,乱箭齐发。众好汉几番冲突不出,反自折了许多兵马。黑夜里,卢俊义自不小心,右臂中了一箭,只得退回谷内。朱武教小喽啰四下探寻有无他路可出,奔忙一夜,直搜到山谷深处,方知已入死地。 次日一早,曙光初现,天色乍明。卢俊义与朱武等计议再行冲出山谷。只见小喽啰慌急报道:“不......不好了,官军在谷口筑......筑了堑壕。”卢俊义怒道:“慌甚么,且待出去看怎地!”便与众头领出到军前看,只见谷口处已筑起一道石墙,高三五丈。墙下横着一条堑壕,宽深各两丈有余。官军于墙上驻守,往来巡绰。朱武叹道:“大事不妙,眼见官军筑墙挖壕,欲困杀我等。若长此以往,粮草用尽,不等官军来攻,我等先自灭亡了。敌将不知何人,真真是阴险狡诈!”众人听了,无不变色。 只见石秀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先教孩儿们攻打一番看。”朱武道:“只好如此,且先探他虚实。”便教*、石秀引两千小喽啰,吩咐众军擂鼓呐喊,直冲垒墙。官兵见了,枪炮矢石,灰瓶金汁,雨点般打将下来。梁山军马叫苦连天,无处躲闪,又越不过那堑壕,足足攻了一个时辰,那里动得那面石墙分毫。朱武见死伤颇众,不得半点便宜,忙教鸣金收兵。且行暂时休息,再定计议。 再说官兵克复沂南县,将卢俊义等困于虎狼谷。钱伯言、蒋圆、李延熙等于军中商议军情重事,忽见李孝义入帐,背后两名军士挟着一人。看那人时,浑身血污,已自出气多,入气少了。李孝义道:“小将奉命擒得贼目阮小五在此。”原来钱伯言已事先教李孝义、李顺两个带水军分兵守住沂水两岸,待贼兵渡河时,半渡截杀。钱伯言等见捉了阮小五,便问备细。李孝义道:“小将于水下与这贼将交战,将其刺伤。不想这贼死战不退,流血殆尽方才擒获。”李延熙道:“此人眼见已是活不得了,今番又擒斩贼目两名。为防生变,烦请蒋知州派人将首级并贼人正身就近解往沂州。”蒋圆称是。 当夜蒋圆亲自鞫讯朱富。讯讫,将孔明首级并阮小五、朱富正身一并解投沂州。不日,将阮小五、朱富就在沂州城内正法,枭首示众,将三颗首级分各门号令。又将朱富传首沂水县,震慑不法。计点此役,斩获贼兵首级五千余颗,贼目三员,并困副贼卢俊义等于虎狼谷。钱、蒋、李三人联名上表,奏捷与天子知晓。 且说梁山众好汉被困虎狼谷后,或明攻,或暗袭,一连突围三五日,吃官军有备,不能出谷口半步,反折损了千余人马。卢俊义等恼忿异常,却又无计可施。看官牢记,卢俊义等自此被困虎狼谷中,不能得脱,按下慢表。 话分两头,且说那日五更时分,景阳钟响,待漏院众集文武群臣。天子上朝,接得兖、沂、密三州联名奏报:“大破梁山贼众于沂南,斩杀贼目三员,斩首五千余级。困梁山副贼卢俊义等于虎狼谷。”天子览奏大喜。只见班部从中,徽猷阁待制张叔夜出班奏道:“强寇气焰已挫,想不日将灭。臣虽驽钝,斗胆于离京之际为陛下献策。现宋江受制于北,卢俊义遭困于南,梁山泊败相已呈,陛下宜趁此千载良机,遣精兵猛将拔其外郡,直驱水泊。扫清贼巢,平定盗患!” 看官,张叔夜因何离京?原来这张叔夜文武全才,一门忠良,见不惯奸诈之徒,因此上恶了太师蔡京。那蔡京是个奸邪小人,怎肯干休?便在天子面前巧言蛊惑,称海州临海,盗寇甚多,须派张叔夜此等能臣前去,方可治理。天子听了,竟为其所诓,便命张叔夜出京,以徽猷阁待制知海州。 当下天子道:“英雄所见略同,前些日歙州知州曾孝蕴已上疏提及此事,劝朕调兵先取东平府,断贼南北咽喉,再图进取。海州为东南屏藩,爱卿此番赴任,务必尽心竭力,勿负朕意。”张叔夜拜谢而退。当下天子计议调选军马收复东平府,枢密使童贯奏道:“梁山贼人均是绿林大盗,虽大势已去,但恐困兽犹斗,故非精锐劲旅不能平。臣所掌西军久经战阵,老种经略麾下精兵强将甚多。伏乞陛下圣旨,星夜差人,调取一支人马,克日填平水泊。”天子喜道:“爱卿所奏甚当。”当下降写敕符,着枢密院调遣军马,当时朝散。次日,童贯会省院差官,赍捧圣旨敕符,投延安府来。 话休絮繁。那差官领了文书,上马进发,带将三五个从人,不止一日,来到延安经略府。当日种经略正与众将在厅内论说边防之策,闻说东京有使命至,忙引众出厅,跪迎圣旨。天使读毕,种经略接旨,教人带天使到馆驿歇息,自与众将复回厅内。种经略道:“适才众位已听得,天子教延安府选调一支军马前去征讨梁山泊。往日我也闻得那宋江之名,前些日探得原本处军官鲁达也在其处,那梁山许多头目也与延安府多有渊源。往日朝廷屡次前往征讨,均遭败衄,想必贼寇并非浪得虚名。因此今番讨贼万不可掉以轻心,务必一战得胜。不唯为国解忧,亦不辱没西军之名!” 话音未落,只见阶下一人起身道:“区区草寇,何足挂齿!小将愿引前次征讨伏牛山军马前去,生擒草寇宋江!”种经略看时,却是兵马钤辖刘光世。因征讨伏牛山有功,特迁兵马钤辖一职。种经略正待开言,只见帐下又一人叉手告道:“小将不才,愿领军马前去,剿除剧寇,定不辱西军之名!”刘光世见有人与己相争,急转头看时,却是兵马钤辖韩世忠。当时刘光世恼怒,正待上前理论,只见种经略起身道:“列位争相为国出力,实是大宋之福。但此次出兵非比寻常,不可小觑。待我回去计议,明日再行定夺。”当时散会。刘光世气忿忿地回营去了。 是夜,种经略正于府内看阅兵书,听得门人报说有人求见。种经略道:“可是韩、刘来访?”那门子道:“是押粮官来见。”种经略听了,便教唤入。不移时,门人引着押粮官入内,种经略看那人时,生得团团一个圆脸,七尺五六身材。看官,你道那人是谁?却是那扈家庄长子,梁山泊上扈三娘的胞兄,飞天虎扈成。原来那年梁山打破祝家庄,扈成绑缚祝彪,欲解到宋江处换回扈三娘,不想撞着李逵那个煞星,砍了祝彪。扈成见不是势头,因此只身逃走,辗转到了延安府,投老种经略帐下作了押粮官。 当时扈成施礼,种经略看座道:“将军深夜来此,所为何事?”扈成流泪道:“小人本是山东郓城扈家庄人,那年梁山攻打祝家庄,因本庄与祝家庄、李家庄三庄结盟,因此受了牵连,家中小妹亦被掳去。小人乱军中逃得性命,到得此处,得蒙经略收留。后小人打听得全家被害,小妹也被迫从贼,虽有心报仇,却无可奈何。昨日听得经略奉朝廷旨意欲征讨梁山,故而特来请命。望经略准小人同行,若能报得国恨家仇,虽死无怨。”种经略叹道:“原来将军恁地时乖运蹇。既如此,此番正好与国家出力。”扈成听罢,大喜道:“多谢经略成全。” 种经略皱眉道:“虽然如此,我尚有一事未决。”扈成道:“所为何事?”种经略道:“此番出征,需调一支军马前去。今日会上韩、刘二将均请命前去,我想他两个皆有才能,但只能去一人,将军如何看?”扈成拱手道:“小人斗胆一言,此番前去征讨,干系甚大,不容有失。刘钤辖虽有才能,然恃才傲物,狂傲不羁。反观韩钤辖,性情爽直,礼贤下士。登锋陷阵,有大将之才,可堪大任。但亦不好驳了刘钤辖之面,只需如此如此......”种经略听罢,笑道:“将军通权达变,如此甚好,且等明日计议。”当时扈成拜辞去了,种经略又去驿馆见了天使,归来歇卧,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种经略请天使及众将到经略府议事。众人坐定,种经略开言道:“昨夜接得急报,夏人率大军侵犯杏子堡,边关危急。我心下欲遣一智勇大将前去,却仍未定,今日欲听众位有何高见?”只见天使道:“天子每每于朝中赞府内小刘将军智勇兼备,乃国之藩篱,此番正好前去。”种经略听罢,对刘光世道:“如今强敌犯边,将军可愿为国杀敌?”刘光世喜道:“得蒙陛下厚爱,小将岂敢推辞!”种经略道:“既如此,征讨梁山便劳韩将军出师。”言罢下阶,执韩、刘二人手道:“两位将军无分内外,均是为国效力。望能尽心竭力,与君分忧。待他日凯旋,定与诸君痛饮!”韩、刘二人齐声道:“俺等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下各自拣选军马,准备出征。韩世忠教人暗暗唤来医士燕和,秘密嘱咐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刘光世赴边,单说韩世忠一军,种经略选派王进、扈成为副将,统帅两万军马及一应大小将弁十余员,星夜望东平府进发。一路关卡隘口,畅通无阻,不日早到东平府。呼延灼早已接报,忙召史进、韩滔、彭玘、燕顺、郑天寿等商议。 且住!那呼延灼在章丘驻守,怎地却在此处?原来上月间,宋江、吴用等见久攻谭氏寨不下,便定下围魏救赵之计,诱淄州太守来救。那淄州太守乃酒囊饭袋之徒,果然中计,却吃关胜、呼延灼两路军马前后夹攻,可想那些花绣兵岂是对手?被杀的一败涂地,领兵贾统制也被韩滔射死,梁山夺了许多辎重。过了几日,杨志自封龙山逃到章丘,诉说公孙胜败亡一事。宋江、吴用等俱各咂舌,如在梦里。又听得卢俊义引兵救援浮来山,大寨空虚。宋江、吴用便计议大军驻扎章丘县,调呼延灼、韩滔、彭玘到东平府镇守。因凌振攻打谭氏寨受伤,且送回山寨休养。当时呼延灼、韩滔、彭玘得令,引兵到东平府换防,史进、燕顺、郑天寿三个自去章丘听用。不想尚未起行,官兵已至。 当日众人齐聚府衙,呼延灼道:“此次官军不比往日,乃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麾下西军,尽是精锐勇士,不可小觑。”众人听了,紧皱眉头,踯躅不决。只见韩滔起身道:“官军此来,远途疲惫。我等何不效仿汉末张文远合肥之战,开门迎敌,畅杀一阵。再回城固守,遣人去山寨、济州、濮州求援。那时官军腹背受敌,便有胜算。”众人齐声道:“如此甚好!”史进道:“适才登城,小弟望见一官将极似家师王进,待明日先去打探一番,再作计较。”当时商议定了,众人各去整顿军马,一宿无话。 次日天晓,韩世忠将军马于东平府西门外摆开,一字列成阵势。旭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官军队内,一将出阵,正是飞天虎扈成。当时勒马,向城上高叫道:“背信弃义的滥贼听着!天兵到此,若还有些廉耻,便出城交战。若是无胆鼠辈,趁早开门归降。否则城破之时,定将你这伙水洼草寇碎尸万段,方泄我心头之恨!”话音方落,只见城门大开。史进单骑出城,直临阵前。扈成见了,便要厮杀。只见史进摆手道:“且慢动手,你阵中可有名唤王进的将官?且请出来答话。”扈成见了,心内狐疑道:“这贼怎识得王提辖?也罢,便通报一声,看这厮有何话说。” 当下扈成回阵,报与王进。王进听了,心下已猜着了八九分。不着甲胄,空着双手,策马徐出阵前看时,果是史进。史进见是王进,心下欢喜,插了刀,跳下马,伏地拜道:“师父别来无恙,徒儿前时曾到延安府去寻,却未寻着。日夕盼念,不想今日得见。”王进见了,也下了马,上前扶起史进道:“贤弟,当初我因老母病危,因此耽搁了时日,不曾与贤弟遇着。不想竟阴差阳错,误了贤弟前程。只是贤弟清白之躯,如何便落了草?”史进叹道:“一言难尽,如今君昏臣佞,天下间那有甚么清白去处,只求无愧于心罢了。”王进道:“贤弟差矣,眼下虽逢浊世,然犹有清正之士,岂能一概而论?贤弟既言无愧于心,当明白尽忠报国的道理。我闻那宋公明号称替天行道,杀富济贫,情或可悯。但不知收敛,公然冲州撞府,屠戮生灵,便是罪大恶极了。贤弟试想,你等初时一百八人,如今各处征伐,所占城池几座?所剩兄弟几人?如今宋江、卢俊义南北受制,败亡只在呼吸。贤弟仍要执迷,随其枉死么?若贤弟还念旧日师徒之情,听我一言,弃暗投明。随我到延安府,边庭上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也不枉了这一身本领。贤弟细思之。”史进听了,欲说还休,欲进还退,踯躅不决。 正犹豫间,只见城头飞起一个号炮,城门大开,呼延灼居中,韩滔在右,彭玘居左,燕顺合后,引大队军马呐喊杀出,城上郑天寿引众擂鼓助威。王进见史进有顾盼之意,便上马道:“成败存亡,只在一念。我的言语,还望贤弟思量。”说罢,策马归阵。官军队里,韩世忠、扈成已引兵马出阵相迎。片时间,王进回阵披挂了,拈条枪,重复出阵。 当下两边也不答话,韩滔、彭玘双斗韩世忠,王进截住呼延灼,扈成独战燕顺,七筹英雄于征尘影里厮杀。王进挺枪直刺呼延灼,呼延灼舞起双鞭来迎,两个正是对手。只见枪戳去风急云怒,鞭打来鬼哭神嚎。两个斗了五十合,不分胜败。呼延灼瞥眼看时,只见燕顺、扈成两个本事一般,胜负未分。又见韩滔、彭玘双战韩世忠,只办得架隔遮拦。看看又过五七合,斗到分际,只见韩世忠暴雷也似大喝一声,一刀砍去,彭玘刀锋缺落。彭玘心惊,拨马便走。韩滔见了,截住厮杀。斗无十合,韩世忠抡刀砍去,韩滔急闪时,头盔被大刀龙吞口刮个正着,跌落尘埃。 当时彭玘尚未走远,韩世忠待要追时,韩滔不顾身体,挺身拦截。趁那空当里,挺槊直戳将去,吃韩世忠左手持刀柄只一挑,荡开木槊。舒出右手,拔出腰刀,望韩滔面门尽力砍去,直把天灵盖劈作两半个,落马而死。呼延灼见了,怒气冲天,虚晃一鞭,纵坐下那匹踢雪乌骓直奔扈成。那匹马日行千里,转瞬即到眼前。扈成见是呼延灼,慌忙迎敌。燕顺得了空当,刀光闪处,将马头砍落,扈成掀下地来。燕顺正待再砍时,不防刺斜里韩世忠一箭射来,正中左臂,撇了刀,险些坠马。幸得呼延灼救了,纵马回城。那边厢,王进救了扈成上马,史进早已抢了韩滔尸首,护送彭玘回城,闭了城门。官军直赶到城下,城上郑天寿急教矢石齐下,打死官兵颇多,韩世忠等只得收兵。 却说呼延灼等回城,众头领看燕顺时,那支箭已射穿左臂。急拔得箭出,见伤口黑紫,却是一支药箭。燕顺神志昏迷,言语不得。原来韩世忠久在西陲防备夏人,因此箭壶内皆为药箭。当时呼延灼忙唤医士看视,都束手无策。是夜,燕顺已自水米不能入口,饮食不进,浑身虚肿。众人守定在床前,手足无措。郑天寿啼哭道:“本指望一阵杀退官军,不想反折了韩滔哥哥,又连累燕顺哥哥如此,我真该万死了。”说罢,以头触墙。众人慌忙拦住。史进道:“眼下官兵围城,想请山寨安神医来已是不能。不如就在城内张贴布告,重金求医。或有高士在此,亦未可知。”呼延灼、彭玘、郑天寿也无他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当时唤主簿写了布告,张贴各处,只盼有人来救。 比及黄昏,只见小喽啰欢喜来报:“有救了!有救了!”呼延灼等慌忙出衙看时,只见小校引着一人,赤发黄须,臂长腰阔,一表非俗,却生得与燕顺规模相似。呼延灼当下请那人到府衙坐地,施礼道:“闻得先生揭了榜文,想必定有良法。还望先生仁心妙手,救我贤弟一命,我等感激不尽。”那人道:“将军不必多礼,且先探视病人。” 当下众人到燕顺卧榻,那先生望闻问切一番,说道:“众好汉休慌,此人虽中箭毒,尚可救治。”众人见说,欢喜无限。当下那先生取出银针,用火烧灼,灸于燕顺全身多处,引出箭毒。又开了方子,教按方抓药服食。过了一夜,果见燕顺醒转过来。燕顺甫睁开眼,朦胧间看那先生,吃了一惊,哭道:“哥哥,莫不是梦中相会?”呼延灼等听了,俱各吃惊。那先生起身笑道:“实不相瞒,小人正是燕顺胞兄燕和。前些年家父病故,便赴白云山访贤学医,艺成下山,云游各处,专为救死扶伤。前些日方到此地,想是天意使然。”呼延灼等闻听大喜,齐声道:“先生医术堪比那神医安道全。”燕和道:“正是无巧不成书,那安道全与小人同师学艺,正是小人师兄。”众人听罢,愈加欢喜。史进当下教设筵款谢燕和,众头领作陪。燕顺虽才醒转,却也满心欢喜,当晚同燕和一处歇卧,兄弟畅谈至三更,方才睡去。 话休絮繁,且说燕顺自经燕和调治,外引体毒,内通经络,不上三日,已自复原大半。官军连日攻城,吃呼延灼等昼夜守御,不得便宜。燕和见了,暗忖道:“战事不可久持,待我夜里先诱他一诱,若能成功,大事可成。”当夜众人都散,各自歇卧。燕和、燕顺聊至三更,夜阑人静,燕和忽地长叹一声。燕顺不解,忙问道:“哥哥可是心中有甚烦恼,说与兄弟无妨。”燕和道:“兄弟,我心中别无他事,只为你大祸临头却仍不知觉。” 燕顺听说,吃了一惊,爬起身来问道:“哥哥莫打哑谜,且说是甚祸事?”燕和道:“你离家多年杳无音讯,我常思你流落何方,又怨你又想你,只望有朝一日团聚。不想你竟迷了双眼,失身绿林,随那宋江干杀人放火的勾当。眼下官军临城,朝夕难保。你我此时重逢,我虽医得了你的臂伤,却不能转你心意,因此叹息。”燕顺道:“哥哥不知,当今天子无道,奸臣弄权,忠良之士报国无门。我随宋公明哥哥替天行道,邀四方豪杰共聚大义,何错之有?眼下虽被围,但只要坚持几日,待山寨救兵一到,围困便解,有甚可虑?”燕和道:“你真昏了,那宋公明、吴用专用权术笼络人心,开口忠义,闭口忠义。我且问你,冲州撞府,招拢降将,如何算忠?诡诈算人,滥杀妇孺,岂能为义?口口声声替天行道,替的何天?行的何道?凭一洼之力,欲与天下争衡,愚莫甚焉!”燕顺听罢,冷笑不答。 燕和见了,大怒道:“事已至此,我实与你说了。那年举家借债,凑羊马与你到北地贩卖。临行之时老父病重,本望你赚些钱治病,不想你一去不返。父亲病重,又日夜挂念你,不上半载便亡故了。我心下恨你,又没处寻你,便立志学医救人,后蒙老种经略留于军前效力。此番前来,便是入城打探,不期你我在此相遇。你若尚存一丝忠义之心,便听我言,献了城池,将功折罪。你我兄弟尽释前嫌,告慰老父在天之灵。若你仍不舍你那公明哥哥情分,便即刻绑了我,解去请赏!”燕顺见说,自觉心中愧疚,寻思半晌道:“公明哥哥待我如手足,我怎可负他?此事你知我知,莫要再提。” 燕和听了,肚里寻思道:“这厮眼见冥顽不灵,多说无益。”便道:“你既心意已决,我也无需多言。只求送我出城,日后你我兄弟各走各路,两不相欠。”燕顺见说,默然首肯。燕和自出去寻馆驿歇了,不在话下。 转眼两日早过,燕顺臂伤虽无大碍,左手仍使不得器械。那日天已昏黑,官军日日轮番攻城,呼延灼等人不卸甲,目不交睫,苦苦坚守,盼救兵不至,心内忧煎。忽有小喽啰来报,官军自东、西、南三面攻城,攻势更胜往日。呼延灼听了,急召史进、彭玘、郑天寿、燕顺、燕和等商议。当下计议,呼延灼守西门,史进守东门,彭玘守南门,郑天寿守北门。燕顺臂伤初愈,暂留城中。分拨已定,各人分头去了。 不说呼延灼等与官军血战,只说燕顺留于府内,只见燕和来道:“我见官军连日攻城,损伤甚巨,想是兵力不足,因此今日未攻北门,可送我出北门。”燕顺听了,便带了军士,引着燕和,径到北门。彼时正是郑天寿把守,见是燕和、燕顺,忙问道:“哥哥臂伤初愈,怎生到此?”燕顺道:“我兄长是云游惯了的人,连日被困城内,颇不自在。今我臂伤已无大碍,他便要告辞而去。还请开门,送我兄长出城。”郑天寿道:“不是小弟推阻,眼下天色昏黑,道路崎岖。何不等明日呼延兄长为哥哥饯行后,再上路不迟。”燕和道:“深谢贤弟美意,若是白昼出城,恐吃官军发觉,老大不便。今日正巧北门无人,因此趁机出城,免生啰唣。”郑天寿见说,便下得城来,命军士开门,自与燕顺送燕和出城。 三个却才出得城门,只见城外忽地火起,城门两边闪出两队人马来。火光影里看时,当先两个正是韩世忠、扈成。燕和见了,急叫道:“两位将军取城便可,莫要伤......”话音未落,燕顺、郑天寿情知中计。当下燕顺那股无名业火焰腾腾地按耐不住,右手拔出腰刀骂道:“背信小人,留你不得!”手起刀落,将燕和挥为两段。韩世忠见了,怒火中烧,大踏步抢将过去,挥刀便斫,燕顺忙举刀抵挡。看官试想,燕顺手段本不敌韩世忠,又左臂初愈,怎是对手?两个斗无三合,韩世忠钢刀响处,燕顺人头滚落。那边厢,郑天寿正斗扈成,见燕顺身死,无心恋战,拔步便走。吃扈成飞步赶上,望后心胳察一枪,戳死在城门洞里,官军蜂拥入城。 当下众喽啰见燕顺、郑天寿身死,群龙无首,登时乱作一团。韩世忠、扈成引兵夺了北门,直望城内杀去。原来那日燕和见说不动燕顺,便暗地里修书,教一名心腹乘夜里缒出城外,报与韩世忠知晓,定下计策。韩世忠、扈成选两个颇似自身模样的小卒,穿了自家的衣甲、头盔,在城下远远地指挥众军攻城,两个却趁黑夜悄悄摸到北门边埋伏。只待城门一开,便突袭抢城,果然成功。 再说呼延灼正在城上督兵守御,猛可听见城内呐喊,四下火起,正不解何故。只见彭玘慌急上城道:“官军已破北门,杀入城内。燕顺、郑天寿两位兄弟身死。”呼延灼听罢,怔了半晌。转头看时,见城里城外满是官军,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觉长叹道:“东平府是水泊门户,宋公明兄长将此重任托付于我,不想未及半月,城便失陷。我有何颜面再见兄长与军师!”彭玘道:“小弟与哥哥均是将门之后,习学韬略,怎地便忘了那杜樊川的“题乌江亭”?” 呼延灼听罢,沉吟道:“若非贤弟所言,几误大事!便是千军万马,凭我手中双鞭,也要杀出一条血衢堂!”当下教人速去寻史进,自与彭玘率三百名锐骑,冲突西门而出。一众官兵望风皆靡,只见呼延灼胯着那匹踢雪乌骓,逢人便砍,遇人便杀,浑身血污,望去宛如煞神一般,谁敢拦挡?当下被呼延灼、彭玘杀出城外去了。官兵追赶不及,便蜂拥抢入城来。 且说史进在东门闻得城中沸乱,正要差人探问,只见小喽啰报道:“官军已打破城池,呼延头领与彭头领已弃城杀出,教史头领相机行事。”史进听了,心中慌乱。左思右想,也没个计较。只得引着数人,匆忙下城,开城冲出。城外官军吃史进等骤然杀出,猝不及防,史进得以撞透重围。一路马不停蹄,投东飞奔。史进回首望时,左右皆陷在官兵阵里,只自己杀出。史进叹口气,心下纳闷道:“昨日我眼见得是家师统领东门外官军,适才杀出,却未见他,莫非是故意放我?” 正寻思间,只见前面一座赤松林,中间夹着一条小径。史进无暇多想,纵马入林。行不到半里,只见林中现出一片空地。左右看时,猛听得林后一声锣响,撞出四五百军来。一齐上前,将史进四面围定。军后现出一将,正是王进。当下对史进道:“我已在此等候多时。”史进此时只道有死无生,正色道:“师父所言何意?”王进道:“前番城外一席话,贤弟思量的如何了?”史进道:“与师父交谈后,徒儿回去夜不能寐,辗转思索,自问此生只信一个义字。师父往昔点拨之恩,阵前挽护之意,没齿难忘。当年徒儿身陷华州,那宋公明曾与一班兄弟舍生忘死,前去相救,恩同再造。若此时背他而去,日后则无颜立于天地之间。今日徒儿自知已难走脱,若师父要拿我,我便束手就擒,以报师父之恩,亦不负梁山之义。”说罢,插刀下马,伏地便拜。 王进见了,自思道:“我与史进师徒一场,今日各为其主,实乃造化弄人。我若私自放他,便是不忠;若是捉他邀功,便是不义......”沉吟半晌,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便下马扶起史进道:“贤弟,今日之事,且看天意。你只与我比试三场,若你胜得一场,我便任你离去。若胜不得,即便随我回营,你意下如何?”史进颔首依允。 当下王进约退众军,放出中间一片空地来。史进便要较量一棒,那官军中也有使棒的,便将棒与了史进。王进也掣条棒在手,各使旗鼓,两个放对。王进见史进横着棒,只是不动,便抡棒盖将入来,史进望后跳退数步。王进见了,却不打下来,就势里赶入一步,横扫过去。史进见了,便把棒从地下一跳,王进急闪,堪堪避过那棒,口里叫声惭愧,心中一惊一喜。当时两个在圈子里,一进一退,一攻一守,直斗到二十余合,王进暗暗喝彩。又斗了五七合,王进见史进棒法渐渐乱了,便使个解数,放史进那条棒劈将来。王进不闪,反提棒迎将上去。史进吃了一惊,被王进一棒扫在棒尾,虎口生痛,把牢不住,丢了那棒。史进叉手道:“徒儿技艺不精,甘拜下风。”王进道:“且换器械再战。” 当下史进取了趁手的三尖两刃刀,王进也拿条枪,两个重复再斗,史进虽使尽浑身解数,只办得架隔遮拦。两个斗到三四十合,史进真个遮拦不住,只得认输。众官兵见了,喝彩不迭,齐称王进武艺高强。 史进当下对王进道:“论器械徒儿实难望师父项背,只好徒手一搏。”王进依允。当下各撇了器械,重复到圈子中央。王进背手矗立,史进见了,叫一声:“恕无礼!”纵步向前,先把两个拳头去王进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王进见了,飞抢将来,史进一飞脚踢起,王进急闪,堪堪避过。说时迟,那时快,史进一踅,踅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王进腰胯上,踢个正着。王进立足未稳,一个趔趄倒地。史进慌忙上前扶起。 当时王进笑道:“‘拳怕少壮,棍怕老郎。’此语不差。适才拳法何处所学?”史进道:“这拳是山寨中行者武松绝学,名唤玉环步,鸳鸯脚。那年孟州快活林打蒋门神的,便是此扑。”王进笑道:“原来如此。适才比试,是贤弟胜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便可就此离去。”史进道:“徒儿此去,恐连师父受累。”王进道:“无妨,我自有措置。贤弟保重,望日后勿再沙场相见。”史进见说,伏地向王进拜了三拜,流泪告辞去了。王进立在林中,望史进不见了,自引着五百军望东平府而回。 且说史进出了赤松林,寻思山寨不知形势如何,不如径到宋江军中。便一地里望北而行,却会着呼延灼、彭玘二人。原来官兵先已在东平府外各处埋伏人马,呼延灼等派出送信之人俱被截获,回不得梁山,呼延灼、彭玘只得望北而来,不想正遇着史进。彼此叹息了一回,便商议共投章丘县去了。 再说韩世忠收复东平府,便教扑灭余火,出榜安民。计点在城百姓被火烧之家,给散粮米救济。一面写表申奏朝廷,遣心腹之人赍了奏文密书快马星夜到东京报捷;一面转行牌仰附近州郡,知会并力守御,防宋江等回师水泊,不在话下。 断章句,话分两头。且说袭庆府、沂州、密州三处兵马将卢俊义等困于虎狼谷,便计议由密州兵马留下镇守,只等困杀梁山众人。沂州人马回本州,钱伯言与郓哥、李孝义、李顺率军回袭庆府,以阻宋江回援。 那日韩世忠文书传到袭庆府,钱伯言笑道:“东平府乃梁山南北咽喉,如今克复,想贼人灭亡无日了!”众人心喜。正商议间,忽有衙役来报:“亳州侯大人处有家书至。”郓哥听罢,忙叫唤入。当时郓哥笑问那人道:“阿公近来安好?”那送信人低头不语,去包裹内取出家书,递与郓哥。郓哥心下疑惑,连忙扯开封皮,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不看则已,一看时万事皆休。众人只见郓哥叫声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将起来。正是:人有悲欢离合日,月有阴晴圆缺时。毕竟不知那家书写的甚么事,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五条好汉: 朱富阮小五韩滔燕顺郑天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回侯知州独进平寇策 曾招讨大兴靖难兵 话说郓哥接得侯蒙家书,当下看了,伏地恸哭。众人大惊,连忙扶起。钱伯言等接过那信,从头读至一半,只见后面写道:“家叔于今年十月二十四日奉皇命往东平府赴任,不想夜里因病身故,现已盛殓下葬,特告与贤侄知晓。万望节哀,不必回来。切记,切记!侯诚手书。”众人看了,愁眉紧锁,忙问那送信人备细。看官,这侯诚原在阳谷县,怎地到了亳州?那侯蒙又为何往东平府赴任?且莫心急,先听在下慢慢道来。 原来自上年郓哥斗杀周通,投奔亳州后,东平府一境皆为梁山占据。宋江闻周通身死,郓哥不知去向,便教将阳谷县令绑缚市曹斩首,以解怨气。那侯诚乃本处大户,更兼与武松有些交情,便未奈何他。侯诚假意逢迎,自思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便使了个瞒天过海之计,与家小连夜投亳州侯蒙处去了。自侯诚到亳州后,一向无事。不想本年十月间,因朱勔在吴中敛取花石纲,民怨沸腾。睦州青溪县村民方腊见人心不稳,便假托得天符牒,于歙县帮源峒乘机造反,四方闻风响应。仅数日间,便聚众万余。几路官军征剿,俱吃杀的片甲不留,东南大震。警报一路传至亳州,侯蒙自上年间,因年事已高,身上便添了几样病症,一向不曾痊可。那日得知方腊造反,心中忧煎,遂连夜拟定《平寇策》一篇,千叮万嘱,教心腹人星夜送往东京,奏与天子得知。那人怎敢怠慢,当下接了奏疏,连夜奔东京而去。 再说自方腊造反,东南各地告急文书如雪片相似,纷纷报入东京。却被那朱勔串通王黼、蔡京、高俅等贼隐匿不报,天子一无所知。那日天子接得侯蒙奏疏《平寇策》,把来看时,见上面写道: “臣侯蒙诚惶诚恐,顿首顿首,百拜奏于皇帝陛下:五代纷乱,天下扰攘。太祖、太宗宣虎旅,平烟尘,克定天下。向后仁宗、英宗宽仁爱民,国本渐固。然自大宋开国以来,边患未除,盗贼旋踵。外有西夏、北辽之寇,连年滋扰;内有李顺、王则之贼,剿除不绝。何也?唐李珏尝谓文宗言:‘安危如人之身,当四体平和,必顺寒暑之节。恃安自忽,则疾患旋生。朝廷无事,宜省阙失,从而补之,则祸难不作。’臣窃以为然。方今海内沸腾,四方扰乱,非唯外寇内贼之因,亦有乱自上作之由。昔宰相赵普尝谓太宗言:‘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斯言是也。御外安内,宜先自省。臣透观大势,力审机宜,谨就管见所及,拟定安国之策十条,伏乞采择施行。 一、去冗官。本朝自开国以来,各路、府、州、军、县官职臃肿,人浮于事。加之恩荫为官,不可胜计。宋江之党多系朝廷小吏,目无法纪,结党营私,于国之害尤甚。望陛下继祖宗之遗志,选拔能士贤臣。大刀阔斧,裁汰冗官。去户枢之蠹,除陈仓之鼠。使吏治清明,人心自服。 二、容谏臣。昔齐桓公释管仲之仇,终成春秋霸业;唐太宗容魏征之谏,始开贞观盛世。本朝自太祖以来,未尝杀士人。陛下依之,天下幸甚。然近年罢赵鼎,逐邓肃,塞言路,于施加斧钺尤甚。须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倘日后无人再与朝廷献策,社稷危矣!望陛下开众正之路,杜群枉之门,集天下之智,何愁四方盗寇不平。 三、明嫡庶。自古有言:“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长幼有序,天下方安。昔晋献宠奚齐而害申生,隋文立杨广而废房陵,此皆自取祸乱之道也。陛下宜顺天应人,明嫡庶之礼,布律法于天下,使万民依之,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四、别贤否。自古‘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需待七年期。’明贤否乃国之大事,不可不查。以陛下慧眼,臣之拙见,种师道、曾孝蕴、张叔夜等,精忠体国,皆股肱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蔡京、高俅、童贯、朱勔、杨戬、梁师成、李彦等,谗佞欺君,皆为误国之贼,愿陛下远之贬之,进贤退不肖。四方贤士盈朝,国欲不强岂可得乎? 五、绝幸冀。蔡京、高俅等辈,皆阿谀钻营之小人。虽有才能,不堪重用。臣闻童贯初起时,曾迎蔡京之好,助其复相。后为蔡京所荐,始得入京。此辈皆蝇营狗苟之徒,尔虞我诈之辈。望陛下亲贤臣,远幸冀,则庙堂清明,社稷磐固。 六、戒滥恩。自古‘赏罚明则将威行,赏罚肃则号令明。’此非唯用兵之道,实亦治国良法。滥施恩则朝野之臣意懒,边塞之士难服。诸葛武侯尝与后主言:“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即是此理。昔晋司马伦狗尾续貂,终至身死国灭,为天下笑,不可不戒也。望陛下明赏罚,定进退,则官吏尽心,将帅用命,剿除贼寇可计日而待也。 七、宽疲民。杨戬等设西城所,富人愈富,贫者愈贫,百姓几无立锥之地。加之频载旱蝗,饥馑连年,陛下又役天下农工,大兴土木,赋繁役重,民不堪其苦,去而为盗者甚重。望陛下罢工役以息民,开仓库而赈乏,与民休养生息,力行好事,以安人心。除生盗之壤,断为寇之念,则天心可回,盗焰自熄。 八、节妄费。陛下圣明,惜为蔡京、朱勔等佞臣所惑,恣骄奢之欲,起万岁之山,运太湖之石,建宝篆之宫,修同乐之园,劳民伤财,耗民脂膏,致边备松弛,实乃敌国所乐见也。望陛下减膳彻乐,损己益民,罢修宝篆之宫,停息花石之纲,以杜妄费,取用军民,则国富民强自此始也! 九、戚里毋预事。戚里预事,汉唐皆有之。汉之吕氏、梁冀,唐之杨国忠,皆乱国篡权,其祸不可谓不大矣。望陛下命宫内子弟、公主等俱与庶民德才兼备者尚之,不许文武子弟干预。纵有外戚亦不得居于要职,不可参政议政,似此方可免除后患,断其邪念。 十、阉寺毋假权。童贯等本刑余之徒,怀贪奢之心,若委以大任,定祸国殃民。汉之十常侍,唐之鱼朝恩,皆前车之鉴,陛下岂可不察?望陛下夺阉寺之权以贤德之士,命骨鲠之臣监阉寺之行,使其谨守己责,不越雷池。” 天子看罢,若有所思。再看策时,只见下面写道: “刘花三乃流寇之贼,目无远见,虽据潮、梅、循、惠等州,然遣将四出,不出广东一步,难逃灭亡。况其自谓天王,与朝廷抗礼,此诚不可招抚。宜使江西、广东各处军马,四面围捕,定可限期剿除。 宋江以一洼之地,百八之人,横行河朔、京东,各处官军鲜敢抗者,其材必过人。上年招安事败,乃其彼时势强。今其南北受制,势焰已挫。方今清溪盗起,不若以忠义抚之,赦过招降,使讨方腊以自赎,或足以平东南之乱。臣冒昧万死,伏候圣旨!年月日具位臣侯蒙表。” 天子看罢,龙颜大悦,乃叹道:“侯蒙居外不忘君,忠臣也!”当下便唤王黼、蔡京等,斥责一番,王黼等诺诺连声。然曲为掩饰,未受重责。当下天子教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御笔亲书,着枢密院即便差人赍敕前往亳州,命侯蒙知东平府,负责招安梁山泊事宜。那差官得了均旨,不敢怠慢,星夜奔亳州去了。 再说侯蒙自那日上奏后,便觉身体不适。求医问药,一连数日不见回转。侯蒙是个精细的人,眼见自己来日无多,便唤侯诚嘱咐道:“方今天下纷乱,我本欲为国息干戈,平寇患。无奈大限将至,非人力可阻,诚可惜也。我死后,望贤侄与武儿尽忠竭力,保国安民。”侯诚含泪应了。侯蒙又道:“吾一生时乖运蹇,得蒙朝廷选拔。眼下天子为奸佞所惑,内忧外患,大为可忧。我闻天子欲联金伐辽,此取祸之道也。金乃虎狼之国,宋辽百年安定,互为唇齿,一旦辽灭,金必南下,社稷恐危矣!”言讫,咳嗽不止。侯诚忙扶住劝道:“阿叔身体要紧,莫再忧虑国事。待痊愈后面奏天子不迟。”侯蒙听罢,便不复言。 是夜,漫天晦暗,星斗无光。侯蒙身躯愈发沉重,已自昏迷醒转数次,诸亲六眷急得手足无措。侯诚见了,便要修书召郓哥前来。侯蒙听了,微微闪开眼,喘息拦阻侯诚道:“东平府新复,与......与袭庆府成犄角之势,诸事繁杂,正当用人之际。我即身死,亦不......不可教武儿归来。”侯诚及众人见说,含泪依了。当晚侯蒙病势愈重,只是撑着一口气不曾咽下。众人围定床边,只是干着急。 看看挨到卯时,天已大亮。只见下人慌急来报,朝廷有差官至。侯诚听了,亲自出迎,诉说侯蒙病重一事,便引着差官入到房内。侯蒙见了,强撑病体,挣扎起身,却怎生也不能够起来,只得作罢。那差官见侯蒙病重,就于床前读了圣旨,告知天子命知东平府,招安宋江一事。侯蒙听罢,老泪纵横,卧床长叹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连叫数声而亡。众人大惊,痛哭不已。那差官见了,亦为之叹息流涕。 当下众人手忙脚乱,备棺椁入殓。侯诚对差官道:“家叔病故,天子之命,恐是不能行了。还望天使休辞劳苦,体谅则个,即便回京报知。”说罢,取出五十两花银送与差官,又道:“大人休嫌轻微,望赐笑纳。”那差官见推脱不得,便收了银子,胡乱吃了些酒食,自告辞侯诚,回东京复旨去了。这边厢,侯诚修书一封,唤门人速到袭庆府报与郓哥知晓。那人依了言语,整束包裹,即刻起程。侯诚自与家属安排丧葬事宜,前事已完。 回说那日汴梁东郊热闹非凡,满朝文武云集,百姓摩肩继踵观望。你道是甚事?却是天子率百官于开封东郊行御饯礼,送征讨梁山兵马招讨使曾孝蕴祭纛出师。且慢!那天子不是遣差官去亳州教侯蒙知东平府招安梁山,怎地又兴师讨伐?原来本月间侯蒙未上疏时,一日天子临朝,文武百官拜罢起居。只见歙州知州曾孝蕴奉旨来朝,出班奏道:“眼下宋江于山东未除,方腊又反于东南,诚乃朝廷心腹之患。今梁山剧寇受制各处,巢穴空虚,此剿除之良机,不可失也。望陛下调龙骧虎旅,先平山东,再定东南,残贼可灭!”天子道:“爱卿前番所奏,朕已悉知,以往征剿,多有败衄。此番前去,非智勇猛将不能胜,爱卿可愿与寡人分忧?”曾孝蕴道:“臣虽驽钝,愿鞠躬尽瘁,前去平寇,为陛下分忧。” 天子大喜,又对曾孝蕴道:“梁山贼蛰居水洼,负阻不宾。多番征剿,皆损兵折将,爱卿此番将以何法制之?”曾孝蕴答道:“前者累战失利,皆因孤军深入,更兼水洼阻隔,是以不利。依臣之见,此番当起八路军马,克期并进,分攻各处,使贼首尾不能相顾,方可成功。至于所选军马,臣已连夜拟定,乞请陛下裁度。”言罢,便将奏章呈与天子。天子看那八路军马时,却是鄜州兵马钤辖兼鄜延第九将刘光世、袭庆府知州兼河北第二将钱伯言、延安府兵马钤辖兼鄜延第一将韩世忠、府州兵马钤辖兼河北第四将折可存、沂州知州兼东南第十将蒋圆、镇戎军兵马钤辖兼泾原第五将吴玠、海州知州兼东南第三将张叔夜、汝州知州兼京畿第十一将蔡居厚。每人各统正偏将佐,领军一万。不必全部取齐,只依所约之期,克日并进,分攻各处。 看官,那蔡居厚不是应天府知府么,怎地做了汝州知州?原来当初应天府奉敕命建造神霄宫,蔡居厚选址低洼,致使宫殿阴暗潮湿,惹怒了众道士,接连上诉。天子无奈,便将蔡居厚调知汝州。当时天子览毕,喜道:“爱卿既已成竹在胸,此番征剿便委卿执掌,从卿处置。除此八路军马外,朕另调东京禁军天武军、神卫军各一万,上将两员,随卿调用。望卿早奏凯歌,攻克乃还。”曾孝蕴谢恩。天子令取锦袍衣甲赐予曾孝蕴,并授了铜虎符,另选吉日出师。 不过两日,天子接得侯蒙平寇策,见上有“赦过招降,使讨方腊以自赎”之语,自思道:“侯蒙之言亦是,为今东平府新复,可一面教其前往,招安宋江。一面令曾孝蕴调各处军马齐往梁山。若能招安成功,再好不过。即便招安不成,也可速调军马剿除。”计较已定,天子密书与曾孝蕴知晓。 次日天明,正是出师吉日。开封东郊,两万禁军行伍整齐,旌旗蔽空,盔甲耀日。军民万目共观,欢呼雷动。天子亲率文武百官与大军饯行。曾孝蕴亲披甲胄,引着两员上将,一个是八十万禁军龙猛营教头厉仲方,一个是八十万禁军虎威营教头樊仁远,均是武举出身,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当时三个随天子检阅了军马,天子与曾孝蕴附耳低言道:“爱卿此去当缓行,静候侯蒙之信。”曾孝蕴应了。当下便引了大小将弁,统领军马,叩辞御驾,离京望梁山进发。 且说曾孝蕴大军行了数日,早到滑州白马地界。曾孝蕴传令扎营,再勿前进。那日急脚递传金字牌到,曾孝蕴看时,却是侯蒙病故,天子命进兵征讨梁山之事。曾孝蕴看罢,心中一喜一悲:喜者大兵进剿,狂寇指日可灭。悲者侯蒙病逝,朝廷少一股肱之臣。不觉叹道:“侯元功急义好施,有安邦之才。与其交者,如饮醇醪。今不幸亡故,朝廷少一良佐也。”众人闻之,无不唏嘘。当下曾孝蕴教于营内设了灵位,亲与一应大小将弁焚香祭奠,不在话下。 不过三日,刘光世引副将王彦、廖恩,折可存引副将李成、闻达,吴玠引副将杨沂中、姚平仲,蔡居厚引副将张传禹、林时衍。四路军马陆续到白马取齐。曾孝蕴见四路兵马阵容严整,士气旺盛,心中欢喜。当下便邀四路将官入中军大帐坐定。刘光世抢先道:“老种经略相公接到招讨飞鸽传书,便急召延安府众将商议。上月间夏人十万犯边,小将于杏子堡大破之,蒙种经略抬爱,特遣小将来助讨贼。又调王彦、廖恩二位将军随行。” 曾孝蕴看时,见那廖恩年过七旬,精神硕砾。旧日曾是绿林丛中出身,武艺高强,威震闽地。后受招安,屡立战功,直做到鄜延路指挥使。当下叙礼罢,折可存叉手对曾孝蕴道:“小将本率府州将佐前来,行至大名府时,梁中书出郊相迎。为因梁山曾破大名府,后叛将索超在封龙山被小将等剿除,梁中书大感慰怀,便调李成、闻达二位将军相助,因此小将便遣手下副将回了府州,自与二位将军前来。”曾孝蕴听了,见李成、闻达二将气宇非凡,颔首称许。又见吴玠身后二人,便问道:“杨沂中将军曾某识得,却不知另一位小将军是何人?”吴玠答道:“招讨不知,此人乃熙河姚经略之子,名唤姚平仲。年方十八,即大破夏人于臧底河,关中豪杰皆唤他做小太尉。”曾孝蕴道:“壮哉!真乃初生之犊不畏虎也。朝廷有此后辈,何愁盗贼不平。” 当下蔡居厚又引张传禹与曾孝蕴见了,又指着林时衍道:“此乃汝州林巡检长子,名唤林时衍。自幼习学武艺,曾随其父平灭汝州暴乱,此番亦来相助。”曾孝蕴欢喜,便教众人重复落座,开言道:“曾某不才,受天子之命,蒙诸位之助,兴师讨贼。前番官军征剿梁山,多折戟铩羽,皆因孤军深入,为贼所乘之故。此番除诸公外,我已另调海州、沂州、袭庆府、东平府四处人马相助。只等各路消息,到时军马并进,四面剿贼。” 当下蔡居厚问道:“招讨计将安出?”曾孝蕴道:“我已有一策,先调袭庆府钱伯言、东平韩世忠及博州知州周紫芝,教三州联结一线,遥相呼应,严锁宋江等回救梁山之路;再调海州张叔夜、沂州蒋圆两路军马会攻济州;此处刘、吴二位将军直取濮州;曾某亲率余下兵马袭贼巢穴,使贼各处不能相顾。水泊一破,贼人丧胆,我等乘势剿除,大事可定。若天幸破贼,则功归诸位。倘使不利,曾某一身承担。愿与诸君共进退,不负天子所望!”众将听罢,皆凛然起身道:“愿随招讨执鞭坠镫!”曾孝蕴大喜道:“兵贵神速,列位可即刻出军。我闻那梁山吴用诡谲多谋,若迁延日久,待其回救梁山,恐生变故。”众人称是。当时大军并进,行至濮州,曾孝蕴便遣吴玠、刘光世两路兵马攻打濮州,曾孝蕴与蔡居厚、折可存领大军,抹境直望郓城县进发,按下慢表。 再说梁山自失了东平府,呼延灼、史进等投到宋江军中。那日宋江、吴用等已接着卢俊义兵陷虎狼谷之信,正商议进退之策。忽有小校来报:“呼延灼、史进、彭玘头领到来。”吴用听罢,手中羽扇不觉跌落于地,失声叹道:“坏了,东平府失了!”众人闻言,将信将疑。不移时,呼延灼三人入得帐内,便将东平府失陷一节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宋江不听则已,听罢如坠冰窟一般,半晌作声不得。众头领皆大惊失色,递相厮觑,不知如何是好。默然良久,吴用道:“东平府乃通衢枢纽,今一旦失陷,非唯隔绝要冲,亦使水泊门户洞开。若官军再破水泊天险,大事去矣!”众人焦急道:“军师可有法儿解救?”吴用道:“官军此着,必有远谋。东平府已失,濮州、济州亦危。今事已至此,谭氏寨不可再围。当速夺东平府,或有一线生机。若另两处再失,神仙难救。”花荣道:“谭氏寨被围已近一载,眼见将破。今一旦弃之,殊为可惜。”宋江道:“山寨根本为重,如今也顾不得此地了。” 当下众人计较,令杨志、穆弘、吕方、郭盛等趁夜撤围,宋江留呼延灼、史进、樊瑞、彭玘、李云守章丘县,自与吴用、花荣为中军,李逵、石勇、汤隆为前锋,杨志、穆弘为左军,鲁智深、武松为右军,吕方、郭盛作合后,率两万军马,星夜急行军望东平府来。 却说梁山先锋黑旋风李逵,与石勇、汤隆两个催动人马,风驰电掣般杀奔东平府。比及天晓,已到肥城地界。只见数处荒丘,中间夹着一条道路。李逵等正要赶路,只听得一声梆子响,右边荒丘后转出一彪军马来,当先一将手拈钢枪,拦住去路。不是别人,正是韩世忠。李逵见是官军,不待对面开言,大骂道:“何处瞎了眼的腌臜泼才,敢在此拦你黑爷爷的去路。”韩世忠听罢笑道:“愚顽蠢汉,值得甚么!”李逵听了大怒,骂道:“先吃俺三百板斧,教你识得爷爷手段!”纵步抡斧,直取韩世忠。韩世忠也不答话,挺枪相迎。当下李逵那两把板斧,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卷起一道杀气。韩世忠见李逵虽气势凶猛,却手段平常。便左手舞枪,右手抽刀,尽数抵住李逵攻势。约斗三十合,韩世忠见李逵已然乱砍乱斫,便虚晃一刀,左手持枪直刺李逵面门。李逵吃了一惊,急举双斧相抵。韩世忠手不停歇,就那双斧空隙间,直刺入去。李逵急闪不迭,右肩早中。 石勇、汤隆两个见了,纵马要助,忽听得左边荒丘一声呐喊,一彪军马当先杀到,正是王进。原来韩、王二将为防宋江等回救,便先引军马来此设伏,先挫梁山锐气,再回城固守。当下王进舞枪拦住,石勇、汤隆两个左右夹攻。斗了五七合,方叫得苦。两个本事怎及王进,只办得架隔遮拦。那边厢,李逵右肩负伤,已自使不上力,眼见性命堪虞。 正危急间,只听北面马蹄声响,一彪军马杀到。为首一将,拈弓搭箭,大喝一声道:“铁牛莫慌,花荣来也!”话音未落,一箭早望韩世忠射来。韩世忠听得弓弦响,急闪时,那支箭擦着脖项而过,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当下不敢恋战,拨马便走。王进见李逵等有了帮手,虚晃一招,也调转马头走了。李逵大怒,那里肯放。正待要追,早吃花荣拦住道:“公明哥哥教各军之间勿隔太远,你不听将令,冒然急行,适才若非军师教我先来接应,岂不为敌所乘?”李逵气忿忿地,叫嚷道:“不砍了那两个撮鸟,怎出得俺心中怨气!”石勇、汤隆两个也劝说一番,李逵方才作罢。汤隆便教军中医士与李逵包扎伤口,只等宋江、吴用到来。 约莫半个时辰,宋江、吴用中军方到,见李逵模样,便问缘故。石勇便说了官军设伏一事。吴用捻须道:“眼见得这厮是东平府军马,欲乘我军新到,不及防备,先邀住厮杀一阵。挫我锐气,再回城固守。”宋江对李逵道:“你这厮若再违令不遵,先割下你这颗黑头!”李逵低头,只不作声。杨志道:“为防官军再有诡计,需先差人探听消息,再行赶路不迟。”众人称是。 当下宋江差数个小喽啰速去探查前路有无伏兵,立等回报。如此这般,宋江等行了三五日,方到东平府。远远望见城外左右扎下两座大寨,大寨两边每隔数里便设一营。一眼望去,连营无际。原来曾孝蕴已命于博州、东平府、袭庆府三州之间,一字长蛇般结连营垒百十座,俱屯兵在内。若梁山攻一处,则别处军马齐来相救。当下宋江、吴用约束人马,奋勇攻城。城外两营官兵见了,却不迎战,只在寨栅坚守,放梁山兵过去。待其攻城时,自背后施放乱箭,城上官军矢石齐下。梁山兵腹背受敌,纷纷败下阵来。宋江、吴用见了,心知强攻无益,各处亦不易飞渡,便教暂缓攻城,距城十里下寨,再作计较。 不说宋江等人,且说梁山泊内,李应等头领先闻得卢俊义等失陷虎狼谷,本计议下山去救,后又闻得东平府失陷,正是雪上加霜。众人恐官军再攻水泊,便不敢下山,每日只派小喽啰去各处打探消息。李应、蒋敬、裴宣等在忠义堂上日日坐立不安,又没甚计较处,只等各处消息。 那日众头领在忠义堂议事,只见西山张青夫妇酒店里使人上山来报道:“赵头儿封曾孝蕴为招讨使,分兵攻打濮州、济州等处,昨日已打破郓城县,现于城内屯扎。”众人听罢,大吃一惊,忙商议拒敌之事。只见北山李立酒店、东山曹正酒店里又使人来报道:“东平府、袭庆府两处新近大造船只,声言将攻水泊。我等前去打探,见那船又高又大,却不识得,只偷偷画得图样在此。”李应等听了,忙取图样观看。看了良久,只见裴宣拍掌道:“我却识得这船!”众人见说,忙问缘由。正是:纵有蹈海翻江器,难逃相生互克谋。毕竟不知裴宣说出甚么缘故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陨落一位英雄: 侯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回折可存四袭迎宾店 曾孝蕴一打梁山泊 话说当下众人询问为何识得船样,裴宣道:“此事说来话长,不是今日提起,几乎忘却。那年我与邓飞、孟康两位兄弟在饮马川时,孟康兄弟闲谈间曾说起古今造船之事。原来其祖辈均以造船为业,家传一书专叙古今各样船只利弊及诸般水战之法。只因不慎家中走水,那书也遭焚毁。幸得孟康兄弟曾遍观那书,烂熟于心,我便请了个高手画师,依孟康兄弟所述,将那些船样尽数画下,并将战法附后,结成一册。孟康兄弟甚喜,托我代其保管,向后再未提起。适才见这船样,依稀眼熟得紧,猛地想起那册中便有,因此上说识得。”李应等众人听罢,心中欢喜,忙教裴宣找来一观。 当时裴宣便去自己屋里,翻箱倒柜,寻了一遭,竟寻得那书。当下众人共览,果于书中寻得船样,乃是车楼大船。后载船只优劣、战法等项。众人看罢,个个欢喜。裴宣见了,怆然叹道:“若孟康兄弟尚在,岂用此书!”众人见说,尽皆叹息。蒋敬劝道:“生死天定,哥哥不必过于悲伤。此番若能破敌,也可告慰孟兄弟英灵。”众好汉见说,群情激奋,纷纷请战。李应对蒋敬道:“如今公明哥哥、卢员外俱在外,把山寨重任交托我等,不可有丝毫差池。可召众兄弟来,集思广益,共商对策。凡于破敌有所裨益,一概采纳。”蒋敬称是。 当时李应便教于忠义堂上击鼓集众,商议对策。只见裴宣道:“这车楼大船虽来去迅疾,无惧风浪,却有三样短处:一乃船身庞大,辗转腾挪不便;二是吃水甚深,非江河不能行驶;三为全靠车轮,若其受制则进退无凭!”话音刚落,只见童威起身道:“裴孔目之言,倒教小弟想起一事。金沙滩西北五十里有一处唤做龙愁荡,周遭港汊芦苇众多。上年京师大水,将泥沙冲入泊内,那处淤积最多。虽然水面与别处无异,但泊底甚高,水草缠杂,堪堪能容小船通过。原是今夏我引一众兄弟前去巡泊,方才得知,外人皆不晓得。若官军大船从北进攻,必过此处,岂不是天赐的官兵坟场!”凌振此时也已痊愈,起身道:“小弟可于金沙滩、鸭嘴滩小寨各处支起炮架,轰击官船。”众人听罢,纷纷称善。蒋敬道:“山寨可再造数百只棹舩小船,只需如此如此......”李应听了,笑对蒋敬道:“往日欧鹏兄弟说贤弟非只精于数算,亦通晓布阵排兵。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当时定了主意,李应教裴宣、蒋敬定了分工,众头领依令各去准备,不在话下。 且说官军自濮州分兵后,吴玠、刘光世引兵围攻濮州,曾招讨自与众将奔袭郓城县。一路大刀阔斧,如入无人之境,不日早到。那县内仅有数百梁山喽啰镇守,可想如何敌得官军精锐?不上半个时辰,城便失陷。曾招讨教出榜安民,给发本县库内钱粮,休教慌乱。便与众将计议进取水泊之事。正商议间,忽报袭庆府钱伯言有书信来。曾招讨拆开看时,原来是荐一勇士到此,不禁喜上眉梢道:“我候此人久矣!”便亲引众将出迎。 原来那所荐之人,正是露脊鲸李孝义。当下众人同回衙内,曾招讨引李孝义与众将都一一相见。各自叙礼罢,曾招讨见李孝义相貌堂堂,一表非俗,心下愈喜。便问道:“前番我已修书与袭庆府、东平府二处,教早备水战器具。钱知府回信说手下正有造船好手,不日可成。今日我与众将收复郓城县,欲长驱水泊,攻袭贼巢。正讲到船筏器械处,便接到书信说荐一人到此,我想定是钱知府所说的贤士到了。今将军前来,我心甚慰。不知贵乡何处,如何通晓造船之术?”李孝义道:“说来惭愧,折煞祖宗颜面。小人祖贯山东文登县人氏,乃唐嗣曹王皋之后。自幼长于海边,知些水性。家传造船之法,因流落江湖,经久不曾用得。那日钱知府接得招讨书信,便与东平府韩将军商议,委小人造船之事。小人一面出榜,招募敢勇水手军士。一面使人去邻近山林,砍伐木植。又于城内招募造船匠人,就于东平府外,搭起船厂,打造战船。现已造得车船三艘,副船三十只,只等下水。船样在此,还请招讨过目。” 曾招讨听罢,与众将齐看船样。骤觉样式新奇,与众不同。当下问道:“此船怎生使用?有何妙处?”李孝义道:“此船乃是家祖所创,名唤车船,大小不等。一车挟以双轮,每轮八楫,外有护板。踏车击水,鼓蹈而进,往来飞快。且上有桅帆,若有风时,翔风鼓浪,可日行千里。今所造之船,为二十八车大船,通长三十六丈,广四丈一尺,高七丈二尺五寸,可容七八百人。上设拍竿,安放巨石。下安辘轳,梁山泊东山酒店,那晚正是顾大嫂看店。夜里上床歇卧,便取出那牛皮矢服来枕,兀自睡不着。看看熬到子时,忽就那枕内听得隐隐有马蹄声响。忙披衣而起,喊起一众火家,点起火把,各执器械,出到店外探看。官兵疾至,须臾已近店前。忽见一条母大虫当先咆哮而至,不由吃了一惊。原来顾大嫂自登云山死了丈夫,后又闻李孝义等投了官军,咬牙切齿价恨,只是没机会报仇。如今正逢官兵到来,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睁。’当下不由分说,挺枪便刺。眨眼间,早戳翻三五个前队官兵。背后二十余个火家呐声喊,拿着樘叉、朴刀、留客住、钩镰刀等,一齐杀将过去,将官军前队冲散。正厮杀间,折可存、闻达赶到,见顾大嫂等势孤,便教军士上前围定。顾大嫂见官兵合拢将来,眼见得人少势孤,只得边斗边退。左右看时,身边只剩得三五人,便冲透围困,翻转身退到店内。 当时顾大嫂取了弓箭,冲出后门,奔至湖边。早听得岸边一声喊,明晃晃地照着三五十个火把,四下官军围拢过来。顾大嫂见了,毫不畏惧,搭上那支响箭,觑着对港败芦折苇里面射将去。撇了那张弓,重复挺枪呐喊望湖边冲来,那伙官兵见她来得凶了,谁敢上前,当下吃冲开一条血路。忽见一将拦住去路,正是天王李成。顾大嫂此时只道有死无生,大呼酣战。两个斗到十合之上,李成急切赢不得顾大嫂。闻达看够多时,早耐不住,刺斜里杀将过来。顾大嫂慌张,枪法不依路数,李成趁势镇住顾大嫂上三部,闻达的刀已从下三部卷进。顾大嫂措手不及,当胸戳着,死于非命。 那边厢,对过芦苇泊里三五个小喽啰,摇着一只快船,望见顾大嫂身死,吓得心胆皆裂,忙摇橹飞也似逃命去了。仓促间,闻达放箭已是不及。当下折可存教生擒的火家认了尸身,便令割下顾大嫂首级。军士放火烧店,那火蒸天价烧着,映得水面也红。折可存先遣一骑先去知会曾招讨,大众仍旧向北进发。 再说那日折可存等半路折返,曾招讨率大军行了一个时辰,已到寿张县境。城内梁山兵不足五百人,未敢抵挡,弃城而逃。曾招讨便令众军于城外安营,勿得入城,静等消息。当夜寅牌时分,已接得折可存消息。曾招讨便遣林时衍带五百军士,相助攻袭北山酒店,林时衍领命去了。 当时林时衍引兵悄悄过了梁山泊北,与折可存合兵一处,径投北店来,且喜那靠湖边只有一家酒店。那时已是丑时,众人借着月光看去,只见酒店烟柱冲天,窗槛却无光亮。众人递相厮觑道:“却又作怪,这个时辰怎还生火?”闻达道:“管它作甚!直杀入进去便是。”折可存传令,仍依前法,教李成四面围定。折可存、闻达、林时衍领兵直冲店内。只见寂静无声,更无一人,墙两侧各有一扇小门。折可存教闻达冲突左门,自与林时衍入右门。入内看时,又有数间屋子,也无灯火。只有最里一间屋子射出光来,隐隐有人语声。 折可存见了,便急行到亮处。开门看时,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墙上挂着几张人皮,梁上吊了几条人腿。三五个乡村蠢汉,正在剥人凳上剥人。闻得门口声响,忙回头看时,见是官兵,慌忙提手中刀抢奔过来。折可存惊怒,自拔刀迎住一汉便斗。那汉生得赤色胡须,红丝虎眼,一似庙里的判官。当下两个一来一往,约斗了十数合。折可存卖个破绽,放那汉抢将过来,却早飞起右脚,将那汉直踢落滚汤锅里。那汉叫一声:“哎也!”急滚出锅挣扎时,早被折可存按定,一刀割下头来。那边林时衍等已杀尽余贼。 只见李成、闻达各捉得店内酒保、火家数人,解投到折可存处。教那些火家指认,方知那赤须汉子正是梁山贼目催命判官李立。因东平府为官军收复,南北阻隔,连日不见过往行人。今日可巧路过一个单身牛子,被蒙汗药麻翻,李立便亲自开剥,不想官军到来。折可存叹气道:“贼人凶残,令人发指。今日杀之,正是为天下除害!”当下便教军士押了那些火家,并带了李立首级,放火烧了那店,引众人投曾招讨处来。 却说曾招讨遣林时衍相助袭店,就在营内等候消息。次日天将破晓,小校来报:“折将军等到了。”曾招讨听罢,便教唤入营内。只见折可存、李成、闻达、林时衍等押解白胜正身并小喽啰数人,提着孙二娘、顾大嫂、李立首级,踱步入帐。折可存拜道:“小将不才,得众将军之助,毁贼四处作眼酒店而还,现交割在此。”曾招讨忙扶起道:“折将军夜袭贼店,当为此征第一功,不愧为累代将门之子!”当下便教众人入座,折可存将夜来之事说了一遍。曾招讨又教讯问白胜,那白胜装疯卖傻,只是不说。连打五七顿,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兀自抵赖。曾招讨便教先取二十斤死枷,枷了白胜,随军押去东平府牢里监下,日后再作计较。当时三军望东平府进发,韩世忠、王进等早接得消息,出城十里相迎。曾招讨便教军马屯于城外,留厉仲方、樊仁远二将驻守。自与众将径奔船厂来。 到了船厂,李顺出来相迎,引大众入内。众人看时,只见大小车船一字长蛇般摆开,大的高有七八丈,如庞然大物一般。小的也巧夺天工,各尽奇妙。蔡居厚道:“此船虽好,但如此庞大,千万斤重,怎生入水?”李顺答道:“招讨勿虑,目下霜降将至,于理正值下水时节。每船只需招役夫数十人,沿地势顺下倾斜于湖,再取新秫秸密布于地,复以大木限其旁。凌晨时,督众乘霜滑曳船只,便可不费力将船拖入水中。现今役夫水手人等早已招募完备,训练得熟,只等招讨号令,便可进兵剿贼。”众将听罢,俱各称善。曾招讨便教暂歇一宿,次日下水,操演水军,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且说梁山作眼酒店被毁,各处芦苇丛内摇船接应的小喽啰得了性命,飞也似纷纷报上忠义堂。众头领听说,哑然失色。过了半晌,裴宣对李应道:“各处机密酒店泄露,想必定有背反之人。哥哥可令严查大小人等,揪出奸细。”只见蒋敬摆手道:“不可,此时大敌当前,需上下一心,方有破敌之望。若无端猜忌,恐人人自危,不战自溃。”李应沉吟半晌道:“二位兄弟之言皆为山寨着想,眼下大战在即,李某愿与众位同生共死,共保山寨,还望诸位兄弟助我!”众头领听罢,纷纷起身拱手道:“哥哥之言,谁敢不从?” 李应心喜,回顾蒋敬道:“前日我等商议应敌之事,准备如何了?”蒋敬道:“船筏俱已完备,只等官兵入瓮。”李应又问龙愁荡探查如何,阮小七道:“哥哥放心,此番管教官兵如当年何涛一般,教那厮大半下水里去死,小半也戳他三百个透明窟窿!”众头领听罢大笑。当下诸事已定,蒋敬不时间使人探听消息,专等厮杀。 且说官军人马歇宿一夜,次日一早,曾招讨引领众将,齐来看船下水操演。当时成百上千役夫人等,依李顺之法,将船陆续滑曳下水,依次取齐。众将登台看时,只见湖面上列着三艘车楼大船,左右密密麻麻地布着百十只小船,说不尽的威武雄壮。须臾,只听得居中大船上一声炮响,那船望楼上令旗官把旗子一挥,大小船只霎时布成鹤翼之阵,仿佛于陆地一般。当下又响起一声号炮,湖上水车踏动,船桨齐施。端的是疾若奔马,来去如飞。曾招讨并众将欢喜无限。当下又看了几种阵法变化,只见往来纵横,进退有法。观阵已毕,曾招讨便教赏了众将并大小士卒役夫人等,众皆山呼胜利。 当时众人回城,商议进兵。曾招讨便要亲自前去,只见李孝义起身道:“梁山泊芦苇港汊甚多,我等虽有坚船利器,也宜小心为上。主帅乃三军司命,不可亲冒矢石。小人今已募得精壮水手三千,乞请主帅再调一支军马与小人。待破得贼人水泊,大军上岸,主帅再引大军接应不迟。”众人听罢,颔首称是。曾招讨环视众将道:“既如此,那位将军愿随李将军为先锋,取贼水泊?”话音未落,只见蔡居厚起身道:“前番折将军四袭贼店,今番我愿引本部前去,定要直捣贼巢!”曾招讨见说,起身抚蔡居厚之手道:“此战须小心在意,切不可轻敌冒进。曾某盼二位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当下蔡居厚、李孝义受了将令,各去准备。 次日黎明,众将齐集水泊边。曾招讨亲送蔡居厚、李孝义出兵,又说了些激励的话。二将拜辞,自引军士登船。李顺掌先锋头船,蔡居厚、李孝义居中军大船,张传禹、林时衍分掌左右船只护定。大小船舶大刀阔斧,风驰电掣般望梁山泊杀来。早有探子报入宛子城去了。 且说官军船队于梁山泊内一路疾驶,毫无拦阻。看看行过十数里,早见前面茫茫荡荡,尽是芦苇,不见一点旱路,只有三处窄狭水港通到内里。先锋不知择那条路径,正要报知中军。忽见芦苇荡中飞出十余只小船,居中船上立着一人,竖起一面大旗,写着‘扑天雕李应。’左右船上各竖一面旗子,写着‘独角龙邹润’、‘操刀鬼曹正’。其余船上各有两个喽啰撑船,一齐朝官军叫骂。先锋官李顺听了,勃然大怒,便教抛石放箭。当时矢石齐发,那距官船较近的梁山小船,早被击沉三五只。幸而船上喽啰见矢石打来,先已各自跳水逃生。李应、邹润、曹正见了,也不接战,分头闪入三处芦苇荡中,落荒而走,船上官兵哄然大笑。 当时李顺教军士报知中军,蔡居厚道:“昨日拷问生擒的梁山贼党,得知渠魁宋江、卢俊义不在山中,现今一应事体全委这扑天雕李应执掌。这厮眼见是来探听我等消息,若乘机拿住此人,贼人可不攻自破。”当下便教传令全军进发,活捉李应。李孝义劝道:“贼首亲身犯险,殊为可疑。况且前方芦苇港汊甚多,不利大船行进,可派小船先入。待探明情形后,大船再行进发不迟。”蔡居厚见说,便传令教左右小船分入前方三处芦苇荡口,务必捉拿李应。 当时传令已了,李顺、张传禹、林时衍各引着三五十只小船分头并进。约莫行过五七里,只见水路豁然开朗,原来三处港汊又汇于一处。李顺等彼此相见,心下正喜,忽听得芦苇丛中一声梆子响,水底下早钻起五七十水军,尽把船尾楔子拔了,水都滚入船内来。外边就势把船扳翻,官兵都落入水中。林时衍心慌,四下乱瞧,只见船右侧一人忽地从水底钻出,来扳船帮。林时衍举枪望那人心窝里搠时,那人忽地又钻入水底去了。 林时衍正看时,蓦地船尾钻出一人,大喝一声,跃到船上,却是张敌万张荣。林时衍措手不及,被张荣一刀砍下水去。李顺识得水性,跳入水里急来救时,早被一人缠住,正是活阎罗阮小七。后边张传禹见有埋伏,急教调转船头,令船上官兵持枪望船底只顾乱搠。张传禹弯弓搭箭立于船尾,那追来的梁山水军出水换气时,早被张传禹一连射死三五个。举目望时,只见官船更无一人,数十只空船滴溜溜地打转。当时张传禹一船兵士得了性命,飞也似摇着橹,沿着来时港汊逃命去了。 且说蔡居厚、李孝义见三路官兵划入芦苇荡中,须臾间不见了踪影。隐隐听得芦苇丛内有喧哗声,候了半晌,不见回报。心下疑惑,便教各处大船望芦苇港汊中行进,约莫行了三五里水路,只见大船纷纷停下,止步不前。蔡居厚便教人查探为何停船,那军士去了半晌,回来报道:“却又作怪,各处水车仿佛缠住一般,只是踏不动。”只见李孝义变色道:“坏了!我等怕是进了潜水处。”话音未落,只听得撕空破风的一声响,一个火炮飞来,正打在头船桅杆上,齐齐地打折了。惊得众人不知所措,只见随后十余个风火炮望官船打来。原来轰天雷凌振在鸭嘴滩、金沙滩各处竖起炮架,见信号飞起,便令向龙愁荡施放火炮。 看官听说,那凌振藏有三等炮石:风火炮、金轮炮、子母炮,尤数风火炮射程最远。梁山上早已测了鸭嘴滩等处至龙愁荡远近路程,因此凌振估量火炮射程远近,数十风火炮齐齐望龙愁荡打来。当下蔡居厚、李孝义忙教调转船头,只听得一声唿哨响,左右芦苇丛里,钻出百十只小船来,水面如飞蝗一般。左边一丛船只,上面满满堆着芦苇柴草,刮刮杂杂烧着,水底下童威率一众水军帮扶,望官船直冲过来;右边一带船只,两只价帮住,各架着火炮一门,童猛一声令下,子母炮、金轮炮,齐齐施放,望官船拦腰打来。当下三艘大楼船屯塞做一处,港汊狭窄,进退不得,又无小船遮护,被火船钻入船队之中。一时间,烈焰障天,烟雾弥漫,遮天价烧将起来。 李孝义见了,急令抛石击敌。忽见前面芦苇荡中,又钻出数十只小船来,为首的正是李应、邹润、曹正三个,看看逼拢将来,都将手中挠钩搭住船梢,飞身跃上官船。李应大叫道:“那个腌臜泼才要捉李应,李应在此!”说罢,一飞刀望蔡居厚掷来。幸得李孝义眼明手快,拨开飞刀。当下不敢恋战,一手拖着蔡居厚,奔到船后跳水逃命。李应、邹润、曹正急去追赶,官军船舱内一众役夫水手当下吃火烧烟呛,死伤大半。侥幸在船上的,如下饺子一般,纷纷跳入水中。都被梁山水军一刀一个,都结果了性命,芦苇荡里染得通红。 回说李孝义、蔡居厚跳入水中,旁边早有一只小船,飞来救应。当时拉起二人上船,望北飞逃。正行间,只见船尾一人忽地钻出水面,把手挟住船梢,脚踏水浪。把船只一侧。船底朝天,众人落水。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出洞蛟童威。原来童威推火船冲入官船阵中,正要登船,忽地瞥见李孝义挟着蔡居厚跳入水中,登船欲逃,便自水底下来追。当时李孝义一手挟定蔡居厚,一边与童威两个在水中搏战。奈何施展不开,又无帮手,急切脱身不得。那边梁山水军有几个眼明的早已瞧见,纷纷泅水来助童威。 正危急间,只听得弓弦响处,童威后心早中了一箭,沉入水底。李孝义定睛看时,却是张传禹和一军校摇橹飞至。当下李孝义将蔡居厚托举上船,已自浸得眼白。李孝义见了,急教船上众人划桨,自于水中推船而行。那边童猛见伤了他哥哥,怒不可遏,急跃入水里来追。当时李孝义等在前,童猛引一众水军在后,紧随不舍。约莫追出五七里水路,那些梁山水军渐渐抛开了,只剩童猛一个兀自紧追不舍。忽见北面三五只小船摇橹飞至,张传禹看时,却是李成、闻达引着官兵前来接应,心中大喜。当时会着,李成、闻达教官兵齐朝童猛放箭。童猛一者见官兵有援,二来游了数里,已自疲乏。虽心有不甘,只得潜入水中,回梁山去了。官兵也不追赶,当下李孝义上船,诉说失利之事。众人商议,只好先回东平府大营。 回说梁山泊水战大捷,官船十损八九,杀死、烧死、溺死者不计其数。李应传令鸣金收兵,都回大寨,将未损坏的官船尽数拘到梁山西北水寨里。众头领在忠义堂上聚集,只见阮小七解上李顺,张荣解献林时衍首级,邹润、曹正解献官军将弁首级,一众水军解献官兵首级并活捉军士,尽数来到堂上,单单不见童威、童猛。 众人正疑惑间,只见童猛抱着童威尸身入到堂内,众头领大惊。李应安抚童猛道:“童威兄弟为山寨大业殒命,虽死犹生。待日后捉得仇人正身,定当剖腹剜心,以报冤仇!”当下传令:教圣手书生萧让作祭文,令大小头领人人挂孝,各各举哀。将李顺剖腹剜心,享祭童威。备棺椁盛殓,将童威下葬于宛子城西北角。众人祭奠,洒泪而回。一应料理毕,众头领换了衣裳,重新整顿,都到忠义堂上。杀羊宰马,大排筵宴,庆贺得胜,不必细表。 且说蔡居厚、李孝义、张传禹等逃回东平府,伏地请罪。曾招讨闻得水战大败,大小船只尽被焚毁,心下惊怒。当下问明原委,对蔡居厚道:“临行之时,我曾再三叮嘱。切莫轻敌冒进,你偏不听,致有此败。如今挫动三军锐气,还有何话说!”便喝令将蔡居厚推出斩首。众将见了,纷纷劝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今贼人凭水泊险阻抗拒天兵,未曾得胜,阵前先斩大将,恐于军不利。恳请招讨暂免死罪,留他于帐前将功折罪!”曾招讨兀自怒气未息,吃众将再三劝说,方免了蔡居厚死罪,贬官一级,留于军前听用。蔡居厚惶恐,称谢不已。忽报济州有书信至。曾招讨取来看时,不禁转嗔为喜,烦恼尽释。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彼家欢喜此家愁。毕竟不知曾招讨所喜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条好汉: 孙二娘顾大嫂李立童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回柴皇孙大摆火牛阵 张待制小施诡谲谋 话说曾孝蕴因一打梁山泊失利,欲斩蔡居厚。吃众将求情,方才告免。忽接得济州书信,取来看时,不禁喜上眉梢,笑逐颜开。原来那信是张叔夜、蒋圆联名所奏,为是二人业已克复济州,听闻大军进剿梁山泊失利,蒋圆乞请引本部兵马前来增援。看官,那济州由柴进、朱仝、雷横、单廷珪、魏定国众人把守,城高池深,怎地便吃打破了?原来那张、蒋二人克复济州却与曾孝蕴等水战梁山泊,一同事发。却难这边说一句,那边说一嘴。若要知其详,只好权寄下曾招讨这边,先说济州之事。 原来曾孝蕴于东京未出师前,已请天子传金字牌于沂州、海州两处,计议会合起兵,进剿梁山。沂州蒋圆自不消说,只说海州知州张叔夜,曾历任舒、海、泰三州,大有政声。前番因受嫉于蔡京,被寻事贬知海州。但张叔夜并未消沉,更兼海州百姓得知张叔夜复知海州,举城欢庆,奔走相告。张叔夜上任后,惩贪除弊,体恤民情,气象为之一新。因海州临海,常有海贼滋扰。张叔夜曾为甘肃兰州录事参军,御边有方,便招募敢死之士五千,整顿装备,严加训练,号为“胜捷军。”几番海贼寇城,都吃除灭了。杀得海贼心惊胆裂,望风而降。自此再不敢踏入海州半步,百姓拍手称快。 却说那日张叔夜与兵马钤辖赵子庄及诸将出城,迎接淮东路兵马都监刘绳孙到海州,计议勘察淮东各处地形之事。众人正说得入巷,忽听得东京有使命至,张叔夜笑道:“定是出师之命了!”忙与众人出迎。当下接了金字牌看时,果是天子教速整备军马,与沂州蒋圆会师,定期攻取济州。张叔夜道:“曾招讨来信之言果然不差,此番梁山当灭了!”便与刘、赵及众将商议出师。忽见堂下二人叉手起立,高声道:“我兄弟二人虽年少,然拳拳报国之心与诸位将军无异,愿随父亲执鞭坠蹬!”众人看时,正是张叔夜膝下二子,一名伯奋,一名仲熊。虽才及弱冠,然均才智过人,武艺出众。先时多曾随张叔夜平灭海贼草寇,骁勇非常。 当时刘绳孙见两个一表非俗,笑道:“我早闻张公有二子,皆雄烈忠勇。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堪为曹孟德、袁公路所羡也!若教二位小将军随行,更是如虎添翼。”众人听罢,俱各称是。张叔夜听说,便依允了。当时分拨已定,诸将各去准备。次日一早,刘绳孙拜辞自去,众将安排已了。张叔夜自留将佐守城,教张伯奋引三千踏白军为前锋,张叔夜、赵子庄领五千胜捷军居中,张仲熊引两千游奕军作合后,并十余员大小将弁,共是一万军马,出西门望沂州而行。 不过三五日,早到沂州。彼时蒋圆已接得敕令,引孟荡、宋彬、邓侁并大小将佐出郭相迎。彼此相见,俱各心喜。蒋圆便请张叔夜入城歇息,张叔夜笑道:“故人之邀本不该辞,然你我身负剿贼重任。兵贵神速,耽搁不得。因此我意可即刻登程,于路诉说品谈,岂不两全?”蒋圆捋髯笑道:“知我者,嵇仲也!”当时便留邓侁守城,与孟荡、宋彬及大小将佐点起一万虎翼卒,就与海州兵作一处。蒋圆、张叔夜在前,并辔望西行进。 于路无话,那日大军已过袭庆府地界,早有伏路小校报入济州。柴进闻报,忙召众人商议道:“眼下公明哥哥、吴军师等被阻于东平府,卢员外、朱军师等受困于沂州,官军此番趁火打劫,诸位有何良法退敌?”只见朱仝起身道:“济州乃山寨屏藩,干系重大,不容有失。官军此来,志在速战。我等可坚壁清野,避其锋芒。待其师老兵疲,再设法破敌。”雷横道:“兄长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往日官军几番来攻,均吃我等杀得片甲无还。依小弟之意,不如开城迎战,先斩得他几员将佐,教他不敢正眼相看。”单廷珪、魏定国也附和称是。当时柴进便与朱仝保守本城,教雷横、单廷珪、魏定国于城外五里扎下两座营盘,互为犄角。不上两日,官军已到济州,接踏白军报说贼兵背城下寨,便在对面扎下寨栅。当晚投下战书,雷横当时批复了,只等来日厮杀。 次日一早,饱食战饭,各自出营列成阵势。两军相近,旗鼓相望。官军阵内鼓声响处,张伯奋、张仲熊一齐出到阵前,朝对阵骂道:“辱国败将,背反狂夫!朝廷待你等不薄,却甘心降贼,助纣为虐。今天兵到此,若不下马受缚,教你粉骨碎身!”话音未落,早惹动梁山阵里两员虎将。只见左边一团烈火,右面一朵乌云,直卷过阵来。张家兄弟见了,心头怒起。张伯奋挺素木枪敌住单廷珪,张仲熊抡动雁翎刀迎着魏定国,四人在垓心捉对儿厮杀。这边刀光霍霍,犹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面枪影曈曈,仿若百年宿敌,不共戴天。当时斗到五十合,张伯奋、单廷珪兀自不分胜败,张仲熊却敌不住魏定国,刀法散乱,只办得架隔遮拦。官军阵上,赵子庄见了,恐怕输了两个,便纵马舞刀,来助张仲熊。早被雷横瞧见,单骑出阵拦住。 当下两边又斗过十数合,张仲熊真个抵挡不住,乘个空隙,拨马便走。魏定国见了,也不追赶,却来与单廷珪夹攻张伯奋。那张伯奋正与单廷珪死命相敌,忽地冒出魏定国来,不禁慌乱。约斗三五合,看看力怯。那边赵子庄被雷横缠住,脱身不得,眼见命在呼吸。正危急间,只听官军阵前暴雷也似响起一个霹雳,一人大吼道:“小将军回阵,待我擒此二贼!”水、火二将看时,只见尘头起处,一将纵马舞棍,猛可里飞抢过来。不是别人,正是病周处孟荡。当下二将吃了一惊,张伯奋托地跳出圈子,抽身便走。水、火二将要赶时,早吃孟荡邀住。二将生嗔,双斗孟荡。当下三骑马在征尘影里,转灯般厮杀。直斗到二三十合,不分胜败。两边军士见了,摇旗呐喊,擂鼓助威。 当下水、火二将与孟荡又斗了十余合,见孟荡未呈败相,反越斗越健,不觉心焦。二将对视一眼,心下会意,拨转马头,望本阵便走。早吃孟荡窥破,佯望左虚晃一棍,单廷珪急闪。那棍却不打下,直向右扫过去。魏定国正自拨马,冷不防有此一着,忙挺熟铜刀来隔时,却吃一棍扫着左臂,几乎坠马。当时撇了刀,回马便走。孟荡正赶时,见左边五百步军,都是红旗红甲;右边五百步军,尽是黑旗黑甲。各持挠钩套索,八字围裹将来。魏定国早闪入阵里去了。孟荡见不是话头,霍地下马,拔步便走。官军阵上张叔夜、蒋圆见了,急命宋彬及大小将佐掩杀过去。只听一声炮响,柴进、朱仝两路军马自左右杀到。原来柴进、朱仝在城头观战多时,恐有疏失,便出城接应。当下两边混战一阵,双方各有死伤。天色已晚,各自收兵而回。 且说魏定国回到城内,下马卸甲。医士看时,左臂已是脱臼,幸喜未至残损。经医士调理,休养数月即可痊愈。雷横自怨道:“都怪小弟不听兄长言语,贸然出战,连累魏兄弟负伤。”单廷珪、魏定国同声道:“此事怎可怪兄长,是我二人自愿出战。技不如人,非兄长之故。”柴进好言抚慰道:“单、魏二位贤弟所言甚是,我观官兵勇将不少,不可力敌,只可用计取之!”众人点头。当日各自回去歇息。第二日,张叔夜、蒋圆督兵攻城,怎奈济州城高池深,更兼柴进、朱仝等悉力守御。一连攻了三日,不得便宜,反折损许多官兵,张、蒋只得暂缓攻城。 柴进等连日守城,人不卸甲,目不交睫,十分疲倦。那晚黑云压城,朔风乱吼。柴进、朱仝、雷横登城巡视,见城外旌旗烈烈,火把盈野,恍如白昼。柴进见官军昼夜擂鼓呐喊,惊扰城内。自忖无应对之法,心内忧闷。下得城来,信步在街上闲行,猛听得人声闹乱。急看时,却是一辆马车在前,一头牛于后猛追。那牛横冲直撞,转瞬间已撞倒三五人。朱仝见了,忙取弓搭箭,望那牛一箭射去,正中脖项。那牛呜咽一声,又借势向前奔了数步,身如泰山般跌倒在地。 那边厢,雷横已拉住马车,车夫犹自惊魂未定。半晌,只见车内款款走下一妇人来,向柴进、朱仝道了万福,深感相救之恩。柴进连忙答礼,询问缘故。那妇人道:“今日是立冬,奴家往东城拜冬归来。行到十字路口,忽见一牛望车后直冲过来,奴家急教车夫驱车。若非官人适才搭救,后果难料。” 正说间,只见一老儿奔至。见牛已死,不禁放声大哭。朱、雷便将那老儿带至柴进前,询问缘由,方知这牛已自关于栏中数日。今日放出行走,不知何故发狂,见了马车便一头撞去。那老儿追赶不上,是以至此。柴进见说,便教取些银钱与老儿赔偿,又安抚那妇人上车。两个千恩万谢,自去了。朱、雷都道晦气,柴进笑道:“二位贤弟差矣,此非偶然。我已有破敌之法,且先回衙商议。”当下柴进吩咐手下先去,朱、雷不解其故,只得随柴进回府。 当时柴进等回府,又唤单、魏二将前来议事。当下说起适才之事,众人都问有何良策。柴进道:“诸位兄弟试想,那牛于车后所见为何?”众人面面厮觑,不解何意。朱仝道:“无他,唯车帘而已!”柴进颔首,当下引众人来到衙前空地,早见军士引一牛等候,对面悬置一杆,柴进令取布幔悬于杆上。阵风吹过,布随风动。众人再看牛时,竟如临大敌,猛冲过去。众人见了,无不惊异。 柴进笑道:“虽不知是何原理,然今日朔风凛冽,车帘随风摆动,那牛见了,因此发狂追赶,正好为我所用。我观城外官兵旌旗飞动,兵士密布。我等何不用此法,摆下火牛阵破敌?”魏定国见了,扪首叹道:“若非柴大官人所言,我竟忘却此法。此计大妙!”朱仝、雷横、单廷珪也点头称是。当下众人商议,由朱仝收集城中之牛及一应事体;雷横引掘土军在城墙挖洞;单、魏二将遴选一千精锐,打造各色衣甲,以备破敌之用。众将各领号令,分头准备去了。 且说官军连日破城不得,张叔夜、蒋圆两路军马便于城南、城东成犄角扎营。那晚风势猛烈,张叔夜不顾寒冷,披挂上马,与赵子庄、张仲熊绕城巡视,查探虚实。绕了一遭,兜转回城南来。见张伯奋、宋彬引兵于城下鼓噪呐喊,城上遍插旗帜,不见一人。正纳闷间,忽见半天里飞起一个号炮,城墙脚忽地现出数十小洞。张叔夜等定睛看时,见洞内蜂拥涌出百十头火牛来。但见牛角绑束利刃,身涂龙纹,尾冒烟火。背后单廷珪居左,魏定国在右,各引五百火兵,身着绛衣,手执火器,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内藏硫磺焰硝、五色烟药,一齐点着,飞抢出来。 官军众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惊得目瞪口呆,移脚不动。被那一阵冲过,但见撞着处,尸雨纷飞;踏过时,人马俱碎。忽地城门大开,柴进、朱仝、雷横引玄甲兵呐喊杀出,直冲官军大营。张伯奋见了,不敢接战,斜刺里望蒋圆大营飞逃。宋彬拨马欲走时,早被朱仝赶上,只得转身力战。两个斗过二三十合,不分胜败。不防雷横刺邪里杀到,与朱仝双并宋彬。宋彬抡镗酣战,怎奈一者心慌志急,二来孤掌难鸣,奋力斗过五十合,端的支持不住,吃朱、雷窥定破绽,双刀齐施,砍于马下,乱军中马踏身死。 再说张仲熊见折了宋彬,正呆望间,猛可听得弓弦响。急闪时,早吃单廷珪一箭划破额头,唬得胆丧心寒,与赵子庄簇捧着张叔夜,拍马落荒而走。却吃柴进瞧见,左手去飞鱼袋中取出雀画弓,舒右手入狮子壶中夹一支雕翎箭,黑影里一箭射去。只见张叔夜倒攧下马,亏得赵子庄、张仲熊死命救护上马。朱仝、雷横乘势进击,将海州军大营夷为平地。柴进等赶杀二十里,鸣金收兵,城中去了。忽接得单廷珪、魏定国来报,不曾破得蒋圆大寨,柴进惊问何故。原来蒋圆行军时,每于军前掘下堑壕,以防劫寨。单、魏二将驱火牛追赶时,那张伯奋知有堑壕,跃马而过。梁山兵不知就里,火牛纷纷坠入堑壕,幸喜单、魏二将于后发觉,不曾坠入。那蒋圆又命军士施放乱箭,单、魏二将不得再进,只得引兵返回。众人见说,连称可惜。柴进便教杀牛宰羊,排下筵宴,犒赏三军。又轮番使人打探官军动向。 再说那日大战,幸得蒋圆早有防备,军马未至伤损。然海州军损折颇多,赵子庄、张仲熊抬着张叔夜入到蒋圆大帐。蒋圆、张伯奋急看时,见张叔夜双目紧闭,却是脚跟中了一箭。张伯奋、张仲熊、赵子庄急得泪如雨下,不知所措。计点兵将时,方知折了宋彬,张仲熊也受箭伤,军马折损五六千人。孟荡见宋彬阵亡,气满胸膛,便要引兵攻城,吃蒋圆拦住。当下蒋圆教将张叔夜抬入中军大帐,摒退左右军士,只余蒋圆、孟荡、赵子庄、张伯奋、张仲熊数人。一面叫取金枪药与张仲熊敷上,一面与众将看视张叔夜。蒋圆对众人叹道:“久闻柴进乃是周世宗子孙,在沧州时不思赐券之恩,专好藏污纳垢。后上了梁山,与群盗为伍。原以为不过是膏粱子弟,不想如此诡诈,今番竟害得嵇仲受如此重伤。” 说言未了,只见张叔夜闪开眼笑道:“蒋公差矣,嵇仲已死。”众人见其无事,惊喜交加。蒋圆略一思索,忙问张叔夜道:“嵇仲莫非欲将计就计,以诈死之计诱贼劫营,就中取事?”张叔夜颔首会意。赵子庄道:“既如此,可教营内扬起白幡,军士举哀,诱贼来攻。我等设伏以待,可一股而擒。”张叔夜道:“若如此,则徒劳无功矣!想那柴进既能摆下火牛阵,可见胸有韬略,非泛泛之辈。若是扬幡举哀,其必料到我等诈死诱他。不如我等反其道而行之,隐匿消息,教他狐疑,方可用计。”蒋圆道:“想必嵇仲心中已另有措置。”张叔夜笑道:“蒋翁知我。”当下唤众人近前,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众人听罢,攧着脚拍手道:“好妙计!端的智赛诸葛,谋欺陈平!”张叔夜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此是险着,若有半分露泄,大事去也。”蒋圆道:“成败在此一举,列位可依计而行。”当下众将各依吩咐去了。蒋圆传下号令:“非有召唤而擅入中军帐者,立斩!”当时传令全军,不在话下。 且说柴进等胜了官军一阵,设宴庆贺。忽有探马来报,官军尽数拔营退兵。柴进不信,亲出城观看,果然都是空地,只剩得些壕堑烟灶。柴进对众人道:“那张嵇仲吃我一箭射中,不知生死。今官军忽然退却,不知是否有诈。”雷横道:“眼见得那厮死了,官兵胆怯,只得拔营退走。小弟愿率一支军马乘势掩杀,生擒那蒋圆老儿!”朱仝道:“自古:‘无过即是功,无怨便是德。’我等既胜,自保无虞。穷寇莫追,便任他去无妨,我等终立于不败之地。”柴进道:“虽如此,为保万全,可教做细的再去探听。” 次日,做细的回禀道:“官兵只退得十里,便安营下寨。”柴进便问官军营内动静。那人答道:“却未见扬幡举哀,只见官军将领轮换巡视各处,小心防御,单单不见张叔夜。”柴进喃喃道:“这厮可疑,恐不是真退。”单廷珪道:“哥哥休生疑心,恐那张叔夜已死,官军欲退,又怕我等追杀,因此徐徐而退。”朱仝、雷横、魏定国或说保守本城要紧,或说勿失战机,莫衷一是。当时柴进拿不定主意,便教做细的再去打探,专等回报。 第二日,做细的又去打探,回来报道:“官军已拔营走了。”黄昏时分又报,官军又退了十里下寨。柴进听说,心下疑惑。魏定国道:“官军此番敢是真退,可趁势去追。”朱仝对柴进道:“公明哥哥将济州交托我等,原是万斤重担,马虎不得。此恐是诡计,不可去追。”雷横道:“兄长直恁地谨慎,那蒋圆一再与山寨为敌。眼下卢员外等受困沂州,不乘此时灭他,放他归去,卢员外等一众兄弟吃他困杀也!” 正争论间,只见军校来报:“金乡、任城二县百姓逃难到此。”柴进见说,引众人登城看时,果见百姓扶老携幼,狼奔豕突,都奔济州城来。雷横望人群里瞥时,猛可看见一人。看官,你道是谁?却是那郓城县的帮闲李小二,那年撺掇雷横去睃粉头白秀英的。自古道:‘冤家路窄。’这雷横不看万事皆休,一见那李小二,心头那股无名业火直往顶门上冒,当下对柴进道:“兄长且教军士开门,我去寻得仇人来!”当时三步并两步蹿下城来。朱仝也认出那李小二来,原来旧时在郓城县,那李小二常常到公门帮闲,得朱仝赍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朱仝,也落得几贯钱使,因此识得。 当下雷横奔到城门,把门军士见是雷横,便开了门。雷横越过军士,直冲入人群来寻李小二。那李小二见是雷横,唬得罔知所措,移脚不动。早吃雷横一把脑揪出来,喝道:“你这厮做得好事,害我老母受苦。苍天有眼,今日撞到我手里。”说罢,挥拳便打,早吃背后一人拦腰抱住。雷横正待发作,回头看时,却是朱仝。便对朱仝道:“兄长莫要遮护这厮,待我打他三百拳,方泄吾恨!”朱仝道:“当年之事,我均晓得。这李小二本是好意叫你去勾栏玩耍,谁想弄出事来。累了老娘与贤弟,非他本心,真真怪他不得。且先问他些缘故。”雷横见说,便撒开手。 当下朱仝引李小二入城与柴进相见,柴进便问百姓因何到此。李小二道:“不瞒老爷说,那年小人不合引雷都头去勾栏看那*白秀英,之后闹出事来。后闻雷都头上梁山泊入伙,小人恐雷都头寻烦恼,便星夜离了郓城,投任城县一开馉饳铺子的姑表兄弟处落脚,小人做个伙计帮衬,一向无事。不想前几日官军进了城,抢掳仓廒钱粮。那官军中一个军校,引着人到我兄弟店左右邻舍铁匠铺、绸缎铺寄下言语,要三日内备齐一千套白衣白甲,若违了时限,鸡犬不留。小人那敢再留,人群里又和哥嫂失散,只得随着人群望济州城来,乞请老爷收容则个!”柴进道:“适才所说,怕不是真话?”李小二叩头道:“小人句句是实,若有半句假话,教小人脚底生疮,舌尖流脓。” 朱仝又问了金乡县的百姓,也都是如此说。柴进便教军士将一众百姓搜查后,放入瓮城暂歇。雷横道:“眼见得是张叔夜已死,官军欲为其打造白衣白甲,那厮定是真退!”朱仝谏道:“虽如此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且派一支军马缓缓的逼上去,观其动静,再做决断。”柴进称是。当下便教雷横、单廷珪引三千喽啰,尾随官军,只在后面下寨,以观动静。 且说当晚雷横、单廷珪在寨中饮酒,忽听得营外鼓角喧天,好似劫营一般。二人慌忙披甲上马,督兵迎战,却不见一个官兵。二人见如此,又未得柴进号令,只得回营。却才坐稳,又听营外鼓声大起。二人重复出营,仍如前番所见。单廷珪对雷横道:“此是敌人疲兵之计,惊扰我军。可令孩儿严加防范,由他自擂便了。再教军士探敌动向,防其逃脱。”当时便回帐中饮酒,任凭鼓声遮天价响,也不去理会,一宿无话。 第三日一早,雷横、单廷珪巡视各营,军士来报:有三个被俘喽啰自官军营中逃回,现在辕门口。二人听了,便唤三人前来,询问备细。那就中一个原是梁山小头目,告道:“小人几个上次误入陷坑,命大未死,被官军所俘,羁押在马厩内。昨夜守备松懈,我等趁机挣脱枷锁,见官军不知从何处弄来数十只羊,都悬空绑缚于柱上,只留后蹄。面前却摆下数十面鼓,整夜的擂。又见官军都整备行囊,好似要撤走的样子。小人不敢久留,趁机从营后逃了出来。本欲直回济州城,见头领在此扎营,故急来告知。”雷横听罢笑道:“官军真个刁滑,却用悬羊击鼓之法,其欲退之意明矣!天幸吃我等发觉。”便叫单廷珪引逃回军士回济州告知柴进,请令夜里截杀官军。 当时单廷珪等回到济州,众人闻听此信,无不吃惊。柴进道:“官军此番敢是真退,想那张叔夜已死。自古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夜官军定是重施故技,悬羊击鼓,趁夜退走。我等分兵截杀,可获全胜!”当下便与魏定国保守本城,令朱仝与单廷珪到雷横营寨,夜里攻袭官军。朱、单两个领命,引一万军马到雷横处,只等晚间行事,不在话下。 那时节已是十一月天气。至晚些时,浓云遮月,遍地清寒,飘起一天小雪来。酉牌时分,朱仝、雷横、单廷珪尽起军马,人衔枚,马裹蹄,悄悄出营来。听官兵营内鼓声不绝,远远望见数里外,上千火把犬牙交错,蜿蜒蛇形。朱仝、雷横便教单廷珪突袭敌寨,二人自引军马去追那火把队伍。分兵已定,各自分头去了。 不说朱仝、雷横一路,且说单廷珪引兵杀入官军大营,果然空空如也,只余数十只羊而已。单廷珪暗笑道:“官兵尽数逃遁,我且去与朱、雷两位哥哥会合。”当下便引兵自东门而出,望火光处疾行。行不上二里,只听一声呐喊,四下里火把乱举。前面拥出一将,胯马提棍,正是孟荡,大喝道:“贼子已中我主将之计,却待到那里去!”单廷珪志急心慌,不知所措。两个交手,斗无十合,枪法散乱,单廷珪被孟荡手起一棍,打得头颅粉碎,攧下马去。那些小喽啰见单廷珪身死,豕突狼奔,鸟骇兽走,被官军趁势掩杀,登时扫尽。 再说朱仝、雷横二人引军马直追那火把队伍,奔到近处看时,叫声苦,不知高低。那里有甚么军队,却是数千头牛,角上绑缚着火把。二人情知中计,急回旧路时,四下喊声大起。就那呐喊声里,飞弩乱箭齐射将来。朱仝、雷横急闪不迭,身中数箭,亏有甲胄遮护,不致重伤。那梁山喽啰无甚甲胄,吃射倒无数。却是张仲熊引军呐喊杀出,雷横见了,便要上前,吃朱仝拦住道:“济州危急,此地不可久留。”急引兵望济州来。行不数里,前面又有一彪军马拦住,火光影里看时,正是孟荡。朱仝、雷横身受箭伤,不敢迎战,刺斜里死命冲突,杀出一条血路,投北去了。 回说济州城内,柴进、魏定国送朱仝、单廷珪军马出城后,只等消息。入夜时分,忽听军校来报:“官兵猛攻南门,出言不逊,口称活捉小旋风。”柴进听了大惊,与魏定国登城看时,只见张叔夜稳坐雕鞍,鞭指城上道:“柴进叛逆,今已入我毂中,何不早降!”柴进见了,脸色大变。张叔夜鞭梢一指,官军潮涌攻城。柴进、魏定国慌忙指挥孩儿守御。不上半个时辰,又见军士来报:“赵子庄引兵偷袭北门,现已入城!”众人听了,如痴似醉。柴进咬牙道:“事已至此,便与官军拼个鱼死网破!”说罢,便要上马冲杀。魏定国道:“哥哥乃名门之后,不可如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小弟拼死也要保哥哥万全。”当下扶柴进上了那匹雪白卷毛马,魏定国也飞身上马,引着心腹数人,望西而走。 将近西门,只见那李小二在人群中乱窜。魏定国见了,大怒道:“若非你这厮,怎能失了城池!”手起一刀,挥作两段。行到西门时,早见张伯奋引一队官兵拦住去路。魏定国对柴进道:“哥哥先走,待小弟缠住这厮。”柴进欲待开言,早被魏定国一鞭猛抽马尻。那马负疼,旋风也似走了。张伯奋那里肯放,待要拦截,却吃魏定国抡刀拦住,两个狠斗。左右喽啰见了,都下马步战,当时冲开一条路,放柴进出城,便缓缓关上城门。柴进回首就门缝里望时,见魏定国斗无数合,因臂伤所累,施展不开,吃张伯奋一枪刺中腰肋而死。柴进再看时,城门已闭,只好洒泪狂奔。 当下柴进单骑投北而行,自忖道:“此番失了济州,几位兄弟生死未卜,怎生是好!”寻思半晌,转了个念头道:“不如先去南山酒店,再回山寨计较。”正寻思间,早见背后一员官军将弁引着三五骑追将过来。柴进见了,纵马狂奔。约莫行了二里路程,早望见前面一条河水拦路,却是济州城北的洙水河。那时节,天气乍冷,河面结冰。柴进见情势危急,无暇多想。快马加鞭,入河便走。不想那河水初封,不甚结实,禁不得人马。当时冰面碎裂,英雄落水。正是:先主马陷檀溪日,秦王心惊草木时。毕竟不知柴进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条好汉: 单廷珪魏定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回神算子独谋冰湖战 曾孝蕴二打梁山泊 话说柴进纵马过河,不料冰面甚薄,禁持不住,当时连人带马落入冰窟。官兵数骑在岸上见了,都指指点点,相视大笑。那河水冰冷砭骨,寒气摄人。柴进兀自挣扎之际,忽见岸畔涌出两骑来。一人飞身下马,纵步跃至河上,将柴进自水中拽出;一人弯弓搭箭,望那官兵领头的一箭射去,应弦落马。那余下几个见了,唬得一窝蜂都走了。那人也不追赶,径奔过来。柴进看时,两个不是别人,正是朱仝、雷横。彼此相见,泪眼相对。原来朱仝、雷横于乱军中杀出重围,自溃兵口中得知济州陷落,众人不知去向。两个无法,只得商议先回大寨求援,不想正遇着柴进。当下朱仝脱自家衣衫与柴进披了,朱、雷两个牵了马,驮着柴进,择那河道窄狭处过了河,望梁山泊来。 行了半日,早到水泊南岸。三个看时,吃了一惊,只见家家店铺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寻南山酒店时,那里寻得见?只剩瓦砾断垣,遍地残骸。寻了半晌,方寻得一老叟,三人惊问何故。那老叟便将官兵夜袭,放火烧店,其余人家恐遭刀兵,遂连夜收拾逃走之事都说了一遍。三个听了,浑如坠入冰窖之中,作声不得。良久,朱仝开言道:“此番官军定是兵分多路,大寨安危尚未可知。目下严冬已至,我等无接应之人,断断回不得山寨,只得另投别处。”雷横道:“且去濮州如何?”朱仝道:“怕是濮州此时也被攻打,我三个前去也是无益,不如到章丘公明哥哥处。然需过东平府、袭庆府两处地界,此时官府盘查甚紧,恐路上也是难行。” 正踯躅不决,只见柴进道:“二位贤弟莫急,嘉祥县有我一世交,名唤郑荣。我在沧州时与他多有书信往来,可去其处暂避。待打探明白,再寻公明哥哥不迟。”朱仝、雷横两个见说,心下欢喜。当时柴进与了那老叟五两银子,与朱仝、雷横两个投东南去。一路晓宿夜行,到了嘉祥县郑荣庄上。郑荣见是柴进,欢喜无限。当下问明缘由,便款留三人在庄上。自此三个便在郑荣庄上暂住,按下慢表。 再说张叔夜、蒋圆克复济州,计点斩获,孟荡、张伯奋献上单廷珪、魏定国首级,贼目柴进、朱仝、雷横不知去向。斩首八千余级,官兵也折损六千余人。张叔夜、蒋圆一面教为宋彬摆设灵堂,众人洒泪祭奠;一面出榜安民,令官军将任城、金乡二处假装掳掠的财物归还,又散放粮米赈济百姓,仍教回本县生活。不过数日,各处已恢复往日模样。蒋圆与张叔夜计议,将克复济州一事报与曾招讨,并请前去助攻贼巢。 不过两日,送信人带得回书来,说曾招讨知济州已复,心甚宽慰。又因前番水战失利,急需援兵,便留张叔夜海州军马留守济州,令蒋圆率沂州军马速赴东平府听用。当晚张叔夜等为蒋圆、孟荡设宴饯行,众人欢饮而散。次日一早,天降瑞雪,蒋圆引沂州军马出城望东平府进发,张叔夜并众将出城十里相送。蒋圆、孟荡等披风冒雪,望北而行,不日早到东平府。曾招讨并众将出迎入城,大设筵宴为蒋圆等接风洗尘。 席间,众人说起前番征剿失利一事,曾招讨便问蒋圆有何破敌良策。蒋圆起身道:“梁山仗水泊之险,累次抗拒王师。目下严冬将至,连日大雪,天寒冰封,水泊之险尽失。更兼贼人精锐在外,山寨空虚,正是天赐破贼良机。蒋某寻思,本部军马乃是沂州精锐,号为捉贼虎翼军,人披软战,马挂重铠。若论冲锋陷阵,无阵不破,无坚不摧。若能诱贼人出离巢穴,一战击溃,则取贼巢易如反掌耳!”折可存听罢,忙起身道:“蒋翁此计虽好,然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湖泊新冻,重甲军马若踏冰涉渡,恐湖面难以支撑。”言未了,韩世忠笑道:“此事不必忧虑,我早已探明。那宛子城本居梁山泊中央,上年京师大水,泥沙淤积,岸畔南移,现今贼人巢穴已处泊北,与北岸相距不远,冰面甚是窄狭,定比别处封结严实。我等由此路进兵,可保无虞。”众人皆喜。 当时曾招讨道:“眼下梁山闻我大军兵临城下,守御甚严,断不会冒然轻出。列位有何法诱其出战?”厉仲方道:“我等奉天子之命,顺天讨逆,理合用正兵胜他。可先教人投下战书,约期决战。”蔡居厚笑道:“贼人诡计多端,岂能中计?依我之意,不如将那单、魏等贼目首级并济州、东平府贼人亲眷押赴梁山关前。若其不出,则一日杀一人;再不出,次日杀二人,依此而行,激贼人出战。”曾招讨道:“此计虽好,只是忒毒些个。”樊仁远谏道:“我闻梁山为招揽党羽,屠老幼,杀无辜,无所不用其极。今两军对阵,决死之际,若一味论仁义,岂忘了宋襄公之事?”众将也如此说。曾招讨对蔡居厚道:“既如此,可先下战书约战。若是不奏效时,再依你之言。”蔡居厚心喜。当时曾招讨亲自修书一封,教厉仲方引数骑至梁山关下,将书信射入关内,只等梁山动静。 话分两头,且说梁山前番水战大胜,续后探得官军虽败未退,便不敢松懈,小心守御。看看渐入深冬,天寒地冻,朔风凛冽。那日李应于忠义堂击鼓集众,商议军情要事。忽接得小校来报:“济州为张叔夜、蒋圆打破,单廷珪、魏定国两位头领阵亡,柴大官人及朱、雷二头领不知去向。”堂上众人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惊得目瞪口呆。李应哑然道:“济......济州城高池深,怎......怎地数日便失?”众头领面面厮觑,作声不得。只见宋清起身道:“眼下严冬时节,山寨被围日久,物资匮乏,所供酒肉已难以为继。若长此以往,恐敌未至而先自乱。”李应听说,又添一重心事,闷闷不乐。当日也未商量出个所以然来,众头领愁眉不展,各自散去。 是夜,李应骤觉身体不适,头痛欲裂,忙唤安道全看视。众头领听说,都到李应卧房探视。安道全望闻问切一番后,捋髯笑对众人道:“无碍,李大官人只是近日天气转冷,受了风寒,又兼身心劳累,故而如此。待安某开副药,发发汗,静养几日便可痊愈。”众人听说,心下稍宽。忽门外小喽啰呈报,关外射入一封书信来。蒋敬接过信,拆开与众人看时,却是官军约于后日决战。李应闻说,强撑病体,起身喘息道:“眼下冰天雪地,水泊之险已不可恃。官军虽前番水战失利,然根本未动。若贸然而出,于我不利。”言罢,咳嗽不止。 众人见李应如此,个个心忧。蒋敬扶李应卧床歇息,开言道:“哥哥言之有理,眼下虽然水泊结冰,但宛子城四面皆有关隘把守,足以抗拒官兵。待其师老兵疲,再谋破敌之策不迟。“李应道:“眼下我头痛欲裂,神智昏乱,山寨一应大事决断皆委蒋敬、裴宣二位贤弟料理,望诸位兄弟共襄盛举,同保大寨。”众人齐声称诺。当下蒋敬、裴宣叮嘱李应静心休养,与众人各自退去,一宿无话。 却说曾招讨遣人将战书射入宛子城后,连等两日,不见回信,便召众将商议。蔡居厚道:“眼见得是贼人畏惧,不敢出战,只好激他一激。”众将附议。当下曾招讨委蔡居厚全权负责此事。蔡居厚领命,引本部兵马,分赴济州、东平府,将被虏梁山眷属,尽行绑缚梁山北关外,早有小喽啰报知内里去了。蒋敬、裴宣听得报说,忙与众好汉登上北关。抬眼看时,只见官军阵前,左右竖起笆杆,挑着单廷珪、魏定国、李立等头领首级。中间一字排开,横着数列老幼妇孺。个个身着单衣,蓬头垢面,反剪双手,跪伏于地。背后行刑刽子手,两个服侍一个,只待开斩。 当时官军阵内闪出一人,正是蔡居厚。跃马扬鞭,手指关上喝道:“无胆草寇听着!尔等避匿不战,连累眷属。一个时辰不出,便斩一人;两个时辰不出,便斩三人,直至将此等贱民斩尽杀绝。若尔等尚有半点血性,便出关一决生死。若待城破之日,髫稚俱尽,鸡犬不留!”北关上众头领听了,无不咬牙切齿价恨,千贼万贼地只顾骂。童猛、张青见了,蓦地想起哥妻之仇,不觉怒发冲冠,目眦尽裂,便要下城厮杀,萧让、金大坚等一班文职头领怎禁得住。蒋敬见事态不好,喝令军校将二人捆了,都送至忠义堂左边蒋敬房内拘禁,料理一应饮食,容后发落。蒋敬、裴宣教阮小七、曹正二人把守北关,无令不得出关,违者立斩。当下两个领命守把,众人自回忠义堂去了。 回说官军自卯时于关前叫阵,骂了一日。至午后未牌时分,连斩五六人,绝不见关内丝毫动静。压阵官只得报与蔡居厚。蔡居厚道:“这厮不见棺材不落泪,无非常手段必不肯轻出。且先将贼囚监押,自明日始,每时辰斩杀三人,看他怎处?”压阵官领诺去了。 是夜,天降大雪,滴水成冰。蒋敬、裴宣料理诸般事体后,同到蒋敬房内,亲解童猛、张青二人之缚。蒋敬扑翻身便拜,口称死罪。童猛、张青寻思一日,早已不再冲动。当下见蒋敬如此,慌得也对面跪下,三人六臂搀扶。裴宣见了,忙扶起三个道:“都是自家兄弟,且请起来说话。”蒋敬对童猛、张青道:“小弟才疏学浅,本不胜此军师之职。怎奈如今山寨多事之秋,只得奉命于危难之际。为今敌强我弱,与敌硬拼则必败,若用计或有转机。小弟深知二位哥哥报仇之切,然非所宜时。故而唐突,死罪死罪!”童猛、张青二人拜伏于地道:“哥哥休出此言,是我二人一时昏了头脑,违了号令。哥哥本可按律处置,但仍庇护我等。若再不解哥哥之心,与禽兽何异?”裴宣笑道:“自古:‘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如今既已说开,且去吃酒。”四人大笑,齐到忠义堂上,召众头领饮酒,商讨迎敌之事,不在话下。 且说官军那晚将梁山眷属押赴军前,按时斩首。彼时天降大雪,压阵官喝令士卒向关内不断叫骂,只是不见动静。约莫申牌时分,忽见梁山北关大开,侯健、王定六引两路弓手呐喊杀出。官军早有防备,张传禹引左右两路杀出迎战。怎料侯健、王定六却不厮杀,双方相距一二百步时,戛然止步。弓弩齐发,望对阵射来,将一号刽子手并眷属尽数射杀。忽地望后便走,退入关内。张传禹忿怒,便令攻打后关。怎奈关上檑木炮石,灰瓶金汁,一并打下,官军死伤颇多,不能动后关分毫,张传禹只得收兵。蔡居厚听闻眷属尽数被杀,气的紫涨了面皮,半晌方道:“不想贼人铁石心肠,自斩手足。为今诱饵已失,我等孤军深入,恐不济事,只得去休。”连夜引兵回东平府去了。 曾招讨闻听蔡居厚之计不成,便于府衙召集众将,开言道:“梁山此番所为,分明置之死地,欲作困兽斗也。”蒋圆道:“连日严寒,湖冰坚凝,正于我军有利。可大举进攻,乘势破关。”曾招讨道:“近日我与众将巡视,见那宛子城四面皆有关隘,关外又设水旱寨,再外方是水泊。现水泊已然冰封,贼人尽弃水旱大寨,退入宛子城。据临近府州百姓说起,梁山泊分东、西、南、北四关,尤以南面关隘最为险要,共有三层,易守难攻。且南关近靠大面冰泊,毫无险阻,攻必不利;东、西二关山势复杂,亦不易攻取。只北关外冰泊坚固,况距岸浒较近,可设计奇袭之。”众将听说,纷纷起立道:“愿闻招讨良策!”当下曾招讨对众人说了计策,众将皆喜,各自领命去了。 再说水浒寨中,那日蒋敬暗嘱侯健、王定六二人依计而行,果然成功。蒋敬于关上叹道:“自断手足,非我本愿,奈何势所迫耳!”当夜众人聚集忠义堂上议事,都无计策,惟死守而已。至晚些时,各自散去,一宿无话。自此一连两日,据探子回报,官军绝无动静。两下无事。 第三日天明,蒋敬、裴宣引大小头领看视李应。李应经安道全用药调治,已无大碍,只是仍有些虚弱。忽接得小喽啰来报:“左右二关被官军攻打得紧,情势危急,曹正、邹润两位头领已击退敌军五七次。”李应听说,不顾劝阻,忙引众人奔赴右关看视,果见折可存引李成、闻达二将在关下督兵攻城。曹正引关上孩儿悉力守御,矢石如雨。攻城官军兀自前赴后继,潮涌攻关。关上却刚刚敌得住。李应便与蒋敬、裴宣等策应左关,见邹润督兵与关外蔡居厚、张传禹、扈成军马鏖战正酣。关上关下,喊杀震天。枪炮轰鸣之声,响彻不绝。李应一面教军士小心守御,一面调关内孩儿加固城垣雉堞,务要阻敌于外。官军人马自辰时攻至午时,吃关内守御得法,几次三番不得便宜。蔡居厚在后面看见,便教鸣金收兵。李应等策应右关时,见折可存等也鸣金退去,两边各在关外扎下营寨,毫无退意。 众好汉见了,便教山寨小头目并小喽啰抓紧修固城堞。李应带病厮杀半日,也觉神思困倦。众头领忙扶下关来,送去房中将息。蒋敬、裴宣于忠义堂传令,调阮小七、童猛分赴左右关支援,协助守御;另教小心提防前后关隘,以防官军偷袭。众头领各依令去了。当日官军依旧轮流攻打左右二关,吃关内拼死守御,久攻不下,两下相持。 是夜,彤云四合,朔风渐紧。李应因连日战事胶着,便焚香祈祷,暗卜一课。正欲唤人去寻蒋敬、裴宣来看卦象时,听得门外小喽啰报道:“蒋敬、裴宣二位头领前来。”李应忙出门相迎,入内坐定。便将问卜一事说与二人。蒋敬笑道:“死生有命,岂可求诸鬼神?小弟与裴孔目此来正有要事禀与哥哥。”李应听罢,忙问何事。蒋敬道:“小弟有三疑,请哥哥思之。官军连日攻我左右二关,而前后关隘动静毫无,岂真是惧我关隘险阻?连日激战,只见折可存、蔡居厚等将,却不见曾孝蕴一面,何也?左右二关毙敌无数,官军仍死战不退,为何?”李应道:“我连日也思虑此事,恐官军另有所谋。” 蒋敬起身道:“小弟观今夜天象,明日必有大雪。适才小弟安插于东平府耳目飞鸽传书来,告知官军打造战具器械,将有所动。小弟寻思东平府军马正阻公明哥哥,眼下曾孝蕴可调人马不过本部与沂州蒋圆兵马。早闻得那蒋圆所部名唤虎翼军。那虎翼军分步骑两军,骑兵人马皆披重铠,浑如浮屠一般,更胜山寨呼延灼兄长之连环马军;步卒也全身披挂,箭矢难伤,相互策应。往日那虎翼军曾讨伐沂州境内大小山寨,与敌交锋莫不如摧枯拉朽一般。若小弟所料不差,官军管于明日仗虎翼军之利,冒雪攻关。若不及早防备,恐山寨危矣!” 李应听罢,抚掌叹道:“李某孤陋寡闻,竟不晓得虎翼军虚实,幸得军师先觉。敢问可有破敌良策?”裴宣道:“兄长莫急,蒋敬兄弟早已画了阵图于此,特请兄长一观。”言罢,将出那阵图来,挂于墙上。蒋敬以手指图道:“此番官军欲凭精锐一举攻破大寨,料那曾孝蕴必亲自领军前来。往日小弟曾向吴、朱两位军师哥哥讨教对敌阵法。据朱军师说起,这虎翼军全凭骑兵冲锋之利,步卒难以抗衡。更擅用楔形阵法,攻敌时,由右关之下,折可存、李成、闻达接得将令,引兵佯攻关隘,忽见东北上响起号炮。再看时,并未再发。原来曾招讨曾与众将约定,若是大军得胜,则连放三个号炮,那时便可全力攻隘。不想今番只施放一个,折可存心知不妙,忙教李成、闻达收兵,急望东北而去。比及转过山嘴,忽被凌振、张青引三百小喽啰冲入军中。折可存、李成、闻达吃了一惊,见梁山兵少,便教围定厮杀。凌振、张青苦战一阵,身边仅剩得十余人。李成、闻达因受阻忿怒,匹马冲来。当时张青迎着李成,凌振架住闻达。凌振与闻达斗无十合,被闻达一刀砍掉马头,跌下马来,官军队里众人都笑。正笑间,只见凌振蓦地爬起,直钻入闻达马肚之下,将怀中风火炮点着。只听一声巨响,闻达连人带马,轰个粉碎,凌振也化为飞灰。惊得官兵纷纷后退。那边张青本领原敌不得李成,正死命缠斗。忽见凌振舍身,不觉血气翻涌,狠斗李成,李成竟一时赢他不得。 当下折可存见炸死了闻达,惊愕不已。见李成拿张青不下,便取箭欲射。忽闻阵后闹乱,却是阮小七、宋清杀到,原来二人在关上见官军退去,便开关追杀。当下官军无心恋战,折可存与李成望东而走,过了梁山后关,忽遇着蔡居厚引着张传禹、扈成杀到。原来蔡居厚等攻打左关,也见到中军号炮,前去增援,却被郁保四、王定六拦住。可想那郁、王岂是张传禹、扈成的对手?两下交锋一阵,张传禹阵斩王定六,扈成生擒郁保四。不想被童猛、侯健引兵从后杀到,凶猛异常。蔡居厚等见贼兵来援,又见西北上尽是梁山军马,恐久战不利,便望西而来,因此遇着折可存、李成。 当时阮小七、宋清、张青自东,童猛、侯健自西,裴宣引大寨军马自后关杀出,三路夹攻。折可存、蔡居厚等无暇救援中军,只得望东北败走。裴宣等直追到岸边,方才收军而回。 回说曾招讨、蒋圆等被困,急发号炮求援,激励士卒顽抗。自辰时杀至晌午,看那风雪渐渐住了,仍不见救兵至。忽地中军大纛被李应一飞刀割断,官兵见了,心内愈乱。曾招讨、蒋圆幸得孟荡、樊仁远二将死命护定,不致伤损。忽又听蒋敬阵中放起一个号炮,炮响处,西面曹正所部喽啰忽地四散。曾招讨等见了,以为援兵已到,忙趁势掩杀。官兵如逢大赦一般,潮涌望缺口而出,梁山兵随后追赶。曾招讨等向西疾行三五里,突见前方人仰马翻,纷纷落入水中。蒋圆也不慎落水,幸得众人救出。原来蒋敬早于前日夜里派人于此凿开数里冰面,那一夜风雪,冰面虽结,却不坚固。日中雪融,官兵不曾察觉,因此甫一踏入,即纷纷落入泊中,淹死冻死者数百人。 当下官兵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梁山军马三面围拢,金鼓乱鸣,喊声不绝。四下里乱叫乱嚷道:“不要走了曾孝蕴!”曾招讨仰天叹道:“是我一时不明,误了朝廷大事!”孟荡、樊仁远等杀得浑身血污,大呼道:“招讨勿忧,我等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护大人周全。”言讫,各拔短兵在手,转身重复厮杀。未及动身,猛听得北面人声沸乱。放眼望去,只见梁山兵如波开浪裂,一彪军马当先杀入。正是:悬崖勒马惊无路,峰回路转喜逢生。毕竟不知来的是何处军马,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条好汉: 凌振王定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回双枪将破围决死战 小太尉弃柴复坚城 话说曾孝蕴等被梁山兵重重围困,危在旦夕。正欲拼死一搏,猛听得北面贼兵迭头呐喊,却是一彪官军人马当先杀入。梁山阵上曹正见了,不识高低,拍马抡刀,挺身拦住来将厮杀。两个斗过三二十合,曹正吃那将一枪刺中腰肋,翻身落马。众人看时,那将不是别人,正是杨沂中。当时曾孝蕴大喝道:“援军已至,诸位何不努力!”官兵见说,士气倍增,簇捧着曾孝蕴、蒋圆,随杨沂中、孟荡、樊仁远望北冲突。众喽啰见曹正身死,不敢近前,竟被孟荡等杀出一条血衢堂。李应、蒋敬等忙挥军堵御时,又吃吴玠、姚平仲两路军马迎住,两下混战一阵。蒋敬见曾孝蕴等已遁走,吴玠等又是生力军,不知虚实,恐生变故,便劝李应收兵回山去了。吴玠等见了,护定曾孝蕴等上岸,投北而去,路上诉说收复濮州之事。曾招讨听了,心下稍宽。又行了数里,路上遇着折可存、蔡居厚两路军马,当时一齐回东平府来。 大众行到近东平府十里处,早见王进引兵前来。原来韩世忠接得探报,得知官军失利,因宋江等在北,不便亲引军马救援,便令王进前来。两下接着,王进见曾招讨、折可存、蔡居厚等愁眉不展,衣甲破烂,疲惫已极。当时引众人入城。曾招讨引吴玠、杨沂中、姚平仲与韩世忠、扈成并众将佐见了,具说失利之事。韩世忠等说些安慰的话,无非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之语,便教设宴为众人压惊。席间,曾招讨动问吴玠等濮州之事。吴玠话不一席,言无数句,说出那个缘故来。看官,既说到此处,便先说官军收复濮州之事。 原来官军自濮州分兵,吴玠、刘光世两军自临濮县抹境而过,直奔濮州杀来。那日正巧董平、杨林到瓠河镇征粮未归,只剩欧鹏、李忠、鲍旭守城。接得伏路小校来报,欧鹏忙召李忠、鲍旭商议御敌事宜。当下三个商议已了,传令收拢城外军民入城,紧闭四门,待董平回城再做商议。 当日午时,官军进抵城下,见四门早闭。吴玠与刘光世商议,将兵马分作三队。吴玠、杨沂中攻北门,刘光世、王彦攻西门,廖恩、姚平仲攻南门,另调五百军兵暗暗去东门外掘下陷坑,埋伏在彼。部署已定,当时官军三面一齐攻打。欧鹏、李忠、鲍旭三个分头守御,官兵攻打甚急,投石飞箭猛攻城墙。自午时至酉时,连攻了三个时辰,濮州城墙垛子吃打坏数处。幸得城内平日早有准备,随坏随补,两下抵住。吴玠、刘光世见强攻不下,便教暂且收兵。欧鹏等见官军退去,心下稍安。虽觉疲惫,仍不敢怠慢,披甲于城头往来巡绰,只盼董平消息。 且说廖恩、姚平仲奉命攻打南门,吃欧鹏拼死挡住。当日接得将令,于城外扎营,暂缓攻打。二将得令,便约束军马后退五里下寨。扎寨未毕,忽见军士来报,探得两员贼将引百十名贼兵,直奔大营而来。廖恩对姚平仲道:“无妨,小将军在此继续安营,老夫亲去斩那贼子!”说罢,提刀上马,点起五十官兵径出大营,正撞着董平、杨林二人。 当下董平看时,见一老将皓首苍髯,骑一匹黑鬃马,倒提凤嘴刀,拦于路前。不禁笑道:“朝廷岂无人乎?教你这老朽来送死。速速退下,我董平不杀行将就木之徒!”廖恩厉声大骂道:“瞎眼小儿,背反狂贼,谅你有何本事!”说罢,举刀便砍。董平大怒,舞双铁枪来迎。两马相交,刀枪并举。一片鼓角之声,震天盈地。这单刀全无守御,那双枪只顾挑拨。只见刀来枪往,枪去刀迎。两个在垓心里足足战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那边厢,姚平仲早已出到营前,见二将交战良久,恐廖恩年老有失,便教鸣金收兵。廖恩勒马回阵,董平手举双枪,直追入营来。杨林引着众孩儿紧随其后,当下董平、杨林在官军营内横冲直撞,冲开条路,杀出去了。欧鹏在城上望见董平、杨林回城,忙教放下吊桥,迎接入内。 董平、杨林回城,巡视一遭,鲍旭等将官军形势说了一遍。董平道:“今日与我交战的老将不知是何人,倒恁地了得!”杨林道:“这老将姓廖名恩,小弟在江湖上多曾闻他名号。原是熙宁时南剑州大盗,啸聚绿林。曾横行东南,官军数万不敢婴其锋。后来受了招安,投到种师道帐下,积功至鄜延路指挥使。”欧鹏道:“小弟也久闻此人的名,多与朝廷建功,不想今日到此。”董平道:“两位兄弟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那廖恩虽强,只是当初无他的敌手,以此只显他的豪杰。如今已是过时的人了,何足道哉!适才与他交手,见他武艺虽高,然斗过数十合,已自有些气喘。若再斗些时,定可斩他。只是如今城池被围,恐难久守。当务之急需速派人出城,报知大寨并公明哥哥,派兵来援。不知那位愿走一遭?” 说言未了,只见李忠叉手道:“小弟愿往,只是眼下城池被围,恐不易冲出。”董平道:“无妨,适才我看各处,见官军三面围城,独阙东面。想是有埋伏。然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我已有计了,后日定可送哥哥出去。”当日董平便教各处加倍守御。官兵夜里又攻了一番,吃董平等击退,只得退兵。 次日一早,濮州南门大开。董平、欧鹏引一彪军马当先杀出。廖恩、姚平仲早有防备,急点官兵拦住。董平跃马挺枪大叫道:“廖恩匹夫,敢与我并三百合么?如若不敢时,趁早回乡养老去罢。”说罢,众喽啰哄然大笑。激得廖恩怒不可遏,骤马抡刀,直取董平。只见欧鹏大叫道:“董将军稍歇,杀鸡焉用牛刀,看我拿这老儿。”挺铁枪迎住廖恩便斗。欧鹏虽使得一条好铁枪,武艺终不及廖恩。更兼廖恩气愤难当,两个斗过三十合,董平见欧鹏渐渐遮拦不住,恐有疏失,纵马舞枪替下欧鹏。官军阵上姚平仲见了,飞马杀出。欧鹏却不回阵,转身敌住姚平仲。当下董平与廖恩大战四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齐声呐喊,鼓角喧天。董平虚晃一枪,拨转马头便走,欧鹏也跳出圈子回城。官兵追至城下时,城上矢石齐下,官兵近前不得,只好收兵。 官军回营,姚平仲对廖恩道:“老将军年过七旬,仍有廉颇之勇。今日力挫敌将,贼人胆寒矣!眼见贼人自料不能久守,欲出城求援,定会再出城冲突。可速报与吴玠、刘光世二位将军,小心提防才好。”廖恩道:“人言董平‘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端的好武艺。但有老夫一日,则贼人一日不能逃脱。”当下便遣人报知吴玠、刘光世,不在话下。 再说董平、欧鹏收兵回城,杨林、李忠、鲍旭三个劝道:“官军围城甚严,破围恐非易事。”董平笑道:“无碍,待我杀遍各处,自有办法。”当时吩咐军士于城头排一张桌子,董平与四位头领围坐了。裨将摆上按酒过来,董平举杯畅饮,饱食酒肉。欧鹏等不解何故,又不便问,只得相陪胡乱吃些,均各无话。 转眼已过晌午,董平起身笑道:“今番且请杨林哥哥随我前去厮杀一番。”杨林领诺。当时两个上马,各带了器械。董平在前,杨林在后,依旧引着五十小喽啰,自北门呐喊杀出。城外吴玠、杨沂中早已接得消息。正逢杨沂中领铁骑游巡,见董平杀出,喝道:“贼人有何本事,敢来乱闯!”怒马挺枪拦住。董平也不答话,舞双枪直取杨沂中。两个战作一处,扭成一团。这单枪如流星赶月,那双枪似蛟龙出海。二马盘旋,三枪卷舞。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负。 当下杨沂中见董平武艺高强,拨马回阵。董平正待去赶,一将早挺太宁笔枪刺来,正是吴玠。董平忿怒,撇了杨沂中,来斗吴玠。当下两个又并了三十合,不见输赢。杨林见了,拍马来助董平。吴玠武艺虽然高强,兀自遮拦多攻取少。说时迟,那时快,杨沂中早已换了一匹高头大马,赶到阵前。董平见杨沂中重复杀来,便教杨林引众喽啰先行退入城内,纵马蓦地跳出圈子外来,且战且退。吴玠见天色已晚,便勒转马头,约束众军不去追赶,两边各自收军。 且说杨沂中回营,动问为何不趁势抢城。吴玠道:“董平武艺高强,适才又有佐助,我力斗二贼不过。他却忽地退兵,恐防有诈。”杨沂中道:“想是那厮见我等本事,料突围无望,因此退入城去了。”吴玠道:“且不管他如何,我等只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定可胜他,不必犯险行事。”杨沂中称是。当夜无话。 次日一早,董平与众人饱食战饭,又引李忠、鲍旭两个并五十小喽啰径出西门,早有军校报入营内。刘光世听罢,不急不缓,出到营前。只见王彦鞭梢一指,军兵早把董平等四下围住。原来刘光世闻报董平屡次出城厮杀,料到必会前来,便于营前两边各伏下五百军马。当下只见董平在马上仗着两条枪在阵内忽东忽西,纵横驰骋。李忠、鲍旭两个步行在前后遮护,枪剑过处,官兵闪避不迭,吃杀坏颇多。 当时战够多时,眼见董平等要杀出阵来。早惹得王彦性起,就马上卷起那口掉刀,直扑入阵,来战董平。董平见他来得势猛,心下不敢怠慢,抖擞精神相迎。两个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早斗到四十合之上。王彦见赢不得董平,正待要走,不防马前忽地撞出一个丧门神来,正是鲍旭。手起一剑,直把王彦马足砍断。幸得王彦机警,先已跳下地来,飞奔回阵。董平等随后追赶,只见刘光世一声令下,官军阵内弓弩齐发,密麻也似射来。董平急勒住马,乱拨飞箭。那一阵箭雨过后,小喽啰连同官兵吃射倒一片。鲍旭闪避不及,左臂中了一箭。董平见了,便调转马头,与李忠、鲍旭两个引残余喽啰一道烟儿奔回城内去了。 当时王彦回营,与刘光世相见。刘光世见王彦虽然落马,幸喜无甚伤损,便与其置酒压惊。又遣人报与吴玠处知晓。吴玠听闻董平接连冲突,便召众将商议道:“董平贼子接连冲突南、北、西三面不能得逞,需防其冲突东面。那里虽已事先掘下数十陷坑,但仅有五百军士。更兼那厮骁勇,为防不测,需得多派兵增援。”众将称是。当下便从各处暗调三员偏将引一千五百军马潜行到城东各处埋伏,预备绊马索等物。只等董平到时,一发擒获。众将依令而行,各自去了。 且说董平回城,见鲍旭中箭,叹道:“我本要探敌虚实,不想累兄弟受伤,此我之过也。”鲍旭道:“将军这是说那里话,是我本事平平,怪不得别人。不知几番对敌,可有良策?”董平道:“前番我曾说起,城东定有埋伏。故而我与众兄弟三番冲突,探敌虚实。交战数次,见那廖恩虽勇,但已年迈,耐不得久战。更兼那小将也劝他不得,正可突围。官军见我三番冲突不出,定料我等会选东面突围。我却偏偏自南面突围,出其不意。”众人听了,无不钦服。杨林道:“可趁夜里丑时出城,那时官军防备最松,容易得手。”计较妥当,董平亲自修书一封交付李忠。众头领吃酒谈天,只等夜里出城。 是夜丑牌时分,董平点起欧鹏、杨林、李忠,拣选一百精壮喽啰到府中,环箕而坐。董平教拿酒肉,先自将瓷碗斟酒。连吃三碗,方对众人道:“我闻汉末时,甘兴霸曾百骑夜劫魏营,威震天下。今我欲效法古人,夜袭破围,诸位可敢随我董一撞前去?”众人听罢,无不振奋,皆起拜道:“愿随将军同往!” 当下董平与众人将酒肉食尽,先取四条红绸巾来,自与欧鹏、杨林、李忠缠于额上;另取一百条红巾,教小喽啰系于胸前。当时人披软战,马摘銮铃,悄悄开了南门。董平在前,杨林居左,欧鹏在右,李忠押后,一行人马悄无声息,投南而走。约莫行了三五里,早见前面官军营垒。董平一马当先,自辕门大呼杀入。众人紧随其后,纵横驰骋,逢敌便斫。官军营内震天动地,人马闹乱。董平等百人自北门杀入,自南门杀出,李忠单骑投南而去。 董平见李忠去的远了,便引百人重复杀入官军寨内。廖恩、姚平仲早被惊醒,听闻劫寨,急奔出营来。姚平仲巡视各处,弹压军心。廖恩径自提刀上马,拦住董平。董平更不答话,舞枪直取廖恩。这个是怒满胸膛吞宇宙,那个是气定神闲掌乾坤。两个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早斗过三四十合。董平却不硬拼,只是左右躲闪。又斗过十余合,看看廖恩刀法渐渐慢了。 原来廖恩那口刀重五十斤,若是与敌器械相拼,尚可支持。此时劈砍横拦,使了多时,多数落空,臂膀早已闪得酸麻。董平见了,心内瞧科,左手舒枪架住刀古定。右手枪起,廖恩闪避不及,肩窝早中,翻身落马。董平欲补枪时,却吃两员偏将拦住,廖恩趁乱走了。董平再看别处时,杨林、欧鹏已杀败姚平仲,怎奈官兵越围越多,将二人困在核心。董平见了,舞起双枪,直杀入阵,救出二将,直破北门而去。回到城中,记点人马,折损七骑。董平教厚加抚恤七人家小,又取银钱金碗等物赏与众人。官军营内,姚平仲见廖恩负伤,恐有埋伏,不敢追赶。杨沂中、王彦率军马到时,见董平等已退,各回大寨去了。 一连三日,官兵日日攻城。西边危急,董平便往西救援;东面将破,董平则奔东堵御。官军破城不得,便夜夜佯攻,惊扰城内。董平小心提防,亲身督战,衣不解甲,甚是疲乏。唯念李忠已破围送信,心中一冀尚存,故尚可勉力支撑,只盼援兵早至。到第四日,官军不再攻城。城内不知虚实,也不敢轻易出城厮杀,两下拒住。 那日,吴玠会集诸将,备说连日攻城不克,询问破城计策。杨沂中道:“前番我等攻城,每每将破时,总吃董平赶到守住。此人不除,取城恐非易事。不若设计诱他出城,或生擒或斩杀。那时贼人无头,方可取城。”刘光世道:“那董平位居梁山马军五虎,武艺高强。前番与我等均有交手,更兼那厮破围派人送信搬取救兵,定会死守待援。恐难诱出,需得另想法子。”吴玠笑道:“贼人此行,异想天开。想那梁山巢穴及济州、章丘等处,均已受制,自身尚且难保,怎会来救?这濮州已是池中之鱼,瓮中之鳖,破城只在旦夕,故而我教众军不再攻城,寻其破绽,那时一举取城。只是尚未想出好法子来。”众将听说,低头沉思。 只见姚平仲起身道:“小将却有一策,不知可否?”吴玠道:“愿闻其详。”姚平仲道:“近日小将带兵游巡城外各处,登高眺那城子。见城内炊烟日渐稀少,前日尚见满城炊烟,近两日只有半城,想必定是城内缺粮少柴之故。攻城不下,不如利而诱之。待其出城,再聚而歼之,如何?”言罢,便对众人道:“只需如此如此......”众人听了大喜,纷纷道:“好计策!不枉了称你做小太尉。”吴玠道:“此计甚妙,且请诸位协力破敌。”众人听了,起身领命去了。 不说官军定计,只说濮州城内,自李忠出城后,董平日日翘首以盼援兵,又教欧鹏、杨林、鲍旭等告知小头目并小喽啰援兵不日即到,鼓舞士气。故而官军连攻数日都吃城内守御住了。其后官军不再攻打,只是夜夜袭扰城内。董平虽知是计,仍不敢掉以轻心。只得亲身督阅,加强守备。 那日董平照例巡视各处,行到西城,见城外官军围困数重。自忖李忠出城多日,不见丝毫动静,不觉又添一重心事。正寻思间,见欧鹏前来。董平动问连日情形,欧鹏道:“近日孩儿们士气不比从前,私下抱怨者益多。”董平忙问何故。欧鹏道:“一者连日官军袭扰,众人疲乏;二乃眼下天寒地冻,棉衣不够;三来全城被围有日,虽有粮米,但柴草日渐短缺,孩儿们只得噎些干粮充饥。”董平见说,心头更添一重忧虑,半晌道:“民以食为天。他事尚可迁就,但粮草一事关乎军心,非同小可,需得尽快想个法子才是。”当日董平巡城毕,闷闷不乐,回到府中来,在程小姐灵前独自饮酒,思绪纷乱,不知何时竟昏沉沉睡去了。 是夜,董平猛然醒觉,便教小头目唤杨林、欧鹏、鲍旭三位头领到府中议事。不移时,三人都到。董平道:“连日厮杀,众兄弟多有劳苦。怎奈城内柴草匮乏,军心不稳。若不能解,此城恐难久守。我夜来苦思计策不得,不知诸位可有法子么?”杨林道:“我正要与将军说此事,今日我带人巡视时,在东门捉得七名偷越出城抢柴的喽啰。按山寨法令当斩,特请定夺。”董平听得出城抢柴四字,便教带七人来。 片时间,七人都押到。董平教解了绳索,置酒压惊。那些人唯唯诺诺,云里雾里。董平好言劝慰道:“你等莫怕,且将如何出城抢柴之事说与我听。”内里一个名唤王二的喽啰,仗着胆子道:“近来城内柴薪短缺,小人几个已数日不食烟火。那日登城望见城东箕山有樵夫出没,故而违律出城抢柴。罪该万死,伏乞将军饶恕则个!”董平起身道:“樵夫可有官兵保护?”王二道:“那些樵夫三三两两结队进山,并无官兵相随。”董平听罢,心中欢喜,便饶了七人之罪,教各归本职。那七人欢天喜地,磕头捣蒜去了。 当时董平对杨林、欧鹏、鲍旭道:“城内正缺柴薪,何不派兵出城抢夺,以供使用?”杨林道:“官军连日围城,只留东面。如今又有樵夫上山砍柴,莫非有诈?将军忘了公明哥哥那年弃粮活捉张清兄弟之事,不可不防。”欧鹏道:“可再暗使人探听虚实,再作理会。” 次日,探事人回报:“那樵夫日中时三五人结伙进山,待日落后背柴投北望范县而去,一日间约有三五十人。”董平喜道:“既如此,可教孩儿趁天黑时出城夺柴。”杨林道:“将军务必小心,恐官军使诈。”董平道:“无妨,那樵夫既然三五成群,我等也派军士分队出城,夺取柴薪便回。今夜我便亲自出城。”欧鹏道:“将军乃是主将,不可轻出,小弟前去便是了。”董平依允。杨林道:“官兵诡诈,想必早已在城东掘下陷坑,可望北行绕道折向箕山。”欧鹏应了。 是日残阳西坠,新月初升。欧鹏教众头目并小喽啰,饱食战饭,带了绳索扁担等物,引一百孩儿,悄悄出东门。行过十余里,早到箕山脚下,见一众樵夫三三两两背柴下山。欧鹏见了,发声喊道:“识趣的留下柴来!”挺枪当先,背后喽啰一齐发作。那伙樵夫惊得呆了,丢了柴,四散逃命,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那逃走不及的,也吃捉了三五个。欧鹏问时,都只道是范县、雷泽庄家,来山上砍柴。欧鹏听了,便教放那些人归去,只把柴薪留下,自引人将柴薪挑回城来。 董平见夺了柴薪,计点有七八十担,心中欢喜。自那日始,董平教杨林、欧鹏、鲍旭三位头领于黄昏时分,轮番带人出城抢柴,截得柴薪日渐增多。又因城内耗费颇巨,董平见官军不曾发觉,便多点小喽啰,相助夺柴。不旬日间,已出城五七百人。 过了五七日,一向无事。那日正值欧鹏出城夺柴。彼时严冬时节,日短夜长,天色早已昏黑。欧鹏依旧引小喽啰出东门,望东北行了十余里,又折向东南,早到箕山。抬眼看时,果然见樵夫断断续续下得山来。欧鹏已是轻车熟路,发声喊,依旧惊散那伙樵夫,果然又得了许多担柴薪,仍教小喽啰挑回城去。 却才转过山嘴,早见黑影里火把明亮,一彪军马呐喊杀出。为首一将声如雷霆,手提掉刀,正是王彦,大喝道:“草寇已中俺计了,还不下马受缚!”欧鹏怒起,挺枪相迎。斗无数合,欧鹏兜转马,望后便走。早见前面又一彪军杀出,为首一将幡然白发,舞刀大喝道:“奸贼速速授首,免得空污刀斧!”正是廖恩。欧鹏骂道:“老匹夫,仍敢出阵对敌么!”挺枪便刺廖恩。廖恩举刀相迎,两个斗过十余合,不分胜败。欧鹏眼见身边喽啰所剩无几,无心恋战,拨马望西便走。廖恩怒极,紧追而去。 当时两个你追我赶,飞奔十余里。欧鹏瞥见廖恩独骑来追,回马迎住便斗。看官,欧鹏武艺原不及廖恩,为是廖恩枪伤未愈,因此上能够敌得住。当下两个又斗了二十合,廖恩奋威,举刀便砍欧鹏。吃欧鹏闪过,左手挟住刀杆,右手举枪望廖恩心窝刺去,却吃廖恩腋窝里把枪夹定。两个在马上你扯我夺,坐下马转灯也似盘旋。也是天意,廖恩的马后蹄先踏着官军所挖陷坑,两骑拆解不开,欧鹏也吃拽入坑内,里面遍是苦竹签、铁蒺藜。两个连人和马跌将下去,作一处身死。那边王彦领兵杀尽贼人,听闻廖恩追赶欧鹏,念其臂伤未愈,恐有疏失,忙来接应。当时见廖恩、欧鹏身死,嗟叹不已。忙教人取出两个尸身,飞速望濮州而来。 回说濮州城内,董平自遣欧鹏出城夺柴,依旧如前巡视各处。那晚登上南城,只听四面喊声震天。急看时,见城下姚平仲披甲持枪,指着城上骂道:“董平贼子,已中俺抛砖引玉之计,今番看你逃到那里去?”董平大怒,便要取弓射姚平仲。忽城中迭次报来,吴玠已引军攻破东门,杀入城中。董平大惊,跌足叹道:“我误中奸计了!”忙下城来,正遇着杨林来道:“官兵猛攻西门,城内孩儿多半调去夺柴,抵挡不得,城门已失。”董平听了,恰似跌入冰窖一般。寻思半晌,方对杨林道:“此城已不可守,我别无他顾,惟有程小姐灵位尚在府衙,不可落入敌手。我这便去取,贤弟先去北门接应鲍旭兄弟。”杨林苦劝不住,董平那里肯听。杨林道:“既然将军执意要去,便由小弟代劳。请将军速去北门弹压军心,接应鲍旭兄弟。我取灵位后便赴北门相会。”董平思虑再三,便应允了,领兵飞望城北来。 且说丧门神鲍旭守北门,接报官军攻城,忙登城守御。不想杨沂中已身先士卒,自城角攀梯登城。霎时间,官军布满城上。见有贼兵,即便砍杀。鲍旭怒不可遏,舞起那口阔剑,连砍五七个官兵,正撞着杨沂中。当下两个在城头邀住大斗,力战十余合。鲍旭箭伤未愈,吃杨沂中卖个破绽,一枪刺入左肋,撅出城外。贼兵见了,个个胆寒。官军潮涌登城,北门顿破。 再说董平催马奔赴北门,行至中途,早见前面乱乱哄哄,众喽啰狼狈奔逃。董平邀住问时,内里一个道:“适才鲍旭头领与一个官军小将在城头拼斗,被一枪撅出城外去了,北门已破。”董平到了此际,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仰天大叫一声,调转马头便走。转过两条街,正遇着杨林匹马而来,将程小姐牌位交与董平。董平接了,缚在前胸,诉说北门已破,鲍旭阵亡之事。杨林道:“小弟适才听得南门已被姚平仲打破,四下无路。不如望东门杀出,或可与欧鹏兄弟相遇。”董平称是。当下两个引着数骑,朝东门冲突。 行到东门,只见吴玠挥军赶杀。董平见了,也不理睬,与杨林飞马出门,早被吴玠瞧见,单骑拦住。董平对杨林道:“你我先戳杀这厮,再行出城。”话音未落,早见背后刘光世引兵杀到。杨林见了,对董平道:“小弟行走江湖多年,四处漂泊,今日想是归处。将军先走,接应欧鹏兄弟,待小弟拦住这厮。”董平无奈,含泪出城。杨林在城门里,使尽平生本事,拦住吴玠、刘光世。搏命十数合,早被吴玠看出破绽。枪尖虚晃一晃,放杨林枪刺过来。却闪到一边,挑杨林不致命处,一枪刺中左胯,翻身落马,众官兵急上前捆捉去了。再看董平时,早已奔出城外数里。吴玠急教刘光世领兵去追。自去扫除城内残贼,不在话下。 却说董平单骑望北飞逃,回头望时,不见追兵踪影,心下稍安。肚里寻思道:“此番丢了城池,我有何面目再见宋公明兄长。欧鹏兄弟不知生死,只好先去寻他。”当时策马前行,不上二三里,骤见火把明亮,一彪军马迎面而来,却是王彦。见董平单骑,便督兵将董平团团围定。董平此时只道有死无生,舞双枪左右冲突。怎奈连番厮杀,人虽可战,马匹却乏,渐渐支撑不住。王彦见了,纵马抡刀入阵,直望董平劈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飕的一声响,一箭正中王彦马蹄。那马咆哮起来,将王彦霍地掀翻于地。只见一骑飞驰入阵,杀开条路,护着董平向外冲突。众官兵见王彦落马,不知生死。事出突然,都不知所措,竟被二人抢出。王彦当时起身,换了马匹,追了一程。天色昏黑,失了二人踪影,只得转回。路上正遇着刘光世,说了缘故,同回濮州去了。 且说董平逃出生天,看那人时,不是别人,正是打虎将李忠。原来那日李忠出城后,直奔济州。不想那时节济州已被官兵围困,不得入城。李忠便投大寨,不想四面酒店俱被烧做白地,回山不得,只好重复转回濮州。但见官军巡绰各处,不得入城,只得暂留范县一农庄内,日夜打探消息。那日闻听城北官军分兵别处,便投城北来,欲探究竟。也是天意使然,正撞着董平。 当下董平告知鲍旭阵亡一节,两个涉冰渡河,隐匿范县数日。续后闻听欧鹏阵亡,杨林被擒,于濮州枭首示众,首级悬挂城门号令。董平、李忠大哭一场,别无他法,只得连夜乔装打扮,投宋江处去了。 且说吴玠、刘光世等收复濮州,安抚各处已毕。谨将恢复事宜,申报朝廷并曾招讨处。刘光世闻得廖恩阵亡,不胜悲恸,亲自致祭。不过数日,两处明文都到,有旨追封廖恩为忠勇将军,各将按功升赏,将贼目杨林就于濮州枭首示众。张叔夜、蒋圆等已克复济州,曾招讨令吴玠引本部军马赴东平府协助进剿梁山,刘光世镇守濮州。二将得令,吴玠次日点起军马,告辞刘光世,离了濮州,望东平府进发。不想正逢官军被围。幸得吴玠赶到相救,前事已明。 回说官军二打梁山泊失利,众将好生忧闷,愁眉不展。曾招讨设宴于府中,召集众将抚慰道:“昔曹孟德赤壁之败尚且重图再起,今一时失利岂能一蹶不振?况今济州、濮州二处相继克复,齐州谭氏寨也送书信来,相约南北夹攻宋江残党。梁山形势,虽安亦危,虽胜亦败。”众将称是。曾招讨又道:“我思索数日,前番连战失利,皆失天时地利之故,然二者皆不如人和。若能离间贼众,使其祸起萧墙,胜似用兵百倍。” 说言未了,只见蔡居厚道:“小人有一事正要说与招讨,此事若成,灭梁山如滚汤沃雪,似掌上观纹!”曾招讨问是何事,蔡居厚叉手离座,说出这件事来,正是:迷途终得识途引,解铃还须系铃人。毕竟不知蔡居厚说出甚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条好汉: 曹正欧鹏鲍旭杨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回险道神双面反戈计 曾孝蕴三打梁山泊 话说曾招讨问蔡居厚有何事相告,蔡居厚道:“我等虽两番失利,然亦有所获。前番折将军捉得贼目白日鼠白胜,今次小人擒得险道神郁保四,此二人虽皆鼠窃狗偷之徒,居梁山贼目之末,然久处群贼之中,或知晓贼人机密之事。纵然不知,也可威逼利诱,使其为我所用,或可于剿贼大有裨益。”曾招讨颔首。 只见蒋圆以手抚额道:“你看我恁地健忘,非蔡大人言语,几乎误了大事。我自济州来时,张嵇仲曾与我一本《擒贼招语》,内记有其数年搜寻所得梁山一百八人名姓、籍贯、生平、由起等事,详略不一。张嵇仲曾嘱我将此书献与招讨,以助平贼之用。”言罢,忙教人去取来。 不移时,书已取到。曾招讨大喜,忙取来翻看,见白胜一节记有招认晁盖等劫生辰纲一事;郁保四一节记有叛归梁山,协攻曾头市一事,心中甚喜。当下便委蔡居厚一应讯问事体。蔡居厚道:“小人久闻蒋翁熟谙鞫狱之道,如蒙相助勘盗,定可事半功倍。”曾招讨听罢,对蒋圆道:“蒋翁前番落水,身体抱恙,可痊愈否?”蒋圆听罢起身道:“感蒙招讨挂怀,蒋某已然无事。若能为国出力,虽万死不辞!”曾招讨赞叹不已,便教蒋圆协助蔡居厚。二人欣然领命,不在话下。 当日众人散去,天色已晚。蔡居厚教蒋圆且回去歇息一夜,明日提审。蒋圆自去,蔡居厚亲到东平府司狱司,入到牢内。那时节白胜、郁保四分关在牢里。蔡居厚教提出郁保四,看了大骂道:“你这厮久随宋江,定知贼人机密。今番被擒,若如实招供,尚可免你死罪;若有半分抵赖狡辩,定教你死无葬身之所!”郁保四听了,低头只不言语。蔡居厚怒道:“这等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左右与我加力打这厮!”两边走过狱卒牢子,把郁保四一索捆翻,牢中节级将出各式问事狱具来,放在面前。先将一桶冷水浇身,之后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点般打下去。连打三四顿,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郁保四任由拷打,只不言语。蔡居厚无法,又提出白胜拷打一番,依旧不发一言。蔡居厚便教依旧将二人长枷木杻押回死囚牢里,待明日蒋圆到,一并讯问。 次日一早,蒋圆见了蔡居厚,同到牢内来。蔡居厚备说昨日几番拷打,郁保四、白胜只是不招。蒋圆道:“鞫讯之事,万不可操之过急。诚如孙子所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需先知晓贼之所想,贼之所忌,避实击虚,方可使其就范。梁山贼目久受宋江蛊惑,心已羁縻,非刑讯能屈。且待我先试探一番,再作计较。” 当下便教取郁保四出来,郁保四见今番非昨日提审之人,却是一老儿。心下疑惑,只是低头不语。蒋圆笑道:“堂堂一丈男儿,尚惧一老朽耶?”郁保四听了这话,抬首道:“我乃是梁山泊好汉,何惧之有?”蒋圆道:“足下既称好汉,当为噙齿戴发、官军将于明晚偷袭后关,提醒关内小心防备。郁保四起身道:“正是刘家兄弟来报了!”阮小七道:“只是不知真假。”萧让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不会错。”李应道:“既如此,且教孩儿们小心守备,各位兄弟把守各处关隘,以观动静。”众人领命去了。是夜申牌时分,官兵果然突袭后关。吃梁山有备,斩杀官兵人马数百。李应等甚喜,方信刘耍和所言非虚。 再说官兵败退回东平府,曾招讨心中欢喜,料梁山已中其计。原来郁保四趁交战之时,暗地里将书信射出城外。军士呈上,曾招讨与众人看时,正是梁山全图及郁保四暗绘密道所在。原来郁保四暗地里盗了梁山全图,并私下邀王义吃酒,探明了密道出口。不想王义酒醒发觉,郁保四便杀了王义,暗地里埋了,神鬼不觉。众人欢喜道:“此番梁山当灭了!”当下众人各去准备停当,只待破关。 再说李应等败官军于后关,俱各欢喜。李应教宋清于忠义堂排下宴筵庆贺,按照功劳年限,各有赏赐,小头目并众小喽啰齐呼万岁。李应又与裴宣、蒋敬商议,特记郁保四引荐之功,待日后刘耍和来投时,一并奖赏。郁保四推脱不过,只得受了。又接得小喽啰报说,数日不见王义。李应便教裴宣暗地里四下去寻,只是寻不着。 过了三日,刘耍和又报信来说,月尽夜官军将打左关,彼时其将押粮草自南关来投,里应外合,共破官军。李应等大喜,就教裴宣选调人马:裴宣、郁保四、金大坚、李荣祖守南山头关,接应刘耍和;张青、萧让守二关;蔡福、蔡庆守三关;邹润、侯健守右关;童猛、张荣守后关;皇甫端守左关,李应、蒋敬、阮小七于左关外设下埋伏,专等官军前来。宋清、安道全就于寨中把守,增援各处。众头领拱手听令,各去准备不提。 转眼早到腊月三十一日,是夜月色已尽,星斗满天。曾招讨令折可存、李成引五百悍勇之士于东山密道先行,又唤过蒋圆、蔡居厚、吴玠、刘耍和等,都一一吩咐了。众将领命而去。 回说梁山上裴宣、金大坚、郁保四、李荣祖于头关昼夜巡视,不敢懈怠。约末三更天气,只见关下远远地火把明亮,刘耍和在前,后面军士引三五百辆车子行进。放眼望去,如长蛇一般。郁保四便要开关相迎,裴宣止住道:“莫要心急,郁兄弟可与金兄弟擎酒,以犒赏之名先去探其虚实,看那车子端的是粮草也不是?”郁保四只得应了,与金大坚引三五十小喽啰下得关来。行到断金亭,与刘耍和并三五位将校相见,各饮一碗酒罢。金大坚看粮车时,果是粮草,心中欢喜。郁保四便对金大坚道:“哥哥且先在此与后面军校接应粮草,小弟先引刘兄弟去见裴宣哥哥。”金大坚应了,便放起一个号炮,自与一名小校在断金亭接应后面粮草。郁保四引刘耍和并数位军官押送粮草先行入关。 再说头关上裴宣见山下放起号炮,知郁保四、金大坚已验过粮米,心中欢喜。一面教小头目速去报知李应,一面教李荣祖开了关门,迎接粮草入城。少时,郁保四已引着刘耍和并众粮草车到了关下。李荣祖甫出关门,刘耍和大喝一声:“还不动手!”身边闪出一员将校,挥刀一斫,只见李荣祖颈随刀落。看官,那将校却是何人?正是樊仁远假扮。当时众喽啰都呆了,早被刘耍和砍翻三五个,夺了关门。裴宣在关上,已知中计,忙舞双剑奔下关来。 那边厢,郁保四早放起一个飞花号炮。断金亭上,金大坚正与刘耍和手下将校盘点粮草车。见头关忽地又飞起号炮,心下疑惑。正待要问,早被那将校身边掣出一条熟铜棍来。手起处,打得金大坚头颅粉碎,死在亭下。又复一棍,只听得刮剌剌一声响亮,把亭子柱打折了,摊了亭子半边,将数个喽啰尽压死在下面。那将校不是别人,正是病周处孟荡。当下呐一声喊,引众军士直奔头关来。 再说梁山头关,裴宣见官军杀入,情知中计。欲教闭关时已是不及,只得仗剑下关。彼时官军尚未尽数入关,裴宣于乱军中杀出,急奔二关来。二关上张青、萧让见了,忙教开关迎裴宣入内。裴宣慌忙上关,再看头关时,早已布满官兵。裴宣说知郁保四叛变之事,张青、萧让无不切齿价恨。 正说间,只见关外官军一声号炮,潮涌般杀上关来。火把丛中,孟荡一手提棍,一手攀梯,奋勇当先。裴宣三个见了,急教当心备御。正厮杀间,猛听得关内枪炮之声,乒乒乓乓,一片震天动地价响亮。人声鼎沸,粮房营房,一齐火发,天王李成舞着大刀直杀到关下。裴宣、张青、萧让惊得面面厮觑,不知所措,目瞪口呆道:“这......这......这官兵从那里来的?”原来折可存、李成自东山密道潜入梁山二关之内,见关外喊声大震,知是头关已复,正攻打二关。便商议由折可存引五百勇士攻打三关,李成引五百勇士攻打二关。那时节,孟荡已飞身登关,众官兵见了,一齐呐喊杀上。裴宣等急教放檑木滚石,打死官军无数。怎奈孟荡勇如虓虎,冲散关上喽啰,后队潮涌登关。 关上张青、萧让还想抵御,裴宣见李成已自关右石阶杀上,忙叫:“不必了,二关腹背受敌,已是守不住,速速退保三关要紧!”说罢,急与二人自关左石阶逃下,并力冲开官兵,逃向三关。三关上蔡福、蔡庆听得二关喊声杂乱,正不知何故。黑暗中见数十官兵攀绳登上关来,忙教小喽啰砍断绳索,当下坠死者甚多。折可存见了,正自焦急。忽见裴宣、张青、萧让等拼命冲入官军队里,便心生一计,转身邀住大斗。裴宣等死命敌住折可存,约斗五七合,折可存望斜刺里便走。裴宣等也不追赶,急唤关上。蔡福、蔡庆见是裴宣三人,急令小喽啰开关迎入。不想折可存蹑后紧追,早扑到三关下,守关喽啰闭门已是不及,竟被官军乘势猛扑进去。 裴宣、张青、萧让三人见关门已失,知不能挽救,丁字脚围定折可存厮杀。折可存全然不慌,越斗越健。关上蔡福、蔡庆慌得手忙脚乱,看着城下混战,又不敢发矢石,恐伤了裴宣三个,忙奔下关来,欲夹攻折可存。不想李成、孟荡已破了二关,引兵杀到。蔡福、蔡庆见不是话头,急望大寨而走。裴宣三个头领,各自卖个破绽,一齐拔步飞逃。此时天色未明,三关尽破。折可存引李成从三关杀向右关,孟荡与刘耍和杀奔左关,接应两处兵马。 且说蔡居厚引张传禹,见三关号炮飞起,策众攻击右关。关上邹润、侯健不知就里,正欲死命相敌。忽报三关已失,关上关下一齐大乱。张传禹已从关右云梯攻上,力斩百余人而入。侯健见了,急挺朴刀来迎。斗无数合,吃张传禹一戟刺中心窝,扑地倒地。蔡居厚催官兵从关右潮涌登城。邹润在关左见了,知已难守,急奔下关,望内寨而走。当时张传禹长戟卷舞,挡着皆靡,折可存、李成也引军杀至,顷刻右关已破。众人领兵直杀到梁山内寨西门。 再说左关外李应引蒋敬、阮小七设下埋伏,专等官军前来。不想等了多时,不见动静。忽见三关上号炮迭起,心知不妙。急欲回救时,只听得一声炮响,吴玠居中,杨沂中于右,姚平仲在左,一齐杀到。李应等不敢恋战,急奔关内来。关上皇甫端见了,忙教开关。众人方入,只听关内人声沸乱。孟荡、刘耍和已引兵杀到,将众人冲散。李应、阮小七心知三关已失,急望后关而走,蒋敬奔回内寨去了。皇甫端见了,飞身上马,催促小喽啰闭门。早吃杨沂中一马当先,当时瞧见。取出弓来,飕的一箭,正中心窝,翻身落马,乱军中马踏为泥。城门洞开,官军蜂拥抢入。吴玠、姚平仲都杀进关来,正似三只猛虎,狂吼畅杀,登时梁山喽啰扫尽无余,左关已破。孟荡、吴玠等合兵一处,杀到梁山内寨东门。 且说郁保四在前相引,曾招讨、蒋圆、樊仁远、刘耍和领大兵直入三关,已到梁山内寨前门。守门寨兵早已作鸟兽散,官军长驱直入。此时左军蔡居厚、折可存、张传禹、李成等将,右军吴玠、孟荡、杨沂中、姚平仲等将,都一齐打破寨门。四面喊杀之声,震天盈地。刀剑丛中,曾招讨瞥见那块石碣矗立正中。官兵奋勇争抢,忽见圣手书生萧让左手使刀,右手挺枪,连杀数人。刘耍和大怒,舞刀径奔萧让。斗无三合,萧让转身望石碣便走。刘耍和紧追不舍,忽见萧让大笑一声,取出凌振所留风火炮点燃,只听轰然巨响,萧让、刘耍和并那石碣一并化为齑粉。官军胆裂心惊。 那阵烟尘过处,只见蔡福、蔡庆围定那杆替天行道杏黄大旗,大呼酣战,力杀官军百十人。孟荡、张传禹喝退众人,径奔向前。当下孟荡抽出腰刀,来斗蔡福。不上十合,一刀砍去,蔡福头颅滚落。蔡庆见哥哥身死,勃不可遏,来奔张传禹拼命。可想蔡庆怎是张传禹的对手,约斗五七合,早被张传禹铁戟扫中腰肋,一命归阴。曾招讨见了,扬鞭对众将道:“贼人以这“替天行道”大旗广罗党羽,其害匪浅,那位将军为我除之。”言犹未了,早闪出孟荡。抡起手中那根熟铜棍,猛力向前,砰然一击,将旗杆打折,只见那杆杏黄旗戛曳而倒。张传禹见了,奋勇当先,直杀到忠义堂上来。 且说蒋敬自左关急奔回内寨,到忠义堂左边钱粮仓廒库内。闻得外面喊杀震天,心知大势已去,进退无路,咬牙紧齿道:“我自恨未能识破叛贼诡计,至有今日。诸位兄弟,蒋敬去了,来生再会!”便将仓廒点着,*而死。安道全见蒋敬身死,大势已去,遂背着人,悄悄服了点子毒药,呜呼哀哉,就此千秋万古去了。宋太公并山寨一应眷属,闻听官军杀进寨内,恐吃捉了受辱,纷纷自缢身死。那些惜命的,四散逃命去了。 且说张传禹当先冲入忠义堂,一众官兵紧随,只见邹润、宋清两个端坐正中交椅上。张传禹喝道:“贼子待逃到那里去!”只见邹润、宋清两个霍然而起,厉声骂道:“你等朝廷桀犬,虽逞一时侥幸,破我大寨。但此昏昧朝廷当不久矣,我等便是化做厉鬼,也要与那大宋皇帝做个对头!”说罢,邹润一头望忠义堂内将军柱撞去,只听咔喇一声响亮,柱子应声折断。忠义堂登时摇摇晃晃,瓦片乱坠,官兵众人都惊呆了,移不动脚。原来邹润、宋清两个先已将堂内柱子砍裂,只留居中一根。当时那根柱子一断,忠义堂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邹润、宋清、张传禹并百十个官兵,尽数压死在忠义堂下。 曾招讨等行至堂外,见忠义堂轰然倒塌,不曾透出一个人来,尽皆骇然。蔡居厚见张传禹身死,大哭不已。曾招讨怒道:“贼人怎敢如此!”急调众将缉捕残余众贼。当时童猛、张荣两个把守后关,闻听官军已攻入大寨。童猛急下关要去接应,正遇李应、阮小七前来,诉说右关失陷之事。正说间,只见裴宣、张青亦到,诉说左关陷落。众人焦急万分,哑口无言。眨眼间,官军已杀到后关。李应等短兵相接,乱军中俱被冲散,不知所踪。张荣见局面不好,奋勇冲突而走,奔石碣村去了。后来中兴内于梁山泊重聚,又大破金兵于得胜湖,天下闻名,容后再表。 当时天已大明,梁山各处均被官军占领。曾招讨与众将去忠义堂后雁台之上,入到正厅里。彼时官兵已将一应违禁物品拆除焚毁,正要砸毁晁盖灵位。曾招讨止住道:“罢了,他好歹是条好汉,遭暗算身死,就把灵位好生掩埋了罢。”官兵听了,依言去了。曾招讨便教清理尸首,点算关内、关外人马。彼时众将都在,独不见蔡居厚。曾招讨问起时,有军士报道:“蔡大人望西北追赶贼将童猛去了!”曾招讨听罢,便令樊仁远领兵前去接应。其余众将、兵丁都纷纷上来献功。计点此役,共斩首两万余级,擒获小头目、小喽啰并一应眷属三千余名,三军欢呼动地。曾招讨传令仔细把守各处关隘。又吩咐叠起文书,统计核实出师以来斩获梁山贼目,差人往东京及各路报捷。 当下左右齐向曾招讨贺道:“恭喜招讨,立此不世之功!”曾招讨叹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等自出师以来,虽接连克复诸州,今日又破贼人巢穴。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况贼人精锐在外,元凶渠魁,尚未擒获,何喜之有!”正说间,只见军校慌急来报:“宋江打破沂南县,救出卢俊义等,现正围攻袭庆府。”众人听了,面色大变,吃惊不小。正是:为山九仞亏一篑,筑堤千里溃蚁穴。毕竟不知宋江怎生救出卢俊义等人,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十一条好汉: 白胜金大坚侯健皇甫端萧让蔡福蔡庆蒋敬安道全邹润宋清 陨落一位英雄: 张传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回两头蛇舍命传音讯 蔡居厚背约杀降虏 话说曾招讨与众将论说成败之事,忽有军校来报:“宋江打破沂南县,救出卢俊义等,现正围攻袭庆府。”众人听罢,大吃一惊。折可存道:“宋江等寇一直在东平府外与韩世忠等相持,怎地便破了沂南县?”曾招讨道:“贼人里有个军师,名唤智多星吴用。素闻那厮狡黠多智,其见回救巢穴不得,便使个障眼法儿,暗地里潜去沂南也不无可能。”看官,宋江等回救梁山受阻于东平府,如何打破沂南,救出卢俊义等众?不惟官军疑惑,便是在下也要问。既是如此,且先说起这段缘由。 原来本年八月间,卢俊义引兵救援浮来山,不想落入埋伏,兵陷虎狼谷。解珍、解宝二人为前部,先到浮来山报知消息,张仙、孙荣、吕彦彪等迎接上山。不想甫一上山,即被密州知州李延熙派兵马重重围困。那浮来山生得雄壮,山前立得三重雄关。两下高山环绕,包住那座定林寺。中间只一条路上关,易守难攻。官军几番攻打不下,无从下手,山上众人也冲突不出,两下相持。解珍、解宝见了,心中焦急,无计可施。幸得山寨中粮草足备,尚不堪忧。张仙三个好言宽慰解珍、解宝,两个只得每日与浮来山头领于聚义厅饮酒解闷,说些江湖上的勾当,不觉已过两月之上。 那日吕彦彪引解珍、解宝到各处巡视,见三峰耸峙,如龙盘虎踞,二解称赞不已。吕彦彪道:“这浮来山上有三处险峰,北面佛来峰,西面浮来峰,南面飞来峰。三峰鼎峙,陡峻异常,尤推飞来峰为首。”解宝道:“既有这等险峻去处,何不前往一观?”当时三个拔步投南,望飞来峰来。不移时,早到峰解珍、解宝两个避人耳目,悄悄取路望西南而行。看看天色将晚,行至一个村落。看牌坊时,写着“苏村镇”三个字。两个商议了,就在林中打些獐鹿野兔,用钢叉扛着,扮作猎户打扮,行到镇上。却见那镇子蹊跷,才午牌时分,街上更无一个行人。各处门店都关了,街上只有小队官兵往来巡绰。解珍、解宝两个见了,忙踅出镇子,投镇外寻庄户人家住。 两个行了数里,远远望见一处庄院灯火依稀,便径奔到庄前敲门。半晌,方有一庄客开了门,解珍、解宝唱喏。庄客道:“两位日晚来此有甚事”解珍施礼道:“小人兄弟两个本是莒县猎户,因贪赶虫蚁,误了时辰,赶不上宿头。欲借贵庄投宿一宵,来早便行,依例拜纳房金,望乞方便则个。”那庄客上下瞧看,见二人生得雄壮,似猎户模样,背上又扛着虫蚁,便道:“既是恁地,二位且稍等。待我入去报知庄主太公,可容即歇。”二解称谢。庄客自入去通报。 不移时,庄客复翻身出来,说道:“太公相请。”当时引解珍、解宝两个到里面正堂,拜见了庄主孙太公。孙太公吩咐庄客,领到耳房里安歇,就与他们些饭食。解珍、解宝两个谢了,随庄客吃了些饭食羹汤,那庄客自来收拾碗碟。 解珍问道:“小哥,此间这等好村坊去处,因何家家早早闭门落锁,寻不着一个行人?”庄客道:“你等既是莒县之人,缘何不知?”解珍道:“小人兄弟两个是猎户出身,向在深山惯了,却不知此间风俗地理。”庄客道:“既然恁地,我说与你。上月间官兵与梁山泊好汉在此间厮杀,那伙好汉中计,尽被驱入沂南的虎狼谷去了。官兵在谷外挖了壕堑,筑了高垒,欲困死那伙好汉。为恐同伙来救,因此上官府贴下告示,虎狼谷周边州郡村落,一概早早宵禁,严防贼人出没。” 解珍、解宝听了,暗自咋舌。解珍道:“原来如此,幸而我两个来晚些。若撞着厮杀,岂不是苦?明日且早回深山去休。”当时两个谢了庄客,胡乱洗漱罢,自去歇卧了。 次日天晓,解珍、解宝拜辞孙太公要行,并交纳房钱。孙太公坚辞不受,两个拜谢出庄去了。过了沂水河,晌午时分,早到沂南县。投个酒店落脚,望见街上各处遍是官兵。两个商议了,待晚间尚未关城门时,即出了南门,投南而行。看看天色已晚,两个行到虎狼谷外。见那山谷两边均是剑峰,陡峭异常。谷口处果筑起一道高垒,垒上有军兵把守。垒外扎下数座营盘,却不见些许兵马,只有数队军士往来巡绰。 当下解宝道:“此地为何官兵如此之少,若卢员外等拼死冲突,谅此些许兵马定抵挡不得。”解珍道:“我观沂南城中官兵甚多,卢员外等被困数月,想是前番屡次冲突不出,官兵便用障眼法儿在此虚设人马,迷惑谷内。”解宝道:“既如此,我们何不趁夜里从两边峭壁入谷,报知卢员外,趁势杀出?”解珍道:“不可,这两侧山峰异常险峻,若贸然攀登,恐吃官兵发觉。即便侥幸入谷,破了这营垒。但沂南尚有官军重兵守把,那时若来相救,怎生敌得?你我可先查探这山谷形势,再去公明哥哥处搬取援兵来救,方是上策。”解宝称是。当夜两个将山谷周遭看视了一番,取路投西北而行。 再说两个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行了五七日,早到莱芜。李俊、杜迁、宋万听闻解珍、解宝到来,万分欢喜,忙迎入城,都到县衙坐定。解珍、解宝动问起形势。李俊道:“自上年占了莱芜后,我等便一把火烧了莱芜监,都纳入莱芜县。大兴冶炼,广招四方高手匠人,打造战械。那奉符县派了几员捕盗官,都吃我等杀败了,再不敢来。后听闻袭庆府新到任一位知州钱伯言,设下诡计,把卢员外困在虎狼谷,故而小心提备。近日打探那钱伯言要前来侵伐,我等正准备迎敌。不想二位兄弟到此,实乃万幸。”解珍、解宝道:“哥哥既知晓卢员外被困之事,可曾报与公明哥哥知晓?”李俊道:“公明哥哥处我早已派人报知,怎奈众兄弟与谭氏寨厮杀得紧,片时离不得。吴军师派人到山寨调兵去救卢员外,不想官兵袭取了东平府,大寨危急,自顾不暇。” 解珍、解宝听闻东平府陷落,吃惊不小,失声道:“东平府有史进兄弟等守把,官军何人竟能打破?”杜迁道:“却是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姓韩名世忠的,听闻此人智勇双全,用计袭取了城子。”解宝道:“公明哥哥现在何处?”宋万道:“公明哥哥与谭氏寨相持,听闻东平府有失,大寨危急,便星夜回援,现正在东平府外与官兵对峙。”解珍、解宝听了,便要动身前去。李俊劝阻道:“天色已晚,不争这一日。今夜权在此歇息,明日再去不迟。”杜迁、宋万也相劝。解珍、解宝只得应了,当晚李俊且教置酒,为二解接风。席间众人说起历年征战之事,又说道眼下形势堪忧,均心中烦闷。是夜五个同吃闷酒,席罢而散。 次日,李俊、杜迁、宋万苦留,解珍、解宝定要到宋江营中。李俊便教选两匹好马与二解做脚力,自与杜迁、宋万相送到城外作别。二解飞奔东平府来,不日早到城外,果见宋江等于城外十里扎下营寨。那日正逢鲁智深、武松两个领兵巡哨,见是解珍、解宝,忙引到中军帐里。宋江、吴用并众头领见了,心中欢喜。宋江便问两个从何处来,两个便将前事一一说了,众人皆忿忿不已。 吴用对宋江道:“我等虽知卢员外被困虎狼谷,唯不知彼处形势。贸然前去,恐事反不谐,且前去打探消息之人至今未回。今日两位兄弟既晓得山谷形势,我等可星夜前去,务要救出卢员外等兄弟。”宋江道:“军师之言,正合我意!只是我等在此与官军厮杀已有些时日,若骤然退去,恐吃官兵掩杀。”吴用道:“无妨,眼下已是十一月天气,我料明晚便有风雪,全军可乘机悄悄撤走。若是官军发觉,可教孩儿们将旗帜辎重抛散于地,官兵定疑我等诈败,不敢来追。”众头领听罢,齐声赞道:“妙哉!妙哉!”当晚宋江教于营中排下筵席,与二解洗尘。解珍、解宝说起虎狼谷形势,又说起浮来山三位头领的好处,众头领满心欢喜,尽醉而散。 次日申牌时分,朔风渐紧,果降下一天大雪来。宋江传下号令,自与吴用、花荣为中军;吕方、郭盛为前军;杨志、穆弘为左军;鲁智深、武松为右军;李逵、石勇、汤隆断后,沿着汶水,冒着大雪,徐徐而退,官军竟不曾发觉。比及次日天明时,官军前去哨探,却是座空营。急报回东平府,韩世忠便令数名斥候分到各处探听宋江等人行踪,立等回报。那斥候依吩咐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等冒雪出了东平府地界,马不停蹄望东北而行,不日早到莱芜。李俊、杜迁、宋万满心欢喜,相迎入城,当日排下筵宴。席间,宋江便教解珍、解宝二人先行,设法入虎狼谷知会卢俊义等头领,相约五日后一齐攻打。解珍、解宝依吩咐去了。莱芜城里吴用教李俊备足粮草军械。次日一早,宋江、吴用引众好汉一齐上路,望沂南县进发,按下慢表。 再说解珍、解宝两个离了莱芜,取路投南而行。不上三日,早到沂南县。两个见沂南城守备较之前更严,便不敢入城,只在城外歇了。看看那晚夕阳西坠,解珍、解宝两个吃了饭食,各拴束罢,一齐投虎狼谷来。路上撞着两个伏路小军,被二人上前,登时结果了性命。比及到得谷口时,已有一更天气。听得官军垒上营内,更鼓分明。解珍暗暗地叫兄弟道:“此去关系甚大,不容有失。你我兄弟可分头而行,务必报与卢员外知晓。”解宝道:“哥哥保重!就于虎狼谷内相会。”当时两个作别,解宝自去山谷西峰。解珍望解宝身影不见,方投山谷东面来。望见谷口垒墙上官兵巡绰,解珍不敢从大路走,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岭来。 是夜月色明朗,如同白昼。约莫三更时分,解珍已到岭上,望见谷中几点星火。再看谷外官军营内时,灯火辉煌。解珍自肚里寻思道:“卢员外等被困日久,不知情势如何了,我且尽快下岭去罢!”便攀援下岭,待将至垒墙听时,下面更鼓,已打四更。解珍心急求快,正爬到岩壁崎岖之处,悬崖险峻之中,只顾爬下去,手脚都不闲。不想失足一脚将一块岩石踏落,垒墙上早吃人看见了,慌忙报与守将王平知晓。 当时王平听了,忙引弓箭手并床弩手,齐上垒墙来,望黑影里只顾射去。解珍心慌,急抽腰刀拨箭。怎奈箭雨甚密,身上早中了百十箭,仿如刺猬一般,从半空里坠下来。可怜解珍做了半世好汉,从百十丈高岩上,倒撞下来,死于非命。王平又教军士举火把照看东峰各处一遭,见再无一人,方才归去。 且说谷内卢俊义等被困将及三月,几番冲突不出,粮草早尽。只得杀战马,寻树皮草根充饥。天已入冬,每日饿冻而死者愈多,更有擅自逃奔官军者。虽吃卢俊义斩杀数人,兀自禁止不住。朱武选那善攀岩的小喽啰,欲攀岭而出。不想跌死甚多,无一人得出。众头领心灰意冷,每日只是长吁短叹,别无他法。 那日四更时分,解宝自虎狼谷西岭攀援而下。探哨喽啰见是解宝,恰似半地里捡了金宝一般欢喜,飞也似报去卢俊义知晓。卢俊义欢喜异常,急叫燕青唤众头领到大帐聚集。不移时,解宝见朱武、张清、徐宁、戴宗、阮小二、*、石秀、焦挺、孔亮先后都到,彼此相见,恍如隔世。解宝看众头领时,都是灰头土脸,面有菜色。卢俊义说知阮小五、朱富、孔明三个战死之事,解宝便问哥哥解珍可曾到此,众人均说不曾到。解宝心慌,当下也顾不得告知他事,急请卢俊义及众头领去寻。 众人寻到天明,亦未寻得,只得重回营中。解宝便将官军营垒虚实并宋江、吴用约定之期告知众人,卢俊义等大喜。正说间,忽有小校来报:“官兵在垒墙上把竹竿挑起解珍头领头颅,挂着号令。”解宝听了,大哭一声:“哥哥!”蓦然昏绝倒地。众人慌忙扶起,半晌救得苏醒。众头领劝解宝道:“死生有命,贤弟切莫烦恼。明日便是约定期限,那时定与解珍兄弟报仇雪恨!”解宝听了,稍稍回颜,兀自怒气不平。卢俊义、朱武便教众头领整点军马,只等来日突围。 再说沂南城中,自前番沂州、袭庆府、密州三处官军将卢俊义等逼入虎狼谷。续后袭庆府、沂州两处军马调去攻打梁山本寨,只留李延熙一军镇守沂南,防备卢俊义等逃脱。那李延熙手下共是五员将佐,号为密州五虎。那五员?却是马猛、王平、花约、张大年、尹大谅。李延熙围困日久,见梁山众人无力突围,便暗调马猛围攻浮来山,自与花约、张大年驻守沂南,王平、尹大谅共领虎狼谷口营垒军马。 那日李延煕接得王平、尹大谅来报,有梁山泊贼目欲攀岭入谷,吃发觉射杀。李延熙听罢,不喜反忧,看官你道为何?原来李延熙连日派探马向北探听梁山消息,却不见一人回报。今又听得梁山贼人欲救卢俊义之信,不由心中疑惑,只得另派探马打探。又教城内小心提备,严防变故。 那晚酉牌时分,李延熙与花约、张大年巡视各处罢,方回府中。忽见西门小校慌急来报,梁山贼兵绕城望虎狼谷疾行。李延熙大怒道:“城外岗哨都睡死了,怎么绝不通报!”原来连日李延熙所派探马均吃梁山截获杀死,故兵临城下,李延熙方才知晓。 当时李延熙忙披挂上马,与花约直出南门追赶,留张大年守城。当时放下吊桥,李延熙、花约引兵马急出,约莫行了五七里路,只见前面撞出一枝军马来。火光影里,一个胖大和尚倒提禅杖,一个虎面行者横执戒刀,当先拦住去路。正是鲁智深、武松。两个齐声喝道:“腌臜泼才,留下命来!”一齐望李延熙杀奔过来。花约见了,纵马舞刀,力斗二人。不上十合,早见鲁智深虎吼一声,一禅杖直刺入马前项。那马吃痛,壁直立起,将花约闪下马来。早吃武松纵步赶上,胳察一刀,剁下首级。惊得李延熙魂不附体,拨马便走。鲁智深、武松随后紧追,望沂南杀来。 且说众人保着李延熙,急急望沂南城而走。到得城下看时,只见宋江、吴用立于城头,城上已布满梁山旗号。原来吴用遣杨志、穆弘、李逵、石勇、汤隆引军马绕城向南攻打虎狼谷口官兵,又教鲁智深、武松于半路埋伏。待城内军马出城救援时,宋江、吴用自引花荣、吕方、郭盛袭取城池。那张大年于城头指挥官兵迎敌,早被城下花荣觑得亲切,一箭射中左臂。官兵见城外梁山兵马无数,张大年受伤,士气大挫,早吃梁山兵攻上城头,撞开城门。 张大年见大势已去,上马挺枪,欲杀出城。正撞着吕方、郭盛,斗到十合之上,双戟并施,张大年死于非命。宋江、吴用乘势驱兵抢入,夺了城子。当时李延熙见城池已被宋江、吴用夺取,背后贼兵呼天抢地杀来,心知不是话头,那敢停留,引着十数骑马军望东飞奔。吴用传令众军休要追赶,且先入城肃清各处官兵。 再说虎狼谷外官军营内,王平接得急报:“北面不知从何处杀来许多梁山贼兵。”王平听了,急披挂上马,又教军士前去告知尹大谅。方出得营外,只见火光之中,一个黑大汉脱得赤条条的,手搦双斧,当先杀到,正是黑旋风李逵。左边石勇,右面汤隆,一齐卷杀过来。王平正要问时,三个已到马前。王平见三个来并他一个,长啸一声,舞起大刀,奋力在马上斗了十数合。全无怯惧,越斗越健。不想背后又撞出杨志、穆弘,这两个又是会厮杀的。饶王平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五将,转身便走。穆弘马快,早已赶上,朴刀落处,把王平连腰截骨带头砍著,颠下马去。 当时小喽啰放起一个号炮,直飞入半天里。众好汉大喝一声,一齐杀入官军营内。垒墙之上,尹大谅接得报说,见垒下营里呐喊噪乱,正要下垒相助。猛听得谷内喊声大起,火把照亮如同白昼,正是卢俊义领众好汉前来攻打。尹大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进退无措。只得定下一个念头,两边抵御。当时垒上枪炮矢石齐下,谷内梁山喽啰虽奋勇向前,怎奈被困数月,身体疲弊,反吃打坏无数,两下相持。 正厮杀间,尹大谅忽接得报说,杨志等已杀散营内官兵,奔上垒来。不觉愈加心慌,垒上官兵六神无主,登时大乱。卢俊义、朱武见垒上慌乱,督促众人全力攻打。片时间,石秀、解宝已领兵由云梯登关。见尹大谅仗口剑,兀自在城头作困兽斗,手起伤了四五个登城喽啰。解宝忿怒伤了他哥子,大吼一声,将手中钢叉望尹大谅飞掷过去。尹大谅听得脑后声响,急转身时,正被钢叉贯胸而过,登时了账。杨志、穆弘等早杀上关来,逢人便砍,官兵登时扫尽。李逵等开了关门,放卢俊义等出谷。 当下众头领相见,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解宝只寻得解珍头颅,大哭一场。众头领无不垂泪,都向解珍头颅拜了三拜,就于谷口埋葬。众好汉一把火烧了垒墙,一齐投沂南县来。宋江、吴用早引众头领出城相迎,卢俊义等感慨万千,同入城中。是夜,大众就于城内排下筵宴,各诉肺腑,众头领尽醉方散。 次日,宋江等接得探马报说,李延熙奔命至浮来山,与马猛引兵马星夜逃回密州去了,浮来山之围已解。众头领听罢,俱各欢喜。吴用对宋江道:“眼下朝廷派曾孝蕴围困大寨紧急,我等需速往救援。现众兄弟已合兵一处,力量倍增,我等可就势向西袭取袭庆府,解大寨之困,不知兄长意下如何?”宋江道:“如此最好,山寨是我等根基,倘若有失,其祸不小。”众头领称是。当日宋江、卢俊义、吴用聚集众英雄,就于沂南县重新整顿兵马,调兵遣将,即日望袭庆府进发。不日早到,三军猛攻袭庆府东门,几番将破,幸得钱伯言等悉力守御,又遣军士出城求援,两下相持,前事已完。 回说那军士马不停蹄,报知曾招讨袭庆府危急。彼时梁山大寨已破,曾招讨已平各处,众将纷纷前来献功,独独不见蔡居厚。原来官军攻破梁山大寨之时,童猛在后关见大势难挽,便引五百水兵投北而去。约行十数里,早见一湖,烟波浩渺。原来上年间京师大水,那水由广济河、五丈河注入梁山泊,淤泥甚多,竟将梁山泊一分为二。南面仍为梁山泊,北面却独成一小湖,与东平府毗邻。那湖心有一岛,唤做土山岛,岛上有一山,唤做无影山。说来也奇,那湖初成之时,湖底竟涌出暖泉来,是以冬季竟不结冰。当时童猛见了大喜,便引着五百水军在湖边寻了木筏,径渡过土山岛上来。 比及蔡居厚引兵追至,早无船筏可用。蔡居厚便令军校到东平府借来船筏。次日,船筏齐备,蔡居厚拣选熟稔水性的五百官兵乘船攻岛。不想那五百人去了半日,只逃得三五十回来。蔡居厚惊问缘故,数内一个告道:“小人等乘船攻岛,吃贼人从水底扳翻船筏。贼将童猛委实凶猛,手下又都擅水战,落水军士吃杀死大半。小人等在队尾,忙掉头回来。眼下贼人在岛上扎下寨栅,欲作困兽斗,特来报知大人。”蔡居厚听了,忿然道:“传令众军将湖岸水口团团围住,休教贼人乘船逃脱。待我另想良策擒贼。”众人依言去了。 且说曾招讨将攻破梁山之事恭折谨奏,由急脚递飞报东京。又将梁山泊强盗首级封匣标签,与擒获梁山眷属人等随后解往东京,点两千名壮兵沿途护送,不数日早到开封。那日天子临朝,闻听曾孝蕴统各路大兵,攻破贼巢,斩获群盗,龙颜大悦。便降下敕旨:“征讨诸将,俱升一级官职;阵亡将佐,追授封赏;其余将弁兵丁,分别赏赍抚恤。梁山贼众根本已失,不足为患。因东南方腊叛逆,贼势渐大,各路军马不必进京谢恩。着调曾孝蕴回知歙州,平灭贼患。蔡居厚间贼有功,调知东平府。其余人等暂回本处,朝廷另有调用。济州、濮州二处,令中书省委派官员赴任接管。” 当日天子下了敕旨,亲赐御酒,遣天使星夜送到东平府。彼时曾孝蕴等已将梁山泊各处关隘尽数拆毁,一把火将寨栅烧作白地,军马齐会东平府,商议救援袭庆府之事。忽闻圣旨到,众人同出听宣。领旨谢恩毕,送走天使,重复商议进退之事。只见探马又报:“宋江、卢俊义等已撤袭庆府之围,投北去了。”曾招讨对众将道:“眼下梁山已破,宋江等残贼北遁。不想东南又起祸乱,天子欲遣将讨捕。东平府残贼困于湖中,已不足虑。诸君且按圣旨,速回本处,静待上命差遣。”众将称是。当日各自打道回府,按下慢表。 不说众将各归本处,只说蔡居厚听闻天子降诏,便引亲随到东平府。韩世忠、王进、扈成等与蔡居厚办了交割事宜,自引军回延安府。蔡居厚安顿府中诸事,便点起军马,径望东平府外小湖来。路上寻思童猛等五百人窃据土山岛,强攻不得,陡然心生一计。当时行到湖畔营内,郁保四并两员偏将出迎。原来那日曾招讨召集众将到东平府时,蔡居厚留郁保四并两员偏将驻守,以防贼人逃脱。 当下众人入帐,各自坐定,蔡居厚说起朝廷加封郁保四东平府兵马都监一职。郁保四听罢,望西南叩谢不已。蔡居厚扶起郁保四道:“眼下贼目童猛并五百梁山水贼已被围数日,料其粮草早尽。我素闻那童猛熟知水性,是条好汉,有心收为己用。正要遣人携书劝他来降,不知都监意下如何?”郁保四道:“大人所见极是,那童猛不过浔阳江边一野汉,虽无甚远见,但也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小人既受相公抬爱,情愿去走一遭,说他来降,以报知遇之恩!”蔡居厚大喜,随即修书交与郁保四,又唤两个心腹伴当同往。三个整束罢,乘船望土山岛去了。 一行乘船涉水,那岛上小头目见郁保四三人前来,问明原委,飞也似报知童猛。那童猛甫听得郁保四三个字,怒不可遏,提把短刀,径奔出营。见小喽啰在前,引着郁保四三个。心头怒起,大踏步向前,一脚踢翻郁保四,大骂道:“无耻畜生,背义禽兽,还敢来见我!”说罢,举刀便刺。郁保四喊道:“哥哥今日杀我,便是害了五百条性命!”童猛听说,便收住刀,低头寻思。郁保四见事有转机,便道:“眼下大寨已破,公明哥哥等杳无音信,不知生死。哥哥引五百兄弟至此,四面受敌,试想能撑得几时?即便哥哥不惧生死,然诸兄弟大半皆有老小,若都命丧此地,其家人奈何?眼下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哥哥何不暂忍一时之屈,归降朝廷。他日边庭上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请哥哥思之。” 童猛听了,环顾众人,皆面露菜色。寻思半晌,扶起郁保四。当下郁保四呈上蔡居厚书信,童猛见那信上有投降免死字样,看了良久,叹道:“罢了!罢了!舍了我这身皮囊,换五百条兄弟性命,也不枉了!”便对郁保四道:“今日事已至此,我便随你去见那蔡居厚。但须得放这五百人各还本家,复做良民。若是答允,我即便起行。否则我与五百兄弟宁可壮烈战死,也不苟且偷生!”郁保四道:“哥哥乃真英雄!小弟这便回去,来日回报哥哥。”当下引两名随从重复登舟回去。 次日一早,郁保四如约而至,告知蔡居厚已答允童猛之言,便请前去相会。其余五百人且随过岸,赍发钱物,任从去留。那五百人听了这话,打个圈子围拢来,哭劝童猛道:“哥哥万不可轻身前往,恐中了奸贼之计!”童猛道:“事已至此,我不愿再看一个兄弟枉送性命。我意已决,莫要再劝!”当下冲出圈子,头也不回,跳入舟内。郁保四也登了船,一同涉水过湖。 一行直入中军大帐,蔡居厚早在帐内等候。当下见了童猛、郁保四两个,眼角堆下笑来道:“今日好汉来投,草野少一良才,我军多一猛将也!”当下相请入坐。蔡居厚亲自擎过两盏酒来,递与二人。自家又斟过一盏酒道:“且请好汉满饮此盏!”童猛、郁保四听了,不知是计,一饮而尽。蔡居厚只呷了一口,把眼四下一看,将酒盏望地下一掷,喝声道:“绑了!”只听得帐后一声喊起,两边壁衣里走出十数个壮健军汉来。一发上,把童猛、郁保四拿倒在帐内。正是:祸福相倚本无定,死生有命一念间。毕竟童猛、郁保四两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条好汉: 解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回延安府忘年论时局 谭氏寨宿敌斗智勇 话说蔡居厚赚童猛、郁保四到中军大帐内,假意劝酒。趁那空当里,把酒盏望地下一掷,喝声道:“绑了!”只听得帐后一声喊起,两边壁衣里蜂拥出十数个壮健军汉。一发上,把童猛、郁保四就地下一索捆翻。当下童猛大骂道:“背信小人,我死无妨,若你敢动五百梁山兄弟,我便是化作厉鬼也要取你狗命!”郁保四不明就里,连声叫道:“错了!错了!你等几个痴汉为何拿我?” 说言未了,只见蔡居厚拍案骂道:“万死枉贼!你等造下弥天大罪,朝廷屡次遣将收捕,竟敢公然抗拒!眼见穷途末路,方才摇尾乞怜,期冀逃避刀斧,为时晚矣!天下纷扰正因你等之故,我若今日赦免你等,日后再以何法服人心,治天下?况且狼子野心,正自信你不得!左右与我斩讫报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些军汉两个服侍一个,早将童猛、郁保四推出。只听辕门外一声炮响,须臾间,军士早纳上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来。 当时蔡居厚传令,将两颗首级分别悬于东平府南、北城门示众,以儆效尤。不移时,有将校入帐报道:“已按大人吩咐,将五百梁山水贼引诱上岸,尽数射死,不曾透出一个。”蔡居厚笑道:“水洼草寇,万死犹轻!且把贼人尸首掘坑埋了罢。”将校依言去了。 蔡居厚见残贼已除,自引兵回东平府。后因协助平定梁山,累升迁至户部侍郎。宣和七年,朝廷调其知青州。因病未能赴任,回建康府养病。未几,疽发于背而死。看官听说,这蔡居厚虽位列星宿,奉天讨逆。但背信弃义,且杀伐过重,故其身死后,玉帝特将他贬到阴曹地府吃了一遭苦头。幸得蔡夫人请道士路时中作黄箓醮,为蔡居厚谢罪请命,方才无事,复归天庭。此是后话。 再说蔡居厚曲为掩饰,以擒斩招安叛将郁保四、梁山贼目童猛并五百水贼为名,具表上奏天子。那日五更三点,道君皇帝升殿。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天子驾坐,接得蔡居厚奏疏,得知东平府残贼业已荡平,龙颜大悦,众臣齐声称庆。 只见枢密使童贯出班奏道:“仗天子龙威,诸将用命,虽扫荡水洼,然贼人精锐尚在外。眼下宋江、方腊二贼,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宋江等仍据青、齐诸州,又新得探马来报,方腊贼众连陷青溪、睦州等处。本月十三日,东南第三将病关索郭师中违歙守曾孝蕴之策,弃守险要,致使贼徒攻破歙州,东南震动。若不速遣大兵剿除,恐养成贼势,再要灭之难矣!”天子闻言,惊愕道:“朝廷先已调谭稹领京畿兵及鼎、澧枪牌手讨东南之贼。本月七日,朕又下旨调曾孝蕴引兵马北行攻取青州。不想东南贼势如此猖獗,仅仅数日,歙州又陷,如此怎好?” 说言未了,班部丛中闪出一人道:“东南乱起,皆因花石之故。而苏、杭又为东南诸郡之首,臣闻贼众借‘杀朱勔以清君侧’为名作乱,料其下步定趋杭州。陛下可速调曾孝蕴转去杭州,以遏贼锋。另调几路兵马协助讨捕,方可平息祸乱。”天子看时,乃是宰相张商英。便道:“张爱卿之言,甚合朕心。如此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谁可与寡人分忧?” 只见童贯奏道:“微臣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平东南之乱。只是宋江、方腊党羽尽是凶悍之徒,地方各路承平日久,兵马久疏战阵。军纪松弛,恐难平贼,故此行非精锐之师断不能胜。臣想陕西六路军兵久戍西陲,屡挫夷狄,尽是貔貅虎旅。原拟调其北上伐辽,眼下既东南有事,不如调其剿贼,定可克日成功。”天子颔首道:“卿言甚当,朕便委卿为江、淮、荆、浙宣抚使,改谭稹为两浙制置使,率京畿禁军并陕西六路蕃、汉兵十五万南下讨贼。另调种师道、张叔夜、钱伯言、蒋圆等,引本处精锐克复青、齐等州。南北并进,务求殄灭丑类。”众臣听了,齐呼天子圣明。 当时天子亲下阶执童贯之手道:“东南之事尽付卿家,如有急,即以御笔行之。”童贯下拜道:“微臣安敢!只容宽限,以图成功。”天子大喜,令取锦袍金甲,赐予童贯,另选吉日出师。 是日议事罢,天子正要退朝。只见太尉高俅出班奏道:“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之子刘锜,年过弱冠,多曾随父征讨,累有战功。大观三年,陛下曾因刘仲武招降羌王子臧征仆哥之功,许荫其长子刘锡为阁门袛候,其余八子均授官轶。因那刘锜彼时年幼,只授虚职。今日既已成人,臣保举其为阁门袛候,以彰陛下鸿恩。”天子笑道:“非爱卿所奏,朕几乎忘了。那刘锜幼时曾随父来朝,朕见他聪明伶俐,亦甚爱之。今既有爱卿保举,便授其阁门袛候,为国效力。”高俅称谢不已。当日朝散。 看官,那高俅贵为当朝太尉,因何极力抬举那刘仲武之子?却是有个缘故。原来自端王即位后,因念高俅往日服侍之劳,有心抬举他为官。但依本朝旧制,须有边功方可升迁。故而教枢密院与高俅入了名,直调到泾原军河州知州刘仲武处,只是做随驾迁转之事。那刘仲武是个乖觉的人,岂不晓得天子用意?每日对高俅毕恭毕敬。可巧那年刘仲武用计招降吐蕃赵怀德、狼阿章等将并其部万余人,克复西宁州。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功劳尽归于高俅,表奏恢复之功。天子大喜,便为高俅建节,续后又遣其出使辽国,直抬举做到殿帅府太尉之职。那高俅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始终念刘仲武之情,故而在朝中多番为其美言。 话休絮繁。次日一早,枢密院下了公文,分派数员差官分投诸路。不说别路差官,单说那其中一个,乃是高太尉心腹,带将三五个从人,赍着圣旨,领了文书,上马望西而行。不则一日,来到延安府。当日老种经略正与一人在府中对弈,论说古今兴废之事。你道那人是谁?正是那高太尉所保举的刘锜。 原来刘锜乃刘仲武第九子,祖贯德顺军人氏。生得八尺长短身材,二十出头年纪。姿容俊美,声如洪钟。自幼长于军营,多曾随军征战,果敢有谋,又习得一手好弓箭。往日随父征讨时,营门口有一盛水之缸。刘锜于百步之外,一箭中缸。军士拔出箭矢后,水流如注。那刘锜又复一箭,正将那箭孔塞住,人皆叹服。西军上下无不闻其名,老种经略尤爱之,每与人言:“此子他日定为国之柱石!”又与刘锜结为忘年之交,不呼其名,每每以小友呼之,一时传为美谈。 且说那刘锜本随父镇守熙州,因刘仲武新得百十匹西域良马,特遣刘锜监押到延安府,献与老种经略,故而到此。当下两个闻听东京有使命至,刘锜笑道:“老友将受命讨贼矣!”老种经略听了,将信将疑,忙与刘锜出来迎接。当下接了圣旨,果是天子已调童贯、谭稹引兵马南下平乱,命种师道引蕃、汉精兵五万,收剿宋江残党。 当时使者见了刘锜,吃惊道:“小将军怎在此地,天子已准高太尉所奏,授你为阁门袛候。使节想必此时已至熙州。”种经略说了缘故,笑对刘锜道:“恭喜小友,自此国家多一栋梁也。”当时寒暄罢,种经略吩咐军士带使者去馆驿歇息,与刘锜相送使者去了,重复转回府来。 彼此坐定,种经略问刘锜道:“天子圣旨,小友怎知端倪?”刘锜道:“方今大宋乃多事之秋,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盗匪猖獗。陛下选拣精锐西军,欲联金伐辽,平分燕云,成祖宗未竟之业。依小子观之,此是误国之策。今宋江播乱山东,方腊反于两浙。朝廷骤生肘腋之患,岂不闻攘外必先安内之语?故而欲除外患,必先平内忧。此时有皇命至,调兵讨贼必矣!是以知之。” 种经略颔首。又问刘锜道:“既如此,小友可料此番讨贼之成败否?”刘锜道:“东南之事,以小子观之,贼人有上、中、下三策可行。”种经略道:“那三策?”刘锜道:“眼下贼人已破歙、睦二州,可杀歙、睦以示威,长驱渡江,结人心径袭东京,此为上策。若如此,则大宋危矣;北取江宁,西取荆湖,传檄闽浙,轻徭薄赋,据长江之险以自守,此为中策。若如此,则东南半壁非大宋之有;北取两浙,南掠闽粤,背海而称尊,此为下策。若如此,则社稷无事,贼必亡矣!” 种经略听了,探身问道:“既如此,贼将取何策行之?”刘锜笑道:“下策而已。”种经略道:“何以知之?”刘锜道:“方腊本市井狡黠之徒,蛊惑人心,妄自称尊。骤然而起,如今连战皆捷,心生骄纵,定视朝廷如无物,万不料天兵旦夕将至。其犹如沐猴而冠,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东南。故此路无忧。” 种经略听罢心喜,又道:“山东之贼若何?”刘锜道:“宋江等本啸聚山林之徒,若云集大众,凭险自守,诚为国家大患。然攻掠各处,其势已分。手下头目相继殒命,更兼巢穴已失,已如栖魂游魄,可谓大势去矣。自古未见有流窜各处而能长久者,其可谓蹈黄巢之覆辙,终难逃覆亡!”种经略叹道:“真济世才!”复问刘锜道:“此番奉天子诏,讨贼伐逆,小友有何高见?”刘锜道:“小子无甚言语,只想起汉末诸葛武侯征南蛮时,参军马谡之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老友但服其心足矣。”种经略捋髯笑道:“知我者,小友也!”当下两个相视而笑。 次日一早,刘琦拜辞种经略,自取路回熙州去了。种经略征调青涧城、安定堡、德靖砦等处蕃、汉军兵,共计五万。以蕃将将选锋军,扈成将前军,曲奇将左军,刘光国将右军,焦安节将后军,种师道自领中军,又调西军炮手'冲天炮'葛霆随军。三军关领粮草器械,克日取齐,星夜望齐州进发不提。 回说宋江打破沂南县,救出卢俊义等众。因心系梁山泊安危,便引兵望袭庆府进发。不日早到,就于城外五里扎营。早有探马报入城中去了。那知州钱伯言为防梁山来攻,早命官兵将城墙加高丈余,城壕开阔一丈,掘深五尺,又令郓哥、李孝义等小心备御。宋江等猛攻一日,急切破城不得,自家反折了不少人马。 那晚宋江回到寨中,心下忧闷。卢俊义劝道:“哥哥且省烦恼。卢某观这袭庆府城高池深,非旦夕可破。不若仍依上年攻龟蒙山的法,小弟引一支兵马在此围困,哥哥引军回救大寨?”众头领点头。宋江道:“且看明日战况如何,若仍不克,便依员外之言。” 正说间,忽见伏路小校来报:“郁保四背义投敌,大寨已被曾孝蕴率军打破!”众头领听罢,如痴似醉,恍若梦中。宋江蓦地一惊,狂叫一声。口吐鲜血,昏绝于地。众头领慌忙扶到塌上,半晌方才苏醒。宋江紧握双拳,指天骂道:“可恨郁保四那厮,昨日盟誓在耳,他竟如此背信弃义。如今大寨已失,不知众兄弟如何了?”众头领听了,人人嗟咨,个个怅怨。 吴用见状,宽慰宋江道:“天无绝人之路,哥哥且宽心。休要愁闷,有伤贵体。眼下我等据青、齐二州,仍可卷土重来。只是此地不可再留,需速到章丘,再做商议。”宋江依允。是夜二更时分,月黑风高,昏暗无光。吴用暗暗传令三军,人衔枚、马裹蹄,悄悄撤军而去。次日天晓,城中方才发觉。钱伯言也晓得穷寇莫追的道理,便传令保守本城,严加防范,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等撤军,行了两日,方到章丘。呼延灼、史进等闻报,忙出郭相迎,齐入县衙坐定。只见柴进、董平、朱仝、雷横、李忠上前跪倒,纳首于地道:“小弟失地陷城,有负重托,请哥哥降罪!”原来柴进、朱仝、雷横自失陷了城池,恐吃官军拿了,便藏于嘉祥县郑荣庄上。其后见风声已过,方乔装投章丘来,与董平、李忠等前后脚到。当时宋江离坐,叹口气道:“事已如此,说他做甚。如今本寨已失,若论责罚,宋江罪莫大焉。”说罢,亲扶五个起来道:“众兄弟休要如此。”便把五人只记个公罪。五个叩谢,仍复就坐。 当下宋江环顾众人,蓦地瞥见彭玘把一条白绢搭膊络着手,忙问缘由。彭玘告道:“自哥哥撤了谭氏寨之围,那厮见章丘县兵少,数次来犯,均吃我等杀退。小弟自不小心,被那谭信打伤左臂,至今未愈。”宋江听罢,拍案大怒道:“这畜生怎敢如此无礼!上次若非回救大寨,定踏平了那寨子罢休。那厮不求神拜佛,倒来拔虎须!今番不洗荡那个寨子,报仇雪耻,誓不为人!”当时便教朱武查点实存兵马数目,朱武依令去了。 须臾,朱武进来禀报道:“如今不算青、齐等处,通盘核查章丘县并新到人马,共计两万有零。”宋江并众头领听了这话,个个心中焦急。吴用谏道:“哥哥息怒,谭氏寨伤我手足,此仇不共戴天,不可不报。只是自上次退兵后,那厮定有准备。可先教戴院长与时迁兄弟分头探听官军及谭氏寨消息,再起兵报仇不迟。”宋江颔首,便令戴宗、时迁飞去打探,立等回报。 不过三日,只见李应、阮小七、裴宣、张青陆续逃到章丘,备说大寨被官军攻破之事。宋江怒火中烧,对吴用道:“曾孝蕴既破大寨,必来侵伐。若此时不出兵攻灭谭氏寨,待其两面夹击,悔之晚矣。”便要起兵。吴用道:“且耐心再等一等,待戴院长、时迁两位兄弟回报,却去未迟。”宋江强压怒气,众头领俱各无言,当日闷闷而散。 次日,时迁回来告道:“谭氏寨听闻大寨被破,要与官军南北夹攻,以报前仇。今听闻哥哥回来,已将寨外屋宇尽数拆毁,坚壁清野。又将四面寨墙用石灰涂白,上写:‘宋江、卢俊义死于此地。’小弟欲混入寨中探听备细,不想防守甚严,无从得入,只得回来报与哥哥。” 当日晚间,戴宗回来报道:“小弟去东平府打探,听闻曾孝蕴已将大寨焚毁,一应家眷人等俱押往东京去了。童猛兄弟误中蔡居厚诡计,与五百水军俱吃害了,那郁保四也被枭首示众。因眼下东南方腊势大,朝廷已下均旨,调曾孝蕴及各处军马回本州去了。”吴用听罢,以手加额道:“此天助我也!”便对宋江道:“既然曾孝蕴已去,谭氏寨兵少势孤,正好乘机去打。” 宋江大喜,便唤铁面孔目裴宣分调三路军马:左军李应、裴宣、呼延灼、朱仝、张清、雷横、阮小二、阮小七、汤隆、孔亮,大小头领十员,马步军兵五千;右军卢俊义、朱武、董平、杨志、史进、*、石秀、燕青、李忠、张青,大小头领十员,马步军兵五千;中军都头领宋江、军师吴用、随行副将花荣、穆弘、吕方、郭盛、鲁智深、武松、戴宗、李云、时迁,领军一万;先锋步军头领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副将石勇、焦挺,引五百军兵攻打。其余头领镇守章丘。 不说宋江部领三军兵将大进。且说谭氏寨哨骑探明备细,报回寨中。谭保义听了,便请教师栾廷玉、谭门七英商议军情。谭保义道:“曾招讨来信,本想与我等南北合击梁山泊贼人,不想东南战事吃紧,天子调其平乱去了。眼下梁山泊大兵来犯,我等势孤,如何是好?”谭智道:“父亲莫急,曾招讨在信中也说起,朝廷不日将调兵马来助我等剿贼。眼下且暗暗教人去城外,如此如此......以耗梁山军力。我等坚守待援,静观其变。”谭保义听了,便依谭智之言,吩咐众人准备,只等梁山泊军马厮杀。 再说宋江、吴用行军途中又使戴宗、时迁打探谭氏寨消息,两个当日回报:“谭氏寨紧闭四门,不见丝毫动静。“宋江、吴用与众人商议,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催促三军前行,早离谭氏寨相近。宋江传令,李应于寨南,卢俊义在寨北,宋江、吴用自居寨东,三处一齐下寨。各处均掘了壕堑,下了铁蒺藜。严防敌军劫寨,专等来日厮杀。 是夜,天晴月白,风静云闲。宋江与吴用正于中军帐内议事,忽听得营外喊声大起,枪炮震天。小喽啰迭次来报:“敌兵劫寨,已杀入围子里,不知其数。”宋江、吴用大惊道:“营外已掘下壕堑,敌兵怎地杀入的?”当时也来不及细想,忙传令道:“教各部休得慌乱,紧守中军。敌兵若来抢营,不问多少,只把强弓硬弩射去,休容他近寨。”原来吴用扎营时,教将运粮的江州车环绕中军营外。军士出营列阵,前持枪戟,后持弓弩,以防不测。当日夜里,谭仁、谭勇、谭严依谭智之计,教五百军士都将布袋装满沙土,趁夜里填平壕堑,杀入寨中,果然成功。 当下三个径奔中军来杀宋江,那车阵围得铁桶相似,乱箭齐发,无隙得进,反吃射死许多军马。只得调转方向,左冲右突。驰杀半晌,眼见梁山军马渐渐围拢来。谭仁、谭勇、谭严不敢恋战,引兵复由旧路杀出营去。宋江、吴用恐有敌兵接应,传令莫追。计点人马,折损百余。众头领都有,独不见石勇。四下里寻时,有小校报说:“敌军劫营时,石头领在西门外,和一独眼敌将交锋,斗无三十合,被那将劈下马去。”宋江听说,扼腕叹道:“石兄弟那年寄书之事仍历历在目,不料今日和他分手了。”不觉放声大哭。众人劝慰了一番,方才收泪。宋江便教收敛石勇尸身,连夜用车子送回章丘安葬去了。 安顿已罢,宋江对吴用道:“是我一时疏忽,为敌所乘。此番幸亏军师镇定中军,方不致失利。”话音未落,只见朱武入营来报:“各营约有数百孩儿中毒,口角流涎!”宋江听罢,失惊道:“怎会如此!”吴用连声道:“惭愧!此定是谭氏寨在水源投毒所致。速速传令各军,不得再饮各处水源,违令者立斩,只可凿新井取水饮用。” 李逵听了,骂道:“这伙鸟人胆小如鼠,不敢真刀真枪地打,却行此龌龊之事。俺今夜便带三百个孩儿们杀将去,把这个鸟寨上的人都砍了!”宋江喝道:“你这黑厮休胡说!且一边去,唤你便来!”李逵忿忿走开去了。吴用对宋江道:“谭氏寨众人智勇兼备,不可小觑。我等如今兵马强于他,只可诱他出寨,以强击弱。”宋江称是。当夜便传令卢俊义、李应小心提防。又唤花荣单骑到谭氏寨外,将战书射入,花荣领命去了。 再说谭氏寨内,谭仁等夜袭梁山大营而回。统计人马,折损百十人,众人心忧。正商议间,只见寨兵来报:“梁山花荣在寨外将书信射入。”谭保义等听说,便取过书信观看,却是宋江约明日交战。谭智道:“贼兵远来,利在速战。我等此番劫寨,未能挫其锐气,只宜坚守为上。”谭信道:“虽然寨内钱粮充足,器械完备。只是被他久围不解,终将难支。况教师之仇岂能不报?不如明日交战,斩他几员贼目。一者报教师之仇,二来震慑贼胆,也好自守。”谭保义道:“据寨坚守,需先鼓舞士气。明日便出寨交战一番,若能得胜,便足可守寨。”便依了谭信之言。当下谭保义批了回文,约定来日交战,花荣自回营去了。 次日平明,宋江点起军马,向谭氏寨平川旷野之地列成阵势,擂鼓呐喊。直至日中,也不见谭氏寨一个人影,不觉心下恼怒。正要派人前去叫骂,忽听得谭氏寨上炮声响处,大队人马杀将出来,一字排着八位英雄:中间捧出教师铁棒栾廷玉、文知寨玲珑心谭智,上首小周郎谭信、嚣三娘谭三娘、真蛟蜃谭仁,下首赛纪昌谭勇、独眼龙谭严、女伯乐七姑娘。各自披挂,齐出阵前。 门旗影里,宋江看见谭严,心头怒起,用鞭指道:“谁与我先捉那独眼贼子,报石勇兄弟之仇?”话音未落,李逵早已脱膊得赤条条地,抡动双斧,火剌剌卷将过去。栾廷玉见了李逵,蓦地想起祝家庄的事来。未等谭严出阵,一马飞出,厉声骂道:“前番不曾取你这畜生性命,今番待走到那里去?”当时两个抢到垓心,一步一马,一上一下,恰如鹰扑鹞跃,好似虎斗龙争。直斗到二三十合,不分胜败。 梁山阵上,花荣看了多时,恐李逵有失,纵马来助。对阵谭信早舞双剑一马先到,接住李逵厮杀。栾廷玉便撇了李逵,转斗花荣。两个双枪卷舞,进攻退守,又斗过三四十合,不分胜败。 那时已是冬日节气,谭勇见李逵战够多时,直斗得大汗淋漓,热气腾腾,气焰已有些平挫。自思道:“这厮赤膊上阵,莫不是讨死!”忙取弓搭箭,直望李逵心窝里射来。不想梁山阵上焦挺恐李逵有失,一双眼不离左右。见谭勇搭箭,先已大踏步抢到。待那支箭飞到,大叫道:“休放暗箭!”言未绝,一朴刀将箭拨下。那支箭吃那一拨,余势未衰,直射在李逵左脚背上,身如泰山一般,望后便倒。宋江见了,大叫:“孩儿们救人!”吕方、郭盛双马飞出,邀住谭信。那边厢,焦挺已扛李逵回阵去了。 谭勇见了,心下大怒,挺陌刀直出阵前。早见对阵飞出一个莽和尚来,正是花和尚鲁智深。不由分说,抡起禅杖便打,谭勇忙举刀相迎,两个正是对手。谭仁见了,绰条枪杀将出来。梁山阵上一将高喝道:“贼子休得张狂,教你识得爷爷手段!”宋江看时,却是没遮拦穆弘,出阵拦住谭仁便斗。 当时两阵上,共看那九位英雄,分做四对厮杀。金鼓齐鸣,兵戈交击。花荣与栾廷玉斗了多时,见栾廷玉手段高强,暗忖道:“不用这个法,如何胜他?”卖个破绽,回马便走。栾廷玉素晓得花荣弓箭了得,便霍地勒转马,来助谭信。原来谭信虽抵得住吕方、郭盛,兀自遮拦多,攻取少。当下花荣见栾廷玉不来追赶,谭信正苦斗吕方、郭盛两个,忙调转马头,弯弓搭箭,觑得谭信后心亲切,飕的一箭射去。早吃栾廷玉瞧见,大叫:“休放冷箭!”谭信听得提醒,忙低首俯鞍,那支箭从耳侧堪堪飞过。唬得谭信心惊胆颤,不敢再战,拍马望本阵便走。 却才行无数步,不想侧首忽地闪出一虎面行者--原来武松见鲁智深斗谭勇多时,各不相让。心痒难耐,便奔出阵来接替鲁智深,不想正瞧见谭信拍马欲走。当时武松趁那空当,纵步上前。撇了左手戒刀,一把抓住马尾,使出那天字第一号神力,尽力一拽。那马吃痛,壁直立起来,将谭信掀翻在地。武松大踏步上前,右手刀落,胳察一刀,早把谭信剁下头来。 谭氏寨众人见了,大惊失色。谭三娘、谭严双马齐出,围住武松。那边栾廷玉见谭信身死,大吼一声,一飞锤望穆弘打去。穆弘本事原敌不得谭仁,被杀得风紧云旋,正自性赌命换之际。不及防备,被一锤正中侧胸,翻身落马。宋江见了,忙驱兵掩杀过去,谭智也驱兵迎杀过来。两下混战一场,天色昏黑,各自收兵而回。 且说宋江收兵回营,众头领都来探视穆弘。原来穆弘上阵未着重甲,加之不及防备,胸骨都打碎了。伤势甚重,吐血不止。宋江急叫营内医士调治,怎奈伤势甚重,医士束手无策,唯有叹息而已。吴用又说李逵脚受箭伤,已用车子载回章丘休养。宋江见说愈怒,便教尽起三军,连夜攻打谭氏寨,吴用等苦劝不住。宋江亲引军马猛攻谭氏寨,时值天黑,辨物不明。吃寨内灰瓶金汁,滚木礌石迎头砸下,死伤甚重。众头领又劝,宋江见强攻无益,只得忿忿而退。 是夜,众头领于寨内会议,商讨破敌之策。鲁智深道:“谭勇那厮,年纪虽轻,端的好本事!手段高!洒家与他斗了多时,只得个平手。明日再战,定要见个输赢。”吴用摆手道:“我观谭氏寨众人,才略非祝家庄、曾头市诸人可比。自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单凭武力取之,我军也定折损不小。我夜里寻思,那谭氏寨上并无会用法术之人。来日搦战,可暗教樊瑞兄弟作法扰敌。我等乘势掩杀,可获全胜。”众人称是。当晚二更时分,穆弘身死,众人哭了一场,宋江教戴宗将穆弘尸身连夜运回章丘去了。 回说谭氏寨内,谭保义闻知折了谭信,只抢得没头尸首回来。心中悲恸,咬牙切齿道:“老夫与那梁山泊不共戴天,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说罢,哭得如泪人一般。众人劝说半晌,方才止住。当时寨内设了灵堂,众人戴白,举哀祭奠。 谭智见梁山势大,连夜与众人商议拒敌之策。谭勇道:“宋江等虽失了本寨,然军中智勇猛将尚在。我等以弱击强,诚非良法。”谭仁道:“照如此说,二哥之仇便不报了么!”谭勇道:“非也,自古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若能除得宋江,则群贼无首,围困自解。往日交战,我曾欲以弓箭射之,只是贼人中小李广花荣箭法高超,护定宋江左右,防备甚严,几次三番不能下手。”谭严听得这话,蓦地提起一个念头来,忙拍膝道:“若论斩除渠魁,小弟却有一法。”正是:你怀兴云吐雾法,我负通天彻地能。毕竟不知谭严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条好汉: 童猛郁保四石勇穆弘 陨落两位英雄: 蔡居厚谭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回智多星毒谋拔危寨 铁笛仙悲曲退蕃兵 话说当时独眼龙谭严道:“我寻思起来,诸般器械中,唯有八牛弩可出其不意,击杀宋江。”谭勇听罢,抚掌道:“非六弟所言,我几乎忘了。那八牛弩前置二弓,后设一弓。须百十人方可张合,能射七百余步。若配以一枪三剑箭,则威力倍增,中者立死。若能用其击杀宋江,则贼人胆落矣!”谭智道:“此法虽好,然宋江于交战之时,每每在后指挥,并不亲自上阵。距寨墙甚远,恐弩箭难及。”谭严道:“这个无妨,我等先于寨内试验那八牛弩射程,再于交战时激那宋江出阵。到时乱弩齐发,定结果了那厮性命,报二哥之仇。”众人大喜。谭保义便教高挂免战牌,命谭严监造八牛弩,暗地里于寨内试射不提。 一连三五日,宋江派小喽啰百般辱骂,谭氏寨众人只是不出。那日晌午时分,宋江等在中军议事,忽有小校来报:“谭家三子在营外搦战。”宋江、吴用便点起众头领,一起出到前军。门旗影里,只见谭智居中,左手谭仁,右手谭勇。背后排着五百寨兵,列成阵势,出到阵前。宋江见了,心头冒起三分火气。只见对阵谭家三子,出到阵前,高声叫道:“请宋公明头领出来答话!”宋江听了,目视吴用。吴用道:“兄长前去无妨,且听他有何话说。若是驳倒他,也教他死而无怨。”宋江颔首。 当下吴用唤过花荣、吕方、郭盛三个,都吩咐了,丁字脚护定宋江,同出阵前。谭智拱手道:“久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大名,敢问不在梁山泊里快活,累次兴兵犯我大寨,却是为何?”宋江听到那梁山泊三个字,心中已有四五分不快意。开言道:“梁山与谭氏寨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怎奈尔等无端害我兄弟,伤我手足。此等深仇大恨,岂能不报?”谭智笑道:“且休论你那兄弟盗马在先,咎由自取之事。我听闻贵寨晁天王曾下山攻打曾头市,中箭身亡。那时节怎不见足下兴兵报仇?乃至时过境迁,几至忘却,方因一马之故大举兴兵,却是为何?” 宋江听罢,气得紫涨了面皮,已有六七分忿怒。当下强忍怒气道:“晁天王之仇,我宋江日夜不忘。只是那卢俊义为滥官小人所害,梁山众兄弟替天行道,救其上山,方才延误时日。此等忠义之事,岂是你能晓得的?”谭智听了,大笑道:“好一个忠义之事,你可晓得忠义二字是怎样写的?那卢俊义本是北京富户,河北三绝。家境殷实,衣食无忧。若非吴用行诡诈之计,赚其上山,又怎会身陷囹圄?此等贼喊捉贼之举,尚敢大言不惭忠义乎?宋江听着!你本郓城一小吏,文不能安邦,武不能服众。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本事低微,犹敢收徒授艺。只为夺那寨主之位,便忘却晁天王之仇。此等人面兽心,衣冠禽兽之举,虽瞒过众贼,却难逃世人只眼。眼下尔等巢穴已失,爪牙渐尽。不自思缚手面阙,自请死罪,尚敢在此撒泼放刁么!”宋江听罢此言,已有八九分焦躁,用鞭指谭智道:“谁与我擒住这厮,报往日之仇?” 言犹未了,早惹怒一位英雄。跃马挺枪,直取谭智。宋江看时,正是小李广花荣。对阵谭勇见了,恼谭信之仇,高叫道:“你这厮弓箭尚可,且看武艺如何?”舞陌刀挺身拦住。两个一来一往,一刀一枪,斗到四十合之上。花荣料斗谭勇不过,掣枪回马便走。谭智鞭指宋江笑道:“黑矮杀才!统着一帮猫儿狗儿,也敢来此逞强。不见寨墙上的字么?”宋江此时已气得三尸神炸,七窍生烟。又见那寨墙上“宋江、卢俊义死于此地”九个白字,心头那股无名业火高举三千丈,焰腾腾地按捺不住。当时噌地拔出昆吾宝剑,便要厮并。吕方、郭盛忙上前拦阻,宋江怒道:“我为寨主,不能身先士卒,徒惹天下人耻笑!”说罢,纵马冲杀过去。 吕方、郭盛两个见了,紧紧护定。吴用恐有疏失,忙挥军掩杀过去。城头之上,栾廷玉、谭严早已暗暗教人架下三床八牛弩,藏于女墙之后。当时望见宋江一马当先,驰入射程之内。只听一声梆子响,三箭齐发,直望宋江射去。那八牛弩非比寻常,锋镝呼啸,箭羽破风。眼见宋江命在呼吸,梁山阵上一齐失惊。 也是宋江命不该绝,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忽地天昏地暗,狂风大作。原来吴用见两军交战,深恐宋江有失,忙教樊瑞作法。当时樊瑞披发仗剑,口中念念有词,祭起一阵狂风。那箭被风一刮,径自偏斜。吕方措手不及,吃一箭穿过额头,翻身落马而死。郭盛欲挥戟拦挡,为时已晚。一箭贯胸而过,竟将郭盛直挺挺地钉在地上,当时身死。那第三支箭稍慢些,正中宋江马头。可怜那匹千里照夜玉狮子马,死于非命。宋江闪落下马,幸得鲁智深、武松、花荣飞抢回阵。 谭氏寨上,栾廷玉等见未射死宋江,连称可惜。梁山众人正自慌乱,只听谭氏寨内一声炮响,栾廷玉、谭严、谭三娘引兵马杀出。众头领救护宋江要紧,不敢恋战,抽身便走。谭氏寨众人正赶间,只见北面杨志、史进,南面张清、朱仝两彪人马杀到,截住厮杀。栾廷玉、谭智见梁山有兵马接应,便分兵迎敌。两下混战一场,各自收兵而回。 且说宋江等退兵,点视军马,折损一千有余。幸得樊瑞作法,杨志、张清等杀到,方不致大败。原来吴用见谭氏寨连日不出,忽地搦战,恐有诡计。便暗暗教人去卢俊义、李应军中调军马前来,以作接应。当下宋江见又折了吕方、郭盛两个,放声大哭。众头领均忿忿道:“哥哥且休烦恼,我等愿与那谭氏寨决一死战!”吴用道:“不可,强攻坚城,损耗甚巨。若官军来时,何以御敌?” 正说间,只见小校来报:“朱武、裴宣两位头领来见。”宋江、吴用忙唤入内。众人寒暄罢,朱武道:“眼下正值隆冬时节,天气严寒。我军新到此地,误引毒水,许多孩儿中毒身亡。近日军中伤寒疫盛行,又有百十人马染病,急切间无药可医。若照此下去,恐敌未灭而军心先乱。”裴宣也是如此说。宋江见说,烦恼倍增,仰天叹道:“难道天亡我宋江么!”说罢,滚下泪来。众头领个个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只见吴用开言道:“为今之计,只有一法可破得谭氏寨。”众人见说,眼前一亮,忙问是何计策。吴用道:“谭氏寨诱哥哥入险地,以暗箭伤人,诚为人所不齿。既如此,我等也不必再讲道义。可传令三军,收拢染风寒疫身死的人马尸首,再将前番中毒身死的孩儿尸身一并挖出,抛入谭氏寨内,使敌寨遍染伤寒疫。彼时我军趁势攻打,可一股而下。此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之计,不知哥哥及众兄弟以为如何?”宋江道:“此计虽毒,然山寨十数位兄弟殒命于此,若不荡平此寨,我宋江枉活一世!便依军师之计,他日纵有流言蜚语,我宋江愿担此恶名!” 众人听了,都拱手道:“我等愿与哥哥同荣辱,共进退!”宋江大喜,当夜便教朱武、裴宣、杨志、张清等各回本处,依计行事。吴用又调雷横、汤隆、李云引高手匠人昼夜赶造旋风炮,以备使用。吴用又修书一封,教人星夜送往齐州林冲处,那人领命去了不提。 再说谭氏寨内,众人见狙杀宋江未果,只得商议拒守之策。栾廷玉道:“我等以一寨之力抗数万强寇,挫其凶焰,想贼已丧胆。然连日观贼人动静,并无退军之意,恐另有图谋。”谭智道:“今日我登城看时,见贼营后面喧闹,贼兵往来巡弋不绝,不知有何诡计?”谭仁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等坚守本寨,只等援兵一到,里应外合,管教那伙贼人片甲无存!” 是夜,众人正商议军情重事,只见七姑娘奔来道:“不好了!贼兵从南、北、东三面,用炮将人马死尸抛入寨内。适才我去探看,见那死尸均是染过病的。若蔓延开来,全寨休矣!”众人听说,大吃一惊。谭保义道:“速教寨内军兵百姓将死尸收集焚化,无论怎地,勿使疫病播散!”众人听了,忙分头去了。 一连数日,梁山向谭氏寨内抛掷人马尸首,昼夜不歇。寨内虽各处收集焚化,不料疫病传播甚快。旬日间,患病之人愈众。七姑娘每日熬药与人治病,端的是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疫病稍见好转。不想连日操劳,自家竟病倒了。谭保义并众人心急如焚,忙唤寨内医士看视。不料七姑娘亦染上疫病,急切间,寨内已无药材可用。 谭保义得知,急召众人商议。谭智道:“事已至此,不可坐困愁城。眼下贼人围我南、北、东三面,可遣两枝兵马趁夜里突出西门,持父亲手书到淄州、棣州求援。若是晚些,恐大寨难保!”只见谭三娘、谭严自告奋勇道:“我二人愿去走一遭,请援兵解围!”栾廷玉道:“西面虽未见贼兵,然以吴用之智,岂能不防?此去须万分小心,调取援兵,火速回援。”两个应了。 是夜,谭三娘、谭严两个饱食一顿,各带三个壮勇伴当,藏了书信。拴束已罢,拿了兵器,辞别谭保义等。看看已是申牌时分,悄悄开了西门,出寨去了。 不说谭氏寨众人,只说谭三娘、谭严两个,引了心腹伴当,策马飞奔。是夜,繁星点点,月凉如水。两个行过三五里,只见黑影里撞出一丈青扈三娘来,叫道:“小贱人已中俺军师之计,还不下马受缚!”谭三娘见是个女将,舞手中双简,迎住便斗。谭严见了,正要相助,只见黑影里又闪出豹子头林冲来,高喝道:“丧家之犬,待走到那里去!”谭严听了,心中大怒。也不答话,抡钺便砍。两个战到四十合之上,斗到涧深里。林冲大喝一声,手起一矛,正中谭严心窝,翻筋斗跌下马去。 谭三娘见折了谭严,心头怒起,狠斗扈三娘。两个又斗了十数合,扈三娘力怯而走,谭三娘却不赶。扈三娘回头见了,便挂了双刀,取出红棉套索来。只一搭,搭在谭三娘左臂上,两个撕扯。吃谭三娘力大,将扈三娘扯落下马。林冲、孙立、黄信见了,急忙来救。趁那空当,谭三娘早已抽腰刀割断套索,纵马望北杀出重围去了。 当时林冲飞身下马,探看扈三娘时,幸喜无事,只是手臂擦伤了些皮肉。林冲传令不要追赶,教孙立、黄信两个就于谭氏寨西门外五里下寨。林冲取了谭严首级,与扈三娘包扎了,两个星夜到宋江军中。宋江、吴用听闻斩了谭严,大喜过望。当夜排下筵宴,教众头领与林冲、扈三娘夫妇贺喜,共商破寨之策。 不说梁山众人,且说谭三娘冲出重围。回顾左右,孑然一身。抬眼望那轮明月,唏嘘落泪。不敢多想,恐有追兵,策马连夜奔棣州来,不日早到。那棣州知州孙奉伯闻听谭氏寨有人前来,便教迎入州衙,询问何事。谭三娘道:“谭氏寨现被贼兵围困甚急,风寒疟疾盛行,恐旦夕难保。家父特命奴家突围而出,来此求救。望大人速起本州兵马,以解危困。如蒙搭救,没齿难忘!”言罢,便将书信呈上。 孙奉伯拆开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肚里寻思道:“宋江一众横行各处,官军望风披靡。那谭氏寨俱是精锐之士,罕逢敌手,竟也敌不过。眼下棣州兵马久疏战阵,又打探得宋江、吴用已派党羽董平、*、石秀把守要路,去也无益,不如打发了要紧。”便道:“姑娘且歇,容某计议。”当下衙役引谭三娘至馆驿安歇,谭三娘心急如焚,怎生睡得着?眼睁睁地望了一夜,只盼天明。 次日一早,早有三五个衙役到馆驿来,对谭三娘道:“棣州乃北疆重镇,若贸然分兵南下,恐辽人趁虚而入,故而不能相救。”谭三娘大惊,以拳击柱道:“若如此,则谭氏寨休矣!”那把头的堆下笑脸道:“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孙大人慕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之气概,倘不嫌寒陋,便请在此安身。” 看官,原来那孙奉伯乃一好色之徒,见谭三娘风姿绰约,容貌秀丽,便欲趁人之危。当下谭三娘听闻此言,便要出门,那些衙役那里肯放。谭三娘大怒,性发起来,叉开五指,去那衙役脸上只一拳,打落两个当门牙齿。那几个衙役见了,待要来厮扑,早被谭三娘一拳一脚,都打的东倒西歪。谭三娘便出门寻了马匹,上马便行,无人敢当。待那孙奉伯派兵追赶时,谭三娘早出城去了。 再说谭氏寨内,自谭三娘、谭严两个出寨求援,眨眼过了三五日,不见丝毫音讯。寨内风寒疫症愈甚,死者愈众。众人心急如焚,恐疫病蔓延,只得将那死尸集中烧化。谭保义等每日探视七姑娘,搜罗寨内仅有药材,与她医治。不料七姑娘背地里吩咐医士,把药材都施与军民,因此病情恶化。谭保义等得知,不觉洒泪痛哭。大寨各处军士因那疫病所扰,疲惫已极。幸得谭智等勉力支撑,抚慰人心,方不致自乱。 那晚愁云惨淡,星斗无光。栾廷玉在东寨巡视,放眼望去,只见寨外梁山阵中俱挂青色灯笼。灯光里隐隐见一人披头散发,身披道袍,挥剑作法。霎时狂风四起,飞沙走石。谭氏寨军兵急看时,只见寨外漫山遍野全是绿萤萤的鬼火,无数鬼兵逼至。一个个青面獠牙,寒碜至极。寨内军兵不明就里,吓得心胆俱裂。栾廷玉厉叱左右,弹压军心,教众军休得慌乱。 正闹间,不想黑影里时迁早已踅上城头。趁人不备,在望敌楼上放起一把火来。那火随风势,刮刮杂杂的烧将起来,早把城楼烧毁,城头愈乱。栾廷玉禁止不住,那边武松已攀云梯奋勇登城。栾廷玉见不是势头,忙奔往北寨来。 比及到时,只见关下卢俊义指挥贼兵攻寨,谭仁于城头持刀督军,两下激战。不想黑影里,城下浪子燕青暗施弩箭,正中谭仁左臂,使刀不得。望城下时,贼兵已撞开寨门。谭仁怒极,便要下城厮并。栾廷玉上前拦住道:“自古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将军不可逞一时之勇。”谭仁听罢,便与栾廷玉急奔中寨来。 彼时梁山军马已打破东寨,一拥而入。谭智在西寨驻守,闻听东寨紧急,亲自引兵来救。不想那时武松已引兵杀散守兵,打开寨门。谭智见东寨已失,进退不得。只得奔下城,上了马,欲冲出寨门。火光影里,正撞见宋江中军杀入,正是冤家路窄。谭智忿怒,挺刀上前,望宋江便砍。宋江见了,吃了一惊。危急间,身旁智多星吴用一铜链飞去,正中马头,把谭智掀下马来。侧首抢过插翅虎雷横,一朴刀将谭智挥做两段。提了首级,向宋江报功。当时梁山军马蜂拥抢入东寨。 且说谭勇守把南寨,忽听得东寨沸乱。正要相救,见城下李应等鼓噪呐喊,趁势抢寨。谭勇忙教将城头檑木炮石,灰瓶金汁打下,梁山喽啰尸如山积,仍前仆后继。黑影里,没羽箭张清拈石子在手,望谭勇打来。谭勇听得风响,急闪时,那石子自盔边擦过。正要取弓还射,只见败残军士来报:“东寨已吃贼兵打破,大公子遇害!”谭勇听了,恰似晴天霹雳。便要奔东寨厮杀,转念一想:“东寨已破,此时去亦无益,不如先到中寨救人要紧。”寻思已定,急奔中寨来。 到得中寨,只见栾廷玉、谭仁两个,泪眼婆娑,备说七姑娘病重。当夜正自*间,忽闻梁山军打破寨子。彼时各处火起,寨中大乱。七姑娘听说,病势加重,惊疑而死。谭保义见爱女身亡,又见梁山贼兵自东、北寨门杀入,恐吃捉了受辱,乃仰天大呼道:“谭氏寨虽破,谭氏英魂不灭!”言罢,扼吭自尽。谭勇听罢大哭,目眦尽裂,便要决一死战。栾廷玉拦住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南、北、东三面俱为贼人打破,我等可速投西寨,或有一线生机。待重整兵马,再来报仇不迟。”谭仁、谭勇两个含泪应了。 当下三位英雄呐声喊,径奔西寨杀出。方才行得数里,早见一彪军马拦住。豹子头林冲当先,扈三娘、孙立、黄信在后,厉声喝道:“仇人待走到那里去!”栾廷玉见是孙立,仇人相见,分外眼睁。大骂道:“无耻小人,尚在人间!”挺枪直取孙立。孙立也不答话,急舞鞭枪敌住。两个斗到三十合之上,栾廷玉勇猛异常。孙立见不能取胜,拨马便走。 栾廷玉正要赶时,见林冲拦住谭勇,黄信、扈三娘双斗谭仁。便带住马头,偷出右手来。只一飞锤,正打着黄信肩膀,翻筋斗跌下马去。林冲见了,跳出圈子,飞马来救。谭仁手臂受伤,不敢恋战,与栾廷玉、谭勇两个趁乱杀透重围,投西去了。林冲看黄信时,只是臂膀着伤,幸无大碍。便传令莫要穷追,将黄信用车子载着,一行望谭氏寨而来。 再说宋江打破谭氏寨,众头领欢喜无限。宋江与吴用商议,将谭氏寨内水井尽数填封,一应死尸悉数焚毁。将谭氏寨寨栅拆毁,一把火烧作白地。俘获百余人,就于各处枭首,以奠历次梁山阵亡兄弟。大军就于谭氏寨外安营,宋江教排下筵宴,庆贺胜利。席间,宋江亲自把盏与吴用道:“此番取胜,全赖军师良谋。以疫为兵,削敌之实;以术为戈,乱敌之心。虽陈平、诸葛再世也不过如此,妙哉!”吴用道:“哥哥过奖,除此强敌,还赖哥哥与众位兄弟同心协力,非小可之功。”宋江大喜,众头领轮番劝饮。正说间,只见小校来报:“谭氏寨谭三娘到淄州求救,那知州赵明诚听其妻李清照之言,发兵前来,已吃徐宁、解宝、彭玘三位头领引兵杀退。”宋江见说益喜,便与吴用等计议进退之事。是夜众人一扫愤懑,尽欢而散。 话分两头,且说种经略奉天子均旨,率大小将佐并蕃汉兵马东进。所过州县,秋毫无犯。大军行至高唐州时,种经略令蕃将溪斯多特为主将,察纳喇勒智、阿乌为副,引五千蕃兵选锋军,火速奔袭齐州。自引大军随后接应,务求速克。三将领命而去。 再说齐州城内,那日林冲接得宋江、吴用密信,约期夹攻谭氏寨。林冲便点起扈三娘、孙立、黄信并五千军马前去。留马麟、邓飞、乐和、真佐梁守城,并看护自家襁褓幼子。原来上年林冲与扈三娘结合后,不过数月,扈三娘便有身孕。怀胎九月,早产下一子。林冲夫妇甚爱之,取名林约,众头领亦甚是疼爱。那齐州本是繁华所在,北境重镇。自林冲等据守后,阔修城郭,积草屯粮。招兵买马,集贤纳士,四方流民纷纷来投,人数愈众。林冲便修书与宋江、吴用,请乐和留下协助。又与众头领商议,于城外建造民宅房舍,供流民居住。那些百姓感恩戴德,呼林冲为“林公”。齐州自此远近闻名,自不必说。 那日日暮时分,夕阳西下。马麟、邓飞等正于城内商议粮饷之事,忽有伏路小校来报:“打西边不知何处来数千蕃兵,现仅距城十里。”马麟道:“那蕃兵俱在西陲防备夏人,怎会到此?”真佐梁道:“想是朝廷见官兵屡败,故而调西军前来。此当为前锋,其后定有大兵相随。”乐和道:“现今城外尚有数百户人家,一旦交战,性命难保,需得尽快迁入城内。”邓飞道:“事不宜迟,可一面传令教军士备御各门,一面通报百姓迁入城内,待我单身出去抵挡一阵。拼着一死,保民万全。”马麟对邓飞道:“眼下不知官军虚实,兄弟不可独进。可留乐和兄弟把守城池,我与真贤弟助你前去迎敌!”邓飞应了。 当时马麟、邓飞、真佐梁领兵出城,行过数里,见蕃兵卷地而来。马麟舞起双刀,匹马当先。众军大呼振天,奋勇冲杀。吃蕃兵箭雨射退,两下相距三百余步。列成阵势,对仗厮杀。 早惹怒了蕃人勇敢察纳喇勒智,拍马舞刀,径出阵前。马麟等看那蕃军时,但见人人出众,个个英雄。射雕宝弓肩上胯,圆月弯刀腰中悬。初遇未见武艺精,声势先夺虎罴威。马麟、邓飞见了,赞叹不已。真佐梁策马出阵,高叫道:“那里来的撮鸟,敢来俺这里唬吓人!”持铁枪直取番将。二马相交,两阵呐喊。斗过二十余合,真佐梁力怯。邓飞恐有疏失,舞铁链出阵相助。早被番将阿乌举刀拦住,两个又斗了十数合,邓飞见真佐梁枪法散乱,只办得遮架躲闪。便虚晃一链,拨马望本阵便走。番将阿乌勒住马,并不追赶。马麟见了,正待出马时。早见邓飞抡动铁链,望察纳喇勒智当头掷去,蕃军兵将一齐大惊。 且说那察纳喇勒智是个久经沙场的人,闻得脑后风声,忙使个蹬里藏身,躲过铁链。不想那铁链飞得甚低,不偏不倚,将马头打得粉碎,将察纳喇勒智闪下马来。邓飞大喜,蓦地里一声狂叫,一箭中项,仰后而倒。原来那番将阿乌原是弓箭手出身,箭法绝高。见邓飞诈败,便勒住马,弯弓搭箭,望邓飞射来。彼时邓飞救人心切,不及防备,中箭身死。 马麟见邓飞中箭落马,大惊失色,急出阵前。真佐梁趁机抢回邓飞尸身,蕃兵也救得察纳喇勒智回阵。两下混战一场,马麟接报城外居民尽已入城,又见蕃兵凶悍,便令鸣金收军。溪斯多特见天色已晚,城中有备,便教收兵,于城外扎下营寨,以俟种经略军马,再做定夺。 且说马麟退回城中,见邓飞身死,放声哭道:“贤弟一生侠义心肠,可恨苍天不佑善人!”乐和、真佐梁皆垂泪叹息。马麟便教把邓飞香汤浴了尸首,装殓入棺,停在州衙大厅上,就中立了牌位。马麟、乐和、真佐梁,都带重孝;小头目并众小喽啰亦带孝头巾,祭奠举哀。乐和劝马麟道:“哥哥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眼下需一面遣人到公明哥哥处请林教头火速回城;一面巡视各处,以安众心。”马麟称是。 是夜,月色明朗,霜华遍地。真佐梁请求为邓飞看守灵位,马麟自与乐和登城巡视。望见城外蕃兵营寨,错落有致,阵容严整。又念起邓飞昔日的义气,叹息良久。寻思半晌,蓦地提起一个念头来,便对乐和道:“贤弟精通乐品,可晓得西晋刘越石胡笳退敌之事?”乐和道:“怎能不知,小弟心驰神往,只是不知确实否。”马麟道:“我原是小番子闲汉出身,素晓得西土蕃部习性。今其离乡千里到此,心定思归。以曲感之,或可退敌。”乐和道:“哥哥有何高见?”马麟附耳低言道:“只需如此如此......”乐和笑道:“真妙计也!”当时便依马麟之计而行。 再说官军营内,蕃将溪斯多特喜得察纳喇勒智无事。计点军马,斩获贼兵八百余人,自家仅折损百十人。是夜,溪斯多特与察纳喇勒智、阿乌于帐中饮酒,忽闻听帐外噪动。阿乌忙出帐询问,军士道:“齐州城上传来阵阵清啸之声,慷慨悲凉,使人凄叹。”阿乌厉声喝道:“此贼人垂死之音,何足道哉!”说罢回帐,径自饮酒。 是夜戌牌时分,更鼓声响。溪斯多特等正欲就寝,又闻得幽幽笛声。出营看时,只见月凉如水,一人身着白衣,头缠白绫。立在城头,吹起双笛。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溪斯多特心惊道:“此曲原为胡笳所奏,曲名“登陇”。此人竟能以笛声演绎,真奇才也!”不觉驻足静听,胸中涌起思乡之慨。察纳喇勒智劝道:“此是贼人羁縻之计,两军对垒,敌我分明,将军不可为其所扰。”溪斯多特叹道:“离乡千里之外,骤闻乡音之声,怎能无动于衷?敌我虽是对峙,乐曲岂有界分?城内必有高人贤士,惜乎不能与之为友。”察纳喇勒智听了,便不再言语。 比及天明时,那城中又复响起笛声,却是“望秦”之曲。城下蕃兵听了,无不嘘唏哀叹,多有思归之念。察纳喇勒智、阿乌二将也不免心生悲凉。溪斯多特流泪道:“焚琴煮鹤之事,我不忍为也!”便令三军拔寨,徐徐望西退去,不在话下。 且说种经略引大队军马望齐州进发,却才行至齐河。早有军校来报:“溪斯多特等三将来见。”种经略惊道:“难道是交战失利不成?”忙教唤三人入内,询问缘由。溪斯多特下拜,便将经过说了一遍。种经略大怒,喝道:“你为选锋军主将,未攻城而为敌乐所退,折我三军锐气,徒惹天下耻笑。若不明正军法,何以服众!”叱左右推出斩首。诸将忙劝道:“强寇未灭,先斩大将,恐于军不利。望经略开恩,容他戴罪立功!” 正说间,只见军校来报:“营外有三人求见,投下书信在此。”种经略拆开,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不禁转嗔为喜,那怒气直钻入“爪哇国”去了。正是:福祸相倚本天定,胜败有凭赖人谋。毕竟不知来得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条好汉: 吕方郭盛邓飞 陨落三位英雄: 谭严谭智七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豹子头投湖殉情义 病尉迟自刭泯恩仇 话说种经略接信看后,喜上眉梢,众将忙问何故。种经略笑道:“故人来了!”边说边起身出帐相迎,众将随后。大众行到辕门口,早见三位英雄立于门外。看官,你道那三个是谁?正是铁棒栾廷玉、真蛟蜃谭仁、赛纪昌谭勇三个。彼此相见,种经略引三人与众将一一见了,同回帐内。 当时栾廷玉、扈成故人重逢,泪眼相对。栾廷玉对种经略道:“当日承蒙教诲,铭感肺腑。经略为国为民,实乃我辈典范。”种经略见说,对众将道:“我早年曾拜横渠先生为师,习学兵法六经,多与恩师之侄伊川先生往来。后虽弃文就武,然闲暇时仍去拜谒。那年到河南鸣皋镇相访,见一少年器宇轩昂,谈吐不凡,正是栾贤弟。惺惺相惜,故结为莫逆。白驹过隙,转眼已廿载矣。不想今日于此重聚,我心甚乐。”众将听了,方晓缘由,当时分宾主坐定。 栾廷玉拱手道:“初来之人,本不应多问。只是适才见辕门外缚着一将,似欲行刑,敢问所犯何事?”种经略道:“贤弟有所不知,那人乃蕃将溪斯多特。此番我奉天子诏,命他将选锋军攻克齐州。不想他与敌对了一阵,竟为敌乐所惑。贸然退兵,挫动大军锐气,故而处以军法。”栾廷玉道:“非小弟多言,我向闻溪斯多特骁勇善战,累与朝廷建功。今强梁未灭,临阵自斩大将,恐于军不利。依小弟之意,溪斯多特既与贼战,定有斩获,功过相抵。不如命他将功折罪,留于军前效力。待来日论阵前功劳,再定赏罚,此亦不违军律,恳请经略三思。” 种经略听罢,沉吟片刻,唤军士带溪斯多特入帐道:“你犯军法,挫动锐气,按律当斩。今诸将劝谏在先,又有栾贤弟保举在后,便留你一命,贬为副将,由察纳喇勒智代你之职。日后切记小心,戴罪立功,以观后效。”溪斯多特听罢,拜谢不已,又深谢了栾廷玉。当下除了绳索,自出帐去了。 种经略便问栾廷玉道:“听闻贤弟在祝家庄做教师,后不幸庄破,不知去向。敢问漂泊何处,今日怎会到此?”栾廷玉听罢,叹息道:“此事不说则已,提起时气炸人肺腑。不瞒经略说,小弟自幼学得一身武艺,立志报国。后拜伊川先生为师,习学韬略。不想宦海浮沉,上有奸佞闭塞,下有小人谗言。小弟受不惯那腌臜气,便辞了官,回乡隐居。不想路过祝家庄时,见那祝家三子祝彪顽劣,便教训了一番。那祝朝奉见我好武艺,便挽留做个教师,一者传授武艺,二来端正三子。小弟见他恁地诚挚,便应承了。后梁山来犯,吴用那厮不知用何法,调来我师弟病尉迟孙立。吃他赚了,里应外合,打破庄子。小弟孤身杀出,辗转颠簸。蒙谭氏寨谭保义赏识,便留在寨内做了副教师。冤家路窄,谭氏寨又与梁山泊结下仇隙。几番厮杀,虽斩得十数员贼目,终究寡不敌众,寨子吃贼兵打破。我三个脱得性命,一路向西,不想遇着经略......”说罢,眼中噙泪。谭仁、谭勇两个凄然长叹。 种经略听了,唏嘘不已。又问道:“那病尉迟孙立我亦有所耳闻,原为登州兵马提辖,怎地便失身从贼了?”栾廷玉道:“此事说来话长。小弟祖贯琼州人氏,与孙立同为乡里,俱是军官子孙。自幼同拜琼州兵马提辖王子厚为师。家师为人刚直,武艺超群。曾有海寇临城,都吃他杀尽了,一岛无敌。小弟与孙立初学艺时,俱是孩提。贪玩好动,不务学业。家师便与我二人讲那唐时李太白见老妪铁棒磨针之事。彼时小弟深信不疑,孙立却是不信。家师见孙立生性倔强,便唤他做‘石头。’又见小弟刚直可塑,便唤我做‘铁棒。’取相互砥砺之意。家师又量我二人所长,传授小弟锤、枪招法,点拨孙立鞭、枪技艺。后小弟求学于伊川先生,孙立蒙家师举荐,得以调往登州任兵马提辖。因那厮面皮淡黄,又能使鞭,人都唤他做病尉迟,他便索性改了名号。不上半载,家师病故。小人与孙立同往拜祭,其后再无联络。不想那厮竟助纣为虐,实令小弟齿冷。” 种经略听罢,劝慰道:“不想竟有此等事,贤弟且省烦恼。眼下宋江等巢穴已失,已如栖魂游魄,旦夕将灭。贤弟若不嫌弃,可暂留军中。待我禀明天子,相助一道讨贼,以报国恨家仇,不知尊意如何?”栾廷玉听罢,哽咽道:“若能除灭贼寇,报得冤仇。小弟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谭仁、谭勇也拱手赞同。种经略笑道:“得三位英雄相助,我军如虎添翼,破贼可计日而待!”众将皆喜。 当下栾廷玉道:“兵贵神速,我等可径袭齐州。”种经略道:“正合我意。”正说间,只见伏路军校来报:“林冲等回援齐州,现已入城。”种经略道:“既如此,敌军定有戒备,可教三军徐徐而进。派人去城内投下战书,探敌虚实。再派军士打探宋江军马消息,防其来援。”只见扈成起身禀道:“那年祝家庄吃梁山泊一伙打破,宋江背信弃义,扈家满门尽吃害了,只余小人与舍妹两个,多年未曾相见。今闻舍妹正在齐州城内,小人情愿去下书。若能不动刀兵,说其来降,岂不是好?”种经略道:“如此最好。”当下修书一封,交与扈成。扈成接了,扎束妥当,匹马望齐州去了。 且说林冲引扈三娘、黄信、孙立助宋江打破谭氏寨,忽接得急报:“朝廷遣种师道引西军攻打齐州。”宋江、吴用等见说,尽皆失色。吴用道:“种师道乃百战名将,今率精锐来犯,非倾全力不能敌。”宋江道:“既如此,我等可尽起兵马,与其会猎于齐州。若能挫其声势,不啻破百城之名,山寨也可声威复振。”吴用再要说时,又见小校慌急来报:“海州张叔夜、袭庆府钱伯言两路进犯莱芜,李俊等头领抵挡不住,请速发兵救援!”吴用听罢,皱眉道:“官军东西来犯,我等兵马有限,青州关胜处也不可轻动,此次只能救援一处。”宋江听罢,沉思不语。林冲对宋江道:“哥哥先与军师去救莱芜,小弟自率本部兵马回齐州,竭力守城。待哥哥与军师解莱芜之围后,再来相援。”宋江寻思半晌,方道:“如此也好。莱芜虽是小城,然粮草矿藏甚丰,若不去救,恐助敌资。教头此去,万万小心在意,只需拖延官兵几日。我与军师破敌后,定火速相援!”林冲应了。当时分兵,宋江、吴用救援莱芜,林冲引兵回齐州去了。 不说宋江一路,只说林冲等星夜赶回齐州,彼时蕃兵已退。马麟、乐和等忙迎入城中,备说退敌之事。林冲道:“若非二位贤弟保守本城,林某罪莫大焉。”当下林冲等匆忙赶路,肚中饥渴,便教备下酒食。席间,众头领说起攻打谭氏寨之事,只见小校来报:“西门外有一人,自称飞天虎扈成,要见扈头领。”扈三娘骤听此言,蓦地惊起道:“敢怕是奴家哥哥!”当下也顾不得疲乏,径奔出门,上马望西门而行。林冲等遮拦不住,便都上马,于后相随。 不移时,扈三娘早到西城楼。就月光里望城下时,果是哥哥扈成,不禁喜上眉梢。忙飞身下城,教军士开了城门,飞跑出城。扈成见是自家妹子,也欢喜得跳下马,径奔过来。兄妹就于城外相见。扈三娘哭道:“哥哥!莫不是梦中相会?”扈成也流泪道:“小妹果然在此!”彼时林冲等早已出城,见扈成、扈三娘兄妹重逢,也都欢喜,便相邀入城。 当时扈三娘与扈成说了一路,不觉早到府中。林冲且教置酒,众头领重复入席。扈三娘便问扈成怎地到此,扈成道:“那年贤妹被擒,愚兄牵牛担酒,乞求宋头领宽恕。又应了吴军师之言,不去救护祝家庄。后来祝彪兵败来投庄上,被我绑了。本欲解投梁山换回贤妹,不想那黑旋风李逵将全庄人尽数害了,砍了祝彪,又要杀我,幸得我走脱了。后投延安府老种经略处,就帐前做了个军官。后打探得贤妹落草梁山,愚兄日思夜寐,不能相见。今日闻知贤妹在此,特来相见。”扈三娘道:“不瞒哥哥说,小妹自被捉后,万念俱灰,本欲一死了之。后闻得全家遭祸,只哥哥一人走脱,便想挣扎着有朝一日重聚。后小妹被许给那矮贼王英,幸得使了个见识,未遭玷污。后与林教头结为夫妇,镇守齐州,方算过段安生日子,现已育有一子。”说罢,便唤女侍抱孩儿出来。扈成见了大喜,抱起孩儿道:“今日我也升做阿舅了!”众头领大笑。 酒过数巡,只见黄信问扈成道:“听足下之言,现为种师道帐前军官。而今正值两军交战之际,孤身来此,不怕为其知晓么?”扈成道:“小人来此,一与家妹重聚,二为投下战书。此情此景,其乐融融,实不忍剑拔弩张,刀兵相向,故而迟迟未言。”说罢,便将战书交与林冲。林冲拆开,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起身对扈成道:“种经略之意,我已知悉。只是军务大事,需时商议。且请扈成舅在此将息一夜,明日便与答复。”扈三娘也相挽。扈成道:“盛情难却,然我身为朝廷将官,若于此久留,恐招惹风言风语,于你等不利。只就今夜告辞,来日再见。”当下便告辞出门,林冲、扈三娘等挽留不住,只得送出城外。扈三娘教林冲等先回,独自再送哥哥一程。林冲应了,与孙立、黄信等回城去了。 当下扈家兄妹按辔徐行,扈成见林冲等去得远了,方对扈三娘道:“贤妹,适才在城内,说话多有不便处。宋江、吴用善用权术笼络人心,观那秦明、王英之事可知。而今宋江已是日薄西山,旦夕将灭。贤妹何不就此逃离虎穴,弃暗投明?”扈三娘道:“今昔非比往日,我既与夫君结为伉俪,彼此无猜,情投意洽。且有幼子,怎能一走了之。”扈成道:“我观妹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贤妹何不劝他献了城池,为国效力?”扈三娘道:“话虽如此,然夫君是个罢,自怀中取出一卷轴,抛与林冲。林冲接过,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锄强扶弱是林冲,江湖驰誉最朴忠。羽化登仙非本愿,翼佐王室显英雄。约得志同道合士,期年威震泰山东。来日得失今朝定,投身自有大元功。”却是那年在朱贵酒店所提诗之翻作,不觉吃了一惊。 正待要问,早见察纳喇勒智怒道:“林冲,你不过一勇之夫。经略好言相劝,兀自不识好歹。待我拿住你时,悔之晚矣!”纵马抡刀,径奔林冲。林冲见了,就收了卷轴入怀,挺起蛇矛相迎。当时两个一来一往,一去一还,斗到三四十合。吃林冲大喝一声,察纳喇勒智措手不及,被一矛刺中左肩,翻身落马。官军阵上,谭仁、谭勇飞马齐出。谭仁救察纳喇勒智回阵,谭勇迎住林冲。两位英雄刀矛并举,各施武艺。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两阵上喝彩不迭。病尉迟孙立看够多时,早不耐烦。飞出阵前,高叫道:“林教头稍歇,看我捉这厮!”林冲见说,虚晃一矛,跳出圈子外道:“孙提辖当心,此人武艺非凡。” 谭勇见孙立前来,正挺陌刀要斗,只听阵内鸾铃响处,一骑马跑将出来,高喝道:“五公子且请回阵,看我斩这背义小人!”正是铁棒栾廷玉。谭勇见了,便拨马回阵。两边兵卒见了,不待栾廷玉、孙立两个交手,先已喝声彩。看官,你道为何?原来孙立头戴镔铁熟铜盔,身着乌油戗金甲,披着墨淀皂罗袍,跨张皂背铁胎弓,左手拈着根浑铁笔管枪,右手腕悬着一条竹节虎眼钢鞭,骑一匹乌骓马。好似一朵乌云压地;栾廷玉头戴方天锁金冠,身着黄金锁子甲,披着绛红飞兽袍,背跨雀画宝雕弓,拈一条金枪,悬一口腰刀,挂一个铁锤,胯下赤炭马,彷如一团烈火燎原。正是仇人相见,势同水火。虽不知武艺如何,先见威风出众。 当时新雪初霁,薄云方散。两个就于雪地上,各逞胸中武艺。狠斗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孙立自思道:“我两个同拜一师学艺,彼此武艺尽知。不用计策,如何胜他?”当下勒回马,斜刺里便走。栾廷玉暗忖道:“这厮如此不济,想必不是真败,且看他怎地!”纵马赶去。孙立望见栾廷玉赶来,就马上带住铁枪,腕上悬了钢鞭。左手拈弓,右手取出三支箭,背翻身望栾廷玉射来。栾廷玉早偷眼瞧见,在马上前仰后合,躲过那箭。孙立见了,又取出三支箭,搭上箭,拽满弓,眼睁睁望栾廷玉射来。又吃栾廷玉在马上左来右去,那箭依旧近不得身。忽又听得弓弦响,栾廷玉急闪,却不见箭来。定睛看孙立箭袋时,已是空空如也。栾廷玉肚里寻思道:“这厮卖弄弓箭,且看我还他!”急卸下弓,正待取箭,不想一箭已到眼前。栾廷玉大吃一惊,急扭过身子,挺弓梢相隔。只听一声脆响,栾廷玉的弓干已被那箭劈碎。原来孙立故意虚扯弓弦,诱栾廷玉来追。却将一支箭悄悄藏于鞍侧,满拟一箭成功。不想栾廷玉命不该绝,竟避过那箭。 当下栾廷玉又惊又怒,挺枪直刺孙立。孙立忙舞鞭枪来隔。两个又斗了十数合,栾廷玉举枪,望孙立胸前,尽力搠去。孙立却不闪避,挺起胸脯,受他一枪。待枪尖到甲时,略侧一侧,弃了左手枪。空手挟定栾廷玉枪杆,放他扑入怀里来。孙立提起右手钢鞭,望栾廷玉,方知他认错了人。便将计就计,冒认了费玉,连声告罪。那官儿被小人蒙过,又修书一封藏于蜡丸之中,教小人再去送信。小人冒死逃出敌营,至夜里方敢行路,便一口气回来报知。” 宋江听罢,拍案而起,大怒道:“吃里扒外的贼!我成全他和扈三娘的好事,他竟敢反戈!天幸为我发觉,否则我宋江这颗头颅都被他献与朝廷了!”众头领有疑惑的,有劝解的,宋江那里肯听。当下便教黄信留于莱芜,不再回齐州。众头领听了,闷闷而散。 且说齐州城内,林冲等自送黄信出城后,日夜盼救兵至,却是毫无消息。又因城外居民悉数入城,粮米渐尽。官兵四面轮番袭扰,军民皆有倦色。林冲心急如焚,只是无法,唯督兵猛力开掘地道,以阻官军。数日间已先后破官军地道十余处,杀死官军八九千人。虽然如此,尚有数处地道未为所破,已挖至城墙下,皆藏了*。 那日,种经略督促全军并进,倾力环攻四门。林冲、扈三娘在西门助乐和守御,城下官军尸如山积。正鏖战间,忽然天崩地裂的一声响亮,浓烟障天,天昏地暗。西南城垣被*轰陷百余丈,砖石与血肉飞上九霄。乐和早被炸得尸首全无,林冲也被飞石划伤右臂。扈三娘舍命救护下城,望城中而走。官军趁势自城墙缺口践尸而进,四出放火,梁山兵犹抵死巷战。此时烟焰障天,不见人影,但闻喊杀之声。积尸流血,壅塞街衢。林冲、扈三娘且战且退,望府衙而走。人群里蓦地瞥见真佐梁右手持剑,左手怀抱婴孩,杀奔将来。林冲看时,正是自家孩儿林约。原来北门也被蕃兵轰陷,真佐梁见难挽败局,便弃了北门,奔回府衙。彼时府中四乱,林冲等不知生死。真佐梁便到乳母处抱了孩儿,望西门而走,不想正遇着林冲、扈三娘。 当下林冲对扈三娘道:“我林冲一生运蹇时乖,幸得娘子,诚无憾也。今日大势已去,不忍见军民涂炭而自家苟活,当与此城共存亡。请娘子寻路出城,归隐林泉,将此子抚育成人。林冲于地下有知,也当死而瞑目!”扈三娘听罢,双眼垂泪道:“自古‘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奴家断不会离夫君而去。若夫君死义,则奴家死情,誓不独生!”便对真佐梁道:“夫君颠沛半生,方有这点骨血。今蒙哥哥救出,再无挂碍。恳请看护此子,奴家来生当牛做马报答大恩!”真佐梁见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忽有南门败残小喽啰来报:“马麟头领在南门,与谭仁交锋。斗到二十余合,被谭仁砍伤左臂。受伤深重,坠马而死。”众人听了,只叫得连珠箭的苦。此时种经略引葛霆、扈成自西,谭仁、谭勇自南,一齐杀到,将林冲、扈三娘、真佐梁等冲散。真佐梁见情势危急,便抱定婴孩,一马望东门而走。 林冲、扈三娘见真佐梁已走,心下释然,引小喽啰拼死抵抗。怎奈敌众我寡,更兼林冲负伤。虽是殊死搏斗,仍节节向北败退。激战半个时辰,林冲、扈三娘引五七十精锐退至城内西湖畔。彼时蕃将阿乌等也已杀到,林冲等三面受敌,背湖死战。彼时暮色已深,湖映冷月。眼见烟波之气,耳闻喊杀之声。林冲、扈三娘看时,左右尽皆战死。种经略见状,令军马且住,打个半圈,将二人围定。 当时飞天虎扈成向前,对林冲、扈三娘道:“事已至此,贤妹、妹婿何必再作无谓抵抗。若此时归降,一家团聚,岂不是好?”林冲笑道:“人固有一死,然有泰山鸿毛之异。林冲生于天地之间,但求无愧于心,独恨不能手刃高俅那贼。若他日除此国贼,望扈成舅于墓前告知,林冲自当含笑九泉!”扈三娘闻林冲之言,已知其必死之心。当下执林冲之手,笑唱道:“奴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奴心,定不负相思意。”当时两个缓缓踱步,投湖自尽。种经略等见了,叹息不已。扈成在湖畔痛哭一场,自与军卒入湖殓了二人尸身,合葬于城东不提。 再说真佐梁怀抱林约,径奔至东门。彼时东门尚未失陷,病尉迟孙立仍督御孩儿抵抗。接报真佐梁前来,忙下城相见。真佐梁将林冲、扈三娘之意说了,孙立叹道:“此天不佑梁山!哥哥只管看好孩儿,孙立便是拼上一条性命,也要保你二人万全!”当下忙教真佐梁换了百姓装扮,将幼子于胸前绑定。当下上马,孙立在前,真佐梁于后。开了东门,径直冲杀出去。官军阵上,曲奇、焦安节、刘光国等见城头不见了孙立,只道其逃走,不虞孙立竟冲杀出城。当下风驰电掣,官军抵挡不住,吃冲退三百余步。那孙立一杆枪,一条鞭,逢敌便杀,人不能当,竟荡开一条血路。真佐梁紧随其后,破阵而走,官军紧追不舍。 两个行不到二里,早有一将刺斜里大喝道:“天网恢恢,待走到那里去?”孙立看时,却是师兄栾廷玉。原来栾廷玉引谭仁、谭勇攻破南门,闻知孙立在东门驻守,便带兵来捉。当下孙立回顾真佐梁道:“哥哥只顾走,莫要回头!孙立在此阻挡敌兵。”真佐梁含泪道:“贤弟保重,我去也!”言罢,一马飞驰而去。后真佐梁归隐林泉,抚养林约长大。悠游自在,不慕功名,俱得善终,此是后话。 闲话休提。只说孙立见栾廷玉拦路,便振刷精神,挺枪鞭相迎。两个斗到三十合之上,孙立见孩儿死伤殆尽,不敢恋战。举目四顾,见东北有一小山。便虚晃一枪,纵马上山。彼时刘光国、焦安节已引兵杀至,与栾廷玉合兵一处,把小山团团围住,官兵奋勇抢山。孙立见敌兵渐聚,料不能脱。便下了马,大喝一声。舞鞭挺枪,连杀数十人,官兵稍却。 当时栾廷玉见孙立披头散发,浑身血污。不禁想起昔日同窗之谊,心生恻隐。便约退兵将,单骑至半山,对孙立道:“师弟,自古‘浪子回头,千金不换。’今日众寡悬殊,胜败已分。师弟若能回头,愚兄愿与你尽弃前嫌,重归于好。”孙立听了,笑道:“自古‘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小弟生是梁山人,死为梁山鬼。诸事坦荡,独愧祝家庄一事。今日能与师兄尽释前嫌,虽死无怨。小弟闻朝廷以五万贯购我头,今日便把这个人情送与师兄罢!”言毕,插枪鞭于地,抽腰刀自刎而死。栾廷玉见了,大为悲恸。亲自上山,扛了孙立尸首,装载上车,与刘光国等引兵回齐州复命去了。 回说齐州城内,种经略约敕军士不得滥杀。安抚百姓,扑灭余火。计点斩获,奏报天子。那报信的急递军士领了奏章,星夜投东京来。那日天子临朝,接得种经略克复齐州捷报,龙颜大悦,群臣山呼万岁。只见班部丛中,少宰王黼上表启奏。天子览毕,不觉龙颜大怒。不因这一奏,有分较:矫诏苏杭,甚挫顽徒凶焰;会晤幽燕,顿教强虏倾心。毕竟不知王黼所奏甚事,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五条好汉: 乐和马麟林冲扈三娘孙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童宣抚诏罢应奉局 呼保义明志黄龙府 话说天子接得种师道捷报,闻知收复齐州,龙颜大悦。又接到少宰王黼奏章,天子看时,其书略云:“近日臣闻童贯于苏州,以陛下之名作手诏,若罪己然,且有罢应奉局之令。腊之起,由茶盐法也。而贯纳奸言,归过陛下。”天子览毕,掷书于地,怒道:“腌奴安敢如此!”便要罢童贯宣抚使之职。当日朝毕,百官告退。太尉高俅暗对天子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童宣抚素来谨慎,断不敢为此逾矩之事。眼下东南紧急,若临阵换帅,恐于军心不利。不如遣人探听虚实,俟其回奏,再作区处不迟。况臣闻王少宰专政跋扈久矣,方腊初起时,浙西提点刑狱张苑曾奏闻朝廷。王少宰粉饰太平,隐匿不奏,唆督张苑勿张皇生事。是以贼势蔓延,连陷三州。此等祸国殃民之事,望陛下察之。”天子闻言,将信将疑。当下道:“卿之所奏,不无道理,便依爱卿之言。至于王少宰之事,且待寡人细查,再作决断。”高俅见说,便不再言,当下告辞出朝。 看官,那高俅、童贯、王黼之徒尽是奸佞之辈,为何今日互相攻讦?只因王黼本是无识小人,全凭献媚得宠。不想一朝得志,竟骄矜自满,全不把高俅、童贯等放在眼里。高俅等岂不晓得党同伐异的道理?是以所奏之言,非为童贯,实为自家耳。闲话休提,先说童贯南征之事。 且说大宋宣和二年十月,睦州青溪县碣村妖民方腊反。自号圣公,改元永乐。置偏裨将,以巾饰为别。自红巾而上凡六等,以吃菜事魔教惑众,胁虏良民为兵,旬日间有众数万,连陷睦、歙、杭三州。不上数月,苏州贼石生,归安县贼陆行儿,兰溪县灵山贼朱言、吴邦,处州缙云县贼陈箍桶、霍成富,永康县方岩山贼陈十四公等群起而应之,东南响震。朝廷初命保宁军承宣使谭稹督兵讨之,不想谭稹畏贼如虎。大军甫至江宁,即逗留不敢进。延挨至十二月末,方腊势焰愈盛。时朝廷方约女真攻契丹,取燕云地,陕西劲兵多聚辇下,兵食皆已调习待命。适闻腊起,天子诏童贯为江淮荆浙等路宣抚使,改谭稹为两浙制置使,王禀为统制,将兵讨之。又令枢密院起东南第一将、第七将,京畿第四将前去捉杀。辛兴宗、杨惟忠统熙河兵,刘镇统泾原兵,杨可世、赵明统环庆兵,黄迪统鄜延兵,马公直统秦凤兵,翼景统河东兵,殿前副都指挥使刘延庆充宣抚司都统制诸路军马。率禁旅及京畿、关右、河东蕃汉兵十五万,南下剿贼。 转眼已是次年正月十一日,大军进至润州,童贯邀集众将计议讨贼方略。统制王禀道:“金陵乃喉襟之要害,占据江宁府,守把镇江,次议讨贼,此其上策。”童贯深许之。当下统制诸路兵马,浩浩荡荡出了润州,挥军南下。童宣抚于途中聚众商议,对刘延庆道:“据探马来报,方腊遣贼将方七佛引兵自杭州北上,已破崇德县,进围秀州。另遣伪八大王率众出歙州,欲取江宁。我今与少保亦兵分两路,并进征剿。我于杭州为供奉官时,曾对当地颇为熟悉。今便统领东路八万军马,南取杭州、睦州。少保可率西路七万兵马,星夜前往江宁,与谭大人合兵南下,攻取歙州。克期夹攻贼巢,定可成功。”刘延庆应了。 当下刘延庆统辖西路之兵,引统制刘镇、杨可世、王涣,偏将马公直、赵明、赵许等,水陆并进,星夜望江宁进发。童贯自将东路兵马,率统制王禀、辛兴宗、杨惟忠,偏将王渊、黄迪、刘光弼等,克日进发。至正月十九日,王禀已守扬子江口,刘镇守金陵。童贯引兵据镇江,如入无人之境,不禁以手加额道:“贼人不据江宁、镇江,凭险固守,真乃无见识奴!今番破贼必矣。”看官,那方腊手下亦不乏能人,真个无人议取江宁么?非也。原来方腊破杭州时,曾有歙州太学生吕将谏言速取江宁,凭长江之险以拒官军。不想方腊因连战皆捷,生骄惰之心。自以朝廷得报,也未能即刻决策发兵。待其迁延集议,也须月余。调习兵食,非半年不可,此时可先攻取东南各处。遂不纳吕将之言,南下转掠婺、衢等州。因此官军轻取镇江,毫无阻拦。 不说官军西路之兵,只说童贯率东路兵马,水陆并进,顺运河而下,取道常州。不旬日间,早到苏州。早有知州出郭相迎。童贯便教大军屯于城外,自与诸将入城。一路只见毫无生气,仿若死城。大众行到府衙内,知州早备下酒席,请了城内十数个为头的三老、豪杰,都来府中陪童贯吃酒。席间,童贯叹道:“自古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昔日我在此为应奉官时,苏州是何等繁华所在,怎地今日变作这般景象?”言毕,见众人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童贯道:“童某此番奉诏讨贼,解民倒悬。诸位均是当地豪杰,若有破贼之策,尽管畅言。虽有失当,亦不加罪。”知州见说,方回禀道:“妖贼方腊造反,皆因花石之故。近来城内贼人石生阴聚贫乏游手之徒,起兵应之。幸得城内先觉,分兵固守,不致教贼人得逞。那石生见情势不妙,便投方腊去了。”数内一个长者也赔话道:“吴民困花石之扰久矣,贼不亟平,坐此耳。”童贯听罢,沉吟不语。 当下杨惟忠对童贯道:“我等此番讨贼,乃是顺天护国之举。自古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小人闻贼寇方腊造反,因不堪花石之扰,故以诛朱勔为名。而四方无知之民,云集景从。今欲除贼,必先挫其锐气。若能罢花石之举,悦吴民之心。灭贼口实,晓众大义,民众自悟,无异于抽贼釜底之薪。既夺贼势,则灭之可计日而待。”童贯道:“将军之言极是!”当下唤幕僚董耘道:“出师之时,陛下曾将东南事尽付于我,并言有不得已者,可以御笔书之。先生可即作手诏罢应奉局,以安民心。”董耘应了,当下挥笔立就,呈与童贯。童贯接过看时,见那诏书写道: “朕获承休德,托于士民君王之上,二纪于兹。虽兢业存于中心,而过咎行于天下。盖以寡昧之资,藉盈成之业。言路壅蔽,导谀日闻。恩悻持权,贪饕得志。搢绅贤能,陷于党籍。政事兴废,拘于纪年。兴花石竭生民之财,黩兵武困军旅之力。天谴于上而朕不悟,众怨于下而朕不知。以至群盗乘隙,变起东南。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永思厥咎,在予一人。朕晨兴夕惕,惟省前非。今即大赦天下,罢苏、杭造作局及御前纲运并木石采色等物,朱勔父子弟侄在职者,皆黜之。两浙安于承平,不见兵革垂二百年。属者狂寇窃发,凭恃山险,然念无知之人,或被胁从;两州吏民,或为诖误,或因逃亡;败衄军卒,情有可矜,困于无告。仰童贯、谭稹量度事机,晓谕德意。应于前项人及凶贼眷属,并见在贼中徒伴。如能束身自归,或告言动息,捕致贼党,并特与免罪,一切不问。乱平之日,被贼州县,给复三年。天下方镇郡县之民,能得腊首者,授两镇节钺。草泽之中,怀抱异才,能为国家建大计,平寇患者,并不次升用。其尤异者,以将相待之。中外臣寮士庶,并许直言极谏,实封投进。虽有失当,亦不加罪。” 当下童贯与众将看罢,俱拍手称妙。童贯道:“可即将此诏,布告天下。”当下即将诏书布于苏州城内,民众见之,无不大悦。旬月之间,东南士民皆闻知。是以贼势大挫,方腊之乱得以速平,此是后话。 断章句,话分两头。且说方腊自破杭州后,遣大将方七佛引众六万北伐。方七佛欣然领命,挟得胜之师,径奔崇德县。那崇德县县令听闻贼兵寇城,早已无踪。贼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一县。方七佛志得意满,对部下道:“我等破杭城距今仅二十余日,又下一县,此非天灭赵宋么?”当日马不停蹄,北上进围秀州。早有人报入城内去了。知州宋昭年接报,忙与统军王子武商议御敌之策。王子武道:“贼军远来,风头正盛,不可迎战。只宜坚壁清野,固守待援。”宋昭年称是。当下即将城外百姓尽数迁入城内,焚毁城外屋宇。填埋水井,紧闭四门。王子武又聚兵与州民登城固守,高声道:“贼兵残暴异常,闻那方腊初反时,夷方有常家四十余口。其后每下一城,不论老*女,或凌迟、或腰斩、或剖腹剜心,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诚骇人听闻。今贼兵临城,若殊死拒之,或有生机。倘若城破,则鸡犬不留耳。诸君细思之。”众人皆拱手道:“愿与贼人决一死战!”遂倾力守城,以待贼兵。 那日乃正月十九日,方七佛引兵至秀州城下。见城外遍是瓦砾,城头州民守御。不由心下大怒,急挥军攻城。怎奈城内军民被王子武一番激励,个个报必死之心,同仇敌忾。贼兵连攻数日,死伤枕籍,仍不能破城。副贼盛九、沈五谏道:“秀州坚固,旦夕不能打破。不如绕城而过,直取苏州。”方七佛怒道:“区区秀州,便不能下,何谈扫天下!”执意攻城。看看已到正月二十八日,宋昭年、王子武正率兵民与贼激战,忽见贼兵阵后尘头大起,却是王禀、辛兴宗、杨惟忠引兵来援。当下举城振奋,王子武急命开门,引兵马出城迎战。方七佛大惊,不及防备。被官军表里合击,大败亏输,折兵九千余名。贼将沈五被王禀一刀砍死,众贼狼奔豕突,望杭州狂奔。童贯引大兵入城,城围遂解。 次日一早,统制辛兴宗对童贯道:“昨日一战,已挫贼锋。当一鼓作气,收复杭州。”童贯颔首。当日整顿军马,童贯与王禀领中军,辛兴宗领前军,杨惟忠领后军,领裨将王渊、黄迪、刘光弼等水路并进,直取杭州。 再说方七佛引残兵败回杭州,诉说北攻秀州失利。那草头天子方腊大怒,欲斩方七佛。幸得伪相方肥求情,方免一死。连贬三级,留于军前效命。吕将谏言道:“为今形势,杭州已不可守。陛下宜速离杭,坚守睦、婺等州,此乃唯一可行之计。”方腊道:“杭州乃我军血战而得,怎能拱手送人?我便御驾亲征,激励三军锐气,以破官军!”吕将再三相劝,方腊怒道:“朕意已决,勿复多言。”吕将叹息而出。 那日已是二月七日,辛兴宗、王渊等前锋,进抵清河堰。早见方腊引众贼列阵以待。辛兴宗望见方腊军中旌旗蔽日,枪戟如林,声势雄壮,非方七佛之军可比,心颇惮之。未及布阵完毕,早见方腊拔剑出鞘,引贼众卷地而来。直杀得天旋地转,海覆江翻。官军立脚不住,当下被赶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一万军马,折损三千余人。幸得王渊命军士列成阵势,以神臂弓乱射贼军,方不致大败。次日,童贯领兵至清河堰,重整军马。两下列成阵势,与贼兵又厮杀一番,也不曾得半点便宜。如是连战五日,贼势愈盛。童贯且令坚守不出,两下敌住。 是夜,童贯于帐中会议,商讨破贼之策。众将见贼势浩大,皆惶怖无计。童贯怒道:“王师竟无人耶?”话音方落,只见帐外冲进一人道:“小将不才,愿乞兵两千伏北关堰。明日诱贼过而击之,定可大胜。”众人看时,却是先锋王渊麾下小校韩世忠。且住!这韩世忠破西夏,复东平,累有战功,怎地做了小校?原来上年韩世忠助曾孝蕴破梁山后,引军回延安府。童贯素闻其沉勇,欲收为心腹。不想韩世忠与众将见童贯时,众人皆跪拜,独韩世忠长揖而已。童贯大怒。适逢有人密报童贯,王进于东平府私放史进之事。童贯便以纵敌为名,欲斩王进、韩世忠二人。幸得种师道求情,方免死罪。却贬二人为小校,留于军前效力。 当下童贯见是韩世忠,心下不悦道:“对敌大计,岂是你能知的?左右与我叉出去!”王渊道:“大人息怒,以末将愚意,贼谓我远来,又连番小胜,必轻视我。明日可遣韩世忠搦战诈败,大人引兵马以强弩伏数百步外,必可得志。若不能胜,那时再作责罚不迟。”童贯见说,开言道:“既如此,就依王先锋之言,且观明日胜败。”当夜众将各去准备,王渊回营后,暗地里好言抚慰韩世忠一番。韩世忠称谢,自去安排。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韩世忠点起两千锐骑,直到方腊营前挑战。当日正值苏州反贼石生在营前巡绰,见官军到来,弯弓搭箭,欲射韩世忠。只见韩世忠摇摇手,似教其勿动之状。石生不晓其意,便勒马不动。当下韩世忠纵马向前,蓦地大犼一声,抡刀便砍。背后军卒呐喊一声,一齐杀来。石生措手不及,只得弃了弓,绕阵乱转。早吃韩世忠飞马追上,拦腰一刀,挥为两段。霍地下马,割了首级。众贼见石生身死,急报与方腊。方腊听了,亲自披挂上马,引部将出到阵前。 当下贼兵将韩世忠指与方腊,方腊回顾左右道:“谁与我拿下这厮?”话音未落,早飞出一将,抡刀直取韩世忠。方腊看时,正是方七佛。韩世忠也不答话,舞刀相迎。方七佛忿秀州之败,使尽平生本事。韩世忠要建功劳,施展天授神威。两个斗到四十余合,不分胜败。韩世忠暗暗称奇。便跳出圈子,拨马而走。方七佛怎肯罢休,引军急追。行不到五里,早到北关堰。只听一声炮响,官军伏弩齐发。王禀居中,杨惟忠、黄迪、何灌在左,辛兴宗、王渊、刘光弼于右,一齐杀出。贼兵大乱,自相蹂躏。幸得方腊引军来援,两下于江涨桥敌住厮杀。 正乱斗间,忽见贼军后队迭头呐喊。王禀等定睛看时,只见一彪军马直冲敌阵。贼兵抵当不住,土崩瓦解。方七佛、吕将等见不是话头,忙簇捧着方腊,望本城飞逃。一众贼兵,六神无主,吃官军四面合击,杀得尸横野烂,血染沟渠,死伤两万余人。方腊等慌忙入城,官军趁势杀到杭州城下。贼兵紧闭四门,据城还击,官兵只得暂退。 回说官军队里,先锋王渊见韩世忠果立奇功,不禁叹道:“真万人敌也!”当下众军合兵一处。童贯亲引众将去见增援之人。看官,你道那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那天下闻名的天章阁待制、歙守曾孝蕴。原来曾孝蕴自引兵打破梁山,奉旨回歙州驻守。彼时方腊起青溪,曾孝蕴约敕郡内,无得奔扰。又因青溪至歙州之路,皆鸟道縈纡,两旁峭壁万仞,仅可通单车。曾孝蕴便于两崖上驻兵防遏,因此贼兵不敢犯境,人心稍安。其后天子因宋江等仍据青、齐等处,又下旨令曾孝蕴收复青州。不想曾孝蕴去后,守将郭师中以雾毒为辞,将兵马移屯山谷间,竟被贼兵乘势打破歙州。天子因方腊势大,御笔改曾孝蕴知杭州,以遏贼势。曾孝蕴中途折返,单车至杭州时,贼已破城。又打探得官军已前来,便引兵屯于杭州城东。那日得知官军在清河堰与贼激战,便引军前去,因此相助得胜。 当下童贯见是曾待制,大喜。引诸将一一见了。曾待制道:“眼下贼人势穷,可趁势克复杭州。”童贯称是。当下两军合兵一处,将杭州围得水泄不通。城内众贼见了,心惊胆裂,惶惶不可终日。纷纷私下计议潜逃之事。 再说方腊引方七佛等败回杭州城内。方腊对吕将道:“悔不听先生之言,致有此败!为今怎生是好?”吕将道:“我军新败,兵无斗志。杭州旦夕难保,为今只有出敌不意,破围奔睦州,徐图再举。”方腊叹道:“杭城乃是都城所在,今一旦弃之,挫动锐气不少,恐霸业难成了!”说罢,眼中流泪。思索再三,终定下决心,决意突围。自此,方腊每日仍于城内宣讲,羁縻众贼,作玉石俱焚之态。一面暗选精兵,以待突围。如此过了四五日。 二月十八日夜,方腊眼见城内粮草将尽,便命放火焚烧城内官舍、学宫、府库与僧民之居,经夕不绝。翌日一早,自南门破围而逃。童贯闻报,便与曾待制引大兵入城。彼时军士各处杀人,曾待制下令,不许乱杀平民,胁从者得自首。众贼闻之,皆束手归降。童贯教扑灭余火,将顽抗贼目,尽行斩首示众。抄扎府库金帛,分俵众军。计点城内百姓被火烧之家,给散粮米救济。出榜安民,以安众心。童贯与众将就于城内做个庆贺筵席,庆贺得胜。 不想次日一早,曾待制骤觉身体不适,头脑昏沉。三更时分,身体愈发沉重。童贯闻之,急引众将至榻前探视。曾待制道:“我本欲竭忠尽力,为国讨贼。不期病入膏肓,旦夕将死。我今已六十有五,死不足惜。我死之后,还望诸君努力,同心讨贼。乱平之日,勿忘于坟前告知,则当含笑九泉了。”众人听罢,心中恻然。童贯说了些安慰的话。少间,众人出帐。曾待制唤韩世忠留于塌前,强撑病体道:“我观将军智勇兼备,营中诸将无人可比。虽暂屈人下,久后必为朝廷柱石。我有一言相告,国家诸事,皆不足虑。惟联金伐辽之举,乃取祸之道。望将军时时牢记金人之患,若国家有难,务必挺身御侮,以保大宋社稷。”韩世忠流涕道:“小子谨记。”曾待制又道:“将军虽才智过人,然性情刚直,易为宵小所嫉。若能虚怀若谷,收敛锋芒,必成大事。我有一马,名唤‘黑大虫。’骁骏异常,每临阵必乘之。今日相赠,助将军日后驰骋建功。”韩世忠道:“曾公教诲,小子没齿不忘。此生定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曾待制听罢,含笑而倒。 当下韩世忠急呼军医看视,过了半晌,曾待制慢慢醒转,长叹道:“丈夫生世,当外驱强虏,内安社稷。今所志未从,奈何便死,心实不甘!”言讫而亡,时年六十五。韩世忠恸哭不已。童贯闻之,亦甚伤悼。一面教扬幡举哀,合造内棺外椁,三军都来祭奠;一面将收复杭州并曾孝蕴病亡消息报与天子。天子闻曾孝蕴病故,不胜悲恸,流涕道:“曾公天赋英才,为国累建大功,诚乃朕之股肱,国之栋梁。今不幸陨落,如断朕之一臂,岂不痛哉!”乃追封曾孝蕴为显谟阁直学士,又加龙图阁学士,赠通议大夫。恩荫子孙。天子又闻听官军连克齐州、杭州,心甚宽慰。便差两路使者,擎御酒珍馐,分往南北犒赏。光禄寺得了均旨,自遣两员使者前去不提。 不说南路使者,只说北路使者取路而行,不日早到种经略处。宣诏已毕,使者就坐。询问近日战事,方知种经略破齐州后,引兵攻打章丘县,吃城内柴进等拼死守御;张叔夜、钱伯言兵马仍屯莱芜城外,与宋江等交战数次。原来宋江自中种师道、张叔夜离间计后,不过一二日,已自醒悟,便遣军马北上救援齐州。怎奈海州、袭庆府军马于城外拦截,几番交战,互有损伤。那日齐州败残喽啰逃到莱芜,备说城破,林冲、扈三娘等殉难之事。宋江恼羞成怒,传那刘岩叱道:“若不是你这厮,怎能损我一员大将!”便喝令左右推出斩首,李俊等劝阻不住。须臾,血淋淋的一颗首级献于阶下。宋江教将首级挂于城门号令,就于莱芜城内搭设灵堂,祭奠林冲等人。众头领都来举哀,唯独鲁智深未到,独自于房中流泪。宋江听说,情知理亏,只好任由他。 那日晚间,忽有小校来报:“青州关胜头领差郝思文并金国使臣哈噜前来。”宋江、吴用等听罢,不解其故。只见没面目焦挺起身道:“小弟那年随李逵哥哥去东京时,曾在擂台上攧翻了个金使,名唤哈噜。莫不是那厮?”李逵也附和道:“正是!正是!莫不是那厮输了,今番又来寻厮斗?”众头领听罢都笑。吴用道:“不管怎地,唤入一问便知。” 不移时,小头目引二人入内。众头领寒暄罢,宋江忙问郝思文青州近况如何。郝思文道:“托哥哥洪福,青州近来倒颇为兴旺。几路捕盗官军来犯,都吃关胜哥哥杀得丢盔弃甲。缘数日前,这金使哈噜到青州,称有要事说与公明哥哥。关胜哥哥便教小弟引其到此。”宋江看那哈噜时,只见生得虎体狼驱,貌若金刚。便相请入座,询问来意。哈噜谢过,便将原委说了一番。 原来金主完颜阿骨打雄才大略,自反辽建国以来,屡战皆捷。不数年间,辽上京临湟府、东京辽阳府俱属金土。一日,辽国驸马耶律伊都来降。金主升坐大殿,聚集文武百官商议。大太子完颜宗翰奏道:“辽主失德,中外离心。我朝兴师,大业既定,而根本弗除,后必为患。今其驸马来投,我乘其隙,可袭取之。天时人事,不可失也。”金主然之,教赐宴管待耶律伊都,仍以旧官领所部。耶律伊都感激涕零。 席间,金主问起辽国虚实。耶律伊都道:“辽主荒淫无道,不恤政事。淫刑吝赏,刑烦赋重,民不聊生。又宠幸枢密使德勒岱,罢镇国上将军唐古,满朝文武几无可用者。小人尝进策于辽主,招那宋国梁山泊宋江一伙好汉归降,与大王对敌。辽主深恐结怨宋国,又听德勒岱之言,未曾应允。”金主闻言道:“那梁山泊一伙蛮子是何人,有甚本事,值得如此刮目相看?”耶律伊都道:“大王有所不知,那宋江一伙占了梁山泊,聚着一百单八条好汉。声称替天行道,专与宋国童子皇帝做对头。横行河朔,宋军数万,不敢婴其锋。宋国几番遣将前去收捕,都被杀得片甲无回。续后重兵进剿,宋江等寡不敌众,水泊也被攻陷,眼下只剩得几个州郡。小人寻思,其正值穷途末路之时,可说其来降,为我所用。”大太子完颜宗翰亦道:“儿臣亦曾闻得那宋江之名。听哈噜说起,上年出使东京时,曾与宋江手下头目交手,竟不能胜,可见其手下非泛泛之辈。以臣愚意,可修书一封,诱他前来。父王加官爵,赐金币,说他来降俺大金。父王若得这伙军马来,灭辽如汤沃雪。待灭辽后,以其为先锋,觑中原易如反掌。一统天下,指日可待!”金主听罢道:“甚好,适逢哈噜将要出使宋国,可暗教其带信前往,招那宋江到此一会。”便教完颜宗翰修书一封,交哈噜捎与宋江。前事已完。 且说当下宋江、吴用见哈噜所带之信,言辞颇诚,只道渴仰大名,盼求于黄龙府一见,却未提招降之事。遂将书信遍示众人。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卢俊义道:“此去金国山高路远,哥哥只需修一封书信回他便是,不必亲赴其地。”宋江道:“员外之言有理,只是眼下屡屡失利。我每日夜不能寐,苦思众兄弟出路。不如借此机会,请那金主居中调停,暂与朝廷罢战。待我等恢复元气,再定进退,岂不是好?”吴用道:“既然哥哥主意已定,可速去速回。只是需得带几个兄弟同去才好。”宋江道:“我已有主意了,可教戴院长前去,他能日行八百里。那黄龙府虽远,不过数日路程。”戴宗道:“小弟的‘神行法’至多可带得三人,哥哥可再选两名兄弟同去。”宋江道:“可教花荣兄弟同往......” 话音未落,只见黑旋风李逵跳出来道:“我也去走一遭!”宋江道:“此去金国,不比阵前厮杀。你这性子,如何去得?”李逵道:“怎地去不得?若是说不到一处,厮并起来,俺便砍翻那伙鸟人!”宋江喝道:“你这黑厮,休得胡说。若不听我的军令,今后休再饮酒。”李逵见说,自言自语道:“谁鸟耐烦去,俺自去饮酒快活!”边说边下堂去。宋江由他去了,便对卢俊义道:“燕青兄弟心灵机巧,见多识广,今番可否携其同去?”卢俊义道:“有何不可!”当下燕青起身应了。宋江对卢俊义、吴用道:“我不在时,诸般大事还请卢员外与军师决断。”卢俊义、吴用道:“哥哥放心,早去早回。”宋江道:“事不宜迟,戴宗、花荣、燕青三位兄弟可速去打点包裹,今夜便行。”当下众人各散。 是夜,戴宗吃了素食,宋江等也饱饭毕。四个乔装打扮了,辞别众人出城。戴宗自把每人腿上缚了四个甲马,做起神行法。四个轻轻地望北而走,路上谈天说地,正不知走了多少路,只是每日行八百里便歇。行到第四日,早到黄龙府。宋江教燕青与守门军兵说了来意,那军士入内报知。只见一个军校出来道:“大王今日出猎去了,好汉且请随我来!”说罢,与宋江四人都上了马,径投城外一处猎苑来。原来那日金主兴致盎然,引群臣赴郊外出猎。闻听宋江前来,就于猎苑大帐内摆下排场,文武两班分列左右,地下铺了大红软褥,军汉引着宋江四人前来相见。 当下宋江随军汉行入帐内,施礼罢。看那金主相貌时,鹰鼻蜂目,有枭雄之姿,心中暗暗称赞。便道:“宋江乃一卑微小吏,久闻大王赫赫威名。今日得见尊颜,三生有幸。”金主道:“义士名闻北国,今千里到此,朕心甚慰,且请坐下说话。”当时便教赐坐。宋江称谢,就左手边坐了。戴宗、花荣、燕青侍立身后。 且说当时大太子完颜宗翰见宋江面黑身矮,所带从人亦是面白瘦小。不由大失所望,乃讽宋江道:“我闻足下于宋国纵横驰骋,本想必是如狼似虎之人,身强体壮之士。今日一见,实出所料。”宋江见说,知其轻已。笑道:“自古人不可貌相,岂不闻‘外强中干’之言。”完颜宗翰听罢,心中恼怒道:“既如此,可敢比试一番么?”宋江沉思不答。燕青低言道:“今日虽是见面,却是两国相会。哥哥不可退让,失了颜面。”宋江颔首,便对完颜宗翰道:“既如此,客随主便!”完颜宗翰见说,自上阶来禀复金主道:“向传这宋江一伙藏龙卧虎,必负异能。今日适逢会猎,儿臣乞请射柳、相扑为乐。”金主也想见识宋江等本事,便对宋江道:“义士旅途劳顿,本当歇息片时。只是我手下众臣久闻义士之名,今日一见,渴盼一见真才实学。我意可以射柳、相扑,一来彼此切磋武艺,二者筵间取乐,不知义士意下如何?”宋江道:“大王言之极当,小人却之不恭!” 金主大喜,当时传令下去。教众人移驾猎苑球场中,取柳枝六根,削掉青皮,只露白里。分以红、黑手帕系于其上,插作两行,帕子去地约数寸。完颜宗翰亲持宝弓,壶中插了三枝无羽横镞箭,上马行至场中。小李广花荣见了,对宋江道:“哥哥,且看小弟与他耍一耍。”宋江应了。当下花荣取出那张泥金鹊画细弓,也取了三支无羽横镞箭。乘了马匹,行到场中。完颜宗翰道:“依我大金射柳规矩,能断柳,以手接而驰去者,为上;断而不能接去者,次之;或断其青处,及中而不能断,与不能中者,为负。”花荣道:“恁地,便请赐教!”两个便要纵马射柳。 只见金主叫道:“且住!两位比试,非比寻常。我这有两把金刀,权作利物。若谁获胜,便得此刀。”完颜宗翰听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花荣。当下两员裨将驰马当先前导,完颜宗翰取黑,花荣取红,并辔飞奔。只听弓弦响处,二人箭矢齐出,各射断两边柳枝。花荣急纵马而去,接了第一条红帕在手。偷眼看时,完颜宗翰已射断第二根柳枝,探身去接。花荣自肚里寻思道:“这厮弓箭了得,骑术精湛。若不使个见识,恐难胜他!”寻思已定,抽出第二支箭来。那时节,完颜宗翰已接了第二个帕子,正弯弓欲射第三个。说时迟,那时快。花荣觑得亲切,喝声:“着!”。完颜宗翰第三箭将近柳枝时,被花荣的箭斜刺里激着。两只箭余势未衰,斜插入草地里去了。完颜宗翰大怒,正欲发作时。花荣早已取第三箭在手,使个蹬里藏身,驰马飞奔至柳枝前,飕的一箭,将剩下两根柳条一齐射断。那边厢,花荣已接得红帕在手。金国君臣看了,尽皆骇然。 当下完颜宗翰喝道:“蛮子怎敢使诡计妨我!”便要与花荣厮并。金主急止之道:“自古‘兵不厌诈,愿赌服输。’不可造次!此番是花壮士赢了。”当下便将金刀赠与花荣。完颜宗翰见说,忿忿而退。 只见二太子完颜宗望起身对金主道:“大哥胸怀磊落,不屑使诈,因此误输与花荣。儿臣不才,愿与宋国好汉比试相扑。若能胜我,方才服气!”金主听了,便探身对宋江道:“义士再遣人与犬子比试相扑,如何?”宋江禀道:“大王之令,安敢有违。”当下回顾燕青道:“尝听卢员外说起,兄弟自小学成好一身相扑。三番上岱岳争交,不曾有对。今番可去厮扑取乐。”燕青应了。 当下两个脱了衣裳,就衰草地里,相对而立,吐个门户。完颜宗望见燕青身材瘦小,不以为意,大踏步抢将入来。吃燕青左踅右闪,晃得脚步乱了。被燕青蓦地向前,扭定腰胯。只一交,攧翻在草地上,做一块半晌挣不起。两边多少金国猛将,都看得呆了。不想早惹怒一人,高声叫道:“待我来领教高招!”话音未落,已飞身一拳望燕青打来。燕青欲避已是不及,忙用手肘相抵。叵耐那人力气甚大,燕青被震退数步,方才停住。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毕竟不知出手的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陨落一位英雄: 曾孝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张嵇仲四设天罗网 宋公明三渡汶水河 话说燕青与完颜宗望相扑,一招将其攧翻。不想忽奔出一人,望燕青便打。燕青忙以手肘相抵,吃震退数步。那人再要斗时,金主喝止道:“休得无礼,速速退下!”那人方才收手。众人看时,却是四太子完颜宗弼。原来完颜宗弼乃是金主第四子,年方二十,性烈如火。虽未曾随军出征,然金国跋里速大会,相扑无敌手。因见宋人连胜两局,心中不忿,故而挺身而出。 当下金主自思道:“胜负已分,若教兀术再斗,恐不好看。不如就此罢手,好招降那宋江等人。”便对宋江道:“适才切磋,已知义士等本领非凡,大开眼界。愚男鲁莽,切勿见怪。”说罢,便教将金刀赏与花荣、燕青。宋江道:“感蒙大王垂爱,微末之技,不足为道。承让!承让!”金主见宋江言辞谦逊,心中欢喜。便教摆驾回宫,刈鹿烹兔,大排筵宴。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个因输了,便依金国规矩,都脱膊了。*上身,与花荣、燕青敬酒。花荣、燕青两个也回敬了。 酒酣耳热之际,金主对宋江道:“自古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今日观诸位义士本事,真乃栋梁之才。朕闻那大宋童子皇帝耽于声色,亲佞远贤。高俅、蔡京、王黼、童贯等辈欺上瞒下,嫉贤妒能。以致天下大乱,烟尘四起。诸位义士聚义梁山,奉替天行道之名,行除暴安良之事。惜苍天不佑,手足凋零,致有今日。非是朕蛊惑诱说,凭义士之才,若来襄助大金。诚如龙入深渊,虎归深山,何愁大业不成?”宋江听罢,笑答道:“感蒙大王不弃微贱,另眼相看。然自汉唐以来,中国日盛。四方来朝,大势已定。我等兄弟皆是性直刚勇,只因世道混沌,心有不平,故与那大宋皇帝做个对头。然我等终是中国之人,死亦当为中国之鬼。若行反戈之举,恐惹天下豪杰耻笑,宋江断断不敢为之!”金主见宋江心意坚决,不可强求,乃叹道:“真义士也!惜乎不生于大金。既如此,且请开怀畅饮,就于城中游玩几日再回无妨。”宋江称谢。当日众人尽醉方散。 自此金主每日召见宋江等,询问些宋朝风俗及江湖之事。宋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相谈甚欢。转眼已到第三日,宋江辞行,金主挽留。宋江婉谢了,执意要行。金主便教排下筵席,与宋江等送行。完颜宗翰恼恨射柳之辱,欲于筵间逞凶行刺,频频以目示意金主。见金主授之以色,似乎不许声张的模样,只好忍气吞声。金主又将出金帛彩锻等赠与宋江等。宋江谢道:“我等此来,非为财物,实慕大王威名。今幸拜识尊颜,心愿已足。”金主听罢愈喜。当日筵毕,亲送宋江等出城去了。完颜宗翰对金主道:“宋江等乃桀骜之徒,既不肯为我所用,何不除之,以绝后患?”金主道:“方今正是用人之际,若杀此等义士,恐寒天下豪杰之心。况其为宋国之敌,敌国之敌即为我之友,何乐而不为?”完颜宗翰叹服。 且说宋江四人,仗着戴宗的神行法,于路行了三日,早到大宋地界。宋江对戴宗、花荣、燕青道:“许久未到青州,不知关胜兄弟境况如何,可先去探望一番。”三个称是。当下取路径投青州。至第二日晌午,早到青州北门。只见城头旌旗布满,四门紧闭。守城的正是赤发鬼刘唐,见是宋江等四人,忙教开门迎入。宋江等入城,忙问缘故。刘唐愁容满面,叹道:“章丘已失,卢员外与吴学究均在城中,只盼哥哥归来。”宋江听了,大吃一惊,急急随刘唐投青州府衙来。 少间,卢俊义、吴用等众头领云集府衙。甫一落座,宋江忙动问形势。吴用道:“自那日哥哥去后,张叔夜、钱伯言两军于次日忽地撤围,望西北而去。柴大官人派人来报,种师道会合海州、袭庆府、淄州兵马围攻章丘。小生与卢员外商议,章丘城小兵寡,怎挡得大队官兵?便点起孩儿,仍留李俊、杜迁、宋万守莱芜,星夜驰援章丘。柴大官人等趁夜杀出,我等接应,共投青州来。本想官军必尾随而至,不料已过四五日,仍不见其动静。因此日盼哥哥回来,再做决断。”宋江听罢,心内忧闷,半晌方道:“我等眼下仅存青州、莱芜二处,已到危急存亡之时。诸位兄弟有何良策,但说无妨。”众人听了,默默无言。 忽有小校来报:“夏国犯边,朝廷已调种师道回延安府。天子复以张劢知齐州,以张叔夜统制诸路兵马,现已过了淄水,望青州而来。”吴用道:“官军迟延数日,原来却是老种调任之故。当务之急,乃是速定我等出路。若迁延日久,官军围城,大事去矣!”宋江问道:“军师有何良策?”吴用道:“小生这几日,苦思冥想,已定下两条出路。不知哥哥此去金国,情势如何?”宋江道:“金主相劝投降,吃我回绝了。我本要请其与朝廷交涉,两下停战。然观其心志,恐非池中之物,故而未说。”吴用道:“既如此,大势已明。小生所谋之计,一为北上燕云。其地辽、汉民杂居,可为我所用。辽主昏昧,自顾不暇。我等据守险要,重振声势;二为南下两浙。闻那方腊据六州五十二县,声势颇壮。我等可南下与其会合,若志同道合,则共图大业。若是不能,可相机吞并那厮。纵然不成,也可出海称雄,大有可为。”宋江抚掌道:“军师之言,正合我意。东南自古乃龙骧虎踞之地,若能据而守之,足可与天下争衡!”众人听罢,议论纷纷。 当下卢俊义对吴用道:“军师之计固妙。然此去东南,山高水长,关卡重重,恐非易事。”吴用道:“员外之忧,小生亦知。我等一旦弃守青州,则成流动之军,非比割据之时。若遭败钮,则有覆没之患。依小生之见,公明哥哥与卢员外分兵二路,一由陆路,一由海路。纵然失利,也可彼此救应。”众人称是。 宋江道:“我每与卢员外分兵时,必拈阄儿而定,以顺天意。此次也当如此。”当下便唤铁面孔目裴宣,写下两个阄儿。焚香祈祷已罢,各拈一个。宋江拈着陆路,卢俊义拈着海路。宋江便问吴用实存兵马数目。吴用道:“青州有一万兵马。我等与官军连番交战,损折颇多,只剩四千人。共是一万四千军马。”当时宋江传令,调拨军马。 宋江部下:吴用、花荣、李逵、呼延灼、彭玘、李应、鲁智深、武松、*、石秀、张清、刘唐、裴宣、黄信、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七、戴宗、孔亮,大小头领二十一员,马步军兵七千。 卢俊义部下:朱武、燕青、樊瑞、关胜、郝思文、董平、朱仝、雷横、杨志、史进、徐宁、解宝、柴进、李忠、张青、李云、时迁、焦挺、汤隆,大小头领二十员,马步军兵七千。 当时分拨已定,宋江、卢俊义便问如何进军。吴用道:“我等只佯装弃城东逃,迷惑官军。待行至渳水时,卢员外可取道密州,奔灵山岛渡海南下;公明哥哥却出其不意,转袭章丘,再与莱芜李俊等合兵,并力南下,两军于楚州相会。”宋江、卢俊义颔首。当下宋江教于城中设宴,作分兵筵席。众头领同吃闷酒,对泣共饮。席罢,天色尚未明。大众收拾细软,星夜出城。 那日宋江、卢俊义引兵马尽出青州东门,行到渳水。宋江对卢俊义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日你我分兵,相隔千里。望员外保重,异日再会。”卢俊义洒泪不已,哽咽难言。当下大众洒泪拜别,卢俊义引兵马望密州进发,宋江、吴用转向西北行军,按下慢表。 断章句,话分两头。且说官军克复章丘,天子调种师道回延安府抵御西夏,以张叔夜统制京东诸州军马。张叔夜传下号令,张劢引栾廷玉、谭仁、谭勇等权知齐州,听候调遣;钱伯言引兵马攻打莱芜;张叔夜、蒋圆引兵奔袭青州。不日之间,官军早到青州。但见城门大开,并无一个贼兵。军士入城打探,回报道:“梁山众贼已于昨夜弃城东遁!”张叔夜见说,心中大喜,对蒋圆道:“宋江等必自忖难守,故弃城而逃。贼众亡日不远了!”蒋圆称是。当下张叔夜、蒋圆引军入城,一面申奏朝廷,速遣官员交割;一面使军士分投各处,打探宋江等消息。立等回报。 不出两日,军士慌急回报道:“不好了!宋江等贼打破章丘县,知县为贼人所杀!”张叔夜听罢,愕然道:“怎......怎会如此?宋江等向东逃窜,怎会打破西边的章丘县?”蒋圆道:“此必是贼人声东击西之计,佯作东奔,实为西进。若不能探其虚实,恐难扑灭。”张叔夜然之。亟令数路探马出城,务要探得宋江行踪。 次日,却是淄州知州赵明诚遣人来报道:“宋江、卢俊义在渳水分兵,卢俊义奔袭密州,宋江过淄州北境,趁夜打破了章丘县。”张叔夜对蒋圆道:“贼人虽然狡黠,然舍弃根本,东驰西突,如没头苍蝇一般,终是下着。更兼分兵,其势愈弱。眼下宋江等已成流寇,我等不可驰逐,可用“扼地兜剿”之法。分设四镇重兵,张劢驻齐州、钱伯言驻袭庆府、蒋公驻沂州、张某自驻青州。一处有急,三处往援。首尾相应,四面进逼,将贼人困于江河港汊之内,崇山峻岭之中。彼时饶贼人有三头六臂,通天彻地之能,亦难逃败亡。至于密州,李延熙素来谨慎,且曾于单州败过那卢俊义,我料贼人此路亦不能得逞。”蒋圆道:“真乃不刊之论也!”当下张叔夜亲修两封书,遣人星夜送至钱伯言、张劢处。令张劢严守齐州,遣兵将协助进剿宋江;钱伯言于莱芜外驻扎,保守本境;蒋圆引军望莱芜进发,拦截宋江等南窜之路。各处依令而行。 不过数日,中书省新调一位官员到青州交接。看官,你道那人是谁?却是那杭州知州赵霆。原来方腊等攻打杭州时,赵霆贪生怕死,弃城北逃。亏他平日里榨取许多财物,送到东京王黼处。得王黼上下打点,非但未降罪,反调往青州上任。张叔夜岂能不晓得?见是赵霆来,心中恼恨。但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只得与赵霆交割了牌印,一应府库钱粮等项。当下告辞,自引精兵望章丘县进发。 再说宋江、吴用出其不意,趁夜攻打章丘县。那新任知县乃是文弱书生,那里见过这等阵仗?未战先乱。早被梁山兵马撞开城门,一拥而入。宋江、吴用都进了城,将文武官员一齐杀尽。一面出榜安民,一面盘查仓库。宋江对吴用道:“此地不宜久留,闻得张叔夜等已引军前来。我等兵少,不宜硬拼,可速往莱芜与李俊会合。”吴用称是。当夜梁山兵马尽出章丘县,大众同向汶河进发,无分昼夜。 那日已近三更,大众行到雪野镇地界。只见月明星稀,四野寂寥。不远处烟笼寒水,波光粼粼。原来那年却是个暖冬,汶河尚未冰封。当下吴用对宋江道:“前面便是汶河,我等需飞渡此处。若为官军追击到此,不是耍处。”宋江颔首。当时传令张顺、阮小七,指挥孩儿拽船下水,分作数处渡河。号令一下,三军依次登舟渡河。宋江、吴用并众头领登舟赴对岸时,忽听汶河两边一片喧嚷。宋江急问何事,左右飞报道:“不知怎的,前后军船无端沉没二三十号,现在逐只仍在下沉!”吴用高叫道:“水军何在?速赴船底查看!”言未了,早见百余水军扑通通都跳入水里去了。 当时宋江等渡过对岸,立定了看时。只见河内红浪翻滚,血水汨汨。乃是阮小二、张横率领水军,在水底与人鏖战。宋江等不能助战,只得在岸上呐喊。又是好歇,只见张横左臂负伤,涉水登岸,对宋江、吴用道:“小弟与阮兄弟潜入河底,见有百十官兵分头跟着船底,用铁椎凿洞,且行且凿。我二人便引孩儿们前去捉拿,不防河底忽地窜出两员敌将,其中一个勇猛异常。斗了数合,阮兄弟吃他一刀刺中腰肋,葬身水底。我独自斗二人不过,左臂亦被划伤,只好挣扎上来求援!”话音未落,早惹恼了活阎罗阮小七,大喝道:“我去与哥哥报仇!”张顺道:“哥哥虽然水下功夫了得,但双拳难敌四手。小弟愿助一臂之力!”宋江、吴用知二人水下难逢对手,又见两个慷慨激昂,心知强拗不过,便嘱二人切记小心。两个唱诺去了。 看官,那伏于水底,伤阮小二、败张横的是何人?正是露脊鲸李孝义、真蛟蜃谭仁两个。原来齐州知州张劢闻报宋江二破章丘县,恐其引兵与莱芜贼众夹攻袭庆府兵马,便遣谭仁往钱伯言处报信。彼时钱伯言新得一将王雄,人唤紫金梁,勇力绝人。接得张叔夜急函,便与郓哥、李孝义、王雄等商议。钱伯言道:“莱芜贼兵微将寡,不足为虑。宋江等倾巢而来,倒是堪忧。贼众若由章丘到莱芜,必经雪野镇渡口。可先行遣水军藏于河底,马步两军于陆地设伏。待其半渡时,水陆一齐掩杀,定可获胜。”众人称善。当下钱伯言一面使人到蒋圆处报知消息,一面遣李孝义、谭仁引五百军到雪野镇渡口埋伏,自与王雄引兵马随后接应。郓哥因打探得武松在宋江军中,不愿与其沙场相见,便请求留于后军看护粮草,钱伯言依允。因此官兵得以潜伏河底,阮小二吃谭仁杀死,张横为李孝义所伤。 话休絮繁。回说阮小七、张顺两个纵身入水,宋江、吴用等看时,只见河中瞬间波涛汹涌,浪叠千重。宋江等知是张顺、阮小七在水中与敌交战,便教孩儿在岸上呐喊助威。等了好歇,只见阮小七扶张顺领兵登岸,李孝义也抱谭仁领兵登了对岸。计点官兵五百,伤了一百余名;梁山三百名水军,也死了七八十个。 众人急看张顺时,见其面色惨白,气喘不已,乳肋下鲜血迸流,惊问何故。阮小七哭道:“小弟与张顺哥哥下水,正迎着敌将李孝义、谭仁两个。小弟斗李孝义,张顺哥哥缠住谭仁,捉对厮杀。那李孝义委实了得,小弟与他斗了多时,只得个平手。张顺哥哥与谭仁在水中缠斗,两个斗了数十合,各自性命相扑。却是张顺哥哥技高一筹,一刀割破谭仁咽喉,不想却吃划破乳肋。小弟见了,忙救张顺哥哥上岸。那李孝义也挟着谭仁游过对岸去了。”看官听说,原来张顺虽杀死谭仁,却被谭仁一刀划破乳肋,伤及气管。后张顺虽捡回一条性命,却落下病根,自此气短,再不能伏于水底。日后只得离了水下,改作步斗。此是后话。 当下张横见张顺重伤,便要过对岸寻李孝义厮斗,宋江等慌忙拦住。正喧闹间,只听一声炮响,四面喊声大震,却是钱伯言引大军杀到。宋江见了,也不惊慌,大呼道:“我闻‘道远险狭,将勇者胜。’今日背水一战,有进无退,诸位兄弟何不努力向前!”众头领听了,莫不振奋。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个呐喊当先,冲入敌阵。钱伯言本望宋江等弃甲而逃,见其不退反进,不禁大怒。当下督促众军马围住厮杀,两下混战。小李广花荣见鲁、武、李三个首当其冲,被十数员将官围住厮杀。忙勒定坐下马,偷手取弓箭出来,搭上箭,拽满弓,望着临近的一个将官,飕地一箭,只见翻筋斗射下马去。官军众人吃了一惊,鲁、武、李三个趁那空当,奋力向前,直奔钱伯言马前。幸得王雄拼死救护,方逃得性命。宋江、吴用急教收住兵马,休要追赶,速望莱芜进发。 约莫行了半个更次,早到桃花峪地界。众人看时,四下并无灯火,寂寂无声。宋江、吴用传令人衔枚,马裹蹄,速过通过。令尚未发,只见前军发起喊来。宋江等急看时,只见千百个火把一齐点着,弩箭密麻也似射来,梁山喽啰吃射死无数。却是蒋圆、邓侁接得钱伯言书信,引兵拦住去路。宋江见了,急取旧路回军。只见后军又发起喊来,火光影里,一将手提熟铜棍,当先拦路,正是病周处孟荡。大喝道:“仇人待逃到那里去?”众头领忿怒,便要厮杀。 正待接战,忽见钱伯言、王雄自东面折返杀回。吴用对宋江道:“自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眼下敌暗我明,若逞勇厮杀,恐复中敌诡计。”宋江猛省道:“我的不是了。天书上明明戒说‘临敌休急暴,对阵莫匆忙。’我等连夜进兵,深入重地,已是失策,不可再蹈覆辙。快令三军向西杀出重围。”当下不由分说,奋力向西杀去。彼时官兵不曾合拢,吃冲开一条血路。宋江等且战且走,眼见得官军渐远。查点人马,折损两千余名,且喜众头领都有。吴用对宋江道:“我等与莱芜愈行愈远,今官兵俱在东面,恐难入莱芜了。”宋江道:“军师错了,我等仍未至绝路。”众人忙问缘故。宋江道:“眼下张叔夜、张劢等见我等南下,尽出两州精锐,四面围堵。若我军北渡汶河,奔袭齐州,必大出官军所料。待其醒悟,已受我所制,则优劣之势可逆,胜败之机可图。”吴用道:“哥哥之言甚是,我军且向西南,寻机渡河。” 当下众人马不停蹄,望西南疾走。比及次日晌午,行到一村。看村口牌坊时,写着“太平庄”三个大字。庄内百姓见了梁山大队军马,唬得四散逃窜。宋江教聚庄内百姓于村口,开言道:“我等乃梁山好汉,除暴安良,绝不滋扰各位父老。今日到此,别无他意。权借宝地暂歇一宿,各位休慌。”说罢,便令军马于庄外扎寨。庄里百姓见了,方安下心来。 是夜,宋江、吴用召集众人商议。吴用道:“我夜来探查此间汶河形势,幸喜水流不急,正可涉渡。”宋江道:“虽如此说,然此处并无船只,怎生渡河?”吴用道:“哥哥且且随小生来,少间便知。”宋江与众头领出帐,见李应、*、石秀正指挥小喽啰将许多瓦罂、木料用绳索绑定。不一时,竟造出数十个木罂筏子来。众头领见了,无不称奇。宋江叹道:“军师真有鬼神莫测之机!”吴用道:“我等只就今夜,神不知、鬼不觉,乘木罂渡河。出其不意,袭取齐州。” 当下众人饱食战饭,三更时分,悄悄绕过太平庄,乘木罂渡过汶河。宋江传令,大众莫要休息,取路投西北直行。行了数日,早到泰山脚下。宋江唤小头目寻一农夫,询问齐州路途。那农夫道:“此去齐州,只能翻越泰山,别无他路。”宋江称谢,便引众人乘着夜色登山。至次日破晓,方到得山梁山兵猝然杀出,官军措手不及,被冲得七零八落。栾廷玉、谭勇虽武艺绝伦,但众头领一齐杀出,兀自抵挡不住。正危急间,只见东面尘头翻滚,一彪军马杀到。乃是谭三娘引着数员将弁,飞马抢山,要捉宋江。孔亮见了,不识高低,挺枪相迎。斗了十合之上,被谭三娘乘隙一锏,打着卤门。*迸裂,死于马下。宋江、吴用一齐大叫:“鲁智深,快挡住来将!”鲁智深、武松、李逵听得,忙弃了栾廷玉、谭勇,转奔土山来。彼时谭三娘又与花荣斗了数合,见不能胜。忙奔驰下山,来斗鲁智深等。两下厮杀一阵,谭三娘怎挡得住鲁、武、李三条大虫?只得趁乱望东而退。吴用见天色已晚,恐官军有诈。传令休要追赶,暂且收兵。 不移时,只见李应、呼延灼、*等浑身血污,领兵奔回。宋江、吴用惊问何故。*哭道:“我等本将栾廷玉、谭勇围困,那二人渐渐不支,纵*而逃。我与石秀兄弟追栾廷玉至积石山下,斗到三十合之上,眼见栾廷玉将败。不想山上滚落巨石,石秀兄弟将我推至一旁,不幸与栾廷玉俱被大石砸死。”李应道:“谭勇斗我等不过,冲突不出。正要活捉那厮,不料张叔夜领兵来救。我等厮杀半日,人困马乏,因此不敌。现张叔夜等正自东面杀来。”宋江见说,烦恼倍增。吴用道:“‘一鼓作气,再衰三竭。’张叔夜率生力军前来,我等不可与战。”宋江道:“如此,我便出其不意,三渡汶河!”当时传令三军尽弃辎重,堆积如山。纵火焚烧,以阻官军。大众轻装投南而走,人不歇脚,马不停蹄。狂奔数日,至跑马岭方才停住。吴用与宋江计议道:“前面便是奉符县地界,再向南便是汶河。那奉符县乃枢纽之地,往来商旅甚多,民丰物阜。我等可袭取之,以充军需,再行渡河。”宋江称是。当下大众直奔奉符县来。 比及宋江等到奉符县,只见城门大开,那县令寇庠引着县丞、县尉、主簿一干人等早在城外迎候。原来宋江等甫入奉符境时,便有土兵报入县内。那县令寇庠听了,便要闭门固守。县丞吕光问劝道:“县内土兵不过五七十人,怎当得梁山数千亡命之徒?若被其破城,恐阖城百姓遭殃。不如权且忍耐,佯从于他,料其定不久留于此。”寇庠称是。便引县内大小官吏,出城相迎。 当下寇庠见了宋江,伏地拜道:“山东奉符县县令寇庠,率领合城绅耆百姓,投献城池。伏望大王洪恩收纳,愿大王永保万年!”宋江大喜,便引军马入城。吴用教开了仓廪府库,取出钱粮金帛,收作军用。那寇庠虽然肉疼,亦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小心陪侍。是夜,寇庠于城内摆下筵席。众头领连日鞍马劳顿,餐风饮露。今见酒食,风卷残云,大嚼一通。酒足饭饱之际,有小校报说:“张叔夜引军昼夜来追,眼下已到长城岭。”宋江听说,便教撤了筵席。屏退寇庠等,对众头领道:“可恨这厮追赶甚急,我等不可久留。需速渡汶河,早入莱芜为上!”吴用道:“我见这县令虽降,恐非真心,不如除之。”宋江道:“不可。他既降我,若无罪杀之,恐日后再无降者。只需瞒过他便罢。”当下计议已定,宋江、吴用教重设筵席,唤寇庠并县尉、主簿人等,教鲁智深、武松等陪酒。看官可知,那寇庠等人怎比得鲁、武等海量?酒过数杯,早已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宋江便教整顿三军,连夜出奉符县南门而去。 且说大众晓行,天方亮时,正行到一野去处。宋江看时,只见两座山峰对峙,中间夹着一条山谷。看那山时,只见山顶平平,颇似亭伞之状,便问此为何地。只见青面兽杨志道:“此山名唤伞盖山,又名云亭山。自古帝王封禅时,均先至此处设坛祭地,再赴泰山。只因当今天子无道,此地沦为强人出没之地。那年小弟押送生辰纲时,正打此地过,不想今日重临此地。”众好汉听说,欷歔不已。吴用对宋江道:“既如此,我等不可耽搁,宜速过为妙!”大众称是。 方欲起行,只见山谷中一声喝道:“杀不尽的强贼,老爷在此等候多时了!”众人大惊。看那人时,不是别人,正是病周处孟荡。挺棍在前,身后排着兵马,拦住去路。原来那奉符县令寇庠偷听宋江等秘议南下之事,早暗暗遣人赴钱伯言、蒋圆处报信。孟荡自杀败梁山军马后,奉命向西沿汶河寻宋江等行踪。一路寻到静封镇,仍寻不着。可巧撞见那报信之人,将原委一五一十的说了。孟荡自忖道:“若待大军来时,恐已不及。贼众南下,必经伞盖山。我今便引兵马先去拦截,再遣人报知蒋公、钱知府。”便领兵先至伞盖山埋伏。 再说众好汉杀奔伞盖山下,见孟荡手执熟铜棍,引兵马立于谷内。宋江见了,回顾众人道:“今日前有阻截,后有追兵。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只听得鲁智深叫一声:“待洒家为林教头报仇!”早大踏步抢奔过去,举禅杖照头便打。孟荡纵步相迎,大喝道:“欲报冤仇,先还我韩仲虎、宋彬两位兄弟命来!”当时两条好汉尽施神力,棍杖砰然交击,各自手筋也觉有些振动。不禁心下越怒,斗心愈炽。各使平生本事,两个放对。不住手地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兵将都立定了看,鸦雀无声。两个又斗了十数合,正斗到分际。只见鲁智深卖个破绽,托地跳出圈子,叫声:“好家伙!真个了得!”拔步便走。 孟荡见了,大踏步赶去。早恼动行者武松,高叫道:“师兄且歇,看我斩这厮!”舞起戒刀,飞奔来斗孟荡。孟荡也不答话,两个照面又是五十合,不分胜败。黑旋风李逵看够多时,早耐不住。当下脱得赤条条地,手搦两把板斧,替下武松厮杀。孟荡见来人遍体黢毛,形似黑牛,料是李逵,开口骂道:“黑杀才,我今日便为韩贤弟报仇!”两个一来一往,一进一退。斗到四十合之上,李逵力怯。又斗过五七数合,吃孟荡大喝一声,一棍将李逵左手板斧打飞。两阵一齐失惊,只见刘唐、*早拈两条朴刀,一左一右,双斗孟荡。李逵见了,飞奔回阵。 孟荡见了,哈哈笑道:“我道是甚么黑旋风,原来只是逃跑似旋风!‘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我也识得你们这班撮鸟,一个不济事便换两个,两个不济事便用车轮战。爷爷今日豁出这条性命,就奉陪到底!”当时放开霹雳喉咙,大呼酣战。把那根蟠龙棍使得惊神泣鬼,越斗越健。又斗了三四十合,孟荡喝声:“着!”*、刘唐吃了一惊,跳退数步。鲁、武、李三个见了,重复出阵,丁字脚围住孟荡。此时饶孟荡天授神力,也是头昏眼花,兀自气喘。只是心头怒火未熄,勉强振刷精神,狠命厮扑。 当时孟荡独斗鲁、武、李三个,又是四五十合,端的支持不住。李逵见孟荡手里只办得架隔遮拦,便奋身向前,抡斧望孟荡后背便砍。早吃孟荡瞥见,就地一滚,滚到李逵身侧。飞起一脚,正中李逵膝盖。当下李逵狂吼一声,身如泰山般跌倒于地。鲁智深、武松忿怒,两口戒刀,一条禅杖卷舞而来。孟荡急舞棍挡时,早拽不动。原来戒刀、铜棍均被月牙铲压住,动弹不得。说时迟,那时快,孟荡弃棍于地,一头望武松撞去。武松急闪,把手一松。吃孟荡就间隙里夺过那口戒刀,刺斜里砍去,把武松右臂齐齐砍断。那边厢,鲁智深早已拔出禅杖,云飞抡动。孟荡欲避已是不及,被一禅杖打个正着。当时胸骨碎裂,飞落于地,口中喃喃道:“今日可与代小姐,韩、宋两兄弟相会了......”言罢,气绝身亡。 这场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岳撼山摇,为梁山历次斗将所罕有。当下宋江等见武松右臂已断,恍如梦中。杨志等急上前救起,武松已自血晕倒了。吴用忙挥军马掩杀过去,官兵见孟荡身死,皆忿怒不已,狠命相斗。怎当得梁山一群如狼似虎的人,当下被杀个罄尽。宋江见武松右臂已断,流泪叹道:“不想武兄弟如此好汉,竟致如此!”鲁智深道:“昨夜武兄弟对俺提起,他那两口戒刀多时不曾啸响。昨日半夜里竟鸣啸得紧,不想却今日妨主!”众人听罢,俱各叹息。宋江教把武松抬上车子,大众飞也似过了伞盖山。 行了一个时辰,宋江传令,就地暂歇。看视武松时,兀自血流不止。医士道:“不知怎地,金枪药竟不能止血。”众人听了,个个心忧。忽有小校来报:“适才有一蒙面人,送一瓶药来,称可解武都头之危。”宋江忙问那人何在,小校道:“已自走了。”当时众人别无他法,勉强死马当活马医,将药与武松敷上,竟止住了血。众头领以手加额,纷纷道:“真乃天幸!”宋江也自心喜,便教重复起行。行过数里,到得一庄,名唤颜谢庄。庄东便是汶河,河上搭有浮桥。宋江急教三军速速过河,不问他事,大众一路向莱芜而行。 不上三日,早到莱芜,却见卢俊义、李俊并众头领出城相迎。宋江、吴用面面厮觑,不明所以,忙问道:“员外怎生到此?”只见卢俊义、朱武等拜伏于地,说道:“小弟未能攻取密州,反损兵折将。有负兄长重托,特来请死!”看官,须知这时节,正是卢俊义前一脚到,宋江后一脚来,彼此同到莱芜。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沦落人逢沦落人。毕竟不知卢俊义等因何失利,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条好汉: 阮小二孔亮石秀 陨落三位英雄: 谭仁栾廷玉孟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卢俊义千里袭密州 李延熙半渡击勍敌 话说宋江等三渡汶河,奔至莱芜,却见卢俊义等出迎。当下卢俊义、朱武等伏地不起,请宋江治败军之罪。宋江慌忙扶起道:“莫说员外,小可也是败了几阵。若论罪责,宋江罪莫大焉了。”卢俊义等拜谢了,同入莱芜。宋江、吴用问起密州之事,卢俊义便从头至尾详述一遍。看官,宋江、卢俊义兵分两路。宋江三渡汶河之时,正与卢俊义攻打密州同时事发。欲知其详,只得暂且放下莱芜这边,且说密州战事。 原来上年十一月,宋江打破沂南县,救出卢俊义等人。李延熙大败,引剩余军马逃回密州。不想入城数日,便有一伙海寇临城。吃李延熙使条计策,生擒了海寇头目。天子闻知李延熙失了沂南,龙颜震怒,便欲治罪。幸得曾孝蕴、张叔夜等保奏,力陈机宜。适逢天子又闻李延熙平海寇之事,便不再追究,仍令保守本职。李延熙忿于沂南之败,痛定思痛,誓要报仇雪耻。因此重复振刷起精神,处理政事。 一日,李延熙阅视城池,见城郭坍坏,士卒懈怠。自思道:“宋江一伙皆是悍勇之徒,难保日后不来犯境。似此等守备,怎生抵挡?古人云:‘知耻而后勇。’我却不可不振作一番。”便对通判赵士源道:“眼下密州城墙残破,难以御寇。我欲修葺城郭燉煌,加强守备,通判意下如何?”赵士源道:“大人之意,固是保境安民之举。然本州屡遭贼患,民生凋敝,筑城恐无钱财可用。”李延熙皱眉道:“照如此说,难道我等便束手待毙么!”只见士曹朱瑞夫道:“眼下翰林院待诏张择端正丁忧在家,听闻他精通书画,亦擅机谋。大人何不求教于他?”李延熙拍掌道:“非你之言,我几乎忘了。那张正道书画冠世,满腹经纶,天子亦甚爱他。若得他指点一二,还有甚么烦恼不释?”便计议前去拜访。 次日天晓,李延熙盥洗一番,整顿衣服巾帻。引着赵士源、朱瑞夫并数个从人,径到张择端府上。门子道:“眼下老爷正为父守丧,于城东墓旁搭起茅屋,每日只是在那里住。”李延熙听罢,心中赞叹。当下问明所在,引众人径出东门。行过十数里,方见那间茅屋。彼时张择端正于屋内读书,见有客至,便出来相见。彼此叙礼罢,张择端问道:“不知大人此来,所为何事?”李延熙道:“待制丁忧此间,本不该叨扰。原是眼下盗贼四起,民受其殃。我见本州城郭堙废岁久,难以御贼,故欲修葺一番。叵奈钱粮匮乏,有心无力。李某智术短浅,束手无策。特来向先生求教,望请指点迷津。” 张择端听罢,转入屋内。不移时,重复出来道:“大人拳拳之心,令人敬佩。适才所说之事,却也不难。大人且看这是甚么?”李延熙看时,见张择端手持一书。细看时,却是公使库刻本。便问道:“待诏此言何意?”张择端道:“往日我游学时,见各州无论贫富,公使库却绰有余裕。眼下既然有需,何不取而用之?”李延熙道:“不瞒待诏说,本州不比他处,招待公使颇多。消费甚巨,以致亏空。李某无法,只得从诸色钱中取出一些用于公使库。今年虽有余裕,但纵然尽数取出,亦不过所需一半。剩下一半,仍无出处。”张择端道:“既如此,请随我来。” 当下众人同入茅屋,张择端道:“余下不足之资,我可作画一副。大人将之义卖,所得之资可用筑城。”李延熙喜道:“先生肯施妙手,乃密州百姓之福!”张择端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况密州乃桑梓之地,理当尽力。”说罢,挥笔立就一幅出猎图。李延熙等看时,见人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连声赞叹。 李延熙又道:“李某还有一事,不知当讲否?”张择端道:“大人但说无妨。”李延熙道:“眼下宋江等寇横行山东,恐早晚犯境。先生可有何御敌良策?”张择端道:“我本是一画匠,不晓军伍之事。大人既不弃,便试言之。眼下宋江等根本已失,已成强弩之末。所据之地,不过青、齐数处。若来犯境,必打西来。本州河网密布,如汶水、浯水、潍水,皆为天然险阻。大人可凭险而守,多设燉煌,畅通消息。一旦有警,八方支援。阻敌于边境之地,则本州无虞。”李延熙起身施礼道:“待诏高才,李某谨受教诲。”当下接了画卷,小心收好。李延熙等拜辞回城。 不过数日,密州城内豪杰并四方名士闻听义卖张择端画卷之信,云集密州。李延熙凭那出猎图筹得十万贯钱,尽数用于修葺城池。李延熙又思士卒骄怠,便令裁汰旧军,倡募义勇,由本州兵马统制任荇、兵马钤辖任藻两兄弟训练。自十一月起,至次年元月。赵士源、任荇等报称:“城壁壕堑修理告竣,各处增设烽火台,传递消息;募得义勇军士一万人,连带乡勇土兵,共是两万人。坐作进退,无不如法。”李延熙大喜,亲往拜谢张择端,自不必说。 光阴迅速,风云突变。那日李延熙与众人在州衙议事,忽听军校来报:“梁山卢俊义引数千贼兵渡过潍州白狼水,望本州而来。”李延熙听罢,拍案而起道:“猖狂贼徒,果来犯境。”便对任荇、任藻二人道:“两位将军速引三千兵马至安丘县,凭汶水阻敌。待我安顿州内诸事,便引兵接应,共破贼兵!”任荇、任藻齐声道:“大人放心,谅这伙草寇值得甚么。有我等在,管教贼人一个来,一个死!两个来,两个亡!”李延熙道:“万不可轻敌冒进,误了大事!”两个声诺。当时点起三千精兵,辞了李延熙,风驰电掣般望安丘县去。 再说卢俊义、朱武等渡渳水,与宋江分兵。本想抹潍州南境,奔袭密州。不想早有探子报入潍州,通判朱庭杰与知州韩浩商议道:“梁山贼寇过境,大人若听之任之,恐日后朝廷见责。”参军王荐道:“大人乃一州长官,不可轻出。小将愿领三千精锐,伏于白狼水。待贼过时,袭他后队,先杀他个下马威。”韩浩道:“此计甚好!只是得胜即退,切不可恋战。”王荐领诺,便提兵赴白狼水去了。 回说卢俊义与朱武商议,将兵马分作前后两军:卢俊义、朱武、樊瑞、燕青、董平、朱仝、雷横、徐宁、李云、焦挺为前军,柴进、关胜、张清、史进、解宝、郝思文、李忠、张青、汤隆、时迁为后军,抹潍州南境而过。当时前军已过白狼水,后军渡至一半。忽听得河畔林子内一声炮响,王荐引伏兵杀出。汤隆见了,慌忙迎敌。斗无数合,吃一刀砍伤左臂,幸得李忠、张青救了。王荐逞勇,正要追赶,早被没羽箭张清瞧见。石子落处,正中右腕。丢了兵器,落荒而走。 卢俊义听闻汤隆中伤,折兵一百余名。心下忿怒,便要移兵潍州。朱武谏道:“不可,此地尚有伏兵,潍州定早防备。我等仅七千人马,奈何他不得。眼下袭取密州要紧,若因小失大,悔之晚矣。”卢俊义依言。当时全军渡河,依旧望密州进发。 那日行到汶水,早望见官军隔水扎营。原来任荇、任藻两个昼夜兼程,已先到安丘县。卢俊义等见官军隔河列阵,气势颇壮。朱武道:“不料李延熙竟有先见之明,已提前在此设防。突袭密州,已是难成。”关胜道:“眼下虽是二月,河流却未结冰。官军凭险固守,我等不易渡河。”卢俊义沉思不语。只见樊瑞上前道:“员外勿忧,我观对岸官军却不甚多。往日公孙军师传我五雷天心正法,现已熟稔,正愁没用处。今夜小弟这般这般,员外与众兄弟便可趁势渡河。”卢俊义与众头领喜道:“若能如此,破敌有何难哉!”当下计议已定,各自前去准备。 是夜,众人饱食战饭,天边推出一轮明月。四野清寒,波平浪静。卢俊义传令,全军分作两队。每队一百人,每二人驾一只小船,分从上下游渡河。果吃官军发觉,急忙报与任荇、任藻。二将听了,急令众军备御。那晚月色明亮,但水面雾气缭绕。任藻等闻听雾中隐隐有喊杀之声,急令弓手望雾里只管射去。一阵箭雨过后,声响毫无。任藻等正自欢喜,忽见雾中走出无数女子。均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望岸边缓缓而来。那官军众人何曾见过这般景象,都立定了脚,睁着眼看。 任藻见了,情知不妙,忙传令道:“此乃贼人妖法!众军切莫靠近,只管放箭!”谁知号令一下,犹如石沉大海。原来官兵一个个都延项伸颈,只顾瞧睃,那里管甚么号令。任藻、任荇大怒,正要发作。只见水面忽地狂风大起,波翻浪涌。那一众*女子忽地变作豺狼虎豹、怪兽毒虫,跃到岸上,径奔官军。官兵看水面时,只见磷磷鬼火,憧憧青影。细听时,一声梆子响,无数箭簇自雾里射来。吓得官兵胆碎心裂,转身便走。原来樊瑞教于船头竖起草人,悬挂青色灯笼。小喽啰手持蛮牌弓弩,隐藏于后。待官军放箭后,樊瑞施法造出女子并豺狼虎豹等幻像,梁山喽啰却用草人上的箭矢回射官军,果然得计。 当下关胜、郝思文领左翼,董平、李忠领右翼。火光烛天,翻翻滚滚杀上对岸。那些怪兽毒虫,随着箭矢狂风,一齐奔入寨来。任藻、任荇早已惊得呆了,一时辨不真,急忙弃寨飞逃。梁山兵马乘势掩杀,悉数渡过汶水。官兵首尾难顾,大败亏输。朱武对卢俊义道:“前面便是浯水,不趁此时抢渡,更待何时?”卢俊义称是。当下众头领乘胜追击,马不停蹄。官军一溃千里,抵挡不住,竟被卢俊义等抢过浯水,夺了李文镇。朱武教鸣金收军,众头领齐回镇上。 且说任荇、任藻收住败残军马,直退到李文镇南王家庄下寨。计点军兵,三千人马,折损一千。正烦恼间,只见军士来报:“东南大路上尘头起处,约有万余军马到来。”任藻两个登高看时,却是李延熙、马猛、赵士源前来。两个大喜,当下接着,告说为梁山妖法所败之事。李延熙怒道:“临行时,我特叮嘱你二人小心迎敌,怎地竟连失汶水、浯水!”任藻、任荇惶恐无限,伏地请罪。李延熙上前扶起道:“两军交战,非比寻常。二位乃密州大将,临敌更需谨慎,切再莫犯。”二将称谢不已。 当下说起御敌之事,李延熙道:“眼下密州险要仅剩潍水,一旦有失,密州危矣!为今之计,且约退军马。修书一封,约明日斗阵。我等兵马倍于贼人,定可胜他!”当下传令军马后退十里,扎下营寨,投下战书。卢俊义等看罢,朱武道:“小弟自幼习学阵法,若论斗阵,正合我意。且等明日破阵,直取密州。”卢俊义大喜,便批复了,约次日交战。众头领就于镇内饮酒庆贺,只等来日厮杀。 次日天明,梁山众人饱食战饭。卢俊义、朱武等调遣兵马,于李文镇南排下阵势。布阵既毕,只见南面烟尘滚滚,却是李延熙引兵马到来。卢俊义等登高阜望时,见官兵万众,排成方阵。鼓噪鸣锣,震地徐进。只听七通鼓罢,就中军竖起一座将台。李延熙在上,把虎旗招展。蓦地官军霍然一变,翻作另一阵势。卢俊义看那阵时,只见前后横,中央纵。仿若飞鸟,张其四翼。正自心惊,只见朱武道:“这阵也布得好了,只是有破绽,胜他不难!”众人忙问缘故。 当下朱武笑道:“此阵名唤罘置阵,乃本朝八阵之法,即汉末三分诸葛孔明之虎翼阵也。用一万四千马步军兵,益以五十人为一队。步军二百队,马军八十队,共计二百八十队。分作中军、左右虞候、左右前后七军,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此处为丘陵山地,崎岖不平,草木扶疏,正宜布此阵。只是此阵备其首尾,虚在两旁,其势不坚。员外可亲引兵前去挑战,佯作攻打。暗遣两员上将,领两枝兵马,从左右山丘绕过。一路自东面生门杀入,自西北惊门杀出;一路自西面景门杀入,自东南伤门杀出。毁其中阵,则此阵立破。”樊瑞道:“这李延熙欺我等是绿林中人,不识阵法。小弟愿作起道法,协助破阵!”卢俊义大喜。当下传令,大刀关胜、九纹龙史进、井木犴郝思文为左军;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金枪手徐宁为右军,各引两千兵马,前去打阵。六位头领依言去了。 当时卢俊义披挂已了,飞身上马,与朱仝、雷横引三千小喽啰,前去叫阵。李延熙在将台上见了,心中暗喜道:“这厮不识阵法,中我计了!”当下指挥军阵,步步紧逼,箭矢齐发。梁山军不及防备,前队吃射倒百十人。卢俊义、朱仝、雷横见状,忙拨转马头,佯装败逃。李延熙见了,令擂鼓追赶,不觉阵脚松动。忽见左右山丘里,两枝军马大呼杀入,李延熙急令分头迎敌。梁山阵上,樊瑞早已仗起混世魔王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官军阵内却早刮起狂风,飞沙走石。官兵骤觉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心下慌乱。 电光石火间,关胜自生门,董平自景门,大呼驰入。逢人便砍,遇敌便斫。官军阵内俱是黑气,彼此不能相顾。闹乱里,任藻正撞着董平,举枪便刺,董平挺双枪迎住。三杆枪搅作一团,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那边厢,任荇正约束军马,忽见小校来报:“一员赤面长髯贼将,杀入阵来!”任荇看时,见关胜冲入阵内,左驰右突,无人能当。心头怒起,跃马抡刀,望关胜脑后便砍。早吃关胜发觉,勒转马头,舞刀敌住任荇。斗到三十合之上,任荇力怯,拨马便走。不想关胜马快,早已赶上。拦腰一刀,把任荇砍作两截。 将台之上,李延熙见任荇阵亡,心内焦躁。忙挥手中令旗,教官兵围住关胜。中军队里,却吃没羽箭张清瞧见。舒手探出石子来,望李延熙打去。正中右腕,撇了令旗。马猛急扶下将台,一同上马。任藻见了,无心恋战,也来救护,大众飞驰。官兵没了指挥,似没头苍蝇一般,四下乱窜。马猛、任藻簇捧着李延熙,夺路而走。早见一道黑气拦住去路,就那黑气里涌出无数豺狼虎豹,怪兽毒虫。马匹尽数受惊,把李延熙等掀落于地。只听四下里乱喊道:“活擒李延熙,夺了密州城!”李延熙听了,仰面叹道:“我李延熙赤心为国,不料今日如此死法!”说罢,便要拔剑自刎。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蓦地一道金光射过,那些怪兽毒虫竟都反奔梁山阵上去了。登时风消沙散,现出一位道人来。李延熙等正待要问,早见那道人念念有词,手中拂尘望众人腿上一挥,大众望南疾行。李延熙等只觉耳边有如风雨之声,看脚下时,如云催雾趱,两边草木一似连排价倒了的。须臾间,已到潍水河畔,方收了法术。 李延熙看那道人,生得八尺长短身材,仪表超然,隐隐有神仙之概。当下拜谢道:“承蒙高士搭救,敢问高姓大名?”那道人道:“贫道何玄灵,江湖人都唤我做望天犼。”李延熙惊喜道:“李某眼拙,原来却是何道长!我曾听曾待制提起,他有一挚友何玄灵,乃是龙虎山张真人坐下首席弟子,道法高强。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不想今日得见尊颜!”何玄灵笑道:“小亚夫之名,贫道亦早有耳闻。你我俱是一会之人,今日相见,实非偶然。”李延熙道:“闻听道长于封龙山降魔后,便云游四处,仙踪难觅。今日怎会到此?”李延熙道:“此事说来话长。”便与李延熙说起来龙去脉。 原来那日何玄灵于封龙山降服公孙胜,便辞别吴玠等,回蓟州二仙山复命。一路驾雾腾云,当日便到紫虚观。守门童子在着衣亭上远远望见,喜道:“玄灵师兄回来了。”何玄灵道:“师伯可在么?”童子道:“在的。自师兄下山后,真人每日只在松鹤轩内,闭门不出。昨日我去送斋饭时,隐隐听到叹息流涕之声,只是不敢问。”正说着,两个已到松鹤轩外。尚未开口,只听轩内罗真人道:“可是玄灵师侄归来了么?且请进来。” 当下童子引着何玄灵入松鹤轩,见罗真人正在云床上定性。何玄灵向前行礼问安,备说封龙山之事,又将公孙胜遗落的如意、宝剑呈上。罗真人开言道:“宋江一伙本是上界罡煞,只因魔心未断,道行未完。玉帝又见下土众生,作业太重,故罚下界杀戮,以警世人。待罪业满时,仍复回归天界。当初罡煞下界后,玉帝续又降下二十八宿。一来待罡煞罪业满时,即行收伏。二乃宋室中衰,然气运未尽,相助延续宋祚。贤侄便是那二十八宿之一。前番一清大限已到,故贫道顺应天意,遣贤侄前去收伏。虽是天命难违,然吾与一清师徒一场。今睹物思人,不免伤感。”何玄灵道:“既是天意如此,想是一清师兄有此一劫,师伯不必过于感伤。如蒙不弃,小侄愿代一清师兄,早晚在此间伺候。”真人道:“贤侄乃张真人高足,怎可如此?”何玄灵道:“无妨。家师未羽化时,曾对我说起。日后若遇事不决,便可赴二仙山寻罗师叔,罗师叔之言即吾之言。且龙虎山诸事自有现任天师料理,小侄在此间聆听教诲,也算修行了。”罗真人见何玄灵如此心诚,便不再言。自此,何玄灵日日与罗真人谈经论道。罗真人访寻道友时,何玄灵亦随同去,却也逍遥自在。 时光荏苒,转眼半载已过。忽一日,罗真人对何玄灵道:“那年梁山泊戴宗、李逵来请一清下山时,吾曾传与一清五雷天心正法。后闻得宋江做主,教一清将此法传与混世魔王樊瑞。按说那五雷天心正法,本是降妖伏魔,除恶扬善之术。今闻那樊瑞用于征伐之事,非吾本意。劳烦贤侄再下山走一遭,去东南地面上降伏此人,方是了结这段公案。”何玄灵应了。当下打点包裹,拜辞了罗真人,下山投东南而去。那日行至密州地面,正遇着李延熙与梁山交战,故而出手相救。前事已完。 且说当下李延熙等听了何玄灵之语,均叹服罗真人神通。李延熙道:“道长虽是救了我等,然大军连败,损兵折将。眼下贼人势大,密州危急,道长可有化解之法?”何玄灵道:“破贼不难。大人可记得秦末韩信水淹龙且之事?”李延熙听罢,以手拍额道:“如何能忘。道长可是教我背城面水,待贼军半渡潍水时击之?”何玄灵道:“非也。韩信斩龙且之事,贼人亦知。若如此,密州难保。”李延熙道:“还请道长点拨。” 当时何玄灵道:“贼人连战连捷,兵锋正盛,将易生骄惰之心。贫道适才破了那樊瑞道法,想其定会卷土重来。将军可速收聚残兵,另调城内兵马来援。背水列阵,作拼死之态。暗遣三千军士,秘赴上游,将贮粮布囊排空,就在水边装取泥土,贮入囊中。择视河面浅狭之地,把囊沉积,阻住流水。待交战时,贫道与樊瑞斗法,诈作输与他。诱贼人贪功而进,待其半渡时,我军放起三个号炮,上游兵士捞起沙囊,放水淹敌。彼时我军回击,贼众可一鼓而破!”李延熙、任藻齐声道:“好妙计!道长到此,真乃密州之幸。”当时李延熙令将弁分头收拢败兵,又教通判赵士源回城调取兵马,暗去上游准备。当日傍晚,将弁俱已回来,共收拢兵马八千余人。李延熙大喜,传令速作休整,背潍水布成阵势,只等贼人来攻。 回说樊瑞施展法术,本待生擒李延熙,不想怪兽毒虫反奔本阵而来。不禁吃了一惊,连忙收了道法。众人再寻李延熙时,那里还有人影?樊瑞对卢俊义道:“不想官军中竟有通晓法术之人,却不知底细。”董平也道:“眼见要擒获那厮,不知怎地寻不见了!”朱武道:“且休理会,眼下取密州要紧。李延熙既走脱,定于潍水设防。我等不可耽搁,趁其立足未稳,速过潍水,袭取密州要紧。”卢俊义道:“孩儿们厮杀半日,人纵能战,马已疲乏。且待休整一夜,明日进兵不迟。”众人称是。当下卢俊义传令,打扫战场,就地扎营,次早望密州进发。 再说李延熙等背水扎营,整顿一番,已是三更天气。便令探哨打探敌情,军士饱食一餐,就于营内歇息。官兵征战困乏,倒头便睡,幸喜一宿无事。 次日一早,伏路小校来报:“梁山贼兵铺天盖地而来!”李延熙听了,传令军士布成阵势。与何玄灵、任藻、马猛等登高看时,只听号角呜咽。晨光熹微,映照北面山梁,一面卢字大旗冉冉升起。大旗之后,便是枪戟之林,无数兵马攒动,自山岗席卷而下。李延熙道:“区区草寇,竟有如此气势!”何玄灵道:“何足道哉,不过回光返照耳。” 当下李延熙把令旗招展,将军马布成车轮之阵。李延熙与何玄灵等径出阵前。两下迎住,擂鼓齐鸣,各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任藻忿兄弟之仇,手拈铁枪,跃马出阵,厉声叫道:“杀不尽的狂贼,今日便斗个你死我活!”卢俊义问道:“谁可去战此人?”话音方落,早恼犯了一位英雄,跃马挺枪,飞马直取任藻。众人看时,却是没羽箭张清。二将在垓心里斗到三十余合,张清见不能取胜,勒马便走。任藻晓得张清飞石厉害,不敢来追。早见徐宁手舞钩镰枪,出到阵前,喝道:“识得金枪手徐宁么!”任藻道:“背君贼子,我正要拿你入京面圣!”徐宁忿怒,挺枪便刺。两马相交,双枪并举,两个正是对手。斗到五十合之上,不分胜败。 官军阵里,何玄灵见两个斗了多时。便纵马出阵,高声叫道:“任将军且回,我有话说!”任藻听了,便跳出圈子来,飞奔回阵。徐宁亦勒马回阵。梁山阵上,樊瑞见是何玄灵,便对卢俊义道:“那道人便是何玄灵,人唤望天犼。前番公孙军师便是吃他害了,想必昨日救李延熙的也是他。”卢俊义道:“听闻此人法术高强,不可小觑他。”樊瑞道:“谅这妖道有何本事,前番公孙军师只因五雷天心正法不曾大成,故而误输与他。小弟蒙公孙军师真传,现已习练得熟,今日正要报仇雪恨!”当下便要请战。卢俊义道:“贤弟既要前去,切记小心!”樊瑞声诺。 当下樊瑞挽定流星锤,背插宝剑,出到阵前。何玄灵问道:“你便是混世魔王樊瑞么?”樊瑞道:“正是。”何玄灵道:“自古‘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你仗着些许微末法术,便欲逞凶斗狠,攻城掠地,殊非出家人所为。不见那公孙一清前车之鉴么?”樊瑞怒道:“世道混沌,我等替天行道,有何不可?前番我师吃你诡计害了,正寻你不见,今日却自投罗网。废话少说,识趣的便速下马受缚,尚可免你一死!“何玄灵摇首道:“冥顽不灵,不可教也!”樊瑞早耐烦不得,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背上那口宝剑刷地一声,早已飞上半空,望何玄灵刺来。却见何玄灵不慌不忙,捏诀念咒。背后那两口三五斩邪雌雄剑蹭然出鞘,迎着混世魔王宝剑,一来一往,旋风般在空中缠斗。两边军士仰面共观,喝彩不迭。 斗过多时,猛可听得一声响,两军发喊,早见雌雄剑将魔王剑打落尘埃。樊瑞满面羞惭,自思道:“不用五雷正法,如何胜他?”当下双手于胸前划了一圈,右手食指指天,喝声道:“疾!”早见空中忽地降下无数金甲神将,手持金戈,胯下金马,望官军阵上杀来。何玄灵忙运剑砍去,不想那神将甫被砍中,伤口即合。转瞬间已奔至面前,官军大乱。何玄灵忙调转马头,与任藻、马猛等簇捧着李延熙渡河飞逃。卢俊义见樊瑞得胜,心中大喜。遥望对岸,只见密州城池近在眼前,已是唾手可得。便一马当先,挥军赶杀。行近潍水,见官兵正竞相渡河。众人赶得起劲,还管甚么水势深浅,也即跃马南西渡。 再说朱武奔至水边,瞧见水涸,蓦地想起龙且之事,忙大呼道:“员外速回!此是敌人诡计!”那知卢俊义追得甚急,转眼间已登彼岸。那边厢,关胜、董平、张清、燕青、郝思文、樊瑞等尽数登岸。梁山兵马仅过一二千人,余下或渡至中流,或尚在北岸。卢俊义等听得朱武呼唤,正欲转回,猛听得一声炮响,震动波流。片时间,水势陡然涨了数尺。既而澎湃汹涌,好似曲江中的大潮,突如其来,势不可挡。河中喽啰,无从立足,多被冲走。北岸上的人马,都惊呆了,移脚不动。 潍水南岸,卢俊义等正慌哩,忽听鼓角呐喊之声。赵士源居左,朱瑞夫在右,李延熙亦率诸将转身杀回。三路人马,并力夹攻。此时梁山众人,寡不敌众。单靠着一二千人,无济于事。樊瑞忿怒,高叫道:“大家休慌,看我施法破敌!”当下念念有词,催动金甲神将,左冲右突。只见何玄灵早掣剑在手,指着樊瑞道:“狂贼,你道我真赢你不得!”当下祭出那阳平治都功印来。只见那印光芒四射,那些金甲神将遇着,登时灰飞烟灭。贼军一齐失惊,官军踊跃倍增,三面呐喊围拢。樊瑞见不是头路,忙作起土遁法,欲潜地逃走。早被何玄灵瞧见,掣剑在手,口中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望樊瑞一指。只见风过处,早现出数员黄巾力士,将樊瑞团团围定。樊瑞欲潜地时,那地面竟似铁板一般,无从得入。再要挣扎,吃力士打翻在地。众军士呐声喊,一发上,早用绳索捆缚了。 当下卢俊义等见了,心内越慌。郝思文急欲走时,早被任藻拦住。斗无数合,郝思文慌张,枪法不依路数,吃任藻一枪刺入前胸,一命归阴。关胜气满胸膛,大呼畅杀;张清飞石连出,例无虚发;卢俊义、燕青、董平一齐向前,挡者披靡。当时冲开一条血路,沿潍水向西飞奔。那走不脱的喽啰,尽被杀死。众将欲赶时,何玄灵拦住道:“贼人气数未尽,不可穷追。眼下清除本州贼患,方是要务。”当下取出如意来,望潍水轻轻吹一口气。只见一阵寒风吹过,水面瞬间凝结。那阵寒风,直吹过北岸。李延熙大喝一声,奋勇当先,越河杀贼。梁山兵马大乱,柴进、朱武等抵挡不住,只得向西飞逃。官军直追过三十里,方才鸣金收兵。 再说李延熙等得胜回城,一面写表申奏朝廷,一面就将贼目樊瑞于密州枭首示众,以警愚顽。又于本州下发海捕文书,责令所辖各县、监,搜捕梁山贼徒。不旬月间,贼影无踪,盗寇屏迹。那日,何玄灵告辞要行,李延熙挽留道:“李某还望聆听教诲,道长何不在此间多住些时日?”何玄灵道:“贫道原是山野闲人,本破贼之后便要辞行。只因樊瑞未曾伏法,恐生变故,故在此逗留数日。今贼患既平,贫道亦要回山复命。有缘再会。”李延熙见说,不好强留。便教备下筵席,为何玄灵送行。席罢,李延熙亲送出城外十里。何玄灵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人保重,我去也。”说罢,驾云腾空,飘然不见。李延熙慨叹良久,方与随从回密州去了。 再说卢俊义等大败,直奔入沂州境内,方才停住。卢俊义见兵马四散,便与众人商议。燕青道:“眼下不知朱军师等兄弟如何,我等且在此间寻一处隐匿,小乙与诸位哥哥分头去打听消息。”卢俊义应了。不数日间,柴进、朱武等陆续都到,备说失利之事。卢俊义长叹道:“宋公明兄长将七千儿郎付与卢某,不想如今仅剩得百十人,我有何面目回去相见!”朱武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昔汉高祖数为项籍所窘,然屡败屡战,终成大业。当务之急,我等宜速至莱芜,徐图再举。”众头领亦劝。卢俊义方回转心意,引众人星夜奔至莱芜,方与宋江等相会。 回说宋江、卢俊义等同入莱芜,李俊便教于城楼设宴,众头领饮酒。酒至半酣,宋江出了城楼,极目远眺。只见汶河东流,一望无际,颇似那年江州浔阳楼的景象,不禁感慨万千。再看时,却见城外忽地变了一番景象。只见四面水港,中有一座高山。山峰环绕,龙蟠虎踞。曲折峰峦,坡阶台砌。四围港汊,前后湖荡。宋江见了,揉了揉眼,失惊道:“莫不是梁山泊么?”众人循声看时,无不目瞪口呆。正是:崔生重逢伊人面,叶公初见九天龙。毕竟不知那梁山泊景象从何而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条好汉: 郝思文樊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固守沂州蒋圆设计 鏖战龟蒙朱武殒身 话说梁山众头领于莱芜城头饮酒,忽见汶河上浮现梁山泊景象。大众相顾惊疑。吴用道:“古语云:‘海旁蜃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此景唤做海市蜃楼,常于海边大漠之中,现出千里外的景象来。或云此乃蛟蜃之气所成,然大漠怎会有蛟蜃?终不知其所以然。”众人听罢,愈觉惊奇,纷纷驻足细看。 看了半晌,只见那景渐低,宛子城依稀在目。未几,那景象愈低,可见那半山中倒塌的断金亭子。众人待开言时,连那亭子亦不见了,只存金沙滩而已。倏忽间,那景象如拳如豆,遂不可见。众头领嗟讶不已。宋江流涕道:“自别大寨已一载有余,此生不知能否再回梁山。今日所见,岂非天可怜见?”卢俊义、吴用劝道:“哥哥不必过于感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眼下虽然艰难,但众兄弟尚在,定可重整旗鼓!”宋江听罢,方收住眼泪。与众人重复坐下吃酒,商议军务之事。 酒过数巡,食过五味。吴用道:“眼下钱伯言在城北,张叔夜、蒋圆在西面奉符地界,不日将至。我等不可久留此地,亦速作打算。”宋江问道:“我等还有多少兵马?”李俊道:“莱芜现有两千,加上哥哥、卢员外所部三千余人,共计五千余人。”宋江道:“此番离了莱芜,我等转战各处,再无立足之地。人少不得,多也无益。可裁汰老弱,拣选三千壮勇孩儿即可。待拣选完毕,即刻起行。”卢俊义、吴用道:“正是。”当下传令,教李俊星夜拣选兵马。裁汰的,赍发他些钱物,从他去投别处;留下的,都在城内并叠财物,打拴行李,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李俊报与宋江、卢俊义道:“三千孩儿已拣选完毕,一应物事亦已打拴妥当。”宋江颔首。吴用道:“莱芜乃是铜铁冶炼之所,兵戈制造之地。今既弃之,亦不可留下资敌。我等走后,可纵火焚之。”李俊叹息道:“此地小弟经营经年,今一旦焚之,诚为可惜!”吴用道:“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若日后再起,天下亦为我等掌控,况区区一莱芜乎?”宋江也劝慰道:“贤弟休要烦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等暂退,正为日后进取。”李俊应了。当日一把火烧了莱芜,众好汉携了财帛金银,引三千小喽啰,登程望南进发。 话分两头。且说那日蒋圆接得孟荡传信,知宋江等在奉符县。便教钱伯言留守,自引兵奔伞盖山来。比及到时,暮色已昏。军士点起火把照时,只见尸骸遍地,流血成冰。那里寻得贼人半点踪影?蒋圆急令军士四下寻找,只见一众死尸中间,一将仰面朝天,浑身血污。上前看时,不是孟荡,更是何人?蒋圆近前向脸上一按,冷如凝冰,知孟荡早已亡了。不禁放声大哭道:“昔日于龟蒙山得遇孟荡、宋彬二位壮士,不想先后为国事捐躯。蒋某若不能剿除贼寇,有何面目见二人于九泉之下!”邓侁等听了,都痛哭了一场。就近市棺盛殓,于伞盖山掘土安葬。 次日一早,蒋圆探得宋江等渡汶河东遁,便要引兵马追击。忽见北面尘头翻滚,一彪军马来到。蒋圆看时,却是张叔夜、谭勇等引兵到此。当下相会,张叔夜道:“我等在采石镇杀败贼兵,便一路追赶。至奉符县时,方知宋江等宵遁,投南而来。便引兵追到此处,蒋公如何到此?”蒋圆便将孟荡战死之事一一说了。张叔夜等都吃了一惊。谭勇宽慰蒋圆道:“孟将军忠勇刚烈,武艺绝伦。今马革裹尸,无愧大丈夫本色!前番与贼激战,我四哥与栾教师先后为国捐躯。我等当尽灭贼寇,告慰英灵!”蒋圆道:“宋江残贼现已渡河东窜,定奔莱芜。我等宜速追击,使其无暇喘息。”张叔夜称是,当下官兵星夜渡河,望莱芜而行。 比及晌午时分,大军已到徂徕山,忽见一骑飞驰而至。张叔夜、蒋圆等看时,却是郓哥。下马禀道:“卢俊义在密州为李延熙所败,逃回莱芜。今早宋江、卢俊义纵火烧了莱芜,弃城南逃。钱知府欲追赶,又不知虚实,特来报知。”张叔夜皱眉道:“宋江等贼狡黠诡谲,行踪飘忽无定。今既南下,或入袭庆府,或入沂州,我等不可再受其牵制。依我之见,蒋公可速回沂州,小心备御,扼守要冲,阻贼众南下之路;钱知府速回袭庆府,防贼入境;张某与谭勇将军引兵追击。无论贼至何处,前后拦截,令其插翅难逃!”蒋圆道:“如此最好!”当时引兵马径回沂州。 且说张叔夜等昼夜兼程,至次日晌午,已到莱芜。当时钱伯言已扑灭余火,出郭相迎。张叔夜便将兜剿之事说了,钱伯言应允。当下辞了张叔夜,与郓哥、李孝义、王雄等引兵回袭庆府。张叔夜也不逗留,引兵南追宋江,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卢俊义弃了莱芜,引军望南而行。甫入沂州新泰县地界,早有伏路土兵报入县内。那县令姜宇听了,忙召本县衙吏商议。县尉吴镃道:“闻听宋江一伙有上千兵马,县内土兵弓手不过四五十人。众寡悬殊,破贼不易。”主簿张理道:“县内钱粮倒够支撑半载,只是城郭坍塌,恐难御贼。”姜宇听如此说,来回踱步,急道:“似此怎好?” 话音未落,只见县丞李唐杰道:“敌众我寡,只可用计,方有胜算。”众人忙问何计。李唐杰道:“自古‘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宋江一伙横行京东数年,打破州县无数。俺这新泰只是一个小去处,贼人定然轻视。我等可大开四门,佯作空城,暗伏精兵于北门内。贼人定以为我等使诈,前来抢城。那时可速闭城门,乱箭射之。若能斩得渠魁,则群贼无首,不战自退。”姜宇道:“此计虽好,只恐射不死宋江,那时全城难保。”只见吴镃慷慨道:“大人乃民之父母,负守土安民之责。我等尽心辅佐,捕盗除贼,乃义不容辞之事。倘或事有不谐,也要与贼人相拼,除死方休!”姜宇道:“事已至此,成败在天。便依李县丞之计!”当时吩咐于北门设伏。又令县内百姓家家闭户,迷惑贼人。 次日天明,宋江等已到新泰北门。见四门大开,城上不见一面旗帜。独见县令姜宇、县丞李唐杰端坐城头,对面饮酒,旁若无人。宋江笑道:“这厮穷极无路,竟欲仿效诸葛孔明,真乃班门弄斧!三军听我号令,且随我杀进城内,生擒这厮!”说罢,跃马扬鞭,便要抢城。吴用急止之道:“兄长且慢!兵法云:‘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厮既布下空城计,难保有诈,兄长忘了谭氏寨之事?”宋江听罢,蓦地忆起吕方、郭盛两个,不禁打个寒噤。开口道:“既如此,该当如何?”吴用道:“可令几位兄弟带兵抢城,若是有诈,我等亦可随后接应。” 话音方落,只见黑旋风李逵高叫道:“那鸟官儿只顾自家饮酒,气煞俺铁牛。哥哥与俺三百孩儿,直上城砍了那厮狗头,献与哥哥!”吴用对宋江笑道:“此番正用着铁牛兄弟。”宋江道:“这黑厮鲁莽,恐有疏失,需得再添两个兄弟助他。”只见没面目焦挺、金钱豹子汤隆两个拱手道:“小弟愿随李大哥前去!”宋江心喜。当时点起三百小喽啰,由三个带了去。 当下李逵脱得赤条条的,手握两把板斧。左有焦挺,右是汤隆,引小喽啰呐喊杀入北门。张理见李逵等在前,后面贼兵尚未全部入城,便一声令下。两边弓弩齐发,矢如骤雨。汤隆躲闪不及,一箭正中脖项,扑地便倒。那些喽啰欲退时,城门早闭,吴镃与马步都头引土兵杀到。李逵见伤了汤隆,虎吼一声,不退反进。那马兵都头来斗,吃李逵一斧,砍断马脚,攧下马来。再复一斧,把脑门劈做两半。当时李逵抡动板斧,左砍右杀。焦挺恐他有失,不离左右。眼见入城的孩儿死伤殆尽,李逵血溅满身,兀自寻人乱砍。焦挺见不是头,四下张时,见前面一座土地庙。忙上前拖着李逵便走,引着五七个孩儿,奔入庙内。吴镃留步兵都头引众土兵,团团围住庙门,自登城守御。焦挺、李逵在庙内不敢轻出,外厢的人又不敢进去。两下敌住。 且说城外宋江、吴用见李逵等杀入城内,城门忽地关了。忙叫道:“不好了!众兄弟速速救人!”当时吴用督众,四面打城。姜宇忙调李唐杰、张理、吴镃分赴各门守御,矢石齐下,打坏贼兵无数。怎奈城内兵微将寡,不过两个时辰,李俊、解宝已领兵由云梯登上北城。姜宇料知大事已去,急奔下城。正撞着焦挺,一刀砍死。原来李逵、焦挺等听得城外闹乱,便奋勇杀出,冲散土兵。那步兵都头见不是话头,早已逃走,不知去向。 当下李逵等开了城门,梁山兵马一拥而入。宋江等入县衙坐定,便教盘查仓库,安抚百姓。只见杜迁、宋万解赴主簿张理,张横解赴县丞李唐杰,焦挺献上县令姜宇首级,刘唐献上县尉吴镃首级,齐来献功。当下刘唐道:“小弟打破西门,正撞着这厮。斗了四十合,吃小弟卖个破绽,一刀砍翻。”宋江见了,心中大喜。只见李唐杰、张理骂道:“黑矮杀才,老爷岂惧一死。尔等贼人听着,往年李顺反,戮于西川;王则反,磔于河北;同恶无少长,皆弃市。今不鉴前祸,猖獗至此,旦暮官军至,尔等肉喂狗鼠矣!”宋江大怒道:“就将这二人斩首示众,祭奠汤隆兄弟!”当下小喽啰将二人推出,须臾献上两颗血淋淋的首级。宋江教于县衙设下灵堂,将首级供了。当时传令,众军于城内歇宿一晚,来日起行。 是夜,宋江独卧房内。忽然一阵冷风,刮得灯光如豆。风过处,灯影下,隐约走出一人。宋江抬头看时,却是入云龙公孙胜。宋江吃了一惊,忙起身问道:“兄弟从何处来?冤仇不曾报得,宋江心中日夜不安。”公孙胜道:“贫道与哥哥乃是心腹弟兄,今日前来,特为告知归宿。哥哥只去此间西南方坤地三十六里之外,便见分晓。”宋江道:“兄弟到此,望说备细。”公孙胜道:“天机不可泄露。哥哥保重,贫道就此拜别。” 宋江猛然惊觉,却是南柯一梦。便召众人前来,说起公孙胜托梦之事。吴用等均不解其意。只见焦挺起身道:“小弟未上山时,到处投人不着。那年路过新泰县,听县里人说起。县西南有一山,名唤法云山。山上有一寺,唤做小灵岩寺,又唤正觉寺。寺内有一得道高僧智明长老,乃是一个当世的活佛,晓得过去未来之事。小弟曾去过那山上六月六庙会。公孙道长之言,莫不是应了此地?”鲁智深道:“俺却忘了。五台山智真长老曾对俺提起,他有两个师弟,一个唤做智清禅师,便是在东京大相国寺做住持的;一个唤做智明禅师,在法云山修行。想来定是此人。”吴用道:“既有如此事,不可不信。”宋江道:“既有高人在彼,就去拜会,方不辜负公孙兄弟苦心。” 次日天色未明,宋江、吴用引了花荣、鲁智深、焦挺共是五位头领,带了四十个伴当。宋江嘱咐卢俊义看守城池,一众取路投西南便行。彼时虽是冬季,却喜和暖。大众一路谈说,不觉早到法云山下,只听远远晨钟掩动。行至半山,见一座宝刹,牌额上书着“正觉寺”三个金字。门前一小僧正在扫雪,见了宋江一行,便笑道:“义士来也,本师等候多时了。”宋江等吃了一惊,方信长老未卜先知之能。当下小僧领五位头领进去,随从在外等候。只见里面十步茅廊,三弓隙地。苍松古柏,盘舞成阴。到了大殿,小僧请宋江稍后,自入内通报。 不移时,长老出来,宋江等忙上前。彼此施礼逊坐,小僧看茶。宋江看那智明长老,身长八尺,年及六旬。精神矍铄,目有余神。须垂银白,飘然有神仙之概。便开言道:“弟子幸临宝地,得闻长老清名,故拜谒到此。伏望指示迷津,点醒愚顽。”智明长老道:“义士名闻山东、河北,手下兄弟多为智勇之士,故御众欲与天下争衡。然起事以来,胜而后败,得而复失,不过过眼云烟。试想今朝所据城池几座?所余兄弟几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宋江道:“眼下天子昏昧,奸佞弄权。内有豪杰并起,外有虎狼环伺。我等顺时而起,替天行道,反是错么?”智明长老道:“自古改朝换代,皆应天时,据地利,得人和。便是本朝统一天下,亦经太祖、太宗两代经营,非一朝一夕之功。何况连年征战,白骨山积,生灵涂炭。义士不见五代乱离之鉴么?”宋江默默无言,半晌方道:“蒙长老指点迷津,感铭肺腑。惟弟子大伦未尽,暂且告辞。倘能摆脱尘缘,异日必依门下。但未知我等众弟兄此去前程如何,还求指示一二。”智明长老听了,长叹一声。唤小僧取来纸笔,写下四句偈语道: “风云际会聚群英,干戈寥落三周星。北落南起皆天定,重登紫府济一庭。” 写毕,递与宋江道:“此是汝等前程运数,切勿多问,久而必应。”宋江与吴用等看了,都似懂非懂,却又不敢多问。目中打个照会,起身告辞。智明长老道:“世道艰险,义士保重!保重!”当时宋江、吴用等辞别长老下山,同出寺来。只见炎日当头,众人于路谈论偈语,沿路返回新泰县。 至酉牌时分,宋江等回到新泰。早见卢俊义、朱武等在西门迎候,面露焦急之态。宋江便问缘故,卢俊义道:“探马来报,张叔夜已离了莱芜县,南下来追。此地距莱芜只有一二日路程,因此焦急,盼兄长归来决断。”宋江见说,便与众人入县衙坐定。众头领问起正觉寺之事,宋江说出那偈语。众人都如坐云雾,不晓其意。吴用道:“时间紧迫,暂且放下此事。我等宜速南下为上。”宋江道:“军师欲取道何处?”吴用道:“张叔夜以青州、齐州、沂州、袭庆府四地为牢,欲困杀我等。可将计就计,趁蒋圆在外,袭取沂州。若跳出圈子,则官兵无奈我何了。”卢俊义道:“事不宜迟,今夜便动身。”宋江应了。 是夜,众人整顿完毕,趁着月色,望沂州行进。大众马不停蹄,晓行夜宿。遇山开路,逢水搭桥,行了三五日光景。那日正午,行到沂州城北。看沂州城时,只见雉堞巍峨,壕阔堑深。东西沂水、浚河分岔,水面木栅铁锁,密布如网。看城头时,只见一位老者,年近八旬。姿容醇茂,精神硕砾。正是蒋圆。吴用叹道:“不想这老儿竟有先见之明,先一步回来设防,今番怕是不能飞渡了!” 正说间,只见蒋圆立于城头,手指宋江道:“黑矮杀才,用奸计坏我大将。今日如自缚来降,可留你全尸。若有半句违拗,定教你等立成齑粉!”宋江听罢,怒气填膺。拔剑出鞘,令众军擂鼓呐喊,直冲北门。城上早有防备,灰瓶金汁,檑木炮石,一齐打下。梁山兵马喊声振天,足足攻了一个时辰,那里动得沂州分毫。卢俊义、吴用齐劝道:“此地城高壕阔,官兵又有准备,徒攻无益。”宋江忿忿然,只得收兵。于城外十里下寨,商议对策。 且说梁山兵安营扎寨,众头领聚于中军帐内。吴用对宋江道:“此地水网纵横,前番于虎狼谷,卢员外便因此吃亏。眼下形势又是如此。适才所见,官军沿河巡弋,我等不易渡过。眼下蒋圆在前,张叔夜在后,我等已入死地了。”众人听说,无不变色。宋江叹道:“此天亡我也!”只见史进道:“昔日汉高祖曾被匈奴冒顿围于白登山,陈平以重金贿其妾閼氏,终解其困。小弟闻那蒋圆素来清俭,所居不过茅屋,人不堪其湫隘。我等何不送金帛前去,晓以利害。借道而过,便可脱此困厄。”吴用道:“史大郎所言,或可一试。”朱武起身道:“小弟愿去走一遭。”史进同声愿往。朱武对史进道:“大郎厚意,小弟心领。只是此行一人足够,多亦无益。”宋江道:“那老儿怒我等伤了孟荡,此番前去,贤弟务必小心,但须随机应变为上。”朱武应了。当下收拾军中珠宝,即便起行。 当时朱武带了三五个小喽啰,直到沂州城下。蒋圆闻报,不知何意。登城看时,见朱武数人推着两辆江州车。便令开门,官兵检查一番,引朱武等入州衙。彼此礼毕,分宾主坐定。朱武开言道:“我家宋公明哥哥久仰蒋公之名,前番情势所迫,致动干戈,冒犯虎威。今特遣小人与蒋公赔罪,特来讲和。”蒋圆道:“孟荡、宋彬乃老夫左膀右臂,吃你等诡计害了,我正要报此不共戴天之仇!且你我一官一贼,岂有讲和之理?”朱武道:“非也。前番厮并,乃各为其主,不得已而为之。我梁山亦折损数十位兄弟,此皆往事,不必细究。今宋大哥欲与蒋公化干戈为玉帛,故而特献上珠宝两车。聊表心意,万勿推辞。如蒋公执意报仇,我便请就斧钺,并无怨言。”说罢,命小喽啰将数箱珠宝抬上,一一打开。 蒋圆见了,暗忖道:“此等贼赃本为国家之物,且假意收了,羁縻众贼。待张嵇仲到时,再灭此贼未晚。”便呒然阳应道:“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今日我若拿你,反惹天下人耻笑。适才义士所言,不无道理。既然宋公明如此厚意,老夫却之不恭,便且收下。”朱武道:“既已修好,蒋公可否高抬贵手,由我等假道南行?”蒋圆道:“此等大事,需得与州内官员商议,方可决断。义士且先回去,待我商议罢,便遣人告知。”朱武见说,只得告辞出城。 当下朱武回营,见了宋江,具言此事。吴用道:“这老儿吞了我等财物,用行此缓兵之计,直恁地可恶!”朱武道:“事已至此,只好行一着险棋了。”众人忙问何计。朱武道:“如此如此......”宋江摆手道:“不可不可,若教兄弟犯险,宋江偷生,有何面目再见天下人?”朱武道:“哥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张叔夜不日将至,若这般推来推去,良机尽失。”吴用对宋江道:“朱兄弟深明大义,所作乃为众兄弟着想。况天无绝人之路,定能逢凶化吉。”史进道:“既然如此,小弟愿同朱武兄弟一道,也好有个照应。”朱武见说,眼中泛泪道:“大郎厚意,小弟铭感肺腑。只是前番蒋圆已见过小弟,此行凶险,只我一人足矣。公明哥哥处尚需大郎相助,不可同往。”史进再三相劝,朱武只是不肯。卢俊义道:“朱兄弟心意已决,史大郎莫再勉强。”史进听了,慨然长叹。是夜,宋江教摆酒,大众一醉。吴用暗地里吩咐人等,依朱武之计行事。 且说蒋圆自朱武出城,便教城内小心备御,一面暗暗打探消息。是夜,蒋圆正秉烛览策。忽见小校持一帛书告道:“城外不知何人,用箭矢将此书射入。”蒋圆取过帛书,拆开看时,只见写道: “无名小卒刘文杰顿首再拜蒋公麾下:渠魁宋江者,小人素所仇也。前在莱芜,小人兄长刘岩,本无心之过,为其所害。小人欲寻隙刺之,叵耐左右防备甚严,无间可乘。今贼已四面楚歌,探得其粮仅余数日之需,欲今夜强渡沂水逃窜。小人阴聚志同道合之士十数人,公可夜半率兵马前来。以嘂声为号,小人等举火接应,共擒宋江。谨此奉书,伏乞察。” 蒋圆看罢,便唤统制邓侁来。当下邓侁到,看了书帛。蒋圆问道:“统制以为如何?”邓侁道:“红头子此时言降,大有可疑。然信中所言刘岩被斩之事,确是真实。当日那刘岩中了张知州之计,致使齐州城破,故为宋江所斩。或许这刘文杰心怀怨恨,势穷来投,也未可知。”蒋圆道:“既然如此,可唤巡河将校来。询问贼人连日虚实,若与信中相合,便去接应。”邓侁道:“老师高见。” 不移时,巡河将校已到。蒋圆问起连日贼人动向,巡浚河的将校道:“红头子连日只在城北十里处扎寨,不曾移营。小将隔河探时,见其近日炊烟渐少。造饭由前番一日三次减为两次,似是缺粮之故。”那巡沂水的将校道:“小将夜来探得红头子于各处村坊劫掠舟船,似欲偷渡逃窜。”蒋圆对邓侁笑道:“此贼人当灭也!”当下急令点起兵马,夜袭贼寨。 却说蒋圆与邓侁等将,点起兵马。悄悄开了北门,望梁山营来。是夜,月色朦胧,星辰晦暗。邓侁当先,蒋圆居中,将弁于后。马摘鸾铃,人披软战,直到宋江寨前伏了。当下吹响嘂子,早见十数人点起火把。拔开鹿角,出寨来迎。那为首的下拜道:“小人刘文杰,在此等候明公久矣!”蒋圆大喜道:“今得义士相助,乃天使我成功也!” 当下刘文杰在前引路,官兵呐喊,冲突入寨。贼兵猝不及防,四散奔走。比及杀到中军时,火光影里,只见一人身披红袍。众人簇捧着上马,望北飞逃。邓侁待要赶时,早见朱武跃马持剑,口里叫道:“公明哥哥快走,朱武在此断后!”邓侁大怒,抡刀便砍。斗无数合,朱武力怯,拨马望北便走。蒋圆见了,急忙传令道:“穿红袍者是渠魁宋江,生擒此贼者,赏千金!”说罢,不顾年迈,亲自纵马追赶。官兵见蒋圆如此,士气大振。奋不顾身,踊跃向前。贼兵鸟骇兽走,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 蒋圆、邓侁等穷追贼兵,寅牌时分,已至龟蒙地界。看看追到一处峡谷,方才赶上。不想众喽啰竟折返身,与官军接战。只见朱武等仍护着那穿红袍的望北飞逃。当下邓侁对蒋圆道:“此地唤做马死峪,其内曲折蜿蜒,坎坷难行。峪口北面,便是杀败岭。左右挨着马头庄,马尾庄。学生识得此地路径,可引轻骑自峪外抄近路赶上贼人。将其围于杀败岭,活捉渠魁。”蒋圆道:“如此甚好,可即速行。”当下分拨两队马军与邓侁,分往峪外追赶。蒋圆自统中军大队兵马,入马死峪追击贼兵。 再说朱武等且战且走,比及天明,已奔出马死峪。喘息未定,只见东西两面尘头大起,却是官兵先一步拦住。官军阵前,邓侁望见着红袍之人。便弯弓搭箭,觑得亲切,飕地一箭射去,那人的应弦落马。朱武等吃了一惊,却不下马救人,仍旧向北飞逃。邓侁近前看时,那里是宋江?不过是一小头目乔装打扮的。原来朱武设下瞒天过海之计,选得一位与宋江相似的头目。披了红袍,扮作宋江北逃,引官军追赶。宋江、卢俊义等却趁官军守备空虚,渡水破围。 当时邓侁情知中计,心中大怒,催动军马狠命追赶。行不数里,却见北面尘头滚动。细看时,却是张叔夜、谭勇等引军马来到。朱武见无路可走,便引残余百十人上了杀败岭。邓侁见了,传令团团围住,就与张叔夜等相见。正说间,蒋圆亦到,诉说寻刘文杰不见。邓侁便将中计之事说了。蒋圆听了,面如土色,跌足叹道:“贼人潜逃,乃老夫之过也!”邓侁道:“老师不必如此,贼人虽侥幸得逞。但沂州城内尚有数千守军,可保无虞。我等可再折返追击。”张叔夜道:贼人虽不能得沂州,然已跳出网罗,我等穷追无益。这朱武是贼人头面人物,若能捉得,亦不负我等奔袭之劳。”蒋圆见说,叹息不已。 且说朱武引败残小喽啰退守高阜,问左右此是何地。有识得的回道:“此地名唤杀败岭。”朱武听罢,苦笑道:“杀败岭!杀败岭!想是我朱武的归宿了。”正嗟叹间,只见岭下官兵呐喊,朝岭上杀来。朱武教小喽啰取山石砸下,官兵死伤枕籍,仍前仆后继。岭上矢石已尽,左右皆拔刀欲死战。朱武环顾左右,见尚存二三十人。便对左右道:“今日事已至此,天意难回。若死朱武一人,活众兄弟性命,夫复何恨?你等自少华山时便执鞭相随,今不可随我俱亡。我死之后,你等便投戈请降,复为良民。我身虽死,亦可含笑于九泉。”言罢,望西北大呼道:“陈达、杨春两位兄弟,朱武来也!”纵身一跃,跳下岭去。可怜神机军师,到此南柯一梦!此时官兵已四面杀到山顶,那一众喽啰见朱武已死,再无斗心,纷纷投戈请降。 早有军士报与张叔夜、蒋圆。张叔夜道:“此人亦是文武全才,只是走错了路,空怀一身本领,惜哉!”当下教将投降喽啰尽数捆缚。又寻得朱武尸身,枭了首级,封匣标签,与近来斩获贼目首级一并解往东京。邓侁对蒋圆道:“此番虽不曾捉得宋江,亦斩得贼目数人。可表奏朝廷,上老师之状。”蒋圆道:“此我等职分也,何功之有焉!”当下张叔夜、蒋圆合兵一处,望沂州而行。将至沂州,忽阍人传家书到来。蒋圆拆开,看得未及数行,叫声苦,不知高低,蓦地昏厥于地。惊得众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毕竟不知那信中所言甚事,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条好汉: 汤隆朱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吴加亮智赚淮阳军 鼓上蚤密探楚州地 话说蒋圆接得家书,拆看数行,登时昏厥。大众不知何故,赶忙扶起。张叔夜携书看时,知是蒋圆之母邱淑人于二月十九日仙逝。当时众人上前,唤醒蒋圆。半晌,蒋圆醒转来,大叫道:“生不能奉事,殓不能凭棺,蒋圆万死莫赎了!”众人齐声劝慰。蒋圆号哭一番,痛泣一番。大众又劝其仰承遗嘱,不可过哀。当下众人入了沂州,得知宋江等已南逃。蒋圆一面将兵符印信交与邓侁,一面叠起讣状,报知各地。这里就州署内设座守孝,开丧致客。各官员赠膊吊奠,络绎不绝。 过了数日,天子降诏,因宋江等南窜,令沿途各州县严加防范。命张叔夜速回海州驻防,准蒋圆回毗陵奔丧。当时张叔夜宽慰蒋圆一番,自引兵马回海州去了。蒋圆交割诸事毕,又嘱咐邓侁小心在意,便带数名从人,自回毗陵。后方腊被擒,童贯献俘于东京。天子念蒋圆明断之能,特夺其情,命乘驿诣阙,动问宋江事。蒋圆敷奏始末,天子益多其才。后披旨鞫讯方腊毕,天子御坐了。叫了些酒食,自斟自饮,看那窗外景致。 看看已是日暮,忽听得楼下人声嘈杂。时迁朝窗外看时,见一骑风驰飞过,街上行人纷纷避让。时迁唤过店小二,佯问道:“此是何人,这般匆忙?”店小二答道:“客官难道不知,此是急递军士。日行四百里,往来报送消息。只因眼下江南寇乱,朝廷派兵讨捕,多有战报往来。连日少见,今日想有急报到此。”时迁寻思道:“莫不是有江南方腊的消息?正可一探。”便笑道:“俺是高唐州人氏,不懂此间风俗。因有一亲眷在州衙做事,特来相投,不知州衙所在何地?”店小二道:“出了酒楼,向右直行。过了州桥,向东二里便是。”时迁称谢。 当下时迁吃了酒食,算了酒钱。出到街前,依那店小二所说,果然寻得州衙。时迁看了一回,就近寻个客店住了。将包裹放在店中,取了行头,藏在身边。又吩咐店小二道:“我去寻个故友吃酒,烦望照管房中则个。”小二道:“客官早去早回,近日贼寇临城,四处守备甚严。若太晚了,恐有不便。”时迁应了。当时踱步出店,看看天色已昏。一地里踅到州衙后街,门已闭锁。时迁左右看时,再无旁人。纵身一跃,直落到墙上。见后院无人,便顺着墙头踅到后殿屋顶。偷眼看时,见州衙内空空荡荡,衙役都归家去了。只有一个当值的提着灯笼四处巡视,看了一遭,自回角落里一小屋去了。 时迁自思道:“那急递军士之信,定然在此,只是不知放在何处。”正思量间,忽瞥见州衙后院马棚里,拴着一匹黑马。时迁眼尖,认得是那急递军士坐骑。当下自语道:“那急递军士报送消息后,理应即返。现马匹尚在,人定未归。或许仍在府中,亦未可知。”便纵身一跳,轻轻落在院内。此时正是四月末光景,天气和暖,月光皎洁。时迁过了中庭,望前而走。蓦地瞥见两个公人。时迁飕地闪入戗柱后,偷眼看时,见一个打着灯笼,一个托着食盒,说说笑笑,转到右边去了。当下时迁抱了柱子,把两只腿夹定,一节节爬将上去。伏在屋顶看时,见正堂灯烛明亮,两个公人入到内里。须臾,两个重复出来,由前门出衙去了。 时迁见两个去得远了,便沿着屋脊踅到正堂之上。轻轻揭开瓦片,望里张时,见堂下灯明。正面铺着座椅,两边几案上排着文房四宝、令牌印章等物,居中放着一封信函。左边桌上,已摆下酒食,二人对坐。细看时,一个身着官服,面容刚正,四十五六年纪。一个正是那急递军士。两个对酌,说着闲话。时迁伏在房顶细听,只听一个道:“感蒙大人盛情,小人愧不敢当。”另一个道:“你是童枢密心腹之人,跋涉辛劳。略备薄酒,不成敬意。今日就在此间歇息一夜,明日再回不迟。”两个说话饮酒,约莫吃了半个时辰。那大人唤当值公人入内,军士起身拜辞。那公人引报信军士出去,到角落边第三间房内歇了,公人自去。 时迁再看堂内时,只见那大人关了门,将屈戌搭了。原来噇的醉了,踉踉跄跄,挪入后堂,却忘取那封信件。时迁见了,心中暗喜。当下就身边取出搭钩,顺着瓦缝垂下。只一下,便将那信搭住。时迁双手牵绳,一上一下,将那信向上拽起。眼见即将到手,只听得靴履响,脚步鸣,屏风后忽地转出那位大人来。见桌上信函已无,仰面看时,正与时迁四目相对。唬得时迁心惊肉跳,胆落魂飞。正是:久行夜路鬼蜮现,常走河浒鞋袜湿。毕竟不知时迁能否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陨落一位英雄: 蒋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混江龙议取苍梧岛 王师心设伏沭阳县 话说时迁潜入楚州府衙,盗取机密信函。眼看得手,不想吃人发觉。原来那知州不胜酒力,数杯落肚,便觉头脑昏沉。待送使者去了,便踉踉跄跄,一步一攧入后堂里。正要就寝,忽想起信函还在几案上,便起身去取。不想正撞见时迁,当下两个俱吃了一惊。时迁见了,三下两下,忙将信函取在手中,飞死似收了行头。就那月影之下,屋脊之上,腾身便走。 知州吃那一惊,酒都作冷汗出了。当下拔了屈戌,扑开厅门,奔至院中喊道:“捉贼!”那当值的三五个衙役并那使者,都未曾睡。听得外面嘶喊,都奔出来,询问缘故。知州将信函失窃一事说了,众人尽皆失色。数内一个衙役道:“贼人虽身手矫捷,片刻间也难逃出城。大人何不击鼓鸣钟,严敕城内各处守备。这里多派人手四处搜巡,料贼人逃不出天罗地网。”知州抚掌道:“慌急中竟忘了此事!”当时急令擂鼓鸣钟三百下,火速召集城内大小官吏。严守四门,挨家挨户搜查贼人。众人分头去了。 且说时迁盗了信函,飞身出了州衙。自思道:“今番吃那官儿发觉,定会遣人拿我,需得尽快出城。”当时也顾不得客店内的包裹,直奔城东南来。不想行至半路,忽闻得鸣钟击鼓之声,全城可闻。时迁道:“不好了,定是官家信号,告知四处。事已至此,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好歹去走一遭,再做理会。”当下疾行。只见街上铺兵渐多,时迁左闪右踅,避人眼目。行了一个更次,方到城东南角。偷眼瞧时,见城上火把通明,军士往来巡弋。看了一遭,无计可施。只得重复转来,径回客店。此时虽是半夜,然各处早已闻警。知有紧急之事,都起来开窗探看。幸而时迁所住之屋临街,当下缘柱而上。神不知,鬼不觉,开窗入内。 时迁进了屋,点了灯,就怀中取出信函。从头读至一半,只见后面写道:“......四月二十四日,平旦入洞,纵火为号。王禀等自洞前望燎烟而进,刘镇等率劲兵从间道夺贼门岭,与王禀兵合。贼腹背受敌,凡斩万余级。二十六日,生擒方腊及伪相方肥、妻邱、子亳等凡五十二人于帮源山东北隅石涧中。”时迁心惊道:“不想方腊已被擒,幸而我等尚未南下。”想毕,就灯下又细看了一回,便将信烧了。听外面时,喧喧嚷嚷,闹了一夜。时迁也不去理会,径自睡了。 次日天晓,时迁起来。唤店小二烧洗面汤,舀漱口水。店小二问道:“客官昨夜外出饮酒,几时回来的?小人却不记得了。”时迁笑道:“本要在外歇宿,夜里闻得警报,恐有不便,便回来住了。上楼时,却未见你。”店小二口里应了,心里却早瞧科了五分。当时时迁洗漱了口面,要碗素面吃了,重复上楼来。自思道:“眼见这店小二已起疑心,难保他不去报官,此地不可留了。”寻思罢,忙收拾包裹。下楼算还房钱,径自出店。却才行到街口,早听街上沸乱。见那店小二引着数十个做公的抢入店里,呐喊捉贼,却扑了个空。时迁见了,暗暗庆幸,一道烟儿望北走了。 且说那日戴宗在城外等候,至夜半时,忽听城内钟鼓响。戴宗兀自心惊,却不见时迁出来。眼巴巴干望了两日,见防卫愈严。戴宗自肚里寻思道:“时迁兄弟原定当晚出城,眼下已过了三日,仍未见出,莫不是陷在城里了?”前思后想了一回,忽生出一个念头道:“在此空等亦是徒劳,不如且先回去,报与公明哥哥并军师知晓,再设计相救。”当时不敢耽搁,火速作起神行法来,回报消息去了。 回说楚州城内,时迁侥幸躲过一劫,飞也似望西北而走。看看已是午后,行到一个去处。只见镜面也似一片湖泊,颇似勺形。湖边垂杨翠柳,浅草青青。时迁喜道:“不想楚州还有这等好去处。”便把那烦恼丢到“爪哇国”去了。抬眼望时,枕溪靠湖立着一座宝塔。又行过二里,见傍湖一个酒店。时迁走了几个时辰,早已肚中饥渴。便入到店里,拣一副座头坐下,解放了包裹。只见酒保来问道:“客官,来点甚么?”时迁道:“有熟鹅、嫩鸡一发上,再打两角酒来。”酒保应声去了。须臾间,酒保端上酒肉。时迁问道:“那对面宝塔端的雄伟,却不知唤做甚么?”酒保笑道:“客官想必是外地人,不知其中缘故。这塔乃是楚州一绝,名唤“文通塔”,自唐时便有了。塔高十余丈,共七层八角,内里供着观音菩萨尊像。若至塔是那里。”李俊道:“海州东北海上有一岛,唤做苍梧山岛。小弟幼时曾随父出海,到得那里。周回数百里,形势险固。其上景致却与梁山泊甚似,且有田畴鱼盐之利。若据而守之,可为根本。进可图沿海各地,退可霸海疆万里,我等何不取之?”吴用道:“那苍梧岛天下闻名,只是不知其上形势如何?现有多少官兵驻守?若不知虚实,贸然而去,恐会吃亏。”宋江道:“军师与李俊兄弟均言之有理。依小可观之,苍梧岛虽好,亦不可悬于海上,孤立而守。需得据得沿海城池,背靠海岛。相互策应,方可成事。那海州内为淮黄之尾闾,外为岛门之屏障。可先设计取之,再图苍梧岛,则大事可成!”卢俊义道:“如此甚好!”众人皆喜。 当下吴用对宋江道:“此去海州,旱路水路皆通。若走水路,各处恐难借得粮草。不如就此掉头北上,先破沭阳县。休整一番,再打海州,可保万全。”宋江道:“军师所言甚是。”当时传令,人马登岸,将船只悉数凿沉。大众北上,直趋沭阳县。 看官,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宋江、吴用等虽计划周详,不想却被一人无意间听得。那人是宋江手下一个厨子,名唤吴师道。祖贯沭阳人氏,自幼丧父,随寡母度日。原是沭阳县里帮闲。上年间,不合听人怂恿,便与三五个伙伴到山东贩枣子。行到莱芜,正遇着官兵与梁山交战。吴师道跑得慢些,竟被梁山掳去。这吴师道谎称是徐州人氏,李俊见他忠厚,又知他做得一手好馉饳。便留他作了一名厨子,专责日常饮食。后宋江至莱芜,吃了馉饳,赞不绝口,便留于军中。当日吴师道请问当日饮食,听得众好汉要打沭阳县,自思道:“不好了!沭阳是我桑梓之乡,若遭兵焚,不是耍处。需得设计解救方好。”思来想去,竟定下一条计来。 次日一早,吴师道亲自端了饭食,送到李俊帐内。李俊见他面容憔悴,泪眼未干,忙问何故。只见吴师道扑通跪地道:“小人接得家书,得知老父病故,老娘一病不起。二老膝下只有我一个孩儿,临终之际,竟不能陪侍左右,万死莫赎了。”说罢,伏地痛哭。李俊见说,忙扶起道:“贤弟如今待要怎地?”吴师道道:“小人别无他求,只愿告假些时日。回乡安葬老父,安顿老母,再回来效命。”李俊道:“此事我亦做不得主。既如此,我且带你去见公明哥哥,如何?”吴师道谢了。当下李俊引吴师道到中军大帐,见了宋江,将家中之事说了。宋江听罢道:“此乃人伦大事。宋江做了不忠不孝之人,岂忍再教手下兄弟重蹈覆辙。贤弟速去速回,这里也离不得你。”当时吴师道千恩万谢,辞别宋江、李俊。又去后厨交割了,打拴包裹便走。 不说梁山众人,只说吴师道朝西而行。走了半日,见宋江兵马去得远了,方折向东北。一路不分昼夜,紧赶慢赶。行了两日,早到沭阳县,径投县衙来。不想路上行的匆忙,正与一人撞个满怀。看官,你道那人是谁?原来正是那年助蔡居厚攻打濮州的武进士王师心,现任沭阳县尉之职。这王师心是个慷慨的人,往日吴师道帮闲时,常得王师心接济,因此厮熟。 当下王师心引着二十个土兵,欲出南门绕村巡察,不想撞着吴师道。当时忙问道:“多日不见,你到那里去了?”吴师道喘息未定,忙将宋江等要打沭阳的事说了。王师心听罢,吃了一惊,忙问道:“敢怕不是真的?”吴师道道:“千真万确。如此大事,小人便是吃了忽律心,豹子胆,也不敢撒谎。”王师心便调头,引吴师道转回县衙。当日正值知县李程之坐衙,厅前立着许多公吏人等。见王师心引着吴师道前来,忙问缘故。王师心便将宋江来犯之事说了,众人听了,尽皆失色。李程之问吴师道道:“如此机密,你怎生得知?”吴师道无法,只得从因何贩枣北上,入了大伙,使计逃脱之事一一说起。李程之听罢,便叫退堂。唤衙役带吴师道歇息,只留王师心、县丞、主簿等商议。 当下李程之对众人道:“剧贼宋江来势汹汹,县内马步军兵,不过百十人,如何迎敌?”主簿道:“贼众我寡,需得速派人到海州。请求大队兵马相助,方可退敌。”王师心道:“远水不解近渴。听吴师道所言,贼兵明日将至。此去海州,往返尚需二三日,如何等得?只可设法自救。”李程之道:“县尉有何计策?”王师心道:“县城兵马虽少,然往日小股盗贼出没,小人曾教各庄、各乡招募乡勇,保境御寇。小人亦常巡视各处,于农闲时节,严加训练。前番韩山贼侵扰颜集镇,便是吃镇上乡勇剿灭。若召集全境各处乡勇,可得四千余众。贼兵不过千余人,又不识地理。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如此如此......破贼必矣!”李程之喜道:“既如此,全凭县尉调遣!”当下一面向海州张叔夜处求援,一面令王师心调集各处乡勇,不在话下。 看官,说到此际,须得将王师心训练乡勇原委,细叙一番。原来海州乃滨海之地,只为朝廷无道,赋役繁重。四方百姓乘势聚众,依海傍岛,四出劫掠。因海州城防守严密,几番不能得逞,便转掠治下村庄。每扰一处,因相隔较远。待官军到时,盗寇早已遁走。各处不堪其苦,却又无可奈何。这沭阳县属海州治下,亦时被扰害。王师心便与知县计议,教各庄富户出资,招募精壮,充作乡勇。一来强身健体,二者护境保民。各庄各村听了,踊跃愿从。不上半载,便拣选乡勇四千余名。另选得各处武艺好的,教习枪棒,操演阵法。王师心也时常巡视,亲身点拨。王师心又乞请知县到海州,请准乡兵使用兵刃、枪炮、旗号等物。州里听闻县内有御寇之兵,自然欢喜,都一一准了。可巧上月间,有韩山草寇李勉、刘五聚党百余人,侵扰颜集镇。吃王师心使个见识,将贼人诱入虞姬沟。四面伏兵齐出,呐喊冲杀,贼兵登时扫尽。自此之后,各处强盗再不敢正眼窥沭阳县。 回说王师心离了县衙,自回家中准备。其父王登闻知要击宋江之事,笑道:“那宋江合当殄灭,此番撞到我儿手里。惜乎老父年迈,不能身临战阵,亲斩贼首。望我儿尽忠报国,赤心杀贼!”王师心应了。王登道:“你大哥念我年迈,一向在家侍奉,不曾入仕,辜负了一身本领。如今你三弟已懂事,可教你大哥同行,助你一臂之力。”原来王登生有三子,长曰师醇,次为师心,季曰师古。 当下王师心喜道:“若得大哥相助,再好不过!”王登便唤出长子王师醇,将讨贼之事相告,王师醇欣然领命。当时王登入到后堂,取出年轻从戎时,军前阵后常用的两副盔甲,分与王师醇、王师心披挂了,果然威风凛凛,神勇非常。王登见了,颔首许之,那小儿子王师古见了,亦拍掌叫好。两兄弟俱各欢喜,拜辞王登,上马而去。 再说宋江等向北进发,早入沭阳县地界。那日行到一个去处,远远望见山冈上,立着一座牌楼。众人看时,见上面写着“颜集镇”三个红字。吴用道:“原来到了此地。”宋江问道:“军师到过此地?”吴用道:“不曾到过,但早有所耳闻。相传此地乃楚霸王项羽所宠美人虞姬桑梓之乡,秦末时两人成亲于此。”宋江道:“原来如此,就前去一观何妨。”当时大众进了镇子。不想镇上百姓见了宋江等人,如见瘟神一般。惊得四散奔走,霎时街上空空荡荡。宋江怒道:“我正要安抚百姓,不想这伙男女竟一哄而散,着实可恨!”吴用道:“兄长不必动怒,且请理会大事。”便教小喽啰将镇上柴草钱粮、财物金帛,尽数装载上车。众好汉出了镇子,向北而行。 约行两个时辰,又到一处村落。宋江见一老儿,头戴毡笠,骑牛而行。便下马问道:“此是何地?距沭阳县尚有多少路途?”那老儿答道:“大王,此地唤做项宅,乃昔日楚霸王项羽暂居之所。向西二十里,便是沭阳县。”宋江称谢,取出十两银子相赠,那老儿拜谢自去。宋江令屯兵村外,便于项宅内,设酒备肴,与众头领欢饮。酒过三巡,不禁有感于心,吟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吴用道:“那项羽虽力敌万夫,拔山举鼎。然心胸狭隘,一蹶不振,终落得乌江自刎。眼下我等虽遭挫折,然雄心未泯。待取了沭阳,打破海州,定可重振声威。”众头领都喜。当晚便在村中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天明,众人饱食战饭。宋江传令,拔寨都起,向西而进。行至日中,早到沙巷镇。远远望见前面一彪军马拦路,正是王师心与韩山镇、荷花镇两位教头,引百十个土兵前来迎战。梁山阵上,李忠见了,指与宋江道:“那为首的便是那年攻打濮州的王师心,穆春兄弟就是吃他害了。正是‘冤家路窄。’今日又撞着这厮。”宋江听罢,见对面不过百十人,冷笑道:“谁先与我捉这厮,报往日之仇!”话音未落,早见阵中飞出一将,手舞双枪,直取官军。正是梁山第一个惯冲头阵的双枪将董平。官军队里,两员教头齐出,双斗董平,转灯般厮杀。董平力斗二将,毫无怯惧,越战越勇。看看斗过三十合,王师心见不能取胜,便教鸣金。却单骑出到阵前,邀宋江答话。 宋江听了,便叫董平归阵。自与卢俊义、吴用等出到阵前,扬鞭指着王师心道:“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凭一县之力,便想阻我大军,不过螳臂当车耳!我有一言,你可静听。我梁山乃替天行道之师,四处扶危济困,除暴安良。今日取道过境,本无意滋扰。怎奈远行千里,钱粮短缺。若能将县中钱粮相借,我等即便过境,保沭阳一境百姓不受兵焚。如若不然,城破之时,髫稚俱尽。望你细思之。”王师心笑道:“你等亡命之徒,失了巢穴,奔窜各处,好似丧家之犬一般。如今穷途末路,旦夕将灭,还敢来这里唬吓人!我虽兵少,然视尔等如草芥,何惧之有?至于借粮之事,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他肯,便借。”宋江道:“你教我问谁?”王师心笑道:“你问得我手里这杆枪肯,便借与你。”说罢,挺枪直取宋江。 当下众头领听了,无不大怒。卢俊义拈枪骤马,来迎王师心。王师心见是卢俊义,勉强斗过二十合,拨马望东北便走。宋江鞭梢一指,挥众掩杀过去。卢俊义忙劝道:“官军势弱,竟主动来战。今又败去,恐防有诈。不如分兵,一路追赶败兵,一路直取沭阳。”宋江道:“员外之言虽是,然太把细了,也是一病。谅一小小沭阳县城,百八十人,何足道哉?往日我等失利,大半皆因分兵势弱之故。今日若捉了王师心,官兵必然恐惧。再趁势直捣沭阳县,定势如破竹。”遂不听卢俊义之言,引兵直追过去。卢俊义无法,只得与吴用商议,教众人紧紧护定宋江,勿教有失。 且说王师心夺路而走,宋江怒气未熄,那里肯舍,引众紧追。看看追过二十余里,将近荷花镇地界。此时正是五月间天气,放眼望去,平原旷野之间,麦浪如海,一望无际。就那麦田之中,嵌着一湖。微风吹动,波澜乍起。当时王师心等都跳下马,潜入麦田躲藏。宋江见了,回顾众人道:“这沭阳境内地势平坦,并无高山险阻。眼见王师心已成瓮中之鳖,诸位弟兄努力向前,为我生擒那厮!”众人听了,无不摩拳擦掌,踊跃向前。 宋江正喜间,忽听得四下里喊声大振,鼓响锣鸣。就那平地里,忽地涌出无数乡勇来。惊得众人面如土色,不知所措。吴用忙传令道:“众军休乱,结成阵势,分抵四面之敌。有妄动者,立斩!”言未了,只见王师醇一声令下,前队乡勇手持神臂弓,密麻也似射来。那神臂弓乃两人共用一张,一弓发三箭,长六尺,能射五百步,乃是宋朝利器。梁山众人惊看时,射来的却是火箭。当时麦苗遇火,一齐都着。梁山人马乱窜,不知头路。吃四下乡勇环进合击,杀得人仰马翻。 当下两边乱斗,王师心引兵自北面翻身杀回。梁山阵上,黄信见了,舞起丧门剑,拍马相迎。斗过二三十合,黄信慌张,自不小心,被一弩箭射着肩窝,翻身落马。吃王师心赶上,就心窝里胳察一枪,结果了性命。众人自顾不暇,如何能救?当时吴用见东北角上,乡勇稍却,忙大喊道:“望东北则生!”众好汉听了,都豁出性命,拼死望东北角杀来。那乡勇虽众,但都有妻儿挂碍。真到生死之际,谁愿拼命?当下被梁山众人冲开一条血路,望东北飞逃。王师心等直赶杀三十余里,方鸣金收兵,回县里去了。 这一阵,杀得梁山众人猝不及防,胆战心惊。一千孩儿,折损七百余名。看官,那田野一马平川,并无藏兵之处,那些乡勇从何而来?原来王师心见梁山势大,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便苦思诱敌之计,但县内并藏兵之处。思来想去,忽想起神宗时,沈括剿贼的故事。那沈括为沭阳主簿时,曾疏水为百渠九堰,得上田七十顷,沭阳县因此民康物阜。不想被一伙强徒觊觎,屡来侵扰。官兵几次讨伐,反吃杀了几员捕盗官。沈括暗教官兵,在平地里挖下大小地穴百十处,似百姓家锅腔大小。人伏其中,上掩茅草,取名“锅腔阵。”又密嘱官兵与贼交战时,佯装不敌,诱贼人入围。那伙强徒果然中计,追至阵内,被官兵一举歼灭,民赖其安。王师心便与王师醇商议,仿效沈括之事,在荷花镇设下锅腔阵,果然大败宋江。后来沭阳县起了一首童谣道:“‘小小锅腔阵,打败宋江兵。锅腔阵如同迷魂阵,王师心赛过智多星!’”此是后话。 且说梁山众人被官兵、乡勇杀得大败亏输,心惊胆裂。幸赖众好汉拼死突围,保着宋江先走。马不停蹄,望北飞奔。看看天色已昏,却行到蔷薇河口,大众喘息方定。宋江就那月影之下,整点人马。死的死,散的散。除三十六名头领外,只剩七十二个小喽啰。不觉放声大哭道:“悔不听员外之言,致有此败。今番又折了黄信兄弟,皆宋江之过也!”众头领默默无语,面目表情。忽听得小喽啰一齐大惊道:“官军来了!”众人看时,远远只见河面上巨舟连排,火把如龙,人马喧闹之声不绝。宋江惊出一身冷汗,叹道:“吾命休矣!”正是:流水淘沙不暂停,前波未灭后波生。不知来的究系何处兵马,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条好汉: 黄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重阳登高同僚料敌 海滨陷围群雄失势 话说梁山兵中伏,为王师心所败。幸得众好汉拼死保着宋江,杀出重围。大众向北行至蔷薇河,忽见火把照耀,人喊马嘶。众人尽皆失色,急差人往探。不移时,小喽啰回报:“却是过往商队,在河边篝火饮酒。”众头领甫经大败,正没好气。听得小喽啰回报,纷纷怒道:“这伙鸟男女装神弄鬼,阻吓我等,实属可恶。若不灭之,难出心头这口恶气!”当时宋江令下,众头领呐喊杀出。仓促间,那伙客人都惊得呆了。就中一个拈着朴刀来战,吃李逵一斧,劈作两半个。大喝一声,众人一齐都上。那伙客人抵挡不住,转身便走。有那走得迟的,尽被戳死在河边。有几个腿快的,见登船已是不及,急跳河泅水欲走。早吃张横、阮小七等拦住,尽数杀死在水里,不曾走脱一个。众好汉畅杀一阵,生擒两个把头的客人,解了来见宋江。 当下二人俯伏于地,磕头捣蒜。宋江问道:“你等是甚么人,因何来此?”那人战战兢兢回道:“大......大王息怒,小人等皆是沭阳县百姓。合伙到各处贩水银货卖,今已售罄,特转回乡。因天色已晚,权在这寇荡村歇息一夜再走。不想误犯大王虎威,望乞饶恕小人一命则个!”吴用道:“你等从海上而来,定过海州,那里情形如何?”那人道:“小人等归来时,曾送些好处与那海州官吏。见海州城防森严,如临大敌一般。据兵士说起,乃是防备盗贼......”。言犹未了,宋江早大怒喝道:“你等沭阳贱民,甘为朝廷桀犬!恁地却饶你不得,左右与我推出斩了!”当下那由二人分说,早被小喽啰拉出。须臾间,献上血淋淋的两颗头颅。 宋江兀自怒气未消,吴用劝道:“哥哥息怒,且先登船一看。”当下众头领离岸登舟,见那舟船甚大,里面尽载珠宝等物。吴用喜道:“真乃天助我也,以此为本,重振有望了。”众人都喜。宋江道:“适才听那人的话,海州已有防备。我等前去攻取,恐怕不济事了。”吴用道:“小生也是这般想。为今之计,我等只得沿蔷薇河东去。绕过海州,先取苍梧山岛立足,再图进取。”宋江此时亦无他法,叹息道:“眼下只好如此了。”吴用道:“事不宜迟,海州已有防备。我等宜速起行,早据苍梧山岛为上。”当时众人下船,便将那伙客人的酒食都吃了。清点船只,共是十二艘。吴用便教宋江传令,每艘船上三名好汉引着六名小喽啰,共是九人。乘着月色,离了寇荡村,扬帆向东驶去。 且说宋江等趁夜东行,径趋海滨。不想尚未至海州城时,早被官军探得,报入州里去了。看官,那宋江等行踪诡秘,怎地便吃官军发觉?此事需得慢慢道来。原来那张叔夜与海州甚是投缘,往日曾知海州。政声颇著,民心悦服。后累官升迁,直做到礼部侍郎。只因恶了权臣蔡京,为其所忌。故而上年间寻个由头,将张叔夜贬知海州。那海州百姓闻得张叔夜重莅海州,俱各欢喜,奔走相告。张叔夜到时,阖州绅耆军民,男女老幼,一齐出郭相迎。张叔夜见百姓如此,心下大慰。遂重复振刷精神,清吏治,劝桑农,除盗贼。一时间,海州城好不热闹。不过数月,气象为之一新。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那张叔夜复知海州,光阴迅速。转眼已到九月,天气转凉。那日正逢重阳节,张叔夜与州内大小官员计议道:“海州乃海防重地,张某再临此地,责任不可谓不大。眼下境内盗患虽除,然宋江一伙仍横行京东。官军累次剿捕不得,难保日后不来犯境。依我之意,不如趁此踏秋佳节,我等同登城外白虎山,一来登高望远,赏景游玩。二乃踏查山川,以备战守。不知诸君意下如何?”只见淮东兵马都监刘绳孙道:“如此最好。”众人亦称是。 张叔夜大喜,当下安排妥当。众人乘朝爽起行,张叔夜命伯奋、仲熊两个孩儿带领勇士五十名护送,以前朐山令阎质为向导。一行人马徐出西门,只见晨光熹微,朝霞轻透,山川河流,熠熠生辉。张叔夜叹道:“如此美景,本该是太平景象。然眼下盗贼横行,民受其苦,诚可叹也。”前兵马钤辖赵子庄道:“宋江、卢俊义等贼,四出攻城略地,固属可忧。然其势分各处,犹如强弩之末,难逃覆灭!”兵马钤辖赵令懋道:“听闻上月间,那梁山卢俊义为袭庆府钱伯言所赚,受困沂州虎狼谷,进退不得,不知确否?”刘绳孙道:“确有其事。东京已下了文书,告知临近各州,小心备御,严防贼兵逃走。”阎质道:“若果如此,那河北玉麒麟岂不成瓮中之鳖了。”众人都笑。 一路说说谈谈,早已赤日当头。阎质向前手指道:“前面便是白虎山了。”众人看时,只见眼前一条山路,曲折盘旋。望去杳茫茫的,直接到那边山脚。那山虽不甚高,却别有一番景致。当下骄阳栖岭,分外炎威。张叔夜道:“山脚处树阴绵密,山卢俊义,且说宋江一路,登岸望北而行。行不数里,只见前面现出一片树林,簇拥出一座村庄。宋江便教众人潜伏了,教时迁先去打探形势。时迁去了不多时,回报道:“却是一座空庄,里面并无一人。”宋江见说,便引了大队直入庄内。果见人去庄空,生气毫无。黑旋风李逵径直闯入去,东翻西找。满拟寻着些酒肉来吃,那知一粒米也无。只得垂头丧气,边骂边走。宋江见说,心中忧闷。花荣劝道:“军师之言想来不错,我等未至,此处百姓便已尽数逃散。眼下柴水粮食一丝也无,已是死地。我等不可久留了,恐官军有诈。”宋江叹口气道:“只有如此,但愿卢员外处能有收获。” 看看天已昏黑,宋江只得引众人重归旧路,兜转回海滨来。吴用等头领接应上船,见一无所获,只是叹息。约莫半个时辰,卢俊义等回来,亦是两手空空。宋江、吴用见众人垂头丧气,疲乏已极。只得教众人先登船,将出仅存的食物分食了。众好汉各不言语,吃完四散,各回去歇卧了。 是夜,宋江正与卢俊义、吴用等几个机密头领商议大事,忽觉船只左摇右晃,众人立脚不住。急出船舱看时,只见海上狂风大作,海浪翻腾。那风竟将海水吸卷起来,直接天际。众人毛骨悚然,心下大骇。吴用道:“不好了,此乃飓风之先驱。我等不可再居船上,速速登岸!”众人听说,那里顾得许多,纷纷弃舟登岸。其余船上的人见了,也都逃下船来,聚拢在一处。吴用就那风中喊道:“这飓风足有撕天裂地,翻江倒海之威。此地不可再留,且先到邻近村庄上躲避。”当下众人被那风吹得立脚不定,东倒西歪,都望西北奔走。不上半个时辰,来到先前宋江等到过的村庄,大众一股脑躲入空屋去了。 当下众人甫进屋内,早听得庭院里枝叶沙沙,槁叶薮薮。片时间,狂风呼啸。摧屋破户,揭瓦劈窗。飞卷巨石,摧折树木。势如蹈海,响震乾坤。宋江等众头领大都是内陆人氏,那里见过这般景象?不禁面面相觑,惊恐万状。须臾间,风雨交加,雷电大作。那室内烛火,摇摇曳曳,将熄未熄,映照着众人。宋江变色道:“宋江本一鄙猥小吏,此生能与众兄弟结识一场,也不枉了。今日若天定死于此处,亦无怨言。但求与众兄弟生生相会,世世相逢,心愿足矣!”众人听罢,无不落泪道:“我等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愿随着公明哥哥出生入死,绝无怨言。”宋江见说,豁然大笑。便与众人席地而坐,谈论过往之事。任凭那室外风雨交加,好似全无一般。 那暴风雨足足刮了两日,方才晴霁。那日一早,宋江与众人出去看时。只见四周瓦舍尽化作残垣断壁,惟众人所居之处无事。众人以手加额道:“幸得上苍庇佑,方脱此难。”吴用道:“风雨既停,我等宜速乘船出海,莫教张叔夜断了后路。”宋江便传下号令,众头领并小喽啰望海滨而行。 众人甫出庄子,却见四周官兵旗帜分明,已团团把庄子围住。官军阵前,竖起两面猩红大旗,写着两个斗大的“张”字。门旗下拥出两员将官,一个白盔白甲,手拈绿沉枪;一个红盔红甲,抡两口雁翎刀,正是张叔夜二子伯奋、仲熊。当时二将齐出,高声喝道:“贼人听着!你等已中计了,现天兵到此,此时不降,更待何时?”梁山阵内,早恼动了玉麒麟卢俊义,当对宋江、吴用道:“卢某感蒙当日众兄弟相救之恩,今日愿上前死战。兄长可引众兄弟趁机杀出重围。”说罢,头也不回,径自出阵。 当时卢俊义挺枪上马,突出阵前,厉声叫道:“黄口孺子,认得河北玉麒麟卢俊义么!”那伯奋、仲熊一齐大喝道:“甚么河北玉麒麟!到了海州,亦不过釜内鱼、瓮中鳖罢了!”卢俊义怒不可遏,挺枪跃马,直取二将。伯奋、仲熊不敢怠慢,一左一右,双斗卢俊义。卢俊义嗔忿,挺枪直刺过去。伯奋急闪时,仲熊自右边一刀砍来。卢俊义不慌不忙,调转枪头,敌住仲熊。伯奋见了,摆出那流星赶月的势来。卢俊义如何不识得,便将计就计,迎将过去。原想他一枪刺来,便挟住枪反刺过去。伯奋却故意不刺,反蓦地收了枪。仲熊趁那空当,便使个泰山压罢,不待张叔夜回言,自拨马而返。 宋江回到阵中,下了马匹。就腰间拔出那口昆吾宝剑来,只一剑,将马头砍落,众人大骇。宋江执剑在手道:“宋江虽手无缚鸡之力,武艺低微。然今日一战,愿与诸位兄弟同生死,共进退!”众人听罢,无不忿厉。吴用也掣出铜链,将在手里。对阵张叔夜见了,拔剑一指,四面官兵潮涌杀来。梁山众人皆弃了马匹,手执器械,短兵交战。看官,自古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梁山众人飞奔数十里,已是走得血脉贲张,三焦喘满。若是仗着一鼓锐气,尚可拼杀。谁知适才一歇,众人心弦松懈,锐气顿减,早已手脚酥软。虽仗着满腔怒气,兀自力不从心,怎敌得那千余生力军?当下被杀的节节后退。 两下混战,阵云里卢俊义见自家不利,四下望时,见张叔夜于阵后挥剑督战。自思道:“若能生擒张叔夜,或可救众兄弟杀出重围。”当下飞身上马,挺手中枪。长啸一声,蓦地冲出阵来,直奔张叔夜。张叔夜见了,吃了一惊,投南便走。取弓箭回射卢俊义时,不想心慌意乱,上下颠簸,反将弓箭都抖落了。卢俊义见了,奋不顾身,飞马赶来。只听一声呐喊,卢俊义连人带马,跌入陷坑。可怜河北玉麒麟,到此英雄怎使!当下两边走出五六十个挠钩手,把卢俊义钓将起来,绑缚了去。卢俊义挣扎着看时,见梁山众人被杀得横七竖八,血流遍地,宛如那年梦中景象,不觉潸然落泪。 宋江等见卢俊义被捉,心头大怒,拼命冲来抢人。张叔夜见了,便令弓弩手只顾乱箭射去。梁山众人吃那一阵箭雨,死伤不少,无法救人。唯仍如困兽一般,拼死顽抗。看看日已落山,天色昏黑。张叔夜便教鸣金退兵,四下里团团把村庄围定,自押着卢俊义回城去了。宋江等见官军退去,都挣扎着,避入庄内一院子里将息。计点人马,七十二名小喽啰尽数战死,卢俊义遭擒,鲁智深、武松、刘唐、史进、阮小七、李忠、宋万俱身中数箭,幸喜都不在要害处。其余头领,亦各有十数处创伤。当下众人点起篝火,宋江、吴用见残月升起,遍野清寒。又见众人垂头丧气,疲惫不堪,心中好不凄惶。燕青挣扎着起身,要趁夜里去救卢俊义。吴用忙止住道:“眼下莫说救卢员外,我等自身亦是难保。眼下抓紧时间歇息要紧,以防官兵夜袭。”燕青听了,颓然坐地,唯有洒泪而已。 正愁闷间,只见时迁奔入院子来道:“庄口有一人,说是来寻李山儿。”李逵听了,霍地立起身,忙叫道:“那人何在?”时迁见了,便引李逵奔出院子,来到庄前,见一官兵打扮的汉子立在大路口上。李逵就月明下看时,却是那年写信与他的同乡李憋古。正是:昔年解衣推食友,今朝翻作狭路人。毕竟不知李憋古此来所为甚事,且听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三十六人入京拜爵 二十八将梦溯本源 话说李逵看那来人,正是李达于东京病亡时,写信与他的同乡李憋古。原来李逵年幼时,生得体貌魁伟,过于常人。李逵爷娘便为他取个小名,唤做铁牛。那沂水县百丈村董店东与李逵一般的孩童,都笑他粗蠢,又惧他凶顽,却不叫他铁牛,只唤他李山儿。此事只是百丈村乡邻知晓,那李憋古却在百丈村董店西住,因此上晓得这段缘故。那年在东京,闲谈间,李憋古曾说起这段缘故,大家都笑。因此李逵听得李山儿之名,便知是李憋古。 当下李逵见了李憋古,上前问道:“你这身官军打扮,莫不是来寻厮杀的?”李憋古笑道:“铁牛莫急,且先引我去见宋公明头领,我自有话说。”李逵听了,便与时迁两个引李憋古入庄,七转八拐,到了众人所在院落。李憋古见宋江及众头领都在,便躬身施礼道:“小人李憋古,久闻宋公明义士大名,特来相见。”宋江听说,想起那年李逵自东京归来,与众人说起所经历之事,曾提起这李憋古。当下忙还礼道:“阁下是我铁牛兄弟恩人,也是宋江的恩人。今日来此,不知有何见教?”李憋古道:“无他,特来劝义士投诚耳!”李逵听得投诚二字,不禁暴跳如雷,厉声喝道:“我好意带你来,你竟是和那张叔夜一伙的。教你咬我鸟,且先吃我三斧!”说罢,抡起板斧,要砍李憋古。 众人正吃惊,只见李憋古面不改色道:“铁牛今日杀我,便是辱你老娘!”李逵听了,便住了手,问道:“我老娘早已被虎吃了,怎的杀你便是辱我老娘?”李憋古道:“你自小凶顽,打死了人,逃走在江湖上。你哥哥李达代你受过,幸得我求同村财主上下打点,方才无事,靠与人做长工博些饭食赡养老娘。你那老娘思量你,眼泪流干,因此瞎了双目。仍时常与人念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家虽有你两个弟兄,却都不曾婚娶。身死之日,于九泉下羞见李家先人。你今日杀我,明日官军便会斩你首级。试想你有何面目于九泉下见你老娘,却不是辱他么?” 李逵见说,撇了板斧,扑通跪地哭道:“娘啊!铁牛不孝,累你没了性命,今日又险些成了不义之人。”李憋古上前扶起道:“兄弟莫哭,且听我说。那年我自东京回到沂水县,因那东家不仁,我便辞了工,辗转到了海州朐山县。因写得一手好文章,县令便参我作了主簿。后那张叔夜知海州,小人与他共事日久,见他遮奢是个精忠为国的伟男子。今日我来,全因他深知众头领都是不尽的威武荣耀。城内城外的人,早已邀张唤李,挨挨挤挤,人头攒动,争抢着来看热闹。那东京百姓都只闻梁山好汉之名,从未见过真容,不知宋江等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模样,都要来瞻仰瞻仰。一时间,观者如堵。有的说:“宋江等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今番受了招安,乃国家幸事。”有的说:“宋江等俱是十恶不赦的人,按律当斩,怎地便受了招安?”也有人叹道:“招降恐非上策,今日招安,明日复叛。非但坏了国家法度,日后强徒势穷时,都效仿此法也!”众论纷纷,莫衷一是。有诗为证: 元年宋江起山东,白昼横戈犯城郭。 杀人纷纷翦草如,九重闻之惨不乐。 大书黄纸飞敕来,三十六人同拜爵。 狞卒肥骖意气骄,士女骈观犹骇愕。 今年杨江起河北,战阵规绳视前作。 嗷嗷赤子阴有言,又愿官家早招却。 我闻官职要与贤,辄啖此曹无乃错。 招降况亦非上策,政诱潜凶嗣为虐。 不如下诏省科徭,彼自归来守条约。 小臣无路扪高天,安得狂词裨庙略。 当下宋江等三十六人随张叔夜来到宣德楼下,齐齐下马。随侍御史入大庆门,经大庆殿,过宣佑门、紫宸殿、需云殿,直至丹樨玉阶之下。宋江、卢俊义为首,上前八拜,退后八拜,进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扬尘舞蹈,山呼万岁。君臣礼足,天子命都宣上殿来。张叔夜在前,宋江、卢俊义引领众人,都上金阶,齐跪在珠帘之下。天子命赐众人平身,左右近臣,早把珠帘卷起。天子乃道:“朕知卿等众人,俱是天下豪杰。往含冤屈,落草为寇。今能弃暗投明,为国效力,朕心甚慰。”宋江惶恐再拜道:“罪臣宋江等鲁钝薄才,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国家大恩。今谨录人数,未敢擅便具奏,伏望天慈,俯赐圣鉴。”言罢,进上表文一通。内侍接过,呈与天子看时,只见表上写道: “罪臣宋江等谨上表:伏念臣江等愚拙庸才,孤陋俗吏。往犯罄竹之罪,幸蒙莫大之恩。高天厚地岂能酬,粉身碎骨何足报!唯今日起,定当股肱竭力,兄弟同心,全忠秉义,护国保民。昔梁山泊大小头领共一百单八人,往犯天威,以至殒没。臣江等不胜战栗之至!谨录尚存三十六人,随表上进以闻。 大头领二十七员:宋江、卢俊义、吴用、关胜、呼延灼、花荣、柴进、李应、朱仝、鲁智深、武松、董平、张清、杨志、徐宁、戴宗、刘唐、李逵、史进、雷横、李俊、张横、张顺、阮小七、*、解宝、燕青。 小头领九员:彭玘、裴宣、宋万、杜迁、李忠、李云、焦挺、张青、时迁。 宣和三年六月四日,罪臣宋江、卢俊义等谨上表。” 天子览表,心中甚喜。乃道:“自古道:‘闻过而终礼,知耻而后勇。’望卿等今后尽忠报国,不负朕望。”随即降敕,梁山泊大小头领三十六人,悉授官爵。 大头领二十七员:宋江加授武德大夫、应天府都巡检使。卢俊义加授武功大夫、大名府都巡检使。吴用授河南府都巡检使。关胜授济南府都巡检使。呼延灼授康州都巡检使。花荣授青州都巡检使。柴进授利州都巡检使。李应授濮州都巡检使。朱仝授蔡州都巡检使。鲁智深授五台山文殊寺维那。武松授峨眉山伏虎寺维那。董平授唐州都巡检使。张清授泰州都巡检使。杨志授代州都巡检使。徐宁仍留东京金枪班供职。戴宗授浚州都巡检使。刘唐授博州都巡检使。李逵授密州都巡检使。史进授华州都巡检使。雷横授宿州都巡检使。李俊授庐州都巡检使。张横授太原府都巡检使。张顺授常州都巡检使。阮小七授泰州都巡检使。*授真定府都巡检使。解宝授济州都巡检使。燕青授隆德府都巡检使。 小头领九员:彭玘授汝州鲁山县县尉。裴宣授秦州成纪县县尉。宋万授大名府魏县县尉。杜迁授沧州盐山县县尉。李忠授颖昌府阳翟县县尉。李云授沂州沂水县县尉。焦挺授定州无极县县尉。张青授和州乌江县县尉。时迁授德州平原县县尉。 当下天子敕命,梁山泊大小头领,封官授爵,谢恩听命,给付赏赐。小头领九员,各赐金银三百两,彩锻五表里。大头领二十五员,各赐金银五百两,彩锻八表里。正、副头领宋江、卢俊义,各赐金银一千两,锦缎十表里,御花袍一套,名马一匹。往日破梁山泊时,曾将一众梁山眷属尽数送京。今尽数放还,使教相认。当时杨志蓦地想起那口祖传宝刀来,便乞请天子赐还。天子允可,便教东京府尹将那口刀自官库取出,依旧还与杨志。当下宋江等三十六人高呼万岁,深谢天恩。 当日宋江等谢恩已了,天子命设太平筵席,庆贺功臣。文武百官,将相公卿,同登御宴。宴间,太师蔡京奏道:“仗天子洪福,将士用命。童宣抚业已擒得江南贼魁方腊,正解赴来京。然余党仍散于各处,若不剿除,后患无穷。前番童宣抚曾请求朝廷调派兵马,前去相助剿寇。今宋公明等既已归顺,正可南下,前去助一臂之力。伏乞陛下明鉴。”天子听罢,便对宋江道:“太师之言,爱卿有何话说?”宋江俯伏于地道:“臣等幸蒙陛下赦过宥罪,如同再造。若国家有需,定当义不容辞,粉身碎骨,以报天恩。”天子听罢大喜,便教枢密院选调兵马,择日南下。当日御宴已毕,众人谢恩各散。次日,中书省作太平筵宴,管待众人。第三日,枢密院又设宴庆贺太平。 到第四日,枢密院传下敕令,着调禁军龙猛、虎威营大将高士则、厉仲方为正先锋,宋江、卢俊义为副先锋,引吴用、李应、朱仝、杨志、雷横、杜迁、李云、时迁,共是十员头领,及龙猛、虎威二营军兵五千,南下相助平乱。余下头领,各自关领诰命,离京赴任,管军管民,护境为官。当日宋江等都来与张叔夜告别,彼此痛哭伤感,不胜哀戚。张叔夜勉力劝慰众人,好自为之,自回海州。宋江、卢俊义等十员头领,奉旨南下。余下众头领依依惜别,各自赴任去了。 话休絮繁。且说宋江等离京后,那开封城里却出了件奇事。原来那日宋江等三十六人奉旨入城觐见,闹动了整个东京城。那徽宗天子第九子广平郡王赵构,年方一十四岁。天资聪颖,博闻强记。只是身子孱弱,其母韦氏又不受宠,故而母子冷居深宫之内,默默无闻。那日赵构闻听梁山泊宋江等受了招安,入京朝见。不觉心痒难耐,要出宫去看。那韦氏自是不应,却禁不过赵构百般央求。韦氏无法,只得唤了一个心腹太监,教两个乔装打扮,出宫去看。那日宋江、卢俊义等三十六人志得意满,耀武扬威,穿城而行。赵构挤在人群堆内,都看在眼里了。看罢,那太监自引赵构悄悄回宫。韦氏赏了那太监,自不消说。 不想那赵构见了宋江等人,回到宫中。是夜,忽地头疼起来,口中乱嚷。遍地打滚,寻死觅活,闹得天翻地覆。唬得韦氏慌作一团,六神无主。当下忙教请太医来。那太医看视了一遭,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可奈何,只得求神拜鬼。那宫内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请郭道人施法的,种种喧腾不一。那韦氏百般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一过三日,看看那赵构已是浑身虚肿,水米不进。急得韦氏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只是无法。 那日天明,韦氏兀自痛哭,只见宫人来报:“宫外有一道人,自称可医郡王之病。”韦氏听了,活脱似平地里捡了元宝一般欢喜,忙教请将进来。不移时,宫女引那道人入内。韦氏看时,见那道人峨冠纶巾,目若朗星,隐隐有神仙之概。心下甚喜,忙问道:“不知道长高姓大名,仙乡何处?”那道人笑道:“贫道乃是江西龙虎山张真人坐下大弟子,名唤何玄灵。得知郡王人口不利,特来救治。”韦氏道:“不瞒道长,这孩儿因好奇心重,不合去看那受招安的一伙梁山魔君,归来便是这般模样。还望道长搭救则个!”何玄灵道:“娘娘切莫心急,郡王只是为罡煞之气所惊。然其命格奇正,妖祟难犯。且屏退众人,待贫道亲自探看一番,便可无碍。”韦氏听罢,急教打发众人都出去。何玄灵道:“还请娘娘亦在外等候。”那韦氏听了,虽不情愿,但亦无法,只得出到外面去了。 当下何玄灵到内室卧榻前,挑起帘子看时,见赵构已是气若游丝,命在呼吸。便取出净瓶来,用柳枝蘸了圣水,弹撒于室内各处。指尖沾些圣水,就赵构额上滴了。何玄灵自俯身贴赵构之耳道:“陛下乃真龙降凡,岂惧邪魔外道?”那赵构半梦半醒间,听得这话,蓦地闪开眼。见一道人在旁,却又不识得,急切间不能言语。何玄灵道:“贫道今日奉旨前来,陛下且随贫道去......” 赵构听了,恍惚间看不真切,便闭了双眼。再睁开看时,却来到一处宫殿。只见两个青衣螺髻女童,侍立殿前,左边青衣举口道:“小童奉娘娘法旨,请陛下说话。”赵构愕然半晌,僵在那里。右边青衣又道:“娘娘有请,陛下可行。”赵构听了,只不动脚。两个青衣齐齐躬身道:“陛下,休得迟疑,娘娘久等。”赵构道:“错了!错了!我并非天子,我乃天子第九子广平郡王。”青衣道:“如何差了!请陛下便行,娘娘久等。”赵构毕竟是个孩童,自思道:“却是甚么娘娘,这般急?亦不曾拜识。且去看一遭,怕他怎地!”便问道:“娘娘在何处?”青衣道:“且随我来。” 青衣在前引路,赵构随行,入到殿内深处。只见东南方位开着个小角门,青衣道:“陛下,从此间进来。”赵构跟入角门来看时,见奇花异草,星斗满天。雅致非常,不似人间。赵构寻思道:“这娘娘居处倒恁地雅致,只把东京城里的艮岳比得没了!”复向前行,只见曲曲折折一条小径,穿过竹林。行不过二里来路,出得林外,岔出平坦一条龟背大街来。又行不过一里,听得潺潺的涧水响。看前面时,一座青石桥,两边都是朱栏杆。岸上栽种奇花异草,苍松茂竹,翠柳夭桃。桥下翻银滚雪般的水流过石洞里去。过得桥基看时,两行奇树,中间一座大朱红棂星门。赵构入得棂星门看时,抬头见一所宫殿。赵构便随青衣入到门内,有个龙墀,两廊下尽是朱红亭柱,都挂着绣帘。正中一所大殿,殿上灯烛荧煌。青衣从龙墀内一步步引到月台上,听得殿上阶前又有几个青衣道:“娘娘有请,陛下进来。” 赵构到大殿内,见上面青衣侍立左右,不怒自威;下面铺排龙凤砖阶,金碧交辉。竟比那东京紫宸殿威严百倍,不觉心中凛凛。青衣入帘内奏道:“中兴之主已请在阶前。”赵构到帘前御阶之下,躬身下拜,俯伏在地,口称:“小子乃下浊庶民,不识圣容,伏望娘娘怜悯则个!”御帘内传旨,教请中兴之主坐。赵构上锦墩坐了,偷眼看时,只见数个青衣早把珠帘卷起,搭在金钓上,现出那个娘娘来。只见身穿金缕绛绡之衣,手秉白玉圭璋之器,天然妙目,正大仙容。两边青衣女童,持笏捧圭,执旌擎扇侍从。当下娘娘问道:“陛下一向安好?”赵构起身再拜道:“感蒙娘娘挂怀,小子非天子,乃是当今天子第九子。”娘娘道:“陛下乃中兴之主,只是时机未至。今日远来,请饮仙酒。”便命童子献酒。两下青衣女童执着莲花宝瓶,捧酒过来,斟入杯内。一个为首的女童执杯递酒,来劝赵构。赵构起身,也不推辞。接过杯,朝娘娘跪饮了一杯。只觉那酒馨香馥郁,沁人心脾,余味无穷。又见一个青衣捧过一盘仙枣来劝赵构。赵构便伸手取了一枚,带核都吃了。青衣又斟过一杯酒来劝赵构,赵构只饮了半杯,便再难下咽。当下再拜道:“小子不胜酒力,望乞娘娘免赐。”娘娘道:“既是陛下不能饮酒,可止。便请再食几枚仙枣。”青衣托过仙枣,赵构又食了两枚。共饮过一杯半仙酒,三枚仙枣。 当下娘娘法旨道:“大宋国祚,至今已享百年。作业深重,本已式微。因那罡煞魔心未断,道行未完,故玉帝罚其下方杀戮,以警世人。然因赤脚大仙下凡时,终结纷乱,多有德行。玉帝开恩,得延国祚。故于罡煞下界时,续遣昔日安汉之二十八宿临凡,转世为人。助大宋殄灭妖氛,延续国祚。此二十八将,皆乃垂统佐命之臣,今说与陛下,望汝谨记善用: 东方青龙七宿:张叔夜乃是角木蛟降生;曾孝蕴乃是亢金龙降生;蒋圆乃是氐土貉降生;王彦乃是房日兔降生;谭智乃是心月狐降生;韩世忠乃是尾火虎降生;李孝义乃是箕水豹降生。 南方朱雀七宿:折可存乃是井木犴降生;王师心乃是鬼金羊降生;侯蒙乃是柳土獐降生;乔慕武乃是星日马降生;李延熙乃是张月鹿降生;谭严乃是翼火蛇降生;谭信乃是轸水蚓降生。 西方白虎七宿:谭勇乃是奎木狼降生;蔡居厚乃是娄金狗降生;张传禹乃是胃土雉降生;杨沂中乃是昴日鸡降生;何玄灵乃是毕月乌降生;刘光世乃是觜火猴降生;王进乃是参水猿降生。 北方玄武七宿:栾廷玉乃是斗木獬降生;孟荡乃是牛金牛降生;谭三娘乃是女土蝠降生;钱伯言乃是虚日鼠降生;七姑娘乃是危月燕降生;吴玠乃是室火猪降生;谭仁乃是壁水貐降生。 眼下罡煞虽暂时降伏,然魔心未断,且大宋外患将至。汝当敬天法祖,身挽狂澜,以继大统。目今天凡相隔,难以久留,汝当速回。所嘱天机,汝当记取。他日见分晓时,不言自明,勿忘勿泄!”便令童子急送赵构回去。赵构似懂非懂,亦不敢多言。便拜谢了娘娘,跟随青衣女童,下得殿庭来。出得棂星门,送至石桥边,青衣道:“陛下已脱离了此难,日后功业非凡。陛下看石桥下水里九龙相戏!”赵构凭栏看时,果见九龙戏水。二青衣望下一推,赵构大叫一声,却撞在床柱上,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当时何玄灵见赵构醒转,欣然一笑。便出门对韦氏道:“郡王之病,已无大碍。只需静养数日,便可复旧如初。”韦氏大喜,忙冲入室内。见赵构果然醒转,诉说腹中饥渴。韦氏忙唤人去熬米汤与赵构。忙活半晌,方想起酬谢何玄灵。出门寻时,那里还有踪影?韦氏晓得是神灵护佑,便望空礼拜了。自那日后,赵构果然精神渐长,邪祟消退。不上半月,非但恢复如初,更兼身体强壮。韦氏大喜,又应赵构自家央求,便请人来教赵构弓马武艺等项,赵构都一一学得精熟了。过了半载,天子加封赵构为康王。自此赵构文武兼备,名声渐显,按下慢表。 话分两头,且说那征南先锋高士则、厉仲方奉了枢密院旨令,率宋江、卢俊义等十员头领,及龙猛、虎威二营军兵五千,南下平乱。所过州县,秋毫无犯。那晚将出京畿,行到建雄镇地界。大军扎下营寨,准备将息一夜。彼时正是六月末时节,天气和暖,月色入帐。宋江连日思虑南下之事,眼见吉凶难料,故而心中忧闷,只是睡不着。见月色明朗,便披衣而起,踱步闲行。将近营外树林时,忽听得车辕吱曳声。宋江吃了一惊,悄入林中去寻。看看将出林外时,只听一人念道:“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杆看落晖。”宋江正自诧异,猛可一声锣响,走出十四五个客商模样的人来。发声喊,把宋江捉翻,一条麻索缚了。连拖带拽,解投一处来。宋江只叫得苦。正是:适才倒屣座上客,倏忽翻作阶下囚。毕竟不知宋江为何人所捉,且听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贾余勇可存追穷寇 忿不平公明再揭竿 话说宋江夜里于林中听得动静,欲探究竟。不想吃人发觉,一索捆翻。好似牵羊一般,脚不点地,直拖到一处来。宋江只叫得苦。听得那数内一人道:“小人等于林外见这人鬼鬼祟祟,怕不是歹人,便捉了来请将军发落。”宋江听得将军二字,抬头看时,只见一个汉子骑在马上。便问那汉子道:“足下莫不是官军?”那大汉听罢,就月明下细看了宋江一回道:“你是何人?缘何在此?”宋江道:“我是山东宋江,因受朝廷降诏招安,特奉命引兵南下协助官军剿寇。今日扎营于此,夜不成寐,便独自出营散步,不想听到有人吟诗,便一探究竟,不想吃你们捉了。”那大汉听说,吃了一惊,忙问道:“空口无凭,可有凭据?”宋江道:“我身上随身带着令牌,一看便知。” 当时众人搜寻,果见宋江腰间悬一令牌。取来看时,只见上面写道:“武德大夫、应天府都巡检使、平南副先锋宋江。”那汉便下了马,笑道:“宋先锋之事我早闻得,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王禀适才多有得罪,万望饶恕则个。”忙教与宋江松绑,就请相坐。 当下宋江道:“久仰大名,原来却是王将军!小可听闻将军随童招讨南下征讨方腊,今日缘何到此,且这番打扮?”王禀道:“不瞒将军说,小人此次乃是奉命押解渠魁方腊回京。因江南尚未平定,不宜抽调兵马。小人因路途遥远,恐吃贼人沿途拦阻,便乔扮作客商,昼伏夜行。今日正巧行到此处,便教军士伏路打探,不想惊扰将军,还望见谅!”宋江道:“无妨,万事以谨慎为先。只是小可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将军允可。”王禀道:“将军但说无妨。”宋江道:“久闻那方腊托左道以惑众,结党作乱,却不晓得是个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今日既然有此机缘,实乃天意,小人可见那方腊一面么?”王禀沉吟半晌道:“既如此,便请随我前去。” 当下宋江随王禀行到中军,见一车子被碎布盖着。王禀叫将布除下。宋江看时,见那方腊蓬头散发,衣衫褴褛,却正襟危坐,神情凛然,无丝毫摇尾乞怜之状。任军士喝骂,只是闭目不语。王禀见了,便对方腊道:“你可知眼前这位是甚么人,他便是闻名山东、河北的宋公明。如今你沦为阶下囚,而宋将军为朝廷重臣,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方腊听罢此语,蓦地睁开眼,怒视宋江。宋江却无畏惧,对方腊道:“适才吟黄巢诗的人,想必便是足下。想那黄巢虽豪气冲天,终不免身首异处。眼下胜负已定,东南余部若再顽抗,难逃覆灭。何不修书一封,劝其投诚,或为国效命,或复为良民,岂不是好?” 方腊听罢,哂然笑道:“昔日我亦曾闻得山东呼保义之名,本要欲遣人北上与你联手灭宋,只因戎马倥偬,未有闲暇。今日看来,幸未与你联手,你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反复小人而已。”宋江道:“何以见得?”方腊道:“天下势犹桶板,能箍则合,不能箍则离。宋朝气运将终,大势已定。我事虽不成,然各处烽烟已起,宋室当不久矣。秦末陈王虽死,然刘项终灭暴秦,即同此理。你本一方豪杰,却贪生苟且,降于朝廷。异日大祸将至,你尚不知么?”宋江笑道:“自古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常人所不能忍。宋江既蒙宽宥,正欲尽忠报国,岂惧灾祸?”方腊骂道:“愚夫蠢汉,不足与谋!”说罢,竟扭转过头,再无言语。 王禀对宋江道:“将军宅心仁厚,然此贼冥顽不灵,死有余辜。无需多言了。”当下便教重复将囚车盖了。宋江对王禀道:“高士则、樊仁远两位先锋及众将俱在营中,将军何不随小可前去一会?”王禀称是。当下便教军士于林中暂歇,王禀带了五七个心腹,随宋江穿过树林,直入官军营寨。守寨兵士见是宋江,忙报入大帐去了。不移时,高士则、樊仁远并众梁山好汉都出来相迎,王禀与众人一一见了,同入帐中。高、樊便教置酒,王禀道:“小人有要务在身,不能饮酒,万望海涵。”高、樊怎肯依他,王禀推脱不过,只得勉强饮了三杯,便不再饮,只谈说南征之事。众人相谈甚欢。至三更时分,王禀起身告辞,高、樊及众人不便强留,径送至营外。王禀唱诺,自引兵望东京而去。众人各回营帐歇卧,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众人依旧拔营前行。遇水行舟,于路乘马。如此行过十数日,早到江宁。彼时方腊已擒,那招讨使童贯在江宁坐镇,督促各路军马扫灭东南各处残贼。那日闻听高士则、樊仁远并宋江、卢俊义等来援,心中甚喜,亲与众将出郭相迎,请入城中商议,摆宴接风。筵饮间,说起东南形势,童贯道:“眼下东南残贼,共有五处,一为仙居吕师囊,一为永嘉俞道安,一为处州洪载,一为方岩山陈十四、霍成富,一为剡县裘日新、吕将、方五相公。各处遥相呼应,需得分兵击破,使其不能相顾,方能剿除。”众人称是。 当下童贯分拨军马,高士则、宋江、吴用、朱仝、雷横、时迁引两千五百军马赴剡县与辛兴宗、折可存、姚平仲会合,攻剡县裘日新。樊仁远、卢俊义、李应、杨志、李云、杜迁引两千五百军马赴永康与刘光世、刘镇、杨可世会合,攻方岩山陈十四。分拨已定,次日,樊仁远、卢俊义部领大小将校,辞了童招讨,别了宋江,引兵取山路投婺州去了。 却说宋江等整顿船只军马,分拨正偏将校,翌日祭旗出师。水陆并进,船骑相迎。不过数日,已至剡县。却是官军将领张思正守城,见是官军,便开门迎入。俱各施礼罢,说起眼前战事,张思正道:“辛、折、姚等将军已克复剡县,追贼人至桃园县去了,眼下未知胜负。”高士则道:“既如此,我等即赴桃园县,共助剿贼。”当下大军出城,直奔桃园县来。行了十数里,前面一彪军到。宋江等看时,乃是折可存、杨震等兵马。两下相见,高士则问起战事,折可存道:“乌合之众怎当得天兵,贼徒裘道人已吃我斩杀,只可恨走了贼将方五相公、吕将两个。辛、姚两位将军现在后面。” 当下折可存引高士则、宋江等迎着辛兴宗、姚平仲,与杨惟忠、郭仲荀、何灌诸将都一一见了。辛兴宗见了高士则,满心欢喜。又见了宋江等人,心中怫然,只寒暄而已。当时众人同回剡县。辛兴宗教将裘日新首级于南门号令,以警贼徒。张思正早已在城内摆下筵宴,庆贺得胜,并与高士则、宋江等接风,不在话下。 次日,辛兴宗击鼓集众,商议进取之事。折可存道:“眼下裘日新虽除,然南下之路受阻。前番仙居贼吕师囊遣贼徒北来,小将于三界镇将其击败。昨日探马来报,吕师囊那厮亲自据守诸暨芝坞山石峡口,欲阻王师。那石峡口乃是险峻去处,易守难攻。更兼吕师囊颇得人心,文武双全,需得想个万全之策,方可破敌。”辛兴宗听罢,对宋江道:“制贼之法,想宋先锋最是晓得。可有计策破贼?”朱仝、雷横等听罢,皆有发作之状。宋江以目示意,起身道:“自古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小可与众弟兄既受朝廷招安,定当尽心竭力,为国效命。那石峡口关隘,山峻水急,上立关防,下排战舰。若要取关,不可强攻。须用神机妙算,智取为上。可将军马布于峡口处,佯作强攻。暗地里遣人爬上芝坞山去,放起一把火来,乘势攻打,敌兵必然惊慌,弃关逃走。”辛兴宗道:“此计甚妙,将军既为先锋,可即行之。” 话音方落,只见鼓上蚤时迁起身道:“小弟愿代哥哥走一趟,粉身碎骨,死而无怨。”宋江道:“贤弟屡立奇功,此行凶险,切记小心在意。”时迁应了。当日计议已定,辛兴宗留小部兵马守剡县,引众将南行。将近石峡口时,上面檑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得进。辛兴宗便教于峡口屯驻,扎下寨栅。点选军马轮番叫骂。是夜,时迁拴束罢,拜辞了宋江,取路望芝坞山来。 却说那芝坞山上却是吕师囊与部将吕助守把。闻听宋军至,忙教各处小心提防。厮杀两日,宋军弃尸无数,毫无便宜。那晚吕师囊正于帐中计议破敌之策,忽听得帐外人声沸乱。急出帐看时,只见粮草营内火起,一人大呼道:“官兵杀上岭来了!”贼兵听了,纷纷惊惶乱窜。原来正是时迁悄悄攀上岭来,放火鼓噪。吕师囊见了,心下大怒。指挥贼兵追赶时迁,乱箭齐发。时迁左闪右避,虽是身手了得,怎奈运数已到,怎躲得密麻也似的箭雨?当下左腿早着,行走不得。贼兵见了,团团围定,向前来捉。时迁心慌,怕吃捉了受辱,投火*而死。 且说宋江见山上火起,引军乘势杀上山来。正迎着吕助。美髯公朱仝在马上喝道:“逆贼还不早降!”吕助大怒,挺枪来斗。两马相交,枪刀并举。约斗二十余合,只听得山,跌脚叫苦,失声道:“复仇不成,又害了两个兄弟!”吴用道:“事已危急,此处不是久留之地,需得先走为上。”当下清点兵马,只剩三百余人。宋江、吴用急引兵下山,望见北面一枝官兵又到,却是折可存、杨震、何灌引兵马来追。宋江、吴用那敢恋战,只得投西北小路而走。 当下折可存与童贯合兵一处,备说宋江复反,天子降诏斩捕之事。童贯兀自惊魂未定,便唤押朱仝入帐。童贯正要开口勘问,只见朱仝大骂道:“你这祸国殃民的阉贼!异日定不得好死!”童贯大怒,便教将朱仝推出斩首。就将首级盐封,一并解投东京。是夜,折可存引本部急追宋江而去,童贯整点兵马,折损三千余人。又见那辛兴宗断了一臂,已成废人。不觉又惊又恼,却是无法,又怕误了回程期限,只得依旧引兵回京去了。 却说宋江、吴用领三百残兵,落荒望北而走。那折可存引兵马于后紧随,一连追了十余日。那宋江手下军汉本是朝廷禁军,忠心非梁山旧部可比。奔逃日久,早已人困马乏,腹中饥馁。不禁心怀贰志,都是假探哨,诈撒溺,渐渐散去,因此宋江所部愈少。 一日走至晚,到得京畿孤柏岭地界。那岭子上光秃秃一片,只有一株柏树,因此唤做孤柏岭。宋江等登岭看时,正是“不到天尽头,早到地尽处。”前路已被黄河阻隔,汹涌澎湃,并不见一只船。背后已隐隐闻得官军马蹄声响。宋江回顾左右,止有三十余骑。不禁叹口气道:“难道宋江竟死在这里!” 话音方落,只见河中忽然摇出一只船来。宋江见了便叫:“梢公!且把船来渡我等过岸去!我与你几两银子!”那梢公在船上问道:“天色已晚,你等是甚么人,却走到这里来?”宋江道:“我等是朝廷将官,有紧急事务要过河。你快把船来渡我们!我多与你些银两!”那梢公听罢,哈哈笑道:“宋江!你好大胆!见今京畿各处张贴榜文,拿获草寇宋江者,赏钱百万贯,双执花红。俺本听得你是个豪杰义士,有心渡你。不想你却出言诳俺,今日便是你的末日了!”说罢,竟把船重复划到河心去了。宋江、吴用惊得目瞪口呆。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毕竟宋江、吴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贪天功童宣抚伐辽 诛六贼陈贡士上疏 话说宋江、吴用等奔至孤柏岭,为黄河所阻。却喜一只船来,不想宋江失言,那梢公转舵离去。众人千呼万唤,只是不应。那边厢,折可存已引兵追至,三面围定。宋江部下军士皆短兵接战,怎奈寡不敌众。片时间,三十余人悉数战死。吴用见了,知事难挽回,遂对宋江道:“小生当日与哥哥说宋室将亡,非虚言也,惜乎不能亲眼见之。今日事已危急,小生不愿吃捉了受辱,就此与哥哥告别!”说罢,纵身望黄河一跳,自殁于河中。 宋江见了,涕泗横流,仰天叹道:“可怜宋江一世豪杰,为宵小所害,死不瞑目。军师慢行,黄泉路上你我相伴!”亦跳入河中。折可存见了,顾不得波涌浪险,随后跃入河里。杨震、何灌等大惊,急奔到岸边看时,只见两个正在河心里面,浑波浊浪中间。折可存把宋江提将起来,望岸边泅水,却吃河水冲击,身不由己。杨震见了,急从身边取出铁钩,抡动数圈,望水里投去,正搭住折可存铠甲。当下众人齐心协力,将两个拖回岸畔。 当下众人看时,折可存且喜无事,只是灌了几口黄汤。再看宋江,尚有余气,口里吐水,仍喃喃数声兄弟。折可存见了,心念同僚之谊,殊为不忍,便叫军士相救。何灌劝道:“天子手诏见宋江即斩。此去东京,尚有路程,各处残贼尚未肃清,若沿途劫取,其祸非小。”折可存听了,默然半晌。令将宋江即行枭首,将首级用木匣盐封。折可存又唤过那梢公,将银两相赠。那梢公笑道:“这却不必,我等小民只愿完租安稳,保暖终日,便是万幸了。”遂不受而去。折可存等叹息了一回,就将宋江尸身于孤柏岭掘土埋葬,回东京复命去了。 不过数日,早到东京。折可存秘奏天子,天子闻宋江授首,心下稍安。又恐宋江之党闻信复叛,遂教放出消息,称宋江、吴用等不愿为官,于北归途中挂冠隐遁,不知所踪。却暗将宋江首级埋于大相国寺墙角下。宋江、卢俊义既死,杀良冒功之事自被童贯、辛兴宗等贼曲为掩饰,不了了之。天子因折可存平方腊、捕宋江有功,特升武功大夫。张孝纯守太原,辟折可存为河东第二将。金兵犯雁门,折可存驻兵崞县,奋身摧敌,城陷被擒。后乘金人不备,越狱而出,回归府州。是岁病故,年三十一,时人无不惋惜。 且说大宋宣和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江、淮、荆、浙宣抚使童贯,率王师十五万,历四百五十日,平定东南,班师凯旋。天子大喜,出郊相迎,在京大小文武官员,一齐随驾出城。只见威仪严肃,礼制辉煌。那些神龙卫士,金枪班,羽林军,一切威严仪仗,扈从圣驾,齐到东郊。天子罩敷思礼,亲赐御酒遍劳三军将官,众将各各谢恩。天子降诏,论功大小,一应赍赏,三军山呼万岁。 当日礼毕,天子移驾紫宸殿,加封童贯太师、领枢密院事。文武百官齐声称贺。天子道:“东南之乱虽平,然外事又起。朕闻那辽国中京已被女真攻陷,天祚帝逃奔云中。乱臣耶律淳自立为君,国中大乱。特遣使携书通好,众卿如何看?”只见童贯奏道:“天祚帝见在夹山,那耶律淳名不正则言不顺,天朝不可受之。且上年已与女真定下海上之盟,相约伐辽,此千载难逢之机。收复燕云,竟祖宗之遗志,指日可待。”宰相王黼亦奏道:“南北虽通好百年,然自累朝以来,彼之慢我者多矣。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今若不取,女真必强,中原故地将不复为我有。太师若北行,臣愿尽死力。”天子大喜。 当有朝散郎宋昭奏道:宋辽两国之誓,败盟者祸及九族。陛下以孝治天下,岂忍忘列圣之灵乎?陛下以仁覆天下,岂忍使河北之民肝脑涂地乎?辽不可攻,金不可邻。异时金必败盟,为中国患。臣乞诛王黼、童贯、赵良嗣等,以谢天下。”王黼听了大怒,呵叱道:“你为大宋之臣,不思收复失地,反为敌国游说,猖獗小人!罪合赐死!”天子道:“如此,目下便令出朝。”当下革了宋昭官爵,罢为庶人,编管广南去了。天子又问童贯道:“北伐之事,爱卿可有筹划?”童贯道:“幽燕陆沉百年,旧地之民延颈盼归。王师若至,定箪食壶浆相迎,可不战而屈敌之兵。”天子听罢,愈加欢喜。当日朝罢。天子赐宴众臣,谈及太祖、太宗未竟之业将成,不禁军臣欢欣,尽醉而散。 次日,天子降诏:“以童贯为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以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武泰军承宣使王禀、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为副统制,统平南兵马并西军劲旅十五万,勒兵巡边。”童贯志得意满,欣然受命。当日枢密院遣使赍着天子诏书,星夜往延安府去了。童贯遂教南征各路将兵,人不卸甲,马不歇鞍,移军北上。彼时青面兽杨志先已回京复命,却未面圣。后在东京住了十数日,又奉旨随军北征。听闻卢俊义、李云染病身故,宋江、吴用隐遁,又风闻宋江、吴用等复反,不知真确。问高士则、姚平仲等人时,或推脱不知,或闭口不言。不禁满腹狐疑。思来想去,便修书一封,遣人连夜投青州花荣处去了。 回说那日众好汉于东京分别,花荣自带家小赴青州上任去了。因花荣本是青州清风寨副知寨,声名远播,故到任以后,远近强人,无不畏服,民赖以安。不想那知州赵霆是个奸邪小人。其原是杭州知州,因被方腊打破城池,弃城而逃。幸得贿赂蔡京、童贯等辈,方调知青州。一向恨盗贼入骨。闻得花荣曾落草梁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屡屡与花荣为难。花荣心中怄气,只碍于同僚颜面,不好发作。 那日接得杨志书信,备言南征头领阵亡,卢俊义、李云染病身故,宋江、吴用隐遁之事。花荣看罢,悒悒不乐,将那信反复看了数遍,越发纳闷,又无处倾诉。是夜,独自于庭院饮酒解闷。不想夜来转凉,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浑家崔氏忙请医士看视,开了药方。无耐总无效验,反越发加重。未及半载,竟把一个将种花荣,折磨的瘦骨嶙峋,呜呼哀哉了。那崔氏哭得死去还魂,只得备殓棺椁,将花荣安葬。身后留下一个孩儿,名唤花逢春。那崔氏誓守柏舟之节,苦守孤儿。后花逢春长大,投身行伍,随刘锜破大金兀术四太子于顺昌,得封官爵,回家养母,以终天年。又奏请表彰其母贞节。此是后话。 回说北征大军离了京城,于路行了二十余日,已到河间府地界。童贯传令就地扎营,以候西军。是夜,童贯召众将商议道:“我等此次伐辽,乃为收复故地,名正而言顺。可先传檄边境,教辽国汉民知晓,暗中相助,我等便可乘势进取。”众将称是。童贯即命宣抚使司拟一檄文道: “幽燕一方本为吾境,一旦陷没几二百年。比者汉蕃离心,内外变乱。旧主未灭,新君纂攘。哀此良民,重罹涂炭。当司遵奉睿旨,务在救民,不专杀戮。尔等各宜奋身,早图归计。有官者复还旧次,有田者复业如初。若能身率豪杰,别立功效,即当优与官职,厚赐金帛。如能以一州一县来归者,即以其州县任之。若有豪杰以燕京来献,不拘军兵百姓,虽未命官,便与节度使,给钱十万贯,大宅一区。契丹诸蕃归顺,亦与汉人一等。已诫将士,不得杀戮。契丹自来一切横敛,悉皆除去。虽大兵入界,凡所需粮草及车牛等,并不令燕人出备,仍免二年税赋。” 众将看罢,拍手称善。童贯即命所募敢死勇士赴边境策马往来,散发檄文去了。 且说官军于河间府屯扎二十余日,童贯率诸将整饬战备。却见各处将兵骄惰,粮草短缺,军器损坏,筑城戍守之物形同虚设,不禁心中转忧。那日闻得天子遣少保、镇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蔡攸为河东河北路宣抚副使,前来督军。童贯自思道:“这蔡攸乃是膏粱子弟,若受其节制,老大不便。”思来想去,竟想起蔡京女婿,大名府的梁中书来。遂修书一封,星夜遣人送往大名府。教梁中书待蔡攸过境时,以酒色留之,使其再难寸进。那蔡攸行至大名府,果被梁中书所留。童贯得知,方了却一件心事。 那日众将商议军情,忽小校来报:“老种、小种经略引西军到了。”童贯听罢大喜,忙引众将出迎。童贯见那种师道虽年过七旬,仍精神硕砾,不减伏波之勇;那种师中老成持重,精明强干,堪称良将之才。心下愈喜。当时众将厮见了。童贯对众人道:“此次北征,干系重大。我意效法太宗伐辽之事,兵分两路,以种师道总东路之众屯白沟,王禀将前军,杨惟忠将左军,种师中将右军,王玶将后军,赵明、杨志将选锋军;以辛兴宗总西路之众屯范村,杨可世、王渊将前军,焦安节将左军,刘光国、冀景将右军,曲奇、王育将后军,吴子厚、刘光世将选锋军,并听刘延庆节制。以刘韐、宇文黄中为参谋,邓珪、邓管为廉访使者。即日北行,齐头并进。”众将拱手听命。次日一早,大军分作东西两路,望北进发。童贯自于河间府坐镇。 过了数日,东西两军已至雄州白沟、广信军范村驻扎。童贯传令众将到雄州取齐。自引亲随经高阳关,北至雄州。知州和诜与众将出郭迎入,共商议进兵之事。种师道劝道:“今日之事,譬如盗入邻舍不相救,反乘机分其室。且师出无名,不可冒进。”童贯道:“今日之军事,天子既有成算。不过凭籍你的威名镇服辽人罢了!此是御笔,不得推辞!”杨可世道:“辽人虚实,尚未探明。一旦交战,我辈固不足惜。倘有差池,辱大宋国威,愿三思而后行。”童贯沉思不语。 只见和诜讥讽杨可世道:“亏你平日里自夸力敌万人,视大军如草芥。今日一见,不过尔尔。”杨可世赧然无语。童贯道:“临行之际,天子曾亲书三策付我。如燕人悦而服之,因复旧疆,此是上策;耶律淳能纳款称藩,此是中策;燕人未及悦服,按兵巡边,全师而还,此是下策。今已传檄多日,不见燕人动静,上策已难行之。可取中策,先遣使至辽晓谕祸福。若那耶律纯能纳款称藩,亦不失大功。”便令赵良嗣草书,差归朝官张宪、赵忠两个为使,带领数名仆从,赍书前往燕京。两个奉命去了。 不过数日,只见两名仆从捧着张宪、赵忠两个首级逃得回来,哭告道:“那耶律淳见了书信,勃然大怒,责斥张、忠两位大人无礼,拖出斩了。要宣抚另遣晓事的前去答话。”童贯听罢,气得瘫坐椅上,做声不得。只见武翼大夫、合门宣赞舍人马扩道:“大人勿忧,待小人前去。凭三寸不烂之舌,好歹教那耶律淳不敢小觑我大宋。事若不成,虽死而无怨。”杨志亦道:“此去凶险,小将愿随马将军同去。”童贯见说,方收起愁容,遣马扩、杨志两个,再赴燕京招谕。 却说马扩、杨志两个赍军书及敕牒,带了仆从,直至燕京,来见辽主。那辽主耶律淳,升坐金殿,聚集文武两班臣僚,朝参已毕。有合门大使奏道:“宋国遣使马扩、杨志来见。”耶律淳闻奏,便问众臣。当下林牙耶律大石道:“可笑童贯这厮,不识时务。前番遣两个短命鬼,今番又遣两个说客来。大王可于殿前立一大鼎,贮油数百斤,下用炭烧。待其鼎沸,选虎背熊腰勇士千人,各执钢刀,从宫门前直摆到殿上,唤那宋使入来,唬吓一番,教他畏我大辽之威!”耶律淳喜道:“爱卿言之有理!”准备妥当,便宣宋使入殿。 当下马扩、杨志两个由内侍引着,入到宫内。但见两边武士,威风凛凛,各执长刀大斧,直列至殿上。马扩、杨志相视一笑,并无惧色,昂首而行。来到殿上,稽首施礼。只见辽主耶律淳厉声道:“本王最厌空谈之辈。你等若是童贯遣来的说客,可学那狂儒郦食其,自入油鼎,莫教本王废手脚。”杨志道:“堂堂大国,岂惧两使哉?昔日俺在梁山泊时,亦晓得信义二字。今我国遣使来访,大王不听,竟斩使毁书,恐为天下英雄所笑。俺两个此来,专为大王陈说祸福,岂惧生死?若大王执意,杨志愿与来使同就斧钺,任大王与大宋厮并。天道难知,恐大王未必定是胜,大宋未必定是败也。” 那耶律淳听得梁山泊三个字,正色道:“你可是梁山泊的青面兽杨志?”杨志道:“正是。”耶律淳笑道:“原来是南朝的英雄好汉,本王闻名久矣,且请就坐。”当下便叫撤去武士油鼎。耶律淳道:“女直背反大辽,亦为南朝所不齿。今图一时之利,弃百年之好。结新起之邻,基它日之祸,谓为得计,可乎?救灾恤邻,古今通义,尔等不施援手,反行趁火打劫之事,有何话说?” 只见马扩起身道:“大王差矣。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辽主本为天祚帝,而今自立为君,是何道理?此一也;南北虽通好百年,然自累朝以来,大宋岁纳贡币,此形势所致。而今金强辽弱,东京、中京皆陷,欲力挽狂澜,须借大宋之力,此二也;幽燕之地,本为中国所有,一旦陷没已二百年。然大宋之民无不殷切盼归,此心与大王收复两京之心同,此三也。如今事已至此,我主之意,大王若能纳款称藩,则宋辽仍为兄弟之邦,共抗女直,此乃互利之道。愿大王思之。”耶律淳听罢,沉吟半晌道:“此乃军国大事,且待我与众臣商议过,再做计较。”马扩、杨志见说,便告辞回去。 当下两个回到雄州,见了童贯,具言此事。马扩道:“观耶律淳之意,恐难就范。”童贯道:“且教东西两军按兵不动,观其动向,再作区处。” 不过三日,探马来报:“耶律淳遣林牙耶律大石、曷鲁萧干领骑二千屯扎新城,以敌王师。”童贯怒道:“篡逆焉敢如此!”便召众将商议进兵。杨可世道:“敌军远来,小将愿引轻骑出其不意袭之,以挫敌锋!”童贯壮其勇。乃教东路选锋统制杨志、赵明引轻骑两千,随杨可世同去。三将领命,引兵马去了。 且说杨可世、杨志、赵明引西军轻骑,日夜兼程,直取新城。那日正是五月二十六日,大军行至一处,前面一河拦路。赵明道:“此地唤做兰沟甸,过了此河,前去不远,便是新城。”杨可世听罢,便催促军马涉水渡河。方渡得一半,只听得一声炮响,四面辽兵呐喊,遮天盖地杀来。为首一将,头戴狮子盔,身披狻猊铠,背跨铁胎弓,壶插穿甲簇,手持一杆墨漆三尖刀,身坐乌龙驹,正是辽国林牙耶律大石。引辽国铁骑,四面杀来。杨可世大怒,挺枪直奔耶律大石。早被耶律大石拈弓搭箭,正中马眼。那马吃痛,立脚不住,把杨可世闪下马来。耶律大石见了,拍马舞刀而来,却吃一将拦住,正是青面兽杨志。当下两个刀对刀,不住手地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那边赵明已救起杨可世。杨志偷眼看时,只见宋军大溃,死伤遍野。原来那西军骑兵虽是精锐,然辽国铁骑均是平原厮杀惯了的,怎能敌得?更兼宋军措手不及,当下死伤甚重,辽兵三面进逼。杨志欲退时,却被耶律大石缠住,急切脱身不得。 正危急间,只见西北尘头大起,一彪军马呐喊杀到。为首一条好汉,抡动钢挝,好似虎入羊群一般。辽兵措手不及,纷纷后退。转眼间,那汉早已杀到耶律大石面前,举挝便打。耶律大石急用刀柄架住,吃钢挝一振,耶律大石手筋也觉有些振动。杨志见了,一刀砍去,耶律大石急闪,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托地跳出圈子。杨志见了,便与赵明保着杨可世,随那好汉望北杀出重围。耶律大石见宋兵有援,又见杨志与那汉武艺高强,便不再追,引兵回新城去了。 看官,那救了杨志一班人的好汉是谁?却是那年封龙山的好汉,铁霸王高托山。当下杨志与高托山相见,欣喜非常。忙问道:“自那年封龙山一别,一向不知哥哥下落,今日怎地到此?”高托山道:“那年山寨失陷,俺孤身杀出,到了宋辽边界。幸得一对夫妻收留,便决心不问世事,躬耕陇亩。怎奈前些时日,官军到此,强征各处转运钱粮。百姓不堪其苦,遂推俺为首,杀了督粮官,聚众三千余人,重复落草。只因山寨钱粮短缺,便常入辽地借粮。今日路经此处,见宋兵为辽兵所困,自思乃大宋百姓,不可不救,不想得遇贤弟!不知贤弟怎生做了官军?”杨志便将受招安,平方腊,征辽之事都一一说了。高托山欷歔不已。 当时杨志道:“哥哥虽说被逼无奈,然落草终非长久计。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哥哥不如随小弟去见童宣抚,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也不枉了一身本事。”高托山道:“贤弟虽说得是,然戕官拒捕,非同小可,朝廷岂能相容?”杨志道:“哥哥放心,梁山众人尚且受了招安,何差哥哥一个?且那童贯是个贪财猎奇之徒,可将些物事与他,事便可成。”高托山道:“俺身无分文,何处寻财物与他?”杨志道:“不妨事,小弟自有计较。”便引高托山与杨可世、赵明相见,就教高托山手下头目先行回寨取兵马,众人齐回雄州来。 再说童贯翘首盼望消息,那日见军马败回,众将浑身血污,杨可世牙齿亦落,忙问缘由。赵明便将兰沟甸中伏一事说了,却将高托山一事隐了。童贯叹道:“不想耶律大石这般厉害!”叹息一回。便教随军医士前来看视。是夜,众人已散,杨志、赵明引高托山来见童贯,备言解救官军之功,愿受招安之事。童贯初尚不允,杨志见了,便将祖传宝刀献上,声称高托山所献。童贯见了,心中欢喜。便允了杨志之请,即日教高托山人马接受招安,到雄州安置。后靖康之乱,高托山与金将王伯龙战于清河,以寡击众,临阵殉节。朝廷厚加抚恤,追谥忠武郎。 回说宋军初败于兰沟甸,士气低迷。不过两三日,辽主耶律淳增调两万兵马至新城,耶律大石、萧干见援兵已至,大受鼓舞。分作两路,猛攻宋军东西两军。宋军无备,因檄文不得杀戮之故,皆不敢施放箭石,故而一触即溃。耶律大石败种师道于白沟,萧干破辛兴宗于范村,一败涂地,死尸枕籍,直退入雄州城内,方才站稳脚跟。童贯惶恐无限,即上表奏劾种师道、和诜不从节制之罪,言契丹尚盛,尚未可图。天子接奏,即诏班师,责种师道致仕,和诜贬官。众将皆愤恨不平,只是无法。 不想未及一月,辽主耶律淳病故,契丹无主。其妻萧氏为皇太后,立天祚帝之子秦王定为帝,统摄国政,一时各处纷乱。太宰王黼闻知,力主再伐辽国。是年八月,天子降诏童贯、蔡攸毋归,以刘延庆代种师道为都统制,以刘光世、何灌为副统制,率诸道兵二十万,会猎三关。是月克复涿、易二州。天子大喜,即遣降将郭药师统常胜军千人为向导,宋将赵鹤寿、高世宣、杨可世、杨可弼统六千精兵继进,刘延庆自统大军接应,北取燕京。不料大兵虽入城,却为萧太后、耶律大石所阻,久攻不下。更兼萧干回援,两下夹攻,宋军惨败,杨可世等缒城逃出,士卒相蹂践死者百余里。辽军乘胜收复清城、安次、固安诸县。 童贯羞惭无地,只得遣使金营,求代为攻取燕京。后燕京为金人所占,童贯与金人定盟,金人教将原本与辽之岁币四十万转纳金国,另每岁添加燕京代税钱一百万缗、金帛二十万。童贯无法,只得应了。不想金人临行时,将男女财帛席卷一空,童贯等仅赎回燕京及涿、易、檀、顺、景、蓟等空城,奢言收复之功,时论者莫不讥之。 徽宗天子为童贯、王黼等所欺,闻得收复幽燕之地,自谓全祖宗未竟之志,心中甚喜。乃降诏大赦天下,仿汉窦宪燕然勒功故事,命王安中作复燕云碑,立于延寿寺以记之。又赐王黼进太傅,总治三省事。郑居中为太保,蔡攸为少师,赵良嗣为延康殿学士,童贯诏解节钺为真三公,加封徐、豫两国。后天子忆起神宗遗训:能复全燕之境者胙本邦,疏王爵。遂封童贯广阳郡王,一时权倾朝野。北征诸将亦多有赍赏。 再说青面兽杨志因招抚高托山有功,与众将受天子召见。天子一见甚喜,赞许道:“爱卿胆勇过人,勇冠三军,遇敌当先。真可谓将门有种,不愧杨家后人!”特授杨志为武节郎,閤门宣赞舍人,于西军效力。后金人背盟,杨志随种师中北救太原,节次收复榆次等县。因种师中犒赏未行,士心离散,大兵溃败,诸将散逸,独杨志退师孟县,收集残兵,保据平定,屡立战功。又随两河宣抚副使刘韐于寿阳大破金将完颜银术可,威震关西,续又隶属都统王渊麾下。不想那王渊却是个心地褊窄之人,因战事争论,遂与杨志不睦。靖康初年,宋金交兵,大军失利。王渊趁机公报私仇,竟将罪咎归于杨志。不顾众议,以军法处斩。可怜杨家将,到底志莫伸!识与不识,闻者莫不痛悼。却有杨志门人马秦,素怀忠义,同诸将火其尸,负骨安葬。后朝廷知杨志为王渊陷害,实属无辜,特降渊罪,赠杨志前件官,此是后话。 且说徽宗天子自得燕山之后,复起蔡京为太师,与高俅、杨戬、朱勔、王黼之徒,无日不歌欢作乐。又使民增修万岁山,再兴花石纲,自苏、杭至汴京,家有一丁,奓夫一名;家有两丁,奓夫两名,致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黄河两岸,死丁枕籍。号哭之声,遍传于野。河北各路盗贼蜂起,那徽宗天子终日在安乐窝、温柔乡里,浑然不觉。 转眼已是宣和七年,辽国孱弱,终为金国所灭。是年十二月,金人以宋收纳叛将张觉为名,遣斡离不、粘罕分两路寇边。警报传至京师,开封府仪同三司高俅已是病入膏肓。听闻此信,不由惊吓过度,肝胆俱裂而死。徽宗天子闻信,如坐针毡,便从太常少卿李纲之言,传位于太子赵桓,是为钦宗皇帝,改元靖康,自为太上皇。却早有一太学生,姓陈名东,挺身冒死,率太学诸生,伏阙上疏道: “臣等闻自古帝王之盛,莫及尧、舜。尧、舜之盛,莫大于赏罚。尧之时,有八元八凯而未暇用,有四凶而未暇去。尧非不知其可用可去也,意谓我将倦于勤,必以天下授舜,特留以遗之,使大用诛赏,以示天下耳。故传曰:‘舜有大功二十,而为天子。天下诵之,至今不息。’臣窃谓在道君皇帝时,非无贤才如八元八凯而未用者,非无奸臣贼子如四凶而未去者。道君亦非不知之,特留以遗陛下。欲知奸臣贼子如四凶者乎?曰蔡京,曰王黼,曰童贯,曰李彦,曰梁师成,曰朱勔是也。臣等谨按蔡京罪恶最大:天资凶悖,首为乱阶。陷害忠良,进用侩佫;引置子孙,尽居要涂。变乱祖宗法度,窃弄朝廷爵赏。残暴生民,交结阉官。包藏祸心,比之王莽。缘京用事,奸人并进。王黼相继为相,骋柔曼之容,肆俳优之行。欺君罔上,蠹国害民,无所不至;童贯实因京助,遂握兵权,至为太师封王。贪功冒赏,不寤事机。朔方之兵,遂致轻举。败我国盟,失我邻好。今日之事,咎将谁执?贯之所恃者梁师成,实联婚姻以相救援。师成外示恭谨,中存险诈。假忠行佫,藉贤济奸。盗我儒名,高自标榜。李彦狠括民田,威震三路。夺民资产,重敛租课。克剥太甚,盗贼四起。曩时清溪之寇,实由朱勔父子侵害东南之民,怨结数路。方腊一呼,四境响应。屠割州县,杀刃吏民。天下骚然,弥年不已,皆朱勔父子所致。按朱勔父子曾犯徒杖脊,始因贿事蔡京,交结阉寺,收买花石进奉之物,其实尽以入己。骚动数路,蔑视官司,仅同奴仆;所贡物色,尽取之民。撤民屋庐,掘民坟冢。幽冥受祸,所在皆然;甚者深山大泽,人亡所不到之地,苟有一花一石,擅作威福,迫胁州县杖并必取,往往颠踣陷溺以陨其身;东南之民,怨入骨髓,欲食其肉而寝其皮。天下扼腕于此六贼者久矣!误我国家,离我民心。天下困弊,盗贼竞起。夷狄交侵,危我社稷。致道君皇帝哀痛罪己之诏,播告四方。京等六贼罪状未白,典刑未正,天下无不归怨上皇。若不诛此六贼,将何以雪道君皇帝之谤,以解天下之疑哉!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贼于内,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从而结怨于二虏。败祖宗之盟,失中国之信。创开边隙,使天下势危如丝发。此六贼者,异名同罪。伏愿陛下擒此六贼,肆诛市朝。传首四方,以谢天下。庶几道君皇帝未为之志,继成于陛下,岂不伟哉!” 不想奏疏方呈,便为王黼私匿,未报天子。那陈东等自是不甘,日日于宫门外拦路伏阙,慷慨陈言。自此京师人心浮动,朝廷荡无纲纪。 那日急递奏报,金人已破大名府。钦宗天子急招众臣商议,调各路兵马来援京师。升李纲为尚书右丞、亲征行营使。命内侍梁方平引禁军铁骑七千,北守浚州,拒金人于黄河之北,勿使过河。次日上朝,天子仍不放心。便命步军指挥使何灌引禁军两万,据守滑州,以为后援。何灌奏道:“金虏倾国来攻,今将禁军尽数调出,一旦失利,京师危矣!”宰相白时中厉声叱道:“此乃军国大事,岂是你能知的?”何灌无法,只得奉旨,引军赴滑州去了。 且说那梁方平引铁骑七千,到达黎阳。浚州知州闻报,忙引众官相迎入城。梁方平虽是个宦官,却是个酒色之徒,日日只在浚州府署后花园饮酒,绝不理会御敌之事。那日闻报叛将郭药师引金兵已抵城下,方才慌了。急引众人登城看时,望见金军四五万人,直逼城外下寨,连亘十余里,声势雄壮。不禁倒吸冷气,往后便跌。左右急忙扶回州衙,半晌方苏。众人看梁方平时,早已惊魂离体,荡魄去身,连话也说不出了,瞪着两只眼睛,对左右道:“……这……这……这怎生区处?不如弃城过河,奔滑州去罢。”话音未落,早见一人挺身而出,高声叫道:“万万不可!浚州乃东京门户,一旦有失,大宋危矣!”正是:泰山临崩土壤固,大厦将倾独木支。毕竟说话的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退场四条好汉: 吴用宋江花荣杨志 退场一位英雄: 折可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传急报戴院长力竭 袭敌寨金枪手尽忠 话说梁方平见金兵临城,唬得魂不附体,便要弃城南逃。早有一人出来劝阻。众人看时,却是浚州都巡检使神行太保戴宗。原来戴宗自到浚州赴任以来,攘除流寇,保境安民。一州军民赖其德,无不称颂。知州更是倚为左膀右臂。当下梁方平见戴宗劝阻,不由恼羞成怒,喝道:“敌众我寡,与其以卵击石,不如过河,凭天堑据守。大军撤退需有人断后,你既有此心,便留下守城,抵御金兵。”戴宗再要开言,梁方平早已不耐烦,转入堂后去了。戴宗长叹道:“朝廷用此人为将,社稷危矣!” 是夜,梁方平见金军尚未合围,便与浚州知州商议,两个悄悄地点起马步军兵一万,出南门而走。城内只余两千老弱,留戴宗与两员偏将驻守。不想出城才数里,便吃金兵发觉。金帅斡离不便留郭药师攻城,亲引大军星夜追赶。比及天明,早已赶上。那时节,梁方平领兵方到黄河北岸,见金军铁骑掩至,急急争抢过桥,顿时全军奔溃。那何灌在南面守桥,望见金兵旗帜,急令烧断桥缆,北岸宋军仅渡过四千余人,未过河的被金兵杀得尸横遍野,血染河畔。 当时梁方平等狂奔过桥,心头兀自止不住的颤。手下兵将见了,人人斗志,登时溃散。那何灌本欲引兵固守南岸,不想宋军见金军势大,又见梁方平南逃,亦望风而走。何灌手杀数人亦禁止不住,只得奔回东京复命去了,至此黄河南岸再无一兵一卒驻守。斡离不大喜,便教金兵搜刮小船,从容渡河。渡了五日,马军方才渡尽。又过数日,步兵方才过河。斡离不看着滔滔黄河,对左右笑道:“南朝可谓无人矣,若遣一二千人守河,吾辈岂得渡哉!”当下灭宋之心愈切,传令三军直望东京进发。 且说戴宗引兵坚守浚州,端的是衣不解甲,目不交睫。那郭药师本拟一鼓作气,攻破城池。不想攻了一昼夜,死伤颇众,兀自攻城不下。不禁大怒。次日天明,亲自引兵攻打南门,见城头宋军已是七倒八歪,疲惫已极。心中大喜。忽见一将登城,顿时三军振奋。郭药师惊问何人,左右有识得的,答道:“那人原是梁山泊里的好汉神行太保戴宗,因受了招安,现为浚州都巡检使。”郭药师道:“原来如此。”急取弓搭箭,纵马向前,觑得戴宗亲切,飕的一箭射去。戴宗正挥军督战,不曾提防,吃一箭射中右臂。左右见了,忙扶下城。城上宋军见了,不免士气大挫。郭药师便令军士火箭齐射,将城楼射得同刺猬一般。狂风之中,火势怒发,望敌楼登时变作一座火焰山。郭药师见城头已乱,便令云梯兵飞上。当时百十架云梯一哄而上,金兵潮涌登城,杀散宋兵。戴宗等见城池已失,急从西门出城。当时城门洞开,郭药师统领兵马进城,遣人赴斡离不处报捷不提。 戴宗奔出浚州,见身边仅余数人,不禁落泪。当下取路望滑州来,于路遇着败残军士道:“梁大人与滑州守军均已溃散,不知去向。南面黄河渡口已为金兵占据。”戴宗听罢,惊得目瞪口呆。缓缓道:“黄河天险已失,东京门户洞开,大宋危矣!须得速回东京报知消息。”从人劝阻道:“巡检方受箭伤,怎可长途远行?”戴宗道:“如今情势危急,亦顾不得许多。拼出戴某这条性命,亦不能教女真得逞。”当下戴宗教从人暂于邻近村落安身,自换了腿膝护,八搭麻鞋,身边取出四个甲马,去两只腿上每只各拴两个,吹口气,口里念起神行法咒语。放开脚步,望北便走。端的是耳边风雨之声,脚不点地。一路疾行,见那沿途金兵过处,尸骸遍野,人踪尽灭。 看看日暮,已行到北京大名府地界。那时北京已被金人占据,戴宗不敢入城,直奔黄河渡口而去。此时正是二月初旬天气,到了夜里,冷风刺骨,遍体清寒。戴宗顾不得将息,捻指间早到渡口,隐隐见一座浮桥,却有两名金兵轮班守把。戴宗不加停留,飞身上桥。且喜那金兵却在小解,望见西边一个人如飞而来,眨眨眼已过了浮桥。不禁心中大惊,待要提裤子赶时,早已无踪无影。 当时戴宗自大名府渡口过了河,便转头南行。是夜天降大雪,朔风狂吼。戴宗肚中饥渴,臂上箭伤当不得那冷气,酸麻无力。戴宗紧咬牙关,披风冒雪,兀自不肯松一口气,飞也似望东京而来。比及天明,雪晴天霁,已远远望见东京城墙。戴宗行了一夜,水米未进,兀自头昏眼花。比及到得东京城下,却是三更时分,门尚未开。戴宗来到城边,直至堑壕上,大呼:“城上开门!我乃浚州都巡检使,有十万火急之事上报!”城上人听得声音,慌忙报与京城四壁防御使李纲。李纲正因数日无前线消息,心中纳闷。听得报说,忙亲自登城。因按制未到时辰,城门不得开启。李纲便令军士取一大蔑箩,把绳索络了,接长索头,系定在城楼柱子上,放箩筐下城。叫戴宗坐在箩里,徐徐拽将上来。 当下城头相会,只见戴宗颤颤巍巍的道:“梁方平、何灌不……不战自溃,金……金兵已渡黄河,恐今日将至了。”说罢,仰面而倒。李纲唤他数声,只是不应。近前向脸上一按,冷如凝冰,方知早已亡了。原来戴宗虽身负神行法,有日行八百之能。然一夜间自浚州奔北京又至东京,辗转近千里,早已透支。更兼身负箭伤,粒米未进,故而力竭而亡。当下李纲见戴宗腰间挂着朱红绿漆宣牌,取来看时,见上面雕着银字道:“浚州都巡检使戴宗。”不禁潸然落泪道:“我只道梁山泊为绿林渊薮,不想亦有此忠义之人!”那些守城士兵见了,为戴宗忠义所感,都不禁洒泪。李纲连夜觐见钦宗天子,说知此事。天子亦为之垂泪,追封戴宗为忠武郎,命就城内市棺盛殓,掘土安葬。 再说那徽宗太上皇闻听金军南下,已于正月间诡称赴亳州太清宫上香,由那蔡京、高俅、童贯、朱勔等奸臣相随,逃出东京去了。钦宗年纪尚轻,得知金兵渡河,不禁慌了手脚。忙召众臣商议对策,独不见太傅王黼。原来王黼见金兵欲犯京师,已偷偷出城,载老小东逃去了。钦宗大怒,即下诏籍没其家,得金宝以万计,又寻得所匿陈东奏疏。钦宗看罢,愈加恼怒。李纲奏道:“王黼平日公然卖官鬻爵,取赃无数,京师童谣云:‘三百贯,日通判;五百索,直秘阁。’便是明证。陛下若不严惩,恐失天下人心。”太学生陈东又奏道:“蔡京、童贯、朱勔父子挟道君南巡,恐生变离;梁师成未正典刑,请置之法。”钦宗依允,遂定除六贼之心。 是日,钦宗下诏,除高俅已死勿论,暴梁师成之罪,黜为散官,命开封吏押至八角镇杀之;王黼东逃,诏命开封尹矗山擒捉。不过数日,即于雍丘县南固村杀之,取其首级以献。余下四贼,蔡京贬于儋州,居月余,怨恨而死;童贯贬于吉阳军,命监察御史张澄追至南雄斩之,首级悬于京师示众;朱勔削官,籍没家财,放归田里。又贬于循州,寻亦斩首;李彦下诏赐死,籍没其家。六贼伏诛,天下百姓莫不拍手称快。 再说戴宗报信当日,斡离不即引兵直抵城下。幸得城内早已知悉,先已坚壁清野,紧闭四门。金兵不得入城。钦宗委李纲防御东京事宜。是日,金兵攻通天门、景阳门甚急,李纲督将士拒之。金兵又攻陈桥、封丘、僺州门,李纲登城力战,自卯至酉,杀敌万余。又遣奇兵袭金人于顺天门外,金军气焰为之一挫。遂不再攻城,只将东京团团围住。 钦宗天子甫登大位,见金兵久战不退,心中惶恐。禁不得宰相李邦彦撺掇,遂生议和之念。便不顾李纲劝谏,遣郑望之为正使、高世则为副使,赴金营议和。是夜,两个缒出城外,来到金营,与斡离不相见。郑望之道:“上皇朝皆已往事,今少帝与大军别立誓书,结万世之欢,岂不是好?”斡离不笑道:“东京破在顷刻,我大军之所以不攻,徒以主上新立之故,所以存赵氏宗社。今议和须索犒师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疋缎百万疋;尊我主为伯父;将燕山之人在宋者归还,割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之地;仍以宰相亲王为质。如此方可和议。”郑望之、高世则两个不能定夺,便回城去了。 当日两个禀明天子,钦宗便召众臣及亲王商讨议和之事。钦宗道:“金人已拟和议条款,朕意允其所请,以保黎民社稷之安。今和议一需尊金主为伯父。想那金主年长于朕,尊其为伯,可也;二需将燕山之人在宋者归还,割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之地,亦可也;三需交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疋缎百万疋。此数目非同小可,急切间怎能凑出?”当下中书侍郎王孝迪出班奏道:“陛下勿忧,自古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今社稷有难,正是百姓报效之时。可令在京军民官吏捐纳金银,违者斩之,则和议之款可齐。”钦宗喜道:“爱卿所见极是。”便允王孝迪之请。后那王孝迪假托天子之名,揭榜胁迫士民尽献财物,若有违犯则男子杀尽、妇女掳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时人谓之“四尽中书”,莫不切齿欲啖其肉而后快。不过数日,那王孝迪竟搜刮得金二十余万两,银四百余万两,尽数交与金人矣。民间藏蓄,为之一空。 当下钦宗又道:“金人最后一请,便是以宰相亲王为质。眼下国家多事,不知那位御弟愿为朕分忧?”语出半晌,众亲王皆吓得噤若寒蝉,作声不得。钦宗叹道:“难道竟由朕亲赴金营么!”话音方落,只见班部丛中闪出一人,高声道:“臣弟不才,愿赴金营,为陛下分忧。”钦宗看时,却是康王赵构。不禁心中大喜,下阶执赵构手道:“女真乃虎狼之国,素无信义。皇弟此去前途未卜,好自珍重。”赵构道:“陛下放心,臣弟定不辱使命。”钦宗甚喜,又道:“可教宰相张邦昌随皇弟前去。”当下便加赵构为军前计谋使,张邦昌为副使。李纲争谏道:“金人欲壑难填,议和恐非上策,愿陛下慎思之。”钦宗道:“吾意已决,勿复多言!”当下便命两个出使。 康王赵构与张邦昌两个,出了东京,入到金营。与斡离不签了和议,便留于金营为质,每日与金国太子完颜宗干作一处。那完颜宗干自幼便好箭术,颇为自矜。便招赵构同习射,欲趁机羞辱。不想赵构连发三矢,箭箭中的。完颜宗干大为惊异,暗对斡离不道:“康王恐非真的。若是亲王,生长深宫,岂能习熟武艺,精于骑射如此?此必将臣之良家子,假为亲王来质。可遣之别换真太子来质。”斡离不心亦惮之。后金人北归,复请遣肃王赵枢代为人质。赵构遂得南归,逃过一劫,宋祚亦得以延续百年。赵构自思那年见玄女之梦,心甚感异,暗中祷祝。 且说金兵虽签了和议,只是不退。钦宗见了,心中忧闷。转眼已到正月二十七日,忽听得报说:“种师道、姚平仲、折彦质、折可求等帅泾原、秦凤等路勤王兵共十余万,已至城外五里。”钦宗大喜过望,急与李纲等登城。举目望去,只见各路勤王之师云集,铺天盖地。钦宗抚墙喜道:“救兵到了!救兵到了!”急命李纲迎劳诸军。李纲道:“兵家忌分,节制归一,方可成功。臣请令各路勤王兵听亲征行营司节制。”钦宗依允。 当下钦宗传旨,各路大军扎营城外,种师道、姚平仲、折彦质等自安上门入城。钦宗摆驾于福宁殿,宣众将来见。群臣礼毕,钦宗问诸帅道:“今日之事,众卿意下如何?”李纲道:“议和乃羁縻北虏之计。金兵夸大其势,实不过六万人。又大半皆奚、契丹、渤海杂种,精兵仅三万人。我勤王之师集城下者二十余万,数倍于敌。虏以孤军入重地,正犹虎豹自投槛阱中,当以计取之,不可与角一旦之力。为今之策,莫若扼河津,绝饷道,禁钞掠,分兵以复京畿诸邑。俟虏游骑出则击之,以重兵临贼营,坚壁勿战,如周亚夫所以困七国者。俟其粮尽人疲,然后以将帅檄取誓书,须还三镇。纵其归,半渡而后击之,此必胜之计也。” 钦宗听罢,不以为然道:“眼下与金人和议已成,岂能如此?”种师道谏道:“女真不知兵,岂有孤军深入人境,而得全身而退?眼下勤王之师已至,陛下可缓给金币。待三五日后姚古、种师中两军亦至,诸路并进,定可殄灭丑类。”钦宗深以为然,即升种师道为亲征行营司副使。当下唤宫内术士楚天觉来。钦宗焚香祈祷,暗卜一课,楚天觉看了卦象道:“二月六日为大吉之日,是日最利行师。”众人大喜,当下钦宗分遣众将引兵据守,待其日会攻金营。 是日众人皆散,李邦彦暗奏钦宗道:“太祖遗命,本朝忌大臣独掌兵权。今陛下将各路军马尽归李纲节制,一旦有变,恐不谐矣!”钦宗听罢,幡然悟道:“依卿之意如何?”李邦彦道:“陛下可别置宣抚司,以种师道领枢密院事,充河北、河东、京畿宣抚使。姚平仲为宣抚司都统制,令西军及四方勤王之师并亲征行营司前、后军于城外者悉听节制。如此行营司、宣抚司两相节制,皆在陛下掌控矣。”钦宗道:“如此甚好。”遂依李邦彦之言而行。 次日,钦宗因勤王兵至,心中欣喜,遂驾幸功臣阁。当日正是金枪手徐宁随班伺候。钦宗见徐宁好表人物,蓦地想起姚平仲来,遂命人召见于福宁殿。当下君臣礼足。钦宗对姚平仲道:“朕于东宫时即知卿骁勇之名,往者西御夏虏,南平贼寇,多负劳苦。今番率兵勤王,足见卿忠义之心,朕心甚慰。”便教赏赐花袍金帛。姚平仲叩首道:“臣何德何能,蒙陛下错爱,虽万死难报。”钦宗道:“眼下金虏来犯,昨日众将均有所言,独卿未发一语,可是有何良策?”姚平仲答道:“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女真千里至此,已如强弩之末。今王师数倍于虏,若只守不攻,恐吃天下人笑。不如出奇兵袭之,若一战擒斡离不,取康王以归,则虏不战自溃也。”钦宗道:“朕思此事久矣,只是见种师道等皆持重之人,故未便说。将军若能成功,朕当有节钺茅土之赏!”姚平仲道:“劫寨须遣勇将,臣虽愿往,然孤掌难鸣。望陛下另遣敢战之士随臣同往。” 钦宗思索半晌,叹道:“城中将官甚多,然堪用之人寥寥,诚可叹也!”话音未落,只见殿外一人闪入,叩首于地道:“臣冒死上殿,愿竭驽钝,为陛下分忧。”钦宗看时,正是金枪班教师徐宁。当时忙下阶扶起,对姚平仲道:“你看朕竟忘了他,这徐宁文武全才,智勇兼备,正可做先锋!”姚平仲喜道:“徐教师英雄,正合我意。”钦宗道:“朕再调范琼、王师古为左右先锋,相助破贼。”姚平仲拜谢不已。 是日,钦宗复召众将于福宁殿商议劫营一事。李纲、种师道等皆惊讶不已。种师道劝道:“姚古、种师中等不日将至,望陛下忍一时之忿,则大功可成。”钦宗怒道:“如此迁延日久,金人滋蔓难图,何日可救康王?朕已教楚天觉算定日期,二月初一正利劫寨,此行势在必得。”众人听了,谁敢再言?当下计议已定,钦宗天子遂夺种师道之权归姚平仲,又教李纲于劫寨次日天明出城应援,预撰露布以告京师百姓。李纲领旨,遂命属官方允迪作露布一篇,于封丘门上告示。那京师百姓闻听,纷纷前往凑看,其文略曰: “二月一日,计议已定,部分最严。是夜子时,遣徐宁、范琼、王师古领二千骑,衔枚而西,斫营以入,致群贼之自扰,引大兵而夹攻。杀气干霄,呼声动地。臣于是时,躬帅禁旅,嗣承德音。出荣德门至班荆馆,既亲行阵而督战,亦度缓急以济师。天道甚明,人心争奋。疾如破竹,顺若建瓴。其金贼道穷矢尽,粮绝人饥。走尚占于即擒,斗犹同于困兽。三日卯时,出师而载战,围贼垒者数重。士怒益张,马逸不止。竞执讯而折馘,纷蹀血而履肠。其日午时,某人先遣卫兵三百,易皇弟康王从行之人。出金贼不意,挟康王上马,由某门以归。众智同符,神谋间发。全棠棣之爱,副鹡鸰之求。子仪见虏之诚,斯焉可拟;平原归赵之计,彼若亡奇。其日申时,某人手刃金贼太子,某人擒获叛将药师。剿厥渠魁,垂街张不漏之网;生致反虏,下吏责未酬之恩。凶徒溃而冰消,余众惊而鸟散。亟加追蹑,宁俾逋逃。宝货具存,荀息讵惭于马齿;武威方用,苌弘未议于虎皮。遂收十全之功,何谢八先之略。臣猥参迩列,愧乏长才。圣谟洋洋,上禀新书之妙;虎臣矫矫,旁资群策之良。不敢贪天以为功,正欲与众而偕乐。臣无任瞻天望圣、踊跃庆快之至。谨差某官,奉露布以闻。” 京师百姓看了,递相奔告,挨挨挤挤,排满街衢大路,只待报捷佳音。 不说众人,只说当晚徐宁回到家中。点了灯烛,与娘子对坐炉边向火,备说劫寨之事。娘子道:“今日听得邻里说起,封丘门已张贴露布,开宝寺旁亦植起“御前报捷”大旗,只待献俘。按说劫寨之事极为机密,如今竟如儿戏,路人皆知。恐风声已漏,官人不可前去!”徐宁道:“军令如山,岂能擅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眼下金虏寇城,我身为金枪班教师,怎可坐以待毙。只是刀剑无眼,此去吉凶未卜,倘有差池……”当下唤过孩儿徐晟来,抚其头道:“晟儿如今已十五岁了。为父不在时,定要孝顺母亲,勤学武艺,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徐晟道:“孩儿知道了。”当下洗漱罢,收拾上床歇了。那娘子兀自睡不着,偷偷哭了一夜。三更时分,娘子亲捧面汤与徐宁洗漱了,又亲烫热酒上来,安排菜蔬酒肉与徐宁吃了。徐宁便穿了祖传的雁翎甲,拿了金枪,辞了妻儿,洒泪出门去了。 是夜三更鼓过,姚平仲点起徐宁、范琼、王师古三将,并一万铁骑,悄悄出西北封丘门。徐宁在前,姚平仲居中,范琼居左,王师古于右,人衔枚,马裹蹄,径投西北金营。但见寂然无声,遂擂鼓呐喊,大驱兵马杀入寨来,守营金将弃甲抛戈而走。姚平仲以为得计,随后掩杀,连破两寨。比及杀至幕天陂,只听金军营里响起一个号炮,直飞入九天云里。王师古立功心切,引军向前。不想连人带马,都跌入陷坑。里面满是苦竹签、铁蒺藜,当下身死。四面弓箭密麻也似射来,宋兵吃射死无数。四面金兵摇旗呐喊杀到,鼓声震天。 姚平仲、徐宁、范琼等情知中计,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正不知金兵多少。火光影里,斡离不跃马扬鞭,厉声喝道:“无知鼠辈,已中吾计,还不下马受缚!”徐宁见了,怒气填胸,跃马飞过陷坑,直取斡离不。早惹恼金环贵将移剌落兀,挺单枪挡住徐宁,徐宁舞动钩镰枪直取移剌落兀。两个就在阵前奋勇厮并,两枪卷舞好似两条怒龙,挥挥霍霍的左右盘旋。姚平仲、范琼欲向前时,早被斡离不驱兵向前,分割开来,冲突不出。此时徐宁、移剌落兀已力斗三十余合。徐宁因势危拼命,情愿有死无生;移剌落兀因兵胜逞强,定道有赢无败。这一边徐宁的枪疾似流行,全然舍死忘生。那一边移剌落兀的枪怒如雷发,只道有赢无败;两个又斗了数十合,徐宁、移剌落兀两杆神枪互搠,各刺对方腰胁,移剌落兀当时了账。徐宁幸得那赛唐倪护御,只受轻伤。 当下徐宁杀死移剌落兀,跃马挺枪,不顾身体,直取斡离不。斡离不那敢交锋,拨马望后便走。金军阵内弓弩手见了,一齐望徐宁射来。徐宁虽有赛唐倪护身,然四面箭发,怎能尽挡?当时一阵箭雨,射得如刺猬一般。人亡马倒,英雄殒命。姚平仲、范琼大惊,正冲杀不脱,忽闻西面呐喊震天,却是李纲督兵来援。斡离不见徐宁视死如归,胆战心惊,又见宋军来援,便教鸣金收兵,直退十里下寨。李纲、范琼亦引军马入城。姚平仲见劫寨事败,恐天子见责,遂杀出重围,逃亡奔蜀,隐居深山石穴之中。后乾道、淳熙年间始出,已飘然如仙也,人莫知其得道之由。 回说宋军虽劫寨不成,然与金兵杀伤相当,甚挫金人锐气。斡离不自思不宜久留,又闻粘罕攻太原不下,姚古、种师中将至,心中惶恐。钦宗见劫寨事败,亦心中恐惧,只得许割三镇诏书及肃王为质。斡离不不待金币数足,便遣使告辞北去。至是东京之围遂解。钦宗心喜,念徐宁捐躯国难,临阵战殁,特以大将之礼厚葬之,降诏追封武功大夫,恩荫妻子。后徐宁之子徐晟习得家传武艺,南渡后仍入金枪班听用。苗刘作乱时,奋身护驾,平贼有功。高宗甚爱之,大加厚赐。彼时徐晟年方十八,少年英雄。继父遗志,天下扬名。此是后话。 再说金人北归,大宋举朝庆贺。那徽宗闻得金兵已退,方敢回京。不想是年八月,金人再次南下。两路夹攻,各地告急。不过数月,太原诸城皆陷,王禀等将战死。粘罕、斡离不合围东京,怎奈各处勤王之师被阻于外,仅张叔夜引二子率三万甲士入城。钦宗又听信妖人郭京之言,以为天兵天将相助,遂开门接战,终至城陷。弄到接末,覆国灭宗,北宋就此亡掉!金人将东京洗劫一空,可叹那一座锦绣繁华城,化作断壁残垣地。次年四月,金人虏二帝及宫室、大臣北去,张叔夜力战被创,犹置书粘罕、斡离不,请立太子赵谌为帝,以从民望。二将大怒,遂胁其相随北行。张叔夜一路不食粟,惟饮汤以待死。及至白沟河,前面便是金人地界,车夫报道:“过界河矣!”张叔夜乃矍然而起,仰天大呼,遂不复语。次日,扼吭而死,年六十三。徽、钦二帝闻知大恸,泪如雨下。后高宗赵构特赠张叔夜开府仪同三司,谥号忠文。宋金议和,遗骸方得归故国,葬于鄱阳湖畔。其精忠大节,彪炳千秋,为历代所敬仰。这是书外之事,日后之语。 却说康王赵构自金营归后,声望日隆。未及数月,金兵再次南下,彼时钦宗降诏命赵构赴河北交涉和谈事宜。不想才至磁州,金兵已过黄河。磁州知州宗泽劝道:“素王一去不返,金兵旦夕将至,殿下复去何益?”赵构听了,遂赴相州。后开封被围,形势危急。钦宗手诏命赵构为河北兵马大元帅,率兵勤王。赵构遂募军万余,与张俊、苗傅、杨沂中、田师中等各路勤王兵马会于大名府。又过数日,天子又遣使持蜡诏至,命赵构速赴京郊驻军。宗泽奏请直奔檀渊坚守,以解京师之围。不想赵构竟听汪伯彦、耿南仲之言,仅派宗泽引一万军马进驻檀渊。自移兵东平府,避金兵之锋。东京兵少将寡,终告失陷,二帝北狩。赵构闻知,仅洒泪而已。遂引大军经济州至应天府。张邦昌及群臣劝进者甚多,赵构遂登坛受命,改元建炎,大赦天下,是为宋高宗。 高宗赵构自五月一日登基,降诏以李纲为宰相,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同知枢密院事。建御营使司节制诸路军马,各有功之臣皆有封赏。高宗命设太平筵宴,庆贺新登。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赴御宴。君臣共饮,齐贺新皇。那赵构登临九五之位,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忽有内侍慌急来报:“济州都巡检使解宝闻新皇登基,杀京东西路提刑高士瞳作乱。现已连破数县,兵临单州!”赵构听罢,愕然变色。正是:酒过三巡心咁乱,乐到极处忽生悲。毕竟不知解宝何故作乱,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退场两条好汉: 戴宗徐宁 退场一位英雄: 张叔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双尾蝎大闹山口镇 九纹龙称帝兴州府 话说高宗赵构于应天府称帝,君臣共贺。忽接得急报:“济州解宝犯上作乱,已兵临单州。”高宗听罢,惊愕莫名。中书侍郎黄潜善道:“那解宝本是梁山泊宋江之党,贼性不改。今陛下新登大宝,那厮竟敢公然作乱。宜速发兵剿除,以绝后患。”高宗未待开言,只见宰相李纲奏道:“凡事皆有因果,那梁山众人中亦不乏忠勇之士,岂可不教而诛?恳请陛下遣使探问,理清原委。若实为作乱,再行征讨不迟。”高宗道:“单州距应天府不过百余里,贼人一日即可到此。若迁延日久,恐其势愈大,再难剿除。”当下高宗命御营左军统制韩世忠,引马步军兵三千,前往讨捕。韩世忠得了圣旨,自引兵望单州来。 看官,那解宝既受招安,做了数年朝廷命官,怎地复又作乱?原来解宝自到济州上任后,自思受了招安,当干出一番事业。便谨守本职,每日操练军马,缉捕贼盗。又结识了济州山口镇马步都头李显、王大力,两个都是拔山举鼎、拽象拖犀的好汉。惺惺惜惺惺,自然情投意恰。三个闲时较量些枪棒,飞鹰走犬,倒也自在。转眼数年早过,解宝已升为兵马都监。不想金人南下,东京告急。那钦宗天子手诏命康王赵构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募兵勤王。怎奈赵构畏金人如虎,自大名府移兵东平府,以避敌锋。 那日正是靖康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康王赵构引兵自任城行到山口镇。济州知州张存闻听康王将至,忙遣解宝至山口镇,与王大力、李显等相迎。是日天晚,就于镇内扎寨。解宝教设宴,与耿南仲、汪伯彦、高世则等相陪康王饮酒。正饮间,只听帐外闹乱。众人大惊,急出帐外看时,见镇上火光冲天,街面横置无数椅棹拦路,乃是十数个军士放火作乱。解宝高叫道:“护卫康王!”自与前军统制张俊引兵马向前。解宝大喝一声,亲突火阵。手起处,早戳翻三五个乱兵,遂将那伙作乱兵卒团团围定。余下之人见无去路,纷纷投戈请降。 当下解宝、张俊遂命将余下七人绑缚了,解送中军大营。左右群刀手将七个推将进来,尽皆跪下。康王喝道:“你等何人?因何作乱?”那七人中为首的一个道:“俺等是济南府赵不群所部民兵,因金人围攻京师甚急,特奉命勤王。不想兵至大名府,未进寸步,反折向这里。我等皆为报国杀贼而来,今不救京师,反避贼锋。我等不愿相从,欲归故乡耳!”那康王闻得‘避贼’二字,勃然大怒道:“逆贼安敢如此!”喝令将七人推出凌迟。 原来解宝本对康王此来心有所惑,今见那人说了,不禁心生义愤。忙上前止住道:“草莽之人,不识礼数,望元帅海涵。念其忠心为国,请免死罪!”王大力、李显亦伏地告免。汪伯彦喝道:“谅你等区区卑职,怎敢在此口出大言,速速退下!”解宝闻听,怒目而视。汪伯彦遂不敢复语。康王正色道:“今日既解都监如此说,便只问渠魁,余皆不问。”遂将那主谋的推出,凌迟处死。须臾,血淋淋的一颗人头献于阶下,康王令悬于辕门示众。当下众人四散,解宝口里不说,然心中不悦。是夜,解宝与王大力、李显同吃闷酒,自去睡了。 次日一早,解宝别了王大力、李显两个,随康王军马前行,申刻到了济州。京东西路提点刑狱李端弼、高士瞳,济州知州张存,通判李迨及士庶出城相迎,欢声夹道。康王自入济州,便停留月余不进。四方勤王之师,纷纷来投,分屯济、濮诸州。转眼已入三月,徽钦二帝为金人所掳,立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消息传至济州,康王大惊,忙召众人商议。汪伯彦道:“眼下张邦昌篡逆已无可疑,还请陛下早正天位,兴复社稷。”耿南仲亦道:“大王皇帝亲弟,人心所归。当今天下汹汹,不早正大位,无以称人望。”百官见了,纷纷劝进。 正说间,忽有军士来报,京师有书传至。康王忙取来看时,乃是张邦昌率在京百官劝进奏表。不禁心中欢喜,只是口里不允。当下解宝奏道:“眼下二圣虽为金人所掳,然尚未离大宋之境。今四方勤王之师云集,康王理应率军直取金营,斩杀斡离不等,迎回二圣,此为第一要紧事。”言罢,众人惊诧无语。康王听罢,废然无言。张存怒道:“康王乃太上皇第九子。今二圣蒙尘,合当即位,乃应天命,顺民心之举。你既是兵马都监,连法度也不知道。怎敢不识时务,逆天而行?自今日始,便褫夺你的官职,永不复用!”解宝待要争辩,堂外早闪出七八个军汉,将解宝横推倒拽下去,推出府外。 是日,康王悒悒不乐,众人遂散。次日,众人又上表劝进,康王推脱再三,佶拗不过,只好应了。因南京应天府乃艺祖兴王之地,遂议定赴应天府登基。至四月十一日,一应完备,康王遂引五军,匆匆离了济州,奔应天府去了。 且说解宝自被褫夺了官职,心中忿忿难平,恨不得拔树摇山,腾天倒地。自思势单力孤,只得吞下那口气,独自投山口镇来。行了一日,早到镇上,投到李显庄上。见了王大力、李显,备说褫职一事。两个听了,无不忿怒道:“偌大个大宋,朗朗乾坤,竟无青天白日!这等鸟官,不做也罢。哥哥若有意,我两个一并辞了差事,随哥哥去那登州登云山台峪里,占山为王,岂不快活!”解宝道:“怎可因我一人累了两位贤弟,我只在此暂住些时日,却再理会。”当下李显便教于厅上置酒设席,三个快活吃酒。自那日始,解宝便在李显庄上安身。 话休絮繁,转眼已过了十数日。那日天晚,解宝见月色明朗,更兼白日里上山打了些獐兔野味。便唤庄客在院中点了篝火,与王大力、李显两个烤野味下酒。酒至数杯,三个正说些江湖勾当。只见墙外红光满天,有人喊道:“将这庄子与我团团围定,休教贼人走脱半个!”庄客大惊。李显跳将起来喝道:“不要开门!”便拿条梯子上墙打一看时,只见是京东西路提点刑狱李端弼在马上,引着两个捕盗巡检,把马步弓手都摆在前后帮护着,带着四五百士兵,明晃晃照着百十个火把,拿着钢叉、朴刀、留客住、钩镰刀,密密麻麻,围住庄院。 李显见了,在梯子上问道:“大人何故半夜三更来扰我庄上?”李端弼道:“奉知州之命,特来捉犯上逆贼解宝。你是镇上都头,当晓得朝廷法度。速将其交出,可免死罪!”李显笑道:“青天白日,如何诬赖平人?且那解宝并不在我庄上,没来由寻他做甚么?”左边的巡检道:“白日里有人见解宝与你上山追兔,你这厮如何赖得过!速将此贼交出,否则打破庄门,将你这里烧作白地!”李显听罢,心头火起,强忍着不发作,赔笑道:“大人且不要闹动,我自将解宝绑缚出来便是。” 当时李显下了梯,急与解宝、王大力到后堂商议。解宝道:“想是那康王心恨我不拥立之事,欲置我于死地。你两个是干净的人,休为我连累了。可教庄客开门,我自出去与那厮拼命。”王大力、李显齐声道:“哥哥说的甚么话!我等是生是死,都做一处。既已至此,不如趁势杀将出去,结果了那厮,出胸中这口鸟气!”解宝道:“官军势大,硬拼无益。既然如此,我有一法,是那年鲁达、杨志两位哥哥夺二龙山所用。只需如此如此……”李、王两个喜道:“此计大妙!” 当下把解宝脱了衣裳,用活结头使索子绑了。点起三五十个粗蠢的庄客,教两个牢牢地牵着索头。王大力掣口朴刀,李显胯口腰刀,手拿一柄五股叉。众庄客都提着朴刀闪在门后。当时大开了庄门,王大力等五个出将来。李端弼看见缚得解宝来,指手骂道:“你这野贼,前半世归依了宋江,落个强徒名望;后半世惹恼了康王,夺了官职印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解宝由他骂,只不做声。 看看行到李端弼马前,解宝睁圆怪眼,大喝一声道:“今日且看是谁死!”两个庄家把索头只一拽,拽脱了活结头,散开索子。解宝就李显手里接过钢叉,挺身便刺。王大力抡动手中朴刀,李显早掣出腰刀。众庄家呐声喊,一齐冲出门来,并力向前。李端弼待要走时,早被解宝一钢叉当胸戳着,直贯后背,倒撞下马来。两个巡检见头势不好,正待走时,王大力、李显两个赶上,一个一刀,早已了账。那些官兵早被解宝搠翻五七个。余下的见三个身死,唬得肝胆碎裂,谁敢向前,一哄都散了。解宝等也不追赶,随即叫庄客打拴包裹,收拾细软。众人饱食一顿,将庄子一把火烧了。一不做,二不休,直奔济州城杀来。 众人奔了一夜,杀到济州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原来早有逃回的土兵,入城告知。那知州张存闻听解宝等杀李端弼作乱,大惊失色。通判李迨道:“那解宝本是梁山狂徒,凶悍异常。眼下城中一无勇将,不可迎战,只可闭门自保。”张存称是。当下解宝等兵少,攻城不下,便商议退走。后又连次打破金乡、鱼台二县,募得喽啰数百人,遂计议攻打单州城,前事已完。 再说韩世忠奉命剿捕解宝,将至单州。忽有中使来宣旨道:“黎驿叛兵又起,天子遣刘光世前往。恐贼势难平,命将军讨平解宝后,即刻驰援刘光世。”韩世忠接旨毕。又有探马来报:“解宝等率众攻打单州,险些破城。幸得城内弓手拼死抵御,射退贼人。现解宝等退入栖霞山去了。”韩世忠遂教军马莫要歇息,不入单州,径奔栖霞山来。 比及到时,正是日暮时分。残阳如血,金光满山。韩世忠与诸将看了那山周遭形势,商议攻打之法。早有随军女将梁红玉,乃是韩世忠征方腊班师时,于京口所结伉俪,是个巾帼豪杰。当下道:“我等远来,人马已疲。若是交战,即便取胜,亦折损不少。奴见这山草木茂盛,可用火攻之法,迫贼众下山,可悉数而擒。”韩世忠大喜,当时教三千兵马,分作三拨,就于下山三处路口扎下营寨。 次日正午,炎威甚盛,骄阳似火。韩世忠令兵士施放火箭,沿山放火。那林木俱晒得干燥,遇火即着。须臾间,火势冲天,浓烟漫山。解宝急教小喽啰唤王大力、李显两个来。不移时,只见王大力焦头烂额,独自来哭道:“李家兄弟往西山御敌,手杀数人。不想烟雾障眼,中箭身亡,只小弟逃得性命回来。”解宝惊道:“眼下四面火海,已入绝地,只得拼死一战!”手下一小喽啰道:“小人适才见南路道口却是一员女将守把,兵马甚少,可顺此路杀出。”解宝、王大力听了,便收拢得三五十人,冒火望南杀出。行至山口,果见那梁红玉引着五十余骑,挡住去路。解宝见了,拈钢叉向前。两个一马一步,斗二十余合,解宝猛听得背后生风,闪个不及,被一棍打中腿弯。身如泰山,扑翻于地。众军士一齐上前捆捉了。解宝看时,却是那提议下山的喽啰。原来官军放火烧山,那人见大势已去,便下山归降。梁红玉却教他依旧回去,引解宝等来,就地擒捉,果然得计。 当时王大力见解宝被擒,大吼一声,急提刀来救。只听一声喊,四下里伏兵齐出,将王大力团团围定。王大力左冲右突,虽是伤了十数个官兵,怎耐双拳难敌四手,亦吃拿了。余下小喽啰见了,那敢再战,都伏地乞降。看那栖霞山时,早已烧作一片灰烬。 梁红玉见擒获解宝、王大力等,便令绑送西山。韩世忠亦将各处捉得贼兵,押至山下大营。当下两边刽子手站定,陈刀剑于廷下。将那擒获小喽啰悉数斩首。那些小喽啰早已唬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股颤如筛糠一般。王大力见了,大骂道:“成王败寇,不过一死而已。俺便是化作厉鬼,也要索尔等桀犬狗命!”说罢,引颈就戮。解宝见了,仰天叹道:“不想堂堂好汉,竟败于女子之手!”四顾左右,见那兵器架上有一泼风大斫刀,便手指刀对韩世忠道:“便是杀头,也要大刀才痛快,愿用此刀杀我!”韩世忠笑道:“甚好。”遂命推出斩之。那朝廷中使劝道:“我观此人临死不怯,似亦可用。”韩世忠道:“这解宝乃是旧日梁山泊强徒,降而复叛,狡黠异常。不过欲效韩淮阴,用计欲脱耳。”中使叹服。须臾,刽子手将解宝首级献于阶下。韩世忠命用木匣盐封,解往应天府,报与高宗知晓。自与梁红玉引兵赴黎驿相助刘光世去了。 断章句,话分两头。且说金帅粘罕掳得徽钦二帝北归,志得意满。临行之际,乃招麾下大将完颜娄室道:“京东、河北大局已定,我等归国后,将军可兵趋陕津,占据河东,徐图川蜀,则宋地尽归大金也。不知三万军马可足?”完颜娄室笑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一万足矣。”粘罕壮之,遂放心北行。那完颜娄室乃引军西进,连破蒲、解二州,克河中府。攻绛、慈、隰、石等州,皆一鼓而下。宋人惊以为神,关辅大震。陕西士民恐金兵不日将至,纷纷投蜀中避难去了。 那入蜀百姓一路向西,风餐露宿,死伤颇多。行至兴州青泥岭,早有军士报与兴州指挥司总管本州兵马统制九纹龙史斌。且慢!那九纹龙史进受了招安,授官华州都巡检使,如何改了名字,做了兴州统制?原来那年史进自东京与众人别后,便带了从人,取路投华州赴任。于路行了二十余日,早到华州华阴县史家村。史进见桑梓依旧,物是人非,不禁心有所感。自去拜了老父坟冢,想起师傅王进来。自思道:“做官非俺本心,不如去投师傅。早晚在旁,落得自在。”便唤过随从,将那官绶印信交付了,笑道:“你自去华州说知,史进不愿为官,情愿周游四海,特纳还印绶。俺今日便去也!”那从人吃惊不小,张口结舌,任史进去了。只好自回华州复命。 且说史进自别了从人去投王进。那时节,王进已在渭州小种经略种师中处为官。史进一路赏玩景致,行了月余,方到渭州,来见王进。当下师徒重逢,分外喜悦。王进道:“听闻贤弟受了招安,做了华州巡检,今日怎来?”史进道:“不瞒师父说,小弟已纳还官诰。特来寻师傅,早晚作一处,落得清闲。”王进道:“贤弟正值壮年,一身本事。不为国出力,岂不可惜?只在此间住些时日,我再为贤弟寻个好去处。”史进见说,只得应了。 自那日始,史进便在王进处住下,两个谈些武艺。王进又叫史进闲暇之余,读些兵书,知晓古今兴废之事。不觉荏苒光阴,早过了三月之上。 那日王进当值归来,对史进道:“非是我不相留,只是贤弟久居此处,练武读书,白白打熬气力,辜负了一身本事。眼下我已与小种经略举荐,贤弟可赴兴州任兵马钤辖。那里是用武之地,贤弟足可安身立命。勿忘时常来信问候。”史进听罢,拜伏道:“感蒙师父苦心,小弟定将出本事为国效命!”当日王进安排筵席送行,亲与史进打点包裹,装了银两。 次日,王进教备马,亲送史进出城十里。史进道:“小弟此去,多蒙师父提携,恩同再造。恰似换了一副身躯心肠。欲换个名字,以为激励,还望师父赐教。”王进道:“贤弟能有此心,我心甚慰。过去我只传贤弟武艺,并未传授韬略兵法。今日相赠个‘斌’字,望贤弟日后文武双全,为国家栋梁。”史进心喜,当下拜辞王进,师徒两个洒泪分手。史斌自到兴州上任后,便依王进之言,尽忠职守,州县太平无事。不过数年,因功擢升为兴州统制,州人无不钦服,此是前事。 回说那日史斌闻听军士来报:“关外有千余逃难百姓涌来。”史斌听了,便登关看视。果见关外男女老幼,络绎于道。询问时,都道是同、华等州百姓。因金兵将至,故逃难至此。史斌见说,便教开关迎入。偏将劝道:“向知州有言,教我等坚守关隘,勿教外人入内。今若违令,恐其见责。”史斌道:“我等为官,当以保境安民为己任。今百姓有难,坐视不管,与禽兽何异?”遂教开关相迎。那百姓见开了门,感恩戴德,悉数入关去了。史斌依旧叫闭了关门,昼夜防守不提。 不过五七日,却有数个百姓逃回道:“我等至兴州城下,不想知州向子宠紧闭四门,扼守要道,不许入城。百姓之中,独有其表兄向子平--本是同州富户,盘剥百姓积得万贯家私。装箱满箧,得以入城。其余百姓,流离困饿,死相枕籍。我等无法,只得回来。”史斌听了,便遣兵士回城打探,果如百姓所说。不由怒道:“这厮怎敢如此!往日里敬他是知州,权且忍让三分。不想今日竟假公济私,草菅人命。这等害民的贼,留他何用!”便要回城理论。众将忙劝道:“眼下金兵犯境,若手足相残,恐亲痛仇快。且请理会大事要紧。”劝了半晌,方才劝住。史斌兀自忿忿不已。便教再有百姓来此,不得放入,只教投别处去。 一过数日,那日天晓,史斌方盥洗罢,只见小校报说:“关下又来一拨百姓,内里掺杂一伙男女,说是向知州亲眷。因把关军士未开门,正在关下叫骂。”史斌见报,便引了兵士,胯口腰刀,径出关外,正迎着那伙人。史斌看时,见一衙内模样男子端坐马上,身后随着十数个庄客,各执器械。中间簇着五七个女子,都被绳索缚了双手。史斌便问那男子道:“俺是兴州统制史斌,汝乃何人,胆敢来此撒泼?”那衙内听罢,笑吟吟地欠身道:“原来是史统制,久闻大名。俺乃是向知州亲侄向安居,今日携家眷来投,还请开关。” 看官,这向安居乃是向子平之子,与老子一道逃难至此。只因是个好色之徒,一路只顾掳掠良家女子,故落在后头。当下史斌问道:“这些女子却是何人?”向安居笑道:“只是家中贱妾,因不服管束,故而如此。”说言未了,那女子中却有个胆大的喊道:“奴等俱是良家女,被他强行掳来,将军莫要听他说辞!”那向安居待要发作,却未便动。史斌早瞧科了三分道:“前者入关百姓均受阻城外,死伤盈野。俺已下了封关之令,还请衙内放了一众人,另投别去处!” 向安居听了,不由变了脸,指着史斌鼻子骂道:“俺只看家叔面子上,权让你一让。不想你这贼不识抬举,改了名姓,梁山泊贼性,尚不改!莫惹得小爷气恼,教你这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史斌听罢,强忍五七分怒气道:“你这厮莫不是寻死!”向安居笑骂道:“谅你个腌臜草寇,敢伤俺一根毫毛?”史斌已是八九分焦躁,骂道:“莫说是你,便是那狗杀才向子宠,值得甚鸟?”向安居听了,便下了马,立住了道:“俺今日便与你杀,走得不是好汉!”史斌已是十分火发,抢入一步,手起一刀飞去,向安居头颅早落,扑地倒了。那众庄家见杀了向安居,谁敢向前?发声喊,一哄散了,不知去向。 当下史斌就血泊里提起那把刀来,高声叫道:“二帝蒙尘,天下无主。土猾吏胥害民,已被俺杀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上兴州,将那祸国殃民的贼碎尸万段,俺愿方足!”那些兵将平日里都敬服史斌,更兼那逃难百姓积怨已久,闻听此言,都欣然愿往。史斌教放了众女子,给予盘缠任其自去。聚拢得军兵百姓八百余人,星夜杀奔兴州。向子宠早已接得探报,星夜弃城而走。史斌遂兵不血刃,占了兴州。一面传檄各处州府;一面招抚流民,囤聚粮草。不在话下。 那日史斌正与众将商议军事,忽听小校报说,有人自称史大郎兄弟,前来求见。史斌听了,忙奔出看时,不禁大喜过望。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铁面孔目裴宣。受招安时,授秦州成纪县县尉。因他忠直不肯苟且,屡屡不得志。史斌传檄各处,诸郡多有应者。裴宣闻听,特来相投。 当下史斌与裴宣论往说今,相谈甚欢。裴宣道:“兄弟既已反宋,下步有何打算?”史斌道:“五将山刘彦希、终南山张宗谔闻听俺起兵,遣人来信,愿共举大事。俺正与诸将商议此事。”裴宣道:“徽钦被掳,天下无主。兄弟可于此称帝改元,号令各处兵马,以孚众望。之后南取川蜀,据之以成帝业。进攻退守,睥睨天下。”史斌道:“哥哥所言有理,只是头绪繁杂,不知所从。还请哥哥教我。”裴宣道:“我等原为梁山之人,国号便取梁字。往日山寨前杏黄旗书替天行道,我等便改元“奉天。”天地至尊本东皇太一,因那真宗皇帝掩檀渊之耻,谎称玉皇入梦,遂尊起玉皇大帝来。兄弟可自号东皇天王,与那赵官家做个对头!”史斌拍手道:“妙哉!”当下便于兴州建立梁国,改元奉天,自号东皇天王。封裴宣为丞相,遥封刘彦希、张宗谔为本路元帅,大小将校均有封赏。众人大悦,四方百姓纷纷来投。不日间,已聚众四五万人,声势大振。 史斌既已称帝,川陕震动。便与裴宣等计议攻蜀事宜。裴宣道:“欲取蜀地,必先取汉中、利州。据探马来报,汉中知府张上行已遣兵扼守定军山,防我等东行。”史斌道:“无妨,且先置酒,大宴三日,庆贺称帝。征伐之事容后再议。”当下与裴宣耳语数句,裴宣点头称是。便教张灯结彩,拟第一日宴请军中将领,第二日宴请随从侍官,第三日犒劳大小军校。众人大悦。第一夜众人欢饮达旦,尽欢而散。第二夜二更鼓时,史斌忽然称病,即刻起来入内帐去了。众人心疑。不移时,史斌派人晓谕诸将,请丞相裴宣暂时主持筵席,自己服些药便来,并数遣人向座上宾劝酒。比及拂晓,将校都不敢擅自离席,忽军士来报:“史天王已于三更破了武休关,攻打汉中去了。”众人大惊失色。裴宣笑道:“此乃天王瞒天过海之计,眼下汉中亦将为我所有了。”众将叹服不已。 再说史斌率三万兵马破了武休关,即刻南下杀奔汉中来。比及到城下时,却见城头严阵以待,不由惊疑。原来汉中知州张上行素知史斌骁勇,闻其于兴州称帝,先已教数百人马于定军山虚设旌旗,假造烟火。虚张声势,迷惑敌军。自居汉中坐镇。当下史斌大怒,吩咐众军擂鼓呐喊,直冲北门。城上枪炮矢石,一齐打下,城下梁军喊声振天。怎奈汉中乃兵家必争之地,城高池深。足足攻打了一个时辰,那里动得分毫。史斌见了,便教收兵,趁夜里掠汉中境杀奔利州而去。那利州守将不虞史斌如此之速,匆匆出城迎敌,被史斌一阵冲杀,趁势夺了城池。 看官,既说到利州,且先说句题外话。宋江等受招安之时,柴进不是授利州都巡检使么,其后如何了?原来那日柴进在东京郊外与众头领分别后,不愿为官,自纳还官诰,投嘉祥郑荣去了。两个每日飞鹰走犬,自在逍遥。后建炎南渡,柴进、郑荣迁至信州落脚,不问世事,仍旧作一处富豪,俱得善终。 书归正传,且说成都府路兵马钤辖卢法原闻知利州已失,急与提点刑狱邵伯温商议,命诸州守将坚壁固守,言战者斩。自统川中军马力守剑门关。史斌率兵马自八月攻至次年二月,相持半年有余,攻打不下。天寒地冻,只得撤军。不想史斌兵马大都是临时征召,厮杀半载,疲惫已极,人人思归。和官兵对阵的时节,看见胜仗,踊跃奋追。今日闻得撤军,后队随即混乱。卢法原、邵伯温见史斌已退,开关杀出。梁军尚存兵马两万,吃官军一追,顷刻散了一万。史斌连斩数人,兀自弹压不住。只得北撤,且战且退。到了利州,立脚未稳,又吃官军趁势夺了城池。史斌无法,只得率百余心腹星夜逃回兴州。 且说史斌铩羽而归,一路长吁短叹,垂头丧气,奔回兴州,裴宣等接着。史斌诉说攻剑阁失利,失了利州。裴宣道:“眼下正值隆冬,大军厮杀半载,早已疲乏。我已募得精兵万人,训练得熟,且待来年春暖时,再复仇不迟。”史斌见说,心下稍慰。便在兴州休养生息,拣选兵马,以图再举。 不觉已至四月,又是一年春暖。那日史斌与裴宣等计议兴兵之事。裴宣道:“蜀中有备,且地势险阻,已不可取。眼下我等可倾力东取汉中,以为根本,徐图关中之地。”史斌称是。正说间,内侍来报:“金将完颜娄室已于昨日打破凤翔府,遣偏将桑衮望凤州进发。”史斌听罢,拍案叫道:“堂堂中国之地岂容夷狄占据,朕当亲往讨之!”裴宣道:“金人乃公敌,不可不讨。如此,征汉中之事只得延后。”史斌道:“无妨,朕与丞相兵分两路。朕北取凤州,丞相东取汉中,两不相误。一路取胜,即应援另一路便是。”当下史斌点起一万精锐,出了兴州,望凤州进发。裴宣另统一万人马,东取汉中。 不说裴宣,只说史斌点起精锐,上路迳行。三日之内,已近凤州地界。史斌教军马将息一晚。次日一早,直抵城下。早有伏路小校报入城内。原来凤州已被金将桑衮所据。那桑衮闻听史斌来犯,哈哈大笑道:“宋军亦不过尔尔,何况区区草寇。”便提枪上马,奔出城来。城外史斌早把人马一字摆开,自己全身披挂,骑一匹火炭赤马,当先出阵,手中横着三尖两刃刀。桑衮骂道:“乱贼草寇,怎敢犯我城池!”史斌道:“朕既为帝,这里寸地亦是国土。丑类若是识相,速速滚回北地!”桑衮大怒,挺枪直刺史斌,史斌舞刀敌住。两边各逞武艺,奋勇大斗三十合。桑衮力大,恨不得一枪把史斌搠个透明。不想使得力猛,坐下马立定不住,将桑衮闪落于地。史斌笑道:“见你是条好汉,且回去换马再来战过。” 桑衮见说,羞惭满面,飞奔回阵,换了一匹好马,也顾不得换兵刃,重复杀出阵来。史斌见自家兵刃已缺,便换口双刀,依旧出阵。桑衮见了,便挺着手中枪,一马冲来,直刺史斌。二人也不打话,两马相交,刀枪并举。一来一去,一往一还,又斗了三十余合。史斌使个解数,诱他搠来。待枪尖将到胸时,霍地闪身,桑衮搠了个空,史斌却把左手刀只一盖,提起右手刀,望桑衮顶门便砍。桑衮心急,忙挺枪杆来隔,不想那枪杆却是木质,当下断作两截。惊的桑衮魂飞魄散。史斌收刀喝道:“且再饶你一次,换趁手的兵刃来。”桑衮无言,拨马回阵去了。 史斌亦调转马头回阵,大将朱彻道:“适才天王本可阵斩敌将,何故放他回去?”史斌道:“自徽钦被掳以来,金人骄横跋扈,视中原无人。今日辱其大将,一来灭其骄气,使其不敢猖獗。二者扬朕威名,以揽四方豪杰。”朱彻叹服。 正说间,那桑衮早已换得两柄八棱金锤,飞身出阵。史斌笑道:“这厮想以力取胜,看朕用巧劲破他。”当下撤下双刀,取一条青龙棍在手,径出阵前。桑衮两番被戏弄,勃不可遏,抡双锤直取史斌。史斌挺手中棍,云飞舞动,来战桑衮。当时二将酣战,两马盘旋。斗过二十余合,只见史斌那条棍,忽高忽低,忽前忽后,忽左冲,忽右掠,挥身上下,尽是一片棍影。桑衮砸他不着,心中愈怒,两只锤挥挥霍霍只顾乱砸。看看又过二十合,只见凤州城头喊声大起,浓烟冲天。却是史斌前日夜里,暗教偏将引一支军马伏于凤州西北,待两军于城南交战时,出其不意,夺了城池。 当下桑衮见城头火起,心中慌乱。却待走时,早被史斌遛的乏了,手脚愈慢。吃史斌觑定破绽,就那双锤之间,一条棍如雷卷进。只一挑,桑衮右手早着,撇了金锤。史斌大喝一声:“下去!”再复一棍,将桑衮打落下马。金军阵上偏将急来救时,朱彻已催动全军杀上。桑衮早吃梁军齐声呐喊,捆捉去了。金兵群龙无首,四散奔逃。史斌令莫要追赶,鸣金收兵,整兵入凤州城来。 凤州既复,桑衮就擒。诸将欢呼雀跃,齐来道喜。史斌教将金兵俘虏尽数割去耳朵,放其归去。将桑衮暂且押下,容后发落。再遣军士打探汉中消息。一应吩咐罢,便在城中设宴,庆贺大捷。正饮酒间,探马急报:“兴州被官兵打破,裴丞相阵亡!”史斌听罢,惊得手中箸落于地,捶胸大哭道:“哥哥!”正是:容貌依稀幽明隔,言犹在耳人鬼殊。毕竟不知兴州如何失陷,裴宣怎地阵亡。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退场三条好汉: 解宝柴进裴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报兄仇黑旋风夺城 持战议大刀将御敌 话说史斌收复凤州,正与诸将庆贺。忽接得兴州失陷,裴宣阵亡之信。不禁又惊又怒,忙问缘故。军士道:“裴丞相引兵攻汉中,知府张上行先前已与同州王燮军马合兵一处,遣统制官韦知己、统领官申世景领兵扼守定军山。吃裴丞相设计,杀败二人,直抵汉中。张上行坚守不战,两军相持。不想那卢法原、邵伯温自利州偷袭兴州,裴丞相回救,吃汉中、兴州官军两路夹攻,抵挡不住,重伤身死。”史斌见说,便要引兵南下。朱彻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官军势大,我等前去恐难得便宜。唯今之计,可与五将山刘彦希联络,收复凤翔。那时合兵一处,再复兴州,方有胜算。”史斌称是。当下教把桑衮斩首沥血,享祭裴宣。史斌亲引众将,扬幡举哀。即命人前往五将山联络刘彦希去了。 那刘彦希本欲收复凤翔,怎奈势单力薄。接得史斌之信,心中大喜,即刻修书回复。史斌接得回书,便遣朱彻持桑衮首级,引五千军马北上相助。那凤翔金兵见了桑衮首级,不禁士气大挫。更兼完颜娄室于清溪岭为泾原路都统制曲端、兵马都监吴玠所败,且陕州为宋将李彦仙收复,恐进退无路,急引兵退回同、华二州去了。至七月间,凤翔府金将亦弃城而走。刘彦希、朱彻遂引兵入城。朱彻遂与刘彦希说了合兵攻打兴州一事。刘彦希满口应承,教朱彻引兵先回,待料理完凤翔大小事务,便出兵相助。朱彻回到凤州,便将刘彦希之言与史斌说了。史斌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如此,便暂忍耐些时日。” 不想史斌在凤州等了半月之上,凤翔消息如石沉大海,不见一个人影来。史斌心疑,便教军士前去探问。尚未登程,早有探马回报:“那泾原路都统制曲端恨义军收复凤翔,设计将刘彦希诱出城杀了,夺了凤翔。”史斌怒道:“逆贼怎敢如此!待朕打破凤翔,活剐了这厮。”朱彻劝道:“大王息怒,凤翔乃重镇,有官军重兵把守,强攻无益。还是谋复兴州为上。”史斌寻思半晌,长叹一声,自此专意谋取兴州。怎奈各处都依卢法原之令,据城坚守。任史斌屡番攻打,难得寸进。到得本年十月,相持已三月有余。中间你攻我守,我攻你守,想已不止数十次。史斌数月在外,戎马倥偬,亦觉疲乏。 那日史斌正在营中纳闷,忽接得张宗谔书信,道是收复长安,请史斌前去主持大事。史斌见了大喜,忙招诸将商议。众人皆喜,独朱彻道:“张宗谔久不与天王通信,今日忽然来信,恐防有诈。”史斌笑道:“自古‘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长安历来为帝王之基,据之可图天下。眼下时事艰难,若与张宗谔联合,定可重振声势,何疑之有?”便留朱彻守凤州,史斌自引兵赴长安。张宗谔亲出城相迎,相谈甚欢。暂教史斌军马扎于城外,引史斌入城来,史斌竟坦然不疑。 原来那张宗谔是个居心叵测之徒,自占了长安,便思诱史斌前来,借机吞并。故每日设酒筵、送美人,史斌说起联合时,只是虚作应答。如此过了半月之上,史斌亦早觉其心。怎奈兵马在外,部曲已散,懊悔不已。只得暗暗寻思脱身之计。 自古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宗谔见史斌已是柙中之虎,自鸣得意。便自以为高枕无忧,全不把他事放在心上。不想曲端、吴玠已相继打破诸处,朱彻死守凤州。怎奈一无外援,二来粮尽,终至城破,朱彻自刎而亡。曲端、吴玠遂长驱长安,不在话下。 再说史斌自被张宗谔所困,寻思脱身之计。怎奈防守甚严,无从得出。那日忽听得外面闹乱,史斌细听时,却是官兵临城,张宗谔仓促出战,被曲端所斩,官军已自北门涌入。史斌自思道:“此时不走,须吃官军拿了,不如拼死一搏!”当下冲破房门,打倒守门军士,夺口朴刀,自奔南门来。但见街上官兵密布,挨家搜捕贼人。史斌不敢走城门,径踅到城边,一步步踏上城来。且喜那城角一处已被炮火轰塌,不甚高。史斌就女墙边望下,先把朴刀扔下,托地只一跳,就地一滚,早立在濠堑边。那城下却有官军游骑军校经过,见有人越城,黑夜里来看时,早吃史斌一朴刀戳翻,夺了马匹,一溜烟儿望东南便走。那剩下军士急回报去了。 史斌逃出生天,拍马疾行。奔了一夜。天方亮时,前至一个村镇。看那旧牌额,内有三个青字,都昏了,写着“鸣犊镇。”镇外一座庙,破败不堪,不见一个人影。史斌赶了一夜路,疲乏已极,那里顾得许多。当时下马,欲入庙里歇息片刻。却好行到庙前,只听庙内一声喊,两扇门齐开,抢出五七个军汉来,早把史斌扑翻,似抱头狮子绑了。那数内一个军汉道:“吴都监真是妙算,教我等在此埋伏,果然得手!” 正说间,只见北面尘头起处,一彪军马赶到。正是泾原路兵马都监吴玠。原来官军未破城时,吴玠恐史斌遁走,先已遣人于长安周边村镇埋伏。前晚史斌杀了游骑,吴玠接报,知其已向东南逃走,遂引军马追赶,果然捉得史斌。当下吴玠对史斌道:“今日被擒,有何话讲?”史斌笑道:“今日,朕虽死,却还是东皇天王!”遂不复言语。吴玠遂将史斌押赴长安,来见曲端。曲端骂道:“你这贼反性不改,犯上作乱,今日亦是罪有应得!”史斌笑道:“自古成王败寇,今日你杀朕,安知异日谁杀你耶!”曲端大怒,令将史斌绑赴市曹,凌迟处死。后吴玠上疏天子,写道:“史斌临刑时神色怡然,枭桀之气溢于颜面,不作摇尾乞怜之语,实乃贼中最悍者。”此是后话。 却说史斌于兴州称帝之时,山东密州新到任一位知州,姓赵,名野。因原知州郭奉世率兵勤王,故留其权知密州。当日升厅公座,左右两边排着公吏人等。赵野即教唤来本州乐将节级,询问近日牢中事务。小吏应声去了。不一时,乐将节级已到。众人看时,只见一条黑凛凛大汉奔入来,唱个无礼诺。看官,你道那大汉是谁?却是昔日梁山泊好汉黑旋风李逵。自受招安后做了密州都巡检使,剿捕盗贼,人都怕他。自到密州后,李逵依了同乡李憋古之言,收起那梁山泊的性儿,老老实实,娶妻王氏,生得一女,倒也快活。李逵思念宋江,每每托人代笔,捎去书信,却绝无回音。四处打听,亦不得宋江消息。不禁心中烦闷。 看官,自古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时日一长,李逵又复贪酒好赌起来。王氏稍有不从,便拳脚相加。忽一日,王氏携女出走,不知所踪。李逵遍寻不着,没奈何,依旧独自过活。每日只去赌房厮混,东索西借,欠下不少赌债。到后来无处借,竟将那公使库银两盗用了。吃官家发觉,便将李逵革了职,又怕他闹将起来。恰巧李逵曾做过江州小牢子,知州便安排他为乐将节级,专管些牢狱之事,平日里也能赚些碎银两使用。李逵自觉理亏,只得依了。 回说李逵与赵野说了牢中事务,无非鸡毛蒜皮之事。当日退堂,李逵依旧寻牢内节级吃酒赌钱。不觉过了数月,已是十一月间天气,早降下雪来。那日李逵约着守衙节级杜彦、小节级吴顺去酒楼吃酒,三个拣了济楚阁坐定,饮酒赏雪,谈天说地。忽听得隔壁阁里一人道:“那康王自登基以来,不思北进,反到江南去了。眼下各处盗贼蜂起,天下将乱也。”另一个道:“我等小民,管他作甚!强如那梁山泊大盗宋江亦吃朝廷斩捕,那些小贼济得甚么事!”李逵听得那话,霍地起身,直入邻阁里看时,却是两个汉子在饮酒,其中一个指手正说。李逵大踏步抢上前问道:“你如何知晓梁山泊宋公明的事?”那人见一条黑大汉闯入,横眉怒目,先自有三分怕他,只颤颤说道:“俺本是府州军士,那年宋江因朝廷赏罚不公,率众复反,曾随军前往剿捕。亲见得宋江被生擒斩首,送往东京去了。”李逵听罢,喝问道:“你可说得是真?”那人道:“都是小人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假。”李逵见说,大哭道:“哥哥!”边哭边下楼去了。杜彦、吴顺两个见了,忙算还了酒钱。急急下楼,跟了李逵去了。 两个追到下处,见李逵正打拴包裹。杜彦忙问道:“兄弟何往?”李逵道:“冤有头,债有主!那徽宗老儿虽为金人掳去,然杀俺哥哥之仇岂能不报?俺这便到北地砍下那老儿狗头来,祭奠俺哥哥!”吴顺忙拦住道:“哥哥息怒,此事需从长计议。且那徽宗尚不知关于何处,哥哥那里去寻他?”两个好说歹说,将李逵劝住了。 正没计较间,只见小牢子慌急入来,对三个道:“不好了,昨夜赵知州将官印悬于州衙,挟辎重家眷弃城走了。”三个听了这话,急到州衙来。果见挂了印绶,众人乱作一团。李逵那股无明业火重复喷将出来,高骂道:“这滥污贼!待俺抓到他,定一刀一刀碎割了这厮!”吴顺道:“方今盗贼纵横,一州生灵,岂可无主?不如推杜彦哥哥做知州,我等为辅佐,干出一番事业来!”李逵道:“理当如此!”当下不由杜彦分说,李逵、吴顺两个扶杜彦去正中交椅上坐定,伏地拜了。那杜彦平日里素好结交人心,那些军民见了,也都拱手听命,愿听差遣。 当下杜彦做了知州,对众人道:“赵野这厮只图个人之利,全不顾一州生灵,怎可放他!”便教李逵、吴顺两个各带五十土兵,分头擒捉。不过数日,李逵绑缚赵野归来,告道:“这贼拖家带口,欲奔淮南。走得缓慢,被俺在张仓镇追上,拿了回来。”杜彦大喜。当下升厅公座,那一州百姓闻听抓得赵野,纷纷往观。杜彦乃喝问赵野道:“尔为知州,自搬老小,欲向南去,不知一州生灵谁为其主?”赵野默然无语。杜彦道:“且取木驴来,钉这厮手足!”赵野听罢,吓得磕头捣蒜,告饶道:“大人且慢,愿诉一言!”李逵怒道:“谁鸟耐烦听你这贼说闲话!”当下将赵野钉于木驴之上,推出谯门,斩首示众。家私尽数散与百姓,合州军民无不称快。自那日始,杜彦、李逵、吴顺三个占了密州,招揽四方游民,拣练兵马,不在话下。 自古道:“共苦易,同甘难。”杜彦、李逵杀了赵野,朝廷无法,只得授杜彦权知密州。那杜彦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心中大喜,又经吴顺挑拨,遂生骄奢之念。乃令人大起土木,兴建宫室,广罗美女。又遣人四寻芝草,进献朝廷。每日居于宫室之中,李逵亦难见一面。不觉早过一年有余。那日李逵接得探马来报:“博州叛贼宫仪杀本州统制刘唐,引兵犯境,现已进围安邱县。”原来刘唐受招安任博州都巡检使,积功升至兵马统制。因军卒宫仪作乱,聚众攻打州衙。刘唐为护知州,独斗数千叛贼,手杀百十人,为乱军所害。 那日李逵听闻此信,咬碎钢牙,径奔杜彦府邸来,门人拦挡不住。当下杜彦正与吴顺谈论,李逵说知宫仪犯境。吴顺道:“宫仪兵马甚众,不可与战。”李逵喝道:“俺宋公明哥哥大仇尚未报,今日刘唐哥哥亦吃害了,此仇不报,不如死了罢休!”杜彦笑道:“两位兄弟莫要争吵,本州久不临阵,今日贼众犯境,正可迎头击之,以壮声威。”李逵大喜。当下杜彦留吴顺守城,以李逵为先锋,点起马步军兵一万,望安邱县进发。 且说杜彦引军至安邱县十里下寨,望见宫仪阵容严整,兵马雄壮。不禁心下怯惧。李逵道:“怕他甚鸟!且看俺带五百步兵,砍下那厮狗头来!”当下脱膊了,手搦板斧,飞身出阵。那宫仪闻听密州兵马来救,早已摆下阵势。见对阵里一条黑大汉,脱得赤条条地,抢出垓心,口里大骂道:“那个是害我刘唐哥哥性命的撮鸟,出来受死!”宫仪大怒,回头问道:“谁敢出马先拿此贼?”军官队里转出一个将官,姓程,名飞,拍马抡刀,径出阵前。李逵见了,直奔程飞。两个斗无三合,程飞被李逵一斧砍断马足,翻身落马。李逵再复一斧,砍下头来。两阵骇然。宫仪见折了一将,正自恼忿,赫见李逵奔来,忙叫放箭。李逵只顾抢入,那管提防,左臂正着。撇了斧头,转身便走。宫仪背後,马军齐追过去。杜彦兵马亦掩杀过来,两军交锋一阵,互有损伤。天色已晚,各自收军。 是夜,杜彦与李逵等将商议。杜彦对李逵道:“贼势颇众,且先锋已受箭伤,不如暂且撤兵。”李逵摇手道:“不可,不可。俺不取那宫仪狗头,誓不还城。”话音未落,只见小校来报:“安邱县县令遣人捎密信到此。”杜彦听罢,便将信取来,与诸将念了一遍,却是相约明日夹攻贼人之事。李逵拍手道:“如此最好,明日俺引步兵,哥哥引马军,与安邱县兵马三路夹攻,定可获胜。”杜彦听了,沉吟不语。半晌方对李逵道:“既如此,便依先锋之言。”当日修了回书,众人各散。 当晚杜彦正要歇卧,忽听得帐外喊声大作。忙披衣而起,只见李逵奔入帐道:“宫仪引兵夜袭安邱县,可速去救。”杜彦道:“事尚未明,恐中贼人诡计。”李逵道:“我等此来正为解围,如今安邱危急,怎能不管?你若不去救时,俺独自也要去走一遭!”杜彦喝道:“你若不听我的号令,军法从事!”李逵见说,忿忿不已,出帐去了。不一时,只见小校来报:“适才李先锋拿了两把板斧,引步军往安邱县去了。”杜彦见报,吃了一惊。急点起马军,望安邱县进发。 且说宫仪引兵夜袭安邱县,那合县百姓拼死抵抗,攻城不下。黑夜里火把如龙,火箭似雨。正相持间,只见火光影里,一条黑大虫手搦板斧,引步兵直冲贼阵,正是黑旋风李逵。那县令见救兵已到,亦引城内兵马杀出。宫仪军大乱。叵耐贼兵众多,且亦都是悍勇之徒。连战两个时辰,尚未溃败。宫仪登上高阜,见李逵兵少,便乘势鞭梢一展,四下贼兵一齐围住。李逵在阵内横冲直撞,两把板斧,直杀到寅牌巳後。看看手下死伤殆尽,只得冲开条路,杀出去了。宫仪不敢穷追,那县令见交战不胜,只得重复退回城内。宫仪连夜调兵,将县城团团围住。看官,那杜彦不是引兵来救么,缘何不见人影?原来那杜彦本要撤军,碍于颜面,只得来救。比及至泼石桥,见安邱县火光冲天,喊杀震天。以为县城已破,唬得不敢再进,连夜撤兵去了。 且说杜彦引败残马军,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黑夜里走错了路径,奔西南而行。误了半日,方才发觉。次日天晚,迤逦来到密州城下。左右于马上大呼:“知州归来,城上快开门!”却逢吴顺巡城,听得呼唤,就火把望城下照看,见是杜彦,问道:“大人如何这般回来?”杜彦道:“休提了,我被李逵那黑厮所误,交战失利,只得退回。”吴顺道:“大人稍等,小弟即刻开门。”便叫军士开了城门,放下吊桥。杜彦引着一众马军,当先进城。甫到城门里,只听一声霹雳喝道:“背信鸟人,且纳命来!”一人飞身跃起,望杜彦面门上只一斧,砍个正着,脑袋劈作两半个。那些马军见是李逵,都惊得呆了,不知所措。 当时城门里火把齐明,李逵就血泊里提起斧头道:“杜彦临阵畏敌,见死不救,俺与吴顺计议,已砍了这厮。尔等若是投降,既往不咎。若是不从,且问过俺手中板斧!”那一众马军见杜彦已死,且家小俱在城中,纷纷下马请降。李逵、吴顺大喜,遂教将杜彦尸首拖去城外烧了。李逵自为知州,吴顺为副。原来李逵先已回到城中,与吴顺说了杜彦见死不救之事,两个遂合谋,赚杜彦入城,就中取事,果然成功。 不上两月,高宗派使者来到密州,降下敕书道:“敕李逵等,朕惟胡虏凭陵,山东震扰,保此数州之地,皆尔诸将之功。虽在艰难,颇宽忧顾。今委李逵密州之任,还洪道制置之节,付宫仪济南之符,并召阎皋来朝行在。率抡材而显用,并因事而有他。尔等夙著忠诚,各膺委任,宜互倾其肺腑,以同奖于朝廷。速底成功,是为报国。”李逵听罢,就使者处劈手夺过诏书,扯的粉碎,揪住使者便打,口里大骂道:“自古父债子偿。徽宗老儿,害俺哥哥性命,儿子还敢来此招安!俺早晚杀到金銮殿上,取那赵姓小儿狗头!”吴顺等慌忙拆解开。唬得那使者魂飞魄散,诺诺连声,急急上马告辞去了。 自此李逵、吴顺霸住密州,不受各处节制。未过几日,金将特木也引兵南下,宫仪与战不胜,直退到密州城南磐石河下寨。经夏与金人相持,互有胜败。那特木也与宫仪均暗使人到密州招降,李逵一概轰出。转眼已到八月,那吴顺见金兵已尽占河北、山东之地,形势已明,便对李逵道:“今南有宫仪,北有大金,我等孤城无援,恐难久守。不如坐山观虎斗,若大金破宫仪,则投大金;如宫仪破大金,则降宫仪,此两全之法。”李逵喝道:“朝廷乃私仇,金人乃国仇。俺与其势不两立!勿复多言!”吴顺见说,遂不复言,却暗地遣人赴金营联络。那金将特木也接得吴顺消息,遂不防密州,专攻宋军,果然大胜。那宫仪兵败,逃奔海州去了。后来吴顺欲降金人,李逵执义不肯,终为所害。自此密州亦属金人矣。 回说徽钦北去,高宗南逃,天下大乱,山东、河北盗贼遍野。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一州一郡之地,朝属秦,暮属楚。那杜彦、李逵等据密州之初,济南府亦换了一新知府。那人姓刘名豫,少时为一偷鸡摸狗之徒。后以幸进,为河北提刑。金人南犯,他竟弃官南逃。高宗至扬州,得枢密使张悫举荐,方命刘豫知济南府。不想刘豫见盗起山东,不愿前往。请求改为东南一郡。宰相不许,刘豫无可奈何,只得无奈赴任。 那时正是建炎二年正月,刘豫与子刘麟至济南府,城内大小官员出城十里相迎。刘豫看那众人时,只见为首一将,威风凛凛,仪表堂堂;两眉入鬓,凤眼朝天;面如重枣,唇若涂朱。好似关公再世,实乃汉寿重生。那将不是别人,正是关菩萨玄孙,义勇大刀关胜。原来宋江一伙受了朝廷招诏安后,关胜接了朝廷诰命,任济南府都巡检使一职。为他忠勇绝伦,武艺超群。更逢那新知州张叔夜与那兵马统制谭勇,皆是朝廷栋梁之才,文武一心,上下一意。不过半载,强寇屏迹,盗贼无踪。一府军民,无不悦服。后谭勇移调别处,张叔夜遂奏报朝廷,举荐关胜接任兵马统制一职。朝廷依允。 转眼数载即过,金人南犯,二帝被掳。关胜闻听,怒发冲冠,泣血捶膺,便要引兵勤王。那时济南知府早已换过三四个,时任知府*以关胜身居要职,不可轻出,另遣都监赵不群去了。后*离任,朝廷连番派遣两任知府,皆未赴任。一时满城人心惶惶,个个无主。那日听闻刘豫到来,军民欣喜异常。关胜遂与众人商议,出城相迎,以示敬意。 当下刘豫见了关胜模样,心中一凛,忙问道:“足下莫非蒲东大刀关胜?”关胜答道:“感蒙大人挂怀,正是小将。”刘豫大喜,执关胜之手道:“将军乃义勇武安王之后,天下闻名。本官倾慕已久,只是无缘拜会。今日一见,大慰平生!”遂与关胜等入城。城下早排下接风筵席,众人见刘豫到来,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莫不欢喜,当日尽醉方散。自此刘豫便做了济南府知府,虽心有不满,然见关胜等将忠义正直,亦不好发作,只得权且忍耐。 荏苒光阴,白驹过隙。暑往寒来,又早入冬,转眼已是十二月天气。那日刘豫正与众人商议,遣人赴高宗行在之事。忽有军校来报:“金帅完颜昌引兵三万犯境,已打破禹城县,望本城而来。”刘豫听罢,唬得先自瘫软了。众人忙扶起,把持坐定。刘豫不住声地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只见关胜起身道:“这完颜昌参与围攻东京,掳掠二帝之役,罪孽深重。小将愿出城迎战,斩其首以报君仇!”刘豫正待开言。只见其子刘麟起身道:“谅那完颜昌何足道哉,我只需精兵五百,便可生擒那厮来献!”原来那刘麟乃是刘豫长子,自幼习得些枪棒,有些武艺。随刘豫至济南后,因见众人钦服关胜,心生不满。今见其父欲令关胜出战,恐其夺了功劳,故自告奋勇,前去迎敌。刘豫道:“金人似虎狼一般,怎可轻犯险境。”兵马钤辖张柬起身道:“小人愿随公子出城,互为援助。”刘麟大喜。刘豫见说,便与关胜陪话道:“杀鸡焉用宰牛刀。今番拒敌,且教犬子先去。若是不成,再劳动将军。”关胜见说,只好依允了。 次日天明,金军已至城西五里。刘麟、张柬两个扎束妥当,点起三千兵马,径出西门,背城列阵。前日下一夜大雪,茫茫一片,正好厮杀。刘麟教把人马一字摆开,自己全身披挂,骑一匹黑鬃马,手拈铁枪,当先出阵。只见金军阵内鼓声大起,呐喊连天,早飞出一将,手搦大斧,直奔过来。却是大金兀术四太子,名唤完颜宗弼的便是。刘麟挺枪相迎,两个斗无十合,张柬见刘麟力怯,忙舞刀出阵,夹攻兀术。兀术见了,冷笑一声,抡斧力敌二将。又斗十数合,兀术拨马便走。刘麟要抢头功,那里肯放,直追过去。张柬恐有疏失,亦拍马相随。不想那兀术乃是诈作力乏,将到本阵时,霍地转身,只听金军阵里一声炮响,金帅完颜昌已挥军从左右掩杀过来,将刘麟、张柬卷在中心。两个左冲右突,怎奈金军围之数重,愈来愈密,所带人马早已折损大半。刘麟亦被兀术砍伤右臂,眼见命在呼吸。 正危急间,只见金军北面迭头呐喊,为首一将骑火炭马,舞青龙刀,当先杀入,正是关胜。因见刘麟、张柬被困,特请命出城相救。当下关胜杀入阵中,金兵纷纷溃乱。金将徒单兀夺不识高低,拍马来迎,斗无三合,吃关胜拦腰一刀,砍作两截。金兵大骇,关胜趁势救刘麟出阵。刘麟急道:“张钤辖还陷在阵里!”关胜亦不答话,纵马舞刀,重复杀入阵内,救了张柬,投北便走。 金军阵里,那兀术见关胜连救二将,勃然大怒,大喝道:“无名鼠辈,焉敢猖獗!”拍马抡斧,直取关胜。关胜更不答话,举刀相迎。两个相逢,正是对手。只见雪地里,两条杀气翻飞,两阵呐喊不绝。兀术酣战关胜,正是针尖对麦芒,铜缸遇铁瓮,斗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负。两军混战,完颜昌见刘麟、张柬已回城去了,宋军来援,便教鸣金,收兵回营。兀术忿忿不已,只得回阵。关胜亦不追赶,单骑押后,约束军马缓缓入城去了。 且说兀术因刘麟、张柬两个被救,深以为耻。打探得知,救两个的原是梁山泊的好汉大刀关胜,因受了招安,在此镇守。便与完颜昌商议,将济南城团团围住。亲自领兵,直到城下搦战。关胜见了,出城相迎。两个相见,各无言语,交手便打。狠斗七十余合不分胜负,战至天晚,各自回去,次日依旧如此。连战三日,不分胜负。阖城军民见关胜神勇非凡,无不振奋。是以士气高涨,金军不得便宜。 话休絮繁,那兀术与关胜连战三日,不分胜负。当晚收兵,完颜昌对兀术道:“关胜这厮,名不虚传。我等远来,若相持甚久,于军不利。不如用计破他为妙。”兀术道:“我观这关胜智勇双全,要赚他恐非易事。”完颜昌笑道:关胜虽忠勇,但我观那知府刘豫却有顾盼之意。故趁近日交战之际,偷偷遣人入城,许其好处。那刘豫业已许诺献城,只是碍于关胜。明日你可去城南渴马崖,如此如此,便可擒他。”兀术骂道:“这刘豫忘恩负义,行此借刀杀人之法,真乃无耻小人。”完颜昌道:“欲灭宋国,正好用此等人。”言罢,两个相视大笑。当夜安派已定。 再说关胜与兀术连战数日,不分胜败。忽接得探报:“金军退兵十里下寨。”众人不解何意。刘豫道:“眼见金人攻城不克,便撤兵转掠周边诸县去了,欲陷我等于孤城之中。”再使人探报。果然金军纵兵四处抢掠,攻打长清县,县城告急。关胜见说,对刘豫道:“济南一郡一县,皆大宋疆土,怎容金贼侵犯?小将乞请出城相援!”刘豫道:“金兵势大,恐将军有失。“关胜道:“小将虽居末位,亦晓得先祖忠义之节。今百姓有难,坐而不救,非关胜也!”刘豫见说,口里依允,心中暗自欢喜。 当日关胜点起一千军马,星夜出了南门,望长清县来。比及行过十数里,早到渴马崖。只见两面山崖高耸,中间夹着一条小路。关胜望见山势险恶,怪石嶙峋,恐有埋伏,传令兵马速行。行不数步,猛听得一声炮响,正是完颜昌引军截住去路。关胜夺路而走,两边伏兵排下硬弩百张,箭如飞蝗,关胜不能前进。急退时,兀术引兵从后杀到。关胜战至天明,四下无路,只得勒兵上渴马崖,崖下金军团团围住。关胜引军屯于山头,四下看时,只叫得苦。原来此崖只有一条路,四下皆险峻难行,又无水源。此时连日天暖,崖顶积雪消融,更无滴水。此时关胜手下一千余人,被金兵封锁路口,水源断绝,人马枯渴。关胜仰天长叹道:“关胜赤心为国,不想今日死于此地!”正是: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毕竟关胜能否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退场三条好汉: 史进刘唐李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没羽箭飞石伏盗首 双枪将兴兵勤王室 话说关胜引兵救援长清县,被金兵困于渴马崖,水源断绝,人马枯渴。关胜引兵几番下山冲突,均遭乱箭射回,只得退回山上。关胜骑马巡视四处,见将士疲惫已极,人能再战,马亦不能行。心中凄惶,遂霍地下马,插刀于地,仰天大呼道:“关胜死不足惜,只是金虏未灭,可怜千条无辜性命枉死在这里!今日愿一死以活众人。”言罢,就腰间抽出剑来,便要自刎。猛见半空中炸雷也似响起一个霹雳,紫雾里隐隐现出一将,面如重枣,凤眼蚕眉,绰青龙刀,骑赤兔马,昂然道:“吾孙能秉忠义之心,无愧关氏之后。今特遣赤兔相救脱难,异日相见,好自为之。”言讫,化阵旋风,寂然不见。 关胜与众人讶异不已,再要寻时,那里还有丝毫踪影?正纳罕间,只见关胜那匹赤炭马似着魔一般,腾挪踢跳,不住地乱鸣咆哮。须臾间,竟将地面刨出一坑来,方才止住。关胜看时,只见那坑中竟有泉水,汨汨涌出。不禁大喜,以手加额道:“眼见是我等赤心为国,感得祖上义勇武安王来救。”众人幡然醒悟,望空拜谢。当下就坑中取水而饮,甘甜清洌,因此人马不死。那马刨处遂成泉眼,名唤马跑泉,至今古迹尚存。 且说山上众人得水而活,遂谋突围。是日暮色渐深,关胜于山金兵既据山东、河北之地,遂一鼓作气,欲南下灭宋,擒获高宗。比及建炎三年二月,金将拔离迷打破天长军,兵锋渐近扬州。高宗闻讯,惊惧不已。内侍康履道:“金人兵锋正盛,不可力敌,不如渡长江凭天险以拒之。”高宗称善,急与众臣过江奔至镇江府。授吕颐浩为江淮制置使,刘光世为五军制置使驻镇江府,控扼江口。杨惟忠节制江东军马驻江宁府。不过数日,扬州告急文书如雪片也似报来,高宗惊恐万状。御营都统制王渊谏道:“江宁、镇江只可守一面,若金人自通州渡江,先据姑苏,则腹背受敌。不如前往杭州,凭重江之险固守。”高宗从之。遂留朱胜非驻守镇江,高宗自往杭州去,不日已到常州。喘息方定,不想又生出事来。看官要问何事?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原来寿春有一军汉丁进,为他膂力过人,性情剽悍,人都唤其做撼山熊。那年闻得二帝蒙尘,遂与徒党数千造反,四处抢掠。后与没角牛杨进等俱降于大将宗泽,同抗金兵。不想好景不长,宗泽死后,丁进复叛,侵扰淮西。刘正彦率兵剿捕,死伤颇重,方迫其降。那丁进虽不得已而降,然口服心不服,佯受节制,暗地里依旧纵兵剽掠。高宗自应天府称帝,南巡各处,丁进便引部曲相随。眼见得金兵日益得势,宋军节节败退,复生谋乱之心。丁进随高宗自扬州至常州,一路遮截行人,恣为劫掠,沿途百姓不堪其扰,怨声载道。 那日大军行至常州,丁进暗与徒党李胜、王权商议道:“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闻得金人已破扬州,不日渡江南下。宋朝气运将终,我等何故陪其殉葬?不如寻个由头,北行投靠金人,立些战功,亦可封妻荫子,名留史册,岂不是好?”李胜、王权等听了,俱各称善。丁进遂唤识字的军卒,代写一疏,声言扬州危急,愿领所部还江北与金人血战,以解危困。那军卒依言,一字一句地写了。丁进教军校呈上高宗行在去了。 却说高宗行到常州,接得丁进奏疏,便与众臣商议。内侍康履道:“这丁进本是反复之人,今见陛下南行,定心怀鬼胎,生反叛之心。”高宗道:“似此如何是好?”康履道:“陛下巡幸各处,均车仗在前,大军在后。眼下仅有御林军数千,若是动起手来,老大不便。不如假托军械粮草不足,且教丁进暂等数日,羁縻此贼。待后军到时,再一鼓锄灭了这厮!”高宗喜道:“便依爱卿之言。”当下传旨,教丁进宽心等候数日,待粮草器械足备,再行北上不迟。丁进不知是计,欢喜依允了。 一过数日,丁进只不见天子消息,心中生疑。那日正与李胜在帐中饮酒,只见王权入帐来报:“御营都统制王渊已引兵马数万至常州。”丁进听闻此言,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拍案叫道:“不好了,是我一时疏忽,未看破缓兵之计。如今朝廷大军已至,我等危矣!”李胜道:“怕他甚鸟,不如就此拼个鱼死网破!”丁进道:“我等只有区区数百人,与数万官军为敌,无异以卵击石。为今之计,只得暗地出走,寻机渡江了。”是夜,丁进与李胜、王权引八百徒党,人不知,鬼不觉,摸天梭地而走。比及高宗遣王渊讨伐时,丁进等早已逃之夭夭。高宗因金兵南下,已是焦头烂额,无暇其他,只得由丁进等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扬州为金兵所困,虽拼死顽抗,然孤城无援,终至失陷。那镇江守臣朱胜非闻听此信,驰马南行,欲至常州报知高宗。不想到丹阳县时,为丁进所阻。原来丁进等逃走后,行至丹阳,粮尽饷绝,只得藏匿于县外远林内。打探得朱胜非路过,便拦住去路。幸得朱胜非伶牙俐齿,诓丁进等,声称向天子禀明,带其回镇江效命,方得脱身。朱胜非至常州后,报知高宗。高宗震怒,亲移驾至王渊军中,召集众将商议护送朱胜并相机剿除丁进事宜。 当下众将拜见毕,高宗道:“朱侍郎此行回镇江,途中必经丹阳。现叛贼丁进等藏匿其处,不知那位将军愿赴此行?”话音未落,只见一人挺身而出。那人生得眉清目秀,英气勃勃。高声道:“小将不才,愿赴此行!”高宗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没羽箭张清,现为王渊帐下统制官。原来张清自随宋公明受了招安,做了泰州都巡检使。恪尽职守,娶妻生子,一向无事。后东京为金兵所困,张清奉命率兵勤王。不想尚未到时,城池已被金兵打破,二帝被掳。张清仰天长啸,深以为恨。后闻得高宗称帝,张清便率军马投奔,高宗大喜,拨其入御营司,归王渊帐下。张清听闻杨志为王渊所害,义愤填膺,本欲杀之为杨志报仇。却吃众将劝住,高宗又亲自安抚,只得暂忍那口气。群盗蜂起,张清奉命随王渊平灭诸处盗寇,多立战功,擢升至帐前统制官。 当下高宗见是张清,心中大喜道:“舍张爱卿,孰能胜任!丁进不除,必为大患。朕闻其徒党八百人,爱卿需带多少人马?”张清道:“非是臣夸口,丁进贼子不足畏,只需本部石手军五十名足矣!”高宗道:“爱卿随驾已久,并不曾听得石手军名字?”张清道:“陛下有所不知,石手军是臣在泰州时,偶至兴化,见民有掷石风俗,自思飞石绝技,仅一人会用,其威有限。若能普及全军,则所向无敌。故而于兴化募得军士一百零八人,传授飞石手段,虽不得十分,亦得七八,遂成石手军,无往不胜。昔日率兵勤王时,带得五十人,一向不曾上阵,故而陛下不知。”高宗道:“壮哉!愿爱卿此番旗开得胜。”张清领命,点起五十石手军,与朱胜非拜辞了高宗,望镇江去了。 不说高宗等,只说张清与朱胜非取路望北而行。于路饥餐渴饮,早到丹阳地界。那日众人行过数个山坡,来到一个险恶去处。只见一座大松林,夹着一条山路。朱胜非勒马道:“我来时便在此处遭劫,想那丁进还在此处。”正说间,只见林内闪过一条人影,向林中去了。张清笑道:“想是报信的贼党。侍郎勿忧,且随我前去探看。”当下张清点起三十名石手军,吩咐已了。自与朱胜非引余下人到林前,一字排开,只等丁进到来。 不移时,果见林内人马沸乱,撼山熊丁进引七八百人杀出,摆开阵势。丁进见朱胜非仅带二十余骑,人人腰间悬着锦袋。又望见对面山头烟尘滚滚,各色旗帜更迭不休。却是张清分三十石手军为三队,分持红、黄、蓝三色旗帜,循山而出,一色尽则以一色易之。丁进望见旗帜不绝,颜色各异,心中疑惑。乃高叫道:“朱侍郎,我等在此等候多时了!不知圣意如何?”朱胜非尚未开言,早见张清一马飞出阵前,喝道:“擅截朝廷命官,尔等可知罪么?若果倾心向化,即刻下马来降。倘仍执迷不悟,天兵到处,玉石无分,髫龀俱尽。速速三思,勿贻后悔。”丁进听罢,怒骂道:“你乃何人,敢来讨死!”张清道:“我是御营司统制官没羽箭张清,奉召讨贼,岂惧你乎?”李胜听罢,对丁进道:“昔日杨进哥哥曾说起此人,原是*出身,在梁山泊里落草,擅用飞石打人,百发百中,我等不可小觑了他。” 王权听罢,心生不忿,跃马挺枪骂道:“我道是甚么人,原来不过是梁山泊的猢狲,披了官衣来此唬吓......”说言未了,早被张清手起,一石子正中王权人中,打得牙齿脱落,滚鞍落马。众贼忙救了回去。李胜见了,要与王权报仇,一马飞出,舞刀直取张清。张清接着,约斗二十余合,李胜遮拦不住,拨回马便走。张清望后赶来,向锦袋中摸出石子,觑得亲切,只一石子,正中李胜战马后胯。那马吃痛,收扎不住,连人带马,掀翻于地。贼众大惊。 那丁进见张清片时间连打二将,又惊又怒,舞槊抢来。张清石子早到,却得丁进早有防备,拨过石子。当下二马相交,枪槊并举。一个官军虎将奋威,一个绿林熊夫嗔怒。两个斗到二十合之上,张清见丁进武艺高强,急切赢他不得。拨马便走。丁进怎舍,直抢过来。张清故意放缓了马,取两枚石子在手。看看两马头尾相衔,丁进铁槊望张清后心直扫过来。张清一闪,蹬里藏身,丁进扫个空,吃了一惊。张清早已翻身上马,喝声:“着!”石子脱手,恰似兔起鹘落,浑如掣电流星。丁进眼明手快,急挺槊杆,拨开石子,心中暗喜。不料张清二石齐发,后石早到,丁进措手不及,石子眉心早中,翻身落马。 众贼兵见丁进落马,急来相救。早被张清一声喊起,二十石手军齐出,石子脱手,志眉中眉,志目中目。打得众贼兵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抱头鼠窜,哭爷喊娘,那敢再向前一步。丁进欲待挣扎时,早吃张清生擒上马。那李胜、王权早已惊得魂飞魄散,纷纷乞降。 朱胜非见张清擒了丁进,降其部众,心中甚喜。当下军士把丁进推搡过来,已自血流满面。朱胜非亲解其缚道:“军士剽攘,非你之过。我已申奏朝廷,网开一面。你可召集叛亡,至常州王统制处。今后诚心实意,尽忠报国。”说罢,将印信交与丁进。丁进叩拜道:“被擒之人,万死尚轻。蒙大人宽恕,如同再造。若再生异心,神人共戮!”当下张清教军士与丁进、李胜、王权等包扎了,依旧与朱胜非取路望镇江而去。丁进等收拾余下喽啰,持了印信,投常州而去。 张清护朱胜非至镇江,自引石手军返回常州。不想王渊忿丁进屡降屡叛,竟将其诛杀,余党分遣各处。自是王渊失诸将心,苗刘兵变时,吃乱兵砍死,正所谓报应不爽。后张清随刘光世四处征伐,屡破敌兵。金人甚畏之,唤做“飞石将军”,望其旗号便跌。张清直做到太平军节度使,寿至八十,无疾而终。孝宗时,张清已告老归田,见已故诸将,如张俊、杨沂中等皆已封王,唯韩世忠未封,为之不平。遂建言韩世忠中兴之功,乞追封王。天子遂追封韩世忠蕲王,时人传为美谈。 话休絮繁。却说高宗自扬州南渡后,山东、河北大半落于金人之手,四百军州大振。别处不提,单说那荆湖北路德安府孝感县内,当日一众公吏人等均已画酉,知县下厅,亦欲还家。忽见县丞奔入衙里,急急道:“祸事了!城外不知何处来了一个独眼将军,自称勤王军,部下均是官军打扮,将县城围定,请相公答话。”知县听罢,吃了一惊。嘱咐衙内公吏休走,已走的尽数叫回,自与县丞、县尉登上城来。彼时天色已晚,只见城外无数火把,照耀如同白日。知县心惊胆战,望城下看时,见一将立于阵前,箭壶中插一面小旗,天色昏黑,隐隐辨得“双枪将”三个字。手搦铁枪,指向城头叫道:“我是唐州兵马统制董平,因粮草不济,特来县里借粮,速速开门!”知县听说是唐州兵马,不禁心生疑窦。看官,不唯知县奇怪,我亦心中称奇。那董平怎地做了统制,缘何到孝感县借粮? 原来那年董平入东京,受了天子招安,朝廷特授唐州都巡检使。董平停留数日,便辞别了众兄弟,起离东京,赴唐州赴任。未及半载,董平见官场黑暗,无以复加,叹口气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此语不差。”不禁心灰意懒。那日赴桐柏县出巡,蓦地寻思道:“老天原待我不薄。程小姐桑梓之地便是这里,我竟忘了。不如辞了官职,在此求闲为农也好。”次日,便真缴纳了官诰,到桐柏县买下一块田地。不过数年,竟作了一处富豪。谁想风云突变,金兵南下,攻破东京。天下大乱,金兵四处掳掠。至建炎二年二月,唐州亦为金兵打破。唐州士民奋起抵抗,董平见国家有难,亦于桐柏县招募三千人马,号为忠义勤王军,屡败金兵。一过经年,金兵势衰,见各处忠义军多如星火,邀击其后,恐全军覆没,遂纵火烧了唐州,北撤而去。朝廷见唐州已被金人所残,遂将州治迁到桐柏县。董平因复唐州有功,特授予兵马统制。不想那唐州知州滕牧却甚为轻视董平。 看官,原来两宋之交时,金兵南侵,民不聊生。各地豪杰不堪其苦,纷纷倡议集结,崛起反抗,号为忠义军。那高宗亦下诏诸路州郡立忠义巡社,以抗金兵。然各处忠义军东流西转,毫无接济,只得四处借粮筹饷。那些为官的虽迫于无奈,勉强答应。然心中惮恶,视之为洪水猛兽。可用时则封一空头官诰,无用时则竭力剿除。故史书或称其为义兵,或竟称盗贼。那董平虽为统制,然滕牧甚恶之,处处挟制,竟言粮饷不足,推脱不予。董平所部兵马亦不得入城,屯扎别处。董平大怒,累番修书索要,怎要得出?无可奈何,只得到邻近州县借粮度日。 当下孝感县知县听了董平言语,心中叫苦,脸上赔笑道:“将军远途至此,理当箪食壶浆出迎。然近来金兵侵扰,县内余粮亦所剩无几,恐难相借。”董平道:“你说无粮,我等上月至应山县,怎地便借出粮来?休要诳我,速速将粮草纳上。否则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话音未落,那县尉怒道:“知县说是无粮,便是无粮。你如此纠缠不休,不怕朝廷降责么!”董平大怒,便教副将李居正、黄进攻城。那孝感本是个小城,怎挡得住董平千余军马?未及两个时辰,黄进已登上城头,官兵纷乱。城门大开,唐州军马一齐拥入,县城顿破。董平、李居正都进了城,将文武官员一齐杀尽,官私屋宇尽数焚毁。盘查仓库,果如知县所说,并无多少钱粮。董平骂道:“真个晦气,不想此地如此贫瘠!”便教出城,且去东旧镇扎寨,将息一夜再说。 方才出城,只见伏路小校来报:“德安府知府闻听我等到此,已调六路军马前来相救。”李居正道:“敌逸我劳,且粮草将尽,不可久留。”董平怒道:“我等至此,均因那滕牧所逼。且随我杀回唐州,结果了这滥污禽兽,出胸中恶气!”当下教前队改为后队,后队改为前队。趁着黑夜,一路顺环水向北进发。比及六路官兵到时,董平等已奔应山县去了。 董平怒气冲冲,引军马于路行了数日,早到唐州城下。正要攻城,却见两队军马,簇拥着一乘暖轿,来到城边。队伍里打起一面红旗,大书一个“范”字。董平见了,便教暂缓攻城,引李居正、黄进并十数骑,飞奔近前。那扈从见了,喝道:“你等是甚么人,胆敢当路拦截?”董平于马上声诺道:“我是唐州兵马统制董平,敢问来者何人?”扈从听了,正要答话。只见轿中人下了轿,咳嗽道:“可是唐州新任董统制,我乃是京西转运判官范正已。行部至此,因旧疾复发,骑不得马,适才于轿中不得相见,多有冒犯,望乞勿怪。”董平笑道:“原来是范判官,恕小将无礼,特有一事求大人做主!”范正已道:“统制但说无妨。”董平遂将滕牧侵逼之事,从头至尾,都说了一遍。范正已道:“不想还有此等事!统制莫急,待我入城探看一番,再行答复于你,如何?”董平喜道:“全凭大人裁处,小将在城外等候便是了。”当时拜辞范正已,回到军中,教军马于城外五里扎下营寨。李居正对董平道:“将军因何信那判官一面之词?”董平道:“我于东平府时,曾闻其乃是范仲淹之孙,颇有贤名。今日天幸其到此,若能主持公道,岂不是好?”李居正称是。当下董平等按兵不动,只等城内消息。 且说范正已到唐州城内,知州滕牧早引大小官员于城门迎接,请范正已至府衙坐定。滕牧便教排下筵宴,接风洗尘。席间,范正已问起董平之事。滕牧道:“大人不知。那董平原为东平府兵马都监,为夺太守之女,勾结梁山泊强盗,打破城子,将程太守一门良贱杀尽。此等狼子禽兽,竭民膏血以资其粮,我不忍也。”范正已道:“眼下正值用人之际,过往暂且勿论。那董平既是朝廷委任统制,若文武不合,正中金人下怀。”滕牧道:“今日若非大人至,恐小人已死于其手。上月董平竟带兵掳掠周边郡县,此等反性,与盗贼何异?大人若是执意,便将我绑缚了送与那董平,小人死而无怨。”范正已道:“知州之心,我已尽知。只是那董平统领大部军马,若其造反,恐难卒制,须得设法取之。”滕牧道:“大人有何良策?”范正已道:“只需如此如此......”滕牧拍手道:“妙哉,悉听大人差遣。”当夜定了计策。 次日天晓,范正已上了马,只带两三个从人,来到董平军前。军士入去传报,董平听罢,忙出来迎接。范正已下马,董平请至帐中,叙礼罢,便问道:“托大人之事如何了?”范正已道:“昨日听得你说,入城相探,已知是那滕牧之过。我已连夜修书,言于朝廷,乞请发落。不过数日,当有答复。委屈将军宽等数日,便见分晓。”说罢,附耳低言道:“我只为统制一人。眼下山河破碎,刀兵四起,他是文官,做得何用?你只依我便了。”董平道:“深谢大人厚爱。”当下于帐内备下酒食,两个畅饮一番,范正已自上马,回城去了。 未过数日,范正已带圣旨到董平军中。董平接过圣旨,见那上面写道: “知唐州滕牧,治事不审,与董平有隙,使军民无缘安帖。奉圣旨,滕牧先次放罢,下襄阳狱,疾速取勘,具案闻奏。建炎三年孟夏五月二十八日诏示。” 当时看罢,董平大喜,深谢不已。遂引军马入了唐州,交接了印信。那滕牧早被押上囚车。范正已对董平道:“新任知州到任之前,将军权领唐州。一应大小事体,还望将军挂心,好自为之。”董平应诺。范正已便上了暖轿,扈从跟着,监押着囚车,取路奔襄阳府去了。董平自为一州之主,不在话下。 且说董平自领唐州,囤积粮草,修理城郭,操演人马,好生兴旺。转眼三月已过,却早又是八月中秋。那日董平接报,范正已行部又至唐州。忙与李居正、黄进等出城相迎。寒暄已罢,便请入城内。董平引范正已巡视唐州一遭,范正已赞不绝口。董平道:“今日正逢中秋佳节,大人至此,正好饮酒赏月。”便教于城头设宴,董平亲与范正已把盏,吃酒谈天。忽军校来报:“西边不知何处来数千贼兵,离城仅得五里!”董平大怒道:“那个不识高低的草寇,敢来捋虎须!”范正已道:“贼势不明,不如坚守为上。”董平道:“大人不知,自小将领唐州以来,不曾有盗贼敢来觊觎。今日正逢佳节,这厮不长眼,竟来寻衅。大人且宽心饮酒,待小将出城擒那贼首来献。”便教李居正作陪。范正已道:“待得胜归来,畅饮何妨!李将军可协助同去。”董平称是。 当下董平撇下酒杯,取了双枪,扎束妥当,点起李居正、黄进并三千军马,放下吊桥,开门出战。只见对阵一将已在濠边,立马横枪,骂道:“瞎贼!识得爷爷“一差针”王民么?谅你何德何能,据一州之地。速速献出城池,免你一死。”董平见了,气满胸膛,双枪直取王民。王民亦怒,抡刀便战。两个大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交战良久,贼兵阵上王清、王力恐王民有失,两骑马一齐出阵,夹攻董平。李居正、黄进见了,亦飞马出阵。当下六人六骑,六般军器,扭住便斗。两阵鼓角喧天,呐喊振地。大战了好一歇,王民等拨马而逃,董平大叫道:“贼子转来,与你并三百合!”王民大怒,舞刀回马,直奔董平,大叫:“瞎一只眼不够,还要添彩头!”董平咬牙切齿道:“我今日不戳杀你,誓不回城!”不顾一切,狠命追赶,早已追过二十余里。 忽见前面行伍齐整,严阵以待。一人骑马出阵,王民等护定左右。董平定睛看时,大惊失色。那人不是别人,竟是滕牧。当下滕牧笑道:“逆贼,你亦有今日耶!”董平到了此际,方晓得中了范、滕二人之计,暗自叫苦,又不知城池如何,心忧如焚。忙叫李居正、黄进断后,自领一半人马飞速回城。滕牧见了,大驱人马掩杀。董平等心系城池安危,那里还敢返斗。所带军马,三停早散了两停。 当下董平飞马狂奔,一口气赶到城下。到得城下,方才叫声苦。只见城门紧闭,城上董字旗早已不见。范正已立于城头,手指董平道:“事到如今,还不下马受缚么!”董平听了,气破胸脯,便要攻城。城上弩箭早如雨点般射将下来。滕牧军马已由背后杀来。董平到了此际,腹背受敌,兵无斗志,士无斗心。官军四面杀来,如何抵挡得住?只得与李、黄二人,引兵绕城而走,逃脱了性命。 是夜暮色已深,董平等栖身古庙之中。计点军马,仅剩得七八百人。董平见了,长叹道:“我等经营唐州数月,不想一场辛苦反为他人忙。”黄进劝道:“哥哥勿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弟往日曾在唐州南面大义山落草,那里易守难攻,可屯上万兵马。我等前去,重复整理事业,再来报仇,未为晚也。”董平见说,方稍宽心。众人歇了一夜,径投大义山来,就于此间落草。一面联络太平山夜猫儿李大眼、栲栳山铜狮子蒋刚等好汉,一面借粮屯草,招兵买马,重复整理事业。不过数月,渐渐聚拢得五七千兵马,声势复振。三山共推董平为首,董平遂聚三山人马,向东打破信阳军,留李居正镇守,自与众人回大义山寨来。双枪将董平之名一时威震京西。 且说董平打破信阳军,便教把府库金帛,仓廒米粮,装载二三百车。领了大队人马,班师回山。不日都到大寨,众好汉向聚义厅上,列位坐定。董平教大排筵席,庆贺凯旋。众好汉见增了钱粮,又添了许多人马,都心中欢喜。推杯换盏,饮酒吃肉,好不热闹。再看董平时,不唯不喜,反竟流下泪来。众人见了大惊。正是:风聚云散历历目,物是人非事事休。毕竟不知董平因何流泪,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退场两条好汉: 关胜张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守天堑菜园子中箭 截金酋浪里白扬威 话说董平率三山人马打破信阳军,得胜而还。不唯不喜,反自流下泪来。众人惊问缘故,董平道:“今日众兄弟相聚,恍如那年梁山泊景象。睹物思人,正不知那些兄弟现在何处。”黄进道:“哥哥切莫气短。如今我等兵多将广,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应当做出一番事业来。方不负今日景象。”董平听罢,便振刷起精神,依旧与众人开怀畅饮,尽醉方散。 转眼严冬早过,乍暖还寒,已是建炎四年二月。董平等既破信阳,一冬休整,兵强马壮。便要起兵攻打唐州,一雪前耻。遂派人前去打探。不过数日,探事的回报道:“朝廷用范正已之荐,已授滕牧为京西转运判官。现唐州为桑仲所据,滕牧已不在唐州了。”董平听罢道:“可恨范正已、滕牧这厮,竟已先遁。我等攻打唐州,已无事由,只好从长计议。”便集众将商议。正说间,只见小喽啰来报:“信阳李头领处有书信来。”董平见说,取书来看,却是东京为金兵打破,留守上官悟逃至信阳,为李居正所截,特请董平裁处。董平见了,将书与众人看。黄进道:“往日朝廷用我等时,只给个空头官职,粮饷兵马俱无。听闻这留守受天子空名告敕,可相夺便宜授予官职。何不逼这上官悟授哥哥京西南路宣抚使,总领各处兵马政务,如此则京西尽在哥哥掌握。”董平喜道:“正合我意。”遂带了五十骑,星夜奔信阳来。 不上三日,董平早到信阳。李居正等出郭相迎,便请入城。董平等入了府衙,便教带那上官悟。片时,众喽啰已押上官悟上厅。董平见了,随即喝退众喽啰道:“我教你去相请留守,谁教你们绑缚他来!”小喽啰诺诺而退。董平上前,自与上官悟解了绳索,便要扶其上座。上官悟慌忙答礼道:“将死之人,何故如此?”董平答道:“留守东京拒敌,小人兴师勤王,均为国家效命。前者多有冒犯,望乞勿怪。眼下我等缺衣少食,各处相借不着,特请大人授我京西南路宣抚使,联结各处兵马,驱除金贼,收复东京。”那上官悟此时为板上鱼肉,怎由得他。只得应道:“将军一片报国之心,在下理当应允。”董平大喜,便教取过纸笔来,就厅前教上官悟写了封官告敕。 当时写罢,董平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抚掌大笑,忽地变了脸,喝道:“左右,与我将这贼推出斩了!”惊得那上官悟面如土色,作声不得。李居正忙问道:“大人何故如此?”董平道:“天子命其留守东京,这厮弃城而逃,今日全无气节,又行此苟且偷生之举,这等滥污禽兽留他何用?”李居正道:“往日我等为滕牧所诓,暂栖草野,犹可向朝廷申诉。今日若杀朝廷命官,无异与朝廷为敌,望哥哥三思。”董平笑道:“兄弟,这般男女,你救他则甚。我闻上年十一月,金人破了长江防线,那赵构不顾百姓死活,自家先逃到江南去了,这等人还保他作甚?今日便说与你,我要独领军马,纵横天下,做出一番事业来。无论金人也好,赵构也罢,直与他做个对头。今日不过借这狗官一用耳!”遂不听李居正的话,催刀斧手斩讫报来。须臾间,小喽啰呈上上官悟首级。李居正默默无语。 且说董平既得了封敕,便以京西南路宣抚使之名,令随、唐、信阳三郡人户送纳粮草,并收逐处税钱。怎奈彼时天下已乱,随、唐等州均各自为政,用兵自守,不听节制。董平之令,如石沉大海,一去不回。那唐州桑仲竟将使节斩首,悬于城头。董平大怒,便召众人至信阳,商议攻打唐州。李大眼道:“闻得桑仲于唐州收拢残兵,修缮城池,甚得人心。我等若是攻打,恐非易事。”董平道:“难道咽下这口气不成!”黄进道:“此仇不可不报,只是不是此时。听闻那德安府知府陈规任满将离,人心浮动,我等可乘机先取德安府,再图随州。待二处皆下,那唐州东、西、南皆为我所据,不愁那桑仲不降。即便不降,再行攻取,未为晚也。”董平称是。便留李大眼守城,与黄进、李居正、蒋刚点起兵马三万,直望德安府而来。 董平领大军入了德安境内,只一日便打破应山县。董平心喜,直驱兵马至德安府五里处下寨。黄进道:“自古‘先礼后兵。’此番我等虽打他城子,也和他通些礼数,差两个人,一封战书去那里下。若肯归降,免致动兵;若不听从,那时大行杀戮,使人无怨。”董平道:“正是此理,只是不知谁去为好。”黄进道:“小弟亲去走一遭。”李居正忙起身道:“小弟亦愿相随。”董平大喜,随即写封书与黄进、李居正两个去下,书上只说借粮一事。 且说德安府知府陈规闻知董平军马已至城外,便请本州官吏商议军情重事。正说间,门人报道:“董平差人下书。”陈规教在大堂两边伏下三五十个壮健军汉,便叫唤入。黄进、李居正当堂厮见了,将书呈上。陈规见书言借钱粮一事,便对两个道:“我闻朝廷已授董平京西南路宣抚使,德安府不属管辖,今来借粮,是何道理?”黄进左右探看一番,见无旁人,便低声道:“我等此番前来,非为借粮,只为共图大业。”陈规道:“怎地个共图大业?”黄进道:“眼下天下大乱,金兵势大,天子亦不知生死。我等路途遥远,难听节制。不如趁势而起,联手逐鹿天下。” 陈规听了,笑而不语,见那李居正听了黄进言语,有些不平之气,频频把眼瞅黄进,踌躇不定。陈规自思道:“看这李居正,倒有顾盼之心,何不激他投诚?”便道:“我观二位均乃豪杰之士,眼下国家有难,我等祖辈均食宋禄,为宋臣,当拔剑而起,尊王攘夷,岂可行趁火打劫之举?陈某已是日薄桑榆,可恨无英雄豪杰继我之志。今日城中确无粮可借。若当真要取,便请取老夫这颗头颅,虽死而无怨!”言罢,拔剑出鞘,插于地下。 黄进听罢,笑道:“大人说笑了,城中既真无粮,我等自去禀明便是了。”便要告辞而出。陈规见了,以目示意李居正。早见李居正拔剑在手,大喝道:“今日我为君除此贼!”手起一剑飞去,正剁着黄进面门,扑地倒了。原来董平杀上官悟,引众造反之时。李居正早有反正之心,只是势单力孤,不便下手。今日为陈规所激,方弃暗投明。当下李居正撇了宝剑,与陈规拜道:“大人忠义之心,深感小人。若蒙不弃,愿随鞭掷蹬,效犬马之劳!”陈规大喜,忙扶起道:“义士有此心,诚国家之福。”当下便相请入座,告知破敌之策,李居正欣然允诺。陈规又教都监辛选、钤辖张立出来,都相见了。便教李居正依计而行。 当日李居正回到寨中,哭告董平道:“陈规那厮好生无礼,将黄进兄弟扣于城内,放小弟回来。声言明日交锋,与哥哥一决雌雄。”董平听罢,气满胸膛。骂道:“待我明日捉了这老儿,定碎剐这厮,泄心头之恨!”当日晚饭亦不曾吃,气忿忿地去睡了,只等来日交锋。 次日天晓,三军饱食战饭。陈规亲引军马出城,摆开阵势。董平见了,便领全军齐出。两阵对圆,官军队里,都监辛选出阵,大骂:“董平瞎贼!因你目无朝廷,故尔天加大罚,尚不悔悟,还敢猖狂!”董平大怒,出阵骂道:“你这厮早晚必为我擒,尚敢口出狂言!”便跃马挺枪,直取辛选。这边辛选抡大刀迎住,两下便斗。两阵呐喊,战鼓齐鸣。那辛选虽有些武艺,怎及董平骁勇?斗到三十合之上,看看将败。李居正见了,骤马上前,大叫:“叛逆董平,我今日为君除贼!”一枪望董平后心刺来。董平听得脑后声响,急闪时,肩窝早中,翻身落马。两军一齐大惊。 辛选大喜,急挥前军杀上。李居正见董平未死,再欲刺时,蒋刚一马早到,奋力杀退李居正。此时董平军马大乱,官军遮天盖地杀来。蒋刚见情势危急,便自下了马,让马与董平骑乘,下马步斗。董平身负重伤,无力恋战,回马便走,只见蒋刚早被辛选、李居正二马缠住,双枪贯胸,一命归阴。三万兵马,被官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沟渠。董平含泪,相救不得,只得趁乱,奋力杀透重围。官军亦不穷追,得胜回城去了。 董平既败,只得匹马望信阳军来。行至城下,却见城头尽是桑字大旗。原来桑仲于唐州闻听董平南下,便引兵攻打信阳。李大眼抵敌不住,城破被杀,信阳遂为桑仲所据。董平见了,气破胸脯,有苦说不出。又受伤在身,进退无路,只得匹马望北而行,欲投隆德府上党县。一路餐风饮露,晓行夜宿,说不尽的苦楚。不想行到洛阳龙门镇时,也是气数将尽。黑夜里赶路,行至关下,那把隘人黑影里看不真切,竟乱箭齐发,将董平射死在关下。可怜一员能征惯战的双枪将董平,壮志未酬,死于非命,诚可叹也。 闲话休提。上官悟遇害时,董平曾言金人饮马长江,高宗赵构逃到东南,不知生死之事。那形势究竟如何了?原来高宗赵构自到杭州后,遣使赴金人处和议,以求偏安江南。金人南下淮楚,见河网纵横,不利陆战,心生顾忌。见高宗如此,那金主完颜晟反下决心。故十月间,以完颜兀术、斡离不为左右统帅,引军六万,分兵南下,欲擒赵构,以定天下。完颜兀术喜不自胜,遂统东路之军纵横驰骋。不旬月间,连破寿春、庐州、无为军等处,守臣非遁即降,金军势如破竹。完颜兀术志得意满,对诸将笑道:“南朝已是无人,我等马踏长江,生擒赵构,指日可待!”众将都笑。 且说金兵既破无为军,守臣李知几早挈其帑藏与百姓渡江南逃。完颜兀术遂乘胜驱军入和州,遣大将当海、迪虎等攻打历阳县,自与叛将天王李成攻*江县。别处不提,单说乌江县探报公人,闻知金兵压境,忙骑马赶回乌江县,报知消息。将近县城时,远远地见一条大汉,骑马在前。引着二十个土兵,各处巡察归来。近看时,那汉子年过四旬,生得三拳骨叉脸儿,微有几根髭髯,不是别人,正是本县县尉张青。原来那年张青受了官家招安,授与乌江县县尉一职。张青别了武松等人,便赴乌江县任职。因张青为人敦厚,待人一团和气。那乌江县上至知县衙役,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个不敬爱他。张青亦不务升迁之事,上官几次抬举,都推脱了。故而经年,依旧在县里做个县尉。 当下张青见了公人,问道:“何事惊慌?”那人答道:“不好了,大金兀术四太子打破无为军,先锋已至和州。”张青听了,吃了一惊。与那人径到县衙,禀复知县。那知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急召县内大小官员商议。众人见金军势大,都没了主意。张青道:“金兵残暴,所过皆屠。众寡悬殊,我等别无他法,唯有激励锐气,率全城百姓拼死抵抗,或有生机。”知县也没甚主意,便依张青之言,紧闭四门。张青等点兵守御,亲身督问,备敌金兵。 次日天晓,金军先锋李成引五千军马,直抵乌江城下。只见金军一字列阵,队伍整齐。李成挥军直攻,金军如潮水攻城。城上张青等悉力守备,自辰至午,枪炮之声不绝。那乌江县是个小城,被炮一击,城墙大震,楼垣雉堞尽行毁坏。亏得张青等率军民死守,金军方不得入。李成见城下军马死伤枕藉,犹不能破。便教暂且鸣金收兵,以待后军。 且说乌江县知县见金兵暂退,方敢喘息。张青道:“今番我等拼死守住县城,然众寡悬殊,难以久持,须得速往和州城求援。”知县道:“眼下金兵已将县城围得如铁桶一般,如何出去?”张青道:“城东金兵较少,我愿趁夜里突围出去。”知县此时别无他法,只好速速修书一封,交与张青。是夜,张青拴束妥当,拿条枪,上了马。军士悄悄开了东门,张青一马直撞到金兵营内。那些金兵欲拦阻时,早被戳翻五七个。城东金将急点起兵马追赶。那边厢,张青已趁夜幕突围去了。 张青既冲出围困,不敢稍歇,飞马望和州城来。行了一夜,比及天明,将至和州城。远远望见城头浓烟滚滚,隐隐传来呐喊厮杀之声。张青心中惊疑,正没计较间,只见前面一群百姓,灰头土脸,三三两两,争相逃命。张青见那把头的一身衙役打扮,便纵马上前。看那人时,却识得是历阳县县丞王之道。当时相见,张青动问和州形势。王之道道:“守将郦琼军马已被金人所破,和州失陷。我等拼死逃命出来,欲到鸡笼山据守。”张青道:“事已至此,王县丞何不引众随我杀至乌江县,以救危急?”王之道道:“非是我等胆怯,如今众寡悬殊,纵然前去,亦如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闻得杜充宣抚使在建康,不如速去报知,请兵来救,或有生机。”张青见说,长叹一声,遂告辞王之道,自拨马回乌江县来。 不想张青未到乌江县,早于路见逃出军民。张青问时,却是县城失陷。张青自思道:“如今和州已失,若再失长江,大宋危矣。须得速报与杜宣抚知晓。”计较已定,也顾不得许多,纵马急望东南而行。看看天色晚了,行到马家渡口。张青遍寻岸边,早无人迹,只剩一支竹筏漂着。遂弃了马,乘了竹筏,趁夜里渡过江来。且喜一带林子,无人发觉。张青肚里寻思道:“眼下正是仲冬天气,夜间寒冷,难以打熬。无处歇息,须得连夜赶路要紧。”寻思已定,只顾望前撞将去。约莫走了一个更次,心慌意乱,踏着地下一条绊脚索。树林里铜铃响,走出十四五个伏路小军来,发声喊,把张青捉翻,夺了枪,一条麻索缚了。张青只叫得苦,却早押到一处大营里。 当下众小军推张青入到中军大帐。张青看时,只见一个将官,端坐厅上。小校禀道:“邵统制,捉得一细作在此。”张青叫道:“我非细作,乃是和州乌江县县尉张青。因金兵打破和州,特来通报。”那将官见张青一身公人打扮,问道:“你道是公人,有何凭证?”张青道:“现有知县相公求援信在,可为凭据。”那些军汉听了,便去张青身上搜,却无信件。那将官喝道:“你这厮好大胆,竟敢诳我,且与我推出去斩了!”张青听了,叹道:“可恨我张青,在梁山泊时,南征北讨,不曾伤得,不料今日这等死法!” 那将官听得“梁山泊”三个字,便喝住军汉。自起身下阶,对张青道:“你到过梁山泊?”张青道:“何止到过,只我便是梁山泊菜园子张青。”那将官听罢,吃了一惊,忙与张青解了绳索,伏地拜道:“是小弟眼拙,不识好汉。适才多有冒犯,望乞恕罪。”张青慌忙答礼,问道:“我与将军素不相识,何故如此?”那将官道:“哥哥不知,小弟姓邵名青,祖贯齐州人氏。早年因犯了事,下在狱里,几乎丧命。天幸大寨林教头打破城子,放出小人。由是感激,没齿难忘。本欲相投入伙,不想他事负累,未能如愿。今日天使相会,真乃称心满意。不知哥哥怎地到此?”张青听了,亦满心欢喜。遂将自身之事,一一备细说了。邵青大喜,便一面叫魏曦、丁立、单德忠等将官都来相见,一面叫杀羊宰马,与张青备酒压惊。 席间,张青动问邵青之事。邵青道:“小弟在江湖上绿林从中,亦行走数年。因慕宋公明哥哥为人,自唤赛保义,聚得十八位兄弟,千余孩儿,横霸江上,后受朝廷招安。今年八月,天子命杜充为江淮宣抚使,镇守建康。杜充参小弟做了沿江措置使司水军统制,来此当涂驻守,防备金人。小弟便教军校去沿江打探情报,不想冲犯了哥哥。”张青道:“原来如此。眼下金人已破和州,恐不日渡江,须得速报与杜宣抚知晓。”邵青道:“当涂至建康,只有采石、马家渡两处渡口。眼下杜宣抚已命郭伟守采石,张超守马家渡,谅金人未必便轻易渡过。”张青道:“我来时便自马家渡过,并未见一人拦阻。若是金人渡江,江南危矣。”邵青称是,当下修书一封,教心腹带了,星夜报与建康。张青自留邵青处,等候消息。 不过数日,军校回报:“杜宣抚遣兵渡河攻打李成,反被击溃。金军自采石渡江,为太平州知州郭伟率将士所拒,连战数日,不能得逞。”张青对邵青道:“采石受阻,金人必趋马家渡,我等可引兵前去相助。”当时邵青点起三百兵马,自陆路星夜兼程,望马家渡进发。 大众行了一日一夜,已到板桥地界。只见烟尘障天,喊声大震。无数残兵败将,慌不择路,望南飞奔。邵青忙教拦住,询问形势如何。有败逃军士答道:“小人乃是陈淬陈统制部下。前天夜里,完颜兀术亲率五万人马渡江,守将张超不战而逃。金人仅有二十艘小船,遂逐次过江。杜宣抚急遣陈淬、岳飞等十七将引兵三万截击,又命御营前军统制王夑引军三万往援。不想两军交锋,王夑竟引军先遁,六万大军反为五千金军所败,陈统制战死,诸军皆溃。眼下金兵已据江岸,正陆续渡河!” 邵青听罢,怒道:“长江乃东南屏障,怎可有失?我等势必夺回渡口!”当下引军直奔马家渡口,那金将迪虎见宋军已溃,便教大部军马追击宋军溃兵,只引千余兵马守渡口,掩护后军渡江。不想邵青军马不由分说,突然杀到。金军措手不及,抵挡不住,四散奔逃,溺水者数百,当下邵青等缴获船只一艘。那金将迪虎情知不妙,幸知水性,跳水逃命去了。 邵青、张青等既破守江金军,远远望见江面上十数只船驶来,正是金人后续渡河之兵。参谋魏曦对邵青道:“江面甚阔,我等仅有一艘船只,难以悉数拒敌。不如行到江中,与敌接战。若能毁其船舶,则北岸之敌,无能为也。”众人称是。看那艘船时,仅可载十数人。张青道:“此去可算我一个。”邵青道:“哥哥并不是军中之人,不必亲身犯险。待小弟奏明朝廷,授哥哥实职,再上阵不迟。”张青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杀敌报国,还谈甚官阶大小?今日我为一梢工足矣!”邵青见其意坚决,遂允其言。 当下张青与单德忠两个,引军校十六人,共是十八人。手持刀盾、火把、火箭等物,悉数登船,望江心而来。早见金军小船十只,左右飞棹而来。单德忠便命军士乱箭望敌船射去,早见两船火起。后船金将见了,亦叫金兵放箭,两边弓矢乱射。早见张青左手持盾,右手执枪,立于船头。怒视那金将,看看两船相距七八尺远,张青飞身一跃,直跃过金军船上,胳察一枪,正中金将心窝,落于水中。张青乱杀驾舟军士。单德忠亦早跃上一船,手起处,早砍翻三五个金兵,两边混战。不妨刺斜里金将当海船出,见张青、单德忠立于船上乱杀,便教弓箭齐射。单德忠早已瞥见,扑翻身跳入水里去了。张青背对厮杀,不曾提防,当下被乱箭射中身躯,如同刺猬一般。立脚不定,翻入江心里去了。那边单德忠早已夺得一船,将张青救起,飞棹急回。回看自家船上一十六人,俱与金兵力战落水,不知生死。 且说单德忠死命救回张青,泅到岸边。邵青急看张青时,只见身中十八箭,已自奄奄一息,不禁下泪。张青强撑躯体,喃喃道:“我死不打﹒﹒﹒﹒﹒﹒打紧,望贤弟保重,杀敌报国。我今日便与浑﹒﹒﹒﹒﹒﹒浑家团聚了。”言讫身死。邵青洒泪不已,众将亦皆伤感。看那江面时,金军源源不断渡江而来。魏曦道:“事已至此,众寡悬殊,只好暂退,再行计较。”邵青没奈何,只得扛了张青尸身,引人马退到竹筱港去,将张青好生安葬。后邵青感张青之忠义,为国效力,屡破金兵,据功升至兵马钤辖,与王进同守濠州,城破死节。其徒党十八条好汉,绿林事迹,为内侍纲编成小说,进呈御前,高宗尤喜听之。以至瓦舍巷陌,流传甚广,为世人所称道。此是后话。 话分两头。且说完颜兀术未渡江时,高宗先已命杜充为江淮宣抚使,镇守建康;御前左军统制韩世忠为浙西制置使,东守镇江入海一线;太尉御营副使刘光世为江东宣抚使,西守太平州至池州一线;诸将皆听杜充号令。别处不提,且说那韩世忠受命,便与夫人梁红玉布置江防,兴练水军,以防金军渡江。不旬月间,诸事皆备。那日韩世忠夫妇正商议军情重事,忽接得报说:“金兵已自马家渡渡江,打破建康,杜宣抚逃至真州降金。”众人听罢,尽皆失色。韩世忠怒道:“杜充这贼,自庶官拜相,朝廷不曾有半点负他,怎敢如此!”众将听了,纷纷恼怒,都起身道:“愿与金兵决一死战,擒此逆贼!” 只见梁红玉劝道:“金人以铁骑称雄,现长江已失,我等大半皆水军。若贸然交锋,凶多吉少。我料金兵孤军深入,定不能持久,我等可暂避其锋,俟其倦怠返北时,我等于江面拦截,阻其归路,生擒完颜兀术,以雪前耻。”韩世忠道:“夫人之言,甚合我心。我等暂退江阴军,以逸待劳,到时杀敌报国不迟。”众将钦伏。当下韩世忠教将所储之资,尽装海舶。一把火烧了镇江城郭,引军马及阖城百姓,顺流东下,徐徐望江阴军来。 行了数日,早到江阴地面。只见江面上十数只船驶来。韩世忠定睛看时,见一将立于船头,肤白胜雪,英气勃勃。那人不是别人,乃是昔年浔阳江畔的好汉,梁山泊里的豪杰,浪里白条张顺。这张顺自那年受了招安,做了通州都巡检使。因精通水战,曾在长江口讨贼有功,升做江阴军水军统制官,统领三千水军,棹船一百只,镇守江阴军。 当下两军相会,韩世忠躬身施礼道:“敢问将军何人?”张顺见了,忙回礼道:“小人张顺,乃是江阴军水军统制。奉胡纺知军之命,特来相迎。”韩世忠听了,心中大喜,便相随入城。胡纺率官吏相迎,设筵款待。席间,韩世忠问起军民众多,怎生屯兵备敌之事,胡纺对张顺道:“张统制熟谙水战,可有何良策?”张顺道:“依小将之见,可将军马一分为三,前军驻青龙镇,中军驻江湾,后军驻海口,分兵据守。一来屯于各处,就地取食。二者俟敌归时,可相互联络,共邀击敌。”韩世忠喜道:“如此甚好!”便与胡纺计议,依张顺之言。屯兵各处,以待敌归。 不上一月,早有探马来报:“完颜兀术自建康南下,连克广德军、越州、明州等处,一路追袭圣驾入海,兀自不舍。幸赖和州防御使张公裕统领水师于台州近海大败金兵,天子方得免难。金兵不习水战,欲携所得金帛财物北归,现已退至临安。”韩世忠道:“金兵现已成骄堕之师,此行北渡,必经镇江,我等需赶在其前先赴镇江埋伏。”梁红玉道:“眼下上元节将至,将军可速去秀州,张灯高会,以惑金兵。我等趁机到镇江一带埋伏,待布置妥当,将军再行北上,合兵一处。”韩世忠称是。 当下张顺道:“小将不才,愿随夫人一道前往,共截金兵!”韩世忠夫妇喜道:“有将军相助,便似如虎添翼!”计议已定,韩世忠亲引五百精兵星夜前往秀州,梁红玉自引张顺、苏德、孙世询、严允等将统领水师,溯流西进,不日早到镇江水面。梁红玉与诸将看了周遭形势,见那江心内有两座山:一为金山,一为焦山。焦山上一座寺,藏在山凹里,不见形势,正好藏兵。当时众人商议,一面就于焦山寺内屯兵埋伏,一面将消息飞报与韩世忠。 不过数日,韩世忠早回镇江,诉说上元节于秀州置酒高会,金兵果然生疑,不敢妄动之事。众将皆喜。忽探马来报:“完颜兀术亲引十万兵马,已到镇江。”韩世忠道:“不料这厮如此之速!”张顺道:“金人此来,急于渡江。此处江面上有座金山,上有一座寺,绕山起盖,登之可尽观周遭形势。小将料那完颜兀术必登山探看,观我虚实。何不遣兵于金山埋伏,待其来时,一鼓擒之。金兵无首,定不战自溃也。”韩世忠喜道:“此计大妙!”便教张顺、苏德,各引精兵一百。苏德领百人伏于金山庙内,张顺率百人隐于江畔芦苇丛中。待完颜兀术上山时,以中军船上鼓声为号,岸兵断后,庙兵掩击,见敌即擒,不得有误。两个领命去了。 是夜,月色微明,星光满天。张顺引一百军士隐在草中,眼睁睁的盯着江面。约莫戌牌时分,远远见一舟驶来,停靠岸畔。船上跃下五骑,望山顶奔驰。未及行到半山,忽听得山头喊声大起,却是苏德立功心切,不待鼓声响起,引庙中伏兵先行杀出。那五骑见了,忙飞奔下山,须臾已到山脚。张顺无奈,只得引伏兵杀出,却已是不及。众人奋勇向前,仅捉得二骑,其余三骑旋风般也似望船飞逃。月光影里,张顺见为头一人身穿绛袍,腰系玉带。自思道:“这厮不是完颜兀术,更是何人?”急取弓箭在手,搭上箭,拽满弓,飕地一箭。只听弓弦响处,那人翻筋斗落下马去。正是:铺设困虎囚龙计,要缚惊天动地人。毕竟那人落马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退场两条好汉: 董平张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一骁将设伏井谷岭 三好汉结伙太行山 话说张顺取弓射那为头金将,见其应弦落马,心中正喜。不想那人脚甫着地,倏地一跃,依旧上马飞驰。原来那人闻得脑后弓弦响,使个蜻蜓点水,故意避开那箭。张顺再要射时,那人早已登船。众人直追到岸边,眼睁睁地见那船如飞也似望对岸驶去。韩世忠等亦不及拦阻,只得任他去了。 当下张顺等将擒得二骑押至韩世忠处,询问适才逃脱之人,果是金兀术。张顺叹惜道:“可恨往日战斗,我胸肺着伤,再难泅水。否则这厮怎逃得脱!”韩世忠道:“张统制且莫气恼。眼下大敌当前,我等须齐心御敌,待破敌后再行赏罚。”当时责备苏德几句,便与诸将商议破敌之策。 正说间,忽报金兀术遣使约战。韩世忠心中暗笑,遂约来日决战。梁红玉道:“金兵虽不习水战,然有十万之众。我军不过八千,欲尽数歼敌,还需用计方可。”韩世忠问道:“夫人有何妙计?”梁红玉道:“明日交战时,妾身于金山金军已走了半日,宋军方才发觉。韩世忠大惊,及令三军倾力追赶。幸赖宋军船只飞快,比及至建康,已赶上金军。金兀术渡江不得,只得退入建康,与众人商议破敌之策。斜卯阿里道:“前日凿通老鹳河,是从悬赏得来,殿下何不再用此法?”金兀术道:“说得甚是。”遂又悬赏购募,求计破韩世忠。适有闽人王辅金,登舟献策道:“可将小舟载土,上铺平板。再将船板凿穴,当作划桨,待风息便出。宋军的大海舟无风便不能动,可用火箭射他箬篷,可不攻自破。”金兀术道:“此法虽好,然何时才能风定?”王辅金道:“殿下可效汉末诸葛武侯祭风之法,刑白马,剔妇人心,自割额取血,以祭苍天。倘或心诚,则风自停矣。”金兀术大喜,依言而行。又遣善泅水军士,游过对岸,报知移剌古,约风定之日,夹攻韩世忠,不在话下。 再说韩世忠因金兀术逃出黄天荡,深感懊悔。连日衣不解甲,目不交睫,督领水师,列阵于建康北面江中,专截金人归路。不想金兵连日不出。张顺谏道:“小将探得金将移剌古引水师已在江北列阵,金兀术数日不出,恐别有他图,将军须小心应对。”韩世忠笑道:“统制多心了。前番我自不小心,教那金兀术侥幸逃脱。今番严阵以待,金兵又不善水战,何惧之有?想这厮已如瓮中之鳖,无计可施罢了。”张顺见了,不好再说。便自去各处巡察,教军士小心备御。 却说金兀术按王辅金之计而行,次日天晓,早已无半丝风。金兀术大喜,随即尽起水师,杀出城来。江北移剌古见风定,亦如约进兵。早有军士报与韩世忠。韩世忠道:“今番定要报前日之仇!”便将水师一分为二,自引一半向东截击金兀术,教张顺引一半向西攻打移剌古。分拨已定,便去迎敌。 当下韩世忠与金兵遭遇,见敌舟往来,却比从前轻捷,才觉有些惊异。不及细想,看看两军相近。蓦地一声梆子响,金军舟中,跃出无数弓弩手来,搭着火箭,望宋军篷帆便射。那篷帆均是麻布所制,一被射中,即哔哔剥剥的燃烧起来。韩世忠急教全军调转时,怎奈江上无风,大船笨重难行,怎及得金军小舟灵活?当时各舟都不能行动,眼见得烟焰满江,进退无路。韩世忠跌足叹道:“是我不听良言,致有今日!”正说间,只见金军小舟,云聚舣集,望中军船来。韩世忠抽刀在手,便欲死战。梁红玉劝道:“‘人在矮檐下,那得不低头。’事已至此,且先突围要紧!”韩世忠道:“四面俱是金兵,待走到那里?” 正没计较间,只见一艘小舟如飞驶来。韩世忠定睛看时,正是浪里白条张顺。当下张顺近前道:“我等中金人火攻之计,孙世询、严允二将阵亡,小将夺得一条船来,特来相救。”韩世忠到此际,已是无可奈何,只得与梁红玉并数名亲兵跳下小舟,划桨鼓棹,撞透重围,向镇江逃去。回望江面上,宋军水师,烧死的,溺毙的,不计其数,艨艟巨舰均化作灰烬,不禁心酸下泪。只得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且说韩世忠逃回镇江,懊怅欲绝。不过数日,那些败卒陆续逃回,报说金兀术业已渡江北去。梁红玉听了,深晓得以退为进之法,便上疏天子,言韩世忠失机纵敌,乞加罪责。过了数日,即有使者奉诏到来,宣诏道:“世忠仅八千人,拒金兵十万众,仍相持四十八日。虽先胜后败,然经此一役,虏已丧胆,功大于过。特拜检校少保、兼武成感德军节度使、神武左军都统制,以示劝勉。”韩世忠夫妇听了,方才放下心来。张顺亦因抗敌有功,朝廷加授中卫大夫、和州防御使兼淮东宣抚使。后张顺随韩世忠东征西讨,屡获功勋,直做到淮东兵马都监,与双鞭呼延灼并称韩家军“水陆二将”。其后数年,积劳成疾,于任上染肺病身故,此是后话。至于那呼延灼之事,且待后文细表。 不说东南形势,且说京畿之地,至建炎四年二月,四京皆落敌手。次年正月,高宗于越州,改元绍兴,是为绍兴元年。那京畿各地豪杰,纷纷起兵抗金。不说别处,单说那河南伊阳,便趁势起了两个豪杰,名唤翟兴、翟进,乃是一母同胞兄弟,人都唤做大翟、小翟。因金人犯京畿之地,高宗下诏各地保护陵寝,翟家兄弟因此奉召兴师,连破金兵,斩叛将高世由,收复西京洛阳,名震天下。朝廷因此授翟兴为孟、汝、唐州镇抚使兼知河南府,那汾、泽、潞、怀、卫各州间的豪杰慕翟兴之名,皆联络相应,金人甚惮之。翟兴因洛阳为金兵焚毁,故而上奏朝廷,将河南治所暂移西碧潭驻扎。 那日翟兴于大帐料理诸事毕,遂叫人唤兵马统制来,与其对弈。不移时,那统制早入账内。看官,你道那统制是何人,却是昔日那梁山泊上的天目将彭玘。原来那年彭玘受了招安,做了汝州鲁山县县尉。因他乃是累代将门之子,武艺出众,颇知韬略,汝州各处无不闻其名。那鲁山县射士牛皋独与彭玘交厚,常随其讨捕盗贼,多立功勋。不过数年,彭玘因功擢升汝州兵马钤辖。不想金兵南下,生灵涂炭。彭玘便随知州王俊保守汝州,招抚流民。后翟氏兄弟收复洛阳,不想翟进为叛将没角牛杨进所害。彭玘感翟兴忠义,出兵相助,大破杨进于鸣皋山。杨进弃辎重南逃至鲁山县,被彭玘一箭射死,余党皆溃。其后王俊欲举城降于金人,彭玘先觉出城,求翟兴之兵讨伐,力保汝州。彭玘自是归翟兴麾下,为汝州兵马统制,屡拒金军、伪齐兵马,声名大噪。 回说翟兴、彭玘对弈,忽见裨将杨伟来报:“金帅斡离不闻听天子改元,遣部将忽沙郎君引铁骑一万,打破垣曲,现距此已不到五十里。”翟兴听了,便教集诸将商议。少时,董先等将均至,听得此信,无不震恐。原来翟兴军中乏粮,遂教各部军马散于各邑就食,仅留三千亲兵于西碧潭驻守。 当下杨伟见翟兴、彭玘弈棋依旧,便上前道:“大敌当前,彭统制还有心思弈棋么!”彭玘笑道:“君岂不闻晋时谢安围棋赌墅之事,今金兵不过数万,何惧之有?”翟兴笑问道:“彭统制此言,想是已成竹在胸,愿闻良策。”彭玘道:“此间西面十三里处有一岭,唤做井谷岭。金军来此,必经过那里。前日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茫茫一片,正好伏兵。小将引一千军马前去,诱其来追,生擒那厮来献。”翟兴道:“若其不追奈何?”彭玘道:“若是斡离不亲至,此法无用。闻那忽沙郎君等均是北蛮部落之人,勇而无谋。若使小计激他,定然上钩。”翟兴称是。当下以彭玘为先锋,董先、杨伟为副将,点起一千军马,前往井谷岭埋伏。 却说金将忽沙郎君,引一万铁骑,昼夜兼程,直扑西碧潭。那日黄昏,早到井谷岭下。见那谷口雪地平坦,全无人迹,恐有埋伏,便教军士查探。尚未及行,忽见谷内一彪军马杀出。当先一将,手持三尖两刃刀,胯下五明千里黄花马,仪表出众,威风凛凛,正是彭玘。当下高声骂道:“无端庸奴,怎敢犯我地界!”忽沙郎君吃了一惊,再看时,只见彭玘身后散立着百十个军汉,七倒八歪。大冬日里,尽着单衣。都冻得把兵器夹在怀里,呵气暖手,肐搭搭发抖。忽沙郎君心中暗笑,单骑出马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那赵构于东南自在快活,撇下你等在此,忍饥挨冻。何不弃逆投顺,共享富贵!”彭玘道:“我祖上累代将种,一门英烈,岂是你这种贪图富贵的猪狗!” 话音未落,金军阵内早惹恼了一将,骤马挺枪,直取彭玘。众人看时,乃是佛面郎君。彭玘也不答话,举刀相迎。两个斗到二十合之上,彭玘卖个破绽,放佛面郎君戳来。忽地闪过身,避过那枪,轻舒猿臂,将佛面郎君劈胸揪住,活挟过马来。忽沙郎君见手下被捉,心中忿怒。拍马抡斧来救。彭玘就地下撇了佛面郎君,重复来战。忽沙郎君一斧早已砍到,彭玘急用刀柄架住,骤觉敌将力气甚大。斗到三十合,彭玘落荒而走。忽沙郎君急欲追时,裨将柳橛郎君拉住缰绳道:“宋人狡狯,恐不是真败。”忽沙郎君笑道:“我虽是武将,也常听元帅说起南朝左传的典故。适才我见那些宋兵衣衫不整,面露菜色。再看那雪地上脚印杂乱,旗帜遍地,必是真败。且闻报那翟兴就在西碧潭,若斩得此人,无异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此乃天赐良机,夫复何疑?”当下点起十州郎君、柳橛郎君、佛面郎君等共二十八骑,骤马飞驰,紧追彭玘而来。 且说忽沙郎君引铁骑飞追彭玘,赶至山谷中,见彭玘拨回马,高声大骂道:“逆贼,休得猖獗。我今日与你决个胜败!”忽沙郎君忿怒,抡斧骤马,直取彭玘。彭玘挥刀相迎,斗无十合,急取弓箭欲射时,却连那弓箭一发都抖落了,只得落荒败走。金将见了都笑,遂不复疑,只顾赶来。看看赶出谷口,猛听两边雪地里发声喊,拽起绊马索。佛面郎君一马在前,早被绊翻。柳橛郎君、十州郎君见佛面郎君坠马,却待回身,两下里叫声:“着!”挠钩似乱麻一般搭来,就马上活捉了去。 忽沙郎君见了,方知中计。急回马时,只见山顶上火把乱舞,一声炮响,礧石滚木奔雷价倾泻下来,霎时把山口塞断。忽沙郎君见归路已断,魂飞魄丧,兀自兜着马在原地打转,不知所措。猛可见火光影里,跃出一员大将,手提三尖两刃刀,身坐黄花马,眼露精光,声若奔雷,厉声喝道:“匹夫还不授首!”忽沙郎君见是彭玘,心碎胆裂,措手不及,被彭玘一刀,削去半个天灵盖,死于马下。那些随行金将,尽吃捉了,不曾透出一个。彭玘便令军士将俘虏先行押回翟兴处,自下马割了忽沙郎君剩下的半个首级,重复迎敌去了。 回说翟兴在西碧潭,闻报彭玘于井谷岭击破金兵,心中大喜。续后见兵士解得金将归来,愈加欢喜。比及天晓,早见彭玘引军归来。翟兴亲自引众将出郭相迎,动问形势。彭玘道:“托宣抚之威,小将持敌将首级出阵。金兵见了,不战自溃。小将引兵乘势追袭,大破敌兵,直追到会坑口大张、小张店方还。共计擒斩金将四员,杀首四千有余。”翟兴叹道:“敌十倍于我,统制能一战破之,真良将也!”遂排下庆贺筵席,与彭玘庆功。翟兴又按功劳上奏朝廷,乞请论功行赏。不上一月,天子诏敕早到,特加彭玘为汝州知州,以示劝勉。 再说彭玘自破金兵后,威名大振。随翟兴先后于京西各地大败金国、伪齐。不料好景不长,那伪齐皇帝刘豫诱降翟兴不成,竟遣人暗地里说反翟兴裨将杨伟,以为内应。翟兴巡视到汝州,杨伟竟趁黑夜开了城门,放金军入内。翟兴猝不及防,力战负伤,坠马而死。彭玘避地不及,无奈只得诈降刘豫。刘豫早闻彭玘勇名,遂仍命其知汝州。彭玘心念翟兴之死,时时欲背齐归宋,后得归德府巡检云里金刚宋万之助,暗地里联结大名府知府李亘等,相约反齐。不想事泄,宋万等皆为刘豫所害,彭玘悲恸不已。是年冬,朝廷命襄阳镇抚使李横进兵伪齐,收复陷没州军。彭玘因得联络牛皋,各率所部,投奔李横,背伪齐归正,协助收复京西各处。彭玘又上疏天子,言宋万等忠节之事。天子大加褒赏,厚赐优恤,降敕奖谕。后彭玘转任各地,又相助张横、燕青等归宋。积功做到武功大夫、吉州团练使之职,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此是后话。 看官,彭玘既背伪齐归宋,如何又助张横、燕青归宋?此事说来话长,只好从头讲起。原来那年宋江三十六人入京面圣,受了招安。朝廷授燕青为隆德府都巡检使。当时天子纳童贯等之言,遣宋江、卢俊义等十员将佐,南征方腊残部,克日起行。燕青见南征数内并无自己,心中郁悒不乐。是夜,私自来对卢俊义道:“小乙自幼随侍主人,蒙恩感德,一言难尽。今既受招安,欲同主人纳还官诰,隐迹埋名,寻个僻净去处,以终天年。未知主人意下若何?”卢俊义道:“我等方受招安,正是为国效力之时,你如何却做这般打算?”燕青道:“朝廷此举,恐非好意,此行怕是凶多吉少。”卢俊义道:“燕青,你忒多心了。回想那年我作的梦,皆已应验。最后群雁南飞,正应此次出征,此是天数,不可违拗。今番你虽不往,然到任后,也须鞠躬尽瘁,方不负我一番苦心。”燕青见说他不动,只得纳头拜了八拜,自回去了。次日,宋江、卢俊义引军登程,燕青辞别众好汉,自取路赴隆德府上任。 眼见半载早过,童贯等得胜还朝。燕青闻知,便写信与卢俊义。不想写了数次,不见回复,只好派人去东京打探。不上半月,那人回报道:“卢员外已于返途中暴病身故。”燕青听了,长叹一声,自此心灰意懒。不过数日,辞了官职,自去隆德府境内虒亭镇,寻处安乐所在。一发索性改了姓氏,唤做梁青,自在过活。 不想未及数载,金兵南犯,打破隆德府,分兵四处抢掠。那虒亭镇怎得安宁?燕青无奈,便纠合了百十人,杀了来犯金将,到盘秀山落草。其后数年,累次拒敌金国、伪齐兵马,杀了三五个捕盗官,远近闻名,都唤他做梁小哥。及至绍兴改元,河东、河北皆陷敌手。虽有各地豪杰聚众保险,抗击金人。然孤军奋战,粮草不敷,多被各个击破。燕青虽据守盘秀山,初时尚有数百人马,其后金、齐已据定河北之地,坚壁清野,燕青部属一日少似一日,仅剩得四十余人。彼时那翟兴做了河东、河北路军马使,见汾、泽、潞、怀、卫诸州间山砦豪杰并起,便遣人持蜡书,传檄各处,相约抗金。燕青得书,满心欢喜。彭玘因在翟兴手下,闻知燕青消息,心中大喜。多番遣人寄书与燕青,劝他来投。怎奈路途遥远,更兼金人阻隔,只好等待时机。 转眼已是绍兴五年,彭玘已背齐归宋,镇守汝州。仍遣使暗地与燕青联络。自古道:“常在河边走,那得不湿鞋。”往日里燕青手下有个小头目,名唤宋四。燕青与彭玘往来,均派他前往。不想那日宋四送信毕,讨了回书,一路向北,行到平阳府神山县地界。走得口渴,便在一家店内歇了,不合噇得醉了,竟自家说漏了嘴。那时节,平阳府已是金人地界,耳目众多。早有人去县衙汪知县处告发,把宋四捉了。也亏这宋四乖觉,先已将那书信吞了。汪知县大怒,就将宋四押赴平阳府,枭首示众,首级悬挂城门号令。 燕青见宋四多日未归,派人下山打探,方知宋四已死。当时山上众人得知,纷纷要去寻仇。燕青道:“那神山县虽不大,但我等不过四十余人。若去强攻,便有通天本领,也难打破。”众人道:“如此宋四岂不是枉死么?”燕青道:“非也。那知县在城里,我等奈何不得。若待他出城,便好下手了。”众人听了,忙问计策。燕青道:“再过几日,便是重阳。我料这知县定会引县内吏民出城登高,我等若打探得其路径,先埋伏在彼。待他来时,生擒那厮,则大仇可报了。”众人齐称道:“妙哉!”当下便遣数个精细喽啰下山,到神山县打探消息。不过两日,都回来报说道:“打听得那汪知县将于重阳日赴县内天坛山。”燕青喜道:“计都在这里了。”当时亲自下山,赴那天台山看了一遭,回到大寨,与四十人都一一吩咐了,只等动手。 那日正是九月初九,前夜里,燕青已教众人扮作百姓。自家藏了弓弩、尖刀。众人也都藏了尖刀,分作两拨。一拨混入县里,一拨在天台山顶庙内伺候,只听号起行事。约莫辰时,早见山下人头攒动。那汪知县引着县丞、县尉并吏民人等,来到山前下马,大众簇拥着汪知县,奔山上来。 当时行到山顶,来至庙前。汪知县自与县丞两个入到庙里,拈香拜道:“愿天佑大齐国泰民安。”言犹未了,早见燕青自神像背后跳出喝道:“还不动手!”只见庙里庙外闪出二十余人,各掣尖刀,见着土兵衙役便砍。眨眼十数个土兵,不剩一个。那汪知县惊得呆了,正挪不动。早被燕青一脚踢翻,割下头来。那县丞也早做了无头鬼。众人发声喊,杀出庙门来。县尉见势头不好,慌忙沿石阶奔下山去。看看将到山下,正自欢喜,蓦地听得一声:“着!”众人看时,见县尉脖项上中了一弩箭,扑地前仆,滚下阶去。一人持弩下来,正是燕青。当时燕青对众百姓道:“大家莫怕,我等此举,专惩污吏,并不干你等之事。”那群百姓听了,半信半疑,都四散走了。 当下燕青领了众人,径奔神山县来。比及到时,早见城门大开。原来另一伙依燕青吩咐,扮作百姓奔入县衙,谎报知县等被贼人所困。乘那都头不备,将其杀了,夺了城门。燕青等入城,就打开库藏,取了财帛,装载上车。一行离了神山县,回盘秀山去了。此事早闹动了平阳一府,因神山县去平阳府不过百里远近。那知府深恐燕青等来,急遣总管判官郑奭,引兵三千,前往讨捕。郑奭领命而去。 且说燕青一众载了财物,回盘秀山来。行到山下,只叫得苦。只见山上浓烟滚滚,寨栅已遭焚毁。却是屯留县巡检,往日数为燕青所败。此番探得大寨空虚,引兵来犯,纵火焚烧而去。当时众人不知所措,燕青道:“事已至此,只得寻别处安身。”当时恐北面有埋伏,便引众人投南而走。那日行到泽州地界,有伏路小喽啰来报:“平阳府差总管判官郑奭,引兵三千来追。”众人听了,无不惊惧。燕青对众人道:“莫慌,我自有摆布处。”当时与众人吩咐了,各去准备。 再说郑奭奉命,引兵三千人讨捕燕青等。比及行到盘秀山,见遍地瓦砾残垣,吃了一惊。打探得燕青等投南而走,急引军追赶。那日天色已晚,行到泽州地界。军马转过一座山脚,望前而进。忽见一人搭箭拽弓,高声喝道:“认得爷爷梁小哥么!”望着为头的一个马军,飕地一箭,只见翻筋斗射下马去。黑影里喊声大起,一伙人马,杀奔前来。郑奭吃了一惊,拨转马头便走。那些马军见了,各自奔命。比及奔过数里,不见有人追来,方定了神。教人前去打探,少间回报道:“贼人于前面十里处扎下数十座营帐,灯火通明。只是不见些许兵马,不知何意。”郑奭道:“贼人诡诈,须得小心为上。”当时传令,就地扎营,多置火炬巡警,以防贼人劫营。传令已了,众军各依令而行。 自那日后,郑奭白日里行军,遥见燕青旗帜则止。夜里扎寨,亦相去十里。燕青见郑奭中计,心中暗喜。每日教众人速行,亲自断后。但遇敌军哨骑,则射杀之。如此数日。那日看看将至太行山,忽有小喽啰来报:“平阳府因郑奭剿捕不利,特遣都统乌玛喇领铁骑五百前来。现金军各营已换了旗帜,不知端详。”燕青道:“不好了,我等计策,只可瞒得一时。如今这乌玛喇前来,定吃他看破。若倾力杀来,我等危矣!”当时急教众人丢了辎重,只带兵器口粮,弃营便走。 当时众人慌急,只顾望南而行,正不知走了多少路。行到已牌时分,远远望见前面一处关隘。众人立定了脚看时,猛听得一声锣响,战鼓乱鸣,走出一二百小喽啰,拦住去路。当先拥着两筹好汉,各挺一条朴刀,大喝道:“你这伙男女是甚么鸟人?那里去的?会事的快把买路钱来,饶你两个性命!”燕青回顾众人道:“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只好拼死一搏!”拔出刀来,抢奔入去。那两筹好汉见他来得凶,走近前来看了,上首的那个便叫道:“且不要动手!兀的不是燕青兄弟么?”燕青听了,挺刀看时,那两条好汉不是别人,却是船火儿张横与没面目焦挺。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毕竟张横、焦挺两个从何处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退场三条好汉: 张顺宋万彭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缩头湖活阎罗破虏 琉球岛混江龙驱倭 话说燕青正要厮并,听得对面声音厮熟。挺刀看时,却是张横、焦挺两个,不觉喜出望外,问道:“哥哥如何在这里,却不是梦里么?”张横、焦挺亦喜道:“果然是燕青兄弟,一言难尽,且请上山细说。”当时两个叫小喽啰拿了刀仗,引了燕青并众人同上山寨来。燕青看时,只见一座雄关,刻着三个大字道:“天井关。”关前摆着枪刀剑戟,弓弩戈矛,四边都是擂木炮石。当时进得关来,两边夹道旁摆着队伍旗号。又过了两座关隘,方才到寨门口。燕青看见四面高山,团团围定,中间镜面也似一片平地,不觉惊道:“这周遭形势竟如梁山泊宛子城一般!”张横道:“说来也奇,此处名唤碗子城山,乃是太行山南麓最险峻处。我与焦挺兄弟初来时,亦感惊异。” 行不多时,众人早到聚义厅上,俱各讲礼罢,张横正面坐了,焦挺、燕青侧首对坐。宾主相待,坐定筵宴。三筹好汉说话间,燕青问道:“二位哥哥怎地到此?在此聚义几时了?”张横道:“说来话长,我等到此间,也有一年多了。那年金兵攻打太原府,朝廷援兵不及,终至城破。我引着千余人马拼死杀出,到狐突山落草,转战于岚、宪之境,屡败金兵。后寡不敌众,只得弃了山寨,四处落脚。幸遇得焦挺兄弟,辗转到得这里。”燕青问道:“我记得那年朝廷授焦挺哥哥定州无极县县尉一职,怎生遇着哥哥?”焦挺道:“那年朝廷将太原、定州、河间三镇割与金人,虽有诏旨,然各地均不听命。金兵遂以武力南犯,定州各处相继失守。我便去真定府投*哥哥,随他抗金。不想军士骄堕日久,甫经交锋,纷纷溃散。虽斩杀逋卒数人,兀自喝止不住。*哥哥临阵战殁,我将他安葬了,便逃到乐平山落草。后张横哥哥辗转到乐平山,与我相逢,我两个便做一处。其后数年,曾听得潞州红巾军、五马山马扩、太行山王彦等聚众抗金,便商议去投。不想尚未起行,各路皆为金兵所破,乐平山立脚不住,我与张横哥哥便一路南行,到了这里,便在此落脚。不想今日又遇着兄弟。”燕青听了大喜。 当时饮过数杯,燕青也将自家遭际说了一番。接末,便说起金兵相逼之事。张横笑道:“兄弟莫愁,这太行山碗子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莫说是区区几千军马,便是数万,也不惧他!”焦挺道:“我曾闻得那乌玛喇原是契丹人,后降了金国。曾与金兀术分兵南侵,烧杀掳掠,血债累累。今番既来,便教他有来无还。”燕青道:“二位哥哥说得是。小弟有个计策,可破这厮。”当时与两个说了。张横、焦挺大喜,齐声道:“便依兄弟之言!”当时点起兵马,下山迎战。 且说那都统乌玛喇自并了郑奭兵马,骂郑奭道:“畏贼如虎,成何大事?”便尽起军马前行,见燕青等果是空营,自鸣得意,催促众军急追。那日傍晚,看看行到太行山。偏将耿光禄劝道:“闻得山上有大伙出没,不如暂缓进兵。”乌玛喇道:“区区盗贼,何足道哉!我正愁没甚贼杀,若是有时,一并剿除了。”当时教探马前去打探。不移时,只见回报道:“前面山脚发现贼众数十人,正生火造饭。”乌玛喇听了,便催促众军疾行。 看看行到山脚,果见燕青等围坐篝火旁。见是金兵,绕山便走。乌玛喇大喜,一马当先,纵兵赶来。行不数里,只听得一声锣响,山上火把齐明,巨石滚落,一股脑儿砸下。金军兵马,登时大乱。乌玛喇大惊,正待要走,早见张横、焦挺两个各挺朴刀,拦住去路。乌玛喇大怒,抡刀便砍。约斗十余合,只听乱军中弩子响处,一箭早到,正中乌玛喇左眼,翻身落马,早被小喽啰上前捆捉了。适才一箭,正是燕青所发。当时张横、燕青、焦挺三筹好汉,并力向前。金兵见主将落马,乱作一团。吃一阵掩杀,五千军马,尽皆奔散。耿光禄也吃焦挺杀死。张横等直追出三十余里,方才收兵回山。 当时众人得胜,齐回山寨。各去了戎装军器,依次坐下,教将乌玛喇带入堂中。看时,血流满面,兀自未死。张横传令,将乌玛喇剖腹剜心,以雪国耻。焦挺道:“我等三个原是一会之人,散于各处。今日重聚,想是天意。燕青兄弟可留下,我等就在此重新结义一番,日后做一处快活,岂不是好?”张横、燕青都喜。当时教小喽啰摆定三牲,中间焚起一炉香来。张横、燕青、焦挺拈香已罢,一齐跪在堂前,歃血誓盟。焦挺、燕青扶张横坐了主位。焦挺让燕青坐第二位,燕青初时不肯,吃张横、焦挺再三相劝,见两个义气深重,只得依允。焦挺自坐了第三位。当时三条好汉聚义罢,便教杀牛宰马,就山寨里筵会。又赏了小头目并小喽啰,众皆欢喜。 席间,燕青对张横、焦挺道:“眼下山东、河北皆陷于敌手。各处抗金义师,数我等最强。然欲与金、齐抗衡,尚且不够。小弟寻思不如仿公明哥哥替天行道之举,自今日始,打出太行山忠义社之名,招揽四方豪杰,同心抗金可好?”张横、焦挺都道:“如此最好!”又过数日,山下传来消息道:“年初时,金主完颜晟身死,完颜亶即位,政局不稳。”三个听了,心中欢喜。又依燕青之言,于山上为宋江等已故梁山兄弟立了庙宇,塑了泥身,以彰其德。 且说自三位好汉保聚太行山,河北各处豪杰纷纷来投。张横等拥众数万,攻打磁州、相州各处。金兵屡次讨伐,均铩羽而归。其后数年,金、齐合兵十余万,并力攻打。相持日久,山寨粮尽。焦挺为掩护张横、燕青突围,力战身死。张横、燕青破围而出,得彭玘接应,投宋去了。后燕青纠合两河忠义之士,北取怀、卫二州,大破金兀朮军,断山东、河北金帛马纲之路,威震金国。直做到亲卫大夫、忠州刺史,于任上病故。张横随军征讨、扈从圣驾,直做到承信郎、御前选锋军使臣,于饶州身故。此是后话。 翻新篇,另起话头。却说建炎四年,黄天荡一役后。金兀术虽先败后胜,得以渡江北归。然被围四十余日,兀自心惊,不敢再由水路南下。是年八月,金太宗调金兀术赴洛阳,随完颜宗辅经略甘陕之地。金兀术既走,两淮之军尽付元帅左监军挞懒。那挞懒志得意满,遂自九月大举南下,一路势如破竹,连克楚州、承州等城。及至十一月,挞懒遣女婿蒲察鹘拔鲁为前锋,引军一万,先行进围泰州,自随后接应。蒲察鹘拔鲁志得意满,本望一鼓而下。不想连攻五七日,竟被城内两位豪杰抵御住,损伤颇众。看官,那镇守泰州的却是甚么人,直如此厉害?原来那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活阎罗阮小七与张敌万张荣两个。要问二人怎地到此,需得从头说起。 原来那年曾孝蕴三打梁山泊,攻破宛子城。李应、张荣等见势已难挽,便趁官军未合拢前,自后关突围。张荣拼死杀出,与众人失散。本欲潜回石碣村,不想官军四处搜捕梁山残党,只得逃到清河县暂避。后风声已过,张荣方敢寻宋江等。不想那时节,梁山兵马已向南去了。张荣只得重回石碣村,依旧以打渔为生,自在过活。忽一日,竟闻听村民说阮小七回来之信。张荣听了,忙去阮家故宅去寻,果见是阮小七。却是阮小七随宋江受了招安,朝廷授予济州都巡检使一职。阮小七自思两位兄长已亡,做官亦无甚趣味。左思右想,便辞官回乡。当时两个相见,惊喜不已。是夜,张荣就在阮小七家里住,两个一别经年,说地谈天,好不快活。自此两个便在石碣村结伴,平日里打渔撒网,倒也落得自在。 不想好景不长,未过数年,金兵南下,徽钦二帝被掳。那赵构虽统天下兵马,却避金人之锋,自济州南下去了。河北、山东各处群盗蜂起,更兼金兵四处烧杀抢掠,济州亦深受其苦。阮小七、张荣两个商议,便趁势聚拢人马,联结得贾虎、孟威、郑握,共是五条好汉,依旧上梁山泊扎寨。训练水师,打造战船。金兵不习水战,屡次来攻,均大败而还。 其后数年,抗金声势,一天弱似一天;各地风云,一日紧似一日。梁山泊已如大漠小洲,海中孤岛。金军倾力来攻,阮小七、张荣等交战失利,只得引众弃了梁山泊,自清河南下。辗转各处,至楚州南鼍潭湖屯扎,结寨以抗金兵。不想那楚州知州赵立甚是轻视阮小七、张荣等义军,全不理睬。激战月余,楚州失陷,赵立身死。彼时已近寒冬,挞懒趁湖水结冰之际,攻打鼍潭湖水寨。阮小七、张荣等拼死抵抗,怎奈众寡悬殊,只得焚毁粮草,率众南撤。不想行至泰州时,已是一座空城。原来那通、泰镇抚使岳飞先已弃守泰州,渡江撤往江阴军去了。阮小七、张荣无法,只得据守空城,独挡金兵,前事已完。 回说挞懒接报,知蒲察鹘拔鲁连攻泰州数日不下,不禁心中恼怒。当时亲自引兵,直抵泰州。次日,立马阵前,亲身督战。金兵见主帅亲临,谁敢退后?纷纷拼死向前。阮小七、张荣等虽百般抵御,怎奈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渐渐不支。张荣与阮小七商议道:“敌军势大,若坐困愁城,势必全军覆没。若能杀出重围,转战各处,或有反攻之日。”众人称是。是夜丑时,张荣等趁金兵松懈之际,引五千余人,偷偷开了南门,奋勇杀出。金兵猝不及防,拦挡不住。泰州遂为金军所占。 且说张荣等杀出重围,便向东南而行,入了通州地界。那蒲察鹘拔鲁恨前日之辱,引兵追捕。激战数月,张荣等死伤颇重。贾虎道:“通州三面环海,乃是兵家所谓死地。我等若如此下去,恐为金兵所迫,无处可走了。”张荣道:“贤弟可有何良策?”贾虎道:“我等部下,多是水军,不善陆战。而金兵以步骑为主,是以我等屡屡失利。依小弟之见,不如北上。兴化县东十里处有一湖,唤做缩头湖。烟波浩渺,水面甚宽。若能据之,足以凭地理之险与金兵对抗。”众人听了,纷纷称善。 当时计议已定,阮小七遂假意致书与蒲察鹘拔鲁,约来日交战。那蒲察鹘拔鲁正求之不得,心中甚喜。不想夜里,张荣等乘金军不备,突围北上去了。蒲察鹘拔鲁得知,忿怒不已,引铁骑穷追至缩头湖。怎奈张荣等皆已入湖,金军皆是骑兵,望洋兴叹,只得引军返回泰州去了。 蒲察鹘拔鲁既回泰州,便与挞懒商议攻打之事。挞懒道:“我亦正有此意。眼下两淮各处均已平定。还需先肃清这伙水贼,方可安心南下。”蒲察鹘拔鲁道:“眼下已是三月,湖冰消融。贼人仗湖泊之险顽抗,我等大半皆是马军,需得打造船只,方可征讨。”挞懒道:“无妨,先前破楚州时,已缴获宋军舟船三艘,可再教军士去四处搜罗船只,足够剿贼。”便传令四处搜寻船只。不过五七日,刮得小船一百五十只。挞懒甚喜,便引大将完颜忒、蒲察鹘拔鲁等将佐,引兵两万,水陆并进,望缩头湖来。 旬日之间,挞懒等早到缩头湖,排成阵势。早有探事的报入水寨内。张荣听了,便与阮小七乘一小舟,前去探看一番,回寨与众人共商破敌之事。阮小七道:“金人只有战舰三艘在前,余皆小舟。我先已向此地渔民打听得,此湖遇旱,水面下降。湖口处水面变做泥淖之地,故名缩头湖。也是这伙金贼合该当死,今年正逢旱年,湖边泥淖密布。我等可诱敌到水浅处,只需如此如此,贼人不过棺材中人耳!”张荣等大喜,都道:“真乃妙计!”当下众人各依吩咐,分头行事去了。 且说挞懒统领兵马,直抵缩头湖旁。那岸边百姓闻听金军前来,都先已撤到湖内水寨去了。挞懒便教军马都离岸登舟。挞懒与完颜忒、蒲察鹘拔鲁分乘三艘战舰在前,引着百十只小舟,一齐都望湖心水寨来。行不到五六里水面,只听得芦苇中间有人嘲歌。众人且住了船听时,那歌道: 老爷长在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 先斩蒲察驸马首,再杀挞懒鸟监军! 挞懒并众人听了,尽吃一惊。只见远远地一个人独棹一支小船儿,唱将来。有认得的指道:“这个便是阮小七!”只见阮小七大笑,骂道:“你等北蛮子!直如此大胆!敢来江南搅扰!却不是讨死!”挞懒把手一招,背后弓箭手,一齐放箭。那边厢,阮小七早拿着桦楸,望芦苇荡里,如飞也似去了。众人赶到近前看时,早已不见踪影。 又行不到两条港汊,只听得芦花荡里打呼哨。众人把船摆开,见前面两个人棹着一支船来。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手里捻着条笔管枪,口里也唱着道: 爷爷生来非等闲,不怕地来不怕天。 逆虏胡酋都杀尽,渔舟唱晚凯歌还! 挞懒并众人听了,又吃一惊。有认得的说道:“这个正是张荣!”蒲察鹘拔鲁喝道:“众人并力向前,先拿住这个贼,休教走了!”张荣听得,笑道:“不怕死的便来!”把枪只一点,那船便转过头,望小港里去了。众人舍命喊,赶将去。这张荣和那摇船的飞也以摇着橹,口里打着呼哨,望岸畔只顾走。挞懒忿怒,急教军士紧随。看看将至岸畔,只叫得苦。原来金军前头大船吃水深,行到岸畔水浅处,污泥淖里,行进不得。后面一众小船都挨挨挤挤,起那年随晁盖等大破何涛一事,众人皆道:“想是恶人都有此报!”张荣道:“那挞懒经此一败,教他日后见水,兀自打怵!”众皆大笑。 又过数日,探马回报道:“挞懒率两千残兵退往楚州,不敢落脚,又渡淮北逃去了。”众人大喜。张荣道:“我等不趁此时收复各处,更待何时?”便尽数点起军马,乘胜收复泰州。淮东各处失陷州郡亦相继收复。彼时张荣等未受招安,故而无人向朝廷告捷。张荣打探得刘光世在镇江府,便修书遣人前去,敷陈缩头湖一战始末,愿听节制。刘光世闻知张荣等捷报,心中大喜。便回书与张荣,将申奏朝廷,为众人请功。阮小七对张荣道:“我当初辞官回乡,便是受不得约束,不愿为官。此番只与众兄弟奏功便了。”张荣见他坚决,只好依他。不过数日,天子下诏,授张荣为右武大夫、忠赤靖难横行遥郡观察使知泰州。张荣等自此受了招安,抗金护国。后张荣累有功勋,直做到建康府都统制。晚年与阮小七等隐居明州鄞县鹤颈漕,自在过活,俱得善终。那缩头湖因破敌之捷,更名得胜湖,至今尚存。 却说自建炎南渡,宋金交战连年。高宗因诸将之中,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岳飞尤为功勋卓著,钦点为中兴四将。绍兴十二年,高宗加封张俊为清河郡王,开府建牙,烜赫一时。张俊得此恩宠,高于诸将之上,更是志得意满。 一日,张俊到府内后花园游玩。彼时已是日中,见一老卒无所事事,卧于廊椅上。张俊见了,心中不快。上前用脚踢那老卒道:“何以慵眠如是!”那老卒听了,便起身,唱个无礼喏道:“无事可做,只得慵眠。”张俊道:“你会做甚事?”老卒道:“诸事皆略知一二,如回易之类,亦粗能为之。”张俊听了,惊异道:“你既能回易,我付你万缗本钱,如何?”老卒道:“太少,不足为也。”张俊道:“五万如何?”老卒道:“还少,亦不足为也。”张俊道:“既如此,你需几何?”老卒道:“不能百万,亦须五十万方可。”张俊看那老卒时,生得八尺长短身材,五十五六年纪。浓眉大眼,铁髭红面,声若洪钟。心甚异之。 当下左右随从悄悄对张俊道:“前些日,提议造‘没奈何’的,便是此人。”张俊听了,愈觉惊异。便对老卒道:“我予你五十万缗,一年之期,且看你有甚本事。”那老卒深谢了,自肚里寻思道:“经年不曾出海,几乎把浔阳江上、梁山泊里的勾当忘却。今日便耍一番也好!” 看官,你道那老卒是何人?原来正是昔年浔阳江上的好汉,梁山泊内的英雄,人称混江龙的李俊。那年李俊随宋江等受了招安,朝廷特授庐州都巡检使。李俊是个洒脱之人,不愿受拘束。便辞了官,化名李横,退到乡下闲居。一过经年,风云突变,金兵南下,攻打各处。那刘光世引军抵挡,四处募兵。李俊没奈何,又被征召至行伍。数载间,随军与金兵大小血战百十场,江南稍定。有道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戎马倥偬,李俊已年近五旬,乞养闲散。一来二往,竟入到张俊府内。那张俊自为清河郡王,占田遍天下,家积巨万。然钱财往往为盗贼觊觎,因此愁闷。那日官家向府上家丁问计,李俊献计将每一千两白银熔成一个大球,盗贼搬不走,盗不出,唤做没奈何。自此之后,果然盗贼匿迹。张俊甚喜,因此听得没奈何乃是李俊主意,另眼相看。 当时李俊得了五十万缗,便命人打造巨舰,极其华丽,两旁内暗藏数十火炮,可开合击敌。买美女能歌舞音乐者百余人,广收绫锦奇玩、珍羞佳果及黄白之器;募紫衣吏轩昂闲雅,懂得海外方言,若书司、客将者十数辈。又修书到福建路,唤昔日好友郑广、郑庆同行。那郑广、郑庆两个原是海贼出身,后受了招安,做了保义郎。当时接得李俊书信,便报与本州知州。那知州见是张俊的名义,那敢得罪,便教两个同行。郑广、郑庆欢喜无限,不止一日,都到临安李俊处取齐。李俊大喜,又招募精锐甲士、水兵百人。训练歌舞、水战月余,巨舰已成。李俊便与郑广、郑庆引一众人等告辞张俊,飘然浮海而去。 且说李俊等离了临安,顺流东下。不日之间,已到明州。那日停泊靠岸,忽见海上飘来一舟,舟上载有三二十人,有男有女,女子尽皆披发。李俊与郑广、郑庆到船板看时,却是倭国人。李俊便请那些倭人上船,教懂得倭语之人翻译其言,听其风俗。那译者道:“倭国人但凡遇疾,并无医药。只是*身体,到水滨舀水通身浇面,向四方呼其神灵,虔诚祈祷,即可痊愈。”李俊笑道:“真是荒谬,岂有患病无药自愈的道理。想是倭国落后,无奈之举。”众人都笑。 当下李俊便教取衣物、酒食与倭人吃。那些倭人感恩戴德,不住叩首。是夜,众人饮食毕,那些倭人又来参拜,为首倭人男子手指身后三名姿容端丽的倭女,与李俊叽呱乱语。李俊问译者时,译者道:“倭国人大都身材短小,形容猥琐。今见大人仪表堂堂,威武雄壮,择了几位倭女为大人侍寝,名为“度种。”实为改良其人种。望大人勿要推辞。”李俊笑道:“竟有此等事。也罢,隋唐时倭人即遣使来学,他既有此上进之心,也不好拂了他面皮。”当时便挑了一名倭女,郑广、郑庆挑了另外两名。是夜,李俊等自在快活了一夜,不必细表。 次日,李俊等因要出海,便修书一封,教倭人去明州安置。那明州知州接了李俊信函,知是张俊之意,便上奏朝廷。不上半月,朝廷降旨,命妥善安置。那与李俊侍寝的倭女,一夜风流,竟然有孕。后一众倭人趁便风,自回倭国去了,不提。 回说李俊等自明州扬帆起航,向东南而进,一地里行了半月之上。一日晌午,天清风静,烟涛微茫。李俊等立于甲板望时,只见碧涛万顷之中,一岛彷如虬龙浮于海中,忽隐忽现。随侍内有一泉州人氏,曾随商队到海外各处。当时见了那岛,对李俊道:“此乃琉球岛,岛上琉球国。小人于宣和年间曾到此处。其国共有三十六岛,城内画坊八十,人口五十万,往昔多有商旅到此,对中土之人甚是友好。”李俊听罢,心中喜悦。当时便教全速前进,望琉球岛来。 大众行了半个时辰,将近岛时,远远望见两艘大船绕岛巡弋,船上挂着藩旗。郑广见了,对李俊道:“哥哥,此船所挂旗帜乃是倭人旗帜,小弟曾见过。”李俊听了,心中疑惑,便教船舶减速。果见两艘倭船,一左一右,迎面驶来。郑庆道:“观倭人船只,似不怀好意。”李俊笑道:“便试他一试。”当下便教调转船头,减速而行。那两艘倭船一左一右,尾随而至。两船相近时,李俊等在船尾立定,便向那倭船喊话。只见左面倭船上立着一员倭将,手持倭刀,叽里呱啦乱语。译者对李俊道:“那人自称是倭国越前守平忠盛部下,教我等停船投降,否则便要杀到船上。”李俊道:“既然如此,便如他所愿。” 当下李俊吩咐郑广、郑庆分头去了,只等倭船赶上。不移时,两艘倭船,一左一右,看看逼将来,与李俊大船并行。只听得一声锣响,那两边倭船上,弩箭齐发。百十个倭兵,都把挠钩抡动,来搭李俊船帮。那员倭将奋勇当先,跃上宋船。正自欢喜,只见李俊大船左右两边,各伸出十数口火炮来。一声令下,众炮齐发,将那倭船打得支离破碎,残骸乱飞。一众倭兵,不是被火炮轰死,便是掉入海中淹死。那倭将待要顽抗时,早吃郑广、郑庆两个缠住,约斗五七合,觑个破绽,将那倭将踢翻,左右上前捆捉了。那些跳上船的倭兵,早被杀个罄尽,尸首都丢入海里去了。 当时李俊教调转船头,依旧朝琉球岛进发。约莫一个时辰,停泊登岸。早见琉球国官员引着兵士前来。原来适才海战,早惊动了岛上人众。当时那泉州随侍奉李俊之命,告知琉球国官员,李俊等乃大宋回易使者,特来拜访。那官员听了,心中大喜。忙引着李俊等到海隅边迎宾馆内,一面呈上分例饮食;一面教人到王宫报知消息。 黄昏时分,早见报信人回来,与官员传旨。官员大喜,便引李俊等径投琉球王宫来。众人行不过五里,早见山岭之上,一座王宫矗立。虽不是金碧辉煌,端的气派非常,正是琉球国都城首里城。众人上得岭来,入到宫内,只见屋宇之上,安有瓦狮。通衢巷陌,立着石敢当。李俊等边行边看,不觉早到殿内。只见琉球国舜天王尊敦端坐上位,两边列着群臣。李俊等上前施礼罢,琉球国王赐坐。当时交谈,方知琉球国自给自足,民风淳朴。不想上年间,倭国越前守平忠盛遣所降海贼郎党藤原武阳、九鬼清正、毛利兴盛引三千倭兵来犯。几番激战,收复倭兵所占陆上大半城池,只余今归仁城及数座岛屿不曾收复,两下相持。倭人仗着舟船巨大,沿岸劫掠。琉球君臣苦思无计,只得死守。 当下琉球国王听得李俊乃是大宋回易使,又击沉两艘倭船,不禁喜出望外。忙教设宴管待,亲自相陪。席间,琉球国王说起心慕中土王化,请李俊相助破敌一事。李俊道:“我乃大宋回易使,专为贸易而来。兵戎之事,本不该管。今日既然大王有求,小人可以大宋回易使之名,遣人到倭人处,居中调停。我等现捉得一倭将在此,可放他归去,以礼服人。若能令其还土退兵,岂不两全?”琉球国王听了,心中喜悦。当下亲与李俊斟嚼米酒,对饮一瓢。原来琉球风俗,但凡饮酒,均用瓢饮。是日,李俊等与流求君臣畅谈一番,尽醉方散。 次日,李俊唤过那员倭将,问其名姓,乃是倭人副将九鬼清正。当下李俊正色训诫一番,又好言安抚。当时李俊道:“前去说和,需一能言舌辩之士方好。”便问那个愿去。只见帐下一人应道:“小人愿往。”李俊看时,正是那泉州随侍。李俊喜道:“如此最好,若能成此大功,定向天子保奏你的功劳。只是不可失了大宋的体面。”泉州随侍道:“大人放心,小人决不贻羞而回。”李俊当时修一封书付与他。泉州随侍领了书信,带了四五个伴当,引着九鬼清正,自陆路投倭军大寨去了。 是夜,李俊等在宫中,与琉球君臣谈些中土风俗。言谈正欢,只见卫士报说,使者已回。李俊等满拟成功,都出到殿外相迎。只见去时的一个伴当捧着泉州随侍首级,跪伏于地,战战兢兢地道:“……倭……倭人背义……杀……杀了随侍。”李俊等大惊。正是:媾和修好成虚话,荡寇殄丑起干戈。毕竟不知泉州随侍因何遇害,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退场五条好汉: *焦挺燕青张横阮小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战淮楚猛呼延射虎 捍顺昌勇李忠奋身 话说李俊等与琉球君臣议事,忽接报倭人背信弃义,杀了使者。李俊惊问缘故,那伴当答道:“随侍引我等前往倭营,说明大宋使者身份,希望罢战言和之事。不想倭将藤原武阳怒前日我等击沉倭船,口出不逊,辱我大宋。随侍据理力争,竟被其斩杀。随行众人均遇害,独教小人回来报知。”李俊听罢,义愤填膺,不觉怒道:“倭奴怎敢如此!若不报得此仇,誓不回大宋!”郑广、郑庆皆怒发冲冠。琉球君臣亦嗟咨叹息。 当时李俊教人引伴当下去歇息,便对琉球王道:“陛下,倭奴背义斩使,已是公然与我大宋为敌。我中华泱泱大国,四海畏服,素有明犯强汉,虽远必诛的话。今日若不尽灭丑类,实难消心头之恨。可否将目前形势告知,小人愿效犬马之劳!”琉球王听了,心中大喜,便教大将军尚正说明形势。 当下尚正道:“倭人现据守今归仁城及伊江、伊平屋、古宇利、屋我地数岛。别处倒不值一提,唯独今归仁城,背靠大海,城墙坚固,易守难攻。我等几番激战,均攻打不下。”郑庆道:“既然旱路不可取,何不由水路攻打?”尚正道:“将军不知,今归仁城北面海域遍布礁石,更兼倭人将掳得船只凿沉。若不熟悉路径,恐尚未登岸,自家船只先已触礁沉没。”郑广道:“每月初一、十六均有大潮,何不趁涨潮之时突袭?”尚正道:“也不可行,倭人亦熟知潮汐之事。上月我等便是趁涨潮之时,自国头城入海突袭倭人。不想中其埋伏,损兵折将。”当时李俊等听了,都心中纳罕,踌躇无计。 一连数日,李俊等与琉球君臣商议破敌之事。急切间,却无甚好计策。那日酒筵闲谈间,说起历法之事。原来琉球历法与中土殊异。当时李俊算时,此时已是六月间天气,蓦地提起一个念头来,忙问尚正道:“大宋每年夏七月时,均有飓风袭扰,沿海水势暴涨数倍。不知琉球如何?”尚正道:“也是如此,每年狂风来袭,沿海多受其扰。眼见又将来犯。”李俊道:“天助我也!我意趁飓风之时,由将军引军马自陆上攻城,我自乘船突袭贼背,定可成功!”尚正道:“飓风起时,海面波涛汹涌,极难行船,恐难以成功。”李俊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只带本部水兵前去,并不相借一兵一卒。若是失利,也不损贵国军兵。”尚正见李俊如此说,便禀与琉球王。琉球王听了,斟酌再三,终允李俊所请。并调拨精兵五百,以为驱驰。李俊大喜,当时拜谢了,便与郑广、郑庆等商议航海之事,按下慢表。 且说倭将藤原武阳杀了泉州随侍,便整顿倭兵,提防李俊等复仇。一过十数日,只不见动静,不觉松口气。便与九鬼清正、毛利兴盛商议道:“我正要与宋军一教高下,不想如此不堪。杀其使者,竟充耳不闻。”毛利兴盛道:“想是宋国精锐尽是陆军,海战非其所长,故而不敢前来。”九鬼清正道:“宋军船坚炮利,末将亲眼见过,不可小觑。连日不见动静,恐另有所谋。”当时计较不定,没个主意。不过数日,已到飓风季节。藤原武阳便教收拢船只,尽数入港,暂不四出劫掠。待飓风过后,再行计较。 过了三五日,飓风来袭。连日之间,瓢泼大雨。那日藤原武阳与九鬼清正、毛利兴盛于今归仁城中赏舞饮酒,忽有倭兵来报:“琉球将军尚正引军马冒雨猛攻南城!”藤原武阳听了,便教点起倭兵,都到南城守御。九鬼清正劝道:“城北背靠大海,也需防敌来袭。”藤原武阳笑道:“将军多虑了。如此天气,那海面上莫说打仗,便是行船也殊为不易。更且北面暗礁广布,胜过数万雄兵,有谁敢来送死?”九鬼清正再要开口,藤原武阳道:“既如此,你便去守北城,我与毛利自去城南抵御琉球兵。”当时分拨已定,分头而行。 不说藤原、毛利两个,只说九鬼清正奔赴城北。登上城头,就大雨之中,远眺海面,只见朦朦胧胧,并不见一个敌兵。九鬼清正望了片刻,心下稍安,吩咐军士小心防备。又接连听报城南鏖战,九鬼清正心中担忧。正要前去相助,猛可见倭兵手指海面喊道:“不好了,敌兵来袭!”九鬼清正急看时,只见海面之上,现出三艘大船来,于波涛浪涌之间,劈浪前行。为首一艘大船,桅杆上挂了一面宋字大旗,在海中时隐时现,正是李俊、郑广、郑庆等引军前来。 当下九鬼清正见宋兵突袭,急令当心抵御。只听雨声之中,炮声隆隆,李俊船上轰天火炮齐发,数内一个火弹子,不偏不倚,正打中九鬼清正,头和身躯击得粉碎。城上倭兵见了,登时大乱。大雨滂沱,城上倭兵都濯得眼不能开,头不能仰。怎当得李俊、二郑等一干水军,水底习惯,眼明手快。当时李俊等以火炮为掩,冒雨登城。霎时间,城头已满是宋兵。郑广斩开城门,宋兵、琉球兵一齐拥入,北城顿破。原来李俊行出其不意之计,依旧自国头城入海。趁飓风初到之际,先夺古宇利岛,杀尽守岛倭兵。待飓风过岛数个时辰,风势稍弱,方才起航,径出今归仁城后背,果然得计。 当时李俊打破北门,便催兵一鼓作气,直冲南门。城上藤原武阳、毛利兴盛正全力御敌,大雨之中,不曾听见城北炮声。正激战间,忽见城门已开,却是李俊等杀散守门倭兵,打开城门。当下尚正引琉球军潮涌入城。藤原武阳、毛利兴盛见不是势头,急下城欲逃,石梯上正撞着李俊等杀到。当时藤原武阳拔刀来斗郑广,两个一来一往,斗无十合,被郑广卖个破绽,一刀削去半个天灵盖,死在马道之上。 毛利兴盛见藤原武阳身死,心惊胆战。左右乱瞧,见李俊年纪大,心里欺他,吱哇乱叫奔来。李俊见了,却不硬拼,只去毛利兴盛两胁下左右穿梭,晃得毛利兴盛脚步乱了。李俊却抢将入去。用右手扭住毛利兴盛,探左手插入毛利兴盛交裆,用肩胛言未了,早见贴身副将花逢春高声道:“留守奉命赴京,军士扶老携幼而来。若不战而逃,金兵追及,恐全军覆没。不如拼力一战,死中求生。”刘锜听了,心中大喜,正色道:“我本赴东京,今京师虽失,幸全军至此。有城可守,奈何弃之?我意已决,再敢言去者斩!” 当时众将听了,都慷慨激昂,欲与金人决一死战。刘锜道:“昔日项籍破釜沉舟,于巨鹿大破秦军。今日我等岂甘人后!”遂下令将船只尽数凿沉,示无去意。刘锜将家属都安置于城内护国寺中,门前堆满柴草,告诫守卫军士道:“一旦城破,即放火烧寺,我誓与此城共存亡!”可巧当时刘豫所蓄毒药犹在,刘锜便遣人在颍河上流及城外草地中投毒。下令无论何人,亦不许取河水饮用,违者夷族;刘锜分命前军统制许青守东门,后军统制贺辉守西门,左军统制钟彦守南门,右军统制杜杞守北门;又遣斥侯探听敌军消息,招募土人作向导,肃清城内金军间谍。诸事完备,军民莫不振奋,男子备战守,妇人砺刀剑,争呼跃道:“平时人欺我八字军,今日当为国家破贼立功!” 刘锜自料金兵不日将至,然顺昌城墙多处坍坏,便亲于城头督工,设战具,修壁垒。将城外数千家民宅悉数焚毁,将百姓迁入城内,坚壁清野。转眼已到五月二十五日,金人前锋已至顺昌城下。刘锜早已设下埋伏,待金兵到时,呐声喊,一发上前,将数百金骑尽数擒获。许青生擒金军千户阿克顺杀,当时解到城内。刘锜讯问时,阿克顺杀道:“韩常现在城外三十里白沙涡下寨。”刘锜听了,便遣一千兵马夜袭金营。金军猝不及防,死伤颇众,韩常弃营狼狈而逃,顺昌军民士气大振。 看看又过三日,金人三路都统葛王完颜裒、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听闻韩常受挫,心中恼怒,引三万五千军马杀奔顺昌城来。那日黄昏时分,金兵杀到城下,只见城中偃旗息鼓,城门大开,二将逡巡不前。韩常道:“城内仅数千军马,何惧之有?”完颜裒便督军向前。众军听令,大喊一声,杀奔城下。只见城内半天里飞起一个号炮,蓦地喊声大震,鼓角齐鸣。刘锜、陈规引诸将立于城头,只见令旗挥过,花逢春指挥城头、堑壕里破敌弓、神臂弓万箭齐发,金军前队吃射死无数。呐喊声里,李忠、许青、史新、柳倪等将引步兵奋勇杀出,遇敌便斫,逢人便杀。当时天色昏黑,完颜裒等正不知宋兵多少,急拨马先走。金兵见主将败退,阵脚自乱。被李忠等一阵掩杀,自相践踏,拥到颍水河边,溺水死者,不可胜计。 且说完颜裒等败绩,不敢于城下扎营,乃移寨于顺昌城东拐李村,距城二十里。刘锜便召集诸将,商议劫营之事。花逢春道:“我等前日夜劫敌营,今日又去,恐敌有防备,徒劳无功。”刘锜道:“小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那完颜裒熟读兵书,也是金国名将,定料我等有一不敢有二也。我等此去,正可出其不意。”众将听罢,尽皆钦服。 当时刘锜命李忠、阎充募敢死之士五百人,赐以酒二百五十瓶,牛肉五百斤,刘锜对众人道:“自靖康以来,金贼欺我尤甚,今夜诸君奉命劫寨,请满饮一碗,奋勇杀敌,教金贼梦里也怕!”众人听罢,莫不振奋,当时吃尽酒肉。约至二更时分,李忠、阎充引五百壮士,人手一嘂为号,都披甲持刀,飞奔拐李村来。大喊一声,杀入寨中。是夜,天降大雨,雷电交加,四野漆黑一片。李忠等五百人,以嘂为号,待电闪雷鸣时,一齐动手,见辫发者即杀之,待闪电止时则隐匿不动。金军不明所以,自相扰乱,直被李忠等闹了一夜。比及天明雨停,李忠等早已退去。拐李村内积尸盈野,血染沟渠。这一夜,杀得金兵坐卧不宁,胆丧魂飞。完颜裒等无法,只得退军老婆湾。 且说李忠等大挫金兵,刘锜亲自出城相迎。阎充献上生擒俘虏,那人道:“龙虎大王已遣银牌使飞驰东京告急,兀术四太子不日将至。”刘锜听了,便教设宴,召诸将商议。席间,只见干办公事王义宾道:“我等以弱击强,已获屡捷。今敌虏重兵将至,应全军撤退。”李忠听了,奋然离座,指着面颊道:“中原沦丧,山河破碎,大军一退再退。我等身后便是江南,待退到那里去?须对得住‘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大字!”刘锜见了,亦起身道:“朝廷养兵十五年,正为今朝之用。况敌锋已挫,我等军声稍振,虽众寡悬殊,然有进无退。且敌营甚近,金兀术将至。我军一动,敌兵定随后掩杀。那时前功尽弃,两淮难保,江南亦危。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众将听了,莫不感动,齐声拱手道:“愿听留守调遣!”刘锜大喜,当时计较已定,众将摩拳擦掌,专等金兵厮杀。 转眼又过五七日,那日刘锜正与诸将在府衙议事,忽有军士来报:“不......不好了,金兀术亲引大军到了!”刘锜听了,忙引诸将登城。望西北看时,只见金兵数十万,连亘十余里,铺天卷地而来。甲兵阵列,枪戈盈野。鼓角喧天,声震山谷。刘锜等定睛再看金兀术中军时,不觉大吃一惊。正是:才退貙虎三千士,又惹貔貅十万兵。毕竟不知刘锜等因何吃惊,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退场两条好汉: 李俊呼延灼 退场一位英雄: 韩世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鲁智深喜赏黄花峪 武行者喟叹梁山泊 话说刘锜等登城远眺金兀术中军,都吃了一惊。只见金兀术身披白袍,手掿大斧,乘一匹甲马,周匝三千兵马环绕。兵士皆披铁铠,戴铁兜鍪。马带马甲,浑如铁塔。人披铠,只露著一对眼睛;马带甲,只露得四蹄悬地。每临阵时,以三人为伍,贯以韦索,每进一步,后面拒马一并跟进,有进无退。中军唤做铁浮图,两翼唤做拐子马,悉以女真兵充当。往日攻坚克难,便用此军,无往不胜,故又名长胜军。当时众人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刘锜以手抚墙道:“当年我曾于富平、仙人关等地与金兀术交锋,深知此军强悍。今日至此,大为可虑!”众将听了,愁眉紧锁,默然无语。 只见李忠上前道:“留守勿忧,小将倒有破敌之法。”刘锜听了,忙问是何法。李忠道:“金兀术的铁浮图、拐子马,本是先朝之法,名唤连环马。昔日朝廷曾调呼延灼引军征讨梁山泊,便是用此法。当年梁山泊请得金枪手徐宁上山,传授钩镰枪法,大破连环马。今日金兀术此来,正与呼延灼相同,不足为惧!”刘锜道:“虽有破解之法,然急切间,那里弄得许多钩镰枪来?”李忠道:“铁浮图之法,三骑相连。若断一马足,则三骑俱废。今我等虽无钩镰枪,可以将拒马置于城下,阻挡敌军。仍以三人为一队,一人执长枪、一人执麻扎刀、一人执长柄巨斧。但遇铁浮图,以长枪挑敌兜鍪,以麻扎刀砍敌马足,以大斧碎敌首级,则破敌必矣!”众将听了,无不欢喜。 当时刘锜与众人计较出城杀敌,众将道:“诸酋各居一部,前者韩常已被我等所败,心怀畏惧,可先攻打韩常。”刘锜道:“韩常虽易破,然金兀术精兵尚在。彼时我等厮杀疲惫,怎可抵挡?不如先击金兀术中军。中军一动,则其余无能为也。”众将深以为然。 当下刘锜命城中拣选三百死士,三人为一队,分执长枪、麻扎刀、长柄巨斧。吃罢饭食,于城中休息。当时正是六月,时值酷暑。金兀术令大军潮涌攻城,刘锜气定神闲,亲于城头督兵御敌,教军士番轮在城头休息进食。一来金军远来疲惫,未及歇息,即仓促攻城;二乃金军不知就里,误食颍河水草,人马中毒者甚多;三者金军为刘锜所惑,未曾携带鹅车炮具等攻城器械。故金军自清晨攻城,战至午时,死伤颇重,兀自不能破城。刘锜见金军力疲气索,便召诸将计议道:“破敌正在此时,谁敢出城一战?”话音未落,只见李忠奋然而出道:“金虏自谓龙虎之军,小人绰号打虎将,此行正当其理!”刘锜道:“将军忠勇可嘉,然我军兵少,破敌即回,不可穷追。”李忠应了。刘锜便遣统制田守忠、赵撙、韩直同行,其余众将随后接应。众将摩拳擦掌,揎拳掳袖,只等杀敌。 且说金兀术挥军攻城,久攻不下,恼羞成怒。便亲自跃马出阵,指挥三千铁浮图攻城。当时金军步兵退去,铁骑望城下席卷而来。忽见城门大开,李忠在前、田守忠在后、赵撙居左、韩直居右,呐声喊,引三百锐卒杀出,拨开拒马,直冲过来。不由分说,上挑兜鍪,下砍马足。金军措手不及,一马倒地,三骑皆瘫,登时阵脚大乱。彼时西风怒号,城土卷落,尘霾涨天,咫尺不辨,更助宋军之威。刀斧乱劈,杀得三千铁浮图、拐子马尸横马倒,死伤枕藉。 当下金兀术见不是话头,拨马望后便走。李忠正杀得兴起,蓦地望见金兀术白袍白马,转身待走。自思道:“此贼害我大宋尤甚,今日若能除之,便可雪往昔之耻!”当时不顾身体,右手把铁枪倒擎着,觑金兀术后心亲切,尽平生力气,猛地掷去。也是金兀术命不该绝,当时听得脑后风声,急伏鞍闪避,那条枪飕地自耳边擦过,耳垂渗出血来。李忠见杀金兀术不成,跺脚叹惜,自腰间拔出刀来,挥刀乱斫。转眼间,手杀十数人。金兀术大怒,喝令亲卫齐放乱箭。李忠急把刀身来拨,那里挡得住?当时身中百十支箭,仰面倒地而死。田守忠亦死于乱军之中。赵撙、韩直身中数箭,犹厮杀不歇。正斗间,猛可一声炮响,城内千余军马齐出,正是刘锜所遣接应兵马。当时杀入敌阵,金军大溃。战至申时,弃尸毙马,血肉枕藉,车旗器甲,积如山阜。金兀术拔营北去,刘锜遣兵追之,斩杀金兵万余。 金兀术大败,不敢再战,便移寨于城西,掘堑自卫,欲困杀城内。不想连日大雨,平地水深尺余,更兼刘锜屡出奇兵劫寨,金军上下坐卧不宁。人人恐惧,个个心惊。金兀术无法,只得引败兵回东京去了。 且说宋军大获全胜,刘锜感李忠、田守忠等阵殁将士忠勇。便教备棺椁盛殓,于城东凿土埋瘗作大坊,旁建屋数间。命僧主作消业,以致资荐;又请道士建立斋醮,超度升天,整整做了十数坛好事功果道场,方将众将士出丧安葬。顺昌阖城百姓无不感动,都来送丧吊孝。刘锜又将捷报奏闻天子,表李忠等之功。高宗甚喜,授刘锜武泰军节度使、侍卫马军都虞候、知顺昌府、沿淮制置使。赏犒军银帛十四万匹两,厚加优恤阵殁将士家属。追授李忠武节大夫,其余有功及阵殁将士,皆有封赏。后刘锜与诸路将帅欲乘胜进兵,收复中原,不想被秦桧召回,错失良机,诚可惜也。此是后话。 看官,说到此际,梁山泊大半好汉皆已交代明白,不知那花和尚鲁智深下落如何?原来那年宋江等受了招安,天子授鲁智深为五台山文殊寺维那。鲁智深自思能日夜与智真长老做一处,倒也欢喜。于东京停留数日,便与众好汉辞别,背了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禅杖,取路望五台山来。于路行了一月之上,早到五台山下。鲁智深独自上山,沿路看了半山亭子,不移时到了山顶文殊院前。只见时过境迁,景物依旧,不禁心中感慨。当时与门子说了,那门子往日里就多曾听说鲁智深过往之事,今日见了本尊,又惊又喜,忙不迭入内报知。寺内长老接报,引着首座、侍者,出山门外来迎接。鲁智深看时,却不是智真长老,心下疑惑。便向前施礼,长老打了问讯,说道:“弟兄远来不易。”鲁智深答道:“洒家与此地恁地有缘,今日又回到这里!”长老道:“且请弟兄方丈一叙。”便请到方丈内坐定。 当下鲁智深放了包裹、戒刀、禅杖等物,长老教看茶。鲁智深拿出度牒并官家印绶。交谈间,方知智真长老已于上年圆寂。现为头的乃是真宝长老,也是个超脱死生的高僧。鲁智深听了,心中震惊,想起智真长老昔日教诲,恍如昨日。不禁悲从中来,两眼垂泪。真宝长老道:“我等已是出家之人,了然于生死之外,不必过于烦恼。”鲁智深听了,方收了泪。当时又闲谈一番,真宝长老唤维那、监寺、都寺、知客、书记等都来相见,诉说鲁智深担任维那一事。当日鲁智深交割一应事体,真宝长老又安排禅房教鲁智深歇卧。鲁智深自此便在五台山出家,不在话下。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鲁智深在五台山寺中,不觉住了三四载,却并不烦闷。看官,你道为何?原来那真宝长老出家前乃是代州军汉,精通武艺。后做了长老,眼见五台山附近常有盗贼出没,便定个主意,与寺内僧众习武事于山中。一为强身健体,二来护寺御寇。真宝长老先已听得智真长老说起往日鲁智深在五台山的事,知他正果非凡。又料鲁智深不是个吃斋念佛,受得清规的人。便请鲁智深每日待众僧参禅罢,于寺内演武使拳,耍弄器械,教众僧武艺。真宝长老也是个习武之人,偶尔也与鲁智深切磋一番。鲁智深得此美差,活动筋骨,倒也快乐。因自家经历了一遭红尘,也收敛了许多脾气,馋酒时自下山吃酒,归来便睡。真宝长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吩咐僧众休要管他,是以寺内一向无事。 不想好景不长,靖康乱起。金兵两路南侵,西路宋军节节败退。真宝长老得知,便与鲁智深等商议,聚兵助讨。怎奈代州知州刘騊畏敌如虎,竟望风而降。金人闻知五台山僧众抗拒之事,便遣重兵围山。真宝长老等昼夜拒之,怎奈众寡悬殊,力有不逮,吃金兵打破五台山,将文殊寺焚毁。鲁智深拼死杀出重围,真宝长老为金兵所擒,坚贞不屈。金将甚异之,使刘騊劝降,真宝长老答道:“吾法中有口四之罪,吾既许宋皇帝以死,岂当妄言也?”遂怡然受戮。金将甚为叹异,下令厚葬之。 不说金兵打破五台山,只说鲁智深杀出重围,一道烟儿投南而走。一路东逃西奔,急急忙忙,也不知行过了几处州府,也不知投那里去的是,也不知一连地行了多久,看看已是九月间天气。那日正行到一个去处,只见前面一座大山,生得奇石突兀,山势陡峻。远望好似蛟龙下岩,猛虎卧地。山脚立一巨石,形似猕猴。山峪里遍地红叶黄花,煞是好看。鲁智深见了,舒口气道:“逃亡了数月,提心吊胆。今日如此美景,暂忘却诸般烦恼,赏玩一番也好。”当时踱步行到峪里,左瞧右看,流连忘情,只顾向前走,不觉行到峪内深处。 正看间,忽听得打斗声响。鲁智深自思道:“却又作怪!这山峪里怎会有人厮打?”一边想,一边循声前进。看看行到一处红叶林时,只见三人各执器械,在林中厮斗。一个道士打扮,手舞双剑;一个秀才模样,挺条朴刀;一个和尚装束,抡动铁轮拨。当时那道士、秀才两个并那和尚一个,不住手地斗到三四十合,不分胜败。鲁智深见了,便闪在树后瞧看。 三个又斗过多时,只见那和尚渐渐落了下风。又斗了十数合,正斗到分际,只听树林之中,雷鸣也似一声,飞出一条铁禅杖来,把三般兵器隔开。三个见了,都收住了器械,跳出圈子外。立住了脚看时,只见林中跳出一个胖大和尚来,穿一领皂布直裰,跨一口戒刀,高声叫道:“你们三条好汉且不要斗,洒家在林子里看了多时。权且歇一歇,俺有话说。”当时那和尚听了,欠身问道:“不敢问师兄却是谁?”鲁智深道:“洒家不是别人,俺原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为因三拳打死了镇关西,却去五台山净发为僧,后做了二龙山上、梁山泊里的好汉。人见洒家背上有花绣,都叫俺做花和尚鲁智深。” 当时三个听了,都吃了一惊,一齐拜道:“闻名久矣!”鲁智深忙上前扶起三个道:“且请问三位壮士,高姓大名?”那和尚说道:“小僧法山,原是军汉出身。因须眉皆黄,人都唤小僧做金罗汉。此山名唤豆积山,山上有座消灾寺,往日小僧为寺中僧人。后寺院被兵火所焚,众僧四散。小僧逃得性命回来,寻思重建寺院。近日走这个道士来,要夺山上寺院旧址。小僧不肯,他便来缠斗,却斗不过我。不想今日又唤了一个帮手前来。” 鲁智深听了,又问那道士姓名。那道人答道:“贫道姓徐,名道明,原是常州天庆观道士。因身体灵巧,能一跃三五丈高,人都唤做扶摇子。云游四方,江湖上听得说,此处乃张果老成仙之处,因此一迳来拜谒。因见此山风景甚好,便有心在山顶建一座道观。不想这和尚口出不逊,贫道与他本事一般,未分胜负。下山时碰巧遇着这位秀才兄弟,说了备细,他便前来助我。”当时那秀才向前拱手道:“小人赵十三,原是洛阳文庙庙学。自幼读书,耍些刀枪,好打抱不平,人都唤做文子路。因金人南犯,打破西京,庙宇也遭焚毁。小人逃得出来,四处游荡。昨日正巧打山下过,遇着徐道人,应他之请,前来相助。久闻花和尚鲁智深大名,不期今日得遇,天与之幸。” 鲁智深听三个说了缘由,便笑道:“自古不打不相识,既幸相逢,洒家就与三位劝和,如何?”说罢,只见法山、赵十三两个大喜,满口应承。却见徐道明沉默不言,似有不肯。鲁智深见了,便道:“徐道长既如此,且随俺来。”当时鲁智深提了禅杖,四个出林。行到峪口,见那猴石矗立。鲁智深问道:“这块猴石约有多少斤重?”三个一齐道:“敢怕有五七百斤重。”鲁智深道:“你等可举得动?”当时三个轮番举那猴石,徐道明、赵十三两个兀自举不动,法山只能抬起,却不能举。鲁智深道:“洒家若能举起此石,你三个讲和。如举不动,任你三个厮杀。如何?”三个都依允了。 当下鲁智深便把上半截衣裳脱下来拴在腰里,拔步上前,绕了猴石看了一遭,略推一推。当时略弯双腿,两手自下将那猴石拘定,喝一声:“起!”那猴石应手而起。鲁智深双手把那石擎过头顶,猛地一撇,扑地打下地里一尺来深。三个都吃了一惊,作声不得。又见鲁智深弯腰俯身,左手抠住石底,右手去石上一扳,将那石擎将起来,奔走百余步。又重复回来,双手只一收,轻轻地把那猴石按原样放在原处。回过身来,看着三个,笑道:“既已有言在先,再有不允者,且先问过洒家这对拳头!”那三个见了,尽皆骇然。当时心服口服,都上前拜道:“往日江湖上早听闻兄长倒拔垂杨柳之事,我等将信将疑。今日一见,兄长真有拔山举鼎之力,我等心悦诚服!”鲁智深见说,便上前扶起三个,说道:“山上建寺之事,洒家自有个计较。且同去吃酒,再说不迟。” 当时四筹好汉同到豆积山下镇子上,寻了一家酒店,入内坐定。鲁智深唤酒保上菜蔬,斟了酒,对三个道:“今日我等相会,实乃前世缘分。洒家是个粗人,虽皈依佛门,却也知晓些儒、道之事。儒释道三教,名异而体同,均劝人向善,护国保民。眼下金虏犯境,社稷倾颓,民遭困厄。我辈如不同心协力,反手足相残,苍生如何可救?”三个听了,都默然颔首。鲁智深又道:“依洒家的主意,就于山上重建消灾寺,寺内除建大雄宝殿外,另建三清殿、孔圣殿,三教同处,互不相扰。诸位以为如何?”三个听了这言语,都欣然道:“我等都听哥哥言语!”鲁智深大喜,当日四筹好汉饮酒谈天,好不快活。吃的醉了,都寻一处客店歇宿。 自那日始,四筹好汉便招募徒众,于豆积山上建庙盖宇。不过数月,大功告成。鲁智深、徐道人、赵十三各为本教之首,法山为首座,自此都于消灾寺落脚。后金兵犯陕西时,虽曾入境,却未到寺中侵扰。天长日久,鲁智深落得清净,又打探武松仍在四川峨眉山神龙堂出家,也时常与他书信来往。众人自在过活,豆积山俨然一方乐土。 忽一日,鲁智深夜得一梦。梦见立于川上,随水西流。醒来后,辗转反侧,兀自睡不着。便披衣而起,寻了法山,一同出寺闲走。彼时已是深秋,又逢红叶飘落,黄花满地。两个信步前行,不觉行到山巅。鲁智深放眼望去,只见山下滔滔江水,投东而去。鲁智深问道:“山下却是甚么江?”法山道:“禅师在此许多年,尚不知豆积山乃嘉陵江、安河、南歧湖交汇之处?”鲁智深听了,心中忽然大悟,拍掌笑道:“俺师父智真长老,曾嘱付与洒家四句偈言,道是‘遇林而起’,俺在野猪林救了林冲,被高俅陷害,方起身绿林;‘遇山而富’,俺与杨志、武松等兄弟占据二龙山,甚是富足快活;‘遇州而迁’,三山打青州后,离了二龙山,共投了梁山聚义;‘遇江而止’,洒家往日只道江便是宋江,不想却是这嘉陵江!今日全都应验,想是大限将至了。”法山见说,吃惊不小。当时鲁智深又呆看了半晌,同回寺来。 到了寺里,鲁智深笑对法山道:“烦与俺烧桶汤来,洒家沐浴。”法山听了,只得唤侍者烧汤来,与鲁智深洗浴。洗罢,鲁智深换了一身干净僧衣,便叫侍者:“去唤徐道长、赵庙学,来看洒家。”又问寺内众僧处讨纸笔,与武松写了封书,唤侍者带去。又写了一篇颂子,去法堂上捉把禅椅,当中坐了。焚起一炉好香,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住右脚,自然天性腾空。比及徐道长、赵十三等接报,急来看时,鲁智深已自修成正果,坐在禅椅上不动了。颂曰: “挥杖掣刀闹人间,佛魔生死一念悬。心底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法山、徐道长、赵十三等看了偈语,嗟叹不已。当时焚香拜礼,寺内众僧,做了三昼夜功果,合个朱红龛子盛了。法山亲与鲁智深下火。道、儒两教子弟,都来礼拜。迎出龛子,去消灾寺后烧化。法山手执火把,直来龛子前,下火已了。众僧诵经忏悔,焚化龛子。在豆积山后,收取骨殖,葬入寺内塔院。所有鲁智深随身多余衣物,及金银等项,尽都纳入消灾寺里,常住公用。浑铁禅杖、戒刀并皂布直裰,都留于寺中供养。朝廷闻知鲁智深善终坐化于大刹,追封义烈慧觉禅师。 后来鲁智深累累显灵,凤州境内祈风得风,祷雨得雨。百姓追思不断,四时享祭不绝,此是后话。 却说鲁智深圆寂之前,修书一封,唤侍者带至峨眉山武松处。那侍者不敢怠慢,当时收了书信,扎束妥当,便下山望峨眉山来。沿途经那蜀道,行了两月有余,方到峨眉山。行至山顶,只见已新建起一座寺院。看山门时,上有一面朱红牌额,大书三个金字“伏虎寺。”那侍者入得山门,沿条石子路,径到寺前。早有门子问知备细,当时入内通报。不移时,重复出来,引着侍者入寺,径到罗汉堂。当时两个入堂,只见武松正与一俗家弟子对弈。那俗家弟子不是别人,正是乔郓哥。看官,那乔郓哥如何与武松做一处,又做了俗家弟子?这其中有个缘故,且听在下道来。 原来那年宋江等三十六人,在海州为张叔夜感召,受了招安。朝廷授武松峨眉山神龙堂维那之职。武松自思已是废人,无甚牵挂,更兼做了行者,便到峨眉山任职。那郓哥自随钱伯言破了梁山后,朝廷虽大加赏赐,加官授爵。然数年征战,李顺、李丰等先后阵亡,生灵死伤无数。郓哥心灰意懒,自觉无甚趣味。索性纳还了官诰,与钱伯言、李孝义拜别。钱伯言、李孝义挽留不住,只好与他饯行,任他去了。郓哥离了袭庆府,径到东平府阳谷县侯诚庄上。彼此相见,好不欢喜,郓哥又在侯诚庄上住了半月之上。 那日侯诚料理完公事,回到庄上,只见郓哥前来拜别。侯诚惊道:“如今强梁已灭,再无可虑。贤侄只在此间住下,早晚谈些事务,较量些枪棒,岂不是好,如何要走?”郓哥道:“非是阿叔不留小侄,怎奈小侄曾受武都头大恩。后投身行伍,与梁山作对。虽是为国为民,身不由己,然终觉亏欠于他。故而先时已打定主意,若能平定盗患,便追随武都头一世,以报大恩。”侯诚道:“话虽如此,然报恩之事不止一法,贤侄何必如此?”郓哥道:“阿叔莫劝,小侄心意已定,今日就此拜别。异日若安定时,便与阿叔来信,以报平安。”侯诚见郓哥话语坚决,便不再劝。当时设宴与郓哥送行,吃罢酒食,郓哥带了包裹,背了双剑,辞别侯诚,投东京而来。 不止一日,早到东京城。郓哥四下里打探,方知朝廷已授武松峨眉山神龙堂维那之职,武松已自赴任去了。郓哥见说,便离了东京,取路投四川乐山县来。于路行了两月之上,方到乐山县。寻土人问得路径,来到峨眉山。那日武松闲来无事,正于堂前使拳,忽见门子来报,有个自称乔郓哥的来见。武松不听则已,一听心中大怒,径奔出来,见果是郓哥。当下更不答话,挥拳便打。郓哥见是武松,正要上前问候,忽见武松满面怒气,挥拳打来。只得左闪右避,武松因失了一臂,武艺自然不比从前。当时两个斗了十数合,武松只是打不着郓哥。正要飞脚踢时,只见郓哥托地跳出圈子,叫道:“都头少歇,我有话说。”武松见打他不着,也不听他话,转身入到堂内去了,教侍者关了门,再不出来。 郓哥见武松闭门不见,知其心念过往之事。心里寻思,也不下山,就于山门前,放下包裹、铁剑,推金山,倒玉柱,直身跪着。彼时已是冬季,朔风凛冽,竟刮下一天大雪来。郓哥只是跪着不去,不觉过了一夜。次日一早,武松料郓哥已去,便唤侍者前去探看,不想门外雪深尺余,那郓哥已自冻僵,兀自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侍者急忙回报,武松听说,也不觉心软。便教将郓哥抬入僧房,向火取暖。郓哥已自昏晕过去,又与他灌了姜汤,折腾数个时辰,方才醒转。 当时郓哥微微闪开眼,见是武松,便要起身。怎奈身体不听使唤,兀自起不来。武松见了,叹口气道:“你我是仇敌,这是何苦?”郓哥道:“我受都头大恩,方有今日,一日不敢相忘。前番与梁山为敌,实出无奈,并非与都头为难。闻得都头受了招安,我也辞了官,前来相随。愿做牛做马,服侍前后!”说罢,不觉咳嗽起来。 当时郓哥又去怀中,颤颤巍巍取出一瓶药来,递与武松道:“我自老父亡故,得侯蒙阿翁、侯诚阿叔收留,再无亲眷,只把都头当亲哥般看待。我知都头于汶河渡失了一臂,伤口但逢春冬,定然疼痛,特带此药来,可解那痛。”说罢,又咳嗽不止。武松见说,蓦地想起那汶河渡送药之人来,原来竟是郓哥。当时心中一震,眼中噙泪,叹口气道:“罢,罢,罢,凡事天已注定,不可强求。你我今日便尽释前嫌,两不相欠,你自去罢。”说罢,便转身出堂去了。 不过数日,郓哥已自恢复,便要留在寺中,武松执意不肯。郓哥便去相求寺中士性长老,告知心中诚意。适逢彼时峨眉山虎患肆虐,伤害许多僧众及百姓性命。郓哥谏言用青石凿一宝塔,刻以符咒,名唤“尊胜幢”,置于无量佛殿前,镇住溪边。又亲引猎户,整顿窝弓药箭,弩子铛叉,四处猎虎。不过数月,虎患乃绝。峨眉山百姓大喜,纷纷前来拜谢。士性长老也自欢喜,便破例收了郓哥为俗家弟子,教武松传授武艺。一来二去,武松终为郓哥诚意所感,便放下过往,与他重归于好。因虎患已觉,官府特赏了银两,众僧商议,遂将神龙堂扩建,更名伏虎寺,以作纪念。向后士性长老圆寂,武松便做了伏虎寺主僧,郓哥做了都寺,一向无事。前事已完。 回说那日武松与郓哥两个对弈,闻得消灾寺鲁智深处有书信至,便教唤侍者前来。当时武松拆开信,见是鲁智深告别之语,惊讶不已。询问侍者,方知鲁智深业已圆寂。不觉失声哭道:“师兄与我情同手足,不想今日和他分手了!”众僧听罢,亦皆伤感。武松收泪痴坐,叹息不已,郓哥又慰劝了一番。当时安排那侍者斋饭,就于寺内歇宿。次日一早,那侍者告辞了自回,不在话下。 且说自那侍者走后,武松因得知鲁智深坐化,连日闷闷不乐,竟生出一场病。那日武松唤郓哥来,说道:“自闻知师兄圆寂,我自觉身体沉重,恐来日无多。你我相交多年,深知我心。为今我已年近古稀,别无牵挂,只盼能重回故土,再看一眼,也算了却平生之愿。只是山东现已被金人所据,恐难再去得。”郓哥道:“无妨,我等是化外之人,四海为家。便是到了山东,金人也不见得为难。小弟也多年不曾回乡,甚是思念。今日哥哥既如此说了,且把寺内事务交割,我自寻辆马车,你我二人回山东探看一番也好。”武松称是,当时郓哥自去安排。 不过数日,郓哥已自打点完寺中事务,大小事体交割完毕,寻辆马车,与武松两个整束罢,便登程上路。一路关卡,无论宋境金境,见两个俱已过了天命之年,鬓发苍白,更兼又是僧人,便都不为难他两个。两个一路缓缓而行,行了数月,重游了清河县、阳谷县、东平府各处。彼时诸地均已改了名字,武松、郓哥两个也不看那字,只凭心中景物、路程行走。故地重游,感慨万千。 那日出了东平府,武松对郓哥道:“自从在峨眉山修行,已数十年不曾到过梁山泊,兀自魂牵梦萦。今日既然到此,何不前去一看。”郓哥道:“如此最好。”当时两个向南而行,过寿张县,直到郓城县梁山泊边石碣村来。自古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两个自识得那路,也不问人,一地里驱车直到梁山泊边来。放眼看去,不觉大吃一惊。正是:一刹之间万年过,惊见沧海变桑田。毕竟不知武松、郓哥两个因何吃惊,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退场两条好汉: 李忠鲁智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罪业满众星归天界 偏安隅玄女结水浒 话说武松、郓哥两个来到梁山泊边看时,大吃一惊。那里寻得着梁山泊半点影子,只见远近遍是农田,滴水也无,只存数处小山丘而已。原来黄河改道,梁山泊水退,其后渐趋干涸,竟露出许多土地来。金人便遣使安置屯田,教百姓恣意耕种。是以村落比密,滕畴交错。湖水尽退,百姓以桔槔灌禾,求一溪一泉而不可得,再无险阻可恃。武松、郓哥问了村中百姓,方知缘故。当下武松长叹道:“昔日八百里烟波浩渺,不想才过数十年,竟已面目全非,实难令人置信!”郓哥道:“世事亦是如此,沧海横流,陵谷变迁,我等不过匆匆过客耳。”武松见说,回想一生遭际,不免又感慨一番。当时两个又看了半晌,自思无甚趣味,便投石碣村一处民宅住下。 是夜,武松只觉神思困倦,身体沉重。郓哥守定在床前看视。当日夜至三更,武松愈发倦怠,转头看着郓哥,嘱咐道:“我一生正直,不想弥留之际,一个亲人也无,幸得贤弟相陪。我家哥哥生时,未能相伴他快乐,反累他送了性命。我死后,愿与他做一处安葬,也好泉下相伴。有劳贤弟,还望保重,保重......”言讫,瞑目而逝。郓哥见了,放声大哭,如丧考妣。次日,到郓城县东刘二郎家,取了具棺材,将武松殓了。又寻了个高手匠人,郓哥亲自手书,与武松刻了墓碑。当时诸事完备,郓哥便将棺椁、石碑装上车,也不用旁人,独自赶着马车投阳谷县来。直至南门外,寻到武大坟茔,就于其旁挖了墓穴,将武松下葬。郓哥又买了香烛纸钱,果品好酒,于坟前置祭一番,洒泪而去。 且说郓哥安葬了武松,也不回峨眉山,从此四处闲游,观赏各地景致。一日,行到襄阳伏龙山,只见云雾萦绕,泉水潺潺,不觉心喜,便在山下村落定居。开馆授业,远近闻名,倒也自在。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忽一日,只见一对夫妻,怀抱一个孩儿,领着三个孩儿路过,前来拜谒。当时问那夫妇名姓,男子道:“小人姓孟,名宗政,祖贯随州枣阳人氏,乃是军中偏将。与拙荆马氏来襄阳探望亲眷,途经此地。闻高士之名,特来拜谒。”郓哥问道:“这四个孩儿都唤做甚么?”孟宗政道:“长子孟璟、次子孟璋、三子孟瑛、四子孟珙。”郓哥看那怀中的孩儿,年纪约莫三岁,便对孟宗政道:“我观此子相貌非凡,与佛家投缘。日后非寻常人可比,当立不世之功。今日到此,也算与我有缘。”说罢,取出一书来,交与孟宗政道:“此乃我平生所学,内有修身养性、临阵对敌之法及精奥拳谱。我遍观诸人,无人可授,独此子可传我书。日后此子长大,可教他习学,切勿轻视!”孟宗政听了,大喜拜谢道:“多谢高士传授,不敢有忘!” 当日孟宗政夫妇满心欢喜,拜辞了自去。郓哥仍复于村中过活。忽然一日,无疾而终,正满期颐之岁。后孟珙联蒙灭金,一雪靖康之耻。屡破强敌,威震华夏,国家赖以为长城,此是后话。 回说自高宗罢三大将权,杀岳飞,与金国和议后。遂偏安江南一隅,不思进取。不想隆兴二年,广西传来急报,容州妖贼作乱,僭号称帝。彼时高宗已传位于孝宗,自称太上皇帝,退处德寿宫。孝宗接奏,忙诏剳广西经略、安抚、提刑、转运司,疾速措置招捕。不过数月,广西运判郑安恭设伏,诱三千贼人劫营。乘势进击,生擒贼首八名,余党溃散。不想贼人诈降,夜里复叛,却被郑安恭设伏以待,将为首七人斩杀,只留渠魁一个。当时取辆囚车盛了,遣精兵押回临安来。 看官,那渠魁却是何人,为何郑安恭只留他一个解往临安?原来那人不是别人,乃是昔年梁山泊里的好汉青眼虎李云。那年卢俊义为童贯、辛兴宗等奸臣毒害,李云只身逃出,寻宋江与卢俊义报仇。不想宋江等亦为官军所败,激战之间,李云不慎跌落山崖。当时宋江等只道他已身死。谁料李云命大,挂于一棵桑树之上。虽受重伤,却拣回一条性命。后李云为樵夫所救,心灰意冷。索性隐姓埋名,一地里投南而行,便到容州普宁县落脚,以种茶为业,一晃过了四十余年。 不想隆兴二年,朝廷增收茶税,更兼县吏盘剥,威逼甚急,许多百姓因此被杖击而死。彼时李云已过耳顺,义愤填膺,遂重打梁山泊好汉的名号,趁势发难。率兵打破信宜县,尽杀县内官吏。不想兵少势孤,又中官军埋伏,兵败被擒。李云起事之初,高宗即听闻其是昔日梁山泊的头领,便下令教各路剿捕官军只可活捉,不可杀之。因此郑安恭等生擒李云,解往临安来。 不日之间,李云已被解到临安,直被送入高宗所居德寿殿。要问高宗为何如此?原来高宗自退位后,每日闲居宫中,无甚趣味。一日,忽想起内侍纲来。那内侍纲善写小说,每思得新鲜故事,便编成小说。前些年,内侍纲曾将水贼邵青等十八条好汉之事,本末甚详,编缀次序以成小说。当时不唯宫中,民间流传更盛,名唤说铁骑儿。高宗尤爱听之。听得梁山泊有头领尚存,心中甚喜,便教务必活捉李云,教他演说梁山泊本末事迹,再由内侍纲演成小说,以作消遣。 当时高宗见李云已年过耳顺,须发皆白。便教赐坐,命内侍纲与李云说了缘由。李云兀自不肯,并详说此番起事始末。高宗道:“此次之事,朝廷虽有过失,然你等犯上谋逆,理当处死。若你能依朕之言,朕便教减免茶税,亦不究你余党之罪,悉数遣回各处,复为良民。不知你意下如何?”李云见说,寻思再三,只好依了。便随那内侍纲去,将所知梁山泊之事,无论大小,悉数说出。内侍纲统统记录在卷,又结合所搜集梁山众人之事,揽为一体,逐一修饰编纂,不在话下。 不上三月,话本已成,内侍纲即进呈高宗。高宗见书中详述梁山徒党忠诈及强弱战斗之将,并起事始末,所说甚详。看至最后,只见标明梁山泊忠义堂一百单八人结果。高宗定睛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天罡星三十六人:宋江为折可存擒获斩讫;卢俊义误饮药酒,毒发身亡;吴用投黄河而死;公孙胜于封龙山为何玄灵收伏;关胜力守济南,为刘豫所害;林冲守齐州,城破投湖自尽;秦明于济水为谭勇斩讫;呼延灼投淮阴县运河溺亡;花荣忧郁身故;柴进终老病故;李应于处州中药箭,金疮不痊而死;朱仝为童贯擒获斩讫;鲁智深于消灾寺圆寂;武松于石碣村病故;董平为乡村把隘人射杀;张清告老归田,无疾而终;杨志于太原为王渊所杀;徐宁劫金营中箭阵亡;索超于封龙山为折可存斩讫;戴宗送信力竭而亡;刘唐于博州为宫仪乱兵所杀;李逵于密州为吴顺所杀;史进于鸣犊镇为吴玠擒获,凌迟处死;穆弘于谭氏寨为栾廷玉飞锤击中,不治身亡;雷横于芝坞山为吕师囊所杀;李俊退伍告老,无疾而终;阮小二于汶河为谭仁斩讫;阮小五于沂水为李孝义刺伤身死;阮小七终老病故;张横于饶州身故;张顺于淮东任上染病身故;*与金兵交锋,临阵战死;石秀于采石镇与栾廷玉同归于尽;解珍于虎狼谷报信,坠崖身死;解宝为韩世忠擒获斩讫;燕青于忠州任上病故; 地煞星七十二人:朱武于龟蒙山跳崖身死;黄信于沭阳县为王师心斩讫;孙立于齐州城外自刎而死;宣赞于谭氏寨为谭勇射死;郝思文于密州为任藻斩讫;韩滔于东平府为韩世忠斩讫;彭玘终老病故;单廷珪于济州为孟荡斩讫;魏定国于济州为张伯奋斩讫;萧让于梁山泊与刘耍和同归于尽;裴宣于兴州重伤身死;欧鹏于濮州与廖恩同归于尽;邓飞于齐州为阿乌射死;燕顺于东平府为韩世忠斩讫;杨林于濮州为吴玠、刘光世协擒正法;凌振于梁山泊与闻达同归于尽;蒋敬于梁山泊*而死;吕方、郭盛于谭氏寨为弩箭射死;安道全于梁山泊服毒自尽;皇甫端于梁山泊为杨沂中射死;王英于谭氏寨为谭仁凌迟处死;扈三娘守齐州,城破投湖自尽;鲍旭于濮州为杨沂中斩讫;樊瑞于密州为何玄灵擒获正法;孔明于沂南县为孟荡斩讫;孔亮于采石镇为谭三娘斩讫;项充于谭氏寨中标枪身死;李衮于谭氏寨自刎而死;金大坚于断金亭为孟荡斩讫;马麟于齐州与谭仁交战,重伤落马而死;童威于梁山泊为张传禹射死;童猛于东平府为蔡居厚斩讫;盂康于封龙山为乱箭射死;侯健于梁山泊为张传禹斩讫;陈达于濮州为张传禹斩讫;杨春于龟蒙山为孟荡斩讫;郑天寿于东平府为扈成斩讫;陶宗旺于谭氏寨为火烧身死;宋清于梁山泊忠义堂自尽;乐和守齐州为火雷炸死;龚旺于谭氏寨为乱枪戳死;丁得孙于谭氏寨为谭勇射死;穆春于濮州为王师心斩讫;曹正于梁山泊为杨沂中斩讫;宋万反正谋泄,为刘豫所害;杜迁于方岩山为檑木砸死;薛永于伏牛山为刘光世斩讫;施恩于单父县被擒,解赴应天府正法;李忠于顺昌临阵中箭身死;周通于阳谷县为乔郓哥所杀;汤隆于新泰县为乱箭射死;杜兴于单父县坠城身死;邹渊于登云山为李孝义斩讫;邹润于梁山泊撞塌忠义堂身死;朱贵于龟蒙山为孟荡斩讫;朱富于沂南县被擒,解赴沂州正法;蔡福于梁山泊为孟荡斩讫;蔡庆于梁山泊为张传禹斩讫;李立于梁山北山酒店为折可存斩讫;李云健在;焦挺于太行山与金兵交战阵亡;石勇于谭氏寨为谭仁斩讫;孙新于登云山为李顺斩讫;顾大嫂于梁山东山酒店为李成、闻达协斩;张青于马家渡与金兵交战,中箭阵亡;孙二娘于梁山西山酒店自刎而死;王定六于梁山泊为张传禹斩讫;郁保四于东平府为蔡居厚斩讫;白胜于东平府为郁保四所杀;时迁于芝坞山*而死;段景住于紫金山为马踏身死。 集英堂名目,计查闲散头目三名:王义于梁山泊为郁保四所杀,张荣终老病故,黄麻胡于濮州为燕顺所杀,真佐梁隐居终老。伏牛山头目三名:张善朋于伏牛山为刘光世斩讫,张善友于伏牛山为王彦斩讫,李荣祖于梁山泊为樊仁远斩讫。封龙山头目三名:高托山与金兵交锋,临阵战死;赵士谦于封龙山为杨沂中生擒,解赴东京凌迟处死;刘庆甫于封龙山为吴玠斩讫。浮来山头目三名:张仙终老病故、孙荣于擂鼓山中箭身死、吕彦彪于礧鼓山为李孝义斩讫。另有刘花三部下头目一名:李无对于袭庆府为张随所杀。” 高宗看罢,心中甚喜。便赦免李云及徒党之罪,又教李云留于宫中,平日随内侍纲作小说以供消遣。不觉又早过了十五年。那日李云病重,于病榻之上唤家人仆役来,嘱托后事毕,大笑而逝。一道灵魂往龙虎山去了。 看官,既已说到此处,有一事需得交代明白。原来当初玉帝因罡煞魔心未断,道行未完,又见下界作业深重,故暂罚罡煞下界,以警世人。后罡煞出世,闹动乾坤,人世大扰,违了玉帝之意。玉帝震怒,又因宋祚未尽,故遣二十八宿下凡投胎,收捕罡煞。本待收伏后,一并打入醴都。然见罡煞之中亦有忠贞之士,又得众仙说情,因此特罚罡煞再修行百年。待宋祚尽时,方可回归天庭。因此以往罡煞,无论阵亡、病故,死后魂灵都投龙虎山来,依旧入那伏魔殿地穴之中,戴罪修行。 那日李云身故,罡煞肉身尽数消亡,一百零八道魂灵重聚于龙虎山伏魔殿地穴之内。只见龙虎山顶风云突变,电闪雷鸣,降下瓢泼大雨。半天里忽地降下一块石碣来,不偏不倚,正落在伏魔殿地穴之上。彼时龙虎山上道众听得那响声,都奔到伏魔殿来看。只见那块石碣,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跌坐,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篆,人皆不识。背后却有四个真书大字,凿着“天下太平。” 众人正自惊疑,只见忽地雨止云收,一天晴霁。一派霞光显现,缓缓降下三位仙人来。那仙人正是九天玄女娘娘,左右青衣女童侍立。当时众人被那霞光晃得睁不开眼,纷纷俯伏于地。当时青衣童子上前道:“毕月乌星君请上前来,娘娘有请。”那道众为首的一人听罢,便立起身来,随童子前行。原来那道人正是望天犼何玄灵,自那年到东京为康王赵构医病后,便复归龙虎山修行。 当时何玄灵由童子引着,来到玄女娘娘面前。娘娘问道:“数日不见,星君别来无恙?”何玄灵拜道:“蒙娘娘挂怀,一切安好。”娘娘道:“罡煞虽已尽数收伏,然魔心未断,需戴罪修行。待宋祚尽时,方可重登紫府。星君之任未完,故玉帝遣吾来传旨,劳星君去见江南天子,说明原委。如此,方算了结这场官司。”何玄灵道:“娘娘法旨,定当遵行。”玄女颔首。 当下何玄灵问道:“敢问宋祚何时方终?”娘娘道:“当日吾曾教那江南天子饮酒食枣,那一杯仙酒便是一百年祚运,一枚仙枣便是一年祚运。汝只问他当日梦中饮酒几杯,食枣几枚便知。”何玄灵又问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盛极而衰,周而复始,不知可有能跳出此圈,永享太平之国?”娘娘笑道:“却是有的,只等八百年后,自见分晓。星君此行之后,便可回山,待罡煞罪业满时,一道回归天庭。所嘱之言,汝当记取。目今天凡相隔,难以久留。他日琼楼金阙,再当重会。”说罢,轻挥衣袖,与童子乘云飞去,那霞光亦消失不见。 过了半晌,那一众道士方才睁开眼。看四周时,一如往常。众人纳罕,无不惊异。当日众人回殿,何玄灵自去寻张天师,禀明原委,请将伏魔殿重新修好,并下山去见天子,张天师允了。何玄灵当日拜辞,乘鹤驾云望临安去了。 且说高宗自传位与孝宗,每日虽居于德寿宫内,然朝廷之事,无不知晓。是以朝堂之事仍裁决于他,与天子无异。那日高宗赴张俊府中宴饮归来,兴致盎然。便屏退左右,自家在德寿殿内写字。只见殿前忽地起了一阵风,风过处,现出一位道人。当时上殿,走近前来。高宗吃了一惊,酒都做冷汗出了。抚剑急视,喝问何人辄敢至此。那道人施礼道:“拜见陛下,可还记得贫道否?” 高宗听说,仔细看时,寻思半晌,猛醒道:“莫不是那年为朕医病的道长?”那道人笑道:“贫道正是何玄灵,特来见陛下。”高宗听说,方松口气,问道:“道长法术高深,因何来此?”何玄灵道:“奉命来传九天玄女娘娘法旨。”高宗道:“不知是何法旨?”何玄灵道:“陛下天纵英才,本可奋虎旅,收失地,重造日月之光,成光武中兴之业。孰知陛下近信谗言,弃父兄于沙漠,远忠良于草野;日拥吴姬,湎于酒色;将西湖为行乐之场,得染沉疴;弃社稷之重,忘君父之仇。是以偏安一隅,坐困东南。大宋国祚,本已将尽。然玉帝因赤脚大仙下凡时,终结纷乱,多有德行,故而遣二十八宿下界,收捕罡煞,对敌北虏,延续宋祚。望君知晓,远谗去佞,近贤任能,方不负天意。”高宗道:“朕知过矣,当为二十八宿立庙拜爵,以彰其功。”何玄灵道:“不必,二十八宿乃承天之意,下界伏魔,并不图虚名,陛下自知便可。” 高宗听了,寻思半晌,又问道:“既如此,大宋享国几何?”何玄灵道:“陛下还记得那年梦中娘娘所赐仙酒、仙枣么?”高宗道:“终生不忘,共是饮过一杯半仙酒,三枚仙枣。”何玄灵听了,笑道:“大宋国祚尽在酒与枣中,陛下聪颖,自能领会。贫道传旨已罢,就此告辞。望陛下细思我言,好自为之。”说罢,径出殿外,取出一个手帕来,铺在地上,双脚踏在上面。把袖一拂,喝声道:“起。”那手帕化作一片青云,载了何玄灵,冉冉腾空飞去。高宗惊异不已,抬头呆看空中半晌,望何玄灵不见,只剩一轮明月当空,方叹了口气,自回殿中去了。 看官,何玄灵自回龙虎山修行,一百单八个罡煞下落已然交代清楚,不知那二十八宿余下之人下落如何?且听小子一一道来: 王彦自靖康之乱后,为河北招抚使张所帐下都统制。辗转入太行山建八字军,与金兵大小百十战,名震河朔。后随张浚驻守川陕,屡破金、齐犯境。后因力主抗金,为秦桧等解除兵权,出知邵州,于任上病故,年五十一。 李孝义协破梁山后,历任京东数地,多平盗患,积功升至京东转运副使。靖康末,张仙等聚众五万,横行京东。李孝义运筹谋划,大破贼众于沂州礧鼓山,斩孙荣、吕彦彪等,招降张仙。天子大喜,特赐名孝昌。后金兵南下,徽钦北狩,京东大乱。李孝义追朝廷不及,死守登州。金兵破城,只得退入海岛。后聚众乘海舟至辽东,诈称宋师,破蓟州。辽东士民及南宋被虏之人多起兵响应,辽东大扰。然金兵势大,且后援断绝,李孝义只得乘海舟复归,另霸海滨,自得其乐,终于化外之地,年六十六。 王师心自沭阳败宋江后,累升至大理寺丞。后忤秦桧,历知袁州、衢州、荆南、绍兴府、福州等地,招抚流民,薄赋轻徭,赈济饥馑,民皆称善。绍兴二十八年,朝廷纳阴阳家说,拟迁显仁皇后陵寝四隅二十里内千余坟冢,激起民愤。王师心具奏力谏,获免迁七百余座,时人传为美谈。乾道元年,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上章告老。又过四年,薨于里第,年七十三。 李延熙自密州败卢俊义后,历知东平府、台州,因不畏权贵,常为朝中奸邪弹劾,屡遭贬黜。李延熙不以为意,仍自勤勉不怠。金兀术搜山检海时,与张公峪同往海上救驾,破金兵水师,高宗大加褒赞。东南初定,两广多盗患,天子特除李延熙知广州。不过数年,岭南匪患尽绝。不料岭南瘴气甚多,李延熙鞍马劳顿,不慎染病身故,年四十五。天子闻之,叹息良久。 谭勇在济南府随张叔夜平贼有功,调至宗泽麾下。金兵围东京,谭勇随宗泽孤军进屯澶渊,与金兵十三战皆捷。然诸路逡巡不前,终至二帝被掳。又与岳飞等随宗泽屡破金兵,积功升至成都府路兵马统制。闻听岳飞冤死,叹息不已。后随吴璘镇守川陕,屡破大金,直做到广安军节度使,于仙人关防地病故,年六十七。 杨沂中从破梁山,于西军效力。金兵南犯,与张俊等勤王讨贼,平苗刘之乱,所向有功。后助张俊、韩世忠讨伐伪齐,名震北方。又立柘皋战胜之功,高宗特赐名存中,呼其‘朕之郭子仪也。’宿卫天子四十年,深为高宗信赖。乾道二年,因病去世,年六十五。高宗为之流涕,追封和王。 刘光世于金兵南侵后,与韩世忠等共守江南,颇有功勋。绍兴年间,为三京招抚处置使,率部抗金,后因朝廷议和被召回。绍兴七年,引疾罢去兵权,无疾而终,年五十三。朝廷追封鄜王,列七王之首。 王进从平梁山后,复为西军统制。辗转隶属张俊麾下,背印随行,军中皆呼为“背印王。”领大军破李成于江西、淮南,屡收勇功,累迁至武功大夫、忠州刺史、濠州知州。绍兴十一年,金兵围濠州,王进据城坚守。因诸路救援不及,城告失陷。王进正冠朝服坐于厅上,正色斥敌,与兵马钤辖邵青等同殁于国事,年六十二。 谭三娘从定梁山,随谭勇转任多地。后嫁与赵伯谔,居于明州。金兀术南侵,遣大将阿里、蒲卢浑追高宗至明州。其时谭三娘已生一子,方七月。城内官吏多逃出城,谭三娘抱子率军民婴城坚守。金兵破城,赵伯谔惧贼而降,谭三娘拼死巷战,力尽被俘。金将见其貌美,欲纳为妻。谭三娘骂道:“北虏小丑,我乃堂堂大宋之女,岂肯从你?”大骂赵伯谔不已,遂与子同遇害,年四十一。血渍于礼殿两楹之间,入砖为妇人与婴儿状,久而宛然如新。殉难之时,金兵见其裙带有诗道:“我质本清涟,宗庙匹木兰。一朝婴祸难,身陷戎马间。宁当血刃死,不作衽席完。汉上有王猛,江南无谢安。长号赴洪流,激烈摧心肝。”后高宗免难,闻谭三娘之事,诏封旌德县君,表坟曰:“烈女之墓”,令州县岁时致祭。 钱伯言知袭庆府数载,后知海州,招降贾进等京东流寇十万人,又平陈通之乱于杭州。建炎二年,因贼张遇势大,钱伯言弃守镇江府,退保丹阳。后与韩世忠等迫降张遇,上表自劾。天子见其临政有风采,惊叹其气度,称之“中兴牧守之首”。便允其所请,责授军器少监,分司西京,澧州居住。绍兴八年,于严州任上病故,年七十三。 吴玠自平梁山后,依旧回延安府御边,抗击西夏,屡建奇功。后领兵抗金,和尚原之役,破大金兀术四太子,积功至四川宣抚使。后因连年鞍马劳顿,且晚节嗜色,喜饵金石,得咯血疾而死,年四十七。朝廷闻知,作庙于仙人关,追封涪王。 星宿交代已毕,且说何玄灵辞别高宗回山,不觉又过百年。百年间,山下风云变幻,山上却是寻常。不想那年,龙虎山下,忽地起了一团黑气。初时甚小,后竟渐渐变大,将龙虎山周匝围住。那股黑气播散开来,山脚下镇上大小人口,无不患病。本领强的,还能带病做事;本领低的,早已*床蓐,群医莫知其故。吓得那班居民日日提心,时时吊胆。有个胆大的居民,冒死冲过黑气,上山去求张天师。那时节,张天师赴白云山访道友方归,闻听此事,便召何玄灵商议。何玄灵道:“弟子已百年未曾下山,今日之事,想是应了那年玄女娘娘之言。且待弟子下山一看便知。”天师颔首。 当日何玄灵随那村民下山,到得山脚时,果见那道黑气萦萦绕绕,蔓延方圆数里之地。何玄灵见了,便将拂尘一挥,口中喝声:“疾!”只见一道金光过去,眼前那道黑气霎时消散。当时两个行到镇子上,见那黑气兀自弥漫。行到十字路口,镇上百姓见是何玄灵,纷纷奔走告道:“无为道人下山了!镇子有救了!”众人听说,纷纷聚拢来,打个圈子围定。 忽听得人群里一个过路客人传说:“上月官兵与元军在崖山海面激战,全军覆没,陆秀夫背着幼主蹈海自尽了!”那些百姓听了,捶胸顿足,无不失声痛哭。又有一个客人说道:“那叛贼张弘范竟不知羞耻,在崖山石壁上刻下‘镇国大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十二字。”那些百姓听了,无不切齿价恨,千贼万贼地骂。何玄灵听了,心内瞧科。摇摇头,叹了口气。众人不解,都问道:“宋室亡了,天下为外族占据,道长不心痛么?”何玄灵道:“历朝历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兴亡易手,犹如昼夜更替,不必大惊小怪。”心下自忖道:“你等怎知八百年后,方真的算天下大定!”当时众人听了,似懂非懂。待要问时,早见何玄灵拂衣而去,边走边道:“众人勿忧,黑气不日便消!”说罢,飘然上山。百姓见他如此说,便都放下心来,各回家中等待。 且说何玄灵回山,径到山顶庵中,见了张天师。当时何玄灵道:“弟子下山,见山下黑气环绕,又听闻宋祚已尽,想是罡煞罪业已满,业障出穴,成那黑气。弟子请主行醮事,除此黑气,以禳此灾,救济百姓。”天师道:“此乃天意,理当行之。只是除灾时,也是你我凡尘师徒缘分尽日。”何玄灵道:“凡间一切,皆为梦幻。弟子当与恩师来日琼楼重会,再叙情谊。”天师颔首。 当时何玄灵告辞,回到上清宫。使人收买一应香烛、纸马、花、祭仪、素馔、净食,并合用一应物件,又唤山下百姓上山参加醮事。商议选定四月十五日为始,七昼夜好事。向那伏魔殿前,挂起长四首。堂上扎缚三层高台。堂内铺设七宝三清圣像。两班设十一曜星,十二宫辰,一切主醮星官真宰。堂外仍设监坛崔、卢、邓、窦神将。摆列已定,设放醮器齐备。山上道众,连何玄灵,共是八十一员。 是日晴明得好,天和气朗,月白风清。何玄灵拈香,作起高功,主行斋事,关发一应文书符命;与那八十员道众,每日三朝,至第七日满散:何玄灵专拜青词,夺闻天帝,每日三朝。却好至第七日。三更时分,何玄灵在虚皇坛第一层,众道士在第二层,山下百姓在第三层,众皆恳求上苍,务要拜求报应。 是夜三更时候,只听得天上一声响,如裂帛相似,正是西北乾方天门上。众人看时,直竖金盘,两头尖,中间阔,又唤做“天门开”,又唤做“天眼开”。里面毫光,射人眼目。云彩缭绕,那道光直射下来,将龙虎山方圆百里之内全部照亮。众人正睁不开眼,忽听得龙虎山坳里霹雳一声响亮,一条金龙,一只金虎飞出,龙吟虎啸,绕着龙虎山盘旋数遭,将那黑气尽数冲散,一丝毫无。那龙虎忽地飞上半空,又直朝伏魔殿冲去。众人以手遮面,就指缝间看时,见那龙虎冲破伏魔殿,震碎石碣,直入到洞穴之内。众人只觉山摇地动,耳畔风雨轰雷之声。须臾间,只见洞穴内一道星辰直冲上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齐望天眼中去了。此时天眼已合,只见满天星斗,璀璨耀眼。 众人呆了半晌,都到伏魔殿前看时,只见就那瓦砾残垣之中,那个洞穴已化作一井,井中满贮清泉。再看山下时,果见一如往日,那团黑气丝毫也无。道众并百姓大喜。何玄灵道:“今后这井水,无论山上道众,山下百姓,均可随意取用,此是上天美意。”众百姓见说,欢喜无限,当时都望空顶礼,膜拜谢恩。拜罢,都纷纷下山去了。何玄灵与道众收拾一应醮事物件,自回上清宫去。 那日拂晓,天将大明。何玄灵自思大事已了,便辞别道众,重上山顶,来见张真人。师徒两个又说了些玄妙,何玄灵当下拜辞真人,出了草庵。见那旭日方升,天地彤彤,大感慰怀。遂乘鹤驾云,飞升而去。当时过了云端,何玄灵已脱去骸壳,现出毕月乌本来面目。入了天界,早有天丁力士、六丁六甲在前引路,直到瑶池来。原来当日王母娘娘设宴,大开宝阁,瑶池中做蟠桃胜会,贺星宿、罡煞重返天庭。当时桌上铺着龙肝、凤髓,熊掌、猩唇。珍馐百味,异果嘉肴。席上列着五方五老、五斗星君,上中下八洞各仙,各宫各殿大小尊神,只差毕月乌一个。毕月乌当时拜过玉帝、王母,禀明凡尘之事。玉帝道:“星君辛苦,且请入座。”毕月乌拜谢了,当下入座。 当时众仙列席,只见九天玄女道:“今日之会,为贺星宿、罡煞脱去肉身,复归天庭。不知众仙经此一劫,此时再看下界之事如何?”那二十八星宿、一百单八罡煞一齐起身道:“无他,不过一场幻梦耳!”说罢,众皆大笑。当时恩怨情仇,前尘往事,一并释去。众仙各归天职,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看官听说,这里方才是一部《水浒传》大结尾处。那二十八位英雄,一百单八条好汉,便是如此了结,正应了逢吉化凶之语。至于那凡尘之事,史册典籍,稗官野史自有记载,不必小子多说。唯有一事须得交代明白:世上之人,无论容貌俊丑,能力高低,但凡心怀家国,自强不息。纵有过失,浪子回头,亦不失真英雄,真豪杰。反之,若恃才傲物,胆大包天,饶你一等一的好汉,通天的本领,终难逃劫数,徒为世人所笑。若逞勇斗狠,再要效法那强盗当日的威风,须先扪心自问,清平世界,法制森严,不见得那李青山、徐鸿儒、张献忠、李自成、洪秀全等人的下场么?看官,在下的《扫水浒传》五十回,都说完了。是耶非耶,还求指正。知我罪我,其惟春秋。诗曰: “少小立下补天志,长大学成报国身。 手握龙泉驱魑魅,胸怀豪情贯曾云。 千秋功业兴衰过,万载正气世间存。 扫清奸邪妖氛日,喜看神州处处春。” 又曰: “人活一世弹指间,莫等白头空怅怨。 奉公守法人人敬,骄奢淫逸个个嫌。 浩然正气存天地,俯仰无愧心自安。 发妻稚子家常饭,不损相思不害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缘起 关于水浒最早的印象,记得是7岁时,正值央视首播电视剧《水浒传》。当时年幼,也看不懂什么,只是听着好汉歌,看着片尾闪过的好汉像,凑个热闹。后来年龄渐长,又正赶上水浒英雄卡风靡的年代,那时集卡的热情,真的可以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来形容了。集卡的同时,也对水浒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上了初中、高中,因为学习需要和自身爱好,方算是真正的通读了一遍市面流行的一百二十回本水浒传,惊叹其文字之气力,也逐渐纠正了孩童时对水浒的一些错误认识,渐渐偏爱搜集水浒版本和阅读相关水浒研究著作。带着这份爱好,一直到大学毕业。有一天,闲来无事,便打开电脑重温一遍央视版水浒传。看到狮子楼那集片尾,武松发配孟州,郓哥噙泪,独自望武松远去背影的桥段。不知怎么,虽然此段是对原著的改编,但是竟第一次给了我超过原著的震撼。脑洞之余,不由得替郓哥这类小人物的命运感慨起来。想起郓哥的遭际,竟和自己年幼时留守儿童的经历有些相似,心中生出为小人物做些什么的念头。思来想去,便下定决心,写出一部水浒七十回本续书来。并不怕狗尾续貂之名,仅为一浇心中块垒。主意既定,便着手搜集素材,参阅书籍。平日里,无论吃饭、走路、休息,但凡闪过创作的灵感,便会记在笔记本上。这期间我又申请了贴吧账号,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事情既由郓哥而起,且都头正与我的职业相符,故而起了个都头郓哥的id。就这样,积累了大半年,终于拟定大纲,确定回目,便于2016年年初开始动笔。这期间,工作、家庭发生了许多琐事,创作虽断断续续,但一直未搁下。前前后后两年多的时间,作品终告完成。 既已完稿,书名就不得不考虑。自己在创作过程中,也曾想过不平志、荡水浒、平水浒这些名字,但终不能令人满意。一日,忽然想起“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句话。扫字,当有肃清、扫除之意。至于水浒的解释,怪才金圣叹曾这样说道:“王土之演则有水,又在水外则曰浒,远之也。远之也者,天下之凶物,天下之所共击也;天下之恶物,天下之所共弃也。”依他之意,梁山众人是凶物、恶物,而水浒就是藏污纳垢之所。金圣叹的话,自然有些道理。但对于水浒,我本人有着复杂的情感。一方面对于原著里面众多可爱的好汉形象情有独钟;另一方面,出于我的职业经历以及梁山好汉良莠不齐这一现状,又对其中的一些“虚名好汉”有着莫名的憎恶。心中本愿仍是除暴安良,天下无贼,扫除各种社会丑恶现象。扫水浒之名,可以说是阐述了一个揣着现代价值观的现代人,面对水浒传这部名著的一个矛盾纠结心理。究其内涵,一愿扫尽天下之恶人,扫尽天下藏污纳垢之所。二愿天下豪杰贤才均能人尽其用,远离“水浒”之地。三愿得内圣外王之人,执好天下扫帚,扫尽乱自上作之人,扫尽一切不平之事。真真切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此,方是扫水浒的本意。 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诚如清人张潮《幽梦影》中所说,人生必有一桩极快意事,方不枉在生一场。即不能有其事,亦须著得一种得意之书,庶几无憾耳。如能借此书以明志,我亦无憾耳。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都头郓哥 二〇一七年十一月十日写于哈尔滨初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二十八星宿英雄榜 tβt θ Σd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作者简介 都头郓哥(1991-),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人。自幼酷爱历史,喜读古典名著,尤爱《水浒传》。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因职业素养之故,有感于社会乱象,秉持“除暴安良,天下无贼,扫除各种社会丑恶现象”之愿,进而著书立论。作者对水浒有着复杂的情感,按作者所说,《扫水浒》的本意是“一愿扫尽天下之恶人,扫尽天下藏污纳垢之所。二愿天下豪杰贤才均能人尽其用,远离“水浒”之地。三愿得内圣外王之人,执好天下扫帚,扫尽乱自上作之人,扫尽一切不平之事。真真切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书草创于2015年,于2017年10月授权17k首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传》时间表 1119 1 λ 3 ξ 4 塣~ 5 豻xδ 6 7 8 ν·· 9 10 d·ξ 11 λ 12 λng塢 1120 1 δ 2 νá 4 壬· 5 ν鶨g 6 7 d 8 ÷ 9 10 t· 11 tdtν 12 λtλ· 1121 1 ·λ塢 2 nδν·νxξt 3 yν 4 ·ξν, 5 ν3aξλν 6 桢ν 7 8 10 ξx 1122 1 o 2 ν塣 3 ν屨ηpν 4 ν 5 ξ· 10 ξ 1123 4 5 λ 1125 2 gta 5 10 ·p 12 1126 1 x 2 θ顣 5 c 8 9 10 11 12 &涨 1127 1 4 Ю 5 6 7 8 11 12 1128 7 d裬 9 Σ黲 11 d 12 1129 2 3 4 t 5 8 9 11 m 12 1130 1 2 3 ° 5 7 9 a 1131 1 ^ 3 c 1132 3 ^ 7 10 ^n 12 a 1133 2 ^ 1135 9 壬 1136 2 仢溫 1138 1 3 xxp 1139 1 6 d 1140 5 12 1141 3 1142 3 7 8 1143 4 p 1148 8 1151 8 1159 6 1160 7 g 1164 2 1166 5 1168 4 1169 12 1179 6 鸰 1187 11 θ 1198 3 䶮 1199 12 1279 4 3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青青品《》第一回 作者的话:有幸得贴吧好友青青子衿飘零久同学对拙作《扫水浒传》的品评。青青同学才识过人,见解独到,之前就曾看过其相关评论,私下又多有交流,觉得其人率性洒脱,甚有见地。《扫水浒传》还在贴吧更新时,青青同学就曾留言说等书完结后加以品评,今日终得实现。其评论文章在荡寇志吧首发,本人特转录至此,一来学习其品评文章独到之处,二来为其对拙作的支持聊表感谢。 第一回水泊惊梦 书接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第70回,开始与《荡寇志》一样,也是由卢俊义惊恶梦开始,卢俊义梦见一个人手绰弓箭,去射大雁。结果卢俊义于心不忍,反问那人为什么那么残忍,没想到那人反要捉拿卢俊义。两人交手不分胜负,那人忽然不见了,遍地只剩下梁山兄弟的尸骸,原来是一梦。 接下来画风一转,梁山百八好汉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庆贺相聚的盛会。席间史进舞剑助兴,吕方说起与曾涂对战不敌的往事,于是梁山众好汉准备互相切磋增进武艺。林冲和卢俊义,武松和鲁智深,都分别进行了一场精彩的较量,不分胜负。众好汉从此习练一十八般兵器,武艺各有精进。 过了几个月,宋江忽然梦见九天玄女,对自己说因为梁山攻城掠地,涂炭生灵,违背了玄女的初衷。所以惹怒了玉帝,玄女也无法相救,只好把天书收走。宋江再翻开天书时,天书竟然已经变成了白纸,吴用劝宋江水来土掩不用担心。并且召卢俊义、公孙胜、朱武三人到书房,展开了一本奇书《推背图》。其中第21象,吴用推算这一象预示着宋朝将要亡国。并且精准分析了大宋朝六贼当道,吏治腐败,百姓民不聊生。正是梁山起义的大好时机,并且为宋江绘画好了政治蓝图,宋江听了吴用的分析,也动心了,抛开了招安的念头。并且严明军纪,制定了一套新的军事纪律,另一方面又开始广纳贤良,梁山的兴旺似乎开始踏向了一个新方向。 从故事的一开始,作者就给读者心里系上了一个扣,给梁山也蒙了一层薄薄的阴影。跟卢俊义对打的人不确定,极有可能就是后来的张叔夜,不过作者也没有给暗示。而满天大雁就是梁山好汉了,尸骸满地也正对应着将来的梁山结局。通过后面的画风一转,虽然看到了梁山的兴盛,但是梦里的那个尸骸满地的景象,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但是我们知道它一定会爆炸的。宋江的天书变为白纸,寓意他的行为不再有正义性,上天再不支持,收回一切特权。而吴用分析的天书与大宋形势,一切都很精准正确,但是有一个问题,大宋是真的快要完蛋不假,但是接收人是宋江吗? 总评:第一回是精彩的,开场的布局,人物动作描写,打斗的生动,以及性格方面都很好的衔接了原著。另外作者的文学功底,以及纯熟的古白话文运用,颇具水浒的风采与气势。第一回埋下了一些伏笔,在后文中我们也能看到,究竟梁山的走向是否如吴用所想一般,让我们接着往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青青品《》第二回 第二回星宿出世 宋江按照吴用的谋划,严肃军纪,重设军规,招贤纳士。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宋江和卢俊义兵分两路,打破了郓城县、寿张县等地,而雷横也在战斗中一雪前耻,杀死了郓城知县。接着梁山军一鼓作气,攻下了济州城,宋江留关胜镇守,自己回到了本寨。正好有张荣、黄麻胡两个好汉来投,宋江留他们坐了集英堂的位子。在开欢迎仪式的宴会上,樊瑞说起濮州知州是个贪官,又手下无人,请缨去攻打濮州。正好卢俊义也想去攻打东昌府,于是宋江同意两人带兵前往。 没想到过不几天,戴宗来消息说樊瑞攻打濮州受挫,被一个道人破了法术。公孙胜听说就知道是谁了,这人是何玄通的弟弟,唤作何玄灵,道号无为先生,师从龙虎山张天师,一身道术十分了得。公孙胜见樊瑞吃了亏,自然要下山会一会何玄灵,宋江与吴用就带着头领下山了。原来这个濮州知州叫做白明,是个清廉的好官,而黄麻胡本是个拦路剪径的强盗,被知州拿住打了板子,怀恨在心跑到梁山来颠倒黑白。 濮州知州预备迎敌,本州的兵马统制唤作张传禹,武艺不错,更是梁山郭盛的师父。头一阵,张传禹虽然击败了陈达,但是却被史进缠住,更敌不住梁山人马众多,加上樊瑞的妖术,头阵大败,只得退入城中。恰好何玄灵在城中,知州便去请他破敌,何玄灵接受请求更说出了一段故事。五代时华山有个处士陈抟,他得道以后,在华山与太祖下棋赢了太祖,太祖就将这华山送给了他。之后他吩咐一个叫做张咏的少年,往江西龙虎山给张天师送了一个石盘和一封信,张天师收下。过了百余年后,张天师因为洪太尉误放妖魔打开书信,陈抟告诉他将来会有二十八星宿,下凡投胎降妖除魔,过三十年还会有一个小孩成为他的徒弟。张天师按照陈抟的方法,请出了二十八星宿,后来遇到了一对夫妇上山祈福,他们的孩子就是何玄灵兄弟两个,何玄灵被天师看中从此收上山了。 何玄灵讲完故事,施展法术帮助官军破解了梁山军的攻城战术,之后宋江亲自到来,公孙胜亲自与何玄灵斗法,居然被何玄灵压制!梁山军又败一阵,宋江灰头土脸,此时晓得这个黄麻胡颠倒是非,借刀杀人,而樊瑞荐人不明,一气之下杀死了黄麻胡。接着吴用认为濮州只能智取,教公孙胜做法施雾作为掩护,*、石秀与五百喽啰,打破临濮县,驱赶百姓入城。让时迁藏着着炮火混杂在百姓之中,李云则带领掘地军士挖掘地道。这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梁山军成功打破城池,但是王英色心不改,让陈达替他留意美貌妇人。陈达碍着面子,只好答应,正准备抢逃亡妇女的时候,遇到了护卫百姓逃亡的张传禹,交战不敌被张传禹杀死,成为了百八好汉中第一个牺牲的。而战后宋江,听说陈达战死,愤怒异常,竟不听吴用劝告,做出了活埋俘虏的事情。 而濮州战事结束以后,宋江却接到了燕青来报说,周通被一个阳谷县都头郓哥当街打死了。各位你们没有听错,就是当初那个帮武大郎抓奸,卖雪梨的郓哥,他为什么会打死周通呢?让我们接着往下看。 总评:本回可谓是精心巧妙的一回,连贯性与故事性都很好的接应了水浒原著。而吴用的一些计策,双方攻防、斗法的描写方面的精彩程度,作者可以说是别树一帜了。但是本回给了梁山当头一棒,轻信了颠倒是非的黄麻胡,法术无敌的公孙胜被压制,王英仍旧色心不改,陈达死于乱军之中,作为天罡地煞体系的崩坏的开始。而死了兄弟的宋江居然罔顾道义,活埋俘虏。从本回来看,梁山的行为本来就跟正义不沾边,当然以前也干过。麻胡的意思是指丑陋、残暴不仁的人,梁山不明所以收纳这种人,只能是给自己抹黑,还好后面给砍了。这个名字,估计也是作者故意为之。公孙胜的法术被压制,倒也不是能理解,只是以前没有遇到比他强的而已。但是何玄灵这个人物,介绍的虽然完整,但我觉得他的出现,也只是为了压制公孙胜的法术。毕竟法术这种东西,是战争外的bug,倘若打不赢都依仗法术,则失去平衡。再加上天命的成分,公孙胜败得倒也合理。 王英的色心不改,说明梁山的匪性也没有改,对内做得都不完整,谈何对外?宋江活埋俘虏,为兄弟报仇来看,这个算不上黑点,史文恭不就是被剐死了?这种胸怀,做一山之主完全够格,但是凭借这种胸怀和格局,去统一天下的话,宋江不是差点,而是差得远了。可怜的陈达原著是龙套,这里就更悲催了。随着二十八星宿的出世,也同时昭示着天命,读者心里的那颗定时炸&弹,算是已经点燃引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青青品《》第三回 第三回郓哥登场 宋江虽然打下了濮州,但是损失了一个跳涧虎陈达。说实在的,按陈达的能力在梁山可有可无,没有了他对梁山整体也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天罡地煞是一个整体,现在只剩下一百零七人,这个意义就不只是损失一个二流地煞那么简单了。但是祸不单行,陈达刚死,紧接着周通居然也被一个叫郓哥的人打死了! 故事是这样的,在武松狮子楼怒杀西门庆以后,郓哥得了武松银钱,本来也是过安稳日子。但是之前西门庆手下的泼皮,因为西门庆死了,自己的饭碗也没了,所以就来找郓哥报复。幸好被本县的都头侯诚救下,而郓哥的父亲乔老儿,却被那伙儿泼皮报复殴打致死。在侯诚的帮助下,郓哥报了父仇,并且得到武松留下的拳谱,从此习练武艺。不过多久,在侯诚的带领下郓哥又投到自己叔叔中书侍郎侯蒙那里,而郓哥也是有缘和侯蒙拜为爷孙。自此时来运转,在得到陈广教授武艺后入了武学,学得一身武艺精熟,更在殿试大显神威得中武进士。 但是中间有个插曲,郓哥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叫做黄莺儿。两个人互有情意,但是被杨戬的养子杨衙内瞟上,之后更用计将黄莺儿骗到麒麟馆欲施*,可怜黄莺儿不从,竟被掐死之后藏入木箱。郓哥知道以后自然愤怒,大闹武成庙杀死杨衙内,之后与众人投案自首。 开封府尹与孔目计较以后的决定是,脊仗四十,刺配沙门岛,然后交予天子定夺。天子允下,郓哥就此上路了,没想到到了沙门岛惹出了更大的乱子。郓哥按照原著的既有套路,贿赂了差拨,结果差拨搞了个黑吃黑,拿了银子不办事,郓哥险些被打。不过运气还不错,岛上的监押有龙阳之好,见郓哥这等白净后生,心中喜欢要着他服侍,所以免了一顿打。而后郓哥和岛上的另一个犯人李孝义,谋划了逃跑计划,在郓哥的忍辱负重的努力下,李孝义得以成功实施。二人放了一众囚犯,大破岛上的刀鱼兵,烧了沙门岛,乘船逃去。 李孝义有个旧相识李氏兄弟,在登云山上,准备前去投奔。而郓哥因为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放下,所以没有一起上山,而是偷偷潜回了阳谷县。在侯诚的教导,和侯蒙的帮助下,天子下了赦书,郓哥成为了阳谷县的都头。让我们回到上文,卢俊义领兵攻打东昌府,李忠和周通领兵五百去攻阳谷县,侯诚兵少抵敌不住,阳谷县遂被打破。而周通却仍色心不改,在手下喽啰的撺掇下,强&奸并逼死了阳谷县王太公的女儿,扬长而去。郓哥这时从清河县公干回来,听说了此事,转过来去追周通,两下交手周通不敌为郓哥击毙。而杀死周通以后的郓哥,恐怕被梁山报复,只好到他处躲避。而接连损失头领的梁山,这个时候也坐不住了,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事情呢?让我们接着再往下看。 总评:本回作者创作了一个既鲜明又矛盾的人物,出场的郓哥是属于作者在原著基础上,再创作的人物。但是也可以说作者也只是借用了原著的背景,鲜明之处就是郓哥嫉恶如仇,勇于斗争的性格。但这个恰恰也是矛盾之处,我们来看本回郓哥的成长路线,从受人欺凌到时来运转,再到痛失爱人和愤而杀官。这一切仿佛上天在跟他开玩笑,而经历了这一切,按照水浒原著的走向,郓哥应该是看透了这世道的黑暗。他最应该去的地方是自由的梁山,而不是重新回到官府,侯诚劝郓哥说不要因为朝廷上有几个宵小之辈,就放弃自我。首先我们来看侯诚的话是对的,但是问题在于郓哥该不该听,这个话适不适合在郓哥身上。当时的朝廷不是有几个宵小之辈那么简单,而是整个大宋朝从上到下几乎是烂透了,烂透的官场,烂透的监狱,连决定一切的徽宗皇帝都是个烂透了的皇帝,这一点郓哥应该最有体会。不然他敬爱的武松也不会上梁山,最爱的黄莺儿也不会永远离开自己。我并不是说侯诚人不好,而是侯诚并没有经历过这一切,而给郓哥一下子扣上这么一不定就成了梁山第109将,小狄青乔慕武。但天命不可违,作为读者也只能空嗟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青青品《》第四回 第四回互有胜负 郓哥打死了周通并且逃跑,正式成为梁山的死敌,不过他本身就是星宿,撕破脸也只是早晚的事儿。而另一方面,朝廷听闻梁山泊在山东攻城掠地,更为头疼,童贯建议京东、西路两处精兵齐出,收剿梁山兵马。这时张叔夜登场在各州郡出榜悬赏捉拿梁山好汉,而梁山这边虽然又折去周通,但是封龙山的高托山等人纷纷前来入伙,两下相较实力有增无减。 前来收剿梁山的两路兵马到来,但是头阵官军却输得惨败,提刑任谅被朱武火烧广济军,全军覆没,自己也被卢俊义擒获。宋江本来故技重施,折节下士,劝降任谅,没想到任谅反而出言嘲讽宋江,结果被宋江斩首。另一头的青州提刑蒲宗孟也是一样,轻敌冒进被吴用水灌莱芜城,兵败身死。 无独有偶,单父县的李延熙,料敌于先,事先做好准备,用伏兵、空城计等捉了杜兴。就在李应与卢俊义合兵准备救回杜兴时,杜兴恐怕梁山兵马进攻时因为自己而掣肘,从城上跳下,壮烈牺牲。就在愤怒的梁山兵马,正要打破城池的时候,应天府的蔡居厚率领人马杀到,同时李延熙也开城杀出,乱军中金眼彪施恩被擒,腹背受敌的梁山军只好撤退。 虽然在单父县失利,不过吴用的假乱真之计却成功夺取了青州,宋江听说又折了杜兴与施恩,不禁潸然泪下,放声痛哭。但是没办法,施恩已经被抓住,没个救处。而罪行累累的施恩被捉以后,成为了梁山好汉中第一个被千刀万剐的人,被天子降诏绑缚市曹凌迟处死,在此战中立下首功的李延熙也被擢升为莒县知县。 总评:本回战争描写十分精彩,水计火计环环相扣,梁山开始与朝廷兵马正式交锋,不过对手依旧是水了一点,有勇无谋的任谅,言过其实的蒲宗孟,被击败也属意料之中。所以智勇兼备的李延熙就显得鹤立鸡群,作者也向我们诠释了什么叫做将在谋而不在勇,战场的胜负绝不是靠一夫之勇能左右的。不过这个李延熙,我觉得还是运气成分比较突出,他前面的布置不错,还成功擒住了杜兴。但是一个小县城能有多少兵马,如果不是后来的援军到来,李延熙可能一战就殉国了。而且这个策略对付李应这种外行还可以,如果当时朱武还在军中,事先勘察好地形,说不定杜兴就不会壮烈牺牲了。同时说说施恩的结局,此时看来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在我个人看来,施恩的所作所为和蒋门神没什么区别。蒋门神靠着自己一身拳脚和关系去欺负施恩,而施恩也同样利用自己本身资源去欺负比自己差的人,以快活林为例,施恩欺压同行不算,还豢养囚犯来压榨劳动力。所以都是黑吃黑,谁也别说谁,可能蒋门神比施恩更加人渣,但是有一个比你更坏的人,就可以证明你不是坏人了?施恩也算威风半世,可惜临了还是免不了头上一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