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的礼物》 1. 打开“闸门”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吃梨,降火。” “知道啦……” 其他的不记得了。一边用水果刀削皮,白璟一边回想着昨晚与母亲的通话,最后能想起的,只这一段。 离家多年,白璟总说“忙,没时间回去”,其实不过是不想回去,不想见到“他们”…… 白璟咬了一口梨,顿时冰甜的感觉迅速沁满口腔、冰到了心底。 “这哪里是清甜?根本就是冰甜嘛!” 直到这时,已经有好多年没再吃过梨——因为不喜欢吃,才从来不会主动去买梨吃——的白璟,这才想起了雪花梨和鸭梨在口感上的区别。 如果一定要吃梨,她还是比较喜欢鸭梨的那种清甜中还带点微酸的味道的。但这雪花梨,不仅是甜,不仅是甜到了除了甜就再尝不出其他的味道了——对白璟而言是这样,还因为是在这大冷天吃的,霎时就能感觉冰透了全身,吃一口,浑身都凉透到了骨子里。 白璟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么冰,能不去火才怪。”——谁知道她为什么就鬼使神差的仅仅因为在刚好经过水果摊时想起了昨晚母亲的那句唠叨,就真的买了当时她一眼就能看见的雪花梨呢? “我最喜欢吃梨了,可是每次吃都会拉肚子,就不敢多吃;但是又嘴馋……所以每次都是一点一点地吃,一次只敢吃半个……” “那另外半个呢?” “留着下次吃。梨不能分给别人吃的,就只能自己分着两次吃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分梨——分离,就是要分开的意思。你不知道?” “又是谐音。你也信这个?反正我是不信。你啊,下次要是再想吃梨,又刚好我也在的话,那你就分我吃好了。虽然我不喜欢吃梨,但我吃梨从来不拉肚子。可能是我火气本来就很大,梨再能降火,量不够的话,也是败不去我的火的。——刚好能帮你分担了。” “不要。我才不要跟你分离呢。” “呵,你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还指不定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呢。什么叫不要跟我分离?难不成你还打算一辈子都跟我一起了?” “白,我们以后去上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再说吧。” 不知为何,吃着梨,却莫名的继母亲昨晚的那句唠叨之后,白璟又想起了与梨有关的、但却是更为久远的一段记忆——算起来,都已经过去二十来年了。 “二十年啦……” 白璟突然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模样。除了眼睛能让她确信镜子里的人就是她自己之外,其他的部分……她总有一种——“怎么每次看,都好像不是同一张脸”——的感觉。 她看着那张既熟悉又每次看都不熟悉的脸,看着自己的眼睛,问自己:“怎么感觉时间在你这儿就停止了呢?怎么感觉‘她们’的时间都在流逝,就你,似乎是静止的呢?” 白璟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她又不知不觉地陷入了迷迷蒙蒙的记忆片段之中:最终,她还是和莫蓝分开了,没有和她一起去上同一所大学,而是一南一北的分开了。但莫蓝还是好好地生活着,有了新的朋友,毕业后考了公务员,有了稳定的工作,还结了婚,有了小孩…… “她曾经跟我说,高中那会儿,就你每天陪着她一起放学回家。她说,她会一辈子记着你。” “那是因为她每次都主动说要跟我一起走的。我无所谓,就等她一起走了。——是她想多了。” ——那又是高中毕业后的多年以后,与另一位高中同学的一次偶然闲聊时、谈及的与莫蓝有关的一段内容。 白璟记得自己当时说完后,倒是也想起了:莫蓝在高中时,似乎真的很少言寡语。如果不是班主任安排她坐在了莫蓝的旁边,和莫蓝成了同桌,那之后的那些她口中的“无所谓的事”,就不会一件件的发生,她也就不会那么自然而然地成了莫蓝上高中后主动去接近的第一个人了。 “难怪她那时候会那样说了……” 时过境迁,当白璟再回头看时,她才知道自己竟然无意中还被别人那样看待过…… “我明天回去。”——感慨的刹那,白璟临时起意就给莫蓝发了短信。 发完后,她自己又不觉笑了。 “感觉挺神奇的,从认识她到现在,我就从来都是无所谓的顺其自然。却没想,到如今,我们竟然还有联系。这到底是我们的缘分使然呢?还是一直就是她努力维持的结果?” 虽然自从高中毕业后,两人一年内也就会偶尔用短信联系那么一两次的,但终究还是持续到了现在仍未断了联系。这样想想,似乎也挺了不起的。 “正好是周末呢,正好我休息。那就后天见一面吧。我回市里。” 莫蓝的信息回得很快,一下就把白璟拉回到了现实。 “好啊,那就老地方见吧。早上十点,一起散散步,然后一起去吃午饭。” “好啊。对了,你喜欢吃绿豆饼还是板栗饼?” “绿豆。” “好,那就买绿豆的。最近我们这儿新开了一家专门做糕点小食的店,挺好吃的,就想着给你也买一盒尝尝。” “好啊,那就后天见吧。” “嗯。” 然后就没下文了。 这是距上次联系后、时隔了一年之后的再次联系,两人却像唠家常一样的简单约了见面时间、地点之后,就算完事了。谁也没再多说一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这样的简单、直接、不废话的交流方式,似乎是从她们高二成了同桌后、彼此开始熟悉起来时,就已是如此了。没想,持续了二十多年后,到如今还仍旧是如此,从未变过。 重新将视线移回到镜中的自己。白璟看着自己,笑了。 “不挺好的嘛——没有目的的友谊。虽然真正的实忙是帮不上的,但却可以随时随地地联系彼此;有空还能一起见见、聊聊,还能无话不谈的。而且,无论隔了多久再见,仍旧好似昨日才见过一般的熟悉依旧。真的聊什么都可以,还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光是能像这样的一起散步、聊天,就已经是无与伦比的享受了。 “这样神奇的缘分,就算毫无功利的物质价值,也很有继续维持的精神体验上的价值。而且,还是无可替代的价值。——不是吗?” 至少,看着镜中只是微笑的自己,白璟知道,自己能与莫蓝一起保持联系至今——光就这行为本身,就已经告诉了她答案了:早在她自己清楚意识到这份友谊、这样的关系对于她的意义、价值之前,她和莫蓝就都已默契的这样做了。而且是始终这样做着。 ——还有比这样的事实更真实的回答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 回家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花了两小时左右收拾完全部,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物装入背包,剩下的就全都打包好,准备等天亮后,再全都搬到院子里专门用于堆放可回收的废旧品的角落去——那是房东专门腾出来让租客丢弃这类物品的地方。 白璟与房东约好了明早九点见。要把房间的钥匙还给房东,让房东检查完房间的现状、退了她押金之后,再走。 好在白璟本来就有勤打扫的习惯:三天一扫除;对房间的整理、保养,就像对待她自己的心灵一样,总是收拾得很整洁、条理分明,从不堆积无用之物。 这样的习惯,在她临走之时,一下就显出了它的好处:几乎不怎么费力,白璟就能分门别类地整理出什么要扔、什么要留,也不必再特地打扫,就能直接将房间展现在房东面前,任她检查。 白璟甚至很自信于:她交给房东的房间,一定会比她当初搬来时、房东只是稍微打扫过的房间要干净、整洁得多。 “虽然只是过客,但在这儿住的五年,我也算是好好对待你了。”在临别前,白璟在心里默默的对这间房如此说道。 她觉得自己可以问心无愧了:这五年来,她的确是像善待自己的心房一般的善待了自己所住的这间房。 临走时,房东直接退了白璟全部押金,没有半点克扣。还直夸她对房间的保养比她这个房东做得还好。 白璟相信,房东这话虽然有恭维客套的成分,但也有部分的事实。而她,自觉也当得起这样的夸奖。 “你以后还回来吗?” 房东是知道白璟之所以退房是因为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不回来了。” 白璟回答得很肯定。 “哦……”房东略有遗憾,“还想着,如果以后你还回来,可一定要跟我联系呢……到时,如果有空房的话,我一定租你!” “嗯,谢谢姐了。” 没有后话。白璟只是一如既往的只是淡淡一笑,却不再主动接话。 这个院里,只她最不爱说话了。与房东认识了五年了,每次也只是房东问了,她才答上一句;但从来不主动搭话,更不会主动找话题与房东闲聊。 房东早就习惯了。 最后,白璟还是一如当初她刚搬来时那样的,不冷不热的与房东浅淡地交谈了几句之后,就结束了谈话。 房东收下了钥匙,白璟背起清空了自己的所有行李后最后留在身边的背包,向房东挥手告别后,就转身径直离开了。 没有回头,始终没有回头。 就好像过去的五年时光,于她,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过往而已。 “呵,时间究竟是个怎样的东西?”——当白璟回看已经过去的这五年时光、却觉得它还真是与才刚过去的那一秒的时间所给她的感觉没有多大分别时,她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只觉得:时间轻飘飘的,无知无觉地流逝着。待猛一回头,才发觉,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可再细细品味吧,又体会不出那“久”的感觉……只觉得,那年数,也不过只是个让她无感的数字而已。 对于“外界”时间的流逝,白璟似乎总是莫名的迟钝,迟钝到近乎无感的程度。 一直以来,白璟只是为了适应社会协作体系的运转,这才不得不成天佩戴着手表,方便她确认自己在每个“时间点”上、在群体活动中所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但一旦回到了她自己的私人世界,一旦无需再因需要与他人协作完成什么而去配合彼此的时间,白璟就会立刻回到她最本真的状态——除了天生的生物钟之外,她的世界里,就基本没有“时间感”的存在。 这不,待她再次回过神来,她人就已经坐着火车回到了老家。 白璟对自己之前是怎么去了火车站、又是怎么在火车上坐了一个下午、然后在傍晚时分回到了老家的——对这整个过程,印象十分模糊。她只是依稀记得,好像有这么个过程……只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一恍惚的,就回来了。 走出火车站,白璟无所谓的对自己耸了耸肩,便背着背包坐上了回家的公车。 ** 站在家门口,白璟发现:房子重新修葺过,比她上次离开时见到的三层楼房一下又高了三层。 自然的,她没有钥匙。 站在家门口,白璟这才想着拿出手机给母亲打个电话。 “喂?” “开门,我在楼下。” 白璟知道母亲这会儿肯定在家,但母亲却根本不知道她今天回来。——因为她压根就没提过这事。 母亲着实被吓了一跳。赶紧下楼来给她开门。 “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没事,我就和你睡一屋。你再加个枕头、被褥就行,其他的生活用品,我一会儿去超市买。这样,你就没必要给我特地腾房间、收拾屋子了。所以,我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提前通知,根本无所谓。” 白璟心里清楚:她没提前说,这个家里就不会有她的房间。 母亲也没吭声,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你房间在几楼?”白璟毫无负担地直接问道。 “六楼,就在顶楼。你妹他们一家住三楼,你爸住二楼,你弟住四楼;五楼空着,你奶奶时不时的会来住……” “哦。”白璟无所谓的应了一声。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六楼。 顶楼的一边,是母亲的房间;另一边,则是整个楼房唯一的阳台,面积刚好有一个房间那么大;那里,这会儿正晾着全家所有人的衣服。 白璟刚走进房间放下自己的背包,住三楼的妹妹白钰就出现在了门口。 白璟看了她一眼,没理睬她。她们的关系一直就不好,尤其是在白钰结婚后、还全家都搬进了这个家里、还连生了两个小孩也养在这里后,白璟就彻底不回来了。 照白璟的说法:眼不见,心不烦。 “你回来住几天啊?” 别人听了这话会怎么想白璟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听到的瞬间,只感到了一股似乎是白钰对她侵犯了她的“领地”而对她产生了戒备的气场。 “凭什么就是你的领地了?”心里这样想着,白璟也瞬间竖起了与白钰对抗的气势,反问道:“我想待几天是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说着,白璟还直直地瞪了白钰一眼,才又继续自顾自地打开背包,将包里换洗的衣物取出、放于床边唯一空着的椅子上。背包的主要空间这才得以腾空出来。 拉上拉链,白璟重新背起背包,完全无视一旁的白钰,只对母亲说道:“我去趟超市。老妈你是要陪我去呢,还是让我自己去?如果是我自己去,那就把你的钥匙给我,免得我一会儿回来还得叫门。” “我陪你去吧。” 母亲始终没有在意她们姐妹俩的这股火药味,但却做出了她自己的选择。——事实上,母亲对白璟这样明显的偏袒,早在她上高中时就已经开始了;到如今,选择白璟对母亲而已,已不再只是偏袒而已了,更是她轻易不会改变的习惯。 而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必然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 必然产物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在白璟眼里,她父母的婚姻就是典型的将就的婚姻,也是她这一生最痛苦的心结的源头。吵架、甚至动手互殴,对父母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每次,当矛盾波及到孩子身上时,父母总要强迫家里的三个孩子必须选择自己支持谁? 每次,只有白璟会就事论事的站在母亲一边。——哪怕每次她都会因为公然指责父亲的过错,而被他狠狠暴打。 与白璟不同,老二白钰从来不会在那样的时候站出来为母亲说一句公道话。哪怕她也知道是父亲不对,但每次她也只会在事后为自己辩解说:是父亲凶起来太可怕了,她是害怕,才不敢站出来维护母亲的。 家里的老三、白璟的弟弟白昌皓,每次都只是默不吭声的待在一旁,随便谁对谁错,他都一律以沉默应对。 母亲嘴上虽没说过什么,但时间长了,谁都看得出:自从有了白钰这个妹妹之后,姐妹之间每每发生矛盾时、就只会强迫白璟单方面无原则无底线的让着白钰的这样的母亲,却渐渐开始不再强行干涉她们姐妹间的矛盾,也不再单方面强迫白璟必须让着妹妹。甚至于,有时白璟当场就跟白钰扭打起来——就像父亲生气时会直接暴打白璟一样的,她们姐妹俩(无论是被父亲打的一方,还是旁观父亲打人的一方)都有样学样的也学会了用同样的方式来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愤怒——那种恨不得对方去死的愤怒。即便是这样的时候,母亲也开始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若是还小一些的时候,母亲看到她们姐妹打架,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无论对错、都要强迫白璟就此罢休;而白钰,却能从不必为自己的过错遭受任何的惩罚。但偏偏多数时候,这俩姐妹之间的矛盾,都是白钰先挑起的,但最后的结果,却总是白璟会被母亲强行干预阻止。这便让白璟又遭受了来自母亲的二次伤害。 母亲这样的处理方式,让白钰对白璟这个姐姐从来就没有尊重,只有不断的挑衅、和至今仍旧只增不减的敌意。 母亲这样的处理方式,也让白璟对白钰这个妹妹恨之入骨,心里始终记着她直到现在所累欠下的所有未被惩罚的过错。白璟发过誓,迟早有一天,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惩罚白钰,让她付出她本该付出的代价! 两人这样的心态,时至今日仍没多大变化,只是母亲对待她们的态度已有了变化:如今,母亲对她们姐妹之间的矛盾只会视而不见,也从不干涉白璟对白钰那再明显不过的冷暴力。 冷暴力,这是白璟如今最擅用的报复手段。是当初屡次被母亲强行干预、阻止她用自己的方式维护自己的权益不被白钰轻易冒犯,而最终被迫遗留下的“产物”:白璟就是这样逐渐学会了不再像父亲对她那样的直接使用暴力来表达她的愤怒,而是转而选择直接无视、或是故意不配合对方——像这样不会被直接干预、也无法轻易被妨碍的冷暴力——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她的愤怒,来报复她想要报复的对象。 ** 和母亲一起去了超市。一进超市,白璟第一个目标就是径直去了“垃圾袋区”。 “家里有垃圾袋,你干嘛还买?” “你那些都是大小不一的袋子,你不会好好套到垃圾桶里用着,更不会每天扔;还不如直接给你买标准型号的,给你一点‘正式感’。这样做,你才会认真对待‘扔垃圾’这件事。——难道不是?” 母亲没再说话。 这是她们之间从她们的关系开始明显好转起就延续至今的交流方式:总是各说各话,但又无所谓对方究竟说了什么。 白璟时常觉得,母亲不仅听不懂她说什么,母亲甚至根本就没在听她说些什么。 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从小到大,白璟说什么、这个家里也没人会真的在意;而她,也最终学会了不再去在意他们又说了些什么;白璟只是像他们对她那样的,也用同样的方式返还给了他们。就好似镜子一般。 “老妈,你房间太乱,我想收拾一下。至少,得让我有地方下脚吧?” “随便。” “那回去后,你把不能让我碰的东西先自己收好,然后我再开始整理。” 白璟不说多余的话。她很清楚,那个房间就像母亲的心一样:凌乱着,她自己又无视了这样的杂乱;身在其中,却只想随其自然,只要让她有地方待着就行;至于谁来了,谁走了,乱不乱,干不干净——都无所谓,只要不要让她承担责任就行;为此,她宁愿从不真正拥有什么,谁想要,拿走便是。 母亲对自己都是如此了,又如何能要求她反省自己“害人害己”的行为?——母亲把白璟生下来,还让她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还那样地教育她,还给她生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这些,在白璟看来,就是在害人害己。她宁愿自己从未出生,也不想生在这样的家里。 母亲可以毫无愧疚地说:生三个孩子,就是为了要让白璟能有人陪伴,不会孤独。 但白璟心里却清楚得很:那不过是母亲自己的自欺欺人。她之所以生下三个孩子,只是因为想生儿子、却偏偏直到生下了第三个,才是个儿子。 “如果你是男孩,那你就是独生子了。”——父亲的这句话,白璟可是从小听到大的。 也确实曾让白璟一度自责的以为:她之所以不是独生的孩子,错在她,是她不是男孩,才不得不有了她根本就不想要的弟弟妹妹,才会时常遭到父亲的各种理由的暴打、辱骂…… 时过境迁,即便如今的白璟心里很清楚,那根本就不是她的错,但她也不能说:全部都是她父母——尤其是生她的母亲——的错。 越长大,知道得越多,了解得越全面,白璟就越看明白了一个真相:母亲之所以会嫁给她本不想嫁的父亲,之所以会与他将就地生活到现在,并且还打算一辈子维持着这样的婚姻;母亲之所以在害了她自己之后,还生了三个孩子——直到生出了儿子为止,却从未有过“这是在害人害己”的念头的产生。——这些,其实都是必然的结果。并且,像母亲这样的女人,在这个小城里,决不是唯一的,也不是少数的,而是绝大多数的。——她们,都是这种“重男轻女”文化下的必然产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 酝酿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白璟用了与她在家乡生活的那十八年基本相当(只多不少)的时间,在另一个更能包容多元文化的大城市里,半自愿、半被迫的重新整肃了自己原有的三观后,当她再次回头去看那些过往时,她才开始明白:或许,她自小感受到的那种格格不入的痛苦,是一种天意。但这样的天意,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平衡她当时所在的那整个群体,这才让她“那样的”存在着。就算“这样的人”不是她,也会有其他“这样的人”存在,只不过是老天随机挑选的那个人,刚好是她。 上天给了白璟一种能力,让她天生就敢于质疑与家乡的多数人理所当然就接受并维持至今的许多观念,让她敢于对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观念始终抱持着保留的态度。但相对的,这样的能力也让她在高中毕业、得以借着上大学的契机离开家乡之前,经历了至少十四年(从她能清楚记起的四岁时的记忆算起)的有如身处地狱般的精神痛苦。但当她终于触及了“地狱”的底层之时,上天又给她开了一扇窗:让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待高中毕业后,她就能离开家乡;并且,一旦遇到了与她的天赋天然契合的东西,她就有这份能力能够借着这样的契机来进行重新的选择。 不过,上天似乎没有告诉她:原来,当她顺着本能去选择了天然就会让她更觉舒服的选择之后,迎接她的,是她迟早要去面对那些选择背后的底层价值观与她原有的、是她的成长环境塑造出的一整套底层价值观之间的矛盾冲突。这样的冲突所带给她的痛苦,不亚于是让她又陷入了另一个“地狱”之中。而要摆脱这样的痛苦,在她看来,对她唯一有效的选择,就只能是:一次次的逼着自己去面对、去质疑、去选择,让自己在这过程中重塑自己原有的相关认识。 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要她还要活着,有些坎就必然会到来,她也必然要去跨越——迟早要跨越;然后,一波痛苦好不容易过去了,又一波的痛苦又会在她还未觉察之时就已到来……等她觉察到时,已经又是一个避无可避的境地了…… 这样的循环,持续至今。 “我真的有选择吗?还是不得不这样选择——如果还想活着的话?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岂不就是天意使然,从我之所以会是这样的‘我’开始,一切就已注定了?只不过是‘计算量’太大,随机性太强,所以才会除了老天之外,谁也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这才有了所谓的‘天意’一说?” 不管怎样,当白璟第一次能比较清楚的用语言描述自己的这种模糊的感觉时,她也第一次有了类似“谦卑”的领悟。 不是书里教的那种“谦卑”,而是真的明白了自己的渺小、平凡,但又是鲜活、立体的——这样的自己的存在;是在明白了这样的认识才可能更接近于“真实”之后,自然而然就会产生的一种对——甚至可能就是产生所谓的“宇宙”、是连这样的“宇宙”都在遵循的某种规律——它的制定者,——是对这样的力量的诚心的臣服。但同时,又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其实也是对这种底层规律的不同维度的复制。——就像自己所在的这个时空中的所谓的“天地万物”一样。 基于这样的想法,有时候,白璟会觉得:她与这世间万物其实没有什么本质的分别,无论各自表面的力量是大是小,但本质上,大家都是“一体”的一部分,是“一体循环”的一部分。 这样的感悟,和逼得白璟一步步领悟到这些的那个过程,改变白璟最多的,是她开始尝试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划出了一片“缓冲带”:专门用于缓冲她那天生的精神洁癖所无法容忍的各种混乱、乃至是她无法认同的价值观念,以及她自身的一些还未被她清楚辨识却已猝然而起的各种混沌情绪,先将它们放置于那“缓冲带”中;然后再用她的理性去对它们进行一一辨识,分门别类;最后,才是有针对性的按轻重缓急、以及当下自己能掌握的资源、能力来衡量解决它们的合适顺序、及时机。 白璟发现,这样做最大的好处,是她开始变得冷静耐心了。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或许,这样的变化,和当初看似一切都随着情绪走时的她,本质上也没什么分别,不过是现在的她终于能更加细致、精确地明白,她的情绪是为何而起?本质目的是为了满足什么? 看到了本质需求,自然就知道能用的手段不止情绪一种,还可以动用理性来调动其他可用资源来更有效、更适当的来进行满足。这样一来,当自己知道自己的最终目的得到了满足,或是确定了一定能被满足时,那那些不必要的情绪便会自己消失。——浪费能量的事,大脑从来都是很吝啬的——哪怕是用在情绪上。 这样的白璟,别人看她,会觉得她逐渐成熟了;但在白璟看来,她和过去一样,仍旧是看心情做事,区别不过是:过去的她,是情绪主导了她的行动;而现在,她开始能用理性去辅助情绪,将原本混乱、混沌的情绪进行分门别类一一辨识清楚之后,再追根溯源到情绪产生的本质目的——它究竟是想表达什么?还是为了想要满足什么?——知道了根本动机,再根据不同的情绪诉求来用更合适的方式去满足情绪之下的底层需求,那相应的情绪自然就会消失——因为本质目的已经达到,那相应的情绪——这个手段,大脑也就没必要再继续持续供养了。 时间一长,情绪也就有了“规矩”:各种情绪终于愿意互相“配合”的按轻重缓急自觉排队,等着挨个被理性辨识、满足;不会再你推我挤的,结果却是只有少数最强烈的情绪被满足了,却又有多数因为连呼声都没被“听到”而进一步加深了“怨念”,增加了随时可能爆发的隐患,让“人”这个整体防不胜防。 “老妈,对不起啊,没本事给你买套房,害得你还得和‘他们’住一起……” “没事啦,都是一家人,你只要每月给我生活费,够我吃穿的就行了。” 白璟苦笑了下,“老妈,明天我要去见个朋友。后天吧,后天你跟我去趟银行,我把存款转到你的名下去。这事,你可别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他们’。这笔钱,你可得留着自己花,别耳根子软得‘他们’说什么你就一股脑的有多少钱就都给了‘他们’。以前不想给你那么多钱,就是怕你被‘他们’骗,被‘他们’利用……” “行啦,都是一家人,别这样说!” 白璟便不再说了。 她知道,母亲多半也只是把她说要转钱给她的话当作玩笑,但白璟这是第一次这样说,也是最后一次了。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与他们所有人——无论结的是善缘还是恶缘——都彻底做个了结,然后就能了无牵挂地离开了。 这是她想要做的,也是她必须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眼下,至少在白璟看来,还不是告诉母亲真相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 莫蓝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第二日早上九点五十,白璟就走到了“老地方”——“一中”门口的那座小桥上——等着莫蓝的到来。 大约等了五分钟左右,莫蓝就来了。 两人都是宁可早到也决不迟到的类型,只不过白璟家离这儿更近些,所以即便她们都选择了提前半小时出发,最终也还是白璟先到了这儿。 如此一来,即便两人都是比约定的十点早到的,但还是让莫蓝觉得自己好像迟到了,心里竟然真有些过意不去了。 “你胖了。”白璟故意无视莫蓝那没必要的因自觉自己迟到而生起的歉疚,在她走到她跟前时,第一句话就很不客气的嫌弃起莫蓝如今的体型来。 “是啊,我已经在发胖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莫蓝一副“认命”的模样,大方承认道,“我婆婆煮的饭菜实在太好吃了,再加上生了小孩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胃口突然就大了一倍,再没变回到怀孕以前的食量,这才胖了。不过,我也就能胖到这程度了,无论再怎么胡吃海吃的,也不会再胖了。就一直是现在这个体重。” “呵,看来你还真是很能随遇而安哪。瘦时有瘦时的说法,胖了又有胖了的说法。反正,怎么说你都能自圆自说的让自己无论想吃不想吃、都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自洽的理由来宽慰你自己……” 莫蓝听了,只默认的傻笑起来。 “我们去哪儿?”边走边说着,两人就走到了与小桥只隔了一个巷口的市里最繁华的主街上。偏两人还都是一出门就喜欢直奔目的地的类型,所以待她重新恢复正经时,莫蓝就很自然的这般问道。 “先去溪边走走吧。从这儿走到那边的大桥,应该要半小时左右;再沿着那溪边走一圈回来,差不多就该吃中饭了。”白璟显然也已做好了计划。 不如说,不管莫蓝问与不问,但只要她没有明确提出自己不同的提议来,那两人就会按白璟的计划走了。这是她们一起时一贯的习惯:总是白璟计划,莫蓝配合。 “好,正好我们可以到溪边那儿的亭子里坐会儿,吃点点心。” “对哦,你还带了绿豆饼了。我还真有些好奇被你夸到那份上的绿豆饼究竟能有多好吃?” “一会儿你尝了就知道了。” 白璟微笑着点了点头,十足的兴致。不是好奇那糕点的味道能有多好,只是很喜欢眼下的这种气氛、情趣。 两人一路没停的聊着,但又都记不得都聊了些啥。就只是随着感觉走,很顺畅的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涉及天南地北、天文地理——只要是她们知晓的,她们都聊到了,也都能彼此接过对方的话茬,然后又聊着聊着就又自然衔接到了自己自然联想到的其他角度的相关思考,而对方又能很自然的接过这样的延展,既继续了之前的话题,又自然提供了下一个可聊的新话题。 两人就这样你接我的、我接你的的一路聊个不停。直到走进溪边的那座亭子里坐下后,才暂停了一会儿。 莫蓝从背包里取出印有那家糕点店的店名的盒装绿豆饼。打开后,白璟小心取了一块。发现:那皮真的很薄,里面的馅也很松软,感觉稍一用力,它就会完全散掉。还没吃,光是这观感、这手感,白璟就已经知道这糕点一定是“入口即化”的类型。 果然,她直接一口将那大小刚好合适的绿豆饼塞进嘴里,稍微咀嚼了下,整个饼就彻底化在了她的口里。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饼馅化成了比细沙还细的颗粒,接着就彻底化成了流状的物质,而饼皮则很快就化在了那流状的馅液中,无需刻意咀嚼,就直接随着馅液顺着喉咙滑进了肚里。 “好软啊,入口即化,都不用嚼的,直接含着都能化了。” “对啊,很好吃吧!” “嗯,口感是不错。不过,这味道虽然的确是绿豆饼的味道,但它除了看着像饼、吃的味道像绿豆饼之外,可真叫它是‘饼’吧……它却根本就不用嚼的,直接含着都能化成液态给直接吞了。是不是名字取得不太合适了?” 莫蓝白了白璟一眼,“人家就是卖给喜欢‘绿豆饼’的人吃的。既然顾客买的就是‘绿豆饼’,那管你吃起来像什么,你当然还是得叫‘绿豆饼’啦!如果取了其他的名,你觉得喜欢‘绿豆饼’的,还有多少人会买呢?” 白璟想了想,“也对。如果是我,那我要买的肯定是不仅样子要看着像、味道也得像,还得名字就叫‘绿豆饼’的绿豆饼。不然,还真就未必会买了。” 这般自我总结时,白璟倒也略微重新审视了自己一遍:或许,她喜欢吃一个东西也未必只是为了一种味道、一种感觉、一种记忆,也可能还与——她就是想要满足自己对这种东西的相关定义的再一次重温——有关。如此看来,对她而言,“绿豆饼”已经不仅只是一种味道、一种感觉、一种记忆了,还是她在吃它的过程中,又重新维持了一遍她自己对“绿豆饼”的已有认识。——她是在维持自己原本对这东西的一种认知秩序。若是换成了其他的名字,那么,她要么就是特地冲着“它就是个新东西”才特地买来尝尝的;要么,就干脆不吃这味道可能和“绿豆饼”一模一样、但又不是“绿豆饼”的“新东西”了。 托了这“绿豆饼”的福,白璟倒是能清楚认识到了:原来,哪怕味道一样,但只要名字不同,那这两个味道相同、名字不同的东西,在她的认识里就不是同一个东西了。她对它们,就不是同样的态度了——因为它们能唤起的她的相关记忆、情感、感受,是不同的。 “对了,你都好多年没回来了,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说着,莫蓝还特地大致地算了算,“算起来,你也差不多有五年没回来过了……” “是啊,自从知道了原来白钰结婚后竟然要住在家里而不是搬出去过,我就彻底不想回来了。” 白璟直接坦白了自己不想回来的主要原因:她就是为了报复母亲自己主动开口让素来与她不合的白钰住在家里这事的。她在意的,不是白钰住在家里,而是母亲自己主动开的这个口。而理由,竟然还是为了想帮白钰减轻她的生活负担——住在家里,至少可以不用交房租。说得就好像只有白钰是需要交房租生活的……这在白璟看来,就等同于是母亲自己做了选择——留下白钰,赶走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 三尺之寒 母亲哪里会了解,当初在得知白钰要结婚时,白璟是如何艰难地说服着自己要再一次违背自己的原则底线——只要对方敢不择手段地害过她一次,她这辈子就决不会再给对方第二次机会,——为了顾及母亲的感受,白璟还是答应了会回去参加白钰的婚礼,再最后尝试一次:试着和已经不止一次不择手段地害过她的白钰,和解。 在回来之前,白璟始终都在哄劝着自己:“反正白钰结婚后就会搬出去,以后顶多过年回来时会见到那么一两天的,忍忍就过去了” 却没想:白钰结婚后,不仅不会搬出去,反而还带来了她的丈夫和她肚里已经怀了六月有余的孩子,带着他们一起搬回家来,打算长住下去。 而这些,却是直到白璟在白钰的婚礼现场见到了已经腹部明显隆起的白钰时,才第一次从母亲的口中得知的。 这样的得知方式,这样的猝不及防,让白璟原先努力建构起的思想准备,瞬间崩塌。 一时间,无论她怎么想都无法理解:既然是白钰自己要奉子成婚的,那为什么生活的重担不是由她自己来承担,还要连累家里?母亲又为什么还能一边在电话里向白璟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一边又主动给自己招惹那日后必然要替白钰照顾她的孩子的这一负累? 白璟真是又气愤又无奈,恨自己为什么就是无法彻底摆脱这样没完没了的与他们之间的绞缠? 她想解脱,可是又不能容忍自己在还没还清“欠债”之前,就与母亲彻底断绝来往。——这是她欠母亲的。 虽然,这样的亏欠也并非是白璟主动要欠下的。只不过是她明白得太晚了,结果,等她真正明白过来c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过去那段迷糊混沌的时光里,哪怕只是要维持她自己的身体的活着的状态——只这一件事,她就已经是欠“债”累累了。 就算她能从自己真正明白了这一点时开始,就彻底结束自己对父母的这种亏欠,但那之前欠下的,也还是要还的。只有还清了,她才能无愧于心地离开。 “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而等自己真正明白了自己宁愿从未出生也不想生在这样的家里时,却已经欠了必须偿还的债务了”——白璟经常这样总结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 同时,她又常常会恶狠狠地自言自语着:“我欠的,我会还;但你们欠我的,我也会用我的方式来惩罚你们!” 于是,便有了纠缠至今的与他们的这样的关系:自从借着上大学的契机远离了家乡之后,白璟就开始常年不归。工作后,她也只是通过银行定期给父母各自的账户汇去每月的生活费,却基本不回家,也甚少会给家里打电话。对父亲,白璟只把他当作是自己还欠了他十七年赡养费的陌生人(照父亲的说法,他也有份养了她十七年,所以,她至少也得养他十七年);但在情感上,就凭他自小对她的各种身体c精神的虐待,白璟自觉自己能不像他对她那样的对他,就已经很仁慈了!对母亲,白璟本来还偶尔会给她打个电话c问问近况,听她诉苦什么的,但自从被母亲骗回家参加了白钰的婚礼后,白璟就彻底不与母亲说话了。她觉得,母亲这次是狠狠地往她的心口捅了一刀!——是她亲自捅的。 这种“心口被刀捅”的感觉,真是久违了:过去,白璟也曾被父亲和白钰像这样地捅过;只不过,他们是对她一捅再捅:父亲喜欢从白璟的心口正面捅,白钰则喜欢从她的背面捅;偏偏,周围人还总觉得白钰才是那个受害者。——只因,白钰是妹妹,白璟是姐姐。两个相差近三岁的姐妹俩若有矛盾,那肯定只会是姐姐在欺负妹妹。——多么的顺理成章c理所当然。 别人怎么想的,白璟从来就不在乎,但她却从未想过,过去就算从不曾保护过她c但也从不会主动加入“他们”的行列来一起伤害她的母亲,这次,却是狠狠的当着白璟的面,用力往她的心口捅了一刀! 痛得白璟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那一刻,白璟只觉得自己若不马上离开c彻底远离他们,她一定会控制不了自己,一定会做出什么害人害己的事来!她感觉到了:自己心中始终未得疏解的那股愤怒,又被新添了一把旺火。如果她再不赶紧离开的话,她怕自己会真的失去理智,彻底被愤怒吞没。那后果,肯定会不堪设想 一如既往的,当这股熟悉的愤怒又开始熊熊燃烧之时,白璟又一次重复告诫了自己:“他们死了没关系,但你不该为了要让他们去死,就把自己也搭进去。不值得!更何况,如果他们真能理解你为何愤怒,那他们也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随意触犯你的底线了。——更何况,说不定,他们其实也同样觉得你该去死的!——你可以这样想他们,那他们为什么就不可以这样想你呢?所以说,我们谁也不比谁好,不过是彼此的孽缘罢了。” 既不否认自己真的恨不得对方去死,也不否认哪怕是这样的关系,在她的眼里,对方也同样有权能像她一样的也在心里这般诅咒着她去死。——这样想着,让白璟感到自己还是安全的,还是能控制的。至少,还能像这样去思考的白璟,才能让她相信: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让自己主动避开本可避免的灾祸,就能更客观c立体地看到更真实c完整的“她自己”。——无论周围人是如何评价她的。 这样的白璟,对于自己选择在白钰的婚礼现场当场走人——对这件事,她没有只是简单的一厢情愿的去评判究竟谁对谁错,而是借着这件事的机缘c又更深切地领会到了:她会那样反应,并不仅仅只是当时的矛盾使然,更是她和白钰从小到大累积下的各种至今仍未被真正正视c化解的恩怨——是它们所导致的一个大概率会发生的她会对白钰实施的报复。而那所谓的“当时的矛盾”,不过只是个诱因,并非是真正的原因。 可即便想到了这些,白璟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无论母亲是出于何种动机才主动开口让白钰搬回家住的,但她这样的选择c以及她刻意拖延到白璟都到了婚礼现场后c才让她知道真相的这一做法,——母亲这样的处理方式,的确与白璟在回来之前好不容易才做好的思想准备有着过于巨大的落差,这让白璟一时间无论是在感情上c还是理智上,都难以接受。 这样的落差,不仅让白璟愤怒不已,更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羞辱了!被母亲羞辱了!这样的羞耻感,让白璟觉得自己之前会为了顾及母亲的感受而又一次努力说服自己放弃自己待人的原则——对白钰再次破例——这样做,真的一点都不值得!而这样的不值,又让她更加愤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 前因 在母亲看来,她要白璟做的,不过是秉持着“家人没有隔夜仇”的信念而有的理所当然的意愿;但在白璟看来,要她做到这一步,就是要她强忍着心中的那份自我厌恶的恶心感,要她对自己根本无法认可的所谓的“家人”继续一如既往的无原则c无底线的包容c迁就。——这样做,会让白璟不得不时刻面对令她感到恶心的自己。——这是白璟真正要付出的代价,却只有她自己明白,也只能是她自己来承受。 可即便明知自己要承受怎样的代价c忍受怎样的痛苦,但为了满足母亲希望看到她能配合的出席白钰的婚礼c并且今后能与白钰和睦相处,白璟还是选择抱着这份觉悟,自愿回来。 可结果呢,却让她发现:她竟然被骗了,还是母亲主动对她的欺骗。 若是早知道母亲是这样安排的,白璟一定会从一开始就决不回来参加白钰的婚礼。并且,不管早说还是晚说,只要母亲是主动开口让白钰婚后搬回家住的,那白璟就必然会对此展开她的相应报复。 所以,白璟选择了当场走人,完全不给在场的白钰丝毫面子。这便是她立即做出的对白钰和母亲的相应报复。离开后,白璟直接就去买了离开的火车票。在白钰的婚宴还在进行时,白璟就已独自回家收拾了行李,直接离开了老家。 等母亲回到家时,才发现彻底不见了白璟的所有物件,知道她一定是离开家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白璟不仅是离开家而已,她是直接离开了老家。 白璟走后,母亲连打过几次电话,她始终没接。母亲越是想联系她,白璟心中的愤怒就越是强烈,就越是恨不得一辈子都跟母亲彻底断绝联系,以此来报复母亲对她的欺骗c羞! 但生气归生气,过去每月会给母亲的生活费之后也依旧是每月准时到账,只是她再没主动联系过母亲。 这样的冷战一直持续到前不久,白璟才又主动恢复了与母亲的联系。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莫蓝是知道白璟家大概的情况的。从高中起,就断断续续的与白璟家的人接触过,知道她家的那些矛盾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断定谁对谁错的。哪怕是朋友,她也从来只是旁观,从不掺和其中,从没有一次明确站在谁一边地评论过任何的是非对错。 哪怕是白璟与白钰关系最为恶劣的时候c被白钰的朋友在白钰的空间日志里留言帮腔着骂白璟是“碧池”的那阵子,莫蓝也只是在白璟需要发泄的时候,在电话里静静听她抱怨,却从来没有帮她出过任何主意,也从没怂恿过她要以同样的方式报复回去。 那次的矛盾,最后是以白璟直接把白钰拉到了黑名单里c彻底与她断了联系而告终。 照白璟的话说,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那之后不久,母亲就特地给她打来了电话,白璟就直接警告了母亲:若她打电话来只是因为白钰向她哭诉c然后她就转过来指责她“欺负妹妹”的话,那以后就别再打电话来了!打了她也不会再接的! 那次,白璟还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母亲: “如果你真觉得白钰好,那我决不会妨碍你们母女俩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你完全可以不用再打电话来烦我。我决不会主动去妨碍你们! “别说我没提醒你:先告状的,永远是心虚的那一个! “如果白钰真有那么好,真是被我欺负了,那为什么从小到大每次都是她先挑的事?每次都是她去向你们告的状?难道我就那么蠢了?!——既然都欺负她了,还要给她机会每次都能去跟你们告状?而且还不止一次,而是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还有,既然我欺负她了,那我得到什么好处了吗?难道我就是为了要被你们打c被你们骂,然后自己气得小时候是离家出走c现在就干脆一连几年的不回去?——难道我是喜欢被你们虐待c喜欢这样的结果,才去欺负她的? “到底是我没脑子,还是根本就是你们自己在自欺? “我很肯定,至少,有个人——他过去之所以动不动就打我c骂我c经常没事找事的用言语来侮辱我,根本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在外面无法被满足的权力欲罢了。而白钰的告状,不过是恰好给了他一个能让他心安理得的用虐待我的方式来从我这儿获得他想要的掌控感的借口。他才不会管白钰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没想到啊,现在连你也变得跟他一样了。呵,果然是‘夫妻’。——不离婚,最终迟早要变成一个模样! “你以后别再说什么是为了要让我有人陪才给我生了弟弟妹妹的,也不要再说是因为生了我才没有和‘那个人’离婚的。你做的这一切选择,都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得到周围邻里对你的认同。 “就像你自己说的,你工作c结婚c生子,全是‘他们’要你这样做的。既然‘他们’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了,那你就继续这样过下去吧。我从来就没有阻止过你,也没有强迫过你,一切的选择都是你自己选的,别把责任推给我。 “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出生。可是,我有的选吗? “如果你现在的痛苦都是‘为了我’才导致的,那我的痛苦呢?我又是因为谁才必须忍受这一切的? “我是不是也该像你一样的每次都要提醒你一遍:我的痛苦,我和白钰的矛盾,都是你造成的!是你生了我之后,又生了她,生了她之后,还总是不论对错的都要强迫我必须‘让’着她,这才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水火不容c还谁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是不是也该每次都这样提醒你一遍呢?” 这是白璟第一次对母亲说了重话。事后,她又有些后悔:就算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又担心母亲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否则,她的这些想法在此之前就不会一直只是“想法”而已了。 却没想,下一次母亲打来电话时,她们又因为类似的问题重新争吵了起来 那时,白璟才知道,原来是她想多了。事实是:不是母亲无法面对白璟所说的那些“真相”c这才选择了自我欺骗,而是即便白璟将自己看到的“真相”直接戳穿了,母亲也还是会对它们视而不见,然后,过去是怎么生活的,现在依旧还会怎么生活,以后,也还是会继续这样的生活着。 那一刻,白璟才真正明白:原来,如果一个人心里根本就没有那东西的存在,那就算把那东西摆在她的眼前,她也照样会看不见它的存在——不管那东西是否真实存在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 默契 白璟探出头去仰望亭外的天空:正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看着那宽广c湛蓝c清澈的天空,白璟的心情不觉间渐也舒畅了许多。 她回道:“因为很快就能彻底解脱了,所以才愿意回来跟他们做个彻底的了结。不然,我才不会回来呢!” 白璟并没有给莫蓝打断说话c提出疑惑的机会,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人嘛,本来就是这么‘务实’的动物:怎么活对自己最有利,就会怎么活。如果时间很长,那远离跟自己水火不容的人,才是让自己活得舒服的好选择。但如果时间一下变得很短了,短到很快就会彻底结束了,那无论有多大的深仇大恨,似乎也能轻易放下了。——反正,仇恨的‘有效期’也快过了。或者说,‘仇恨’之所以为‘仇恨’——它会产生的前提快要消失了,而只要这个前提消失了,那‘仇恨’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说,我仍旧还是做了能让自己舒服的选择——哪怕是要我放下那些恩怨。只不过是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这样的选择刚好是对我最有利的。” 莫蓝沉默地看着白璟,静静地呼吸着。静静的,慢慢的。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白璟竟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频率似乎不知不觉的就与莫蓝同步了。而后,便能很自然的感其所感了——莫蓝也是一样。 “这么说,我该准备给你栽棵树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莫蓝才淡淡地这般问道。 这是她们很早以前就定下的约定:说是世事无常,谁也不能预知自己究竟会在何时死去。白璟还说过,她曾在一家佛寺后院的一块专门安放信徒骨灰的墓园那儿,看到了一个才八岁的小孩的墓碑。便在跟莫蓝谈到关于“死亡”的话题时,就随口说到了那次的所见所感,并顺着当时的感觉当即就与莫蓝定下了约定:“若是以后我们有谁先走一步,那后走的那个就给对方种一棵树。” “种松树吧,我喜欢它的四季常青,还有它的气味。” “好。到时我会花钱捐种一棵松树。” “你不自己亲手给我种啊?” “换了是你,难道你会自己种?” “呃”白璟想了想,便服气了,“是不会。” 的确,还是捐种树苗会更现实些。 之后,是一阵持续了挺长时间的沉默。 “感觉挺神奇的,”静默了好久,白璟才又突然有感而发道,“我们怎么就能持续到现在还能有联系呢?甚至于,连即将结束这样的缘分,我们也能像最初不知何时开始时那样的,静静的来,最后又静静的散。到底,是随了你的气质呢,还是我们俩其实都是这样的人?” 莫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此时的两人都在抬头看天,又都是自己全无觉察。 “今天的天气真好,完全不像有什么特别事会发生一样。又或者说,不管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天气该好时照样会好,该坏时也照样会坏。一切还是一如既往,还是那样的平常无奇” “是啊,本来我们就都只是过客而已,会觉得自己特别,不过只是我们自己的错觉。这和老天的心情,没什么关系。” “呵,说的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叫我‘白’,我叫你‘蓝’——那我们搭配起来,不就是晴天里的‘蓝天白云’了吗?我们也可以是一片‘蓝天’哪!” “嗯还行吧,我蛮喜欢这样的‘蓝天’的。” 白璟听了,一下就笑了。莫蓝总能冷不丁地说出这样的冷笑话,但偏偏每次都能把白璟逗笑。白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觉得莫蓝的“笑话”好笑? “蓝,你说,会不会是老天就是想让我们能像这样——平静的开始,再平静的结束,——这才让我们从始至终都只是淡淡的关系?我们的友谊,真的很淡不过,最近我倒又开始在想” “想什么?” “在想,或许并不是这段友谊足够特别才会这么淡的,而是我们自己本就是这样的人,才会与别人产生这样的关系的。在想,或许是只有足够淡了,淡得没有目的了,也帮不上什么实忙了,但又能无话不谈c无论聊什么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只有能做到这些了,才能真正走进我们的心里,和我们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你是说,我们只是因为刚好很适合彼此,才会成为朋友的?” “不然呢?反正我活到现在就只有三个朋友。但我和你们的关系却都是这样的关系:淡,却又能无话不谈。但你们三个又都是性格迥异的。我在想啊,‘关系’,难道不该是一种过程吗?难道不该是会因人而异的变化的过程吗?怎么到了我这儿,不同性格的朋友却都会和我形成同一种类型的关系呢?难道说,是我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是我把你们都最终变成了同一种‘类型’的朋友的?” 莫蓝想了想,“或许,不是我们都是这样的人,而是你就是这样的人。但你的这一特质,又恰好能吸引我们。所以,我们愿意用自己能与你契合的那一面来与你深交。然后,就成了你眼中看到的几乎是同样类型的关系了。你觉得呢?” 白璟想了想,同意道:“有道理。不过,这样说来,会最终变成这样的关系也不仅仅只是我的问题了。也是我们互相选择的结果。就算我确实就是这样的人,但要不要选择和这样的我做朋友,却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就算你们不是同一种人,但我身上一定有你们各自喜欢的某种特质。不过,在我看来,你们眼中看到的那份吸引你们的特质,与其说是我吸引你们的地方,不如说是你们在我身上看到的类似于‘你们自己’的地方。你们真正感兴趣的,不是我身上的‘特质’——甚至于,你们各自看到的‘特质’可能还不一样呢;但你们既然想要接近我c走近我,那肯定是因为你们都能透过我来看到你们自己,甚至能借由我来更深地了解你们自己。——我觉得,这才是你们的目的。” 莫蓝不语地看着白璟,只是笑着。 白璟瞟了莫蓝一眼后,就又移开了视线,嘴上却直接说穿了莫蓝此时的想法:“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也是这样。” 莫蓝听了,这才放开的笑出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 微不足道 “哦,差点忘了。” “什么?” “上次不是说,等你回来后给你看我孩子的照片嘛,这次特地带来了。” 说着,莫蓝就特地从背包里取出了钱包,打开来递到了白璟的眼前。 “原来,你所谓的‘特地带来’,就是让我看你钱包里的照片?” “不然呢?难道还有比这更方便c更不容易忘带的方式?” 白璟无奈的笑了——还真没有。但凡生活能够自理的人,出门忘带啥c都不能忘带了能付钱的东西——不管是装着现金的钱包,还是银行卡c或手机之类的。 “那你直接给我看你手机里的相册不就完了?” 嘴上虽然嫌弃着,但白璟还是认真看了看那张分明就是莫蓝精心挑选c特地洗成照片c还特地剪裁得大小刚好合适能放入钱包内的c她儿子的照片。莫蓝会这么费心做这些,还这么特地的要给白璟看到,——弄出这样的“仪式感”来,说明:这张照片的整体感觉,肯定是符合莫蓝眼中的“儿子”的模样的。 白璟目光聚焦在照片上,停留了大约五秒的时间,就把钱包合上还给了莫蓝。 “你儿子长得挺像你的。” “有眼光!其他人看了都说他像他爸,就你说他像我。” “那是他们眼拙。看人要看‘神’,而不止在皮囊。再说了,他的五官如何,我其实也没什么概念。就算看上一百遍,我也还是记不住他的模样,只能记得他给我的感觉。——这点,你也是知道的:我看你也是这样看的。反正,以我的标准来看,他确实长得像你。——尤其是眼睛。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的眼睛这么像你,说明他的心c他的整个灵魂,是像你的。” ——还有后半句,白璟埋在了心里:“如果,你儿子长得真跟这照片里拍的分毫不差的话。” 对于莫蓝特地要让白璟亲眼看上一眼的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她儿子的照片,白璟没再多说什么,就直接换了话题:“蓝,你喜欢你现在过的生活吗?” 莫蓝似乎没明白白璟的意思,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白璟只似笑非笑的半认真c半玩笑地说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我的日子不多了,会更多的去想‘这类’的问题才是正常的。不然,又怎么打发这剩下的时间?难道换了是你,你就不会了?” 短暂离开片刻后却又重新回到了这不轻不重c但怎么也轻松不起来的话题上,莫蓝长吐了口气,倒是认真地想了想白璟的提问,然后认真地回答道: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我一直就是这样过来的:没有特别喜欢什么,也没有特别讨厌的。只不过是想要安稳地生活。 “以前读书的时候,只想着能考上本科就行;毕业后,就想着能考上公务员c有份稳定的工作就行;有了工作后,就想着能找个踏实的人结婚,再生个孩子,就行。 “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我挺满足的。 “现在呢,我就想着,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就好。其他的,我没什么想法,也不想去想太多。” “嗯。挺好的。”白璟对莫蓝的想法没什么想法,不过是能感觉得到——她并不想听任何的“如果”——尤其是不好的那些“如果”,所以白璟就闭嘴了。 她只能是在心里默默地希望:莫蓝能有这份福气,可以无灾无难的这样过一生。 虽然,莫蓝不想听的那些“如果”所会显露的人性恶的一面c世事无常的一面c以及天地不仁不恶的一面——这些,白璟从小到大光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就已足够让她即便只是为了平息自己的愤怒c为了补偿自己,也必然会c也必须要选择:这一世,她不仅不会组建家庭,更不会生育后代。她必然会走上与莫蓝希望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 但同时,白璟又很清楚:这样的她,是她的经历和她天生的性格共同塑造出来的。同样的道理,莫蓝会成为如今这样的莫蓝,也是她自己的过往一点一滴地塑造出来的。 所以,白璟理解莫蓝的选择,尊重她的选择——就像尊重她自己的选择一样。 但同样不可忽视的事实是:她们俩各自不同的选择,既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也是这个社会造就的。无论好坏,都是社会的组成部分。同样,无论好坏,最终的益处c恶果,也都会层层累加的,最终会让整个社会与她们一起来承受这一切。——不过是承受的方式不同c终将显现后果所需的时间的长短不同的区别而已。 所以很难说:“好”,就一定是好事;“坏”,就一定是坏事。唯一能肯定的:一旦“好”与“坏”失去了平衡,那么,与只是让一小部分人获益的同等分量的代价,最终必会让全社会一起来承受;而必须依附着整个社会才能生存的那一小部分受益者,最终也别想幸免。 在白璟看来,单就她自己而言,她是从未后悔过自己要终身不婚c不生的选择的。她从最初明确的知道了自己的这一想法开始,就知道了自己为何会这样想,为何会愿意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坚持到底的? 白璟答应过自己:为了不害人害己,她决不会像她父母那样的,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来,却根本就只是让孩子充当他们自己的玩具,成为容纳他们的各种恶意c负面情感c甚至是身体暴力的容器,还美其名曰:这是子女对父母的“孝”,是父母对子女的“良苦用心”。 又因为从不相信自己自小习得的行为偏向一定会被彻底根除,白璟便想着:既然她无法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像父母那样的去对待她的孩子,那就从一开始就让这样的可能从不曾存在——只要不生,就没有可能会虐待自己孩子的这个可能的出现。她不想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无辜受害者的“地狱制造者”。 最终,白璟得出了结论:她适合选择独居。她要独身c要不婚不生——这既是对她自己的补偿,也是对父母的报复,更是对——造就了这样的父母,催生出这样的家庭,以及时刻影响着这样的家庭的周围的整个熟人环境,以及驱动着这整个熟人环境像这样运转了一代又一代的c它背后的一整套根深蒂固的旧观c陋习——更是对这样的社会的一种报复。——哪怕这样的报复,对那整个社会而言,似乎是很微不足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 回来 现在的白璟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她一方面能够理解,在这一套观念c习俗最为盛行的那个时期,人们的生存环境决定了他们秉持这样的观念c习俗,是很有利于他们整体的生存c延续的;但时过境迁,这套观念c习俗就算在父母那一代时还能受用,但到了她这一代时,其实已经是不合时宜的旧观c陋习了。 继续固执地坚守着只有利于“父母”一边的那部分观念c习俗的这一做法,最终的结果,必然会把像白璟这样的是在这样的新旧两种观念越发明显碰撞的时代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逼得即便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能最大化c承受的痛苦能最小化,他们也迟早都会选择背弃旧习c旧观,转而去拥抱更有利于他们自己的新观念——比如,“个人主义”。 白璟自然也经历过这样的时期。 在她离开了家乡的熟人社会后,她接触到了当时在大城市里正在兴起的“个人主义”思潮。在这样的新观念的冲击下,在她自己刻意在远离家乡的那座思想越来越多元的大城市里待了基本等同于她曾在家乡待过的时间,在她自觉自己终于基本重新统合了曾经甚至有些两极分裂的“自己”,——那之后,白璟才又重新回到了家乡。 这一次,不再只是短暂的停留几日,而是真的回来了。 只是,白璟会这样回来,也并不是她原本计划的,而是被生命“催促”着,才不得不回来的。——否则,她的心就无法得到安宁。 这才是事实。 另外还有一个事实:并不是所有像白璟一样地长大c最后又像她一样选择用同样的方式——从自己这儿断绝自己这一支血脉的延续,以此来报复整个社会——的这一类女人,会像白璟一样的在她这个年纪就收到死神的“预约”;就算收到了“预约”,也并不是她们所有人都会愿意与这个世界和解,与自己的过去和解。 或许,就像白璟时常自言自语时会对自己说的那样:除非她所承受的痛苦c所忍受的愤怒,最终会变成这个社会的绝大多数女人共有的感受,否则,她做的选择c她的报复,就只会是她自己的事情。无论后果如何,都只能是她自己承担。但是,一旦这样的痛苦c这样的愤怒,变成了会威胁到整个人类种群的生存c延续的时候——只有到了那时,才不会只是她自己的事情,而后果,也才不会只是她自己来承担。 只是白璟从未寄望过那一天能真的到来,或真能在她的有生之年到来。她不过是愿意为自己的“无法忍受”承担自己的选择所导致的后果而已。 至少,她这样做,就算是死了,她也能死得无悔c无憾。 就是这样的觉悟的支撑,才让白璟走到了今天。哪怕,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重新回头,带着自己全部的身心——终于将曾经离开家乡时的破碎支离的自己给重新拼凑完全的全新c完整的自己——带着这样的自己,回到那个曾是她人生的地狱的家乡。——哪怕是这样,她也回来得心甘情愿,无愧于心,无悔于己。 莫蓝请白璟吃了绿豆饼,午饭就换白璟请客了。 两人心里都有本账簿:莫蓝这盒绿豆饼大概要花多少钱?她特地回市区一趟坐车大概要花多少钱?——那,这顿午饭的花销就该与莫蓝来这一趟花去的所有费用,大致相抵才行。 算了算,差不多能和请莫蓝吃她最喜欢吃的可乐加烤全鸡的价格相当。 自从大约在十九年前市里终于开了第一家类似“肯德基”的快餐店后,莫蓝就几乎每个月都要去那家店里点一杯中可c再加一只烤全鸡。这事,还是白璟大概五年前回来过一趟时,被莫蓝兴致勃勃地拉去陪她吃了一顿她的“最爱”时,才知道的她的这一新嗜好。 听莫蓝当时的描述,白璟只感觉莫蓝已经将这一新嗜好变成了一种仪式:只要莫蓝是在老家待着,她就必定每月要去一次那家店,而且即便大学毕业后去了指定工作地,但到了每月必去的那一天,哪怕是要特地坐车从工作的县里回到市里,她也是风雨无阻的要去那家店;而且,每次去,也只吃这两样东西。 这次的午饭,白璟就特地点了和莫蓝一样的东西,但只掰下了烤鸡的两个鸡腿,剩下的部分就全给了莫蓝。 “我只喜欢吃鸡腿,其他部分你要有余力,就都吃了吧。” 莫蓝一听,两眼霎时放光,直接就不客气的先吃起白璟给她的那只,而她自己的那只则留在之后吃。 虽然不知道莫蓝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吃这家店的这两样东西,不过看她吃得那么香c那么满足,白璟觉得这顿饭倒也请得物超所值了。 白璟隐约的觉得:或许,莫蓝的这份满足感并非是因为她有多喜欢这两样东西搭配的味道——坦白讲,白璟自己就没尝出这两样东西有什么特别的?——而是因为这家店的这两样东西可能承载了莫蓝的某段故事,而为了维持住这段故事所带给她的某种令她留恋至今的感觉,莫蓝就特地用了这样的一种仪式化的方式来予以维持至今。 只是,莫蓝似乎只想将这段故事c这种感觉放在心里,只想让自己去慢慢回味再重温,并不想再有谁来分享或是搅扰了她这样的体验。所以,即便和她来了两次c也吃了两次同样的东西,白璟也只是能感觉得到:莫蓝似乎不是在吃什么,而是在回味什么——用一种仪式化的行为来实现这样的满足。但从未主动要与她分享“吃”这个过程之外的其他东西。 再次重温陪在一旁旁观莫蓝这样的自我满足方式,白璟不由得有感而发:这样也好,从始至终,我们也只是彼此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就算有所参与,也是参与不多的那种存在。 想着这该是她们今生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了,而像现在这样好似只是彼此遇到恰好与自己共用一桌的过客一般的,只是恰好坐在了自己身边c和自己一起吃了一顿饭——像这样结束两人今生的缘分,也挺好的。 不知为何,对可乐素来无感的白璟,这一次却突然觉得手里的这杯加冰中可挺好喝的。它的味道,竟然瞬间就在她的味蕾上留下了鲜活c清晰的印象。第一次,她记住了“可乐”的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 解封记忆(1) 回到家,已是傍晚。刚好遇见正要出门的弟弟,白昌皓。 白璟认出了和上次(五年多前)见到时模样基本没差的弟弟,但没打算跟他说什么,而是打算直接视而不见的从他身边走过。却没想,反倒是印象中沉默寡言的弟弟自己先主动开口问道:“你回来啦?你住哪儿?” 白璟先是在心里冷笑一声:昨天回来的,今天遇见了才知道她回来了?还问她住哪儿? 然后就略带嘲讽地反问道:“你觉得我该住哪儿?” 两人便不再说话了。 白璟直接不理他的走了,也懒得管他会有什么反应。 回到母亲的房间,白璟径直打开了房间里的一个衣柜。白璟记得自己在上次离开时曾郑重的对母亲说过:她可以没有房间,只要放她东西的这个衣柜不要去动就行。 却没想,这次回来就发现,这衣柜里除了有她还留在这家里的几本书和一个铁盒之外,剩下的空间,都已塞满了白昌皓的冬衣。想来,多半是因为此时正值盛夏,白昌皓的冬衣就被母亲暂时收起来了。 看得出,母亲直到现在c也还是把这个如今已三十四岁的儿子当小孩对待,不仅依旧照顾他在家时的吃c穿c用,还会一如小时候那样的把他懒得收拾的衣物全都收拾到自己房间里,代为保管。 “明明说过,至少这个柜子要完全属于我的,不准任何人碰的” 昨晚发现了这衣柜里的白昌皓的衣物后,白璟没说什么,只是忍着满腔的怒火,默默地将自己放在衣柜里的东西全都取出。当晚就把那几本书直接都扔了,只留下了铁盒,打算等今天回来后再决定怎么处理。至于那个衣柜,从此谁用都好,反正白璟是决定彻底不要了。 就像母亲根本就没真正把她的话当回事一样的,白璟终于也决定要彻底丢弃这个“家”了。她决定彻底承认:她过去的那最后一点的要求根本也是个妄想,她承认了,这个“家”里根本就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本来,在回来之前,白璟心里还觉得自己是回来与他们和解的,但自从昨晚看到了那衣柜里的白昌皓的衣物之后,白璟就彻底死心了。 她只能苦笑自己:过去没有回来果然是对的。没有半点容身之处的“家”,丝毫不尊重她的意愿的“家”,无论住在这里面的人说了什么,都是口不对心的。——他们甚至连自己都骗,但他们的行为又是如此的诚实——只是他们自己对此选择了视而不见。 或许,永远都不回来才是真正的成全了彼此。 或许,她真的不该回来。最好连死都不要让他们知道,永远不要再互相打扰了才好! 打开铁盒,白璟朝里面满满一盒的信愣看了一会儿。长吐了口气,起身走到纸篓旁,将铁盒放置在旁边的矮柜上,然后就开始撕信。 看一封,撕一封。 里面有三个人写来的信。最多的是詹苗写来的,其次是卢萱,最后是赵琳。 三人的信被白璟按时间顺序分成了两沓,整齐地放入铁盒中保存着:詹苗的一边,卢萱的一边,赵琳仅有的一封则放在了卢萱的上面。 自离开家乡后就再没打开过这个铁盒,没想,时隔二十多年后,白璟还会再次想起仍未被丢弃的这盒信来,甚至还认真地重新打开来了。——哪怕真正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回味 但既然打开了这部分记忆的“闸门”,那自然是要在撕毁这些信之前,再最后看一遍里面的内容。就从最上边的仅有的一封赵琳写来的信开始。 再次打开赵琳的信,记忆就随着信上的文字被慢慢唤醒。 只是,白璟已经再想不起赵琳的模样来了,连她字里行间流露的那种心情,白璟也不再有丝毫的触动。 记忆,原来已经变得如此苍白。 白璟记得,这封信是赵琳亲自送来的。 说来也巧,那次就是在她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赵琳刚好找来了。当着白璟的面,却问白璟:“白璟是不是住在这儿?” 白璟一眼就认出了自初中毕业后就再没见过的赵琳,直接回她道:“我就是。” “你就是?!”赵琳很是意外。 白璟却不能理解赵琳为何会认不出她来?但还是收下了赵琳递来的一封信,然后就杵在门口,沉默地目送她走远。 展开信后,才知:原来赵琳只是在家翻看初中的同学录时,看到了白璟当年的留言,想起确实很久没有联系了,就心血来潮的写了封信给她。但临了,又心血来潮的想要亲自送来给她,便又临时加写了这一段心情的转变,然后就真的循着记忆中白璟的家的大概位置找来了。 信上还说:“虽然不确定你是不是搬家了,但还是想来碰碰运气” 看来,赵琳的运气确实不错,白璟不仅没有搬家,还那么巧的就在赵琳走到了门口的那一刻,都还没来得及抬手敲门呢,白璟就正好开了门c正打算出门。两人就这样碰上了。 只是,白璟是一眼就认出了赵琳的眼睛,进而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赵琳;但赵琳却似乎另有她认人的参照标准,才会完全没有认出白璟来。 若非如此,那就是白璟这三年外貌上的变化实在太大,大到都能将三年前的五官都改变得彻底了。——否则,赵琳又怎会完全认不出她来?但这种情况显然不可能发生在完全自然生长的白璟的脸上。——就算还处在生长期,但五官的改变也不可能是那样的彻底。所以,白璟在赵琳根本没有认出她时,她心里就很确定了:赵琳记住的,从来就只是她自己对白璟的想象,而非真实的白璟。——哪怕只是真实的白璟的一部分也好,否则,赵琳就不该认不出她来。 “如果她能像我一样,记人只记最难改变的眼睛,那那个时候,她就不会完全认不出我了——哪怕不能像我一样一眼就认出她来” 倒也说不上有多受伤,只是看着信里那满满的真情实意,白璟难免会对现实中的赵琳那一瞬间无比真实的反应感到失望。 白璟失望的,不是赵琳的心行不一。她相信,无论是赵琳信上写的那种怀念,还是她亲自送信过来的这一举动,——这些,都该是真心的。只可惜,这样的真心,却在赵琳根本就认不出眼前人就是白璟的那一刻,就瞬间彻底的变得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虚假c苍白。所以那时,在白璟接过信后,赵琳才会匆匆转身就走。 此后,两人也再没联系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 解封记忆(2) 或许,是两人都清楚了:赵琳的这次心血来潮是真心的,但她的真心,只是因为她自己的一种想象而起,只是为了满足她自己对这一想象的一次偶然心起的怀念,与真实的白璟没有关系;并且,赵琳也从未真正认识过真实的白璟,这才使得三年未见的两人,当她们真的四目相对之时,赵琳才会完全认不出眼前人就是白璟。 白璟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她没想过,她和赵琳的缘分,会是以这样尴尬的的方式来彻底结束。 她知道,若是赵琳没有像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那她应该是不会再想起这个人来,自然也不会知道:原来,她真的记得赵琳。就算初中毕业后的三年里都未再见过这个人,白璟也还是能在突然见到她时就一眼就认出她来。而这,还是多亏了赵琳自己的突然出现,才让白璟认识到的。 不过,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白璟看着那封信里提到的c她曾在赵琳的同学录里写的要两人以后没事时常联系的话,白璟只略微想了想,便确定: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还曾写过这样的一段话。 时隔十八年后再看这封信,白璟更是发现,她不仅是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当年究竟都在赵琳的同学录里写了些啥,不仅一如过去一般的完全想不起赵琳的具体模样,她现在,甚至连“赵琳”这个名字,都是看了这封信里的内容后c才再次想起的那信封上的寄信人——“赵琳”,她究竟是谁? 但有一点白璟却自信毫无改变:只要赵琳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她一定还能一如十八年前再见赵琳时一样的,仍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因为,她记住的是赵琳的眼睛——是通往赵琳心灵的窗户。所以,除非赵琳在这十八年里彻底的脱胎换骨c自三观的最深处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否则,无论赵琳的具体五官如何变化,白璟也依旧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过去或许没这么想过,但现在的白璟却觉得,她的这种认人的方式或许也是导致了她朋友很少的原因之一吧 若没有长时间的用心了解,没有尽可能深入的了解到这个人最真实的一面的话,是很难真正记住这个人身上最难以改变的特点的。而越是要用心,要费的心力就越多,要耗的时间也就越长。鉴于白璟对自己的经历的分析,赵琳——应该是她能认得的人中,用时最短的——三年。 但至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做到无论对方如何变化都能一眼认出她来的?——这点,白璟就无从确定了。 她只知道,如今她仅有的三个朋友中,认识时间最短的,是她上大学时认识的同学——江琛。 江琛当年可是死皮赖脸的总要黏着白璟,而且还是越挫越勇型的:白璟曾当面直说了——“想做我朋友,至少要七年以上的时间”;却没想,江琛听后不但没受打击,反而很有斗志的说,一定会坚持七年,一定会让白璟承认她们是朋友。 那时,白璟会给出“七年”这个时长,只是因为在被江琛从认识缠到毕业c毕业后还成了合租的室友——像这样被她缠了四年多,终于无奈了,才在某一瞬间,因为一个偶然的契机,随口就说出了这样的断言。 当然,在说出口前的刹那,白璟还是快速想到了当时的她所承认的仅有的两个朋友,在她终于愿意承认她们是“朋友”时——这过程大概花了多长时间?——那一瞬,白璟想起了两个朋友中认识时间较短的一个——莫蓝,然后就以她为标准,大致估算了和她从高一认识到各自即便大学毕业工作后还有联系时,白璟才模糊的觉得她们或许不只是“高中同学”c应该可以算是“朋友”了,——大致的算了这段时间的大概时长,便得出了“七年”这个数。 可谁会想到,江琛还真就因为白璟给出的这个确切年数,就真的风雨无阻的宁愿一次次牺牲掉事业上的不错的发展机会,也硬要和白璟一起继续合住了三年多 虽然白璟不能理解为何江琛会把她说的“七年”理解为是非要待在她能看到的“身边”七年?但不敢怎样,事实上白璟也不是刻意为之的但似乎真就让她自己说中了一般:要她心里真正放进一个人,七年,应该确实是最低的时限。 江琛做到了。 之后,白璟也在某日突然心血来潮的,罕见的选择按照江琛喜欢的确定的方式,给她打了电话,正式地告诉了她:“我希望,我们能做一辈子的朋友。” 不过,江琛当时只是“哦”了一声,这事两人就再没刻意提起。 尽管江琛的反应很冷淡,但也不是没有变化的。在白璟看来,她们之间最大的变化就是:江琛再没像过去那样的总是一再向她确认,“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或许,江琛这样的变化就已说明:白璟给的回答,确实满足了江琛过去始终想从她那儿得到的那份确认感。 一点点撕碎赵琳的信扔进纸篓,关于赵琳的一切记忆,也在彻底撕碎了这封信的那一瞬便随之彻底消散开去,再没了踪影。 白璟知道,这是她今生最后一次想起这个人了。 之后,白璟选择从铁盒里的两沓信中较为厚些的那一沓开始处理——那是詹苗写来的信。 詹苗和另一沓信的主人卢萱——她们都是和白璟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是同班同学,直到小学毕业;初中时,卢萱去了六中,詹苗和白璟一起去了一中,两人还又成了同班同学,后来还做了两年的同桌;但初中毕业后,只有白璟去了一中的高中部,詹苗去了职高;恰好,卢萱也去了那里,她们俩倒成了同班同学了。 上了高中后不久,詹苗主动给白璟打来电话让她给她写信。白璟没有多想的就照做了——尽管心里还是嫌写信麻烦得很。 卢萱知道这事后,就也学着詹苗的做法,也开始给白璟写起信来。 最初时,詹苗是写信寄到白璟的家里的,但卢萱却是把信寄到了白璟的班上。 记得第一次竟然在周一班长统一发信时念到了白璟的名字时,白璟很是意外:照理说,她在“外地”应该没有认识的人才对,这信能是谁写来的呢? 那时,会把信寄到班上的,都是写给那些从“外地”(那时白璟概念里的“外地”,首先就是非市区的乡镇。因为她首先真实接触到的非市里的人,就是上了高中后才接触到的那些从乡镇考进来的同学)考进一中的同学的。白璟自然就顺理成章的往“外地”方向去想了。 却没想,竟是卢萱写来的。 白璟当时就觉得有些无奈了:詹苗特地打电话来要她写信给她,白璟当时就已经挺嫌麻烦的了,但想着詹苗如今是住宿生,平日里两人也多半很难再碰到面的,那詹苗想用写信的方式来保持联系,白璟迁就她一下也没什么——而且,那时白璟也只是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也没想过会写多久c要写多久?但卢萱却不同,她是走读生,每天都会骑车回家的。而她家就在白璟家的后两排。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的事。——这样的距离,也要写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 解封记忆(3) 卢萱倒是坦白,直说了她就是看詹苗给白璟写信了,她就也想着要跟着写写看,凑凑热闹。 “凑热闹啊”白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看的是詹苗的信,但脑里却总是浮现着卢萱寄来的c在时间上与詹苗几乎是前后脚到来的那些信中的零碎内容。在感叹自己原来记性这么好c竟能连看都不用看就能联想起这许多往事来的同时,白璟也才因为这样的回忆方式而反而让自己明白了:对于高中三年里关于她们俩的那些记忆,她原来一直都是把她们俩捆绑着一起来记的。 她们俩信里写的东西都大同小异,无非都是在跟白璟聊学习c聊成绩排名。 高中时看到这些,白璟是完全无感的,甚至有时还会不解于她们为什么会那样想,那么在意排名什么的?但现在,当白璟再回头去看时,她才开始明白:不是她们只关心学习,而是那时的她们,生活里只被允许有学习,除了学习之外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是不能碰。否则,就是“大人”眼中的不务正业了。 第一次站在自己过去从未想过的角度去看待那些往事,让白璟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和肚量去重新开启那段已经被她尘封了近二十一年的c包括了这些信在内的所有关于她的高中生活的更多记忆 高中三年,从上高一起,白璟就感到了严重的不适应。哪怕是同一所中学的高中部,但与初中部最明显的不同是:一开学,她就被贴上了“学号”——不同于初中时按座位顺序排的号,高中的学号是以成绩排名为准的:高一时,是中考成绩在班上的排名;高二时,是按文理选择分班后,自己上学期期末考成绩在这新班里的排名;高三时,因为没有再分班,就继续沿用高二时的学号。 这种像是在自己身上贴了一个无论她当下的成绩如何,都要背负一学年c甚至是直到高中毕业了才能撕下的排名标签,从一开始,白璟就对这样的做法十分反感。 但身为学生,身为身处在这样一个无论学校c家里c还是整个市区里,都没有一处能给像她这个年纪的学生除了学习之外的其他选择的环境中的学生,白璟想要表达不满c甚至是愤怒的方式,就只能是:轻则,只是敷衍作业c考试,上课思想开小差,课后完全不碰与学习有关的东西;重则,干脆就不做作业,考试交白卷,或干脆旷考c旷课,甚至长期不来上学。 只不过,当时白璟所在的一中比起詹苗她们所在的职高对旷课的处罚要严厉许多,老师动不动就威胁说:只要老师在学生的档案上写上一笔负面评价,那这个学生的一辈子就算完了;或者,学校也会直接将这个违规乱纪的学生开除学籍。 对于除了学校c学习之外的其他事物几乎一无所知的当时的白璟而言,老师这样的恐吓自然是有效的,而且是非常的有效。 事实上,这样的恐吓,白璟从幼儿园起就时常会听老师反复提起。只不过是上了高中之后,才发现:这一中高中部的老师们似乎“特别”看重这样的处罚。 只是,再怎么严厉的处罚,也改变不了人的本性哪 白璟从上幼儿园起就知道:她之所以上学,不是因为她想来,而是她不得不来。学校的教育c考试,其实并不适合像她这样的人,但她却还是不得不勉强自己努力去适应与自己的天性很是格格不入的学校,而非是让学校来适应她。 只是,这样的忍耐总有爆发的一天。 上了高中后,白璟就不再只是觉得自己成天是在坐牢了。——从高一起,她就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身处地狱之中。 无论是学校c还是家里c还是那整座小城,所有人都认为的像她这个年纪的——尤其还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她就该是怎么怎么样;却没有人真正在意过,她这个人本身怎么怎么样了;大家都只众口一词的理所当然地念叨着:她就该怎么怎么样 上了高中后,老师们一个个都像眼里只有分数的饿狼。对学生的所谓关心,从来不会真的关心学生想要什么c喜欢什么c烦恼什么c厌恶什么,只会想方设法的或是逼迫c或是劝诱的,最终都要让学生只能按照老师的意愿来。而老师们的最终目的,是要让学生的成绩变好。“好生”就要更好,“差生”也要有所进步——尤其是“正取生”,因为关系到“上面”对学校的考评,所以老师更是会想方设法地逼迫每一个正取生要一切都围着成绩转。——学生不是目的,成绩才是目的;学生,只是实现“成绩”这一目的的手段而已。 高中时,每每看着站在讲台上讲着什么要“主动学习”的老师,白璟就会在心里嘲笑他们:一方面不允许学生有自己的真实想法,总是各种明示暗示的要学生最终不得不认同c接受老师自己的想法,并最终一定要按老师的意愿来行动;一方面还指望学生对学习积极主动起来?——到底谁才是自欺欺人的白痴? 在白璟看来,就算的确有天生就很适合这种考试制度的学生,天生就很擅长这一面的c能在这样的学校里混得如鱼得水,但怎能要求每个学生都要摒弃自身天生更为擅长的特点,转而用自己天生就不占优势的短板去与天生就占据优势的那部分学生去竞争他们的强项?去与这部分“优等生”争夺自己根本就不感兴趣的名次?——就这样,也配得到学生的尊重?也配自称是“老师”? 反正,直到现在,白璟就从没把学校里的那些老师真心当作“老师”来看待过。她只把他们当做是从事这份职业的人而已。和从事其他职业的人没什么本质分别。对他们,白璟也只有人对人的基本尊重,不会有书上说的那种“学生”会对“老师”产生的特别的一份尊重。 白璟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叛逆,她只是相信:如果真是书上所形容的那种“老师”,那无需刻意,她自会发自内心的尊重这样的老师。因为是真心的佩服,真心的想要跟随学习。那“尊重”的本能,自然会油然而起。 这样的体验,白璟不是没有过,只是从没在学校的老师身上体验过;反而是在生活中,在与朋友间的互动中,在与甚至只与她有过偶然的一面之缘的匆匆过客的短暂接触中——从这样的极为随机c偶然的际遇互动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感染到的c领悟到的:“尊重”是怎么一回事?又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她心生“尊重”?才配得上她心目中的“老师”二字? 从这点来讲,白璟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她还是在本该懂得这些的年纪,及时的从其他地方c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而感悟到了。——这样的际遇,并非是理所当然,自然,也就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对这份幸运,她自然是感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 解封记忆(4) 对白璟而言,高中三年之所以犹如地狱,不仅只在于学业的枯燥c学习压力已远远超出了白璟能够压抑自己去忍受的极限,还因为当时的她所身处的环境,根本就没有一处能让她躲起来稍微喘口气的,哪里都没有能让她和自己独处的空间。 首先,是白璟的家庭。 在家里,失业在家的父亲把自己失败的原因全都归罪给白璟的母亲,成天在白璟的耳边抱怨着:“当初就不该不听你爷爷的话,就不该非要和你妈结婚!你爷爷说得对,你妈就是命不好,跟她结婚就会跟着倒霉。这些年我做生意屡做屡败,无论做什么都会失败,这都是被你妈给克的!” 成天在家对着白璟抱怨她那个早出晚归c夜夜加班到深夜十一二点才回家的母亲,似乎还不够解恨,后来,父亲就开始将攻击的矛头指向了他能更常见到c还能在暴力上让他占据“上风”的白璟的身上。 起初,是嫌白璟懒,每天早饭不做,中午回来后做的饭又都是清汤寡水的,晚上回来后也不做饭 白璟起初还能忍,但被父亲这样没事找事的总来挑衅她的次数多了,她终于还是怒了。 只不过,与小时候的直接正面对抗的反抗方式不同,上了高中后,白璟终于“开窍”了:她终于决定采用过去在学校里早就领悟到的c但却迟迟不肯采用的应对招数——沉默。 这招,首先在学校里效果就很明显: 最初,在刚上小学那会儿,白璟总是很直接的按着自己的心情来与同学c老师相处。结果,她没少和班里的一些“品行不端”的男生打架,而老师给她的操行等级也总是评“良”。 那时候,跟白璟关系比较要好的几个同学,她们总会私下里跟白璟调侃说:“好在你成绩好,不然老师才不会姑息你呢。一定会像对那些‘差生’一样的对你:动不动就罚你站着听课,或是干脆就把你赶出教室不让你听课。还有那操行等级一栏,也一定会给你一个‘不及格’。——是你的成绩救了你啊!” 最开始时,白璟对这样的调侃很是迟钝,她完全不明白这样的调侃究竟是想告诉她什么?或者,如果这只是个笑话的话,那它的笑点又在哪儿? 她始终没有明白,为何她们每次这样跟她调侃时,都会把她们自己逗笑?白璟曾一度都十分困惑:究竟是她不能理解她们的笑话,才不明白她们说的究竟哪儿好笑了?还是根本就是她们自己有毛病,才会被她们自己这么不好笑的笑话给逗笑? 这样的疑惑c这样的迟钝,从小学一直持续到了白璟初中毕业。 后来,或许也是终于想通了,在初中毕业后,在隔了一个暑假后重新回到那个熟悉的校园c去了高中部后,白璟才突然变了个人,明显就变得比初中时要安静了许多。 从高一一开学,白璟就开始时刻提醒着自己:安静,绝对是最好的自保手段。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只管做到——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只要沉默应对就好。如果对方是老师,那就顺着他的意愿附和就好。 白璟这样做,目的只是为了少惹麻烦,也为了能像初中时她看到的那些操行等级被评为“优”的同学一样的,也能得一次“优”。——从幼儿园到初中毕业,她还从没在操行等级这一栏被评过“优”呢。 结果,还真就如她所想的:她的安静,的确让她不再被班上的同学过多注意到了;真的如她所愿的,让她能在“安静”的保护下,在周围有一堆人的班里,也能有了她自己的一块清净地,让她能安静地享受着自己的“独处”时光;而老师们,对她的态度也多是比较温和的。当然,最重要的是,那期末成绩册上的操行等级一栏,也终于如她所愿的得了她人生中在这一栏上的第一个“优”。 既能让自己不被过多关注到的自在享受着自己的“精神独处”,又能让老师把自己当做“乖学生”来看待,还能给她评上过去从未被评过的“优”——白璟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起来:她就知道,“安静”在这里(学校里)是最管用的自保手段。既省事,又能得到好评,真的是非常的好用,也非常的实用。绝对是最适合这里的“生存手段”。 终于“开窍”的白璟,开始明白:在学校,“安静”是最实用的“生存手段”;而在家里,只要使用得当,那看似“安静”的回应方式,也可以成为比过去的正面争吵c甚至直接动手——这样的直接暴力,要更有打击力量的冷暴力。 上了高中后,白璟再没像过去那样的直接对抗父亲的挑衅,而是转而越发熟练的对他使用冷暴力来进行对抗。越是愤怒的时候,白璟表面上就越会表现得冷淡。到高三时,白璟干脆就将父亲当做透明人来看待了,以此来报复他那毫无力量的言语攻击。 白璟洗鞋子的时候,父亲会在旁边讥讽:“这个人真自私,只洗自己的鞋子。” 白璟就只冷笑着装作没听见,洗干净自己的鞋子就走,看都不看他一眼。 “说得就好像家务都是他干的,不是我干的;洗衣做饭,我干就是理所当然,我洗自己的鞋子c没顺便帮他的也洗了,就是我自私?那他又是几时帮我洗过鞋子了?可笑!还真是——越是喜欢站在道德高处去指责别人的人,往往就越是没有清楚的自知之明;这种人的世界里,只有别人该对自己怎么怎么样,却从没有自己该对别人做些什么的概念,而且,还会对此心安理得c毫无愧意。” 这样评价父亲时,白璟一方面的确觉得自己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他,但同时,心里又感觉有如刀绞般的痛苦c和泛涌到口中始终化不开的莫名苦涩,心里满是一个疑惑:“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我的父亲?” 别说她根本就无法勉强自己给予这样的父亲以她对自己心目中的“能以身作则c以德服人”的父亲的敬爱了,就算只是要说服自己至少不要鄙视他——因为他是她的父亲——这对白璟而言,也很困难。 那时候的白璟,几乎天天都要在极力忍耐枯燥乏味的学业对她的折磨的同时,还要腾出精力来平衡每天在家时c因为父亲对自己的各种言语讥讽c挑衅,所带给她的情绪波动。——虽然表面上,白璟始终只是对父亲的种种挑衅,选择视而不见c听而不闻。 这样每日每日有如地狱般的生活,纵使白璟再能视而不见c麻木不觉,也还是会有让她情绪崩溃c无法自抑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 解封记忆(5) 一天晚上,白璟做作业熬到了深夜十二点多,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趴在书桌上睡着的,却被大开着音响看电视看到那会儿还没睡觉c正准备去厨房给自己做宵夜吃的父亲,在他路过白璟房门口时瞧见了。父亲直接就冲进屋来,用力抓着白璟的头,抬起,再用力敲向桌面,嘴里还愤愤咒骂道:“要睡就去床上睡!” 一下就被敲醒的白璟,瞬间,首先感觉到的,是父亲那很是理所当然的愤怒情绪。那情绪让她觉得,似乎她刚才趴在桌上睡觉而不是在做作业——就是她的罪大恶极。父亲是在指责她,而不是真的要她去睡觉。 突然被迫清醒,还没来得及反应,父亲就已离开了房间。待白璟彻底清醒后,她才明白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璟立刻起身,愤怒地走去用力关上了房门,并特地反锁。但当她重新坐回到书桌前时,一股充满了愤怒的委屈感却迟了一步的迅速涌上了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的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恨!恨这样的父亲,恨这堆她根本就不想做c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做的作业,恨这个逼着她只有学习这一个选择的成长环境。 可是,无论她有多恨,她也仍旧是别无选择。只能是在她哭够了之后,要么干脆就不做那该死的作业了,直接去睡觉;要么就继续把作业做完后,再去睡觉。——没有别的选择。明天还是得去上学。否则,老师一定会来找家长,然后和家长一起联手来对付她;而且,她的档案上也一定会像老师说的那样:被老师记上一笔,让她背负一辈子。 这样的后果,显然是更得不偿失的。这点利害权衡,白璟还是懂的。 但不管怎样,有了这次的教训,白璟倒是学会了在那样几乎没有其他资源手段可以利用的处境中的自保方法:以后进屋,一定要随手把门反锁,再用椅子什么的她能搬动的重物把门给堵上。这样一来,就算父亲有钥匙能打开门,白璟也能给自己及时争取到一点反应的时间来尽快寻求其他自救的可能。 今时不同往日,就算依旧还是同样的房间,就算父亲依旧没有意识到白璟已经长大了许多,就算在力量上白璟依旧不敌父亲但若是父亲仍旧还想像白璟小时候那样的任意去打她的话,现在的白璟可决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的——只是脑袋一片空白的,只知道蹲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是如何用暴力毁掉一扇反锁的房门?又是如何手拿一根木棍,面目狰狞的来到她的面前 对于那段始终画面犹新的儿时记忆,白璟已经体会不到那时候的自己c身体究竟被打得有多痛?但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当时究竟有多恐惧:就好似瞬间沉入了无边无际c也触不到底的黑暗深海之中,叫天不应c叫地不灵,没有人会来帮她,没有人会来救她 一时的恍惚,待回过神来,当已经上了高二的白璟再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时,她开始试着冷静分析了自己当时最可能的真实状态:那时候,她会被父亲打到晕厥过去,或许不仅只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导致的,应该还有当时必须承受的是她不得不面对面目狰狞的父亲时c给她带来的那种恐惧感,是这份恐惧感加剧了她当时感受到的身体被打的疼痛,这才使得她最终在这样的双重压力下彻底晕厥过去。 这是白璟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却花费了她将近十一年的时间。而当已经年近四十的白璟再回头去看自己的这段往事时,才后知后觉:或许,她十七岁时的这种对六岁时的那段经历的全新认识,就是她的世界即将开始发生某种质变的初期预兆 就算白璟当时所处的整个环境的群体价值观并不允许她反抗,就算她跑遍了整个市区的所有书店c也没有一家会售卖除了学习参考书之外的其他书籍——即便是这样的一个思想闭塞c保守的小城市,也仍旧阻挡不了速度越来越快的时代变迁给它带来的一波又一波的外来人,以及随着那些外来人的到来而越来越多的涌入进来的那些外来思想,以及这些“外来物”所带来的一系列的衍生影响 上高中后认识的外地同学c以及极为偶然的几次接触到的从外地来这儿做生意的外地人——他们各自不同的待人接物的习惯方式,这些都一点点的在白璟的心里累积沉淀着,直到让她最终领悟了一个可能的真相: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家长都是像这里的多数父母(包括她的父母)那样的教育孩子的;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秉持着跟这里一样的“对错观”的。 尽管那时的白璟还完全不知:其实,那些外地同学虽然户籍是从属于这个市的其他县的,但他们的家境却多是比这市里的多数同学还要富裕得多。他们的家长,多是走南闯北c白手起家的企业老板。这些同学多少都有过跟着他们的父母在其他更大的城市里短暂寄读过的经历。他们的见识,多会比像白璟这样从未出过市区的同学要开阔得多。 尽管是如此的无知,尽管心里对他们这些“土气”的外地人怀有着连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歧视,但白璟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因为他们这些区别于“本地人”的“外地人”的对比,而反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蠢动的质疑:她的眼睛分明告诉了她,那些“外地人”和她眼里的“本地人”(包括她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大的区别;他们不过是说话的口音和本地人不同而已,但本地人能做到的,他们也能啊。尤其是学校里的那些外地考进来的同学,他们的成绩最差的也是能排到班上的前二十名的。那本地人的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她自己的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白璟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认识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自己?她心里的那些理所当然的想法,是否真的理所当然?那些想法是否真的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说,那些想法根本就是在她还没想过自己认不认同之前,就已经接受了的?又或者,她是否真有自己的想法?她是否真的知道自己究竟认同什么,不认同什么? 上了高中后不过一学期,白璟那“安静”的外壳下,她那更为真实的“世界”便开始不可阻挡的从过去的——虽然灰黑一片c但至少还是安静的——这样的状态,很快就动荡了起来:尘土飞扬,狂风肆虐,地动山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白璟唯一知道的:从她上幼儿园起就始终坚持的那份忍耐,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似乎,快要濒临她能忍受的极限了她,快要崩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 解封记忆(6) 只有经历了才知道:即便曾经对白璟而言,这世上,仅次于让她舍弃自己认为正确的想法的第二恐怖的,就是她父亲的暴力;但当她无力阻止地陷入了一种过去从未经历过的极为混沌c动荡的精神状态之中时,她才发现,其实,这样的精神动荡所带给她的恐惧,远远超过了父亲能带给她的恐惧。父亲的暴力,在这样的精神动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这就好比,当一个人觉得自己都已经无所谓生死了,——甚至于,如果能死去,都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当白璟身处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之中时,她又哪里还会去在意c去惧怕一个仅仅只是可能会打她的人? 这时候的白璟,过去对父亲暴力的畏惧已然在她心中滑落到了“第三”的位置。而既然连那排名“第二”的精神动荡,她都还在尽力与之抗衡着,那只是排在“第三”的父亲的暴力,她自然没理由会畏惧抵抗到底的。有了“第二”的比较,白璟敢于抵抗父亲的那份勇气,比之从前,就更是有增无减了。 这时候的白璟,已然不再是六岁时的白璟了。她变的,也不仅只是还在长大的身体而已了。这一次,白璟已经有了充分的觉悟:如果父亲还敢硬闯她的房间对她施暴,那她一定会使用房间里一切能用的东西来对他全力抵抗。就算打不过他,也绝不会再像六岁时那样的继续毫不抵抗的忍受父亲的虐打。 就算到时候,周围的邻里和家里的其他人还是会一如过去一样的,对她被虐待的整个过程只是冷眼旁观,——就算是这样,白璟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如果冷暴力不行,那就直接以暴制暴!如果还是不敌,那就直接报警!——哪怕那些人多半也会劝她什么“父女间没有隔夜仇”,甚至还会暗示她要“孝”,暗示她c他们没有公然指责她竟然敢对父亲动手就已经是对她的宽容了 这样的后续可能,尽管还没真实发生在白璟的身上,但她也是旁观过类似这样的事态发展的。也曾像其他沉默的旁观者一样的旁观过:做出这样的自保反应的女人,在这个地方将会遭遇怎样的对待?——这点觉悟,白璟还是有的,也必须有。 她很清楚,对她而言,她最终做出的选择,其实就是她不得不做的没有其他选择的那唯一的选择。那后果,就不是她想要承担才有了这样的觉悟了,而是因为不得不这样选择才不得不做好的这份觉悟,是她必须甘愿承受的觉悟。 好在,白璟预想的最坏的可能实际上并没有发生 父亲似乎终于开始有些忌惮起白璟那完全对他的任何挑衅都视而不见的冷暴力。 之后,时间再长了些,白璟也开始觉察到了变化:父亲过去对她的大吼大叫越来越少了,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了,对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声了;到最后,干脆就和她一样的,看到对方就直接移开视线;不再与她同桌吃饭;虽然饭后碗筷仍旧是直接丢在桌上等人去收拾,但他自己的衣服却开始会自己洗了。 说到收拾碗筷c洗衣服事实上,家里除了母亲和白璟会自觉收拾之外,就再没其他人会有这份自觉去做这些——就更别提其他的家务活了。 父亲是被逼得不得不自己洗衣服的。否则就没人会帮他洗了,而他也会没有干净的衣服穿了。偏偏呢,他自己还是最不能忍受穿脏衣服的,却又没法再像过去那样的用暴力强迫白璟去把他的衣服洗了,这才不得不自己洗的。母亲是早就不洗他的衣服了——这是从白璟上初中后不久c开始帮忙洗衣服后,就已经开始的;这些年,父亲的衣服都是白璟帮忙洗的。 跟白璟不同,她的妹妹白钰c弟弟白昌皓——他们却是从来就没有要帮忙干家务的这份意识。他们从小就被父母允许不用干家务。而且,就算白璟不再帮这两人洗衣服,母亲也会帮他们洗的。比起父亲,就算没了白璟帮忙洗,他们也还有母亲这个选择。他们并不是只能依靠白璟的。 白璟八岁开始干家务时,父亲说,她应该学着干家务了;白璟当时就反问,那为什么弟弟妹妹可以不用学,就她要学?父亲就说,等他们到你这么大了,也会让他们干的。 白璟觉得公平,就接受了父亲这样的安排,认真开始学洗碗;再大点,就开始学做饭c洗衣c打扫整个房子;到初中毕业时,家里每月的水电费c卫生费c电话费等等,也都是她去交了。 然而,父亲却言而无信。当白钰长到八岁时,白璟主动问了父亲,怎么不让白钰开始学干家务c分担她现在每天在做的几乎全部的家务活?父亲就回说,他想让白钰做她想做的事,想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快乐成长。 白璟听了,沉默地看着父亲,确定了他眼里是真的半点心虚惭愧都没有,是真的不觉得自己的言行不一有什么不对,是真的觉得自己刚才的回答不仅是理所当然c还是很能让他引以为豪的。 看得出,父亲是真的完全忘记了当年自己对白璟的那句保证,也是完全没有负罪感的扮演着在分别作为白璟和白钰的“父亲”时c他的两套截然不同的“角色预设”。 没错,那时候的白璟,即便还不能很清楚地描述出她当时的感觉,但她确实看出了:父亲似乎是演着什么,却又对此全无觉察而且,他似乎是在扮演他自己想象的角色,就像电视里看到的那些人所演的那样。——只不过,那些人是存在在电视里的,但父亲,却是活在她的眼前的。 这样的父亲,让白璟隐隐的有些说不清的害怕。总觉得他是不是有些精神不正常了?便不敢太过刺激到他,也再不提父亲对她许过的任何承诺,再不主动向父亲索要任何的承诺;就算父亲又一时兴起的对她许下了什么承诺,白璟也只是一笑置之,不再上心。 她明白了: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不去在意,就不会受伤。更何况,这个父亲似乎还有些精神不正常那他的话,又能有几分是可信的呢? 吸取了教训的白璟,心态倒是平和了许多。 就算在她刚上高中那会儿,亲眼看到了父亲将曾在她小学即将毕业c即将参加初考之际,许诺过她的——只要她考上了一中,就会给她买自行车——的这辆自行车,最后却是在她考进一中的初中部后的三年后,在她都要去高中部上学了,父亲才买了这辆自行车——但不是给她的,而是给白钰买的。而且,是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只是即将要去六中读书的白钰自己说想要辆自行车,父亲就给买了。 就算看到了这一幕,白璟也只是冷冷的一笑置之。只是对自己感叹道:曾经的你,确实是太幼稚了。若非幼稚得可以,又怎会去相信这个根本就把你当作满足他自己的某种幻想的玩具的所谓“父亲”的话呢? ——这样评价自己幼稚的白璟,当时也不过十五岁。 过了中考后的那个暑假,白璟就上了一中的高中部。依然还是步行上学。但不同于初中那三年的心怀侥幸,这时的她,心里已彻底没有了“自行车”的影子,也没有了对这个所谓“父亲”的最后仅剩的那一点源于本能的敬爱之情。——她觉得:这个人,他不配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 解封记忆(7) 嘴上虽还叫他“爸”,但对白璟而言,那不过是承认了:她的确与他有这层血缘关系。另外,她也不想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给她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谁也别想勉强她:从今往后,在她的心里,她不再认可他是她的“父亲”,他再也配不上她对她心目中的“父亲”的那份敬爱。他,不配。 也是那时开始,白璟“成熟”地决定了:她要以“安静”的姿态来度过那接下来的高中三年。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保险的手段:既不会妨碍了别人,也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被别人妨碍。 “多明智!多成熟!——不是吗?”——做出决断的那一刻,白璟只是冷笑着抬头斜睨着头顶的天空,在心里嘲讽着是当时的她所无比鄙视的“老天爷”。她觉得,她那无可选择的出生,根本就是“老天爷”安排的。那她不怪“老天爷”,还能怪谁?! 那时的白璟,还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心境已然从“地基”层面发生了动摇。 然而,很快的,高中部有别于初中部的切都只是围绕考试而运作的教学模式,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了——白璟从幼儿园起,就始终在压抑c累积c却从未得到过丝毫释放的,她对“学校”c“学习”的所有忍耐的最终承受极限——也是她能忍受的最后底线。——这条底线,高中的老师们,触碰到了。 从幼儿园到高中,优等c中上c中等c中下c差——几乎老师能给学生划出的所有“等级”,哪怕没有全都以白纸黑字的形式呈现在档案上,但实际中,白璟却是全都经历过了。 只是在进了高中后,第一次遭遇如此露骨的——一切待遇——包括作为“人”的基本尊严——都要以成绩排名为准——这样的一套,在白璟看来根本就是完全扭曲的价值观的,一周六天c每天持续至少十小时的教学方式的持续刺激下,尽管始终都有“沉默”这一万灵的应对策略保护着白璟的外壳,但那外壳下的那个更为真实的自我,却仍旧还是难以避免的c终究还是遭遇了足以导致她的精神世界发生“天崩地裂”的这般程度的精神暴力 然而,这样的几乎与夺走她的性命只差一线之隔的精神创伤,却并非是什么一次性的重大创伤导致的,而是每天每天的各种言语议论c评价c态度表达等等的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精神暴力,以及事后老师在不了解学生真实家庭情况的前提下c就直接联系了学生的家长,让学生在学校之外再次遭受二次伤害 诸如此类的充斥着学校内外,几乎是白璟醒着的所有时间里,来自她身边所有人的或直接c或间接c或是以冷眼旁观的方式来默默支持的那些——明显能在舆论c力量c可用的物质资源等等方面,都更占优势的老师c家长们——来自他们几乎是无时无刻的单方面灌输c强迫c甚至是体罚,——像这样的持续了三年,才终于积少成多,从一件件看似毫不起眼c甚至根本不值一提的琐碎小事的件件累积下,时间的力量,终于还是让白璟就算再不情愿,也还是无力抵抗的最终陷入了昏天暗地c天崩地裂的精神状态之中。 可是即便到了这时,也没有人有在乎过她的真实感受。身边所有人对她的所谓关心的真正目的,也只是为了她的成绩。 为了成绩,母亲是一次次的给白璟买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哄着她。但母亲却从来不肯在白璟主动开口想要她陪陪她时,愿意稍微耐心地留在白璟身边陪她哪怕只是十分钟。 这样的母亲,白璟自然不会告诉她:她之所以总要母亲给她买这买那,不是因为她真想要那些东西,而是想要借此来让母亲把她的话记在心里;同时,她也是想要用让母亲花钱的方式,来惩罚母亲。 白璟一直都知道:母亲之所以愿意用物质来“宠”她,不过是为了哄她好好学习;母亲的最终目的,不是想让她开心,而是想让她的成绩能够一直保持在“优等生”的水平。 白璟还知道:她自己真正想要的,只是母亲对她的真心的关爱。在白璟看来,如果母亲对她的好是真心的好,那母亲就该对她用心,而不是用钱。但母亲却让她失望了,不止一次的失望 然而,母亲却不仅是对此全无觉察,她甚至都从不知道:她的这个大女儿,在感情方面,对人从来只给一次机会。可即便如此,她的这个大女儿,还是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再来的机会,多到了连她的大女儿自己都记不清次数的程度,但她还是一次次地辜负了她。 虽然,母亲对白璟从来都是顺从的,从未像白璟的父亲那样的c总会随时使用暴力和语言攻击来对白璟进行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虐待,但这样的母亲,也终还是让白璟彻底的寒了心。 上了高中后,为了成绩,父亲对白璟的侮辱更甚从前。用他的话来说,他这是恨铁不成钢,他对白璟的讽刺侮辱c甚至涉及人格的辱骂,都是在为了她好。他还说,如果不是为了她好,他也不会为了顾及她的颜面而不再直接动手打她——因为她已经是高中生了,若还被打,真的很难看——在邻里的眼里 听着这些都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滥调陈词,白璟每次都只是冷笑地白他一眼,随他骂去,随便他把他自己说得有多用心良苦c又把她说得有多不知好歹c朽木不可雕,都随他。白璟从不还口。 她太了解这个人的脾性了:以他俩的父女关系,一旦她这个做女儿的还口了,他就会觉得自尊被伤害了,就会为了维护他作为“父亲”的尊严,而对她这个“女儿”做出更激烈的暴力性报复。——比如,直接甩她耳光。——至少,高二时,就有一次被白璟的反驳激怒了,父亲直接就甩了她三耳光,差点就把她给打耳聋了。那次,白璟脸上的巴掌印是直到第二天才完全消退的。 有此先例为鉴,上了高三后,白璟宁愿小人的看待父亲的为人,也不愿再冒险让自己被一时失控的情绪连累c而重蹈当初的覆辙。——真的不值。 不过,不还口,并不代表她就不会用其他的方式来进行报复:白璟对父亲越来越冷淡,最后冷到了看他就像看陌生人一样的全无情绪波动。 只是,无论是怎样的情绪——哪怕是全无波澜起伏的冷漠,也仍是会传染的。越到后来,白璟浑身就越像是环绕着无人能轻易进犯的冰冻气场,让父亲再不敢对她大吼大叫。就算想要对她使用暴力,但一旦对上了她那全无波动c看他就像看一个死人一般的眼神,父亲就会莫名的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对她吼叫的底气,气势一下就变得十分的渺小。 这样的对峙,越是僵持,最终更显窘迫的只会是父亲自己。而且,父亲越是想故意挑衅白璟,想借此来重新树立他在她面前的权威,他就越会反而被白璟挫伤了自尊——他感觉得到:白璟根本就不尊重他;而他,竟也全无能够强迫她尊重他的力量;越到后来,白璟的冷漠就越让他觉得自己渺小c毫无力量,而没有力量的自己又让他觉得自卑无比——这般恶性循环了几次之后,父亲就彻底放弃了与白璟之间的对峙。 不仅是放弃,那之后,每每遇到白璟,父亲甚至都不敢与她对视。每次都是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对她视而不见。白璟也只当他是个“路过的”,和其他路过的陌生人,没有分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 解封记忆(8) 为了成绩,父母各自采用的手段尽管不同,但他们最终都让自己与白璟成了渐行渐远的陌路人。 同样也是为了成绩,在上了高中后,那帮一切只以“成绩”为评判标准的老师们,比起白璟的父母,更是让白璟厌恶到想吐。也是多亏了这帮老师,才让白璟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这一面:原来,她有这么严重的精神洁癖。——“难怪会觉得‘他们’恶心。” 高中三年,老师们做出的桩桩件件让白璟不屑c甚至是鄙视的小事,多得数不胜数: 比如,刚上高一时,军训过后c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下午的自习课,新班主任突然就带着她教的英语课本来到班上,然后就让全班把英语书拿出来——上课。 可是,这个班里并非全部都是那个班主任初中时教过的学生;而且,此前她也没说过,在课程表上并没有英语课的这个下午,她会来占用自习课的时间c接着上她上午没上完的部分,——那像白璟这样的c完全没有这层准备的学生,他们自然是没有课本能拿出来的。结果,这堂意外的补课,便没法上了。——因为班上有近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没带英语课本。 班主任只能让大家继续自习。但在走之前,却理所当然地指责了所有没带英语书的学生,说他们太不自觉c太没上进心了;还警告说,不许再有下次! 白璟是沉默地听着,然后又沉默地看着班主任阴着脸离开。心里只觉得:这个新班主任简直莫名其妙。 “我以前(初中时)又不是你教的,哪里会知道你会喜欢占用自习课时间来上课的?连我这个本来就是一中的学生都不知道的事,那那些从别校和外地来的c他们就更不可能会知道你的习惯了。你这脾气发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呵!你这样的,竟然还是班主任?唉——看来,以后有得受了” 白璟当时并没想到,自己的这番感慨竟就成真了:班上五十个同学,四十个正取生,偏偏这个班主任就选了她,让她的前后左右坐的——全都是寄读生。 开始的时候,白璟还根本没有“这样的座位安排对她的学习会有什么不良影响”的相关概念,直到持续了一周的时间,无论她如何提醒身边的那几位同学“说话小声点,都听不见老师讲课的声音了”——都始终无济于事,像这样持续了一周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于是,白璟第一次主动去找了班主任,要求换位子。但班主任却完全不理会白璟的意愿,只是明显“要白璟听她的”——用这样的态度暗示着白璟,语气温和地劝她道:“我就是看你安静,想让你做个榜样影响他们几个” 整个过程,班主任始终只是在自说自话,从头到尾只是在说自己要考虑c顾及全班整体,不能只顾她一个人,却一次也没问过白璟自己是否愿意? 班主任的态度,分明就是已经单方面的将——白璟要配合她的安排——视作是理所当然。她完全不觉得有需要考虑白璟本人的意愿的这个必要。 像这位新班主任这样的态度,白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对她来说,太平常了。平常到,当班主任对她滔滔不绝的开始自说自话时,白璟就已经在心里确定了自己主动来找班主任要求换位子的做法,真的很蠢。 白璟没有再说什么,不是班主任的话说服了她,而是她从班主任的眼神c态度c语气c以及她的说法里,已经充分领会了:班主任根本就不在乎白璟是否受到了影响;班主任在乎的,是那几个寄读生都有着她不能得罪的家庭背景,所以,他们几个必须坐在中间两组的前三排(听课效果最好的座位);但他们确实都太爱讲话,所以必须把不爱说话的正取生安排在他们周围。 所以,除了白璟很倒霉的因为身高的缘故而被安排坐在了第二桌,除了右边与“邻座”隔了组间的过道之外,她的前c后c左,就都被这帮爱说话c不听课的寄读生给包围了;而在他们的外围一圈,才有其他的表面看c似乎与白璟一样不爱说话的正取生包围着——但这些正取生却与这帮寄读生要么是隔组而坐,要么是坐在寄读生的后边,而没有一个会像白璟这样的被他们给完全包围在了里面。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样的座位安排,是班主任早在正式上课的第一天重新调整新生们开学时自己随便坐的座位时,就已经想好了的。班主任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她这样的座位安排适不适合被她安排的每个学生?她要的,是对“上面”有交代;而学生,也只能是服从c配合,却别想有任何的异议。——因为,就算说了也没用。除非,你有与那帮寄读生一般无二c甚至更加强大的家庭背景。 只是,就算明白这其中显而易见的猫腻,也不能勉强白璟仍旧会为了自己遭受的不公而感到愤怒。但在“学校”这样的地方,从幼儿园算起c到现在的高一,白璟怎么也待了不下十一年,她自然也懂得:面对老师,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优势c根本就没有能与之正面对抗的资本,甚至,弄不好c还会促成老师与家长的结盟,让他们更有借口来一起对付她 白璟想了很久,她唯一能想到的能由自己掌控的报复手段,就只有“成绩”了。——就是这帮“大人”所有的行动的唯一目的:成绩。 至少,在当时的白璟看来,以她当时能有的眼界去看,选择自暴自弃c让自己的成绩持续下滑,就是她唯一能掌控的c且能够以此来报复到他们的有用手段。——除此之外,她还能有其他的选择吗? “没有。”——直到二十四年后,当三十九岁的白璟再次回头去看二十四年前的才刚上高一不过一月的那个自己时,她给了自己这样的回答。 这世上,没有人能比白璟更了解她当时的真正处境。在她看来,要她以她天生的性格与当时所处的成长环境共同塑造的她当时的那样的眼界——要她用这样的眼界去想着什么——事实上,是直到她在外面的大城市里待了十多年,在她三十来岁时,才终于懂得的——所谓的“长远考虑”——这样的思维方式,根本就不可能! 更何况,当年的她的身边,也从没有擅于“长远考虑”的人及时出现c并给她必要的启发。 那个直到她三十来岁时才好不容易领悟到的所谓的“长远”,都还是她在大城市生活的那十几年里的——一点一滴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一切后果只能由她自己承担——这样的生活教会她的。 所以,白璟很清楚:无论重来多少次,只要她还是“那样的”长大的,只要她还是无可选择的只能身处在“那样的”环境中的,那么,她就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仍会用同样的手段来报复她的老师c父母。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一定。 记得那时,白璟这样的报复,不出一月,每周一考的单元考,她的成绩是连续四周路从最初在班上正取生的中考成绩排名第二的位置,直线下降到了倒数第一的位置。 直到这时,班主任才第一次主动来找白璟单独谈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 解封记忆(9)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 “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你跟老师说说?” “没有。” “没有。”——白璟始终以这样不合作c也不反抗的方式,来应对着班主任的纠缠追问。 从一开始,白璟就已经很清楚班主任根本就是在回避她自己的问题,一个劲的只想要从白璟身上找原因。 在白璟看来,班主任若真的关心她,就该记得上次她可是主动找过她要求换位子的,可这次的谈话,班主任却只字不提那事;既然她这么没诚意,那白璟便只打算敷衍了事了。最终,班主任实在是没耐心了,就让白璟回去了。 只不过,这整个过程,班主任是在刚下课时,就当着全班的面c把白璟单独叫到办公室去的;而在白璟转身离开之际,班主任又是有别于先前对白璟刻意温和的说话语气c转而大声的对着白璟的背影,愤怒地吼道:“我从没见过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的人!”——那时,办公室门外,正好经过的同班同学全都看见了c全都听见了 班主任用权力对白璟的这次羞辱,在白璟的心里,又记上了一笔仇怨。这下子,白璟算是与班主任彻底结下梁子了。 但白璟没想到的是,班主任光是当着她的面羞辱了她还不够,还要在她背后再捅她一刀:班主任在白璟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给她家里打了电话。碰巧,接电话的还是她的父亲。班主任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父亲就说,没有啊。然后,等白璟回到家,父亲就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嘲讽她,“高兴了“——正当白璟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母亲才在她耳边低声告诉了她,她的班主任给家里打来电话了 只这句提醒,白璟就已能猜到大概是怎么回事了:无非就是这个自以为对学生很关心的班主任,在完全不理会学生真实意愿的情况下,先是强迫她接受了自己对她的座位安排,然后又因为担心这个正取生的成绩下降会影响到自己的绩效考核,就又特地来“嘘寒问暖”关心起学生的私事来;然后就在完全不了解这个学生家庭的真实情况的前提下,就一厢情愿的给学生的家里打去电话;背着学生,无意识地“告”了她一状,让这学生回去后还要再次遭受二次伤害 然而,这位“负责”的班主任,在那次之后c却再没过问过白璟的任何私事,只是一次次地强迫她留堂补课——直到她顺利通过了学年末的会考为止,班主任才终于放过了她。 虽然会考的成绩关系到学校的考评,也关系到学校对班主任的考评;虽然高二还有一次会考,但高二要分班,而白璟学年末被分到的新班级并不是这位班主任带的,那班主任自然就没必要再继续抓着白璟不放了。 高一一整年,白璟成了全班眼里不折不扣的差生,但她的座位仍旧没有被调换。但因为她始终都很安静,从没真的惹是生非c只是成绩始终没有起色,所以,即便她的成绩册上科科都在及格线上徘徊,但她的操行等级却得了她上学以来的第一个“优”。班主任的评语也写得很宽厚:性格朴实,但过于内向,学习不着方法,虽勤奋却收效甚微。望注意改善学习方法,才可有明显进步。 白璟看着成绩册上c高一学年的两个学期几乎一模一样的评语,心里只嘀咕着: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勤奋学习”了?还是你觉得,有本事以这班上排名第二c年段排名前十的中考成绩考进这里的,会不懂学习方法? 不知道班主任自己是否知道:那时,班上同学——尤其是正取生们,都会在私下里议论说,谁坐白璟那个座位谁倒霉;还有人说,白璟真可怜,怎么就被(班主任)挑中了呢?坐那儿上课,根本就没法专心听讲,她的前后左右全是上课爱讲话c还爱做小动作的寄读生,他们自己不听课,还总骚扰身边听课的同学,而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打发他们自己无聊的上课时间,却完全不管自己是否影响了别人 这类的议论,不管班主任自己是否有所耳闻,反正白璟是听了整整一学年的。 那一学年,班主任没有调动白璟的座位,也没有调动她所安排的班上所有同学的座位;还有,一整学年里,班主任一次也没有真正去过白璟的家里c亲自去接触下她的父母。班主任对白璟私事的关心,仅止于那一次背着她给她家里打的那一通电话。仅此而已。 分班时,白璟在哪怕即便是毫不上心的混日子c也还是明显的文科比理科成绩更好些的情况下,却义无反顾地选了理科。 这样做,一是为了避免再次与这个已经确定会去文科班担任班主任的班主任再在同一个班;另外,还有一个原因:白璟已经忍受了一整学年坐她前后左右的这几个同学的聒噪——尤其是那个几乎每堂课都要使尽各种手段来烦她c想要吸引她注意c分散她听课精力的同桌。白璟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同桌了!连跟他同班都不想! 所以,当同桌问白璟是不是要去文科班c还特地说他自己要去文科班时,白璟当即就填选了理科班——急切得就像抓住了她能选择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这个选择,这个让白璟之后的两年高中生活依旧痛苦不堪的选择,在过去了二十三年后再回头去看时,如今已三十九岁的白璟依旧还是觉得:只要还是一如当时那样的无法选择自己座位的情况,只要自己还是受限于当时的眼界和所能使用的手段c资源的话,那无论重复多少次,她仍旧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会有例外:依旧会那样反抗,依旧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理科,只为避开那个班主任和那个聒噪的同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 解封记忆(10) 上了高二后,白璟遇到了她初中时见过几面c但从没真正接触过的一位教政治的老师。他做了她所在班级的班主任。 一开学,这位班主任就很自来熟的成天对班里的学生抱怨说自己有多倒霉,说他一个教政治的竟然被“踢”到理科班来当班主任,摆明了一年后就又得被重新分配一次——因为高二会考后,“政治”就是理科生不用再学的科目了。 那时,白璟还没对这位班主任有多反感,只是觉得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好像这个班里所有成天被迫不得不在上课时间c班会时间听他这样抱怨自己的“不幸”的学生们,都该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都该为他感到遗憾c为他抱不平。 从一开始,白璟对这位新班主任就没什么好感。不过,她也没觉得日后会与他结下什么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只是没有好感而已。 然而,事情很快就有了变化,她与这位班主任之间的关系很快就变得复杂起来,复杂到让白璟再难冷眼旁观自己本就身处其中的与这个学校c这个班级c这位班主任的关系 在半期考后,白璟所在班级的化学平均分排名全年段第一。这事,白璟只觉得与己无关。就像她看自己的成绩c只当它是她“自保”的手段一般的,她只要求不触“底线”就行,而至于成绩能排到第几名,与她无关。 但班主任对这排名的反应,却让白璟第一次有些鄙视他了。 班主任在班会上冷着脸的对全班说:“你们别骄傲,这次化学能考到第一,全是化学老师她的个人素质好,才把你们这帮(上学期期末考)平均分排名年段倒数第一的c都教到了能考出年段第一的成绩来。这全是化学老师的功劳,你们都该感谢化学老师!” 白璟只觉得可笑。连她都看得清楚的事实:这个班里(包括花钱买分数进来的那帮寄读生们),没有一个的智商是低到会学不懂课本上教的那些东西的。区别只在于愿不愿意学c想不想用心去学。——这么简单c这么明显的事实,这位班主任竟然没看出来?! 从那以后,白璟就开始把班主任当“小丑”看。看着这位从来就只做过别人眼中的“乖孩子”c“优等生”——像这样的一路顺风顺水地活到今天的班主任,他会是如何的自以为是c理所当然的在他们这些学生面前,扮演着他自己眼中的“老师”? 高二的生活,白璟只觉得遇到了这样一个成天喜欢沉醉在自己世界里c喜欢在学生面前没完没了地说着自己的各种各样的想法c对各种琐事的抱怨的班主任,倒也让她那深感无趣的高中生活稍微有了点儿能让她打发时间的有趣消遣:旁观这个“小丑”是如何自娱自乐,又毫无自知的。 只是,想要这样不动声色的旁观的前提,是白璟至少要能做到不让班主任有理由来找她麻烦。可惜,她没能做到。不是她故意不想做到,而是要做到的难度对她而言实在太大:她实在是对学习没兴趣。那堆课后作业,到了高二时,白璟甚至是连动笔都懒得动了。 起初,白璟虽然懒得动笔写,更懒得动脑去想,但还没逆反到会明目张胆的彻底跟老师对着干。那时,她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第二天早点来——为了抄作业。 抄作业这事,在上高中之前,从来都是同学抄她的。但那并非是那时的白璟还愿意学习,而是初中的那些功课对她而言,难度简单到根本就不用动脑都能完成;再加上那时的白璟,对学习c对老师的厌恶也还没强烈到像她高中这会儿的这般程度;在上高中之前,在没有“想要报复”的这层心理的时刻作祟之前,对学习稍微应付一下,白璟也还是能勉强做到的。 但上了高中之后,情况可就不同了。 且不说,她的年龄也差不多到了容易逆反的时期;白璟过去对学校c对学习的厌恶,也已在无意识间积累到了已能开始被她自己觉察到的程度;再加上,恰好她上的学校,还是从人到制度全是白璟最反感的方式。 从一开始,“格格不入”的强烈感受就已经让白璟从心底里抵触融入这样的高中c这样的高中生活;再加上,高中的课程难度对白璟而言,已不再是能让她还能像过去那样的不动脑也能应付的程度,可偏偏的,她又真的c真的不想再为学习费一丁点的脑力。 这一系列的变化的累积,对白璟的影响,会让她从不想做作业,到彻底不做c只等第二日再来抄同学的——发生这样的转变,便是自然得毫无悬念的必然结果了。而这样的转变,实际上也并没费多长时间就完成了。倒不如说,白璟心理上的转变,远比她最终付诸行动的这样的改变,要快得多 高一时,白璟是从班主任拒绝了她的要求换位之后开始了对老师的报复。但那样的报复,与其说是为了换位子,不如说是为了让她能有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的不学习c不做作业。 白璟真正想要的就是这个,只是最初苦于没有能说服自己坦然这样做的理由,而班主任恰好就给了她这个理由。——这点,虽然当时的白璟并不自知,但当三十九岁的白璟再回头去看当年的事时,她便对自己那狡猾的心思了然于心了。 她看清了:就算不是因为换位子的矛盾,她也迟早会找出其他与老师之间发生的矛盾来作为自己可以不学的借口,只为成全了自己不想学的目的。对她而言,“报复”也只是为了实现“可以不学”这个目的的手段。有用的话,就拿来用;没有的话,她就会把那些没有价值的仇恨忘得一干二净。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但对这样的自己毫无了解的当年的白璟,在高一尝到了“报复”的有用甜头之后,高二时,便又再次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能让自己更加变本加厉的不学的合理理由:高二时,白璟从私下里偷偷抄作业到最后干脆就当着老师的面大展空白的作业也毫无愧意的这般明目张胆的对老师的挑衅——发生这样转变的契机,是高二的班主任在一次偶然撞见了白璟正在抄同桌作业时,他对这事的处理方式,刺激了白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 解封记忆(11) 当时,白璟一抬头,猛然发现班主任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她赶紧将两张卷子都收了起来。 班主任只面无表情的让她拿给他看看。 “干什么?”白璟警惕地问道。 “就看看。”班主任回道。 “看看?”尽管白璟不知道班主任想干嘛,但也能想到一定不会有好事。便拿出她自己才抄了一半的那张卷子,递给班主任。 班主任不接,说要看另一张。 白璟还是猜不到班主任想干什么,但也只能顺从地把另一张卷子也交了出来。 班主任接过后,就当着白璟和她同桌的面,直接就把那张卷子给撕了。 “怎么这样?!” 白璟立刻脱口而出。但语气里更多的,是意外和慌张,还有下意识的对自己瞬间生起的愤怒的及时压制。 班主任之后什么也没说的就走了。但白璟的心里却生起了一团从未有过的对这个人的怒火。这股怒火中,有一部分是对他身为“老师”c竟然当场向学生示范什么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当面“教”了学生“欺骗”该怎么用——这样的做法,而愤怒不已。 白璟愤怒的,不是这位班主任对她认为的“老师应该成为学生‘德行’的学习榜样”的玷污,而是愤怒于这该死的体制逼得她不得不跟这样一个让她根本无法服气c甚至是鄙视的人学习;而且,学的还都是她毫无兴趣c根本就不想学的东西。 她是为自己对自己的处境无能为力而感到的愤怒。这样的愤怒,当时的白璟只是模糊的感觉到了,但并不清楚它的真正根源所在,只以为是班主任利用他作为老师而得以拥有的极不对等的高于白璟的权力,——利用这样的权力,当面羞辱了她。 可以想见,以白璟的脾气,为了平复这份愤怒,她一定会报复。 那一刻,白璟只知道:她虽然知道班主任刚才的行为,目的无非就是想让她以后即便为了不连累到别人,也会不敢再去抄别人的作业。但班主任一定不会想到,他对她这样做了,那他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将会远大于他最初想要达到的目的。而这样的代价,就是白璟对班主任对她的羞辱的报复。 对白璟而言,她能利用的报复手段,依旧只有会与班主任的绩效考评密切相关的——“成绩”。另外再附加上:她会连应付着抄作业都懒得做了。直接就当着老师的面交白卷,明明白白的用行动“告诉”所有的老师:我就是没做了,你能把我怎样? 反正,从高一起,白璟家的电话就基本没人接了。她的父母在碰巧接过一次高一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后,就再没人会主动去接任何人打来的电话。——父亲是为了躲避银行的工作人员打来催他还贷的电话,母亲则是根本不管家里的任何事。到了高二,白璟就根本不再畏惧会因老师背着她向家长告状而让她遭遇的二次伤害了。那时的她已经能肯定:就算老师真想告状,也找不到人了。 如此一来,白璟报复起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除了还没胆大到逃学的程度,但在不致恶劣到会被开除的范围内,白璟还是最大限度的在她自认为的安全范围内,用她的方式挑衅了老师c及赋予了老师那样极不对等的权力的整个教育体制。 当然,那时的白璟只是模糊的意识到了她这样做不仅只是要对抗老师c报复老师,她似乎还想借此来报复从她四岁上幼儿园起就始终在束缚着她c强迫着她的某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的东西 虽然那时的白璟还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老师拥有的权力究竟是不是老师自己拥有的c还是被什么东西赋予的?——这点,白璟在“学校”这个地方待了十几年后,多少也能感觉出来这其中的差别。 就算什么都不清楚,那时的白璟也不会察觉不到:事实上,一旦她与某个老师不再是直接的“师生”关系时,那个老师似乎就不再对她有着曾经那样不可违抗的权力了。而一旦意识到了这点,白璟迟早就会想明白:不是老师天生就拥有那样的权力,而是什么东西赋予了老师这样的权力;而且,也只会在他们的“师生”关系成立的时候,才会对她有这种令她极不甘愿的束缚力。 在还没真正爆发之前,这份从进幼儿园起就始终存在的c从未彻底熄灭过的怒火,白璟只是能时不时地模糊感觉到,但从来不知它究竟是为何而起?又究竟愤怒的对象具体是谁? 直到它真的爆发了,而且越烧越旺,甚至到后来c连白璟自己都被这团怒火给裹挟了,即便理智上知道自己的过分迁怒不对c这样做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但她还是不得不遵从身体自己的意愿:一做作业,她就会很快直接趴在桌上睡着,根本就做不了作业;一上课,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常常还是直接就靠在同桌的肩上睡了大半堂课 可以说,到了后来,白璟的反抗已经是她的身不由己了,是连她自己也停止不了的。 但奇怪的是,老师们只是不再管她了,并没有再刻意找她麻烦。不管是哪科的老师,都是如此。 就算白璟当着老师们的面c上课睡觉,老师们也只是对她视而不见。班主任自那次当着白璟的面骗走了她手里的她同桌的作业c并当着她的面撕掉之后,就再没主动找过她麻烦,也从没威胁说什么要叫她家长之类的 尽管老师的态度似乎是在表明:他们已基本放弃她了。但在会考结束之前,白璟还是每周末都要被班主任点名强制来学校补课。 说是补课,不过就是把她禁锢在教室里,按照正常的上课时间限制她在教室内外的活动。而且上午半天,班主任还会坐在讲台上盯着被他强迫来补课的包括白璟在内的二十多个学生,要他们在他的眼皮底下背半天的政治课本。其余时间(包括晚自习),才允许他们在教室里自习其他科目,直到晚自习结束为止。 班主任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不想被这帮“拖后腿”的学生拖累了整个班的会考成绩;也不想因为这帮学生,而影响了“上面”对他的绩效考评。——白璟这样推测班主任的真实动机的依据很简单:他们这帮被班主任特地点名c强制周末来学校补课的学生,有两个共同点:一,他们都是正取生;二,他们这几次会考模拟考的成绩,只有政治最差,但并不是不及格,而是都没有过八十五分。而班主任教的,就是政治课。 按班主任的说法,他身为班主任,班级政治的平均分却连八十五都不过,太丢脸了!就算是理科班,也不能原谅! 除了班主任个人的原因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学校算的平均分,从来只算正取生的。如果真有谁拖了全班后腿c让班主任丢脸了,那只会是正取生。 本以为被逼着一次性以全优的成绩通过会考c让学校达到了自己设定的在被评为“省一级重点中学”之后c最后参加的一次本可免考的会考所想要达到的——正取生百分百通过——的目标后,就能松口气的。但上了高三后,白璟才知道是自己天真了。 就算没有了会考的压力,就算班主任又换人了,但“高三”,不就意味着“高考”嘛!而“高考”对学校c对老师而言,那可是比“会考”还要重要的考试。 偏偏白璟就是没去深想:“会考”都能把她逼得都想逃学了,那“高考”还不得把她逼到生不如死的境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 解封记忆(12) 一开学,看到新班级黑板的右下角那块熟悉的角落,过去两年始终会写的“会考倒计时”被换成了“高考倒计时”,——看到这一幕,白璟就知道是自己天真了:原来,她的苦海还远没结束。相反的,接下来的一年,恐怕才是她高中生活最痛苦的一年。 果不其然,开学第一天,学校就组织高三全年段十四个班的所有正取生都到室内体育馆集合,要听一场校长的演讲。 昏昏欲睡之间,白璟听到了台上校长对他们这届高三正取生们制定的新目标:这届高考,专科线要百分百过,本科要有七成上线 尽管已经上了高三了,但对“这方面”素来没有兴趣c更不会主动去关心的白璟,听校长说什么“专科线”c“本科线”的,她根本就不知所云。但也不妨碍她预见到:只要学校又定了什么目标,那一定是与“成绩”有关;而与“成绩”有关的,就一定会强迫学生一切围绕“成绩”打转。那她今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比前两年好过多少,没准还会更糟。——脱离苦海?呵,早着呢! 那时候的白璟突然有了一个疑惑:为什么这个社会就没有给像她这样根本不想读书c但又不笨的学生以其他的选择? 那时候的白璟不知道她从未去过的“外面”是个什么模样?她只知道,回顾她的成长经历,她的世界里,除了学校,就再没其他的选择。 在这个没有大学的小城市的市区里,所有书店售卖的,全是从小学到高中的教材辅导类书籍,没有与考试无关的书。能看到的电视频道,只有零星的几部纪录片能稍微拓宽一点与学习无关的见识,但也是被剪辑成好多片段c陆续播出的。一旦错过了播放时间,白璟就只能靠自己的脑补c用自己瞎编的方式去拼凑自己错过的片段 不过,白璟除了寒暑假之外,也没有其他时间能接触到电视。就算能看电视,也得跟自己的父亲争抢c跟自己的弟弟妹妹争抢——大家都想看自己想看的,家里却只有一台电视。 为此,白璟多数时候也看不到自己想看的,有时还得为了争抢而跟人打架c或是被打。就算吃了苦头,多数时候,看什么也还是由成天在家的父亲决定。他想看什么,白璟就只能选择:要么跟着看,要么就别看。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高三那年,家里通了网c有了电脑,使得父亲能在家里打网络游戏了,白璟才有了能看自己想看的电视频道的自由。 只是到了那会儿,看电视对白璟而言,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好奇c想了解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的手段了,而是白璟赖以打发无聊时间的手段。她不是为了获取新知而去看电视,而是为了消遣心中的无聊而看电视。 多数时候,她只是把电视打开c随便里面播什么,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把音响开得很大,大到足以抵消父亲打游戏时c那电脑音响发出的砍杀声和游戏的背景音乐声。只有这样,白璟才能感到平衡。 高三整年,白璟就是这样度过的:在学校,上课睡觉,课后被留堂补做作业,周末被强制待在学校补课;在家,就成天浸泡在自己经常要开通宵的电视声c和楼上父亲打游戏的背景声,还有弟弟妹妹白天带朋友来家里旁观父亲打游戏c晚上不睡觉的在父亲旁边起哄着喊打喊杀的声音。 顺带一提,那时候,白璟的弟弟妹妹已经开始频繁逃学,后来干脆就不去上学,成天跟着父亲c旁观他打游戏。而父亲,似乎也不在乎他们是否有去上学,反而对他们对他的这种跟随很是受用。 那时,白璟才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包括她在内的家里的这三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孩子”,而是玩具。是父亲用来满足他自己的玩具。 活了将近十八年,白璟才第一次能用清楚的语言来表述自己其实从十五岁时就已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的这一可能的真相。 之后,又过了十八年,花了与自己的世界被敲击成碎片的那十八年基本相当的时间后,白璟才终于重新把自己拼凑完全。那之后又过了三年多,当三十九岁的白璟再次回看高三那年突然领悟到的那个可能的真相时,她已十分肯定:那的确就是真相,但那是一个——她知,但这家里的其他所有人——包括父亲在内的——都至今仍不自知的真相。 白璟很肯定:她的父亲,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是把自己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玩具。 白璟理解的是:对父亲而言,这样做,是为了补偿他自己成长中的某种缺失。即便这样做会伤害他的孩子,但他为了保护他自己c保护他对自己的想象不会受到他的阴暗面的损毁c甚至遭遇想象的彻底崩塌,他会想尽办法的将他所不能承受的“恶”,卑鄙地用连他自己都欺骗的方式来甩给外界——不管是环境c还是别人c还是他自己的孩子——只要是他以外的“外界”。 三十九岁的白璟,终于可以回答自己二十多年前的那个疑问了: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对她? “爸爸真正讽刺c挖苦c辱骂的那个‘糟糕’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他不能接受的他自己糟糕的那一面。他不过是不自知地把自己的那一面投射在了我身上。——因为我是家里唯一一个真正挑战到他在这个家里本来拥有的权威的人。 “我对他的质疑,对他的不认同,这些都令他感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受到了威胁。为了保护自己,为了让他自己相信他才是‘好’的c才是‘对’的,他就只能将我想象成是‘恶’的存在。才会无论我做什么——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也总会莫名地激怒他,总会遭到他各种无根无据的怀疑c侮辱。 “真相是:并不是我真有他说的那么坏,而是他若不这样想我,他就无法证明他的相对于我的‘恶’的‘好’的合理性。——我有多坏,他才能有多好;我有多深的心机,他才能有与我城府深度相当的相对的善良。——哪怕那时的我,在最开始被他这样认定时,连十岁都不到但他对我这样的想象,却已然成型;而且在他看来,这样的想象合情合理。 “若说为何偏偏就挑中了我来承受他所不能承受的这份‘恶’的?——只能说,谁让我是‘老大’呢? “我是家里三个孩子中最先长到了会本能的想要挑战家长‘权威’的年纪的孩子,那他自然是要挑我来做他的假想敌了。 “而在我之后的那两个(白钰和白昌皓),就算他们之后陆续也长到了我那时的年纪,也都会本能的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挑战爸爸的‘权威’,但到了那时,爸爸的‘恶’已经有我来背负了,爸爸对他们俩就反而能在他不必背负自己的‘恶’的一面的无压力的心态下,反而能更加‘宽容’的c以‘居高临下’的‘好父亲’的形象,去看待这两个孩子的变化。 “再有,他们俩也不像我从来只会正面对抗爸爸,他们俩在这点上做得可比我圆滑多了 “但不管怎样,爸爸那样对我,有他自己的问题,但也有我自己总是正面反抗他对他造成的影响。也确实有我自己的原因,责任不全在他。 “只是,即便如此,我的原因至多也只是在已经烧起的火苗上再添了把干柴,让那火烧得更旺了,而并非是我点燃了那把火。——爸爸会选我来承担他自己所不能承受的自己的‘恶’,这是必然的;他这样做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利用我来进一步确认他想要的自己作为‘好’的明确的存在感。他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我,不过是他保护自己需要用到的玩具而已。 “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自始至终都是这样活着的,也是这样对待他生命中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玩具’,也只是他的‘玩具’。他从来就没有从‘婴孩’的世界里走出来过。他仍旧还是那个‘婴孩’,从未长大。” “那我该如何与这样的‘婴孩’和解呢?而且,如今看来,这个家里可不只他一个‘婴孩’了”即便给了自己答复,并因此而得以彻底化解了自己萦绕心间三十多年的心结,白璟也还是头疼:原来,即便心结解了,即便愤怒的根源彻底消除了,即便心中不再愤恨了,——即便如此,但想要好好地了结这场恩怨,想要有头有尾地结束这样的孽缘,也仍旧不是件简单的事。毕竟,那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也不是只靠她一个人的改变就能被改变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 解封记忆(13) 高三,那个有如身处在地狱最底层的一年时光,白璟夜夜失眠,每天每天的活在无梦又非醒的状态之中,耳边时常萦绕着那熟悉的噪音:是父亲打游戏时的游戏背景音。 那声音对白璟而言,简直就是充满诅咒的魔音,折磨着她夜不能寐,白日里又无法真正清醒。但神奇的是,即便如此,她竟然还是熬到了高考结束c顺利毕了业。 白璟大致估了分数后,就想也不想地填报了远离家乡的一座北方大城市里的一所三本学校和一所专科学校:也就是说,如果本科能上,就只去那所本科学校;如果本科上不了,就去那所专科学校。如果两所都上不了,那她就不上大学了。 或许,白璟确实是幸运的:在那样成天精神恍惚c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越发灵c体分离的状态下,她不仅还是坚持到了高考结束,还很幸运的竟然真被她所填报的学校给录取了。虽然,她是因一分之差而没能去成本科,但也还是去了那座城市里的她选择的那所专科学校。 对于这样的结果,家附近的邻居们没少议论白璟的荒废学业。否则,就凭她所就读的年年都有能上北大清华的“一中”——而且白璟还是他们那届中考的全市前十(也是他们那届一中正取生中排名年段前十)的正取生,照理说,像她这样的“条件”,就算最后考不上北大清华,也绝对能考上名列全国重点的其他大学,可她怎么就最后连本科都上不了,只能去个专科了呢? 以“一中”在这些人心目中的地位——那既然不是学校的问题,就一定是白璟自己的问题。但既然能考进“一中”,就说明:她的脑袋是没有问题的。那就只能是她自己不肯好好读书,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那她就是自己荒废的学业,是她的自作自受。 邻居们分析得头头是道,有时候,白璟在一旁听着这帮——或是被父母请来家里做客,或是他们自己跑来串门的——邻居们对她的这些议论,白璟不仅不觉得惭愧,反倒越发饶有兴致的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去旁观这些——实际上是从头到尾都从未参与过她这个当事人所经历过的一切,也根本不用为他们自己的言论承担任何责任的——无关者们,对她的这些自视高明的评头论足。 白璟越看他们,就越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群只是为了寻求自我满足的人——看着他们像猴子一样的在彼此面前表演着。 没错,白璟就是觉得:她的事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借口,是个工具,——方便他们在彼此面前的自我表演c自我展现,展现出他们自以为会与他人不同的那份优越。只是,这样的“优越”,看在白璟的眼里,无论她怎么看,都觉得他们根本都是一个样,哪有什么分别?——究竟是他们的眼睛有问题?还是白璟的眼睛有问题? 不过,那时候的白璟已然渐渐学会了置身事外,就像他们拿“她”消遣一样的,她也开始拿“他们”消遣:看他们如何像一群猴子一般的互相表演着——只为满足他们自己那可笑又不禁推敲的虚荣心。 “看戏”的时候,白璟的耳边不时回响起高三的班主任(从高一到高三都与白璟同班的那位化学老师,就是高二的班主任时常会夸赞的“素质好”的那位化学老师)对白璟说的话:“像你‘这样’,竟然还能考上专科?也是奇迹了。” “奇迹?”虽然白璟是觉得自己确实挺幸运的,但事后仔细想想,她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奇迹”,而是大概率的近乎是“必然”的结果: 首先,白璟是正取生。这便注定了,就算她不想,学校为了实现她那一届正取生百分百专科上线的目标,也会逼着她的科任老师们做点什么的;而老师们也确实是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强迫她做到——考试成绩必须高于各科老师们自己设定的那条“底线”成绩。——高中三年,那一堆的“目标”,不都是这样给逼出来的吗?——用强迫像她这样怠学的正取生们日日留堂c周末留校的方式,逼着他们再差也不会低于“底线”分数。 这是外因。 对白璟而言,当时还有一个内因:临近高考的最后两月,白璟精神崩溃的状态已临近尾声,那时的她,已基本习惯了黑暗;甚至,如果“死亡”能主动来找她c而非她去找它的话,对她而言,那都是一份厚待了。——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成绩如何c能不能考上什么好大学——这些对白璟根本就无关紧要。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如果必须活着c就必须做到的自救理由:利用高考,远离这里,远离“这些人”。 这个理由真的很有说服力。让白璟在临近高考的最后两个月里,突然有了非学不可的动力。不为考出多高的分数,只为能让她远离这里就行。——谁让这是她能把握的唯一手段呢? “奇迹?呵!”白璟只是冷笑,“如果只有借着考上大学才能有机会离开这里c避免自己最后会因忍无可忍而选择自杀的话,那但凡是个智力正常的人,为了活下去,为了在‘去死’和‘生不如死’之外c找到第三个能让自己愿意活下去的选择,谁都会拼死做出这样的‘奇迹’来的。因为对这样的人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应付考试的问题,而是事关她的生死的问题。——懂吗?傻子。” 这就是当那位化学老师对白璟考上专科所给出的“这是奇迹”的评价时,白璟在心里给那位化学老师的评价:“你是个傻子。” 那年暑假,白璟看着电视里的市点歌台重复了一周c每天重复播放两次的——是一中为了庆祝这届高考专科百分百上线c本科70上线,而特地点歌打出的——那串字幕,这样持续地看了一周,她心里没有任何波澜。无怨无喜。 只是最后稍稍有些疑惑:如果像她“这样”的正取生真的拖了学校的后腿,让学校没能如愿达到当初制定的这个目标的话,那学校还会点歌庆祝吗?还是说,只是会把字幕上的内容稍微改动下,但还是会如期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好让全市人民都知道这么件事? 想了想,白璟觉得应该会是后者:学校还是要让全市人民相信,一中就是市里最好的中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 解封记忆(14) 想起那些过往,白璟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高中三年里认识的c至今仍还有些印象的为数不过的几位同学。 第一个“冒出”的,是一个叫萧楚的女孩。 记得她,不是因为与她关系有多好,或是曾经有多好,而是因为她给白璟留下印象的方式,与白璟在那三年里接触到的其他人有些不同: 第一次对萧楚有了印象,是在高一开学后的军训期间。 军训第一天,萧楚就自己主动来跟白璟打招呼。她很自来熟地跟白璟说,她以前(初中时)在合唱队里见过白璟,还主动告诉白璟,她知道白璟以前是三班的,顺便还让白璟知道了——她是二班的;还说初中时,她经常能在课间时间,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到白璟 白璟当时听了,只敷衍地笑了笑,平淡地回了句:“是吗。” 没有后话。但那之后,萧楚却更加自来熟的成天主动跟白璟待在一块儿。直到军训结束,班主任正式给班里的学生重新安排座位后,萧楚才没能再按着自己的意愿总刻意坐到白璟的身边去。即便萧楚都这么积极主动了,白璟也还是没有和她真正成为朋友。交心的程度肯定谈不上,可连只是能在学校里同进同出c总是一起行动——这样的伙伴关系,她们也算不上。 不过,萧楚还是让白璟记住了她这么个人。她是白璟上高中后有了印象的第一位新同学。 白璟最后一次见到萧楚,是她大二那年回来过年期间c在街道上偶然遇见的。自高二分班后,那还是白璟第一次再见到萧楚。但白璟没有立刻想起她来,只是觉得她很面熟。结果,就发生了尴尬的一幕:萧楚一眼就认出了白璟,还叫了白璟的名字;白璟不及反应,瞬间就将脑中首先蹦出的名字脱口而出——“小翠?”——结果,就尴尬了 事实上,小翠的确也是白璟认识的人,但她却是白璟承认的三位朋友中认识时间最长的卢萱c她的朋友,而非白璟的朋友。 白璟只是在小学时,因为卢萱的关系,才经常与卢萱的邻居兼她的朋友的小翠有些接触,这才记住了小翠的模样和她的名字;但小学毕业后,白璟就不再与卢萱同校了,小翠这个人,就只在白璟每年去参加一次的卢萱的生日会上才会见到;时间一长,白璟就基本淡忘了小翠的模样。 上大学后,白璟与卢萱各自所在的地方距离比她们中学时离得更远了,白璟就再没去过卢萱的生日会,那她对仍旧与卢萱形影不离的小翠就更不会主动想起。——因为没再见过。 却没想,当差不多四年未见的萧楚突然出现在白璟眼前c还立刻就叫出了她的名字的时候,白璟因为应激反应的需要,不假思索的立刻就将脑中瞬间蹦出的名字给叫了出来,心里还以为自己没记错呢。却没想 “我是萧楚”萧楚原本的兴奋,瞬间就被浇灭了。 白璟也觉得尴尬。这下子,她真是百口莫辩了。她如何能让萧楚相信:她记得她,她想起了她的模样,但就是一时间没想起她的名字来,还错把别人的名字——一个跟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人的名字,给错配给了她 在白璟看来,那纯属口误,只要不是瞬间让她反应,如果能再给她更长点的时间让她仔细回想,她是能想起眼前这个突然出现跟她打招呼的人,是“萧楚”,不是“小翠”。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可惜不会再有第二次让她重来弥补过失的机会。 两人只能是尴尬地笑笑,就彼此擦肩而过c不再回头了。这辈子也不会再回头了。若是日后还会再遇见,两人多半也只会假装不认识的迅速移开视线,各走各路,互不干扰。——哪怕经此一事后,白璟这辈子都会记得萧楚的名字和模样,决不会再匹配错了,却也是无济于事了。 除了萧楚之外,白璟依稀还有印象的高一时的那个班里的同学,就只剩她当时的同桌了。 只是到如今,白璟早已不记得他的模样了。却还是会因为讨厌他的聒噪,而使得她至今仍还记得他当年说话的声音——比对他的名字还要印象清晰。 如果有人对白璟提起了这个人,如果是名字,白璟恐怕还得仔细回想好一会儿才能想起这人是谁?但如果让她听到声音,她就会立刻想起他是谁!——那可是折磨了她高一一整年的声音,是白璟厌恶了一整年的声音,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可笑的是,直到现在,当白璟再次想起这个人时,尽管不再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但她还是首先想起的,就是这位同桌当年说话的声音,其次才是好不容易才想起的他的名字;但他的模样,白璟却是完全想不起来了。 随着关于这位同桌的记忆的一点点浮现c流过,之后,白璟的记忆就依循着印象的深浅顺序,依序记起了分班后的高中后两年里c至今还能让她记住的几位同学。 首先是她的朋友,莫蓝。 白璟对莫蓝第一次有了印象,还是在高二都快结束的时候。那是一次晚自习突然停电的时候,因为不知道是否只是短暂的停电,所以在再次来电之前,全班同学就短暂的开始了各自的自由活动,但谁也没敢离开教室太远——以防突然来电后,再赶回教室会很麻烦,也怕到时候会被此时不在班里的老师给逮个正着。 那时,莫蓝和白璟刚好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地挨着站在教室敞开的一扇窗户的一边,都在借着通宵都会亮着的教学楼前的路灯的灯光,站在走廊上欣赏着教学楼外的“夜景”。白璟偶然瞥见了莫蓝手腕上戴着的手表,便问她:“现在几点了?” 不是为了跟莫蓝套近乎,而只是白璟真的想知道是不是快到晚自习下课的时间了?她只是想早点回家。 那时,白璟根本就对莫蓝毫无印象,只是当时的场景让她确信,身边这个不认识的人应该就是她的同班同学——哪怕她们都在一个班里待了快一学年了。 本以为莫蓝就算也像她一样的也对她毫无印象,但应该不致会不愿回答像这样的c只需她抬手看下手表就能回答的问题吧? 却没想,莫蓝先是转头过来看了白璟一眼,然后就什么也没说的刻意朝另一边移了三大步,直接走到窗户的另一边去了。摆明是刻意要与白璟拉开距离,明显就是不想搭理她。 “什么嘛,我不过是问下时间而已,至于嘛?” 白璟只觉得莫名其妙:以前总有人说她孤僻c不好交往,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才算是遇到了真正“孤僻”的人了。 孤僻——便是白璟对莫蓝的第一印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 解封记忆(15)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最初,白璟也只是对莫蓝有了印象,完全没有要认识她的意思。那时,莫蓝对白璟而言,就和班上的其他同学一样:认不认识,于她都无关紧要,她对他们毫无兴趣。 却哪里想到,那次接触后不久,高二的班主任就又给白璟换了位子。高二都快结束了,临了临了的,班主任突然就想着要给她换个位子。 “上一个班主任怎么也不肯给我换位子,这一个倒相反了,一开学就给我换了次座位。然后眼看着高二都快结束了,都快不用再见了,却又突然想着再给我换个位子?他这心血来潮来得还真是莫名其妙……”想着先后遇见的两位班主任截然相反的“癖好”,白璟只觉得好笑。 不过揶揄归揶揄,白璟心里也清楚:高二的这位班主任,虽然用的方式不当,但他确实是一心想要白璟的成绩能有所提升的,所以才会在分班后直接给她安排了绝对对提高成绩很有利的座位:她的前后左右,坐的是班级排名前四的四位同学。 但可惜的是,班主任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那时候的白璟已经完全不想学了,对学习毫无兴趣,甚至因为班主任对她抄作业的行为的不恰当的惩罚方式,反而更加刺激了她的逆反心理。如此一来,别说她身边坐的全是班上的尖子生了,就算班主任把排名年段前四的安排坐她四周,她的成绩也绝不会有任何的起色——因为她本人根本就不想学。 想起这事,白璟顺带着就想起了直到现在、仍还让她对这位班主任对她的偏见始终耿耿于怀的那个心结:班主任似乎忘了,能考上这里的正取生,在他们原来的学校,他们就算不是次次都能考第一的,也绝对都是各自学校的尖子生。更何况,白璟还是从一中的初中部考上高中部的,而且考上来的成绩也能排进他们那一届正取生的年段前十。这样的白璟,班主任竟然质疑她的学习能力?竟然像对待“差生”一样的对她?竟然还指望能靠所谓的“好”同学在身边对她的影响,就能让她提高成绩? 白璟始终觉得高二的班主任虽然用的方式不同了,但他和高一的班主任一样的蠢,一样的只看到了表面,一样的一厢情愿。 只是,时至今日仍旧会这样想着的白璟,却一次也没想过:她自己其实也是抱着很深的成见去看待“老师”的。可以说,不管老师是用怎样的方式对她,只要老师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提高她的成绩,那无论是高中时的白璟、还是现在的白璟,都会用各种解释来向她自己证明:一心只在乎“成绩”的老师,很愚蠢。 就是这样一个“愚蠢”的老师,这样一个始终看不出那时候的白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的老师,这样一个只是一心想要提高白璟成绩的老师,一次次地激怒了她,一次次地强化了白璟的逆反情绪,让她的成绩好似报复性的越考越差,但她表面上却还是始终保持着一副安静无害的模样:任你骂,但成绩就是毫无起色;相反的,你对她越是“关心”,她的成绩就会越差。 最后,班主任在高二学年即将结束之际,又给白璟换了座位,让她坐在了成绩中等的莫蓝旁边。白璟和莫蓝这才有了持续的交集。也是因为这样的机缘,才让她们俩后来都意外的发现:原来,她们高一时就是同班了,却直到成了同桌后,才知道了彼此的存在。 有趣的是,也是因为成了同桌,两人才在后来慢慢熟悉了之后,才都开始觉得自己的高中生活终于有了点彩色:因为看到了跟自己“相似”的人——两人都一样的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有印象,而对其他东西——哪怕近在眼前,也会视而不见。 等彼此再熟了些后,白璟才后知后觉地再次想起了那个停电的晚自习发生的事,然后就嫌弃道:“你还真是小气,问个时间都不行。” 莫蓝听了,却是一脸茫然。她是真的想不起白璟曾问过她时间,但她相信白璟说的是真的。 过去多是自己这样对待别人,这回却是第一次被别人如此无视了。这种感受,白璟倒觉得有趣。但也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才更加清楚:莫蓝是真的想不起来,而非故意装傻。那会儿的莫蓝,压根就对白璟没有兴趣,没印象才是正常的;而既然没印象,那想不起她来也很正常。——像这样的对待别人,在白璟这儿可是家常便饭。只是这一次,反而轮到她被别人这样对待了。 “鬼知道怎么就想起了那次的事了?”——白璟自己也不明白,那次的事其实她本来也没什么印象了,怎么后来在与莫蓝熟识了之后,反倒又想起来了? 若说高中三年能有什么稍微值得高兴的事,那在白璟看来,恐怕也就只有:高二即将结束时班主任给她换了座位,让她和莫蓝成了同桌;并且,高三一整年都没再调换过座位。 高中三年,白璟只觉得能和莫蓝聊到一块儿去。——孤僻?跟莫蓝比起来,白璟觉得自己都能算是极其外向的话匣子了。 也是因为莫蓝的对比,才让白璟更加确信了自己过去对自己的判断:她根本就不是孤僻、也不内向,她不过是对“他们”不感兴趣,才不想勉强自己非要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感兴趣,更不想勉强自己去融入这样的群体之中。她根本就不觉得融入“他们”会有什么值得骄傲、自豪的,那自然就不会觉得被“他们”排挤在外、与“他们”互不来往,会有什么问题? 一直以来,白璟只是不会主动去妨碍“他们”,也不想被“他们”妨碍。——只是这样而已。可每任班主任却总会在成绩册的评语栏里,写她性格内向,希望她能更合群一些。对此,白璟也只能是无奈的跟自己耸耸肩,然后随便“他们”怎么想、怎么说,她继续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想起这些往事,如今的白璟反而有些疑惑了…… “说我孤僻?谁说的?我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么一想,白璟自己都觉得奇怪:她竟然找不到这样评价她的那个确切源头。可偏偏,她的记忆里就有这么个印象。但如果不是别人这样说她,难道还会是她自己无缘无故的这么说自己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 解封记忆(16)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究竟是我有问题,还是他们有问题?”——直到二十多年后,针对为何“孤僻”在她看来挺有趣、但别人却始终抓着“不合群”的那面不放——这样的不同态度,如今已年过三十九的白璟,才终于给出了她自己清楚的回答: “我和他们都没问题,不过是看的角度不同,评判好坏所参照的相对标准不同,那看同一东西时会看到的好坏优劣自然就会不同。问题不在于那东西本身,只在于人是从哪个角度、用什么样的参照标准去看的?是相对什么来做的这样的比较? “这就好比我就是这样的‘我’,但比较的对象不同、比较的方面不同,那‘我’的相对于比较对象的优缺点就会跟着变化。但那不是我自身特点突然发生了什么明显的起伏变化,而只是比较的对象、比较的标准发生了变化。——跟‘我’没关系。——而这样判断出的好坏优劣,其实也不稳定,不可靠。 “所以说,哪有什么绝对的‘优秀’?同样的能力,跟比不得自己擅长的人比,自己就会显得优秀,甚至会成为他们眼中所谓的‘天才’;但一旦跟比自己更加擅长、甚至天生在这方面能触及到的能力极限的边界,还远比自己更加宽广的人比,那自己就成了‘庸才’了;甚至,还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对方的能力似乎是无穷无边的。 “但事实却是:对方也有他自己天生的不能超越的极限边界,但他还远没触及到他自己的边界;然而,即便是他这样的状态,却也已远超了‘你’能触及、能够想象到的边界;于是,在‘你’的眼里,他的能力就像是‘没有边界,没有限制’一般。——事实却是:不是没有边界,只是远超了‘你’的边界限制的‘你’能理解的极限而已。是相对于‘你’的‘没有边界’。” 思绪不自觉地扩散过了头,待回过神来再看原初的那个自己本想回答的问题时,白璟只觉得:这样的问题很无聊。其实只要看清了这样的问题之所以成为问题的那个前提是什么,她也就知道了:这样的问题,不过是她自己太在意“分别”、太想有“分别”,这才生起的一种极为隐秘的、是连她自己都欺骗的,根本上是她对自己的虚荣心的一种隐晦的满足。 告诉了自己这一“真相”的同时,白璟瞬间就想起了与她这样隐晦的虚荣心有些关联的——高二那年,在她与莫蓝成为同桌之前的她的前任同桌——那个全班眼里的“第一名”。 她叫丁芸。白璟第一次对她有印象,是刚上高一时。那时,她和丁芸并不同班,但也还是听说了她的名字——因为她是那届中考的全市第一。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一中高中部的。 谁知道,高二分班后,白璟和这个传说中的“第一名”成了同班,还在新学期开学第一天,就被班主任特地安排与她成了同桌。 但白璟不喜欢这位新同桌。不是因为嫉妒她的成绩排名,也毫无羡慕可言。白璟不喜欢她,只是因为丁芸给她的感觉,真的太像曾经的她自己了。白璟不喜欢这种熟悉感,便连带着也就不喜欢丁芸这个人了。 丁芸身上的那种——从小就是“优等生”——才会自然流露的感觉,白璟太过熟悉。在上高中之前,她也曾是那样的状态。只不过是上了高中后,丁芸仍旧还是那样的状态,而白璟,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与那样的状态渐行渐远了。 若不是有了近在身边的丁芸的对比,白璟也不会那么早的就察觉到了自己这样的改变。但她不仅不觉得遗憾、可惜,反而觉得,曾经的那种“优等”状态的自己,很傻、很无知无觉、很安于“随波逐流”……和一种,是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可笑、浅薄的优越感。 “第一?谁没考过第一?虽然我没考过市第一,但年段第一我也没少考过。你初中和我一个学校,那我考年段第一的时候,就等于考得比你好了。那至少也说明,在智力上,我就算不敢说一定远超过你,但也决不会比你差。再说了,就算你是第一又怎样?我毫不费力就能考得很好的科目,你不也还是考不过我嘛。所以,你也不见得比我强,不过是你更愿意学、更愿意‘安分’地学而已。” 这样的评价,这样充满偏见的评价,与其说是白璟对丁芸的真实看法,不如说是白璟对曾经的自己——那个也曾是别人眼中的“第一”的自己——的一种讽刺、贬低。 时过境迁,待白璟终于在花了几乎同样长的时间才基本修复了曾经支离破碎的自己之后,当她再回头去看时,白璟才知道:若不是那时的她已经偏离了“优等生”的状态已有一年多了,若不是突然在一年后、与在她看来和曾经的自己很相似的丁芸成了同桌,她可能也不会在那个时候就突然那么明显地、那么强烈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也就不会对过去的自己、过去自己所接受的一切理所当然的价值观念,第一次产生了充满挑剔、质疑、甚至是敌意的直面反思。 在白璟的生命里,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主动想要去思考些什么。第一次。 而当三十九岁的白璟再回头去看自己当年对待丁芸的那种始终存在的莫名敌意时,她又比从前更多了一层理解:对丁芸的敌意,不仅是因为丁芸像极了曾经也是“优等生”的她自己,还因为她对丁芸其实另有一种与学习无关的嫉妒。 随着回想的深入,白璟终于又想起了她所知道的关于丁芸的一些情况,知道丁芸那样沉稳的个性,除了与她个人的先天偏向有关之外,还与她的成长环境有着很大的关联。——哪怕从没见过丁芸的父母,但白璟还是能从丁芸待人接物的一言一行中,看出她是在一个怎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尤其是当白璟感觉到丁芸是真心地尊敬着她自己的父母时,白璟第一次对丁芸产生了强烈的敌意。 直到那事过去了将近二十三年,三十九岁的白璟才终于明白:原来,她当年突然莫名生起、却始终没有消退过的对丁芸的那份强烈的敌意,是嫉妒。 那是白璟第一次嫉妒别人。却是在二十多年后,才真正明白这样的感觉就是嫉妒。 也是直到这时,白璟也才明白: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与像丁芸这样的——是在能以身作则、以德服人的父母的关爱下成长起来的孩子——尤其还是独生女——成为朋友的。因为她的心魔不允许。而这个心魔的存在,却是早在白璟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时,就已经注定了的。只要日后遇到了类似丁芸这样的孩子,白璟的心魔就会发作,就会遏制不住的对这样的孩子产生嫉妒、产生强烈的敌意。 同桌的那段日子,每每看到丁芸,总会莫名的厌恶她。——如今的白璟才算真正明白了缘由:原来,她心里是嫉妒丁芸的——嫉妒着:“凭什么她就能有那样的父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 解封记忆(17)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遇见丁芸,诱发了白璟心魔的第一次发作,但她自己在当时却是无知无觉的。好在那时,她自己也没多余的心力去在意这份嫉妒,便也没有真的因为这份始终存在的敌意而故意去伤害丁芸。 或许,这是当年的白璟难得的一点运气使然吧。不仅是幸运的没有被嫉妒控制、做出什么害人害己的事来,那之后的持续至今的二十多年里,白璟也再没近距离的频繁接触到在这类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便使得白璟的心魔在她全无觉察的时候,又再度沉寂,再未被唤醒过。 更幸运的是,因为这不经意间想起的往事,虽然迟了这么久,但白璟终于还是觉察到了自己的这个心魔。 既然看到了心魔的存在,也层层剖析出了心魔的真正成因。白璟就明白了:这个心魔必定会伴随她一生,她永远都无法真正化解它。因为滋养它的,是白璟直到现在仍旧无法释怀的那股怨念——她就是嫉妒像丁芸这样的孩子,嫉妒她能从一出生就拥有了白璟这一生最渴求却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能以身作则、以德服人的父母对她的关爱。 时至今日,白璟仍旧会时不时的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写着她的“遗言”——当她死去后,她希望有人能看见的那份“遗言”:“如果能够选择,我宁愿从未出生,也不想生在这个家里。但好在,我还能选择自己的死亡。真好。” 这样的白璟,她自己也清楚,就像她仍旧需要用一遍遍重复这样的“遗言”来安抚自己的灵魂一般的,这个心魔也决不是她的能力所能够消除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因为始终都有这个心魔的存在,她才会始终需要重复这样的“遗言”来宽慰自己?还是就是因为她始终这样宽慰着自己,才让心魔始终有源源不断的养分滋养着、始终不会真正消失? 但白璟不想被这样的“纠缠”捆绑住。既然她屡不出个泾渭分明的头绪来,那就换种方式来解决吧:承认自己不是心魔的对手,然后就自己主动避开诱因,避免心魔发作。这样,就能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避免自己因为心魔的作祟,而对别人做出最终只会害人害己的真实行为来。 白璟从想到了自己的应对策略后,便确信了:她这辈子决不会与像丁芸那样的孩子成为朋友。就算无法避免物理距离的接触,她也绝对会在心理上始终与对方保持着永远不会缩短的“安全距离”。 好在,过去除了丁芸之外,白璟再没遇到过这样的孩子;而今,白璟又确信了:就算日后遇到了,她也绝对会与这类人始终保持“安全距离”。只为尽可能地主动避免诱发心魔发作、以致最终的害人害己。 这样想来,别人眼中的她的“孤僻”,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一来,始终保持距离——在她这儿便是寻常事了,也不会有太多阻碍。或许,这也是“孤僻”于白璟而言的一份好处吧。 ** “白,我们以后去上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再说吧。” ——耳边再次响起高三时莫蓝与白璟的这段对话。 仔细想想,那时离高考好像就只剩最后俩月了。 那时的白璟已经完全陷入了连续失眠的状态之中。表面只是让人觉得她萎靡不振、对什么都没兴趣,在学校时,就只是成天趴在桌上好像在睡觉。但白璟自己知道,那时的她,白天不清醒,晚上睡不着,却从没有真正入睡过。 她的整个精神世界已经天塌地陷。她感觉自己已被撕裂成碎片。她的世界,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但她却还要每天每天的为应付学校、应付家长,而像个借用了死人的尸体一般的,拖着越来越无知无觉的身体,每天定时定点的往返于学校和家——这样两点一线的持续到高中毕业。 只是白璟没想过,她的高中生活里还能出现像莫蓝这样的一点亮光。虽然那时的她还不认为她们彼此这样就是朋友了,但还是知道的——莫蓝是她在这死气沉沉的学校里,唯一相处起来会觉得舒服自在的人。所以,白璟很喜欢和莫蓝待在一块儿。 和莫蓝做同桌的高三一整年,白璟从不打扰她学习。经常是莫蓝专心听课、写作业,白璟就趴在一旁闭目养神,等着下课铃响。下课后,两人便会随便闲聊一会儿。等真正放学了,两人会一起走完出校门前的那段路,然后再各自朝相反的方向、各回各家。 后来,了解深了,一次闲聊时聊起了各自初中时的生活,白璟就对莫蓝说:“一中的高中部倒是跟你们六中的初中部很像啊。我有个朋友初中读的就是六中,然后每到周末我去她家玩时,都不是去玩的,而是去帮她写作业的。你们六中的作业怎么那么多?每次看到,都吓我一跳。我初中时几乎都没作业可做,基本都是每天下午的自习课就能完成的量。但我不还是考上高中部了嘛。可见,重点根本就不在作业的多寡上。做那么多作业,反而会把脑袋都给弄僵化了,想事情都不会变通的……” “是啊。六中的作业确实很多,而且不仅是作业多,从初一开始就有特别多的考试,跟这里(一中高中部)的情况差不多。” “哇!这么累啊?幸好当时没有去成六中了。亏我当年(小学毕业时)还可惜着朋友们都去了六中、就我去了一中,还想着怎么就没去成六中呢?——幸好没去啊。比起一堆朋友跟自己在一个学校,我倒宁愿选择基本没什么考试、作业的一中。可是,我却很后悔上了这高中部啊。一中,也就初中部过得舒服。” “我倒是习惯了。反正这里和我初中时过的生活都差不多:除了考试就是练习,每天做不完的作业……” “你是习惯,我不习惯啊。别说习惯了,我压根就不想去习惯它,也不想要习惯了它。凭什么啊?!” 莫蓝看着白璟摆明是对高考毫不在乎的态度,想了一会儿,便凑近她耳边低声问道:“你不想上大学啦?” 白璟听了,只是迷惑地看着莫蓝,反问道:“我倒是好奇,你们怎么就那么想上大学?说实话,我从幼儿园起就觉得‘学校’是个监狱。尤其上了高中之后,我就更觉得自己就像个罪犯,每天都被逼着做自己毫无兴趣的事。‘他们’个个还好意思说是为了我好?!——连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说是为了我好?——在我看来,他们那哪里是为了我好?他们根本就是为了他们自己好。他们不过是把我当做了能成全他们自己的目的的一个工具、一种手段而已。而且,他们连这点都对自己欺瞒了。——这种自欺的境界,倒确实是我望尘莫及的。” 莫蓝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璟。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而是她竟敢在教室里、在身边还有其他同学在场的情况下,那么坦然的用正常的音量说出这样的话来,完全不在意会有多少人听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 解封记忆(18)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你小声点。你也不想自找麻烦吧?”莫蓝刻意压低音量提醒道,然后又接着表明了她自己的态度,“不管怎样,就我家的条件,考大学是我最好的出路。我必须去考,也必须要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才行。” “我懂。”白璟不自觉的也跟着压低了声音: “但咱俩的情况不一样,就算你的父母什么都不懂,甚至有些惧怕与人交往,但至少他们会安安静静的支持你、尊重你的选择。如果我有你那样的父母,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你以为我喜欢从小学开始就动不动离家出走,然后没过几天就又被强行送回去,然后再忍受一顿我爸对我的人格侮辱、才能重新住进那个家里?——你以为我喜欢过这样的生活?我的怨气,可不仅仅只是‘学校’这个地方对我的各种束缚、强迫。我只是不服! “我不明白,为什么除了那个家,我就不能有其他可去的地方?为什么一旦成绩不好了,就一切都是学生的错?而已经占据优势的老师和家长,最终还会联手一起来对付学生?——这是什么逻辑?! “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不能‘以强欺弱’,可这些所谓的‘成年人’,却仗着自身的身体优势、和社会给他们的各种资源优势,理所当然的欺压着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弱势的‘未成年人’。在家,要被爸妈欺负;在学校,还要被老师欺负。错了,还都是自己的错……他们这根本就是亲自在给我示范什么是‘以强欺弱’!个个都是口是心非的虚伪小人! “就这样,还指望我服气?连我都知道:成绩下降,不过是结果。但凡智力正常的,成绩差的真正原因,从来就不会是什么学习方法的问题,而是学习以外的其他事情导致的。如果真想学,总会想到办法达到目的的。——这和不想学了、就会想方设法的不学,本质上是一个道理。 “可这帮所谓的‘成年人’,却根本对这样的真相视而不见,只一厢情愿的一个劲的在学生身上找原因。——问题都出在这个不成熟的‘未成年人’身上,不在他们这些成熟的‘成年人’身上。” 白璟冷笑了一下,十分肯定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我敢说,这个学校里的所有学生,只要是自己真想学的、而不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认真去学才去学的,那高中教的这些内容,平均分考出个八、九十分的也不是什么难事。高中教的知识点并不难懂,稍微有点难度的,是对这些知识点的灵活运用。 “可问题是,恐怕连老师自己都不清楚,像这样无休止地要学生做练习、每天一小考每周一大考的——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们满脑子想的,只有‘成绩’、‘成绩’…… “呵,连老师自己都糊里糊涂的,又怎能指望学生们自己清楚:自己要什么?怎样做,才能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说得直白点:如果学生们个个都有这个本事,能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还知道怎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那还要老师做什么?如果我有这个本事,那我还坐在这里忍受这些做什么? “唉!我烦的就是这点:明明都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想要什么,讨厌什么,却偏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怎样做才能让自己过得舒畅、自在?就好像……” “好像什么?”莫蓝显然已经被白璟的言论吸引,她也想知道白璟后续的思考。只因,她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也同样的还没找到她自己的答案。 白璟微蹙眉头,仔细体会着心里的这种朦胧的感觉,感觉记忆在迅速倒转,飞速倒回到四岁刚上幼儿园时的那些零碎、模糊的片段画面。 白璟敏锐地捕捉着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里所有让她有感觉的东西,一点点积攒、体会,然后慢慢品出了越来越具象的感觉。 然后,她才一点点的将这样的感觉转化成语言表达出来: “就好像是……我还来不及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已经被不断强行干涉、强制干扰我的那些外力给严重破坏了; “在我还未觉察到自己的‘完整’之前,就已经有了深浅不一的各种裂痕; “然后,等我终于觉察到自己完整的大致轮廓时,它却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那些数不清的裂缝,几乎同时的开始往更深处撕裂开去……很快的,我就亲眼看着它碎裂成了千万片碎片,又再从碎片继续碎散成比细沙还细的粉末,像尘埃一样的浮荡在四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片的混沌……” “不对吧,既然都粉碎了,那你又是怎么看到这样的‘自己’的?” 莫蓝的质疑,让白璟觉得突然被人狠狠地敲醒了:“对啊,我又是怎么‘看’到的?可是,我分明就是眼睁睁地看着粉碎掉的那个,确实就是‘我’啊……” 两人面面相觑,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大家都感觉到彼此走入了同样的“死胡同”,都找不到出路了。 在想象中,白璟抬头看天,心里想着:上面不是没堵嘛,如果能爬上围墙,不就又有路了嘛。可问题是……该怎么爬上去呢? 这个问题困惑了白璟与她第一次沉淀出这样的困惑所花费的时间基本相当的时间,她才终于知道了答案:只有耐心等待自己的成长这一条路。 只有等自己的眼界、掌握的能力达到了“及格线”,她才会知道只有在那“及格线”上才能看到的和过去的自己所能看到的有着“质”的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只有到了那时,她才会知道:自己手上拥有着哪些有用的、却在此前一直是自己根本“看不到”的资源?她又该怎么拆分、重组这些资源?该怎么使用它们,才能达到那时的她所想要的怎样的效果? 这一切,只能是一点点累积出来,而且,还得是能吸取每个教训、不重复犯同一个错的这样一步步地走过来,才能收获的时间给她的回报。 急不来,也没法着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 尾声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不管当初白璟是否是自愿走上这条路的,但当她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了今天,转过身,重新面对当初的选择,她很庆幸当初的自己即便懵懵懂懂的,但还是发现了那极为微弱的希望之光:她要离开这座小城。 有了这种想法后,白璟就告诉了莫蓝:“我想过了,你说的对,考大学的确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出路。不过,我不觉得非要考上什么‘不错’的大学。毕竟,我首先就对所谓的‘不错’深表质疑:你会对你眼中的‘监狱’分什么好坏,还想着要去‘不错的监狱’吗?——难道不该想着:如果才能离开‘监狱’吗?——所以,我只是在目前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想要借这条路离开这里。去一个我想去的地方。上哪所大学,我不在意,我只在意那所大学是不是在我想去的那个地方。” 话虽这么说,但毕竟高中的课业不比初中的轻松,只用两个月时间来补上自己过去三年从不上心的课业,就算白璟并不笨,但也决不是什么天才,她能倚仗的,只是自己原本还算扎实的基础和自身还算不错的学习能力,再有那过去三年里——尤其是过去两年为了应付会考而被各科老师们连拉带拽的、为了实现学校的“会考全过”的目标,而不能让她“掉队”的这点底线要求,——这才让最终得以顺利考上她仅填报的两所学校中的专科学校。 记得白璟在填志愿的时候,莫蓝不解地问过她:“既然你非去那里不可,为什么不多填几所学校?以你现在的成绩,去专科绝对没问题,但只报一所,还是太冒险了——尤其这所专科据说还比多数的三本还好,那竞争恐怕会比较激烈吧?” “没事。若是上不了,那大不了就去复读好了。反正我们这儿不是很兴复读嘛。尤其是这一中的年段前十的学生,每年都有因为没考上北大清华就重新回来复读的。 “这里人人都知道,一中的复读班里的一中的复读生们,可不同于其他中学来的复读生:他们个个都是本来就已经拿到了一本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却没有去的,而其他中学来的复读生则都是连专科都考不上的。结果呢,只要是毕业于一中、却又选择了复读的,那这里的人就都会直接先入为主的以为:‘你是个有望考上北大清华的尖子生’。 “呵。所以啊,如果我没考上,那就复读好了。反正,我选择复读不仅不会被骂,反而还会被夸呢。而我呢,也不差再耗上一年的时间。——如果必须把过去荒废的功课补回来才能离开这儿的话,那就补呗。“ 莫蓝听了,没再说什么,只是略有兴味地抿嘴笑着。自从与白璟熟稔后,她这样的表情时常出现。白璟早就见怪不怪了。她早就不再好奇莫蓝会在想什么?因为问了她也不会说的。 时间一长,白璟就一厢情愿的将莫蓝这样的时候理解为:她就是想要独享这样的时候的那份独特乐趣,就是不想分享给任何人知道。——包括白璟。 同时,白璟又多少有些觉察:至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时,莫蓝心里的那份乐趣所在,多半是与她有关的。 “算了,反正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的会有自己只想独享、不想分享的某种癖好、兴趣,她想闷着乐,那就随她吧。就算跟我有关,但只要不妨碍到我,她爱怎么幻想,随她。” 这样想着,白璟渐渐也就习惯了莫蓝“闷骚”的这一面,并最终对此习以为常到了只要没被他人刻意提醒,她就会对莫蓝这样的时候全然不觉的程度。 ** 高中三年,除了莫蓝之外,就再没有值得白璟留恋的回忆,反而充斥着各种痛苦。尤其是被神经衰弱日日折磨的高三那年,白璟彻底坠入了精神地狱的最底层。 然而,就像是事后补偿一般,高考结束后,白璟立刻又陷入了持续的嗜睡状态:在离开老家去大学报到之前的那将近两月的暑假,白璟几乎都是在睡眠中度过的。 不过,即便她几乎天天躺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的睡着,醒来的时间很短,吃的也少,一整个暑假,也仍旧没有人会在意她这样的嗜睡。 在这个家里,只要她不是彻底陷入了昏迷——而且还得是至少连着三天不醒——这样的程度,或是真的死了,否则,这个家里就不会有人觉察到她可能的不适。 在上高中之前,白璟几乎每年都会莫名的发烧至少四次,几乎每到换季的那几日,她就一定会发高烧。每次都会烧到40度左右。但上了高中之后,三年里就只高一时发过一次高烧。 那次也是她烧得最高的一次,从早上一直烧到了晚上。一整天,白璟都是趴在课桌上昏昏沉沉的。但因为她当时的座位的前后左右都是不听课的学生,所有老师见她那样趴着也没太在意。 白璟就这样自己都不知道的发着高烧的来上学,然后在学校待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傍晚放学后,她才又不得不扶着墙地走出教学楼,然后一路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家。 回家后,白璟径自回了房间,直接就躺下睡去了。 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了父亲问她怎么了? 她说,我想睡觉。 父亲就说,先吃了饭再睡。 她说,不吃了,我想睡觉。 然后,就没有“之后”了。父亲走了,白璟就继续安静地睡去了。 正是迷糊做梦的时候,突然有人硬是把白璟的身体扶起,摇醒了她。 “你怎么了?”原来是母亲下班回来了。 “我想睡觉。”依旧是同样的回答。也是她当时真实的回答。 但与父亲的反应不同,母亲特地伸手去摸了白璟的额头,这才知道她正在发高烧。 母亲二话不说,直接硬是将白璟扶起,搀着她,一路将她扶到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 “搂紧我,我带你去看医生。” 白璟顺从地伸手去搂住母亲的腰,但她已经没力气搂紧了,只能勉强这样搂着,然后就无力地贴着母亲的背,任由她带她去哪儿。 到了医生的诊所,医生先是量了白璟的体温:40.5度。 之后,就给白璟打了吊针。 这位医生是白璟从小就看惯了的,后来他离开医院自己开了诊所,母亲就跟着从医院转到了这家诊所。每次白璟生病了,母亲就会带她来找这位医生。医生对白璟也已经很熟悉了。给她看病,也省了很多程序。知道她害怕打针、但不怕打吊针,就每次连问都不问的就直接给她打吊针,之后也没问有无过敏史的就给直接开药了。 那次,是白璟最后一次好似惯例般的发了高烧。那次之后,白璟就再没发过高烧。 说来也是巧。那之后不久,那位医生很快就因为肝癌,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去了。 白璟得知这事,还是直到一年多后,才偶然从母亲那儿听说的。只是,那时听母亲提起这事时,母亲却还特地加了一句:“你倒是知道不生病啦?该不会是知道医生死了,才不再病的吧?” 白璟听了,只是面无表情的直接无视了母亲这样的调侃。心里却感到了莫名的悲凉,不禁感慨:这就是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 你情我愿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时隔二十多年,才终于有勇气重新解封高中三年的相关记忆。白璟本以为那些记忆被她刻意尘封了太久,一旦开启,满满的记忆、情绪,就会立刻喷涌而出,会如海啸般顷刻将她吞没其中。 但事实并非如此。 等白璟将手中的信一封封重新看完、再都撕碎干净之后,那些伴随而来、又伴随而去的记忆,在最后一封信被白璟撕碎丢入垃圾桶时,便也跟着悄然离去了。 待白璟重新恢复清明,那段记忆的最后一点尾巴也已基本远去,耳畔一片寂静。 情绪,始终平静无波,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起伏。惹得白璟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难道真的是我多虑了?那段记忆并没有我过去以为的那样沉重得不能承受?” 这样想着,白璟又迅速回扫了一遍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独自在外所经历的,才又否定了自己的怀疑: “不,不是我高估了那段记忆的伤害,而是时间早已将那段记忆会带给我的伤害给基本缓冲干净了。 “曾经因为无力承受而尘封起来的记忆,它于我真正可怕的地方,已经被时间稀释殆尽。剩下的,就真的只是单纯的记忆而已。 “说到底,还是多亏了过去二十多年的时间的缓冲,才让我有余力动用其他的手段、在我还不知情的情况下,在解决一个又一个虽然表面、却很具体的问题的过程中,‘顺便’一点点地化解了那些更深处的伤害。 “那样的‘化解’,或许说它是我重新修复‘自我’的过程中,会自然获得的一份副产物——或许会更合适。” 白璟这才豁然开朗:原来,她早已化解了那些伤痛。曾经令她始终心有余悸的那段记忆,事实上,早已只剩一具记忆的躯壳。只要她敢于重新去面对,仔细的再去看看它,便会知道,那份恐惧早已不在,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一具只要她稍微一碰、就会彻底碎成散沙的虚假幻象。——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看来,就算不是‘时间’不多了,我也多半会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而在这差不多的时间段,选择回来。因为‘我’已经准备好了。而只要‘我’准备好了,‘我’就总有办法说服自己最终化作行动,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回来面对那些过去,与它们真正和解。” ** 看着垃圾桶里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碎纸,白璟又慢慢记起了眼下的“现实”:她和詹苗、卢萱,当年是在差不多的时间段,断了这样的通信的。 断了通信后,白璟和詹苗就再没联系过,也再没遇见过。詹苗也再没主动联系过她。 断了联系之后,白璟才发觉,因为父母离婚而时常要在母亲那边的亲戚家频繁换着寄住的詹苗,白璟根本就没有她确定的联系方式。过去的通信,也是时常更换联系地址的。而断了通信后,只要詹苗没有主动联系白璟,白璟就没法主动找到她了。而詹苗后来也没再主动找过白璟…… 至于为什么没有再写信?白璟想不起具体的真实原因了。她只能通过信里的内容推测:多半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说了。——白璟依稀记得自己曾在信里问过詹苗: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詹苗回答:我觉得,你应该是想要遇见知己。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现实点,给自己定个现实的目标。我想去厦大,你呢? 看着詹苗最后一封回信里的回答,白璟就大致猜到了自己当初为何会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就直接单方面结束了通信。 直到现在,这也是白璟最大的缺点:她从来就不懂得该如何好好结束一段关系。她总是开始得干净利落,但一旦要结束了,却从不考虑对方的感受,直接就自己单方面结束。也同样结束得“干净利落”——不是突然彻底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让对方再也找不到;就是一夜之间,突然就变成了对对方绝情冷漠至极的“陌生人”,让对方手足无措,却再也无法挽回从前的关系。 不过后一种情况,往往是白璟无法摆脱客观环境、从而无法在短期内彻底断绝与对方的一切干系时,才会退而求其次地采用的“结束”方式。 所以,尽管当年詹苗的确没有再主动联系白璟,但谁知道她当初究竟是怎么理解白璟这样单方面的结束方式的?——白璟也是直到最近,才稍微有点能体会到詹苗当初可能受到的伤害,但也只是有点而已。 只能说,有些残忍,不是白璟想要残忍,而是对她而言,比起她眼中的“残忍”,那样的程度根本算不上残忍。所以,很长时间里,白璟对此根本就是无知无觉的。 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她从来没有被“不残忍”的方式对待过,所以,她也不懂得如何“不残忍”地对待别人。 好在,足够长的时间,终究还是帮她冲淡了那些疼痛,让她知道了这样没有疼痛的感觉,是种怎样的感觉?之后,她才能慢慢学会:用“比较不痛”的方式去对待别人。 不管别人怎样看她,对白璟而言,能做到这一步,都已经是她迈出的很大的进步了。 而与詹苗之间的发展不同,白璟和卢萱却仍旧保持着联系。 毕竟,她们两家离得近,就算不写信了,两人也还是能时不时的在上学的一段同路上遇见彼此。根本无需刻意,也能始终保持联系。连每年参加一次的卢萱的生日会,也是她们在路上遇到时,卢萱提前几天就跟白璟约好的。 不过,两人能最终保持联系至今,还是因为一个契机: 白璟大二回来的那次,特地去了一趟卢萱家。当时,她根本就没想过那会儿卢萱在不在家?或是她会不会搬家了?——就直接喊了卢萱的名字。 那时,她们已经有快两年没有联系了。但卢萱一听到白璟喊她,立刻就知道是白璟来了。还在还没开门见到白璟之前,就已经答应了她一声。——白璟就是在那一刻确定了:她们真的是朋友。哪怕卢萱不是她渴求的知己,但卢萱确实很熟悉她的。两年没联系,还是能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这样全无刻意的熟悉,让白璟感动。 之后,在卢萱家待的两小时,两人相处的依旧和小时候一样的自在、舒服。 白璟很意外于她们怎么就能毫无违和感的相处得这样舒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虽然聊的内容和她跟莫蓝聊的“类型”不同,但都总有说不完的话,也总能碰出很多有趣的火花,让两人越聊越起劲。 白璟很喜欢卢萱身上的那种随遇而安、慵懒悠闲的气质。跟她待在一起,白璟就会不自觉的变得跟她一样:两人就像极了两只毫无时间概念、只在慵懒消磨着时光的懒猫。 两人就那样喝着茶,随便闲聊着,等终于想起“时间”这东西的时候,白璟才在刻意看了房间墙壁上挂的时钟时,才惊觉两个小时竟就这样过去了?! 那次之后,白璟又与卢萱重新恢复了联系:仍旧一年不见得会发一条短信或打一通电话的,但彼此的手机里都有了对方的号码;然后只在白璟要回来的时候,才会特地给卢萱发条短信提前通知;等白璟回来后,两人就一起约着出来吃顿饭、看场电影,或是在卢萱家喝她泡的功夫茶。但这样消磨一天后,两人就又会各过各的,直到白璟走了又回的下一次,才会再聚一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 私心作祟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第二日,白璟早早的就醒了。待确认了身旁的母亲确实还在熟睡中,白璟这才借着放于枕边的手机点亮屏幕的微弱光亮(白璟在回来之前,就已特地提前把屏幕的亮光调至了最低,还加长了屏亮时间;就是为了在这样的时候能不用“手电筒”功能),偷偷摸出了放于床边地板上的背包内袋里的止痛药,就着手上的触感取了两片握在掌中。然后就蹑手蹑脚的去了房间的洗手间,直接就着用牙杯装取的自来水偷偷服下。然后才大方地开了洗手间的灯光,开始洗漱。 哪怕洗手间的门是刻意虚掩上的、光亮基本不会照到房间里,但白璟洗漱的声音却还是很快就吵醒了这几年一直习惯浅眠的母亲。 白钰的两个孩子都是母亲带大的。大的那个已经上幼儿园了,作息慢慢被调整过来,便不再动不动就半夜醒来吵闹着要母亲哄她。但小的那个却还处在那个阶段。 白钰和她的丈夫只顾自己,晚上都是母亲来照看她的两个孩子,和那两个孩子一起睡觉。这才让母亲养成了这几年每天晚上七八点就犯困,但睡不过两小时就会自己醒来,然后等到凌晨一两点时才会再次入睡——这样的睡眠习惯。 哪怕因为白璟回来、母亲说要陪她,便将白钰的两个孩子交给白钰自己照顾,白钰就转而让她丈夫将在他老家的婆婆叫来帮忙照顾那两个小孩,——哪怕是这样,母亲和白璟同睡一屋时,她那已经持续了近五年的睡眠习惯,也还是清楚的暴露在了白璟的面前。 白璟什么都没问,光是连着两个晚上都眼看着母亲一晚上连醒至少两次,时间还那么的精准,且,白钰的两个小孩——尤其是小的那个,这两晚每晚深夜十点左右,总会特地跑来敲门,吵嚷着要跟“婆婆”一起睡。 这些,白璟全都看在眼里,不用刻意去想她都大概能想到:这几年,母亲是怎么过来的,白钰又是如何逍遥自在的? “难怪我一回来,就那么迫不及待的问我要待几天?两个小孩都这么黏老妈,他们的奶奶又根本照顾不了他们,白钰自己又不怎么照顾、也懒得照顾他们,——这样,她能不盼着我早点走吗?” 不管母亲以要陪白璟为由而在白璟回来后的这两天,只要她在家,就会与她形影不离的——不管母亲这样做,究竟真的是想陪她,还是只是想拿她当借口、好暂时摆脱照顾那两个小孩的劳累,白璟都不再在意。如今,她只是对这些都看在眼里,又故意视而不见。 “你起得好早。”母亲揉着朦胧的睡眼,也走进洗手间来准备洗漱。 “你一晚上起来那么多次,还特地陪着那两个小孩在他们房间里哄他们睡着了,才把他们留给他们的奶奶、自己回来‘陪’我睡。你这样不累吗?你不用特地起来陪我,还是回去睡够了再起来吧。那两个小孩的奶奶似乎看不住他们,等他们醒了,又会吵着找你了。你还是趁他们还没醒之前,先睡个够吧。” “不用了。你难得回来,我想陪陪你。他们就让他们的奶奶带着好了。反正都是‘他们家’的,带大了,也不会变成‘我们家’的。” 白璟听了,心下了然:原来如此。 倒不是才第一次知道了母亲这与她这几年来的表面行动截然相反的真实想法,而是才终于明白了:即便白璟小时候每次离家出走都会赖在外婆家里,对外婆言听计从的,只希望外婆不要赶她回家,但外婆每次还是最多只让她待上一周,就会硬是把她赶回去——白璟总算明白为什么外婆会这样了。 原来,无论白璟心里有多想要外婆能够接纳她,但在外婆那根深蒂固的观念里,白璟就不是外婆的“自家人”,而是“外人”。——就像母亲对待白钰的孩子那样的。虽然表面上尽心尽力的代为照顾着那两个孩子,但心里却从来没把他们当“自家人”看待,最终,仍旧还是“外人”。 另外,白璟心里还一直有种猜想:母亲之所以在三个孩子中最“疼”她,不仅只是因为每次父母吵架时,只有白璟会站在母亲一边;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三个孩子中,只有白璟是能完全独立的。老二白钰,结婚后住在家里,光是供她自己花销、还有养孩子,她都嫌钱不够了,基本也没什么钱能给母亲当生活费的;老三白昌皓,同样住在家里,不过还没结婚,每月都会给母亲生活费,但他的工作是靠姨妈的关系、才得以在姨妈经营的餐馆里做着普通的服务员,他自己也全无上进心,每天都像在“混日子”:除了上班,就是回来打游戏,直到困到不行了,才会去睡觉。 自从白昌皓初中辍学后,他的人生就完全任由父母摆布。父母让他做什么工作,他就做什么工作,赚的工资也全都上交:父亲一半,母亲一半。 对白昌皓而言,只要让他吃穿不愁、能有自己的封闭空间让他尽情玩那网络游戏,他就无所谓父母让他做什么工作。 这样的白昌皓,第一次开始主动打扫自己的房间、洗自己的衣服,还是因为在白璟五年前回来时,在家里听白昌皓自己说他以后想要一个人住时,白璟跟他说的一句话:“如果你想一个人住,那首先就得学会干家务。因为一个人住,这些事是不会有人替你做的。”——白昌皓是听了这话后,才开始主动学着干家务。 那时,白璟34岁,白昌皓29岁。 一晃,五年过去了,如今已34岁的白昌皓,尽管会自觉地打扫自己的房间、洗自己的衣服,但仍旧住在家里。一日三餐,要么在外面吃,要么就在家里吃现成的,然后,用餐后的收拾就全丢给母亲去做。 这样的白昌皓,尽管比——什么家务都不干,连自己的衣服都要母亲来洗(更勿论她的孩子的衣服)的白钰,白昌皓的生活自理能力显然要更强些,也更有这份自觉,但任谁看了,也终究很难看出像这样的儿子,他的将来能有什么前途? 一没学历,二没能力,三又不完全独立,四又毫无上进心——用白璟外婆的话来形容:他看上去,就像个“死人”。每天只知道打游戏。 这样的儿子,比起常年不归的白璟,怎么看,都还是白璟更有前途,更加可靠。——尤其,她还“坚持独身”。 这样的想法有些矛盾,但却是确确实实的存在在母亲的思想里:白璟虽然是女儿,但只要她不结婚,那她就是她的“自家人”;只要白璟没孩子,那她就永远都只是母亲的长不大的“孩子”,那她们母女俩就永远都是“一体”的关系。是可以比“儿子”更亲的“一体”关系。 不管母亲自己承不承认这层心理的存在,但现实中,这些年来,会对白璟催婚的,从来只有她的外婆和极少会见面的奶奶。而其他的亲戚、邻里,他们是不敢当面劝白璟结婚的,就背地里偷偷劝白璟的母亲去说说白璟。——每当这时,母亲从来只是浅笑着说:“我无所谓,随便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 催婚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若不是身在其中,听了母亲这话,恐怕连白璟自己都会诧异于母亲这样难得的“主见”——连她自己的婚姻、自己的人生,她都能随便任由别人摆布,却竟然能抵抗住别人的议论,不干涉女儿的婚姻选择? 只是身在其中,白璟才比谁都清楚:母亲不干涉,不仅是因为她不想为自己的干涉负责——因为白璟曾经严肃警告过她:“我不是你,你可以为了外婆而结婚,但如果我是为了你才结婚的,那一旦我不幸福,我一定会离婚。而且,我一定会恨你一辈子。”——母亲是不想承受这样的干涉代价,才不干涉的; 另外,还因为白璟身上有个异常突出、又恰好是母亲最缺乏的特点——执着坚守着自己的立场。白璟时常觉得,母亲到后来几乎成了习惯的对她的从不主动妨碍——无论白璟坚持的是什么,像这样的不会牵连到母亲自身的“支持”方式,似乎更深处的动机:是为了补偿母亲自己,补偿她没能坚守的那个真实的自己。 白璟觉得,是这些共同促成了母亲如今的“无所谓”,无所谓到都能无视周围人议论的关于白璟的一切。——婚事,不过是其中之一。 ** 同样是不干涉的态度,但深究原因,与母亲不同,白璟的父亲则是不敢对白璟提及任何与“结婚”有关的事。他甚至都不能长时间与白璟单独相处。 白璟离开家乡两年后、第一次回来时,父亲每次见到她,总会迅速移开视线、避免与她对视。总是匆匆从她身边经过,快速走开,尽量避免与她长时间的单独相处。他们之间,总有种奇怪的气场,让白璟觉得:父亲似乎有些“怕”她,总不敢直面她。面对她时,已经彻底没了过去对她的那种趾高气扬。 白璟不禁在想:难道说,有的人,一旦他赖以显示自己权威的手段不再奏效了,他就会转而逃避面对那个让他感到挫败的人? 至少,除此之外,白璟还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能让父亲每次看到她时总想逃跑?就算不得不开口跟她说话,他也总是说得很小声,还总是低着视线,避开与她的对视。 这样的父亲,别说敢对越发独来独往的白璟的婚事指手画脚了,就是连最平常的直视着她、与她平常的说话,也是很难做到了。 白璟不知道在她离开的那两年里,父亲的心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总不会是她高中三年——尤其是高三那年对父亲的彻底无视对他造成的影响,竟然是直到她离开家都两年了,才终于显现出效果来吧? ** 关于白璟的婚事,白璟最后一次听人叨叨,是她上次回来时(五年前的那次),在一次和外婆一起吃饭的时候,听外婆提起的。 当时,白璟的第一反应是:想到了母亲,想到了母亲当年就是因为外婆要她嫁给父亲、母亲才嫁的,那之后,才有了白璟从有记忆起到如今却仍还没有彻底结束的令她痛苦万分的人生的开始…… 白璟无法理解:为什么都有母亲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了,外婆还能那么坦然地开口要她考虑结婚的事?外婆究竟是哪来的底气?难道害了一个还不够,还要再害一个? 但下一瞬,白璟就想起了母亲这些年来与她起的各种争执所带给她的教训,——想起那些教训,白璟就明白了:事实是,并不是外婆有底气无视母亲的教训,而是外婆和母亲一样,她们的观念里根本就没有像白璟会在意的那一面的相关想法。 她们都只是觉得:结婚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如今白璟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或者不如说,白璟都已经是拖到了不能再拖的年纪了!——那自然也该像她们一样的,继续走她们曾经走过的路。这在她们看来,这样的人生才是正常的。 她们无法理解:白璟和她们其实是不一样的。有很多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在她们心里的直觉偏好,白璟却似乎是天然就有的,是深埋在她的天性中的——哪怕最初都只是些还未发芽的种子。这才使得那些在她们眼里看似稀松平常的事——比如将就的结婚生子、过日子,比如为了合群而甘愿丢掉真实的自己,愿意、也只想始终以他人的眼光来定义自己的活法。——像这些,一旦落到了白璟的身上,一旦事情重演,就反而会让白璟痛不欲生。 “你就这么想让我恨你?”白璟决定用能让外婆听懂的话来“威胁”她。 “叫你结婚,你就恨我?”外婆也是个直脾气,直接就怼了回去。 “我就是不觉得结婚能让我过得比现在更好,我才不结的。可你偏要我结。那如果我结了,就一定是为了你才结的,而不是为了我自己!那如果我结婚后过得不快乐,我一定会离婚。而且,我一定会恨你一辈子!因为,是你要我结婚我才结的,所以我的痛苦就都是你造成的,那我一定会恨你。——你就这么想我恨你吗?” “你不会自己看哪?结个婚就是为了我?” “我就是自己看了却没看到,我才不结的。那如果这样的情况下我还结婚,那我选的结婚对象肯定是合你心意的,而不是合我心意的。还有,结婚后和对方一起生活的人是我,不是你,那会不会痛苦,我比你更清楚。那如果我过得很痛苦,我不怪你,那怪谁啊?” “不跟你说了!你这死脑筋,说不通的!” 素来强势的外婆终于还是闭嘴了。只因白璟的反驳让外婆明白了:白璟跟她母亲不同,她母亲就算过得不好,也不会说外婆什么;但白璟会!外婆对白璟婚事的干涉,是真的要付出代价的。一旦白璟过得不好,她真的会恨逼她结婚的人。以白璟的性格,这样的事,她还真干得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 “天平”的倾斜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时隔五年多后,白璟重新恢复了过去(从白璟大二第一次回乡后开始的)但凡在老家时就会有的习惯:一日三餐都去外婆那儿解决。 看着身旁正在洗漱的母亲,白璟心里又开始了她之前在回来的这一路上始终都在纠结的心事:到底该如何告诉母亲她回来的真实目的?还是说,她根本就不该告诉母亲真相?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呢?还是说,还是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比较好?还是说,不管什么时机,都不会是“合适”的时机?那,到底要不要干脆就现在告诉她? 白璟纠结不已,各种想法“吵”得她头都疼了。 “发什么呆呢,走啦。” 白璟被母亲唤醒,这才回神过来,赶紧跟上了母亲,和她一起去外婆家吃饭。 在白璟上大学之前,外婆总是对白璟不冷不热的,对孙子孙女总是明显比对白璟这个外孙女要好。 过去,白璟只是觉得不公平、不甘心,只觉得对她而言,外婆就是比奶奶亲,她过去每次离家出走了,只会去外婆家赖着,但却一次也没疑惑过:为什么她就会觉得外婆比奶奶亲?如果这里的人普遍都认为“孙子”是“自己人”、“外孙”是“外人”的话,那她为什么就是不觉得自己的奶奶才是“自己人”,反而本能的更想亲近、依恋着她的外婆呢?——哪怕她自己也知道:外婆始终把她这个外孙女当“外人”。 这个问题,白璟从未想过,连念头都不曾起过,只是一味的不甘心,但却奇怪的从不会为了这样的不公而想去报复外婆什么,反而总是想尽办法的想让外婆能接纳她。 这样的白璟,与当她面对她父亲那边的亲人(包括父亲)时的那种斤斤计较的态度,反差实在太大。——对自己这样两极化的区别态度,白璟自己清楚,却又从没觉得有值得她去稍微反思一下这其中缘由的必要。 她只是一如既往的跟着心意走:她就是喜欢跟外婆待在一起。哪怕外婆一次次的赶她回去,她也还是会一次次的自己跑来赖在外婆身边;她就是觉得和父亲那边的人相处别扭,就总是能避就避的远离他们,哪怕是在家里不得不频繁见到的父亲,她也是尽量对他视而不见。 这样的区别对待,白璟越长大,就表现得越明显。 ** 白璟和外婆的关系开始有了明显变化,是从白璟上大学开始的。 白璟至今都记得那关键的转折契机:是她看到了她的一个大学室友给自己的奶奶打电话,白璟便也学着给她的外婆和奶奶分别打去了电话。 当时,白璟并不知道,不管是母亲那边的、还是父亲那边的——这两边的她那一辈的晚辈中,只有她,是给两边的老人都特地打去了纯粹只是问候的电话。 白璟至今都记得第一次给两位老人打去电话时,她们各自不同的反馈态度: 外婆:“你干嘛给我打电话?” 白璟:“我想你啦,就给你打个电话,不行吗?” 外婆沉默了片刻,语气便温和了许多。回道:“哦,那你现在在那边过得怎样?学校还适应吗?” 之后两人就随便瞎聊了些不痛不痒的琐碎小事,大约持续了两分钟左右,白璟就挂了电话。但临了,外婆却是主动说了,叫白璟以后要再给她打电话…… 但奶奶那边,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反应: 奶奶:“你怎么突然打来了?” 白璟:“我想你啦,就给你打个电话。怎么,不行吗?” 奶奶:“没事打什么打。” 白璟:“哦……那,有没有人去看你啊?” 奶奶顿了一下,接着就抱怨道:“谁有来看我啊?” 奶奶的声音就开始哽咽了,说了句“挂了”,就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若是现在的白璟遇到这样的反应,她会知道,那是——奶奶被她的儿女们冷落太久了,却突然有个孙女想起她了——这样的时候,她多半会有的自然反应;奶奶的冷淡、直接埋怨,并不是针对白璟的,只是想要发泄自己心里的那份委屈,是想让白璟知道她的这份委屈。——但遗憾的是,那时也只有十八岁的白璟,并不懂这些。 那时的白璟,她自己都基本是支离破碎的精神状态,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能了解到奶奶的委屈,感她所感?被奶奶那样冷淡对待后,白璟就觉得自己的这通电话根本就是自讨没趣,便再没主动给奶奶打过电话。 反而是在第一通电话就给了白璟些许温暖的外婆,在那之后,便真的持续接到了白璟主动打去的电话。而且还是一周一次。 这样一周一次的,持续了大约一年多后,白璟才第一次进入了“倦怠期”,便有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再给外婆主动打过电话。 却没想,反倒是外婆主动打来了电话。 白璟无比惊奇的接了:“你怎么会打来的?” 尽管外婆有自己的手机,但从来只知道怎么接电话,不懂怎么打出去。如果要找谁,都得特地让身边的人帮忙按着同样是让别人帮忙记下号码的电话簿上的号码,帮她打过去。——白璟只是没想到,外婆会真的在意她有没有给她打电话,还特地为了重新联系上她,就特地找人帮忙给她打过来了。 外婆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就直说了缘由:“我看你这么久没打电话过来,担心你是不是没钱了?要不要阿婆给你打点钱过去?” 白璟听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心里暖暖的。这种感觉酥酥麻麻的、暖洋洋的,很陌生,但又好喜欢。喜欢到,哪怕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却真心的希望:它能留存在她心里,一辈子。 “不用了,我有钱,我只是最近比较忙,没时间。这样吧,以后我会特地设个闹钟,就算再忙,也一定会每周给你打一次电话的。” 白璟第一次向外婆许了承诺,也在那之后真的始终坚持着。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她依旧是每周一个电话的,从没落下过。 这二十年里,白璟也明显感觉到了外婆对她和对其他孙子孙女的区别:尽管触碰到家族的物质利益的事,外婆还是会有些回避的想要偏袒孙子们,但在感情上,却是只对白璟这个外孙女特别的好。真是恨不得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跟白璟分享。在别人面前,外婆是长辈;但在白璟面前,无论是电话里、还是面对面时,外婆都更像个小孩,总会向白璟撒娇;两人就算起了争执,也顶多是互相顶上几句,把情绪发泄了,就会让分歧很快就得过且过了。两人之间从没有隔夜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 阴暗面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对白璟而言,她父亲那边的人对她毫无权威束缚,母亲这边的,也就只有母亲能对白璟稍微有点影响力,其他人则根本没有能影响到白璟的那份权威。 那些姨妈舅舅们,又都会在意外婆的意思,而外婆又因为在意白璟的喜怒对她自己的影响,便也从不会在白璟的面前以“长辈”的姿态与她相处,反而更乐于以类似“姐妹”的感觉与白璟相处,这便让这些姨妈舅舅们更不会轻易自讨没趣的在白璟面前以“长辈”自居。 白璟这一辈的孩子会被影响、束缚的那些权威,在白璟这儿,基本都会失效。长辈们在她的面前,基本和陌生人没有分别。这让白璟无论是在长辈的眼里、还是在同辈的眼里,都是家族中的一个异类。 哪怕她什么都没做,她也仍旧会被他们指指点点。不敢或不便对她当面说的,他们就在背后议论。但最终,也还是会通过白璟的母亲再传到白璟的耳朵里,让她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白璟只是觉得好笑:一个个自命清高的,但最终不还是希望能让她知道他们的想法嘛?——哪怕要绕这么大一圈的。 对于这些议论,外婆不管听到多少,都从不主动对白璟提及。外婆不想惹白璟生气、然后迁怒到她自己身上;母亲则是别人跟她说了什么,她就直接打电话来,像倒垃圾一样的通通倒给白璟,然后她自己就能一身轻的继续过她一如既往的生活。 用母亲的话说,“我就说我不管,反正说了你也不听,我就懒得管了。” 既然懒得管了,那干嘛还要一次次的告诉白璟知道他们又说了些什么?——白璟觉得,母亲虽然知道自己管不了她,但也还是要把她当成是“垃圾桶”,把那些是母亲在意的却又无法由她掌控的东西,全都倒给白璟。不管能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至少这样做了,能让母亲的心里被清空,她自己能因此而得以舒坦。对母亲而言,能这样就够了。 过去,就因为母亲时不时的会突然给她来这么一下,一股脑的把那些流言蜚语全都倒给她,——因为总被这样对待,白璟就总会纠结着:对母亲,她究竟是恨更多些,还是愧疚更多些? 但不管怎样,她在经济独立之前,她欠下的父母养她那么多年、还有母亲供她上完大学所耗费的这些物债——确实是事实,她不想否认。所以,就算不想一次次的忍受成为母亲的“垃圾桶”,白璟也不能允许自己反抗。谁让她还欠着“债”呢?就当是在还清“债务”之前,必须背负的“利息”吧。 如今,当白璟开始能跳出自己的身份、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待“那整个家族关系圈”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白璟才开始发觉:那不过是“里面”的每个人,因为他们各自的立场和各自在意的利益不同,而必然会做出的各自不同的反应而已。 若是站在他们各自的视角去看,那他们过去对她的那些“坏”,或许不是冲着她来的,而只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为了维持他们自己心中的那套能肯定自己的存在价值的“价值秩序”的稳定。而她,不过是恰好出现在了原本“秩序井然”的道路中间,挡了他们的道。 不管有意无意,换了她是他们,恐怕她也会做出类似他们那样的行为——只为让自己心中的“道路”能通畅无阻、“秩序”能井然有序。 ** “老妈,吃完饭后,先跟我去趟银行吧。反正你现在每天的时间都能自由支配了,那就把上午半天留给我吧。” 母亲不知在想什么的沉默地看着白璟,持续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一边低头翻找包里的钥匙,一边回道:“你给我的钱够用,不用特地把钱都给我。钱多了也麻烦。钱一多,就会有一堆人跑来跟你借,麻烦死了。还是像现在这样就好。我觉得挺好的。” “我知道钱多了麻烦,可是……” “行啦,你就别再计较这些了。都是一家人的,干嘛非要分得那么清楚?你这孩子就是死脑筋,怎么说都说不通,你就是听不进去的!我也懒得说了。就这样吧,我不需要你给我买房子,你也不用天天记挂着这事。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一家人都好好的,就好了。” 说完,母亲便拿出钥匙,开门自己先进了外婆家。完全不给白璟说出自己另外的想法的机会。 白璟觉得母亲只是不想听她说。或许,是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但又不想面对、不想承认,便干脆从一开始就拒绝知道…… 白璟独自站在门外,看着敞开的门里那越走越远的母亲的背影,低声自语道: “我也是最近才明白:不是我没本事买房,而是不想买。为此,我宁愿一次次地放过有利事业长远发展的机会,宁愿始终保持着像现在这样的只能勉强保证我们几个的基本生活的收入水平。我也是最近才明白,我这样做是故意的。并且,这样的故意还是无意识的,是连我自己都完全不知道的…… “我想,之所以会等到现在才让我自己觉察到这些,应该是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够承受这样的真相了,那个真实的‘我’这才肯让我知道:原来,这二十多年来,我真正在做的只有两件事:做回真实的自己,和,用我的方式报复你们。 “前一件事,我一直都知道;但后一件事,我却是一直都无知无觉,却又从未停止过……直到最近,我才第一次觉察到的……” 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的阴暗,白璟那持续了二十多年的对家人、亲人的仇恨,便很快就彻底泯灭了。 缘由,只是因为她已经有能力接纳自己“恶”的那一面。接纳后,在真正理解了自己的“恶”究竟是为何而起、又是相对什么而言的“恶”之后,她才第一次明白:原来,她阴暗起来,也很恐怖,也很恶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 认识自己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白璟讨厌的那些人,就算坏,比起白璟的“坏”来,那也还是“明”着坏。他们就算会不择手段,但他们耍的那些心眼,也都是白璟能一眼看穿的,且后果往往也只会持续很短的一段时间——通常不过一月,就会在事实上败露出他们的不义企图。只不过,他们的不义企图多半也只是想占点物质上的小便宜,又或者只是出于嫉妒而想要小小的报复一下。 这样的后果,在家族整体看来,都只是些无需斤斤计较的“家务琐事”。所以,就算做了这些小恶的人的心机败露,家族的长辈们也多半不会刻意去追责,得利的就得利了,受害的也只能是“大度点”的让这事过去了。 这样的“大度”,白璟仅因为自己“老大”的出身,从小到大可没少被耳提面命的这般要求着。 不过,就算是这样,亲人之间也不会真的做得太过分,在白璟能够离开家乡后,其实只要她愿意,她就能及时止损、远离了那些加害者——尤其是她的亲妹妹,白钰。 哪怕是像白钰那样的“借刀伤人”——主要是借父亲的“刀”,但她能对白璟造成的伤害,也还是有限的;且,白钰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会彻底失去白璟这个姐姐。——在白璟心里,她早就不把白钰当妹妹了,她只承认与她的血缘关系。但在感情上,白璟早已决定,永远都不会再给她机会。这是她能做的任何人都无法勉强的、她对白钰的最重惩罚。是白璟要白钰付出的代价。 只是,连白璟自己都没想到,她的报复其实远不止于此。 她坏起来,是阴着坏,是会隐藏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坏。她对他们的报复,是无知无觉的,只有过了足够长的时间——至少要以“十年”的尺度去看,她报复的后果才会慢慢显现出来,且还是越往后、就会越明显的显现出对他们的精神折磨。 就拿白璟最惯用的冷暴力来说: 若是能彻底断交的关系,那当白璟被对方第一次用不义的手段伤害后,白璟就会彻底与之断交,永远都不会给对方第二次机会; 而不能彻底断交的关系,白璟就会使用冷暴力,会始终无视对方,也决不再给对方任何能重新拉近彼此关系的机会,始终只维持着最纯粹的物质利益关系,只谈利益、不谈感情,始终刻意与对方僵持着。 可以说,除非对方是真的不在乎白璟对自己的看法,否则,白璟这样的惩罚方式,绝对会对对方造成会随着时间的持续而程度加剧的精神折磨。 最后,在物质上,白璟是宁愿对方始终欠着自己的,也决不亏欠对方分毫,也从不给对方任何偿还的机会。 白璟的报复,更多的是对对方精神的折磨。一旦报复起来,便是无声无息,却又会令对方在终于觉察到时,已是永远都无法夺走白璟在这样的战场上的绝对优势了。 可以说,只要对方自己首先放弃了在这段关系上原本可以拥有的平等地位,只要对方想要为了贪图一时的小利就不惜用不义的手段伤害白璟的话,那么对方今后的一生,都无法再从白璟那儿获得平等的对待了。 白璟不会要求对方偿还什么物质损失,而是会用绝不会再给对方任何挽回的机会——无论是情感上的,还是物质上的——这样的方式,来致使对方永远、永远的在她的面前,始终无法问心无愧。——除非,对方能在“扭曲”的价值观塑造的精神世界里,始终怡然自得。若是这样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就是白璟最惯用、却又直到最近才真正被她自己意识到的报复手段。 而这样的报复,真正折磨的,是对方的精神。这样的折磨,持续的时间越长,就越会致使对方哪怕只是为了获得内心的安宁,也不得不最终做出选择: 要么,就继续更进一步的扭曲事实来美化“自我”,解释这样的自己为什么是合理的、是正确的? 要么,就承认自己这部分的相对的不恰当,让事情归事情、自己的看法归自己的看法,哪怕无法和解,也愿意背负这样的反思、自省,用余生去“偿还”,直到能抵消了心里的那份“恶”的分量为止。 这样的惩罚,用一生的尺度去看,便会知道:无论是谁,都必然会存在相较的“恶”的一面。而只要这样的“恶”存在着,那么,这份痛苦就必然是无可避免、无法让他人来代替承受、甚至无法用其他的形式来代为偿还的。一旦“恶报”到来,只能自己承受。过去做得有多过分,自尝“恶果”时,就会有多痛苦。 白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残忍,但当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这一面时,她还是坦然承认了:她这样的报复,确实残忍。——就像过去她所遭受的痛苦之于她的残忍一样的。似乎,过去她是怎么被对待的,那后来,她就也用了同等残忍的方式,去对待别人——包括了“那些人”,却,又不止于“那些人”…… 白璟开始试着这样去理解自己:她应该是先是自己遭受了残忍的对待,才会懂得使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去实施报复,表达她的愤怒。但这样的报复,却是她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在理智上所不能认同的。于是,她便连自己都欺瞒了。就只是一直无知无觉地毫无负担地这样去做了。在她能够接纳自己的“恶”之前,她的“恶”是始终对她隐瞒的,却又是无可阻止地继续我行我素着。直到她终于有能力接纳它了,她的“恶”才第一次让她意识到它的存在。然后,在她承认了它、理解了它、甚至还感谢了它对她过去那么多年的保护之后,她的“恶”才让她看到了它的真面目。 现在的白璟,已经有能力去正视、理解:她的“恶”,究竟是为何而起,又为何会是这样的表达? 她给出了答案:是为了保护自己,是为了让自己能有理由继续活下去。——只要能始终维持住她所认同的自己的“存在价值”,她才能活得下去。——哪怕,要为此用十分残忍的方式去伤害别人。 直到看清了这一层,白璟心中的怨恨才真正的开始熄灭、直至最终泯灭殆尽。因为那些恨、它们过去始终存在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那它们便也无需再存在了,它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白璟明白了:她根本没有资格怨恨任何人。 她和那些亲戚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甚至,她可能比他们还要残忍。 她对他们的恨,与其说是他们有多恶劣,不如说是他们互相之间对彼此的理解与对他们自己的理解——这两者之间的出入实在太大。 他们之间的互相伤害,与其说是为了捍卫什么所谓的“正确”,不如说是为了捍卫各自心里所维持的那一整套自己认同的“价值秩序”。 只有“秩序井然”,自己的“存在价值”才能得以继续维持;“存在价值”始终存在并持续壮大着,自己才有源源不断的动力让自己想要活下去——因为这样的活着,有意义。 只要始终没有跳出“自我”的框架,那维持“秩序”的稳定,就等同于是在维护“自我”这栋建筑的地基的稳定,那其中的利害关联便可见一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 陈年旧事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 “不走就好。还是在这里找份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 “我想先休息一俩月。工作的事,以后再说吧。放心吧,我不愁没工作。只要休息够了,什么时候想工作了,就找我朋友帮忙,他们会帮我介绍合适的工作的。只不过,我的那些朋友都在外面其他的大城市里,所以,如果要工作,我还是要走的……” “那你不还是要走嘛!那刚才还说不走了……” “我是说,我想休息的这俩月时间里我不走,至于之后……”白璟没再说下去,只是笑笑。她知道她这样的表示,会让外婆以为她两月后还是要回大城市工作的。 虽然,白璟说的也不是假的,与她的事业有所关联的朋友们的确都在大城市,如果她真要工作,也确实可以找这类朋友帮忙——反正,工作上的朋友,最大的价值就是人脉上的互惠互利,而他们也确实还欠着她不少的人情。——只不过,这一切就算都是真的,却也不等同于是两月后就必然会发生的事实…… “不管你了,只要你自己有打算就行。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回来。阿婆可以让姨妈给你介绍份工作。” “不用了。”白璟立刻阻止道,“我自己能行。不需要找姨妈他们。再说了,就算我要留在这儿,我自己也能找到工作。我在这儿还有两个老同学,如果真要帮忙,找她们就行,根本不需要找姨妈帮我托关系。” “你自己有打算就行,不用姨妈帮忙就算了。” 饭快吃完的时候,白璟又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一会儿打算去看看奶奶。” 这是特地跟外婆打的招呼。 白璟知道,外婆虽然现在是最疼她的,但心里其实还是没觉得她这个“外孙女”和她的“孙子”“孙女”们没有分别,心里还是把她当外人。对她好,只是因为白璟这一辈的孩子中,只她对外婆最上心——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每周一个电话,只有她是这样做的,并且至今仍然持续着。 外婆如今已年近八十。到了她这个年纪,真正想要的,无非就是有人能记挂着她,有人能在意她的存在。哪怕只是一周一次的电话,也比她的儿女们一年只来看她一次,然后一次送来很多的补品——这样的做法,要更让她觉得温暖。 比起那些价格不菲的补品,外婆更想要等来白璟每周一次的电话。听她在电话里跟自己不断重复着和上周同样的话题:今天那边天气怎样?睡觉有没有盖好被子?洗碗有没有记得戴手套,保护好皮肤?有没有多喝温水?今天吃了什么?去菜市场买了什么?有没有做什么好吃的?盐有没有少放?晚上睡觉前有没有刷牙? 外婆从来都是百听不厌。每次通电话,白璟都觉得自己和外婆的位置调过来了:白璟成了“大人”,外婆则成了什么都要让她提醒念叨的“小孩”。 白璟记得,有次正值盛夏,她问外婆晚上睡觉有没有盖张毯子、免得着凉?外婆就嫌弃说:盖什么盖呀,都快热死了。白璟就疑惑的说:我怎么记得小时候再热、我都是盖着毯子的?外婆就说:那是我给你裹的,总是把你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怕你着凉。白璟听了,立刻就回敬道:哦——我说呢!我就觉得奇怪,我怎么到现在这裹毯子的习惯还是没改?原来是你给我养成的这个习惯啊!那你就等着吧,等我以后回去了,你过去是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对你,你再热也得被我给裹得严严实实的! 口气说得还真像是一定要报复回去似的,但外婆听了却笑得开怀得很。白璟能感觉到电话那端外婆心里的暖意。 但这样的关系又是脆弱的:到了外婆这个年纪,只要白璟这样对她,她就会很满足。——但,不能与其他人共享。尤其不能是白璟的爷爷奶奶。 外婆的心里始终有份隐忧:现在真正会十年如一日的与她闲话家常、关心在意着她的,只有白璟这一个外孙女——是外孙女,不是孙女;她没有自信,一旦白璟与她的爷爷奶奶冰释前嫌了,白璟会不会就对她这个外婆冷淡了,然后转而对她的爷爷奶奶比对她这个外婆更好?毕竟,白璟是他们的孙女,孙女总是比外孙女亲的…… 这些想法,尽管外婆从没提过,但白璟能感觉得到,也能想到:只要凭着从小到大,外婆是如何区别对待她这个外孙女和其他的孙子、孙女的,只要反过来想想,就不难推测出,到了如今这个年纪的外婆,她会在意什么,又会担心什么?即便想要的东西会随着年龄的变化而产生变化,但只要秉持的基本价值观始终没什么本质变化的话,那外婆会担心的,白璟只要换位思考一下,就不难想到了。 “阿婆,我只是觉得奶奶她一个老人家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待着,挺可怜的。 “虽然跟爷爷和小叔叔一起生活,但基本都是她在照顾他们。而且,连生活费都得靠替邻居照顾小孩来赚。奶奶的四个儿女——包括小叔叔,没有一个给过她生活费。这么多年,她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爷爷和小叔叔,还得养活他们三个…… “上次回来,我在家里碰到了奶奶,她是特地来给我爸送红包、让他转交给白钰的。奶奶当时看到我,就只跟我说,有空就去看看她。我当时只是问她,你什么时候有空吧?她就说,她什么时候都有空。然后我就没说话了。她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那时候,我还在气他们把我爸败家的错全都怪在老妈的身上,更气爷爷跟我说话时,总是一口一句‘你妈是外人’的重复强调着。我很生气,就故意不理他们,想要报复他们把我妈当外人的事……我当时只想到了自己,只想着,如果我妈是外人,那我是什么?哪有外人生下的孩子反而是自己人的?——我就是想不通了! “还有,除了老妈的事,我还气他们竟然要我赚钱给白昌皓买房子。说得那么的理所当然。凭什么啊?!——就因为我是女的,就不能是独生的?就因为我是女的,就理所当然要赚钱给弟弟买房子了? “爷爷那时候竟然还说,他找算命的算了,说我的命好,但我的命再好,也是要为男人活的,最后也是要服侍男人的。——凭什么?!他的那种理所当然是哪来的底气?!——好啊,他既然这么笃定算命的说的就一定会准,那我就让他看看:我到底会不会给白昌皓买房子?到底会不会嫁人?——我倒要看看,有哪个男人这么有本事,能逼我向他低头?! “唉——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我现在也想明白了……虽然,我到现在也还是不觉得自己的坚持有什么错的,但我现在能够理解他们为什么会那样想了。就像阿婆你也会有自己坚持的想法一样的,他们其实也只是在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 “比如说吧,我知道阿婆你很疼我,但如果一定要你在表哥(外婆的长孙)或表姐(外婆的长孙女)、和我之间选一个,就算表哥表姐他们这二十年来也只来看过你两三次的,但你也还是会选他们而不是我。不是吗?” 外婆听了,脸阴沉得很,但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 将心比心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阿婆,我说这个,不是想说阿婆你对我不好,而是想告诉你:我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在我看来,你会这样想,和我爷爷奶奶他们会那样要求我、诅咒我,——你们会这样的区分‘自己人’和‘外人’,然后就区别对待这两种人,你们做的其实都是一样的事。这是你们那一代人共有的准则。 “如果真要公平点讲,那就不能只是看到爷爷他一再对我强调我妈是外人这事,还得看到,阿婆你其实也没把我爸当自己人。难道不是?” 外婆仍旧沉默着,但脸上的怒意已经很明显了。如果白璟再说什么会刺激她的话,她随时都可能向白璟直接破口大骂。那是外婆生气时最常有的表现,但也仅止于口头攻击,从不会像白璟的爷爷和父亲那样的,不仅会骂,还会动手打。 “阿婆,你先别气,我不是说你不好,我只是想说:平心而论,就像老妈是你的孩子一样,我爸也是我爷爷的孩子,还是他的儿子。——你知道我的意思:既然你对老妈和对舅舅都是不同的,那你怎么能要求爷爷不仅不能偏袒他的儿子,还要和你一样的、甚至比你还要心疼你的女儿呢? “若换作是你,你应该也做不到比舅妈的娘家人更心疼、或是至少同样的心疼舅妈吧?如果你做不到,你又怎能要求爷爷他们能够做到呢? “再说了,这么多年了,为了替老妈出口气,我也没再去过爷爷家。就算奶奶亲口跟我说想要我去看看她,我都没去。阿婆,都这么多年了,我对他们的惩罚也该够了吧?他们怎么说也是我的爷爷奶奶。 “我的意思不是说他们就是我的‘自己人’、阿婆你就是我的‘外人’了。我是想说,我理解阿婆你和爷爷他们的这种观念,但我也有我自己区分‘自己人’和‘外人’的标准。阿婆,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这样:谁对我真,我就对他真;谁对我假情假意,没有必要的话,我就不会去搭理他。 “我很清楚,你和老妈才是我的‘自己人’,而爷爷奶奶,不过是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却没有一个儿女有在孝顺他们的。即便大家都住在同一片区,各家的距离走路也不过半小时的事,也还是没有一个有主动去看过他们。——倒是每次我一回来,他们就个个都跑来说我不孝,说我都不去看看爷爷奶奶的。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他们有多‘可笑’,我只是觉得,虽然爷爷奶奶有千错万错,但毕竟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人会主动去看看他们的,我只是觉得他们挺可怜的。 “阿婆你想想,如果现在我不再时常想着你了,别说在老家时不再每天过来陪你吃饭,如果我最后连过去一周一次的电话都不再打了,你会有什么感觉?——你能想到的那种感觉,我相信爷爷奶奶现在正在经历。 “阿婆,你才是我的‘自己人’,就算你对我的真心仍旧不能把我归入你心中的‘自己人’,但我仍旧会对你好,不会比以前少;虽然爷爷奶奶对我而言,就是‘外人’,但毕竟在血缘上,他们和你跟我的关系是一样的近,所以,每次看到你,我都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们。 “过去是因为想替老妈出口气,才故意不理他们的,但现在心里的火也差不多消了,我反而开始觉得:只要他们不再掺和我家的事,那以后一周去看他们一次,也是可以的。 “以后,一周的六天,我都陪着阿婆你,只留一天给他们。阿婆,你就答应了吧。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就当是为了我。你就答应让我以后一周去陪他们一天吧。 “我保证会让他们答应,决不再掺和我爸妈之间的事。我想,只要我愿意经常去看看他们,他们就决不会再轻易做任何可能会惹恼我的事的。 “他们知道:掺和我家的事,对我说我妈的坏话,还有要我怎么怎么的对我弟——这类的话,都会惹恼我。 “他们这次一定会记住教训:比起惹恼了我,就会又像过去那样的长达二十年的不再见面,他们会知道该怎么选的。——都到这把年纪了,他们还能拿什么来威胁我?说得不好听点,现在是他们更需要我,而不是我更需要他们。所以,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外婆听着听着,脸色开始慢慢缓和下来。待白璟说完自己的想法后,阿婆自己又默默地想了好一会儿,待白璟自觉的在饭后洗了碗之后,阿婆才在白璟要走时说:“你想去就去,不管你了。” 说完,外婆就继续看她的电视,故意不睬白璟。 “哦,那我想今天就去看看他们。今天是周一,那我以后就每周一去咯?” 白璟刻意瞄了外婆一眼,外婆只是好像没听见似的仍旧在看着电视,毫无反应。 白璟嘴角微翘,只觉得外婆真是年纪越大、心性反而越是回去了,像极了一个小孩。 “那我就先走咯。不过,今天应该会回来吃晚饭的。记得煮我那份啊。” 外婆仍旧不回答。 “听到没有?你不应,我就当你答应了。如果晚上回来没煮我那份,那我可要生气了。我如果真生气了,那可是会一连几天的不吃饭的。这你是知道的。” 外婆听了,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白璟一眼,然后给了她一个白眼后,就不理她了。继续看电视。 白璟无奈地笑了笑,这才放心地走了。心里只觉得:这还真像场轮回,小时候的她在上幼儿园之前,一直都是外婆帮忙照看的。现在,就轮到她得把外婆当小孩子哄了。 ** 既然母亲故意推托不去银行,白璟自己也始终在犹豫着说出她回来的真正原因的合适时机。思来想去,白璟最终决定: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就让他们自己去面对事实好了。她想着,不然就先自己写好遗嘱,把自己虽不算多、但也不少的财产提前做好分配,免得日后那些人又要为了几个钱就闹得不可开交的…… 这件事,白璟心下算是有了自己的打算,之后,才想着该怎么具体处理她和奶奶之间的事? 白璟没把握会在奶奶家待多久,不过,有一点她却很清楚:她要先去银行取点钱,以她在外面的生活费(不包括房租)为准,给奶奶送去一年的生活费,保证只多不少。至于其他的,譬如能不能冰释前嫌,让关系重新开始?就等去了之后再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 姨妈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白璟上小学时,她的姨妈(白璟母亲的妹妹,排行老三)还没买新房。那时姨妈是住在白璟家隔壁的。那时候,白璟的母亲、小舅舅、姨妈——三家是紧挨相邻的。 那时候,白璟偶尔会去姨妈家。因为只有姨妈的房间里有彩色电视。她喜欢看彩色电视播放的彩色动画片。但因为那时候姨妈是和姨父一家人住在一起,那个家里除了他们夫妻俩和他们的独子(白璟的大表弟)之外,还有姨父的弟弟他们一家三口、以及姨父的父母——一共八口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所以,白璟也不敢多去,主要是对他们一家人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抗拒。 但即便只是去过屈指可数的几次,也足以让白璟对姨妈的待人特点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 大概是白璟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次,白璟和小她两岁多的大表弟、还有姨妈认的一个和大表弟年纪相仿的干女儿一起,在姨妈的房间里看动画片。看到一半的时候,姨妈端来了两碗糖煲蛋汤。那是白璟小时候鲜少能吃到的美味,大人们总说那是上好的补品,白璟至今都记得:那时候闻到的那汤飘来的混合着桂圆的甜香和鸡蛋的鲜香的气味。但,却是没有她的份的。 姨妈端来的两碗,一碗给了大表弟,一碗给了她的干女儿。 白璟只是瞟了一眼,刚好与姨妈看向她的目光相遇了。白璟只是无所谓的又移开视线继续看她的动画片。但那之后,白璟就再没去过姨妈家。 那时候的白璟,已经多少能明白像姨妈这样的区别对待,其背后所隐含的深意:大表弟是姨妈的独子,姨妈自然会疼爱;而那个“干女儿”,听说她是公安局局长的女儿,姨妈做生意会需要这层关系的照拂,自然也会厚待这个“干女儿”。但白璟,对姨妈而言,虽然是她的二姐的孩子,但却不是像白璟的两个舅舅他们的儿女那样的、是姨妈的“自家人”,而是“外人”;不仅如此,白璟对姨妈的事业也没什么紧要的影响。所以,在姨妈看来,她完全没必要费心去维护与白璟之间的关系,只要不交恶就行。 白璟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记住了:姨妈是个很精明的人。只有对姨妈有价值的,她才会对你好,否则只会对你表面客气、彼此始终井水不犯河水,界限分明得很。 后来,白璟上了大学后,在大二时的寒假期间,曾经回来老家过一趟。在家待的那一个月,却被她的表姐(大舅舅的女儿)以“好久不见,出来聚聚”为由,诱骗到了姨妈刚开的KTV店里。然后才说,“姑姑这家店快开业了,你反正放假没事,就先来这儿打工一个月吧。给你个锻炼的机会,也能增加你的工作经验。而且,工资不扣押金的,会按市里的同等标准给你。” 白璟听了,当即就对她过去一直还挺喜欢的这个表姐失望了。她宁愿表姐直接一开始就跟她明说了叫她来的真实目的,也不要用什么会让她误以为她是想她了、才约她出来——这样的理由,把她骗到这里来。 或许表姐并不认为自己是在欺骗、利用白璟,但白璟却觉得自己就是被表姐骗了。而且,表姐对她这样的欺骗,根本就是出于十分功利的目的:那会儿正是快过年的时候,很难招到足够人数的服务员,而那家KTV,有大舅舅的合股。也就是说,表姐所谓的给白璟一个锻炼的机会,为的是帮他们自家和姨妈解决人手不够的问题。 回去后,白璟向母亲说了这事,她本是希望母亲能不同意她去,但母亲听了却是很欣喜地连连赞成。 白璟这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决定权交给母亲?恨自己怎么就是不肯吸取教训:从小到大,母亲哪一次有真正保护过她?为什么她还是没能吸取教训,竟然还希望能够依靠母亲——不惜用交出对自己的决定权的方式,来交换这种希望母亲能保护她的感觉? 那次的经历,让白璟一天之内对三个人失望透了:她的表姐,她的母亲,还有她自己。 后来,白璟还是去了。因为不忍伤害那样欣喜地看着她、满脸都写着希望她去工作赚钱的母亲。 只不过,白璟怎么也没想到,那时她的这个选择,其实是在无视了她自己的真实心意的情况下做出的。而像这样忽视自己的真实意愿的后果,就必然是要遭到自己滞后一些时日才会到来的报复:既是在报复她自己,也是在报复那时还让她有些不忍的母亲。但这是后话了。 而早在白璟真正开始无知无觉的对自己和母亲展开那长达十八年的始终只让收入维持在“刚好够生活”这样的程度的报复之前,在白璟还在忍耐着坚持在姨妈的KTV里工作的那一个月里,第一次的,白璟被姨妈“特别”对待了:因为春节没有休息,所以在春节那天开工之前,姨妈特地赶在白璟离开家之前来到了她家,笑脸盈盈的给了白璟一个包着五十块钱的红包,然后客套的跟当时在场的白璟的弟弟妹妹们也打了声招呼后,就匆匆走了。 那一刻,白璟更加确信了自己过去对姨妈早已有之的印象:姨妈果然是个很精明务实的人。但这样的人,白璟天生就不喜欢。谈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 恐怕姨妈至今都不会知道:她那时特地亲自送去给白璟的红包,不仅没能增加白璟对她的好感,反而让白璟对她更加疏离了。 而姨妈当初特地给白璟送红包的行为,在后来白璟的妹妹白钰去了姨妈名下的KTV做收银员、白璟的弟弟白昌皓去了姨妈名下的餐馆做服务员后,姨妈又开始一如当初对白璟那样的又在过年时总会特地亲自给他们两个送来红包。 那几年里,倒是让难得回来一次的白璟恰好碰上过一回。白璟便如同小时候旁观了姨妈只给她身边的两人一人一碗糖煲蛋汤一样的,再次旁观了姨妈只给她身边的两人一人一个包着五十块钱的红包;然后,白璟又一如小时候那样的,与姨妈碰巧视线相遇了一瞬,便无所谓地继续各做各的,互不干涉、互不相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 不肯帮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在去奶奶家的路上,白璟很自然地想起了关于“房子”的事情;想起了“房子”的事,就想起了姨妈、白璟的父母和爷爷奶奶——想起他们都曾或多或少的参与了“卖房子”的事中,尤其是白璟的父母还曾就此事和爷爷奶奶大吵过一架。 尽管那房子的户主写的是白璟父亲的名字,但那房子是爷爷年轻时受惠于当时的政策、和他身为农民自身的勤劳而得到的三处房产中的其中一处。另外两处,一处给了爷爷的二儿子(白璟的二叔);剩下的一处,就留给他自己和他的小儿子(白璟的小叔叔)一起住着。 既然是爷爷给父亲的房子,既然在当地人的观念里——不管法律上怎么说的,对房子的处置,爷爷就是比父亲更有决定权。所以,爷爷如果不肯,那父亲是绝对不敢擅自卖掉房子的。否则,他就势必要被周围邻里一辈子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在这个地方,父母虐打孩子不会被指责,但若是公然忤逆父母,那是会被成天戳着脊梁骨唾骂的。大家不仅会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更会在你面前对你数落一番。 白璟的父亲就是被这样教育大的。然后,他就像白璟的爷爷当年对他那样的,也用同样的方式,用能被这个地方的人们所允许的“补偿”方式,从他自己孩子的身上去获得他“应得”的补偿。——只不过,比起白璟的爷爷,白璟的父亲是变本加厉的给了自己这样的补偿…… 但白璟的爷爷和白璟的父亲又是有区别的:同样是“父亲”,爷爷是能给父亲房子的;但等到父亲也成了“父亲”的那个年代,他却已经没法再像爷爷那样的受惠于什么政府的优惠政策来及时获得属于自己的房产。到了他那一代,别说给自己的儿子准备房子了,他就连能守住自己的工作、守住自己现在名下的那处房产,——对父亲而言,都是十分吃力、艰难的事。 小时候的事,白璟只有些模糊的印象,但最近一次遭遇的波折(也就是差不多五年前,在白钰结婚后不久发生的),白璟却是印象深刻。 那次是白璟家的房子所在的一整排都要统一联名向政府申请建高。好像是说:只要整排的居民都同意统一修葺房子,那就能获准再建高到六层。但只要有一家不同意,那建高的事就不会批准。 起初,只是几家邻居想要建高,但碍于政策的限制,便只能开始怂恿周围的邻里也加入进来。怂恿着大家都来签上名,然后通过审批后,就大家一起出钱统一把房子都建高到六层。说服大家的理由是:这里以后来的外地人会越来越多,房子租给他们能赚很多钱。而且,这些房子所在的位置又是市里最好的,离一中、市里最大的超市、还有市医院都很近,去哪儿步行都不会超过半小时,肯定不愁租不出去,反而会越来越有赚头。 很快的,被说服的邻居越来越多。最后,有财力偿付这次统一修葺的费用的家庭,户主们都纷纷签了名。而人多了,群体对个体施加的压力也就大了。 到最后,零星的几家无力偿付这笔开销的家庭,就只能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就赶紧去借钱,凑齐了这笔费用后、加入进来;要么,就直接把自己的房子卖了,卖给有能力加入这次的统一修葺活动中来的买家,别耽误了大家的正事。 被逼无奈,白璟家,先是母亲四处借钱,好不容易才凑到了不到所需修葺费的三分之一,父亲这才硬着头皮去找爷爷商量卖房子的事。却被爷爷严厉拒绝,说是就算他死了,也不许卖房子! 父亲只好打消了卖房子的念头。然后,又是母亲到处去找人借钱。——借钱这事,这件在父亲看来,比让他去找爷爷商量卖房子还要丢脸的事,他绝对不会做。所以从头到尾,全家只有母亲一人成天到处找人帮忙。 最终,白璟的外婆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才找了白璟的姨妈和大舅舅——这两个经济实力比较雄厚的儿女,找他们帮忙。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同样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的关系,但母亲与她的兄弟姐妹之间的“借”,可不同于白璟与她的兄弟姐妹之间的“借”。 自从白璟经济独立后,她的几次被母亲逼得不得不“借”给白钰的钱,白钰从来就没还过;下次又再来“借”钱时,母亲总会叫白璟不要那么斤斤计较,都是一家人…… 可是,这事落到了母亲那一辈人的头上时,情况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大舅舅分文不借,推说是最近生意上周转出了问题,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哪怕他口中的“这么多”其实也不过是他每月收入的十分之一不到;但姨妈却是第一次大手笔地借了母亲这笔钱。 在那之前,母亲找谁借,也没主动找过姨妈;姨妈也始终假装不知道母亲正急需这笔修葺费、正在到处借钱。直到外婆主动来找了姨妈,姨妈才抱怨说:怎么不早说?这才在母亲开口之前,主动把钱借给了母亲。 尽管没有写欠条,但母亲每月都在还,一直持续到现在,还没还完这笔钱。 但从始至终,这笔钱,只是母亲自己在还,父亲以“又不是我借的”为由,始终对还钱的事撇清自己的干系,但修葺后的房子、住着最舒适的那间,他却是第一时间就抢占了的。理由是:这是我的房子,最好的当然应该给我。 这事,白璟是知道些大概的,但这几年来,她也从没主动帮母亲分担一些债务上的负担。 她是故意的。 在白璟看来,如果那时母亲肯跟父亲离婚,大不了不分那半份的房产、直接走人,也比非要欠着钱的跟父亲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好!而那房子最后卖不卖的,也不会再连累到她。而且,只要离开他们,母亲就不必因为和白钰一家住在一起,还要每天睡眠严重不足的替白钰照顾她的两个小孩;还有,如果母亲愿意的话,她也可以直接来白璟所在的城市,和白璟一起生活。 虽然白璟是租房住着,但如果母亲真的愿意放弃那边的一切来找她,她是愿意在那座城市扎下根来,踏实地买套位置不错的房子,和母亲一起生活在那里的。——白璟的存款是不多,但不代表她没有能在几年内就赚到足够还清房贷的能力。 但母亲却没有如白璟所希望的那样选择。母亲选择了到处去借钱。——因为不如自己所愿,所以当母亲打电话来问白璟有没有钱可以给她,哪怕只够修葺费的一小部分也好时,白璟却故意说: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 斤斤计较 ,最快更新道别的礼物最新章节! 尽管白璟当时的存款确实也只够修葺费的三分之一,但白璟也是分文不给的。 别人不清楚,白璟自己却清楚得很:她的存款,其实是她故意始终保持在那个比例的。只有这样,她才有理由不用给父母远超他们基本生活费之外的富余钱财。她是为了报复他们,但又不能让他们看出了她是在报复他们。再有,只要她的资产总共只有那个勉强能应付一次重大危机的最初缓冲阶段的数额,那就不会有一堆的亲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骚扰她、打她的钱的主意。并且,她也不想因为钱的关系,而让自己和母亲陷入可能会危及到生命安全的风险之中。 在白璟看来,只要是非正常死亡的,比起什么自然灾害、疾病、猛兽的,人——活生生的人,才是最可怕的。而她的成长经历也告诉了她:能让人动了恶念的,多半是钱财。所以,如果没有能够有效预防会与财富的增多而相伴着加大的会被他人觊觎、甚至是加害的风险的有效手段的话,那钱多了可就不是什么祝福了,反而会是一种诅咒,甚至是催命符。 虽然白璟并没有多贪恋活着,但也不想死在别人的手里。她最大的人生愿望:就算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希望还能有选择自己的死亡的幸运。 所以,白璟是决不会主动让自己陷入“容易被害”的高危处境之中。对她而言,最适合她的选择便是:怎么做能刚刚好让她既能维持住自己和父母的基本生活,又不会额外积累出过于富余的财富,那她就怎么做。 于是,便有了白璟始终维持至今的这样的财务状况:不管税后收入多少,在保障了自己的基本生活开销、和是与自己的生活开销(除房租外)相当的汇给父母的生活费之后,富余的部分,10%捐出去,20%存着以防万一,20%用于学习自己感兴趣的,如果最后还有剩余,那就全都捐出去。反正,她的账户里,就只会存着那20%,只为以防万一。 但这个“以防万一”,却不包括给父亲的房子垫交修葺费。谁让那房子,自始至终都与她无关。 虽然白璟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但那房子就算没有卖掉,也只会——先是父亲的,然后等白璟的弟弟白昌皓将来结婚了,那就会变成是白昌皓的了。哪怕白钰结婚后也住在那儿,但那房子最后也不会是“女儿”的,只会是“儿子”的。 既然如此,那这房子的修葺关她什么事?白璟自从离开家乡后,鲜少回去,就算回去了,也是从来只待两三天就走的。就算不住在那房子里,两三天住在酒店里的费用,她也是负担得起的。白璟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义务要为这次的统一修葺出一份力。 母亲既然不肯离婚,既然仍然想要继续这样被牵累下去,那她需要钱,就自己去想办法,白璟决不会帮忙。 更何况,这样的帮忙,根本就不是“借”钱,而是“给”钱,是一定要不回来的。但那个房子呢,不管多有价值,最终也与她毫无关系。从头到尾,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物质利益上,白璟都全无半点好处,反而会牺牲惨重。——那她为什么还要帮? 再说了,就连长期住在那里的白钰都说了,房子没她的份、她就不会出钱帮忙——除非她借给母亲的这笔钱,母亲之后会还给她,——既然连白钰都是这样的态度,那这些年基本就没住在那房子里的白璟,为什么就有义务无偿帮忙呢? “同样是‘姐妹’,你从姨妈那儿借的钱,你要还;但白钰从我这儿‘借’的钱,却能一次次的抵赖掉。你觉得对我公平吗?这笔钱,别说我没有,就算我有、或是我能跟朋友借来,我也不会给的。凭什么要我花钱、反而便宜白钰能不花分文的继续住在那里?就算你这次想着要还我‘借’的钱了,但别忘了,你现在基本都是在打零工,就连你以后每月要还给姨妈的钱,也都是从我给你的生活费里扣的。说到底,还是我在替你还这笔钱!还是你以为,我每月给你的生活费,就真的只够你的基本开销?——别忘了,这个‘基本开销’的标准,可是参考我自己的。——还是你以为,我这里的物价会和你那边的一样?” 自从白璟在电话里这般质问了母亲之后,那之后,母亲就再没为统一修葺的事再找过白璟。 那笔钱,母亲终究还是借了,房子也加高了,他们这几个原本住在那房子里、后来因为修葺而暂时搬去姨妈前两年新买的一栋别墅里暂住了大半年、之后又重新搬回到修葺完工后的房子里的人,终究也还是又重新住在了一起,仍旧住在了这栋房子里。 或许,他们更喜欢现在的这栋房子:以前的三层,刚好让他们“四户”每户一间房:父亲一间,母亲一间,白钰夫妻和刚出生的大女儿一间,白昌皓一间;现在的六层,刚好让他们每户一层,每层有两间房,都自带独立卫生间。——当然,除了母亲的那一层是只有一间房和一个阳台。 其他邻居,他们特地加高房子、还按统一规格修了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卫生间,是为了方便租给外地人的。但白璟这一家子,却是为了自己住着舒服。再者,这么多人住着,也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租给别人。——连白璟回来时,都要和母亲同住一屋,更何况是别人? 别说不还有一层空着嘛。——那是留给爷爷奶奶们偶尔来住的。毕竟,在爷爷死之前,这房子真正的处置权,不是身为户主的父亲,而是给了父亲这栋房子的爷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