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临渊》 第12章 猝不及防 且说青筠随着项兰离开,身下,便是万丈深渊。而系着他们性命的,只是一根晃晃悠悠的绳索。她还从未曾身临过如此险境,不免心惊胆战。 这时,项兰握着绳索的手用力一拽,将身子一提,跃了上去。他抱着青筠,小心地在绳索上站稳,笑道:“嫂嫂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我缓口气,马上就带你过去。” 青筠听他说话时气息不定,想是先前覃朗那一掌伤他不轻。眼看他闭目凝神,规整内息,她能做的只有不添乱。静待之中,她忍不住回头,眺了那孤崖一眼。但见剑光烁熠,明灭于翩影之间。那两人的身形太过迅捷,她看不真切,更无从得知强弱胜负。 说起来,她还从未见过白浚渟与人对战的样子。门派弟子间虽常有切磋,但他事务繁忙,甚少参与。唯有楚昀岳硬缠着跟他比试了几次,但每一次他都只接几招便自己认输。如此一来,楚昀岳既恼他懦弱,又疑他轻看自己,对他不满更甚。也是因此,门派中没眼力的,便当他是技不如人。对此,他却一笑置之,从无争辩。其实,他不还手的道理,青筠多少也晓得。他身为“大师兄”,自将同门视为手足。对这个师弟,也有十分的纵容。这么些年来,他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更何谈动手相争? 青筠忽想起一句诗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被自己逗笑了,经历过这一天的混乱,悬身在深渊之上,她竟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便是此时,无奈地觉察到,原来自己已完全放下了心来。 只因他来,她便再无担忧…… 一时间,她有些迷惘,也不知这样的心情究竟因何而起。突然,绳索猛地一沉,唬得她回过神来。项兰自也察觉这动静,睁开了眼睛,稳住身子。 但见一道人影顺着绳索飞纵而来,在离他们一丈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来者斗篷遮面,打扮倒有几分眼熟,似乎就是数月前出现在经堂的那个人。青筠不敢确定,心中不免忐忑,却听项兰压低了声音,对她道了一句:“抓紧。” 青筠不敢大意,忙依言照做。她刚抓紧项兰的肩膀,就见那人飞身而来,击出了一掌。绳索之上,避无可避。况又带着青筠,不好应战。为难之间,项兰眉一蹙,脚下运劲,索性从他头顶跃了过去。他生怕那人再行攻击,忙回身戒备,却不想那人冷笑了一声,径直向孤崖去。 “该死!”项兰低骂了一声,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追了上去。 那人察觉,提身一纵,向后扔出了一枚暗器。只见银光一闪,绳索被生生割断。项兰眼见那人跃上孤崖,心上既惊又怒,但绳索一断,哪里还容得他思考旁事。他敛了心神,尽力在下坠中调整了姿势,看准时机一把抓住了绳索。如此情况之下,纵有卓绝轻功,也是半分施展不出。二人被绳索拽着,直向山壁撞去。项兰见状,半扭过身子,以身为盾护住了青筠。他的后背狠狠撞上了山壁,痛得他叫出了声来。随之而来的巨大的坠力,让他整条手臂都似要被拽断一般。掌心磨过绳索,带出火灼般的痛楚。他咬牙,将这些一一忍下。好容易止住了下坠,他略喘了口气,紧张地问青筠道:“嫂嫂,你没事吧?” 绳索一断,青筠的脑中便一片空白。而后发生的一切,太过惊险亦太过快速,丝毫没有给她思考的空隙。听得项兰问她,她方才如梦初醒,只觉自己心跳如狂,震得胸腔生痛。何谓“魂飞魄散、生死一线”,她终是亲身明白了。 项兰见她脸色煞白、呼吸不定,急切问道:“嫂嫂是哪儿撞疼了?” 青筠抬眸望着他,摇了摇头。她又看了看两人间的姿势,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反问他道:“你还好么?” 项兰笑了笑,没答她。他扭头看了看山壁,就见先前被覃朗弄断的索桥还有一段尚存,正悬在触手可及之处。他屈腿踩住一块索桥的木板,用力蹬了蹬,而后开口对青筠道:“这索桥还结实。嫂嫂能爬上去吧?” 青筠并不擅长攀爬,但这种时候,由不得她拖泥带水。她点点头,伸手够上索桥的木板,慢慢移了过去。项兰一手抓着绳索,一手小心地扶着她的腰,待她完全站稳,方才移开。 青筠忍着心慌,挪了挪身子,空出了最容易攀住的那块木板,转头对项兰道:“你也快上来吧。” 项兰闻言,报以一笑,道:“我缓口气……” 这句话他先前也说过,语气神色也都相似,但青筠却不敢信他。她伸出手来,对他道:“上去再缓,我拉你。” 项兰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嫂嫂赶紧上去,刚才那人是冲着大师兄去的,只怕对大师兄不利,得找人来帮忙才是。还有经堂的事,必须告诉掌门……” 青筠当然知道这些,但事分轻重缓急,哪里又有放着眼前的人不管,反倒近水去救远火的道理?她开口,又重复一遍:“我拉你。” 项兰迟疑再三,终是伸出了手来。正当青筠要握住他的那一刻,他的身子突然一沉,整个人无力地向下坠去。 “项兰!” 青筠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不想她方一举动,脚下便是一滑,自己竟失去了平衡。就在这危急之时,忽有一股力道猛地提住了她的衣领,助她站稳。而后,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道身影便顺绳而下,一把拎住了项兰。 青筠大喜过望,刚想开口说话,却听那人道:“往上爬!” 青筠怔了怔,立刻照做。待到崖上,她只觉自己手酸腿软,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她喘着气,勉强站直了身子,待看到眼前的景况,不禁震愕。 三架巨大的机弩赫然在前,但那些操纵机弩的弟子却都已躺倒,不知生死。凌乱的兵器和火把散落一地,似是刚历过一场恶战。 她不敢上前,只是呆立。这时,身后传来了动静。她回头,就见有人架着项兰爬了上来。她忙上去帮手,那人却不理会,径自扶着项兰走到一边,出掌抵上了他的后背。片刻之后,项兰身子一震,吐出了一口鲜血,慢慢醒转了过来。 项兰回头,低低唤了一声:“姚蓁……” 姚蓁蹙着眉,没好气地道:“我说什么来着。哼,你就得摔上一次,才能长记性!” 项兰没接他的话,只道:“大师兄他……” 姚蓁听他提起白浚渟,眉头蹙得起了褶子,“自己都快没命了,你还有心思管他?我看他就是让你来送死的,连带着……”突然,他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偏头望向了一旁。 青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深沉夜色之中,忽有寒光微微,倏忽闪烁。 姚蓁取剑在手,站起了身来。他慢慢走向前去,经过青筠身旁时,轻轻道了一声:“退后。” …… 孤崖之上,战局已酣。 拆过数十招后,覃朗心中的惧意愈发深重。同样是景云门的弟子,白浚渟的武功路数却全然不同。比起楚昀岳来,他的剑招更为简单也更具杀心,一招一式皆干净利落,带着几分通透的孤绝。而较之项兰,他的出手则更为奇诡跳脱,长短双剑的配合全不像通常的套路。覃朗从未遇过这样的对手,一时落了下风。 步步紧逼之下,覃朗被迫至崖边,再退一步,便坠深渊。就在他心慌的刹那,白浚渟的长剑乘隙突刺,直取他的咽喉。他无路可退,伸手将那剑锋抓在了手中。不想电光火石间,短剑又至,刺的是他的眉心。他只得抬肘,任那锋刃刺入手臂,暂解性命之忧。 僵持之中,白浚渟开了口,道:“覃少侠,我看你不如自己跳下去,到底死得好看些。” 覃朗怒目望着他,咬牙沉默。 白浚渟冷冷一笑,松开了握着长剑的手,直接起掌,击向覃朗的心口。眼看就要得手之时,就听一声异响从松树那边传来。白浚渟忽生一阵不祥之感,收了掌力,退身到一旁,转头望向了松树。待看见那断裂的绳索,他心口一紧,正想确认项兰和青筠的安危时,一个黑影飞身而来,落在了他的面前。 白浚渟看着那人的打扮,心中也有了三分明白。他并不多想,径直攻了上去。那人见状,冷笑一声,手中暗器连发,将白浚渟逼退。白浚渟蹙眉,正要再起招,背后却传来锐器破空之响。他料是覃朗,旋身一避,与那二人拉开了距离。 覃朗一击落空,也暂缓了攻势。他喘着气,看着那斗篷遮面之人,道:“你怎么来了。” “属下已将事情办妥,自然来接少主。”那人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听来甚是诡异,“看起来,属下来得还挺及时。” 覃朗注意到那断裂的绳索,生出了几分急切,问道:“那新娘子呢?” 那人笑笑,语气甚是轻松:“谁知道呢,大约已是粉身碎骨了罢。” 覃朗一听,竟是忿然,“你都做了些什么啊!”言罢,他快步跑到松树旁,紧张地望向崖下,试着找寻一丝一毫可能的生机。 眼见他这般举动,那人调侃道:“少主,当着新郎官的面,何以如此啊?” 白浚渟听了这话,应道:“所言甚是。当着我的面,何以如此。” 他这句话,并非对覃朗说的。那人亦有所觉察,却依旧调侃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新娘子没了,再娶一个就是。” 白浚渟没说话,只是低头一笑。下一瞬,他纵身起剑,刺向那人去。 那人轻巧闪开,大有挑衅之意。白浚渟正要再攻,却听那人低低笑道: “多年不见,你怎变得如此小气呀,白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来者不善 “多年不见,你怎变得如此小气呀,白桐?” 听得此话,白浚渟心上一悸,忙抽剑退开。 那人见状,笑出了声来。他的嗓音沙哑,夹杂着不自然的颤音,如秋风撕扯枯叶一般,令人不快。 白浚渟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心绪莫名涌动,竟有些忐忑。 “多年不见”这话倒不奇怪,魔教中跟他结过梁子的人原也不少。但知道“白桐”这个名字的,却唯有景云门的几位前辈。想当年,他被纪芜秋收养时,不过二三岁的年纪。因他说不清自己的姓名,纪芜秋便以眼前的白桐暂做称呼。到他六岁时,纪芜秋正式收他入门。老夫人见了他,嗔说这名字太不讲究,翻了几日的书卷,改作了“浚渟”。自那以后,再无人用旧名唤他,这魔教之人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那人看着白浚渟的反应,轻笑道:“呵,是了,你早已不叫‘白桐’了……”他说着,慢慢踱了几步,身姿步调全然悠闲,“啧啧,人前那般温良恭谦,人后却如此心狠手辣。你特地上这孤崖,又支开旁人,是想动私刑吧?想景云门这般的名门正派,竟出了你这样的人。”他话到此处,讥讽了一句,“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 这句话暗指纪芜秋,白浚渟听在耳内,自然不悦。他掂了掂手中的短剑,道:“昔年摩月教进犯中原武林,教主覃华自诩神功盖世,依次挑战各大门派,一时所向披靡。落败者中愿意归顺的,做了摩月教的走狗。不愿归顺的,皆遭屠戮,一并连这些门派辖下的田庄村镇亦无幸免。其间奸掳烧杀,无恶不作……”他一气说完,略略一顿,接道,“论‘心狠手辣’,谁又及贵教的万分之一?” 这一番话,令崖边的覃朗回了头。他看了看白浚渟,开口对那斗篷遮面之人道:“别同他废话,我们走。” 那人闻言,又笑出了声来,“少主啊,即便属下想带您走,这位白大侠也是不会答应的。” 白浚渟的确不能答应。 原本他虽猜到有景云门人暗中与魔教勾结,但却并不想将此事公开。数年争斗,魔教早已式微。更不提覃华失踪之后,教内人心不齐,一度陷入夺/权之乱。这等朽木枯枝,纵有几个不肖的景云门人相助,也成不了气候。此事只慢慢排查便是,又何必张扬出来,既令门派丢脸,又致掌门烦心呢?但如今,那人出口的“白桐”二字,却令他不能不担心。深知旧事,还能助敌潜入,寻常门人哪里有这个本事。只怕与魔教勾结的,是三峰五堂十二舵……不,十二舵也未必有这个能耐…… 三峰五堂。 霏弥峰、晏霞峰、澄霄峰,并震威堂、雷武堂、霆远堂、霂雨堂、霁风堂,便是景云门所谓的三峰五堂。三峰首座和五堂堂主,不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便是武艺高强的能人。这等人物若与魔教勾结,必成大患! 他虽想到这些,但无奈身在孤崖,以一敌二,自顾不暇。孤崖对面,他倒也安排了弟子守备,但方才那人能循绳索而来,只怕那些弟子已是凶多吉少…… 一时间,他不禁懊恼自己太过轻敌,不仅祸及同门,更害了青筠……想起青筠,他的心中顿生哀凉。但他终究未被情绪所制,更暗暗下了决心。 先前青筠说过,魔教的目的是勘天诀。先不论经堂内是否真有此物,倘若魔教真能寻得,也终须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者。长久以来,唯有魔教教主方可修炼勘天诀。放眼看去,有此资格的,唯有覃朗。 无论如何也得除去他才是! 白浚渟思定,身形一动,一剑刺向了覃朗去。 这番变化太过突然,覃朗一时竟全无防备。待剑锋近前,他早已来不及闪避,幸而手中还拿着长剑,只得横剑暂作格挡。但不想白浚渟的力道强横,而他先前手上受了伤,竟架不住那一剑。长剑一震,转眼脱手。如此破绽,白浚渟自不会放过,他将剑尖一挑,直刺覃朗的咽喉。 眼见如此,那斗篷遮面的男子趋身上前,将斗篷一解,罩向白浚渟去。黑影覆顶,一时扰了白浚渟的攻势。白浚渟一击落空,忙回身挥剑,割开那片黑影。斗篷裂开的瞬间,那男子也已近前。白浚渟看清他的模样,竟是一怯:丑陋疤痕,盘踞着他大半张面孔。凹凸不平的皮肉筋脉中,嵌着一双泛红的眸子,看来有如恶鬼。 那人看着白浚渟眼中的那抹怯意,狰狞一笑,出掌直击。白浚渟忙退步躲闪,不想却被逼到了崖边。 那人倒也不追逼,在一丈外停了下来。他望着白浚渟,阴森笑道:“怎么,吓着了?” 白浚渟稳住了身子,默然不答。 那人一副悠闲之态,似乎全然没有杀心。他踱起了步,又笑道:“如今还想杀少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若有此心,一开始就别用‘伏神散’,换上穿肠毒/药岂不妥帖?” 他这番话,让白浚渟皱了眉。 那人笑着,自接道:“奇怪我为何知道?呵呵,我太了解你了……你从上月开始准备,传令各暗哨戒严,盘查所有进入景云门地界之人。你以为这样,一切就在你的掌控之中了么?”一丝得意,从他的语气中透出,“呵呵,太自信了。你知道我为今天又准备了多久?”他叹了口气,语调陡然放慢,“三千七百五十三天……三千七百五十三天哪,我每一日都想着,想着如何令你生不如死……” 白浚渟蹙了蹙眉,只觉那话中的怨气沉重非常。若无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一时思绪牵萦,搅起往事,惊动他早已尘封于心的阴霾与血腥。他曾历过诡谲的险局、无常的人心、转瞬的离别,亦学会了以局破局、以杀止杀。剑下既有亡魂,便注定有因缘果报。血债血偿,他从无畏惧,只是不知因何而偿,终究不能甘心…… “你到底是谁?”思虑再三,白浚渟终是问出了口。 那人一笑,殷红的双瞳浮光粼粼,如鲜血涌动。他开口,一字字道:“二月廿六戌时二刻,城外十里小石坡。” 白浚渟闻言一震。片刻思忖,他终是逼自己接受了最可能的答案。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剑,试图从那贴掌的冰冷中找到一丝慰藉。待心神安定,他开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 “你竟没死。” …… 且说孤崖对面,青筠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满是不安。 不远处,兵器的寒光已近,来者的身形轮廓也渐清晰。这伙人俱黑衣蒙面,少说也有二十人之众。 青筠实在想不明白,景云门的守备向来严谨,虽说今日婚礼,宾客众多,但混入覃朗一个还说得过去,这么多人如何能堂而皇之地进来?眼前以姚蓁和项兰二人,只怕不能应付。可若不战,背后却是深渊,终究难逃…… 她正思索之时,就听姚蓁轻喝一声,持剑迎向了那群人去。刹那间,交锋之响掩着刀光明灭,看得人心惊。姚蓁身形轻快,出招亦快,虽被众人围攻,倒也未落下风。但他也知道自己没多少胜算,故而也不杀敌,只一心突进,试着开道。 青筠看出他的用意,忙转身去扶项兰。却不想项兰已摇晃着站了起来,他在散落一地的兵刃中拾了一把长剑,伸手将青筠拉到了自己身后。 “嫂嫂小心了。”项兰说罢,深吸一口气,拉着青筠冲入了战局。 青筠只听耳畔剑风呼啸,锋刃冰凉,好几次险险擦过,惹她颤栗。她自知无能,便努力咽下惊呼,只一心随着项兰前进。 混乱之中,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脱出战局的。项兰拉着她又赶了几步,这才放了手。眼看后头追兵紧逼,他开口道:“快去通知掌门。”言罢,他复又转身,为她断后。 青筠虽不放心他的伤势,但此刻已容不得她犹豫。她提起裙裾,拼尽全力往前跑。片刻之后,她已气喘吁吁,加上一日未曾饮食,不免昏眩起来。突然,她的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失了力气,颓然往前倒去。 片刻之后,她方才醒转过来,就见自己被人接在了怀里。而那个人,竟是楚昀岳。 楚昀岳蹙着眉,扶着她站稳,道:“你没事吧?白浚渟人呢?” 青筠尚未完全清醒,况还气息不定,一时也没答话。 楚昀岳见她这般,只当她存有戒心,忙松了手站远些,正色道:“我是恰好路过,随便问一声罢了。他的事,我才没兴趣管。” 青筠缓过神来,也无心管他的话,忙将先前发生事一一告知。 楚昀岳听罢,道:“你继续往前走,我的人就离这儿不远,让他们速来接应。我先去看看。” 言罢,他脚下一踮,用轻功赶去。 青筠略歇了歇,方才继续往前。没走多久,果见一大群人聚在一起,正燃着火堆聊天说笑。青筠细细看去,就见他们一些是景云门的弟子、另一些似是土木工匠。周围更堆着木材绳索并各类工具,想是为修索桥而来。她再想先前楚昀岳的话,不免有些好笑。 她叹口气,低低自语道:“口是心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寡不敌众 片刻疾行,楚昀岳便看到了那群混战之人。 此时,姚蓁早已力弱,只一意防守,再无攻击的余力。项兰的处境更糟,他身上的伤势本就不轻,方才是强撑着护青筠脱了身,如今别说出招,连提剑的力气都没了。眼见杀招近前,他的脚下却一阵虚软,哪里能闪避得了。便在这时,楚昀岳飞身而来,一剑挑开了迫近的锋刃。 “谢……”项兰松了口气,正想道谢,但一看清来者,那后半句话就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楚昀岳倒没在意,一心对敌。说起来,他还从未历过这般混战,不敢大意。那些黑衣人武功不弱,况且人数众多,他只勉强招架,半分也移不开神。 正当楚昀岳拖住黑衣人时,项兰缓过了气,抬眸就见那三架机弩。这些机弩比寻常的床弩要小,也非对战所用,因景云门所在山峰丛立、地势险要,常有架设索桥之需,便以机弩铺设绳索。此刻,两架机弩都满了弦。五尺余长、手臂般粗细的木箭上系着绳索,绳索一端牢牢缚在山石之上。长箭皆已瞄准孤崖,只需松开机牙便能发射。 项兰始终想着那斗篷遮面之人,更担忧白浚渟的处境,自是无论如何也要架起绳索的。他虚晃了几招穿过战局,径直往机弩处去。姚蓁一见,出声骂道:“作什么死?!还不赶紧走!” 项兰并未理他,只顾着扣动扳机。不想这机弩以绞盘张弦,扳机沉重非常,绝非一人之力能够扣动。项兰不免急躁,却见机弩一旁放着把木槌,想来就是敲击扳机之用,他心上一喜,忙要去取,但那些黑衣人已察觉他的举动,哪里还容他如此。转眼间,数把刀剑一齐招呼了上来。项兰见状,却无半分阻挡躲避之心,只一意去拿木槌。 姚蓁骂了一声,压低了身子,由着对手的长剑削过自己的脸颊,拼着一股意气摆脱了对手,飞身踢开了离项兰最近的黑衣人。 “你他妈有完没完!”姚蓁一边应敌一边吼道,已然是怒不可遏。 楚昀岳听得这骂声,又见那二人的景况,手上招式愈狠,转眼将纠缠自己的对手击倒,上前援护。 项兰拿到木槌,正要敲下,忽又想起了什么。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火信,藉着地上的火把点燃。随那一道明光升空,他这才用尽全力敲下扳机。 但听弓弦一震,长箭呼啸飞射,直向那孤崖而去…… …… 孤崖之上,白浚渟的语气虽漫不经心,全身上下却已紧绷,恰如上了弦的弓箭。眼前那面目狰狞、有如恶鬼的男子,早已没有昔日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影子。但他却无比肯定,此人便是那失踪多年的屈萧然。 屈萧然,景云门前任掌门瞿飞星最心爱的弟子,纪芜秋的师弟。数年之前,他中了魔教的埋伏,自此失了踪影,生死不明…… “没想到我还活着吧……”屈萧然开了口,道,“失望么?” “的确是没想到……”白浚渟抿了笑,道,“没想到你竟投身魔教。这可算欺师灭祖呢,屈师叔?” “你也配跟我提‘欺师灭祖’?”屈萧然冷冷笑着,他微微扬了扬下巴,道,“我这副模样可是拜你所赐……” 白浚渟闻言,答得分外轻浮:“嗯。这副模样与屈师叔正相配。” 屈萧然听得此话,放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有趣。”他说罢,叹了一声,语气里染上了几分怀念的悠远,“好一个心狠嘴毒的小子,当年是我小看了你……” 白浚渟笑道:“我还以为师叔是来讨债的,却不想原来是来诉苦的。听着怪委屈的,教我好生忐忑。” 屈萧然没接他的后半句,只顺着前头的话道:“我的确是来讨债的,但债要一笔笔地讨。我既身在摩月教,自然先为少主打算。” 白浚渟想了想,轻蔑一笑,道:“你真以为勘天诀藏在经堂内?” 屈萧然依旧没接话,道:“对了,说起经堂,我倒想起你那新娘子来。”他语带戏谑,“前些日子,我跟她打过照面。我记得,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罢,名字似乎是唤作‘青筠’?”他说得缓慢,饶有兴致地看着白浚渟的神情,“呵呵,出身虽差了些,模样倒也标致……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为何偏偏钟情于她,更为了她不惜当众拒婚……” 白浚渟听着这些话,强作的悠然已渐冻结。拒婚之事,涉及家务私情,景云门从未对外宣扬。能知这些细节,究竟是有人暗中勾结传信,还是屈萧然早已潜身在景云门?若是一早潜入,那是何时?是上月,还是四个月前,或者更早? 屈萧然阴森笑笑,继续道:“不过一个买来的丫鬟,以你的身份,岂能这般委屈自己。我这个做师叔的都看不下去了……如今这新娘子也没了,正好让你再挑个好的。” 白浚渟握着短剑的手愈发用力,指节微微泛了白。正当他要举动之际,一道明光冲天而起,随后,呼啸之声由远及近。他认出那是景云门的特制火信,自然也能分辨出那呼啸之声是绳箭所出,当即纵步冲向了声音来处。 屈萧然见状,亦冲上前去。 但出人意料的是,绳箭近前,白浚渟却不伸手接取,反而挥剑一扬,生生将那绳箭震开。 眼见绳箭坠下山渊,屈萧然站住了步子,轻笑道:“呵,你是要自困在此不成?” 白浚渟慢慢转过身来,双眸中浮光粼粼,清寒如霜。他开口,道:“屈师叔是知道我的。如今,谁也休想离开这孤崖……” “你以为你做得到么?”屈萧然道,“可笑!” 话音一落,他欺身上前,出掌攻向了白浚渟。两人拆了十几招,倒也难分胜负。屈萧然却又笑了起来,开口道:“你的身手退步了啊。” 白浚渟不接他的话,只专注于手上的招式。 “这也难怪。你本就不是天赋出众之人,不过是靠着勤勉,才略有所成。”屈萧然话到此处,又是一叹,语气里半是讥嘲半是惋惜,“可怜你睡三更起五更,早已没了练习的时间了罢……” “废话少说!”白浚渟出声打断了他。 “哈哈哈……说中痛处了?”屈萧然笑了起来,道,“白桐啊白桐,看看你自己罢,这些年来被纪芜秋利用得还不够?他若真心想把景云门传你,为何又收了那姓楚的小子?你也知道那小子的资质罢?再过几年,你可还是他的对手?” 白浚渟定了心不理会他,只沉默着出招。 屈萧然笑得欢愉。“别白费力气了,你知道自己杀不了我。”说话间,屈萧然卸开白浚渟的剑锋,迫近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也困不住我……还想不明白么?” 白浚渟自知危险,纵身后退,拉开了距离。他微微喘着气,渐有了力不从心之感。没错,他杀不了屈萧然。论武艺和内力,他皆不是他的对手。而令他更担心的,是那后半句话。 须臾思索,他便明白了过来,顿时如陷寒川,通身都冰凉了起来。 今日之事,乃精心策划。只怕摩月教在数月前便潜入了景云门,他传令暗哨戒备是在其后,故才未能有所察觉。屈萧然自幼在景云门长大,地形他再清楚不过。先前覃朗擒下青筠,逼问覃华的囚禁之处,想来只是幌子。既然如此,他们必也早已安排下脱身之法……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屈萧然笑着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枚竹哨含入了口中。随一声嘹亮哨响,忽有数名黑衣蒙面从空中飞降而下,每人手中皆牵着一条绳索,绳索一端斜斜往上,似乎正系在霏弥峰的那块突岩上。 七丈之距、五丈偏斜,若无长久练习,如何能一举成功?而他们埋伏之深、潜藏之久,更是令人心惊。先前项兰也是藉这块突岩上了孤崖,恐怕这也早已看在了敌人眼中…… “我也差不多玩够了。”屈萧然走到一旁,拾起了那件被割裂了的斗篷穿上,又探手入怀,对白浚渟道,“临走之前,我送你件东西罢。”言罢,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来,抛给了白浚渟。 白浚渟只疑有诈,并不伸手接取。那东西落地,轻轻弹了一下,撞在了他的脚边。 屈萧然笑道:“损了几个同门,又失了新娘子,也不见你伤心,看来分量还不够。这东西就不一样了……这断手足、剜血肉之痛,你好好品尝品尝。” 白浚渟沉默着,垂眸瞥了一眼。 那是一块一指长、二指宽的木牌,通体乌黑,中间阴刻小篆“云”字。这个字本该是白色,但如今,字上染着一痕暗色,似是血污…… 只这一眼,白浚渟便怔在了原地,心绪乍然纷乱。 屈萧然望着白浚渟,拖长了嗓音,道:“呵呵……慢慢来,更伤心的还有呢……”话音落定,他握上绳索,带着众人飞身离开。 白浚渟无心追击,只默然站立。耳畔,屈萧然的笑声久久不散,满带怨毒的快意。许久,他慢慢屈了膝,颤抖着将那块木牌拾在了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语焉不详 话说孤崖对面,项兰射出一箭,心中正欢喜。但那箭尾系的绳索却始终没有绷直,转眼功夫坠下了山去。项兰不免担忧,心想再发一箭,无奈那群黑衣人纠缠愈紧,再不容他举动。 正当三人渐落下风之际,援手终于赶到。众人一番混战,忽听一声哨响,那群黑衣人登时停了动作,倏忽间四散离开。 众人皆有些怔愣,也不知这是哪一出,还是楚昀岳反应了过来,喊道:“都呆着做什么?追!”众人得令,忙循迹追踪。 楚昀岳刚想跟着一起追,却见身旁的项兰身子一歪,竟直直地往下倒,忙伸手将他揽住。姚蓁见状,上前扶过了项兰,带他到一旁坐下。 楚昀岳不通医理,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又想起白浚渟的事儿来,便走到机弩旁,学着项兰拿了锤子,狠狠敲下了最后一架装着绳箭的机弩的扳机。待那长箭飞射而出,他方才想起应当先发火信警示才是,不免有些追悔莫及。然而,这一次,绳索直直绷紧。片刻之后,白浚渟踏着绳索飞身而来。 楚昀岳见了他,气不打一处来,他走上前去,怒道:“不是说你能应付么?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若我晚来半步,还不知有多少人要丢掉性命!” 白浚渟站稳了身子,看了看四周,低低道了一声:“对不住。” “道歉有什么用啊!”楚昀岳躁怒不已,正要再说几句时,白浚渟却绕过了他,蹲身检视躺在地上的弟子。楚昀岳见状,没了话,只是狠狠叹了口气。 白浚渟一一探过脉搏,确认这些弟子不过是昏了过去,心中不禁宽慰。起身时,他见姚蓁陪着项兰坐在一旁,不禁欣喜,忙走上前去。 姚蓁见他过来,眉头蹙得紧紧的,嘟哝道:“还说不是送死……” 白浚渟听见他的话,细细看了看项兰,问道:“项师弟怎么样了?” 姚蓁侧过头不看他,没好气地吐出话来:“命硬,死不了。” 白浚渟讪讪一笑,一时沉默了下来。这时,项兰幽幽醒转,一见白浚渟,他的目光乍然一亮。欢喜之间,他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一把拉住了白浚渟的手臂,道:“大师兄!太好了,你没事!” 白浚渟见他这般,忙稳住他的身子,道:“你伤得不轻,别乱动。” 项兰哪里还管这些,纵然疼得直皱眉,却还执着地笑着:“嘿嘿,我没事。对了,大师兄交代的事,我都好好地做到了。只是让嫂嫂受了惊,大师兄千万别……”他说到此处,呛了口气,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姚蓁早已听得不耐烦,见他如此,斥道:“该!让你说!” 项兰看了他一眼,想要反驳,偏咳得说不出话来。白浚渟抬手替他拍着后背,温和道:“小心身体。没事就好。” 项兰笑着点点头。待他咳得和缓些,白浚渟才问道:“青筠她现在何处?” 这一问,让项兰愣了愣,神色里生了些许慌张,“我、我让嫂嫂一个人往前跑了……” 白浚渟见他似是畏怯,正想先安慰几句,却听身后的楚昀岳开口,道:“她没事。大约在前头,跟我的人在一起。” 白浚渟回头,报以一笑:“好。” 言罢,他伸手扶起了项兰,似是要离开此地。项兰随他站起,又想起什么,问道:“大师兄,方才那个穿斗篷的人呢?就是他暗算我们的!我看他上了孤崖……” “没事。”白浚渟含笑打断他,“回去再说。” 楚昀岳知他有所隐瞒,正想自己去孤崖看看,却见一名弟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不等站定就嚷道:“二位师兄,不好了,经堂着火了!” 白浚渟闻言,心上一紧。他将项兰交给了姚蓁,一语不发,快步向前。楚昀岳见状,自也疾步跟随。 项兰有些失落,转头望着姚蓁,正想说话。不料姚蓁却先开了口,冷冷道:“不去。” 项兰无奈,只得低声嘀咕:“不去就不去。” …… 却说前头不远,便是楚昀岳安排的休息之处。 原先守在这里的弟子大部分前去援助,另有人往各处传信,尚余下二三人并那些修桥的工匠一起留守。青筠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便同工匠们要了些水喝,坐在火堆旁等待。干渴与疲劳虽略微缓解,但她的心却始终静不下来,既担心孤崖上以一敌二的白浚渟,又担心以寡敌众的项兰和姚蓁。如今只好寄望楚昀岳的身手出众、援护及时,能助他们度过难关了…… 她正想着,就见方才前去帮忙的弟子们纷纷跑了过来。她心上一惊,迎上前去,拦了一个询问。那人也着急,只说那群贼人逃了,楚昀岳吩咐要追,说完便急急忙忙地离开。还不等这些弟子跑远,另一名弟子从另一边飞奔了过来。见了他们,他停下便问楚昀岳的去处。众人自是如实相告。那弟子撂下一句“经堂着火了”,便拔腿往前去。 经堂着火?! 青筠惊骇难当,忙转身四顾。 此处离后山不远,况且地势稍高,一眼看去,果见一丛火色。从方位看来,正是经堂无疑。恍惚间,那落叶点缀的游廊、雨水润过的屋檐、清风曳动的书页,一一鲜然,如在眼前。 青筠只觉心头揪紧,一时失了所有的思考和顾忌,举步往经堂的方向跑去。旁边的弟子们见状,紧跟上去,唯恐有失。 纵有月光,山路却还阴暗。青筠顾不得脚下,只一心向前。好在这路径她倒也熟悉,不至迷路。只是她没跑多久,又觉昏眩。前路还长,她却不知何时能到,只恨自己没有飞天遁地的本领,半点也派不上用场…… 突然,她的腿上一阵锐痛,身子随之一歪,重重倒在了地上。她循着痛楚一望,就见自己的左腿上钉着一枚暗器,森白的锋刃被月光映出浸浸寒辉,已半没入了小腿,疼得她直掉眼泪。 跟在她身后的弟子们忙上前来,取出兵器警戒。说来也是无奈,景云门与魔教争斗多年,门下多得是身经百战的骁勇弟子,但这些跟着楚昀岳的弟子大多入门晚,是实打实的没见过风浪。眼见青筠倒下,他们早已慌了手脚,全不知如何举动。这时,暗器的银芒又现,那几名弟子防备不及,一一中招。 惊惧之下,青筠已顾不上疼痛,只挣扎着想要起身。不等她站稳,忽有人一把将她扛起,往山林深处去。青筠心想呼救,但却早失了大声喊叫的力气。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停了下来。这一路被扛在肩头,况兼腾跃颠簸,青筠脑海一片昏沉,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她带着满心迷惘,努力张望,就见前头停着十来辆马车,一群黑衣人正搬运物什。 那人扛着青筠走到一旁,这才将她放下。而后冲着一人行了礼,尊了一声“坛主”。 那“坛主”正指挥手下做事,闻声转过了身来。他一袭斗篷遮面,正是那离了孤崖的屈萧然。 屈萧然见了青筠,眉头一蹙,低低道:“竟还活着……” 那掳了青筠来的黑衣人闻言,带着些许讨好之情,上前道:“属下恰好在山路上碰着她。想她是纪芜秋的女儿,又是那白浚渟的新娘子,必有用处,便将她带来了。” 屈萧然冷冷一笑,突然抬腿,生生将那人踢了出去。 “自作聪明。”屈萧然轻蔑说罢,又望向了青筠,道,“那霏弥峰的小子倒有些本事,竟能护你平安。也好,死无全尸也没意思……”他说话间,唇角抿出了一抹残酷,“待我折下一条手臂送给白浚渟,这才有趣。”言罢,他伸手抓向了青筠的左臂。 许是急中生智,便在他的手指要触上手臂的那一刻,青筠抬手,将镯子里的钢丝扯出,横在了身前。屈萧然一惊,慌忙收手,却依然被那钢丝划破了掌心。眼见自己得手,青筠尚未来得及高兴,就见屈萧然手腕一翻,避开了钢丝,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道极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不等她喊痛,屈萧然已然掐住了她的咽喉,一并扼住了她的声音。 “找死。”屈萧然的声音里杀气毕露。 就在他要下杀招的瞬间,忽听一声厉喝:“住手!” 屈萧然的动作一顿,循声望了一眼。出乎意料的是,那出声喝制之人,竟是覃朗。 覃朗疾步走来,又道:“放开她。” 屈萧然看了青筠一眼,冷笑道:“少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覃朗不接他的话,只重复了一遍,“放开她。” 屈萧然却不答应,他叹口气,压低了声音,道:“这才几个时辰,莫非少主已喜欢上她了不成?” 覃朗并不理会他的话,转而望向青筠,问道:“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听覃朗这么问,屈萧然也是不解。他想了想,松开了手。 青筠脱了钳制,猛地呛了一口气,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覃朗等她缓下来,方才道:“快答我。” 青筠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的用意,但这种情势下也不好不答。她无心欺骗,只诚实应道:“青筠。丹青的青,竹均筠。” “果然……”覃朗松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了温煦。他知道屈萧然必要询问,便自行解释道,“昔年我爹被囚在景云门时,虽不得相见,却可每月传一封家书。最后那一封,是一首诗:孤崖绝岭高千寻,冷月残灯伴佛经。天道无常难堪破……”他略微停顿,慢慢念出了最后一句,“暂向窗前问青筠。” 青筠听罢,心头一震,暗暗悲呼:误会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不动声色 误会啊! 青筠无奈地望向覃朗,就见他也正望着自己。他的眼睛里含着欣喜,清亮有如星辰。青筠一怯,忙低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这时,就听屈萧然开了口,道:“少主是说,这个丫头与勘天诀有关?” 覃朗点了点头。 屈萧然轻轻一笑,“就凭一首诗?” “你也看见了,孤崖之上并无绿竹。”覃朗道,“我爹为何要在诗中提一样没有的东西?” 为了押韵! 青筠强忍着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暗暗叹了口气。不过,他们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他们似乎并未得到勘天诀,或是还未解开勘天诀的秘密。 眼前那斗篷遮面之人,看来正是上月在经堂里见过的那一位。若说经堂里真有勘天诀,那他一早就该拿走才是。可他们偏偏拖了这么些时候,选了一个再热闹不过的日子,又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如此迂回麻烦,必是另有谋划。 青筠想着,抬眸看了看那几辆马车,神思一动:方才那些人搬运的东西数量甚是庞大,要说景云门中倒也有些宝物,但要装满这十几辆马车却是无稽之谈。再想那经堂失火,恐怕一是为湮灭证据,二是为调虎离山。若她没猜错,这些马车里装的,必是那经堂藏书房里所有的经卷书籍! 是了,除了覃华,这世上无人知道勘天诀的内容。要在那书书山文海中寻一件见所未见之物,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囫囵将那“大海”带走,再慢慢寻找线索。而可笑的是,她,似乎被他们认定是线索。 一时间,她心中生出无比畅快,让她几乎忘了身上的伤痛。 呵,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看到坏人费尽心机却竹篮打水更可乐的? 眼看她的神色中露了欢喜,覃朗有些不解,但他并未深想,只对屈萧然道:“总之,先带她回去。” 屈萧然略微思忖,应道:“既然少主这么说了,属下自然遵命。” 言罢,他转向了青筠,二话不说将她击晕。他将青筠抱起,对着满目惊讶的覃朗道:“如此安静些,我们也省事。” 得此回答,覃朗自无话说。他看着屈萧然将青筠抱上马车,略松了口气。他正要跟上,却看见了那将青筠掳来的黑衣人。先前屈萧然那一脚并未留情,想必是落了伤的。覃朗想了想,走上前去,低低道了一声:“做得好。” 那黑衣人怔住了,想应话时,覃朗早已上了马车。他呆立片刻,方才随众人一起做事。 片刻之后,众人离开。夜色之下,谁也没有发现,脚下的杂草丛里,静静躺着一只镯子…… …… 白浚渟和楚昀岳一路往经堂去,半道上遇见了那些不省人事的弟子。即便未见始末,但想也是摩月教的贼人所为,二人自不敢大意。因这些受伤弟子均是跟着楚昀岳的,他便留下照看,让白浚渟先去经堂。 赶到经堂之时,火已经救下了。一众弟子围在经堂四周,俱是狼狈不堪。见了白浚渟来,众人忙拥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情况。白浚渟只得先安抚众人,再检视查看。 经堂乃是木造,况又值秋日物燥,这场火烧得极大,那轩敞屋舍、精致游廊唯余下几根焦黑木梁并一地瓦砾。白浚渟小心步入,就见那一方天井也未能幸免。两丛翠竹皆烧成了炭,鲜红火色明灭其中,时不时起几声“噼啪”之响。入鼻的火燎之气,惹他咳嗽了几声。他闭目,略缓了缓,方才继续往前。待踏进了藏书房,他忽觉一阵怅然,不禁对着废墟失神。 这里的书卷,是历代掌门的珍藏,有经书典籍、诗词歌赋,有江湖杂记、志怪小说,更收着许多武学秘籍、内功精要。景云门的传统是杂学旁收,教导弟子亦不拘一格。更不说老夫人爱书,常言“开卷有益”,故而这藏书房内所有书籍,本门弟子均可随意阅读,所有的武功也都可凭喜好修习。 这儿的一切,是立派以来无数前辈的心血,更是惠泽后人的珍宝。而他,竟守不住这小小一隅…… 他心头刺痛,不禁垂眸低头。目光落下时,满地焦灰更惹他难过。就在那惋惜哀愁渐化作愤懑不甘之际,他慢慢察觉了什么:这儿的藏书甚为可观,但烧下的灰烬,似乎太少了些。而且这儿书籍多样,材质也是五花八门。除却纸张,还有竹简、羊皮、丝绢等。大火虽烈,不该连一片残页都没有…… 不消多想,他便豁然开朗。他转身,刚想命人闭门封路,彻底搜查。却又想起今日宾客众多,又都是有头有脸的名门大派,若动静太大,只怕引发议论、招致不满,终究有碍景云门的声威。况且摩月教极有可能与三峰五堂的人勾结,又岂能莽撞行事…… 他站住了步子,慢慢将心绪冷静了下来。 书籍事小,人命为大。如今先确保所有人安好,再慢慢计议后着。他思定,又想起这一路而来竟未遇上青筠,不免有些担心,也不知她是先回了正院还是在哪里耽搁了。就在这时,楚昀岳疾步进来,径直道:“青筠被带走了。” 白浚渟一怔,竟是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我说青筠被带走了。”楚昀岳皱着眉头解释,“前头遇上的弟子里救醒了一个,说是本跟着青筠一起的,却在半路遭了埋伏。他依稀看见有人带走了她。我顺着他说的方向找了,没见着人,倒有许多马车的辙印,也不知是不是与这有关。我已吩咐追踪,却不知那些马车去了多久。今日宾客太多,出入的人也杂,要是混了出去可不好。我看干脆封山,好好搜上一搜!” 白浚渟静静听罢,也无言语。楚昀岳见他这般,大不高兴,但想这一连串的事也多,任谁也得缓一缓神,便不催促。他又想起一事,从怀里拿出个东西来,递给白浚渟,道:“对了,我找到了这个东西,看着不太寻常,你瞧瞧有没有线索。” 白浚渟往他掌中一望,就见那是只金包玉的镯子,镯上的鸾鸟断了喙,一截钢丝就露在外头。他看出异样,伸手拿过了镯子,在钢丝上轻轻一捻。指尖上,一痕暗红赫然,俨然是血迹。 是怎样的生死关头,才令她终于用上了这个暗器。她或许伤了敌人,或许伤了自己。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没能脱身。以屈萧然的性格,既抓了青筠,又遭她如此反抗,绝没有留她性命的可能。而现在只有镯子,未见尸首,想必她还活着…… 楚昀岳等得着急,终是忍不住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白浚渟收起了镯子,先赔了个不是,而后道:“这是她的东西,一时看得出了神。” 楚昀岳听他这么说,倒生出几分歉疚来,但他到底没露在脸上,只蹙眉道:“你也别尽往坏处想,她只是被带走,追回来就是了。” 白浚渟点点头:“可惜我们被拖延太久,只怕这会儿是追不上了。封山也无大用,若惊扰了宾客便不好了。我们先回去见掌门,再从长计议罢。” 楚昀岳想了想,也无可奈何,只得颔首应下。 二人回到前头,就见宴席已散。纪芜秋早已得知孤崖和经堂的消息,只是疲于应酬,又不好声张,怎么也脱不开身。好容易将所有宾客都安置妥当,他正想亲自去看看,刚巧白浚渟和楚昀岳回来,他忙唤了他们过来,询问详情。 要说详情,自然只有白浚渟一人知晓,但他却避重就轻,只说覃朗上了孤崖后,见他爹爹果已不在,又难寻勘天诀的线索,一时恼羞成怒,便指使手下烧了经堂泄愤。 这话倒也合情合理,连楚昀岳都有几分信了,纪芜秋更不怀疑。想到经堂被焚,纪芜秋亦有满心沉痛,“这么多年了,又是何苦……”他叹了口气,转而又问道,“青筠呢?她没事吧?” 楚昀岳没出声,只是望向了白浚渟,等他言语。 白浚渟答得平静,道:“大约是我言语上冲撞了覃少侠,他迁怒青筠,将她掳走了。” “什么?!”纪芜秋大惊,“这还了得!” 白浚渟开口劝道:“师父不必太过担心。掳人无非是为要挟,想必不久就会传消息过来。到时有了线索,比如今盲目去找来得强。” 纪芜秋听了他的话,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也是……”他又叹了一声,道,“不多时天都要亮了,你们先回去休息罢,剩下的我来处理。” 言罢,他叫上了几名弟子,随他一起去查看经堂的情况。 白浚渟略送了一段路,转身回返时,却见楚昀岳望着自己。他微微一笑,问道:“楚师弟还有事?” 楚昀岳沉默片刻,漠然道:“你真是一点也不着急啊。” 这句话,倒叫白浚渟不好应对了。楚昀岳却也不在意他的回应,更无心多言,径自离开。白浚渟有些无奈,但也终不过一哂。 待回到正院时,天已微微泛白。白浚渟推开房门,就见里头喜字高贴、红绸结彩,他轻轻叹了口气,再难掩疲倦之色。他举步入内,慢慢走到桌边坐下,抬手扶额,闭目养神。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悄的脚步声,一声轻唤带着恭敬,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他睁眼,就见门外站着个送水的仆妇。他略正了坐姿,应道:“进来吧。” 那仆妇福身行了礼,端着热水走了进来。她将水放下,又道:“我给您把床上的东西收一收,多少躺一会儿罢。” “有劳。”白浚渟含笑,道了一声。 仆妇手脚麻利,片刻便将床上的喜果、花生、莲子等物什收拾一清,又铺好了被褥。做完这些,她又行了万福,道:“要没什么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白浚渟无话,从怀中取出了那块黑色木牌叩在了桌上。 仆妇见了那木牌,神情一瞬肃然。 “去查一查这是谁的腰牌。”白浚渟压低了声音,如是道。 仆妇将木牌拿过,掖进了袖子里。她开口,亦压低了声音,问道:“可要传令?” “不必。”白浚渟摇了摇头,“不到那个时候。” 仆妇望着他,却是欲言又止。 白浚渟见她不举动,笑道:“去吧。我躺一会儿。” 仆妇无话,行礼告退。 待那仆妇远去,白浚渟却依然静坐。 外头,天色已亮,却久久不见曙光。黑云厚重,渐将苍穹铺满,正是雨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深藏不露 出景云门百里余,有一处城镇。城内商户林立、各业俱全,倒也繁华富足。因属景云门霁风堂管辖,众人便顺口称之为霁风城,原先的名字倒被人忘了个干净。 在城西巷子里,住着个独身男子。先时,邻居们见他无父无母、缺亲少眷,多少帮衬他些,也寻思着给他寻个媳妇。但不想这家伙是个吊儿郎当的性子,三十好几,还游手好闲。宽裕时,只是吃酒赌钱。一时穷了,才去做些短工。众人见他这般不靠谱,哪里敢给他说亲。可要说他一无可取,他偏又有些好处:举止粗莽,眉目倒是清秀。谈吐轻浮,却也不乏机巧。况又随和乐天,见人皆和颜悦色,颇讨人喜欢。邻里之间,无论年纪大小,都爱直唤他的姓名——岑歌。 对于岑歌来说,能不能讨邻居喜欢不重要,能讨酒肆老板娘的喜欢才好。这个月赊的账太多,今被老板娘好一顿嗔骂。他仗着脸皮厚,纠缠了半晌,磨得老板娘无可奈何,塞了半坛子酒给他,踢他出了门。 半坛子酒自然是不经喝的,但有总比没有好。他携着酒爬上了一处屋顶,躺在一片树荫里。从这处屋顶上,能清楚地看到一户人家的庭院,院中花木遍植,如今开罢了紫薇,新绽了桂花。 可他来这儿,却不为赏花。 说来也是偶然,那一日,他本不过是想找个地方晒太阳。选中这个屋顶,也不过是因这儿偏僻幽静。待日薄西山,他正要离开,却见一女子走进了庭院里。远远望去,那女子的容貌也看不甚清,但她身姿袅娜、举动风流,想必是个美人。她走到花木前坐下,静静看着夕阳。那情那景,恰如上好的工笔画,笔触之间更带着些许哀怨惆怅,惹人心动。那之后,他时不时便会来看上一看。只要天晴,她必然在那时那刻出现,又在天黑时离开。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一种习惯,一个最令人不齿的消遣…… 他慢慢呷着酒,等着那日落时分,却不知怎地睡着了。这一觉酣甜,若不是夜里的凉风,只怕就到早晨了。他打着哈欠起身,摩挲了一下被吹冷的臂膀,抬头看了看满天的星子。这会儿已过了三更,回家去再打个盹儿天就亮了。他掂掂手里的酒坛子,喝完那最后一点儿,又带着留恋之情看了那庭院一眼。 而这一眼,叫他蹙了眉。 这个时候,那庭院里却是繁忙,十几个家丁进进出出地搬运着什么。这般忙碌中,却不听一句言语,安静得诡异。 岑歌略倾了身,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夜色之下,搬什么东西还是看不真切,但后来进来的那几个人,他却看了个清: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地位似乎颇高,甫一进门就有家丁提灯迎了上去。男子的怀里抱着个姑娘,似是不省人事的样子。而那姑娘身上穿着的,是一袭大红嫁衣…… 岑歌静静看着,抿唇一笑,起身回了家。 第二日,过了晌午,他照例跑去了酒肆,死缠烂打讨着了酒之后,也不走,倒声情并茂地在店里说起那庭院的事儿来。听得那院中女子美若天仙,周遭的酒客也大有兴致,给他递上了果子小食,指望他多说些细节。 终是老板娘听不下去了,上前拧了他一把,嗔道:“你这没脸没皮的,做出这等下流行径!被那主人家知道了,看不打断你的腿!” 岑歌呵呵一笑,揉着被拧疼的胳膊,道:“看看怎么了,这路上的姑娘我还看呢,也不见人家生气呀。” 老板娘被他气笑了,道:“有你这般,倒是正正经经找个媳妇儿去呀!” 岑歌拿了颗花生嚼进口中,笑道:“我也想啊。可我打定主意要娶个国色天香的,毕竟难找呀。” 一时间,酒肆里人都笑起来,讥他不自量力。老板娘知他又胡说八道,也懒得再理他,自去忙了。岑歌笑笑,随她走到柜台前,道:“说到娶媳妇,我昨夜倒看见些有趣的事儿。” 老板娘斜觑着他,蹙眉道:“又想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心我打你出去!” 岑歌一笑,继续道:“我呀,昨夜在那院里看到一个新娘子。娶媳妇挑在三更半夜,你说有趣不有趣?” 老板娘的神色微微一变,却又立即笑了出来,“哪有这种事!定是你编出来骗我!” 岑歌也不答,笑着转过身去,又跟那些酒客侃了起来。 老板娘也无话,自顾自压酒去了。 酒肆过了戌时才打烊,老板娘收拾妥当,关上了店门,提了灯笼往钱庄去。钱庄也正要关门,见了她来,伙计停了举动,笑道:“这时候还来呀?” 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陪笑道:“这几日生意好,柜上银钱太多,终究不放心,倒是来存了的好。还就是想问问我上次那张银票的事儿。” “行啊,掌柜在后头呢,您进去罢。”伙计道。 老板娘称了谢,绕到后头的房间,就见那掌柜正算账。她笑着招呼了一声,掩上房门,走上前去。 掌柜看了她一眼,抬手挑了挑灯花,道:“什么事儿?” 老板娘抱拳行了礼,低声道:“我今日得了消息,说是城南关家半夜送了个新娘子进去。” 掌柜闻言,算盘一停,抬眸道:“哪里得的消息?” 老板娘笑笑,道:“市井流言,我也不全信。只是这时间太过恰好,人物又对得上……” “你可知道关家是什么地方?”掌柜道。 “正因是霁风堂主的亲眷,我才不敢擅自行动。不如先传信回去,看看上头的意思?”老板娘道。 掌柜沉默了片刻,道:“也好。你去传信罢。” 老板娘点点头,转身离开。突然间,杀气森寒如针扎般刺背。多年训练,让她的反应极快,她略略一避,回头就见那掌柜手执长剑,出招直取她的咽喉。震骇之间,眼看杀招将至,她却避无可避。这时,房中的烛火乍然一灭,将所有杀机扼进了黑暗。她乘隙夺门而出,大步往外跑。 她刚到门外,方才还笑脸相迎的伙计执着柄斧头便砍了上来。她正想接招,却见一个酒壶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击中那伙计的头。伙计闷哼了一声,便倒地不起。她又惊又喜,也不知是何人相助,但此时也不好多想,倒是先逃为上。 这个时辰,路上早已没了行人,她索性运起轻功,直往城外赶。但不等她赶到城门,就有数个黑衣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此情此景,她心头的那一口恶气再也憋不住了。 “去你娘的!当姑奶奶我好欺负么!”她骂了一句,出掌迎了上去。 到了这会儿,她也顾不得实力强弱,只想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凭着一股子愤懑,那群黑衣人竟一时奈何不了她。但很快,那钱庄的掌柜领着更多的黑衣人追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她见了那掌柜,自是怒不可遏,嘶声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姑奶奶我跟你拼了!” 言罢,她飞身而起,鲁莽地冲进了包围之中。黑衣人见状,纷纷起剑,只等她一落下,就将她扎成蜂窝。然而,就在她快要落下之际,忽有一道身影翩然掠过,揽着她重新腾起,转眼间飞上了城墙。众人皆是一惊,待要追时,那二人已然匿入了夜色之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老板娘怔怔僵在那人怀里,迟迟反应不过来。待出城数里,那人终于停了下来。她这才回过神来,心想道谢,但一抬眸,却被惊愕哽住了话:“你……你是……” 那人头一低,笑道:“我是岑歌,怎么了?”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带着满目的难以置信望着他。 岑歌放她站稳,道:“我就觉得奇怪,果然是这儿的暗哨出了鬼。”他说着,又看了她一眼,“难得你还忠心,如今先找地方避一避罢。” 老板娘听他这么说,知他是友非敌,但心中疑惑却更深了些,“你到底是什么人?” 岑歌一笑,用小指从怀里勾出一个木牌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黑色木牌,上头镌着小篆,书一个“云”字。 “你、你是‘黑云’?!”老板娘大惊失色,忙抱拳行礼,“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往日多有得罪,还望阁下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岑歌收起木牌,笑道:“不必如此。赶紧走吧,不多时就该追上来了。” 老板娘没答应,只道:“可那新娘子……呃,那新娘子的事儿不是骗我的罢?” 岑歌笑得灿烂,话里带着些许轻浮:“这话说的,多教人伤心呀。我对你向来是句句实话、字字真心。” 老板娘不自禁地想嗔他,但此时的立场,却是万万不能嗔的。她努力保持冷静,又略微思忖,道:“若那新娘子真是大小姐,此事与霁风堂脱不了干系。阁下武功虽高,但只凭一人恐怕不好应付,请让属下留下,助您一臂之力!” “我岂会蠢到一个人对付霁风堂啊。”岑歌摆摆手,“你只管放心去,我自会料理。” 话到此处,老板娘再不好多言。她抱拳,答应了一声“是”,飞身离开。 岑歌目送她行远,笑叹了一声,自语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呢?” …… 一日后,一只信鸽飞进了景云门,乖巧地停在了白浚渟的窗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直言不讳 青筠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她记得自己是被打晕的,后来,她迷迷糊糊醒过几次,依稀知道自己身在马车之内,却不知颠簸了几日,最终到了何处…… 她试着动了动,却觉身子沉重,手脚麻木,竟是半分动弹不得。她心中一惊,只怕自己是中了毒或是被制了穴道,便在这时,她听见帐外有人言语: “……烧退了就好。这姑娘底子太弱,所以看着严重,吃上几副药就不妨事了。只是腿上的伤要紧,须得静养,不然落下了病根,只怕就瘸了……” 青筠听着这番话,心中不免疑惑。此人想必是大夫,如此细心地为她诊断,怎么也不能是摩月教的作为。难道她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已经获救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欢喜,但这份喜悦很快便被另一个声音浇熄。 “好。” 虽只有一字回答,但她却认得出来,这是覃朗的声音…… 她顿生惆怅,又听那大夫道:“那属下这就去煎药。” 此话之后,并无回应,只听得门轴一声“吱呀”,紧接着是阖门的轻响,大约是人已走了。青筠松了口气,又回想起大夫说的“只怕就瘸了”,不免忐忑起来。就在这时,床帐被轻轻挑开,吓了她一跳。 覃朗也吓了一跳。他没料到青筠已经醒了,四目相交,他不免尴尬,忙移开了自己的目光。青筠自也尴尬,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反应才对。两人皆都沉默,房间里顿生一片令人局促的寂静。 许久,覃朗松手放下了床帐。隔着帐子,青筠依稀见他转身走开,在靠窗的榻上坐了下来,而后,依旧是沉默。 这……好歹也说些什么吧?难不成要她这个阶下囚先开口? 青筠想到“阶下囚”这个词,心里又不免疑惑。覃朗误会她知道勘天诀的秘密,所以才留她性命,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她身在的地方。她本以为,自己怎么也该在地牢或是囚室中醒来,可这儿分明不是。虽不得见这儿的全貌,但看这精致床帐,想必是个上好的房间。再加上先前那个大夫的细心诊断,这全然是上宾的待遇啊……她也曾在兵书上看过些怀柔绥靖的故事,大约就是如此这般。可不论摩月教使怎样的诡计,她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终究是无用之功。 她想着想着,就听敲门声响。覃朗起身开了门,却道:“你来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个沙哑阴沉的男声:“自然是来看看那位姑娘是否安好。” 青筠认出这个声音来,不由得脊背发凉。先前遭遇时,她太过慌张,倒忘了害怕。如今想来,此人出手狠毒、性情凶横,又似乎与白浚渟有仇。现在他来,绝无好事。她不免有些担忧,但又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担忧又有何用,只听天由命便是。 她思虑之间,又听那人道:“怎么,少主不信?呵呵,属下还想着,少主男儿之身,照顾一个姑娘多有不便,特地亲自挑选了两名婢女,这会儿正好送药来。” 覃朗道:“她没事。药放下。” “没事就好,属下正巧有几句话想问问那位姑娘……” 不等他说完,覃朗便打断道:“该问的事我自己会问。” 原本还强作恭敬的声音乍然变得阴沉起来,一并连尊称都省去了:“你问?呵呵,我看照你那问法,十年百年都问不出东西来!”他冷哼了一声,撂下一句狠话,“有本事就十二个时辰守着,若离开一步,就由不得你了!” 此话落定,就听脚步声远,渐渐没了动静。慢慢的,又是一声关门的“吱呀”。青筠看着帐外那朦胧身影走近床畔,一时思绪纷乱。 听那人话里的意思,若非覃朗守着,她早已被抓去哪里严刑拷打了。可这没道理呀……或者,这还是诡计,一个唱白脸,一个□□脸,想唬她和盘托出? 她还没想明白,床帐又被挑起。覃朗垂眸,也不看她,只道:“喝药。” 青筠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汤药,然后再看看他,思忖之后,对他道:“你误会了那首诗的意思。我什么都不知道。” 覃朗微微一惊,这才将视线移向了她。 青筠见他似有不信,虽是疲于说话,但仍努力跟他解释道:“诗词困于格律音韵,也常有杜撰编造。令尊借景抒情,恰好取了‘青筠’二字,如此而已。” 覃朗并不言语,只是蹙眉思索。 青筠叹口气,继续道:“即便真是喻人,那也是另有其人。” 覃朗闻言,不免惊讶,“景云门中,还有叫作‘青筠’的人?” “那倒没有。”青筠慢慢道,“但那个‘青筠’或许是暗指。本门老夫人昔年闯荡江湖时,有个名号,叫作‘孑弦无曲’……” 听得这个名号,覃朗接话道:“孑弦无曲杜千猗。” 杜千猗,正是老夫人的名讳。青筠点了点头,道:“对。那这个名号的意思,你也知道的罢?” 覃朗摇了摇头。 青筠无奈,只得继续解释:“‘孑’是指老夫人她独来独往,‘弦’是指她使的宝剑‘清歌小弦’,而‘无曲’二字取自‘竹无一曲’,是指她性情刚直、磊落敢言。除此之外,老夫人的名中也暗含‘竹’字,生平亦最爱竹。所以,那诗中的‘青筠’,兴许是暗指老夫人。” 青筠说完这些,忽觉感慨。这原不过是她的猜测,但这么说出来一分析,倒是甚有道理。毕竟这世上若真有人知道勘天诀的奥秘,怕也只有老夫人罢了。 覃朗静静想了想,开口道:“你若不是那诗中的人,便只有死路一条。” “若你们现在要找的是一个人或一个地方,我大约是可以蒙混过关求个平安的。可你们现在要的是一套武功心法。我从未习武,更不懂其中奥窍,即便有心假装,只怕一开口你们就能辩知真伪……”青筠说到这里,冲覃朗笑了笑,“既是如此,我又何必挣扎,又何苦劳你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呢?” 覃朗没了话,只是怔怔望着她。 青筠叹口气,道:“你对我有救治之恩,我能还的就这么多,别枉费了心。” 覃朗沉默片刻,放下了手中的药碗,在床沿坐了下来。他微微蹙着眉,敛着满目的怅然,斟酌着开了口:“你当真没见过我爹?” 青筠无奈,正想回答,但那“当真”二字,却被她自己生生咽了回去。 她的确对勘天诀一无所知,但要说没见过覃华,却是扯谎。昔年,覃华被困孤崖,除却老夫人日日来为他诵经外,只有送饭打扫的婢仆可以得见。而那些婢仆也是精挑细选,须得不会武功,且又忠诚可靠的。老夫人的丫鬟自是两样齐全,况又都是懵懂无知的年纪,最合适不过。故而,她也曾送过几趟饭,伺候过几次茶水。 青筠想到这儿,看了看覃朗,不太情愿地答道:“见倒是见过……” 得此回答,覃朗眉头一展,“他可知道你的名字?” 青筠只觉自己快要被他绕进圈子里了,心想着赶紧否认一句打消他的念头,但话到嘴边时,她却说不出口。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她想起了一些事来。 还记得,一日,轮到她跟红菱一起送饭,两人放下饭食,正收拾前一餐的碗筷,就听覃华开了口,道:“瞧你们小小年纪,却做了下人,实在可怜啊。” 离得近些的红菱听他说话,吓了一大跳,撂了手里的东西,退到了青筠身旁。青筠也怕,但没收拾完碗筷也不好走,只得紧张地搀着红菱的手,怯怯望着覃华。 覃华笑出了声来,道:“怕什么。”他说着,故意抬了抬手臂。他的手腕被铁链锁着,一动便起一阵沉重的当啷之响。 青筠和红菱对望一眼,互相壮了胆子,上前飞快地拿起碗筷装进食盒里。 眼看这般,覃华道:“两个傻丫头,慌成这样……” 他话音一落,身子一倾,竟逼近了红菱。红菱惊叫一声,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别哭啊,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就想请你帮个小忙……”覃华的声音里满是诱哄,说道,“只要你帮我从杜千猗身上偷样东西来,我许你荣华富贵,好不好?” 红菱哪里敢答应,她颤抖着往后退,转身就往屋外跑。青筠见状,便也跟她一起跑了。 之后,又是一日,青筠跟黄蝉一起上了孤崖。覃华见了她们,又将先前的话说了一遍。 黄蝉年纪略长些,胆子也大,听了覃华的话,丝毫不为所动。 覃华见了,便又哄道:“我摩月教乃武林至尊,教中金银财宝不计其数。你只要替我做成了事,要什么就有什么,更不必再做丫鬟,难道不好?” 黄蝉听罢,瞪了他一眼,又转身对青筠道:“他想我们偷老夫人身上的钥匙,好解开锁链逃出这儿。他是坏人,没句真话,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覃华闻言,大笑出声:“哈哈,好聪明的女娃儿。只是上当又从何讲起?难道我堂堂摩月教主,还会骗你一个女娃儿么?” 黄蝉也不屑再多言,拉着青筠快步离开。后来,黄蝉将此事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夸了她几句,又嘱咐所有丫鬟莫要理会覃华,随他去就是。 又过了些日子,这回轮到青筠和翠雀,覃华还是那些老话。翠雀是个老实孩子,既有了老夫人的话,便只是默默做事。覃华说了一会儿,也大没意思,叹了一声后,再无言语。 日子易过,不久又轮到了青筠和红菱。自上次之后,红菱就吓着了,呆在门外只是不敢进去。青筠也无法,只好自己进屋。覃华见她进来,也没言语。青筠放下饭食,收好碗筷,正要走,却听覃华开了口,“小丫头,当真什么都不想要么?” 青筠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决计还是告诉他:“要什么都没用啊。” 听她回应,覃华倒是一惊,“没用?” 青筠点点头,“我们这些丫鬟,不是家生子便是买来的,离了景云门又哪里去安身?即便主人开恩,得了自由,可女子又不能立户,纵有金银财宝也是无用,更何谈荣华富贵?”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门口,低声道,“你诱哄我们的事,老夫人早已尽知,却依旧让我们来送饭,这其中的道理,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她话到这里,轻叹道,“没用的,别枉费心机了。” 覃华听罢,久久沉默。青筠见他不言语,只当他死了心,提着东西准备离开。 这时,覃华不期然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筠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应了话: “青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不依不饶 眼见青筠想得入神,覃朗已是了然:“他既知道你的名字,又岂会借指他人。” 青筠此刻已是悔不当初,因为些许恻隐把真相告诉了仇家已是不忠,怎么还把自己名字也说出来了?当真是年少无知啊!她再想想自己现时的处境,一时竟不知这是善报还是恶报了…… 覃朗又道:“我原本也以为我爹那首诗是借景抒情,是你告诉我,孤崖上从来没有竹子。如果是为押韵,也还有浮云之云、芸香之芸可选……如此巧合,未必是我误会。” 青筠一听,忙道:“就算那诗里的‘青筠’真是指我,我也对勘天诀一无所知。”她话到这里,又想到什么,补上一句,“退一万步说,我若真知道,还能留到今日被你们拷问?” 覃朗闻言,顺着她的话叹了一声:“是啊……” 这个回答,倒让青筠接不上话了。 覃朗道:“或许我爹诗中所问,并非是勘天诀……”他话到这里,眉目间温情骤生,“他可还跟你说过什么?” 青筠大感无奈。眼前这个人当真是不依不饶到不讲道理的程度啊!到了此刻,她的畏怯之心差不多消磨殆尽,索性道:“哦,令尊说我人不错,许我金银财宝、荣华富贵。” 覃朗蹙了蹙眉,并未理会她的话。他垂眸,慢慢道:“数年前,我爹逃离了景云门——这是你们说的,天下人也信了,可我不信。若他真的离了禁锢,为何不回摩月教?我认定是景云门将他藏了起来……”他声音一滞,沉默片刻方才继续言语,“他的确不在景云门,我却不知能去哪儿找他……” 青筠听他这么说,方才明白他想问的是覃华的下落,不禁惭愧起来。纵是邪魔外道,亦有天伦之亲。以他的年纪,只怕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她竟用不恭的顽话,去应他一腔的真情,太不应该了…… “对不起……”青筠道了声歉。 覃朗抬眸望着她,终究没说什么,转而道:“喝药吧。” 他说完,起身端了药碗,伸手要扶青筠起身。青筠一见,大惊失色:“你别碰我!” 覃朗的动作一僵,道:“你还不能动吧?” “我……”青筠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只有手指头略微回应了她的努力,她有些灰心,又不甘示弱道,“药我是不喝的,也不劳你费心。男女授受不亲,你别碰我。” 覃朗听罢,道:“药得喝。我去叫个丫鬟来。” 不等青筠多言,他便转身走到了门口,开门唤人。 青筠看着他的背影,不禁苦恼。本以为她说了真话后,所有诡计阴谋便不攻自破,覃朗也不必再伪饰假装。可如今看来,似乎没有诡计阴谋,也没有伪饰假装?他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不成?明明是不想欠魔教人情的,如今又如何是好?惆怅之间,她又想起某个人来,忍不住暗暗埋怨: 那个谁,都怪你! …… 白浚渟突然打了个喷嚏。 已是九月时节,况又是黄昏时分,风吹过身,正是浸浸发凉。 他紧了紧衣领,就听一旁的楚昀岳道:“你若病了,赶紧去看大夫,别沾染了旁人。” 白浚渟抬眸一笑,应道:“多谢关心。不妨事。” 楚昀岳也不接话,催了催马匹,径自往前。他走了一段,又回头对随行的弟子们道:“霁风城就在前头,大家行动快些,赶在日落前进城!” 众人齐声应罢,催马疾行。 一行人到了城门口,就见早有人在城外迎接。 那人约莫四十开外,生得白净儒雅,见了白浚渟和楚昀岳,他含笑上前,抱拳道:“一路辛苦了。” 白浚渟下马回了一礼,道:“先生别来无恙。” “托福。”那人笑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楚昀岳,道,“楚公子也来啦。” 楚昀岳听了这话,只是笑着抱了抱拳。此人是霁风堂堂主的东床,名唤作柳和春,虽是江湖中人,行事却透着几分书卷气,故而门派上下皆尊他一声“先生”。霁风堂堂主年事已高,所以门派集会之类的事,皆交给柳和春代劳。先前白浚渟大婚,也是他前来拜贺。数面之缘,几分交情,到底不算熟人。 柳和春寒暄了几句便吩咐随从牵马,自己在前领路,道,“堂中已备下接风的酒席,快随在下来罢。” 白浚渟称了声谢,问道:“前些日子,我听闻宋老堂主抱恙,可要紧?” “哦,老人家那日喝了点儿酒,兴致一上来,抡起那百二斤的大刀耍了一番。到底不比年轻时候啊,这不倒把腰闪了。到今日还起不得床呢。”柳和春笑道。 白浚渟也笑,“原来如此。本还想拜会他老人家,看来是要过些日子了。” “可不是。连日来躺在床上,脾气大着呢。除了内子,见谁都生气。”柳和春摇头叹道,神色中满是过意不去。 白浚渟闻言,少不得说些宽慰的话。 此时天未尽黑,街道上还有不少行人。城中百姓认得霁风堂的人,便都恭敬地让了道。待到一处酒肆前,却见人群簇拥,吵嚷不停。 柳和春见状,蹙眉示意弟子。弟子得令,领了四五人上前问询。看热闹的人也都识相,不一会儿便散了大半。店家见霁风堂来,如见救星,忙上前求助。原来是一名醉汉无钱结账,只嚷着要赊。店家纠缠不过,这才引了众人围观。 城中所有商铺本就归霁风堂管辖,既有此事,也没有坐视的道理。几人二话不说,架起那醉汉走出了酒肆。醉汉哪里肯依,直叫救命。 柳和春无奈,对白浚渟道:“管理无方,让诸位看笑话了。” 白浚渟浅浅一笑,应道:“先生见外了。我们走罢。” 正要离开之际,楚昀岳却开口道了一声:“等等!” 众人止步,就见他快步走到酒肆里,掏了银钱放在桌上,对那店家道:“酒钱我替他给了。”言罢,他又回身对那几个霁风堂的弟子道,“放开他。多大的事,至于如此?” 那几名弟子有些犹豫,齐齐望向了柳和春。眼看柳和春点了头,方才将醉汉放下。 醉汉脱了钳制,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不客气地拍了拍楚昀岳的肩膀,笑道:“多谢公子……公子好阔气……” 楚昀岳蹙了蹙眉,也不应话。 霁风堂的弟子看不下去,上前驱赶道:“休得无礼!还不快走!” 醉汉笑着道了声歉,蹒跚离开。没走几步,他身子一歪,不偏不倚地撞在了白浚渟的身上。白浚渟伸手将他扶稳,道:“小心。” 醉汉冲他笑笑,抬手替他整整前襟,道:“对不住,没弄脏公子的衣服罢?” 白浚渟抿了笑,“无妨。今后就少喝些罢。” 醉汉笑应了一声,歪歪扭扭地走远了。 经此一事,柳和春大不好意思,一路上又是赔礼解释,又是称赞楚昀岳和白浚渟大气宽和,好容易到了霁风堂,他方才止了话题。 接风宴设在花厅,酒菜精致,歌舞齐备。一番热闹之后,众人也都困顿,便早早歇下。 约莫四更时分,万籁俱寂,白浚渟却悄然起身,趁着夜色出了门。 走过几条街道,穿过几间屋舍,便见几棵高树掩着一间废屋。屋顶上隐约有个人影,却被枝叶遮蔽,看不真切。 白浚渟飞身上去,看着那喝酒之人,道:“不是刚嘱咐你少喝些么?” 那人,正是先前的醉汉。他看了白浚渟一眼,道:“来得可真迟啊。” 白浚渟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笺来,道:“四更是你说的。” “四更是四更……”醉汉站起身来,“我是说你怎么费了这么些日子才来,难不成这媳妇儿是假的?”他说着,指了指前头的一处庭院。 白浚渟顺着他所指看了看,道:“就是此处?” “是啊。”醉汉笑道,“盯了几日了,没什么动静,应该没事。” “好。”白浚渟说罢,取出一个锦囊抛了过去。 醉汉接在手中,打开一看,就见是一沓子银票。 “这是你传信的报酬。”白浚渟言罢,转身便走。 醉汉见状,脚下步子轻踮,绕到了白浚渟身前,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白浚渟看他一眼,蹙眉道:“还有事?” “哎……”醉汉叹口气,“前头那温和可亲哪儿去了?这么冷淡,也是见了故友的态度?” 白浚渟略微沉默,道:“岑歌,‘黑云’遣散之后,你我便是……” 不等他说完,醉汉便打断道:“叫我的时候中间加个‘大’字,不然我听不出是你占了我便宜,还是我占了你便宜。” 白浚渟骤生无奈,叹了口气,道:“此事与你无关,别再插手。” “我偏要插手,你又能如何?”岑歌笑道。 白浚渟无话,只是蹙眉沉默。 岑歌踱了几步,道:“前些天,潘婶儿传信来,说是‘黑云’之中有一人丢了性命,暂不知是谁,若有知晓众人下落的,彼此问一问。‘黑云’遣散后,大家便失了联系。连我们自己都无法找到的人,却死在了他人手中……”他笑了笑,又道,“你是最小心不过的人,生怕下令召集反倒曝露了我们的身份,一并连插手都不让了。可大家的性情,你也是知道的。摩月教大闹景云门的事早已传遍江湖,他们听了这消息,岂能坐视不理?只怕除我之外,还有几个鼻子灵的,已嗅着摩月教的味儿来了。” 白浚渟听罢,道:“此事无关景云门,不过是我结下的私怨。你若见了其他人,叫他们别多管闲事。” “哦哟,那可了不得!”岑歌一把揽住白浚渟的肩膀,“什么私怨?快说来我听听!” 白浚渟想推开他,无奈他力道极大。他无心跟他相争,便只用手隔开酒气,道:“要杀的人没死,回来找晦气,如此而已。” “你还有没杀成的人?你告诉我名字,我替你杀呀。”岑歌笑道。 白浚渟瞪他一眼,“我话说得还不清楚么?别管闲事。” 岑歌笑着呷了口酒,慢慢道:“你的闲事啊,我特别想管。” “你……” 白浚渟正想斥他,却听一旁的树上传来一个幽幽的女声:“我也想管。” 白浚渟听得这个声音,低头一叹。 岑歌笑得欢愉,“我刚说什么来着!”他扭头,望着那一片枝叶,道,“好妹子,别藏着了,出来陪哥哥喝杯酒。” 他话音刚落,枝叶一动,摇晃树影。一名女子从阴影中步出,袅袅婷婷地走向前来。她身形单薄,步伐缥缈,行动时竟无丝毫声息。她走到那二人身前,福身行过礼,对白浚渟道:“好久不见,首领。” 白浚渟正要应话,那女子身形一动,瞬间欺近了他。白浚渟无奈一哂,就听她在耳畔调侃: “成亲也不发个帖子,真薄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不知深浅 “成亲也不发个帖子,真薄情。” 话音切切,吐息却微弱难察。言语之间,女子的手轻轻攀上白浚渟的肩膀,白浚渟稍稍一让,避开了她的指尖,道:“知我成了亲,就该有些分寸。” 女子一笑,语调愈发轻软低柔,如细雪绵绵:“说的好像没成亲的时候,就许我没分寸了似的。唉,碰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她说着,抬起手看了看。她的手指白净纤长、柔若无骨,但诡异的是,她的十指之上竟不见一个指甲。她把玩着自己的指尖,又道:“你后头跟了个小尾巴,我去弄断它好不好呀?” 白浚渟连头都没回,只道:“不必。随他去吧。” 岑歌略歪了歪身子,透过枝叶树影看了一眼下头,问道:“是霁风堂的人?” “嗯。”白浚渟的语气淡然,“盯了一夜了,也难为他跟到这里。” “果真是霁风堂有问题么?”岑歌蹙眉,“以宋老堂主的性子,不该啊。莫不是那姓柳的搞鬼?” “有什么好多想的?”女子眼波一转,望向了白浚渟,“管是哪一个,只要首领你一句话,我这就替你清理门户。” 白浚渟看了看他二人,道:“这是我景云门的家务事,你们休要多管。” 岑歌一听,道:“方才说是‘私怨’,这会儿又是‘家务事’?你老实告诉我,你没杀成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白浚渟不答,只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就不奉陪了。” 岑歌见他转身,道:“都到这儿了,这样就走?你当真不担心自己的新娘子么?” 白浚渟闻言,顿了步子。 岑歌走上几步,道:“我知道你不想牵连我们,但摩月教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落在他们手里,即便不死也少不得一番折磨。要我说,既到了这里,干脆进去拼一拼,未必没有胜算。” 听得这番话,白浚渟眉睫微垂,迟迟不言语。 的确,摩月教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这些日子来,他不是没想过青筠的境况,但每每想时,他便不知自己是该盼她活着,还是该期望她死了才好。他也知道不能再拖,可若硬闯进去,便是坐实了霁风堂叛逆通敌,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致景云门于分崩离析……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令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屈萧然。 那日孤崖之上,屈萧然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楚。而其中有一句,他更是牢牢地刻在了心上:“损了几个同门,又失了新娘子,也不见你伤心,看来分量还不够。” 分量还不够…… 屈萧然与青筠无冤无仇,掳走她想必只是为了报复。若能让他认定青筠无足轻重,兴许还有保全她的希望…… 眼见他沉默良久,女子有些担忧,轻轻唤了一声:“首领?” 白浚渟回了神,略微斟酌后道:“她有此劫,是受我牵累。一切系我而起,亦该由我了结……”他说着,忽被一阵咳嗽哽住了声音。他抬手掩口,强将咳嗽声压低,“我既来了,自有法救她。若她有什么不测,我也会替她报仇,不劳外人操心。” 女子与岑歌对望了一眼,皆不再言语。 白浚渟缓过气息,低低道了一声:“我走了。” 待他下了屋顶,岑歌苦恼地揉着额头,道:“不妙啊……这样吧,妹子,我去看着他。你潜进宅子,随时策应。” 女子一听,笑嗔道:“什么呀,好事儿你占了,倒让我去做苦差。我不依,我们换。” “哎呀,可惜我没那个本事啊。”岑歌笑望眼前那婀娜女子,道,“论潜匿埋伏,江湖中又有几人及你呢?” 女子笑着,道:“受你这番好话,只好依你所言了。”话音落定,她步伐轻移,倏忽间匿入了树影之中。 岑歌笑笑,随即跃下屋顶,循着白浚渟离开的方向去。 …… 白浚渟回到霁风堂后,径直进屋歇下。 片刻之后,一道人影移过他的窗前,借着夜色悄然离开。那人绕过曲径,转到后院,在一处花厅前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四下,抬手在房门上叩出一长二短的轻响。房门旋即打开,他趋身进内,谦恭地行了礼。 房内灯火通明,柳和春来回踱着步,问道:“他去那儿了?” 那人自不隐瞒,老实应道:“城南关家。” 柳和春定了步子,蹙眉忖了忖,又问:“就他一人?” “似乎有人与他接应,属下唯恐惊动,未敢近前细看。” “果然是知道了……”柳和春喃喃道。 这时,一个浑厚嗓音响起,不悦道:“知道就知道,难道我还怕了不成?!” 柳和春循声回头,望向那说话之人。 那是个六十上下的男子,姿貌甚是雄伟。正是霁风堂堂主,宋启昊。他披了件深青大氅,盘膝坐在榻上,神色满是愠怒,道:“若不是你拦着,我早去宰了那小畜生了!” 柳和春笑了笑,道:“堂主别急。白浚渟既来了霁风城,想必是得了消息,查到关家是迟早的事。但他是个聪明人,没有十足把握,谅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只一切如常,切莫自乱了阵脚。” 宋启昊听了,紧皱着眉头,道:“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他说着,抬手在榻上重重一拍,“看着那小畜生就来气!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堂主也别动气。虽说是那位师兄亲口所言,但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况又牵扯上了摩月教,须得更小心谨慎才是。”柳和春道,“白浚渟做事向来周全,这次他只带了些后辈弟子来,恐是令我们轻敌。如此想来,他今夜见的人,或许是‘黑云’。” 听得黑云二字,宋启昊露了不屑:“黑云属……哼,那不过是我景云门收容的一群丧家之犬。” 柳和春见状,笑劝道:“小心些总是好的。等天一亮我便遣人去关家通个信,到底该有所准备才是。” 宋启昊无话,点了点头。 柳和春遣退了属下,自去休息,不在话下。 …… 第二日一早,霁风堂便派人往城南关家走了一趟。 信已传到,但关家还是宁静如常。 这份宁静,让青筠有些无所适从。 自她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之后,覃朗便给她找了个丫鬟来。那丫鬟不过十三四,虽还懵懂,却是温柔听话。不论端茶送水、侍奉汤药,皆小心周到。勤快之余,更常嘘寒问暖,令青筠大不好意思。 而更令她不好意思的是,覃朗当真就一直留在房里。别的也就罢了,包扎换药的时候着实尴尬,虽说有帷帐之隔,到底令人羞窘。况且两人又无甚话说,大部分时候便都沉默,小丫鬟也不敢多言语,房间内的安静近乎沉闷。 青筠百无聊赖地瞥了覃朗一眼,见他安然打坐,她心头愈发无奈,不禁怀疑起自己被掳的意义来。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覃朗睁了眼,也不起身,只问道:“何事?” 门外的人语带谦恭,道:“少主,几位坛主请您往前厅议事。” 覃朗想了想,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依言离开。 覃朗起身,走到了青筠床边,蹙眉望着她。 他满目的担忧,让青筠又生尴尬。她自然还记得那什么“若离开一步,就由不得你了”的事儿,只怕他也是为此担忧。可说到底,她和他是敌非友,如此厚意,如何承受得起?她先前已说过还不起他的恩情,他怎么还不明白呢? 青筠打定主意,正想劝他离开,却听他道了一声:“冒犯了。” 还不等青筠想明白他这话的用意,他已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她惊愕难当,心想挣脱,却无奈四肢无力,终究不能举动。 覃朗叫上了那小丫鬟,抱着青筠就往外走。青筠一想到要以这般姿态见人,羞得脸颊绯红,只紧紧闭着眼,权以自己看不见当作别人也看不见了。 片刻之后,覃朗在一间屋舍前停了步。屋外立着个丫鬟,见这阵仗,惊讶难当。覃朗冷然开口,对她道:“传话。” 丫鬟忙答应着进了屋,急急道:“夫人,少主求见。” 夫人? 这个称呼,让青筠睁开了眼。她心中一番猜想,不由自主地慌张起来。 这时,那丫鬟走了出来,行礼道:“少主,夫人请您进去。” 覃朗点了点头,抱着青筠走了进去。 青筠往内一看,就见一名女子正坐在房中描花样。他们进来,她也不理睬,似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描画上。 覃朗一见她,便低头垂眸,唤了一声:“母亲。” 青筠虽也猜是这样,但听他亲口唤出来,仍不免惊怯,暗在心中悲呼:这又是闹哪样?! 那女子听得呼唤,却连头也不抬,只冷淡问道:“什么事?” 覃朗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这位姑娘是孩儿的朋友,想请母亲暂为看顾。” 女子并不回应。好一会儿之后,她搁了笔,举起描好的花样细细端详,仿佛全然没听见前头的话。 覃朗也不多问,抱着青筠走上前去,将她放在了坐榻的另一侧。他抬眸,见青筠满面通红,倒有些担忧,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青筠身子一僵,刚想斥他,却听他回头对那小丫鬟道:“去喊大夫来。” 小丫鬟忙不迭应下,小跑着出了门。 到了这一刻,青筠打从心底里服了这个男人。她无可奈何地忍下了要说的话,生怕自己那些世俗杂念倒污了他的一心单纯。 她的神情变化,让覃朗有些看不明白,但他并未多问,只道:“等我回来。”言罢,他起身,对着旁边那女子行了一礼,道:“孩儿告退。” 他走得爽快,丝毫没给青筠拒绝的机会。青筠目送他离开,正惆怅之际,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 这房里也没几个人,这道视线来自哪儿再明显不过。青筠怯怯转头,就见那女子正静静望着自己。 方才进屋时太过紧张,也不曾细看。如今面对了面,青筠才恍然意识到眼前这女子是何等美人。 要说花容月貌的姑娘,青筠也见过一些。但与眼前这女子一比,竟都逊色。倒不是这女子雪肤朱唇,也无关她黛眉云鬓,只在她眉眼间那一抹清冷疏淡,如三月烟雨、似千山暮霭,缥缈朦胧,楚楚动人。 青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说些什么,女子却将目光一收,提笔继续描起花样来。 青筠无奈,而这无奈太过频繁,倒让她渐渐习惯了起来。她低头苦笑,无声慨叹: 果然是母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不置可否 果然是母子…… 说起来,青筠也听过些摩月教的家务事。昔年,摩月教进犯中原,不少门派惧其威势,早早归顺。其中有一个门派,更将自家的小姐许给了覃华,与摩月教结了亲家。传闻这位小姐是当时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佳人,更有“琪花瑶草”之美称。闻得婚讯,不知有多少青年侠士碎了心,可终究没有一个人有胆量与摩月教相争。后来,覃华战败,摩月教四分五裂,那些归顺的门派失了依傍,更为正道所不容,渐次消亡。那位小姐也被世人遗忘,只作了前辈们缅忆时的一声叹息。 莫非,她就是那位小姐? 青筠想着,又抬头看了看那女子。那女子正专心描画,低垂的长睫随目光流转轻轻颤动,端的是弱质柔姿,我见犹怜。 青筠暗暗赞叹了一番,又觉自己这般审视,未免失礼,便将视线往下,落在了那女子的描画的花样上。 这一看,青筠竟是一怔——花样也见过不少,但这么难看的倒是头一回见!花不成花,蝶不成蝶,连圆都不圆……这绣出来是要做什么? 青筠看看那花样,又看看那专心描画的女子,不免有些纠结。这时,小丫鬟领着大夫回来了。青筠看着那大夫,心里大不好意思。到底没什么病痛,还劳人家走了一趟。她正想道个歉,却听那大夫道:“姑娘想必是又发烧了。这可耽误不得!这儿不方便,姑娘随我去药房,也好诊断配药。” 说这番话时,大夫的眼神微微游移,声音虚实不定,神色里更隐着慌张。青筠知他在说谎,而说谎的目的,她也能猜到一些…… 眼见青筠没回应,那大夫忙道:“姑娘是少主的贵客,若有闪失,我可担待不起啊!对了,姑娘身上的麻药也差不多该退了,我也得再为姑娘配上一副。姑娘身子弱,若没了麻药镇痛,只怕熬不住呀!”他说得又急又快,时不时就看看坐在另一侧的女子。这般紧张之态,让旁人都替他捏一把汗。 那女子从头到尾都没抬头,只是静静做手上的事,似乎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答应或不答应,结果大约都一样。生死有命,不过就是如此了。青筠思定,又想怎么也不能到死了还憋着话在心里,便开口唤了一声:“夫人……” 这一唤,那女子无甚反应,倒把大夫吓着了。他退了一步,生出满面惶恐来。 青筠有些好笑,但也无心多论,只继续对那女子说道:“贵教从我景云门拿走的藏书中有一套《文秀谱》,共六卷,尽收天南地北各式花样。夫人若有意,可遣人找出来,必有用的。” 那女子闻言,眉一挑,眸一抬,静静看着青筠。 青筠笑笑,扭头对大夫道:“我们走吧。” 大夫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刻上前带走青筠,但他尚有忌惮,怯怯笑问:“夫人,那?” 那女子搁了笔,却依旧无话。 这般沉默,令房间内的气氛陡然凝重。大夫思忖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迈了一步。而后他站定,左右看看,略等了等,方才迈出第二步。然而,就在他这一步跨出之时,有人倏忽而现,挥拳直击向他的脸面。大夫大惊,心想后退,却在慌乱中绊了自己的脚,摔倒在了地上,因祸得福地避开了那一击。那人倒也不追击,落地站定后道:“未得应允,不可近前。”那人说着,伸手下指,利落一划,“十步为限,越界者杀。” 青筠也吓了一跳。她没弄明白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又想这屋子甚大,况且她进门之后就被眼前的美人吸引了目光,一时不曾觉察到其他人也不奇怪。从背影看去,此人生得魁梧非常,好似一堵厚墙一般。这等身材却有那般轻巧迅捷的身法,着实让人惊叹。 那大夫瘫软在地,早已把三魂吓丢了两个。他颤抖着爬起身,发着抖道:“夫人饶命……我、我这就出去……”不等说完,他已退了数步,转眼工夫就退出了屋外。 待他离开,那魁梧男子沉默着走到一旁,寻了椅子坐下,抬眸直盯着青筠。 青筠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之地早已过了十步之限,不免有些紧张。这时,那女子不期然地开了口,道:“你方才那番话,是说我的描的花样子不好看么?” 青筠听她这么问,略斟酌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嗯,不好看。” “到底是景云门的人……”女子浅浅一笑,将手边的画纸拂开,道,“你叫什么名字?” 经历过先前种种,青筠对被问名字这件事儿有些发怵。她暗暗叹口气,低声应道:“青筠。” 女子点点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凤琪瑶。” 青筠微微一惊。虽不知是哪几个字,但这读音太过巧合,让她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传闻中的称呼——琪花瑶草…… 凤琪瑶吩咐丫鬟倒了茶,又问青筠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青筠有些茫然,问道:“夫人指的是谁?” 凤琪瑶的眼神里染着冷漠,道:“覃朗。” 一个母亲如此称呼自己的儿子,未免疏远。再想先前覃朗进屋时凤琪瑶的态度,倒叫青筠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了。说来覃华乃一教之主,有个三妻四妾的也不奇怪啊…… 青筠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知怎么答才好。听凤琪瑶的口气,似乎不知道摩月教做了些什么。问的话又奇怪,大有兴师问罪的味道。若如实答了,似乎不太好。 原本人家的家务事,不该多管的。但在那一刻,青筠想起了白浚渟。 没有人知道掌门夫人嫌恶他的理由,但那嫌恶却如此昭然。那是隐在眉眼间的厌弃、藏在话语中的讥讽,乃至小题大做的责难、吹毛求疵的折挫。饶他恭顺体贴、殷勤周到,也从未能得半点欢心。这般境况,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但凡掌门夫人问起他的事,她都要好好想过一番再答,生怕一句有差,累他受了罪。 青筠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看覃朗和凤琪瑶的相处,竟有那么几分相似。她想了想,答道:“令公子没做什么,只是留我养伤。”她说谎时自己也有几分心虚,强笑着又补上一句,“呵,刚才那大夫不也这么说了嘛。” 凤琪瑶闻言,淡淡道:“不只留你养伤。” 青筠不知怎么答这一句,只好讪讪笑着。 “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凤琪瑶垂眸喝茶,又道,“等他回来,你替我去找那套谱子来吧。” 青筠意识到她指的是《文秀谱》,不禁欢喜。 不管怎样,若能看看那些书,确认它们完好,那便再好不过了! …… 且说那大夫落荒而逃,刚出门外拐过游廊,便见前头立着一群人。为首者一袭斗篷,遮脸盖面,正是屈萧然无疑。 大夫吓定了步子,稳了稳心神,怯然上前,道:“坛主……” 屈萧然见他孤身出来,已猜到一二,冷声道:“没用的东西。” 大夫听得这话,更是心惊胆颤,忙解释道:“坛主恕罪,属下并非不为,诚是不能啊!您有所不知,少主将那姑娘放在了夫人身旁……这,夫人的身旁岂能靠近啊!方才若再差一点,我只怕就性命不保啊!” 屈萧然蹙眉,道:“凤琪瑶竟也护着那丫头?” “这……”大夫略回忆了一番,道,“夫人原先是不理睬的,只是那姑娘对夫人说了一番话,现在想想着实奇怪。” “什么话?”屈萧然问道。 大夫不敢隐瞒,老实道:“那姑娘说,我们拿了景云门的藏书,里头有一套花样子集,让夫人去找来看。” 屈萧然微露讶然。偷书一事乃是机密,一个丫头又是如何知道的?他略想了片刻,只当是覃朗告诉了她,低骂一声:“蠢材!” 大夫只当是骂他,忙不迭求饶。 屈萧然早已不耐烦,正想后着,却见迎面走来了一个老者。他神色一凛,将所有情绪压了下去。 那老者也望见了他们,含笑走了上来。他一头白发如雪,面庞却是红润。左右俱有美人在侧,却不知是美人搀着他,还是他挽着美人。 老者在屈萧然面前站定,笑吟吟地道:“老朽听说少主在花厅和几位坛主议事,却不知弦月坛主人在这儿啊。” 屈萧然一听,应道:“漏了件东西,回来取。” “哦,这么点小事,竟要坛主您亲自走一趟?”老者摇摇头,“这可不是埋怨下属们不尽心么?” 屈萧然应得轻巧:“说的是。”他回头对手下们道,“去把东西取来,我先去花厅,只怕少主等久了。”言罢,他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犹豫。 众人随之散尽,大夫也想趁便离开,却听那老者道:“蔺大夫留步,老朽近日夜不能寐,不知大夫可能医治?” 大夫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道:“那就请长老移步药房,我好替长老号脉。” “不用号脉。老朽不过是思虑太甚,以致失眠罢了……”老者笑道,“想来大夫能为我解惑,自比药还灵验。” 大夫想了想,抬眸望了一眼屈萧然离开的方向,心里已猜着了几分,苦笑道:“我知道的也不多……” “无妨,就把你知道的告诉老朽便是。”老者笑着说罢,离开了美女的搀扶,转而拽住大夫的手,徐徐向前走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滴水不漏 这几天,蔺则成很不好过。 想他十三岁入了太医署,七年学成,虽有留任之能,却怀着一心的悲天悯人,做了游医。十来年后,他看尽人间疾苦,悟了生死有命,便在霁风城中安下身来。因他医术高超,不久便小有名气。霁风堂请他出过几次诊,堂主对他的医术亦是赞赏,一时兴起便收他入了门。他原想着这霁风堂乃景云门门下,是赫赫有名的武林正派,况且在城中又有势力,入门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便欣然应允。没几年,堂主做主,替他说了个媳妇儿,成家后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甚是和美。 直到数月之前,有一个斗篷遮面的人来了霁风堂。也不知为何,在那之后,霁风堂就与摩月教联了手,他被堂主派往城南关家驻诊,平顺的小日子也走到了头。 景云门和摩月教的恩怨,天下尽知。霁风城是个什么打算,他不明白,说实话也不是很想弄明白。反正他不过是治病,天底下的病人终归都是一样的。 但这一拨人实在奇怪,应付起来着实辛苦!什么夫人、长老、坛主、少主……弄懂他们的地位高下已令他费了不少精神,再要理清他们之间的纠葛,实在是叫人头疼。十数日前,那姑娘一来,他的处境便更加艰难。真真是承奉了这一头,就得罪了那一头,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好容易捱过一天,他拖着一身劳累,恹恹出门。 守门的,俱是摩月教弟子,见了他既不招呼,也不阻拦。说起来,他每过半月就要去药铺子里补些药材,这也是惯例了。原先也有人跟着,但到底没什么要紧,便由他一个人去了。这几日添了个病人,药材耗得也快,他有心喊个人帮手,好歹多买一些,但这些人他也使唤不动,也就作罢了。 他走到相熟的药铺子里,将列明的药材清单给了伙计,自去后头喝茶小憩。他倚进太师椅里,长出了一口气,顿觉轻松。略坐了片刻,房中一扇暗门被轻轻推开,他微微一惊,忙站起身来,抱拳行了礼。 从暗门中走出来的,是柳和春。他含笑回了一礼,道:“蔺大夫辛苦。” 蔺则成苦笑道:“柳先生客气了,应该的。” “那宅子里现在如何?”柳和春也不绕弯,直接问道。 蔺则成自不隐瞒,将几日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柳和春。 柳和春听罢,蹙眉思忖了片刻,问道:“摩月教当真拿走了景云门内的藏书?大夫没听错?” “亲耳所闻,绝无差错。”蔺则成道。 柳和春所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不多问了,只道:“那宅中的事儿,就请大夫继续留意。还有那位姑娘,也托大夫多关照了。” 蔺则成一听,露了满面苦色:“在下能力有限,那姑娘的事儿,只怕……不过请先生放心,说来也怪,少主……”他话到这里,自知这称呼不妥,忙改口道,“覃公子对那姑娘甚好,想来是不会有事的。” “哦,这样啊……”柳和春的笑容里染了几分纠结,一时也不知怎么评论为好。 这时,药铺的伙计捧着打好包的药材走了进来,见了柳和春在,只作没看见一般。他将药材递与蔺则成,道:“蔺大夫,这是您要的。只是最近三七、麻黄和甘草这几味药断了货,过几日若有了,再给大夫您送去。” 蔺则成点点头,“我那儿还剩一些,当可支持。”他回头又看了柳和春一眼,道,“那我这就去了,晚了怕人起疑。” “去吧。我也该走了。” 柳和春与蔺则成告了别,又从暗门离开,不在话下。 待回到霁风堂,已是晚膳时分。柳和春一到大门外,就见门口石狮子下卧着一个人。他不免疑惑,略上前了几步,细细一看,就见那人竟是前些日子在酒肆里闹事的醉汉。他心想询问,却见那醉汉睡得酣熟,全然无知无觉。他无奈摇头,举步进了门,唤了个弟子问话。 那弟子满面为难,道:“这人来了几个时辰了,说是为那日酒肆的事儿,要向那二位道谢。他醉成那样,说的话也不知真假,弟子怕他打扰了那二位,便没答应。谁想他赖着不走了……” 柳和春笑叹一声,道:“原来是这样。随他去吧。”他说完,又将声音压低,问道,“那二位呢?” “没什么特别的事儿,一日都没出门。”弟子应道。 柳和春点点头,吩咐弟子自去做事,自己则去后院见宋启昊,又陪着吃了晚饭。而后他又想起先前蔺则成说的话,便有心往白浚渟那儿去一趟。刚到门口,就听楚昀岳的声音透过房门传了出来: “……我真不明白,不是说这儿有线索么?为何不见你举动?成日待在这房里,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白浚渟的声音温和无波,只道:“这儿是霁风城,我们到底是客人,哪里有擅自调查的道理。再者,那线索也不知真假,我自会同宋堂主和柳先生商量着办。” “人家说病了不见你,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楚昀岳说得毫不客气。 柳和春听到这里,轻轻一哂,抬手叩了门。 说话声随之一止。白浚渟开了门,见是柳和春,含笑行礼,道:“柳先生怎么来了?” 柳和春一边回礼,一边望了楚昀岳一眼:“哟,楚公子也在啊。” 楚昀岳正没好气,只略略低头,草草抱拳,权作招呼。 白浚渟有些尴尬,陪笑道:“先生进来说话罢。” 楚昀岳一听,将眉头一皱,道:“我就不妨碍二位说话了。”说罢,他大步一迈,径自出了门去。 柳和春笑笑,道:“楚公子真是性情中人。” 白浚渟闻言,附和道:“是啊。” 柳和春笑着进了屋,又道:“其实我来也无甚要事,不过是堂主吩咐来问问,可有招待不周之处。” “先生太客气了。”白浚渟倒了杯茶递过去,笑道。 柳和春接过茶水,看着白浚渟脸上的神情,果然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担忧紧张,心中也不免起疑。明明得了消息,更确认了地方,却始终没有行动,对自家的师弟亦三缄其口,倒叫他也忍不住想问“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他正想着如何旁敲侧击,却听白浚渟道:“今日晚膳,我吃着那米甚是清香黏糯,想是刚收的新米罢。” 柳和春没想到他说起这个,略微怔了怔,而后应道:“呵呵,足下果真识货,正是两湖的新米。” 白浚渟点头笑道:“我听闻霁风堂每年购入新米之后,便将粮仓中的陈米捐与寺庙善堂。如此善举,难怪城中百姓爱戴拥护。” “不过小事,不足挂齿。”柳和春道。 “柳先生太谦虚了。偌大一个霁风堂,先生打理得井井有条,着实令人钦佩。”白浚渟略顿了顿,又慢慢说道,“掌门器重,让我总管门派事务。可我到底年轻,处事尚不谙练。许多地方,还要请前辈指示教训。此次我来,也有许多事想向先生学习,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如此奉承,倒叫柳和春有些不好意思,他摆摆手,讪讪道:“不敢当。” 白浚渟笑了笑,而后却是一叹,怅然道:“我们这些江湖人,惯经生死。打打杀杀倒容易,安下心来作业经营却难。可饶是英雄豪杰,也难离柴米油盐。其中辛苦,也难与人道,想来先生也少不得烦恼。若有时,不如来找我聊一聊,到底同病相怜,也可彼此宽心。” 柳和春听到此处,心觉那话里有话,一时却也难想深,只得先笑着答应下来。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柳和春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回房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妥,便转道往总管处去。 一进门,就见房中聚着十来个管事,正商议着什么。见柳和春进来,众人暂搁了话,起身行礼。 柳和春更觉不详,开口便问道:“粮仓那儿最近有什么事么?” 此话一出,倒把采买粮食的管事吓了一跳,他怯怯上前,道:“回先生的话,是有些事。不过也无甚要紧,我本想改日再告诉先生的……” “快说!”柳和春略有些急躁了。 管事忙道:“田庄上的那批新米,运送的说路上生了些周折,要晚些日子才能到。” “多久前的事?”柳和春追问。 “有十来天了吧。”管事回忆了一番,“前几日我遣人去催了,暂时还没回音。” 柳和春已知不妙,又问道:“如今仓中还有多少米,够吃多久?” “陈米已经送出去大半,加上半月前入的那批新米,大约能吃两个月。”管事想了想,又纠正道,“不过如今还有关家的份额,得匀过去一些,那就只够四十多天了。” 听到此处,柳和春脸色大变,怔怔出神。 管事有些慌张,忙道:“先生不必担心,若不够时,在城中的米铺买些就是,只是米没那么好罢了。” “我们的米都不能到,遑论城中的米铺……”柳和春漠然说道。 管事不太明白,但见柳和春脸色沉重,也不敢多说了。 柳和春缓了缓心神,见众人都露了畏怯,便暂收了严厉,问道:“除却米,还有什么缺的。” 这一问,把另一个管事吓了出来,他低着头,道:“回先生,盐也……” “盐?!”柳和春大惊。 那管事紧张道:“眼前是够的,只是属下想多备一些,却被各家告知无货。不知这样,可算是‘缺’?” 听到这里,柳和春再无法平静。他退了几步,颓然坐进椅子里。静默之间,他又想起先前药铺里所闻,说是有几味药材缺了货,只怕也是…… 他扼断思绪,蹙眉长吁,感叹道: “好家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不安本分 却说楚昀岳离开白浚渟的房间后,冷着脸径直往外去。一路上遇上的霁风堂弟子,俱都含笑招呼,亲切非常。但众人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敷衍,令他浑身不自在。自从进了霁风堂,他便觉和睦的表象下压抑着什么,以至周遭的氛围沉闷无比。他不信只有他一人觉察,可白浚渟却似全然无知,平静得让他不安。 楚昀岳打从心底里讨厌白浚渟的平静。在这种平静下,所有的担忧和紧张看起来都像是笑话。楚昀岳不喜欢笑话别人,也不喜欢别人笑话自己。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两件事,要么撕开这平静,要么站得远远的。而大部分时候,他选择前者。自然,他从未有一次成功,也渐渐开始明白,这份执拗,终究只折腾了他自己。正当他准备沉下心反省,试着选择远远避开的时候,偏偏是白浚渟开了口,说是有了线索,要他同往霁风城。 不论是出于弟子之职,还是出于同门之谊,或再往高处说,是出于江湖道义,他都没理由拒绝。但现在,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沉着脸,憋着一肚子烦躁走出霁风堂的大门,正打算找个清静地方散散闷气,却听有人唤道:“公子!” 楚昀岳并没想到这一声是叫自己,只径直往前。 这一下,倒叫岑歌尴尬了。 岑歌已在门口守了多时。霁风堂守备森严,他也不好贸然进入,心想着就在外头待着,见机行事。不想楚昀岳恰好走了出来,要是能跟楚昀岳说上话,再撺掇撺掇,说不定就能混进去了。他打定主意,上前招呼,谁知却被无视得彻底。 他无奈摇头,唤了个叫法:“楚公子!” 楚昀岳这才停了步,疑惑地回了头。 岑歌笑着迎上去,道:“楚公子可还记得我?” 楚昀岳细细一看,认出他是先前那个醉汉,蹙眉道:“是你……你怎知我姓楚?” “公子是我的大恩人,自然要打听清楚了。”岑歌打着哈哈,拱手作揖,“我叫岑歌。岑寂的岑,唱歌的歌。先前公子替我解了围,又赔了酒钱,还没好好谢过。今日得了一坛子好酒,特地拿来送与公子。”他说罢,解下了腰间悬着的酒坛子,递给了楚昀岳。 楚昀岳看了看那酒坛子。他无意与生人结交,但若不受此礼,又未免看轻了人。再者,这会儿他正烦闷,本也想着小酌几杯。于是,他将头一点,道:“不必送。酒你出,菜我请,喝了吧。” 岑歌也没想到他应得如此爽快,又被那大方豁朗动了心,一时倒怔了怔。 楚昀岳见他这般,问道:“不乐意?” 岑歌笑了出来,道:“公子看得起我,我岂有不乐意的道理?”他顿了顿,又道,“对了,那位白公子呢?我也想谢谢他,要不我们三人……” 楚昀岳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岑歌觉察,暗暗有些好笑,转而道:“罢了,那位公子的事儿以后再说吧。我知道一个喝酒的好去处,公子可有兴趣?” 楚昀岳并不回应,只是将初遇岑歌时的情形想了一遍,再思及当下,自有许多奇怪的地方。他踱步走到岑歌身旁,道:“看来要喝你这坛酒不太容易啊……”他轻笑了一声,语气中隐带轻蔑,“既然来了,也不必找其他去处,就随我进霁风堂如何?我师兄也在里头,不是更称你的愿么?” 这般转变,虽说是岑歌期望,但到底太过突然,惹他讪笑起来。 楚昀岳冷哼了一声,举步往回走,又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若是怕了,不来也罢。” 岑歌又哪里会怕,他满面堆笑地捧着酒坛子,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 片刻之后,白浚渟看着房门口的楚昀岳和岑歌,也不知该作什么表情才好。 楚昀岳面无表情地说着事情经过,岑歌则站在他身后,拼尽全力憋着笑。 这当口,哪里还能胡闹? 白浚渟无法,也只有答应跟他们一起小酌,生怕一时没看住,倒惹出些麻烦。客房局促,他便找了管事来,烦他准备。管事自不敢怠慢,言说夜色甚好,花园中的水榭最是好去处,忙忙地为他们领路。 诚如管事所言,今夜月弯如眉、风柔似水,水榭上纱灯高悬,映出一片波光潋滟。管事一行喊人搬桌椅,一行又吩咐厨房准备下酒菜,待一切妥当,他行礼告辞,不在话下。椅子只摆了三张,自然没什么好挑的。三人略请,默然落座。 岑歌看看白浚渟,又看看楚昀岳,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俩说一句话,不由得有些尴尬。他想了想,伸手开了酒封,笑道:“来来来,尝尝我这坛酒。”他说着,为那二人倒上酒,又给自己满上一碗,随即道了声“先干为敬”,仰头饮尽。 楚昀岳见状,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不想,这酒甚烈,如火烧喉。他呛了一声,扭过头咳嗽起来。 岑歌一见,笑道:“哎呀,公子慢些喝,这酒劲儿大。”他话没说完,就觉白浚渟瞪了他一眼。他权作不知,嬉皮笑脸道,“白公子怎么不喝?” 白浚渟含笑道:“酒可乱性,亦会伤身,兄台还是少喝些得好。” 岑歌点着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道:“是啊。可总是戒不掉。或许是日子太/安逸,老觉得没滋味。只好借着这酒,略得些痛快。” “安逸倒不好?”白浚渟问。 “好。”岑歌笑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只是痛快更好。” 白浚渟没了话,默默将酒饮下。刀子般的辣性烫入肺腑,惹他轻吁一声。他放下酒碗,低低道了一声:“你这酒太烈了。” 岑歌笑道:“我有个朋友也这么说。可他喝多少都不醉,你说奇怪不奇怪?” 说话间,岑歌又拿起酒坛,想替白浚渟倒酒。然而,不等他倾斜酒坛,手便被楚昀岳摁住了。岑歌微惊,只觉楚昀岳的力道甚大,绝非善意。他没多想,顺着那力道放下了酒坛,装傻问道:“楚公子想先倒?” 楚昀岳想起先前那口酒,不由得蹙了蹙眉头。他压着岑歌的手,又看了白浚渟一眼,道:“你们认识,对吧?” 岑歌一听,先笑了出来,故意问白浚渟道:“你说呢?” 白浚渟也笑,答得分外轻巧:“萍水相逢,不过言语投机。” “平日你拿我当傻子待也罢了,这会儿是当我又聋又瞎?”楚昀岳冷笑了一声,松开了摁住岑歌的手,道,“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只一句话:小看人也该有个限度。” 白浚渟闻言,道:“楚师弟误会了,我从未曾小看过你。” 他的语气诚恳,楚昀岳却听不进去,他起身,道:“这酒太烈,无福消受。” 眼看楚昀岳要走,白浚渟也站起了身。他刚想说话,却见柳和春领着几名弟子匆匆往水榭来。他当即咽下了话,挺直了身子,默然以待。 楚昀岳见柳和春来,也有些奇怪,一时顿了步子。 岑歌看着这般发展,笑意愈浓,抬手又给自己倒了碗酒,慢条斯理地啜着。 柳和春走进水榭,略看了看形势,开口道:“三位好兴致啊。” 白浚渟抿了笑,也不接这话,只道:“柳先生这会儿过来,莫非是有了什么烦恼,要找我聊一聊么?” 柳和春沉默片刻,挥手示意弟子们退后。他自上前几步,对白浚渟道:“我的确是有烦恼,但足下的烦恼应该也不少。正如足下所言,我们何不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彼此宽宽心?” 白浚渟点点头:“好说。”又回身对岑歌道,“兄台先请回吧。” 岑歌没应话,他揽过酒坛子抱在怀里,笑嘻嘻地道:“都是朋友,你把烦恼也跟我说一说呗,说不定我也能给你宽心的呀。” 白浚渟笑道:“你醉了。” 岑歌哼了一声,索性无赖:“对哦,我醉了……哎呀,头晕,站不起来……” 这番发展,让柳和春折了耐性,他脸色一沉,开口道:“白浚渟,别忘了你还在霁风堂!” 听得此话,白浚渟暂收了与岑歌纠缠的精神,转而笑道:“先生说得对,我还在霁风堂。只要我一日不走出这儿,先生的烦恼就永远不会消失。” 柳和春微怒,正要言语,却听一个雄浑嗓音喝骂道:“小畜生,老夫就让你先消失!” 白浚渟循声转头,就见宋启昊手执大刀踏水而来,也不等落定身姿,便径直挥刀向他斩去。 这柄刀重一百二十斤,乃是宋启昊的独门兵器,更有一套勇猛威横的“斫天刀法”与之相配。昔年他凭此刀闯荡江湖,侠名远播,更得了“斫天刀客”的称号。如今虽年事已高,豪气却不减分毫,想来这一手刀法也不曾生疏…… 若正面受这一刀,只怕是粉身碎骨。 白浚渟心想退让,却见岑歌站起了身来,一把将桌子掀了起来。 桌子翻转,挡住了宋启昊的视线。但他的迟疑不过一瞬,威猛刀势将那梨花木桌生生斩碎,旋而横扫,直要将敌人拦腰斩开。岑歌见状,伸手撑上那宽阔刀身,脚下一踮,借着力道腾身而起,一个跟斗落在了一旁。 如此取险,连久经江湖的宋启昊也不免讶然,他将大刀一收,道:“好一个不要命的,报上名来。” 岑歌笑笑,举起酒坛灌了一口,抹着唇侧过头,对白浚渟道: “你看,这才痛快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不卑不亢 “你看,这才痛快嘛。” 白浚渟无心附和他,只厉声道:“退下!” 岑歌又哪里会听。他转头又望向宋启昊,接着先前的话道:“我姓岑,单名一个唱歌的歌字。听说霁风堂堂主使得一手好刀,今日特来讨教。” 宋启昊浓眉倒竖,怒喝一声:“不自量力!”言罢,他挥刀便斩。 白浚渟心知岑歌不是宋启昊的对手,正欲上前助阵,却听柳和春喝令道:“将他们拿下!” 话音一落,侍立在旁的弟子们纷纷拿出兵刃。楚昀岳离那些弟子最近,自然首当其冲。他并未携剑在身,更未历过这般阵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是退步闪避。白浚渟见状,转而冲到了楚昀岳身边,启动了臂上暗簧。银芒一闪间,为首的几名霁风堂弟子负伤倒地,兵刃亦脱了手。白浚渟执短剑在手,迎战其余弟子,对楚昀岳道了一句:“拿兵器。”楚昀岳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拾起地上的长剑,趋身参战。 一时间,水榭之上混乱一片,柳和春看着眼前局面,心情甚是复杂。他原本不想正面动手,无奈宋启昊是个火爆性子,得知米粮的事后,哪里还按捺得住。早知如此,不该先告知宋启昊才是。如今打了起来,虽说霁风堂人多势众,但想白浚渟先前说的只要一日不走出霁风堂云云,他多少有些忧虑,只怕这一战下来,到底两败俱伤……不,或许他们得赔上整个霁风城…… 他思虑之时,就见战局又变。寻常弟子岂是白浚渟和楚昀岳对手,不消片刻便落了下风。白浚渟见楚昀岳一人足矣应付,便抽身去助岑歌。 要说宋启昊的那一手刀法,着实名不虚传。岑歌本以为那大刀沉重,行招必然迟钝,自己以轻灵应之,纵不能取胜,到底能够耗敌。却不想,多年修炼,宋启昊早已将这刀使得如自己的手脚一般。招式威猛之外,更灵活多变。倘若岑歌手中有兵刃,或许还能招架,可现时他血肉之躯,又哪里能抗衡?若不是水榭之中,大刀多少有些施展不开,恐怕他早已落败。 宋启昊本就攒着一肚子不高兴,又遭岑歌挑衅,正在火头上,出招更不留情。待将岑歌逼到曲栏边,他双手握刀,低喝一声,聚力斜劈。这一招,正是“斫天刀法”里的“裂山”。 仓皇之间,酒壶落地,碎开一片狼藉。岑歌看着那刀锋,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被劈开的死相,这才明白白浚渟那声“退下”为何喊得那般严厉。他本不该如此轻敌才是,难不成真是醉了? 岑歌一时有些好笑,但不等他的唇角勾起,白浚渟纵身突入,以手中短剑架住了刀锋,更一把推开了他。白浚渟深知架不住那全力一击,只待刀势微顿,便松手放开了短剑,旋即摁上大刀刀脊,提劲跃起,如先前岑歌那般翻身越了过去。 宋启昊见状,怒不可遏。想他一代宗师,又岂能在一招上吃两次亏?他怒骂一声,脚下用力,扭身挥刀,自下而上斜斩,正是刀法中的“拔地”。 白浚渟身形尚未落定,眼看就要被这一斩击中。岑歌在一旁看得心惊,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心!” 一旁的楚昀岳听得呼喊,回头见这情景,顿生惊惶。 柳和春亦震骇难当。若杀了白浚渟,便是公然与景云门宣战?这如何使得?! 正当众人都讶然失措之际,白浚渟却依旧平静。他既不招架、也不避让,只借着落势在水榭的曲栏上轻轻一踢,而后,整个人便毫无悬念地跌进了水里。 这番变化让众人都看傻了眼,战局登时停了。 宋启昊皱着眉,将大刀一收,一脚踏上曲栏,探身看着水面,喊道:“下水搜人,别让他跑了!” 白浚渟又哪里会跑。他慢慢游到一旁,扒着岩石爬上了岸,又光明正大地走回了水榭中。 原本准备下水捉人的弟子们一时有些无措,盯着白浚渟也不知该不该动手。宋启昊转回身来,望着白浚渟,也没举动。不知为何,他心头的怒气已消了几分。想起白浚渟游回岸边的样子,再看他这全身湿透的狼狈模样,更有几分想笑。但他终究没笑,只是冷哼了一声。 白浚渟抬眸望着宋启昊,抱拳笑道:“宋堂主好刀法,晚辈甘拜下风。” 这句恭维,宋启昊可听不进去。他举刀,道:“废话少说!老夫今日定要斩了你这卑鄙无耻的小畜生!” 此话一出,弟子们纷纷摆出了架势,准备再战。 白浚渟看了看围上来的人,转而对柳和春道:“柳先生,看来宋堂主对我误会颇深,能否请先生解释一二呢?” 柳和春也是无奈,正想开口,却被宋启昊打断。 “别跟老夫绕弯子!你以为断了盐粮,老夫就会怕你么?”宋启昊吼道。 柳和春听他说出这话,无奈更甚,不禁低头叹气。事关重大,他责令所有管事不得宣扬,却不想被宋启昊说了出来。如今还让弟子们听到了,怕是人心要乱哪…… 白浚渟见此情状,笑道:“看来宋堂主是有办法解决了?” 宋启昊答不上来,只是怒目望着他。 白浚渟笑着,慢慢说道:“宋堂主是知道的,景云门自立派以来,数代苦心经营,方有今日产业。其间,有拳脚刀枪打下的威望,也有疏通人情得来的便利。官商贼匪,谁不给景云门三分面子?不妨告诉堂主,莫说是两湖的田庄,方圆三百里内,但凡叫得上名号的粮商,我景云门一声令下,便无人敢售霁风城一米半粟。”他说着,举步走向宋启昊,全不理会左右的霁风堂弟子,“除此之外,盐、茶、棉、铁、药材……只怕城内一时都要短缺。当然了,这天下自有不理会景云门的商贾,可陆路漕航也常有走不通的时候……” 言语之间,白浚渟已走到了宋启昊的面前。宋启昊心中愤懑,却已深知事态严重,他抬眸望了不远处的柳和春一眼,只待确证。柳和春会意,点了点头。 白浚渟看着他二人的反应,道:“不过堂主尽可放心。晚辈无意波及百姓,更不会封城。若实在撑不下去,堂主大可带人离开此城,另起炉灶。” “你……”宋启昊脸色黑得难看,“你这是羞辱老夫?” “不敢。”白浚渟道,“宋堂主正直磊落,乃当世豪杰,晚辈对堂主亦由衷钦佩。想当年,魔教荼毒中原,多少英雄陨殁,又有多少贪生怕死之徒做了魔教的走狗。然宋堂主高义不屈,为援护正道盟友,孤身与魔教护法苦战三日。先掌门在世时常说,若论侠义豪情,放眼江湖,也无几人能与宋堂主并提。” 听着这番话,宋启昊不由想起了往事,心中暗生惆怅。彼时,摩月教如日中天,江湖群雄俯首,唯有景云门誓死相抗。也是因此,他才甘心归入景云门门下…… 白浚渟似是看出了宋启昊所想,略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如今宋堂主不惜与魔教合作,各中缘由,晚辈也能猜到一二。想来是有位故人对堂主说了些什么罢?” 宋启昊皱了眉头,虽不言语,却似默认。 白浚渟笑了笑,道:“晚辈与那位前辈之间的确有些恩怨。但那位前辈联手魔教掳走内子、杀伤门人、烧毁经堂,如此行径,在宋堂主看来,当真只是为了报复晚辈?” 此问一出,宋启昊的神色之中已有犹豫。 “宋堂主,魔教奸狡,您亦深知。切莫听信一面之词,做出些不可挽回之事啊。”白浚渟话到此处,略整了整衣衫,语气中暗藏傲气,“此外,晚辈更有些话要告诉堂主:冤有头、债有主,该算的账,晚辈自会与那位前辈好好清算。堂主顾念旧情,无可厚非。但堂主所做作为,殃及无辜、祸害正道,道义情理一个都不占。”他将唇轻轻一抿,笑意若有似无,问道,“您当明白,今时今日,您的对手并非是我白浚渟,而是整个景云门——堂主当真有此自信么?” 一旁的柳和春听到此处,暗作了决定。他本就觉得事情蹊跷,白浚渟的话更应证他心中疑虑,再听后头那些,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他走上前来,道:“足下言重了。我等为故人之遭遇而不忿,行事出于私心,难免有冲撞冒犯之处。至于足下所说的掳人烧杀之事,我等虽有耳闻,却并未深知。与景云门为敌又从何说起呢?如今既把话说开了,想来也能少些误会。” 听柳和春这么一说,宋启昊瞪圆了双目。他欲言又止,终是重重叹了一声,将大刀狠狠凿进了地面,对白浚渟道:“好了好了。说吧,你想怎样?” 白浚渟含笑:“很简单。明日一早,请宋堂主亲自带人,随晚辈同去关家救人。” 宋启昊一听,正要发作,白浚渟却抢先开了口,道:“堂主稍安勿躁。堂主‘顾念旧情’,晚辈自会体谅。堂主只需带人在外把守,剩下的事由晚辈来做即可。”眼见宋启昊还不乐意,白浚渟又笑着补上一句,“当然,若宋堂主想对谁‘网开一面’,晚辈也只作不知道就是。” 宋启昊没了话,侧头看看柳和春。见柳和春点了点头,他才没好气地答应:“好!” 言罢,宋启昊无心多留,招呼着弟子如避瘟神般迅速离开。柳和春倒不急着走,打斗激烈,水榭中自有残局要收拾,况且白浚渟一行还在,多少得再客套一下。他带着几分敬畏走上前去,对白浚渟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足下包涵。夜深风凉,足下回去换身衣裳,早些休息吧。” 白浚渟点了点头,又道:“先生是个聪明人,明日之事……” 不等白浚渟说完,柳和春便了然笑道:“明日之事,不会透露半点风声。请足下放心。” 白浚渟笑笑,再不多言。 柳和春抱了抱拳,自去忙碌了。 白浚渟吁了口气,一转身,就见楚昀岳正一脸不满地望着自己。他想上前解释,却被岑歌抢了先。岑歌老不客气地勾着楚昀岳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我也是!但这会儿不是问的时候,待过了明日,咱们三个再喝一场酒,把事情都说明了,可好?” 楚昀岳蹙眉望着他,却终究未发一语。他又看了白浚渟一眼,思忖片刻后,道:“赶紧换衣服吧。”说罢,他举步离开。 岑歌目送他走远,赞叹道:“还真体贴……” 白浚渟漠然走过他身边,撂下一句:“少管闲事。” 岑歌一笑,紧紧跟在他身后,道:“有件闲事,你一定夸我管得好。” 白浚渟知他不说空话,一时顿住了步子,问:“你做了什么?” 岑歌也不卖关子,道:“隐叶妹子已在那宅中。” 白浚渟一听,神色微变,不自觉地重复了那个名字: “隐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格格不入 隐叶。 其实,这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她原是“幽螣教”弟子。师门信奉螣蛇,专修隐介藏形、缩骨龟息之术,乃是江湖正道眼中不折不扣的邪教。后来,摩月教入侵中原,幽螣教不愿臣服,遂为其所灭。上下千余弟子,死的死、逃的逃,她有幸被景云门收留,入了“黑云”。 她弃了姓名,也弃了过去,只随意选了两个字,权作称呼。如今,她身在关家的花园子里,觉得自己选的这两个字真是好。 她曾听过一句话:夫藏木于林,人皆视而不见。她算不上“木”,而是片更轻更小的叶子,隐在所有人目光能及却不可觉察的地方。林中花下、檐角墙根,她静静蛰伏。她在等,等一个命令,等自己如同蛇般被春雷惊醒…… …… 那边厢,青筠也在等。 而她所等的,令她自己有些纠结。 她原本以为,跟覃朗共处一室是天底下最窘迫的事儿,但如今,身在这个房间里,她才知道什么叫“坐如针毡”。自问过她的姓名后,凤琪瑶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自然也没有再描花。她就那样静静坐着,若不是偶尔还看一眼窗外的天空,青筠几乎就要把她当作一尊美人塑像了。而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守卫也静静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所在的方向。 青筠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干脆睡上一觉得好。但诚如那大夫前头说的,她身上的麻药开始消退。行动一恢复,痛觉也随之复苏。一开始,不过隐隐作疼,渐次越来越强,但却也并非无法忍受,想来那大夫多少有些危言耸听。不过,要想在这种痛楚下睡着,确实难了些…… 于是,青筠只好忍着疼,等覃朗赶紧回来。 好容易到了傍晚,她终于得偿所愿。覃朗一进来,青筠便情不自禁生出些许欢喜来。她没好意思露在面上,只是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不想倒扯到了伤口,疼得她抽了口气。 覃朗见她这般,不免有些担心。他先请过凤琪瑶的安,而后才走上前来,问道:“伤口怎么了?大夫可来过?” 青筠没好意思回答,只是笑笑。这时,一旁的凤琪瑶开了口,问覃朗道:“你拿了景云门的书?” 覃朗没料到凤琪瑶会问自己话,况且问的又是这个,不禁吓了一跳。他斟酌了一下,诚惶诚恐地回答:“是。” 凤琪瑶点点头,道:“带这个姑娘去,把里头那套花样子集找来给我。” 覃朗疑惑地看了看青筠。青筠摆出了一脸无辜。苍天可鉴,她本无意如此,更料不到凤琪瑶做事如此迥异常人啊…… 这片刻迟疑,令凤琪瑶微微蹙眉。她开口,语气波澜不惊:“不愿意就罢了。” 一听这句话,覃朗生了怯意,忙应道:“不。孩儿这就去办。” 他说完,伸手就想抱青筠起来。青筠一见,大惊失色,急切道:“诶!别碰我!我自己走!” 覃朗动作一僵,正想说话时,就见青筠扶着坐榻慢慢挪身,一点点站了起来。覃朗当即明白她身上的麻药已退,只是不知为何大夫没再续药。眼见青筠疼得直咬牙,他开口道:“别勉强……” 青筠摇头,“没事,能行。” 覃朗无法,回头看了在不远处侍立的小丫鬟一眼。小丫鬟会意,碎步走了上来,扶上了青筠的手臂。青筠虽有心逞强,但到底腿伤严重,站起来已是不易。于是她领了这番好意,藉着丫鬟的搀扶,艰难地迈了步。 覃朗暗暗叹了口气,正要向凤琪瑶告辞,却见凤琪瑶也起了身。覃朗想了想现在的时辰,知她是要去花园子里散步,忙行了礼,道了声慢走。凤琪瑶也不搭理他,径直出了门去。覃朗无话,领着青筠和那小丫鬟随后出了门。 青筠总觉得自己好久没到过外头了。虽说曾被覃朗抱出去过一次,但那种姿态,哪里还有心顾其他事。如今,脚踏实地的感觉令她分外心安,又有那薄暮霞光、习习凉风,便更生出难言的通透畅快,惹她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覃朗恰好在这一刻回了头。她的神情,让他想起了那个在孤崖上的月夜。他轻轻一哂,道:“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怕呢。” “嗯?”青筠意识到这句话是对她说的,想了想道,“我怕,你就放了我?” 覃朗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一时没了话。 青筠笑道:“你看,这不就是了嘛。要是有一丝生机,我自然战战兢兢。如今横竖一死,怕跟不怕,还有何差别?”她说到这里,心思一动,忍不住又调侃一句,“不过呢,要是刀子落在我面前,我大约还是会闭眼的。” 覃朗听她语带轻嘲,自己也无话反驳,只好沉默着继续走路。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三人来到了一处仓库前。门口立着两个守卫,见了覃朗,皆都恭谨。但一看到覃朗的身后的青筠和小丫鬟,两人又都莫名其妙,也不知覃朗是什么打算。待覃朗吩咐开门,两人对望了一眼,还是照做了。 大门一开,就见一条长长的阶梯直通而下,一股子冷风从下头吹来,令人生寒。青筠有些忐忑,但一想到那些书就在下头,却又满心喜悦。她跟着覃朗走下阶梯,前头便是一个阔朗房间。房中灯火通明,成堆的书籍散乱一片,几个摩月教的弟子正忙着整理。 眼百~万\小!说本乱堆,青筠好一阵心疼,恨不得立马上去一本本拾起来。 这时,弟子中有人走了出来,对覃朗行了一礼,尊道:“少主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覃朗也不应答,只转头望向了青筠。 青筠想了想,随即了然。也是,摩月教辛辛苦苦搬了藏书来,是为了找出勘天诀。如今说要替母亲找花样子,未免太过轻浮。看来这覃朗虽身为魔教的小教主,性情倒难得一本正经的。 没办法了,这种时候,只好靠她来出头…… 青筠清了清嗓子,故意避过书名不谈,道:“我的确知道那本书在哪里。老夫人藏书自有顺序,可如今你们这样乱放,只怕不容易找。” 弟子一听,以为她口中的“那本书”是指勘天诀,便老实道:“我等是按书架来搬书装车的,如今也是按着顺序堆放的。姑娘只说在哪个书架,我等自然能找得到。” 青筠闻言,心中一喜,道:“老夫人按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序藏书,‘天’即天文,‘地’乃地理,‘玄’指经文,‘黄’称杂记,‘宇’喻建工,‘宙’谓历史,‘洪’是音律,‘荒’为武学。凡此八种,共计一万三千一百零五册。你要找的那一本,应该在杂记之中。不过老夫人藏书中最多的就是杂记,有四千三百十一本,可能得找上些时候。” 那弟子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我等在武学书籍中找了一日也未见线索!”他笑了笑,又望向了覃朗,道,“少主放心,属下这就去杂记里找。” 覃朗见他这般欢喜,不免有些心虚,他摇了摇头,轻促道:“不必,我自己找吧……”眼见众人不解,他又接上一句,“你们也忙了一日,先去休息。我若找不到,明日还要辛苦诸位。” 到底他是少主,众人虽疑惑,却不好多说什么,为他指明了书籍堆放的位置后便行礼告退。 待众人离开,还不等覃朗举动,青筠就离了丫鬟的搀扶,单脚跳到了书堆旁,小心地拾起一本书,满怀怜惜地抚平书封上的褶皱。 覃朗走上前去,轻声问道:“那套花样子书名是什么?可有特征?” 青筠只顾着手里的书,连眼皮都没抬,道:“《文秀谱》,一共六本,书脊是青色的。不过青色书脊的杂记也不少,你慢慢找吧。” 覃朗点点头,自去找书。 青筠忽又想起什么,慌忙喊他道:“等等!还是我来找,你别弄坏了书!” “我会小心。”覃朗说着,脱了外袍、挽起衣袖,在那堆杂记里一本本地翻找起来。 青筠原是不放心的,但看他动作甚为小心,翻出来的书也都好好垒在一旁,倒是她多虑了。于是她不再理会他,只专心整理自己手边的这堆书。 平日里,搬书放书也是常事。但如今她行动不便,再加上伤口的痛楚,她很快便累了,更一阵阵地冒冷汗。一旁的小丫鬟看了出来,忙上来搀她。这房里也没桌椅,小丫鬟勉强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扶青筠坐下,又拿出帕子替她扇风,体贴道:“姑娘先歇歇吧……对了,少主和姑娘都还没吃饭呢,我这就去拿,再沏壶茶来罢?” 青筠也无意逞强,点头笑道:“有劳。” 小丫鬟笑笑,将帕子给了她,转身往外去了。 青筠目送她离开,又将眼神移到了覃朗身上。感叹不愧是习武之人,体力就是好些。 这时,覃朗似乎找到了什么,转身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书递到青筠面前,问:“可是这本?” 青筠看了一眼,点点头:“嗯。” 覃朗一脸欢喜,笑着对她道:“还有五本是吧?你先收着这本,我再去找。” 见他这般欢喜,青筠便明白了一些事。先前凤琪瑶要他找书时,他的疑惑和怯惧,并非是凤琪瑶的要求令他为难,而是“受宠若惊”才对……她顿起一腔惆怅,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覃朗并未察觉什么,轻快地转身继续整理起来。青筠看着他不断地弯腰、下蹲、站起,惆怅之情又浓了几分。若非亲生母子倒也罢了,若是亲生的,这该多令人难过……不过,天下不爱子女的父母也多,想子楚、郑伯受难尤甚,更不提还有“掘梗之诬、袖蜂之诳”。如今这对母子不过是相处冷淡,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青筠想着想着,又想起自己是被父母卖掉的,一时间便把对覃朗的同情收了,转而同情起自己来。 她没同情多久,那小丫鬟端着饭菜和茶水回来了。此时,覃朗已找到了四本,便也决定先休息一下。他走过来,取了块手巾擦了擦手,而后席地正坐,端茶喝水。 眼见他行止端正、举动斯文,青筠生出满心的不可思议,不自觉地停住了目光。他低垂着眉眼,慢慢喝着水。长睫轻颤间,牵动一片优柔,与凤琪瑶像足了七分。青筠的脑海里一下子涌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化作一大堆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话,压在了喉头。 覃朗察觉她的目光,眸一抬,问道:“怎么了?” 青筠犹豫了一下,道:“这个啊……我呢,有一句话……” 不等她说完,覃朗偏头一笑,道:“你还有不敢讲的话?” 青筠一听,深以为是,所有顾虑登时烟消云散。她略将声音放低,认真道:“你不适合做摩月教教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出言不逊 “你不适合做摩月教教主。” 覃朗一怔,随即蹙了眉头。他看着青筠,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开口道:“我会放你走。” “诶?”青筠一时也不明白这句话的前因后果,少不得惊讶。 覃朗放下茶碗,冷声道:“现在怕了么?” 青筠恍然大悟。“要是有一丝生机,我自然战战兢兢。如今横竖一死,怕跟不怕,还有何差别?”——可不是她亲口说的么!没想到,他竟拿这话来堵她…… 青筠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怕了,再不敢说了。” 得此回答,覃朗便不再多言,专心地开始吃饭。 青筠无奈地笑着。她说他不合适,倒不是小看他的武艺和才能,她只是想起了一些本该一眼就明白,却被她忽略了的事。 还记得,她大婚那日,覃朗孤身而来,看似挑衅,实为诱敌。但他身为摩月教的少主,诱敌这等危险之事,怎会落到他的头上?若说是这身份更能吸引眼球,可江湖上并无人见过本尊,随便找个教众冒充一下,岂不更安全妥当?乃至后来,他中了毒,挟她上了孤崖,虽说是有所准备,但这般险境,若有丝毫差错,岂非是九死一生?摩月教未免将这位少主的性命看得太轻了。再想先前那斗篷遮面的男子与覃朗的对话,没有丝毫尊敬可言,只怕他这“少主”当得名不副实…… 唉,也是,都说摩月教凶残暴虐,以他这性情又如何能压制降服? 青筠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覃朗听在耳中,抬眸看了她一眼。 青筠记得自己前头答应的话,便不直言,又长长叹了一声。 覃朗又皱了眉,嗔她道:“你不饿么?” 青筠听他这么说,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摆的膳食。因她大病初愈,肠胃尚薄,故而只有一碗清粥,几碟子小菜。她端起粥碗,凑到唇边,却迟迟不喝,只是叹气。 覃朗被她弄得有些心烦,无可奈何地道:“再容你说一句。” 青筠一听,张口就道:“卿本佳人,奈何为寇,何不弃暗投明?” 此话一出,覃朗的声音陡然一沉:“胡说八道!” 青筠放下粥碗,坐正了身子,道:“既然已经‘胡说八道’了,那我就索性把话说完。”她说完这一段,不等覃朗接话,便继续道,“我曾听闻,摩月教主麾下有晦影、明空二位护法,下设朔、望、魄、弦四坛。昔年,令尊战败,护法与坛主各自为政,致摩月教四分五裂。既有心自立山头,如何又肯轻易称臣?你虽血脉正统,但到底年轻,只怕尚不能发号施令罢?” 覃朗紧蹙着眉头,反问:“与你何干?” 青筠笑笑,道:“你既然不能发号施令,说要放我走,也不过一句空谈。你说与我相不相干?” 覃朗答不上来。 青筠又道:“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说,想你便是如此了。你当真甘心?” 覃朗只觉自己被拽进了一片泥淖之中,周遭皆是厚重黑暗,挣扎不得、逃脱不能…… 青筠见他神情黯然,劝道:“既不甘心,何不离开这儿,自寻天地?” 覃朗沉默片刻,慢慢开了口,声音里全无一丝情绪:“我生是摩月教的少主,离开此地,又能在何处容身?” 一听这话,青筠皱了眉头,问道:“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大嘛?” 覃朗愣了愣,正思索答案,却见青筠努力站起了身,单脚跳到了一堆书旁,埋头翻找了起来。片刻之后,她小心地拿出了一个卷轴来。那卷轴又长又重,竟须双手合抱,才勉强拿得。抱着这个卷轴,再单脚跳回来,着实费了青筠一番功夫。她略喘了口气,继而将那卷轴慢慢地铺开。 看着那卷轴展开,覃朗的神情由不解转为了惊讶。那是一幅绘在丝绢上的山川图,宽有六尺,长三丈有余。峰峦黛青、江海浩渺,方位名称一一书写…… 青筠吁了口气,蹲下身来,看着那图上风物,道:“五湖四海、九州八极,这片天下呵,只怕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够踏遍……”她说到这儿,抬眸一笑,冲覃朗道,“又怎能断言无处容身呢?” 覃朗只觉心弦一颤,不禁怔怔望着青筠。 见他如此,青筠又笑问了一声:“对吧?” 这一问,自然无需回答。青筠绕回原地坐下,端起面前的粥碗,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待细细咽下,她眯起眼睛来,赞叹道:“唔……两湖的新米啊,真好。” 覃朗从未如此迷惘过,便是这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自己是该附和还是该反驳。若是附和,未免将自己置于弱势;可要反驳,偏又无话反驳。他正为此烦恼,她却又谈起粥来……这般局面,倒是他被玩弄在股掌中了不成?这种时候,是不是该训斥上几句才对? 他正纠结,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立刻收了心绪,站起了身来。 青筠也听见了脚步声,又见覃朗这个反应,便将手中的粥放了放,望向了入口处。待看见那斗篷遮面的身影,她不禁心头一怯。 进来的人,正是屈萧然。他大步而入,径直走向覃朗,道:“属下听说少主有了勘天诀的线索,特来看上一看……”说话间,他在覃朗身前站定,又斜眼看了看青筠,继而将目光一移,落在了那四本《文秀谱》上。他冷笑了一声,道,“谁想少主竟是来找这些花样子的啊。” 覃朗有些心虚,自不辩解,只问道:“坛主有事?” “属下已经说了,来看上一看。”屈萧然移步,似要绕过覃朗。 覃朗忙随他而动,挡住了他的去路。 屈萧然看了覃朗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想清楚了,当真要为了这个女人与我为敌?” 覃朗的思索不过须臾,他定了心,应道:“她对这些书了若指掌,兴许真的知道线索,你不能动她。” 屈萧然笑笑,道:“属下几时说要动她?属下不过是来跟她说几句话。” 覃朗有些不信,迟疑着让开了道。 屈萧然略上前了几步,俯视着青筠,道:“看不出来,你倒挺有一手,竟将少主和夫人都哄住了。” 他的话,青筠无心在意。另有些事引了她的注意,令她生出些莫名的感触来——他走过来的时候,绕过了地上的书。此刻,也小心避开了那幅卷轴。 此人性情凶狠,为何会在这些上留心?对了,还有他在老夫人灵前上的那柱香……莫非,他真的与景云门颇有渊源?还是,正如她先前所猜测的那般,他就是景云门的人? 青筠的思绪陷在一片迷茫之中,不自觉地怔怔望着屈萧然。 她的眼神,令屈萧然一阵烦躁。他将斗篷一揭,俯身凑近了青筠,道:“想看?那就看仔细了!” 青筠这才回过神来,心脏一阵急跳。眼前那张脸庞,满布着烈火烧灼的疤痕,丑陋不堪。 眼见她的惊恐,屈萧然生出些许快意来。他冷冷笑着,道:“怎么,怕了?” 青筠自然是怕的,但若如此承认了,未免太过丢人。好歹她是景云门的人,怎能在魔教面前示弱?她咬了咬牙,只是沉默。 一旁的覃朗见此情势,开口诫了一声:“坛主。” 屈萧然笑了出来。他站直了身子,重又将斗篷遮上,慢慢道:“少主不必动气,属下不过是跟这位姑娘开个玩笑罢了。”他顿了顿,又对青筠道,“姑娘,少主对你如此有心,我劝你别不识抬举。若你真知道勘天诀的线索,赶紧说出来,否则……” 青筠听着这话,站起了身来。脚伤虽痛,她却尽力站直了身子,将所有的惶恐和胆怯藏在了挺直的脊梁之后。她扬眉,道:“勘天诀本来就是你们摩月教的东西,我景云门断不会私藏。你们以小人之心,做缘木求鱼之事,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线索,实在可笑!” 屈萧然一听,笑了一声,道:“好。好一个赤胆忠心的丫头,景云门没白养你。”他说着,绕着青筠走了一圈,“只可惜,丫头就是丫头,景云门又哪里会在乎你的死活?实话告诉你,白浚渟知道你在这儿……” 听得“白浚渟”三字,青筠心头一悸,脑海里竟有了片刻空白。 屈萧然看着她的反应,继续道:“……他早已来了,却不来救你,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青筠不费力气就能想明白。她轻蔑一笑,答道:“外子向来顾全大局,做事更计划周详。来或不来,自有打算。不劳阁下费心。” “哈哈哈……”屈萧然笑得张狂,道,“错!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青筠觉得他大约是疯了,也懒得再争辩,只由着他继续说。 屈萧然长出了一口气,出言缓慢而低沉,“我太了解他了……他自小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更不会将珍爱之物示人,自暴软肋。这样一个人,竟当着三峰五堂十二舵的面,定你为妻。可笑,太可笑了!还不明白么?你是个幌子,是面挡箭牌,他用你护着他真正重视之人!”他缓了口气,声音里的笑意听来寒彻骨髓,“顾全大局?呵呵,这你倒是猜对了……大局之前,你不过是个弃卒!” 青筠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怨恨和癫狂,强忍着没将一句话说出口: 这还用你告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不省人事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直以来,青筠都自认是个旁观者。 或是端茶递水、或是随行奉侍,在老夫人身旁的那些年,她见过许许多多的人物、听过许许多多的故事。但江湖恩怨终究离她太远,或有一日风和日丽,她抓一把花生,寻个暖和的角落,跟其他丫鬟一起偷闲聊天时,谈得也只有“哪个师兄生得更俊俏”、“大小姐最终花落谁家”、“不知这个月涨不涨月钱”…… 家长里短,以小见大。她或许不了解这江湖,但她了解景云门,也了解景云门里的人,更不用说那个坑了她好几回的白浚渟。 其实,“心思深沉”和“谨慎稳重”之间也没差多少,“喜怒不形于色”也大约就是“温和内敛”的意思。至于“自暴软肋”之说,想鱼有鳞、龟有甲,世上又有谁会把弱点轻易示人呢?而“幌子”、“挡箭牌”和“弃卒”什么的,她虽有自知之明,可听起来还是不太顺耳。但到底都不算什么,比起这些来,那句话中的“自小”才更令她担忧…… 能用这样的词,那必然就是景云门的前辈了。莫非真如她当初所料的那般?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子,没来由地想起了白浚渟说过的那句话“不论我是对是错,你都得向着我”。她的心微微挣扎了一下,而后便安定了下来。 不论这人原来是什么身份,他现在是摩月教的坛主,又有烧毁经堂、偷走书籍之举,便有苦衷也不值得原谅。 青筠想到此处,便将先前那“不与疯子相争”的念头一放,开口道:“这话奇怪。婚姻大事,讲究明媒正娶,纵然想要‘不示于人’,又如何能真做到?若说不娶才是珍爱,岂不荒唐?”她说话时,微微仰着头,神色中透着傲然,“外子与我之间的事,本也无需道与外人。但阁下既然提起,我倒不妨告诉阁下:即为夫妻,自然同心。他珍爱之物,我自也珍爱。若他有不惜性命也要守护之物,我亦愿舍命奉陪。” 这番话出口,倒叫屈萧然怔了怔。他冷笑一声,逼近了几步,道:“牙尖嘴利……就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舍命奉陪’的胆量!” 青筠本也没觉得此人会放过她,见他这般反应,丝毫也不奇怪。她站定不动,只凛然以待。 一旁的覃朗见状,绕身过来,将青筠拉到了自己身后。 这种时候被人护在身后,岂不窝囊?何况还是被摩月教的少主所护……反正一死,到底死得慷慨些,也不辱没了景云门的声威。 青筠想着,正要绕上前去,双腿却突然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覃朗察觉,忙回身伸手,将她接在了怀中。不过一瞬之间,她的面上已褪尽血色,泛着令人心忧的青白。覃朗不免慌张,却又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急切问道:“怎么了?” 然而,青筠早已什么都答不出来了。喉头似被无形之物噎塞,令她发不出声音来。她只觉身子沉重不堪,四肢绵软无力,这种感觉,倒有些像麻药没褪时候。但不等她细辨,头脑便昏沉了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屈萧然亦是不解,正想看视时,却听覃朗斥道:“不准碰她!” 屈萧然虽有不悦,却还是退了一步,只冷声:“怕死就直说,装什么。” 这句话,若青筠意识还清醒,必是要好好反驳的,但此刻,她的双耳之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真切了。 覃朗心知不好,抱着她起身,快步往外去。 屈萧然蹙着眉,回头看了看,待见那碗放在地上的粥,他略思索了片刻,随即跟上了覃朗。 覃朗一路抱着青筠往蔺则成那儿去,沿途遇上的婢仆大约也猜到发生了什么,忙跑在前头,高声喊大夫。 蔺则成本要宽衣就寝,听得嘈杂便开门出来,见此情状也吓了一跳。他忙迎上去,领着覃朗进了药房。覃朗寻了地方将青筠放下,催蔺则成诊视。 蔺则成自不敢怠慢。待诊过一遍后,他惊愕难当,道:“少主,这位姑娘中毒了!” “毒?”覃朗有些难以置信。他实在想不出来,这宅子中有谁会对青筠下如此毒手。 跟随在后的屈萧然听得此事,转身走到了外头,高声喊道:“来人!给我把厨房里的人都绑起来!再将这宅子上上下下搜一遍!” 一时间,人声嘈杂,内外忙乱。 覃朗有些无措,只问蔺则成道:“能解么?” 蔺则成苦着脸,犹疑着道:“也不知是何毒物,只好尽力而为了。”他说罢,转身去取药剂,想着多少先缓一缓症状。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将灯火尽数灭去。陡然而至的黑暗,唬得蔺则成惊呼了一声,更碰翻了手边的东西。覃朗循着声音过去,扶住了他的手臂,道:“小心。” 蔺则成略定了定心,摸索着找出火折子来。他的心跳微促,手指更有些发颤,弄了好一会儿才把灯又点上。眼前亮时,他稍觉心安。他找出了药剂,重又走回青筠旁边,正要着手医治,低头时却察觉了什么。他带着些许错愕,伸手探了探青筠的呼吸,又摁了摁她的脉搏,随后望向了覃朗,面如土色地开了口,道:“少主,这姑娘她……”他顿了顿,似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她……死了。” 覃朗满目震愕,亦不敢相信这句话。他看着青筠,迟疑着伸出手来,想亲自确证。但最终,他还是没碰她。 蔺则成见他这般,心想劝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又想青筠这一死,他无法向柳和春交代,不免烦恼起来。 这时,外头的屈萧然走了回来,见那二人皆愁眉苦脸,心知不祥。他看了看青筠,也觉异样,便近前查看。这一次,覃朗没有拦他。待验过呼吸和脉搏,屈萧然紧皱了眉头,迟迟没有言语。 房中一片沉默,唯有灯火轻摇,晃出不安的阴影。 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道:“大晚上的,好热闹呀。” 屈萧然闻声转头,就见说话的是一个耄耋老者。两个娇艳欲滴的少女一左一右搀着他,慢悠悠地走进了房来。 老者也不理会屈萧然,只对覃朗道:“少主,老朽听外头的人说,那位姑娘中了毒?” 覃朗漠然望向他,也无言语。 老者想了想,又看了看一旁毫无生息的青筠,心中已有几分了然。他开口,道:“看来是有人不愿让我们寻回勘天诀……”他长叹了一声,“能在我等眼皮子底下下毒的,放眼江湖也找不出几个来,倒教老朽好奇起来了……”他说话之时,爱怜地抚了抚身边少女的长发,而后摘下了她的珍珠耳坠,抬手一扬。 这老者手劲极强,将那耳坠如暗器般射出,打向了梁上。但听一声脆响,一道身影旋即落下。众人细看时,那身影是个纤弱女子,一身烟青衣衫,如淡墨染就,与周遭的阴影浑然一体。这女子生得平平无奇,且眉眼极淡,竟是个一眼看罢记不住模样的人物。 女子看着众人,轻轻一笑,踏步旋身。她的身法极快,众人只见得衣袂翩飞,想要擒拿却几番失手。她如轻烟一缕、似柔风一道,就那般轻悄飘忽地穿过了众人,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老者道:“原来是幽螣教,这可不好办哪……” 屈萧然沉着脸,正要追赶时,一名仆从匆匆赶到门口,抱拳道:“报,霁风堂内有变。” 屈萧然闻言,回头看了那老者一眼。老者也为这口信所惊,离了少女的搀扶,问那仆从道:“探子现在何处?” “正在前厅等候。” 得此回答,老者点了点头,转身对覃朗道:“少主,随老朽一起去前厅罢。” 覃朗无话,只是点头相应。 众人离开后,房中便只剩下了蔺则成。他看着外头的混乱,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那“霁风堂内有变”指的是什么。他心中不安,却又无可奈何,思忖再三,还是阖上房门,走回了青筠旁边。 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就这么丢了性命,多少令人惋惜。可见这江湖事,是半分也沾染不得的…… 他寻思着再验一验尸体,确证死因,将来景云门追究起来,也好有个说法。他解开青筠的衣领,一边沿着脖颈轻摁,一边细看肌肤,突然,他的指尖触到一处奇异的凉。他有些惊讶,就见自己正摁在她的天牖穴上。想人死未久,躯体尚温,为何独这一处冰凉?莫非,这“死”有蹊跷? 蔺则成忙收了手,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通报,但转念又想,这姑娘的处境,“死”了倒比活蹦乱跳来得好,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他打定主意,替青筠整好衣衫,自己则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 这一夜,关宅之内并不太平。 待夜色渐褪,宅中总算平静了下来,可宅子外头却又出了热闹。 天刚破晓,便有大队人马赶到,将这宅子层层围了起来。早起的住户不明就里,皆出门来看,有人认出那领队的正是霁风堂的堂主宋启昊,一时议论纷纷。霁风堂的弟子早已定了口径,只道是有贼人闯入关家,堂主亲来捉拿,闲人退避云云。但这等热闹,众人哪肯错过,更有喊了亲朋好友一起围观的。 见此情形,宋启昊自是不满,可白浚渟却一脸淡然,叫他也不好发作了。柳和春在旁看着,心中却生了欣慰。关家原是霁风堂的亲眷,一旦出事,霁风堂哪里能脱得了干系。虽说没有真凭实据,到底人言可畏,何况又牵扯着摩月教,若这些话传了出去,必有大患。白浚渟特意要宋启昊亲自前来,又这般大张旗鼓惹得四邻惊动,看似有意折辱,但事实上却为霁风堂洗清了嫌疑。与魔教联手之事,能为众口所传,亦能为众口所铄。如今,理当庆幸才是…… 柳和春想到这里,抿了笑意,上前对白浚渟道:“一切准备妥当,请足下下令。” 白浚渟含笑点头,道:“就按昨夜说的,请宋堂主和柳先生带人在外镇守,我自带人进去。”他说到这儿,转头望向了楚昀岳,“楚师弟,你留在这儿协助宋堂主罢。” “什么?”楚昀岳很是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白浚渟回答,岑歌从一旁冒了出来,拉过楚昀岳,低声道:“楚少爷,昨晚的话你也是都听见的,今天若有人逃出来,这宋老儿肯定是会‘网开一面’的。你在外头,他多少忌惮些。” 楚昀岳一听,没了话。 岑歌笑吟吟地拍拍他的肩膀,又走到了白浚渟身边,道:“都说好了。” 白浚渟不知他说了什么,但楚昀岳既没了举动,他倒也放心,便不多问了。 白浚渟的沉默,令岑歌万分满意。他笑着,又问:“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白浚渟看着他,心知无论说什么也不能令此人回头,不免有些无奈。他轻轻一叹,低声道:“老规矩。” 岑歌一听,喜上眉梢。他转向一旁,向一名霁风堂的弟子讨了剑,随即走到了关宅的大门前。 白浚渟看着他举动,转身对宋启昊和柳和春抱了抱拳,而后领着自己的人向前,对岑歌道:“动手。” 得此二字,岑歌一笑,抬腿踢开了关宅的大门,高声喝了一句: “缴械不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兵不厌诈 “缴械不杀!” 不等话音落定,岑歌已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却不想宅中一片安静,放眼望去竟空无一人。 “诶?”岑歌的气势消了大半,讪笑着回头望向了白浚渟。 白浚渟一脸平静,他缓步而上,开口道:“有什么可奇怪的,柳先生虽答应了不走漏风声,但昨夜那样的阵仗,只怕早有消息泄了出去。”他走到前头,略看了看环境,示意随行的弟子们四下查看,又道,“与景云门正面交锋,便是与全江湖的正道为敌,以魔教现在的实力,未必有这样的胆子。” 岑歌叹着气,将长剑搁在了肩头,道:“这是都逃走了?没架可打?枉我特地醒了酒……” 白浚渟不紧不慢地往宅内走,平淡地应道:“未必。” 他话音刚落,前头查看的弟子疾步折回,脸色甚是阴沉。不等这弟子言语,白浚渟便趋步上前,待绕过一面花墙,便见一处花厅,厅前一方空地,整整齐齐地排着数十具尸体,看衣着打扮,正是关家的家人。 白浚渟微微皱了皱眉头,正待上前查看,却见一个老者慢慢从花厅里走了出来。 “尊驾便是白浚渟白大侠罢?”老者行了一揖,道,“老朽乃是摩月教长老,罔阙,奉少主之命在此恭候。” 罔阙。 这个名字白浚渟倒是听过。此人原是摩月教护法,因年事已高,便让贤做了长老。昔年覃华战败,他主张退避养息,久已不在江湖行走。没想到关宅之内除了屈萧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白浚渟不知深浅,便不轻易动手,只问道:“长老有何指教?” 罔阙一笑,慢慢道:“说来还要跟尊驾赔罪才是。敝教少主年轻气盛,前些日子冒犯了贵派,更一时冲动将尊夫人掳来。其间牵扯宿怨,更纠结于人情,老朽身为下属,也难议对错。好在少主冷静下来,也深知行为不妥,亦有心将尊夫人送回。但不想,昨夜尊夫人遭奸人毒害,不幸身亡……”罔阙略将声音拖长,似是有意等白浚渟反应,但还不等白浚渟开口,他又抢道,“那奸人与敝教有些旧恨,不想殃及尊夫人,敝教虽倾力捉拿,无奈那奸人轻功了得,竟失了踪影。敝教甚感惶恐,唯有将牵连之人尽数斩杀,以做交代。”言至此处,他抬起手来,指道,“厨役、仆从、护院……共计四十有七,尽皆在此,望乞恕罪。” 话音落定,但听岑歌冷笑了一声。他言语未多,直接拔剑,刺向了罔阙。 罔阙见状,低头一叹。待那剑锋迫近,他偏身抬手,轻轻于剑身上弹了一指。岑歌只觉长剑一震,险些脱手。他倔强地将长剑握紧,身子竟随那力道一歪,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 罔阙摇摇头,道:“唉,真没想到,景云门竟如此小气……或是要敝教再将剩下的人也杀了,才足够诚意么?” 罔阙说罢,轻轻击掌,花厅登时隔扇全开,但见厅内另绑着三十余人,多是些老弱妇孺。十数名摩月教弟子手执刀剑肃然环立,只待罔阙一声令下,便下杀手。 罔阙笑望着白浚渟,道:“对了,有一个人很是该杀,我倒忘了。”他回身,打了个手势,摩月教弟子会意,拖出了一个人来,押到了花厅门外。 “这是替尊夫人诊治的大夫,办事不力,理应当诛。”罔阙道。 这个“大夫”,自然就是蔺则成。他本在守在药房内,天快亮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将他绑了。他反抗不得,只得任由他们摆布。如今,他跪在花厅之前,听了罔阙的话,方才清楚自己的处境。眼前成排的尸体,更让他胆战心惊。他抬眸,怯然望向白浚渟,试图寻求最后一丝希望。 罔阙见他如此,笑叹道:“大夫啊,你可千万莫要怪老朽啊,要怪就怪你自己救不了那姑娘,老朽总得给景云门一个交代不是?” 这话,便将那草菅人命的恶行全盘扣在了景云门的头上,听来甚是刺耳。岑歌怒极,正想再行攻击,却听白浚渟开了口,道:“长老且慢。” 罔阙闻言,扭头笑问:“这……莫不是老朽哪里做得不妥?” 白浚渟迈步,穿过那一片尸体。“话要一句句说,帐也该一笔笔算。”他说着,在花厅前的台阶下站定,冷然问道,“既言内子身死,尸身现在何处?” 罔阙摸摸额头,讪笑道:“哎呀,老朽糊涂。”他招手,对摩月教弟子道,“还不请出来。” 弟子们点头,从后头抬出了一副棺木来,放在了白浚渟身前。白浚渟无话,抬手推开了棺盖。棺木里头的,的确是青筠。白浚渟伸手探过她的呼吸,又沿着脖颈摸了摸脉搏,而后,他的手指悄悄移到了她的天牖穴。即便身体早已冰凉,这一处还是冷得异样。他低头,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将她从棺木中抱了出来。 罔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举动,但当青筠被抱出来时,他微微怔了怔,随即了然一笑。 蔺则成也有些怔,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白浚渟怀里的青筠。她软软地靠在他的肩头,下垂的手臂随他的行动微微摇晃——人死多时,尸身岂会如此柔软?果真如他先前所料,这姑娘根本没死?想到此处,蔺则成不由自主地生出满心悲切:这姑娘是假死,可眼前躺在地上的这四十七个人,却是千真万确地送了性命…… 白浚渟料到会有人看出破绽,但青筠如今在他怀里,便无需再顾忌他人。他开口,沉声道:“摩月教的诚意,在下心领了。加害内子的凶手,在下自会追查。长老也无谓多造杀孽,放了这些人罢。” 罔阙笑着点了点头:“尊驾开口,老朽岂有不答应的道理。”言罢,他便吩咐弟子们放人。 “多谢。”白浚渟淡淡答应了一声。 绑缚一松,花厅中的人质慌乱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罔阙似笑非笑地开口,又对白浚渟道:“尊驾宅心仁厚,更令敝教惭愧。敝教少主已经下令,必要将那奸人擒拿,他日更提头上门,亲自谢罪。还望尊驾体谅此情,更向江湖朋友们解释一二,莫要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白浚渟抬眸,淡然道:“好说。”言罢,他转身对自己带来的人道,“我们走。” 眼看众人离开,罔阙作揖,正欲道别。不想白浚渟又转身回来,开口道:“对了,在下有一事想提醒长老。” 罔阙道:“尊驾请说。” 白浚渟轻叹一声,出口的话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轻巧:“贵教树敌众多,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人。好比这次……还望长老万事小心。” 罔阙眼珠子一转,笑了一声,道:“尊驾所言甚是。” 白浚渟颔首,道:“告辞。” 他一转身,罔阙便沉了脸色。随后,他注意到了什么,目光轻轻一移。 花厅阶下,岑歌长剑在握,静静站着。 罔阙笑笑,问道:“这位大侠还有事?” 岑歌点点头,道:“我们刚才只过了一招,还没打完,你忘了?” 罔阙蹙眉,看了一眼白浚渟离开的方向。 岑歌随他看了一眼,贴心地解释:“我跟他们不是一道的。” 听得此话,罔阙冷然开口,问了一声:“哦?” 岑歌走到他正对面,笑嘻嘻地道:“嗯,其实我不是景云门的人。我就是路见不平,进来凑个热闹。” 罔阙的神情此刻已冷得可怕,他望着岑歌,低低笑道:“有趣……”言罢,他扬手一招,身后的摩月教弟子一拥而上,攻向了岑歌。 岑歌见状,神色一凛,长剑势如游龙,转眼间便将一人斩杀。鲜血飞溅,在他衣衫上缀出艳色,而这艳色渐染进他的双瞳,透出可怖的妖异。岑歌微微停顿,随即出剑冲杀,勇悍非常,那一众摩月教弟子竟毫无招架之力。 罔阙细细看着岑歌的模样,疑惑道:“衁神引?!” 随此声落定,最后一个摩月教弟子倒了下去。岑歌抬头,冲罔阙笑了笑。 罔阙随他笑了起来,心头微微有些躁动。“衁神引”乃是一门失传已久的内功心法,能在短时之内提升修炼者的功力。但这套内功发动之时会使气血激荡,致人双目充血便是其特征之一,若长期修炼,更有血脉爆裂之患。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人会这门武功,倒是有一战的价值…… 此时,岑歌已然飞身而来,长剑锋冷,径直刺向罔阙的脸面。罔阙也不避让,迎着长剑击出一掌。 常理而言,血肉绝无可能与钢铁相抗,但岑歌的长剑触及罔阙的手掌时,锋刃却无法贯穿。岑歌微惊,不等细想明白,就听连声脆响,长剑竟生生碎裂。 岑歌自觉不妙,向后一跃,退开了一丈有余。他看了看手中断剑,开口道:“勘天诀……” 罔阙轻抚手掌,笑而不答。 这般反应,答案再清楚不过。岑歌将断剑掷开,挑眉笑道:“这才像样。”言罢,他聚力出掌,再次迅攻。 …… 且说关宅之外,柳和春吩咐属下搬来了桌椅,又打起了伞盖、备好茶水,请宋启昊和楚昀岳稍作休息。 楚昀岳心中焦躁,虽坐下了身,却半刻也静不下心。眼看他眉头紧皱,直直盯着关宅大门,宋启昊轻蔑地开了口,对他道:“年轻人穷紧张什么?” 楚昀岳本也不是能忍下挑衅之人,如今听宋启昊这么说话,他不客气地反问道:“这儿住的是宋堂主的亲眷,宋堂主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宋启昊笑笑,神色依旧轻松。既要容留摩月教之人,关宅内哪里还能放亲眷?相干之人早已移居他处,只留下些婢女仆役罢了。想来白浚渟到底是景云门的大弟子,应该也不会为难无辜之人。至于那些摩月教的人,也谈不上担不担心。他端起茶碗,对楚昀岳道:“身在江湖,生杀之事也是寻常,哪能动不动就担心。” 听他这话,楚昀岳更是不悦,他正想反驳,忽听身后一阵嘈杂。而后,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甜甜唤道:“二师兄!” 楚昀岳认出这个声音,忙站起身来,循声看视。待寻见那人,他不免惊讶:“若箖?” 来者,正是纪若箖。她费力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笑吟吟地走到楚昀岳身前,又唤了一声:“二师兄。”随后,她转头望向了宋启昊,抱拳行了一礼,尊道,“宋伯伯好。” 宋启昊见是她,神色略温和了些。他起身,道:“若箖,你怎么来了?” 纪若箖看看众人,笑道:“我来瞧瞧宋伯伯,”她说着,又望向了一旁的柳和春,“还有柳叔叔。” 柳和春笑了起来,应道:“多谢大小姐记挂。” 纪若箖闻言,摇头道:“柳叔叔这话就错了,我现在可不是‘大小姐’了。”她说到这儿,转头问楚昀岳道,“对了,二师兄,可找到我姐姐了?大师兄又在哪儿?我一路过来,听人说霁风堂在这儿抓贼……这又是什么贼?比找姐姐还要紧么?” 这一连串问题,楚昀岳也不知先答哪一个。这时,一个沉稳女声响起,道:“若箖,别没规矩。” 一听这个声音,纪若箖讪讪一笑,转身道:“姑姑,你太慢啦。” 众人望去,就见人群里走出一个女子来。这女子容颜端秀、举动温柔,虽有些年纪,风采依旧出众。 这女子,众人都认得,正是景云门晏霞峰的首座,陆苏青。论起辈分,她是先掌门瞿飞星的末徒,纪芜秋的师妹。因其生性淡薄,不喜江湖争斗,向来深居简出,今日竟下了山来,多少令人惊讶。 楚昀岳第一个上前,行礼道:“陆首座。您怎么也来了?” 陆苏青笑笑,抬眸望了纪若箖一眼,道:“还用问?女大不中留啊。你们走了之后,这丫头天天缠着她爹爹要下山,缠不过就只好来缠我。唉,谁让我耳根子软,少不得陪她走一趟。等回去了,还要听她娘亲抱怨我,可冤死我了。” 纪若箖听了这番话,皱眉上来扯陆苏青的衣角:“好姑姑,别说了。” 陆苏青无奈一笑,转身冲宋启昊和柳和春抱了抱拳,道:“宋堂主,柳先生,好久不见了。今日也巧,正逢霁风堂办事,不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岂敢劳动陆首座。”宋启昊回了一礼,又漠然望了关宅一眼,道,“再说了,那白浚渟本事大得很,这不连我都只有在外守着的份儿呢。” “哦……” 陆苏青闻言,正要细问究竟,却听有人喊道:“什么?!大师兄在里头?!”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一道身影飞纵而来,转眼冲进了关宅内。众人正惊讶,又见一人追着那身影跑了过来,恶狠狠地嚷道:“项兰!你赶着投胎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防不胜防 且说项兰冲进宅内,就见迎面走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白浚渟。他喜上心头,忙收了剑,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唤道:“大师兄!” 白浚渟见了他,微微有些惊讶,问道:“项师弟,你怎么来了?” “我……”项兰正要解释,却一眼认出了白浚渟抱着的人,改口问道,“嫂嫂?!她怎么了?” 白浚渟低头看了青筠一眼,低声道:“没事,出去再说。” 项兰并未把这话听进去。眼前的青筠没有丝毫生息,不见呼吸起伏,亦不见眉睫颤动,这副模样,绝不是“没事”。一时间,他又怒又悲,深恨自己那日大意,竟害青筠落入了摩月教之手。便在这时,他听得院内有打斗之声。他的思绪飞转,只想既然白浚渟是在这院子里找到青筠的,那里头的自然就是加害了青筠的凶手。登时,全身的血气都涌上了头,激得他微微颤抖。他一语不发,飞身就往里头去。 白浚渟心想阻拦,却碍着怀中的青筠不好举动。这时,姚蓁从后头赶了上来,丢了句话给他:“你忙,我去。” 白浚渟不免烦恼,岑歌倒也罢了,这二人入内太不妥当。他虽有心追回,但自己也不好再进去,一时倒为难起来。他正思索对策,就听有人唤他道: “大师兄!”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他微微一怔,回头就见纪若箖小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大串的人。这番景象,令他愈加烦恼,而这烦恼在他看见陆苏青时,陡然变作了忧忡,惹他微微蹙眉。 纪若箖哪里看得出他的心绪,几步跑到他身旁,急促道:“大师兄,你没事就好了!方才有两个弟子冲进来了,我们不放心便也进来看看——这……姐姐她怎么了?我……” 眼看她说个没完,陆苏青道:“若箖,你先缓缓。”言罢,她上前来,伸手探了探青筠的脖颈。她神色一沉,抬眸问白浚渟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白浚渟自然早已准备了解释的说辞。陆苏青既问,他也不搪塞,只捡紧要的部分再添些无关痛痒的枝节,一一细述。 …… 项兰听到的打斗之声,自然是岑歌和罔阙所出。二人已拆了百来招,仍未分出胜负。但岑歌心里明白,自己迟早会落下风。且不提他折了剑,只说他使的“衁神引”便不利于久战。而罔阙却一副轻松之态,显然尚有余力。 想摩月教中,唯有教主能修炼“勘天诀”,其他教众有幸得教主青睐,倒也可知晓些皮毛。若今日罔阙使的就是这些“皮毛”,那完本的“勘天诀”该是何等神威?万幸覃华失踪之后,这套武功便失了传,否则,天下又哪里来第二个瞿飞星呢…… 岑歌正想着,忽觉心口一悸,手上的招式亦是一顿。罔阙察觉,出招愈发凌厉。岑歌自知不敌,慌忙后退。罔阙见状,轻嘲道:“年轻人本事不够大,就不要意气用事。” 岑歌听得此话,忍了痛,抬眸笑道:“没法子,我这个人天生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老人家,你再加把劲儿看看能不能让我掉眼泪呀。” 罔阙摇头笑道:“蠢材,到头来,你也不是死在老朽手下,而是死于‘衁神引’啊!” 岑歌懒得再接他话,只凝神出招,心想着哪怕卸掉他一条手臂也好。便在这时,有人飞身而来,扰乱了战局。 来者,自是项兰无疑。他早已怒不可遏,见了眼前缠斗的二人,也不知哪一边是摩月教的,气急之下,他出声便喊:“是谁害我嫂嫂,出来受死!” 岑歌一听,乐了。他不认识项兰,当然也不认识项兰的嫂嫂,但说到害人,终归不是他。于是,他将身一侧,指着罔阙道:“喏,是他。” 此刻的项兰早没了求证的心情,听岑歌这回答,他二话不说,提剑就攻向了罔阙。罔阙皱眉,避开了项兰的长剑。项兰一剑落空,左袖中暗簧顿启,短剑出锋,如箭般刺向罔阙。谁曾想,罔阙这把年纪,竟是一个下腰,躲过了杀招。项兰愈怒,长剑下斩,直取罔阙的颈项。罔阙也不含糊,出掌上击,生生将项兰的长剑震碎。碎片飞溅,直袭脸面,项兰退得虽快,脸颊却仍被碎刃割开了一道口子。 罔阙站直了身,道:“长短双剑……阁下应该是景云门弟子了吧。哼,没想到,白浚渟是个出尔反尔之徒,这样还配称名门正派?” 项兰抬手擦了擦脸颊,骂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 项兰话未说完,就听身后传来姚蓁的声音,无情又无理:“你个傻子,争个屁?!还不灭口?!” 项兰一怔,还没想明白其中道理,就见姚蓁飞身一剑,刺向了罔阙。 这般变化,令罔阙生了不悦,他抬手,一把捏住了姚蓁的剑锋,冷声道:“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姚蓁懒得搭理他,抬腿横扫,踢他侧腰。罔阙也不闪避,只在手上用劲,将姚蓁连人带剑推出老远。姚蓁站稳步子,又从袖中取出短剑抛给了项兰,“愣着做什么,一起上!” 项兰笑了起来,应了一声:“噢!” 话音一落,二人一左一右夹攻而上,招招狠辣。想这二人自幼在霏弥峰习武,招式套路皆出一脉,更配合无间,迅捷非常,叫人难以招架。罔阙虽武艺高强,一时间也奈何不得。 岑歌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说来也奇,景云门做事向来讲究仁厚,怎出了这样门下?也不知白浚渟看到这样的两人,该是什么表情啊……他想得有趣,不禁笑了出来。到了此刻,他的血气也略微平复,他便打住杂念,上前助战。 罔阙的眉头越皱越紧,想他乃摩月教长老,何曾被小辈这般冒犯过?但到底他行走江湖多年,尚不至于为这点事动火。不过这样纠缠下去,终究不能脱身,到底不利。他略作思考,且战且退,待退到那成排的尸体旁时,他抬腿将尸体一具具踢向那三人。 三人见尸体飞来,反应各异。这些死者俱是被无辜牵连之人,若再伤损尸体,未免残忍。项兰和姚蓁左右散开,略收了剑势,小心避让。岑歌也退了几步,继而趁空将尸体一具具接下,安放在地。 罔阙见这三人如此,自觉得逞,便故技重施,寻隙脱身。然而,就在他抬腿踢向一具尸体之际,那具尸体竟一个翻身跃了起来。这番变化,纵是罔阙亦不免心惊。便在这一瞬惊惶之际,“尸体”将手一扬,数百细针如雨撒出。罔阙抬手护着脸面,纵步急退,却哪里还来得及。他只觉手臂之上一阵微凉,细针如芒,早已没入了肌肤。不消多时,他便觉手臂一阵麻木,竟无法自如举动。他抬眸,细看那“尸体”,就见她一副丫鬟打扮,面貌亦平平无奇。但有种诡异的似曾相识,让他微微心怯。他蹙眉深思,而后恍然大悟。没错,这张脸,正是昨夜出现在药房里的女子!是了,幽螣教,龟息假死之术,他本可以识破的,不想竟大意了…… 岑歌见了那女子,抚掌笑道:“好妹子,藏得深啊!” 这女子,自然是隐叶无疑。她飞身在岑歌身旁落定,抬手解了外衣。里头,依然是那件烟青衣衫,袂褋翩跹间,朦胧飘渺,似幻还真。 岑歌笑着,对项兰和姚蓁道:“我们兄妹俩与这位老先生有些私怨,还请二位不要插手,容我俩手刃仇敌。” 项兰与姚蓁对望了一眼,未再举动。 罔阙脸色铁青,正是中毒之相。他对项兰和姚蓁早已没了顾忌,目光只锁在岑歌和隐叶身上。此时,他想明白了一些事,试探着问道:“黑云?” 听到“黑云”二字,岑歌将头一抬,望着天道:“哪儿?” 此话一出,隐叶掩嘴失笑,嗔道:“讨厌。” 这两人的态度,终令罔阙乱了心绪,气血动时,毒性亦被催动。他低头,唾出一口鲜血来。他只觉视线模糊,呼吸亦趋滞涩,想来那芒针上淬的应该是幽螣教的万虺散。这万虺散以多种蛇毒混合而制,配量不同,效果各异。除非下毒之人,旁人若想解毒,难如登天。莫非,今日当真是他命丧之时? 便在这时,一个沙哑嗓音冷笑道:“我早就跟你说了,没那么容易。” 那话音一落,一抹黑影从天而降。众人定睛看时,便见那黑影是个斗篷遮面的男子。这副装扮,项兰自然认得。新仇旧恨,激得他怒不可遏:“原来是你!”不等话音落定,他便执剑冲了上去。姚蓁见状,自也相随。 这斗篷遮面的男子,正是屈萧然。遭那二人夹攻,他依旧气定神闲,更嘲讽道:“这路数,是秦荒宇的弟子吧?以他的性子,竟由着徒儿做白浚渟的狗?” 一听这话,项兰出招骂道:“你才是狗!” 屈萧然冷笑一声,身子一侧,轻巧地避开项兰的剑锋,旋即探手切入,一掌击在了项兰的胸口。 项兰被击出丈余,但比起痛楚,更多的却是惊讶。这一掌抓准了他招式中的空隙,打得甚是巧妙。姚蓁亦看出了蹊跷,他略想了想,出招攻上。 屈萧然见状,冷然道:“不知死活。我今日就替秦荒宇好好教一教徒弟!” 眼看他聚力出掌,一旁的岑歌觉出不妥。此人武功绝不在罔阙之下,而且似乎又对景云门武学了如指掌,只怕那二人要吃亏…… 他打定主意,飞身上前,挡在了姚蓁前头,与屈萧然对了一掌。虽藉着衁神引,但他打斗多时,到底有些勉强。这一掌下去,他与屈萧然各退了几步,倒是不分上下。隐叶见岑歌被逼退,自不坐视,挥手射出一把细针。屈萧然复又冷笑,斗篷一扬间,将所有细针挥开。隐叶并非善战之辈,一击失利,她自也谨慎,不敢再贸然出手。 一时间,众人冷冷对峙,杀机一触即发。 突然,一个女声传来:“小辈不懂规矩,还请见谅。” 这个声音清朗庄重,于花厅前悠悠回荡,正是内力深厚之兆。 屈萧然眉一敛,抬眸望向了声音来处。 只见陆苏青携着几名弟子缓步而来。她提剑在手,神情端肃。待走到花厅前,她垂眸扫过那成排的尸体,而后开了口:“在下景云门晏霞峰陆苏青,本门弟子若有冒犯之处,在下先赔个不是。”她说到此处,抬手抱拳,敷衍了一礼,继续道,“在下自会带他们回山严加管教,就不劳二位动手了。” 屈萧然望着她,迟迟不曾言语。一旁的罔阙见状,强撑着上前,道:“陆首座言重了。不过是些小误会……” 项兰听他这话,哪里肯依,厉声道:“住口!你害我嫂嫂,我定要你偿命!” 不等罔阙开口,陆苏青便道:“不必多言,详情我已尽知。”她略沉了声,对项兰和姚蓁重复了一遍,“跟我回去。” 项兰哪里肯答应,只是站定不动。 岑歌笑笑,开口道:“到底景云门是名门正派,做起事来规矩太多。既不愿出手,就请先回罢。我们还有私事未了,就不送了。”他说完,捏了捏指节,对屈萧然道,“来,继续。” 然而屈萧然并不回应,只将身一转,拉起罔阙,腾跃而起。倏忽间踏过屋檐,飞出了院外。岑歌和隐叶一见,忙飞身追赶。院外把守的俱是霁风堂弟子,早得了宋启昊的命令,不管何人进出,只作没看见。 陆苏青摇头一叹,上前了几步,望着屈那四人离开的方向,心上却隐隐生出些疑虑来。 为何见那斗篷遮面之人会有种熟悉之感,竟似认识得一般? 她思忖良久,不得其解,只得打住思绪,先领众人离开。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不近人情 岑歌和隐叶出了院外,略追了几里,却不见屈萧然和罔阙的身影。岑歌停步一叹,对隐叶道:“妹子你先回去,首领那里还等着呢。” 隐叶点点头,道:“你也别追得太深,到底是摩月教,只怕还有后着。” 岑歌笑答:“放心,我自是贪生怕死、见好就收的。” 言罢,他踏步飞身,继续追查。隐叶则旋身回返,不在话下。 …… 那边厢,陆苏青领着项兰和姚蓁出了关宅,只言“贼人”已经去尽。宋启昊闻言,自是心知肚明,不冷不热地道了声谢后,亲自带人进宅内“善后”。然而,待到那花厅之前,见了那成排的尸体,宋启昊默然良久,随后便将所有事务交给柳和春,自己先回了霁风堂。柳和春多少也能猜着宋启昊的心事,原本只是想助故人,谁知却累及数十条无辜性命,到底是引狼入室了。他亦觉愧悔无奈,却也无弥补之法,唯有吩咐弟子收拾尸体入殓,之后再备上些许钱财告慰其家人罢了。外头还有陆苏青和白浚渟一行,也不可怠慢,柳和春嘱咐了弟子们几句,便忙着出来,为众人安排。 一番忙乱,待众人回到霁风堂时,已是午时过半。 一进霁风堂,白浚渟也无言语,抱着青筠径直走回客房。 众人虽不知详情,但青筠的样子甚是古怪,多少是看得出来的。但白浚渟不提,众人也不敢多问。柳和春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但一时也没工夫细问,且不管青筠是受了伤还是染了病,抑或是遭人所害丢了性命,只管先找个大夫看视一下,也算尽了心。 提到大夫,自然就是蔺则成了。 说起来,他也是死里逃生,初初缓过神来,本该让他歇歇才是。但论医术,霁风堂内数他最高,况在关宅之内,他也替青筠治过伤,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上头命令既下,蔺则成虽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刚到客房,便见内外聚着不少人。蔺则成看众人面生,知是景云门正宗弟子,忙低头行礼,道明了来意。陆苏青恰在外室,正劝纪若箖莫要打扰白浚渟,见大夫来,她无奈一叹,回了一礼,请他入内。 蔺则成进了内室,就见青筠安然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全似睡着了一般。白浚渟坐在床沿,见有人进来,转头看了一眼。他认出了蔺则成,颔首招呼了一声:“大夫。” 蔺则成行了礼,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是说“诊病”好还是说“验尸”好。犹豫间,他只怔怔呆立,迟迟不曾向前。 白浚渟见他这般,站起了身来,浅笑道:“想是宋堂主和柳先生让大夫来的吧?真是有心了。内子如今……”他并未往下说,只是轻轻一叹,“无论如何,还是请大夫看上一看吧。” 蔺则成生出些疑惑来。单听白浚渟这话,自然是明白青筠已经“身死”的。但若知道,却还令其“睡”在床上,未免奇怪。要说是爱妻心切、不忍接受事实,却也不见他有悲痛之色……除非,他知道青筠是假死…… 蔺则成想到此处,再看眼前这个年轻人,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子寒意来。果然,一切都是策划好的。他不禁又想起那四十七条枉送的性命,顿时满心悲痛,不可自已。 白浚渟见他又怔住了,轻声唤道:“大夫?” 蔺则成回过神来,凄然望着白浚渟,道:“这姑娘……根本就没死……” 听得此话,白浚渟低头一笑,不置可否。 这般态度,令蔺则成悲愤起来。他上前几步,道:“你果然知道……这便是你们一手策划的对不对?” 白浚渟叹了口气,道:“大夫若无心看诊,就请出去吧。” 此时此刻,蔺则成的气血全涌上了头,往日里的矜持胆怯全被抛诸脑后。他红了眼,问白浚渟道:“这么做,令多少人丢了性命啊?!难道除了这样,再没有救这姑娘的法子了么?还是说,要藉着这姑娘的‘死’造出些由头,才好对付摩月教?这般手段,也是名门正派所为?” 白浚渟闻言,漠然道:“大夫这话,是把那四十七条人命算在了景云门头上?” 蔺则成虽悲愤难当,却也知道不能如此断言,一时没了言语。 白浚渟看了他一眼,又道:“或是说,加害者无辜,未能施救者反倒罪加一等?” 蔺则成这才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难道你们一点责任都没有么?若非这假死之计,何以牵连那四十七人?” 白浚渟一笑,举步绕到了蔺则成身旁:“大夫既说了责任,那我倒要问一问,大夫的责任,怎么算?” “什么?”蔺则成一时茫然。 “我原先也不肯定,但如今大夫既在这儿,想来大夫是霁风堂的人……”白浚渟道,“先前罔阙又说,在关宅之内是大夫替内子医治。如此看来,大夫是霁风堂安插在关宅之内的罢?” 蔺则成无言以对。 白浚渟一笑,道:“既是如此,霁风堂和摩月教做了什么,大夫当心知肚明才是。我倒要问大夫一句,大夫在关宅之内所见所闻,可算得上正义?” “这……”蔺则成答不上来。 白浚渟看了一眼床上的青筠,出口的话语愈发冷淡轻蔑:“内子一介弱质女流,被摩月教掳劫,关押半月有余。其间磨折暂且不论。只问大夫既口口声声仁义道德,为何不曾出手相救?” 这一问,蔺则成更答不上来。 白浚渟回头,又冲蔺则成笑了笑,道:“当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夫是霁风堂的人,只怕是霁风堂有命,令大夫见死不救的罢。”他说到此处,拍了拍蔺则成的肩膀,大方道,“我不怪你。” 蔺则成吓了一跳,慌忙退开几步。他的思绪早已被搅乱,一时亦不免羞愧,但想起那些身死之人,多少还有不甘。他红了眼,颤声道:“我的确对不起这位姑娘,但那些仆役丫鬟又有何辜?他们懂什么江湖恩怨?难道侍奉了摩月教几日,就活该丧命?” 话到此处,白浚渟也有些厌倦了。他叹口气,道:“他们的确罪不至死。但要论无辜,只怕唯有内子当得上那二字。内子自幼长在景云门,从未下山,更不曾招惹恩怨。不仅如此,她生性刚直善良,我不怕说句大话,若大夫与她立场颠倒,她必不会坐视大夫受难……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她就不会侍奉邪教,助纣为虐。”他略微一顿,后头的话透着强硬和无情,“关宅之内,该得救的,只她一人!” 听得这番话,蔺则成如被当头浇了盆凉水。他抬眸,望向床上的青筠,心上忽生哀恸,盖过了种种争执理论之念。 白浚渟见他不再言语,沉声道:“今日之事,我已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冤有头、债有主,大夫若还有话,不妨去对摩月教说罢。”他说罢,转身走回床边,在床沿坐了下来。 蔺则成一心迷茫,浑浑噩噩也不知改进该退。便在这时,一名弟子走了进来,抱拳道:“大师兄,外头来了个姑娘,自称是幽螣教弟子,说是……”他看了看青筠,斟酌了一下称呼,“说是有办法医治大小姐。” 白浚渟一听,抿唇而笑,点头道:“请进来。” 弟子应了一声,快步离开。蔺则成这才略回了神,颓然跟了出去。 片刻之后,弟子引着一名女子前来。外头众人听得此女有救治青筠的法子,也都随行而入。 这女子,自然就是隐叶。隐叶一进内室,见了白浚渟,二话不说便将膝一屈,跪叩道:“奴家罪该万死,还请白大侠恕罪。” 白浚渟无奈,上前搀起她来,道:“姑娘何出此言?” 隐叶顺着他的搀扶起了身,道:“实不相瞒,尊夫人身上的毒,是奴家所下。”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隐叶不紧不慢地道:“诸位莫要动怒,且听奴家解释。那关宅之内,本有一伙贼党,与奴家有些宿怨。奴家是为寻仇而去,不知这位姑娘是景云门的人,这才错手误伤。但请白大侠放心,我幽螣教的毒物玄妙非常,尊夫人此刻尚有生还之机,且待奴家解毒。” 这番说辞真假掺半,却也听不出破绽来。众人虽有疑惑,也都不好言语,只等白浚渟决定。白浚渟自不拒绝,只道了声“有劳”,便由隐叶上前。 隐叶笑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并一枚银针。她将银针插/入瓶内,蘸上药液,随即拨开青筠颈侧的长发,将银针对准天牖穴刺了下去。 这番动作看来甚是凶险,若换了平时,岂敢容她如此。但青筠的情况,众人也都知道几分,权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只放手一搏了。 谁想,不消半盏茶的功夫,青筠猛地呛回一口气,慢慢醒转了过来。 众人皆都欣喜,内室中登时热闹非常。 青筠刚醒,尚还恍惚,就听耳畔人声阵阵,震得她头疼。 隐叶看了看她的情况,退身走到一旁,对白浚渟道:“尊夫人应该没事了。” 白浚渟点头,在床沿坐下,轻轻唤了一声:“青筠。” 听到这声呼唤,青筠心上一颤,强撑着循声望去。待看见白浚渟,她也不知是幻是真、是梦是醒,只怔怔望着,未有回应。 陆苏青见状,开口对众弟子道:“好了,别打扰病人,都随我出去。” 众人也都识相,纷纷告辞离开。 隐叶笑笑,福身道:“尊夫人还需喝上几副药才能完全康复,奴家这就去准备。” 待隐叶离开,房中便只剩下了白浚渟和青筠二人。 耳畔一静,青筠的神智也更清明了些。她怔怔看了白浚渟好一会儿,这才确信自己已经获救,也不知怎得,喜悦之余,倒盈了满目的泪水。多日来的惊惶无助,到了此刻方才被翻起,催生出痛定思痛的悲切来。 眼看她泫然欲泣,白浚渟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 青筠想答话,却觉喉头喑塞,轻咳了数声方才好些。她蹙着眉头,可怜巴巴地对他道:“哪里都难受。” 白浚渟替她掖了掖被子,道:“毒刚解,且忍一忍,过会儿就好了。” “毒?”青筠依稀记起自己倒下的场景,不免后怕,“什么毒?” 白浚渟自不隐瞒,应她道:“万虺散。” 这个名字青筠倒是听过,“幽螣教的万虺散?” “嗯。”白浚渟点点头。 青筠这就不明白了。 说起这万虺散,乃是幽螣教独门秘药,乃以多种蛇毒炼制而成。配方各异、炼法多样,从见血封喉到腐骨烂肌,功效千差万别。十几年前,幽螣教为摩月教所灭,此毒也随之绝迹。若说幽螣教还有弟子幸存,倒也不奇怪。可她与幽螣教无冤无仇,为何会中此毒?而且看她现在的境况,此毒并未致命。好歹是天下奇毒,哪里能这么没用?若说有高人相救,但听闻此毒乃天下数一数二难解之毒,哪里又能这般容易?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下毒之人,本就无心为害。 青筠想到这儿,已猜着了几分。再想白浚渟方才应答时的神色,全无半分忧心,似是心中有底。莫非…… 青筠无奈一叹,将眼泪收去大半,有气无力地抱怨道: “果然又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心不负人 “果然又是你” 白浚渟一听这话,忍着笑道:“什么又是我?” 青筠看他装傻,大不乐意,“干嘛对我下毒?” 白浚渟知道瞒不了她,且又累她受了苦,到底也该给个解释,便将她被救的始末去繁就简地说了一遍。 青筠听完,也无可奈何。虽说这手段邪门,但她怎么也得了救,若再挑刺抱怨未免刻薄。于是,她开口道了谢,认命。 不多时,隐叶端着药回来。白浚渟看着青筠喝完药,又寒暄了几句,随即起身,说是外头还等着,得出去交代一声。青筠知他事多,也不挽留,况且她还虚弱,喝完药后便困倦起来,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待到傍晚,她再醒时,已觉清爽了许多。隐叶一直守在旁边,见她醒来,便吩咐下人将熬好的药和晚膳一齐端来,自己则替青筠把脉,又细细诊察了一遍。 青筠心中早有好奇,趁着这功夫把隐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她的目光便被隐叶的手指所吸引——那葱白般的指尖上,竟无一片指甲。 青筠曾听说,幽螣教擅长缩骨易形之术,教中有一种药物,能软骨化甲,想必就是这个了看来,这一位,就是幽螣教门下无疑。 先前白浚渟的解释甚是简单,虽承认了下毒,却没说与幽螣教是什么关系。不过这也不难猜,幽螣教与摩月教有灭门之恨,愿意辅佐景云门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不知他们是早已相识,还是巧合联手。若是早已相识,又是如何认识的呢? 这时,隐叶察觉青筠的目光,抬眸冲她笑了笑。 青筠跟着她笑,又问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隐叶。”隐叶回答,声音轻柔低缓。 这名字取得巧妙,与气质正合。青筠暗暗赞叹。再看眼前的隐叶,眉目素淡c举止娇柔,行动间更袅娜婀娜,别有种婉转态度。虽无十分标致,却足万般风流。 隐叶见她盯着自己看,不免好笑,问她道:“夫人这是在看什么呢?” 这声“夫人”唬得青筠全身一颤,但她想了想,大约这么称呼也没错,只得干笑一声,厚着脸皮答应下来,道:“也没什么,因姑娘生得好看,一时忘情。是我唐突了。” 隐叶被这话逗笑了,道:“夫人谬赞,奴家哪里敢当。” 青筠陪着笑,也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好。便在这时,白浚渟走了进来。隐叶一见了他,便站起身来,行礼道:“白大侠既然来了,奴家这就告退了。” 白浚渟回了一礼,道:“辛苦了。我送你出去吧。” 眼看他二人走出去,青筠想了想,掀开被子下了床,单脚跳到门口,躲在门后小心地探头张望。 且说那二人在外室略站,正说些解毒用药的事儿。青筠一跳到门口,二人皆都察觉。白浚渟无奈,偏头一笑,也不揭穿。隐叶望着他的神情,眼珠子一转,略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新娘子真有趣,倒叫我忍不住想欺负欺负她。” 白浚渟见她眼里隐着狡黠,便沉了声,对她道:“别胡闹。快去休息罢。” 隐叶抿唇而笑,果真离开。只不过,经过他身旁时,她故意撞上他的肩膀,又顺势将身一歪,半靠着他低语了几句。 白浚渟本想斥她,但听她说完,却不由蹙了蹙眉头,生出满心惆怅来。趁着他惆怅的空隙,隐叶脚步一移,轻悄地往外一闪,倏忽没了人影。 这一切,躲在门后的青筠自然看了个真切。虽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光看那动作也足够暧昧。她情不自禁地生出各种猜测,片刻功夫便为那二人编出十几段故事来。 她正沉浸在思绪里不亦乐乎,却不防白浚渟走了回来。他在门口停下,无奈望着她,也没言语。青筠回过神,讪笑了几声,道:“呃多好的姑娘!” 白浚渟笑了出来,道:“这句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青筠嘿嘿一笑,也不应答,转身单脚往回跳。 白浚渟愈发无奈,他跟在她身后,问道:“喝药了么?” 青筠被他一提醒,忙在桌边停下,伸手想端药碗。白浚渟一见,道:“去床上躺着,我替你端过来。” “诶?”青筠回头一笑,“那就多谢了。”她说完,跳回床边躺了上去,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了个暖和,还不忘拿个枕头替自己垫背。 白浚渟拿起药碗,又见一旁摆着晚膳,便一并端了过去。他在床沿坐下,问道:“先喝药还是先吃饭?” “先喝药。”青筠轻快答完,伸手接过药碗,捧着喝起来。 白浚渟看着她喝药,慢慢说道:“我听说,关宅内,你与覃朗是同室起居?” 这句话,让青筠险些把药喷出来。她努力抿紧了嘴,抬眸望向了白浚渟。 白浚渟冲她笑笑,又道:“他还抱过你,是吧?” 青筠一边琢磨,一边慢慢咽下口中的汤药,深深地察觉了一件事——这是报复啊!呜哇,不就是刚才拿隐叶打趣了他一下么 青筠皱眉想了想,决计不能示弱,便故意问道:“你这话,是兴师问罪呢,还是吃醋?” 白浚渟不答,只含笑反问:“你说呢?” 他这一问是个圈套,万万不能回答的。青筠一脸戒备地往里床缩了缩,寻思了片刻,将汤药一饮而尽,转而道:“好饿,我先吃东西。” 膳食,依旧是清粥小菜。青筠拿过粥碗喝了一口,随即露了一脸的满足,扯开话题道:“嗯,果然煮粥还是要用两湖的新米!” 两湖的新米青筠突然被自己的话勾起了思绪。记得先前在关宅内,她喝的粥似乎也用的是两湖的新米。这个季节,两湖的新米可是个稀罕物。莫不是霁风堂和关宅之间有什么联系?方才白浚渟只说摩月教的人占了关宅,霁风堂得知之后便与他一同前来擒贼,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她正思索,就听白浚渟问道:“你喜欢?” 青筠一时没想明白这话,不免有些心慌。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他说的是粥,不由松了口气,笑道:“喜欢啊。以前老夫人在时常吃这个。后来么”她无奈一叹,又想起什么,道,“听说是掌门夫人嫌这米太糯,你就不再买了。” 白浚渟摇头,笑道:“不是。” “不是?”青筠不信。 “这米太贵了。”白浚渟照实说道,“因老夫人爱吃才每年买上一些,后来老夫人不在了,自然就断了。你既喜欢,以后就给你买一份吧。” 青筠看看手里的粥,笑道:“那倒不必。也不是什么非吃不可的东西。” 白浚渟看她的神情,多少猜到她的心思,便道:“不从你月例里扣,算我的。” “诶?”青筠这一声拖了个长调,“这可是你说的!” 白浚渟没答话,只是低头笑了笑。 他这反应,让青筠生了疑惑。那表情,似乎是在取笑她?为什么?她的脑筋一转,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明面上他们已是夫妻,这钱不论从谁的月例里出不都一样? 她登时后悔。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一层?但这会儿再反口,岂不更可笑,只好装傻蒙混过去了 “啊,光顾着说话,粥都要凉了”青筠说完这句,闷声喝粥,再不言语。 待她吃完,白浚渟将碗碟端到了外间,吩咐下人收拾,自己又走回内室,复在床沿坐下。 青筠不太明白他的用意,问道:“你不忙么?” “忙是忙。不过这会儿都在吃晚饭呢,我正好偷个闲。”白浚渟答得轻快。 “哦”青筠点了点头。她又想到了什么,又看了看白浚渟,果真在他的眉宇间寻见了疲惫。再细瞧时,他的脸色似乎也有些苍白,透着几分叫人担忧的憔悴。也是啊,营救她的事儿听他说来甚是轻巧,但想必没那么容易。以他的性子,也不知又熬了几个晚上c费了多少心思她想了想,对他道:“这么坐着不累么?那边有个软榻,靠着歇会儿呗。” 白浚渟笑着摇了摇头,“不必。我坐坐就走。” 青筠自知劝不动他,也无可奈何。想她醒着,他少不得跟她说话,反倒劳神。不如她假装睡下,他无趣时自然就走了,说不准还能早些休息。念头一起,她拿开背靠的枕头,打着哈欠道:“好困啊,我先睡了,你自便吧。”她说罢,钻进了被窝,翻身背对着他。 白浚渟见她这般,笑了笑,也无话。 青筠才刚醒,哪里又睡得着。她埋头在被子里,仔细听着动静,却迟迟都未听到他举动。静默,酝酿出一室沉寂。埋在被子里的她能清楚得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些微有些窘迫。这份窘迫,让她想起关宅里的事儿来。虽人不同,场景倒是挺相似啊 青筠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尴尬,还不如起来跟他聊天。对了,还没告诉他藏书的事儿。嗯,凤琪瑶的事也跟他说说好了,那般名动江湖的美人,兴许他也好奇。还有那黑衣蒙面的男人,绝对是景云门的人!不久前也跟他说过这事儿,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肯告诉她。再想那人说过的话,跟他似有深仇大恨,看来这里头还有内情 一时间,诸多思绪纷然而起,这样那样地将青筠的脑袋填了个满。她想到入神,倒把身边的事儿抛到了脑后。就在这时,她的脚边一沉,似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她吓了一跳,忙从被子里探出了头,半撑起身子一看,就见白浚渟躺倒在了床尾。 “”青筠心想唤他,但考虑再三,还是没出声。她小心地从被子里爬出来,探身凑前看了看。 果然,睡着了 青筠一叹,掀起被子想替他盖上。无奈一半的被子都被他压在身下,哪里又掀得动。青筠又不敢用力,生怕吵醒了他。努力再三,她只勉强将被子的一角盖住了他半边身子。 聊胜于无啊。 青筠安慰了自己一句,轻轻在他身旁伏下,歪头看着他的睡容。他侧身半躺,身子微蜷,手臂就枕在脑袋下头。这副睡姿,绝对不舒服。大约就是因为这样,他眉头微蹙,呼吸亦沉重滞缓。 青筠抬起手来,犹豫再三,却终究未敢碰触。她讪讪一笑,放下手来,转而轻轻扯上他的衣袖。她开口,用耳语般的低微嗓音,道: “都叫你别熬夜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不过如此 “都叫你别熬夜了啊” 青筠说完这句,就听白浚渟低哼了一声,将脸往手肘里埋了埋。青筠抿了笑,再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他。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来,她与他并无太多交往,然每每相逢之时,他似乎总是在睡觉啊。 还记得,老夫人去世后,这一房的婢仆大都调往别处,唯她一人留下守孝。经堂僻静,平日也少有人来。青筠乐得清静,每日做完杂务,便读上几本书,甚是自在。然而,她的自在日子没过多久,便被人生生打搅。 白浚渟来抄经时,她着实有些吃惊。要说来上香拜谒,倒也寻常,来抄经就 老夫人还在时,的确常叫小辈来抄经。但抄经也只是抄经,老夫人从未说教讲解,也甚少翻阅查检,抄完的经文也是随意弃置。年长日久,青筠渐渐体会出老夫人的意思来:抄经不过幌子,聚集小辈,一为融洽感情c二为阅人识才,又或许还有图个热闹的意思在里头。若说以“抄经”来缅怀老夫人,未免有些无谓。不过她到底是个丫鬟,别说白浚渟是来抄经,哪怕是来出家,都轮不到她管。只不过以往抄经都在经堂,如今白浚渟却选了书房,青筠少不得回避,更别说入内拿书看书了。好在他来得不勤,又说不用伺候茶水笔墨,倒也不算麻烦。 一切依旧安稳寻常,直到那一日 那一日,账房又忘了她的月钱,她慢慢悠悠地逛去领,又跟丫鬟仆妇们聊了会儿天,差不多午时才回了经堂。午膳早有人送来,她想着挑本有趣的书,边看边吃,不想一推开书房的门,就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她吓了一跳,待稳下心神仔细再看,这地上的人,不是白浚渟又能是谁?而且,他似乎是在睡觉? 白浚渟自然察觉有人,他睁开眼睛,见是青筠,只轻轻一笑,也无言语,翻了个身,继续睡。 青筠好一会儿才把思绪理清。她看了看他随意的睡姿,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案台——素净的白纸上全无墨色 所以他根本不是来抄经,而是来偷懒的?! 这般顿悟,引出没来由的震愕,让青筠怔怔出神。 这时,白浚渟开了口,语调慵懒低缓:“全当我不在就是。要看书还是要写字,随你高兴。” 青筠闻言,默默退到了外头,牢牢关上了房门。 自那之后,青筠留了个心。他的确不是来抄经的,但也不全为偷懒。十趟里头虽有七趟是睡觉,还有三趟却是连人影都见不着,大约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到底也不关她什么事儿 久而久之,渐也习惯。或有几个黄昏,他一梦醒来,便赤着双足,睡眼惺忪地走出来,随她在廊上坐下,倚着廊柱倦倦地打哈欠。两人之间,恰好递杯茶的距离。她并不向他搭话,他也不多言语。就是这般,同看春雨沥沥c冬雪绵绵,共听夏虫唧唧c秋叶簌簌。日复一日间,所谓交往关联,也只四字: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青筠想着这个词,又想想如今彼此的关系,不免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还夹杂了些没来由的惆怅。这些情绪何其无用?她笑叹一声,阖起双目,试着将所有心念屏出脑海 白浚渟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夜。房中烛火未熄,晃得他眼前一片朦胧。他闭目,略醒了醒神,只觉喉咙刺痛c头脑发胀,身上更有虚汗涔涔,渗透衣衫,更添几分难过。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觉肌肤火烫,心里已明白了几分。 他长出了一口气,而后睁眼起身。甫一抬眸,青筠的睡容便映入了眼帘。他微微一怔,随即便笑。她身上的被子早不知哪里去了,大约是冷了,整个人都蜷作了一团。他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被子,不禁无奈。他轻悄起身,替她将被子盖上。她向来睡得浅,他的动作分外小心,生恐吵醒了她。盖完被子,她尚有一截手腕露在外头,他也不好轻易动她,便只得由它。她的手腕纤细,隐约可见嶙峋的腕骨,似乎比前些日子又消瘦了一些。她的掌心里,落着几道淡淡的疤痕,想必是摩月教所伤他微微蹙了蹙眉头,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将床帐放下,而后吹熄烛火,出了门去。 待到门外,他方才咳出了声来。这一咳,震得胸腔发痛,他深深呼吸了几次,方将那痛楚略微压下。便在这时,一个轻软低微的声音响起,对他道:“既然睡下了,何必又起来?” 白浚渟抬眸望向了声音来处,但见一片夜色朦胧,别无旁人,唯有月光满铺的阶上,映着一道淡淡的灰影。他自然知道是隐叶,却没接她的话,只问道:“都办好了?” 隐叶轻轻笑起来,道:“难得你吩咐,岂有办不好的?” “好。”白浚渟答应了一声,“不早了,去休息吧。” 隐叶叹道:“瞧瞧,倒把我要劝你的话给说了。也罢,我是分量不够,只有等杨老来了。” “杨老?”白浚渟听得这个称呼,神色微微一动。 隐叶笑道:“这么大的事儿,岂能不惊动他老人家?潘姐姐的消息一出,他便在赶来的路上了,想这几日就该到了。” 白浚渟默默听完,欲言又止,终究只叹了一声:“也罢。”他不再言语,举步往自己房间去。他一动,阶上的灰影也随他而动。他察觉,开口问道:“还有事?” 隐叶开口,声音依旧轻弱:“我有一事不明。” “问。” “关宅里的那些书,如何是好?” 白浚渟听她问的是这个,步子一顿:“关宅的书,与我何干?” 隐叶闻言,略微思忖,了然笑道:“是了,想是你那新娘子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些书是” 白浚渟将她打断,道:“我景云门的藏书早已付之一炬”他的语调漠然,带着几分满不在乎,“其中纵有勘天诀,必也化作了灰烬。至于你说的那些书,与景云门毫无关系,休再多提。” 隐叶有些不解,片刻后方才恍然大悟,笑道:“明白了。”言罢,她的影子倏忽一动,消失在了夜色里。 白浚渟目送那影子消失,又将目光轻轻一抬,眺向了城南的天空 城南,关宅之内一片寂静。 霁风堂将尸体收殓完毕之后,便封了关宅。此时,宅内应是空无一人。然而,顺着游廊走至后院,紧闭的仓库大门内,却透出一线烛光。 宋启昊是子时来的。 这处宅子,并不简单。外头看着虽普通,底下却建有地库和密室,更有数条暗道通往各处。 宋启昊便是循着暗道来的,径直到了藏书的地室。里头依旧灯火通明,十数个摩月教弟子在书册中费力找寻,全不在意走进来的人。 宋启昊看着这番景象,眉头紧锁,一语不发。 不多时,屈萧然从另一扇门中走了进来,道:“宋堂主怎么来了?” 宋启昊并未回头,只道:“你果真拿了景云门的藏书” 屈萧然轻笑一声,并未答言。他缓步走上来,一袭斗篷遮着他伤痕满布的面庞,于明灭的烛光下愈显恐怖。 宋启昊望着他,道:“你当真认为瞿掌门和夫人会私藏勘天诀?” 屈萧然看了看满室的藏书,道:“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何用?有或没有,待找过这些藏书,自有分晓。” 宋启昊欲言又止,只重重叹了一声。 屈萧然听得这声叹息,笑道:“宋堂主既然来了,我倒有一事相求。” 宋启昊听他这话,蹙眉道:“能帮的我都帮了。如今我的顾忌也不少,只怕是爱莫能助。” “宋堂主放心,此事不难。”屈萧然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细针来。 宋启昊看了那细针一眼,道:“伤人害命之事更不用提。” “正好相反,是救人之事。”屈萧然慢慢解释道,“这枚毒针,是那幽螣教所有。日里,那妖女用此物伤了本教长老,上头淬的毒甚是奇妙,本教之中无人能解,所以想请” 他话未说完,宋启昊打断道:“叫这些人出去。” 屈萧然无奈,对室内的摩月教弟子道:“都出去。” 众弟子得令,迅速离开,不在话下。 待众人一走,宋启昊开口,声音陡然严厉:“‘本教’?萧然,你这是真心要向魔教尽忠了?!” 屈萧然道:“我自有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宋启昊满目忿然,“你说你侍奉魔教是情势所迫,我信了。我助你混入景云门c助你拔除白浚渟的暗哨,更不惜将你藏在此处,可结果呢?掳走那姑娘,我还能当你是为了报复,可盗书呢?好,我信你另有打算,那你告诉我,今日这宅中的四十七条人命,又怎么算?!” 屈萧然略沉默了一会儿,道:“宋堂主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有求于堂主,找到解药之后,我再不会出现在堂主面前,如何?” “萧然,你——”宋启昊听他岔开了话,不免气急,却又不忍再追问斥责,只拂袖长叹。许久,他方才又开了口,道,“陆苏青来了,你不去见一见?” 屈萧然笑笑,道:“堂主真会说笑,我如今这副模样,谁又想见?” 宋启昊望着他,神情中透着慈怜,“这些年来,你也受了不少苦,你要复仇,无可厚非。但与摩月教联手,绝非上策。我是怕你陷了下去,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屈萧然道:“堂主多虑了,我说了,我自有打算。” 宋启昊也无话可说了,他抬手接过屈萧然手中的毒针,正准备离开,却听一阵急促脚步。 两人循声望去,就见一名摩月教弟子慌忙冲了进来,不等行礼,便急急说道: “坛主,起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