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有雨》 ☆、第一章【改】 .. 预警: (1)本文为作者放飞自我之作,情节淡,慢。 (2)男女皆非善男信女,洁癖者慎入。 (3)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言情,三观略歪。 (4)狗血,可能会虐,慎慎慎。 · 《南城有雨》 文/明开夜合 · 第一章 铅灰色夜尽头,攒着一闪一闪的黄色小灯。老宅子立在那儿,黑黢黢,活像下一秒就要从铁嘴里吐出一口尖利獠牙。 叶嘉树站在门前,背着风,裹紧身上黑夹克。冻僵的手指划了再划,终是把烟点燃。 他沉沉吸上一口,在寒风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今天年初十,叶嘉树刚准备睡下,接到雇主唐蹇谦电话,让他到芙蓉路接一个人。 司机的工作,是叶嘉树的一位朋友老刘介绍的。老刘要回老家结婚,辞职之前向举荐了叶嘉树,说他虽然年轻,但车开得稳,而且嘴严,不该说的一句话都不会往外捅。 这工作清闲,且唐蹇谦开的工资很高,叶嘉树缺钱,没有犹豫就接手了老刘的这个肥缺。 此前他试开过两次,唐蹇谦很满意,正式把他定了下来。 待一支烟抽完,叶嘉树推开门,一股香气混杂热风扑面而来,二楼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女人抬高了音调,夸张娇俏的笑语一叠声传出。 这宅子装修十分复古,厚重绿色丝绒窗帘,将窗外灯光遮得密不透风。脚底下编织地毯花纹繁复,灯影幢幢,极其昏暗,衬得灯下那暗红的扶手沙发,显出一种让人不舒服的色调。 红木扶手楼梯向二楼延伸,楼梯入口处摆了一台木桌,上面放着一盆花,看不出品类,但约莫似是晚香玉。 这宅邸的装潢,让人疑心到了民国的年代戏里。 叶嘉树正在踌躇,一个作仆佣打扮的中年女人自一侧房间里走了出来,瞧一眼他,“做什么的?” “唐先生叫我过来接宋小姐。” 中年女人斜提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以前没见过你啊。” “我刚来。” 中年女人指一指客厅里暗红的扶手沙发,“等着吧,我上去叫小姐。” 人踩着地毯上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叶嘉树到那扶手沙发上坐下。沙发旁摆了一张小桌,上面支一盏小灯,墨绿色灯罩,民国电影里国/民党办公室里常摆上的那样。叶嘉树浑身不舒坦,觉得自己一身混街头的打扮,与这宅邸风格格格不入。 没一会儿,上面几道女声由远而近。 叶嘉树抬头往上看,楼梯顶端,这宅子的主人宋菀正被三人簇拥着下楼。她穿一件红色丝绒的袍子,也是民国电影里常见的那种样式,领口遮得严严实实,袖管里露出一截凝脂般的手臂。 宋菀手臂攀着朱木雕花的扶手,歪斜着身体,与另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说话。那女人瞅着眼熟,似乎是今年刚得了影后的当红影星傅小莹。 宋菀笑说:“今儿没打尽兴,有空再约。输的这些钱,当我请你们喝茶。” 傅:“可没见过你这样的怪人,赢了不高兴,输了才舒坦。”她仰起头,在宋菀脸上碰了碰,“不过我得准备进组拍戏了,下回再陪你。” 宋菀似笑非笑:“别再大晚上出去吃烧烤了,也不嫌油腻。” 傅小莹脸色未变,道一句“我走了”,高跟鞋踩着木楼梯,噔噔噔地越过几人,率先下了楼。 与宋菀打麻将的,除了傅小莹,还有两个女明星,其中一个是大眼睛锥子脸,典型“红”的长相。“红”下了两步,又背过身去,仰头望向宋菀,笑得极尽谄媚,“听说唐总开年了要投资两部电影?宋菀姐会不会参演?” 宋菀瞅着她,“参演什么?我演技比你还差。” “红”顿有些尴尬,勉力把那笑挂在脸上,嗔道:“宋菀姐不要埋汰我。” 宋菀斜眼审视,“你怎么不自己去问唐总呢?” “红”脸色一变,“……唐总大忙人,我这种不出名的演员,哪里联系得上他。” 宋菀笑而不语,把身上袍子紧紧一裹,打了个呵欠,声音一股惫懒,“你们自己回去吧,不送了。” 袍子很长,直到脚踝,她脚迈得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往下走,摇曳生风。那手就缓搭在扶手上,酒红色指甲油,十指羊脂玉一样白得晃眼。 下了楼,宋菀没往客厅里来,转了个身,径直往旁边的一道门里去了。 那两位女演员走了有一阵,宋菀才从那道门里出来,卸了妆,长袍子换成了白色毛衣和牛仔裤,海藻似的一头黑色长发随意披着。 叶嘉树站起身,“宋小姐。” 宋菀没应,到对面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有只黑漆描金的木匣子,她打开来,从里面摸出烟和火柴。是女士烟,细细长长的梗。她咬住滤嘴,侧头去点,头发垂下来,笼着半面脸。 一小朵火焰跳了跳,晃一晃火柴,烧黑的梗上一缕烟缓缓散去,她缓慢地抽了一口烟,抬头看向叶嘉树,“唐蹇谦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 “他没给我打电话。” “唐总让我直接来接你。” 宋菀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又说:“……之前没见过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改】 .. 作者有话要说: 叶嘉树回到家里,已是凌晨两点。他脱了夹克,背靠在旧沙发上点了一支烟,脚一磴,踢掉了脚上鞋子。他把腿搁在茶几上,头往后靠,人很乏力,疲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一样。 白天老刘搬家,他帮忙收拾东西,顺道接收了一些老刘带不走的大件儿——现在它们全堆在客厅里,占得他无处下脚,但他提不起一点兴致去收拾。 抽完了烟,他往浴室去,准备洗个澡,取下花洒的时候,才想起来热水器坏了,还没喊人来修。他脱了衣服,拿冷水冲凉,寒冬腊月,管道里出来的水冰得刺骨,冻得牙只打颤。 人却清醒了,再躺去床上,到三点才睡着。 早上七点,叶嘉树起床,在楼下早点铺子里买了两根油条一杯豆浆,站在车外吃完了,提前把车开去唐蹇谦的住处候命。 上午九点,唐蹇谦和宋菀从别墅里走了出来。唐蹇谦左腿不便,走路拄拐,步子很慢。宋菀换了身衣服,灰色长裙,白色羊绒大衣,戴一副墨镜,她化了浓妆,深红色口红,和指上的蔻丹一样醒目。 上了车,唐蹇谦说去南城天河。叶嘉树一声不吭,平缓地把车驶出去。 唐蹇谦打了几个电话,安排完公司一些公务,把手机搁到一旁,转头去看宋菀。她还戴着墨镜,直挺挺坐着,一动也不动。 唐蹇谦伸手,把那墨镜摘了下来,看着她脸上毫无破绽的妆容,蹙了蹙眉,“……我瞧你是瘦了,有空让王妈给你补一补。”王妈是一直在唐蹇谦手下干活的保姆。 宋菀笑了笑,“你肯把王妈借给我用?” “不过一个保姆,你想要就借过去。” 宋菀调转了目光,轻声说:“……你留着吧,我开玩笑的。” 唐蹇谦表情平淡,“回去你跟王妈说一声,让她择日搬去你那儿。” 宋菀没应,看向车外。 到了南城天河,宋菀和唐蹇谦下了车,一道进了商城。他们这一逛,少说也得两小时。 但叶嘉树没敢走远,去停车场洗手间那儿放了水,回到车里补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手机响了,唐蹇谦打来电话,让他把车开去南门。 在南门,叶嘉树接上人。 唐蹇谦让他先把车开去附近一家酒店。到那儿,他下了车,让叶嘉树把宋菀送回芙蓉路。 宋菀坐在一堆的购物袋里,意兴阑珊,等唐蹇谦走了,她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没带烟——唐蹇谦不喜她抽烟,在他跟前她必须克制。 宋菀把目光投向驾驶座,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这人叫什么名儿,“哎。” 叶嘉树把车放慢了速度,“宋小姐什么吩咐。” “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叶嘉树。”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嗯。” 宋菀觉得奇怪,这名字挺好听,按理说她不至于没印象,想了想,才发现是因为见面起这人就没自报过家门。 “哎,有烟吗?” 叶嘉树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黄鹤楼。 “打火机。” 叶嘉树又摸出打火机。 烟冲,有点儿辣着喉咙,宋菀伸手把烟和打火机一并换回去。叶嘉树腾出手去接,另一手掌着方向盘,车子依然保持绝对的平稳。 宋菀开了车窗,风吹进来,抖落一阵烟灰,她食指弹了弹,把烟送进嘴里,吸了一口,很满地吐出一个眼圈,看着风把它飞快地扯散。 · 周末,宋菀招待傅小莹来宅子里喝茶。 傅小莹刚得了影后,入行12年卯着的一口气,到如今总算能稍稍地舒出来,不用再费力把自己往丑里捯饬,开始向卖座的商业片路线转型。 傅小莹其实心底里不那么瞧得上宋菀,觉得这种金丝笼里的金丝雀,成日游手好闲不劳而获。 可宋菀背后有唐蹇谦,她再瞧不上,也只能把自己嫉妒和鄙夷兼而有之的情绪深藏心。 傅了唐蹇谦陪着宋菀去扫货的事,但见了面发现,宋菀并未换新衣,还是穿着一件水粉色真丝的袍子——在这芙蓉路的宅子里,宋菀很少穿别的,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生活在民国的姨太太。 会客厅里,地毯上堆了无数购物袋,显然是逛街回来就扔那儿了,一个也没拆。 傅:“这就过分了,你要是不穿,何必把限量的都买回来?我看目录好几件都喜欢,一问都已经没货了。” 宋菀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你可以挑两件去。” “我哪儿敢,这是唐总送你的。” “他送的东西多,自己也不见得记得送了哪些。” 傅小莹还真有些心动,瞅了半晌,搁下红茶杯,“我就试试,好看我让人去欧洲调货。” 她从购物袋里翻出件一早就看上眼的裙子,也不避讳,就在会客厅里换上,转过去合拉链,问宋菀:“好看吗?” “大影后穿什么都好看。” “你走点心。” 宋菀笑了笑,定睛凝视,“墨绿色很衬你。 傅小莹转个圈,看着裙子下摆转起来,很是喜欢,当下就有些不想脱了,又问,“真好看” “我也没骗过你吧。” 傅小莹笑了。这裙子版型合衬,她肌肤丰腴洁白,很显气色。 说是女为悦己者容,总有些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改】 .. 等天转暖和的时候,宋菀被唐蹇谦领去城郊过周末。那是唐蹇谦投资的地产,依山傍水,早有权贵预定,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着。 下了车,宋菀隔着白色的木栅栏往里望,英式庭院的格局,小而紧凑,满院子轻红浅黄的蔷薇花都开了,晚照之中香味浓而不郁,不同于那一种在大宅子里捂久了的鲜切玫瑰的味道,更清新些,有种春天的气息。 晚饭就在露天庭院,蔷薇丛中。宋菀吃东西一贯不大行,只吃了几个翡翠小卷和小半碗的阳春面就下桌了。 庭院角落里有一处小小的喷泉,设计独特,往外喷射的水帘合拢,形成一个完整球状。她把披肩掖紧,伸出手去,那圆球面瞬间缺了一块。 唐蹇谦遥望片刻,拿起手杖,缓缓走了过去。他把拐杖立在石板上,双手相叠搭在拐杖持握的部分,低头看她,沉声问:“这儿怎么样?” 宋菀转过身来,“嗯?” “你喜欢清净幽僻的地方。” 宋菀笑了笑,“可是没有你喜欢的游泳池。” “想游泳哪儿不能去。” 在唐蹇谦跟前生活了八年,他每一句话她都能听出弦外之音。唐蹇谦特意带她来此处并不是心血来潮,他是选了个折中的方案,希望今后两个人长期——或者说相对长期地住在一起。 宋菀不说好与不好,背过身去,弯腰去捞喷泉底座里洁白圆润的鹅卵石,“……我脾气不好,在跟前会惹你生气。” “你既知道,又何必故意如此?” 宋菀淡而短暂地笑了一下。 到晚上,宋菀洗过澡,趴在床上跟傅小莹聊天。 床沿下陷,唐蹇谦伸手把她手机拿过去按了锁屏,顺手将台灯拧暗。 黯淡的光线,轮廓看不真切,但触感都是真实的。 她瑟缩着,始终无法完全舒展,只能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别着脸,用眼睛一遍一遍去描摹黑暗之中那书架、橱柜……一切能让她分心的物体。 唐蹇谦手指抽出来,将她的腰一拧,直接覆压而下。 ……他没采取措施。 宋菀骤然一惊,急忙伸出手臂推他胸膛,“你……” 唐蹇谦低头吻她,“阿菀……这回,你别任性了。” 宋菀双目圆睁,一种巨石般的重压沉在心里,让她有些喘不上气,她一手去推唐蹇谦,身体往后缩,“不。” 唐蹇谦拧眉,手掌紧箍着她手臂,“我亏待过你吗?你想要什么,都能跟我提。” “我什么也不要,现在这样就很好……” “听话,”唐蹇谦把她往自己跟前带,五指用了十分的力道,强硬不容拒绝,“今天我心情好,你别惹我生气。” 宋菀终是克制不住浑身觳觫,她小时候是个顶怕疼的人,感冒打针都要哭上半天,后来总有更疼的境遇,但不再哭。若哭能解决问题,大抵她也愿意哭倒一座长城。 她继续挣扎,唐蹇谦五指攥在她腕上,几乎能听见里面骨头错位的声响,疼得她眼发晕。然而仍然不肯示弱,好那从屠夫手里溜走的鱼,陷在干土里也想求个全尸。 唐蹇谦被败了兴,骂了一句,松手,一脚踹上去。 宋菀骨碌一声滚落在地上,带落了床上的薄被。 唐蹇谦抄起浴袍裹上,踩过那薄被,微跛着往门口走去。 走廊里灯亮起,强光切进门里,但照不亮这一隅。楼梯间急促紊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不久彻底消失。 没一会儿,外面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白色窗帘后面,夜色里车灯光微微一闪,紧接着所有一切陷入彻底的寂静。 宋菀缓缓地站起来,一件一件穿上衣服。 唐蹇谦那一脚就揣在心口,疼得她脸上直冒冷汗,缓上许久,才觉得稍有减轻。 楼下灯都开了,家里保姆迎上来,急忙道:“宋小姐……” 宋菀双手抱着手臂,摇一摇头,被头顶灯光照着,还沾着薄汗的脸上,显出一种枯槁死寂的惨白,“……没事。帮我叫车。” 叶嘉树把车开过来的时候,宋菀就坐在楼前的台阶上,手臂一圈环抱着脑袋,搁在膝盖上。叶嘉树踌躇喊了一声“宋小姐”,看她把头发一捋,应了声,站起身来,脚晃了一下才站稳。 她整个人有点凄凄惶惶,上车关门都没注意,衣服下摆在门缝里卡住,又把门打开,扯出来,再重重关上。 叶嘉树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去芙蓉路?” 宋菀搭着车门开关的手在颤抖,她不觉得疼得多厉害,但仍有一种剜心掏肺的感觉,五脏六腑像被人团在一起,挤在一起,喘不上来气,她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又渗出一层汗,“……不去。” “宋小姐想去哪儿?” “不知道……”宋菀闭上眼,“……随便开个地方把我放下吧。” 叶嘉树觉得为难,但雇主就是上帝,也没多废话,发动车子往市里开。 后座传来宋菀沙哑的声音:“……烟,借我一支。” 叶嘉树把还没拆封的烟和打火机递过去,听她窸窸窣窣地撕开了那塑料封装,而后是“哒”的一声轻响,车厢里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她抽了一下鼻子,而后猛地吸了一口烟。 片刻,那烟和打火机从后面递了过来,叶嘉树说:“你留着吧。” 宋菀没说好与不好,但把手收了回去。 车厢里烟飘了一阵,宋菀忽抬手把窗户打开,又哑着声吩咐:“……把广播打开。” 叶嘉树依言照做,等车载广播响起来,他准备问她想听点儿什么,却听见黑暗里传来一声闷重的饮泣。 叶嘉树一顿,什么也没问,抬手把音量键往“+”号的方向旋了旋。 广播里两个人在讲相声,一个捧一个逗,把所有声音都盖了过去。 三十分钟,车开进了城。叶嘉树往后视镜里扫了一眼,宋菀没抽烟也没出声,手臂搭在车窗上,风卷进来,把头发拂在她脸上,她望着夜色,一动也没动。 本想再问问她想去哪儿,话没说出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改】 .. 作者有话要说:1月25日,改。 等再回到车上,宋菀似乎情绪好多了,没再为难他,报了个芙蓉路的地址,而后捏住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人发着消息。 车开进市里,这时候叶嘉树手机里进来一个电话。他看了一眼,没有接,直接掐断了。那手机又响,后面宋菀说:“接吧,又不扣你工资。” 叶嘉树一顿,手指照着屏幕上的绿色键点下去。是楼里收废品的大爷打来的,问他在不在家,好把他那些不要了家具拖下去。大爷找了好几回,每回他都不在,让人空跑,叶嘉树多少觉得过意不去。 “过一个小时您再过来行吗?我现在不在家……”叶嘉树道了几声歉,挂断电话。 宋菀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目光,扫他一眼,“你住哪儿?” “清水街。” 宋菀一顿,“你住在清水街?” 叶嘉树斟酌着她这话里是不是藏着什么深意,是觉得他不该住清水街,还是她跟这地儿有什么道不明的纠葛? 沉默之间,宋菀把下一句话说了:“清水街离这儿就两公里吧,你先把你的事办了再送我。” “可能得耽误会儿。” 宋菀看他一眼,“我说了耽误?” 叶嘉树无话可说了,摸出手机来给大爷回了个话,让他稍等,五分钟就到。 清水街这地,是个时移世易的最好凭证,过往是南城最好的一块地,随着城市规划的变迁,一夕之间没落,如今住这儿的,要么如叶嘉树居无定所,要么是成日长吁短叹的酸腐诗人,要么是进城打工有情饮水饱的小夫妻…… 一条老街,沿路让自行车挤得满满当当,叶嘉树开的这台保时捷进不去,在街口街得下车。 叶嘉树让宋菀在车上等一会儿,宋菀应了一声,他把车钥匙留在车上,下了车,朝住处飞奔。 大爷就等在楼底下,坐在一担纸板上抽烟。叶嘉树打声招呼,大爷搂起扁担跟着上了楼。 两人协力,来回三趟,屋里那些旧家具都清完了。 大爷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卷纸币,往食指上沾了点儿唾沫数点,“……你这些东西太破了,我收回去也买不了几个钱哩!一起给你五十,你看行吧。” “东西搁我那儿费事,您能来收是帮了我大忙,挑回去费劲,钱我就不要了。” “哎,那不是占你便宜。” “没事儿,您收着吧。”叶嘉树把大爷的手往回一推。 大爷喜形于色,“那行,以后去我老婆子摊子上吃蛋饼,不收你钱。” 叶嘉树笑说:“成。” 叶嘉树帮大爷把家具抬上三轮车,在后面推了一把,前轮拐个弯,往巷子深处开去。 叶嘉树拍一拍身上的灰,转过身去,登时停住脚步——宋菀不知道什么下了车,走进了巷子里。 “宋小姐回车上吧,这地方乱。” 宋菀视线从他肩头越过去,笑了笑说:“你这人还挺五讲四美。” 叶嘉树当然听出来这话是在揶揄,没应。 宋菀目光一顿,定在街深处一幢三层的老建筑上,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叶嘉树看过去,“……那儿现在住谁?” “住了很多户,我没打过交道,不大认识……”叶嘉树看她一眼,“宋小姐有认识的人住这儿?” 宋菀摇摇头,目光隔了层夜色,有种让人疑心是错觉的温柔。 许久,她收回目光,两手插进薄外套的口袋里,略缩了缩脖子,转过身去,“走吧。” 叶嘉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nsp;在宋菀跟前开车有一段时间了,平常她生活就那些事儿,掰着指头就能数过来:做头发、保养皮肤、看衣服上新、跟朋友喝茶、待屋里打牌,或是去陪唐蹇谦。不管去哪儿,她都一副慵懒颓靡,拿腔拿调的模样,跟民国戏里那些千娇百媚的姨太太没什么两样。 可此时此刻,她把背挺得笔直,迈出去的步子,连脚尖都绷着一股劲儿,好像有股什么样的信念在敲打着她。 像是只孔雀,被人扒光了毛,也也要挺着冠子昂首阔步,绝不认输——叶嘉树说不清楚那究竟是种什么信念,但隐约觉得与此类似。 回到车边,叶嘉树摸了摸口袋。 “这儿。”宋菀说,扬手,把车钥匙给他扔过去。 叶嘉树接过,宋菀忽地“哎”了一声,叶嘉树看过去,她说:“我来过清水街的事儿,你别跟唐蹇谦说。” 叶嘉树说好。 · 他们这圈子,说大却也不大。但总有一些人,专盯着别人的阴私,从蛛丝马迹之中去分析那些错综复杂的人事变化——不得不说,有时候虽不中,但亦不远。 自在城郊别墅争吵以后,唐蹇谦两个月没给宋菀打一个电话。好多重要私人场合的聚会,以往他惯例都是要带宋菀去的,现在却换了别人。那是个艺术学院的大学生,混血,法籍华裔,年轻貌美,高中时还当过平面模特。这姑娘频繁跟从唐蹇谦,久而久之,大家嗅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信号:那号称地位绝不动摇的“宋老板”,今次恐怕…… 周末聚会的时候,听见风声的傅小莹问宋菀,“你们这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你跟唐总吵架这么频繁啊……”她顿了顿,转念又说,“其实也好,你还年轻,现在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宋菀笑一笑,不答,只问傅小莹,“你的那些人,失去兴趣了,你会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大路朝天各走两边呗。” “这就是唐蹇谦和你不同的地方。” 话说到这儿,也就说透了,懂的人自然懂。 宋菀始终记得,前些年,唐蹇谦迷上了古董收藏,花大价钱费时费力淘到了一只明宣德年间的斗彩小碗,成日把玩。后来有一日,突然不见了那小碗的踪迹。再过了半年,宋菀去地下室找渔具的时候,看见那碗被随随便便地扔在柜子里,落了一指厚的灰。 喜欢不喜欢,打上他唐蹇谦的名字,那就是他的东西。 时间已到五月,闷透的天气,春夏不着。 宋菀清闲日子没过多久,宋芥就给她找了个大麻烦。 这天她正在芙蓉路的宅子里看书,接到宋芥助理打来的电话,说宋芥在酒吧跟一个富少争宠,为了一个小嫩模打起来。宋芥跟那富少都没多大问题,富少的司机为主挡灾,挨了几下,被砸成重伤送医院了。 富少怎会善罢甘休,喊了一帮人把宋芥开在南城艺术创意园的工作室给围了,要给自己人讨个说法。 助理愤愤不平,“也是虎落平阳,搁在以前……” “行了!”宋菀不悦地打断他,“报警了吗?” “这怎么能报警?宋小姐,你现在赶紧过来调停调停吧,宋总……” “他算哪门子的总。” 撂了电话,宋菀气得肺疼。 宋芥的艺术工作室,也是借唐蹇谦的名开起来的。他就挂个虚名,工作室聘了专门的经理人打理。 宋菀不清楚工作室与唐蹇谦之间有没有利益输送,也不想去了解。 叶嘉树开车,把宋菀送到了艺术园区。 车还没走近红墙黑瓦的工作室,就看见门口十余人众,个个魁梧凶悍,把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叶嘉树找空位把车停下,宋菀正要拉门下去,叶嘉树喊住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改】 .. 作者有话要说:1月25日,改。 阳光西斜了些,照进车里。 不过停了十来分钟,车厢里便一股热气。叶嘉树打开车里空调,将宋菀一拦,“等凉快了再上去。” 宋菀转头看了看,檐下一道狭长的阴凉,她走过去,把包举在头上,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看着叶嘉树。 他背靠着车身,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黑色衬衫勾勒出背上肩胛骨的形状,后颈到耳后的一片皮肤白得晃眼。 宋菀喊他:“哎。” 三四个月相处下来,她惯常喊他“哎”,他也不抗议,她怎么喊,他怎么应。 “嗯?” “是不是觉得今天看了场笑话。” 叶嘉树顿了一下,抬起头,转过来看着她,“要我说实话吗?” “说呗。” 叶嘉树吸了一口烟,眯着眼打量她片刻,又低下头去,“我看过的笑话不算少,你这算不上什么。” 宋菀笑了,“你才22岁吧,说这话不觉得托大?” “很多事不是论年龄的。” “那你跟我讲一讲,都看过哪些笑话。” “这是陷阱题?” “什么?”宋菀有点没跟上他的思路。 “来之前,老刘嘱咐过我,凡事守口如瓶。” 宋菀笑说:“别人的也不能说?” “不能。答应了保密,不能食言。”叶嘉树打开车门,探了探里面温度,“……可以了,上车吧。” 宋菀真被噎了一下。 叶嘉树今天藏匕首的那一手利索动作,让宋菀生出一点兴趣,她觉得这人不见得是她看见的这样谨小慎微。 回程路上,宋菀忍不住问他,“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什么都做。” “什么都做?” 宋菀的反问句拐了个调,听起来比他想要表达的原意要更想入非非一些,他顿了顿,“……也不是什么都做。” 宋菀噗嗤一笑,“你是不是挺怕我。” 叶嘉树说:“还好吧。” “还好是什么意思?” “还好就是……”叶嘉树往后视镜里看一眼,“要我说实话吗?” 他第二回问这问题了,宋菀乐不可支,“说呗,怕我开除你不成?发你工资的是唐蹇谦又不是我。” “……实话就是,你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种人。” 宋菀一顿,心理开始有所戒备,“……我表面是哪种人?实际又是哪种人?” 叶嘉树斟酌着说道:“……小时候我养过一条狗,谁靠近它它就冲谁龇牙咧嘴,但其实它比我爸拳头大不了多少,刚生下没多久就被遗弃了。” 一时沉默。 “呵,”宋菀表情淡下去,“……别以为你骂我我没听出来。” 叶嘉树不再说话。 他知道宋菀没生气,生气了不是这个语气。 回到芙蓉路,宋菀让叶嘉树下午晚上时间自行休息,“我今天不会出门了,明天有事,下午两点你来接我。” 一般为了方便,司机都是住家的,但宋菀不喜欢家里有太多的外人,所以让叶嘉树自行住在外面,让唐蹇谦给他多发一份租房补贴。 叶嘉树开着车,回到清水街的出租房。 下午没事,他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事实上他住处东西很少,也很干净,除了老刘离开以前,非要塞进他的几件新家具,再没别的。 地板潮湿,空气里一股水汽,叶嘉树把窗户打开通风,点了支烟,靠着窗台,往对面墙上看——那儿贴着一张“齐柏林飞艇”的海报,页角已经卷边了。海报下方,放着装吉他的盒子。每回扫除,他都会把那上面灰尘擦得干干净净,但从来不会把它打开。 看了一会儿,叶嘉树准备换身衣服出门,响起敲门声。 叶嘉树赤着脚走过去把门打开,目光下移,顿了顿,“你怎么来了。” 门口是个穿水手服百褶裙的年轻女人,戴着口罩,没化妆,眼窝底下一圈乌青。 她一闪身,从门缝挤进去,“叶哥一个人在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改】 .. 叶嘉树出门是去拜访陈斯扬的父亲。 叶嘉树跟陈斯扬十五岁时认识,两人度过了最年少轻狂的四年时间。 一起替下个月的房租发愁;一起赶赴一场又一场的校园音乐会;一起买啤酒回来,在屋里喝得酩酊大醉;一起在酒吧里驻唱,拿点儿微不足道的薪水,攒着钱租五千一天的录音棚灌小样,期待唱片公司的大饼砸到头上的那一天。 直到十九岁那年,陈斯扬去世。 陈父难以承受打击,三年来心内郁结,一直缠绵病榻。前一阵突发脑溢血,生死边缘挽救回来,但今后都得卧床。 照顾陈斯扬父亲的重任,叶嘉树一己之力担下了。陈母要上班,家中无人,叶嘉树请了最好的护工,五千块钱一个月,还有医药费、营养费…… 有时候,叶嘉树觉得自己是滚轮里的仓鼠,不敢停下,一旦停下,就是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缺口。 他是万事不萦于怀的人,从前收入多少浪掷多少,如今却困于斗室,折腰斗米。 钱,有时候竟是这样折磨人的难题。 在陈家楼下,叶嘉树抽完了一支烟。 他上楼敲了敲门,门内一叠脚步声走近,门打开,门里门外的人都怔了一下。 “季雪。” 门里的年轻女人穿一套过膝的长裙,胸前挂着围裙,一手的面粉。她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转身往里走。 叶嘉树在门口站立片刻,方提起脚步。 距离陈斯扬去世已经三年,他在三年后的今天徘徊,前方是无法去往的明天,后方是无法触及的昨天。 困于时间的不只他一人,还有陈斯扬的女朋友季雪。 陈母从厨房里走出来,热切地打了声招呼,端来凉茶,问叶嘉树晚饭吃过没有,她正在跟季雪包饺子。 “吃过了——我就过来看看。” 陈母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朝着卧室努努嘴,“陈叔叔在房间呢,闹过脾气,现在在看电视。” 陈父躺在床上,口不能言,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很简单的语气词。 叶嘉树听明白他是在打招呼,手从他颈后穿过去,把头抬起来,垫高了枕头,而后自己在床榻边沿坐下,从被子里拿出陈父的手臂,顺着血管,一点一点按摩。 他做这件事很耐心缓慢,心里也感觉到久违的平静。 他抬眼往房间墙壁上看,墙壁上贴满了平克·弗洛伊德、大卫·鲍伊、枪炮玫瑰的海报,显然是曾经陈斯扬贴上去的。这两位尚不过半百的父母,还固执保留着儿子在世时的布置和习惯,好像这样就能拒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 叶嘉树收回目光,跟陈父讲一讲新近发生的事——他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提及两句之后,便搜肠刮肚地找寻话题:西区要拆迁了、市里落马了一个贪官、明年落户政策要改革……如是种种,全是他在开车时,从广播里听来的新闻。 总觉得遥远,不关己身一样。 季雪在门口站很久了。 她走近的脚步声没听见,她在思考着该如何喊他,沉默之中,方意识到自己“思考”了很久,在出神地听着叶嘉树讲述那些枯燥乏味的“新闻”。他声音流水一样的平缓,好像任何的创伤都能被此抚慰,再不痛苦一样。 终于,她还是回过神,平淡地喊了一声:“叶嘉树。” 叶嘉树顿了顿,转过头来。 她没与他视线对上,边转身边说,“阿姨喊你出来吃饺子。” 饭桌上,陈母问及叶嘉树近况,叶嘉树说在给人开车。 “也好,”陈母把香醋和辣椒碎都往他那处推了推,“你以前那个赛车的事,我就是觉得太危险,早就不想让你做了。司机虽然挣得少些,总归是稳定的。” 叶嘉树“嗯”了一声,很淡地笑了笑。 吃过饭,叶嘉树去卧室跟陈父道别,又顺便悄悄将刚拿到手的工资,搁进了陈母常用的抽屉里。 陈母将叶嘉树送到门口,叶嘉树刚准备走,屋里季雪说:“等一下。” 她把包的带子穿过头顶,斜挎在肩上,低头说:“我也走了。” 天开始热起来,太阳落山了很久,空气仍然黏糊糊地贴着皮肤。 季雪落后两步,走在叶嘉树身后。 夜色里,人流和车流声,一时近,一时远。 到了公交车站,两人停下等车。 他们如有默契般地隔了三四米的距离,陌生人一样。 季雪手揣在连衣裙的口袋里,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空气里突然散起烟雾,她不由自己沿着那轨迹去看,视线的尽头,是正微微低头,沉默抽烟的叶嘉树。 季雪抿住唇,生硬地把目光转向他身前的公交站牌,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站牌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见。 那些本就模糊不清的字,骤然间变得更加模糊,季雪用力地眨了眨眼,把目光收回来。 就在这时,她听见叶嘉树沉声说:“以后你要来,提前给我打个电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改】 .. 叶嘉树发呆挺久了。他蹲在树下把一支烟抽完了,抬起头来才发觉宋菀就站在屋前的廊下,自芭蕉叶和鸡爪槭间吹来的风弄乱她的发丝,整个人在盛夏的日光里模糊得要不存在了一样。 她在看他,那目光说不出有什么别的意义,就是在看他。 叶嘉树挺好奇她怎么没喊他,赶紧揿灭了烟把车门打开。 这一趟,叶嘉树是送宋菀进山。宋菀和宋芥的妈妈黄知慧,六年前便住进深山不问世事。她住在半山的一处陋居,深居简出粗茶淡饭,虽未遁入空门,但已然半只脚踏出红尘。 黄知慧不愿见宋菀,总让她不要来,但宋菀终究不放心,隔三差五总得去看看。 车进山里,天光隐蔽,人在浓荫里。 到一处地方,宋菀让叶嘉树把车停下,拿上包下了车。那细跟的高跟鞋踏在略有坡度的石子山道上,有些颤颤巍巍。叶嘉树不放心,往车轮子前面塞了两块石头,还是跟上去。 黄知慧的住处就在浓荫深处,一间瓦房,破篱笆围出一方院子,田里架着丝瓜藤,一个穿麻布衣服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屋檐底下择菜。 听见脚步声了,黄知慧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仿佛来的这人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宋菀喊了一声“妈”。 黄知慧端起菜盆,进屋去了。 叶嘉树跟到屋前就停下了脚步,看着宋菀跨过门槛进屋,巡查似的满屋子转悠起来。 叶嘉树往里瞧了瞧,才发现这屋子干净整洁,远不如他想得那般寒碜,贴得齐整的石板地砖,粉白的墙壁,乌沉沉的木家具,跟他以前见过那些山里的民宿一样。 宋菀的身影一晃,穿过几道门往厨房去了。 叶嘉树看不见她的身影,自己到院子里枣树下的石凳上坐下。田里一畦小菜绿油油的可爱,西红柿刚刚成熟,水灵灵的红色。他往厨房那儿看了一眼,隐约传出对话声。他犹豫了一霎,站起身往田里走去。 宋菀没待多久,一眨眼就出来了,她低着头,把墨镜往鼻梁上一架,哑着声对叶嘉树说了声“走吧”。 直到上了车,宋菀都没把墨镜摘下。 车往回开,到村子的边界,宋菀终于出声指路,却不是让他回城。 车子七拐八拐,到了一户农家前,宋菀让叶嘉树停车。她摘了墨镜搁进包里,绕过晒在场坝里的干货,前去开门。 没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着粗陋的中年妇女。 宋菀挺热切地叫了她一声“张姐”,从包里掏出一只瞧着便分量极足的红包,塞进“张姐”手里。 叶嘉树明白过来了,宋菀是在拜托这人时不时到山上去瞧瞧,送点儿必需品。 跟了宋菀四个多月时间,他第一回见她这样和声细语,似是生怕得罪了农妇,就会让黄知慧在这穷乡僻壤无依无靠一样。 叶嘉树突然间不忍再看,别过脸去,点了支烟。 宋菀跟那位张姐交代了很久,方才回到车里。那副让人陌生的热切在开门的一瞬间就消失了,叶嘉树往后视镜里看,觉得她还是这样不近烟火的冷漠最好看。 叶嘉树问:“走吗?” 宋菀“嗯”了一声。 叶嘉树突然想起什么,往外套口袋里掏了掏,手往后一扬,“接着”。 宋菀愣了下,张手去接。 是个西红柿,半个拳头大小。 叶嘉树说:“你妈田里偷的。” 宋菀噗嗤笑出声,话里不无讽刺,“那可是她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 她也不讲究,把西红柿在自己没有一丝皱褶的真丝裙子上擦了擦,张口就咬,汁水溅出来,她含糊地说:“……宋家的人都一个德性,活在梦里不愿醒来。” 叶嘉树张了张口,没说话。 他想,若不是只有醉生梦死这一个活法,谁愿意如一具行尸走肉游荡人间。 · 唐蹇谦还是来了电话,对那日的争吵止口不提。 “来桐原路,马上。” 这三个字激得睡意昏沉地宋菀一个激灵,背上一层冷汗,声音连带着也含了三分不自觉的哀求,“唐总……” 唐蹇谦没给她讨价还价的余地,直接挂了电话。 宋菀起身去换衣服,衣服穿到一半了,才想起得给叶嘉树打个电话。那接通的“嘟嘟”声有点漫长,她突然间希望叶嘉树最好不要接这电话,好让她找个理由推了今晚的会面。 “宋小姐……” 宋菀望着穿衣镜里自己裸/露的半边身体,轻声说:“……过来接我,唐总要见我。” 这是唐蹇谦对她时间最长的一次冷落,在这样长时间的无所事事里,她生出一丝幻想,她以为唐蹇谦终于有对她失去兴趣的一天。 车来时,宋菀妆已经画好了,很浓的妆,像个面具一样扣在她脸上。 叶嘉树给她开门的时候,觉察到她在微微颤抖,身上刚喷的香水酒精味还没散,很浓的冲入鼻腔。 他轻声问:“宋小姐?” 那微热的呼吸拂着额前发丝,宋菀打了一个冷战,回过神来,一矮身钻进车里,靠着车门,蜷作一团。 汽车像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深夜空荡无人的街道上,叶嘉树心里有一种奇异的直觉,总觉得今晚的宋菀十分异常,“桐原路”这三个字,同样透着一些耐人寻味的深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改】 .. 开门的瞬间,叶嘉树才记起来家里还有一个女人。 意料之外的状况,让叶瑶难得几分尴尬。她往被叶嘉树领进门的女人身上看了看,先天敏感的直觉让她清楚这人跟她不是一路人。她冲着宋菀笑了笑,去卧室提上自己的包,对叶嘉树说道:“我出去办点事,晚上回来。” 宋菀立在原地,叶瑶擦着她手臂经过,门在背后阖上,她抬眼看一看叶嘉树,“女朋友?” “朋友,借住的。” 叶嘉树走进卧室,翻了翻衣柜,有两套叶瑶留在这儿的衣服,水手服制服裙,让宋菀穿显然不妥。他翻箱倒柜,找出一件t恤一条运动长裤,递给呆立在客厅里的宋菀,指了指浴室的位置。 宋菀进了浴室,没一会儿便响起哗哗的水声。在联想克制不住,彻底往不大光彩的方向发展之前,叶嘉树揣上钥匙,出门。 走出巷子,临街的门脸房一排的小店。叶嘉树买了些包子馒头,又钻进小超市里,挑了点零食和瓶装水。 叶嘉树在超市门口点了一支烟,立在台阶下方,听着玻璃门中,电视机里传来的播放新闻的声音。 一支烟抽完,叶嘉树提着东西回到楼上。 浴室门敞开着,地上一道水迹,蜿蜒至卧室。叶嘉树犹豫了瞬间,朝卧室走去。他的衣服,宋菀穿着明显大了。t恤在腰上系了一个结,系带的运动裤,裤脚卷了几圈,才露出光洁的脚踝。她肩膀上搭了一块干毛巾,正倾着身看他贴在墙上的海报。 叶嘉树将塑料袋子搁在进门手边五斗橱的台面上,低声说:“宋小姐,吃点早餐休息一下,我送你回去。” 宋菀恍若未闻,指了指桌面上的吉他,“你会弹吉他?” “嗯。” 宋菀转过身来,抱着手臂打量他,“玩摇滚的?” “以前的事。”叶嘉树转过身去,走出卧室。 宋菀拿过塑料袋子,从里面翻出馒头和瓶装水,就着水咽了几口馒头,没什么胃口,但身体是一种让人揉散了的疲累,胃里泛出的饥饿感让她继续机械地咀嚼。 她往门外看,叶嘉树拿着一杆拖把,正在拖她踩出来的水渍。她低头往自己脚下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 叶嘉树拖完了地,再打开抽屉,找出吹风机来,走去卧室递给宋菀。 宋菀跟叶瑶不一样,叶瑶经常在他这儿借宿,认识多年,他对叶瑶的事情一清二楚,好的坏的,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了如指掌的时候,也就没了任何的好奇。他时常忽略叶瑶的性别,只觉得她可能就像自己一个不争气的妹妹,再多责骂,出于恻隐之心,还是能帮则帮。 宋菀不一样。 她仅在那儿站着,就能引起他全副戒备,何况她还刚洗过澡,穿着他的衣服。 叶嘉树手肘撑着窗台,侧着身点燃了一支烟。烟抽得很慢,他望着楼下巷子里来往的人,思维转得也很慢。起初他以为自己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直到这思考频频被打断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脑海中拼凑方才在卧室所见的,宋菀那张未施粉黛的脸。 她天然有点儿眼尾上翘,但清澈的眼神消解了那种妩媚,反倒显出一种不谙世事的无辜。 他确信浓妆是宋菀的武器,否则这样让人心生破坏欲望的素颜,怎么能让她肆行无忌张牙舞爪。 正想得出神,鼻尖忽嗅到一股洗发水的气息。叶嘉树神经一绷,转过头去,才发现宋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旁,就隔着一拳的距离。 她头发吹得半干,散发着幽幽淡香——这是他常用的,很廉价,从来不觉得这香味有这样引着人不断遐想的效果。那些遐想,在这种时候都分外的不合时宜。可人仿佛在某些时候就有一种劣根性,追逐最为形而下的低级刺激。 宋菀却毫无所觉,她抬手,指了指斜对面的一栋楼,“……我以前住那儿。”那是上回她指过的三层小楼。 叶嘉树愣了一下。 宋菀冲他伸出手,他顿了几秒,意识到她是问他要烟。他把烟盒和打火机递过去,她抽出一支低头点燃,夹着烟的那只手,白皙而脆弱。 “……也就几年的光景,清水街变化真大。那时候夏天清晨,常能听见卖花声,一篮子的栀子花,装在垫蓝花布的小篮子里。卖花的婆婆,跟我都熟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语气平淡,恍若只在分享一段跟自己毫无干系的往事。 叶嘉树不发一言,眼角余光向着宋菀看去。 所有感慨,在她脸上杂糅成为自暴自弃的嘲弄。仿佛她觉得自己不配在此缅怀那个年少的自己。她沉沉吐出一口,把还剩了大半截的烟撅断,“帮我去芙蓉路拿几套衣服,我在你这儿住一阵。” 叶嘉树站立不动,“宋小姐,我送你回去。” 宋菀斜眼看他,“不能住?我给你钱。” 与明哲保身无关,叶嘉树只是觉得不妥。犹豫的时候,宋菀又开口了,“你这人,不懂适时地捞一些好处。” 叶嘉树蓦地抬头,“我不会从你身上捞任何好处。” 四目相对,一瞬间,宋菀像是被他的赤诚给烫着一般,率先调转了视线。 这话,总显得过于殷勤,过于急切,虽然叶嘉树本意并非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改】 .. 宋菀没吃中饭,一觉睡到近傍晚的时候。太阳西斜,对面玻璃窗子映着大片红光,她坐起身来恍神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在何处。 屋子里晃一圈,没瞧见人,宋菀摸出手机给叶嘉树打电话。 电话里叶嘉树只说:“下来吃饭。” 整一条清水街,宋菀很熟,然则来往的人是陌生的,那一种久别暌违的沧桑也是陌生的。 她手揣在裤子口袋里,拖拖踏踏地走过锈迹斑驳的门楣,脚下青砖已让车轮碾得破损。这自然不是不再是记忆中的清水街。 叶嘉树等在一个卖饮料雪糕的摊前,长手长脚地坐在马扎上,整个显得局促,但不知道与摆摊的大娘聊些什么,神采飞扬,眼里是宋菀此前从未见过的笑意。 宋菀觉得有趣,隔着一段距离瞧了他许久,方施施然走过去。 叶嘉树抬起眼看她,笑容还挂在脸上。他拍一拍手,从马扎上站起身,“饿了吗?去吃饭?” 邻近摊子的一家餐馆里,叶嘉树点了菜,又点了支烟,背过身去看贴在墙上的老板娘女儿的奖状。他显然是常客,老板娘对她挺殷勤,上茶的时候还寒暄了几句。老板娘对宋菀充满好奇,瞅了几眼,丢给叶嘉树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宋菀托着腮打量叶嘉树。他脸长得年轻,气质却沧桑,两者矛盾又和谐,当看着他的眼睛时,会觉得他这人有故事。 宋菀说:“可惜我现在没这个职权了,不然签了你,两部戏,只要两部戏,保管你会红。” “不如帮我出唱片。” “那也不能给你出,现在什么年头了,谁出谁赔——而且你还是玩摇滚的,赔得底掉。” 叶嘉树笑了。 宋菀瞅着叶嘉树,无法想象这人玩摇滚的模样,“……现在呢,怎么不玩了?” “你不是说了吗,这是个赔钱货,玩不起了。”叶嘉树移开目光。满满一面墙的奖章,“三好学生”、“校园歌唱比赛”……一张挨一张,最早的已经纸张泛黄。 余光里斜过来一只手,叶嘉树低下目光,看见宋菀白皙的手指,“怎么?” “给我支烟。” 叶嘉树晃了晃自己的烟盒,晃出一支递给宋菀,“……这烟不好,怕你抽不惯。” 宋菀笑了笑,“我现在吃你的穿你的,还有资格挑剔烟好不好?” 宋菀笑意坦荡,叶嘉树往她脸上瞅一眼,眯了眯眼,又把目光调转回去。他莫名不习惯她素颜的脸,过于干净过于无辜,很难让人生出戒心。 四道菜,烟笋炒腊肉、地衣炒鸡蛋、蚝油生菜加一碗白菜豆腐汤。 叶嘉树怕宋菀吃不惯,想打声招呼,宋菀已经狼吞虎咽起来。 她没吃中饭,饿得太狠了,这几道菜滋味地道,像小时候外婆还在时帮她烧的那些,吃着吃着便觉得鼻头发酸。八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早就不觉得疼,亦不会觉得委屈。 叶嘉树起初不觉有异,直到发觉宋菀头埋下去久久没抬起来。 他看了宋菀一眼,停了筷子,忽地站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先吃。” 离开桌子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将卫生纸推到了宋菀手边。 叶嘉树出去抽了支烟,估摸着差不多了,方回到桌边。 宋菀在喝豆腐汤,神情一切正常,她抬眼看了看叶嘉树,“……你是不是以为我哭了?” 叶嘉树含混地“嗯”一声。 宋菀笑了笑,似乎不带什么意味,“哪至于。” 叶嘉树不知道如何应回答,拿起筷子埋头扒饭,转移话题,“吃完要去逛逛吗?” “逛什么?” “夜市?” 宋菀笑说:“我身上没钱。” “夜市而已,东西不贵。” 宋菀斜眼去看他,“怎么,真打算包吃包住?” 叶嘉树不说话,拿了勺子去添饭。 两人到底没去夜市,叶嘉树只陪着宋菀在清水街附近逛了逛。他开的那辆车被唐蹇谦收回去了,没了车,也去不了其他地方。 叶嘉树知道自己现在收留宋菀十分不妥,他与唐蹇谦虽接触不多,但很清楚,能白手起坐到那样高位的人,必然有几分手腕。但现在宋菀如此处境,他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晃荡一圈,又回到楼下。 宋菀拉开一楼铁门,听见身后脚步声停了。她回过神去,看见叶嘉树立在阴影里。 “怎么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叶嘉树朝她伸出手,递过钥匙。 宋菀往他手里看了看,“什么意思?” “宋小姐,你自己上去吧,我还有点事没办,今晚上不回家了。” 宋菀立在原处,静了半晌,“嗤”地冷笑出声,“怕跟我这样的人共处一室,坏了你的名声?” “我是怕坏了宋小姐的名声。” “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名声。” 叶嘉树上前一步,把钥匙塞进宋菀手里,只说:“你先上去吧,楼梯窄,注意安全。” 他转身便走了。 宋菀捏着钥匙,一时间竟无所适从。那高大的身影没一会儿便消失在清水街狭窄的巷道里,身后却亮起了灯,是有人下楼。 宋菀回身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拿着钥匙回到了叶嘉树的住处。 宋菀洗了澡,没吹头发,倚靠着窗台吹风,心里什么也没有想。 这些年的生活让她养成了从不去思考明天的习惯——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有什么明天可言,无非看主人高兴,赏一顿米一顿水。 这一次,她彻底惹恼了唐蹇谦,断了米断了水,到底还没剪去她的翅膀——可谁知道是不是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她不是学舌鹦鹉,说不出漂亮话,唐蹇谦调/教了八年,怕是终于失去了耐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改】 .. 栀子花养在盛了清水的瓶里,几日后逐渐变黄枯萎。 宋菀这几日都住在叶嘉树家里,她无处可去,也提不起兴致与外界联系,白天去巷里与卖冰棍的大娘闲聊,一坐便是一整天。遮阳伞下热气微醺,老式的冰柜轰隆运转,她有时候买支雪糕,有时候什么也不买。大娘也不赶她走,一边纳鞋底一边与她絮叨。大约也是因为孤独。 聊完了自家的家长里短,便开始聊那些听来的谈资。大娘说起一桩清水街的旧闻,抬手指向暮色里的洋楼,“那以前住着一个大老板,老有钱了哦,后来听说犯事了,要枪毙,他闺女儿为了救他,跟了一个更有钱的大老板……年纪那时候十八岁都不到。” 宋菀动作一顿,牛奶味的雪糕让她一口咬出个老大的缺口,她咽下去,从喉咙一直凉到心底。她露出一个没有任何意味的笑,“是么,那后来呢?” “后来人搬走了,谁知道呢。大老板老有钱了,跟了他肯定日子过得好咧,不像我们哦,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挣几个钱,还不够给孙子买件像样的衣裳……” 后面的话宋菀没再听,她一口一口咽完了雪糕,把木棍儿弹进前面的簸箕里,看着暮色之中几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跑进巷里,沿街建筑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宋菀起身走了,此后再没来过。 白天黑夜叶嘉树都不见人影,两人非亲非故,宋菀也从来不问他行踪。有时候他回来收拾两身衣服,翻倒翻倒抽屉,拿了东西便走;有时候过来补上一瓶洗发水,顺带一些新鲜的水果。 宋菀鸠占鹊巢过意不起,又给傅小莹打了个电话,傅小莹告诉她公寓和车都准备好了,约了日子让她过去拿钥匙。 宋菀给叶嘉树打了一个电话,要请他吃饭。 宋菀觉得,叶嘉树的年龄在他这儿始终是模糊的。他小上她几岁,有一张捯饬以后扔进娱乐圈绝对能混出名堂的脸,与年轻英俊的皮相错位的是一种将朽之人的气质。所以宋菀无法想象他曾经是玩摇滚的。摇滚是愤怒,而他是一块浮木,被浪冲到哪里便是哪里,认命,绝不挣扎。 吃饭的地方是宋菀找的,她记忆里离清水街不远的地方有家老字号的饭店,循着找过去,还开着,并了旁边的店面,扩大了一倍,饶是如此仍旧人满为患,做民国侍应生打扮的服务员脚不沾地,半天才端上来一壶热茶。 叶嘉树自陈家回来,在饭店门口抽完一支烟,拍一拍衣上浮尘,转身上楼。宋菀坐在二楼靠窗位,手上端着茶杯轻啜。她动作一股子提不起气力的懒散,望着窗外脸上带笑,好像看见了什么顶有意思的事。 叶嘉树想起第一次在芙蓉路的大宅子见到宋菀的模样,她天然有一种让人目光围着她转的力量,即便那时候在宅子里是矫揉造作的,这时候是不自知的。 宋菀这时候转过头来,冲着他淡笑一下,“来了。” 两人落座,寒暄两句,也未深聊。点菜之后,又等了许久,菜才一道一道端上来。 宋菀吃得不多,显是没胃口,撂了筷子喝茶,看向对面。 叶嘉树也不抬头,“你想说什么?” 宋菀笑了笑,“饯行呗,还能说什么。” 叶嘉树没有做声。 “我找到住处了,总不能一直在你这儿叨扰。明天送我去个地方吧,以后……”宋菀顿住。 “回唐蹇谦身边?” “不然呢。”宋菀笑着,像往脸上扣了一张假面。 她将头转向窗外,能瞧见路上神色匆匆的行人,夜色之中是一条一条模糊了细节的影子,“……如果你还有继续搞摇滚的打算,我能帮你引荐。别做司机了,尤其别做唐蹇谦的司机。”她笑了一声,像是笑给自己听的,“跟唐蹇谦牵涉过多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叶嘉树不置一词。 &nsp; 宋菀把下巴靠在自己手臂上,顶上灯光折了折,鼠灰色的阴影攀上她的脸,落在眼下,睫毛下。“……可能我开始老了,这些天总能瞧见旧事旧物的影子。” 往来食客,推杯换盏,服务员高声吆喝……像是尘世潮水,他们被裹挟其中,又被隔绝在外。 吃完饭往回走,脚步声一前一后。叶嘉树点燃一支烟,深而重地吐息,像是吐出心底深处淤积的该说与不该说的话。 走到楼下,宋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叶嘉树,“白吃白喝了你这么多天,我过意不去,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没有。” “我这人不习惯欠人人情。” “那是你自己的习惯,自己克服。” 宋菀被逗笑,“……总有什么你办不到的事吧?” “我办不到的,你办得到?”叶嘉树目光锐利。 宋菀沉默,自嘲一笑,不再开口,转过身去拉开铁门。叶嘉树地上前一步,钳住了那铁门的边沿,手臂圈住的狭小范围,将宋菀禁锢其间。 宋菀呼吸一滞,这才发觉他竟然这样的高,高得足以施加让她感觉到危险的压迫感。颈后汗毛受寒一般竖起,是他落下的呼吸轻轻拂过。 她勉强地笑一笑,“……怎么?” “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好好活着。” 宋菀眨了眨眼,像是夜色变成了有重量的实体落在她的眼睫上,凝成了沉重的雾气。 过于漫长的一个瞬间终于过去,叶嘉树退后一步,“明早八点,我在楼下等你。” 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他走着她曾经走过的路,走过所有即将下落不明的心事。以这夜为点,此前是尚未水落石出便要消散的心猿意马,此后是自此殊途的平生不见——南城这样的大,以各种维度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世界,他相信若非刻意,两个人绝没有偶遇的那一天。 他拯救不了别人的命运。他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 次日清晨,宋菀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等在楼下。叶嘉树开着一辆半旧不旧的丰田,是找朋友借的。 他六点便起来了,车停在街口的路边,他拿着湿布将车里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宋菀化了妆,叶嘉树惯常见过的那种浓妆。 一路没有交谈,车开到了一处高档的公寓小区。叶嘉树停了车,看着宋菀下车走进小区。不过十分钟,她的身影复又出现,冲着他笑了笑,甩了甩手里的钥匙串。 “走吧。”她重回到车里,跟叶嘉树说了一个地名。 车汇入逐渐拥堵的车流,日光一寸一寸变热变亮,白花花地落在手臂上。叶嘉树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两人相处的最后一段了,可他仍然沉默,仍然觉得言语都是多余,都是徒劳。 半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宋菀说:“进地下停车场吧,我朋友借给我的车停在那儿。” 车拐入地下,头顶日光一寸一寸收敛。 叶嘉树找了一个空位把车停下,宋菀下了车,顺着顶上悬挂的牌子往后找。 “多少号,我帮你找。” “c63。” 叶嘉树望了望,走进邻近的通道,挨个挨个往后找,60,61…… 叶嘉树停下脚步,“这儿。” 宋菀急忙转身朝他走过来。 叶嘉树打量着落了灰的车,“这车还不错。” 宋菀笑了笑,傅小莹这人办事还是厚道的。 她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滴的一声车门解锁,确认无误,便又将钥匙揣回口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 第十一章 开车载着处理过伤口的叶嘉树回清水街的路上,宋菀感觉到一种迟缓的恐慌。她以为在父亲去世之后,她就再也不会明白恐慌是怎样的滋味,因为天早就已经塌了下来,她是正正好接住的那个人。 她依然记得那是一个下午,她坐在桐原路99号的穿堂风里,纱帘被风刮起又“啪”一声地吸在玻璃窗上。天黄得出奇,在任何文艺作品之中那都是一种末日的景象。 当雨落下的时候,唐蹇谦也回来了,他大衣没脱,站在背阳处,一道无法绕过的影子,“……他给你留了遗书……你吗?” 她尖叫着让唐蹇谦不要过来,那道影子却还是越来越近,最终一条铁铸般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捞起来,强硬地往她手里塞进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他展开给她看,那上面字迹歪歪扭扭,是暗沉的红色。是血的颜色。 唐蹇谦手臂将她搂紧怀里,像是要搂住一缕即将消散的亡魂,他说,“你以后还有我”。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是笑了。还有什么“以后”。她一生所有的希望都结束在那个昏黄的雨天,只剩下践行纸条上宋靖东留给她的诅咒一样的遗嘱:“照顾好妈妈和弟弟。” 那场雨一直下到今天。 车速慢下来,满街都是匆忙躲雨的人, 宋菀打开雨刷器,“南城还是这样,雨说下就下。”她笑了笑,觉得这样恐慌好像消退了少于。 叶嘉树背上缠着纱布,隐隐的疼痛让他提不起精神,只是平淡地“嗯”了一声。 上楼进屋,叶嘉树跟宋菀打了声招呼,进屋倒头就睡。 宋菀忙过一圈回到卧室,在床沿坐下。他趴睡着,脸让重量压得变形,发丝落在额头上,眉头皱作一团。 她看着他,心里出奇地柔软,却又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悲剧预感。 小时候下暴雨,只一个下午,小学门口便淹了水,宋靖东淌着大腿深的浊流将她从大门口栏杆上方接出来扛在肩膀上,她举着一柄聊胜于无的小红伞,被雷声吓得一声尖叫,赶紧撒了手。那伞被湍流冲向远方,像飘在水面上的一朵红花。宋靖东步子迈得更快,抵达水势渐小的上坡地段,将她放在汽车顶上,嘲笑她胆儿小。她哭得早没了力气,用响亮的打嗝以示抗议。那天回家冲过热水澡,从浴室出来,看见宋靖东坐在客厅里,手捏着棉签给自己上药。她走近才发现他的小腿肚让不知道什么东西剌出老大一条口子,旁边垃圾桶里一团沾了血的棉球。 活到现在,两个男人为她拼命,为她受伤,一个是她父亲。 一个在眼前。 她突然想把叶嘉树喊醒,问问他图什么,在她这样一个人身上,他还有什么可图的。 可倘若他什么也不图…… 她发现自己怕的便是他什么也不图。 叶嘉树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起初他以为是错觉,睁眼闭眼几次,那香味缭绕不散,近得仿佛就在跟前。 他从床上爬起来,牵扯得伤口疼了一阵,他歇了片刻,循着香味找过去,在厨房里逮到一个忙碌的身影。 他租的这房子五脏俱全,上任房客留了整一套的厨具,但他不会做饭,从没用过。眼前这场景比梦里更不真实,直到宋菀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能帮忙添饭吗?” 客厅里老式的圆桌是房东留下的,上了年代的东西,桌面上伤痕累累,他拿好几层报纸盖着,压了盆绿萝,是对门搬家的时候拿不走硬塞给他的。 如今他与宋菀围着圆桌坐下,大口的盅子里乘着排骨汤,两个素菜做陪衬,米饭飘着热气,他踌躇着不敢动筷。 “尝尝吧,虽然我七八年没弄过了,但应该能吃。”她拿勺子给他盛汤,递到手边。 叶嘉树端起来尝了一口,汤火候不错,是入了味的,拿筷子一掀,排骨也炖得很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 叶瑶避开了宋菀伸过来帮忙的手,一旋身去捞汤锅里的面条,把宋菀彻底隔绝在外,“伺候人这种粗活哪是宋小姐你能做的,我来就行了,而且我哥的德行我了解,他看似万事好商量,实则挑剔得很。”她侧头冲宋菀笑一笑。一个纯粹的“自己人”的笑。 叶瑶是在叶嘉树受伤的第二天过来的,她以为宋菀已经搬出去了,带来一大包行李前来继续借宿,一推门却感觉到气氛有了一种诡异的变化,与十几天前叶嘉树将宋菀领回来时完全不同。这种变化将她彻彻底底地排除在外。 叶嘉树赶客,说这几天没空接待她,她瞧见了搁在桌子上的药水和纱布,问“谁受伤了”?叶嘉树站在大门口,宋菀站在窗口,两个人都没说话,像是达成了一种沉默的联盟。 叶瑶抿着唇,手指一松,行李落在地板上,她上前一步便去扒拉叶嘉树的外套。 “干什么?”叶嘉树往回一扯。 “你受伤了?怎么搞的?”叶瑶动作迅猛,扯外套不成又去掀他衣服,虽然被叶嘉树及时抽回,但她还是看见了缠在后背上的一抹白色。 叶嘉树往前走一步,赶人的架势,“你先回去吧,我得在家待几天,你住这儿不方便。” 叶瑶往宋菀那儿望去一眼,她仍然面对着窗口往外看,留给她一道无从窥视的背影。 “怎么不方便?你受伤了总得有人照顾吧?”叶瑶不退反进,硬生生挤了进来,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叶嘉树皱眉,“你准备住哪儿?打地铺?” “打地铺就打地铺!” 叶嘉树认识叶瑶这些年,很清楚这人无所谓“要脸”一说,她在感情和生活上都有一种到了黄河也不死心,就地便把自己沉了的狠劲。 可宋菀与她截然相反,她无所谓决绝不决绝,不过对着生活见招拆招,拆不了的招便拱手认输,输与赢,到底能有多大差别。 宋菀识趣,知道叶瑶的敌意冲她而来,她原本就是个牵连无辜的闯入者。她什么话也没说,进屋去收拾东西。 身后响起脚步声,灯光让人一遮,“你不能走。” “总不能真让叶小姐睡地铺。” “她爱睡就让她睡,你现在能去哪儿?” “你还担心我没去处吗?” 一阵沉默,宋菀还是补充了一句,“我去找宋芥,之后再做打算。” 叶嘉树走近几步,低下头去看她,“昨天这一刀明显冲你来的,知道你车正好停在那儿,借你车的朋友也脱不了干系。宋菀,你得罪了多少人?” 宋菀笑了,“躲在你这儿就安全吗?” 叶嘉树烦躁地皱了皱眉,伸手掏了支烟点上,“既然我救了你,一报还一报,你总得听我一次。” “我不能继续给你添麻烦。” “你已经给我添麻烦了,以为付点儿医药费就能两清吗?”叶嘉树微眯着眼,看入她的眼里。 年轻男人的眼里有一种掠夺与挑衅般的锋利,宋菀扭头避过。 最后,叶嘉树居中调停,叶瑶让了一步,同意不住在这儿,但白天都要在跟前照料。 宋菀从未遇过这般尴尬的场景,但叶嘉树仿佛是乐见她尴尬局促,他展露出了一种专属于年轻人的促狭,好像是一直蛰伏的棋手,步步为营之后终于将了对方一手,他想将这胜利的滋味延续得更久一些。 狭小的出租房里,三个各执心事的人挤在一起,倒显得热闹了起来。叶瑶逮到机会总要抖鸡冠子似的挑衅宋菀,但每一次都被宋菀以“似笑非笑”这同一招化解。她这样直来直往的性格,最拿宋菀这种心事深沉的人没辙,就像她一贯拿叶嘉树没辙。 倒也不是没有宋菀也颇觉无可奈何的时候,比如叶瑶无聊了,非要拉着她与叶嘉树玩扑克牌。叶瑶以为宋菀不精此道,没想到几局下来让宋菀打得落花流水。 又一局,宋菀率先打完了手里的牌。 叶瑶输得没脾气了,“喂,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 叶瑶撇撇嘴,“大小姐好命呗,平常不需要工作,最擅长这些不学无术的东西。” “叶瑶。”叶嘉树警告。 宋菀神色倒是丝毫未变,伸手把散落的牌一揽,“还来吗?” “不来了不来了!没意思!”叶瑶在两人跟前凑了两三天,挑不出宋菀的一点错处,反而越看她越顺眼——她初时觉得宋菀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后来发现她脾气十分和顺,有时候她背着叶嘉树刁难宋菀,支使宋菀给自己打下手,宋菀二话不说也就照做。她吆五喝六,故意的说些刺耳的话,宋菀也从来不恼。 晚饭过后,收了桌子,宋菀主动去帮忙洗碗。叶瑶却嫌弃似的将她玩外赶,“你出去吧,不要你帮忙。” 脚步声远了,叶瑶打开水龙头,水哗哗流了好一阵,她方才回过神来,捞碗的时候,水滴砸在手背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 叶嘉树伤口不算深,休息了一周多,便可以拆线了。 清晨,宋菀陪他到附近社区医院,将人送进检查室,自己去大厅里等候。社区医院早上很冷清,铁制的座椅上寥寥数人,一位父亲抱着孩子焦虑地抖腿,一位老人手帕按着嘴轻声咳嗽,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满不在乎地嚼口香糖。 窸窣细碎的声响,与白天也亮着的日光灯,无一不在制作一种陌生感。 宋菀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再度看了看——信息是早上刚起床的时候收到的,她一点不感到意外,甚至觉得它比预料之中来得迟了些。 唐蹇谦:差不多闹够了,晚上回芙蓉路吃饭。 手指摁在屏幕上,顿了又顿,最后往左一划将其删除。 没等多久,检查室门口传来护士叫号的声音:“下一位。” 宋菀看了一眼,冲着从门口出来的叶嘉树很淡地笑了笑。 叶嘉树走过来,“我以为出来就见不到你了。” “什么?” “没什么,走吧。” “去哪儿?” “你想不想出去散心?” 宋菀毫不犹豫,“不想。” 叶嘉树低头看她,“怕唐蹇谦?” 宋菀蹙了蹙眉,抬眼反盯住他,“你在撺掇什么?” 叶嘉树愣了一瞬,自嘲一笑,“你倒看得起我。” 似是觉得这话题继续聊下去便是自取其辱,叶嘉树收回目光,径直往外走。 &nbs恤里肩胛骨轮廓若隐若现,这样看去才发现他真的年轻,尚有一种偏于少年感的特质。在他迈出大门的一瞬间,光影恰如其分地切作明暗两半。年轻男人越发变成一个混沌而暧昧的概念。 宋菀站起身,捏在手中的手机落进包里,“咚”的一声。 她追上去,“去哪儿?” 脚步一顿,叶嘉树回过头来。他笑起来,眼底像风拂过青色的麦浪。 · 太阳沿着古镇民居的屋顶切下,在水泥地上投下参差不一的阴影,人在阴影里行走,衣袖当风,叶嘉树点了一支烟,淡青色烟雾四散开去。 西南的古镇,距离南城五六百公里,还是一片尚未开发的净土。 他们刚在一家餐馆吃过饭,店里的服务员说着土话,普通话都不大听得懂,交流起来连比带划。 这八年来宋菀基本都待在南城,即便出门也都是唐蹇谦安排好的,欧洲与美洲的繁华之地,过去便是购物,几趟下来索然无味。于是心生惫懒,反正都是打发时间,不若就待在自己家里,省得舟车劳顿。 宋菀问叶嘉树要了一支烟,也抽起来。她已经入乡随俗换上了当地风格的棉麻长裙,藏青底碎花,底色极深,衬得人皮肤白得发亮,让人想到初春阳光下的雪,要融化了一样。 “想下乡去玩吗?” “这还不算下乡?” 叶嘉树笑说:“我有两个朋友,在镇辖的民族乡,他们这两天过节,有歌舞晚会。” “你在这儿都有朋友?” “以前搞摇滚的时候认识的,他们做民族音乐,以前也在南城打拼。” “好啊,那去看看吧。” “提前说好啊,那儿穷乡僻壤,没镇上便利。” 宋菀犹豫了,“要在那儿留宿?” “那倒不用。” 叶嘉树的这两位朋友是两兄弟,一个叫阿吉,一个叫阿顺,傈僳族的,现在在配合政府和学者搞民族音乐采集、整理和保存工作。 次日清晨,叶嘉树在镇口跟两兄弟碰上,两人开着一辆面包车,正在往车里搬运大型的摄录设备。 叶嘉树搭了一把手,问道:“现在出发?” “差不多了,叶兄弟跟我们一块儿去,还是自己去。” “车里位子够吗?我还要带个人。” “够。带谁?” “一个朋友。”叶嘉树往后看了一眼。 两兄弟跟着看过去,嘿嘿笑了声。 叶嘉树不解释什么,朝宋菀招呼一声,“可以出发了。” 后座堆了些东西,三人座变成了两人座,位置有些挤。叶嘉树尽量靠窗户坐着,给宋菀挪出空间。 宋菀往旁边看,堆放的是一张黑漆漆大鼓,几支鼓槌,还有些叫不出名的奏鸣乐器。 坐副驾驶的阿顺往后看了一眼,笑说:“嘉树,你今晚也表演个节目吧,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不唱。” “你不唱那就只能你朋友唱了。” “她也不唱。” “你俩过去白吃白喝,连个节目都不肯表演。” “我们是客,客人还得表演?” 阿顺百折不挠,“不唱歌,跳舞也行啊,你这位朋友学过舞蹈是不是?” 叶嘉树看宋菀一眼。 宋菀问阿顺,“这也能看得出来?” “能啊,挺明显的,芭蕾是吧?” 宋菀笑了,“那能看出来学了多久吗?” “七八年是有的吧。” “哎,”叶嘉树踢一踢副驾驶椅背,“怎么看的,跟我说说?” 阿顺嘿嘿一笑,“不告诉你。” 乡镇道路颠簸,车开得很慢,沿路都是树林,满目浓荫,人仿佛走在打翻了的绿色颜料之中。 阿顺心情畅快,突然喊号子似的高喊了一声,紧着拖长声音,放声高歌。 那音色高亢又嘹亮,号角一样穿透了这铁皮车厢,一声一声,荡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叶间有鸟振翅,扑簌簌地飞起一片,阒静的树林立时便热闹起来。 叶嘉树忽地探身往后,从后排座位上,拣出一把乐器,拨了两下。 这乐器长得有点儿琵琶,但共鸣箱是六角形状的,比琵琶小,只有四根弦,上面缀着一条红白两色绸布缝制的背带。出来的音色悦耳又明亮,恰能和阿顺的歌声完美融合。 歌是方言,听不懂,但隐约能感觉是首情歌。 开了近两个小时,车到了村里。阿顺阿吉都是村里的人,家里父母听说要来客,早起就开始准备招待了。 村里多个民族混居,住在木头和石头砌起的瓦房里,树木葱茏,掩映其间。 阿顺阿吉家里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妹妹,叫阿喜,也不怕生,见面就拉着宋菀去后面洗手。 后面院子里有口水缸,阿喜拿葫芦瓢从缸里舀了一瓢水,慢慢浇在宋菀手上。她汉语说得不大流利,有点儿咬着舌头,“姐姐,你长得真漂亮。” 宋菀笑说:“阿喜也长得漂亮。” “不……阿吉哥哥一直说我丑,”她指了指自己脸颊,“我有雀斑,雀斑真难看。” “美国有一个童星,叫林赛罗韩,也有雀斑,而且比你还多呢,一点也不影响大家觉得她长得好看。” “真的吗?” “当然。”宋菀摸一摸她乌黑油亮的辫子,“阿喜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 宋菀顿了一下,忽感觉到一束目光。转过头去,叶嘉树正站在通往后院门口的檐下看着她。 屋里有人喊阿喜,阿喜应了一声,丢下葫芦瓢跑进去了。瓢在水缸里摇摇晃晃,像浪涛里的一叶小舟。 吃过中饭,阿吉阿顺他们到村口去帮忙,那里正在搭晚上演出的舞台,穿短衫的汉子们一人肩上扛一摞器材,在烈日底下跑得汗流浃背。 宋菀帮不上忙,就躲在棕榈树的阴影下,守着茶壶和茶碗的阴影静静地看——这是叶嘉树托付给她照看的,说是阿吉妈妈特意给他们泡的,有草有叶,壶在井水里凉了很久,喝起来清凉,清热又解暑。宋菀偷偷尝过,有一股药草的怪味,但竟然越喝越喜欢,趁他们不注意,多喝了两杯。 没一会儿,舞台搭建好了,阿吉和叶嘉树拿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过来喝茶。 阿吉提起茶壶掂了一下,嘟囔:“……怎么快没了?都让阿顺省着点喝了。” “……”宋菀云淡风轻地别过了目光。 叶嘉树喝了口茶,把茶杯搁在小板凳上,提着t恤的下摆抖了抖。 阿吉看他:“怎么了?” “背上,好像有虫爬进去了。”他又使劲抖了抖。 &nbs恤看了一眼,叶嘉树白皙的背上不知道让什么蛰了个疙瘩,红了好大一片。“哎呦,不得了……赶紧去洗个澡,擦点儿药。” “没事,”叶嘉树把把t恤放下去,“忙完再说吧。” 两个男人重回到舞台,调试音响设备。 这一地晒处热,阴处凉,宋菀背靠着树,无事可做,让向阳处的热风袭得昏沉欲睡。 眼要阖不阖的时候,叶嘉树忽从远处奔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只绿油油的瓶子,二话不说,抓过她手臂,就往裸.露的皮肤上一阵乱喷。 “哎……”宋菀阻挠的话没说出口,看见瓶子写着“驱除蚊虫叮咬”几个字。 他当驱蚊水不要钱似的,往她手背上,脚踝上喷了一道又一道,宋菀嗅着,“……我感觉自己像是花露水成了精。” 叶嘉树笑出声 花露水是问老乡借的,叶嘉树拿回去还,阳光跃动,那背影颀长挺拔,鹞子一样,矫健而轻盈地地跃上了舞台。 午后三点,舞台搭好了,灯光和音响设备也调试完毕,台下木凳子整齐摆放,只等天一黑,歌舞晚会正式开始。 大家收工往回走,叶嘉树三人走到树下,阿顺摇摇茶壶,已经没水了,嚷道:“哥,你都不给我留一点!” “你好意思说,都是你喝完的。” “我没喝!” 四人往回走,宋菀怕晒,把纱巾拉过头顶,牢牢包住。她走在最后,落后叶嘉树半步,看他走一阵便要伸手挠一挠后背,便问:“还没好?” “汗浸进去了,没事。” 回去不是走的来时路,是一条小路,两侧树木蔽日遮天,让太阳晒过,一阵一阵冲鼻的草腥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 镇上灯火皆寂,街头的脚步声能一直传到街尾。他们把车停在镇口,踏着干净的石板路走回旅馆。越过电线杆头顶是明净的夜色,月亮像个黄澄澄的荷包蛋。 这晚宋菀睡得并不平静,从凌晨开始肚子便一直闹腾,往厕所跑了几趟,上吐下泻。不得已给叶嘉树拨了一个电话,让他帮忙问问前台有没有药。 没一会儿,听见敲门声,宋菀强撑身体前去把门打开。 叶嘉树将医药箱拿出来搁在屋里茶几上,拿上热水壶转身去接水烧上。 医药箱里消炎的镇痛的,什么类型都有。宋菀估摸自己是吃坏肚子了,掰了几片治肠胃炎的服下,在叶嘉树的劝服之下又喝了半杯热水,再爬上床。 “你先睡一会儿,要是药没用我送你去医院。” 被子拉高盖住了脑袋,传来含糊的一声“嗯”。 怕宋菀再出什么事,叶嘉树没回自己房间,坐在宋菀床对面的沙发上打起了盹。 约莫过了半小时,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蓦地睁眼,瞧见宋菀正从床上爬起来。 “怎么了?” 宋菀低头找鞋,靸上以后飞快往厕所冲去。 叶嘉树急忙跟上去,却被猛然合上的门一挡,里面传来呕吐声,宋菀气若游丝:“你别进来!” 没多会儿,响起哗哗的水声,叶嘉树试着将门推开,宋菀一手撑在洗手台上,一手接凉水漱口。 叶嘉树将一旁刷牙的杯子接满水递过去,“我送你去医院。” “大晚上的镇上哪还有医院开着。” 叶嘉树没说话,顿了顿转身出去了。 宋菀浑身瘫软无力,将马桶盖放下就势一坐,抬手扯了两张纸巾,擦了擦脸。 没一会儿,叶嘉树推门进来,伸手将她两条胳膊抬起来搁在自己肩上,手臂箍住她腋下将人扶起。 “能站稳吗?” 宋菀点头。 叶嘉树背过身去,“去诊所——我背你下去。” 旅馆老板热心,说镇上有家诊所是他朋友开的,还特意打了电话过去打招呼。 等到了楼下,老板已经将车开了过来。老板帮着叶嘉树将宋菀扶进车后座,嘱咐他们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招呼。 诊所里亮着灯,门也开着。叶嘉树将人搀进诊所治疗室的床上坐下,俯身把她脚上拖鞋取下搁在一旁,“你先躺会儿,医生马上过来。” 他把布帘掀起来,走了出去。 宋菀躺下,一阵天旋地转,声音光线都隔了层膜,模模糊糊的。 没过多久,她听见喁喁的说话声,有人在推她手臂。她睁开眼,对上叶嘉树的视线。她眼皮被掰开,一束光射进来,医生让她张嘴说“啊”,她说“啊”,什么冰凉的金属探进来,压着她的舌头。 医生递给叶嘉树一支温度计,“给她测一测体温。就是吃坏肚子了,问题不大,挂点水睡一觉就能好。你看着,我去配药。” 叶嘉树说声“谢谢。” 温度计捏在手里,叶嘉树有点儿不知所措——毕竟这东西是要搁腋下的。踌躇一霎,还是伸手推一推宋菀的肩膀。宋菀嗯了一声,别过脸来,从他手里接过温度计。 没发烧,体温是正常的。配了两瓶盐水,很快挂上。宋菀原本还有一点拉肚子的冲动,渐渐腹中那阵绞痛缓缓消失。人像是落入水中,缓慢下沉。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她模糊感觉到有人把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塞进了被子里。 她喃喃地唤了一声。 整间诊所阒静无声,等宋菀睡着,叶嘉树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走去洗手间。他把烟点燃,吸了一口,抬头去看,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汗。他把烟搁在洗手台的角上,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脸上的水没擦,他仰起头,把额前头发往后一捋,再拿起烟,靠着洗手台,缓缓地抽。 他想着方才转身离开,宋菀那一句虽然模糊,意义却清楚无误的称呼。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入梦,她喊的是一句“爸爸”。 · 输过盐水的宋菀,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浑身轻松。 叶嘉树不在跟前,她手机也没带来。她穿上拖鞋正准备出去找人,叶嘉树掀开布帘,提着早餐进来了。 粥和馒头,热腾腾冒着白气。叶嘉树揭了盖子将汤匙递到她手中,“早知道你肠胃这么脆弱,就不带你乱吃了。” “给你添麻烦了。” 叶嘉树笑了声,闷头咬了口馒头,“……也不少这一次。” 吃过早餐,两人回旅馆换衣洗漱,叶嘉树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 阶梯上铺着暗红色织花地毯,脚踏上去没有丁点儿声响,一级一级向上延伸,尽头亮着灯的地方传来隐约的谈笑声。 背后有人唤,宋菀停步转身,宋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抓住宋菀手臂急切问道:“姐,你这阵跑哪儿去了?” “你管得着吗?” 宋芥朝尽头处包厢瞥去一眼,压低声音:“我听说你回来了,紧赶慢赶地过来找你。姐,你是不是又跟唐蹇谦吵架了?他这会儿带了别的女伴,你别现在上去自讨没趣。” 宋菀冷笑,“是怕我自讨没趣,还是怕我扫了唐蹇谦的兴?” “姐,”宋芥勾住她肩膀想将她往楼下带去,“听我句劝吧。最近我工作室来往的那些生意伙伴全要撤了,我听来的风声也说唐蹇谦另找了新欢。你别现在去跟人硬扛,先服个软。” 宋菀猛将手臂抽开,“没骨气的东西!你倒有脸嫌我姿态难看?” 宋芥讪了半晌,讷讷道:“我现在到底还能赚几个钱,除掉平常开销,也能为以后做点儿打算。你迟早要离开唐蹇谦,难道以后咱们三个喝西北风去吗?你是不稀得从唐蹇谦那儿捞钱,可他未必感激你高风亮节。” “姐,”宋芥凑拢两步,“反正都这样了,和驯点都能少吃点苦头,要飞也得等翅膀硬了呢。要是唐蹇谦好这一口,我巴不得洗干净撅起屁股去替你。” “你放什么狗屁,”宋菀怄得心口疼,“我就要现在上去,你要么陪我去,要么滚远点别在跟前碍眼。”说着转身往上走。 宋芥挠头踌躇片刻,到底跟上前去。 唐蹇谦的场子,从来不乏名流捧场,今天这地方不对外开放,只在他那儿过了路的才能进来——这是个私人格斗场,擂台周围搭起了高高的看台,最顶层是玻璃包厢,视野一览无余。 擂台上的两位拳手没做任何保护措施,拳拳到肉,战局正酣,围着看台的一圈小明星卖了命地欢呼尖叫,把气氛煽出一种非理性的癫狂。 开了盘口,有来头的纷纷下庄,一掷千金。今日守擂的是唐蹇谦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拳手,没人知道他的姓名,都唤他阿泉。攻擂者与阿泉的赔率是惊人的30比1。只一晚,便能从这儿走出千万,甚至上亿的资金。 到唐蹇谦这地位的人,没必要做这种非法的营生,这只是他的爱好——他像那些喜好出没于古罗马斗兽场的君主一般,看着身体健壮的人向金钱和权势低头臣服,有一种掌控他人命运的嗜血快感。 宋菀和宋芥静悄悄地进了包厢,谁也没惊动。 台下本已动弹的不得的阿泉忽地再度跃起,将攻擂者一拳击倒,在山呼海啸的尖叫声中,骑坐在攻擂者胸口,照着颅骨一拳一拳砸下。 裁判从不干涉,只有几个专业人员在适当时候出手制止,确保不会闹出人命。上台的人都签了合同,只要能在阿泉手下撑过十分钟的,都能拿到巨额金钱,时间越久钱越多,上不封顶;而倘若击倒了阿泉,在能力之内,唐蹇谦能满足任何愿望。这规矩自定下至今,没有人能击倒阿泉,只有无数人从这里被担架抬着出去。 和着人群的欢呼,宋菀也喝了一声彩。包厢里的人都见惯风雨,自比不外面看台上那些人,大家在古典乐中品酒交谈,仿佛只在参加寻常的酒会。 这样安静的场合,宋菀这一声喝彩便显得分外突兀。 立即便有人调转目光去看——姐弟两人沿玻璃墙壁站立,弟弟西装笔挺气质倜傥,姐姐一袭露背红裙,丝绸面料之下曲线合度,乌丝挽起,作复古装扮。 唐蹇谦目光微沉,顿了片刻,拄着手杖缓缓朝人走去。 宋菀转过头来,眼里沉着莹莹的灯光,似笑非笑。 到跟前,唐蹇谦伸手将她腰一揽,紧紧扣住,转身笑说:“阿菀不懂礼数,坏了大家兴致。” 便有人起哄架秧,用人阿谀奉承。唐蹇谦低了头凑在她耳边,“回来也不说一声,我让人去接你。” “你日理万机,何必打扰。” 唐蹇谦拿捉摸不透的目光看她许久,最后只笑说:“以后便听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 深冬的黎明,是天先黑透了,再从黑透的天色里透出一点亮,渐染开去,一分亮过一分,太阳却迟迟不冒出头,这一整天便又是阴天。 风一阵紧过一阵,宋菀穿一件墨绿色的开司米大衣,围巾将脸盖得严严实实,上了车也戴着墨镜,没有半刻取下来。新司机姓王,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没什么特色,胜在老实本分,凡所听所见都会汇报,是唐蹇谦忠实的一条狗。 这半年来,宋菀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皆不能自己做主,即便是去逛街,也得先同唐蹇谦报告,准时准点出门,准时准点回家。 这天宋菀约了傅小莹去南城天河逛街,去看上新的秋装。店铺里设了贵宾室,供她们这样的vip客户休息。 上回李妍能准备知晓她的位置并提前埋伏袭击,自然是傅小莹透露的消息。可事发之后,宋菀却还能若无其事与自己来往,连傅小莹自己都颇觉惊诧。 傅小莹直截了当:“上回李妍那事,是我主使的。”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无所谓,跟谁逛不是逛。” “你不问为什么?” “你想说就说吧。” 傅小莹从头端详,觉得宋菀较之半年前更为憔悴,那时候即便是逢场作戏,也还有一股想把戏做足做全的生气,现在这股生气都没有了。她想到“行尸走肉”这个词。 “我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想欺负你。唐蹇谦罩着你的时候,谁敢动你一跟毫毛?我嫉妒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我们拼争半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 宋菀像是听见一个笑话,“嫉妒我?” “一流戏子七流娼,都是下九流,谁能比谁高贵?起码唐蹇谦对你是真的。” 宋菀只是笑一笑,“你说是就是吧。” 傅小莹叹一口气,“……可说来奇怪,真逮着机会欺负了你,我又觉得这事十分的没有意思——尤其看你现在过得这样了无生趣。大抵是冷暖自知,真要让我过了你的生活,我也未见的开心。” 红茶渐渐的凉了,杯盘里的糕点未动分毫。 宋菀抬腕看了看时间,“我该走了。 “不再坐坐?” “唐蹇谦晚上要过去吃饭。” “行吧……”傅小莹站起身,看了宋菀一眼,“……终归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你可以找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电梯将要行到一楼,傅小莹问:“司机送你来的?” 宋菀抬头望了一眼,抓着提包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你先下去吧,我去趟洗手间。” “不用我陪你?” “不用了。” 电梯门开,宋菀走出去,转头看着电梯门阖上了,立马匆匆迈开脚步。她去的不是洗手间,是一楼的寄存处。 在寄存处前,她摸出手机,翻出一条短信。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没人跟过来,赶紧在键盘上敲下短信里的密码。 “咔哒”一声,左侧的一个柜子门打开了。走过去一看,里面果真放着东西,一个鞋盒大小的纸盒子。 她将鞋盒打开,愣住——里面是空的。 身后骤然传来脚步声,宋菀毛骨悚然,还没来得及回头,手腕已被人一把抓住,猛地一拽。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被那力道拽得脚下趔趄,不由自主后退,后脑勺撞上一堵胸膛。 宋菀猛地回头,一时怔然。 即便戴着口罩帽子,她也能认出那副清朗而深邃的眉眼。 “叶……” 叶嘉树竖起食指,“嘘。”他拿过宋菀手里的包,不由分说地将她穿的大衣扯下来。 “叶嘉树,你想干什么?” 叶嘉树不说话,脱下自己的黑色羽绒服,整个罩到她身上,再摘了棒球帽扣上去。羽绒服沾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大了一号,她被彻底地裹在里面,像是某种屏障。 叶嘉树伸手箍住她的腰,往后退,将她抵在柜子上,低头伸手,低声说:“手机给我。” “你想干什么?你疯了。” “给我。”他伸手去捉宋菀的手腕。 宋菀使劲挣扎,“叶嘉树,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你赶紧回去……”他们身体紧靠在一起,叶嘉树呼吸的气流就落在她鼻尖上。 “你别动,再动我要吻你了啊。” 宋菀动作一停,攥在手心里的手机被他扣出去,她眼泪登时便落下来,所有挣扎的念头连同全身的力气一并消失。 “……你神经病。” 叶嘉树不睬她,一鼓作气将手机关了机,再倒出宋菀提包里的钱夹和证件,把剩下的东西连同大衣一并塞进了方才打开的储物格里。 “哒”的一声,按键处吐出一张纸条,叶嘉树看也没看,直接撕碎,抓着宋菀的手腕径直往外一拽,“走。” 商场西门停着一辆车,叶嘉树按钥匙解锁,拉开副驾驶车门将宋菀推进去。他不顾她的疑问和抗议,将车开离了商店街的范围,再驶出一阵,方才把车速慢下来。 “叶嘉树,你把我送回去。” “我既然把你接出来,就没打算再送你回去。” “可是你准备去哪儿?你相信我,我们跑不掉的,你不知道唐蹇谦的手段。” “管他什么手段,今天我就是要是接你走。” 宋菀倾过身去抓住他的手臂,低声哀求:“叶嘉树,算我求你。我不想把你卷进来,你不明白吗,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是你先联系我的,你应该能想到这个结果。” 宋菀气急,“你不管陈斯扬的父母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 雪落在屋顶上,在万籁俱寂之时,从压垂的松树枝上“啪”的一声砸下一朵雪花,天地顷刻便又寂静。 雪光将傍晚的屋子照得亮如白昼,柴在炉筒中哔哔啵啵地燃烧。他们围炉而坐,让火光照在眼中,像黑夜的清潭里升起一轮月亮。 那天他们从南城逃离,车往北开,不知道开了多久,经历了几个昼夜,换过了几条路,直到远处出现雪之下毛茸茸的房子,黄昏炊烟里听见狗吠,宋菀说,我们停下吧。 他们租下一间房子,水泥砌的平房,南北通透,带一间堆满了柴火的院子。离市镇也近,开过去不过两小时。他们住下,添置一些御寒的衣物,每一周去镇上买来新鲜的鱼和蔬菜,有时候有新酿的豆腐,那么这日的菜单里便有豆腐鱼汤。 日长夜短,雪仿佛终年不化,时间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宋菀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想知道,是地图上的某一个点,还是地图上都没有标记的某一个点。 不下雪的时候,叶嘉树会裹上厚厚的大棉衣,跟村里的男人前去冰湖凿冰捕鱼。他一去半天,回来时拎着一铁桶的鱼,脸让寒风吹得通红,身上却腾腾冒着热气。 那些鱼他们吃了好几天,只留下了两条,养在铁桶里。青灰色的鱼,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有时候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有时候又突然扑腾起尾巴。 早上七点,叶嘉树起床,掰了点儿饼干屑丢进铁桶里。宋菀卧室的房门是打开的,屋里没人,他走出去,发现她在院子里。 他们堆在院子的雪人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撞歪了——叶嘉树猜想应该是隔壁的大黄狗干的,宋菀正蹲在雪人跟前,把胡萝卜扶正。 “什么时候起来的?” “刚起。” 叶嘉树跟着走过去,蹲在一旁,在清寒的空气里点燃一支烟。 “方才隔壁陈阿姨路过,跟我说过几天又要起风,还有一场暴雪,到时候可能去城里的路要封上,让我们赶紧囤点东西。” 叶嘉树点头,“行,早饭吃了就去。” “……还有,我想去趟医院。” 叶嘉树顿了顿,低头看她,院子外的远方雪山重重,太阳刚从云层里露起来,洒着很淡的光,她侧脸轮廓染着浅金色的绒边。 “……也不是非得做手术。” “留着做什么呢?总会让我想到唐蹇谦。唐蹇谦以为我要是生下孩子就会彻底对他俯首帖耳,我只能说他做梦。我决不会生下一个不被爱的孩子。” 她抓了一捧雪,把雪人的鼻子固定,用力拍紧。她手指上指甲油已经剥落了,指尖让雪冻出好看的浅粉色。 市里的正规医院,宋菀做过检查,很快便能安排手术。 手术那天早上,叶嘉树开着车将宋菀送去医院。此前他提出陪着宋菀去,被拒绝了,然则他还是觉得让她一个人十分不忍心,便说:“还是我陪你去吧。” “真的不用,我没跟你说过吗?不是第一次了,我熟门熟路。” 叶嘉树一怔,瞧见她笑得很没所谓,心里窝火,停了车便不由分手地将她手臂一拽。 “叶嘉树,你撒手。” 叶嘉树不为所动。 宋菀笑说:“你陪我去,到时候免不了医生护士会给你脸色看,孩子又不是你的,要当这个冤大头吗?” 她是想开个玩笑,然则叶嘉树低下头来看着她,那目光看得她笑意霎时凝滞。 他的手没有抗拒余地地扣住了她的手指,触到体温,她才发觉自己手是彻底冰凉的。 直至宋菀被推进手术室,叶嘉树遭受了无数的白眼,医生护士见惯了这种情况,懒得说一句废话,然则鄙夷是摆在明面上的。叶嘉树不觉耻辱,只是痛心。 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人搅得人心烦,他起身下楼,在外面点了一支烟。 草地上雪让无数脚印踩得湿泞不堪,空气里有一股湿重的气息,叶嘉树抬头看着缀在医院前面的那个地名。 此前,他有这样一种错觉,如果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那么便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在哪儿。而此刻,当他刻意回避却还是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那些这一个月来被他抛诸脑后的阴影,又如整装完毕的敌人奔袭而来。 他绝对相信宋菀说的话,以唐蹇谦的本事,找到他们是迟早的事。 估算着时间,叶嘉树回到手术室门口。没等多久,手术结束了,宋菀被推出来,推进观察室里。 她本就肤色白皙,这下更是没有丝毫的血色。她较劲似的一声不吭,只在视线触及到到叶嘉树时,很是勉强地笑了笑。 叶嘉树搬来一张凳子坐下,将她手指攥入手中,“晚上想吃点什么?还是喝鱼汤?” “好啊。” “你睡一会儿,我叫你。” “好。” 他帮她掖好被子,看她闭上眼,将粘在她额头上的碎发捋开,倾身往前,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 宋菀睫毛一颤,但没有睁开眼。 下午,车开回村里。 宋菀裹着厚重的衣服躺在后座上,车里暖气开得很足。麻醉过后,疼痛连绵不绝,与意识的混沌和疲劳对抗。 叶嘉树怕吵着她,没开音乐,往嘴里衔了一支烟,也没点燃。 沿路的雪,灰色的路向几乎没有尽头的远方延伸,开上半小时也不会碰上第二辆车,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自己。他们在慢慢沉落的太阳之下,奔向一个几乎纯白的世界。 抵达住的地方时,叶嘉树将宋菀从后座抱下来,推开院子门进屋,放去床上。 灯一盏一盏亮起,火也生起来,柴火哔哔啵啵燃烧,两条鱼撞着铁桶壁发出闷响。宋菀听见这些声音,觉得自己总算再度活了过来。在闷重的疼痛和疲累之中,她终于阖上眼睡着。 宋菀一天一天恢复,入冬以后的第三场雪如约而至。狂风吼叫了一夜,第二日醒来,雪堵得门都无法推开。 好在他们提前做好了准备,物资充足,室内安全得像个堡垒。 宋菀穿着厚毛衣,站在窗前往外看,积雪让所有景物都连成一片,突起的屋顶像是一个个膨胀的大白馒头。 吃过早餐,宋菀洗了一个澡,侧坐在火边擦着头发。脸皮让火光照得发热,她退后了些,往叶嘉树那儿看去。 “你在做什么?” “下象棋。”他们翻遍了,除了看电视,这是这房子唯一仅剩的娱乐方式。 宋菀把椅子拉过去,凑拢去看。 “我一直挺好奇,”宋菀说,“我没听你提过你父母。” “我妈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肝癌。”叶嘉树自己将了自己一枚棋,“我爸后来再婚了,没维持几年,又离婚了。后来他去了菲律宾,跟当地一个女人结婚了,生了好几个小孩儿。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好几年没见了。他很少给我打电话。” 宋菀沉默着。 “他对我很失望。读初中的时候,我不好好学习,非要玩什么摇滚,他打了我很多次,我都屡教不改,他就懒得管我了。”两枚棋子被他捏在手里,换来换去地玩,“……我妈是小学老师,我名字就是她起的。陈斯扬说,我这个人配不上这个名字。” “我不觉得。” 叶嘉树低头看去,宋菀眼底含笑,她说:“要这么说,我也配不上我的名字。” “我也不觉得。” 两人都笑起来。 门被雪堵了三天,最终叶嘉树从窗户翻出去,拿铁锹把雪铲干净。他搡了搡门,宋菀将门从里面打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 天开始放晴,夜里常听见挂在檐下的冰棱融化落在地上的声音,或是屋顶上的雪水,一滴一滴敲击水泥地面。 化雪天冷得出奇,宋菀实在不愿出门,但挨不过叶嘉树的再三坚持,只好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上了车。 “我现在对你有了新的认识。”叶嘉树说。 “怎么说。” “以为你优雅精致,事实上懒散还邋遢。” 宋菀咯咯笑,“你不知道我是演员吗,我还演过戏的,很老的一部片子里演女四号。” “为什么没继续当演员?” “多累啊,平常演得就够多了。” “你在芙蓉路宅子里确实演技一流。” “把自己活成另一个人好受点。” “但要我说的话,我还是更喜欢你懒散又邋遢,”叶嘉树顿了顿,“我说没说过我喜欢你?” “没吧。” “那就不说了,你知道就行。” 宋菀快要笑疯,伸出手去将电台广播打开,又开了车窗。 广播里在放一首歌: 谁知道爱是什么 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 用尽一生的时间 竟学不会遗忘 叶嘉树转头看去,宋菀枕着双臂趴在车窗上,风把她的发丝吹乱,她跟着旋律哼唱。他忍不住微笑。 被大雪困了很长时间,补充物资是当务之急。这天镇上的集市也很热闹,摊贩一人比一人吆喝得响亮。 叶嘉树知道宋菀不喜市场上脏乱的环境,让她在旁边一家奶茶店里等着。他将买好的东西都塞进后备箱里,再折返回去找人。 宋菀没在室内,坐在奶茶店外遮阳伞下的藤椅上,捧着一杯热饮,望着来往人群,显出几分百无聊赖。她即便未施粉黛也有一种令人无法错目的好看,来往有小伙子要是不小心与她视线对上,立马羞得调转头去。她自己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叶嘉树隔街见她玩得不亦乐乎,欣赏片刻方走过去。 结了账,叶嘉树将她手挽住,往停车的地方走去。宋菀同他讲方才发生的事,他点了点头,忽地停下脚步,猛然回头—— “怎么了?” 叶嘉树没说话,微拧着眉,瞧着两个穿黑色大衣的人正在横穿马路,这两人似乎是从奶茶店的隔壁走出来的。两个人手插在兜里,低着头没有交谈,步伐一致,看似行色匆匆。 “怎么了?在看什么?” 叶嘉树摇头,手指收紧,“走吧。” 因起得太早,宋菀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叶嘉树把车开很比往日快了一些,在驶出十多公里时,他瞧见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车,黑色的,没挂着牌照。 那车一直跟着他,既不靠近,也没被落下,而在距离住的地方还有五六公里的时候,那车忽地转弯,拐进了旁边一条岔路上。 叶嘉树松了口气。 回到住处,叶嘉树把屋子稍稍打扫了一下,宋菀则是拿着新买的鱼食去逗铁桶子里的鱼。 叶嘉树说:“水过几天得换了。” “好。” 晚上大妈邻居过来串门,送了一大盆的鱼冻。宋菀投桃报李,让叶嘉树拿出白天在市场上买的干贝回赠给大妈。两人聊了起来,意外投契,一人讲自家女儿不争气,一人讲练芭蕾有苦又累,明明两个频道,聊得热火朝天。末了大妈问宋菀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想不想就在这儿定居。宋菀呵呵笑说,得听家主的意见。 家主正在苦兮兮剥晚餐要吃的青豆。 吃晚饭的时候,叶嘉树提起这一茬,问宋菀想不想就在这儿定居。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都行,”宋菀舀了一勺叶嘉树辛苦半年的劳动成果,“我想好了,要是住下来呢,我们可以去镇上找点事儿做……要不开工作室吧!我教舞蹈,你教吉他。” “行啊,就是还缺少启动资金。” “那简单啊,你从冰湖里多钓几条鱼,咱们去集市上卖;或者干脆你卖艺吧,吉他弹唱,这个来钱比较快。”宋菀说着自己都笑起来。 叶嘉树也笑了,“那要攒到猴年马月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 叶嘉树睡眠浅,一丁点儿的声响就能将他吵醒,况且他今晚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听见一声模糊的汽车鸣笛,他悚然清醒,立即起身。 屋里静悄悄,他穿上衣服,揣上手机和手电筒,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走出院子,往右拐,通往市镇的路上,一辆正车亮着近光灯。 叶嘉树眯眼瞧了瞧,片刻,朝着那车走过去。 近光灯熄了,车门打开,一人走了下来。月色照得雪光亮如白昼,下车那人拄着手杖,微微佝偻着背。 叶嘉树离他两米左右的距离停下脚步,神色十分平静,“好久不见了,唐总。” 唐蹇谦并不接腔,瞅着他,面沉如水。 叶嘉树说:“天已经晚了,就别打扰宋菀休息了,我们之间的事,我们单独解决。” 早知这一天会来,他一点也不意外。自白天怀疑有人跟梢开始,他就清楚这里已经不平静了,只是没想到唐蹇谦竟会急迫如斯,漏夜赶来。 夜半起了风,刮得叶嘉树衣角猎猎作响,“我听说唐总有一条规矩。” 唐蹇谦挑了挑眉,“你倒是有几分胆色。” “唐总,你敢不敢赌?——我要是能打得过阿泉,你放宋菀自由。” 唐蹇谦不怒反笑,“我这条规矩订立至今,挑战者众多,有去无回。你仔细掂量掂量。” 叶嘉树站得笔直,“贱命一条,不止一提。” “成啊,我现在就叫阿泉备下场子。”唐蹇谦转身做出个请人上车的动作,“请吧。” · 南城春寒料峭,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枯叶,整一条巷子黑魆魆不见半点灯火。叶嘉树背靠着墙根等了许久,巷内终于荡起脚步声。 叶嘉树起身,望见巷子里一人匆匆奔来。 他手揣进衣服口袋,还没开口,季雪先一步连珠炮般质问:“叶嘉树,你是什么意思?两个多月联系不上,伯母天天找我打听行踪。你做事情能不能负点责任?” 叶嘉树沉默。 季雪胸膛起伏剧烈,怒火烧得她无法理智分毫,尽捡着最难听的词句往外迸,然而叶嘉树的沉默让她这些话似都砸进了海绵里,“你倒是说话啊!” 叶嘉树揣在衣服口袋里手拿出来,朝她伸去,“卡你保管好,里面是我所有仅剩的钱。我不想这么晚打搅陈斯扬父母,劳你帮我转交。卡的密码是陈斯扬生日。” 季雪惊愕,一时间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惧攫住,“……你什么意思?” 叶嘉树侧过身去,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支衔住,低下头朝打火机喷出的火苗凑拢,风搅得火苗抖了抖,他伸手挡住,终于点燃。 他低声说:“伯父伯母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把自己的一辈子绑上去,以后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那烟雾是一种冷却之后的灰蓝色的,被风吹得荡开,只有火星亮起的时候,她才能瞧见叶嘉树的表情。他的脸上事实上没有分毫表情。 “叶嘉树,你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叶嘉树顿了片刻,终是向她投来一眼,“我要去做一件事,多半有去无回。” “你……你想去做什么?叶嘉树,陈家的事情你准备撂挑子了吗?” “你不是一直恨我害死了陈斯扬吗?正好……” “你如果不是为了陈斯扬去死,算什么偿命!”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将就我到底下去再跟他赔礼道歉。”说完,他便要走。 “叶嘉树!” 叶嘉树顿住脚步。 季雪眼中模糊,叶嘉树的身影在她眼里摇摇欲坠,她说不出话来,像被尘封的往事一把掐住了喉咙。 她想起当年还是三人在一起的时光,她无法克制自己将视线从陈斯扬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这位主唱。 那时的叶嘉树还不似现在这般颓然而泯然,他身上有一种锐利而张扬的气质,并非愤世嫉俗,只是不愿与世界和解。每一次演出,台下年轻女孩儿撕心裂肺喊他的名字,他偶尔将视线投到台下,但事实上谁也不在他的眼中。 她总会想,这世上会不会有这样一人,能得这位主唱高看一眼?他也会有为了女人奋不顾身的一刻吗? 有许多词形容,心猿意马,见异思迁……或是别的什么,她不至于卑劣如斯,她选择同陈斯扬坦诚自己的变心,她也想坐在台下呐喊,作为那些依稀的面目中的一员,即便得不到任何一个四目相投的注视。 她没想到在与陈斯扬摊牌之前,陈斯扬刚与叶嘉树因意见不合大吵了一架,陈斯扬承受不住双重的打击,当晚喝得酩酊大醉,也因此葬生于火海。 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三年来守口如瓶。她十分清楚,自己才是导致陈斯扬殒命的真正元凶。 她余生都将活在永远的悔恨之中,只是她不像叶嘉树,她不敢忏悔。 叶嘉树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于是举起手臂挥了挥,权当告别,而后迈开脚步。 “叶嘉树!” 走出去老远的叶嘉树顿步回头,隔着南城的夜色,年轻女人面目模糊。 她手按在心口,颤声高喊:“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一辆车呼啸而过。 季雪再抬头时,对面的身影已经转过身去,变成一道稀薄的影子。她稳稳地站住,没有哭。一直也没有哭。 · 叶嘉树自小就生活在南城,但依然觉得自己对这座城市知之甚少。尤其这些年,年少时蹿过的那些旧巷一条一条消失,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后来老树也砍了,朋友或远游或立业成家。 这里是故乡,他却越来越像一个过客。 西街后年也将拆迁,很多户人家都搬走了。他绕回小时候自己的家,瞧见窗户外面挂着厚重的蜘蛛,大抵后来的住户现在也已经不住在里面了。 他在西街的街头买了豆浆和包子,吃得浑身发热,然后出发去找叶瑶。 叶瑶对他消失许久之后又骤然出现既惊又喜,抓着他衣领痛骂半天,然后呜呜哭了出来,“你是不是有毛病,电话电话打不通,家里家里没人,我还以为你死了!可是也没人报丧,好让我替你收尸。” 哭完之后,两人爬上高高的台阶,在最顶上一级坐下。往下看,沿街都是光秃着枝桠的树,灰色的天,灰色的人,春天还很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 字条被宋菀钉在门背后,进出都能瞧见。 那天早上她起床,里里外外一片寂静,她找了个遍,没找到人,只找到了一张压在桌上的纸条。 “临时有事,急回南城一趟,等我回来,最多三天。记得给鱼换水。” 少了一个人,家里骤然变得冷清。宋菀没人说话,就往隔壁去串门。上回送鱼冻的大妈热情好客,她大早去,被留到深夜才能回。 大妈的二女儿今年念高一,英语不大行,寒假作业还没做完,急得眼泪汪汪。宋菀自然不忍心,一下午都在辅导英语,刚开始只是单纯辅导,后来就变成了代做作业。 等夜已深沉,她回到隔壁家里。叶嘉树自然还没回来,屋里火也没生。她走到院子里往南望,夜色寂静,星辰低垂。她哼起歌,是那首《南城走马》。可你只是一匹瘦马,奔过黑夜,奔过白天,奔过收破烂的老头儿,和姑娘的窗下。 第一天这么过去。 第二天早起,给鱼换了水,又生起火。宋菀熬了一锅鱼汤,配一碗大米饭,吃得浑身发热,坐在炉火边打盹。 下午她开上车去市镇,想着菜还够吃好几天,没进菜场,厌恶那里的脏乱差,只在花店买了一捧洋桔梗。冬天的鲜切花很贵,她付账的时候有一点肉疼,想着等开春之后,得想办法挣钱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经过一棵模样怪异的树,停下来欣赏了半天才往回走。今天出了太阳,照在手臂上光灿灿的,只是车窗外气温还很冷,更甚于下雪的那几日。 回到家,她把花插进洗净的水壶里,摆在餐桌上,她给鱼喂了食,学叶嘉树自己跟自己下棋。夜来听见雪融化的声音。 这是第二天。 第三天,宋菀搬出叶嘉树的吉他,坐在院子里捣鼓。小时候学过小提琴,都是弦类,摸索一会儿就上手了,她按出几个和弦,唱的是那天在车上听见的歌。 隔壁读高一的小姑娘许是听见了歌声,牵着一条大黄狗过来串门。那狗养得油光水滑,在院子撒丫子乱跑。 她教小姑娘弹吉他,小姑娘没有基础,学了两下就没耐心了。她便开车,载着小姑娘继续往前开。小姑娘指着远处告诉她,那儿是湖,那是马场,那儿村里最有钱的人家。等雪深难行的时候,她们就往回开。 晚饭在小姑娘家吃的,都是大鱼大肉。吃完了她们去打雪仗,大黄狗比谁都跑得快。 这是第三天。 宋菀开始觉得不安,即便她看到纸条开始就隐约担忧,但她选择了相信叶嘉树。他是重诺的人,不会无故违约。 这一晚入睡心事忡忡,睡得也不踏实,做了很多零散的梦,夜里醒来好多次。 清晨醒来,叶嘉树依然还没回来。 外面出了太阳,积雪反射浅橙色的光,宋菀把鱼提到院子里,想让它们也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这时候,她听见院子外面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她一怔,心中狂喜,发足狂奔,腿绊倒了桶,鱼跌出去,在雪地上乱蹦乱跳。 宋菀看了一眼,来不及处理,飞快奔去院子门口。 一辆黑色轿车,那车牌她认识,化成灰她都认识。 一股寒意自脚底生,她顿时觳觫,往后退,再往后退。她慌乱地将门关上,下闩。 门外唐蹇谦声音沉沉:“阿菀,这门拦不住我,你自己出来。” 宋菀背靠着门,大口大口呼吸,大脑转得飞快,怎么办,该怎么办。 那拄着手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停了下来,只与她一门之隔。 “阿菀,开门。” 宋菀屏住了呼吸。 “姓叶的不会来了,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宋菀心脏一沉,“你把叶嘉树怎么样了!” 唐蹇谦一声冷笑,“阿菀,你不奇怪这么偏远的地方,我怎么找得到你?这还得感谢姓叶的,是他告诉我的。” “你放屁!” “多少年了,你还是改不掉这个天真的毛病。我给了姓叶的三千万,他毫不犹豫就把你出卖了。” “你放屁!” “阿菀,开门。”唐蹇谦声音渐厉。 片刻,响起猛烈的撞门声。剧烈撞击自门板传至她的后背,她觉得那似乎像是什么钝重的东西在捶打她的心脏。一种痛且想作呕的感觉。 雪地里那两条鱼扑腾着,扑腾着,终于不动了。 · 唐蹇谦将宋菀带回了自己最近常住的高层公寓,着人二十四小时看守。 自被拖上车起,宋菀便如死了一般,一言不发。他所有的好声好气,都像对着一具没有感情的雕塑。 近日事务繁忙,他暂且将此事按下,出了几天差,回到公寓,便见宋菀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泥塑木偶一样。 唐蹇谦怒火顿生,拄着手杖,拖着腿飞快走过去,将她自椅上拽起,径直扔去床上。 他身体覆压而下,她终于挣扎起来,尖叫着后退,脚蹬在他肚子上,狠狠一踹。 唐蹇谦额上冒冷汗,虽吃痛但丝毫未退,拽着宋菀手臂将人拉起,一巴掌抽过去。 “宋菀,不要一次一次挑战我的底线。” 宋菀怒目圆睁,冷笑道:“你有什么底线?背信弃义就是你的底线。” 唐蹇谦捏住她的下颔,“你再说一次?” “你有哪一次说话算话过吗,唐蹇谦?我说不要强迫我,我需要时间,你答应了;我说我厌恶你在桐原路的房子,至少别再让我去那儿,你答应了;我让你别再折磨我,你答应了;我说我可以听话,但你别逼着我给你生孩子,你也答应了……这么多事,哪一件你做到过?!” “是你总挑战我的耐心。” 宋菀看着他,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这时候,唐蹇谦电话响了,他顿了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重要的公务电话,不得不处理。 “你乖乖待着,哪儿也别想去。” 公寓设备齐全,看守的人准时送来一日三餐,但不准宋菀离开半步,亦不准她与外界联系。 唐蹇谦忙了整整一周,才抽出公寓去探望宋菀,因为听看守的人说她在绝食。 他按密码打开公寓的门,里面一片漆黑,侧头问守在门口的保镖,“什么情况?” “宋小姐要求的,不肯开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 一日比一年更要漫长。那晚之后,又过了两个星期,唐蹇谦才再度露面。那晚的争吵似乎没有发生过一样,未曾让他的精神有分毫的裂隙。 宋菀不得不蛰伏,当务之急,她需要得到外界的消息。于是又演了几出抗争,被镇压,再抗争,再被镇压的戏码之后,她佯装认命,终于服软。 公寓里温度恒定,不能感知季节变换,但她站在阳台往外望的时候,瞧见远处的树叶开始绽出新绿,大抵是气温回暖,春天将至。 吃过饭,宋菀坐在躺椅里打盹,忽说:“我想见傅小莹。” 唐蹇谦坐在沙发上翻报,闻言摘下眼镜,“在你彻底取得我的信任之前,我不会让你踏出这儿半步。” “我不出去,你让傅小莹来见我,我想跟她说一说话。你若不来,我成日也找不到一个能说话的人。” 算着宋菀已经乖顺了很久,让她见一见自己的朋友也无妨,况且他一己之力就能决定傅小莹在圈里的生死,谅她也不敢翻出什么水花。 “行,明天我让他过来。” 宋菀将薄毯裹住,侧过头去,“我困了,你走的时候脚步轻点,别吵醒我。” 第二天下午,傅小莹如约而至。 宋菀穿着居家的衣服,散着头发,神情淡漠,招呼傅小莹坐下,自己去厨房里烧水沏茶。 傅小莹没坐,跟着进了厨房,刚要出生说话的时候,宋菀伸食指立在嘴唇前,“嘘”地一声,无声说道:“有监听。” 傅小莹立时噤声。 宋菀倒似若无其事地同她闲聊起来,“好一阵没见了,看电视你新片子口碑不错。” “运气好,碰上好导演赏识罢了。倒是你,怎么这么久联系不上?” “手机丢了,懒得一个一个通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水烧开了,宋菀提着水壶和傅小莹走出厨房。她找出干净的茶具,沏上茶,又从抽屉里翻出纸和笔,在傅小莹身旁蹲下。 口中谈话未停,从时尚潮流又转到了圈内八卦,宋菀捏着笔,在纸上写字:你知道叶嘉树的事吗? 傅小莹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他还活着吗? 傅小莹沉吟。 宋菀轻轻咳嗽一声。 傅小莹问:“怎么了,感冒了吗?” “没,嗓子不大舒服。”人却跪坐在地毯上,扒着傅小莹的膝盖,神情恳切,无声地说:“求你了。” 傅小莹从她手里接过笔,想写什么,提笔犹豫一瞬,却又作罢,从包里掏出一支手机,是她拿来备用的。她调出一段视频,塞进宋菀手里。 宋菀又咳嗽一声,“你稍坐,我去趟洗手间。” 她快步走进洗手间,将门关上,拿起被紧捏在掌中的手机,将手机静音,点开视频。 背景晃动,光线昏暗,镜头几经放大,画面模糊不堪。但她一眼认出,那是叶嘉树。叶嘉树和阿泉。 阿泉骑在叶嘉树胸口,腿钳着他的脖子,拳头径朝着脸颊砸下去。叶嘉树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裁判在读秒,倒数到“3”的时候,叶嘉树忽地抬拳朝阿泉的下颔处挥去,趁他闪避的时候,钳住他的脖子一个翻身,反将他锁倒在地……场上欢呼如雷,画面晃了又晃,在一阵尖锐的口哨声中屏幕黑下去。 宋菀不敢点开再看一遍,她捏着手机忽然地无所适从,她早有预感,可她不敢相信。 她蹲下身,拿手机拨出叶嘉树的号码,提示关机无人接听。 她浑身发凉,又拨了一遍。 不知过了过了多久,她想起来傅小莹还在外面,她将方才拨出去的通话记录删除,手机揣进衣服裤袋,洗了一把脸,方走出去。 傅小莹等得有些坐立不安,宋菀将手机还给她,勉强作出欢快的语调,“你新电影什么内容?给我讲一讲?我还没看过呢?” 趁傅话的时候,她提笔将方才写的那行“他还活着吗”下方划了一道线。 傅话边飞快地写:出拳场的时候还活着,听说在赶去机场的路上昏倒了,被司机人送去医院,昏迷了三天,不治…… 她手一顿,瞧见一大颗眼泪砸在了纸上。 她愣了一下,声音停了一瞬,怕给自己惹麻烦,又机械地继续讲述起了无关的事,手里写道:你还好吗? 宋菀没说话,她似乎想站起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背过身去,揪住了自己心脏。 她只是捂嘴了嘴,无声落泪。 傅小莹手足无措,又不敢停下声音,她伸手碰了碰宋菀肩膀。 许久,她听见宋菀轻咳一声,“有烟吗?” “有。”傅小莹松了一口气,立马从包里掏出烟递给宋菀。 宋菀站起身,接过点燃一支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问道:“几点了?” “五点了。” “不留你吃饭了,你先回去吧。”她探过身,从傅小莹包里把方才的手机拿过来,在纸上写:你的手机被我偷了。 而后将方才交谈过的纸折了几折,塞进她的包里让她带走处理。 傅小莹意会,提着包起身,“那我不叨扰了,有空约我逛街。” “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