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落进风沙里》 正文 1.楔子 星辉落进风沙里 文/北倾 楔子: 越野车队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的第一个夜晚,露营的帐篷扎在雪山脚下一处巡山队的营区附近。 营地的地势平坦开阔,干燥背风,且临近水源。 每年五月,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既为保护藏羚羊,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曲一弦一路跟车,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 江沅失踪了。 那一晚,她开着一辆越野,迷失在这片禁区将明未明的昏寐里。 可可西里错综复杂的地形下,紧跟上去的巡山队员及彭深都没能追上她。那盏猩红的车灯就像是最后诀别的眼神,透着让人压抑窒息的凄凉。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她踏遍了整片可可西里,却连她的影子也没看见。 那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地图上的路线终止在雪山脚下的营区里,而那台相机——定格在黄昏落日下的雪山之巅。 就像她们。 一个将自己流放在西北的蛮荒里,一个永远迷失在远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1 第一章 七月,敦煌。 因修路,野生骆驼保护区以南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的整条线上,沙尘漫天。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却微微定神,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管制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工作牌,眉心紧拧,有些对不上号。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环线有个曲爷 他抬眼,又仔细审度了曲一弦几眼,舔了舔唇,问:“你是环线上带队的?” 曲一弦轻笑一声:“是。” 管制员眯眼:“你也姓曲?” 你也? 曲一弦笑容微僵,第无数次为自己正名:“环线上带队的,就一个姓曲的。”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女的。” 等坐回车内,袁野的嘲笑声也无情地响起:“西北环线上,只认曲爷的名头,不认曲爷这个人。更别说你那名了,搬出来大家就只认《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 不等曲一弦发作,袁野跟烫手似的赶紧把手机递给许三:“快快快别耽误正事,给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幼稚! 曲一弦没吭声,只翻了个大白眼。 许三接过电话,轻喂了声,听到曲一弦回应,才道:“那客人姓荀,二十五岁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蓝色普款冲锋衣,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我载他到半路的时候,他跟我打听了下有没有内部渠道可以订玉门关景点和雅丹魔鬼城的联票。” “敦煌的旅游景点跟没见过钱一样,我哪有什么内部渠道可以订票。我就说可以帮他联系旅行社,打个九折。他嫌贵,打算绕过景点的检票口,逃票进去。加上路上又堵车,快到玉门关时,他就下车沿国道走了。我最后接到他电话,他说没水了,荒漠里辨不清方向,迷了路。等我报完警再给他打电话时,他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估摸着是电量耗尽了” “逃票?”曲一弦还没吱声,旁听的袁野先炸了:“为了这么点票钱,连命都不要了?” 曲一弦一声嗤笑,似嘲讽:“每年这种自作聪明独自穿越的背包客还少吗?” 袁野被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不至于吧”这些人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啊? 许三跟着叹了口气:“他说自己有骑行穿越墨脱的经验,今年走西北环线是为明年徒步狼塔探探路。按照他的计划,他最后是打算翻越阿尔金山回青海的。” 国道侧的荒地并不好开,车轮碾起的碎石击打着底盘,一路颠簸轻响着。 曲一弦放缓了车速,偏头看了眼日光:“敦煌出发至玉门关一百多公里,路况好的情况下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他在荒漠中迷路了,无法定位,等救援从敦煌赶过来,神仙难救。” 说到救援,袁野重新接回了通话:“那我问问队里还有谁在玉门关附近的。” 曲一弦不置可否。 敦煌出发,途经玉门关和汉长城遗址到雅丹魔鬼城的这条环线,她不知走了多少趟,闭着眼睛都能开。 玉门关沿古疏勒河谷西行,有一片绿洲。汉长城遗址离这片绿洲的距离不到十公里,沿烽燧一路向西,十公里后就能抵达后坑子。那里是疏勒河谷的尽头,河谷干涸,河床里的黄沙跟曾经沧海的棉帛般,寸寸风化。 满目沙漠戈壁。 而雅丹魔鬼城位于河谷西侧,约五十公里路程。 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仅微风,便能吹使细沙移山平海。任何脚印,线索,在风沙面前,就如卷进海中的水滴,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一旦他从这里开始偏离方向,那便很难再寻到他的踪迹。 曲一弦把工作牌挂上脖颈,低声道:“我先去找找,但袁野” “光靠车队,不太好找。” 她的声线冷肃,袁野一静,一时哑了声。 在荒漠里找一个迷失方向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个道理,他知道。 曲一弦已经驶出了拥堵路段,她往左打了一圈方向,巡洋舰立刻冲上高地,翻坡上了铺得松松散散的石子路。 她抬眼,就着后视镜看了眼身后。 后车屁股扬了一地的黄沙烟尘,这片沙障身后只隐约可见仍动弹不得的车流,挤了长长一路。 堵车的地方离玉门关已经很近,曲一弦没花多久,就到了景区。 玉门关这小方盘城前有个观景台,观景台建在坡地上,肉眼可见前方有一片草甸和沼泽地。 草甸陷在河谷地里,越往西越零星。 曲一弦辩了辩方向,沿着玉门关城外兜了一圈。她开得极慢,边开边留意着地上有没有人走过留下的痕迹。 脚印不像车辙印,清晰深刻,一时半会风沙掩盖不了。 年轻男人的脚印大约就四十厘米左右,运动鞋鞋底的纹理虽然更深些,但即使走路的是个两百斤的胖子,在玉门关外的风沙里也依旧清晰不了几刻。 但不观察这一趟,曲一弦又不甘心。 再往西,黄沙夹了砂砾,沙子变粗了就更难有迹可循了。 曲一弦兜完一圈,没再浪费时间,沿河谷西行,往雅丹魔鬼城的方向开始搜寻。 出发前,她计算了一下油量和行驶路程,边给卫星电话充电,边给袁野发了条短信:“我沿玉门关往西搜寻,油量只够支撑五百公里,日落之前需补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2 第二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更准确地说,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网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c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t轮胎留下的。 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曲一弦:“妈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3(重写) 第三章 曲一弦冷静了一会,熄火,拉手刹。 下车后,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4 第四章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似是终于瞧够了,不疾不徐地伸出带着刺青的左臂,言简意赅道:“傅寻。” 曲一弦镇定地伸手,轻握了下他的指尖:“曲一弦。” 傅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随即,他侧目,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5 第五章 寻宝? 曲一弦没立刻吱声。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想寻什么宝,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c损耗c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奇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曲一弦扭头看了眼窗外和沙粱背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是去哪?” 傅寻说:“先和保障车汇合。” 夜晚的荒漠不适合赶路,趁天还亮着,多叫一辆车找人,多一份效率。 傅寻开车,曲一弦就研究地图。 在沙粱上发现沙坑时,傅寻说过,走失的游客失联前,很大的可能是在那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曲一弦试过,手机的信号虽弱,但还能刷开网页。 沙粱横亘在戈壁上,延绵数百里,附近很有可能有基站的信号覆盖。 如果是她,这个基站会是她首选要去的地方。 约十分钟后,傅寻和保障车汇合。 相比体面的大g,挂着青a本地牌照的途乐风尘仆仆。 接到傅寻电话后就朝坐标一路赶来的保障车,在进入对讲机的使用范围后,就憋不住了:“傅老板,你现在改路线的话,明天上午在水上雅丹的补给就来不及去拿了。” 傅寻进荒漠前,不止包了辆保障车,还跟当地的营地备份过路线。每个站点,或扎营点都提前有人等着送补给。 曲一弦暗暗想: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穿越老手,估计没少偷摸进来寻宝 许是察觉到她心里所想,傅寻转头,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做贼心虚,被他一瞥立刻老实了。 对讲机里讲不清楚,傅寻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去解决私人问题。 曲一弦隔着车窗,看见保障车的司机往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断点头,片刻后,傅寻转身回来,司机也随即上车。 上车后,傅寻没急着赶路。 找人,没有可循的导航路线,也没有捷径可走。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戈壁到处乱转,不如先停下来,规划目标地点。 曲一弦早觉得傅寻思路清晰,沉稳可靠。但见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傅寻似无察觉,接过她的gps,翻看她刚才定下的目标点。 基站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显示地标,曲一弦根据玉门关和敦煌多次往返经验,在离大柴旦沙粱最近的公路附近画了一条线,定为基站。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地形,圈起了形似卧龙的沙粱。 傅寻抬眼,无声询问。 曲一弦会意,解释:“整个沙粱地貌占地好几百公里,他走不出去也正常。万一基站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听着是有点道理。 傅寻问:“沙粱沙丘起伏,最遮挡视野。如果是你,翻过沙粱看到一马平川的沙地,是走是留?” 话落,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后颈,轻转了方向,示意她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什么了?” 海市蜃楼啊 光的折射,能在荒漠的尽头形成海市蜃楼。 远看像一片水泽,像一座小镇,也像茂密的森林。荒漠中迷路的人,最易受它蛊惑。 它就像是一个障眼法,能勾出最强大的求生欲,也能催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 迷路的人,一旦将它当成救命稻草,直到体力耗尽,也仍走不出这片荒漠。 曲一弦懂傅寻的意思了。 如果基站还算靠谱,绕沙粱几百公里是真的蠢得没边了。 荀姓游客既然不会待在原地,那肯定也不会待在沙粱里等死。 按失联的时间计算太阳的直射角度,他应该偏离方向,往北走了。 几乎是曲一弦想通的那刻,傅寻点了点北方:“我们往北走,但笨办法也不能不用,你联系袁野,让后面的大部队在大柴旦沙粱附近再仔细找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6 第六章 移动的信号基站在东面,不顺路。 傅寻和保障车的司机商量过后,兵分两路。 保障车只去信号基站,如果路上没找到人,就折回沙粱附近扎营;大g往北,无论有没有线索,天黑前回营。 时区的关系,七月的西北日落时间基本在七点左右。彻底天黑,是在八点以后。 傍晚起了风,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犹如一条细线,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但七月,敦煌已进入暑夏,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迷路,手机电量耗尽,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车行至半路,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ps导航,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 “我一路开过来,没看到人。” “附近呢?”傅寻问。 胜子说:“基站附近我也开车找过一遍,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在傅寻的意料之中。 沙漠救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沿失踪游客留下的规划路线图搜索。即使对方偏离规划航向,后期进入的搜救力量仍够轻松不少。 但这位失踪游客的情况不同,他没有备份过规划路线,甚至连进入荒漠也是一时兴起,毫无准备。 否则也不至于上午进入荒漠,中午就物资耗尽,只能求助了。 除了无迹可寻的难度,玉门关至雅丹魔鬼城的地形复杂,后援搜救力量必须要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方圆两百公里。 可想而知,这对救援小组来说,是多么大一个挑战了。 没找到人,那就按原计划,胜子返回大柴旦沙粱,寻找适合扎营的露营地先做准备。 大g返航后,就根据坐标汇合。 胜子答应了声,临挂电话前,小意提醒道:“今天天气不好,预报会有大风,我估计后半夜要起沙尘。你们别走太远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务必赶回营地,不然容易出事。” 傅寻低声应下:“我知道了。” 越往北走,越荒芜。 起先偶尔还能看见路边围起来的铁丝网,虽圈住的那片地是一块荒地,好歹还算有过人烟。 到后来,别说铁丝网了,连车辙印也拐了个大弯,不见了。 无人区的荒漠,除了蒿草,满目荒凉。 曲一弦看了眼天边越压越低的灰沉天色,听着荒原旷野上起势的风声,再没犹豫:“回营地吧。” 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不同,隔着雅丹群内的一道深沟,从河谷谷地经过。 这片河谷未干涸前流经的水源是玉门关外的古疏勒河,河水一路向西,最终汇经三垄沙流入罗布泊。 曲一弦的巡洋舰若是没有半道搁浅,搜救路线的第三道站点就是这片谷地,也是她和傅寻约好的,补给坐标的必经点。 前半段的碎石路虽不太好走,但傅寻开车稳,加上车胎又是改装过的t全地形深沟花纹泥地胎,抓地凶蛮,也不算太颠簸。 等入了河谷谷地,这片水流冲刷集中,地面凝成的纹理如同瞬间抽干的河面,泥沙上一秒还被水流推搡得波澜起伏,下一秒河水干涸,地表被阳光暴晒后干燥驳裂,结成一块块盐壳地。 偏偏地表的那层盐壳酥脆不堪,大g引擎动力足,碾过的路面几乎都被泥地胎刨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露出盐壳底下松软的细沙。 这种地形,饶是大g,也行进得分外吃力。 天色渐暗,雅丹西侧已不见日光,只昏寐得露出半片被染红的夕阳,彩霞余辉一道一道,把那片镶着金边的地平线染得如九天仙殿。 隔着一道雅丹深沟,不见远方落日的平和。有风势从沟底卷出,飞沙走石。 眼前的天暗得格外迅速,风沙四起,视野可见范围内,黄沙夹着碎石砂砾不断地拍打着车身。 几乎是短短的数十分钟内,沙尘遮天蔽日。 “是真的扬沙了。”曲一弦看向后视镜,身后的世界比前路更凶险可怕。 车尾扬起的细沙被风卷成漩涡,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 风声顿起的刹那,大g被猛得推下下沙粱,曲一弦几乎听到盐壳被压碎时发出的碎裂轻响。 同一时间,轮胎陷进沙坑里空转的机动声嗡嗡而起。被车轮刨起的细沙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车身,发出粒粒轻响。 傅寻依旧镇定,他判断了下此刻的形式,目光落在仪表盘的发动机转速上,没有任何犹豫,松开油门。 油门一松,发动机的转速立刻像被倒抽的陀螺,往后掉了档速。 整个车身随之往后一坠,正要沉入沙坑里,傅寻油门轰踩,一连数下猛加转速,只听引擎的咆哮声恍惚间盖过深沟卷起的那道风声。大g的车头往前一送,如挣开囚笼的猛兽,猛得冲了出去。 冲势太猛,盐壳地的地面被尽数压碎。深埋在盐壳地表下的细沙犹如地狱里伸出的手,困住四个轮子不断往下拖陷。 车身一沉,再试油门,只余四轮空转的机动声呜呜作响。 车陷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变了天后,天色黑得很快。 仅一息之间,裂谷深沟外的夕阳也看不见了,遮天蔽日的黄沙笼笼叠叠,被风推着一波一波迎面撞来。 可见度太低,傅寻亮起大灯:“沙尘刚起,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这风头刚形成,估计离沙尘暴成熟还要一会。 他压低帽檐,又从后座拎了件运动服外套递给她:“穿上,跟我下车。” 曲一弦立刻会意。 下午在沙粱等巡洋舰下坡时,她闲着没事,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圈大g。 傅寻这辆车除了改装过轮胎,发动机,悬架部件和车灯以外,前后保险杠,侧脚踏板和定风翼都做了大包围,车前加固了绞盘,车尾加装了方便拖车的流氓钩。 这会形势急迫,傅寻应是打算用绞盘自救了。 曲一弦跟下车帮忙,在傅寻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一会也没寻着机会,想来想去她能帮的忙大概也就别碍事,自觉撤到安全区。 河谷和戈壁的浅滩里有一处被土堆包夹的避风口,更准确地来说,是一道开裂的窄缝。 外头风沙太大,她穿着傅寻的外套也挡不住荒漠里的风透过单薄的衣料搓进她骨头缝里。更别说那些无孔不入的沙子,她连嘴都没张开过,可齿尖一磨,全是沙子被碾碎的沥沥声。 她眯眼,在唯一的照明只有三米外那辆大g车灯的河谷里,咬牙切齿地又把“诸事不宜”好好地嚼了一遍。 她发誓,完事后一定去买本日历,天天撕着玩! 傅寻将缆绳盘上支点,拖车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他分神看了眼曲一弦,颇觉省心。 她站的位置,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又在绞盘拖车的危险区域外。 半点不添乱。 傅寻收回视线,正欲最后调试绞盘,余光一瞥,瞧见她身后那道开裂的坯土,在摇摇欲坠。 他神色微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微微凝神,抬了手电一扫。 顶端的沙土被风馋食,正顺着裂缝不断下滑,待落到裂缝中的天鹅颈时,落式变快,卷带着下方的沙土一并坠下。 他脸色一变,厉声大喝:“躲开!” 可惜,来不及了。 曲一弦对这个指令完全陌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束笔直的灯光下,他逆光而行,压根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能够辨认,他目光所指之处,在她的头顶。 曲一弦的反应还算机敏,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下意识双肘护头,尽力往前扑去。 几乎是她扑倒在地的同时,耳边“嗡”的一声轻鸣,满目眩晕里,身后压上的东西沉如磐石,压得她胸腔一窒,险些窒息。 她试探着轻吸了一口气,鼻腔,嘴唇全被沙子堵住了。 她回忆起视野看到的最后一刻,懵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靠,小爷被活埋了! 还没等曲一弦从这个前所未有的刺激结论中回神自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拎住她的后颈,毫无怜惜地将她从土里拎出来。 见土埋得不深,傅寻松了口气,改拎为抱。 手弯刚穿过她两肋,还未借力,曲一弦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护在头上的双手紧握住他的小臂。 “嘘!” 傅寻顿住。 曲一弦扑进他怀里,低声且紧张:“有东西,勾住我的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7 第七章 “活的?”傅寻问。 曲一弦努力感受了下:“死的。” 没热气,没呼吸,没脉搏,除了困住她的脚踝,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他兴致勃勃,张口就问:“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几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们南江有两个女大学生,毕业旅行进可可西里,结果失踪了一个,至今都没找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8 第八章 曲一弦贴着裤缝的手一僵,倏然抬眼,看向胜子。 这还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躺进睡袋里,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个人,都是半道上认识的,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于是,更热心的科普了。 “你做过攻略就应该知道星辉车队,我们西北环线最有名的车队。一到旅游旺季,都得提前预约。”话落,他叹了口气,嘀咕:“可惜,现在几乎没人记得当年那次事故,就是星辉车队带的线。” 曲一弦笑了:“你们天行者那个俱乐部,也带线?” “我们不带线。”胜子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 “越野纯粹就是个爱好,现在短视频软件不是很多嘛,平常就做做直播。队里的成员都有养家糊口的工作,也就我偶尔会接点活,多数是保障补给,不沾别的事。” 曲一弦挑眉:“那你为什么这么瞧不上星辉?” 胜子哂笑,有些纳闷这姑娘瞧着漂亮,怎么说话这么犀利。 “你误会了,我不是瞧不上。”胜子眉头拧起,解释:“那女孩失踪的时间挺敏感,六月份正好是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举族迁徙。救援队进去了好几拨,搜救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找着人都打算撤了,家属不放弃,愣是又拖了一个月。” “可想而知当时的救援费用多贵,光是给救援车队的,前前后后就花了几十万。听说那一家为了找这个女孩,倾家荡产,可最后却连尸体都没找着” “我到现在也纳闷,那女孩失踪,跟车队肯定有直接关系。但当时,没听说遇难者家属去找车队麻烦,关于这个车队的报道也就那么两三篇。陨石那么大的事,掉进水里跟纸片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曲一弦胸口闷得厉害,脸上表情也逐渐变得难看。 胜子没察觉她的异样,拿起手机,要翻空间给她看:“我空间一直没删呢,我找给你看看。” 一直沉默旁观的傅寻此时才开口:“你还收得到信号?” 他的声音低沉,跟帐篷外的风声撞在一起,几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曲一弦像刚梦了一场,心头惴惴,大汗淋漓。 江沅的名字烙在她心底,经年累月,已经成了一个疤。 这些年她还在西北,就是不愿意相信江沅已经死了。陡然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另一面,就像是在一个反复的噩梦里重新坠入悬崖。 傅寻轻描淡写的一句,她甚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那道声音,却像是底蕴深厚的钟鸣,直直破开她的魇,把她从梦中惊醒。 他这种人放在古代,估计就是传说中备受世人追捧的得道高僧。 曲一弦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心中暗忖:“就是长得不够慈悲。” 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刚掀起帐篷布帘,就见不远处有辆车停了下来,改装过的汽车大灯灯光赤白,穿透风沙,刺得人眼睛生疼。 曲一弦抬手一遮,大怒:“兔崽子,还不快把灯关了!” 隔着风声,曲一弦的声音轻细且模糊,但这并不妨碍袁野远程感受道他家曲爷的愤怒。 他挥手,差使开车的许三:“快快快,把大灯关了。小心曲爷一个不高兴,把我车灯全给拆了。” 车进营地,袁野先下了车。 见曲一弦在帐篷外等着,一双眼弯得跟狐狸一样:“我多久没这个待遇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出来透气的。” 袁野:“” 他眉眼一耷,也不想理曲一弦了,转身招呼许三:“赶紧跟哥进来。” 帐篷里一下子挤进两个人,再宽敞的空间也显得有些逼仄。 袁野进来后,先找傅寻。 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门口已经罩了睡袋的胜子——这小伙子平时的伙食应该挺好,小臂粗实,肥头大耳,一瞧就是西北养出来的汉子。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傅寻仍盘膝坐在防潮垫上,手边是翻阅了一半倒扣在垫子上的书籍。此时,正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袁野。 曲一弦进来时,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静止画面。 她拎过回来后被她丢在角落的双肩包,盘膝坐回她原先坐过的位置上,招呼两人坐下。 胜子也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了他体积大,占地方。而且一屋子人都坐着,就他躺着,那感觉就跟嫖/娼被围观一样,让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怪脸红的。 几人坐定。 袁野伸手,笑容谄媚地望向傅寻:“傅总,久仰久仰。” 傅总?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奇怪,就见傅寻颔首,轻轻一握,很快松开。 他面色如常,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偏那天生的气场,就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曲一弦瞥了眼袁野,语气危险:“所以你们两之前,并不认识?” 袁野继续狗腿:“神交,神交已久了。” 曲一弦笑了笑,手暗暗在他腿上拧了一圈,看他忍痛忍得面目扭曲,这才满意地松手,笑眯眯道:“谈正事。” 她把双肩包推到许三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包?” 许三打量了许久才敢点头:“他包里有本游记,书脊的最下角还贴着撕了一半的书号和图书馆名称。” 曲一弦在雅丹群那会就已经翻过这个包了,闻言,心念一动,把包里所有物品全部倒在防潮垫上。 除了那本游记,一个电量耗尽的充电宝,还有洗漱包c指甲钳c分装小药盒c压缩的u型枕和三十二开大小的笔记本。 那时天色太暗,曲一弦不曾留意到包里还有笔记本,翻开看了几页,发现有关这几天的全是琐碎的记账。 傅寻就着她的手看了几页,问袁野:“联系上失踪游客的家属了?” “我出来前,警方刚联系上。”说到这,袁野就来气:“这小子不知是真穷还是图穷游的新鲜,没住过酒店。许三报警后,警方花了不少功夫核实他的身份。” “他姓荀,叫荀海超,籍贯江西,是家中独子。”袁野撞了撞曲一弦,问:“有烟吗,心里躁得慌。” 曲一弦瞥他一眼,摸出烟盒抛给他:“不是戒烟了?” 袁野心情的确不好,抽出根烟敲了敲烟盒,抬眼觑她:“打火机呢?送佛也不知道送到西。” 胜子早在曲一弦扔出那包进口的牌香烟时,眼睛就直愣了。 他虽然不带线,但常年在西北环线走动,偶尔接熟客的生意做保障送补给,也和一些车队有接触。 道上有些不成文的口信。 有关曲一弦的更是不少,其中一条就是——“认小曲爷得认烟,整条线上,只有她抽进口的烟。” 难怪刚才和袁野打照面的时候,会觉得他眼熟 两年前,在阿拉善的越野英雄会上,他还作为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和袁野跑过一场。 要不是家里老婆催得紧,他当年是有机会留下来看曲爷“滚刀锋”的。 这个“刀锋”指的是沙子在风的推动下堆起来的沙山之顶。顶部不似山峰被修饰温润的锥形,而是像刀刃一样垂直于风来的方向。 滚刀锋,需要驾车时侧进沙脊。切入的角度和车速还要根据沙脊的走向和高度不断调整。再凭借车辆的惯性,翻向沙脊的另一侧沙锋。1 整个过程,过快易翻车,过慢易托底,十分考验操纵技术。 当年曲爷在阿拉善的这场“滚刀锋”,艳惊四座。 一夜之间,刷爆了所有越野爱好者的朋友圈。 他隐隐有些激动,但回想片刻之前他在小曲爷面前的口无遮拦,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脚下,从里到外,凉至透心。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曲一弦叫了他三遍,他才回了魂。 曲一弦皱眉,重复了一遍:“有打火机吗?借个火。” 胜子待机重启,反应了几秒:“有有有。”话落,忙低下头,殷勤地摸出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了,抛给袁野,顺口道:“等有信号了,咱两把微信加一下,我看看你空间。” 袁野在旁边插嘴:“有空间的叫秋秋,你有没有文化。” 曲一弦作势要削,吓得袁野赶紧抱了脑袋离她远远的。 身旁的座位刚空出来,转眼又挨过来一个人。 胜子有些害臊,也觉得不合时宜,但一想错过今晚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合适的机会了,想了想还是说了:“小曲爷,你那个滚刀锋的视频” “能不能给我看看?” 傅寻抬眼,颇有兴趣地看向她:“什么视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9 第九章 曲一弦也有这个疑问。 “你说什么视频?” “滚刀锋。”袁野看不下去,接话道:“他说的应该是前两年你在阿拉善滚刀锋的视频。” “不过她哪有啊,平常日子过得比我还糙。我的朋友圈里好歹还晒晒咖啡蛋糕下午茶,插花看书音乐节的她除了带线的广告,还只展示三天的朋友圈。” 他拆完台,见胜子满脸可惜,又招招手,贼眉鼠眼的:“不过我有,我可以给你。” 想了想,觉得似乎可以更拉仇恨一些,又补充一句:“还有这位小爷机车越野的比赛视频。”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几秒,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净水药片c头灯c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十趟有九趟要陷车,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袁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都没这么好过,他竖耳听着刮在帐篷上的流沙声,态度更坚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说高兴了,才慢条斯理的,阴恻恻开口:“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扬着不知风头在哪的沙尘暴。就目前来看,这风势还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在进雅丹,就算运气足够好,不陷车,不爆胎。光这能见度也够呛,更别说找一个没有准确定位又体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明天天亮。”傅寻曲指,食指关节轻抵住眉心,微微侧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风势就小了,天亮后虽然天气不算太好,但搜救没什么问题。” “早上九点拔营,你现在”他一顿,说:“可以排兵布阵了。” 排兵布阵。 曲一弦把这四个字嚼了又嚼,觉得不愧是靠看书打发时间的人,成语用得都比别人大气。 她转头,问袁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袁野摇头摇得特别积极,连看向傅寻的眼神都水汪汪的,无比崇拜。 曲一弦觉得袁野这种眼神她特别熟悉,就跟当初在腾格里沙漠,她滚刀锋回来时,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样。 这小狗腿!见墙就爬! 说他是红杏都是夸他了! 谈完了正事,也该休息了。 曲一弦还琢磨着袁野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告诉她的有关傅寻的事,等不及要走,见他没半点自觉,拿脚踢了踢:“还杵在这干什么,搭帐篷去啊。” 袁野一脸茫然:“什么帐篷?” 什么帐篷?居然问她什么帐篷! 曲一弦气乐了:“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两手空空过来了。” 袁野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他来之前,给傅寻打过电话。问他缺什么,短什么,他顺道给送过来。 毕竟第一次见面,两手空空的多不好看。 荒漠里不比别的地方,水和一切能用得上的物资才是最珍贵的。 可谁料到傅总这么热情好客,让他什么也不用带,人过来就行了 袁野当然没有真的什么都不带了,他还是从自己的粮库里带了足够的口粮,足够的水和足够补给的汽油。 曲一弦怒极反笑,那笑声渗得袁野后颈一凉,直觉自己不知哪又得罪这姑奶奶了,正想挽救。 不料,她已经站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朝袁野勾勾手指:“你跟我出来。”话落,掀了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傅寻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唇角勾了勾,对胜子说:“让你先备着的睡袋都备好了?” “去拿来吧。” 曲一弦担心着明天的天气,整夜睡睡醒醒,放心不下。 到后半夜,风势果然小了。 她闭着眼听帐外倒沙子的声音从一盆变成一抔,终于踏实,缩进睡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帐篷里的人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许三要回敦煌接客人,早在一星期前公司就给他派了单。要不是昨晚风沙大,他还打算连夜赶回去。 袁野出去送他,顺便把放在许三车上的物资都搬上途乐这辆保障车。 早上八点,天气仍不见好转,风虽小了,但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可见度仅在十米左右。 傅寻洗完脸,发梢还湿着,回车里拿东西时,见曲一弦在打电话。 她也不嫌弃大g车身上整晚攒下的沙尘,踩着迎宾踏板,攀着后视镜一个借力,翻身坐上引擎盖。 压根没发现车主就在身后。 曲一弦在协调车队。 她是星辉车队的领队,上头只有一个把揽全局的彭深。环线上的客人,凡是星辉的单子都经她的手派出去。 车队里谁今天有空,谁今天有事,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袁野也进荒漠后,两人都没了信号,外头只能再联系一个能顶事的,不然做起事来,不止碍手碍脚的,还跟瞎子聋子一样,消息闭塞。 早上九点,准时拔营,进古河河谷的雅丹群。 曲一弦熟悉路况,打头阵。袁野和胜子压车,跟在大g后面。 沙尘天气下,无论前车还是后车,都小心翼翼。往常只需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今天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才抵达昨晚曲一弦捡到双肩包的位置。 仅隔一夜,昨日闹塌方的土堆几乎被风馋食得只剩下一个土台的地基。 踏上去的沙面松软,像随时会从地底冒出一只手来,将你拖进深渊。 曲一弦本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一夜过去,发现的确挺大的人家整座雅丹都直接搬家了。 袁野跟在她后头,听这有座土堆被移平了,一惊一乍的:“我只听说过慢慢风化消失啊,昨晚风沙虽大,还没大到这个程度吧?” 曲一弦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难不成被我吃了?” “也不一定全是你吃了。”袁野说:“我最近也在吃土,从月初吃到月末。” 曲一弦懒得理他,折回车旁,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窗应声而开,傅寻坐在车内,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求人办事,曲一弦笑得格外真诚:“这路不好开,轮胎需要再放点气。大g太贵了,我下不去手。” 傅寻头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没忍住,笑了:“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坐引擎盖的时候,挺下得去手的。” 曲一弦:“”做人果然不能太嚣张,容易遭报应。 贯穿古河河谷雅丹群首尾的只有一条十多年前人为开辟的主路,前几年修路改道后,这条主路也随之被废弃。 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会再走这条地形复杂,地势狭窄还有陷车危险的废弃省道。 人走的少了,这路自然也就荒了。 昨晚一阵风沙,车走的就更艰难了。 十一点时,肆虐了整晚的风沙停了。 风一停,虽还沙尘漫天,但很快,沙尘暴内的可见度逐渐增加。到下午一点,只剩下如雾霾一般雾蒙蒙的天气。 阳光穿透沙尘落在地面上,七月的暑热,又一次重临大地。 下午两点,救援力量全部抵达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外。 曲一弦指挥车队分三个区域同时展开搜索——仍有地下水水源可以补给的古河河谷中心c以河谷为中心二十公里外的扇形区域以及古河河谷的外围荒漠。 并以圆心逐渐向外的模式,地毯式搜索。如果不出意外,预计将在一天之内完成方圆一百公里范围内的搜索。 最迟天黑前。 生能见人,死能见尸。 就在搜救进入后期,临近傍晚的午后。 七十二公里外的小土坡上,有沙粒,轻轻的,动了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0 第十章 天黑之前,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沙土稳固,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1 第十一章 曲一弦没出声。 她静静地看着傅寻。 有星光沿着大g敞开的天窗遛进车里,他的眉宇,鼻峰,被车内设备的显示灯打出暗蓝色的光影,显得那双眼睛,沉静又深邃。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半眯着眼,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左腿扫出,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踢得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这才满意地收回脚,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见傅寻还站在身后,离她半米的距离,沉默了几秒,轻咳了两声,算是解释:“闹惯了,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 袁野:“啊?”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c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他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了声,替袁野解围:“你今天还要去吗?” “去。”曲一弦松开袁野:“我闲着也没事,再劳累你一天。” 傅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词——一天。 袁野跟他说了那么多,却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曲一弦的具体的安排,内容和计划,他一个字也没提到,尽在抒发情绪了。 想来,曲一弦也是有了决断,预计在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毕竟拖下去,损耗的不止是物质上的,还有所有救援人员的时间。 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 车从营地驶出,单枪匹马朝着古河雅丹的外围驶去。 曲一弦在路上跟傅寻大致交代了些今天的安排,搜救自然要继续,哪怕是收尸,也得先找着尸体。 怎么跟家属交代她不管,这事也不归她操心。 而且宣判死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她坐在副驾,闲着无聊,没话找话:“去年,也是差不多时间,星辉接了一起沙漠走失的救援。随从亲属报的警,公安接到报案后,副局长亲自带着人去沙漠搜救。” “七月的沙漠可不温柔,失踪的地点沙丘多,坡度陡。车辆进不去,只能步行。结果,没能走多远,警方的人就中暑,身体不适,只能返回派出所休整。” “也是这时候,警方想到了星辉,招了我和袁野去开会。我过去一听,你猜那人是怎么失踪的?” 对讲机传来“呲呲”轻响,有临近的车辆在频道内对话。 傅寻方向轻打,翻过沙丘。 他没说自己看过那篇报道,星辉每次的救援任务,大大小小,他都能收到简报,全是彭深传给他的。 他侧目,正要配合地装作不知情。 忽听一声轻响,在车前不远处的荒丘上炸响。随即,有红烟如一丛夜兰,在半空中绽开,维持了数秒。 是信号弹。 上午十点,气温还不算太热。对讲机也全部在线,如果仅是车辆故障或者需要拖车,犯不着投放信号弹。 曲一弦头皮一麻,脸色瞬间沉肃。 同一时间,对讲机“咔”的一声轻响,伴着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曲爷,荀海超找到了。” 曲一弦赶到时,附近的车辆已经全部列阵在沙丘前。 队里的年轻小伙,有带鸭舌帽的,纷纷脱帽拿在手里。 为了保护现场,他们站得离沙丘有段距离。 曲一弦就在人群的外围,透过间隙,看到了埋在流沙里的荀海超。 他身子被流沙半掩,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位。蓝色的冲锋衣上堆着被风吹成一道一道如沙浪的细沙,格外醒目。 他的口鼻处,皆有细沙残痕,应当是被沙尘深埋在了土里,又被风轻轻吹开了一角。 饶是曲一弦一直有心理准备,此刻见到这幅画面,心下仍受震荡。 她止步在人群外,调整了下情绪,转头问傅寻:“有火吗?借个火。我给他点根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2 第十二章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傅寻,表情镇定。 光从脸上看,看不出她有半点情绪波动。 “你一个跑越野的老江湖,家什装备比搞救援的还齐整,就算不抽烟,也不至于连防风打火机都没准备。”曲一弦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丝轻讽:“再不济,打火石总该有吧,我自己打还不成?” 她倒没什么恶意,纯属就是心情糟糕透了。话到嘴边,和顺不了,全是带刺的。 这时候有点脾气也正常,傅寻懒得跟她计较,找了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过一瞧,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 她觑了傅寻一眼,边点着烟边问他:“你真不抽烟?” 她对傅寻“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 中国的饭桌文化向来离不开烟酒,傅寻要是真不抽烟,还挺颠覆她的想象。 “抽。”傅寻垂眸,看她点烟:“不过很少。” 曲一弦点烟的手势有些特别,她喜欢用火焰最外侧的那层火光轻撩烟嘴,点两次。 第一次控制着火星只烤得烟卷焦黑,燎出烟草香。 第二次点着前,打着圈的让烟嘴受热均匀。 瞧着慢,点着也很快。 她顺手,把打火机塞进后腰的裤袋里。转身前,难得体贴一回,对傅寻说:“不习惯就回车里待着,这种场面你看时觉着新鲜,等午夜梦回就热闹了。” 明明是好心提醒,偏这话听着,有点不是那个滋味。 傅寻这一琢磨,差点笑了。 是挺新鲜的头一回有个女人,担心他看了尸体,晚上会做噩梦。 曲一弦上前。 不知是谁先叫了声“小曲爷”,围在沙丘前头的人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微微颔首,走到离荀海超约一米左右的距离时,停下来,半蹲着,把那根烟插进了流沙里。 此刻的荒漠里,没风。 烟卷燃烧的白烟腾起,又细又淡,笔直往上空扬去。到半道时,那缕白烟袅娉,缓缓散成三缕,像点了三炷香一样,替所有人送他在荒漠的最后一程。 曲一弦起身,四下张望了眼,抬手抽走站得离她最近,年纪也最轻的男人衬衫外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一角的方巾。 方巾的角落绘制着鎏金线条的“星辉救援队”字样,是星辉救援队每位队员都有的除了工作证以外的标识。 她上前,把方巾轻轻地盖在了荀海超的脸上。 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死后都该给他体面和尊重。 做完这些,她踏回沙丘下,问:“谁找到的?” 刚被她抽走方巾的男孩摸了摸鼻子,往前走了一步:“是我。” 曲一弦对他有印象,今年年初时刚招进队里的队员,还不满二十。高三辍学后就去考了驾照,从去年申请进入车队参加救援,直到上个月刚过考核。 她招手,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远近都有人,她余光扫了眼,见傅寻就倚着大g而站,私心觉得傅寻无故被她扯进来,也该跟着听听。 于是,脚尖一转,往傅寻那走去。 到了跟前,按程序,是要先给傅寻介绍。话刚开了头,她搔了搔耳鬓,问男孩:“你叫李什么则?” 男孩抬眼看了看她,脸色涨红:“我叫沈青海。” 曲一弦一个字都没蒙对,也不见尴尬,反而比沈青海还自在,给傅寻介绍:“我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 傅寻颔首,只分了个眼神,瞥上一眼。 “荀海超就是他发现的,打了信号弹。”曲一弦铺垫完前因,开始追问细节。 比如—— “怎么发现的?” “发现时,死者就是这样?” “现场呢,除了你还有谁,谁是第二个过来的?” 沈青海听到第一个问题,本就涨红的脸色红得更诡异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我埋地雷时,发现的。” “埋地雷”是越野术语,这里的“地雷”指的是排泄物,而需要释放排泄物时,就叫“埋地雷”。 难怪脸红成这样,果然还是年轻啊。 沈青海说完这句令他难以启齿的话后,镇定了不少,回忆片刻后,说:“当时居高临下,先是看见了人脸” 他一顿,瞥了眼曲一弦后,继续道:“等反应过来后,因为不是很懂规矩,不敢轻举妄动,提上裤子先去叫人了。和我同车的是茂哥,我们两先下的沙丘,确认了底下躺着的是我们要找的人,就立刻发信号弹了。” “当时发现时,他就是这样,埋在沙地里,刚被风吹开。” 曲一弦了解了大概,挥挥手让他离开,等着警方过来,做完笔录再走。 沈青海一走,她下意识去摸烟。摸了个空才想起烟没了,顿时意兴阑珊。 傅寻车上有烟,但他没给曲一弦。 无论她在西北多身名显赫,在他的眼里,曲一弦仍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没有任何贬义,单指性别。 他不想纵容她抽烟,哪怕她抽烟时风情万种。 “接下来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傅寻往后,倚住车门。视线落下来,看了她一眼:“你等着公安取完证,进一步调查出结果,也算这事有了个交代。” 曲一弦脚尖划拉着细沙,闻言,和他对视了一眼:“你对我们救援的流程,挺熟悉的啊?” “车队里除了跑敦煌线的,还有川藏线,新疆线。星辉不止是沙漠救援,还有雪山救援,就是自驾陷车了也归我们管。这么多年过来,没找到的,遇难的,数不胜数。”她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每个都崩溃沮丧自责,忙得过来嘛我?” 她的语气慵懒,透着些玩世不恭的桀骜。 做救援,并不单纯只是救,也有救不了的时候。就是把自己搭进去,也不是没有的事。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做救援,就要有收尸的准备。不止替别人收尸,也可能是替并肩作战的队友,甚至是自己。 她只是可惜,他遇难时才二十五岁,正是人生另一幕戏开场的时候。如果他能平安回到他的城市,他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美满的婚姻,人生也许会有不如意,但不至于连这些可能性都没有。 就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葬身在荒漠之中,至死也没到雅丹魔鬼城。 回营地的路上,曲一弦情绪不高。 闷坐了半晌,似想起什么,问傅寻:“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傅寻眉心一跳,觉得这句话特别耳熟——上一回她这么问时,生生改了他的路线,搭他的车进荒漠找人。 果然。 她下一句又把他安排上了:“我得回敦煌一趟,你正好也休整下。住宿我帮你解决,酒店三星以上,堪比迪拜的七星酒店。” 傅寻忍了忍,没忍住:“你对七星酒店,是不是有误解,嗯?” 当然,三小时后他就知道了,对七星酒店有误解的,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3 第十三章 袁野收到消息,提前拔营。 他手脚麻利,留在营地的又大多是车队的人,三两下就把帐篷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装车的装车,扫尾的扫尾,一切井然有序。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袁野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曲一弦连车都没下,手肘挎在车窗上,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臊得耳根都红了,捋着头发,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她招手,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c鸣沙山c敦煌雅丹c阳关c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c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她手下的车队亦是如此。 谁不遵守规则,见钱眼开犯了戒,逐出车队绝无下次。 行走江湖,人不止要有江湖气,还要有侠气。 曲一弦记了账,等着傅寻和胜子登记入住信息。这会功夫,她弯腰,逗着酒店景观台上养在水族箱里的大乌龟。 傅寻接过门卡和身份证,转身一瞧。隔着水族箱,她的眉眼漫不经心得一如在西安初见时——她隔着橱窗,低着头,在挑糖画。 许是看得太专注,曲一弦抬起头,“办好了?” 傅寻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门卡:“7207。” “巧了。”她吹了声口哨,不怎么正经地挑了挑眉:“住我隔壁。” 傅寻慢条斯理的,接住了她的调侃:“嗯,想做什么都挺方便。” 曲一弦:“”想揍人。 她面色不虞,转身在前面带路:“我带你们上去。” 一路领到房间门前,不早不晚,她恰好打了个哈欠:“我先去补个觉,你们自便。”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补充:“想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可以叫上袁野,让他给你当地陪。注意”安全。 后面两个字她及时咽了回去。 她觉得,傅寻上街危险的只可能是人民群众。 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她刷卡,揿下门把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傅寻的手机跟掐着点似的,嗡声震动。 他收回视线,看向手机。 袁野:晚上七点,摘星楼三楼包厢,曲音阁。 同一时间。 曲一弦的手机里也收到了一条袁野发来的短信——晚上七点,摘星楼三楼包厢,曲音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4 第十四章 曲一弦嗤了声, 手一松,手机落在床上。 她光着脚,趿了酒店免费提供的布艺拖鞋,先去开空调。 等房间渐渐漫上了丝丝凉意, 她垫着被子合衣躺下,摸到落在床头的手机,给袁野回了条短信:“给我拿套换洗的衣服, 交给前台送上来。” 袁野算中产阶级的富二代,祖籍西宁。父母赶上了国家扶持开发西部的好时候,给他攒下不少家产。 曲一弦刚认识他那会,袁野就跟小暴发户没什么两样。胡天造地地跟着彭深玩越野,搞探险,钱是边撒边用的。 后来, 也是袁野倒霉, 命里注定有她这个劫数。被曲一弦收拾服帖后, 想通了, 收心了,踏踏实实地跟着她带线做救援。 袁家二老见儿子幡然醒悟,一高兴, 给袁野在敦煌买了套房, 供他平时落脚。 曲一弦算沾光, 旺季带线时住酒店, 到淡季就给袁野交房租, 租一间客房过冬。 那客房, 一年到头也就她一个租客。 隔壁开了淋浴,隔着一堵墙,水流声清晰可闻。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曲一弦睡得很沉。 她梦见了江沅。 那是江沅失踪后的第三天,江沅的父母和她的父亲从南江匆匆赶来。不顾高反的危险,第一时间抵达了营地。 她刚跟着救援队回营,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由分说先给了她一巴掌。 曲一弦一夜未睡,被这一巴掌打得头眼发昏,站都站不稳。 营地里一片静默。 有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也有知道情况事不关己的。 她站在那,心凉得像是被冰川洞穿,呼呼地拉着风。 那场事故里,没有谁能心平气和地听她解释完始末。 江沅的父母怪她弄丢了江沅。 她的父亲,怪她无事生非,惹了人命官司,累他来善后。 而江沅,站在离雪山金顶寸步远的地方,回头看她。她眉眼娇俏,笑眯眯地问:“一弦,这就是金顶吗?” 她摘下挂在脖颈上的相机,递给曲一弦:“你快帮我拍一张。” 她上前,接过相机,等着她摆好姿势,按下快门。 低头查看相片时,相机里却不见站在金顶旁的江沅,只有一张曲一弦这几年看了无数遍无数遍她拍的那张雪山照片。 她下意识抬头,见江沅还笑盈盈站在原地,伸手想去拉她:“江沅,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带你回家。” 江沅皱了皱鼻子,有些困扰:“一弦,我也想回家,可是你得先找到我啊。” “我一个人,不认识路,回不去。” 她似不高兴了,蹦跳着往雪山金顶上走。 曲一弦看着她留下的那串脚印,刚上前一步,眼前的瑰丽壮景在顷刻间粉碎。她脚下一空,直直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这个深渊没有尽头,她始终下坠着,渐渐渐渐地被拖进睡梦的最深处。 曲一弦醒来时,头疼欲裂。 房间门铃一声声响着,跟不知疲倦一样,吵得人不得安宁。 她起初以为是隔壁的敲门声,遮着眼睛不为所动。细听之下,隐约听到了夹在门铃声中的“小曲爷”。 她坐起身,看了眼已经熬到电池底线的手机。 十八点二十一分。 她捏着眉心,终于反应过来——是酒店前台来给她送换洗的衣服。 洗完澡,曲一弦用干毛巾拢着湿发出来,找吹风机。 不料,翻箱倒柜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没见着吹风机的踪影。 酒店常有吹风机故障,客房服务人员就从其他空房拿来应急的习惯,她一个白住的实在不好意思在这个点去叫客房服务。 她寻思了片刻,突然想起隔壁住着的傅寻。 也不知道他去赴约了没有? 避免跑空,曲一弦用房间里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下隔壁的房间号,嘟声后,电话很快被接起。 男人的嗓音,低低的。几分沙哑,几分磁性。 曲一弦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是我。” “给我开个门?我来借下吹风机。” 挂断电话,曲一弦抽走房卡,带上手机,去隔壁敲门。 提前打过招呼,傅寻没故意晾着她,门刚响了一声,他就拉着门把替她开了门。 他的房间采光极好,临近街道的玻璃窗半开。有阳光斜射在金属窗柩上,在天花板上折射出大片彩色的光晕。 傅寻就站在这片仿佛不真实的光晕里,低着头,眉目疏淡地看着她。 这个场景不期然就和曲一弦脑中的某个画面,渐渐重合。 她被眼前的大片光晕刺了眼,恍惚间回到了几年前的延安,黄河壶口。 暑期正是旅游热。 她是自由行,时间松散,不紧不慢到壶口时,正好下午三点。观景观至天黑,临时决定投宿。 沿河只有一家宾馆,她的运气不好,所有房间都被旅行团提前订走,只留下男女混住的六人间大通铺还有席位。 只能将就一晚。 领了钥匙,她先去放行李。 宾馆破旧,四围式的楼房楼梯拥挤,走道狭窄,还没有电梯。 她拎着行李到五楼,无头苍蝇一样在走道里兜了半圈后终于找到了房间。 锁是传统的公牛锁,她对着孔转了半天,除了听到锁兜里锁芯的咔哒声,就是打不开门。 正急得冒汗,门从里面先打开了。 傅寻站在门口,和今天如出一辙的,低着头,眉目疏淡地看着她这位不速之客。 他身后是架在黄河水面上的彩虹,大片的光晕笼罩着他,把他的面目模糊得只余下一道残影。 曲一弦有些意外,也有种谜底揭晓的轻松感。甚至,对着傅寻这张好看的脸,她还生出了一点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 多巧啊,两个南江人,在壶口宾馆的上下铺睡了一晚,又在敦煌遇到了。 这缘分,要不是她自己遇上,谁说她都不信。 但眼下,又有一个难题。 她不确定傅寻对她是否还有印象,毕竟重新认识的这几天,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就连情难自禁的问句“我们是不是见过”都没有 不是完全没印象,就是不想相认啊。 又不是艳遇,有什么好记得的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她觉得自己吧,特别体贴。 傅寻不提,她也当没这回事。要是热脸贴上去,他来两句“是你啊”“好巧”那还算功德圆满,要是回一句“不记得了”心窝子都能被戳得千疮百孔。 傅寻见她站在门口不进来,轻挑眉,视线下落,目光在她已经擦得半干的头发上打了个转:“不是要借吹风机?” 他退开半步,让出路来:“还不进来?” 曲一弦摸了摸鼻子,迈进去:“那我就不客气了。” 吹干头发,离赴约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曲一弦收拾了吹风机的收口线,没话找话问傅寻:“这个点了,你还不去赴约?等过了八点,鸣沙山景点关闭,游客可全涌回城区里。” “正要走。”傅寻拿上车钥匙,问:“你去哪,要不要我捎你一程?” “不用。”曲一弦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把车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不止一辆车。” 曲一弦在敦煌还停了辆机车,是前两年在阿拉善英雄会上得的战利品。她平时宝贝得很,不轻易开出来。 时间还早,她琢磨着先去买盒烟,再去摘星楼。 和傅寻在大堂分道扬镳,她步履轻快,沿着街面过了条马路,穿进小巷。 一排平房住宅里,曲一弦在打头那间不起眼的小超市前停下来,掀了帘子进去。 小超市的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正躺在躺椅上,玩游戏。 听见动静,掀了掀眼皮,客套的招呼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颇拘谨地站起来,点头哈腰:“曲爷,您回来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来了,过来买条烟。” 她抽了两张整钱压在柜台上,见他拖着残疾的腿要来开柜台,忙叫住他:“你坐着吧,我自己拿。” 她倾身,手臂绕过柜台开了门,熟门熟路地摸出一条,转身就走。 “曲爷。”超市老板叫住她,有些局促:“我还没给你找零。” 曲一弦回头看了眼货架,顺手拿了一小盒巧克力:“不用找了。”话落,她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晚上七点,曲一弦踩着点到了曲音阁在摘星楼三楼的包厢。 彭深和袁野已经到了一会,正喝着茶。 见曲一弦进来,彭深招招手,示意她随便找个空位坐下:“正想让袁野去催一声,看你是不是还睡着。” 他亲自替她斟了杯茶,目光落在她手里拿着的烟,随口道:“你又去那买烟了?” “嗯。”曲一弦不想多提,含糊应了声,视线瞟到彭深身旁那席空位上喝了一半的茶杯,奇怪道:“还有客人?” 她话音刚落,包厢内的暗门被推开,傅寻洗完手走出来。修长笔挺的身影被灯光打在墙面上,落下了一个朦胧的侧影。 他含着烟,半明半昧的烟头在他唇边闪烁了下,衬得那双眼黑如深墨。 他几步走回桌前,拉开椅子坐下。那根烟被他猛吸了一口,随之碾熄在烟灰缸里。 他抬眼,隔着唇边吐出的白烟,微微眯了眯眼。 曲一弦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靠! 不是说有约了? 她转头,狠狠瞪了左手边试图装死的袁野一眼。再抬眼时,表情尽敛,只眼尾微微上挑,透出几分挑衅。 只有熟知她脾气的人才知道,她越是粉饰云淡风轻,就越是暴怒。 果然。 她一笑,语带嘲讽,声含隐怒:“傅寻,你这样戏耍我,挺没意思的。” 她上了脾气,连彭深的面子也不给,起身踢开椅子,转身要走。 人还没迈出包厢,就听身后傅寻嗓音低沉,淡声道:“我是应邀来相看的。” 彭深≈袁野:“???” 撒谎的人,面不改色,把锅甩给彭深:“不信,你问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5 第十五章 曲一弦坐了回去。 她撕开烟盒的包装, 取了包烟扔给彭深,看也没看傅寻,问:“他谁啊?” 彭深倒没把曲一弦那点脾气放在眼里, 点了根烟, 斥道:“没大没小, 你这个横脾气, 全是袁野给惯的。” 他弹了弹烟灰,打发袁野去叫服务员上菜。 等袁野出去, 包厢门又重新关上, 彭深才点了点烟灰缸, 说:“傅先生是星辉救援队的创始人, 也是星辉唯一的投资方。” 星辉有投资方这事, 在救援队内部不是秘密。 只是投资方低调, 退居幕后,彭深对此也是守口如瓶, 没人知道这个投资方到底是谁。 曲一弦乍一听到这个词,没能立刻回过神来。 她抬眼,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傅寻。 他低着头,在玩手机, 事不关己的姿态似被谈论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曲一弦的视线从他低垂的眉眼落到他下颌的线条上。 他的侧脸很精致, 饶是此刻她那么看不惯他,都不得不承认, 傅寻的下颌线是真的好看。像用美术刀一棱一角切割的, 从下巴到耳根, 整段线条流畅内敛,像艺术品,还是千金难求的那一种。 曲一弦晃了晃面前的茶杯,专注到连茶水溢出来沾湿她的手指都未察觉。 难怪彭深要支走袁野,以她刚才那副多待一秒就能把饭桌掀了的架势,要是知道这屋里四个人,只有她被蒙在鼓里,指不定要找袁野撒气。 她不气。 她为什么要生气? 刚才暴怒,是为傅寻耍她。 现在不一样了,光是傅寻这个新身份,她就能适应一阵。 她笑了笑,眉间戾气尽消,让人分辨不出喜怒地举了举杯:“那真是失敬了。”话落,仰头喝尽茶杯里仅剩的那半口水。 彭深松了口气,正欲缓和气氛。听的一声噔杯子的脆响,曲一弦又冷了眉眼,声音像坠入冰窟刚被捞起来一样,冷气未化:“那他说的相看是什么意思?” 彭深有些为难。 他猜不透傅寻是怎么想的,生怕说错话会升级两人的矛盾。一个是多年的朋友,一个是得力的左膀右臂,得罪谁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地又给曲一弦添了杯水:“这事说来怪我我本意是引荐你与傅先生认识,但用词不当,引起误会,该罚。该罚!” 这个理由太浅薄,彭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何况曲一弦? 他料定曲一弦不会善罢甘休,干脆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装作刚想起的样子,说:“我不提你估计也不记得,你跟傅先生的渊源可不比和我相识的晚。” 曲一弦这才有了点兴趣,微微挑眉,看向彭深。 黄河壶口遇见那次,纯粹只是两个过路的旅客,根本算不得什么交集。除此之外,她是真不记得她和傅寻之间还有堪称交集的时候。 彭深掐了烟,先反问:“你从南江回来,决定留在西北那会,跟我打听过一个人——索南达杰保护站的志愿者,你还记得吧?” 曲一弦摆弄茶杯的惬意姿态顿时僵住,她浑身紧绷,像锋芒尽敛,只等再次出鞘的利剑般,目光直直落在傅寻身上。 彭深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件事,这个档口提出来,傻子也知道和傅寻有关。 那是江沅失踪当晚,曲一弦拨出的最后一通救援电话。 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是可可西里五个保护站中成立最早,也是当时离他们营地最近的保护站。 那里原本是曲一弦寄予全部希望的地方。 可除了那通电话记录,索南达杰保护站就像可可西里令人向往的神殿,遥远得高不可攀。 以至于后来漫长的时光里,江沅成为了她的心结,而索南达杰保护站,成了烫在她心结上的疤,至今烙在心底。 曲一弦重返西北后,跟彭深打听过,当晚接到她求助电话的那位志愿者是谁。 彭深替她要来了当时在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服务的所有成员名单,她记得很清楚,里面并没有傅寻。 她想不通傅寻和这事之间的联系,有些急躁:“记得。” 彭深又点了根烟,呼吸吐纳间,隔着烟雾微抬了下巴,指向傅寻:“接你电话的,就是傅先生。” 曲一弦脑中空白了一瞬,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里失了惯有的淡定:“怎么可能?你当时给我的志愿者名单里,没有他。” 她的反应在彭深的意料之外。 在彭深看来,能让一个女人惦记从未谋面过的男人,不是受过恩惠,就是仇恨入骨。 曲一弦和傅寻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二种 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第一种。 彭深有些糊涂,斟酌片刻,仍旧如实说道:“那批名单,是当时还在保护站的志愿名单,不包括他。” 他没留意曲一弦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仍一心想补上傅寻刚刚随口扯出来的那句窟窿,继续道:“我也是前段时间刚知道傅先生四年前在索南达杰保护站当过志愿者,不然哪能惦记着当面介绍你们认识。” 曲一弦垂下眼睛,盯着那杯已经没了热气的茶水。 短暂的惊愕过后是堵闷在胸口的焦躁,她掌心的热气仿佛被包厢内的空调丝丝缕缕抽走,冰凉一片。 那晚曲一弦从索南达杰保护站得到的承诺是——立刻派车过来看看。 他甚至在电话里详细地问了前因后果和江沅离开前的反常,问了他们穿越可可西里的路线以及江沅和车辆的具体特征。 可直到曲一弦都放弃寻找江沅了,她也没能看到索南达杰保护站的志愿者。 过去了四年,她当初想要质问的心已经随着自己做救援,渐渐地淡了。 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她不该记恨这么久的。 就算当晚傅寻派了车过来,估计结局也是一样。她的江沅,并不会因为索南达杰保护站伸出援手,就能回来了。 人要学会感恩 感恩个屁! 心理建设失败,曲一弦就跟按了弹簧的小跳蛙,片刻也坐不住了。 她觉得包厢里的空气逼仄,还混着她讨厌的发霉味,抠得她喉咙一阵发紧。彭深的关切和傅寻的注视都让她心里的阴暗一丝一点不受控制地往外泄露,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地没法待了! 她又一次,踢了椅子,夹着烟,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门口时,袁野正好叫完菜回来在外头调戏女服务员,见门猛得一下拉开,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就看见曲一弦跟个点燃的炮弹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几下就消失在了消防通道口。 袁野瞧了瞧房门大敞的包厢,又看了看早已没了他曲爷身影的通道口,纳闷地问:“她刚才出来时,是看见我了吧?” 他这么大一个人杵在门口,曲一弦能看不见? “不是她凭什么这么目中无人的就走了啊?”这特么比揍他一顿还可怕啊!还不如直接削他呢起码他死得踏实啊! 小超市。 曲一弦去而复返,把王坤吓得不清。 他托着一条瘸腿,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递水的,生怕怠慢。 曲一弦也不吭声,烟点了一根又一根,直把这狭小的小超市点的烟雾缭绕的总算开了口:“饭吃了?” “没。”王坤说完,醒悟过来,这小祖宗是饿了。 他从柜子底下翻出个小本:“你嫂子应该下班了,我让她路上多买些菜,给你做一桌。” 曲一弦瞥他一眼,弯腰从货架上拿了桶方便面,三两下撕了包装:“别麻烦我嫂子了,我吃这个。” 她心情不好,也懒得顾忌别人的心情,边撕调料包边说:“你看着一个破超市,每天能有多少生意。成天玩游戏看小说的,就不知道多做点家务?我嫂子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还要伺候你,你不心疼我心疼。” “王土申,你小心哪天我把嫂子的墙角给撬了,你就孤独终老去吧。” 王坤没敢回嘴,站在那被曲一弦训得灰头土脸的,瞧着可怜兮兮的。 曲一弦心一软,没再继续往下说,起身去倒水。 她刚站起身,就有人掀了门帘,走进来。 曲一弦提着水壶抬起眼,一下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傅寻看了眼她手里拎着的水壶和泡面,哑声道:“找你。” 没给曲一弦说话的机会,他微侧了侧身,“追你过来时,车在巷子里蹭了,你来搭把手。” 曲一弦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但还是放下水壶,跟他出去。 巷子里都是十几年前的旧楼房,拥在一处,挤得巷道狭窄。 仅隔了一条马路,外头是金碧辉煌,车水马龙,里头却暗得只有巷子口的尽头才有一盏照明灯。 曲一弦跟了几步,直犯嘀咕:“你车搁哪蹭了?”这破地方,大g还能开进来蹭了,他傅寻也算本事。 走在前面的人却忽然停下来。 他转过身,整个人笼在巷道的黑暗里,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曲一弦被他这么看了几秒,反应过来:“你他妈又诓我!”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这一步迈出去,被傅寻扣住手腕直接逼到了墙角里。 他个子高挑,居高临下的姿势彻底遮住了光。 她的眼前,除了傅寻挨得极近的那张脸,再看不到任何。 在这之前,曲一弦只觉得傅寻挺高的,但对他的身高并没有具体的概念。可刚才,他站在小超市里,头顶几乎挨着了天花板,高得王土申那个小超市几乎装不下他。 这会把她困在角落,身高对比下,她终于能估算出个大概——傅寻没有一米九也有一米八五,不能再矮了! 她对自己身陷困境,却还有心情估算他身高的乐观感慨不已能当领导的人心理素质就是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6 第十六章 “接到你电话那天”傅寻突然开口:“是我在保护站, 站的最后一班岗。” 他很少解释。 旁人对他是否存在误会, 他也从未在意过。 从摘星楼追到这, 是趋于本能。 曲一弦似笑了笑:“你跟我解释这个做什么?” 她的语气,有轻蔑, 也有不屑。 “你没欠我什么,也没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发脾气,单纯是心情不好。” 才怪。 她就是怪他! 怪他撒谎,怪他装好人, 怪他连让人失望还要事先伪装。 她唇角微耷,眉心轻拢,眼神又黑又沉。 傅寻知道, 她是口是心非。 来的路上, 他想好的那些措辞,在曲一弦拒绝谈话的态度下也没了说出口的必要。 她并不在意他口中的真相, 也压根没想听什么解释。 否则,以她的性格,当时在包厢里就能拎住他的衣领质问。而不是露出那种让人看着有些心酸的表情, 摔门而去。 曲一弦和他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她的嚣张跋扈, 自己能兜得住。所以,她所有的情绪都是外露的, 她不怕你看穿她的想法,也不怕捅了窟窿。 你可以对她示好, 也可以看不惯她, 就跟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像石头一样, 没有分别。 说好听点,这叫个性。 说难听的,就叫油盐不进。 但这种用盔甲武装自己的人,通常都有致命的软肋,碰不得,提不得。 意识到这点,傅寻立刻放松下来。 他目光沉静,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说:“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南江。” 曲一弦斜了他一眼:“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她一点都不关心。 等等 她正色:“宝不寻了?” “知道在哪了,就不着急了。”傅寻松了她的手腕,人却没退开,仍旧保持着把她逼进墙角的姿势,又俯低了些:“你听着,这句话我就说一遍。” 他眉目疏懒,来时的那点急躁全没了。 “四年了,就算人死了下场雨,刮阵风,尸骨也该重见天日了。”他从上衣的内口袋,抽出张名片递给她:“你知道为什么你找了这么多年都没任何线索?” 巷角的灯光太暗,曲一弦只看到名片上镀的一层彩膜。 她接过来,看不清上面镌刻金线的名字和简介。她抬眼,眼里的野心蓬勃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还请傅先生指教。” 她一字一顿,尤其“指教”二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 她不信任傅寻。 不像彭深,他对傅寻,是敬服,是绝无二话的尊敬和服从,几乎盲目。 傅寻没直接回答。 他思索了几秒,转头看向来时的小超市。细看时,能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佝偻着背,一动不动地立在照明灯光的死角里。 有点像影子,也有点像鬼魂。 傅寻从发现有人一直盯着,到发现那道视线在哪,前后花了三分钟。 他猜测,是刚才站在超市柜台后面的那个男人。 曲一弦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仔细分辨了两眼,才发现那是王坤。 她从今晚得知傅寻就是当初在索南达杰保护站的志愿者后,对他就抱有十分的敌意,何止不友好,简直像打击阶级敌人,不遗余力。 “隔得那么远,你还怕他听去不成?” “我是对他感兴趣。”傅寻回头,也不在意她的态度不好,说:“古往今来,做交易都讲究银货两讫。我不缺钱,我们彼此交换对方感兴趣的信息,你觉得?” 曲一弦听到那句“我不缺钱”,越发觉得傅寻碍眼。 怎么有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说的话却这么欠揍呢? 她撇了撇嘴,不太愿意配合:“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 傅寻笑了:“如果你不满意,我给你张支票,数字你随便填。” 曲一弦这才认真打量他,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终于认真起来:“你想知道什么?” “你想到什么说什么。”傅寻点了根烟,问她:“你要吗?” 曲一弦没心情要,她斟酌了片刻。 傅寻既然是星辉的投资方,也就有权利去调动星辉历年的人事变动资料。 王坤的事,他要是想知道,她不是唯一的途径。 想明白这点,她吸了口气,说:“王坤是被我开除的,开除的经历并不光彩,你真的想听?” 傅寻微眯起眼,笑了笑:“想听。” “他以前,是袁野那个位置,差不多算副领队。退下来以前,四姑娘山的救援他是大功臣,救出了十几个大学生。”说完好的,她开始说坏的:“但王坤耳根子软,做人有些不着调。前两年带线的时候,客人央求王坤把车借给他开,借了都没半小时,就出车祸了。” 曲一弦的声音压得低,语气却极重:“那客人没驾照,车祸后下身截瘫,他老婆带了一车的亲戚过来,压着王坤的脑袋要他赔偿。” “他违反车队规定在先,这事没人能替他扛。除了倾家荡产外,还赔进去一条腿。连这家超市,都是队长接济给他开的。他也为这事,一蹶不振,每天混吃等死,没个人样。” 说完,她挑眉:“你问这些干什么?” 傅寻吐了口烟,不知道落在哪处的目光忽然转过来,看着她:“想多了解了解你。” 曲一弦:“”你这人有病? 当然,这句话在她嘴边绕了几圈,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傅寻这人就是有本事让人有求于他,无论什么境地下,他都没有潦倒狼狈的时候。曲一弦就是讨厌他,都得一边讨厌着,还一边当佛爷给供着。 你说都是人,都踩着同一片土地,呼吸同一片空气,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她膈应得慌,又不得不心平气和地问:“是不是该你说了?” “你找错方向了。”他把烟碾熄,低着头,声音有些哑:“我研究过你的救援路线。” 曲一弦冷笑。 她觉得自己又被糊弄了,而且这次还是自己上赶着跳进坑里的。 傅寻知道她在想什么,沉吟片刻,说:“江沅那次救援,直升机的救援费用全是我出的。” “曲一弦。”他伸手,扣着她的后颈,拉近。 刚抽过烟,傅寻身上还有未散的烟草味。 曲一弦仍在消化着他刚才在不经意间抛出的这个深水炸弹,全然忘记了反抗。 他俯低了脸,鼻尖近到几乎碰上她的。 这么近的距离,他的声音低得像是立体环绕的低音音响,盘旋在她耳边:“我这里,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傅寻走后。 曲一弦在巷子里站了片刻,跟没事人一样,回超市吃泡面。 王坤看她吸溜面条吸溜得那么香,没忍住,自己也泡了一杯。不过他心疼钱,只舍得泡个袋装的。 吃上面后,王坤问:“那人谁啊?” 曲一弦没答。 她刚在傅寻面前揭了王坤的事,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不欲再把傅寻扯进来,又从货架里挑了个卤蛋加进面里:“怎么,你担心我啊?” 她用叉子拌了拌,把卤蛋切成两半,分了一半给王坤:“你在门口守着我那画面,我看着挺感动的。” 王坤被她说得脸红,傻笑了两声:“也没有” 曲一弦笑了笑,慢条斯理道:“没有啊?那我岂不是白感动了。” 她挑起一叉面唆进嘴里,不等咽下,说:“那不行,卤蛋得算你的,我不给钱。” 王坤的脸,一下就垮了。 曲一弦这回是真的笑了,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做人还真是挺恶劣的。 回了酒店,曲一弦先给袁野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三声,那边才磨磨唧唧地接起来。 袁野“喂”了声,小心翼翼的:“曲爷啊?” 曲一弦一听就来气:“一百五十斤的膘是白长的?声音还没我大。” 袁野撇嘴,好端端的提他辛辛苦苦长的肉做什么。 他中气不足,语气仍旧虚弱:“这不是担惊受怕了一晚,底虚么。” 曲一弦冷笑一声:“你也知道对不住我啊!” 袁野哼哼了两声,解释:“傅总不让我告诉的啊,每次我想悄悄告密,他就给我吃眼刀子。” 曲一弦:“你还挺委屈?” “那可不。”袁野听她语气稍缓,知道她是不打算秋后算账了,立马鲜活起来:“你跟傅总今晚都怎么了,你前脚走,他后脚追。一桌子的菜,就我跟队长解决,浪费了一半。” 曲一弦眉心微抽,觉得袁野还是欠揍。处境刚好点,就想着探听八卦。 她一沉默,袁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干笑两声,问:“曲爷你大晚上的找我,什么事?” “明天跟我进沙粱修车。”曲一弦说。 她不提,袁野差点忘了曲一弦的车还搁在荒漠里,连声应道:“行行行,我明天早上过去接你诶,好像不行啊。” 曲一弦眼一眯,还没发作呢,袁野说:“傅总明天一大早的飞机。” 哦,他是说过。 “所以呢。”曲一弦问。 “傅总让我去送他。”袁野说:“他说他还要回来,大g先停星辉的车库里。”话落,他话音一转,突然变得暧昧:“喔傅总还交代了句,要是你开,就把车钥匙给你。” 曲一弦:“”这话她没法接。 袁野还在那边笑嘻嘻的:“曲爷,你说我两搭档这么多年,都那么熟了,有事你不好瞒着我的呀。” 曲一弦被调侃得恼羞成怒,冷哼一声:“一口一个傅总,你他妈是他小秘吧。” 袁野被吼得一懵,挪开手机,看了眼屏幕——电话已经被挂断了,页面正从通话结束跳转到屏幕首页。 他挠了挠头,格外委屈。 他曲爷,是大姨妈来了吧,这么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7 第十七章 第二天天刚亮,曲一弦就醒了。 她躺着没动, 先竖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 昨晚她挂了袁野的电话没多久, 胜子就加了她的微信。 曲一弦本来不想理,手机都已经扔在枕边了, 临到睡前又捡回来,通过了胜子的好友请求。 胜子的微信号叫天行者户外俱乐部领队李胜,头像应该是刚换的, 是他站在大g和途乐之间的全身照。 曲一弦闲得慌, 特意点开了头像大图, 放大背景,研究他是在哪拍的——像是在315的国道上,又像是在南八仙的雅丹群里。 估计还是在315国道上的可能性更大些, 如果不是她半道“劫”车, 傅寻昨天已经穿过水上雅丹继续往下走了。 她指尖一滑, 正要退出微信。 提示音一响, 胜子给她发了个表情:微笑。 曲一弦觉得胜子可能长了个七十年代的脑袋, 他当现在还是互联网刚发展那个阶段, 问好还得用微笑的表情? 她没回。 过了一会,胜子又小心翼翼发了个老年表情包——一把玫瑰花。 曲一弦彻底翻了个白眼, 恶狠狠敲了个“?”过去。 胜子见她终于回了,很开心:“小曲爷,我听说你明天要进沙粱修车?” 曲一弦懒得打字, 又发了个问号。 胜子说:“事情说起来有点长。” “傅老板和我签了七天的合约, 酬金是一开始就全额付清的。今晚傅老板通知我, 他明天回南江,但我和他的合约还有三天未履行。傅老板是个好人,他提前结束我的工作,让我回家了。” 曲一弦等了半天,等到这段话,抽了抽唇角,敷衍了句:“那恭喜啊。” 胜子又发了个老年表情包,这次是两个高脚杯在玫瑰花背景下相碰的动图。 他说了声“谢谢”,又道:“但我觉得这酬劳拿得太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有些不踏实。所以,我在傅老板的建议下,决定接下来的三天都配合你的工作。” 曲一弦:“” 关她屁事? 她委婉表示:“不需要,钱你要是用得不踏实,我可以帮你用。” 在“钱”字上,大家脑子都比较拎得清,胜子几乎是立刻就回了句:“小曲爷说笑了,傅老板会这么指示,也是有原因的。” “我会修车。” 不早说! 曲一弦翻了个白眼,说:“那明天我搭你的车回沙粱。” 胜子回:“好。” 曲一弦又问:“傅寻是不是要管你食宿?” 胜子:“傅老板结过账了。” 曲一弦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她磨蹭了一会,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明天几点走?” 胜子:“七点,袁野会送他去机场。”想了想,他又特别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曲爷你要去送机的话,我们可以下午再出发。” 曲一弦腹诽:“他是没长腿啊,要我送?” “那我们八点出发。” 胜子没意见。 他发了个花花绿绿的旋转型艺术字体的表情包,跟她道了声晚安。 曲一弦险些把他拉黑。 她忍了忍,说服自己:打人是不对的,暴力无法解决问题。世界是美好的,要学会尊重他人的爱好和审美。 等到终于心平气和了,她拉高被子遮住脸,睡觉! 隔壁动静不小。 不过发出声音的人不是傅寻,是袁野。 房间的隔音不太好,他咋咋呼呼地交代胜子最近要小心她脾气不好的话全被曲一弦听见了。 太一清二楚,她不禁有些怀疑,昨天她吼袁野那句“一口一个傅总,你他妈是他小秘吧”是不是也被傅寻听去了? 听去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们最近是见不着了。 她翻个了身,听傅寻提醒:“隔音差,小心她找你秋后算账。” 然后,就没声了。 袁野显然害怕她的雷霆手段,就算出声也压得很低,曲一弦什么也听不见,心里痒得跟有猫爪子在挠一样。 她坐起来。 隔壁的门开了又关。 这次又有声音了,袁野的声音就在门后,故作体贴地给胜子喊话:“我曲爷醒了你记得给她买早饭啊,她喜欢吃巷子对面的牛肉汤,加醋少辣,多撒点葱花。” 胜子闷声回了句:“我知道了。” 隔了一会,他又说:“傅老板,您慢走。” 这次是彻底安静了。 曲一弦磨磨蹭蹭的,也起来了。 她赶在胜子去买牛肉汤前,叫住他。一并吃了早饭,她坐途乐先去了趟修车店。 工具箱她的巡洋舰里都齐备,只需要买一对减震器换上就行。 有了前几天堵车的经验,曲一弦特意绕了路。进沙粱后,趁天还不算太热,让胜子先修车。 她负责打下手,拿工具。 曲一弦带车队,常年和车打交道。胜子是不是真的有本事,等一上手她就能看出来。 她观察了一阵,问:“你平时就做直播?一年挣多少啊。” 胜子分神,回:“也没几个钱,我没什么名气,粉丝就那么一千来个。主要还是靠做领队,补贴下家用。” 曲一弦戴了顶鸭舌帽,扣着墨镜,脖子上栓着的四角围巾拉到墨镜之下,几乎挡住了整张脸。 胜子从车底钻出来,冷不丁瞧到曲一弦这装扮,吓了一跳。 曲一弦给他递了瓶水,自己也拉下围巾补充水分。 “我跟你打听下。”曲一弦回头:“傅寻什么来头你知不知道?” 胜子挠了挠头,笑了:“你跟傅老板这么熟,还需要问我么?” 曲一弦冷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这么熟了?” 他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他喝了口水,沾了汽油的手脏兮兮的,握得矿泉水瓶上留下一道手指印。 曲一弦给他递了张纸巾:“凑合着先擦下,等会再洗手。” 胜子受宠若惊,接过来揉成一团蹭了下手心:“我一开保障车的,都没跟傅老板同车说过话。他平时话也少,都是大老爷们,跟我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好歹住一个帐篷住了四天,你就什么都没有感觉?”曲一弦又问。 “感觉”两个字不知道戳到胜子那条神经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开窍了——一个女人向他打听另一个男人,除了看上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他一下乐了,说:“傅老板人挺好的。” 结束模板化的开场白后,胜子努力回忆了回忆:“正式开拔是合约的第二天,第一天我用来买补给,给车做大保健了。这些算前期准备,理应是算在合约外的。但这趟时间紧,从我赶到汇合起,就收钱了。” 他没给人做过感情咨询,有些不知从哪说起,索性想到什么说什么:“傅老板应该还没女朋友,有也感情不好。” 曲一弦问:“怎么说?” 她这么关心,胜子越发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他脸上笑眯眯,满脸慈祥:“我谈恋爱时,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有二十五小时黏在她身上。傅老板几乎不和任何人联系,也没见他回过短信。我有次看到过他的手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别说约炮软件了,连个正常的社交软件都没有。” 正常的社交软件? 见曲一弦似不解,胜子解释:“就微信,企鹅,淘宝,微博什么都没有。” “可能学历高的人,爱好也跟我这种粗人不一样。我平时都靠刷刷短视频软件,玩手游打发时间。他闲了,检查车辆有没有故障,或者看看书,如果架了锅炉就折腾顿好吃的。要不是现在有保护野生动物的政策,我都怕他拿出弓箭去打猎,过得太不像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了。” 这个曲一弦倒有点印象,她搭傅寻车那晚,傅寻在帐篷里看书来着。 不过她当时没留意,只记得那本书书页泛旧,是明黄色的。 曲一弦:“他看得什么书你知道吗?” “什么文物的”胜子含糊道:“我路过的时候瞄到过,书页里面有文物的照片。不过我不大研究这个,看不懂。” 傅寻昨晚在她耳边说“我这里,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时,她的不以为意,是真的没往心上去。 她知道傅寻是星辉救援队的创始人,是最大的投资方。救援队那些设备,基本都是花他每年拨到公账上的钱买的。 除此之外,她只知道傅寻在四年前的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当过志愿者。有深厚的户外经验,和救援能力。 别的,没人告诉她,她也一无所知。 本是出于好奇,想多知道些傅寻的底细。可胜子口中的傅寻,和她已知的傅寻的形象,相差甚远。 文物? 他为什么要看文物? 他当真是来寻宝的? “小曲爷。”胜子突然压低声音:“我最近逛论坛,逛到很多鬼怪异志的帖子。其中就有说,灵魂互换的” 他发散思维:“你看傅老板,过得就跟以前没有网络的人一样,是不是那个年代穿回来的?他这趟穿越,也不像一般户外探险,没有目的,专往荒漠戈壁上走。我起先以为他是进来找戈壁玉的,荒漠里也就这玩意值钱。现在想想,不像。” 曲一弦不信这个,看他说着说着缩成一团,冷笑:“你就这点胆子,还出来领队,当后援保障?” 胜子:“” 曲一弦不耐烦:“你们这趟穿越的路线图给我一份,我看看。” 胜子回车里,拿了地图给她:“你看,今天我们应该从三垄沙保护站进罗布泊了。罗布泊的传说你听过没有?” 当然听过。 带线时遇到的客人,大多对西北这片从未踏足过的神秘地方充满好奇。她们爱听领队说些奇闻异事,越是恐怖灵异,无法解释的越喜欢。 曲一弦不止会说听来的,还能编些没有的。 秋天说完段子,连冷气都省得开了。 胜子完全忘记了自己拉大媒的初衷,越说越觉得傅老板这人神秘玄乎,默默打了个冷噤。甚至想着,要不是曲一弦的出现,他可能这会深入罗布泊腹地,不知是个什么造化了。 曲一弦看完地图,还回去。 她仰头看了眼阳光。 这个点,傅寻那个航班应该在南江落地了。 她钻回胜子的车里,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正坐在大g的驾驶座里自拍,发朋友圈。反正他朋友圈里没有傅寻,装逼也不怕被正主发现了尴尬。 正美滋滋回评论,接到了曲一弦的电话。 他对着后视镜露出八颗牙的假笑,心情颇好地叫了一声:“曲爷。” 曲一弦单刀直入道:“傅寻本职是什么行业的?” 袁野对傅寻的了解也不多,只隐约知道个大概:“我不太清楚,听队长说傅寻家里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还挺大。” “哦对,你可以百度搜一下傅衍。傅寻的傅,敷衍的衍。” “听说那是他弟弟,亲的。” “曲爷,你问这个干什么?” 曲一弦看了眼没有任何信号的手机信号栏,踩刹车,点引擎:“关你屁事。” 袁野又一次被打击,委屈得眉头都打结了。 他对着电话,毫不留情地骂道:“你这个过河拆桥的渣女!渣女!” 他愤愤地挂了电话,觉得真爽! 妈的,有生之年,他终于挂了一回曲爷的电话。 曲一弦跟胜子交代了一声,开车去找信号。 五公里后,她看着手机信号栏里那一格微弱的信号,停下来,在搜索引擎框内输入“傅衍”。 百度百科的长篇大论里,她一目十行的往下翻。 意外的,在最下方的一段亲属关系里看到了傅寻的名字,这个名字跟着的附注上,写着——天才文物鉴定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8 第十八章 曲一弦“嗤”的一声, 笑了。 文物鉴定师就文物鉴定师,还要加个天才打量她不知道天才长什么样? 天才, 十个里有九个鼻梁上架着厚框眼镜。再不济也得文质彬彬,满身书卷气,反正看着就得才高八斗,特别有精神涵养和深厚的知识储量。 怎么着也轮不到傅寻这样——手臂纹身,看着像从小就放养的野生派吧? 她重新退回首页,在搜索框内输入“傅寻”。 仅一格的信号,时断时续, 弱得连荒漠里刮过的一阵风,都能把信号吹散了。 曲一弦边等缓冲, 边点了根烟。 烟燃了一半, 空白的页面终于舍得跳转了。从输入框, 到首条搜索,紧接着跟分帧打印的白纸般, 清晰地印了一页墨迹。 关于傅寻的网页少得可怜, 更别说个人的百度百科。 她连翻数页, 呵笑了声:“就说是个幌子吧,还天才二道贩子吧。” 但下一秒, 曲一弦的笑声就僵住了。 她滑进微博里,看到了一张照片。 背景是一个三面立体式的环形大银幕, 傅寻穿着一身得体讲究的衬衫西裤, 倚着主讲台, 一手插兜, 站姿随意。 他侧对着镜头,衬衫的袖口微挽,露出了一小节左臂上的刺青。 那一截纹身并没有影响他展露出的优雅沉敛,反而大张旗鼓,透出股野性的痞气。 他立在聚焦的灯光下,唇角噙笑,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那条微博,简洁明了,只有一句话——天哪!现在的文物鉴定师这么帅的嘛!!!迷死老娘了!!!!! 曲一弦挠了挠下巴,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傅寻可能真的不是二道贩子 哪有二道贩子长这么妖孽的? 她留意了下博主的简介——专业挖坟的考古老阿姨。 好像有点意思。 曲一弦顺着时间轴跳着翻了翻博主的微博。有关傅寻的不多,除了那张照片,只有一条几百字的长微博科普。 科普的内容不算精细,但条条命中,全合了她的胃口。 “傅寻,傅望舒先生的接班人,祖籍南江。 傅望舒先生是国内一流的古玩鉴定专家,傅寻作为独子,由他亲自教导。十岁可辩文物,年少成名,至二十岁时已身家过亿。 此为“天才文物鉴定师”的由来。 据我老师八卦,傅望舒先生从傅寻周岁起开始替他攒聘礼,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是他在古玩市场上‘捡漏’得来的宝贝。 你们可能没概念,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初级的——古玩鉴定员,能成为拍卖行c典当行的部门主管,薪水在三千以上;高一级——古玩鉴定师,薪酬上万,且看本事,上不封顶,尤其是一级鉴定师。 我男神,未成年那会已经是一级鉴定师了 更别说当时已经是国内一流古玩鉴定专家的傅望舒先生了,他的眼力,即便是捡漏,那捡的漏价值都不可估量,还一攒几十年 看到这,是不是特别想嫁入傅家当儿媳妇? 这还不算什么,光我男神傅寻先生,他自己就是个行走的印钞机。 经他鉴定的文物真伪,确定价值后,他的酬劳通常按物品实际价值的比例收费。听说听说!几百万的古玩鉴定已经请不动他了 曾有幸见过他现场鉴定,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的无框眼镜,戴着副手套,神他妈的禁欲。 最后。 你知道‘傅寻’两个字在考古界代表什么嘛? 是权威。” 曲一弦消化了下。 傅寻是文物鉴定师没错,还是身价过亿的一流鉴定专家。 除此之外,他也是星辉救援队的创始人,是星辉唯一的投资方。 她第一次和傅寻遇见,是在壶口宾馆的大通铺里。 再一次有交集,他在可可西里的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当志愿者,还骗过她。 她垂眸,又看了眼那张照片。 行走的印钞机 形容的还挺贴切的。 曲一弦动了动手指,顺手点了个关注。 她觉得这个博主只有二十来个僵尸粉,实在有些可惜了。 她启动引擎,打了一个大方向。 途乐立刻碾着沙尘,扬起一道沙浪,引擎声的轰鸣下,她油门猛踩,如扑向荒野的猎豹,飞沙走石。 极速的车速下,她的脑子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傅寻不喜欢曝光。 网页上没有他的百度百科,也极少有他的资料,如果像那个博主所说的那样,傅寻这样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何必要步下凡尘和她结识? 胜子手里那份穿越路线图,粗看没有任何问题,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始终绕着一个地点——敦煌。 进也敦煌,出也敦煌。 他到底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他在找她? 脑中盘扎纠结的乱线拎出了线头,曲一弦整个思路都理顺了。 她猛得刹停车,在前冲惯性和安全带玩命的死勒之下,她头晕目眩地靠回椅背,冷冷地扯了扯唇角。 对了。 他就是在找她。 傅寻是户外探险的老江湖,看大g的装备就知道,他舍得花钱,更知道把钱花在哪有最好的效果。 前几天她忙着搜救,没空留意。 此时回想起来,傅寻就像蛰伏隐藏的猎人。一个第一次照面就给她极度压迫感的男人,怎么可能气息全敛恍如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 真正的傅寻,应该像昨晚把她逼进墙角那样。 不容抗拒,蠢蠢欲动。 他的穿越路线,是为了找合适的时期遇见她。 否则,他出入敦煌数次,怎么就这次把行踪透露给袁野,恰好安排了一出久别重逢? 他一路,都在引导她,引导她发现他的存在。 然后抛出诱饵,用她最在乎的江沅,引她上钩。 可是,动机呢? 傅寻的动机是什么? 修好巡洋舰的减震器,曲一弦回到敦煌,第一件事就是把巡洋舰返厂检修。 她后天要带线,最迟明晚就要出发,先赶至西宁。再从西宁,沿西北环线走七天,在兰州下客。 时间紧迫,她需要尽快排除巡洋舰的安全隐患。 她前脚刚把巡洋舰送进来,正和技术工交流巡洋舰的故障,后脚袁野就开了越野进来洗车。 曲一弦起初还没发现,忽听洗车的小工吹了声口哨,大声吼道:“那辆越野,跑什么!” 她转头看去,正好和车里畏罪潜逃的袁野对视个正着。 曲一弦示意师傅先替巡洋舰做检修,她站在原地,双手环胸,微抬了抬下巴。 袁野想哭。 他为了躲曲一弦,下午刚接个单,明天带以家庭为单位的四人组散客团敦煌两日游。就是没想到出门洗个车也能这么点背,正面遇上了小曲爷。 他丧着脸,灰溜溜地夹着尾巴溜下车。 曲一弦笑:“你看见我跑什么?” 害怕啊!还能为什么! 袁野怂怂的,张望了眼里头那辆吃了不少风沙的巡洋舰:“曲爷,你检修呢?” 曲一弦嗯了声:“人送走了?” 袁野点头:“早送走了,就差买张票陪着到南江了。” 曲一弦挑了个地方坐下,给他递了根烟:“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袁野接了烟夹在耳后:“没。” 他拿出大g的车钥匙递给她:“车我停车库了。” 曲一弦看着车钥匙,不知道想起什么,发了一会怔。随即,她抬眼,说:“袁野,我上次跟你说,回去就跟投资方申请一架直升飞机。” 袁野记忆犹新:“我记得我记得。” 曲一弦又嗯了声,一本正经道:“我现在觉得,一架要少了。就算要个飞机场,都不算太为难傅寻。” 袁野:“” 不是,他小曲爷好端端的,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 当天晚上。 袁野委婉地向傅寻转达了车队第一把手曲领队十分不合情理的诉求。 本以为会被傅寻直接喷头大骂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狮子大开口他都准备好被骂个狗血淋头了,不料,当事人听完很淡定。 甚至,心情也不错。 傅寻似乎认真地考虑了几分钟:“没问题。” 袁野惊呆了。 他掏了掏耳朵,深怕自己很久没挖的耳屎堵住耳道出了幻听。 “等九月吧,我想想方案。”傅寻问:“她还说什么了?” 飞机场那个太妄言了,曲一弦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都说不出口。 袁野绞尽脑汁,终于想到:“哦,小曲爷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傅寻沉默了几秒,说:“不急。” “等她沉不住气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19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贴着裤缝的手一僵, 倏然抬眼, 看向胜子。 这还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 躺进睡袋里, 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 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 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 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 就出事了。” 三个人, 都是半道上认识的, 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 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 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于是, 更热心的科普了。 “你做过攻略就应该知道星辉车队, 我们西北环线最有名的车队。一到旅游旺季, 都得提前预约。”话落, 他叹了口气, 嘀咕:“可惜, 现在几乎没人记得当年那次事故,就是星辉车队带的线。” 曲一弦笑了:“你们天行者那个俱乐部,也带线?” “我们不带线。”胜子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 “越野纯粹就是个爱好,现在短视频软件不是很多嘛,平常就做做直播。队里的成员都有养家糊口的工作,也就我偶尔会接点活,多数是保障补给,不沾别的事。” 曲一弦挑眉:“那你为什么这么瞧不上星辉?” 胜子哂笑,有些纳闷这姑娘瞧着漂亮,怎么说话这么犀利。 “你误会了,我不是瞧不上。”胜子眉头拧起,解释:“那女孩失踪的时间挺敏感,六月份正好是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举族迁徙。救援队进去了好几拨,搜救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找着人都打算撤了,家属不放弃,愣是又拖了一个月。” “可想而知当时的救援费用多贵,光是给救援车队的,前前后后就花了几十万。听说那一家为了找这个女孩,倾家荡产,可最后却连尸体都没找着” “我到现在也纳闷,那女孩失踪,跟车队肯定有直接关系。但当时,没听说遇难者家属去找车队麻烦,关于这个车队的报道也就那么两三篇。陨石那么大的事,掉进水里跟纸片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曲一弦胸口闷得厉害,脸上表情也逐渐变得难看。 胜子没察觉她的异样,拿起手机,要翻空间给她看:“我空间一直没删呢,我找给你看看。” 一直沉默旁观的傅寻此时才开口:“你还收得到信号?” 他的声音低沉,跟帐篷外的风声撞在一起,几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曲一弦像刚梦了一场,心头惴惴,大汗淋漓。 江沅的名字烙在她心底,经年累月,已经成了一个疤。 这些年她还在西北,就是不愿意相信江沅已经死了。陡然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另一面,就像是在一个反复的噩梦里重新坠入悬崖。 傅寻轻描淡写的一句,她甚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那道声音,却像是底蕴深厚的钟鸣,直直破开她的魇,把她从梦中惊醒。 他这种人放在古代,估计就是传说中备受世人追捧的得道高僧。 曲一弦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心中暗忖:“就是长得不够慈悲。” 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刚掀起帐篷布帘,就见不远处有辆车停了下来,改装过的汽车大灯灯光赤白,穿透风沙,刺得人眼睛生疼。 曲一弦抬手一遮,大怒:“兔崽子,还不快把灯关了!” 隔着风声,曲一弦的声音轻细且模糊,但这并不妨碍袁野远程感受道他家曲爷的愤怒。 他挥手,差使开车的许三:“快快快,把大灯关了。小心曲爷一个不高兴,把我车灯全给拆了。” 车进营地,袁野先下了车。 见曲一弦在帐篷外等着,一双眼弯得跟狐狸一样:“我多久没这个待遇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出来透气的。” 袁野:“” 他眉眼一耷,也不想理曲一弦了,转身招呼许三:“赶紧跟哥进来。” 帐篷里一下子挤进两个人,再宽敞的空间也显得有些逼仄。 袁野进来后,先找傅寻。 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门口已经罩了睡袋的胜子——这小伙子平时的伙食应该挺好,小臂粗实,肥头大耳,一瞧就是西北养出来的汉子。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傅寻仍盘膝坐在防潮垫上,手边是翻阅了一半倒扣在垫子上的书籍。此时,正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袁野。 曲一弦进来时,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静止画面。 她拎过回来后被她丢在角落的双肩包,盘膝坐回她原先坐过的位置上,招呼两人坐下。 胜子也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了他体积大,占地方。而且一屋子人都坐着,就他躺着,那感觉就跟嫖/娼被围观一样,让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怪脸红的。 几人坐定。 袁野伸手,笑容谄媚地望向傅寻:“傅总,久仰久仰。” 傅总?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奇怪,就见傅寻颔首,轻轻一握,很快松开。 他面色如常,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偏那天生的气场,就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曲一弦瞥了眼袁野,语气危险:“所以你们两之前,并不认识?” 袁野继续狗腿:“神交,神交已久了。” 曲一弦笑了笑,手暗暗在他腿上拧了一圈,看他忍痛忍得面目扭曲,这才满意地松手,笑眯眯道:“谈正事。” 她把双肩包推到许三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包?” 许三打量了许久才敢点头:“他包里有本游记,书脊的最下角还贴着撕了一半的书号和图书馆名称。” 曲一弦在雅丹群那会就已经翻过这个包了,闻言,心念一动,把包里所有物品全部倒在防潮垫上。 除了那本游记,一个电量耗尽的充电宝,还有洗漱包c指甲钳c分装小药盒c压缩的u型枕和三十二开大小的笔记本。 那时天色太暗,曲一弦不曾留意到包里还有笔记本,翻开看了几页,发现有关这几天的全是琐碎的记账。 傅寻就着她的手看了几页,问袁野:“联系上失踪游客的家属了?” “我出来前,警方刚联系上。”说到这,袁野就来气:“这小子不知是真穷还是图穷游的新鲜,没住过酒店。许三报警后,警方花了不少功夫核实他的身份。” “他姓荀,叫荀海超,籍贯江西,是家中独子。”袁野撞了撞曲一弦,问:“有烟吗,心里躁得慌。” 曲一弦瞥他一眼,摸出烟盒抛给他:“不是戒烟了?” 袁野心情的确不好,抽出根烟敲了敲烟盒,抬眼觑她:“打火机呢?送佛也不知道送到西。” 胜子早在曲一弦扔出那包进口的牌香烟时,眼睛就直愣了。 他虽然不带线,但常年在西北环线走动,偶尔接熟客的生意做保障送补给,也和一些车队有接触。 道上有些不成文的口信。 有关曲一弦的更是不少,其中一条就是——“认小曲爷得认烟,整条线上,只有她抽进口的烟。” 难怪刚才和袁野打照面的时候,会觉得他眼熟 两年前,在阿拉善的越野英雄会上,他还作为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和袁野跑过一场。 要不是家里老婆催得紧,他当年是有机会留下来看曲爷“滚刀锋”的。 这个“刀锋”指的是沙子在风的推动下堆起来的沙山之顶。顶部不似山峰被修饰温润的锥形,而是像刀刃一样垂直于风来的方向。 滚刀锋,需要驾车时侧进沙脊。切入的角度和车速还要根据沙脊的走向和高度不断调整。再凭借车辆的惯性,翻向沙脊的另一侧沙锋。1 整个过程,过快易翻车,过慢易托底,十分考验操纵技术。 当年曲爷在阿拉善的这场“滚刀锋”,艳惊四座。 一夜之间,刷爆了所有越野爱好者的朋友圈。 他隐隐有些激动,但回想片刻之前他在小曲爷面前的口无遮拦,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脚下,从里到外,凉至透心。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曲一弦叫了他三遍,他才回了魂。 曲一弦皱眉,重复了一遍:“有打火机吗?借个火。” 胜子待机重启,反应了几秒:“有有有。”话落,忙低下头,殷勤地摸出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了,抛给袁野,顺口道:“等有信号了,咱两把微信加一下,我看看你空间。” 袁野在旁边插嘴:“有空间的叫秋秋,你有没有文化。” 曲一弦作势要削,吓得袁野赶紧抱了脑袋离她远远的。 身旁的座位刚空出来,转眼又挨过来一个人。 胜子有些害臊,也觉得不合时宜,但一想错过今晚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合适的机会了,想了想还是说了:“小曲爷,你那个滚刀锋的视频” “能不能给我看看?” 傅寻抬眼,颇有兴趣地看向她:“什么视频?” 第八章 曲一弦贴着裤缝的手一僵,倏然抬眼,看向胜子。 这还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躺进睡袋里,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个人,都是半道上认识的,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于是,更热心的科普了。 “你做过攻略就应该知道星辉车队,我们西北环线最有名的车队。一到旅游旺季,都得提前预约。”话落,他叹了口气,嘀咕:“可惜,现在几乎没人记得当年那次事故,就是星辉车队带的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20 此为防盗章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 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 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 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 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 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 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更准确地说, 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长得粗糙, 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 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 被高温扭曲揉折, 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 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网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c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t轮胎留下的。 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21 此为防盗章 每年五月, 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 既为保护藏羚羊, 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 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 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 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 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 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 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 曲一弦一路跟车,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 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 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 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 江沅失踪了。 那一晚,她开着一辆越野,迷失在这片禁区将明未明的昏寐里。 可可西里错综复杂的地形下,紧跟上去的巡山队员及彭深都没能追上她。那盏猩红的车灯就像是最后诀别的眼神,透着让人压抑窒息的凄凉。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她踏遍了整片可可西里,却连她的影子也没看见。 那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地图上的路线终止在雪山脚下的营区里,而那台相机——定格在黄昏落日下的雪山之巅。 就像她们。 一个将自己流放在西北的蛮荒里,一个永远迷失在远方。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22 此为防盗章 扎完营, 她闲不住, 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 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 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 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 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 前后排成梯形车队, 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 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 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 后劲猛, 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 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 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 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23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 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 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 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 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 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几秒, 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净水药片c头灯c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 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 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 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 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 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 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 十趟有九趟要陷车, 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袁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都没这么好过, 他竖耳听着刮在帐篷上的流沙声, 态度更坚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说高兴了,才慢条斯理的,阴恻恻开口:“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扬着不知风头在哪的沙尘暴。就目前来看,这风势还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在进雅丹,就算运气足够好,不陷车,不爆胎。光这能见度也够呛,更别说找一个没有准确定位又体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明天天亮。”傅寻曲指,食指关节轻抵住眉心,微微侧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风势就小了,天亮后虽然天气不算太好,但搜救没什么问题。” “早上九点拔营,你现在”他一顿,说:“可以排兵布阵了。” 排兵布阵。 曲一弦把这四个字嚼了又嚼,觉得不愧是靠看书打发时间的人,成语用得都比别人大气。 她转头,问袁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袁野摇头摇得特别积极,连看向傅寻的眼神都水汪汪的,无比崇拜。 曲一弦觉得袁野这种眼神她特别熟悉,就跟当初在腾格里沙漠,她滚刀锋回来时,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样。 这小狗腿!见墙就爬! 说他是红杏都是夸他了! 谈完了正事,也该休息了。 曲一弦还琢磨着袁野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告诉她的有关傅寻的事,等不及要走,见他没半点自觉,拿脚踢了踢:“还杵在这干什么,搭帐篷去啊。” 袁野一脸茫然:“什么帐篷?” 什么帐篷?居然问她什么帐篷! 曲一弦气乐了:“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两手空空过来了。” 袁野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他来之前,给傅寻打过电话。问他缺什么,短什么,他顺道给送过来。 毕竟第一次见面,两手空空的多不好看。 荒漠里不比别的地方,水和一切能用得上的物资才是最珍贵的。 可谁料到傅总这么热情好客,让他什么也不用带,人过来就行了 袁野当然没有真的什么都不带了,他还是从自己的粮库里带了足够的口粮,足够的水和足够补给的汽油。 曲一弦怒极反笑,那笑声渗得袁野后颈一凉,直觉自己不知哪又得罪这姑奶奶了,正想挽救。 不料,她已经站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朝袁野勾勾手指:“你跟我出来。”话落,掀了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傅寻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唇角勾了勾,对胜子说:“让你先备着的睡袋都备好了?” “去拿来吧。” 曲一弦担心着明天的天气,整夜睡睡醒醒,放心不下。 到后半夜,风势果然小了。 她闭着眼听帐外倒沙子的声音从一盆变成一抔,终于踏实,缩进睡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帐篷里的人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许三要回敦煌接客人,早在一星期前公司就给他派了单。要不是昨晚风沙大,他还打算连夜赶回去。 袁野出去送他,顺便把放在许三车上的物资都搬上途乐这辆保障车。 早上八点,天气仍不见好转,风虽小了,但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可见度仅在十米左右。 傅寻洗完脸,发梢还湿着,回车里拿东西时,见曲一弦在打电话。 她也不嫌弃大g车身上整晚攒下的沙尘,踩着迎宾踏板,攀着后视镜一个借力,翻身坐上引擎盖。 压根没发现车主就在身后。 曲一弦在协调车队。 她是星辉车队的领队,上头只有一个把揽全局的彭深。环线上的客人,凡是星辉的单子都经她的手派出去。 车队里谁今天有空,谁今天有事,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袁野也进荒漠后,两人都没了信号,外头只能再联系一个能顶事的,不然做起事来,不止碍手碍脚的,还跟瞎子聋子一样,消息闭塞。 早上九点,准时拔营,进古河河谷的雅丹群。 曲一弦熟悉路况,打头阵。袁野和胜子压车,跟在大g后面。 沙尘天气下,无论前车还是后车,都小心翼翼。往常只需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今天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才抵达昨晚曲一弦捡到双肩包的位置。 仅隔一夜,昨日闹塌方的土堆几乎被风馋食得只剩下一个土台的地基。 踏上去的沙面松软,像随时会从地底冒出一只手来,将你拖进深渊。 曲一弦本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一夜过去,发现的确挺大的人家整座雅丹都直接搬家了。 袁野跟在她后头,听这有座土堆被移平了,一惊一乍的:“我只听说过慢慢风化消失啊,昨晚风沙虽大,还没大到这个程度吧?” 曲一弦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难不成被我吃了?” “也不一定全是你吃了。”袁野说:“我最近也在吃土,从月初吃到月末。” 曲一弦懒得理他,折回车旁,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窗应声而开,傅寻坐在车内,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求人办事,曲一弦笑得格外真诚:“这路不好开,轮胎需要再放点气。大g太贵了,我下不去手。” 傅寻头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没忍住,笑了:“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坐引擎盖的时候,挺下得去手的。” 曲一弦:“”做人果然不能太嚣张,容易遭报应。 贯穿古河河谷雅丹群首尾的只有一条十多年前人为开辟的主路,前几年修路改道后,这条主路也随之被废弃。 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会再走这条地形复杂,地势狭窄还有陷车危险的废弃省道。 人走的少了,这路自然也就荒了。 昨晚一阵风沙,车走的就更艰难了。 十一点时,肆虐了整晚的风沙停了。 风一停,虽还沙尘漫天,但很快,沙尘暴内的可见度逐渐增加。到下午一点,只剩下如雾霾一般雾蒙蒙的天气。 阳光穿透沙尘落在地面上,七月的暑热,又一次重临大地。 下午两点,救援力量全部抵达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外。 曲一弦指挥车队分三个区域同时展开搜索——仍有地下水水源可以补给的古河河谷中心c以河谷为中心二十公里外的扇形区域以及古河河谷的外围荒漠。 并以圆心逐渐向外的模式,地毯式搜索。如果不出意外,预计将在一天之内完成方圆一百公里范围内的搜索。 最迟天黑前。 生能见人,死能见尸。 就在搜救进入后期,临近傍晚的午后。 七十二公里外的小土坡上,有沙粒,轻轻的,动了动。 第十章 天黑之前,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沙土稳固,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24 此为防盗章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 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 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 事发时, 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 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 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 蛇鳞湿漉冰凉, 蛇身并不光滑, 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 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 隔着一层手套, 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 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 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 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 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 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25 此为防盗章  第七章 “活的?”傅寻问。 曲一弦努力感受了下:“死的。” 没热气, 没呼吸,没脉搏, 除了困住她的脚踝, 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 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 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 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 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 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 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他兴致勃勃,张口就问:“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几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们南江有两个女大学生,毕业旅行进可可西里,结果失踪了一个,至今都没找着。” 因修路,野生骆驼保护区以南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的整条线上,沙尘漫天。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26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不知过了多久, 对方似是终于瞧够了, 不疾不徐地伸出带着刺青的左臂,言简意赅道:“傅寻。” 曲一弦镇定地伸手,轻握了下他的指尖:“曲一弦。” 傅寻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 随即,他侧目,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 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 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 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 瞬间断裂后, 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 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 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 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 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曲一弦贴着裤缝的手一僵,倏然抬眼,看向胜子。 这还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躺进睡袋里,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27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 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 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 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 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 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 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 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 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 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 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 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 更准确地说, 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 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28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随即, 他侧目,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 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 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 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 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 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 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 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 此刻没什么情绪, 眸光内敛, 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 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曲一弦接过一瞧,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 她觑了傅寻一眼,边点着烟边问他:“你真不抽烟?” 她对傅寻“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 中国的饭桌文化向来离不开烟酒,傅寻要是真不抽烟,还挺颠覆她的想象。 “抽。”傅寻垂眸,看她点烟:“不过很少。” 曲一弦点烟的手势有些特别,她喜欢用火焰最外侧的那层火光轻撩烟嘴,点两次。 第一次控制着火星只烤得烟卷焦黑,燎出烟草香。 第二次点着前,打着圈的让烟嘴受热均匀。 瞧着慢,点着也很快。 她顺手,把打火机塞进后腰的裤袋里。转身前,难得体贴一回,对傅寻说:“不习惯就回车里待着,这种场面你看时觉着新鲜,等午夜梦回就热闹了。” 明明是好心提醒,偏这话听着,有点不是那个滋味。 傅寻这一琢磨,差点笑了。 是挺新鲜的……头一回有个女人,担心他看了尸体,晚上会做噩梦。 曲一弦上前。 不知是谁先叫了声“小曲爷”,围在沙丘前头的人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微微颔首,走到离荀海超约一米左右的距离时,停下来,半蹲着,把那根烟插进了流沙里。 此刻的荒漠里,没风。 烟卷燃烧的白烟腾起,又细又淡,笔直往上空扬去。到半道时,那缕白烟袅娉,缓缓散成三缕,像点了三炷香一样,替所有人送他在荒漠的最后一程。 曲一弦起身,四下张望了眼,抬手抽走站得离她最近,年纪也最轻的男人衬衫外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一角的方巾。 方巾的角落绘制着鎏金线条的“星辉救援队”字样,是星辉救援队每位队员都有的除了工作证以外的标识。 她上前,把方巾轻轻地盖在了荀海超的脸上。 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死后都该给他体面和尊重。 做完这些,她踏回沙丘下,问:“谁找到的?” 刚被她抽走方巾的男孩摸了摸鼻子,往前走了一步:“是我。” 曲一弦对他有印象,今年年初时刚招进队里的队员,还不满二十。高三辍学后就去考了驾照,从去年申请进入车队参加救援,直到上个月刚过考核。 她招手,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远近都有人,她余光扫了眼,见傅寻就倚着大G而站,私心觉得傅寻无故被她扯进来,也该跟着听听。 于是,脚尖一转,往傅寻那走去。 到了跟前,按程序,是要先给傅寻介绍。话刚开了头,她搔了搔耳鬓,问男孩:“你叫李什么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29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 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 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 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 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 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风沙就是戈壁, 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 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 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 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见她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 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傍晚起了风,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犹如一条细线,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但七月,敦煌已进入暑夏,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迷路,手机电量耗尽,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 车行至半路,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PS导航,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30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 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 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 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 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 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 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 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 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却微微定神, 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 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 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管制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工作牌,眉心紧拧,有些对不上号。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环线有个曲爷…… 他抬眼,又仔细审度了曲一弦几眼,舔了舔唇,问:“你是环线上带队的?” 曲一弦轻笑一声:“是。” 管制员眯眼:“你也姓曲?” 你也? 曲一弦笑容微僵,第无数次为自己正名:“环线上带队的,就一个姓曲的。”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女的。” 等坐回车内,袁野的嘲笑声也无情地响起:“西北环线上,只认曲爷的名头,不认曲爷这个人。更别说你那名了,搬出来大家就只认《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 不等曲一弦发作,袁野跟烫手似的赶紧把手机递给许三:“快快快别耽误正事,给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幼稚! 曲一弦没吭声,只翻了个大白眼。 许三接过电话,轻喂了声,听到曲一弦回应,才道:“那客人姓荀,二十五岁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蓝色普款冲锋衣,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我载他到半路的时候,他跟我打听了下有没有内部渠道可以订玉门关景点和雅丹魔鬼城的联票。” “敦煌的旅游景点跟没见过钱一样,我哪有什么内部渠道可以订票。我就说可以帮他联系旅行社,打个九折。他嫌贵,打算绕过景点的检票口,逃票进去。加上路上又堵车,快到玉门关时,他就下车沿国道走了。我最后接到他电话,他说没水了,荒漠里辨不清方向,迷了路。等我报完警再给他打电话时,他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估摸着是电量耗尽了……” “逃票?”曲一弦还没吱声,旁听的袁野先炸了:“为了这么点票钱,连命都不要了?” 曲一弦一声嗤笑,似嘲讽:“每年这种自作聪明独自穿越的背包客还少吗?” 袁野被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不至于吧……”这些人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啊? 许三跟着叹了口气:“他说自己有骑行穿越墨脱的经验,今年走西北环线是为明年徒步狼塔探探路。按照他的计划,他最后是打算翻越阿尔金山回青海的。” 国道侧的荒地并不好开,车轮碾起的碎石击打着底盘,一路颠簸轻响着。 曲一弦放缓了车速,偏头看了眼日光:“敦煌出发至玉门关一百多公里,路况好的情况下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他在荒漠中迷路了,无法定位,等救援从敦煌赶过来,神仙难救。” 说到救援,袁野重新接回了通话:“那我问问队里还有谁在玉门关附近的。” 曲一弦不置可否。 敦煌出发,途经玉门关和汉长城遗址到雅丹魔鬼城的这条环线,她不知走了多少趟,闭着眼睛都能开。 玉门关沿古疏勒河谷西行,有一片绿洲。汉长城遗址离这片绿洲的距离不到十公里,沿烽燧一路向西,十公里后就能抵达后坑子。那里是疏勒河谷的尽头,河谷干涸,河床里的黄沙跟曾经沧海的棉帛般,寸寸风化。 满目沙漠戈壁。 而雅丹魔鬼城位于河谷西侧,约五十公里路程。 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仅微风,便能吹使细沙移山平海。任何脚印,线索,在风沙面前,就如卷进海中的水滴,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一旦他从这里开始偏离方向,那便很难再寻到他的踪迹。 曲一弦把工作牌挂上脖颈,低声道:“我先去找找,但袁野……” “光靠车队,不太好找。” 她的声线冷肃,袁野一静,一时哑了声。 在荒漠里找一个迷失方向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个道理,他知道。 曲一弦已经驶出了拥堵路段,她往左打了一圈方向,巡洋舰立刻冲上高地,翻坡上了铺得松松散散的石子路。 她抬眼,就着后视镜看了眼身后。 后车屁股扬了一地的黄沙烟尘,这片沙障身后只隐约可见仍动弹不得的车流,挤了长长一路。 ****** 堵车的地方离玉门关已经很近,曲一弦没花多久,就到了景区。 玉门关这小方盘城前有个观景台,观景台建在坡地上,肉眼可见前方有一片草甸和沼泽地。 草甸陷在河谷地里,越往西越零星。 曲一弦辩了辩方向,沿着玉门关城外兜了一圈。她开得极慢,边开边留意着地上有没有人走过留下的痕迹。 脚印不像车辙印,清晰深刻,一时半会风沙掩盖不了。 年轻男人的脚印大约就四十厘米左右,运动鞋鞋底的纹理虽然更深些,但即使走路的是个两百斤的胖子,在玉门关外的风沙里也依旧清晰不了几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31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 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 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 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 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 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 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 动力足, 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 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低头, 从烟盒里敲了根烟, 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 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几秒,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净水药片、头灯、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十趟有九趟要陷车,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32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有风徐徐, 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 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 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 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 臊得耳根都红了,捋着头发, 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 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她招手,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 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 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 她转头, 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 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她手下的车队亦是如此。 谁不遵守规则,见钱眼开犯了戒,逐出车队绝无下次。 行走江湖,人不止要有江湖气,还要有侠气。 ****** 曲一弦记了账,等着傅寻和胜子登记入住信息。这会功夫,她弯腰,逗着酒店景观台上养在水族箱里的大乌龟。 傅寻接过门卡和身份证,转身一瞧。隔着水族箱,她的眉眼漫不经心得一如在西安初见时——她隔着橱窗,低着头,在挑糖画。 许是看得太专注,曲一弦抬起头,“办好了?” 傅寻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门卡:“7207。” “巧了。”她吹了声口哨,不怎么正经地挑了挑眉:“住我隔壁。” 傅寻慢条斯理的,接住了她的调侃:“嗯,想做什么都挺方便。” 曲一弦:“……”想揍人。 她面色不虞,转身在前面带路:“我带你们上去。” 一路领到房间门前,不早不晚,她恰好打了个哈欠:“我先去补个觉,你们自便。”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补充:“想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可以叫上袁野,让他给你当地陪。注意……”安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33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袁野已经收拾好了, 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 曲一弦连车都没下, 手肘挎在车窗上,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 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 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 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 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 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臊得耳根都红了, 捋着头发,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 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 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 她招手, 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 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 微微的, 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 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 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她手下的车队亦是如此。 谁不遵守规则,见钱眼开犯了戒,逐出车队绝无下次。 行走江湖,人不止要有江湖气,还要有侠气。 ****** 曲一弦记了账,等着傅寻和胜子登记入住信息。这会功夫,她弯腰,逗着酒店景观台上养在水族箱里的大乌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34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文/北倾 楔子: 越野车队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的第一个夜晚, 露营的帐篷扎在雪山脚下一处巡山队的营区附近。 营地的地势平坦开阔, 干燥背风, 且临近水源。 每年五月,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 既为保护藏羚羊, 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 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 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 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 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 青海湖, 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曲一弦一路跟车, 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 六月九日一早, 车队从格尔木出发, 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 江沅失踪了。 那一晚,她开着一辆越野,迷失在这片禁区将明未明的昏寐里。 可可西里错综复杂的地形下,紧跟上去的巡山队员及彭深都没能追上她。那盏猩红的车灯就像是最后诀别的眼神,透着让人压抑窒息的凄凉。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她踏遍了整片可可西里,却连她的影子也没看见。 那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地图上的路线终止在雪山脚下的营区里,而那台相机——定格在黄昏落日下的雪山之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35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没出声。 她静静地看着傅寻。 有星光沿着大G敞开的天窗遛进车里, 他的眉宇,鼻峰,被车内设备的显示灯打出暗蓝色的光影, 显得那双眼睛, 沉静又深邃。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 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 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 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 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 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 半眯着眼,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 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 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左腿扫出, 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踢得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 这才满意地收回脚, 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 见傅寻还站在身后, 离她半米的距离,沉默了几秒,轻咳了两声,算是解释:“闹惯了,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 袁野:“……啊?” ……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他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了声,替袁野解围:“你今天还要去吗?” “去。”曲一弦松开袁野:“我闲着也没事,再劳累你一天。” 傅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词——一天。 袁野跟他说了那么多,却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曲一弦的具体的安排,内容和计划,他一个字也没提到,尽在抒发情绪了。 想来,曲一弦也是有了决断,预计在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毕竟拖下去,损耗的不止是物质上的,还有所有救援人员的时间。 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 ****** 车从营地驶出,单枪匹马朝着古河雅丹的外围驶去。 曲一弦在路上跟傅寻大致交代了些今天的安排,搜救自然要继续,哪怕是收尸,也得先找着尸体。 怎么跟家属交代她不管,这事也不归她操心。 而且宣判死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她坐在副驾,闲着无聊,没话找话:“去年,也是差不多时间,星辉接了一起沙漠走失的救援。随从亲属报的警,公安接到报案后,副局长亲自带着人去沙漠搜救。” “七月的沙漠可不温柔,失踪的地点沙丘多,坡度陡。车辆进不去,只能步行。结果,没能走多远,警方的人就中暑,身体不适,只能返回派出所休整。” “也是这时候,警方想到了星辉,招了我和袁野去开会。我过去一听,你猜那人是怎么失踪的?” 对讲机传来“呲呲”轻响,有临近的车辆在频道内对话。 傅寻方向轻打,翻过沙丘。 他没说自己看过那篇报道,星辉每次的救援任务,大大小小,他都能收到简报,全是彭深传给他的。 他侧目,正要配合地装作不知情。 忽听一声轻响,在车前不远处的荒丘上炸响。随即,有红烟如一丛夜兰,在半空中绽开,维持了数秒。 是信号弹。 上午十点,气温还不算太热。对讲机也全部在线,如果仅是车辆故障或者需要拖车,犯不着投放信号弹。 曲一弦头皮一麻,脸色瞬间沉肃。 同一时间,对讲机“咔”的一声轻响,伴着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曲爷,荀海超找到了。” 曲一弦赶到时,附近的车辆已经全部列阵在沙丘前。 队里的年轻小伙,有带鸭舌帽的,纷纷脱帽拿在手里。 为了保护现场,他们站得离沙丘有段距离。 曲一弦就在人群的外围,透过间隙,看到了埋在流沙里的荀海超。 他身子被流沙半掩,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位。蓝色的冲锋衣上堆着被风吹成一道一道如沙浪的细沙,格外醒目。 他的口鼻处,皆有细沙残痕,应当是被沙尘深埋在了土里,又被风轻轻吹开了一角。 饶是曲一弦一直有心理准备,此刻见到这幅画面,心下仍受震荡。 她止步在人群外,调整了下情绪,转头问傅寻:“有火吗?借个火。我给他……点根烟。” 曲一弦没出声。 她静静地看着傅寻。 有星光沿着大G敞开的天窗遛进车里,他的眉宇,鼻峰,被车内设备的显示灯打出暗蓝色的光影,显得那双眼睛,沉静又深邃。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半眯着眼,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36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她掀开后备箱, 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 又遇上沙面松软, 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 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 又挑挑拣拣的, 选了把扳手, 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 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 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 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 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 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 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 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 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 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 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 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第十章 天黑之前,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沙土稳固,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37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想了想,觉得似乎可以更拉仇恨一些, 又补充一句:“还有这位小爷机车越野的比赛视频。”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 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 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 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 她思忖了几秒,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净水药片、头灯、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 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 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 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 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 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 十趟有九趟要陷车, 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袁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都没这么好过,他竖耳听着刮在帐篷上的流沙声,态度更坚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说高兴了,才慢条斯理的,阴恻恻开口:“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扬着不知风头在哪的沙尘暴。就目前来看,这风势还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在进雅丹,就算运气足够好,不陷车,不爆胎。光这能见度也够呛,更别说找一个没有准确定位又体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明天天亮。”傅寻曲指,食指关节轻抵住眉心,微微侧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风势就小了,天亮后虽然天气不算太好,但搜救没什么问题。” “早上九点拔营,你现在……”他一顿,说:“可以排兵布阵了。” 排兵布阵。 曲一弦把这四个字嚼了又嚼,觉得不愧是靠看打发时间的人,成语用得都比别人大气。 她转头,问袁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袁野摇头摇得特别积极,连看向傅寻的眼神都水汪汪的,无比崇拜。 曲一弦觉得袁野这种眼神她特别熟悉,就跟当初在腾格里沙漠,她滚刀锋回来时,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样。 这小狗腿!见墙就爬! 说他是红杏都是夸他了! 谈完了正事,也该休息了。 曲一弦还琢磨着袁野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告诉她的有关傅寻的事,等不及要走,见他没半点自觉,拿脚踢了踢:“还杵在这干什么,搭帐篷去啊。” 袁野一脸茫然:“什么帐篷?” 什么帐篷?居然问她什么帐篷! 曲一弦气乐了:“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两手空空过来了。” 袁野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他来之前,给傅寻打过电话。问他缺什么,短什么,他顺道给送过来。 毕竟第一次见面,两手空空的多不好看。 荒漠里不比别的地方,水和一切能用得上的物资才是最珍贵的。 可谁料到傅总这么热情好客,让他什么也不用带,人过来就行了…… 袁野当然没有真的什么都不带了,他还是从自己的粮库里带了足够的口粮,足够的水和足够补给的汽油。 曲一弦怒极反笑,那笑声渗得袁野后颈一凉,直觉自己不知哪又得罪这姑奶奶了,正想挽救。 不料,她已经站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朝袁野勾勾手指:“你跟我出来。”话落,掀了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傅寻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唇角勾了勾,对胜子说:“让你先备着的睡袋都备好了?” “去拿来吧。” ****** 曲一弦担心着明天的天气,整夜睡睡醒醒,放心不下。 到后半夜,风势果然小了。 她闭着眼听帐外倒沙子的声音从一盆变成一抔,终于踏实,缩进睡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帐篷里的人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许三要回敦煌接客人,早在一星期前公司就给他派了单。要不是昨晚风沙大,他还打算连夜赶回去。 袁野出去送他,顺便把放在许三车上的物资都搬上途乐这辆保障车。 早上八点,天气仍不见好转,风虽小了,但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可见度仅在十米左右。 傅寻洗完脸,发梢还湿着,回车里拿东西时,见曲一弦在打电话。 她也不嫌弃大G车身上整晚攒下的沙尘,踩着迎宾踏板,攀着后视镜一个借力,翻身坐上引擎盖。 压根没发现车主就在身后。 曲一弦在协调车队。 她是星辉车队的领队,上头只有一个把揽全局的彭深。环线上的客人,凡是星辉的单子都经她的手派出去。 车队里谁今天有空,谁今天有事,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袁野也进荒漠后,两人都没了信号,外头只能再联系一个能顶事的,不然做起事来,不止碍手碍脚的,还跟瞎子聋子一样,消息闭塞。 早上九点,准时拔营,进古河河谷的雅丹群。 曲一弦熟悉路况,打头阵。袁野和胜子压车,跟在大G后面。 沙尘天气下,无论前车还是后车,都小心翼翼。往常只需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今天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才抵达昨晚曲一弦捡到双肩包的位置。 仅隔一夜,昨日闹塌方的土堆几乎被风馋食得只剩下一个土台的地基。 踏上去的沙面松软,像随时会从地底冒出一只手来,将你拖进深渊。 曲一弦本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一夜过去,发现的确挺大的……人家整座雅丹都直接搬家了。 袁野跟在她后头,听这有座土堆被移平了,一惊一乍的:“我只听说过慢慢风化消失啊,昨晚风沙虽大,还没大到这个程度吧?” 曲一弦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难不成被我吃了?” “也不一定全是你吃了。”袁野说:“我最近也在吃土,从月初吃到月末。” 曲一弦懒得理他,折回车旁,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窗应声而开,傅寻坐在车内,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求人办事,曲一弦笑得格外真诚:“这路不好开,轮胎需要再放点气。大G太贵了,我下不去手。” 傅寻头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没忍住,笑了:“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坐引擎盖的时候,挺下得去手的。” 曲一弦:“……”做人果然不能太嚣张,容易遭报应。 贯穿古河河谷雅丹群首尾的只有一条十多年前人为开辟的主路,前几年修路改道后,这条主路也随之被废弃。 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会再走这条地形复杂,地势狭窄还有陷车危险的废弃省道。 人走的少了,这路自然也就荒了。 昨晚一阵风沙,车走的就更艰难了。 十一点时,肆虐了整晚的风沙停了。 风一停,虽还沙尘漫天,但很快,沙尘暴内的可见度逐渐增加。到下午一点,只剩下如雾霾一般雾蒙蒙的天气。 阳光穿透沙尘落在地面上,七月的暑热,又一次重临大地。 下午两点,救援力量全部抵达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外。 曲一弦指挥车队分三个区域同时展开搜索——仍有地下水水源可以补给的古河河谷中心、以河谷为中心二十公里外的扇形区域以及古河河谷的外围荒漠。 并以圆心逐渐向外的模式,地毯式搜索。如果不出意外,预计将在一天之内完成方圆一百公里范围内的搜索。 最迟天黑前。 生能见人,死能见尸。 ****** 就在搜救进入后期,临近傍晚的午后。 七十二公里外的小土坡上,有沙粒,轻轻的,动了动。 越野车队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的第一个夜晚,露营的帐篷扎在雪山脚下一处巡山队的营区附近。 营地的地势平坦开阔,干燥背风,且临近水源。 每年五月,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既为保护藏羚羊,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曲一弦一路跟车,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38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 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 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 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 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半眯着眼,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 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 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 左腿扫出,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踢得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这才满意地收回脚, 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 见傅寻还站在身后, 离她半米的距离, 沉默了几秒, 轻咳了两声, 算是解释:“闹惯了, 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 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 袁野:“……啊?” ……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他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了声,替袁野解围:“你今天还要去吗?” “去。”曲一弦松开袁野:“我闲着也没事,再劳累你一天。” 傅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词——一天。 袁野跟他说了那么多,却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曲一弦的具体的安排,内容和计划,他一个字也没提到,尽在抒发情绪了。 想来,曲一弦也是有了决断,预计在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毕竟拖下去,损耗的不止是物质上的,还有所有救援人员的时间。 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 ****** 车从营地驶出,单枪匹马朝着古河雅丹的外围驶去。 曲一弦在路上跟傅寻大致交代了些今天的安排,搜救自然要继续,哪怕是收尸,也得先找着尸体。 怎么跟家属交代她不管,这事也不归她操心。 而且宣判死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她坐在副驾,闲着无聊,没话找话:“去年,也是差不多时间,星辉接了一起沙漠走失的救援。随从亲属报的警,公安接到报案后,副局长亲自带着人去沙漠搜救。” “七月的沙漠可不温柔,失踪的地点沙丘多,坡度陡。车辆进不去,只能步行。结果,没能走多远,警方的人就中暑,身体不适,只能返回派出所休整。” “也是这时候,警方想到了星辉,招了我和袁野去开会。我过去一听,你猜那人是怎么失踪的?” 对讲机传来“呲呲”轻响,有临近的车辆在频道内对话。 傅寻方向轻打,翻过沙丘。 他没说自己看过那篇报道,星辉每次的救援任务,大大小小,他都能收到简报,全是彭深传给他的。 他侧目,正要配合地装作不知情。 忽听一声轻响,在车前不远处的荒丘上炸响。随即,有红烟如一丛夜兰,在半空中绽开,维持了数秒。 是信号弹。 上午十点,气温还不算太热。对讲机也全部在线,如果仅是车辆故障或者需要拖车,犯不着投放信号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39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没热气, 没呼吸, 没脉搏, 除了困住她的脚踝,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 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 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 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 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 隔着一层手套, 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 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 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 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他兴致勃勃,张口就问:“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几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们南江有两个女大学生,毕业旅行进可可西里,结果失踪了一个,至今都没找着。” 第八章 曲一弦贴着裤缝的手一僵,倏然抬眼,看向胜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40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袁野索性没压声, 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 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 并驾齐驱, 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 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 后劲猛, 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 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低头, 从烟盒里敲了根烟, 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 星辉救援队的队长, 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41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 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 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 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 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 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 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 隔着一层手套, 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 什么扳手啊, 瑞士军刀的, 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 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 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他兴致勃勃,张口就问:“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几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们南江有两个女大学生,毕业旅行进可可西里,结果失踪了一个,至今都没找着。”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42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第六章 移动的信号基站在东面, 不顺路。 傅寻和保障车的司机商量过后, 兵分两路。 保障车只去信号基站,如果路上没找到人, 就折回沙粱附近扎营;大G往北,无论有没有线索,天黑前回营。 时区的关系, 七月的西北日落时间基本在七点左右。彻底天黑,是在八点以后。 傍晚起了风,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 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犹如一条细线, 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但七月,敦煌已进入暑夏, 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 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 迷路, 手机电量耗尽, 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 车行至半路,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PS导航,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 “我一路开过来,没看到人。” “附近呢?”傅寻问。 胜子说:“基站附近我也开车找过一遍,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在傅寻的意料之中。 沙漠救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沿失踪游客留下的规划路线图搜索。即使对方偏离规划航向,后期进入的搜救力量仍够轻松不少。 但这位失踪游客的情况不同,他没有备份过规划路线,甚至连进入荒漠也是一时兴起,毫无准备。 否则也不至于上午进入荒漠,中午就物资耗尽,只能求助了。 除了无迹可寻的难度,玉门关至雅丹魔鬼城的地形复杂,后援搜救力量必须要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方圆两百公里。 可想而知,这对救援小组来说,是多么大一个挑战了。 没找到人,那就按原计划,胜子返回大柴旦沙粱,寻找适合扎营的露营地先做准备。 大G返航后,就根据坐标汇合。 胜子答应了声,临挂电话前,小意提醒道:“今天天气不好,预报会有大风,我估计后半夜要起沙尘。你们别走太远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务必赶回营地,不然容易出事。” 傅寻低声应下:“我知道了。” 越往北走,越荒芜。 起先偶尔还能看见路边围起来的铁丝,虽圈住的那片地是一块荒地,好歹还算有过人烟。 到后来,别说铁丝了,连车辙印也拐了个大弯,不见了。 无人区的荒漠,除了蒿草,满目荒凉。 曲一弦看了眼天边越压越低的灰沉天色,听着荒原旷野上起势的风声,再没犹豫:“回营地吧。” ****** 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不同,隔着雅丹群内的一道深沟,从河谷谷地经过。 这片河谷未干涸前流经的水源是玉门关外的古疏勒河,河水一路向西,最终汇经三垄沙流入罗布泊。 曲一弦的巡洋舰若是没有半道搁浅,搜救路线的第三道站点就是这片谷地,也是她和傅寻约好的,补给坐标的必经点。 前半段的碎石路虽不太好走,但傅寻开车稳,加上车胎又是改装过的MT全地形深沟花纹泥地胎,抓地凶蛮,也不算太颠簸。 等入了河谷谷地,这片水流冲刷集中,地面凝成的纹理如同瞬间抽干的河面,泥沙上一秒还被水流推搡得波澜起伏,下一秒河水干涸,地表被阳光暴晒后干燥驳裂,结成一块块盐壳地。 偏偏地表的那层盐壳酥脆不堪,大G引擎动力足,碾过的路面几乎都被泥地胎刨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露出盐壳底下松软的细沙。 这种地形,饶是大G,也行进得分外吃力。 天色渐暗,雅丹西侧已不见日光,只昏寐得露出半片被染红的夕阳,彩霞余辉一道一道,把那片镶着金边的地平线染得如九天仙殿。 隔着一道雅丹深沟,不见远方落日的平和。有风势从沟底卷出,飞沙走石。 眼前的天暗得格外迅速,风沙四起,视野可见范围内,黄沙夹着碎石砂砾不断地拍打着车身。 几乎是短短的数十分钟内,沙尘遮天蔽日。 “是真的扬沙了。”曲一弦看向后视镜,身后的世界比前路更凶险可怕。 车尾扬起的细沙被风卷成漩涡,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 风声顿起的刹那,大G被猛得推下下沙粱,曲一弦几乎听到盐壳被压碎时发出的碎裂轻响。 同一时间,轮胎陷进沙坑里空转的机动声嗡嗡而起。被车轮刨起的细沙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车身,发出粒粒轻响。 傅寻依旧镇定,他判断了下此刻的形式,目光落在仪表盘的发动机转速上,没有任何犹豫,松开油门。 油门一松,发动机的转速立刻像被倒抽的陀螺,往后掉了档速。 整个车身随之往后一坠,正要沉入沙坑里,傅寻油门轰踩,一连数下猛加转速,只听引擎的咆哮声恍惚间盖过深沟卷起的那道风声。大G的车头往前一送,如挣开囚笼的猛兽,猛得冲了出去。 冲势太猛,盐壳地的地面被尽数压碎。深埋在盐壳地表下的细沙犹如地狱里伸出的手,困住四个轮子不断往下拖陷。 车身一沉,再试油门,只余四轮空转的机动声呜呜作响。 车陷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变了天后,天色黑得很快。 仅一息之间,裂谷深沟外的夕阳也看不见了,遮天蔽日的黄沙笼笼叠叠,被风推着一波一波迎面撞来。 可见度太低,傅寻亮起大灯:“沙尘刚起,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这风头刚形成,估计离沙尘暴成熟还要一会。 他压低帽檐,又从后座拎了件运动服外套递给她:“穿上,跟我下车。” 曲一弦立刻会意。 下午在沙粱等巡洋舰下坡时,她闲着没事,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圈大G。 傅寻这辆车除了改装过轮胎,发动机,悬架部件和车灯以外,前后保险杠,侧脚踏板和定风翼都做了大包围,车前加固了绞盘,车尾加装了方便拖车的流氓钩。 这会形势急迫,傅寻应是打算用绞盘自救了。 曲一弦跟下车帮忙,在傅寻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一会也没寻着机会,想来想去她能帮的忙大概也就别碍事,自觉撤到安全区。 河谷和戈壁的浅滩里有一处被土堆包夹的避风口,更准确地来说,是一道开裂的窄缝。 外头风沙太大,她穿着傅寻的外套也挡不住荒漠里的风透过单薄的衣料搓进她骨头缝里。更别说那些无孔不入的沙子,她连嘴都没张开过,可齿尖一磨,全是沙子被碾碎的沥沥声。 她眯眼,在唯一的照明只有三米外那辆大G车灯的河谷里,咬牙切齿地又把“诸事不宜”好好地嚼了一遍。 她发誓,完事后一定去买本日历,天天撕着玩! 傅寻将缆绳盘上支点,拖车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他分神看了眼曲一弦,颇觉省心。 她站的位置,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又在绞盘拖车的危险区域外。 半点不添乱。 傅寻收回视线,正欲最后调试绞盘,余光一瞥,瞧见她身后那道开裂的坯土,在摇摇欲坠。 他神色微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微微凝神,抬了手电一扫。 顶端的沙土被风馋食,正顺着裂缝不断下滑,待落到裂缝中的天鹅颈时,落式变快,卷带着下方的沙土一并坠下。 他脸色一变,厉声大喝:“躲开!” 可惜,来不及了。 曲一弦对这个指令完全陌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束笔直的灯光下,他逆光而行,压根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能够辨认,他目光所指之处,在她的头顶。 曲一弦的反应还算机敏,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下意识双肘护头,尽力往前扑去。 几乎是她扑倒在地的同时,耳边“嗡”的一声轻鸣,满目眩晕里,身后压上的东西沉如磐石,压得她胸腔一窒,险些窒息。 她试探着轻吸了一口气,鼻腔,嘴唇全被沙子堵住了。 她回忆起视野看到的最后一刻,懵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靠,小爷被活埋了! 还没等曲一弦从这个前所未有的刺激结论中回神自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拎住她的后颈,毫无怜惜地将她从土里拎出来。 见土埋得不深,傅寻松了口气,改拎为抱。 手弯刚穿过她两肋,还未借力,曲一弦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护在头上的双手紧握住他的小臂。 “嘘!” 傅寻顿住。 曲一弦扑进他怀里,低声且紧张:“有东西,勾住我的脚了……”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躺进睡袋里,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个人,都是半道上认识的,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43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移动的信号基站在东面, 不顺路。 傅寻和保障车的司机商量过后, 兵分两路。 保障车只去信号基站, 如果路上没找到人, 就折回沙粱附近扎营;大G往北, 无论有没有线索,天黑前回营。 时区的关系, 七月的西北日落时间基本在七点左右。彻底天黑,是在八点以后。 傍晚起了风, 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 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犹如一条细线,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但七月, 敦煌已进入暑夏, 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 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 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 迷路, 手机电量耗尽, 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 车行至半路,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PS导航,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 “我一路开过来,没看到人。” “附近呢?”傅寻问。 胜子说:“基站附近我也开车找过一遍,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在傅寻的意料之中。 沙漠救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沿失踪游客留下的规划路线图搜索。即使对方偏离规划航向,后期进入的搜救力量仍够轻松不少。 但这位失踪游客的情况不同,他没有备份过规划路线,甚至连进入荒漠也是一时兴起,毫无准备。 否则也不至于上午进入荒漠,中午就物资耗尽,只能求助了。 除了无迹可寻的难度,玉门关至雅丹魔鬼城的地形复杂,后援搜救力量必须要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方圆两百公里。 可想而知,这对救援小组来说,是多么大一个挑战了。 没找到人,那就按原计划,胜子返回大柴旦沙粱,寻找适合扎营的露营地先做准备。 大G返航后,就根据坐标汇合。 胜子答应了声,临挂电话前,小意提醒道:“今天天气不好,预报会有大风,我估计后半夜要起沙尘。你们别走太远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务必赶回营地,不然容易出事。” 傅寻低声应下:“我知道了。” 越往北走,越荒芜。 起先偶尔还能看见路边围起来的铁丝,虽圈住的那片地是一块荒地,好歹还算有过人烟。 到后来,别说铁丝了,连车辙印也拐了个大弯,不见了。 无人区的荒漠,除了蒿草,满目荒凉。 曲一弦看了眼天边越压越低的灰沉天色,听着荒原旷野上起势的风声,再没犹豫:“回营地吧。” ****** 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不同,隔着雅丹群内的一道深沟,从河谷谷地经过。 这片河谷未干涸前流经的水源是玉门关外的古疏勒河,河水一路向西,最终汇经三垄沙流入罗布泊。 曲一弦的巡洋舰若是没有半道搁浅,搜救路线的第三道站点就是这片谷地,也是她和傅寻约好的,补给坐标的必经点。 前半段的碎石路虽不太好走,但傅寻开车稳,加上车胎又是改装过的MT全地形深沟花纹泥地胎,抓地凶蛮,也不算太颠簸。 等入了河谷谷地,这片水流冲刷集中,地面凝成的纹理如同瞬间抽干的河面,泥沙上一秒还被水流推搡得波澜起伏,下一秒河水干涸,地表被阳光暴晒后干燥驳裂,结成一块块盐壳地。 偏偏地表的那层盐壳酥脆不堪,大G引擎动力足,碾过的路面几乎都被泥地胎刨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露出盐壳底下松软的细沙。 这种地形,饶是大G,也行进得分外吃力。 天色渐暗,雅丹西侧已不见日光,只昏寐得露出半片被染红的夕阳,彩霞余辉一道一道,把那片镶着金边的地平线染得如九天仙殿。 隔着一道雅丹深沟,不见远方落日的平和。有风势从沟底卷出,飞沙走石。 眼前的天暗得格外迅速,风沙四起,视野可见范围内,黄沙夹着碎石砂砾不断地拍打着车身。 几乎是短短的数十分钟内,沙尘遮天蔽日。 “是真的扬沙了。”曲一弦看向后视镜,身后的世界比前路更凶险可怕。 车尾扬起的细沙被风卷成漩涡,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 风声顿起的刹那,大G被猛得推下下沙粱,曲一弦几乎听到盐壳被压碎时发出的碎裂轻响。 同一时间,轮胎陷进沙坑里空转的机动声嗡嗡而起。被车轮刨起的细沙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车身,发出粒粒轻响。 傅寻依旧镇定,他判断了下此刻的形式,目光落在仪表盘的发动机转速上,没有任何犹豫,松开油门。 油门一松,发动机的转速立刻像被倒抽的陀螺,往后掉了档速。 整个车身随之往后一坠,正要沉入沙坑里,傅寻油门轰踩,一连数下猛加转速,只听引擎的咆哮声恍惚间盖过深沟卷起的那道风声。大G的车头往前一送,如挣开囚笼的猛兽,猛得冲了出去。 冲势太猛,盐壳地的地面被尽数压碎。深埋在盐壳地表下的细沙犹如地狱里伸出的手,困住四个轮子不断往下拖陷。 车身一沉,再试油门,只余四轮空转的机动声呜呜作响。 车陷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变了天后,天色黑得很快。 仅一息之间,裂谷深沟外的夕阳也看不见了,遮天蔽日的黄沙笼笼叠叠,被风推着一波一波迎面撞来。 可见度太低,傅寻亮起大灯:“沙尘刚起,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这风头刚形成,估计离沙尘暴成熟还要一会。 他压低帽檐,又从后座拎了件运动服外套递给她:“穿上,跟我下车。” 曲一弦立刻会意。 下午在沙粱等巡洋舰下坡时,她闲着没事,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圈大G。 傅寻这辆车除了改装过轮胎,发动机,悬架部件和车灯以外,前后保险杠,侧脚踏板和定风翼都做了大包围,车前加固了绞盘,车尾加装了方便拖车的流氓钩。 这会形势急迫,傅寻应是打算用绞盘自救了。 曲一弦跟下车帮忙,在傅寻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一会也没寻着机会,想来想去她能帮的忙大概也就别碍事,自觉撤到安全区。 河谷和戈壁的浅滩里有一处被土堆包夹的避风口,更准确地来说,是一道开裂的窄缝。 外头风沙太大,她穿着傅寻的外套也挡不住荒漠里的风透过单薄的衣料搓进她骨头缝里。更别说那些无孔不入的沙子,她连嘴都没张开过,可齿尖一磨,全是沙子被碾碎的沥沥声。 她眯眼,在唯一的照明只有三米外那辆大G车灯的河谷里,咬牙切齿地又把“诸事不宜”好好地嚼了一遍。 她发誓,完事后一定去买本日历,天天撕着玩! 傅寻将缆绳盘上支点,拖车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他分神看了眼曲一弦,颇觉省心。 她站的位置,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又在绞盘拖车的危险区域外。 半点不添乱。 傅寻收回视线,正欲最后调试绞盘,余光一瞥,瞧见她身后那道开裂的坯土,在摇摇欲坠。 他神色微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微微凝神,抬了手电一扫。 顶端的沙土被风馋食,正顺着裂缝不断下滑,待落到裂缝中的天鹅颈时,落式变快,卷带着下方的沙土一并坠下。 他脸色一变,厉声大喝:“躲开!” 可惜,来不及了。 曲一弦对这个指令完全陌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束笔直的灯光下,他逆光而行,压根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能够辨认,他目光所指之处,在她的头顶。 曲一弦的反应还算机敏,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下意识双肘护头,尽力往前扑去。 几乎是她扑倒在地的同时,耳边“嗡”的一声轻鸣,满目眩晕里,身后压上的东西沉如磐石,压得她胸腔一窒,险些窒息。 她试探着轻吸了一口气,鼻腔,嘴唇全被沙子堵住了。 她回忆起视野看到的最后一刻,懵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靠,小爷被活埋了! 还没等曲一弦从这个前所未有的刺激结论中回神自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拎住她的后颈,毫无怜惜地将她从土里拎出来。 见土埋得不深,傅寻松了口气,改拎为抱。 手弯刚穿过她两肋,还未借力,曲一弦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护在头上的双手紧握住他的小臂。 “嘘!” 傅寻顿住。 曲一弦扑进他怀里,低声且紧张:“有东西,勾住我的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44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第四十四章 她刚坐稳,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余光扫到后视镜里远远被甩开一大截的两辆越野车换了队形。 就像锁链松了板扣, 原本一前一后紧跟着头车的两辆越野忽然齐头并进。寂静的旷野里, 咆哮的引擎声并着夜色四合, 重新追了上来。 曲一弦本就憋了一肚子火, 见状, 冷笑一声,眼神凌厉,一眼不错地盯住身后加大马力试图赶超的那两辆越野。 “他们想在国道上合围,你玩过这个吗?”她指了指前方逐渐减速,配合后车试图挡住他们去路的探索者:“车头顶上去, 推他走。” 接近两百码的车速,探索者不敢急刹。巡洋舰顶上去,就能逼着他继续往前开。等车速降到最低值, 前车一定会猛得加速,急甩车头,以对冲的姿势,顶住巡洋舰,挡住去路。 到那时, 后车必定已经追上来, 咬住了巡洋舰的车屁股。一前一后, 就是三角式的合围狩猎。 “一公里后, 315国道两侧就会出现雅丹。雅丹被风化得差不多了, 所以体积很小, 底部全是风化后的细沙。雅丹和雅丹之间的距离仅限一辆车通行,不适合车距太近的跟车。”曲一弦双手划着GPS的屏幕,重新定位坐标点。 刚才她就发现了,傅寻兵行险招为的就是能顺利抵达她标记的南八仙入口。他知道,只要进了雅丹群,她就有办法甩掉这支来势不善的车队。 但眼前形势不利,已经等不及他们从315国道进入南八仙,他们需要尽快扬长避短,发挥优势。否则,今晚的结局如何,还真不好说。 她话音刚落,傅寻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矫正车速,油门一加,顶了上去。 车头和车尾对接的刹那,车身一震,有刺耳的切割碰撞声从两车交汇处传出。 曲一弦清晰得感受到了车速的变化。 傅寻并车回右向车道,落后探索者近一米的车距后,始终受限于前车减速的压力,不断得往下减速。 从她提出顶车推行开始,傅寻就在估算前车的车速,否则无法在这么近的车距下,恰好地提速十码,推着探索者不断往前行驶。 对方许是被巡洋舰这波不要命的操作唬住了,不敢松油门也不敢踩刹车,一切都如曲一弦所预料的那样,探索者被迫继续行驶,身后并行的两车则再次提速,飞快地逼了上来。 傅寻掌控着方向盘,最清楚巡洋舰的情况。 他看着仪表盘显示器里不断攀升的水温和肉眼可见往下消减的油箱油量,油门一送,再次提速,密不透风地抵上探索者的车尾。 短暂的主动局面里,巡洋舰三次猛加油门,和后车的车距保持在五米以外。 眼看着GPS的坐标点近在眼前,傅寻看着前方蜿蜒向上的陡坡,眉心微蹙,提醒曲一弦:“一旦上坡,巡洋舰的速度提不上去,局面立刻被动。探索者会在下坡提速,调转车头,如果让他对冲成功,巡洋舰在下坡路上被逼停。等后车咬上来,我们会在离坐标点仅仅几百米的距离,被困住。” 曲一弦松手解开安全带,从副驾跨至后座,捞起后备箱的绳索在防滚杆上打了个绳结。 傅寻抬眼,飞快地瞥了眼后视镜。 曲一弦正将固定在防滚杆上的绳索另一头绑到腰上,她的绳结是拖车常用的活扣死结。反向作用力里,绳索结构会越发紧仄,不易松落。 许是察觉到傅寻的目光,她低着头,边检查绳结的牢固度,边给他打预防针:“我玩过攀岩和速降,这次就是开个后备箱抛物,没什么危险。” 傅寻抿唇,没作声。 他一不说话,车内那种沉闷压迫的氛围瞬间铺天盖地。 曲一弦能察觉到他的不悦,但仅仅是察觉。 他没给她更多分心的时间,巡洋舰上坡的刹那,他加足油门,压低声音提醒她:“三秒后,我打开后备箱,你把空箱推出去就行。其余的事情,交给我。” 曲一弦应了声,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看向已经偏离掌控的探索者,凝神,扭头看向车后。 “三。” “二。” …… 短暂的静谧里,傅寻用余光又扫了她一眼。 “一。” 话音刚落,车内的警报声和后备箱锁扣打开的脆响声同时响起。 道路两侧被高高卷起的风沙,顺着打开的后备箱,疯狂涌入。 刺到睁不开眼的狂风里,曲一弦等着后备箱彻底打开的刹那,单手盘住绳索,一手抓起空箱,站在车厢的边沿处,在后车震惊的视线里,抬手一松。 从车厢内涌出的风,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拖曳着那个空箱往后砸去。 令人猝不及防的反击下,后车两辆齐头并行的越野一辆猛得偏移方向,避让空箱。一辆眼看着空箱正面袭来,下意识踩了刹车。 然而,车速太快,即使是立刻刹车也无法避让冲着面门而来的空箱。 高速下抛出的空箱,物质虽轻,力量却不容小觑。 它猛得撞上越野车的挡风玻璃,又被风的力量推攘着,砸掉了越野车右耳朵上的那面后视镜,最后才落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而那面挡风玻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被空箱砸中的那一角开始,蛛般密密麻麻地沿着整面玻璃一路龟裂,碎得只剩花白的玻璃渣。 耳边呼呼咆哮的风声里,曲一弦勾了勾唇,在按下后备箱开关键后,嚣张无比地冲着车速已经慢下来的另一辆越野竖起个中指。 要不是手边没扩音器,曲一弦差点想和对车喊话:“下一次小爷要扔的就不是空箱了。” 她解开绳扣,缩回副驾。 刚坐稳,脚踝上被一个湿漉漉的东西贴了贴。她毛骨悚然,忙低头去看,一脸茫然无辜的貂蝉蹲在那,眼巴巴的仰头望着她。 曲一弦瞥了眼专注开车的傅寻,又看了看不知道搁哪钻出来的貂蝉,心里挣扎片刻,把腿挪回去,不那么情愿道:“你自己爬上来。” 貂蝉腿短,前爪抓了两下曲一弦的膝盖,没抓住。又眼巴巴的,给曲一弦递了个眼神。 那张毛茸茸的脸上,乌黑的眼珠剔透莹润,粉色的鼻子轻耸了耸,看上去纯良无辜极了。 要不是知道这只貂什么德行,曲一弦一准要被它骗了。 她抬手,拎着它的后颈把它拎上膝盖。 拜良好的家教所赐,这种紧急关头,貂蝉像是能对目前的处境感同身受,老老实实地窝进曲一弦的怀里,只露出一双黑豆眼警惕地看着四周,一动不动。 曲一弦见它老实,没再多分神。 她留意着巡洋舰车屁股后的车况,微微凝神。 后车被她逼停一辆后,仅剩的那辆越野重新再追上来已经有些吃力了。 巡洋舰上坡的马力不比改装后的探索者,只见扭转局势后的前车趁机翻过陡坡,远远越过了曲一弦设定的坐标点后,一阵急刹,在空旷无人的国道上飞快地调转车头,对冲而来。 傅寻速度不减,他借着下坡的车势,油门猛踩,眼看着坐标点近在眼前,探索者似看出了他们的目的,竟放弃了对冲,车尾猛甩直接堵在了雅丹群的入口处。 这一下,始料未及。 傅寻反应迅速,他侧目看了眼已经追上来的后车,忽然哑声问曲一弦:“喜欢我那辆大G吗?” 曲一弦一愣。 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眼睁睁看着傅寻放弃刹车,反而加速,甩尾,一个漂亮的漂移,车轮碾着柏油路面发出尖锐的啃胎声。车后,是车轮扬起的黄沙,被刹停的风高高扬起,紧接着又急急坠下,散落一地烟尘。 曲一弦只来得及握住车顶把手,一声剧烈的碰撞声后,她整个人被惯性抛向挡风玻璃,又被傅寻伸来的手臂死死地摁回座椅里。撞击后,整个大脑晕眩空白的状态里,探索者被巡洋舰撞得往前滑了一段,硬生生让出了雅丹群的入口。 傅寻唇角紧抿,快速收回手,倒挡,挂挡,在后车追上来之前,驾驶巡洋舰猛得冲进了雅丹群内。 剧烈碰撞后,仪表台的外罩碎裂。超标的水温和已经粉碎的车头,令还未喘息过来的引擎轰鸣声如咳咳碎响不断的老人,不断的发出异响。 曲一弦此刻也顾不上检查爱车的损伤程度了,她胃里一阵翻腾,难受得要命。 她抬手,摸了摸四只爪子紧紧揪着她衣服的貂蝉,暗自松了口气——貂肉没飞出去,真是太好了。 ****** 巡洋舰深入雅丹群内,一路往南八仙的腹地驶去。 眼前的雅丹群不复入口时小型的雅丹,一座座土堆巍峨壮丽,高有数米,像凸出地面的坟堆,在风口下维持着各种各样的形态。 巡洋舰如喘息的老牛,从两座雅丹中穿出,驶上高地。一刹那,月光温柔地倾泻而下,而眼前,密密麻麻的土堆,安静伫立。 曲一弦看着这片显得有些陌生的雅丹群,唇瓣翳合数下,问傅寻:“今晚……什么时候有月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45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 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 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 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 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 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 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 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 她翻到正面, 刚要下笔, 却微微定神,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 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 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 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 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管制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工作牌,眉心紧拧,有些对不上号。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环线有个曲爷…… 他抬眼,又仔细审度了曲一弦几眼,舔了舔唇,问:“你是环线上带队的?” 曲一弦轻笑一声:“是。” 管制员眯眼:“你也姓曲?” 你也? 曲一弦笑容微僵,第无数次为自己正名:“环线上带队的,就一个姓曲的。”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女的。” 等坐回车内,袁野的嘲笑声也无情地响起:“西北环线上,只认曲爷的名头,不认曲爷这个人。更别说你那名了,搬出来大家就只认《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 不等曲一弦发作,袁野跟烫手似的赶紧把手机递给许三:“快快快别耽误正事,给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幼稚! 曲一弦没吭声,只翻了个大白眼。 许三接过电话,轻喂了声,听到曲一弦回应,才道:“那客人姓荀,二十五岁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蓝色普款冲锋衣,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我载他到半路的时候,他跟我打听了下有没有内部渠道可以订玉门关景点和雅丹魔鬼城的联票。” “敦煌的旅游景点跟没见过钱一样,我哪有什么内部渠道可以订票。我就说可以帮他联系旅行社,打个九折。他嫌贵,打算绕过景点的检票口,逃票进去。加上路上又堵车,快到玉门关时,他就下车沿国道走了。我最后接到他电话,他说没水了,荒漠里辨不清方向,迷了路。等我报完警再给他打电话时,他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估摸着是电量耗尽了……” “逃票?”曲一弦还没吱声,旁听的袁野先炸了:“为了这么点票钱,连命都不要了?” 曲一弦一声嗤笑,似嘲讽:“每年这种自作聪明独自穿越的背包客还少吗?” 袁野被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不至于吧……”这些人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啊? 许三跟着叹了口气:“他说自己有骑行穿越墨脱的经验,今年走西北环线是为明年徒步狼塔探探路。按照他的计划,他最后是打算翻越阿尔金山回青海的。” 国道侧的荒地并不好开,车轮碾起的碎石击打着底盘,一路颠簸轻响着。 曲一弦放缓了车速,偏头看了眼日光:“敦煌出发至玉门关一百多公里,路况好的情况下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他在荒漠中迷路了,无法定位,等救援从敦煌赶过来,神仙难救。” 说到救援,袁野重新接回了通话:“那我问问队里还有谁在玉门关附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46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 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 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 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 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 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 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 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见她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 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47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傍晚起了风, 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 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 犹如一条细线, 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 但七月,敦煌已进入暑夏, 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 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 迷路, 手机电量耗尽, 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 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 车行至半路, 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PS导航, 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 “我一路开过来, 没看到人。” “附近呢?”傅寻问。 胜子说:“基站附近我也开车找过一遍, 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在傅寻的意料之中。 沙漠救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沿失踪游客留下的规划路线图搜索。即使对方偏离规划航向,后期进入的搜救力量仍够轻松不少。 但这位失踪游客的情况不同,他没有备份过规划路线,甚至连进入荒漠也是一时兴起,毫无准备。 否则也不至于上午进入荒漠,中午就物资耗尽,只能求助了。 除了无迹可寻的难度,玉门关至雅丹魔鬼城的地形复杂,后援搜救力量必须要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方圆两百公里。 可想而知,这对救援小组来说,是多么大一个挑战了。 没找到人,那就按原计划,胜子返回大柴旦沙粱,寻找适合扎营的露营地先做准备。 大G返航后,就根据坐标汇合。 胜子答应了声,临挂电话前,小意提醒道:“今天天气不好,预报会有大风,我估计后半夜要起沙尘。你们别走太远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务必赶回营地,不然容易出事。” 傅寻低声应下:“我知道了。” 越往北走,越荒芜。 起先偶尔还能看见路边围起来的铁丝,虽圈住的那片地是一块荒地,好歹还算有过人烟。 到后来,别说铁丝了,连车辙印也拐了个大弯,不见了。 无人区的荒漠,除了蒿草,满目荒凉。 曲一弦看了眼天边越压越低的灰沉天色,听着荒原旷野上起势的风声,再没犹豫:“回营地吧。” ****** 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不同,隔着雅丹群内的一道深沟,从河谷谷地经过。 这片河谷未干涸前流经的水源是玉门关外的古疏勒河,河水一路向西,最终汇经三垄沙流入罗布泊。 曲一弦的巡洋舰若是没有半道搁浅,搜救路线的第三道站点就是这片谷地,也是她和傅寻约好的,补给坐标的必经点。 前半段的碎石路虽不太好走,但傅寻开车稳,加上车胎又是改装过的MT全地形深沟花纹泥地胎,抓地凶蛮,也不算太颠簸。 等入了河谷谷地,这片水流冲刷集中,地面凝成的纹理如同瞬间抽干的河面,泥沙上一秒还被水流推搡得波澜起伏,下一秒河水干涸,地表被阳光暴晒后干燥驳裂,结成一块块盐壳地。 偏偏地表的那层盐壳酥脆不堪,大G引擎动力足,碾过的路面几乎都被泥地胎刨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露出盐壳底下松软的细沙。 这种地形,饶是大G,也行进得分外吃力。 天色渐暗,雅丹西侧已不见日光,只昏寐得露出半片被染红的夕阳,彩霞余辉一道一道,把那片镶着金边的地平线染得如九天仙殿。 隔着一道雅丹深沟,不见远方落日的平和。有风势从沟底卷出,飞沙走石。 眼前的天暗得格外迅速,风沙四起,视野可见范围内,黄沙夹着碎石砂砾不断地拍打着车身。 几乎是短短的数十分钟内,沙尘遮天蔽日。 “是真的扬沙了。”曲一弦看向后视镜,身后的世界比前路更凶险可怕。 车尾扬起的细沙被风卷成漩涡,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 风声顿起的刹那,大G被猛得推下下沙粱,曲一弦几乎听到盐壳被压碎时发出的碎裂轻响。 同一时间,轮胎陷进沙坑里空转的机动声嗡嗡而起。被车轮刨起的细沙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车身,发出粒粒轻响。 傅寻依旧镇定,他判断了下此刻的形式,目光落在仪表盘的发动机转速上,没有任何犹豫,松开油门。 油门一松,发动机的转速立刻像被倒抽的陀螺,往后掉了档速。 整个车身随之往后一坠,正要沉入沙坑里,傅寻油门轰踩,一连数下猛加转速,只听引擎的咆哮声恍惚间盖过深沟卷起的那道风声。大G的车头往前一送,如挣开囚笼的猛兽,猛得冲了出去。 冲势太猛,盐壳地的地面被尽数压碎。深埋在盐壳地表下的细沙犹如地狱里伸出的手,困住四个轮子不断往下拖陷。 车身一沉,再试油门,只余四轮空转的机动声呜呜作响。 车陷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变了天后,天色黑得很快。 仅一息之间,裂谷深沟外的夕阳也看不见了,遮天蔽日的黄沙笼笼叠叠,被风推着一波一波迎面撞来。 可见度太低,傅寻亮起大灯:“沙尘刚起,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这风头刚形成,估计离沙尘暴成熟还要一会。 他压低帽檐,又从后座拎了件运动服外套递给她:“穿上,跟我下车。” 曲一弦立刻会意。 下午在沙粱等巡洋舰下坡时,她闲着没事,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圈大G。 傅寻这辆车除了改装过轮胎,发动机,悬架部件和车灯以外,前后保险杠,侧脚踏板和定风翼都做了大包围,车前加固了绞盘,车尾加装了方便拖车的流氓钩。 这会形势急迫,傅寻应是打算用绞盘自救了。 曲一弦跟下车帮忙,在傅寻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一会也没寻着机会,想来想去她能帮的忙大概也就别碍事,自觉撤到安全区。 河谷和戈壁的浅滩里有一处被土堆包夹的避风口,更准确地来说,是一道开裂的窄缝。 外头风沙太大,她穿着傅寻的外套也挡不住荒漠里的风透过单薄的衣料搓进她骨头缝里。更别说那些无孔不入的沙子,她连嘴都没张开过,可齿尖一磨,全是沙子被碾碎的沥沥声。 她眯眼,在唯一的照明只有三米外那辆大G车灯的河谷里,咬牙切齿地又把“诸事不宜”好好地嚼了一遍。 她发誓,完事后一定去买本日历,天天撕着玩! 傅寻将缆绳盘上支点,拖车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他分神看了眼曲一弦,颇觉省心。 她站的位置,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又在绞盘拖车的危险区域外。 半点不添乱。 傅寻收回视线,正欲最后调试绞盘,余光一瞥,瞧见她身后那道开裂的坯土,在摇摇欲坠。 他神色微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微微凝神,抬了手电一扫。 顶端的沙土被风馋食,正顺着裂缝不断下滑,待落到裂缝中的天鹅颈时,落式变快,卷带着下方的沙土一并坠下。 他脸色一变,厉声大喝:“躲开!” 可惜,来不及了。 曲一弦对这个指令完全陌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束笔直的灯光下,他逆光而行,压根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能够辨认,他目光所指之处,在她的头顶。 曲一弦的反应还算机敏,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下意识双肘护头,尽力往前扑去。 几乎是她扑倒在地的同时,耳边“嗡”的一声轻鸣,满目眩晕里,身后压上的东西沉如磐石,压得她胸腔一窒,险些窒息。 她试探着轻吸了一口气,鼻腔,嘴唇全被沙子堵住了。 她回忆起视野看到的最后一刻,懵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靠,小爷被活埋了! 还没等曲一弦从这个前所未有的刺激结论中回神自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拎住她的后颈,毫无怜惜地将她从土里拎出来。 见土埋得不深,傅寻松了口气,改拎为抱。 手弯刚穿过她两肋,还未借力,曲一弦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护在头上的双手紧握住他的小臂。 “嘘!” 傅寻顿住。 曲一弦扑进他怀里,低声且紧张:“有东西,勾住我的脚了……”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48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 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 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 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 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 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 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 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 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 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见她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49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没热气, 没呼吸,没脉搏, 除了困住她的脚踝, 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 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 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 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 尖锐, 湿滑, 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 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 隔着一层手套, 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 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 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 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 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50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下车后, 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 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 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 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 又挑挑拣拣的, 选了把扳手, 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 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 掉螺丝, 陷车, 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 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 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 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 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 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 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 烟尘四起。 她拧眉, 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傅寻,表情镇定。 光从脸上看,看不出她有半点情绪波动。 “你一个跑越野的老江湖,家什装备比搞救援的还齐整,就算不抽烟,也不至于连防风打火机都没准备。”曲一弦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丝轻讽:“再不济,打火石总该有吧,我自己打还不成?” 她倒没什么恶意,纯属就是心情糟糕透了。话到嘴边,和顺不了,全是带刺的。 这时候有点脾气也正常,傅寻懒得跟她计较,找了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过一瞧,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 她觑了傅寻一眼,边点着烟边问他:“你真不抽烟?” 她对傅寻“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51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 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 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 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 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 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 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 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 想寻什么宝, 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 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 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 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 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 他凝眸, 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曲一弦扭头看了眼窗外和沙粱背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是去哪?” 傅寻说:“先和保障车汇合。” 夜晚的荒漠不适合赶路,趁天还亮着,多叫一辆车找人,多一份效率。 傅寻开车,曲一弦就研究地图。 在沙粱上发现沙坑时,傅寻说过,走失的游客失联前,很大的可能是在那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曲一弦试过,手机的信号虽弱,但还能刷开页。 沙粱横亘在戈壁上,延绵数百里,附近很有可能有基站的信号覆盖。 如果是她,这个基站会是她首选要去的地方。 约十分钟后,傅寻和保障车汇合。 相比体面的大G,挂着青A本地牌照的途乐风尘仆仆。 接到傅寻电话后就朝坐标一路赶来的保障车,在进入对讲机的使用范围后,就憋不住了:“傅老板,你现在改路线的话,明天上午在水上雅丹的补给就来不及去拿了。” 傅寻进荒漠前,不止包了辆保障车,还跟当地的营地备份过路线。每个站点,或扎营点都提前有人等着送补给。 曲一弦暗暗想: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穿越老手,估计没少偷摸进来寻宝…… 许是察觉到她心里所想,傅寻转头,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做贼心虚,被他一瞥立刻老实了。 对讲机里讲不清楚,傅寻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去解决私人问题。 曲一弦隔着车窗,看见保障车的司机往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断点头,片刻后,傅寻转身回来,司机也随即上车。 上车后,傅寻没急着赶路。 找人,没有可循的导航路线,也没有捷径可走。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戈壁到处乱转,不如先停下来,规划目标地点。 曲一弦早觉得傅寻思路清晰,沉稳可靠。但见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傅寻似无察觉,接过她的GPS,翻看她刚才定下的目标点。 基站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显示地标,曲一弦根据玉门关和敦煌多次往返经验,在离大柴旦沙粱最近的公路附近画了一条线,定为基站。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地形,圈起了形似卧龙的沙粱。 傅寻抬眼,无声询问。 曲一弦会意,解释:“整个沙粱地貌占地好几百公里,他走不出去也正常。万一基站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听着是有点道理。 傅寻问:“沙粱沙丘起伏,最遮挡视野。如果是你,翻过沙粱看到一马平川的沙地,是走是留?” 话落,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后颈,轻转了方向,示意她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什么了?” 海市蜃楼啊…… 光的折射,能在荒漠的尽头形成海市蜃楼。 远看像一片水泽,像一座小镇,也像茂密的森林。荒漠中迷路的人,最易受它蛊惑。 它就像是一个障眼法,能勾出最强大的求生欲,也能催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 迷路的人,一旦将它当成救命稻草,直到体力耗尽,也仍走不出这片荒漠。 曲一弦懂傅寻的意思了。 如果基站还算靠谱,绕沙粱几百公里……是真的蠢得没边了。 荀姓游客既然不会待在原地,那肯定也不会待在沙粱里等死。 按失联的时间计算太阳的直射角度,他应该……偏离方向,往北走了。 几乎是曲一弦想通的那刻,傅寻点了点北方:“我们往北走,但笨办法也不能不用,你联系袁野,让后面的大部队在大柴旦沙粱附近再仔细找找。” 七月,敦煌。 因修路,野生骆驼保护区以南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的整条线上,沙尘漫天。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却微微定神,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52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傍晚起了风, 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 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 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 犹如一条细线, 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但七月,敦煌已进入暑夏,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 迷路, 手机电量耗尽,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 车行至半路, 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PS导航, 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 “我一路开过来, 没看到人。” “附近呢?”傅寻问。 胜子说:“基站附近我也开车找过一遍, 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在傅寻的意料之中。 沙漠救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沿失踪游客留下的规划路线图搜索。即使对方偏离规划航向,后期进入的搜救力量仍够轻松不少。 但这位失踪游客的情况不同,他没有备份过规划路线,甚至连进入荒漠也是一时兴起,毫无准备。 否则也不至于上午进入荒漠,中午就物资耗尽,只能求助了。 除了无迹可寻的难度,玉门关至雅丹魔鬼城的地形复杂,后援搜救力量必须要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方圆两百公里。 可想而知,这对救援小组来说,是多么大一个挑战了。 没找到人,那就按原计划,胜子返回大柴旦沙粱,寻找适合扎营的露营地先做准备。 大G返航后,就根据坐标汇合。 胜子答应了声,临挂电话前,小意提醒道:“今天天气不好,预报会有大风,我估计后半夜要起沙尘。你们别走太远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务必赶回营地,不然容易出事。” 傅寻低声应下:“我知道了。” 越往北走,越荒芜。 起先偶尔还能看见路边围起来的铁丝,虽圈住的那片地是一块荒地,好歹还算有过人烟。 到后来,别说铁丝了,连车辙印也拐了个大弯,不见了。 无人区的荒漠,除了蒿草,满目荒凉。 曲一弦看了眼天边越压越低的灰沉天色,听着荒原旷野上起势的风声,再没犹豫:“回营地吧。” ****** 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不同,隔着雅丹群内的一道深沟,从河谷谷地经过。 这片河谷未干涸前流经的水源是玉门关外的古疏勒河,河水一路向西,最终汇经三垄沙流入罗布泊。 曲一弦的巡洋舰若是没有半道搁浅,搜救路线的第三道站点就是这片谷地,也是她和傅寻约好的,补给坐标的必经点。 前半段的碎石路虽不太好走,但傅寻开车稳,加上车胎又是改装过的MT全地形深沟花纹泥地胎,抓地凶蛮,也不算太颠簸。 等入了河谷谷地,这片水流冲刷集中,地面凝成的纹理如同瞬间抽干的河面,泥沙上一秒还被水流推搡得波澜起伏,下一秒河水干涸,地表被阳光暴晒后干燥驳裂,结成一块块盐壳地。 偏偏地表的那层盐壳酥脆不堪,大G引擎动力足,碾过的路面几乎都被泥地胎刨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露出盐壳底下松软的细沙。 这种地形,饶是大G,也行进得分外吃力。 天色渐暗,雅丹西侧已不见日光,只昏寐得露出半片被染红的夕阳,彩霞余辉一道一道,把那片镶着金边的地平线染得如九天仙殿。 隔着一道雅丹深沟,不见远方落日的平和。有风势从沟底卷出,飞沙走石。 眼前的天暗得格外迅速,风沙四起,视野可见范围内,黄沙夹着碎石砂砾不断地拍打着车身。 几乎是短短的数十分钟内,沙尘遮天蔽日。 “是真的扬沙了。”曲一弦看向后视镜,身后的世界比前路更凶险可怕。 车尾扬起的细沙被风卷成漩涡,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 风声顿起的刹那,大G被猛得推下下沙粱,曲一弦几乎听到盐壳被压碎时发出的碎裂轻响。 同一时间,轮胎陷进沙坑里空转的机动声嗡嗡而起。被车轮刨起的细沙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车身,发出粒粒轻响。 傅寻依旧镇定,他判断了下此刻的形式,目光落在仪表盘的发动机转速上,没有任何犹豫,松开油门。 油门一松,发动机的转速立刻像被倒抽的陀螺,往后掉了档速。 整个车身随之往后一坠,正要沉入沙坑里,傅寻油门轰踩,一连数下猛加转速,只听引擎的咆哮声恍惚间盖过深沟卷起的那道风声。大G的车头往前一送,如挣开囚笼的猛兽,猛得冲了出去。 冲势太猛,盐壳地的地面被尽数压碎。深埋在盐壳地表下的细沙犹如地狱里伸出的手,困住四个轮子不断往下拖陷。 车身一沉,再试油门,只余四轮空转的机动声呜呜作响。 车陷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变了天后,天色黑得很快。 仅一息之间,裂谷深沟外的夕阳也看不见了,遮天蔽日的黄沙笼笼叠叠,被风推着一波一波迎面撞来。 可见度太低,傅寻亮起大灯:“沙尘刚起,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这风头刚形成,估计离沙尘暴成熟还要一会。 他压低帽檐,又从后座拎了件运动服外套递给她:“穿上,跟我下车。” 曲一弦立刻会意。 下午在沙粱等巡洋舰下坡时,她闲着没事,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圈大G。 傅寻这辆车除了改装过轮胎,发动机,悬架部件和车灯以外,前后保险杠,侧脚踏板和定风翼都做了大包围,车前加固了绞盘,车尾加装了方便拖车的流氓钩。 这会形势急迫,傅寻应是打算用绞盘自救了。 曲一弦跟下车帮忙,在傅寻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一会也没寻着机会,想来想去她能帮的忙大概也就别碍事,自觉撤到安全区。 河谷和戈壁的浅滩里有一处被土堆包夹的避风口,更准确地来说,是一道开裂的窄缝。 外头风沙太大,她穿着傅寻的外套也挡不住荒漠里的风透过单薄的衣料搓进她骨头缝里。更别说那些无孔不入的沙子,她连嘴都没张开过,可齿尖一磨,全是沙子被碾碎的沥沥声。 她眯眼,在唯一的照明只有三米外那辆大G车灯的河谷里,咬牙切齿地又把“诸事不宜”好好地嚼了一遍。 她发誓,完事后一定去买本日历,天天撕着玩! 傅寻将缆绳盘上支点,拖车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他分神看了眼曲一弦,颇觉省心。 她站的位置,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又在绞盘拖车的危险区域外。 半点不添乱。 傅寻收回视线,正欲最后调试绞盘,余光一瞥,瞧见她身后那道开裂的坯土,在摇摇欲坠。 他神色微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微微凝神,抬了手电一扫。 顶端的沙土被风馋食,正顺着裂缝不断下滑,待落到裂缝中的天鹅颈时,落式变快,卷带着下方的沙土一并坠下。 他脸色一变,厉声大喝:“躲开!” 可惜,来不及了。 曲一弦对这个指令完全陌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束笔直的灯光下,他逆光而行,压根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能够辨认,他目光所指之处,在她的头顶。 曲一弦的反应还算机敏,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下意识双肘护头,尽力往前扑去。 几乎是她扑倒在地的同时,耳边“嗡”的一声轻鸣,满目眩晕里,身后压上的东西沉如磐石,压得她胸腔一窒,险些窒息。 她试探着轻吸了一口气,鼻腔,嘴唇全被沙子堵住了。 她回忆起视野看到的最后一刻,懵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靠,小爷被活埋了! 还没等曲一弦从这个前所未有的刺激结论中回神自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拎住她的后颈,毫无怜惜地将她从土里拎出来。 见土埋得不深,傅寻松了口气,改拎为抱。 手弯刚穿过她两肋,还未借力,曲一弦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护在头上的双手紧握住他的小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53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 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 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 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 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 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 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 更准确地说,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 长得粗糙, 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 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 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 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 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 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 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 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 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曲一弦:“……妈的!”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曲一弦一路跟车,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54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 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 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 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 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 只低头, 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 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 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 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 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 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 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 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 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想寻什么宝, 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 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 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 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曲一弦扭头看了眼窗外和沙粱背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是去哪?” 傅寻说:“先和保障车汇合。” 夜晚的荒漠不适合赶路,趁天还亮着,多叫一辆车找人,多一份效率。 傅寻开车,曲一弦就研究地图。 在沙粱上发现沙坑时,傅寻说过,走失的游客失联前,很大的可能是在那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曲一弦试过,手机的信号虽弱,但还能刷开页。 沙粱横亘在戈壁上,延绵数百里,附近很有可能有基站的信号覆盖。 如果是她,这个基站会是她首选要去的地方。 约十分钟后,傅寻和保障车汇合。 相比体面的大G,挂着青A本地牌照的途乐风尘仆仆。 接到傅寻电话后就朝坐标一路赶来的保障车,在进入对讲机的使用范围后,就憋不住了:“傅老板,你现在改路线的话,明天上午在水上雅丹的补给就来不及去拿了。” 傅寻进荒漠前,不止包了辆保障车,还跟当地的营地备份过路线。每个站点,或扎营点都提前有人等着送补给。 曲一弦暗暗想: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穿越老手,估计没少偷摸进来寻宝…… 许是察觉到她心里所想,傅寻转头,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做贼心虚,被他一瞥立刻老实了。 对讲机里讲不清楚,傅寻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去解决私人问题。 曲一弦隔着车窗,看见保障车的司机往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断点头,片刻后,傅寻转身回来,司机也随即上车。 上车后,傅寻没急着赶路。 找人,没有可循的导航路线,也没有捷径可走。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戈壁到处乱转,不如先停下来,规划目标地点。 曲一弦早觉得傅寻思路清晰,沉稳可靠。但见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傅寻似无察觉,接过她的GPS,翻看她刚才定下的目标点。 基站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显示地标,曲一弦根据玉门关和敦煌多次往返经验,在离大柴旦沙粱最近的公路附近画了一条线,定为基站。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地形,圈起了形似卧龙的沙粱。 傅寻抬眼,无声询问。 曲一弦会意,解释:“整个沙粱地貌占地好几百公里,他走不出去也正常。万一基站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听着是有点道理。 傅寻问:“沙粱沙丘起伏,最遮挡视野。如果是你,翻过沙粱看到一马平川的沙地,是走是留?” 话落,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后颈,轻转了方向,示意她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什么了?” 海市蜃楼啊…… 光的折射,能在荒漠的尽头形成海市蜃楼。 远看像一片水泽,像一座小镇,也像茂密的森林。荒漠中迷路的人,最易受它蛊惑。 它就像是一个障眼法,能勾出最强大的求生欲,也能催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 迷路的人,一旦将它当成救命稻草,直到体力耗尽,也仍走不出这片荒漠。 曲一弦懂傅寻的意思了。 如果基站还算靠谱,绕沙粱几百公里……是真的蠢得没边了。 荀姓游客既然不会待在原地,那肯定也不会待在沙粱里等死。 按失联的时间计算太阳的直射角度,他应该……偏离方向,往北走了。 几乎是曲一弦想通的那刻,傅寻点了点北方:“我们往北走,但笨办法也不能不用,你联系袁野,让后面的大部队在大柴旦沙粱附近再仔细找找。”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55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每年五月, 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既为保护藏羚羊,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 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 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 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 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 青海湖, 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 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 曲一弦一路跟车, 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 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 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 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 江沅失踪了。 那一晚,她开着一辆越野,迷失在这片禁区将明未明的昏寐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56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她掀开后备箱, 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 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 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 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 掉螺丝, 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 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 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 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 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 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第七章 “活的?”傅寻问。 曲一弦努力感受了下:“死的。” 没热气,没呼吸,没脉搏,除了困住她的脚踝,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57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第十章 天黑之前, 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 沙土稳固,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 她闲不住, 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 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 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 以为车出了故障, 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 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 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 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 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 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 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 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 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 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想寻什么宝,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58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 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沙土稳固, 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她闲不住, 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 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 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 以为车出了故障, 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 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 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 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 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 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 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 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 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 动力足, 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没热气,没呼吸,没脉搏,除了困住她的脚踝,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59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第十二章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 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傅寻, 表情镇定。 光从脸上看,看不出她有半点情绪波动。 “你一个跑越野的老江湖,家什装备比搞救援的还齐整, 就算不抽烟, 也不至于连防风打火机都没准备。”曲一弦顿了顿, 再开口时, 语气带了丝轻讽:“再不济, 打火石总该有吧,我自己打还不成?” 她倒没什么恶意, 纯属就是心情糟糕透了。话到嘴边,和顺不了,全是带刺的。 这时候有点脾气也正常,傅寻懒得跟她计较, 找了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过一瞧,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 她觑了傅寻一眼, 边点着烟边问他:“你真不抽烟?” 她对傅寻“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 中国的饭桌文化向来离不开烟酒, 傅寻要是真不抽烟, 还挺颠覆她的想象。 “抽。”傅寻垂眸, 看她点烟:“不过很少。” 曲一弦点烟的手势有些特别, 她喜欢用火焰最外侧的那层火光轻撩烟嘴, 点两次。 第一次控制着火星只烤得烟卷焦黑, 燎出烟草香。 第二次点着前,打着圈的让烟嘴受热均匀。 瞧着慢,点着也很快。 她顺手,把打火机塞进后腰的裤袋里。转身前,难得体贴一回,对傅寻说:“不习惯就回车里待着,这种场面你看时觉着新鲜,等午夜梦回就热闹了。” 明明是好心提醒,偏这话听着,有点不是那个滋味。 傅寻这一琢磨,差点笑了。 是挺新鲜的……头一回有个女人,担心他看了尸体,晚上会做噩梦。 曲一弦上前。 不知是谁先叫了声“小曲爷”,围在沙丘前头的人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微微颔首,走到离荀海超约一米左右的距离时,停下来,半蹲着,把那根烟插进了流沙里。 此刻的荒漠里,没风。 烟卷燃烧的白烟腾起,又细又淡,笔直往上空扬去。到半道时,那缕白烟袅娉,缓缓散成三缕,像点了三炷香一样,替所有人送他在荒漠的最后一程。 曲一弦起身,四下张望了眼,抬手抽走站得离她最近,年纪也最轻的男人衬衫外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一角的方巾。 方巾的角落绘制着鎏金线条的“星辉救援队”字样,是星辉救援队每位队员都有的除了工作证以外的标识。 她上前,把方巾轻轻地盖在了荀海超的脸上。 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死后都该给他体面和尊重。 做完这些,她踏回沙丘下,问:“谁找到的?” 刚被她抽走方巾的男孩摸了摸鼻子,往前走了一步:“是我。” 曲一弦对他有印象,今年年初时刚招进队里的队员,还不满二十。高三辍学后就去考了驾照,从去年申请进入车队参加救援,直到上个月刚过考核。 她招手,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远近都有人,她余光扫了眼,见傅寻就倚着大G而站,私心觉得傅寻无故被她扯进来,也该跟着听听。 于是,脚尖一转,往傅寻那走去。 到了跟前,按程序,是要先给傅寻介绍。话刚开了头,她搔了搔耳鬓,问男孩:“你叫李什么则?” 男孩抬眼看了看她,脸色涨红:“我叫沈青海。” 曲一弦一个字都没蒙对,也不见尴尬,反而比沈青海还自在,给傅寻介绍:“我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 傅寻颔首,只分了个眼神,瞥上一眼。 “荀海超就是他发现的,打了信号弹。”曲一弦铺垫完前因,开始追问细节。 比如—— “怎么发现的?” “发现时,死者就是这样?” “现场呢,除了你还有谁,谁是第二个过来的?” …… 沈青海听到第一个问题,本就涨红的脸色红得更诡异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我埋地雷时,发现的。” “埋地雷”是越野术语,这里的“地雷”指的是排泄物,而需要释放排泄物时,就叫“埋地雷”。 难怪脸红成这样,果然还是年轻啊。 沈青海说完这句令他难以启齿的话后,镇定了不少,回忆片刻后,说:“当时居高临下,先是看见了人脸……” 他一顿,瞥了眼曲一弦后,继续道:“等反应过来后,因为不是很懂规矩,不敢轻举妄动,提上裤子先去叫人了。和我同车的是茂哥,我们两先下的沙丘,确认了底下躺着的是我们要找的人,就立刻发信号弹了。” “当时发现时,他就是这样,埋在沙地里,刚被风吹开。” 曲一弦了解了大概,挥挥手让他离开,等着警方过来,做完笔录再走。 沈青海一走,她下意识去摸烟。摸了个空才想起烟没了,顿时意兴阑珊。 傅寻车上有烟,但他没给曲一弦。 无论她在西北多身名显赫,在他的眼里,曲一弦仍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没有任何贬义,单指性别。 他不想纵容她抽烟,哪怕她抽烟时风情万种。 “接下来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傅寻往后,倚住车门。视线落下来,看了她一眼:“你等着公安取完证,进一步调查出结果,也算这事有了个交代。” 曲一弦脚尖划拉着细沙,闻言,和他对视了一眼:“你对我们救援的流程,挺熟悉的啊?” “车队里除了跑敦煌线的,还有川藏线,新疆线。星辉不止是沙漠救援,还有雪山救援,就是自驾陷车了也归我们管。这么多年过来,没找到的,遇难的,数不胜数。”她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每个都崩溃沮丧自责,忙得过来嘛我?” 她的语气慵懒,透着些玩世不恭的桀骜。 做救援,并不单纯只是救,也有救不了的时候。就是把自己搭进去,也不是没有的事。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做救援,就要有收尸的准备。不止替别人收尸,也可能是替并肩作战的队友,甚至是自己。 她只是可惜,他遇难时才二十五岁,正是人生另一幕戏开场的时候。如果他能平安回到他的城市,他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美满的婚姻,人生也许会有不如意,但不至于连这些可能性都没有。 就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葬身在荒漠之中,至死也没到雅丹魔鬼城。 ****** 回营地的路上,曲一弦情绪不高。 闷坐了半晌,似想起什么,问傅寻:“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傅寻眉心一跳,觉得这句话特别耳熟——上一回她这么问时,生生改了他的路线,搭他的车进荒漠找人。 果然。 她下一句又把他安排上了:“我得回敦煌一趟,你正好也休整下。住宿我帮你解决,酒店三星以上,堪比迪拜的七星酒店。” 傅寻忍了忍,没忍住:“你对七星酒店,是不是有误解,嗯?” 当然,三小时后他就知道了,对七星酒店有误解的,是他。 “不过她哪有啊,平常日子过得比我还糙。我的朋友圈里好歹还晒晒咖啡蛋糕下午茶,插花看音乐节的……她除了带线的广告,还只展示三天的朋友圈。” 他拆完台,见胜子满脸可惜,又招招手,贼眉鼠眼的:“不过我有,我可以给你。” 想了想,觉得似乎可以更拉仇恨一些,又补充一句:“还有这位小爷机车越野的比赛视频。”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几秒,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净水药片、头灯、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十趟有九趟要陷车,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袁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都没这么好过,他竖耳听着刮在帐篷上的流沙声,态度更坚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说高兴了,才慢条斯理的,阴恻恻开口:“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扬着不知风头在哪的沙尘暴。就目前来看,这风势还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在进雅丹,就算运气足够好,不陷车,不爆胎。光这能见度也够呛,更别说找一个没有准确定位又体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明天天亮。”傅寻曲指,食指关节轻抵住眉心,微微侧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风势就小了,天亮后虽然天气不算太好,但搜救没什么问题。” “早上九点拔营,你现在……”他一顿,说:“可以排兵布阵了。” 排兵布阵。 曲一弦把这四个字嚼了又嚼,觉得不愧是靠看打发时间的人,成语用得都比别人大气。 她转头,问袁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袁野摇头摇得特别积极,连看向傅寻的眼神都水汪汪的,无比崇拜。 曲一弦觉得袁野这种眼神她特别熟悉,就跟当初在腾格里沙漠,她滚刀锋回来时,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样。 这小狗腿!见墙就爬! 说他是红杏都是夸他了! 谈完了正事,也该休息了。 曲一弦还琢磨着袁野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告诉她的有关傅寻的事,等不及要走,见他没半点自觉,拿脚踢了踢:“还杵在这干什么,搭帐篷去啊。” 袁野一脸茫然:“什么帐篷?” 什么帐篷?居然问她什么帐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60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袁野收到消息, 提前拔营。 他手脚麻利,留在营地的又大多是车队的人, 三两下就把帐篷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 装车的装车, 扫尾的扫尾, 一切井然有序。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 袁野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曲一弦连车都没下,手肘挎在车窗上,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 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 臊得耳根都红了,捋着头发,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 她招手, 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 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她手下的车队亦是如此。 谁不遵守规则,见钱眼开犯了戒,逐出车队绝无下次。 行走江湖,人不止要有江湖气,还要有侠气。 ****** 曲一弦记了账,等着傅寻和胜子登记入住信息。这会功夫,她弯腰,逗着酒店景观台上养在水族箱里的大乌龟。 傅寻接过门卡和身份证,转身一瞧。隔着水族箱,她的眉眼漫不经心得一如在西安初见时——她隔着橱窗,低着头,在挑糖画。 许是看得太专注,曲一弦抬起头,“办好了?” 傅寻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门卡:“7207。” “巧了。”她吹了声口哨,不怎么正经地挑了挑眉:“住我隔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61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扎完营, 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 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 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 以为车出了故障, 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 见是袁野, 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 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 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 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 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 动力足,后劲猛, 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 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 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 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62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 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 以为车出了故障, 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 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 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 见是袁野, 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 并驾齐驱, 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 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 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 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 他又不像小曲爷, 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 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 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63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第九章 曲一弦也有这个疑问。 “你说什么视频?” “滚刀锋。”袁野看不下去,接话道:“他说的应该是前两年你在阿拉善滚刀锋的视频。” “不过她哪有啊, 平常日子过得比我还糙。我的朋友圈里好歹还晒晒咖啡蛋糕下午茶, 插花看音乐节的……她除了带线的广告, 还只展示三天的朋友圈。” 他拆完台, 见胜子满脸可惜, 又招招手, 贼眉鼠眼的:“不过我有, 我可以给你。” 想了想,觉得似乎可以更拉仇恨一些, 又补充一句:“还有这位小爷机车越野的比赛视频。”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 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 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几秒, 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 净水药片、头灯、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 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 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 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 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十趟有九趟要陷车,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袁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都没这么好过,他竖耳听着刮在帐篷上的流沙声,态度更坚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说高兴了,才慢条斯理的,阴恻恻开口:“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扬着不知风头在哪的沙尘暴。就目前来看,这风势还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在进雅丹,就算运气足够好,不陷车,不爆胎。光这能见度也够呛,更别说找一个没有准确定位又体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明天天亮。”傅寻曲指,食指关节轻抵住眉心,微微侧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风势就小了,天亮后虽然天气不算太好,但搜救没什么问题。” “早上九点拔营,你现在……”他一顿,说:“可以排兵布阵了。” 排兵布阵。 曲一弦把这四个字嚼了又嚼,觉得不愧是靠看打发时间的人,成语用得都比别人大气。 她转头,问袁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袁野摇头摇得特别积极,连看向傅寻的眼神都水汪汪的,无比崇拜。 曲一弦觉得袁野这种眼神她特别熟悉,就跟当初在腾格里沙漠,她滚刀锋回来时,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样。 这小狗腿!见墙就爬! 说他是红杏都是夸他了! 谈完了正事,也该休息了。 曲一弦还琢磨着袁野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告诉她的有关傅寻的事,等不及要走,见他没半点自觉,拿脚踢了踢:“还杵在这干什么,搭帐篷去啊。” 袁野一脸茫然:“什么帐篷?” 什么帐篷?居然问她什么帐篷! 曲一弦气乐了:“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两手空空过来了。” 袁野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他来之前,给傅寻打过电话。问他缺什么,短什么,他顺道给送过来。 毕竟第一次见面,两手空空的多不好看。 荒漠里不比别的地方,水和一切能用得上的物资才是最珍贵的。 可谁料到傅总这么热情好客,让他什么也不用带,人过来就行了…… 袁野当然没有真的什么都不带了,他还是从自己的粮库里带了足够的口粮,足够的水和足够补给的汽油。 曲一弦怒极反笑,那笑声渗得袁野后颈一凉,直觉自己不知哪又得罪这姑奶奶了,正想挽救。 不料,她已经站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朝袁野勾勾手指:“你跟我出来。”话落,掀了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傅寻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唇角勾了勾,对胜子说:“让你先备着的睡袋都备好了?” “去拿来吧。” ****** 曲一弦担心着明天的天气,整夜睡睡醒醒,放心不下。 到后半夜,风势果然小了。 她闭着眼听帐外倒沙子的声音从一盆变成一抔,终于踏实,缩进睡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帐篷里的人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许三要回敦煌接客人,早在一星期前公司就给他派了单。要不是昨晚风沙大,他还打算连夜赶回去。 袁野出去送他,顺便把放在许三车上的物资都搬上途乐这辆保障车。 早上八点,天气仍不见好转,风虽小了,但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可见度仅在十米左右。 傅寻洗完脸,发梢还湿着,回车里拿东西时,见曲一弦在打电话。 她也不嫌弃大G车身上整晚攒下的沙尘,踩着迎宾踏板,攀着后视镜一个借力,翻身坐上引擎盖。 压根没发现车主就在身后。 曲一弦在协调车队。 她是星辉车队的领队,上头只有一个把揽全局的彭深。环线上的客人,凡是星辉的单子都经她的手派出去。 车队里谁今天有空,谁今天有事,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袁野也进荒漠后,两人都没了信号,外头只能再联系一个能顶事的,不然做起事来,不止碍手碍脚的,还跟瞎子聋子一样,消息闭塞。 早上九点,准时拔营,进古河河谷的雅丹群。 曲一弦熟悉路况,打头阵。袁野和胜子压车,跟在大G后面。 沙尘天气下,无论前车还是后车,都小心翼翼。往常只需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今天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才抵达昨晚曲一弦捡到双肩包的位置。 仅隔一夜,昨日闹塌方的土堆几乎被风馋食得只剩下一个土台的地基。 踏上去的沙面松软,像随时会从地底冒出一只手来,将你拖进深渊。 曲一弦本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一夜过去,发现的确挺大的……人家整座雅丹都直接搬家了。 袁野跟在她后头,听这有座土堆被移平了,一惊一乍的:“我只听说过慢慢风化消失啊,昨晚风沙虽大,还没大到这个程度吧?” 曲一弦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难不成被我吃了?” “也不一定全是你吃了。”袁野说:“我最近也在吃土,从月初吃到月末。” 曲一弦懒得理他,折回车旁,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窗应声而开,傅寻坐在车内,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求人办事,曲一弦笑得格外真诚:“这路不好开,轮胎需要再放点气。大G太贵了,我下不去手。” 傅寻头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没忍住,笑了:“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坐引擎盖的时候,挺下得去手的。” 曲一弦:“……”做人果然不能太嚣张,容易遭报应。 贯穿古河河谷雅丹群首尾的只有一条十多年前人为开辟的主路,前几年修路改道后,这条主路也随之被废弃。 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会再走这条地形复杂,地势狭窄还有陷车危险的废弃省道。 人走的少了,这路自然也就荒了。 昨晚一阵风沙,车走的就更艰难了。 十一点时,肆虐了整晚的风沙停了。 风一停,虽还沙尘漫天,但很快,沙尘暴内的可见度逐渐增加。到下午一点,只剩下如雾霾一般雾蒙蒙的天气。 阳光穿透沙尘落在地面上,七月的暑热,又一次重临大地。 下午两点,救援力量全部抵达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外。 曲一弦指挥车队分三个区域同时展开搜索——仍有地下水水源可以补给的古河河谷中心、以河谷为中心二十公里外的扇形区域以及古河河谷的外围荒漠。 并以圆心逐渐向外的模式,地毯式搜索。如果不出意外,预计将在一天之内完成方圆一百公里范围内的搜索。 最迟天黑前。 生能见人,死能见尸。 ****** 就在搜救进入后期,临近傍晚的午后。 七十二公里外的小土坡上,有沙粒,轻轻的,动了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64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第四章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似是终于瞧够了, 不疾不徐地伸出带着刺青的左臂, 言简意赅道:“傅寻。” 曲一弦镇定地伸手, 轻握了下他的指尖:“曲一弦。” 傅寻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 随即, 他侧目, 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 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 又取了手电, 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 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 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 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 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 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第二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65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 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 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 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 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 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 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 零星有几丛蒿草, 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 更准确地说, 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 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66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第十一章 曲一弦没出声。 她静静地看着傅寻。 有星光沿着大G敞开的天窗遛进车里, 他的眉宇,鼻峰,被车内设备的显示灯打出暗蓝色的光影,显得那双眼睛, 沉静又深邃。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 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 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 半眯着眼, 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 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左腿扫出, 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 踢得他膝盖一软, 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这才满意地收回脚, 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 见傅寻还站在身后, 离她半米的距离,沉默了几秒,轻咳了两声,算是解释:“闹惯了,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 袁野:“……啊?” ……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他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了声,替袁野解围:“你今天还要去吗?” “去。”曲一弦松开袁野:“我闲着也没事,再劳累你一天。” 傅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词——一天。 袁野跟他说了那么多,却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曲一弦的具体的安排,内容和计划,他一个字也没提到,尽在抒发情绪了。 想来,曲一弦也是有了决断,预计在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毕竟拖下去,损耗的不止是物质上的,还有所有救援人员的时间。 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 ****** 车从营地驶出,单枪匹马朝着古河雅丹的外围驶去。 曲一弦在路上跟傅寻大致交代了些今天的安排,搜救自然要继续,哪怕是收尸,也得先找着尸体。 怎么跟家属交代她不管,这事也不归她操心。 而且宣判死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她坐在副驾,闲着无聊,没话找话:“去年,也是差不多时间,星辉接了一起沙漠走失的救援。随从亲属报的警,公安接到报案后,副局长亲自带着人去沙漠搜救。” “七月的沙漠可不温柔,失踪的地点沙丘多,坡度陡。车辆进不去,只能步行。结果,没能走多远,警方的人就中暑,身体不适,只能返回派出所休整。” “也是这时候,警方想到了星辉,招了我和袁野去开会。我过去一听,你猜那人是怎么失踪的?” 对讲机传来“呲呲”轻响,有临近的车辆在频道内对话。 傅寻方向轻打,翻过沙丘。 他没说自己看过那篇报道,星辉每次的救援任务,大大小小,他都能收到简报,全是彭深传给他的。 他侧目,正要配合地装作不知情。 忽听一声轻响,在车前不远处的荒丘上炸响。随即,有红烟如一丛夜兰,在半空中绽开,维持了数秒。 是信号弹。 上午十点,气温还不算太热。对讲机也全部在线,如果仅是车辆故障或者需要拖车,犯不着投放信号弹。 曲一弦头皮一麻,脸色瞬间沉肃。 同一时间,对讲机“咔”的一声轻响,伴着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曲爷,荀海超找到了。” 曲一弦赶到时,附近的车辆已经全部列阵在沙丘前。 队里的年轻小伙,有带鸭舌帽的,纷纷脱帽拿在手里。 为了保护现场,他们站得离沙丘有段距离。 曲一弦就在人群的外围,透过间隙,看到了埋在流沙里的荀海超。 他身子被流沙半掩,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位。蓝色的冲锋衣上堆着被风吹成一道一道如沙浪的细沙,格外醒目。 他的口鼻处,皆有细沙残痕,应当是被沙尘深埋在了土里,又被风轻轻吹开了一角。 饶是曲一弦一直有心理准备,此刻见到这幅画面,心下仍受震荡。 她止步在人群外,调整了下情绪,转头问傅寻:“有火吗?借个火。我给他……点根烟。” 她倒没什么恶意,纯属就是心情糟糕透了。话到嘴边,和顺不了,全是带刺的。 这时候有点脾气也正常,傅寻懒得跟她计较,找了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过一瞧,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 她觑了傅寻一眼,边点着烟边问他:“你真不抽烟?” 她对傅寻“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 中国的饭桌文化向来离不开烟酒,傅寻要是真不抽烟,还挺颠覆她的想象。 “抽。”傅寻垂眸,看她点烟:“不过很少。” 曲一弦点烟的手势有些特别,她喜欢用火焰最外侧的那层火光轻撩烟嘴,点两次。 第一次控制着火星只烤得烟卷焦黑,燎出烟草香。 第二次点着前,打着圈的让烟嘴受热均匀。 瞧着慢,点着也很快。 她顺手,把打火机塞进后腰的裤袋里。转身前,难得体贴一回,对傅寻说:“不习惯就回车里待着,这种场面你看时觉着新鲜,等午夜梦回就热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67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 事发时, 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 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 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 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 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 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 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 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什么扳手啊, 瑞士军刀的, 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 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 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68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第六十八章 江允生怕傅寻会错意错过良机, 也顾不上疼了,张嘴就是:“裴于亮知道我姐失踪的内幕,你告诉曲一弦……啊!” 她话未说完, 被裴于亮掐住脖颈掼至座椅:“哪有你说话的份?再多句嘴,老子立马崩了你。” 江允不敢说话了,她憋着泪, 可怜巴巴地看向傅寻,无声求助。 傅寻只当没看见她求助的眼神,闷头抽了口烟, 问:“怎么交易?” 裴于亮怪笑一声, 似有些得意:“我犯了事, 国内混不下去。想请小嫂子帮个忙, 领我走沙漠, 从西藏出,离开这。” “等我安全离开,人立刻放了, 半点不耽误。” 傅寻没立刻回答。 火星已卷至指尖,他松手, 鞋底一踏, 碾熄了烟头。 半晌,他抬眼, 眸色深深道:“我是做不了这个主, 得回去跟她商量下。” 他下巴微抬, 指了指和巡洋舰维持对峙局面的那两辆越野:“该撤的撤了, 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玉佩在我手里,我不答应就没财产损失;至于江允,她是自己失踪在鸣沙山,救与不救于我也没名誉损失……”傅寻一顿,再开口时,语气里含了几分冷厉肃杀,沉沉如霜:“江沅失踪更是陈年旧案,你把人扣死了,我知情不报,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消失在沙漠里,于我,更没有威胁了。” 江允惊愕地睁大眼,不敢置信傅寻就此见死不救。 裴于亮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片刻才恢复如常。 他用手台,召回那两辆紧围着巡洋舰不放的越野:“傅先生的面子,我给,但你也不用拿话压我。江允对小曲爷有多重要你我心里都清楚,做表面文章就真的没意思了……” 他撂下手台,语气阴沉:“我在这等了两天,有些没耐心了。傅先生得尽快做好小曲爷的思想工作,半小时,迟一分我都不会让她好过。” ****** 曲一弦一直留意着傅寻这边的动静。 两辆越野车撤回时,她就知谈判进展顺利,傅寻应是抓住了裴于亮的痛点,令他不得不做出妥协。 但这个判断,在傅寻上车后,又变得不那么确定起来。 见他脸色不好,曲一弦识趣地等他先开口。 巡洋舰的车身微震,引擎声在风沙的掩盖下恍若无声。 她拨了拨空调的风叶,调□□向,徐徐的微风声混着底盘沙粒轻咂的声响,车厢内弥漫着旧时光的陈旧色调,像一个寻常的午后,沙漠起了风沙。 曲一弦忽然领会了傅寻的沉默。 她没话找话,先开了场:“我给顾厌发了坐标,等他支援。但他离得太远,立刻拔营到抵达坐标点,起码要两小时。” 傅寻捏着眉心,低声道:“裴于亮手里有江沅失踪的线索,江允就是因为这个才自愿跟他离开的。” “我下车后,只看到裴于亮和副驾的江允。至于后座,车窗紧闭,看不清。但我怀疑后座应该有人,人数不清。” “裴于亮除了想拿到勾云玉佩,还指定你给他带路,他想走西藏偷渡出国。离开国界线,他会立马放人。” 他的语气平静,目光和她对视着,一眼不错:“这要求不合理,你答应等于裴于亮的手里多加了一个人质的筹码,局面太被动。” 曲一弦消化了几秒,问:“除了答应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车内一静。 风急沙走,漫天的黄沙里,巡洋舰和探索者像两方阵营,互画了楚河汉界互相僵持。 “江允应该只知道裴于亮有江沅失踪的内幕消息,但不知道具体吧?”曲一弦突然问道。 傅寻回想着江允的反应,微微颔首:“这是裴于亮最大的筹码,没达到目的前,他不会轻易开口。” “未必。”曲一弦压了压眉心,说:“江允不傻,裴于亮不让她知道点真材实料,她不会跟他走。要是以前,为了点不知真假的消息,我可能什么都愿意做。现在不一样了……” 她看了眼傅寻,曲指,握了握他的指尖:“别说这消息我不打算要,就连玉佩我也没打算给。我答应了替你保管,哪有别人伸手要我就给出去交换的道理。” 她不要面子的啊! 后援需要两小时,两小时内的变数太多,拖延时间是下下策,裴于亮不会看不穿这点把戏,把他当傻子耍,效果肯定适得其反。 所以,她需要在今天天黑之前瓦解两辆越野车的动力,生擒裴于亮。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假意顺从,等顾厌的后援力量。 “这样。”傅寻曲指,指关节在仪表台上轻轻一叩:“我做饵,你收线。” “二十分钟后,我可以代替你和裴于亮进一步谈判,提出你的要求。这段时间内,我会换出江允……” “等等。” 曲一弦打断他:“饵不该是我吗?” 裴于亮的目标是她,她才适合当鱼饵引他上钩啊。 “不能是你。”傅寻抬眼,眸色深深:“你做饵,上钩的只会是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69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他手脚麻利, 留在营地的又大多是车队的人,三两下就把帐篷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装车的装车, 扫尾的扫尾,一切井然有序。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袁野已经收拾好了, 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曲一弦连车都没下,手肘挎在车窗上, 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 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 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 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 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臊得耳根都红了, 捋着头发,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 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 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 她招手, 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 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 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70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简单点来说, 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 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 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半眯着眼, 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 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 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 左腿扫出, 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踢得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 这才满意地收回脚,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 见傅寻还站在身后, 离她半米的距离,沉默了几秒, 轻咳了两声, 算是解释:“闹惯了, 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 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 袁野:“……啊?” ……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他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了声,替袁野解围:“你今天还要去吗?” “去。”曲一弦松开袁野:“我闲着也没事,再劳累你一天。” 傅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词——一天。 袁野跟他说了那么多,却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曲一弦的具体的安排,内容和计划,他一个字也没提到,尽在抒发情绪了。 想来,曲一弦也是有了决断,预计在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毕竟拖下去,损耗的不止是物质上的,还有所有救援人员的时间。 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 ****** 车从营地驶出,单枪匹马朝着古河雅丹的外围驶去。 曲一弦在路上跟傅寻大致交代了些今天的安排,搜救自然要继续,哪怕是收尸,也得先找着尸体。 怎么跟家属交代她不管,这事也不归她操心。 而且宣判死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她坐在副驾,闲着无聊,没话找话:“去年,也是差不多时间,星辉接了一起沙漠走失的救援。随从亲属报的警,公安接到报案后,副局长亲自带着人去沙漠搜救。” “七月的沙漠可不温柔,失踪的地点沙丘多,坡度陡。车辆进不去,只能步行。结果,没能走多远,警方的人就中暑,身体不适,只能返回派出所休整。” “也是这时候,警方想到了星辉,招了我和袁野去开会。我过去一听,你猜那人是怎么失踪的?” 对讲机传来“呲呲”轻响,有临近的车辆在频道内对话。 傅寻方向轻打,翻过沙丘。 他没说自己看过那篇报道,星辉每次的救援任务,大大小小,他都能收到简报,全是彭深传给他的。 他侧目,正要配合地装作不知情。 忽听一声轻响,在车前不远处的荒丘上炸响。随即,有红烟如一丛夜兰,在半空中绽开,维持了数秒。 是信号弹。 上午十点,气温还不算太热。对讲机也全部在线,如果仅是车辆故障或者需要拖车,犯不着投放信号弹。 曲一弦头皮一麻,脸色瞬间沉肃。 同一时间,对讲机“咔”的一声轻响,伴着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曲爷,荀海超找到了。” 曲一弦赶到时,附近的车辆已经全部列阵在沙丘前。 队里的年轻小伙,有带鸭舌帽的,纷纷脱帽拿在手里。 为了保护现场,他们站得离沙丘有段距离。 曲一弦就在人群的外围,透过间隙,看到了埋在流沙里的荀海超。 他身子被流沙半掩,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位。蓝色的冲锋衣上堆着被风吹成一道一道如沙浪的细沙,格外醒目。 他的口鼻处,皆有细沙残痕,应当是被沙尘深埋在了土里,又被风轻轻吹开了一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71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第十三章 袁野收到消息, 提前拔营。 他手脚麻利, 留在营地的又大多是车队的人,三两下就把帐篷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装车的装车, 扫尾的扫尾, 一切井然有序。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袁野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曲一弦连车都没下,手肘挎在车窗上, 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 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 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臊得耳根都红了,捋着头发, 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 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 她招手, 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 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72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袁野收到消息, 提前拔营。 他手脚麻利, 留在营地的又大多是车队的人, 三两下就把帐篷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 装车的装车, 扫尾的扫尾,一切井然有序。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 袁野已经收拾好了, 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 曲一弦连车都没下,手肘挎在车窗上,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 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 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 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 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 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臊得耳根都红了,捋着头发, 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 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 她招手, 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 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73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第五章 寻宝? 曲一弦没立刻吱声。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 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 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 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 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 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 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 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车在半道上挂了, 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 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 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 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 想寻什么宝,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 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 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 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曲一弦扭头看了眼窗外和沙粱背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是去哪?” 傅寻说:“先和保障车汇合。” 夜晚的荒漠不适合赶路,趁天还亮着,多叫一辆车找人,多一份效率。 傅寻开车,曲一弦就研究地图。 在沙粱上发现沙坑时,傅寻说过,走失的游客失联前,很大的可能是在那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曲一弦试过,手机的信号虽弱,但还能刷开页。 沙粱横亘在戈壁上,延绵数百里,附近很有可能有基站的信号覆盖。 如果是她,这个基站会是她首选要去的地方。 约十分钟后,傅寻和保障车汇合。 相比体面的大G,挂着青A本地牌照的途乐风尘仆仆。 接到傅寻电话后就朝坐标一路赶来的保障车,在进入对讲机的使用范围后,就憋不住了:“傅老板,你现在改路线的话,明天上午在水上雅丹的补给就来不及去拿了。” 傅寻进荒漠前,不止包了辆保障车,还跟当地的营地备份过路线。每个站点,或扎营点都提前有人等着送补给。 曲一弦暗暗想: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穿越老手,估计没少偷摸进来寻宝…… 许是察觉到她心里所想,傅寻转头,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做贼心虚,被他一瞥立刻老实了。 对讲机里讲不清楚,傅寻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去解决私人问题。 曲一弦隔着车窗,看见保障车的司机往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断点头,片刻后,傅寻转身回来,司机也随即上车。 上车后,傅寻没急着赶路。 找人,没有可循的导航路线,也没有捷径可走。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戈壁到处乱转,不如先停下来,规划目标地点。 曲一弦早觉得傅寻思路清晰,沉稳可靠。但见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傅寻似无察觉,接过她的GPS,翻看她刚才定下的目标点。 基站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显示地标,曲一弦根据玉门关和敦煌多次往返经验,在离大柴旦沙粱最近的公路附近画了一条线,定为基站。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地形,圈起了形似卧龙的沙粱。 傅寻抬眼,无声询问。 曲一弦会意,解释:“整个沙粱地貌占地好几百公里,他走不出去也正常。万一基站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听着是有点道理。 傅寻问:“沙粱沙丘起伏,最遮挡视野。如果是你,翻过沙粱看到一马平川的沙地,是走是留?” 话落,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后颈,轻转了方向,示意她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什么了?” 海市蜃楼啊…… 光的折射,能在荒漠的尽头形成海市蜃楼。 远看像一片水泽,像一座小镇,也像茂密的森林。荒漠中迷路的人,最易受它蛊惑。 它就像是一个障眼法,能勾出最强大的求生欲,也能催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 迷路的人,一旦将它当成救命稻草,直到体力耗尽,也仍走不出这片荒漠。 曲一弦懂傅寻的意思了。 如果基站还算靠谱,绕沙粱几百公里……是真的蠢得没边了。 荀姓游客既然不会待在原地,那肯定也不会待在沙粱里等死。 按失联的时间计算太阳的直射角度,他应该……偏离方向,往北走了。 几乎是曲一弦想通的那刻,傅寻点了点北方:“我们往北走,但笨办法也不能不用,你联系袁野,让后面的大部队在大柴旦沙粱附近再仔细找找。”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个人,都是半道上认识的,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于是,更热心的科普了。 “你做过攻略就应该知道星辉车队,我们西北环线最有名的车队。一到旅游旺季,都得提前预约。”话落,他叹了口气,嘀咕:“可惜,现在几乎没人记得当年那次事故,就是星辉车队带的线。” 曲一弦笑了:“你们天行者那个俱乐部,也带线?” “我们不带线。”胜子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 “越野纯粹就是个爱好,现在短视频软件不是很多嘛,平常就做做直播。队里的成员都有养家糊口的工作,也就我偶尔会接点活,多数是保障补给,不沾别的事。” 曲一弦挑眉:“那你为什么这么瞧不上星辉?” 胜子哂笑,有些纳闷这姑娘瞧着漂亮,怎么说话这么犀利。 “你误会了,我不是瞧不上。”胜子眉头拧起,解释:“那女孩失踪的时间挺敏感,六月份正好是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举族迁徙。救援队进去了好几拨,搜救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找着人都打算撤了,家属不放弃,愣是又拖了一个月。” “可想而知当时的救援费用多贵,光是给救援车队的,前前后后就花了几十万。听说那一家为了找这个女孩,倾家荡产,可最后却连尸体都没找着……” “我到现在也纳闷,那女孩失踪,跟车队肯定有直接关系。但当时,没听说遇难者家属去找车队麻烦,关于这个车队的报道也就那么两三篇。陨石那么大的事,掉进水里跟纸片一样,你说不怪。” 曲一弦胸口闷得厉害,脸上表情也逐渐变得难看。 胜子没察觉她的异样,拿起手机,要翻空间给她看:“我空间一直没删呢,我找给你看看。” 一直沉默旁观的傅寻此时才开口:“你还收得到信号?” 他的声音低沉,跟帐篷外的风声撞在一起,几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曲一弦像刚梦了一场,心头惴惴,大汗淋漓。 江沅的名字烙在她心底,经年累月,已经成了一个疤。 这些年她还在西北,就是不愿意相信江沅已经死了。陡然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另一面,就像是在一个反复的噩梦里重新坠入悬崖。 傅寻轻描淡写的一句,她甚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那道声音,却像是底蕴深厚的钟鸣,直直破开她的魇,把她从梦中惊醒。 他这种人放在古代,估计就是传说中备受世人追捧的得道高僧。 曲一弦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心中暗忖:“就是长得不够慈悲。” ****** 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刚掀起帐篷布帘,就见不远处有辆车停了下来,改装过的汽车大灯灯光赤白,穿透风沙,刺得人眼睛生疼。 曲一弦抬手一遮,大怒:“兔崽子,还不快把灯关了!” 隔着风声,曲一弦的声音轻细且模糊,但这并不妨碍袁野远程感受道他家曲爷的愤怒。 他挥手,差使开车的许三:“快快快,把大灯关了。小心曲爷一个不高兴,把我车灯全给拆了。” 车进营地,袁野先下了车。 见曲一弦在帐篷外等着,一双眼弯得跟狐狸一样:“我多久没这个待遇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出来透气的。” 袁野:“……” 他眉眼一耷,也不想理曲一弦了,转身招呼许三:“赶紧跟哥进来。” 帐篷里一下子挤进两个人,再宽敞的空间也显得有些逼仄。 袁野进来后,先找傅寻。 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门口已经罩了睡袋的胜子——这小伙子平时的伙食应该挺好,小臂粗实,肥头大耳,一瞧就是西北养出来的汉子。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傅寻仍盘膝坐在防潮垫上,手边是翻阅了一半倒扣在垫子上的籍。此时,正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袁野。 曲一弦进来时,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静止画面。 她拎过回来后被她丢在角落的双肩包,盘膝坐回她原先坐过的位置上,招呼两人坐下。 胜子也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了……他体积大,占地方。而且一屋子人都坐着,就他躺着,那感觉就跟嫖/娼被围观一样,让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怪脸红的。 几人坐定。 袁野伸手,笑容谄媚地望向傅寻:“傅总,久仰久仰。” 傅总?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怪,就见傅寻颔首,轻轻一握,很快松开。 他面色如常,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偏那天生的气场,就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曲一弦瞥了眼袁野,语气危险:“所以你们两之前,并不认识?” 袁野继续狗腿:“神交,神交已久了。” 曲一弦笑了笑,手暗暗在他腿上拧了一圈,看他忍痛忍得面目扭曲,这才满意地松手,笑眯眯道:“谈正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74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 又取了手电, 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 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 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 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 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 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 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 此刻没什么情绪, 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 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见她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 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75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这还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 躺进睡袋里,转头对上她的目光, 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 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 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 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 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 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 跟着车队, 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个人,都是半道上认识的, 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 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 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 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 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于是, 更热心的科普了。 “你做过攻略就应该知道星辉车队,我们西北环线最有名的车队。一到旅游旺季, 都得提前预约。”话落,他叹了口气, 嘀咕:“可惜, 现在几乎没人记得当年那次事故, 就是星辉车队带的线。” 曲一弦笑了:“你们天行者那个俱乐部, 也带线?” “我们不带线。”胜子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 “越野纯粹就是个爱好,现在短视频软件不是很多嘛,平常就做做直播。队里的成员都有养家糊口的工作,也就我偶尔会接点活,多数是保障补给,不沾别的事。” 曲一弦挑眉:“那你为什么这么瞧不上星辉?” 胜子哂笑,有些纳闷这姑娘瞧着漂亮,怎么说话这么犀利。 “你误会了,我不是瞧不上。”胜子眉头拧起,解释:“那女孩失踪的时间挺敏感,六月份正好是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举族迁徙。救援队进去了好几拨,搜救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找着人都打算撤了,家属不放弃,愣是又拖了一个月。” “可想而知当时的救援费用多贵,光是给救援车队的,前前后后就花了几十万。听说那一家为了找这个女孩,倾家荡产,可最后却连尸体都没找着……” “我到现在也纳闷,那女孩失踪,跟车队肯定有直接关系。但当时,没听说遇难者家属去找车队麻烦,关于这个车队的报道也就那么两三篇。陨石那么大的事,掉进水里跟纸片一样,你说不怪。” 曲一弦胸口闷得厉害,脸上表情也逐渐变得难看。 胜子没察觉她的异样,拿起手机,要翻空间给她看:“我空间一直没删呢,我找给你看看。” 一直沉默旁观的傅寻此时才开口:“你还收得到信号?” 他的声音低沉,跟帐篷外的风声撞在一起,几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曲一弦像刚梦了一场,心头惴惴,大汗淋漓。 江沅的名字烙在她心底,经年累月,已经成了一个疤。 这些年她还在西北,就是不愿意相信江沅已经死了。陡然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另一面,就像是在一个反复的噩梦里重新坠入悬崖。 傅寻轻描淡写的一句,她甚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那道声音,却像是底蕴深厚的钟鸣,直直破开她的魇,把她从梦中惊醒。 他这种人放在古代,估计就是传说中备受世人追捧的得道高僧。 曲一弦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心中暗忖:“就是长得不够慈悲。” ****** 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刚掀起帐篷布帘,就见不远处有辆车停了下来,改装过的汽车大灯灯光赤白,穿透风沙,刺得人眼睛生疼。 曲一弦抬手一遮,大怒:“兔崽子,还不快把灯关了!” 隔着风声,曲一弦的声音轻细且模糊,但这并不妨碍袁野远程感受道他家曲爷的愤怒。 他挥手,差使开车的许三:“快快快,把大灯关了。小心曲爷一个不高兴,把我车灯全给拆了。” 车进营地,袁野先下了车。 见曲一弦在帐篷外等着,一双眼弯得跟狐狸一样:“我多久没这个待遇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出来透气的。” 袁野:“……” 他眉眼一耷,也不想理曲一弦了,转身招呼许三:“赶紧跟哥进来。” 帐篷里一下子挤进两个人,再宽敞的空间也显得有些逼仄。 袁野进来后,先找傅寻。 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门口已经罩了睡袋的胜子——这小伙子平时的伙食应该挺好,小臂粗实,肥头大耳,一瞧就是西北养出来的汉子。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傅寻仍盘膝坐在防潮垫上,手边是翻阅了一半倒扣在垫子上的籍。此时,正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袁野。 曲一弦进来时,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静止画面。 她拎过回来后被她丢在角落的双肩包,盘膝坐回她原先坐过的位置上,招呼两人坐下。 胜子也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了……他体积大,占地方。而且一屋子人都坐着,就他躺着,那感觉就跟嫖/娼被围观一样,让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怪脸红的。 几人坐定。 袁野伸手,笑容谄媚地望向傅寻:“傅总,久仰久仰。” 傅总?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怪,就见傅寻颔首,轻轻一握,很快松开。 他面色如常,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偏那天生的气场,就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曲一弦瞥了眼袁野,语气危险:“所以你们两之前,并不认识?” 袁野继续狗腿:“神交,神交已久了。” 曲一弦笑了笑,手暗暗在他腿上拧了一圈,看他忍痛忍得面目扭曲,这才满意地松手,笑眯眯道:“谈正事。” 她把双肩包推到许三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包?” 许三打量了许久才敢点头:“他包里有本游记,脊的最下角还贴着撕了一半的号和图馆名称。” 曲一弦在雅丹群那会就已经翻过这个包了,闻言,心念一动,把包里所有物品全部倒在防潮垫上。 除了那本游记,一个电量耗尽的充电宝,还有洗漱包、指甲钳、分装小药盒、压缩的U型枕和三十二开大小的笔记本。 那时天色太暗,曲一弦不曾留意到包里还有笔记本,翻开看了几页,发现有关这几天的全是琐碎的记账。 傅寻就着她的手看了几页,问袁野:“联系上失踪游客的家属了?” “我出来前,警方刚联系上。”说到这,袁野就来气:“这小子不知是真穷还是图穷游的新鲜,没住过酒店。许三报警后,警方花了不少功夫核实他的身份。” “他姓荀,叫荀海超,籍贯江西,是家中独子。”袁野撞了撞曲一弦,问:“有烟吗,心里躁得慌。” 曲一弦瞥他一眼,摸出烟盒抛给他:“不是戒烟了?” 袁野心情的确不好,抽出根烟敲了敲烟盒,抬眼觑她:“打火机呢?送佛也不知道送到西。” ****** 胜子早在曲一弦扔出那包进口的三五牌香烟时,眼睛就直愣了。 他虽然不带线,但常年在西北环线走动,偶尔接熟客的生意做保障送补给,也和一些车队有接触。 道上有些不成文的口信。 有关曲一弦的更是不少,其中一条就是——“认小曲爷得认烟,整条线上,只有她抽进口的三五烟。” 难怪刚才和袁野打照面的时候,会觉得他眼熟…… 两年前,在阿拉善的越野英雄会上,他还作为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和袁野跑过一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76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天黑之前,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 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 能长出草来的地皮, 沙土稳固, 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 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 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 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 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 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 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 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 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 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 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77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 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 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 这片土地, 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 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 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 只低头, 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 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 车在半道上挂了, 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 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 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 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想寻什么宝,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 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 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 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曲一弦扭头看了眼窗外和沙粱背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是去哪?” 傅寻说:“先和保障车汇合。” 夜晚的荒漠不适合赶路,趁天还亮着,多叫一辆车找人,多一份效率。 傅寻开车,曲一弦就研究地图。 在沙粱上发现沙坑时,傅寻说过,走失的游客失联前,很大的可能是在那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曲一弦试过,手机的信号虽弱,但还能刷开页。 沙粱横亘在戈壁上,延绵数百里,附近很有可能有基站的信号覆盖。 如果是她,这个基站会是她首选要去的地方。 约十分钟后,傅寻和保障车汇合。 相比体面的大G,挂着青A本地牌照的途乐风尘仆仆。 接到傅寻电话后就朝坐标一路赶来的保障车,在进入对讲机的使用范围后,就憋不住了:“傅老板,你现在改路线的话,明天上午在水上雅丹的补给就来不及去拿了。” 傅寻进荒漠前,不止包了辆保障车,还跟当地的营地备份过路线。每个站点,或扎营点都提前有人等着送补给。 曲一弦暗暗想: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穿越老手,估计没少偷摸进来寻宝…… 许是察觉到她心里所想,傅寻转头,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做贼心虚,被他一瞥立刻老实了。 对讲机里讲不清楚,傅寻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去解决私人问题。 曲一弦隔着车窗,看见保障车的司机往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断点头,片刻后,傅寻转身回来,司机也随即上车。 上车后,傅寻没急着赶路。 找人,没有可循的导航路线,也没有捷径可走。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戈壁到处乱转,不如先停下来,规划目标地点。 曲一弦早觉得傅寻思路清晰,沉稳可靠。但见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傅寻似无察觉,接过她的GPS,翻看她刚才定下的目标点。 基站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显示地标,曲一弦根据玉门关和敦煌多次往返经验,在离大柴旦沙粱最近的公路附近画了一条线,定为基站。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地形,圈起了形似卧龙的沙粱。 傅寻抬眼,无声询问。 曲一弦会意,解释:“整个沙粱地貌占地好几百公里,他走不出去也正常。万一基站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听着是有点道理。 傅寻问:“沙粱沙丘起伏,最遮挡视野。如果是你,翻过沙粱看到一马平川的沙地,是走是留?” 话落,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后颈,轻转了方向,示意她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什么了?” 海市蜃楼啊…… 光的折射,能在荒漠的尽头形成海市蜃楼。 远看像一片水泽,像一座小镇,也像茂密的森林。荒漠中迷路的人,最易受它蛊惑。 它就像是一个障眼法,能勾出最强大的求生欲,也能催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 迷路的人,一旦将它当成救命稻草,直到体力耗尽,也仍走不出这片荒漠。 曲一弦懂傅寻的意思了。 如果基站还算靠谱,绕沙粱几百公里……是真的蠢得没边了。 荀姓游客既然不会待在原地,那肯定也不会待在沙粱里等死。 按失联的时间计算太阳的直射角度,他应该……偏离方向,往北走了。 几乎是曲一弦想通的那刻,傅寻点了点北方:“我们往北走,但笨办法也不能不用,你联系袁野,让后面的大部队在大柴旦沙粱附近再仔细找找。” 因修路,野生骆驼保护区以南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的整条线上,沙尘漫天。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却微微定神,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管制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工作牌,眉心紧拧,有些对不上号。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环线有个曲爷…… 他抬眼,又仔细审度了曲一弦几眼,舔了舔唇,问:“你是环线上带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78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努力感受了下:“死的。” 没热气, 没呼吸, 没脉搏, 除了困住她的脚踝,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 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 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 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 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 蛇鳞湿漉冰凉, 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 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 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 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 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79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 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 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 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 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 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 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 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 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 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 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更准确地说,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 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 被高温扭曲揉折, 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 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曲一弦:“……妈的!” 第十章 天黑之前,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沙土稳固,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忙殷勤地凑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80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 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 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 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 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 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 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 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 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更准确地说,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 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 被高温扭曲揉折, 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 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81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这些年跑环线, 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 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 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 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 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 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 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 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 火力旺盛, 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 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第五章 寻宝? 曲一弦没立刻吱声。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想寻什么宝,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82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下车后, 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 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 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 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 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 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 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 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 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 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 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 烟尘四起。 她拧眉, 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因修路,野生骆驼保护区以南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的整条线上,沙尘漫天。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却微微定神,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83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营地的地势平坦开阔, 干燥背风, 且临近水源。 每年五月,藏羚羊迁徙之日起, 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 既为保护藏羚羊, 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 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 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 她们从南辰市出发,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 曲一弦一路跟车, 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 车队从格尔木出发, 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 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84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 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 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 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 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 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 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 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 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 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 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 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 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 却微微定神, 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 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 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管制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工作牌,眉心紧拧,有些对不上号。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环线有个曲爷…… 他抬眼,又仔细审度了曲一弦几眼,舔了舔唇,问:“你是环线上带队的?” 曲一弦轻笑一声:“是。” 管制员眯眼:“你也姓曲?” 你也? 曲一弦笑容微僵,第无数次为自己正名:“环线上带队的,就一个姓曲的。”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女的。” 等坐回车内,袁野的嘲笑声也无情地响起:“西北环线上,只认曲爷的名头,不认曲爷这个人。更别说你那名了,搬出来大家就只认《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 不等曲一弦发作,袁野跟烫手似的赶紧把手机递给许三:“快快快别耽误正事,给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幼稚! 曲一弦没吭声,只翻了个大白眼。 许三接过电话,轻喂了声,听到曲一弦回应,才道:“那客人姓荀,二十五岁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蓝色普款冲锋衣,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我载他到半路的时候,他跟我打听了下有没有内部渠道可以订玉门关景点和雅丹魔鬼城的联票。” “敦煌的旅游景点跟没见过钱一样,我哪有什么内部渠道可以订票。我就说可以帮他联系旅行社,打个九折。他嫌贵,打算绕过景点的检票口,逃票进去。加上路上又堵车,快到玉门关时,他就下车沿国道走了。我最后接到他电话,他说没水了,荒漠里辨不清方向,迷了路。等我报完警再给他打电话时,他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估摸着是电量耗尽了……” “逃票?”曲一弦还没吱声,旁听的袁野先炸了:“为了这么点票钱,连命都不要了?” 曲一弦一声嗤笑,似嘲讽:“每年这种自作聪明独自穿越的背包客还少吗?” 袁野被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不至于吧……”这些人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啊? 许三跟着叹了口气:“他说自己有骑行穿越墨脱的经验,今年走西北环线是为明年徒步狼塔探探路。按照他的计划,他最后是打算翻越阿尔金山回青海的。” 国道侧的荒地并不好开,车轮碾起的碎石击打着底盘,一路颠簸轻响着。 曲一弦放缓了车速,偏头看了眼日光:“敦煌出发至玉门关一百多公里,路况好的情况下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他在荒漠中迷路了,无法定位,等救援从敦煌赶过来,神仙难救。” 说到救援,袁野重新接回了通话:“那我问问队里还有谁在玉门关附近的。” 曲一弦不置可否。 敦煌出发,途经玉门关和汉长城遗址到雅丹魔鬼城的这条环线,她不知走了多少趟,闭着眼睛都能开。 玉门关沿古疏勒河谷西行,有一片绿洲。汉长城遗址离这片绿洲的距离不到十公里,沿烽燧一路向西,十公里后就能抵达后坑子。那里是疏勒河谷的尽头,河谷干涸,河床里的黄沙跟曾经沧海的棉帛般,寸寸风化。 满目沙漠戈壁。 而雅丹魔鬼城位于河谷西侧,约五十公里路程。 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仅微风,便能吹使细沙移山平海。任何脚印,线索,在风沙面前,就如卷进海中的水滴,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一旦他从这里开始偏离方向,那便很难再寻到他的踪迹。 曲一弦把工作牌挂上脖颈,低声道:“我先去找找,但袁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85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下车后,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 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 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 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 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 又遇上沙面松软, 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 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 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 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 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 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 烟尘四起。 她拧眉, 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第五章 寻宝? 曲一弦没立刻吱声。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86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镇定地伸手,轻握了下他的指尖:“曲一弦。” 傅寻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 随即, 他侧目, 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 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 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 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 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 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 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 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 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 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 此刻没什么情绪, 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扎完营,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87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第二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 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 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 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 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 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 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 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 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 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 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 被日头晒得发焉, 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 更准确地说, 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 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曲一弦:“……妈的!” 第二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更准确地说,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88 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傅寻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 随即, 他侧目, 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 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 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 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 此刻没什么情绪, 眸光内敛, 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下车后,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