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妻翻车日常》 正文 1.第一章 “胡闹!” 黑釉茶盏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哐当声落,碎瓷四溅。 绿盈盈的茶汤淋淋漓漓浇在那跪地的丫头身上,一厅堂的丫鬟婆子低头垂眼跪着,气也不敢喘。 云城的苏家公子今早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把卞老爹谈下的亲事给拒了。 对方死活不肯娶卞老三的戏码,这个月已经上演了第八回。 那十余只精工雕缕的紫檀木箱子就这般随意堆叠在门口,箱里满满摞着绫罗绸缎,珍珠玛瑙,还有那一箱子闪闪生光的金钗玉坠,珠光宝气,价值连城。 如今,这些个宝贝却生生在门外受了两月余的风吹雨打。 檀木箱子上栩栩如生的雕花,这会儿蒙了尘,掉了颜色,残破古旧。 旁人如若珍宝的东西,堆在那里,似乎已被弃之如履。 卞老爹坐在上座,脸色铁青,一双黑眸扫过屋子里怯懦怕事的奴人,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怒气更甚。 再看见那蒙尘的嫁妆,他鼻孔喘着粗气,两眼瞪圆,拍桌怒起,“还不去将小姐喊回来!” 跪地的丫鬟淡黄襦裙湿了一片,听见卞老爹的话,急忙站起身子,颤颤巍巍福了福身,快步跑了出去。 “美人儿这柄剑真好看。” 丫鬟跑进醉春楼时,卞老三已然两壶梨花酿下了肚,醉若桃李。 此刻,正痴痴笑攀着桌旁容貌端正的小护卫的肩,踉跄着起了身,无奈酒喝得多力气不好把握,她身子摇摇晃晃,膝盖险些就要磕在地上。 小护卫无奈伸手将她拉住,卞老三醉酒没了劲儿,索性顺势挂在他身上,嘴巴像抹了蜜糖,“美人儿怎么这么好看。” 她俏生生仰着头,白玉双颊晕着两坨红彩,星眼流波,双睫轻微翕动,眸光楚楚,咯咯浅笑着,醉态娇慵妩媚。 只一眼,就叫这岿然站立的小护卫火红了耳。 “咳咳,还请卞姑娘高抬贵手,莫要玷污了在下的护卫。” 望见自家小护卫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小眼神,桌上锦衣玉袍的男人这才假意举拳轻咳,打断道。 说起这卞老三,卞城估计无一人不识。 一个姑娘家,嗜酒好赌,还嚣张跋扈,倚着个有钱的爹,挥金如土,干的都是些丢人现眼的事儿。 眼下刚过桃李年华,却快要把卞城上下长得有些姿色的男子都调戏了个遍,色胆包天,胡作非为。 就算有个富可敌国的爹,也没一户人家敢将她娶回家。 他今日出门忘了瞧黄历,随意找地方吃个饭,进门就被阁楼上这个卞城的女霸王撞见。 女霸王二话不说就坐下蹭吃蹭喝,害得他吃食半点不痛快,转眼这霸王又开始调戏人。 论美貌,他岂不比时泊要好看得多,这卞老三也真是眼光清奇。 想想,燕惜之心里又暗自松了口气,幸得这女流氓眼瞎,否则岂不就是他得受着她调戏。 闻言,卞老三却不乐意了。时泊小哥乃是她心中白月光,纯洁无暇,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神圣不可侵犯,她不过就是夸了一句。 她晃悠着半眯起眼,藕臂勾来那小护卫的肩,拍了拍小护卫硬实的胸膛,紧接着打了个巨响的酒嗝。 再说,“能被你三爷爷玷污” 她的气力大如蛮牛,拖拽着小护卫,颤颤巍巍坐下来,玉指摇摇晃晃,转了好几个圈圈,终于固定住。 “你说,是不是天大的福分?!” 被指的那位正是方才湿了襦裙的可怜丫头,小丫鬟迎着众人的视线,怯生生垂着脑袋,矮了矮身子,声如蚊啼。 “小姐,您又醉了,老爷回府了,您快跟我回去罢。” 卞老三粉面微扬,弯眉不满地纠作一团,鼻子哼哼出声,半睁着醉醺的眼,“老爷,老爷算个狗屁” 她又打一个响亮的酒嗝,自个儿拍一下胸脯顺气儿,接着说完,“东西。” 说罢,她又眯着眼凑近那小丫鬟打量了许久,身子摇摇晃晃,“你这女娃娃,生得还挺眼熟。” 有人高声应道,“可不就是卞姑娘那一双金银珠宝。” 酒楼内顿时哄笑一堂。 “金银珠宝?”卞老三也跟着大伙笑,“对对对,是你三爷爷的一对宝贝疙瘩。” 她仰着面朝着虚空招招手,唤道:“疙瘩,过来。” 金银弓着腰走近了,颈子缩着,脑袋低伏,手指绞着袖口,弱弱地开了口,快要哭出来了,“小姐,老爷在府里发脾气了。” 卞老三看她委屈得紧,迟疑一瞬,歪头问小护卫,“你可欺负她了?” 小护卫不敢碰卞老三,脑袋夹在她的手肘下,惶恐不安,“小的不敢。” 燕惜之看不下去,又假咳了咳,“时泊,你暂且先将卞姑娘送回府去。” 时泊眼巴巴等着燕惜之解救,没想过自家公子却是将自己往狼坑里推,他一下子白了脸,急急摇头。 未等他开口,卞老三却已经带着他踉跄着站起了身子,高高挑起唇角,巧笑嫣然。 “随我回府?嘻嘻,好呀,回府回府。” 若不是她笑得猥琐,这副娇慵微醺的模样,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小疙瘩,还不扶你家小姐回去。”燕惜之见小丫鬟还反应不过来,厉声喝道。 金银听了燕惜之的话,连忙走过来,手还没碰到人,就被卞老三大力打了回去。 打她的恶霸倚在时泊身上,像个无骨的妖精,秋波盈盈望着时泊,楚楚可怜。 “美人,我走不动道了。” 时泊还未拒绝,燕惜之话音已落,“时泊,抱卞姑娘回府去。” “公子!”时泊双眼含怨,几欲反抗。 莫说他抱卞小姐合不合规矩,这可是卞城的女流氓,寻常男人见了都要绕道走,他若是跟了去,岂还能完好无缺地回来! 再叫醉春楼这么多人瞧了去,日后他还如何娶妻生子! 他的清白就不是清白了么! “快去快回。” 燕惜之挥挥手,眼神坚定不容质疑,再叫他继续看卞老三矫揉造作,他方才吃的饭可都要吐出来了。 想那天下第一商卞铧,腰缠万贯荣光一世,世人见了皆要礼让三分,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变态。 纨绔跋扈,色胆包天,半点儿大家闺秀的影子都没有。 “是。”时泊再不愿意,主子的话也不能不从。 他绷着一张脸,顶着众人看好戏的眼光,硬着头皮将人懒腰抱起,大跨步出了醉春楼。 卞老三如愿以偿,窝在时泊怀里,倒立马安分下来,晕红的脸贴着男人的胸膛,瞧不出是羞的,还是醉的。 一路,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心花荡漾。 时泊脊背也崩得笔直,怀里的身子软香娇嫩,削肩细腰,不盈一握,论样貌也称得上是人间绝色。 可他更清楚卞老三的本质,这人好看的皮囊下,就是一个轻浮鄙俗的女流氓。 心中默念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路煎熬到了卞府那扇气势恢宏的描金大门前,时泊总算松了口气,将人放下来,弯腰抱拳,恭恭敬敬。 “卞小姐,在下就不叨扰卞老板了,告辞。” 卞老三没站稳,脚一崴又险些跌倒,却还若无其事咧了嘴冲她那白月光傻笑着,满面春风,“美人陪老三吃顿饭再走吧。” 她方才才在醉春楼大鱼大肉喝得酩酊大醉,时泊也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急忙后退几步,脚底跟抹了油一样。 “时泊还有急事,卞小姐请回吧。” 咋就说走就走了! 卞老三急了眼,伸手没能将人拉住,急忙迈出步子想追。 迈 迈 迈不动!? “小姐。” 金银跟在她身旁,见她半醉半醒在同自己的腿较劲儿,怯怯走近了,拉了拉她的衣袖,朝下边怒了努嘴。 卞老三看着她挤眉弄眼不耐烦了,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跟你三爷爷说人话!” “小姐,是个小娃娃,挂在您腿上。” 卞老三垂头,果真瞧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胖娃娃。 胖娃娃抱着她的腿,着一身棉麻粗布衣裳,身高还不及她半条腿长,对上她的眼神,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俊俏可人。 他小手晃了晃她的裙边,一张圆脸仰着,笑出两个好看的小梨涡,“美人姐姐,小小可陪你吃饭。” 白月光走了,她还要吃什么饭! 卞老三稀得搭理他,疲倦地闭了眼,醉了累了,迷迷瞪瞪就地坐下来,托着腮帮子呼着气。 胖娃娃也盘腿坐在她身旁,“姐姐,家里几时开饭呀?” 金银给门口的人使了个眼色,转头就瞧这小胖娃娃坐在卞老三身边,一样托着腮帮子呼着气,可人得很。 她家小姐向来没爱心,她生怕卞老三一个错手将这胖娃娃打了,急忙过来抱走,轻声哄着,“小公子,你怎么独自一个跑到这卞府门前晃荡?你家人呢?” “哥哥带我上卞城找娘亲,他又不知上了何处去。” 金银低头看卞老三,果然瞧见她皱了皱眉。 老爷只娶了小姐的亲娘,夫人当年生了小姐就撒手人寰。娘亲这两个字,向来是卞老三的心头刺,下人们说都不得说。 “小公子可找到她了?” 胖娃娃眼里一下子染了雾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亲将我丢了,我要找娘亲!” 卞老三蹭地一下站起来,走过来揪住了胖娃娃的后衣领,一下子将他提在半空,醉醺醺地望着那胖娃娃梨花带雨的面庞,表情狰狞得很。 “小鬼头!” 胖娃娃两条小短腿悬在半空,一下子没了声,瘪着嘴,连泪珠子也不敢往下掉。 “你那个狗娘养的缺德娘!” 卞老三醉眼惺忪,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早就死了!” 胖娃娃憋着声,眼圈红红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滚着,想哭不敢哭。 卞老三啐了一口唾沫,手指戳着胖娃娃的脑袋,“她良心遭狗啃了,没心没肺的,死了倒好。” “小小的娘亲,还活着。” 卞老三回头,说话的男人孑然独立于两丈开外,容若美玉,目若朗星,着一袭墨色金绣的锦袍,超然出尘。 她醉得厉害,眼睛迷迷蒙蒙地瞧不清楚,眯了眼半晌才看清面前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美男子。 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她顿时眉眼弯弯,提着胖团子的手一松,趔趄着跑过去,魅目流波,无限风情。 “方才老三算了一卦,美人儿可知,你五行里缺的,正是我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眼见那胖团子屁股墩儿就要被摔成几瓣,金银急忙矮了身子接了个满怀。 等她抱着团子起身,那边卞老三已经跑到那陌生公子面前,醉眼微醺,咧着嘴咯咯笑着。 “公子生得可真俊俏,不知公子贵姓尊名呀?” “这个混账东西!” 怒喝的男声远远从门内传来,卞老三醉了酒,脑子倒未完全叫酒精冲昏,还听得出那暴怒的声音来自于谁。 还未等那公子哥开口,她已经懒洋洋松了手,撅着小嘴,无力垂下双肩,蔫蔫地朝着卞府大门走去,完全没了调戏人的兴致。 胖团子从金银的手里挣脱,迈开小短腿颠颠簸簸地就要跟上去,又被人拎着后衣领提起来。 他扑腾着小短腿,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那拎人的家伙,小胳膊伸直了要戳那人的眼睛,却根本于事无补,只能气鼓鼓地皱起肉脸蛋,奶声奶气地尖叫起来。 卞老三听见他的叫唤,又回过头来,恰巧对上拎小鸡的公子哥那双澄澈清亮的凤眸。 他望着她目光灼灼,一双黑眸潋滟生姿,又像是镶着五光十色的琉璃,流光溢彩,只一瞬,就让卞老三也柔和了眼。 卞老三顿了脚步,眼梢挑起,嘴角噙上一抹妩媚轻佻的笑意,狡黠邪佞,“相离不多时,美人可莫要太过挂念。” “姐姐!小小想”团子脆生生的开口,还未说完,就被人无情地捂住了口鼻。 罪魁祸首长身玉立,望着卞府门口媚眼如丝的女人,轻轻颔首,嗓音慵懒轻慢,他道,“当真是不多时。” 倒未想过这男人这般配合,卞老三微眯起眼,突然笑出了声,两手背于身后,散漫回身入了卞府,脚步同她的人一样轻浮。 金银矮身同那面如冠玉的公子哥行了礼,也快步跟了上去。 进了院门,便看见卞铧领着家丁丫鬟,呼啦啦一大班子人,浩浩荡荡朝门口而来。 早前她看小姐醉得厉害,才叫门丁进去给管家通个气儿,老爷气得紧,她只怕小姐撞见了老爷要遭一顿毒打,怎知那蠢笨的愣子却是将老爷直接引了来。 金银瞧见珠宝,更是沮丧地垂了脑袋,她真是事事做得不如珠宝妥帖,如今还要害得小姐挨罚了。 卞老三步履歪斜晃到卞铧跟前,松软着身子跪下来,正正经经行了个叩拜大礼,额头磕得响亮。 “老三见过爹爹。” “你个孽障!还有几分女儿家的样子!” 听到头骨撞击地面那响亮的声音,卞铧的火气顿时就少了一半,甩袖歪过身子,不愿受她的大礼。 卞铧只这么一个闺女,真要她受何皮肉之苦,他又哪里舍得。 卞老三摇摇晃晃起身,迷迷瞪瞪地走过去勾住她老爹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脑袋,略微醒了醒神,才开口说道:“那燕惜之缠着老三不放,非要将女儿灌醉了,老三若非思及爹爹同燕家的交情,必定滴酒不沾。” 卞铧哪里不知她在胡说八道,大袖一甩,冷哼出声,“回去跪好!” 卞老三吸了吸鼻子,悻悻回原地跪着,又磕了一个响头,这一回,生生将脑门子磕出一道红印。 “孩儿知错了,爹爹莫要气坏了身子,气病了,是药三分毒,气死了,千金难买万年寿,爹爹是个商人,也知值不值当。” 卞铧听了这句,更是气得面色铁青,“你个混账东西!这临近十余城的青年听了你的大名便要逃之夭夭,你还有心思耍奸犯浑!” “女儿也不是土匪能吃了他们,无非是这些个蠢蛋见女儿国色天香,自知配不上。” “你还敢顶嘴!” “爹爹,女儿脑子有些晕,许是方才磕伤了,视不清听不明,不如女儿先回厢房歇歇,晚些您再接着训?”卞老三扶着脑门,双目恍然,蔫然虚弱地瘫坐在地上,微弱地喘着气,当真病入膏肓的样子。 珠宝见了,也急忙跪下,“老爷,小姐不足月便出世,身子骨自是比旁人要差些,如今身子有恙,万万不可耽搁。” 金银也跪下来,“老爷最是疼爱小姐了。” 卞铧身后一班子丫鬟家丁也跪下来,“小姐病了,老爷莫要怪罪她了,快让她回房歇着吧。” 卞铧气急,卞老三自小便懂得收买人心,他花钱养的下人,如今个个铁了心入了她的阵营。不仅帮着她瞒天过海,还助纣为虐,才叫她如今更加放肆纨绔。 无奈的是,这群人里,他才是最心疼卞老三的那个。 明知纵容便害了她,还是让她归了房去,又唤人请个大夫过去。 女儿不淑,都是他造的孽呀! 珠宝方方扶着卞老三入了房,这厮立马活灵活现,解了外袍蹬了绣鞋,将头上的鎏金碧玉簪卸了,只着一袭轻薄的中衣,翘着腿躺在那袭丝质锦被上方,呼呼大睡。 珠宝端着温水入了屋,心细地取来干净的布帕打湿了绞干,恭敬地走到那张精雕细琢的梨木牙床前,福了福身子,“小姐累了,奴婢为您擦擦手再睡罢。” 卞老三翻了个身子,将手递过去,微醺的眼盯着床畔挽得规整的纱幔,又缓缓阖上,漫不经心开了口,“金银的衣裳为何湿了?” 珠宝愣了一下,又抬起她另一只手,细心地擦拭着,“金银方才多嘴袒护了您一句,淋了些茶水。” 卞老三呼吸渐渐迟缓,幅度极小地勾了勾唇,朦胧中喃喃说了一句:“多事。” 话音刚落,金银便慌张仓皇地冲了进来,跌跌撞撞险些撞上桌角,连礼数都忘了,“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珠宝顿时沉了语气,“金银,你可知小姐歇下了,做事还这般莽撞,大惊小怪。” 卞老三却是缓缓翻了个身,藕臂托着脑袋,懒洋洋睁开了眼,“如何算大事?” 金银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福子跑过来报信,说老爷气汹汹地朝西苑来了。” “蠢货,这又算什么大事!”珠宝低声骂了一句,半点儿瞧不起金银的冒冒失失。 “福子说老爷方才待了客,”金银怯怯垂着头,支支吾吾,“那告状的客人也一同过来了。” 这么闹一闹,卞老三的酒倒是醒了不少。她起身下床着了鞋子,唤珠宝过来扶着,只穿一件轻薄的中衣,垂头散发便打算出了屋子。 珠宝疑惑,“小姐,您不妆扮妆扮,换身衣裳?” “我病得重,走路都要你扶着,还换衣裳作甚?”说罢,身子又软了软,整个人倚在珠宝身上,当真羸弱不堪,连步履也变得虚浮。 珠宝无奈笑了笑,这流氓又作势蹭了蹭她身前的圆润,媚目含笑,轻浮下流,“近来厨娘煮得的那些木瓜雪耳羹,倒还是有些效用嘛。” 珠宝一张脸烧得绯红,羞愤地跺了跺脚,亦嗔亦恼,“小姐!” “金银,往后你也记着同厨娘取一些喝。” 金银急忙起身跟上来,垂头应‘是’,又听她主子没个正经,“你的根基可比珠宝好些,莫要落后了她。” 珠宝娇哼出声,金银却一下子红了眼眶,背过头去偷偷抹了抹泪水,又急步跟了上来,搀起卞老三另一只手,清丽的面庞染上浅浅的笑意。 三人不过走出了房门,便见卞老爹风风火火领着一行人入了院子。 又撞见那双好看的凤眸,卞老三便知福子的话有假,索性卸了伪装,推开金银珠宝的手,眼睛一弯,嘴角一勾,歪斜着身子迎了上去。 “美人倒是想我想得紧,如今不过一刻钟过去,便亲自寻我来了。” 未等她走到那贵公子身前,卞老爹已经铁青了脸挡在她的身前,怒不可遏,“卞老三!” 卞老三顿了脚步,看见亲爹气得发颤的嘴唇,脑子终于清明了几分,从小到大,卞铧未曾这样连名带姓地凶过她。 她嬉笑着要去给卞铧顺气,却是被他拎了后衣领扔在了一丈开外,卞铧死死盯着她,咬腮怒目,一掌劈下,生生将卞老三身侧的梨花树劈折了。 “你给我跪下!” 卞老三乖乖跪好,“爹爹,不知老三犯了何事?” “你这个混账!冥顽不灵,纨绔好事,犯了这样的错,还想瞒天过海,死不认账!老夫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卞老三屈着腿想要站起来,却被卞铧一脚踹了屁股,又跪倒在地上。 金银珠宝扑通一声也跪下来,哭着替她求情。 那粉扑扑的胖团子见了,圆溜溜的大眼睛立刻盈满水汽,鼻子一抽,也嚎啕大哭起来,一声一声地,哭到所有人心里去了。 卞铧急忙跑过去抱起来,小心翼翼拍着他的背,眼里都是慈爱,半响,他又柔声哄道:“小小不哭了啊,姥爷瞅着心疼。” 卞老三听了他的话,愣怔地看一眼她爹爹怀里白白嫩嫩的小娃娃,一张脸完全没了表情。 她爹还瞒着她在外头有个私生女了? 一院子下人也个个面面相觑。 小人儿抽搐着吸了吸鼻子,奶声奶气地抱怨,“姥爷是个坏蛋。” 卞铧替他抹了抹泪水,听这团子喊外公,只觉得窝心的柔软,“那姥爷今后便做个好蛋,小小莫要怪罪姥爷了可好?” 小团子咯咯笑开,搂着脖子亲了他的脸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小喜欢姥爷。” 两人身侧玉树临风的男人也开了口,声线清润温和,磁性悦耳,他道:“小小,过去喊娘亲罢。” 那小团子从卞铧怀里下来,迈着两条胖乎乎的小短腿,哼哧哼哧跑过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小胖手搂住卞老三的脖颈,童稚奶气地喊道:“娘亲!” 卞老三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立时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卞老三在床上幽幽转醒的时候,那面如桃瓣的美人正端坐在她的身旁。 美人沉静凝视着她,对上她的视线,潋滟的凤目闪过一丝笑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小三儿起来了?” 声音轻柔得像初晨温煦的冉阳,一下便勾得卞老三心思荡漾。 这厢她还沉浸在美人的温腻声线里不可自拔,床边小团子觉出动静,胖乎乎的手已经覆上她的口鼻,见她睁着眼,惊呼出声:“娘亲,你还活着?” 所有的美好在那一瞬都化成了碎末。 卞老三抽搐着眼部肌肉,歪头睨了一眼那肥嘟嘟的胖娃娃,又生无可恋地闭了眼。 想她在世二十余载,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天底下叫她沾染过的花花草草,没有一万也有上千,偏生她醉酒的次数数不胜数,如今开车翻了阴沟,竟完全想不起这是何时播下的这么又肥又肿的种。 她心中郁闷,眼缝中瞧见那美人正望着她抿嘴笑着,便也不再假寐,坐起身子,脑袋凑近了他耳畔,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了口问道:“这胖娃娃亲爹呢?” 美人突然前倾,长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慢慢伏低头,鼻息落在她白嫩的脖颈上,薄唇快要贴上她的耳垂。 寻常人见了卞老三都要避她如同蛇蝎,这还是她头一遭被人这样调戏。 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只听他轻笑出声,慵懒轻慢地开了口。 他说:“我呀。” 卞老三被他的声音迷得晕晕乎乎,又没个正形,身子一软,作势歪进他怀里,笑吟吟对上他的眼,声音软腻,“美人这般绝色,岂能与我生出这么一个丑东西?” 开玩笑!她的地盘,又岂能让这妖精夺了主场! 胖团子不乐意了,两手叉腰奶声奶气地哼出了声,瞪着那不要脸的男人,鼓着腮帮,撅着小嘴儿,“你们都是坏蛋,我不” 话未说完,那只熟悉的大手又劈头盖脸罩了下来,生生将他推离那张牙床半丈开外。 罪魁祸首盈盈浅笑望着他,柔情似水,“你娘亲醒了,你去唤姥爷取些点心来,你同娘亲一起吃。” 小团子大眼睛突然染上光彩,笑着点头应了好,哼哧哼哧跑开了。 卞老三见状,又挫败地闭了眼睛,扶额叹了口气,“这猪模样,绝对不是我的种。” 闻言,男人纤长微凉的指尖捏起她尖细的下颌,他望着她,眼波氤氲,手,在她腰侧又收紧了几分,暗哑低笑:“你可想好,对我要如何负责?” 这厮与她玩的是美人计? 卞老三嗤笑出声,伸手捧住那美人的脸,倾身而上,双眸似坠了点点星芒,缱绻轻喃,“为美人负责,卞某之幸。” 再近一分,便要唇齿相贴。 美人岿然不动,黑眸清晰映着她的模样,长睫未有半分震颤,呼吸轻缓如常,嘴角仍还带着那抹清清浅浅的笑意。 卞老三垂了眼睫,视线下滑,身子已先于脑子做了反应,轻啄了啄男人薄削的唇,触感润泽柔软,一下便叫她失了控。 她藕臂缠过男人的脖颈将他拉得更近,唇瓣又再狠狠覆了上去,辗转厮磨,肆意啃咬。 那刻,她脑中方寸淆乱,只余一个念头汹涌翻滚着。 她想,若不将这勾人的妖精亲晕干死,她卞老三这一世,便枉为人。 可未待她将这番伟业进行到底,那佛系美人已然推开了她,端的好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长指替她拢了拢微敞的衣襟。 “卞姑娘的负责,便是这般肆意占了在下的便宜?” 卞老三望着他冠玉的面容,心中已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彻底。 这妖精生得俊俏,眼睛像长了勾子,竟是连声音也能勾死人! 当真是个杀千刀的! 方才勾引她的是他,如今假正经的也是他! 昼短苦夜长,她主动献吻,遂了他的美人计,这厮竟还不乐意了!? 她抬眸望回去,一双桃花眼中碧波粼粼,媚态浑然天成,“我娶你。” 那妖精微愣一瞬,又弯了眉眼,浅笑醉人,俯下身来,与卞老三额头相贴,鼻尖轻触,只余咫尺之距,应道:“好。” 他贴着她开了口,声线清醇磁性,蚀骨的魅惑,“娘子方才那般可不叫亲吻,叫咬人。” 他长臂将她紧紧箍入怀中,倾身将缠绵缱绻的吻落下来。 卞老三突然觉不出先前那梨花酿的酒香气味,却像是舔了一块香甜的蜜糖,只一个吻便诱得她全身心的背叛。 这厮根本是个祸国殃民的狐媚子,她卞老三,输得心服口服。 “咦,娘亲果然是饿了,竟要靠啃人填肚子” 胖团子捧着桂花糕入了屋,瞧见床上缠绵作一处的那双人影,举高了桂花糕咬了一大口,塞满了一嘴,含糊不清地感叹了一句。 回头瞥见身后慢了几步的金银,还伸出胖乎乎的指头指了叫她瞧。 金银掀了纱幔进了来,顺着小胖子的指头只瞧了一眼,脸刷一下便白了,两手一松,那叠桂花糕砰地一声就摔落在地上。 那圆碟子滴溜溜绕着圈,直到床脚下才扣了下来。 金银低眉垂眼,红晕直从两颊烧到耳后,弯了腰想拾起地上脏了的糕点,还未拾起,又急急转了身子欲往门外逃去。 迈出去两步,她却回了身子,捞过那还在一旁看戏的小团子,抱着朝屋外仓皇跑了去。 团子趴在金银肩上,心疼地望着那一地桂花糕愈来愈远,泫然欲泣,“小小还未吃够呢。” “金银。” 屋内卞老三的声音幽幽传来,金银即刻顿了脚步,放下那小团子,颤着小腿又返回屋子里去。 金银入了里屋,低头垂眼跪下来,眼珠子望着地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小姐唤金银何事?” “瞧你紧张得那小样儿,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抬起头来。” 金银又咽了咽唾沫,脑袋抬高了些,怯生生瞧了一眼,只见床上,她家小姐歪扭倚在那陌生公子怀里,当着她的面,捏着那公子的下巴,又流氓地亲了人家一口。 方才卞老三晕倒,她听前院里的丫鬟碎嘴,才听闻这俊俏的公子便是那小公子的爹,老爷方才又说那小公子是小姐的骨肉。 她以为按照自家小姐这副不羁的性子,定是不会承认,却是没想过她家小姐醒来便直接在厢房里将人拿下了,小姐最厌烦那些打断她好事的人了,如今定是气急了才叫她入了屋来。 她一张脸烧得火红,仅一瞬就垂了头,脑袋快要缩进衣服里。 可小姐叫她看这些是何意,她脑子蠢笨,当真是想不通呀。 见金银半点不机灵,卞老三皱了皱眉,“还不快唤姑爷。” 金银怯怯抬了头,小小声地喊了句,“姑爷。” 卞老三沉了脸色,略有些不满,“府里未给你饭吃了?说话这般嗡嗡细声,旁人如何能听得清楚?” 金银终是明了她的举动,响亮地开口唤道:“姑爷。” 卞老三却是歪了脑袋,咯咯咧嘴冲着那美人笑开,“不知这般负责,美人儿可满意了?” 美人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取来外袍替卞老三穿上,“这几日入了秋,天气便渐渐凉了,外头那些桃花李花若还开得厉害,只怕要苦了那葬花的人。” 卞老三急忙辩解,“野花岂能有家花香,老三独爱你一朵妖花。” 美人俯身又啄了啄她的唇角,“你又打算何时娶我?” 卞老三收了好处,自是说得一嘴窝心甜话,“美人放心,老三的真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我这便去告诉爹爹,将你收入我的后院。” “如此最好。” “小生姓利,名川安,乃浮山岐阜村人,世代在村里教书为生。四年前浮山礼佛盛事,小生应了村长要求上山帮忙,也是那日,遇见老三。” 卞府大堂,卞铧端坐于上座,身侧仪表端庄头发花白的女人,却是卞府年岁最大的老太太,贾云舒。 下首,便是卞老三与那小团子坐在一侧。 美人利川安端正立于堂中,徐徐开口,不卑不亢。 一样的话卞铧已听过一次,当时一分不信,此时便也一分不信。 他本盼着卞老三听完能反驳些什么,可那鬼丫头只懒洋洋坐在那梨木雕花椅上,两手托腮,含情脉脉望着那说话的翩翩美男子,眉眼带笑,坐没坐相。 他的确曾将卞老三送去浮山普观寺修身养性两年,算来也确是四年前她十七八岁之时。 这丫头向来色胆包天,胡作非为,她便是当真轻薄了旁人,心里,他其实也是信的。 他不信的,便是利川安的身份,他说自己只以教书为生,可他的气度衣着,分明半分不像。 小小着一身粗布棉麻衣裳,他身为父辈,却衣冠楚楚,单是那身金绣墨袍,便是价格不菲,岂是一届穷苦书生就能买得起的。 “那日老三她醉了酒,酒后乱性,便将小生” 在座几人,一个个听得心惊胆颤,面红耳赤,也唯有卞老三一个人笑得灿烂,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还急着抢过话头,“将美人儿睡了?” 美人遥遥对上她的视线,一本正经,“正是。” “放肆!”这鬼丫头还要不要脸面! 卞铧气得面色铁青,嘴唇直颤,拍桌怒起,“卞老三,过去跪着!” 卞老三乖乖走到厅堂中央,玉指戳着利川安坚实的胸膛,一脸匪相,“老子能将你这样的美人扑了,实乃三生有幸。” 装着热茶的茶盏直直砸过来,卞老三转身躲闪,作势歪进利川安怀里。。 “犯浑耍滑头,你一个当娘的人,日后如何给小小做好榜样!?” 卞老三脑袋从利川安怀里抬起来,冲卞老爹鄙夷地皱了皱眉,“爹爹常教我以礼待人,不可铺张浪费,今日你却无理摔了两只茶盏,又如何给我做好榜样。” 她又伸手抚着利川安的背,有模有样地哄着,“美人可莫要被我爹爹吓坏了,日后卞家是我做主,不会有那些婆媳纠纷的。” “够了!”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并不能久坐,心里着急认小祖孙,拄拐在地上重重戳了两下,“利川安,你将那东西拿予老身瞧瞧。” “是。”利川安恭敬点头,轻轻将卞老三拉开,将东西从怀中掏出,由丫鬟呈了上去。 卞老三只看一眼,瞬间便没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丫鬟垂头恭敬将那东西呈至贾云舒身前,正是一块通灵剔透的碧色玉佩,玉体幽翠暗绿,光泽温润细腻。 老太太却也不接,淡淡瞥了眼那龙凤呈祥腰佩,只差小莲丫鬟将那腰佩换了面,又默然瞧了一眼,便屏退了小莲,转了头,视线落在那海吃胡吃的团子身上,安静瞧着,眸光都变得慈蔼。 那刻了雪字的腰佩是卞老三亲娘所留,鬼丫头嘴上将她那苦命娘骂得狠,对那腰佩却宝贝得紧,旁人碰一下也要跟人拼了命。 自浮山归来,她便再也未曾取出来过,只话是送了一位重要的人,想来便是眼前丰神俊秀的小书生无他了。 小莲碎步走向卞铧,却见他挥了挥手,也是不想再看的样子。 卞老三一双眼珠子却是锁在那玉佩上,小莲走至何处,她便看向何处,敛了所有笑容,面色凝重,安静思索着。 唯有团子原地坐着,小短手捧着酥皮橘饼,欢欢喜喜地露出小白牙咬了一角。 甜腻可口的味道入了喉,小团子眼里便像填了星辰大海闪闪发光,歪着脑袋瞅着金银,满足弯起那粘了碎屑的小粉唇,笑得跟那橘饼一样甜蜜蜜,小短腿儿也不安生晃了晃。 那可人的模样,瞧得老太太一颗老残的心肝都要被酥化了。 “小曾外孙,你过来,叫你太姥姥好好瞧瞧。” 卞老三自小没了娘,卞铧又不肯再娶,全靠着老太太一人一把屎一把尿将她拉扯大,管束着她。 卞老三机灵淘气,又贪玩好事,旧时老太太常要被这闹腾的鬼丫头气得面红颈粗。 如今她年岁大了身子不利索,也稀得管卞老三那些浑事,她在外头如何混蛋也好,她管不动了,也不想管了。 一世浮华,也将是要化作一抔黄土,可卞老三的婚嫁之事还时常压在她的心头,这么多年也没什么盼头。 光阴催人,她也不求这丫头如何成龙成凤,只求着上天能给这浑丫头一个稳妥归宿。 却未曾想,这丫头是在外头将孩子都生了。 卞家人丁稀薄,外人唏嘘得很。唐家那死老太婆总显摆她孙儿孙女那些娃娃,现下她老卞家也有个能打酱油的小胖娃娃了。 卞老三总算未落那些与她同龄的女子太多。 老太太默默背过身子揩揩眼角,又转过身子慈爱地向那小人儿招了招手,看着小人儿哼哼哧哧跳下了椅跑了来,却是又哽了声,“乖宝贝,你可慢些,慢些,可莫要摔咯。” 眼见卞老三变了脸色,卞铧便知她有想法,一掌击在案几上,喝道:“四年前究竟是何情况,卞老三,你亲自讲来大家听听!” 卞老三却是转头看了那长身玉立的利川安一眼,挑了挑眉,轻笑出声:“佳人千里寻来,真乃煞费苦心,你便替我全说了吧。” 她是如何怀的胎生的子,那腰佩又是如何到了他的手里,她全然不知,又能说出什么来。 利川安凤眸中有流光一闪而逝,朝卞铧恭敬执礼,黑衣俊秀,玉立亭亭,从容不迫,道:“老三当年在浮山其实过得并不欢喜,怀胎十月,艰苦不堪,她不愿记起也合情理,还望卞老板莫要强求,惹得老三心伤。” “她轻薄了你,她胡涂,你一届读书人,也同她一样胡来!?” 卞老爹叹了口气,看利川安温文如玉,心中倒有些庆幸,卞老三玷污的这个,品相风姿都还是上乘,并不比卞城那贵公子燕惜之差多少。 唉,幸得不是岐阜村村口二狗那类瓜娃子哇。 “在下家境清贫,父母早亡,只余我一人。发乎情,止乎礼,便是有求娶之心,也不能将老三留在浮山那般贫寒之境。” “如今你千里迢迢上我卞府来,又是作何打算?” 利川安回头一看,只见卞老三姿态闲散站在一侧,双手抱胸看着他冷笑,全然置身事外,想来应该是彻底醒了酒,脑子开始清明了。 可惜,醒悟得晚了。 两人视线对上,利川安弯了眉眼,咧了嘴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小小想娘亲想得紧,小生全无办法,老三方才说了,她愿为在下负责。” 负他狗娘的责! 卞老三心里早将这狐狸精翻来覆去踹了个遍,面上倒是波澜不惊,玩笑着走过去攀住他的手,咬牙切齿地柔声道:“老娘自是愿意负责。” 那年礼佛盛世,她回了寺里确是喝了些小酒,可能,或许,当真是调戏了他。 可她肚皮里何曾塞过这么一个肥球。 再说怀胎,她又怀个狗屁的胎,她爹前脚刚下了浮山,她后脚便逃出普观寺游山玩水去了,何曾在什么岐阜村安胎生子。 岐阜村在哪里她都不识。 这小胖团子,分明便是这妖精同其他人乱搞留下的孽种。她若是认了,岂不是要贻笑大方,往后子子孙孙都要笑话她脑门冒绿光。 偏生她逃下山的事情,她却又万万说不得。 老太太抱着那小团子,心中欣慰,笑道:“择日我差小莲去城西那处瞧好日子,你们二人便成婚吧。” 卞老爹也很是满意,总归天底下无人愿做他的小婿,如今有人亲自送上门来,他也无需如何挑挑拣拣,中用就行。 “如此甚好,你既是已无双亲,可愿赘入我卞家?你与小小姓氏尚可不改,但若往后再有子嗣,便都随老三姓卞,为我卞家延续香火?” 利川安恭敬垂头,“能照顾娘子一世,是川安的福分,泰山大人不嫌小生清贫无用,小生已无他求。” 闻言,卞老三心中冷笑,八字还未有一撇,这厮一口娘子,一口泰山,唤得倒是顺溜。 “爹爹,如今还未滴血认亲,随意便叫这团子唤我娘亲,旁人岂不要说闲话!?” 团子总算听到与自己有关的,天真地抬头问他太姥姥:“太姥姥,滴血又是何物呀?” 老太太一听要叫自己宝贝曾孙掉血,瞬间白了脸,将胖娃娃抱得紧,轻声哄着:“小小莫怕,小小是太姥姥的命根子,太姥姥才不让你娘亲胡来,太姥姥最宝贝小小了。” 卞老三震惊一脸,“祖母如何能这般意气行事?” 往常她才是祖母眼中的命根子,是卞府所有人的宝贝心肝儿,他们只听这狐狸精胡诌,竟连心尖尖上的她都撤了下来,转眼便换了这贪吃的小孽种上去? “你这混账!事到临头,你还想赖了不成?” 卞老爹也不满她要自己宝贝外孙流血流泪的做法,怒视着她,抓起老太太的茶盏直接冲她脸上扔了去。 卞老三躲闪进利川安怀里,抬头望着座上温柔摸着胖娃娃脑袋,轻言细语要那胖娃娃莫怕的男人,张着嘴愣了神。 爹,咱说好的彼此信任呢? 套路面前,果真是何谓情深呐! “娘子应的娶我,如今可是反悔了?” 利川安清醇的声音在卞老三头顶响起,卞老三抬了头,正对上他一双灼灼星目,他五官生得细致,修眉端鼻,肤如脂玉,昳丽不凡,再看一次,也依旧好看得令人心惊。 此刻他独独望着她一人,秋眸剪水,唇角泛着浅浅的弧度,颊边隐隐现出两个浅涡,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浅语低喃:“天地日月所做的证言,如今都要作罢了么?” 这厮用的,又是美人计。 这等美人,便是骗了她,也是可以谅解宽容几分。 不就是娶他么,她娶。 卞老三踮脚在他唇上轻啄了啄,“老三可是说一不二的人。” 心中却有个小人戳着她鼻梁骨百般唾弃,美色误人呀! 卞老三你这个全无原则的登徒子,色令智昏! 幸无白刃驱向前,何用将身自弃捐! 将心里吵吵嚷嚷的小人儿掐死了,卞老三转身携着利川安跪了下来,正儿八经冲着上首磕了一个响头,徐徐开了口:“爹爹,当年是老三浑浑噩噩,轻薄了美人,未出阁便酿了恶果。那时十月怀胎,老三脑中也时常混乱的很,如今多年过去,更是记不甚清。” 美人她负责,这团子,何处来的便回何处去! 闻言,利川安面上有无奈宠溺的笑意一闪而逝,她这胡诌瞎扯的本事,他倒真是略逊了一筹。 卞铧显然听了进去,眼睛终于从那小团子处转到卞老三身上。 卞老三见状,又接了话道:“老三也并非是不愿认账。美人千里寻来,老三心中万分骇然,然往事久远,老三多年未见小小,便也不敢肯定。提议认亲之举,只为求一个心安,也盼着通过认亲,叫小小,明白何谓血肉相融,明白他失踪多年的娘亲,究竟是个何物。” 卞铧本已动容,听见她说那最后一句,顿时黑了脸色,拍桌而起,“你个孽障!母子之情,你当只是血肉里的联系么?小小是我乖孙,便是不用滴血认亲,老子也认!” 卞老三自小恨她亲娘,若非他时时念叨着血肉相连,她只怕连她娘亲的牌位也懒得去看一眼,如今却是将他的话曲解成这样! 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这小娃娃老三若是认了,日后只怕旁人要指指点点,爹爹如何能这般情感用事,不考虑女儿的感受?” 卞铧气得浑身发抖,攥了拳头青筋暴起,眼里似要喷出火龙,几乎忍无可忍,偏生案几上已无茶盏可再叫他砸。 一屁股坐下来,他沉沉叹了口气,看着利川安有气无力地开了口:“未来小婿,你便把那剩下的证据说予她听听,总归这混账早已将脸丢尽了!” 卞老三心里莫名直打鼓,“美人还有何证据?” 利川安抿了抿唇,微微蹇了蹇眉,“娘子当真要我说?” 卞老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嘴唇发颤,有种极不好的预感,“说吧。” “娘子,”翩翩美男子红了耳尖,一字一顿开了口,“左腚上生了一枚朱砂小痣。” 卞老三眼前一黑,又听上首吃点心的小娃娃稚气抢过来话头,含糊喊了一句:“娘亲,小小左腚也有一枚红痣呢!” 大的那只还没说完,继续羞窘接了话头,“你娘亲胸前还有一颗。” 卞老三腚上有无痣她自己不清楚,可胸前那颗她还岂能不知,她浑身像被抽了气力,还要凄惨保持着笑容,以示镇定,“美人记忆力真好。” 娘的四年前一颗痣他还能记得! 在她彻底晕过去前,她又听见那狐狸支支吾吾开了口,“娘子在浮山时,为夫见的次数多了,便” 够了!她还要脸!她晕还不成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小姐总算醒了,老夫人一早唤荷儿过来好几趟了。” 昨日卞老三在厅堂中晕过去,大夫过来只话她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众人才歇了心,由利川安将她抱回了西苑歇着。 如今足足过了一日一夜,等她完全褪了酒劲醒来,已然日上三竿。 珠宝一早就在卞老三厢房门口守着,过了午饭的时间,又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卞老三总算推开了房门。 珠宝碎步随着卞老三入了屋,端着准备好的温水布帕伺候着卞老三洗漱好,方又转身出了屋。 金银也从柜中取来一袭黛蓝织锦长裙,细致掸直了为卞老三披上,瞧着卞老三半睡半醒打呵欠的模样,不由得轻声笑了笑,说道:“小姐昨夜可是睡得不好?” 卞老三睁着一双死鱼眼望了望窗外灰蒙蒙的天,如今已是夏末,天暗下来,便是又要下雨了,连老天都不作美。 她沉沉叹了口气,“我昨夜做了个噩梦,那梦可怕了些。” 金银疑惑,她家小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会叫一个梦吓丢了魂,“不知小姐梦见的是何物?” 卞老三无力在妆台前坐下来,扼腕长叹,“唉,梦里有只狐狸话我轻薄了他,下了套要我钻,偏生将我吃得死死的。” “小姐说的可是姑爷?” 卞老三转头看着她,愣住:“你也梦见那狐狸精了?” 金银浅浅扬了嘴角,笑了,“小姐许是睡得久了,将昨日的事与梦境混了。” 话落,门口便有个胖团子颠颠地跑了进来,口角还留着吃食沾上的饼屑儿,边跑边脆生生地喊“娘亲”。 卞老三眼前一黑,又要晕过去,那胖墩儿却是挤巴着爬上了椅坐在卞老三怀里,沾了蜜糖的小短手抬高了,伸了最长的两只指头,戳进了她鼻孔里。 金银本还瞧着团子可爱,看他做了这样的事情,顿时白了脸,“小少爷可莫要这样!” 照着卞老三的臭脾气,这小团子怕是要活不长久!可卞老三只是歪在椅上沉沉闭了眼,半天没个动静。 金银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处,又听见她主子急切喊了她:“金银,你快掐我一把,我怕是又要坠入那噩梦里了。” 金银咽了咽口水,怯怯走近了,伸手覆上卞老三的手,还未拧到,卞老三却已经瞪圆了眼,嗷嗷惨叫起来。 后背凉飕飕冒了冷汗,金银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泪水汪汪望着那座上的人,“奴婢错了。” 卞老三未搭理她,只拎起那胆大包天的团子,凶狠瞪着,牙齿咬得吱吱作响,伸拳缩臂宛若要打人,“谁要你抠我鼻子的!?” 胖团子瞬间没了胆儿,圆溜溜一双眼瞧着卞老三,可爱的脸上满是惊惧,脑袋缩在衣领里,细声应道:“爹爹说,娘亲若是要晕,小小便掐娘亲的人中,娘亲便能醒来了。” 爹爹!? 想起昨日那狐狸的连篇鬼话,卞老三俏脸又再黑了几分,那句见得多了,他倒真胡诌得出口! 那两年她在浮山呆的日子也不过才半月余,那厮上哪里与她赤诚相见! 她冲着团子眯起眼睛,又作势挥了挥拳,咬牙切齿道:“老娘问一句你答一句,再敢说半句假话,老娘剁了你炖汤!” 团子眼里蓄了泪水,怯生生点了点头,“娘亲” “再敢叫我娘亲,老娘先将你舌头割了!” 团子用力吸了吸鼻子,泪花在眼里翻滚着,还努力控制着莫要叫泪珠掉下来,“小小懂了。” 卞老三随手一甩将他扔在地上,翘了高高的二郎腿坐着,吊儿郎当抖着腿,又取了桌上的簪子一边剔着牙,俨然一副土匪的做派。 看那团子青了脸,她冷哼一声,用那镶珠梅花金簪敲了敲桌面,语气似在审问嫌犯:“说!你亲娘是哪家的?” 团子天真地歪着脑袋,“卞家的。” 听了这句,卞老三皱了皱眉,又记起昨日小团子在府门前说的话,敲着金簪凝视着他,心中暗暗思索着。 这小娃娃年岁尚小还不辨是非,若是那狐狸昨日连这团子也骗了,也不算这团子胡说。想来,这团子也是命苦,亲娘没下落,亲爹却是个骗子。 卞老三挑了挑眉,换了个坐姿,“你爹又是做什么的?” “爹爹是个好人。” “小鬼头,你当我在跟你玩么?再不说实话,老娘当真剁了你喂狗!” 小团子想起利川安昨夜说的话,为了自己的肚皮,很守信地选择了与贼同行,他抬手抹一把眼泪,委屈瘪了瘪嘴:“爹爹说,娘亲若要欺负小小,小小就去告诉太姥姥和姥爷,叫娘亲也试试被欺负的滋味。” 女匪听了这句顿时板了面孔,重重将金簪拍在桌面,抬脚就要踹人。 珠宝方才进屋便瞧见这一幕,顿时吓白了脸,急急跑过去将团子抱起,将团子放远了,双膝一软,矮身跪了下来:“小少爷调皮惹事,小姐应当生气,可小娃娃禁不起小姐一脚,小姐要罚,便罚珠宝罢。” “罚你?”卞老三冷笑,愤然站起,将那金簪摔在地上,眼里都是戾气,“你可知自己是谁的奴婢?” “奴婢发誓世世追随小姐。” “这般追随,门口的狗岂不比你要强?” 珠宝脸色愈发白了几分,嘴唇咬得青紫,头伏得更低:“奴婢该死。” 卞老三向来是个敌强我愈强,敌弱我没劲的人,瞅着金银珠宝各自跪在一角,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她顿时就没了气性,懒散走到软榻前躺下来,不与她们再作计较。 “得了,都起来吧。” 珠宝垂头站起来矮身行了礼,闭了眼将眼眶里的泪收回去,那小团子却拉了拉她的裙角,一双大眼睛乌溜转着,“娘亲说得对,她便是个狗娘养的缺德娘,娘亲是个坏蛋。姐姐莫要伤心了。” 珠宝听了,急急伸手捂住那小胖子的嘴。 软塌那处倏地就飞来一只青玉簪,堪堪越过小团子头顶划了一条完美的弧线,清脆掷地,碎了。 杀人未遂的恶霸快步过来拎起团子后衣领,咬牙切齿:“你再敢说一字试试?” 团子临危不惧:“是娘亲亲口告诉我的,娘亲说得,小小为何说不得?” 卞老三只觉着脑门儿一抽一抽地跳着,抽得她心肝肾肺无一处不剧烈地疼,骂人的话噎在喉咙,良久,无奈吐了一句:“利川安呢?” 利川安走了,团子最是高兴,急忙回道:“爹爹走了,爹爹要娘亲好好照顾小小。” 话毕,又补上一句:“莫要饿了小小。” 卞老三转头看一眼珠宝,却见珠宝矮了矮身子,应道:“姑爷话是要回浮山收拾家当,一早便走了。这一来一回,许要十余日。” 闻言,卞老三眼神有一瞬的恍惚,心里莫名有些空空落落的,将团子放下来,她望着纱幔下掩着的牙床,呆呆地立着。 方才她计较的那些,这人一走又好似变得有些无关紧要。 只她一人还置个什么气。 脑海中似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飘过来,又飘过去,卞老三重重叹一口气坐在妆台前,由着金银为她妆发,神思不属。 “小姐,老夫人今儿差小莲去城西算好了日子,一早荷儿过来唤了您几回,老夫人怕是等得久了。”珠宝抱着胖团子立在一侧,看卞老三懒散坐着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想着说些好听的话予她听。 果真卞老三抬了眼眸看过来,心思动了,“瞧中了哪一日?” “先生说是秋后才有吉日。” 卞老三瞬间拍桌而起,秋后!?“老娘可等不起,那算命的简直一派胡言。” 金银小心将一只玉兰镶珠金步摇插入卞老三的发髻,听见她的话,细声笑了笑,“姑爷也是这般说的呢。” 卞老三挑眉坐下:“他也等不起?” 珠宝也掩嘴轻笑,“姑爷说小姐没耐性,怕是等不了那么久,他回浮山请普观寺的师傅再算便好。” 卞老三冷哼一声,这狐狸倒是了解她,却又听金银开了口,“姑爷还要老夫人差人保护好那位先生。” 一语未了,卞老三已经变了脸色,金银还在接着往下说,“莫要他走路撞见小姐被您打了。” 卞老三一张脸已然完全黑了下来,空气都变得有些凝重,可金银只顾着将她的头饰再弄得好看些,还笑着补了一句,“姑爷当真是了解小姐的脾性呢。” 看卞老三站起身子,珠宝垂头假意咳了咳,急忙打断:“金银,莫要再胡说!” 卞老三用力吸了一口气,才强忍下胸口剧烈翻腾的那股子揍人的欲望,一言未发,快步出了厢房。 珠宝重重剜了金银一眼,急忙抱着团子跟上,低声问道:“小姐可是要去老夫人那处?” 卞老三顿了脚步,回头盯着那小团子,脑子却浮现出他亲爹那副花容月貌,不由得咬牙切齿,“老娘须得去泄c欲,如何,你还要跟着?” 欠揍的人不在,不马上去找个人打了,她卞老三岂不窝囊! 珠宝想得却不是这一回事,她家小姐的习性她也了解,小脸儿一下子红过了耳根,再不敢问半句。 金银珠宝双双低眉垂眼退到一侧,道:“小姐莫要回来得晚了。” 卞老三冷哼一声,转身就出了院子。 小团子好奇地望了望珠宝,又望了望金银,声音清脆无邪:“姐姐,泄欲又是何物呀?” 珠宝脚步趔趄了一下,转头问金银:“今日可是初十了?” 金银尴尬挠挠脑袋,羞窘应道:“小姐逢十便去那地,你也是问多余了。” 两人直到将团子送到南苑哄睡了,才离了去。 可两人方出了院门,床上的小奶团却哼哧哼哧下了床,小短腿攀了凳子腿爬了上去,取来纸笔,写写画画。 他认的字不多,只一个‘兄’字便费了好半天的劲,还写得歪扭不堪,写罢,他又在口子上方画了几戳小草,画毕,他举着纸张,满意地点了点头,嗤嗤自赞。 想起利川安的叮咛嘱咐,他又取了一张纸,这一回,他却彻底遇到了难题。托着下巴思索了许久,他终是眼前一亮,有了法子。 良久,他终于画好,小心翼翼吹了口哨,引来暗处藏着的人,笑眯眯将书信交了过去。 难怪兄长要为他改名利是,兄长的幸福,果真要靠他利事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弯月朦胧掩于墨色苍穹之后,月华冷淡,银白清辉透过乌云映出,如纱朦胧若隐若现。 平日火树银花人流熙攘的燕京街道,现下也只余那零星的几个人,撑着颜色晦暗的油伞,踏着润湿的街道,隐入暗巷那昏黄淡薄的灯影里。 黑漆马车在城门外候着,见了令牌的小将小跑着下了城楼,城门终于沉闷地拉开了一条缝隙。 马车前侧的青年勒了缰绳,马蹄踏动,车轮辘辘起行,徐徐从敞开的通道中经过,进了城门。 蹄铁脆响,又听那青年策马扬鞭,蹄声嗒嗒落下,踏碎的银白水花高高溅起,声音愈来愈急,很快,那奔腾的骏马便拉着车辇消失在雨幕中。 倏地,有银白闪电刺破乌云自天际撕裂而下,随之便是一声震天撼地的霹雳在头顶炸响。 豆大的雨点自云端倾泻而下,又有电光绚烂了路行者的眼,映得黑夜恍如白昼。 马匹冲过雨幕在燕京交错纵横的街道中穿梭而过,终于在城中某处恢弘巍峨的宅邸前顿了脚步。 大雨倾盆,青年跳下马车撑了油伞,见侍卫将轿凳放好了,方才掀了车前的锦帘,恭敬道:“世子,到了。” 车内丰神俊秀的男人双眼阖着,如玉的面容沉寂平静,听见声响才缓缓掀了眼帘,雍容起身没入雨幕。 他风姿卓卓立于伞下,抬头望着宅邸大门上方黑地金绣的巨幅匾额,凤眸里再无昨日那般粼粼眼波。 只余那埋藏于幽深死寂背后的,几分倦怠,几分厌意。 穿过错落有致的园亭轩廊,他轻踏脚步入了那处花木葱茏的院落,屏退了门口行礼的下人,推门入了他父王的寝殿。 床边坐着的妇人着一身绣工细致的云裳霞帔,玉鬓花簇,雍容华贵。 此刻觉出动静,她急急侧了脸将眼里的泪揩了去,起身往外走,面上浮了笑容,“可是舜儿回来了?” 这气度高华的妇人,正是荣亲王的糟糠之妻,荣王妃文善玉。床上卧着那位,便是数月前染了恶疾,久治不愈卧床不起的亲王元荣。 而不疾不徐走来的那个风华绝代的男人,却不再是卞府后院惹人犯罪的利川安,而是荣亲王的嫡子,未来的亲王,元舜。 越过屏风,元舜一眼便瞧见文善玉那一双发红的眼眶,上前扶住这个笑得苦涩的女人,他转头望向床上虚弱的那道身影,无甚感情地开了口:“太医院的人来过了?” “胡太医晌午来了,只话你父王状况又差了几分,他若是再不能找出方子,你父王怕是”说着说着,文善玉便失了一向端庄沉静的面孔,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她的面颊滴落下来。 她全身紧紧发着颤,阖了眼,再不忍看。 半响,她又徐徐睁了眼,敛了所有悲伤,双唇颤着开了口,轻声话道:“撑不过这一年。” 元舜扶着她站在床畔,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便只安静立着,默然平静,悄无声息。 乱世浮萍,血脉羁绊终究是亲王府躲不过的命运。他父王便是盼着荣枯随缘与世无争,也敌不过暗涌中那只无形的手,推着他在东流西涌中作了选择。 而他不同,权谋也好,棋子也罢,哪一条,都不是他想走的路。 入了棋局,殊途同归,终究都是死路一条。 他厌了,也倦了。 昏黄的灯色拉长了床前那两抹清寂的身影,元舜俊朗的面容掩在灯影下,影影绰绰,连眸色也变得暗淡。 转了头,他平静开了嗓:“夜深了,母妃早些回去歇着吧。” 文善玉神色疲倦地点了头,“景儿随你出了门,可是一齐回来了?” 元舜扶着她,声音依然平静无波:“他时常记挂着要找华夫人,孩儿将他送了去,便不愿回来了。” 华夫人,便是元景团子的亲娘,荣亲王的妾室,华青儿。 听了他的话,文善玉眼角露出苦涩,却又淡淡一笑,回了话:“如此也好,京中快要动荡,他虎头虎脑,倒省得你我操心。” 话毕,她又轻叹口气,“去了青儿那处,那小胖子怕是又要胡乱吃食,唉,这好不容易减下来的斤两。” 元舜送她到了门外,看着那把撑着她的油伞消失在雨幕中,凝神思索片刻,却又返身回了方才的院子。 荣亲王与当今元玄帝乃是一母同宗,皆是当朝喜太后所出,三十年前元玄顺利登基,元荣受了喜太后庇护得以留在京中。 元玄三年十月,元玄帝授其荣亲王封号。 如今元玄帝岁逾花甲,膝下皇子个个伺机而动,风雨飘摇,受难的,总是那些无辜的人。 将药丸喂入元荣口中,元舜又伸手为他掖了掖被角,弯了唇角,终是酸苦笑了。“父王倒好,服了药便能避开这些纷纷扰扰,只苦了母妃蒙在鼓中。” “如今景儿去了卞城,芷儿嫁去了江南,父王无需挂念,他们都会好好的。” “孩儿过些日子也要成婚了。”他在床边坐下来,眼里终于有些温度。 “那丫头闹腾得很。”他顿了顿,弯了眉眼笑,接着话道:“日后父王醒了,必然会喜欢她的。” 燕京一夜电闪雷鸣,卞城的雨也一样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可与燕京的鸦默鹊静不同,卞城的雨夜,却是厚酒肥肉,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一夜。 “你个狗娃子,你姑奶奶这么美俏一双眼在旁瞧着,胆儿够大吖,还敢耍赖皮了。” 彼时,卞城女霸王正从那白净的小绾绾身旁起身,明媚笑着朝酒桌对面的男子走了去,推搡开那男子身旁楚腰蛴领的女子坐下来,夺了他手里的酒杯看一眼,龇牙咧嘴骂着拧了他的耳。 “李老七,你当老娘是个眼瞎么?” “哎哎哎啊,姑奶奶,你轻些。” 李山罚酒作弊被抓,也是他活该。可卞老三力气大,快要把他耳朵揪下来了,他只得紧紧护着自己的耳,这姑奶奶今日火气大,不好与她硬碰硬。 卞老三从怀里掏出几个灿灿的金元宝,招来那蝶儿燕儿玉儿兰儿,笑得猥琐:“一锭金子一件衣服,去将这狗子给你三爷爷扒光了扔出去,省得见了碍眼。” “三姐姐,我也想要金子。” 回头瞧见那小绾绾不乐意了,卞老三立马又掏出一个金元宝,递了过去,“小明明要什么,姐姐都给你。” 花月阁平日里柔弱似水的姐姐妹妹看她当真将那金元宝送了人,立时化身成豺狼虎豹,急急跑着朝座上的男人扑去。 不多时便将那鬼哭狼嚎的可怜鬼衣服扒了个干净,踹了出去。 瞅着那扇被关上的门,卞老三心情好了些许,笑眯眯将金子分了,却听座上那罗老四又发了话:“昨日我路过你家后院,听了些有趣的事儿。” 卞老三回了座,自斟自酌,无甚兴趣,只漫不经心回了句:“有何趣事?” 于她这处,昨日无非只有些糟心坏事。 利川安的话,她在心底翻来覆去琢磨了几遍,愈发觉得那狐狸只是到她卞府抖个包袱,卸下团子便独自跑路。 那厮十足就是个骗子,与她成婚是假,甩掉团子才是真。 明日她定要上官府报案去。 罗老四还未往下说,雅间的门又叫人推开,浓妆艳丽的雅婆子走在前头,领着一班端着酒肉菜肴的美人入了屋,到了卞老三跟前,谄媚地笑了笑。 “花娘差后厨做了些糕点酒菜,也不知合不合卞姑娘的胃口。” 卞老三罗定李山三人自学堂里便玩作一处,如今正是卞城里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三贱客。 花月阁逢十选新花魁,这三人逢十便来花月阁,出手阔绰,挥金如土,当是花月阁的座上宾。 花娘是花月阁的老鸨,对卞老三这样的贵客,自是要哄着捧着当成宝儿。 卞老三稀得搭理她,只挥挥手叫她把吃食放下走人。 那婆子差遣完了,却又眼巴巴凑上来,“阁里新来的绾绾有能歌善舞的,生得也是个绝色,花娘将他带了来,卞姑娘或许喜欢。” 卞老三也不推脱,就见屏风后一个瘦削干净的青年走了出来,眉清目秀,一下便夺了她的眼。 花娘往一侧退了些,只见卞老三浅笑着勾了唇,双目灵动,明眸皓齿,神色柔和。 她伸手朝那小雪勾了勾手指,显然是动了心。 小雪绾绾信步闲庭走了过去,他早听说这卞老三出手大方,可是求了花娘许久,花娘才愿意带了他一起过来。 瞧这卞老三深情款款的眼神,想必他在这花月阁,也快要有好日子过了。 他顿了脚步,就这般亭亭玉立站在卞老三面前,望着她,凤眸中似有流光,含情脉脉。 卞老三坐直身子凑近了几分,对上他那双凤眸,嘴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美人儿,你蹲下些。” 小绾听她话矮了身子,还未蹲好,倏地有黑影飞快晃了过来。 下一刻,他已是身形不支,像个断了线的风筝,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然后,撞上那万花彩绘织锦屏风,啪一声,坠了下来。 一张白皙干净的脸上,正正盖了个脚印。 花娘急急跑过去扶着人起来,这一晚上,加上小雪,卞老三足足残害了她花月阁七个小绾。 这小妮子还都是冲着脸蛋下的毒手,太没人性了。 “姑奶奶,你这又是犯了什么气?”罗老四也看不下去了,那小年轻只字未言,却要平白受她一脚,那一脚狠得,他看着都肉疼。 卞老三剥着花生,连眼眸都未抬半分,“他生得碍眼。” 门口那六个受了迫害的小绾抖了抖,欲哭无泪。 花娘百思不得其解,扶着那小雪小绾指着那明明小绾:“卞姑娘今晚踹的这七个小绾,哪个不比那明明生得好看?” 终于等到花娘为他们鸣不平,门外那六个小绾绾鱼贯而入,杵在门口不敢凑得太近,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此刻都挂了彩,只敢怒目瞪着那明明小绾,心中忿忿。 他们便是脱了相,又哪个不比那单眼皮厚嘴唇的明明好看! 明明绾绾紧张得咽了口唾沫,绷直了脊背,颤了声儿,说道:“三姐姐,他们确是都比我要好看的。” 他若不这样说,回头只怕要被群殴。 卞老三冷哼出声,板了面孔,“老娘如今喜欢丑的。” 跟那狐狸生得像的,日后她卞老三见一个,必揍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卞老三不足月便生下来,卞铧唯她这一支独苗,自是含嘴里怕化了,捧手上怕摔了,打不得骂不得。 幼时,卞铧凡事也都要让她七八分,事事顺着她的意。 她学不来琴棋书画,便不学,她看诗词歌赋要头晕目眩,便也不看,她要强身健体学功夫,他便请最好的师父上门来教。 卞铧只想让她随了天性,自在快活长大,规矩之事,倒是疏于管教。 直到某日,他梦中惊醒,才惊觉自家娇俏的女娃娃已经彻底被他养歪。无奈那时的卞老三早已是头脱缰的野马,生拉猛拽,也回不了头了。 卞老三的德行,罗定李山也都心知肚明。 姑娘志向远大,替自己亲爹只娶一位夫人委屈,便早早立志要为自己的孩儿找多几个爹爹。 她嗜酒好赌,跟他们厮混十余载,青楼妓院十进九出,其实骨子里最偏爱的,还是美色。 或者说,她偏爱的,是找几个不似她亲娘一样祸害的孩子他爹。 往常来了这花月阁,佳人在侧,或是划拳捻牌或是猜枚转匙,她总会玩得尽兴,独独今日兴致缺缺,常胜将军没再放水,显然就是心中有事。 罗定酌着酒,瞧见卞老三眼里的冷光,心中猜测便被证实了七八分。 那时他从卞家后院经过,本是计较着要入府同这妮子侃侃大山,入了巷子,倒是碰巧听了些墙脚。 俏郎君携子上门寻找落逃妻。 看这妮子的反应,那家丁的话八九不离十便是真的。 罗定憋了一夜未等到开口的好时机,如今再想,竟是脱口而出:“老三,你当真瞒着我二人有了子嗣?” 想他们卞城三贱客,十年前便在城隍老爷面前叩拜上香拜把子,做了兄弟,立誓三十前皆不婚娶,有肉同吃有钱齐赚,一人挨揍三人报仇。 他们三人本该要谱写好一段感人肺腑的旷世友情,这妮子却转眼就要脱离组织,弃浪从良,回家相夫教子 不说其他,相夫教子这四个字,当真适合卞老三? 他罗定便接受不了。 思及此处,他又抬手给座上的卞老三斟满美酒,语重心长地开了口:“你若是打算跑路,上刀山下火海,有兄弟陪你。” 听了他的话,卞老三转头睨了罗定一眼,眼里闪过惊讶,她倒没想到这么快便走漏了消息。 她若真要跑路,岂不正是认了那胖团子是她所生,下了那狐狸的套。 抬手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卞老三又兀自取来酒壶将酒杯斟满,一口又将那酒饮得见底。 她被扰得烦闷,那死狐狸,许在哪个疙瘩正偷笑呢。 李山早便入了来,也曾听罗定提过此事,此刻见她竟反常喝起闷酒,立马屏退屋里的美人小绾。 然后,夹了卞老三爱吃的莲蓬豆腐送到她的碗里,正经道:“凡事当三思而后行,你若是软了说法,日后便只得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人生岂能如此无趣?” 卞老三放了酒杯,安静将那可口豆腐送入嘴里,吃完了,便咬着箸尾,瞪眼望着那一碟缀着青翠小珠铺着油亮绿叶的莲蓬豆腐。 良久,她歪了脑袋望着李山,疑惑道:“姑奶奶的脑门儿如今可是莹莹泛着绿光?” 她问得唐突古怪,李山一时答不上来,只得给罗定一个眼色,罗定却也只是尴尬笑着摇了摇脑袋。 他二人都跟不上卞老三的脑回路。 卞老三却是将那银边木箸啪的一声撂在桌上,猛一下站起身子,道:“老娘如今岂不正是这绿得冒光的莲蓬豆腐!” 李山罗定皆是一愣,听不甚懂。 卞老三见他二人理解无能,焦灼骂道:“老娘要替旁的女人养儿子,委屈当了冤大头,岂不正是头顶绿得直冒光!” 李山却还半信半疑:“话也不可说绝,或许那孩子真是你所出?” 卞老三气得险些背过气去,抬脚狠狠踹他泄了愤,又是一拳重重捶在桌案上,怒道:“老娘何曾大过肚皮!” 此话一出,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平日里他们未将卞老三当作女子,倒也习惯了,如此一想,他们确实未见过卞老三怀胎生子。 “如此说来,那人岂不打算骗婚!” “老三,你可莫要中了计谋。” 卞老三却又颓丧瘫坐下来,托腮望着那碟莲蓬豆腐,惆怅叹了口气,道:“那厮吃了老娘的豆腐,跑路了。” 是她的豆腐不好吃,还是她生得不比那团子亲娘好看? 她既是应了要娶他,他又如何能不说一声就离了去。 这只死狐狸! 夏雨绵绵落了整夜,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闹到了天明才停歇,卞老三一夜无眠,翌日却是起了个大早,独自去了贾云舒的院子。 老太太年岁大了觉短,一早便醒了,正由荷儿伺候着,出了院门准备要去卞家祠堂。 见卞老三来了,老太太面上露了喜色,笑呵呵道:“今儿可是刮得什么风,一早便将你这浑丫头给刮来了?” 卞老三走到荷儿那侧,接过老太太的手臂,扶着她入了院子,娇嗔回了话:“老三孝顺过来看祖母,祖母偏爱打趣老三。” 卞老三平日里虽是常常犯浑顶嘴,却也知谁是真心待她。贾云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平日里也总想着要多上她这里来陪着她,但多只是嘴上说一说。 如今说着这话,她面上坦荡,心中倒是有些发虚,今日,她确是带着目的来的。 “得空了,记得过去看看是儿。”老太太被卞老三搀着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来,皱褶的手包着卞老三的,也拉着她坐下来。 卞老三疑惑,“事儿又是何人?” 老太太听了她的话瞬间黑了脸,作势伸手便要掐她,恨铁不成钢,“还能是谁?不就是你的亲骨肉!你个当娘的人,怎得这般没心没肺?” 卞老三连忙躲开,委屈道:“老三正盘算着带他出府玩呢,祖母才是偏心快要偏得没边儿了。” “你害他一个小娃娃自小没了娘亲,倒还跟他醋上了!” 这话卞老三可不乐意听了,急忙回嘴道:“我一样缺了娘亲,不同样吃好睡好,总归娘亲是个祸害,不要也罢。” 老太太一听这话,脸一瞬青一瞬紫,只差没被气晕过去。 卞老三自觉与她聊不下去,干脆开门见山说了初衷:“我那玉佩可是在祖母这处?” 见老太太摇了头,卞老三再不多言,转身便出了这院子。 独留老太太坐在院中,重重叹了口气。 早年卞铧驰骋商场,便是以重情重义所出名,朋友所托,他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也是他这样情义当先,才会应了那个女人的请求,只因心生怜悯,便娶来一个根本不爱他的人。 那个心狠的女人是如何跑到卞府门前苦苦哀求,要卞铧娶了她,又是如何义正言辞在怀卞老三之时告诉卞铧,说她一生所爱唯有她家兄。 下人们看不下去,卞铧却都忍了。 可怀胎十月,她一次次狠绝堕胎,一次次寻短见,恨不能搅得天下人皆知,才是真正凉了卞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心。 卞老三八月余便出了世,若不是靠着卞铧花了重金用奇珍名药养着,只怕早就去见了她那个祸害生母。 她五岁便知了真相,要她不怪,如何可能? 这样一个祸害,幸得早早便去地府投胎,她若活着,只怕还要膈应人。 想到这处,卞老三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摸身旁小团子的脑袋,柔了眼色,问道:“团子,好吃么?” 她无辜,这团子又岂不是一样。 算来,这团子应是比她还要可怜几分,她身旁还有好爹好祖母伴着。 这小子,真真爹娘皆是祸害。 小团子津津有味啜着排骨,听了她的话,重重点一点脑袋,含糊道:“小小喜欢娘亲。” 往日他在王府,母妃总要拦着不让他吃这吃那。自来了这里,他每日都吃得足,如今卞老三还带着他下馆子,日子当真惬意得很。 卞老三伸手理了理他衣领的褶皱,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道:“傻小子,慢些吃,管够。” “娘亲不吃么?” 卞老三摇摇头,又抬手温柔覆上团子的脑袋,笑靥如花,“我暂且不饿,小团子吃饱了就好。” 团子扒饭的动作迟顿了片刻,放了碗筷,指着门口卖糖葫芦的小贩,乖萌拉了拉卞老三的袖口,撒娇道:“娘亲可否为小小买支糖葫芦吃?娘亲最好了。” 卞老三抬头看一眼那粘腻腻的红果果,思忖片刻,还是起身往外走去。 总归她要与那团子分开了,她费些银两,也不算对不起他。 拦了那小贩给了一锭金元宝,将那一整株糖葫芦树扛上肩头,卞老三转身又入了酒楼,定睛一看,桌前哪里还有那胖团子的身影。 敢情那狐狸是个骗子,这小狐狸也不是什么好货!! 团子手里揣个鸡腿,早已经顺着墙沿狂奔出了酒楼,此刻正气喘吁吁坐在石阶上,鼓着粉嫩的两颊,小心翼翼吹了吹那许是沾了尘的酱鸡腿儿,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瞅着四周没有威胁,这才露出小牙着急咬了一口。 那卞老三对他好得太过怪异,他总觉着她所说的要他吃饱那一句,后头接的便是要送他上路。 小团子吃饱了好上路。 多么顺口。 那恶婆娘心里定是这般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又被人耍了一遭,卞老三心中憋闷,扛了那插着糖葫芦的草木棒子,一脚便踹翻了整一桌好肉好菜,黑沉了脸。 绕着酒楼走了一遭,半个人影没发现,她那张俏丽脸蛋顿时涌上戾气,杀气腾腾,一双桃花眼怒瞪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小二,像是淬了火光。 “那随我来的兔崽子呢?” 小二吓得软了腿,卞老三这女霸在这卞城无人不识,方才见她同那小童有说有笑吃着饭,他还心想谣言祸人,卞老三其实生得漂亮可人,和善的很。 哪曾想是他头发长见识少,不懂得万事不会空穴来风,这恶霸果真凶神恶煞,实是吓人。 他不禁缩了缩肩膀,揣揣不安靠着墙咽了口唾沫,伸了手指怯懦指了指后面的小门,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卞老三见了,瘆人冷笑一声,扛着草木糖葫芦棒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从那处门出了去,嘴里碎碎念骂着污言秽语,似个丢了猪崽子的粗蛮屠夫。 她一路奔走,路过小面摊儿,又绕过那些卖蔬菜卖瓜果的担子,兜兜转转十余街道,才终于在卞城出了名的脂粉店门口,停了下来。 彼时团子正撅着小屁股蹲在地上,鼓着腮帮皱着眉头,小胖手扒拉着地上的小石子,嘴巴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蒙了水雾,快是要哭了。 卞老三哪里能注意到那些,将那草木棒子扔了,提着团子的后衣领拎高,她瞪圆了眼,只差没将手指戳进团子脑袋里去,“臭崽子还要跑去哪里?” 团子见了熟人,眼眶里的泪扑簌簌地便落了下来,泪珠像串成线的珠串儿,一串接着一串,一边大声嚎着,一边往卞老三这边伸直了小胖手要抱抱。 那样儿,委屈可怜极了。 卞老三缩了眸子,被他吵得更是心烦意乱,她还不屑真气得要打了他,顶多就是吓吓,哪曾想这小子却先用了苦肉计,倒显得她真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 她卞老三打人也是有原则的好么! 他哭得肝肠寸断,卞老三没了辙儿,只得将他放下来,蹲下身子威胁道:“再嚎一句,老娘便将你卖了!” 团子哭花了小脸儿,肉乎小短腿踉跄着上前两步,一把搂住了卞老三的脖颈,抱紧了继续嚎。“娘亲。” 卞老三无奈扶额,抬头却见一道娇柔清丽的身影携着婢女从那脂粉店走了出来,此人,正是卞城知府唐蘅之女,唐熹儿。 在这卞城,论女子逾闲荡检不修边幅,卞老三为最,但若要论及知书达理窈窕风致,便要以唐家嫡女唐熹儿为典范。 那唐熹儿今日着一袭月白绣缠枝芙蓉软缎抹胸长裙,斜髻插一只赤金流苏小钗,白玉小耳一对翠玉小环晃晃悠悠,映得那张通透晶莹的小脸愈发清丽素净,楚楚动人。 她袅袅娜娜地走来,柳腰藕臂,步步生莲,抬眼见了那被团子抱着的卞老三,水盈双眸微弯,淡雅轻笑,气质出尘。 “今日雅黛楼出新胭脂,熹儿许久未见卞姑娘,今儿可算凑巧。” 卞老三笑笑没有开口,平日里世人夸唐熹儿落落大方,后头总要跟一句卞老三不成样子。 她心眼儿坏,度量狭小,记仇得很,每次见唐熹儿便也膈应得慌。 唐熹儿骨子里便透着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模样,见卞老三默不吭声,也不置气,反而细语轻言接着道:“熹儿先前差晴霜将乞巧宴帖子送去了卞姑娘府上,熹儿盼了数日还未能等到卞姑娘回话,想着许是晴霜那丫头偷懒未送却骗了熹儿,如今卞姑娘在这处,熹儿也就直话直说,不知卞姑娘那日可是方便?” 卞老三抱了团子起身,一口回绝:“我忙得很,没空陪你那些姊姊妹妹游园赏景。” 这些个长待闺中的淑女雅妇,随意什么节日,便爱搞那些空虚无趣的聚会,吟诗赋画,无痛□□,矫揉造作,实在不对卞老三的胃口。 “今朝熹儿与惜之说好,那乞巧宴改了在燕府办” 听到此处,卞老三顿时变了态度,急急打断,“慢着,老娘方才说岔了嘴,老娘那日得空,正巧没事。” 她一时一个说法,唐熹儿也是见怪不怪,柔声笑道:“那熹儿便候着卞姑娘大驾光临。” 想起燕惜之身旁那时泊小侍卫,卞老三双目染了笑意,假正经应道:“客气客气。” 小团子脑袋拱着卞老三颈窝,小肩膀哭得一颤一颤地,眼泪还没止住,唐熹儿见了,心生可怜,便抬手温柔抚了抚他的后背,“小娃娃莫要哭了。” 团子哭得迷糊,将卞老三的脖子箍得更紧,又委屈唤了声“娘亲”。 闻言,唐熹儿愕然愣了一下,疑惑地望了眼卞老三的脸,似是恍然大悟,很快又温润露了笑容,“卞姑娘闷声做大事,熹儿万分佩服。” 算个狗屁的闷声做大事!! 卞老三笑不及骨,生怕憋不住又抿了抿嘴唇,愣是将到了嘴边的污言秽语又咽回了肚子里,否认道:“团子找不着爹娘,老三只为积德行善,做个助人为乐的好百姓。” 话毕,她抱着那小团子,又拾起那草木棒子扛在另一侧,大步流星离了场,冲着府衙的方向而去。 唐熹儿望着卞老三远去的身影,轻摇了摇头,无奈笑出了声。 “方才那与熹儿妹妹交谈的姑娘是何人?” 唐熹儿听了声音回头,她那母家表姐正婷婷袅袅从雅黛楼走出来,女子面容窈窕,玉面粉黛,凤眉圆眼,朱唇榴齿,比她更为明艳动人。 唐熹儿微微一笑,款款迎了上去,问道:“青表姐挑了甚久,可是有喜欢的脂色?” 华青儿淡淡瞥了眼卞老三离去的方向,再看向唐熹儿,掩去了心中的疑惑,回道:“卞城的脂粉比起燕京还是差了些,如今也只得先将就用着。” 两人款款挪着细步上了马车,路上,华青儿又耐不住疑惑,问道:“方才那女子,可是熹儿妹妹的至交?” 唐熹儿眼中闪过讶然,只轻摇了摇头,并不说别的话。 见华青儿凝着眉峰暗了眸色,她心中一悸,补道:“那姑娘不似我等普通女子,只性格有趣一些,姐姐如何对她这般好奇?” 华青儿淡淡一笑,拉过唐熹儿的手轻轻揉着,“无事,只觉得那姑娘与我有缘,熹儿妹妹不必多虑。” 她必然不会看错,那分明就是她的景儿,景儿怎可能独自到了这处? 那人,是不是也一齐到了卞城? 察觉到华青儿的气息变化,唐熹儿心中一怔,微微蹇了眉,暗自嗟叹。 自那桩事情发生之后,她这位明艳绰约的小表姐便似变了一个人。 一个人若要叫仇恨蒙了双眼,又岂能辨得孰是孰非。 青表姐身上的戾气,有些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翻着书页的手指微微顿住,元舜低垂的眉眼终于抬了起来,视线落在身前侍卫呈来的几张纸页上。 将书册轻放在石案上,他徐徐从那青藤椅上起身,接过纸页翻了一翻,面上波澜不兴,只倒回身子,又懒懒斜卧在那藤椅上,未说一字,用手支着头阖目养神。 除了那头顶冒了草的兄字,剩下的这些鬼画符,他,都看不懂。 八条腿的球球,他猜测着,许是蜘蛛。 那这画了整整一页的竖线 元舜又举了那剩下的几张纸页端详一眼,再一次无语阖了眼。 他期望太高,未曾想却是所托非人。 想来元景的愚笨正是本质,并非只是缺了夫子教导。 父王晚年才有了那小子,应是他岁数大了,子嗣质量差了,才生得那胖子智力残缺,脑子里只记挂着吃食,做了底细却连情报也传不好。 半响,他把眼略略睁开,眸光微微一转,望着天际飘渺稀疏的云彩,幽幽开了口,“昨夜她去了何处?” 黑衣黑裤的侍卫恭敬欠了欠身,答道:“卞姑娘出门去了花月阁,点了一位唤明明的小绾。” 明明小绾? 元舜敛了神色,眸色愈发深晦,最后,却是无奈一笑,“你去取些红杏给她带去。” 侍卫疑惑,“杏花春来时盛开,如今已是夏末,红杏只怕难寻。” “是么?” 元舜又拈起那画了小草的纸页,似笑非笑地看了许久,似想到什么,眸中浮起浅浅星芒,“书房中那幅玉兰红杏图,你带去交由景儿给她。” 侍卫垂头应是,便听他接着话道:“母妃房中还有一支缠丝杏花簪,去取了一齐带去。” “还有那如意楼的杏花糕杏花酒,也买些叫她尝尝。” 侍卫嘴角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急忙垂了脑袋,“属下明白。” 元舜微微颌首,仔细将那几张纸页折好揣入怀中,玉指取来书册,闲散翻开躺下来,见那侍卫转身要离开,他凤眸微睐,又徐徐开了口,“那小绾得了花柳病,莫要害她传染了。” 小侍卫闻言,脚下一扭,险些就要左脚绊了右脚,端正了姿态,他正经行礼应了是,带着一肚子惊诧离了去。 他只听过当面鉴婊,世子可好,隔空鉴花柳。 这能力,这医术,简直见了鬼的神通。 也不知世子是看上那一无是处的女纨绔哪一点,眼光真乃古怪,又重口。 燕京动荡,如今太子未立,元玄帝身子却是愈来愈差,便像那快要燃尽的灯芯,油尽灯枯,只是时间问题。 现下废太子重振旗鼓,皇子们更是各个虎视眈眈,暗中结党营私,窥视储位。 朝中大臣大多早早站了阵营,唯独那直肠子将军程山南手握重权,却是个油盐不进之辈。 程山南性情耿直,脾气火爆,年逾半百仍尚未婚娶,孑然一身。普天之下,只剩他那结拜兄弟卞铧能受得他的脾气,做了生死之交。 得卞铧,得将领,即得兵权。 他眼下再要离城去了卞家,只怕会引人生疑,反而害了无辜。 思及此处,元舜一双凤眸蓦地化作一滩死寂的浓墨,玉容黯沉如夜。 那些人只知卞府后院那人是卞铧的软肋。 却不知那没心没肺的丫头,在元舜心尖尖上藏了几年,是他自己都触碰不得的底线。 这边,女纨绔正抱着哭唧唧的小团子,信步闲庭踏入了卞城府衙,大剌剌坐在贾师爷位置上,招呼来那虎背熊腰的衙役茶水伺候,如同入了自己家门。 这卞城府衙时常冷清得很,卞老三却是这里的常客。 往常那些吃了她拳头的人憋屈得慌,宁要挨那几棍棒子,也会选择击鼓鸣冤告了卞老三的罪行。 偏这丫头回回卖布不卖尺,辩解开脱鬼话连篇,事事都能变成她占理,打发点银子就都了事。 她被告上这府衙来的次数,粗略算一算,一双手许还不够数。 今儿却是不同,未有人击鼓鸣冤,这霸王自个霸气十足上了衙门,她嚣张跋扈出了名,又有个腰缠万贯的爹,这有钱爹还与他们知府大人交情甚好,门口的衙役自是不敢拦她。 “卞姑娘,今日知府去了柳城,不知您大驾光临,又是为了何事?”立在卞老三身后,贾师爷手里举一把蒲扇,小心翼翼为她扇着风,揣揣道。 他身子板薄,禁不得这霸王一脚,见了她便觉着肉疼。 卞老三怀里坐着个呜咽哭着的团子,桌旁靠着那插着糖葫芦的草木棒子,听了贾师爷的话,瞪了瞪眼,“那他几时回来?” 贾师爷弓了腰,更加唯唯诺诺,应道:“怕是要到明日。” “你这衙里捡了小孩,是如何解决的?” 贾师爷鬓角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斜眼看了看那小团子,嘤嘤嗡嗡回道:“这类事件,不归咱们管。” 卞老三一脚踹了那案几,冷眸鹰隼一般凌厉,喝道:“朝廷养你们吃白饭的?” 这 贾师爷垂头躲闪着她的视线,心想今日怕是撞了邪倒霉透了才招来这尊瘟神,他娘的这厮管得也太宽了。 “给老娘好吃好喝伺候着,三餐定要好肉好菜,床铺要软,衣裳要够,莫要饿了冻着,可记住了?” 闻言,贾师爷疑惑抬了头,“卞姑娘这是何意?” “问那么多做什么!”卞老三两眼一瞪,将怀里的团子递过去,“抱好了,这娃娃便由你养着。” “这” 贾师爷委屈不敢言,这算得是个什么事儿!若要叫他家里婆娘知道了,岂不乱了套。 “他爹何时找来,你便养到何时。” 团子换了个人抱,又嚎啕大哭起来,小胖手抻直了要扑回卞老三怀里。卞老三躲闪着避开,心里发虚,急急忙忙站起身子往外走。 她若要软了心,便是选择绿了自己,万万不可行! 几步,她又回了头,咬牙切齿瞪着眼,威胁道:“你若敢要亏待了他,老娘便日日去你家,亏待你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修) 贾师爷颤手抱着嚎啕大哭的团子,鼻下两撇八字须上下抖了抖,迈了步子想将拾宝不昧的卞老三追回来,想起她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立时又退了回去。 他怀里小团子正稀里哗啦冒着泪水,鼻涕眼泪污了一脸,见卞老三果真头也不回离了去,更是哭得撕心裂肺,惊泣鬼神,上气不接下气。 团子的哭声响彻天地,卞老三快步出了府衙,只恨不能给自己双耳加上一层屏障。 脑海里还冒出一个絮絮叨叨的小人儿,反反复复念着清心咒语,提醒她看开一切。 总而言之,她听不见。 兄弟有难八方支援,前些日子李山在卞城玉坊挨了人脸色,昨夜卞老三便与罗定他们二人约好,今日午时在玉坊碰面,还须得去将丢掉的场子找回来。 可先前团子攀了她的脖颈,他那双手沾了吃食,脏兮兮油腻腻,还飘散着一股子浓郁的豉油酱汁鸡腿味。 方才卞老三迟钝未曾察觉,此刻出了府衙,倒浑身难受得很,心里也不像她以为的那般轻松自在。 她顿时没了去玉坊的兴致,索性转了方向,掉头回府。 想来,那团子的情绪,实在是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昨日亲爹走了也未见他掉泪珠子,方才他那副凄凄惨惨戚戚哭泣的模样,倒跟死了爹一样壮烈。 细想这一两日,她老卞家好吃好喝伺候着那小胖团子,也没有哪处亏待了他。 怎么想,他都不该是方才那副凄惨模样。 卞老三三步并作一步急急离了那府衙门口,秀眉却反倒愈凝愈紧,心中愈发憋闷烦躁。 她方才火气上脑,对那团子是有些凶了。 小胖子哭唧唧的模样又清晰映在卞老三脑海里,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下一刻,她已经不自知调转了方向,往府衙那边抬起了腿。 然玉足堪堪迈出还未落下,她又瞬间彻悟,急急将步子收回,纤手懊恼地握紧,用力锤了锤自己的榆木脑袋,嗔怪自己立场不定。 那团子亲爹都甩了他走人,她又何必要委屈自己替旁的人养儿子。 小团子无辜,她叫人上门骗了感情岂不更是无辜。 颓丧散了肩,卞老三鼓着腮帮撅着下唇,遥遥望了望府衙的方向,半响才又掉了头,恹恹地走了。 到了卞府大门口,却见管家孙叔指使着府里的家丁丫鬟,正将马车上一大箱一大箱的物件往府里运。 见了卞老三,他急急恭敬跑上来,笑道:“今儿天气晴了,小姐怎得反倒这么早便回来了?” 卞老三心情郁结,恹恹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可那些抱着小件的洒扫丫鬟们见了她,却是不约而同地凑了上来,望着她,个个目光里都是喜气,叽叽喳喳问个不休。 “小姐成婚的日子可是定下来了?” “小姐快与咱说一说,您与咱们姑爷是何时认识的?” “奴婢见那小公子着实可人得紧,小姐如今真是福到运到。” “小姐小姐,绿儿听说生娃娃可痛了,小姐当年又是如何生下的小公子呀?” 往日卞老三在府里便爱与这些个洒扫丫鬟唠嗑胡侃,听她们啧啧称赞不停,总能让她觉着自己才高八斗见多识广是条好汉。 如今丫鬟们吵吵嚷嚷的主角换了自己,卞老三只觉着头昏眼花,急急打断道:“你们这是在做甚?” 孙管家见她情绪有些不寻常,急忙屏退了那些个不懂事的丫鬟,正经回道:“老爷昨日亲自为小小少爷置办了些物什,今日店家们陆陆续续运了来,老奴与下人们正忙活着将东西搬到小少爷屋里。” “这大红箱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有锦绣庄的绫罗绸缎,有做好的鞋履衣裳,还有些床褥毡毯和玩器字画,余的便是些日常用具,老爷觅得亲孙,自是要将这世间最好的都送给小小少爷。” 听了这话,卞老三左右眼皮皆不安分地跳了几跳。 那狐狸又是对她爹下了什么迷魂药,卞老爹竟连这便宜姥爷也当得这么用心。 望一眼府门前整齐排列的三辆马车,卞老三仔细数了数,竟足足二十大箱,想到这些年卞铧又是如何对待的自己,她心中只余酸楚,问道:“怎得这么多?” 自她及笄之后,卞铧对她,简直像只根毛不拔的瓷公鸡,抠抠唆唆,为了防着她胡作非为,一日也只给她十两白银。 若不是她机灵懂得上赌坊去挣金子银子,就她爹这副抠唆样儿,她兴许早就要在卞城街头饿成人干。 幸得将那争宠的团子送走了,卞老三垂了眼睑暗想,又听孙管家回话道:“早些时辰已来了几马车东西,这些搬完,许还要再搬两次。老爷待小姐的亲骨肉,也像待小姐这样好呢。” 呸! 那小胖子又算个狗屁,她才是她爹亲生的好么! 卞老三兀自在心中骂娘,便见金银珠宝碎步跑着从府里出来,到她面前,矮身行了礼。 “回西苑备热水去,老娘要沐浴。” 她心中憋着气,指使完金银珠宝,便昂首阔步入了卞府,一边走着,一边嘀嘀咕咕咒骂着,半途路过那堆在地上的大红檀木箱子,还不解气地恶狠狠抬脚踹了一遭。 这一脚足足用了十成力气。 然而,并不能让她如何舒爽畅快。 反而脚痛得她冷汗涔涔,眼里噙了泪花儿,脚掌分明疼得软了无力了,还得端着身份,不能瘸得明显了。 “小姐,老爷现下正在前堂待客,方才便过来唤您过去了。”珠宝回了西苑,金银则碎步跟在卞老三后面,细声提醒道。 卞老三气得胸口一涨一涨的,忿忿咬着牙关,说道:“他待客便待客,与我又有何干系?” 金银讷讷垂了头,“今儿是那云城的苏家老爷上门来赔不是。” 怕卞老三听不明白,她又补上一句:“便是那要与小姐退婚的苏家。” 听了她的说辞,卞老三立时转了身子朝前堂走去。 有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卞老三这些年也算是在卞城周遭都混出了名声,吓得那些公子哥宁可求死也不愿求娶。 婚事虽被委婉拒了,可因着卞铧的身份权势,利益相关,这些人最终还是会腆着脸上门来赔礼道歉。 卞铧向来护短,他只卞老三一个闺女,她纨绔任性,他这个亲爹说得骂得,却不容得旁的人有半分奚落唾弃。 往常他这意思,便是他已将人埋汰指责够了,该是到了卞老三尽情发挥的时刻了。 可今日的打脸日常,却是有些不同以往。 卞府前堂,卞铧与那苏家家主皆言笑晏晏坐在上首,恣意饮啖,你来我往,交谈甚欢。 卞老三在门口见了,心中暗忖,还未开口,屋内那蓄着络腮胡须膀大腰圆的男人已是看见了她,豪爽笑道:“想来这位便是令嫒了。” “正是卞某家中那不懂事的小女。”卞铧语气里都夹着愉悦,抬头望着卞老三,脉脉含笑,“老三,过来见过苏世伯。” 听了这话,卞老三只觉着她老爹许是吃错了东西。 这被退婚的事儿,她老爹反常不计较了,她卞老三可不是那般好相与的。 半响,她友善弯唇露了笑容,背着手款款入了屋里,俏生生唤了人,在下首寻了位置安稳坐了下来。 那声‘苏世伯’娇软得,似那甜滋滋的蜜桃一般醉人。 苏洪运正要夸上几句,又见那小姑娘慵懒托着下巴,一双妩媚流盼的桃花目微微挑起,眼色中尽是戏谑,“世伯家中那挂白绫寻死的傻蛋儿,怎么未随您一齐过来?” “你!”苏洪运一下青了脸色,差点就要拍桌而起。 卞家世代营商,虽不如官宦人家地位显赫,然财通四海,富可敌国。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拒得了金子银子的诱惑。 苏洪运便是为了财,才擅自做主替亲儿应了卞铧结为亲家的提议,又岂知这卞老三的纨绔并非谣言,她的大名便能吓得他的孩儿惶恐不安,宁死不从。 他本以为这退婚之事,卞铧必会百般刁难欺侮他,怎知今日到了这处,卞铧却是爽快和气,倒是这卞老三,果真蛮横无理。 身为女子,这般讥诮毒舌,小气记仇,成何体统! “够了,老三,不可对你苏世伯无礼。”卞铧端起茶盏小酌一口,似是嗔怪,眼底其实还是纵容。卞老三要报仇解恨,他自然理解。 苏洪运是个直肠子的壮汉,心中憋不住情绪,当即冷嗤一声,不满道:“犬子与卞姑娘无冤无仇,卞姑娘如此不懂礼数,难怪这卞城人见了你都要避之不及。” 卞老三心中本就烦躁憋闷,这苏洪运还偏要撞上来,也怪不得她要拿他开涮解气,她向来牙尖嘴利,又岂能在一个快要过半百的人面前占了下风。 “世伯言重了,老三日日上街,卞城街巷同样熙熙攘攘遍是人头。倒是世伯家中那位腐儒,老三每次想起,立时便能弯了嘴角,解了忧愁。” 苏洪运脸色蓦地发黑发紫,捏茶盏的指关节都用力得发白,这鬼丫头,竟骂他孩儿是个腐儒,是个笑料! “苏兄莫要与老三置气,她自幼胡作非为惯了,骄横跋扈,书文也未读好,说错也是无意,若是有中伤苏兄之处,卞某替她向苏兄赔句不是。” 苏洪运本要爆发,被卞铧一劝,只得悻悻冷哼出声,丢下一句:“卞兄须得教教她如何谈吐方才得体!” 卞铧缓缓啜一口茶,却是未言语。 在他这卞家,自是天空海阔任三飘,又岂能让外人占了理,叫自己人吃了亏。 卞老三懒洋洋倚着椅背坐着,又是浅浅露了笑容,回道:“世伯须知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老三谈吐得不得体,又岂是与您交谈这短短几句便能看得出的。” “你这丫头,伶牙俐齿,满嘴胡言乱语,难怪嫁不出去!” 听了这句,卞铧顿时沉了脸色,将茶盏重重放在桌面上,正经反驳道:“苏兄多虑了,老三早便有了归属,娃娃都能打酱油了。” 此话一出,苏洪运岂还能镇定坐着,愤然一跃而起,怒骂道:“好你个卞铧,卞老三既是破鞋,你竟还敢要我苏家收了她做儿媳!” 他这一接话,卞铧也彻底怒了,他的亲闺女,竟叫人骂作破鞋! “吾女老三乃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女子,温良贤淑,聪慧机敏,吾孙利是乖萌可人,白白嫩嫩,吾婿利川安身高八尺,气度非凡。” “是你老苏家上上下下没有一处能配上我卞铧之女。休要再胡言乱语!” 闻言,卞老三嘴角不自觉哆嗦了几下,被亲爹当着面这样夸赞,她觉不出欣慰快活,心中反是徒留几分怀疑,几分揣揣不安。 她从未曾想过在她爹爹心中,她卞老三竟还是一个温良贤淑,聪慧机敏的女子。 若不是卞老爹认错了人,便是这些年,他年岁大了,头昏眼花,有些魔怔了。 这话说得,她这个当事人都觉着发虚。 下一刻,卞老爹又声色俱厉对着她吼了一句话,立时就叫她僵直了脊背,瞬间变了脸色。 他要找他乖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我问你,小小呢!?” 卞老三不敢接过话茬,只乖巧矜持坐在原地,双手整齐置于膝盖上,绷直了脊背,冲问话的人讪讪笑了笑。 见她这副模样,卞铧心中咯噔一下,下一刻已经将白玉茶盏掷碎在卞老三身侧,“你这混账,我那乖孙呢!?” 卞老三如泥鳅般一下便窜到了门口,唇瓣翕张,却半天也未说出什么。想起卞府门口那二十余只檀木红箱,她只怕自己说了实话,卞铧便要操刀砍了她。 苏洪运瞧见卞老三萎了心中得意,便忍不住哧声耻笑,“卞兄倒是养了一个好闺女,未出阁便与人私通,如今倒连那肮脏小儿都丢了去,苏某今日也是长见识了。” 闻言,卞铧豁然瞪圆了眼,腾一下直起身子,冷森森望着苏洪运,厉声道:“来人,送客!” 卞铧身后的家丁一个箭步走上来,不多时,便将那不住咒骂的苏洪运架着扔出了卞府。 卞老三再大的胆儿也不敢跟此刻暴脾气的卞铧硬碰硬,跟他撞上了,她往后更加没好果子吃。 她自觉识时务者为俊杰,立马软了膝盖噗通一声跪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还得先将那狐狸下的迷魂药给她爹解了。 “爹爹可否先听老三说两句,那娃娃当真不是孩儿所生,还求爹爹理智!” 卞铧一脸铁青怒瞪着卞老三,额上青筋暴起,今日听下人说她带了小小出府游玩他还有些疑虑,未曾想这孽障当真没心没肺到了这副田地,瞧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必是又做了什么不可补救的缺德事儿。 他一颗心全拴在自己那乖孙身上,岂还能留着理智。“你将他如何了?” 他那乖孙年岁尚小,卞老三下手素来不知轻重,又没个当娘的样子,只怕要把他那乖孙造作坏了。 见卞老三抿了唇不愿说,卞铧头顶的火气更是蹭蹭往外冒出来,“你这孽障!你若敢打了他,老子也叫你试试皮肉开绽的滋味!” 卞老三急急摇头,欺负弱小良善,她的人品还不至于此。 她的回答,卞铧半分不信,他戟指怒目,对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金银喝道:“你去将小少爷带过来。” 金银被这一瞪吓白了脸,瑟缩着身子快步到了卞老三身旁,矮身跪下来,附在卞老三耳畔,细声用着哭腔问道:“小姐,您可是将小少爷落在哪处忘了带回来了?” 卞老三抬眸瞧见卞铧大袖一拂,取了那墙上挂着的白玉月牙大刀大步流星而来,她猝然一惊,火速推开那蠢笨的金银窜到门外,攀着门沿惶急颤着牙喊道:“爹爹,冷静冷静!” 卞铧目光冷厉望着卞老三,面色阴沉得像烧过的锅底,周身只余戾气。他虽年岁大了,倒还未至于失聪耳聋的地步! 他狰狞着脸握着那重达百斤的月牙大刀,杀气腾腾立于卞老三那处一丈开外,浓眉倒竖,目眦尽裂,“小小呢?” “在在屋里。”卞老三不敢说实话,只得抓瞎胡诌,见卞铧挥着大刀就要砍下来,她撒丫子跑已来不及,忙不迭跪下来,泫然欲泣,“爹爹便砍死我吧。” 这话一出,卞铧果真急急收住刀势,却是被气得肝胆欲碎,怒不可遏。 将那月牙大刀扔在地上,他又忿怒骂道,“你可知小小只是一个娃娃,我当年若是将你随意扔了,你心中又会作何感受!?他若是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个做亲娘的,日后如何对川安交代!?” 卞老三做贼心虚,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对上卞铧的视线,却还不死心嘀嘀咕咕怼了回去,色厉内荏,“交代个屁,那利川安早便丢下他儿子不管不顾,自在逍遥去了,这狐狸精,休想要老娘替他接了包袱!” 卞铧闻言才察觉到缘由,更是黑了脸,恨铁不成钢,“你这猪脑!他只是回浮山收拾家当,却被你这般歪解怀疑。” 卞老三还想辩解,又听卞铧接着话道,“他已将家中地契交由老夫,又与老夫签字画押做了保证,老夫的人亲自送他去的浮山,你还有甚放心不下!” 卞老三却是半信半疑,嗫嗫嚅嚅反驳道:“他满嘴假话,最擅坑蒙拐骗,谁又知他那地契是真是假,他的保证做不做数。” 被退婚惯了,如今凭空冒出来一个温润书生要与卞老三携手一生,她没底气她不信任,卞铧尚可理解。可利是是她亲生,她如此胡来,他便半分不解。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乖孙若是丢了,你便也给我滚出府自生自灭去!” “那厮又不是老三生得,老三才不要吃这闷亏。” 这话一出,卞铧弯腰又要拾起他那柄月牙弯刀,卞老三浑身打了个冷颤,咽了口唾沫,“爹爹,凡事须得以理服人,君子动手不动口!” 啊呸! 平日里说惯了,一时顺口竟说倒了。 见卞铧面色又再铁青几分,她急急改口道:“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老夫亲眼见过小小腚上那颗朱砂痣,与你幼时那颗一模一样。你若再要狡辩他不是我卞家后代,老子非要剁了你这孽子去见卞家祖上!说!你将小小丢在何处了!?” 卞老三讪笑着伸出玉指,小心翼翼将她头顶那柄玉刀推开一些,身子挪远几分,屏了呼吸,小声回道:“腚上生朱砂痣的人海了去了。” “那你倒是说说,在普观寺两年,你都是如何过的!” “老三每月都给爹爹递了书信” 话音未落,卞铧手里那柄弯刀又近了几分,堂中一时鲸波怒浪,“你这孽障还敢欺骗老夫!那普观寺小师傅的字迹,你真当老夫眼瞎认不出!?” 卞老三: 这么多年过去卞铧从未提及此事,她还真以为蒙混过关了,岂知她老爹竟在这处候着她。 “老夫已差人给寺里住持递了书信,你休想再要骗老夫半句。” 卞老三脑门突突跳了几跳,委屈话道:“这也不能说明老三生了那胖子,爹爹怎就是非不分了。” “哼!你未生子,回府时腰上怎就长了那一圈赘肉!” 卞老三无语扶额,她真的只是胖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卞城府衙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 堂中那把钩云纹黄杨木太师椅上,精雕玉琢的小小团子嗷嗷嚎着,泪珠子似雨水哗啦落下,任谁劝也没能停住,哭声震得一衙门人脑袋嗡嗡作响,快要神经紊乱。 贾师爷一手秉着蒲扇为他扇着风,一手举着那红彤彤的糖葫芦串儿,讲着戏院里演的那些个趣事儿,极有耐心要将人逗乐。 那外出归来的媒官孙牙婆也端来了点心茶水,柔声劝着。 衙役衙吏们又仿佛摊上了百年难寻的奇闻趣事一般,杵在后头探着脑袋好奇瞧着,看师爷牙婆都吃了瘪,个个抿着嘴偷偷乐着。 倏地便有厉喝声从前面传来,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那卞城女恶霸恹恹垂着脑袋,被人一脚踹了进来。 再看,替天行道的人果真是恶霸她爹,那天下第一商卞铧。 团子在太师椅上哭了近一个时辰,这会儿见了熟人,立时抽噎着顿了哭声,哼哧想要爬下来,心急绊住腿脚,反倒摔了个狗啃屎。 卞铧见了,急急慌了神跑来将人抱起来,心疼揉着团子被磕着那处,软了声音,“姥爷疼姥爷疼,小小不哭了啊。” 团子胡乱挥了袖口将眼泪擦了,哼哼唧唧打着嗝,身子一振一振抖着,又张开胖乎乎的手抱紧了卞铧的脖颈,小脑袋还不知足蹭了蹭他的颈窝,奶声奶气哀求着,“姥爷不要丢下小小。” 这一声一下让卞铧酸了鼻子,眼眶发涩,心中百感交集。 幼时卞老三不同旁的娃娃一样有亲娘疼着护着,旁人笑话她了,她也常常委屈躲到角落里哭成泪人儿,也同此刻的团子一般泪眼汪汪,惶恐不安。 卞老三长大后便忘了,可她当年那副模样卞铧却年年岁岁都无法释怀。他心酸,心酸卞老三受了那没娘的苦,她的孩儿如今却又是一样的苦命。 半响,他轻抚着团子的后背,蠕动双唇,低声应了声好。 卞老三揉着屁股龇牙咧嘴走近了,瞧见团子梨花带雨的模样,立时颓丧垂了眼帘,似个犯错等骂的小孩低头立在一侧,小手背在身后绞作一处,老实本分。 眼瞅着卞铧与那小孩关系不一般,贾师爷急忙讨好笑着凑上来,“卞老板可是识得这小娃娃?” 卞铧冷哼一声,徐徐开了口,“小小是我乖孙。” 嗓音里徒留几分显摆得意。 众人一怔,下意识望一眼一旁安静站着的女霸王,那孙婆最先不信,“卞老板说笑了,卞姑娘出未出阁,这官媒的本子里都清楚记着。年前老夫人还亲自来衙里求老身为卞姑娘说煤,卞姑娘既是未婚,又何来这么大的娃娃。” 不提这事尚好,这孙婆往常为卞老三介绍的那些个货色,卞铧只一想到便要冒了肝火。 官媒定下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 卞老三现下二十又二,又遭人退了几次婚亲,这些个看闲戏的人便以为她当真分文不值,寻亲只能看男方的意思,未有她挑挑拣拣说不嫁的份儿,实属病得不轻! 如今卞老三就要嫁出去了,他既有了小婿,还有了乖孙,天下人再敢说半句闲话,他便是用金子,也要砸死这些个没眼力见的蠢货! 想起那玉质金相的利川安,卞铧底气更是足了几成。“不上你这官媒登记,便不算成婚了么!?” 孙婆赧然嘀咕道:“老身从未听闻” 话未说完,已被卞铧打断,“老三数年前就在浮山成了婚,老夫的小婿生得温文尔雅玉树临风,比那燕惜之更要俊逸几分,你未听闻便不作数的话,老夫还未听闻这卞城府衙办过什么案子呢!” 卞老三痴痴迷迷望着她老爹,啧啧称赞,目光里只余崇敬佩服之意。她爹爹这嘴炮,比她厉害多了,她可不敢说知府大人不做事。 真乃有其父必有其子! 孙婆被噎得说不出半句,悻悻然闭了嘴,只见卞铧阔步将那团子递给卞老三抱着,接着话道:“如今既是来了,你这牙婆便顺道记下,过些日子老夫那小婿归来,便要正式立赘为婿,这其中的事宜,你须得替老三安排妥贴了。” 团子紧紧环着卞老三,呜咽抽泣着,浑身皆是那股子浓郁的酱鸡腿味儿。 卞老三闻见味道五官嫌弃地揪作一团,心中却又愧疚,半分奈何不了这软萌的东西,只不熟练抬了手,学着她爹的样子拍了拍团子的背,干瘪吐出一句,“团子,抱歉。” 记起团子方才对卞铧说的话,卞老三眸光微微闪烁,随即又黯淡了几分。 旧事掩于韶华。 日子长了,便模糊了,不清晰了。 可再如何,也并非是遗忘了,并非是无谓了。 旧时身上血淋淋的刀口便是痊愈了,心中淌血那道,又有谁看得见,又有谁能去救赎。 团子的心情,她大致懂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团子胖乎乎的肉胳膊攀着卞老三的脖颈,听她道了歉,小脑袋又不安分蹭了蹭她的肩胛,涕泪皆抹在卞老三那身软缎襦裙上,声音软糯回道:“是小小不乖。” 卞老三歪头斜眼望见他将自己的衣裳当作帕子,眉头紧紧锁着,恼意冲上脑门,污言秽语已然冒到嗓子眼,又倏地转开视线,将那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卞老爹在那头正儿八经交待着,她听得耳烦,索性抱着团子直接出了府衙。 门口孙叔持着那柄月牙玉刀在车辇前候着,瞧见她出来了,急忙恭敬迎上来,“小姐,老爷呢?” 卞老三瞪着他手中那柄大刀,没好气道:“谁知他在里头磨叽些啥!” 孙叔知她心情不好,赔笑着退至一旁,再不吭声。 谁叫人拿刀押着上了府衙,心里都不会痛快的。 不多时卞铧也从府衙里出来,贾师爷孙牙婆一行恭敬跟在后头,瞧见卞老三竟还安生抱着孩子,面色都有些难以言喻。 女霸王变了性子从了良,只怕这卞铧之言,十有八九便是真的。 卞老三也知他们心里都在算计着哪一些小九九,她爹在府衙里这一说,只怕天还未黑,她要成婚的事儿就能在卞城百姓嘴里换上好几个说法。 利川安如今逃之夭夭,卞老爹却只认死理,宁肯信那狐狸的鬼话,却半分也不愿信她。 偏生她卞老三又斜眼瞄一眼那柄白玉月牙弯刀,想起卞铧来时威胁她的那些话,抱着团子忿忿转身上了车辇。 自那狐狸出现过后,她卞老三过得,俨然里里外外只余窝囊! 糟心透了。 团子这一日哭得厉害,小身子骨禁不得折腾,回府里用过晚膳便开始滚烫烧了起来,烫得他两腮通红,往日里那两瓣水灵嘴唇也发干发涩脱了皮,露着白色。 南苑里丫鬟婆子匆忙进进出出,有的端水,有的端盆,有的取来布帕衣裳,小小团子得了病,整个卞府里里外外都忙碌了起来。 屋里,卞铧扶着贾云舒坐在床沿,二人齐齐望着床上那道可怜小身影儿,面色都有些灰败沉重。 老太太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门口,不知举首戴目盼了多久,才等来管家领着大夫入了屋,终是宽了心,颤颤抬了手,将眼里的泪揩了去。 而卞老三,等那大夫诊完写好方子,她才慢悠打着呵欠衣裳不整入了来。 一回府她便直接回了西苑话是要沐浴,晚膳也没用。眼下亲儿得了温病,她一个当亲娘的还这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叫谁看了,都要气上心头。 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果真气得卞铧差些就要捶胸顿足,“我怎就养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还不快些过来看看小小!” 眼下卞老三魂儿还在周公那处,脑子昏朦得很。 她这一日身心俱疲,昨夜也不曾睡好。早先在浴池里发愣想着卞铧所言,竟糊糊涂涂便睡了过去,还是珠宝得了消息,才火烧火燎将她喊醒了叫来。 她晃悠着入了屋,迷糊寻着软榻的方位就要大喇喇躺下,又叫卞铧一脚踹了屁股,屁股重重跌坐在地上,撞了那尾椎骨,愣是被疼清醒了。 抬眼见卞铧目光如炬落在自己身上,她只得悻悻然拍着屁股,嘀咕骂着走近团子那处。 床上团子烧得迷糊,小胖身子蜷作一团缩在凉被下,先前那双乌溜溜的圆眼珠子此刻紧紧闭着,小弯眉皱皱巴巴,梦里还呜咽哭着,含糊喊着‘娘亲’。 见他这副模样,卞铧心疼得紧,伸手捋着他那两道褶起的波浪小眉,柔声安慰道:“小小不怕,小小的娘亲就在一旁。” 话毕,他又抬头剜了卞老三一眼,嫌弃她没眼力劲儿。 老太太瞅见卞老三懒散立着没反应,也伸手掐了她一把,以目示意,要她过去。 卞老三心中嘀咕,却也迈了脚步走近了坐下来,学着她爹的样子触着团子额上的小褶子。 下一刻,却兀自低低笑出了声,她抬头望着卞铧,那双桃花眸犹如探到宝物般闪着惊奇的星光,洋洋得意道:“这小胖子昏睡着竟还能识人,爹爹捋了半响,叫我碰倒一下便展开了。” 卞铧无奈抬手敲了她的脑袋,“可不正是母子连心!” 卞老三闻言瞬时敛了笑容垂了嘴角,转头瞧着团子那副孱弱可怜的模样,不愿再与卞铧多言半句。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顶多算个二娘。她老爹这狐毒中得,颇有些深了,只怕是已经病入膏肓,吃药也没用了。 府里许久未有照顾小娃娃的经历,丫鬟婆子忙上忙下足足折腾了一晚,等过了亥时,那面红耳赤的团子才退了热。 老太太身子骨不好,早便困倦得直打呵欠,这会儿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也算是撑到了极限,才肯让卞铧搀着回屋歇息。 一行人陆陆续续离了去,到最后,便只余卞老三一人还在这南苑里顾着。 卞铧所言:为那团子熬夜,为那团子缺觉,都是她这个做娘的本分。 团子是她害得生了病,卞老三心中惭愧,倒也未说半句托辞,老实留下守夜。 话是守夜,待珠宝去西苑抱了夏褥凉被再回来,屋里早已寻不到卞老三的影子。 院里树下悠悠摇晃的那把藤椅上,她那位主子慵然斜卧着,在月色灯影中,伴着幽谧夜幕中的闪闪星芒,安静淡然地阖目睡着。 珠宝轻手轻脚走近了,取了凉被为卞老三盖好,无奈扬起唇角无声笑了笑。 银月高挂,在树梢上洒下柔和的光影。 灯影绰绰昏黄,在那酣睡的人身上氤氲出莹莹浅浅的金黄光泽,朦胧缱绻。 平日里她家小姐嬉皮胡来,言语作为似个土匪一般,谁又知她熟睡时是这样一副模样,岁月静好,温柔动人。 卞老三这一日心倦身乏的,寻着好位置阖了眼便沉沉睡了过去,直到翌日晨光晃了梦境,她才悠悠睁了眼。 未等她从那藤椅上起身,金银便跌跌撞撞举着一根结着娇花的枝丫儿跑了来,一面跑着一面急急喊道:“小姐,小姐!!” 到了卞老三跟前,她胸脯剧烈起伏着,跑得急了一时缓不来,只急促喘着,半天才将一句话说完了。 “小姐,今儿天上掉杏花了!” 她手里,可不正是一小枝树杈儿,枝丫稀疏缀着些娇盈欲滴的艳红,深苞浅朵,蕊红瓣白,花影妖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是么?” 卞老三性子大大咧咧,春日里的那些嫣红粉黛她欣赏不来,更认不得金银手中那小花是李是杏,只随口应付一句,懒散起了身入屋,全然未将金银的话听入耳朵里去。 金银急了眼,忙不迭跟上来,“一早金银从墙下走过,就瞧见这杏花咻咻飞了来。” 她好奇转着枝杈,手指小心触着娇软的花苞,灿烂笑道:“小姐,这花可是新鲜的呢。” 珠宝在屋里护着团子换好衣裳,见金银一早便吵吵嚷嚷,急忙沉声提醒道:“金银,莫要事事大惊小怪。” 金银立时噤了声,撇了撇嘴,沮丧垂着脑袋跟在卞老三后头,有几分委屈。 团子甫一见卞老三,藕臂立时抻直了伸过来,眯眼笑出俩个小梨涡,奶声奶气唤了一句“娘亲”。 无奈他那双小胖腿缠在凉被里,蹬蹬踩了半天也未能将脚丫子抽出来。 珠宝瞧他可怜,急忙将那被子抽了去,小胖团子得了解救,立时撒欢跑近了,倒过身子趴下来便要攀着床沿下床。 见他这副蠢笨模样,卞老三无奈叹了口气,走近了将他抱起,伸手掐了掐他粉扑扑的两颊,咬牙道:“老娘真是上一世欠了你的。” 团子不乐意哼哼出声,“娘亲肆意掐人,娘亲坏。” 金银珠宝听了,皆忍不住捂着嘴抖动着身子暗笑。 遭团子告了恶状,卞老三立时昂了斗志,冷哼出声,嘴上功夫她岂会输给一个小胖球子。 “你个小破孩嘴上嫌得狠,见了老娘还不是跟条撒欢的狗似的。昨儿老娘好吃好喝供着你个小祖宗,瞧你做的那些个混事儿,得报应了吧。” 提起昨日,小团子脑袋又不安生蹭了蹭卞老三的脖颈,小胳膊将人圈紧了,“小小想爹爹了。” 卞老三最受不得他这副样子,团子委屈,她也委屈得很,“想爹便想爹,你跟哭丧似的喊娘作甚,害老子爹以为老子虐待了你。” 团子扁着嘴可怜巴巴道:“娘亲想送小小吃饱了上路。” 被戳中心思,卞老三顿时噤了声,丢下一句“胡扯”便急急放了团子甩袖离去,玉颊火辣辣地发热发疼。 出了南苑,便见管家孙叔正巧领着一双人影款款走来。 前者着一袭月白锦袍,玉冠下容颜清俊儒雅,相貌堂堂,身姿颀长雅秀,自带一身高贵清华,俊雅不凡的气度。 此人,正是卞城燕员外家嫡子,卞城万千少女的梦中人,翩翩贵公子燕惜之。 而他身后,墨发墨袍的男人挺拔笔直,宽肩窄腰,五官端正俊朗,正是那日将卞老三抱回府的时泊小护卫。 只一眼,卞老三立时便换了副温雅娉婷的姿态,弯了眉眼,露了笑容,迈着盈盈碎步迎上去,轻声细语道:“今儿好巧呀,燕老兄!” 今日燕惜之便是上这卞府来为她道贺的,岂能不巧。 见她这副阿谀作态的模样,燕惜之只是微微一笑,见礼道:“惜之听闻卞姑娘好事将近,特意来这卞府沾沾喜气,恭喜卞姑娘了。” 卞老三捂嘴轻笑了笑,斜眼瞄了瞄时泊小护卫,“燕老兄想沾喜气随意沾,日日来沾更好。” “孙叔去忙吧,老三带他们去见爹爹便好,燕老兄请。” 孙叔还未反应过来,卞老三早已经领着人离开,温柔体贴宛若换了一个人。 不过一步,两步,小姑娘已憋不住,回眸一笑百媚生,温柔谄媚道:“护卫小兄弟,莫要绊着脚下石阶。” 时泊一怔,冷然的面上染了红晕,垂头避开卞老三的视线,有些窘迫,“谢卞姑娘提醒。” 见他这副模样,卞老三咧了嘴就要笑出声,又急急抬手捂住,娇嗔道:“燕兄的人便是老三自己人,小兄弟无需与老三客气。” 闻言,燕惜之又暗暗摇了摇头,百般无奈。 这个卞老三,装模作样便罢了,戏份这般浮夸,明眼人都知她打得是何算盘。 商贾之道,首谓知地取胜,择地生财。 燕家先祖早年于海城开盐田,搞捕捞,兼营海产赚足了金子。海城因天灾没落后,燕家举家迁至卞城,又另辟蹊径,从小惠获大利,做起农副产品大宗贸易。 当今天下商贾,一则仁义富商卞府,其则智慧巨室燕门。 然二者中,燕门更得世人敬重。 燕家子弟,个个富而不骄,儒雅风致,其中,便以嫡长子燕惜之为最。而今日的卞家子孙卞老三,挥金如土,纨绔跋扈,一人便能糟蹋了整个卞府的名声。 卞铧也曾属意撮合卞老三与这翩翩少年成就佳话,无奈到了婚嫁的年龄,燕家的公子翩翩玉立,相貌品行皆为上乘,而自家老三,浑身只余流里流气。 连他也觉着不忍直视,二人站在一处,便宛如粪污糟蹋了美玉。 可怕的是,自家卞老三才是那坨粪污。 面前的俊公子温文儒雅,六艺俱全,惹得多少卞城女子魂牵梦绕,又娶了卞城那温婉贤淑的名门闺秀唐熹儿,金童玉女,鸾凤和鸣。 而自家的? 卞铧抬眸将视线落在对面盈盈浅笑的卞老三身上,见她今日乖巧立在燕惜之那小厮身旁,动作尚且得体,不似以往站无站相懒散随意。 今日倒还不算如何丢人,他心中宽慰,暗自舒了口气。 “老三这处还缺个英勇神武的壮士,随时恭候小兄弟来我麾下!” 将燕惜之的缺点细致列了个一二三四五六唾弃完了,卞老三这才露了意图,此刻正目光灼灼望着时泊小哥,笑得无害纯良。 半响,她又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义正言辞补了一句:“那燕惜之配不上你。” 抬头望一眼座上温文尔雅的自家公子,时泊不动声色往身侧挪了一步,紧张咽了口唾沫,正经道:“承蒙卞姑娘厚爱,公子是时泊恩人,时泊不能忘恩负义。” 卞老三正要走近些夸赞他有情有义,又叫人绊住了步子。 她垂头一看,小胖子同初次相见那般抱着她的腿脚,粉嘟嘟的肉脸蛋高高仰着,又冲她笑出两个小梨涡来,“娘亲,爹爹有东西给你。” 接过团子手中那只做工精巧的金丝缠枝镶红宝石杏花簪,卞老三愣怔瞧着,知其然,又不知所以然。 那人既是逃了,又给她一只簪子作甚。 卞铧见团子来了,急忙起身过来抱着,抵着额头探了探团子的温度,发觉他果真好全了,才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小脸蛋儿,笑道:“小小怎得这么早便起了?” 燕惜之也走近了,望着小团子温煦笑了笑,丰姿奇秀。 团子甜声唤了句“姥爷”,瞅着燕惜之一双乌溜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小波浪眉愈来愈皱巴。 不多时,便扑腾着小短腿欲要挣开卞铧的怀抱,抻直了藕臂想要扎进卞老三怀里。 卞铧瞧着感动,以为娃娃是要找亲娘,倒未注意卞老三手里拿着簪子,走近了便要将人递过去。 幸得卞老□□应快,见团子扑了来,随手便将那簪子丢了接了个满怀。 团子原本计谋得逞正欲咧了嘴笑,只见空中一道完美的曲线划过,他母妃那支御赐的金簪随之清脆落地。 心中咯噔一下,他瞬时将脑袋埋进卞老三颈窝,紧紧攀着她,顿时安生下来。 暗卫大哥可要瞧清楚了,那簪子是他嫂嫂扔的,他什么都未做。 这副母子情深的模样,瞧得卞铧笑弯了眉眼,又听那团子软糯开了口:“爹爹走前要小小告诉娘亲,娘亲如花似玉,就是九天上的仙女儿,娘亲最好看了。” 团子只想着说些好听话叫那暗卫传回去,未想卞老三闻言神情微怔,耳根子却莫名红了,忸怩问道:“还说了别的么?” “爹爹喜欢娘亲。” 听了这句,卞老三双颊微微染了酡红,无端露出寻常女子身上才有的羞涩娇态来。 她与罗定李山花天酒地的日子长了,调戏人的段子向来信手拈来,脸皮也一日厚过一日。 她也不知为何,此刻只紧张得心口咚咚直撞,面上也火辣辣烧得厉害。 这世间,还未有一人夸过她生得好看,也未有一人夸过她是个仙女儿。 更无人说过喜欢她。 不,其实也有。 她老爹十余年前也会说喜欢她这样的话。 瞧见她这副模样,燕惜之与时泊二人也有几分惊诧。 平日里这女流氓色胆包天痞气十足,未曾想她却是个这般禁不得撩拨的人。 小童不过软糯夸了几句,用词还稍显稚嫩浮夸,她倒真听入耳了。 将那簪子捡了用帕子好生擦了又擦,卞老三兀自在西苑失神瞧了一个晌午,最先入这院子里来的,却是那被放了鸽子的罗定。 “姑奶奶,你可真坐得住呀,你可知道外边都闹成什么模样了?” 罗定自个儿寻了位置坐下来,气喘吁吁欲要倒些茶水喝,可提着茶壶半响也未滴出一滴,屋里更是连丫鬟也不见一个。 他转过头,只见身旁卞老三细尖的下颌抵着桌面,正百无聊赖玩弄着簪子,遗世独立,萧索冷清。 心中一恸,他无奈长叹一声,将手放在卞老三背上,“你也莫要伤心了,再不如意,日子还是得过。” 卞老三疑惑抬了眼看他,“老娘现下瞧着很伤心么?” 罗定知她外强中干,继续安慰道:“是病便能治,这样也好,你也无需真与那骗子成婚了。” 卞老三默然望了他许久,才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奇怪道:“你莫不是摔了脑子,上我这来添什么晦气。” “若天下无人娶你,我娶。” 罗定只觉着自己这话说得感天动地,卞老三却是挥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瓜上,“老娘才稀得要你这类货色。快些将屁放了走人,再要啰嗦,老娘叫你吃刀吃剑!” 罗定委屈得紧,他这般大义凛然竟还遭人嫌弃。 “昨夜大夫上了你府里,不是帮你瞧花柳病的么?” 卞老三眯眼皱眉凑近了几分,怕听不仔细,还用帕子用力掏了掏耳朵,“啥?” “那明明小绾得了花柳,莫不是你传得?” 卞老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十里长街市井连,珠玑罗琦竞豪奢。 卞城乃是江陵之地,北接王朝帝都燕京城,南临江南安宁之地,又不受边城战事牵连,肥田沃土,自古便是繁华之地。 卞城人又皆擅营商,街市林巷中商铺鳞次栉比,百业俱兴,乃是燕京以外最为繁华昌盛之地,卞城百姓安居乐业,也更擅知足常乐,闲暇里无非寻一处茶楼酒肆,或一处戏院歌楼,三三两两,或把酒言欢,或笙歌彻夜。 而城中那依水而建浮光耀金的花月阁,便是卞城最为奢靡浮华之地。 花月阁丽人近百,个个琼姿月貌,或擅抚琴,或擅蝶舞,或嗓甜曲美,或清丽才人,皆是各地挑来的一顶一的美人。 阁中花魁逢十一换,每月初十,卞城本土的公子哥们,或是那些个顺路停留卞城的过客们,都要到这花月阁聚上一聚,赌上一把,附庸风雅评点几句。 卞城民风虽是豪放,其实仍遵循女子贤淑待闺之道,要求女子兰心蕙质,知书达理。 除却那群姿容娇俏的舞伎歌姬,女子中也只有卞老三这般不顾礼数之流,才会出现在这花月阁里。偏她慧眼别具,次次皆能押中花魁之名花落谁家,赚得盆满钵满。 久而久之,赌徒卞老三也成花月阁中一道独特的风景,便是罗定李山也以为卞老三赌神再世,财神相伴。 可各中底细,也只有卞老三与那花月阁阁主才知根知底。 卞老三逢赌必嬴,花月阁便公开绝了她的下注,只允她推算花魁冠落何人,露出风声。 小局见大,她便是那诱人入局的引子,是那奸商陆风捞金捞银的那把勺儿,需她将场子搅乱搅热。 那几个小绾绾,却是陆风见她一个女客在这楼里显得突兀,特意找来给她寻开心的。花月阁多是男客,小绾绾们平日里也接待不了几个人。 那明明绾绾,更是单眼皮厚嘴唇俊得别致,也只有卞老三才会给他送金送银对他好,如今出了岔子,帽子自是先要扣到她的头上。 再有她恶名在外,平日里便没规没矩,也不怪罗定这样想她。 “姑奶奶,咱有话好好说!” 金银珠宝正抱着团子欲要进西苑寻自家小姐,就见一道红衣身影鬼哭狼嚎着从她们小姐屋中仓皇逃窜而出,一脸惊惧后怕。 二人定睛一看,这红衣男子可不正是她们小姐的至交好友,那锦绣庄的二少爷,罗定。 二人还未矮身见礼,罗定倒是先瞧见了她们,仓皇的步伐顿时寻着规律,他又埋头整了整凌乱的衣形正了体态,假咳了咳正经道:“今儿天气真好。” 卞老三极好美色,虽偶尔眼光有些奇特,身边这一双奴婢却是未失了水准,二人皆是生得清丽非凡,天下少有。 美人面前,罗定自是要注重几分形象。 再瞧见那粉雕玉琢的小胖团子,他面上瞬时染上几分惊诧,想起这是那骗婚卞老三的男人所生,又凝起眉头,带着怒意问道:“小胖子,你老爹呢?” 团子最记恨旁人说他胖,圆眼珠子瞪着罗定,小弯眉气恼皱着,撅着小粉唇,绷着脸蛋想了半响,瞧见卞老三面色阴森冷怖出了厢房,立时眼圈一红,乌黑眸子盈满水雾,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罗定被他的哭声吓得一愣,又见金银珠宝矮身朝他身后见了礼,心中大叫不好,再要跑已是来不及。 卞老三的拳脚功夫乃是她义父程山南所教。 程山南自幼习武,武艺超群英勇神武,领军打仗从无败绩,教予卞老三的自然都是稳扎稳打的真本事。 区区一个罗定,又怎可能逃得出她的魔掌? 长腿一扫,虚晃一招,掌腿兼施,不过一瞬,罗定已凄惨卧在院中那株被卞铧劈断的梨树之下,屁股朝天,堪堪摔了个狗啃泥的造型。 被揍得这般惨烈,全怪他方才嘴欠,多嘴问她还染指了这城里的谁。 卞老三环胸抱臂立在两丈开外,裙摆旋风扬起,一双桃花眸此刻冷艳凌厉,气势逼人。 利川安带着团子寻上门那日,她本是想在她那白月光面前展露她惊人的酒量,叫时泊小护卫瞧一瞧她的魄力。 未想醉春楼的梨花酿后劲太大,两壶下肚,她便开始飘飘然。 利川安那厮生得太招摇,她一醉酒脑子又没了条理,只想着她总算找着一个生得俏笑得美嗓音勾人的孩子她爹,被他的美色迷昏了头,便一点点入了他的套。 她与李山罗定混得久了,也时常忘记自己与他们不同。 她一介女流,又怎可能在外播种,她未与人行过房事,又怎可能怀胎生子。 她爹爹深信不疑,也怪她着了那狐狸的美人计,与那厮亲近过了头。 昨日沐浴时她便想得七七八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顺了。 浮山之事是假,她生团子是假,只怕连她喝醉染指那狐狸之事也是假。 他要她负责,要与她成婚,尽是假话。 那厮做这一切,便是为扔下那只可怜团子。 团子如今没了爹娘,她老卞家也不怕多一口人吃饭,她养着便养着了,可如今竟连个绾绾得了花柳都要怪到她的头上,往后路边阿猫阿狗得了癔症,莫不成全要赖说是她染的! 她气罗定胡言乱语,更气自己窝囊没用。 她方才竟为着一支簪子,为着团子几句好话,心里便生了期待,期待一只鬼话连篇的野狐狸,简直似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然归根结底,这一切的一切,全要怪那两壶梨花酿。 而这醉春楼,偏又是罗老四的母家舅开的,那在白月光面前展雄风的馊主意,也是罗老四出的。 不拿他开刀,她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金银珠宝,我的刀呢?” 罗定摔这一遭,差些浑身骨头便要散了架,艰难忍痛撑着那株可怜的梨树便要站起,又听卞老三森怖道要寻刀。 脊背倏地发紧渗入寒意,直沁肺腑,叫罗定不自觉打了个寒噤,牙齿颤颤道:“老三,你我二人可曾在城隍爷面前发过誓拜过把子。兄弟如手足,须得要相亲相爱才是。” 卞老三冷哼一声,不屑道:“老三为了正义,无谓缺条胳膊断条腿。” “割手断腿伤在你身,却是痛在我心,你我同根同宗,自当一笑泯恩仇。” 卞老三满腹怒气还未消解,岂能信了他的理。她只抬眸不屑睨了那罗老四一眼,又听他开口说道:“你有何心事,我来替你开解,莫要伤了无辜。” 卞老三心下恰巧有些乱糟糟想不通的心事无处宣泄,听这一句,她面上的戾气立时收敛了不少,半信半疑道:“你真能解开?” “娘亲。”团子这头还带着满腔委屈呜咽哭着,金银珠宝也劝不住。 卞老三闻声回了头,只见团子一张小脸上尽是泪痕,大眼睛里盈着水雾,犹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早先她一心只想着揍人出气,倒未注意到金银珠宝将团子带了来,不由得皱起眉头,疑惑看向珠宝道:“他怎又来了?” 珠宝抱着团子,却是金银矮身行了礼,莲步轻移,将手上之物呈了上来,“姑爷走前为小姐留了一幅画轴,小少爷方才记起,便急着要给小姐送来。” 卞老三将那画卷徐徐摊开来,那幅素雅清丽的玉兰红杏图便这般明晃晃映入她的眼帘。 纸上玉兰花白杏花红,婷婷交错,含苞吐蕾正应春。 卞老三默然瞧了许久,似是想到什么,一双桃花眸渐渐浮出清清浅浅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不自觉泛出一丝不属于她的温柔来,曼妙生姿,柔媚动人。 她还清楚记得团子所言,那人夸她如花似玉,那人送她杏花簪,那人还说喜欢她。 如今他又赠她画卷,她千般不信万般不信,此刻亦是动摇了。 那狐狸的话,许还有一分可信,他许是还会回来。 罗定心下好奇,也叉腰瘸腿走近了打量,只见那画纸上玉兰争春,红杏探头,岂不正是“春色满园关不住,红杏跃跃出墙来。” 心中所想被他脱口而出,只简单一句,立时便煞了风景,坏了气氛。 卞老三不懂欣赏字画,听他这一说,心中咯噔一下,又仔细举起那画作打量许久,果真看出几分红杏跃跃欲出墙的作态。 她面色一沉,捏着画轴的指节微微泛着白,尚未发作,便听那小团子抽噎着说道:“爹爹曾告诉小小,娘亲似玉兰冰清玉洁,又如红杏娇艳婀娜,娘亲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团子违心说着窝心赞词,更觉书到用时方恨少,幸得他旧时常伴着母妃赴宫宴,才学来这些字句,否则怕是要被这男人坏了他兄长的终身大事。 卞老三闻言愣怔立着,眉目低垂落在那玉兰红杏上,默然盯了良久,失了神。 罗定只觉好笑,伸出手指掐了掐那小胖团子肉嘟嘟的脸颊,反驳道:“你这小胖子尽说空话,休要用这虚言假语骗过我们老三,她才不会当你的便宜娘亲,你个遭人嫌的小王八蛋。” 小团子委屈了,扁一扁嘴,哇一声便又哭了出来。 罗定正要接着吓他,却被卞老三一掌拍在后脑勺,疼得他两眼直冒金星。 再抬头,女霸王抱着那哭唧唧的小团子,正怒目瞪着他,威胁道:“往后这团子便由老娘罩着,你再敢对他不敬,老娘揍死你。” 罗定委屈,“你罩他作甚,你我二人才是拜了天地的。” “老娘罩儿子,天经地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