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温如玉》 1.城破 “朝中那么多人，偏他一个文人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落得这般进退两难的田地”少女有些埋怨的声音打破了入夜的寂静。 雪下的好大，飘飘扬扬，白了一地。 远方不时有火光闪过，大宁和云昭两军交战之声隐约传来。 九瑜坐在窗前，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夜色出神，脸上满是忧色。有几片雪花飘进来落在她脸上、颈间，感受到凉意她不由往里缩了缩。 “岷州，守不住了”她叹一口气，认了命般。 恐怕不久之后，这城就会城门大开，云昭大军蜂拥而入是一番新景象了。 且不论她和爹爹是沦为阶下囚还是直接丧命，岷州一破，防线大开，大宁大抵也是保不住了。 爹爹也料到城守不住，今日去战线之前便安排了人，要在城破后一片混乱之际送她出城。 可是她不想走。 当日爹爹自请前来岷州守城，自己是偏要跟着过来的，如今岷州不保，她怎愿意舍下爹爹独自离开，让爹爹一人面临城破、国亡的痛苦 若岷州破了，大宁亡了，天下人只会指责她爹爹，谁又去关心背后的真相 念及此，九瑜苦笑了一声。她曾祖父随太、祖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大宁建国之后封爵号卫国公，成了京都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可九氏人丁单薄，祖父辈便只有祖父和两位祖姑母，到了她爹爹这一辈，更无兄弟姊妹。 爹爹世袭了爵位，家族虽有没落之兆，荣耀不及往昔，却也是京都排的上号的名门。只不过和那戎马一生的曾祖父不同，爹爹却是个实打实的文人，在岷州之前，不曾见过刀光血影 若爹爹守城，岷州破了，国家亡了，世人会如何评价 成也九氏，败也九氏。 大概会这么说吧。 正想着，九瑜就被身后传来的窸窣响声勾回了心神，是衣物摩擦的声音。 九瑜转过头去，就见一黑衣男子提着剑缓步而来。 “你是谁”乍见一陌生男子闯入闺房，她先是愕然，而后慌乱地站起身退后两步。视线掠过他衣领上绣着的银色云纹，九瑜惊觉他竟是云昭人。 如今两军正在城外交战，看他身上黑衣，九瑜猜测他应该是趁夜色正浓潜进来的。 是来杀自己的吗，还是挟持自己做人质 “你就是九文乐之女”卫永宁提着剑，一步一步靠近，他声音低沉，透着股让九瑜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九瑜见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轮廓深刻，眉宇间尽是狂放的傲气，和她见到的大宁男子有些不同。大宁山水秀丽养人，男子身上总是有股书生气的，温润如玉，如她爹爹那般。 低垂了眼睑，她有些害怕这人，不由后退直至背抵在窗上，屋外寒凉刺骨，顺着窗沿渗透进身体，她不由打了个激灵。 卫永宁在她身前站定，眸色深沉“九瑜” 九瑜有些无措地点了点头。她是九瑜，九文乐的女儿。 “想活命吗”卫永宁如此问道。 九瑜听到这话，身子一抖，不由仰头看向他，眸子里有几分怯色“我不想死” 卫永宁从嗓子里滚出几声低笑“你爹爹负隅顽抗死守岷州城，然此举只是徒劳，大宁于我云昭而言如探囊取物，岷州更逃不过城灭的命运。你说，这样的举动，有什么意义呢” 九瑜咬咬唇，嗫嚅道“没，没有意义” “你也这么觉得”卫永宁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少女的下巴，眼前女子将将十四岁，身形尚未长开，但已经可以看得出她生的极为秀丽，眉目间和那九文乐有七分相似。 见少女神色惶惶，卫永宁说道“劝你爹归降云昭，你父女二人自可安然无恙。” 九瑜身子微微颤抖，胡乱点了点头。 卫永宁擒住少女，眼底有几分嘲讽“那跟我走吧。” 君王无能，佞臣当道，民愤渐起。 大宁建国尚不足百年，却也抵不过岁月蹉跎，当初那强盛帝国如昙花一现。本做着千秋万代的好梦，如今被云昭的铁骑哒哒声震醒。 云昭日渐强盛，在大宁君王朝歌夜舞之时，侵蚀着大宁疆土。 待君王惶然察觉，朝中竟无一能战之人。 云昭大军势如破竹，大宁军心不齐后备不足，节节败退，城池座座失守。云昭军一路打到岷州，直到九文乐自请守城，才堪堪扼住其威风。 九文乐一介文弱书生，却在军队中威望颇高，军心齐了，又因天险地势，总算是守住了岷州城。 眼看着能守住城，保住大宁安宁了，大宁内部却出了毛病。国将不国，后方却仍旧贪腐重重，拨下的军需被以次充好，军粮军饷诸多克扣。 内外皆是隐患，岷州颓势渐起，濒临城灭。 虽城破已经能预见，但攻开城门的代价也是不小。 “岷州兵力远不如我军，不过城墙前守兵背靠城门进退自如，城墙上亦有弓箭、土石支援。”卫永宁骑在马上，眯着眼看着岷州城墙，对身边参将齐申说道。 “岷州有四座城门，城墙又长，且东、北两边背靠青山，想彻底包围断掉它的供给，就会像现在这样”卫永宁扬鞭指了指外头的士兵“把兵力摊得很散。处处留兵意味着处处薄弱。” “城内居高临下，自可以看清我们的部署。其他人倒是没什么，酒囊饭袋罢了，那九文乐却是个有脑子的，不可轻视。” 不想有太多伤亡，卫永宁几次三番劝降九文乐，奈何九文乐虽为文弱书生，却一身傲气，从皮到骨都刻着“忠君”二字，宁愿战死也不愿归降。 九大人声望颇高，底下军士爱戴万分，上下一心，战力不可小觑。 “将军，不是我轻视不轻视的问题，他九文乐再厉害，这岷州城该破还是得破”齐申笑道，“大势已定，他一人做不到力挽狂澜。” 卫永宁没有否认齐申的话，今天无论无何，这岷州都会城门大开。 他一身将军盔甲，骑在马上，遥遥望着城墙上的九文乐。 那人已近不惑之年，却长身玉立，宛若一尊玉雕的像。卫永宁回想了一遍云昭的王公贵族，却也找不出一个如九文乐这般丰姿奇秀的人物。 这位大人，性宽和，寡言语，勤政爱民，给腐朽的大宁王朝绽出最后一点光彩。可是怎么就有那么一个女儿呢卫永宁扯了扯嘴角，想到那日九瑜在自己面前凄惶求饶的模样，不屑又浮上眼底。 九文乐愚忠，不畏身死，但是人总有弱点。卫永宁早就打探清楚，他的弱点就是亡妻留下的唯一的女儿。 “把她带上来。”卫永宁盯着城墙上那人，挥手招呼了一声。 北风呼啸，天色黯淡。 凛冽寒风中，九瑜脚上戴着镣铐被士兵推搡着前行。镣铐沉重，她提步向前走时站立不稳不由跌倒在地，手掌印在石头上划出道道血痕。白皑皑的雪中，血掌留下的鲜红格外刺眼。 “快走”身后士兵粗鲁地抓起她头发，九瑜咬了咬牙，重新站了起来。 卫永宁看着九瑜走来，坐在马上俯身对亲卫说了一声，亲卫立即挥舞了停战旗帜，战鼓声滔天的战场立刻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九大人，看看谁来了”卫永宁朗声喊道，打破寂静，手中鞭子一甩，遥遥指向九瑜。 九文乐顺着那鞭子指向的方向看到九瑜，身子一晃，几不知其身在何处。 “九儿”九文乐握紧双拳，心跳骤急，几乎连呼吸也要停住。 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如今戴着镣铐缓步而来，杏色的襦裙上血迹斑斑，袖子、膝盖处皆是一片刺目的红。 齐申看士兵推着九瑜上前，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九大人，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的女儿考虑。这么如花似玉的女儿，你忍心她成为俘虏甚至沦为军妓哈哈，我们云昭的男儿，可不如你们大宁的文弱” 九文乐默不作声，如墨的眸子盯着九瑜，里头有沉重的哀痛。 待九瑜路过卫永宁马下时，卫永宁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比你爹聪明。” 九瑜脚下步子错乱，踉跄了一下，戴着脚铐，一步一步朝岷州城墙走去。 卫永宁牵着缰绳，看少女蹒跚着走过去，一片血污的战场上，尚年幼的女子如同温顺小兽闯入虎狼之地。 她素面朝天，尚未及笄，一根白绸带束发，发带之上簪着一支玉簪，宛然竹生空谷，与这片战场格格不入。 风起，白绸带飘扬，谁也不知她为何选了这样一根隐含不祥意味的发带。 卫永宁眯了眯眼，九文乐最是疼爱女儿。看着女儿受苦，听她哀求两声，他还能如现在这般坚持 “九儿，疼不疼”九文乐凝望着城墙下仰头看着自己的少女。她脸上一丝血色都没，发丝凌乱。 九瑜定定地看着九文乐，摆脱士兵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娇娇软软地说道“爹爹，九儿好疼啊” 九文乐有些动容，闭紧双眼，身子微微颤抖。他已明白卫永宁将九儿带来的用意，若女儿让他降，他该如何九文乐悲哀发现，若女儿开口，若女儿开口 后方的卫永宁露出了笑容，胜券在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簪断 “爹爹，九儿好疼”九瑜吸了吸鼻子，嘟哝了这么一句，仍是撒娇的语气。 她觉得浑身都疼，疼的要死也怕的要死。 可是可是。 可是她不想要爹爹为难。 他要做忠臣，自己又怎能拖累他，让他日后受人唾骂、背负失节之名 于是她脸上怯意渐渐消弭，“看大宁百姓家破人亡，看我大军誓死效国，看爹爹你日夜操劳，九儿的心好疼” 她一字一句，脆生生，铿锵有力。 卫永宁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没待他反应过来，九瑜接着开口了。 “九儿心好疼，因为九儿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为爹爹分忧，不能和爹爹共赴沙场，不能为大宁效劳”九瑜红着眼，一声高过一声。 她本就和京都里那些世家娇小姐不同，她是卫国公的曾孙女，从小听着曾祖父戎马生涯长大的。饶是她从小学的东西和那些闺阁小姐无二，内里总有些东西是不同的。 便是她爹爹也是一样，风姿冠绝京都的爹爹，再美的诗句都不及他半分这样如玉般尊贵的人，这样的爹爹，骨子里流着的是先辈的铁血。 战场越发寂静了，城内城外，两方士兵皆是惊讶地看着九瑜。 九文乐脸色沉静，攥紧的拳却暴露了他的心境。 卫永宁面沉如水，他怎想到这十四岁的少女竟然敢诓骗他。可以想，靖安侯之女在战场上说出这一番话来，对于岷州军心是何等鼓舞。 “把她拖下去”卫永宁牵着缰绳，沉声道。 “爹爹”爹爹，我怎会为难你，怎会成为威胁你的把柄。九瑜了解她爹爹，了解他的坚守和骄傲，九家是战场上浇注的铮铮铁骨，怎可对敌人俯首称臣。 她看着九文乐莞尔一笑，料峭寒风中，这笑容融了冰雪，带上几分暖意，嫣然无方。 在士兵上前拖走她之前，九瑜再次开口。 “爹爹身为臣子，谨遵君臣之道。爹爹清廉正直，刚正不阿，是臣子亦是君子，是九儿心中最好的爹爹”九瑜声音清脆，全然没了那怯怯娇软的神色，目光里是和九文乐如出一辙的坚毅。 “爹爹如今怎的犯了糊涂”九瑜浅浅笑着，士兵已经前来将刀架在她细白的脖颈上，登时便是一道血印。 “爹爹能与岷州共存亡，九儿是爹爹的女儿，又怎不愿与爹爹共赴黄泉” 她声音回荡在城墙之下。 九文乐深深一吁气，回视着形貌狼狈的女儿，旁人见她无畏的样子，九文乐却怎不知自己的女儿。她是怕的，现在不知是鼓起了多大勇气说出这些话来，只为了让自己安心。 她的衣裳脏了，头发乱了，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沾着脏污，哪里还像个大家小姐。可这个时候的九瑜，却绽出了比以往更甚的动人。这是他的女儿，最让他骄傲，最让他心疼的女儿。 九文乐眸色黯淡，目光里多了很多东西，有沉痛、有哀伤，唯独没有迟疑。他脸色恢复了平静，最后轻轻一叹“不愧是我九家女儿。” 此话一出，便是要放弃九瑜了，卫永宁借此要挟的目的自然是不成了。 士兵拽住九瑜胳膊，将她掼倒在地，拖着往云昭大军方向走去。重重摔在地上，又被拎起拖行，九瑜只觉得肺腑一阵火烧火燎，轻咳了两声，嘴角淌下一丝鲜血。 寒风越发凛冽，吹得衣襟猎猎作响。九瑜束发的白绸带肆意飞扬，卫永宁盯着那一抹白，原来，竟是为她爹戴孝吗目睹了刚刚那一幕，他说不上心里是愤怒还是什么别的其他的。 看着被士兵拖过来的九瑜，卫永宁一道鞭影挥下，径直落在了九瑜脸上。不管他此时内心想法如何，九瑜坏了他的事，攻城一事势必多上许多波折，他得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九瑜受了这一鞭顺着力道跌倒在地，只觉得脸上一麻，便有一道热流自脸颊而下，从脖颈滑入衣襟。这一鞭打的她皮开肉绽，站都站不起，眼前有些模糊，昏昏沉沉，几近晕厥。 卫永宁神色莫名地看着九瑜，下令“把她押在一边，让她眼睁睁看着岷州城破” “九儿，我的九儿，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九文乐远远看着九瑜受苦，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双膝一弯竟跪倒在地，朝着九瑜行了一个大礼。 “大人”周围士兵惊呼，便欲上前搀扶。 然而九文乐埋首在手掌间，跪伏于地，无人看到他两行清泪滚落指尖。 九瑜眼里蒙上重重雾气，城墙遮挡她看不到跪下的爹爹。但父女间何须多言，她什么都懂。 “爹爹。”九瑜挣扎着，在士兵手下也跪倒在地，朝着城墙方向磕了三个头。 咚咚咚 再站起时，九文乐脸上已不见泪痕，空留决绝。他看也不看那跪伏在地的少女，下令攻击。 九瑜伏地不起，士兵强硬将她拉起，卫永宁见她额上、脸上皆是血迹，皱了皱眉移开目光。他紧抿双唇，良久才重重呼了一口气，自己到底是小看了这一对父女。 “攻城” 岷州一方，既已有背城而战的勇气，便也显得无畏，城墙马面上的射楼飞散出密集的箭矢，抛石机呼啸着投出巨大的石块。云昭军击鼓摇旗，声势浩大。其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竟生生顶着那雨点般的箭矢前行。 亲眼目睹此等战役，是常人难见的盛景，更何况九瑜恍恍惚惚看着城墙上那个男子。当它意味着与最亲的人分离时，便显得意义更加重大起来。 呐喊、哀叫，那些声音掺杂在一起全部远去了，她的目光只容的下那一个。九瑜死死地睁大眼睛，盯着城墙上的爹爹，用尽全力去看他、记住他，要把这凝望的须臾时光长长久久地刻在脑海之中。 城终究是没守住 在城门被撞破之际，九文乐最后看了九瑜一眼，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他抽出腰间佩剑，直直往脖子上撞去。 以身殉城，当不辱这一身气节。只是九儿啊，爹爹没能保住你。 九瑜雾气糊了眼睛，任凭那雾气凝成了水滴也不肯闭上，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温文俊秀的爹爹极尽从容地赴死，血洒城墙，佩剑跌落，身子从高墙翻下。 她的爹爹身为臣子，恪守本分，近乎愚忠。君王昏聩，天下人指摘。可她爹爹，以身殉城，终将以忠诚之名载入史册。当年的曾祖父卫国公，如今的爹爹靖安侯，风采依旧，不辱这一家忠诚之名。 这样，也好啊九瑜含着泪拔下发上玉簪，风一吹，白绸带也散了，在半空飘飘荡荡，越飞越远。一头青丝散落，墨色印染在雪地里，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爹爹，来世还要做你的女儿。 爹爹，九儿来陪你了。 九瑜握住玉簪往颈间插去。 “噗”没等她将簪子刺入肌肤，手腕便是一麻，一粒袖扣正巧击在她手腕处，发出沉闷低微的一声。 九瑜手掌无力张开，簪子从手心滑下砸到地上，恰巧磕在石头上断成两截。 正是卫永宁拧下袖扣，击打在九瑜手腕之上。他一直注意着九瑜的动静，此时见她竟想追随那九文乐而去，不由又惊又怒。 “想死”卫永宁扬鞭指向岷州，脸色沉沉，“我说了，让你看着城灭。你以为自己说出那一番话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几分悲壮罢了。若降了何至于死这么多人你们大宁人，遵从所谓圣人之道，愚忠愚孝，竟愚昧至此” 九瑜发着呆，并不理会他的嘲讽。这是爹爹亲手雕琢的玉簪，她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簪子，断了 爹爹当日温润的笑还历历在目。 “九儿，爹给你磨的簪子，喜欢吗待我的九儿及笄时，爹给你亲手簪上。” “九儿，你名为瑜，小字闻佩，皆是取自玉这一字，爹给你琢这只白玉簪，望你比德与玉，以玉之五德时时约束自己” 仁、义、智、勇、洁。爹爹，九儿谨遵教诲，将这五德牢牢刻于心中，无愧于人，无愧于己，却为何世道如此 卫永宁见九瑜痴痴呆呆的样子，抿唇扭过头去，指了指身边两位士兵说道 “把她押下去。缚住手脚，绞住嘴，她若自绝了，拿你们是问” “是，将军” 九瑜正要弯下身子捡起那断簪，两个士兵就押住她往军营走去了。九瑜看着地上的簪子泪水涟涟，奈何身体已被拖拉着离开，连拾捡起都做不到。 卫永宁见她一直回望那支簪子，等她走得远了，便下马捡起这断成两截的簪子“不过一支簪子，又何至于此” 想要丢掉，手顿了一下，卫永宁将这断簪收入怀中，仰头看向岷州城墙。 战事结束，城门已破，城墙之上也看不见那傲骨铮铮的九大人了。 “将军，那九文乐尸身该如何处理是否悬在城墙上示众”参将齐申上前，恭声问道。 卫永宁睨他一眼“怎么，你想激起民愤” “属下不敢”齐申讪讪一笑。 “九文乐乃大宁朝堂一朵奇葩，生于淤泥却高洁如莲，是真君子，深受百姓爱戴。你今日挂了他尸身，明日说不得就有人反了。” “那将军” 卫永宁一阵烦躁，挥了挥手“好生葬了吧”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和亲 九瑜被推进牢房中，两个士兵一人押住她，一人拿粗绳过来绑住她手腕脚腕。 “阿哲，还有那绸布也给她嘴绞上，若她想不开咬舌自尽了咱们担待不起”押住九瑜的士兵说道。 名叫阿哲的士兵点点头，拿了绸布抵在她唇齿间，在九瑜脑后打了个结。因她额上脸上有伤，阿哲动作间有些轻柔，将绸布打结绑好，他看九瑜模样，眸中有些怜惜。 在将军面前不敢违命，只能粗鲁待之，但战前这靖安侯家小姐舍生忘死的一幕却叫他暗暗钦佩。 一个小小姑娘家，也能以大义为先，何等难得这奉命执守的靖安侯，人虽迂腐些，却是不折不扣的君子。只可惜连带着眼前这姑娘，受了无妄之灾。 见另一士兵做完事就走出了牢房，阿哲连忙起身跟上，走之前回望九瑜，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 “姑娘，顺着将军的心意，也能少吃点苦头。将军他不会杀害稚子幼女的。” 阿哲见九瑜并不搭话，不由轻叹口气，从牢房中退了出去。 傍晚送饭时，阿哲过来，见她仍是那副出神的样子，身子不曾挪动分毫。替她解开绸布，松了手脚上的粗绳，阿哲将饭菜端到九瑜跟前。 饭菜冒着热气，一碗白米饭，一碗猪肉炖粉条，热乎乎香喷喷的。 这饭菜虽远比不上九瑜平日所用的精致小食，但也不应该是牢中犯人可以享用的，却是阿哲偷偷拿自己的饭菜与牢饭交换，给她送了过来。只是九瑜万念俱灰，哪里看得到这些。 “吃些吧，你身上还有伤，别苛待了自己。”阿哲将饭菜推进些，劝道。 九瑜不理。对这令她家破人亡的云昭军，她怎会有好脸色，更别说去吃他们给的饭菜。她到底也才十四岁，喜憎全表现在脸上。 见九瑜一动不动，阿哲也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到今日所闻，他忙说道“将军下令了，好生安葬了你父亲，你不用担心你父亲暴尸荒野成了那孤魂野鬼了。” 九瑜心中一颤，身子晃了晃，终于有了些反应。 好生安葬怎的好生安葬她爹爹是靖安侯，爵位加身，若身死自应该有一整套礼仪规格，体面离去。 而现在他口中的“好好安葬”，怕就是随意找了块地埋了，简单立了个碑吧这如何配得上爹爹的身份，如何配得上他的风姿想着那如潺潺春水般柔和的爹爹，如今只一捧黄土加身，九瑜心里又酸又涩。 她转头看着面前这个样貌清秀的士兵，又怨又恨地说道“好好安葬、孤魂野鬼国破了，葬在哪儿不是无根浮萍、孤魂野鬼” 岷州乃战略要地，岷州丢了便似国门大开，大宁恐怕不多久就要灭了。 九瑜年纪尚小，平日里爹爹教她为人处世，但更多是言传身教，少有长篇大论的说教，更逞论那些国之大义。 她本不在乎国破，那些国家大事与她一小小女子有何干系可是现在她明白了，国破了，家也就亡了。 所谓国破家亡，真真寒凉至此，体会深刻。 九瑜本想一死百了，省的受人侮辱，可是她咬了咬牙，却又觉得这一死，太轻松了。凭什么这些踏上她大宁疆土的人日后可以尽享大宁繁华，自己和爹爹却只能含恨死去 “姑娘”阿哲不知该说些什么，正纠结着，就见九瑜向那饭菜伸出手去，似是想通了的模样。 阿哲见她如此，心中一喜，说道“姑娘不必为难自己，凡事尽力便可。” “你父亲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定会伤心难过，哪有爹娘不心疼孩子的我小时候不吃饭我娘都急得哭呢” 九瑜低下头，听着阿哲的话扯了扯嘴角，不明白眼前这云昭士兵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她手脚被绑了几个时辰，此时手腕上一片青紫红肿，伸出的手僵直难伸、微微颤抖。一只手捧着那碗饭，九瑜拿起筷子，手腕无力，筷子几次掉落。阿哲想接过饭菜喂她，忽想起男女有别，这样做只会叫这小姐为难，便收了手。 过了片刻，手腕稍好，九瑜在阿哲担忧的目光下到底是拿住了，吃起了饭菜。 阿哲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九瑜吃了两口，就怎么也咽不下这饭菜了。胸腔处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咽一口饭菜便觉得疼痛。 大概是白日被那样折腾，受了些伤吧，九瑜暗道。 勉强吃了几口就停住了，她将碗筷放入盘中，阿哲见那只动了两口的饭菜问道“是不合胃口吗” 九瑜摇了摇头，不想说话。 阿哲默然，在牢中待了片刻，才拿起一旁绳子和绸布重新替九瑜束好手脚。他走出牢门，片刻后又回来了，拿了两件袄子裹在她冰冷的手脚上。 “狱中寒冷，姑娘自己小心着些身子。”阿哲看她小小的，清清秀秀的，跟他见过的那些云昭女子似乎很不相同，又是发了一阵呆才离开。 九瑜躺在地上，盯着牢顶，眼前又浮现出白天爹爹从城墙跌落的身影，不由淌下一滴泪来。 如此在牢中过了几日，九瑜却等来了一个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我今日从参将那儿听来些消息”傍晚阿哲送饭来的时候，边替九瑜解开绳子边说道，“大宁不会灭了。” 九瑜听闻这话，抬眼看了一眼阿哲。 阿哲正偷偷暼她，仔细观察她神情，见她有了些反应，笑着解释道“南理插手了，那南理国主，劝两国议和呢。” 他这么一提，九瑜也就能想明白了。 现大宁、云昭、南理三分天下。 大宁居中，平原广阔，物产丰饶。云昭位于大宁西北，国土贫瘠，国风剽悍。南理居东面，山多耕地少，但靠海，因而贩盐海商极为便利，百姓倒是最富裕的了。 三国国力有所差别，但彼此有所牵制，保持着面上的平衡，一直以来小摩擦不断，正式交锋却少有。因为一旦其中两国交战，最大的可能便是第三国渔翁得利。除非某国信心十足，能在不伤及国体的情况下打下一国。 看样子，云昭便有这样的信心，只是到底急了些，不能在南理反应过来之前攻下大宁。 如今大宁势弱，眼看着要覆灭在云昭手中，若真如此，三分天下的格局将被打破，吞灭了大宁的云昭势必一跃成为最强国，到那时南理定面临危机。 南理自然不愿这种情况发生，插手到此事之间，牵制住了云昭。 “那南理国主倒是喜欢做和事佬，如今将军和皇上正去和你们大宁国主议和呢”阿哲摆好饭菜，递给九瑜筷子。 九瑜默默接过筷子，口中喃喃“议和” 这么说，她有机会回到京都了 “是说要和亲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阿哲挠了挠头。 九瑜闻言却是皱了皱眉，大宁国主李宸，年四十，子嗣单薄。膝下仅有两位皇子，却都是不成器的，公主是一位都不曾有。和亲想了想前朝事例，九瑜猜测若真要如此，最有可能便是封个臣女或是在宫中选取才貌出色的女官。 不过不管选的谁，两国议和，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卫永宁坐在案前，翻阅着文书材料。近日那南理国主插手云昭和大宁之间，弄得他颇为心烦。本可以一举攻下大宁，扩充云昭版图，只是现在阻力重重，怕是难以实现了。 “将军。”参将齐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军，皇上召您去见他” “嗯。”卫永宁按了按眉心，放下手中书卷，“替我备马入宫。” 卫永宁一入皇宫，便听到砚台砸在地面沉重的响声，伴随着君王含着怒气的声音。 云昭国主，殷华霖。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扶额，神色间皆是不悦。在他面前，站着几个战战兢兢的臣子。 “参见皇上”卫永宁上前，单膝跪地行礼。 殷华霖看到卫永宁，神色缓和了下来“你来了。” “卫将军。”站在一旁的臣子见卫永宁来了，都是暗自松了口气，拱手行了礼，两方互打了招呼。 殷华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问道“卫永宁，议和一事你怎么看” “南理插手，这和怕是不得不议。” 三国国力有所差距，但其中任意两国联合，便能牵制第三国。 “呵，南理怎么说的，大宁又是怎么说的”殷华霖瞥向一旁站着的臣子。 “这，那南理主张两国结个姻亲，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大宁也是这么个意思，说是要和亲”左相上前，躬身说道。 殷华霖听闻，戏谑地挑了挑眉，只不过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佳。 “只不过大宁皇室并无适龄公主，大宁国主的意思是，您自个儿选，看大宁的名门贵女中有无中意的。只要您选的女子身份合适，尚未婚嫁，他断没有不同意之理”左相眼睛余光偷偷瞥了瞥他，斟酌着说道。 殷华霖天性风流不羁，后宫之中美女如云。但他宠幸谁全凭喜好，断不喜别人插手这些事。 “中意的”年轻的君王轻笑一声，惹来臣子惶恐，身子躬得越发低了。 他将折子一丢，凤眼微眯“那南理插手也在意料之中。” “但那大宁臣女，个个死气沉沉，毫无趣味，要朕娶她们”他坐下，靠在椅子上，不悦的神色越发浓了。 卫永宁知道皇上正在气头上，劝道“皇上，左相说的不无道理，和亲确实是当下最适宜的手段” 左相抹了抹汗，见君王神色十分难看，不敢再提。 殷华霖虽风流，但才能卓著，自小便以储君标准培养，在场臣子也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气秉性，不敢再惹他不满。 熟料这时，殷华霖将目光落在了卫永宁身上，目光中藏着众人看不懂的神采。 他脸上忽然露出几分恶劣的笑容，眼角眉梢露出些风情来“若说和亲，选个大宁的名门贵女也未尝不可” 听到皇上松了口风，众人都是一愣。 “听说，战场上出了个奇女子”他一句一顿，满是兴味地说出这句话来。 卫永宁心下一沉，沉吟片刻，才问道“皇上说的可是那九文乐之女九瑜” “正是她。”殷华霖说罢，走到案前，展开一幅画作。 卫永宁瞥了一眼，便是一怔。只见那画作上，画的正是岷州城破那一日，九瑜在战场上的身姿。 画中女子一身杏色襦裙，上头血迹斑斑。她一根白绸带束发，发丝在身后飞扬，脸上有着倔强之色。少女身姿秀挺，清丽非凡，在一片血污的战场之上，真是好生美丽。 画此作之人，画工定是不凡，当真是画出了几分神、韵，让人瞧着便觉得 这等风姿的女子何不据为己有。 “此乃燕安平所作。”殷华霖低靡的嗓音透着几分慵懒。 燕安平，随军撰写文书的文人，素来画得一手好画。卫永宁知道这人，只是云昭素来重武轻文，他却未曾留意过。 “靖安侯之女，仪容端庄，沉静温婉，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华斐然。论身世也是大宁卫国公的曾孙女，算是显赫。朕选她，岂不是最好” 身旁臣子皆是应和:“那九瑜确实是个好人选啊她父亲在大宁声望颇高，本人又是品貌端庄，自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只要皇上肯松口，选的是谁又有什么所谓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接旨 牢中阴冷，又本就是寒冬腊月，更显得冰寒刺骨。 那日卫永宁一鞭子落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伤口，牢中潮湿脏污，伤口一直不见好。但真正要命的却是胸腔里头传来的疼痛。那日被那样摔打之后，胸口处就隐隐作痛，这几日越发严重，时不时便有咳血之症。 这日清晨，阿哲端来了白粥小菜，九瑜喝了几口便喝不下了。 “咳咳，我不想吃了”九瑜放下筷子，低低咳嗽一声，摇了摇头。 阿哲知道她身体不适胃口不好，也不再劝，只是收了碗筷便要离开，准备寻些养气的药草来。九瑜则重新靠在了墙上，眉头微皱，闭目休憩。 没待阿哲出牢门，便看到妇人，跟着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走了过来。军营牢房重地，忽地出现这么一群人，阿哲不由皱眉问道“你们是谁” 九瑜听到动静，有些疲累地抬眼看了看这些妇人。她们虽都年纪不轻，但看上去个个保养得宜，身段丰腴，五官端正。再看她们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好料子，想来不是什么寻常妇人家。 那为首的官员看了看九瑜，凑到阿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九瑜听不到他说的什么，只见阿哲脸色变了变，随后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还是转身离开了，走出牢门前才丢下一句“那我在外头候着。” 那官员见阿哲走了，对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九小姐就交给你们了。把人带到地方，好生照料” 这几人点了点头，便走到了九瑜跟前。 “你们是谁”九瑜看着这几个人，缓慢开口问道。 “我等是奉命过来伺候小姐的。”为首那妇人温言答道，她身上衣物比起其他几人又要精细些，地位似乎在这几位妇人中最高。她招呼来两人，轻柔地扶起了九瑜。 “小姐唤我许嬷嬷便可。”许嬷嬷扶着九瑜，上下看她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叹道“这可伤得重了些，留了疤可怎么是好” 九瑜默然，她是女子，对容貌自然是在意的。只是现在都已经成了阶下囚，在乎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站在一旁的官员出声“走吧，马车在外候着了。” 许嬷嬷点点头，便扶着九瑜往牢门外走去，九瑜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问道“这是去哪儿” “小姐跟我们来就是。”许嬷嬷笑了两声，一路扶着九瑜走出牢房。一出牢房，便看到外头停着一辆马车。 九瑜看过去，马车装饰得好生精致，旁边站着一队士兵，阿哲也在其中。见九瑜看过来，阿哲勉强对她笑了笑。她正想问阿哲发生了什么，那许嬷嬷已搀着她上马车。无奈，想问的话只好咽了下去。 马车四个角落设了暖炉，九瑜一踏上去，便觉阵阵温暖，这暖意来的汹涌，反让她打了个哆嗦，浑身一紧。她喘了口气，由许嬷嬷扶着坐下。 马车之内，铺上了厚厚的毯子，正中央放着个与底板相连的小香炉，正燃着香，轻烟缭绕，味道淡雅悠长。车壁上图案也是雕刻的精细，镶着不少玉石珍珠。 如此，她倒显得格格不入了在狱中待了许久，身上已是脏污不堪，夹杂着潮湿的难闻味道，也难为那许嬷嬷靠着自己这么近，还能面不改色。 车轱辘声响起，马车动了起来。 九瑜有些出神，这是去哪儿呀，要离开牢房了吗难不成，是皇帝要接她回去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她毕竟是靖安侯的女儿，一家蒙受皇恩，如今她落入了敌手受了苦，皇帝会接她回去吧是这样吧 九瑜努力说服自己，却不由心中惶惶不安。 “小姐可觉得颠簸”许嬷嬷的声音打断了九瑜脑中纷杂的想法。她见九瑜神色有些异常，以为是这马车颠簸让这小姐不舒服了。 九瑜听到声音有些茫然地看向她，半晌才敛去神色。 “不，不颠簸。” 一路再无话，马车由这小队士兵护送着进了一座庭院。 待马车停下，许嬷嬷先下了车，而后将九瑜搀下。 眼前的庭院修葺得很好看，两边摆着四季常青的盆栽，木门墙壁上皆有精致的雕花。院里往来有奴仆，看见了九瑜等人恭敬行礼。九瑜站在石阶上，不肯再迈步。 “这是哪里”九瑜听到自己语气平静地问出这句话。 许嬷嬷目光里却是闪过一丝同情，而后她微低着头答道“这里是为小姐准备的住处。” “住处”九瑜轻声重复了遍，“为何住在这里我家在京都，靖安侯府” “小姐。”许嬷嬷打断了她，“且先去洗漱一番吧。” 说着，她抬起头招呼过一旁的婢女“可为小姐准备好涤身的热水了” 那婢女行了礼，笑道“早准备了兰汤嬷嬷带着小姐过来吧” 于是许嬷嬷便扶着九瑜往沐浴处走去。 “叮叮”两旁屋子飞檐上挂有铜铃，一阵风吹过，便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九瑜仰头看着那些铜铃，觉得眼睛被冷风吹的生疼。 浴桶里盛着半满的水，热气腾腾，上头浮着些兰草和菖蒲，散出悠悠的香气来。 许嬷嬷和几个婢女为九瑜褪去那身沾着血污和泥土的衣裳，将其扶入浴桶之中。先前九瑜蓬头垢面，看不出模样来。如今衣裳一褪，坐进浴桶里，那肌肤上的脏污便溶在了水里，露出了本来模样。 水换了三遍，婢女细心地为她洗干净头发和身子，脸上则避开了伤口，细细擦洗干净。氤氲水气中，少女的身子朦朦胧胧惹人遐思，许嬷嬷在一旁看着，脸上逐渐升起惊讶之色。 这九家小姐，此刻真如蒙了尘的明珠放入清泉中，灰尘尽去而露出了本来的光华。饶是脸上那一道伤痕，也掩不去姿容姣好。 “小姐生的真好看。”为九瑜擦洗头发的婢女有些惊叹地说道。前后两相对比，从一身污浊到美人出浴，便更显得容色逼人。 九瑜就这么被摆弄着梳洗干净，换上了新襦裙，披上了保暖的上等狐裘，而后被许嬷嬷带到了厅前。九瑜隐约猜到是有什么人要来，可真正看到了还是吃了一惊。 来的人是卫永宁，他身后还带着一人。那人穿着的是九瑜并不陌生的，大宁皇宫里太监的服饰，显然便是公公了。 从前在京都，她跟着爹爹进过几次宫，参加过皇家的宴席。这公公瞧着眼熟，大概也是跟在皇上身旁伺候的，此时他跟在卫永宁身后，满脸的笑意。九瑜看这两人同时出现，心中就不舒服起来。 “哎呀，有劳卫将军了。”那公公拿着明黄的缎子，对着引他进来的卫永宁神色间颇恭敬的样子，九瑜见状脸色愈冷。对仇人这般卑躬屈膝，实在难让她生出好感。 卫永宁看了一眼九瑜，顿了顿挪开目光沉声道“应该的。” 公公笑眯了眼，待把目光落到九瑜身上的时候笑意淡了下去。他动了动嗓子，高声喊道 “靖安侯小女九瑜接旨” 拉长尖细的声音荡在九瑜耳边，生生刺痛。公公行至九瑜跟前，九瑜目光移到他手上那明黄缎子上，顿了片刻，才缓缓弯下双膝。 那公公似乎是觉得受了怠慢，不悦地看了九瑜一眼，这才展开圣旨念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靖安侯之女九瑜，姿容秀丽，德贤警慧，名德皓贞，实乃和亲之上上人选。特封为宁安公主，为显我皇圣意，择日与云昭国国主结成秦晋之好，钦此” 和、和亲 九瑜听到那钻到耳朵里的话，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会如此为什么是她 她与那云昭，不仅隔着国仇，更有家恨。怎么就要她嫁到那敌国去 “宁安公主，还不接旨”公公有些尖细的声音又响起了。 九瑜怔了片刻明白过来，为何自己被从牢中接了出来，为何这些人好好收拾打扮自己，原来、原来竟是要自己接旨和亲 那公公见九瑜没有反应，直接将那圣旨塞在了九瑜手上，而后对着卫永宁一拱手“卫将军，咱家的任务也完成了，这就回我大宁京都，公主就麻烦您来照看了” 卫永宁颔首，那公公便心满意足走了。 九瑜跪在地上久久不起，卫永宁凝望了她片刻，淡淡说道“养好身子，一个月后随我回云昭。” 留下了这么句话，卫永宁便离开了。许嬷嬷见他离开了，赶忙上前搀起九瑜，却听九瑜咬牙说道 “朝堂上那些人油滑了半生，趋利避害，如鱼得水。不过是墙头草随风倒，云昭军一来，就被打蒙了怂了，唯唯诺诺反保住了荣华。我爹爹守了那忠诚的节，却没了性命，如今我也被推出成了这和亲的牺牲品，好生讽刺。” 九瑜跌跌撞撞站起，眼眸通红。 “你说我爹爹一生忠君爱国，得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启程 她将那圣旨丢在地上，明黄缎子裹着的卷轴滚了两滚，立刻染上了一层灰。 许嬷嬷见状脸色一白，慌忙将那圣旨捡起轻轻拍去灰尘，塞进九瑜手里，按住她手说道“我的小姐，这话可别再说是大不敬” 她拍了拍九瑜的手，柔声安慰“嫁去云昭皇宫，总比在那牢狱里好。小姐被封了公主，嫁过去总不会有人苛待你的，这样挺好，挺好的，是不是” 九瑜年岁尚小，许嬷嬷见了她总有些怜惜，此时细声细语地哄着。 “我不要嫁我不要” 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九瑜咬住嘴唇，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她回想爹爹曾说过“待我的九儿及笄之时，我定要为你在这大宁的贵胄子弟中，寻出那最好的一个，能护我儿一世安宁，又对我儿真心相待，如此，为父方能舍得。” 他自是有那样的底气说出要为你寻最好的夫家这样的话。靖安侯府，虽不如往昔荣耀满堂笏满床，但在大宁也是说的上数的名门贵族，只可惜，现在都化作乌有。 爹爹死去，靖安侯府名存实亡，再也没有人疼她护她，也没有人为她做主。 “我家从祖辈便对李家王朝忠心耿耿，落得这么个下场也是有眼无珠，李家的江山活该保不住，昏君，昏君”九瑜嘴唇轻颤，咒骂着大宁国主，眼里有浓郁的怨恨。 许嬷嬷吓了一跳，怕她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忙挥退了一旁候着的奴仆们，就要拉着九瑜进屋。 熟料九瑜甩开她的手，扯下身上厚重而碍事的狐裘，抬步往外跑去。 狐裘下她穿的单薄，冷风灌进她领口，风掀起她长发，因她尚未及笄，松松绑着的头发顿时散开。 她就这样苍白、凌乱地往外跑去，直到看到那院子门，眸中才有些光亮。 离开这里 跨过这道门，离开这里就好了 而后她看到了阿哲。 院子外，阿哲佩刀站在门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动静他抬起头就看到了往这里跑来的九瑜，下意识地就要迈步上前拦住她。 九瑜盯着他，眼里有哀求，于是阿哲的脚步顿住了。 他虽慢了一步，旁边的士兵却已经上前伸出胳膊拦下了九瑜。 九瑜抵着他胳膊，奋力往外“让我出去” 那士兵看她一眼，冷漠说道“公主，将军有令，您不能出门。” 这时许嬷嬷也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拉住九瑜:“小姐，别为难他们了，没有将军的旨意，您出不去的” 九瑜一只手被许嬷嬷拉住，一只手仍推着那士兵的胳膊，可她又怎么推得动。看着院门外，还站着一整队列的士兵，她心知出不去了。 她松了手，脱力一般，捂着脸呜呜哭起来:“爹” 阿哲站在一旁，看着九瑜落泪，握紧了手中佩刀。 这日过后，九瑜不再奢望走出这个牢笼，每日魂不守舍，时而落泪。许嬷嬷见了心急，总不许她再哭“小姐，你脸上这道鞭伤，可不能再哭了，不然怎么能好” 她想，好不了那就这样吧，顶着脸上这道疤，说不得那云昭国主看了就心生厌弃了。 短短几日，九瑜便瘦的厉害，此时每日三餐都是精致，时时有人伺候，可她看着比在那阴暗潮湿的牢里还要憔悴了。 许嬷嬷心里焦急，担心九瑜这样子到时候将军见了怪罪，又是心里真心疼她，便去派人禀报了卫永宁。 当日下午，卫永宁便派人带来了大夫。 九瑜卧在床上发着呆，就听到门外许嬷嬷的声音传来。 “张大夫，这里。”许嬷嬷引着一老大夫走进她房中。 “我家小姐近日精神不好，时常咳嗽，还有咳血之症。”许嬷嬷轻声说道，末了担忧地看了一眼九瑜。 那老大夫也看出九瑜神色郁郁，脸色憔悴，说道“好，我先给这位小姐诊个脉。” 许嬷嬷弓着身，从被子里牵出九瑜的一只胳膊来，老大夫上前搭脉，细细诊断起来。 良久，他才放下手“这位小姐身上本就有伤，伤了肺腑，气血不足，现在又气郁在心，这样下去怕是” 他摸了摸胡子，叹道“此乃心病，这位小姐还是想开些才是。” 九瑜躺在床上，两眼看着床帐顶，理也不理。 许嬷嬷见状，心里暗叹口气，心道现在这种情形，如何能让这位小姐想的开。 “我一会开个方子，按照方子给这位小姐抓些药，好好调理。” 许嬷嬷回过神来，笑道“诶有劳张大夫了。” 等大夫开了药方，许嬷嬷便打发了婢女去抓药。送走了张大夫，许嬷嬷走到九瑜跟前替她掖了掖被子:“小姐，何必和自己怄气呢” 九瑜没有开口，她也习惯了九瑜的寡言，兀自继续说道“再有大半个月就要启程去云昭了，总得养好身子。” 说罢，她压低了声音“谁知道去了云昭后，又是怎么个光景呢养好身子总是没错的。” 九瑜翻了个身面朝里“嬷嬷，我困了，你下去吧。” 许嬷嬷叹了口气，放下了帐子“那小姐好好休息。” 院子里有竹条编的躺椅，既出不了院子，九瑜也不在屋里待着了，就每日躺在躺椅上，在寒风中数着日子。 “公主，风大，回屋吧”一婢女看到九瑜穿着单薄的衣衫躺在躺椅上，脸唇一片苍白，连忙拿了狐裘过来盖在她身上。 九瑜微微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将那狐裘撤下还给她，轻轻笑道“我不冷。” “这可在风里吹着，对身子总不好的”婢女有些犹豫地说道。 九瑜移开目光，轻飘飘说道“我在这里赏花呢，你下去吧。” 花哪儿有花那婢女四周看了看，院里除了常青的盆栽，一片凋零，又哪里来的花她脸上茫然，看九瑜不愿再说话的样子，只好退下了。 人走了，九瑜又闭上了眼，嗓子里溢出若有若无的调子。这调子婉转轻柔，是云昭那西北蛮荒之地不曾有的调子。 “风儿吹，燕儿飞，姑娘哟簪花归，引来蝶儿追” 院子外，阿哲却是一直在看着九瑜的。他手收在袖里，那里藏着一罐他自己熬的药膏，犹豫片刻，他对同伴说了一声，走进了院子。 “姑娘。”阿哲站在她身边，轻轻唤道。 九瑜停下了哼唱，手指微动，她仍闭着眼，头却歪向里侧，一幅抗拒的姿态。阿哲眸色黯然，低着头从袖中拿出了那罐药膏来，放在了她躺椅旁的石桌上。 “姑娘，这是积雪草熬的药膏，对伤口愈合有些用处。”阿哲说了这么一句。 她脸上伤口总是不见好，又爱这么折腾自己，阿哲瞧了觉得心里总不是滋味。军中倒是常备金疮药，只是他知道粉末敷伤口会留疤，且粉末入了伤口，总是更疼些的。这才向老军医请教，取了这积雪草煮药膏。 九瑜眉头蹙起，没有说话，阿哲凝望了她一会，才转身离开。 “谢谢”走出几步，身后九瑜终于启唇，这一声低的几乎让阿哲以为是错觉。 他顿了顿身子，继续往院子外走去。 等听不见声音了，九瑜才睁开眼，看了看桌上那罐药膏。她脸上这样严重的伤，许嬷嬷怎么可能不为她请来大夫、每日精心配药上药只是总被她事后偷偷抹去罢了。 她拿起这白瓷瓶，打开盖子看到了里头煮的黑乎乎的药膏。这药膏煮的实在卖相差了些，九瑜盖上盖子，将这瓷瓶装着的药膏收入了袖中。 一月之期转瞬便到，近日院子外守卫的士兵越发多了，直到启程之日，由卫永宁亲自带领军队，送九瑜去往云昭。 一早许嬷嬷便伺候九瑜起身，为她梳洗上妆。 卫永宁骑在马上，待看到九瑜被许嬷嬷搀着走出来的时候拧了眉头。那张清丽的小脸上了胭脂，却仍显得没什么血色，身子更是单薄的很。 九瑜瞥了他一眼，眼神里什么也没有。卫永宁觉得有些不舒服，下马朝九瑜行了一礼“公主。” 她即将成为云昭国主的妃子，便是卫永宁，也要朝她行礼的。 九瑜越过他，径自上了马车。许嬷嬷看九瑜这般，为难地看了眼卫永宁。卫永宁却不在意，自己站直了身子，重新骑上马。 许嬷嬷朝卫永宁行礼过后，也上了马车。马车是早早备好的，装饰得富丽堂皇，颇有皇家气派。坐在温暖的车厢之内，许嬷嬷说道:“此去云昭，小姐便放下往事，人呐，总是要朝前看。” “那云昭国主，是一个好归宿。做君王的妃子，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云昭虽不如大宁富庶，可到底是皇家，怎么也不会差的。” 许嬷嬷在一旁念叨着，脸上有喜色。她被派来伺候九瑜，九瑜成了国主的妃子，她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若九瑜再受宠些，那往后的日子更是不用愁了，只盼着九瑜去了云昭，能想开就好。 马车哒哒行着，一路向西北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李三 冬日里天色总是暗的格外快。 天黑不好赶路，行至偏僻处又没有什么人家，于是军队沿路寻了宽阔地带安营停留一晚。 士兵们在马车四周扎下帐篷生了篝火，夜里总算是亮堂温暖不少了。虽按道理说总不至于有人胆敢打军队的主意，卫永宁仍差参将齐申安排下去，派士兵分拨在夜间值守。 天虽黑了，时辰却还早，此时篝火旁围坐着不少士兵，谈天说地一片热闹。不时有士兵拿出酒袋灌几口酒，卫永宁见了不由皱眉。 云昭国土地贫瘠，粮食自给尚不足，酿酒是明令禁止的。此时士兵们喝的自然是大宁的酒了，军队在大宁停留了这么久，这些个士兵却是个个存粮不少。 此时战事结束，又不在云昭，卫永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苛责下去。 车内，九瑜正靠着车壁闭目休憩。许嬷嬷上了马车，端来了晚饭唤醒她“小姐，先吃些东西再睡，不然身子受不住。” “咳咳”九瑜动了动身子，醒过来便是捂着胸口低低咳嗽两声。这马车虽宽敞舒适，但摇摇晃晃一整日下来，身子疲惫得很，总有些不舒服。 许嬷嬷听到这咳嗽声，又看九瑜脸色差的很，忙将饭菜放到马车内的小塌上，空出手来探了探她额头。片刻后她收回手有些担忧地说道“有些烫。定是今日赶路颠簸小姐受了累，只是这路上偏僻，怕是不好找大夫。” “我去禀报将军。”说着，许嬷嬷就要下车。 “不用了。”九瑜嗓子有些哑，摇了摇头，“夜深了，明日再说吧。” 她实在是不想看见那人。 许嬷嬷闻言，犹豫了一下，见她脸色疲累，想着现在找将军也无济于事，总得找个有人烟的地方才有大夫，便点了点头。 从一旁端过饭菜来，许嬷嬷说道“在外只能将就些了，不比之前吃的精致，小姐先忍忍。” 九瑜没说什么，吃了起来。她觉得这饭菜简单却也算可口，说不上什么忍不忍的。许嬷嬷总把她想的娇贵，好像她真是那打小深宫里长大的公主一般。 她曾祖父入伍前也不过只是寻常农夫，后来立了战功才成了赫赫威名的卫国公。真要论起来，她又算哪门子高贵呢 等九瑜吃完，许嬷嬷收了碗筷“小姐，早些安寝。” 九瑜点了点头，许嬷嬷收拾完后也坐到了马车角落，靠着车壁休息了。 马车外士兵们的交谈声阵阵，九瑜闭上眼靠在车上，饶是脑海里思绪万分，还是很快就陷入了浅梦中。 夜半，九瑜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唤着。 “小姐” “小姐” 不能躺下休息，如此半坐半卧着半宿，她身上酸痛的厉害，头脑也是晕晕乎乎的。此时听到声音，本就睡的不安稳的她身子一颤，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便见一个二十左右，面目俊朗的黑衣男子半蹲在她身边。马车宽敞，可是车内本就有两个女人，此时又进来这么个大男人，便显得有些挤了。 九瑜心提了提，看着这陌生男人，不知该喊人还是怎么着。但见他目光清明并无恶意，她还是压住了泛上来的惊慌。瞥了瞥马车角落睡下的许嬷嬷，这一番动静后许嬷嬷仍睡的沉沉，怕是眼前这男子使了什么手段让她昏睡过去。 此时已是深夜，但外头还时不时传来士兵们的交谈声，这人怎么就敢在这些士兵们眼皮子底下闯进来 “小姐，你受苦了。”男子见她醒来，轻声道，“我这便带你走。” “你是谁”九瑜听他这么说，眼睫颤了颤，低声问道。他话里无丝毫恶意，九瑜不自觉就信任几分。 “李三。是大人派我送小姐出城的，李三无能，不能护小姐周全。”他口中的大人，除了九文乐还能有谁。 李三从岷州一战结束后就跟着九瑜了，他早便想带九瑜离开，只是九瑜先前在军营牢狱中，后又被带到院子中安置。两处皆是守卫重重，难找到机会。李三更怕一次不成打草惊蛇，便按捺住直到寻了现在的时机。 九瑜从他口中听闻爹爹，干涩的眼眶里就有热意上涌“爹爹” 她坐直了身子，想站起身可起的太急身子晃了晃。李三忙扶住她，待她站稳松开手。九瑜勉力撑着眼睛，越发有些昏沉了。 李三已暗中观察她许久，知道她身上有伤，又不好好养伤，此时身子虚弱的很。 “站得稳吗”他问道。 “我”九瑜迟疑了下，咬着唇摇了摇头。 李三低声说道“小姐，这里不宜久待，我们这就走，得罪了。” 说罢，李三一把将九瑜抱起，脚步无声，钻出马车。九瑜被他揽在怀里，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忙屏住气息，向外看去。 李三抱着九瑜从马车翻下，动静极小几乎没有声音传出。九瑜在他怀中不敢出声，一直注意着四周值守的士兵。 他跳下的地方刚好有马车遮挡，一旁树木也多。士兵们喝了酒多少有些晕沉，并没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云昭军只是暂时驻扎在此，并未设层层关卡，四周都是营帐。如今战事结束，他们警戒心降低，要出去的阻碍大大减小。 李三观察着那些士兵，绕着他们视线死角处往外去。这些营帐虽围绕着九瑜的马车，但并不紧凑，只要小心些出了那值守士兵们附近，再离远些就算安全了， 谁曾想，就在李三转过几棵树又绕过几个营帐的时候，前面转弯处突然出现个人往这边走来，三人就这么碰上，九瑜呼吸不由一滞。 那人似乎也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借着月色他们看清了彼此，九瑜发现这人竟然是阿哲。 他也是这时值守的士兵，解才在回来的时候撞上了两人。 阿哲也看到了李三怀中的九瑜，有些发愣，似乎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脸色微变，显然是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况。 她想走阿哲脑海里忽然想起她刚领了和亲圣旨，想要逃出院子的场景。那日她被拦下，捂着脸哭着喊死去的爹爹。 九瑜盯着阿哲，她知道，只要此时阿哲喊一声，整个军队都会被惊动。九瑜在李三怀中，感受他手腕收紧，已是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阿哲看了看李三，又将视线移到了他怀中的九瑜身上，面上显出挣扎之色。 他动了动脚步，李三手腕微动，下一刻就要攻击。 只是没有想到，阿哲却没有出声，而是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了道路。 李三看着他，皱眉不解，手里仍藏着招式。 “走吧。”阿哲低声说道。 九瑜看他，神色有些复杂，道“谢谢。” 李三见两人似乎认识，看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抱着九瑜往远处去。 阿哲看着两人背影，露出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姑娘，走吧，我不想看着你就这样凋谢。走的越远越好，不去云昭，也别回大宁了。 深夜，卫永宁还未睡，赶了一天路他却没有多少疲累困乏之感。他躺在营帐里，摆弄着一支断簪若有所思。 手上这支簪子，正是九瑜掉落的那支，他当日一时兴起，才从地上捡起。 卫永宁想到云昭老家，有一老人格外擅长修复首饰，也不知这断簪能否修复得了 手摸到一处凸起，他翻转簪子看过去，只见上头刻着两个小字闻佩。 倒是个好名字。 他收回目光，将簪子收入袖中，仍没有睡意，便钻出了营帐。 出了营帐，他下意识朝九瑜所在的马车看去，也就是这一瞥，让他瞳孔一缩。马车后方远处人影闪动，他直觉和九瑜有关。 正当李三掠过阿哲，往外奔去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震怒“抓住他们” 夜里的寂静一下子被打破了，卫永宁的声音惊醒了士兵们。 值守的士兵们立刻朝这边赶来，营帐内呼呼大睡的士兵们也被动静惊醒，连忙起身纷纷拿起武器跑出。 李三暗道不好，被发现了。心知不能再耽搁，他脚下发力，几个纵身便是拉远了距离。 九瑜在他怀中，紧紧咬唇，不敢发声，担心扰了他心思。 “捉住他” 士兵们蜂拥向前，却没有一个能赶得上李三速度。 卫永宁见状眸中一沉，夺过一士兵手中的弓箭，弯弓搭箭，眯起一只眼对准李三。 夜半时分，视野极受影响，想要在晚上射箭几乎难有准头。但卫永宁毕竟是云昭最杰出的将军，他手一松，一支箭便“咻”一声离弦。 正好在李三运力，身子纵起时，那支箭到了 噗极低微的一声，是箭头没入肉体的声音。 李三从半空跌落，那支箭射中他右肩，力道又足，箭头深深没入。 “你受伤了”九瑜听到动静不由惊呼。 “无碍，别怕。”李三低声安慰。 好在没伤了心肺，李三咬咬牙，在身后士兵追上之前，强自运气，几个纵身逃远了。 终于来到了营帐外事先备好的拴马处，他一掀长袍下摆，一手抱起九瑜，一手牵着缰绳，纵身上马。 “小姐莫怕，李三定护你周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寻常女子 李三双手提起缰绳，夹紧马腹，轻呼一声“驾”，马蹄声便哒哒回荡在九瑜耳边。营帐处呼声不断，不时有乱箭飞来。 九瑜揪住李三胸前衣襟，有些担忧，若这人为救自己被连累，她心里总会愧疚。 但见李三脸上却无忧色，一脸沉着，控制着缰绳在官道上行驶着。片刻之后，又钻进一条小道，如此七绕八拐，身后的追兵声倒是越来越小。这儿毕竟是大宁境内，论起对道路的熟悉来，这些外来的士兵哪比得上李三。 马儿奔腾，九瑜坐在李三身前，被他拥着。身后追兵被甩下，她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得了空透过他牵着缰绳的手看到周围景象。 小道不若官道宽敞，平日少有行人，路边枯草丛生，冬雪犹存。周围树木萧条，一片荒芜，唯有些松柏在风中招摇，越发显得夜色可怖。九瑜看着此景，想当下如此正是所谓的情景交融了。 寒夜风大，身后李三的胸膛是这漫漫长夜唯一的热源，九瑜眼眶一热，又想起从小抱着自己的爹爹来，不禁又往他怀中靠了靠。 李三身子一顿，手又收紧了些，尽可能拥着她为她挡风。饶是如此，九瑜脸色也是一片煞白。 “小姐冷吗”李三问着，稍稍牵着缰绳减了些速度。 “不冷。”九瑜轻轻摇了摇头，她仰头看了李三一眼，见他紧抿着唇，直视前方，看不出其他神色来。这人眼若寒星，唇薄色淡，浑身透着股大隐于市的凉薄气息，却有着与相貌不符的细心。 他中了一箭，为何一声不吭呢 “你受伤了，寻个地方包扎下吧。”九瑜低声道。 李三道“无碍，身后还有追兵。” 九瑜不再说话了，一阵风吹来，她衣袖拢在嘴前，低低咳嗽两声，胸腔又是一阵疼痛。挪开袖子，九瑜见那上头一片刺目的红，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手。 李三听到咳声，又将她拥紧了些，说道“小姐睡会吧，我们怕是要连夜赶路了。” 九瑜点了点头，闭上眼，靠在他胸前，不消片刻便是沉沉睡了过去。 待她呼吸略沉而平缓时，李三低头看了九瑜一眼，目光中是浓浓的忧色。他的伤未伤到要害，拔出箭头养养也就好了，只是小姐 耳边有噼啪的烧火声，九瑜在一片温暖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破庙里头，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身旁燃着一堆篝火，不时发出爆裂的火星子声。 天色仍黯淡，李三坐在篝火旁，火光照亮他的脸庞，脸侧又隐在黑暗中，越发显得他轮廓深刻，面目俊朗。 他拿着根树枝拨动着火堆，火堆上头用树枝扎了架子，搭根枝条串着处理好的野兔。李三转动着枝条，上面的烤兔渐渐渗出油滴来，滴进火堆里又溅起了火星子。 李三见九瑜醒来，拿起不知从哪儿寻来的粗盐巴洒在烤兔上头，没过多久就油香四溢，浓香扑鼻了。 九瑜眨眨眼睛，却见李三只着了中衣。坐直身子，身上一件外衣滑落，九瑜看了看，正是李三外头穿着的那件，他将衣服给了自己 她刚待说话，一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九瑜只觉得胸腔里头一阵刺痛，脸色煞白一片，咳了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李三见她神色恹恹，不由皱紧眉头，脸上露出些担忧之色。 九瑜见他模样，笑了笑“没事。” 回过神来，九瑜才想起先前自己想说的，她见李三穿的单薄，将身上外衣递给他“你受了伤，怎反将衣服给了我” 眼下篝火正旺，李三也不推拒，默默接过衣服披在身上。 九瑜朝庙外头看了看，此时已快破晓，天边嵌着几颗寒星，远方天际显出些亮光来。 “他们没有追上来吗” “嗯。”李三用树枝拨开火堆，从底下的灰烬中掏出两个红薯来。烤肉尚未熟透，这早先埋在地下的红薯却已经熟透了。 红薯烤的焦黑一片，卖相不佳。待放凉了一会，李三拿起其中一个，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头金黄的肉来。焦黑的皮一剥开，顿时一阵浓郁的香气飘出，九瑜动了动鼻子，看着李三手中的红薯有些好奇。 李三将红薯递给她，道“吃吧，一晚没吃东西了。” 九瑜接过，捧着红薯咬了一小口，有些烫，她呼了呼气，待嘴中红薯凉了才敢咀嚼咽下。喷香糯软的味道弥漫开来，这样冷的天，这热乎滚烫的红薯吃起来格外香甜，她眨了眨眼，又是连连咬了几口。 身为侯爷之女，她尚未尝过这等粗粮，再加上先前被困在一方小天地中总是心情郁郁胃口不好，如今这红薯吃到口，竟有种惊艳之感，瞬间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李三见她喜欢，眸中染上了一层笑意，也拿起一个吃起。 “你的伤怎么样了”九瑜吃到一半，看了看李三身后。中途李三伸手折断了那支箭，如今背上仍插着半截断箭。九瑜不由心想，他就不疼吗 “李三不过一介莽夫，这点小伤不碍事。”李三表情淡淡，九瑜看他神情确实无勉强的样子，有些不解。 “那也得找个大夫。”收回目光，九瑜低声道。 李三看了看九瑜，目光触及她袖口血迹时目光顿了顿，而后垂下眼去“是该找个大夫。” “还没问你，你与我爹爹是怎么回事” 李三拿着树枝拨动着火堆，闻言眸色黯了一下“大人救过我的命。” 只其中往事，李三却没有细说。九瑜见他模样似乎不想说，也没有再问了，既是爹爹救过的人，总不会害自己。 九瑜吃完红薯，手靠近火堆取暖，又打量了下眼下身处的庙宇。这庙宇有些破败，蒲团乱七八糟地摆着，台上神像也半倒塌，想来许久无人祭拜了。 “我们现在在哪儿，这附近有县城村落吗” “岷州城下属的博宁县。”李三又给火堆添了几根树枝，说道，“我们要一路往东走，小姐身份特殊，大宁和云昭都待不得。” 九瑜怔了一下，启唇“那”那我该到哪里去 李三没有再说什么，此时烤肉也好了，他撕下一条烤得油亮的兔腿递给九瑜。九瑜接过，撕下一小条送进嘴里，小口咀嚼，吃相文雅。这野食不若她平日里吃的精细，这般细细嚼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从前见书里写的那些江湖儿女，风餐露宿，也是寻一破庙，打些野食，在篝火旁饮酒谈天，大快朵颐。”九瑜脸上露出久违的浅浅笑意，想到从前读得那些杂书，她脸上有些怀念之色“如今这情境，倒是和书中一般无二了。” “待小姐身子好些，也可饮酒吃肉，大快朵颐。”李三说道。 九瑜愣了一下，目光中有些迷惘和向往。从小便有最好的嬷嬷教导她礼仪，有最好的夫子教她诗书，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茶艺也不在话下。她进退得宜，谁见了不称赞。却不曾 却不曾，像那草原上的牧羊女肆意飞扬。 却不曾，如那四海中的江湖客傲气凛然。 听到李三的话，她胸腔中竟弥漫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烫的她眼眶酸涩。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活法总离不开身份地位，世间百态，怎可一一体会 “小姐可想过那江湖浪客的生活” “江湖浪客”九瑜怔怔地望着李三，吃惊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四个字令她惊悸万分，一颗心扑通扑通，冰冷的身躯也渐渐有了温度。 李三见她仿若突然活过来的模样，继续说道“仗剑天涯，长衣飘飘，或行走四海，或隐居山林不居庙堂之上，但处江湖之远。” 九瑜咀嚼着这几句话，渐渐的脸上一片酡红，不禁有些痴了，她看着李三“我我可以吗” “小姐愿意，自是可以的。”李三深深地望着她。远离朝堂，远离那漩涡，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九瑜张了张口，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爹爹拔剑自刎从高墙坠落的身影、全是岷州城门大开，云昭军蜂拥而入的场景。她心中茫然，忽的悲楚万分。 她是靖安侯的女儿，又怎的在这做梦，想要抛下一切呢 “国仇家恨，皆已是定数，小姐不必如此挂怀。”李三轻叹，“小姐一介女子，孤身一人，何必苛责自己。” 九瑜默然，良久才道“我总不愿辱了爹爹名声。他是人人称道的忠臣，他的女儿，怎能” “阿瑜。”李三打断九瑜，九瑜抬头望他，目光茫然。 “以后我唤小姐阿瑜。”李三拨动树枝，地上的火堆又是一阵劈啪作响，“是大宁对不住大人和你，小姐往后，就是寻常女子。” “寻常女子” “寻常女子” 九瑜念了两遍，只觉得一颗心悠悠荡荡，既惶恐又无措，但更多的是难言的向往。九瑜咬住下唇，凝望着跳动的篝火，神色忽然坚定起来。 她看向李三，忽而一笑“好。” 李三看着篝火下九瑜的脸，心想若大人在天有灵，也不想这姓氏累了小姐吧。 大人，我定护她周全，看她慢慢长大，缔结良缘，一生顺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濮州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天气已经回暖了，路边残雪消失殆尽。 濮州乃大宁和南理两国交界之处，往来商旅频繁，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路上到处可见外乡人的身影，车马嘶鸣声不绝，是以李三和九瑜两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并不引人注目。 “哒哒” 马蹄声悠悠，李三牵着马儿，九瑜坐在马上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大宁与云昭一战，因濮州遥远并未受到太大波及，此处依旧繁华，街道上能看到不少人穿着与大宁服饰略有差别的衣裳。 “阿瑜，他们都是南理人。”李三见九瑜目光落在那些人衣裳上，解释了一句。三国间，云昭人大多身材高大魁梧，南理和大宁两国中人没有太大差别。 而他们此行，便是要去南理了。 九瑜被封为和亲公主，又私下逃走，现在云昭和大宁都在追捕二人，想来想去也就只能去南理隐姓埋名躲过风头。至于九瑜逃走后，两国国主如何商议议和之事，九瑜一点都不想考虑了。 那日李三半夜将她救出，两人一路策马辗转数次才甩下了云昭军队。但不管是大宁还是云昭，恐怕都不会善罢甘休，只能尽快逃往南理。 麻烦的是出关要有文书，李三寻思着找个去南理的商队，跟随他们一起出关，好好打理一番这事也不难，眼下他在意的还是九瑜的伤势。 这两日九瑜越发觉得胸口疼痛，时不时咳血，连带着发烧一直未好，李三早便说要寻大夫治疗了。 “阿瑜，我们在濮州停留一日再想出关之事，先为你找个大夫。”他身上那箭伤粗粗处理了一番，凭着身子强健，赶路这些日子好了个七七八八，九瑜的伤却不能再拖。 九瑜闻言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先前她被囚心灰意冷，刻意糟践自己的身子。如今想好好活下去了，身子却一时半会难好。她抿了抿唇，抬眼向四周看去，眼角余光一瞥却是一怔。 只见前方人群聚集，围着墙上贴着的通缉令讨论起来。 “哥，那边的通缉令”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人这一路都是以兄妹相称。 李三也看到了，不远处墙上的通缉令画的正是他和九瑜二人。两国速度果真是快，这才没多久，通缉令就已经贴到这偏远之地濮州来了。想也是，九瑜是云昭国主殷华霖亲自开口要的人，大宁想议和，怎不会尽力去办好。 “诶，只可惜了靖安侯和他女儿”九瑜耳朵微动，那边的谈话声飘了过来，她细细听去，神色间便有些复杂。 “这赏金还真是高，线索便能有十金”有人看到赏金，不由惊叹。 “呵，谁拿了这赏金心里能安” “这一家子都是忠义之士啊” “靖安侯殉城了，那九小姐怎么也是忠臣之后，不好好安置了，竟让她去和亲我若是那小姐，也要寒了心逃走了” 正巧此时街道上一列巡逻士兵走过，九瑜低下头，移开视线假意看着街道旁商铺。 她和李三两人都是一身粗布衣服，先前的马儿也换了匹毛色不同的。再加上行色匆匆风尘仆仆，她又挽了头发，脸上蒙着面纱，远远看去就是个寻常妇人，并未吸引那列士兵的注意。 围在通缉令前的人们见士兵路过纷纷噤声，待他们走了才又重新讨论起来。 “看到那些士兵了吗先前濮州哪儿有那么多士兵，可不都是在找那九小姐” “嘘，小声点，别凭白惹了麻烦。” “麻烦”一男子哼了一声，“九小姐何错之有，若我遇到了，定要帮她一把” 听了这些议论声，九瑜呼了口气。爹爹之名，已从岷州传来濮州，两人一路走来，皆听人在称赞靖安侯和他的女儿，谈及这桩和亲之举言语间都是不忿。 只不过谁能想到，此时走在路上的这两人，便是那通缉令上的人呢 怕离这通缉令近了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李三牵着马走了一段路，才拦下一个面相宽厚的男子问道“这位大哥，请问这附近可有医馆我妹妹身体孱弱，如今病了想找个大夫给看看。” 那男人看着两人敦厚一笑，指了指前面的路“前面那条街过去，穿过一条窄巷子，便能看见一悬壶医馆。” “多谢”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提醒道“二位是从外头来的吧，如今这世道不太平，要多小心些。” “多谢提醒”李三道了声谢，牵着马向男人指路的地方走去。 “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男人站在原地，望着两人背影，却是有些疑惑。 穿过一条街，果然见到那男子所言的“悬壶医馆”，行至医馆，李三拉住马儿，扶九瑜下了马。九瑜往里头望去，里头伤患不少，环视一周多是老人和垂髫小儿，想来是这天气严寒，有不少都是受了风寒。 医馆之中有一老大夫主治，兼有三两个学徒在人群中忙来忙去。见有人进来，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了过来。 “两位哥哥姐姐且在这坐着稍等片刻，这两日冬雪化了，格外的凉，病了不少人呢”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医女，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生的娇憨可爱，穿着一身学徒衣服。 九瑜瞧着她可爱，心里也生了几分欢喜，轻咳了两声对小医女说道“你先去忙吧，我们在这儿等会。” 那小医女见九瑜脸上虽覆着纱，但也能看如画的眉目，且她轻声细语，通身透着股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气度，不由面色一红，却是不肯走了缠着两人说话。 “小阿月，快去帮忙抓药”一个学徒见小医女缠着两人说话，走过来拎起她后领将她提到一边。他看着九瑜两人，眉头动了动，目光中露出几丝疑惑来。 小阿月朝他做了个鬼脸，对九瑜说道“姐姐稍等，我这就喊我爹爹来给你看病” 那学徒瞅她一眼，轻哼“还不快去抓药，就知道偷懒。” 小阿月皱眉，脸上露出厌烦之色，嘟囔了句讨厌鬼，跺了跺脚径直往老大夫那儿走去“爹你去给那姐姐看看” 九瑜见小阿月唤老大夫爹不由有些讶异，看两人年纪，老大夫也是老来得女。 老大夫看过来，对着手下诊治的患者说道“一会儿按照这方子抓五剂药，回去熬了，连喝五日便能大好。” “多谢大夫。”那病人躬身道谢，便走到一边抓药去了。 走到九瑜身前，老大夫看了看九瑜和李三，目光在两人脸上顿了顿“这位姑娘似乎病的不轻，跟我进来吧。” 李三皱了皱眉，总觉得老大夫那目光似乎是认出了他们来。但见他似乎并无恶意，九瑜又急需治疗，李三才依着老大夫说的，同九瑜去了内室。 老大夫引他们到内室“这位姑娘，我先给你把个脉。” 九瑜点了点头，坐在案前，伸出一截胳膊。老大夫坐到一旁，手指搭在九瑜腕上，把了半天脉，面色渐渐地有些凝重。 他抬头，见九瑜白纱覆面，隐隐可见一道痕迹，又问道“姑娘脸上是否也有伤” 九瑜点头，摘下面纱，露出右脸上那一道可怖的伤痕。 老大夫凑近一些，仔细看了看那道伤口。卫永宁那一鞭子抽到她脸上，皮开肉绽。牢中阴暗潮湿脏污不堪，后来搬去了院子才得了妥善治疗，只是那会儿九瑜自己不上心，伤口一直愈合的很慢。 “是什么人，竟舍得下这样重的手”他叹了一句，“现在天气寒冷，伤口愈合得倒也还好，只是可怜这如花似玉的姑娘，脸上怕是要留疤了。” 九瑜听老大夫这么说，心里也有些难过，不过事已至此，长吁短叹也没有什么用了，还不如想开些，省的整日郁郁寡欢。 “无妨。”她眉眼弯弯,反倒安慰起眼前这大夫来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好在姑娘这伤口先前处理过，如今想着怎么祛疤才是。这伤口还是要敷些药膏，一会儿我让我那几个小徒儿给你制些药膏。” “多谢大夫了。”九瑜弯了弯身子，行了个礼。 可老大夫仍是一脸沉重“脸上的伤倒是无碍，虽会留疤，但总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只是” 他话尚未说完，外头便传来一阵官兵声。 “搜查搜查” 李三和九瑜对视一眼，九瑜轻咬下唇，知道事情恐怕不妙了。 大夫看了看两人，不动声色地道“别慌。” 李三愣了一下，就看到老大夫拿出一罐不知什么药膏，淡红色的，就用手沾了点在九瑜脸上，几息功夫便点了一脸。 老大夫对李三说道:“你躲到那边桌子底下，姑娘，你且左脸对着门外，不要露出右脸伤疤来。” 九瑜隐隐知道大夫是猜到了什么想帮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依照大夫说的侧过身子，左脸对着门。李三犹豫了一下，才闪身躲去了一边。 老大夫慢悠悠走出去掀开门帘，九瑜听他对那些士兵问道:“何事” “奉命搜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有公子单名一个瑾字 只见进来医馆的是七八个大宁士兵，为首是一百夫长。这几人本就是一身铁甲，一进屋子又携了外头的寒气，更显得面色冷寒，让附近的患者都不由往旁边缩了缩。 医馆里几个配药抓药的学徒见了也是纷纷后退，唯独一个小阿月，年纪小不怕事，见状眼睛转了转反倒跑到了那队士兵跟前。 老大夫还没开口，小阿月便仰着头问道“我们就一个小小医馆，官爷要搜查什么呀” 那为首的百夫长见小阿月生的娇俏可爱，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由敛去三分，对着老大夫拱了拱手:“大夫见谅，上头下了令，也不是您这一家，全城每家每户都要搜查一遍” 此次上头下了令，怀疑那九瑜逃到了濮州来，便要全城搜查。这医馆在濮州也是有名气的，老大夫颇有些声望，再说谁能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百夫长也不愿为难他，说话间有几分客气。 老大夫点了点头，把小阿月唤了过来后说道“那官爷自便，我这好些老人孩子，莫惊扰了他们。” 百夫长闻言点头，环视一圈下令道“好好搜，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士兵们顿时散开，一半拿着通缉令上的画像对着病人们比照，一半查探柜子药橱等可能藏人的地方。 “阿月，给几位军爷倒些姜茶。”老大夫看他们搜查，不慌不忙，唤来阿月招待。 “诶”阿月听话地跑去倒姜茶，笑吟吟一碗碗端去给几位士兵。这姜茶是早些便煮好用来招待患者的，用姜和其他草药熬煮了半天，香气浓郁，驱寒效果正是最好的。 几位士兵搜查着，收到大夫送的姜茶，动作间便拘谨许多。这大冷的天，他们这么一路搜过来，百姓哪个不是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的，唯独这老大夫体恤他们也是不易。 医馆内有着阿月这么个蹦蹦跳跳的活宝，气氛慢慢变得活跃起来。 百夫长心中也泛起股暖意，他端着姜茶，忽然注意到老大夫身后的内室。见尚无士兵去内室搜查，他上前两步就要掀开内室帘子，没想到却被老大夫给拦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莫不是里头藏了人”他放下姜茶，有些怀疑地看着老大夫。 老大夫不紧不慢地说道:“是藏了人。” 那百夫长听到，就要挑帘进去。 老医师接着说道:“这里头的患者是个麻风病人，极容易传染，官爷自己小心着些。” 言语间倒是平淡，没有阻碍之意。 百夫长听大夫这么说，犹豫了一下，探头往里头瞧了瞧，只隐隐看到一个女人的侧脸，因有薄薄一层纱布遮挡，看不清容貌，但也能瞧见那姑娘脸上有不少红色的疹子。 他心里犹豫一番，见老大夫神色自若，没有慌张之色，便到底没有进去，放下了帘子。 此时搜查的士兵也都完事了:“百长，都看过了，没有。” 百夫长这才对老大夫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大夫看病了，走” 一行人便拿着手中通缉令，出了医馆，前往下一个去处。 等官兵们都走了，老大夫才转身进内室。阿月跟在身后也想进去，被她爹一瞥便顿住了脚步。见阿月不跟着了，老大夫这才进门，留下阿月在原地嘟嘟囔囔，颇为不忿。 老大夫进了内室，说道“他们走了。” 九瑜一直僵坐着，听着外头士兵搜查紧张得揪紧衣角，待刚刚那百夫长挑开帘子的时候心提到了嗓子眼，强自镇定才没有露出什么异样之色，好在他到底没有进来。现在搜查的士兵们走了，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才惊觉后背出了一层虚汗。 九瑜不敢想，若自己真被认出来了会怎样。 李三也从一旁出来，刚刚他已经做好了被发现带九瑜闯出重围的打算，好在有老大夫的帮忙，总算有惊无险。 “多谢大夫”九瑜感激地说道。 老大夫摇了摇头。他初见九瑜和李三，两人虽穿着粗麻衣服，神情仪态却不像那小门小户出来的，且眉目间有些熟悉，便有些猜测两人身份。后见了官兵，看了那通缉令上的画像便知熟悉之感是从而来，确认了两人身份。 只他心中对靖安侯钦佩万分，也听闻了九瑜在战场上的义举，便想着能帮一把帮一把了。 “两位出门在外容易惹得有心人注意，姑娘带上这罐药膏，点在脸上掩去容貌才是。”他拿出先前那罐点在九瑜脸上的药膏，“这是玉华膏，养肤的，点在脸上也没有什么坏处。” 九瑜尚未及笄，平日里头发都是散下的，如今为了掩人耳目挽了个寻常妇人发髻，再加上一身粗布衣裳，便难让人联想到那通缉令上长发披散、眉目细致的九小姐。如今再在脸上点上药膏，无疑更是安全很多。 李三也朝老大夫抱了抱拳:“多谢” 老大夫脸上有些唏嘘，却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摆摆手，又看向了九瑜:“且说回姑娘这伤势。” “如何” “我为姑娘诊脉，发现她脉搏不稳间或微弱，且她时有咳嗽更有咳血之症，定是伤了肺腑。且姑娘身子本就虚，若多加调理尚有痊愈的可能，若一直奔波不得静心调养，恐怕伤势只会越来越重。” 李三闻言，见九瑜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探了探她额头发现烧的越发厉害了。轻叹了口气，如今两人面临追捕，怎能安顿下来，只能指望去了南理，情况能稍好些。 “多谢大夫提醒，只是我二人现在” 老大夫显然也是明白二人处境，摇了摇头说道“既是如此，你们还是快些动身吧，如今濮州也不太平我为你们抓些药带上。” 老大夫写了张方子，唤来了先前和小阿月吵吵闹闹的学徒刘怀“去，按这单子抓药。” “是，师父。”刘怀接过了单子，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九瑜和李三。 等他抓好了药，两人接过药便寻商队准备出关了。看今日士兵搜城，这濮州也不安全，越早离开越好。 大夫看着两人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二人能不能顺利渡过劫难。 “师傅，这两人是不是通缉的”刘怀站在一旁，低声问道，神色有些捉摸不定。 老大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徒弟有些异常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说道:“靖安侯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他的女儿也是一身高洁，我们碰到了，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吧。” 刘怀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在医馆耽搁一番，日头已经西斜，冬日里天黑的快，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天黑了，好在从医馆出来后便没再出什么意外，一切都顺利的很。去往南理的商队日日都有、往来不绝，且借着商队出关在这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内里自有人打点，查看文书的官员受了好处也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会儿两人倒是要感谢大宁吏治腐败，对于出关这等大事都能如此放松，倒是让两人寻了方便。如今虽因为通缉之事查的稍严，但总归能用银两打点好的。 李三花了番功夫打听到一支商队，谈好了价钱，两人便进了商队。 此时两人正坐在马车上，拉货的马车自不如九瑜以前坐的马车舒适，可现在身旁堆着高高的货物，车上除了他们还挤着四五个人，这种坐在一起谈天的感觉让她有些郁郁的心情一下好了起来。 出了关去了南理，到时隐姓埋名，便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正想着，一旁传来了同车大汉粗犷的声音:“我说那公子瑾可真是个神人” 九瑜回了神看过去，那人见九瑜看过来，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心道这女子满脸的疹子，却就是觉得好看的紧，真是怪事。 其他人听他说了，纷纷应和起来:“可不是，南理国主那等怪病都能治得好，天底下也就这一个公子瑾能办得到了” “可惜啊，人家淡泊的很，常年隐居世外。” “可惜什么，人家就是不隐居，也不会给咱们这种老百姓看病啊”一人撇了撇嘴说道。 旁人却是立即反驳起来:“这你可就说错了，那公子可是心善的紧，凡碰上了病人，不管你什么身份，都愿意诊断治疗” 九瑜听他们说的热火朝天，便有些好奇，他们口中的公子瑾，是个什么人 九瑜疑惑，便问出了口:“几位大哥，你们说的公子瑾是谁啊” “姑娘定是刚来濮州不久才不知公子大名。”最先开口的那大汉听到九瑜这么问，不由笑道，“公子瑾便是南理国主钦封的神医。他单名一个瑾字，只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知晓他真正姓名，才尊称他为公子瑾。啧啧，他的医术那可真的是生死人活白骨。” 九瑜听入了迷，问道“那他现在在何处” 几人听了九瑜问话纷纷笑了起来:“小姑娘，这我们怎么知道哟，那公子的住处，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不过我倒是听说，公子住处就在南理边境，离濮州不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陌上花开 天色暗下去后，医馆中病人渐渐散去，忙了一天的大夫、学徒们也总算得了空休息。 “师父，我出去一趟”那总惹得阿月厌烦的刘怀麻利地用细麻绳系好药包，完成手上的活后对老大夫说道。 老大夫闻言，放下手中写着方子的毛笔看了自己这个徒弟一眼:“天都黑了，出去做什么” 他笑着答道“这不是开春了，想去铺子置办点东西嘛白日里没空，现在时辰正好，那铺子应该还未关门。” 一旁的阿月正收拾药罐倒出里头的药渣，听了扁扁嘴嘟囔道:“我看你别是去干什么坏事吧” 阿月和医馆中的学徒关系都不错，唯独这个刘怀她怎么都喜欢不起来，总觉得他心思多得很、惹人烦。她那老爹却觉得这人是个心思活络细腻的，阿月觉得自己爹爹一双眼识人准的很，唯独对这个刘怀是真真老眼昏花了。 “阿月，你这可冤枉我了”刘怀神色一变连忙回道。 阿月本就随口一说，见他这般否认心里却忽然生出一股怪异之感。 老大夫早习惯了两人的斗嘴，挥了挥手说道:“去吧，早点回来，现在世道不太平，别惹上什么事端才好。” 刘怀躬了躬身:“是，师父” 他出了医馆，阿月悄悄挪到门前探出头，见他确实是往坊市方向走，皱了皱眉便缩了回去。 刘怀走到半路抬眼看看四周，见没人便拐进了一条巷子中，脚步匆匆往军营方向跑去。 云昭军那边一路追捕九瑜两人，虽次次跟丢不能把握两人行踪，大体方向却掌握了。如今云昭派了一列军队在此驻扎，由卫永宁的参将齐申留在此查探消息，那满城的通缉令也是云昭军和濮州当地官兵联合发布下去的。 刘怀一路低头行来，看见军营时脚步更是快了三分，待走近了就被门口守卫的士兵拿着兵器拦下了:“什么人” “军爷，小民是过来消息的”刘怀从怀中掏出张纸来，正是那贴的到处都是的通缉令。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收回了手中兵器，其中一人说道“跟我来。” 刘怀由士兵带着进入军营，禀报后进了营帐。营帐里那斜坐在椅子上的，正是齐申“你说有宁安公主的消息” 刘怀对着齐申弓腰说道“是，宁安公主和一位男子在一起，以兄妹相称，此时应是去了南理。” “你没有骗我”齐申靠在椅子上，上下打量了下眼前这人，其实心中已信了几分。 按道理猜测，两人既然是往濮州方向来，前往南理的可能性自然是最大的。 “自是不敢骗军爷”刘怀把九瑜李三二人进到医馆，老医师为两人隐藏身份，而后两人离开的过程全部说了一遍。 齐申沉吟一番，点了点头。 刘怀见他已经信了，忐忑斟酌着说道:“军爷，你看这赏金” 齐申嗤笑一声，朝旁边士兵挥了挥手，士兵拿出了十金，刘怀接过欣喜若狂地离开了。 见他离开，士兵开口“齐哥，那老医师” “不管他，老的是个好的，虽碍了咱们的事。这小的”看着刘怀离开的方向，齐申冷笑一声，招了招手，那士兵立刻凑到他耳边“找个时间，带几个兄弟乔装把这人拖去暗巷打一顿，别弄出人命就行。” 商队顺利出了关，行至半夜离濮州远了，九瑜这才松了一口气。眼下入了南理境内，应该不会有追兵了吧 这马车算不得舒适，白天的时候大家一起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晚上却有些难熬。车厢内坐着七八个人，到了半夜困意上涌昏昏沉沉，腿脚伸不开睡也睡不安稳。 李三顾及九瑜是女儿家，让其坐在了车壁内侧，自己在外免得其他人不小心触碰到她。九瑜靠在车壁上合眼睡着，后半夜忽的下起了雨，雨点砸在车外声音响亮，扰的九瑜半睡半醒，眉头不安地皱着。 雨点透过车帘打了进来，间或有打雷声。李三侧了侧身子，替九瑜挡住窗外飘来的雨滴。 “阿瑜，冷不冷”李三一直看守着九瑜，见她眼睫颤动便知她又被扰醒了，低头轻声问道。 九瑜微睁开眼摇了摇头，风掀起马车帘子，她看外头天空半点月色也没，黑压压一片叫她心里有些惶惶不安。 “睡吧。”李三给她掖了掖身上盖着的袄子，“等天亮了我们就离开商队。” 等天亮了，他们只需寻一小镇隐姓埋名好好生活便可。李三看着夜色中九瑜细致的眉眼，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熨帖。他既向大人承诺了好好照顾她，便会尽全力去做好。 九瑜朝他笑了笑“你也睡。” 她头歪在车壁上，想着李三说的话，想着天亮之后就能脱离危机，嘴角便泛起一丝笑意。 正待她迷糊中要睡着的时候，商队后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驾驾” 她一下惊醒，看到李三掀开车帘，一双黑眸正看着后方。深夜又逢雨，天色黑的吓人，唯商队马车上挂着两个灯笼照明。这灯光昏暗，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能坠下来。 但即便看不清楚，李三也能从那些人身上甲胄的反光知晓他们的身份。 云昭军，追上来了。 马车上其他人也被这声音惊醒，纷纷问道“怎么回事” 李三放下车帘“阿瑜，我们要走了。” 说着，他拦腰抱起九瑜，踏着马车板便跃下，飞身钻入了官道旁的树林里。动作之快让同车的人都呆了，反应不过来眼下这情况是怎么回事，直到身后那对兵马靠近逼停了商队。 为首一人正是齐申，他看着林子，对着手下吩咐道“五人守着这商队，其他人跟我进林子” 李三抱着九瑜，在他进入林子几个弹指间，齐申便带着人蜂拥而至。他不断向前跑着，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一缕缕从他脸颊上落下，滴落在九瑜脸上。 九瑜不自觉发着抖，李三知道她本就身子虚，还发着烧，看此时这雨下的这么大，心中焦急起来。 她身子虽轻，抱着一个人在这林子中速度总是受影响的，且磅礴的雨落在两人身上，衣服吸了水变得更重，李三的脚步越发沉重，没多久身后追兵的距离便拉近了。 听着李三喘息之声，九瑜鼻子一酸，哑着嗓子说道“哥，放我下来吧，不然我们都会被抓住。” 李三锁着眉头，抿唇一句不吭。林中萌发的桃树枝条在夜间显得可怖，脚下荆棘丛生荒草杂乱，这一番奔走下来他身上衣裳被划得破破烂烂。 “你一个人定能逃脱的，哥”雨水拍打在她脸上，九瑜努力睁着眼，有些喘不上气了。 “别说话了，留着力气。”李三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越发烫了。 他呼吸沉重，抱紧九瑜向前跑。怀中的身子越来越凉，他一向沉静的脸色也快维持不住。一定要甩开他们，一定要甩开不能辜负大人，不能辜负小姐。 渐渐的，他有些跑不动了。 “往那边搜”李三脸色一变，齐申的声音已经不远了，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捉住。 他深吸一口气，瞥了瞥四周，目光在一丛枯草灌木上顿住。 李三猛地停下步子，抱着九瑜滚在地上，而后将九瑜推进了那丛灌木之中。夜色掩映，九瑜小小的身子藏在其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待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吭声，我去把他们引开。” 九瑜脸色一片苍白，她摇头，眼里有着哀求“不，不要” 她抓着李三衣袖，泪水扑簌簌往下落。不要丢下她一个人，不要去送死。 “若若我没有回来，你且自己逃了去。”说罢，李三伏在泥泞的地上往左侧摸过去，待爬出一截离九瑜有些远了，忽的从地上纵起，往右边跑去了。 “在那里” “追” 追兵远去，天地间便只剩下雷雨声。 雨滴打在她身上，间有春雷阵阵，九瑜隐在灌木下，被这雨浇的身子微颤。 头发被雨水冲散贴在脸颊上，睫毛上也沾了雨滴。大雨拍打在身上生疼又凉的刺骨，她瑟瑟发抖剧烈咳嗽着，一缕红色溢出嘴角，顷刻间就被雨水冲去。渐渐的，她意识有些模糊起来。 好冷 “不要走” 九瑜眼中神采渐渐黯淡，她怕自己死在这无人知晓的枯草灌木之中。这里太冷了，也太安静了。她情愿和李三一道，即便赴黄泉也有人作伴。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边泛白，一缕朝霞影影绰绰。阵阵春雷、磅礴的大雨如今竟都歇了，只树叶上不时有溅落的水珠，砸在地上的小水坑里发出清越的声音。 “今日是惊蛰。”九瑜迷迷糊糊间，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不远处传开脚步踩在浅水坑里的声音，悠悠荡荡。 是李三回来了吗她勉力睁开雨水浸湿的眼睫，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漫山的桃树花苞上凝着雨珠，有初开的桃花沾着雨水在微风中摇曳，桃树掩映中，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缓步而来。 不是李三。 九瑜望着那道身影有些恍惚，爹爹，是你吗 她睁大眼睛，却看不清那人容颜。 那人缓步行至九瑜跟前，放下了身后背着的竹篓，而后伸手轻轻拨开她脸上黏着的湿发，查探了番她脸色。 九瑜看着他，喃喃念了两声“爹爹”，便陷入了昏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公子瑾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耳边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是罐子里在熬着什么，热气顶开陶瓷盖子，一片氤氲。 九瑜闻着这药香，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阵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她从身下触感才得知自己应该是在床上。 过了好一会眼前场景才渐渐清晰起来，九瑜看到自己现在所处的是一间木屋。这屋子里简洁的很，什么挂饰装饰都无，抵着墙的是一列书橱，里头码着整整齐齐的书。屋子中央摆放着一个个架子，上头架着扁箩筐，里头晾着药草。 而散出浓郁药香的，是墙角放着的炉子，上头正熬着药。 这是哪里的大夫将自己救了回去吗九瑜冒出了这么个念头。看这屋子总不至于是云昭那帮士兵把自己捉回去的，这么一想她心里稍安，只要不是被捉回去，怎样都好。 李三现在又在何处，他还好吗，是否逃离了追兵 九瑜坐起身子，发现身上衣服仍是先前的脏衣，沾着血和泥土，床和被子都被弄脏了。她环视四周发现床边木架上挂着一套干净的女子衣裙，犹豫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为自己准备的，便脱下脏衣换上了。 换下脏衣，她走下床，将那脏了的床单被子拆下放到一边，打算一会盥洗干净。 做完这一番事情，她胸口便泛着疼了，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来。见屋子的主人仍没有回来，九瑜走到那列书橱前抽出几本，发现都是医书。随意翻了翻便将书放了回去，她见那仍在熬煮的药罐，猜测主人应该没有离远。 就这么想着时，门外忽然传来些微的动静，似乎是锄头翻着泥土的声音，九瑜听到声音连忙往门边走去。 门是掩上的，她拉开木门，发出嘎吱一声，而后看到了屋外场景。 外头是院子，围了一圈篱笆，上头攀附着不知名的藤蔓。院落里种着几棵树此时都已萌发新芽，不久前刚下了雨，阴暗处冒出不少蘑菇来。鸟鸣声清越，隐约还可在树中看见尾巴粗大蓬松的松鼠跳上跳下。 惊蛰时，那一场雷雨惊醒了万物，残雪化尽，春天是真真来了。 然而这一幅早春之景并未入她眼帘，院子中开垦出一块药圃，药圃上正有一白衣公子拿着药锄仔细地翻着泥土，刚刚九瑜听到的动静便是他发出的。 那人背对着九瑜看不清容颜，九瑜望着他背影却有些移不开目光。白衣的公子听见门开的声音，站起身回过头。 九瑜散着一头长发，走至门边微有些气喘地倚在门框上。那公子回头的一瞬间，她睫毛轻轻颤了颤，呆立在原地。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见了爹爹。 他一袭白衣，手上拿着药锄，因刚刚蹲下身子打理药圃，衣角沾上了新鲜的泥土。此时回望过来，眼眸似一汪湖水，清可见底。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往日里读的诗句，如今就这样鲜明的从纸上跃到了眼前，当真是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九瑜曾以为除了爹爹，世上再无人配得上“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这八个字，如今这念头却摇摇欲坠。 他不是爹爹，却好像爹爹。 她昏迷之前看到的场景，此时也清晰起来。背着药筐于清晨采药的医师，发现了躲在灌木丛里的她。他伸出如玉雕琢般的手指拨开她脸上脏乱的湿发，无声叹息，而后将她带回这木屋之中。 陌上花开，惊落桃花染，院落里两棵桃树，微风一阵，便有片片桃花瓣掉落。那落下的桃花惊醒了九瑜，她忙收回有些失礼的目光，朝他行了一礼“多谢公子相救。” 等了片刻，却没有声音，九瑜疑惑抬头看去，那公子含着笑意，朝她微微点头。九瑜禁不住也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红晕。 他放下手中药锄，而后朝着九瑜走来。九瑜见他靠近，不自觉往旁边让了两步。 公子从九瑜身旁进了屋子，恍惚间九瑜闻见了他身上清淡的药味。他走到墙角药炉子旁弯下身子嗅了嗅，而后拿起一旁放着的粗纱布，裹起药罐把手将其端了下来。 倒出一碗浓郁药汁，他看向九瑜，指了指桌上这碗冒着热气的药，意思是让她喝了。 九瑜走过去用手碰了碰碗壁，烫的很，便坐在一旁，等着药凉些了再喝。她抬头望着公子，公子见她眸中有疑惑之色，便知晓她有很多问题要问，也坐了下来。 “公子救我回来之时，可曾见过其他人我有一位一位兄长，和我一道的。” 他摇了摇头。 九瑜有些失望，却也知道他看见李三的可能性不大，便又问道“那这里是何处离公子救我那处远吗” 公子看着她，又是摇了摇头。此处离九瑜昏迷的地方不过二三里，不然他也不会在采药的时候发现九瑜了。那时她小小的一团藏在那灌木之中，天亮了也难被人发现，只他嗅觉较常人灵敏些闻到了血腥味，才顺着味道发现了九瑜。 “若非公子相救，我怕是已经死在那里了。”她垂下眼睫，叹息着再次道谢。 而公子只是用那双清泉洗过般的眼睛看着她，目光里有些温暖，带着安慰之色。 九瑜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犹豫了番开口“公子为何不说话” 从刚刚相见到现在，她发现公子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不由有些不解。 他看着九瑜，含着温润的笑意，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他、他竟是一个哑巴九瑜先是愕然，竟不知上天为何让这样一个男子有了缺陷。而后她便有些无措，觉得刚刚自己那样贸贸然的问话是冒犯了他，只是他脸上并无异色，九瑜这才稍稍安心下去。 两人沉默了片刻，直到公子伸手将桌上的药碗往九瑜方向推了推，提醒她喝药。九瑜忙端起碗，温度已经可以入口。喝下药汁，她发现公子煮的药汁不若从前生病时大夫开的药那般苦涩，很容易就入了口，唇齿间有药草的清香。 “多谢公子。”九瑜放下药碗，笑了笑。 这药喝下去后身子里便有热意上涌，驱散了几分早春的寒意，连着胸腔中时时刻刻不停歇的疼痛似乎也缓解了几分。 他点了点头，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九瑜。 九瑜接过，问道“公子，我叫阿瑜。敢问公子名姓” 他看着九瑜，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瑾。” 九瑜看着这字，脑子里不由想起了先前那商队里众人的谈话，她嗅着周身的药味，看着这一个“瑾”字，下意识问出了口“你，你是公子瑾” 不怪她有这种猜测，先前商队里那些人将那公子瑾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不说医术如何，光公子瑾风姿便说的无人能比。九瑜本觉得这话有些夸张的，可她看见眼前这人，忽然觉得若他真是公子瑾，那些称赞用在他身上，却是万万不够的。 果然，他听见九瑜的话，没有否认，淡笑着望着她。 “我可真是幸运，竟碰上了传闻中的神医。”九瑜想笑的，鼻腔里却不由涌上酸涩。 她想自己足够好运碰上了神医救了自己性命，可李三呢他是否摆脱了追兵，现在是否安然 虽与李三相处时间不长，且一路都在逃亡奔波，九瑜却对这个寡言的人有几分了解。她不愿去想李三没有逃脱会怎样，他那么厉害，当初能把自己从和亲的队伍中带出，现在也一定能逃离云昭军的追捕吧 若若他无恙了，定会回来寻自己吧，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焦急万分。九瑜这么想着就突然站起了身，对公子瑾说道“公子的大恩阿瑜定记在心中不敢忘，只是我与兄长分离，现在却不得不与公子道别了。” 公子瑾望着她，目光里是不赞同，他抬手写道“你兄妹二人在此分离，若你离开，日后你兄长回来寻你不见你，该如何” “且你伤了肺腑，需好好调理，不若在此等伤好了再做打算。” 他并未问九瑜发生了何事，也无丝毫探究之意。此刻只是将她看做一个病人，言语间都是对病人的叮嘱和考虑。 九瑜犹豫一番，想到自己身上半分盘缠也无，这十多年都是大家小姐被精心伺候着，怎懂得谋生手段她虽不曾有那骄纵的毛病，可到底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如今孤身一人，心头阵阵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她心里升起几分无力感，暗骂自己的无用，咬唇说道“如此，就要在公子这儿叨扰些日子了。” 公子瑾看着她，写道“姑娘放心住下便是。” 九瑜点点头，有些局促“我我在此叨扰，也能帮忙做些缝补之事，公子大恩，阿瑜自知难以报答，但” 她胡乱说着话，触及公子脸上清淡的笑意时便噤声了，那些慌乱，也纷纷远去。 她想，这人果然和爹爹一般，只看着他就觉得什么繁杂心思都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许小黄 次日，林间的木屋拢在淡淡的云烟之气里，晨曦初露，九瑜抱着柔软的被子沉沉睡着。她已好久未曾睡的这样香甜，迟迟没有醒来。 吱呀一声，清晨的寂静被打破，案边的窗户开了一条缝，从外头拱进来一个小脑袋。它往屋子里头探了探，鼻头动了两下，而后整个身子都挤了进来。轻巧地跳下案往床边走去，停在床前圆溜溜的眼睛瞅了瞅床上的人。 “吱吱”它叫了两声，不过床上的人半点反应都没有。歪了歪脑袋，它一下跳到了床上，埋头钻进了被子里。 九瑜睡的迷糊间，只感觉盖得严实的被子漏了风，胳膊上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贴了上来，一下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睁开眼，正好与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对上了。 “啊”九瑜惊叫一声，差点掀被子将那东西甩开，只见自己胸前被子里钻出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恰好离她脸不过几寸远。 小东西无辜地看着九瑜，两个大眼瞪小眼，九瑜心悸两下才回过神来。它小眼睛湿漉漉的，一身黄褐色的皮毛光滑得好似搽了油，毛绒蓬松的大尾巴竖着从被子里钻出。 是只松鼠。 哪来的松鼠恰好这时屋外吹进来几股凉风，她顺着风看到半开的窗户心中有了答案。只是没想到这里的松鼠如此不怕人，连被子都敢钻，九瑜猜测大概是公子瑾平日里对它们太好了吧。 九瑜眨眨眼睛，松鼠吱吱两声，她失笑，伸手摸了摸它，小松鼠舒服的仰起头，在九瑜的手心里蹭着。 “你是饿了吗”九瑜逗着小松鼠，笑着问道。 刚睡醒她声音还有些喑哑，此时披散着头发显得慵懒。小松鼠两只前肢拢在一起，望着九瑜不做声，九瑜见它这样懵懵懂懂又可爱的样子心生欢喜，揉揉它脑袋道“给你找些吃的。” 说罢她坐起身来，小松鼠吱吱两声竟一下转过身去，两只小爪子捂住了眼睛，模样憨态可掬，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九瑜愕然，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中衣，又看了看这松鼠，脸上有几分好笑之色。 昨日喝了药，胸口疼痛便好了许多，行动已无大碍。此时她穿好衣服下床，拉开门发现天色已大亮，只是不见公子瑾身影。 “公子呢”她有些疑惑，忽然想起早先自己迷迷糊糊睡着时听到的动静。他睡在隔壁房间，天还未亮时好像就出去了，想来是去采药了吧。 走出房间，小松鼠蹭到她脚边跟了过来。房间外头是小厨房，灶是热的，整个厨房都被烘得暖暖的，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散出米粥的香味来。九瑜过去打开锅盖，就见一锅熬煮得软糯喷香的糯米粥。 她看了心中惭愧，自己竟然这样贪睡，怎还好麻烦公子起早做饭这样想着，她又有些发起呆来，真想不到那样出尘的公子是如何坐在灶边、生火做饭的。 松鼠似乎也闻到了香味，有些着急地扒了扒九瑜裙摆。九瑜回过神来将脑中那些莫名的想法扔下，在厨房里找了找，从角落菜筐里翻出几粒花生给了小松鼠。小松鼠立刻抱着花生塞进嘴里，腮帮子高高鼓起。 看它有了吃食不再闹腾，九瑜在厨房打了水束好头发洗漱了一番。 用过早饭，九瑜回屋将昨日换下的脏衣、床单收拾了。本想着公子瑾是否有衣物要洗，只他现在不在，九瑜却是不好贸然进他屋子的。 昏迷那段时间她得了公子瑾治疗，醒来时伤便好很多了，如今做些盥洗之事也无大碍。 小松鼠直接扒着她腿蹿上了肩膀，窝在九瑜肩窝里就不动了，九瑜也不制止，托着它往外走去。 房屋外两丈远处有溪流，是从山上来的泉水，清冽干净，取水洗衣正是方便。端着木盆来到溪边，小松鼠从肩上跳下，在周围蹦来蹦去，九瑜蹲下碰了碰溪水，溪面冰虽化了，水却仍是凉的。 缩回手九瑜看着这些脏衣服，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看过的浣衣女，才舀了盆溪水漂洗起来。她动作间有些生疏笨拙，好在洗衣并非什么复杂的事情，如此反复揉搓漂洗，渐渐的竟也像模像样。 待她洗了一半，耳边传来脚步声，九瑜抬头看去，发现是公子瑾背着药筐回来了。他一早出去采药，晨间林子里雾气重，此时他衣服上沾着露水，鞋底粘着新鲜的泥土，身后药筐里隐约可见几株药草。 他也看到了九瑜，见她在溪边浣衣，停住了脚步，目光里全是不赞同。 “公子回来了。”九瑜抬起胳膊用手背拭去额上冒出的细小汗珠，笑道，“可累了公子歇会吧。” 他行至九瑜跟前，捡根树枝写道身上有伤，放着吧。 九瑜摇了摇头。 应当好好休息。他写下这么一句，见九瑜仍不肯撒手，微微拧了眉头妥协烧些热水洗。 “马上就洗完了，无碍的。”九瑜漂着衣服，见已经洗的差不多了，便要捞起拧干。衣服吸了水沉的很，九瑜将盆里水倒出，使了力一点一点拧着。 公子瑾见状，放下药筐上前，帮她拧起衣服来。他是男子，力气自然大些，九瑜也便松了手看他拧，道“我在公子这儿白吃白喝，公子若不让我做些事，阿瑜心里不安。” “公子，你的衣物也拿来，我替你一块洗了。” 公子瑾将衣服拧到不滴水，而后看了看她写道不必。 九瑜有些受挫，正巧看到一旁的小松鼠，又笑道“今天一早它就钻进了房里，现在一直跟着我呢” 公子瑾目光落在松鼠身上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得的，写道它叫许小黄。 九瑜看着地上的字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憋了一下才说道“好，好名字” 公子瑾看着她顿了半晌我去熬药。 留下这么一句，他便提着药筐回院子了，九瑜看他背影，端起拧好的衣服也回到了院子。回去时他正打理着药材放入药罐中，神色专注的很。九瑜见状也不出声打扰，放下木盆将衣服一件件拿出抖开而后晾在院里麻绳上。 晾好衣服一时无事，九瑜擦了擦手坐在院中石凳上，撑着下巴看着守着药炉子的公子瑾。他已将药材都放进罐子里了，药炉子也生起火来，手中拿着蒲扇轻轻扇着炉子。 随后他抬眼看九瑜，眼眸黑白分明，一眼看得到底的清澈，华美的叫人移不开目光。 公子瑾示意她过来，九瑜便过去坐到他身旁凳子上，公子瑾手指按在她腕上搭脉诊断。片刻之后，他松了手，拿出纸笔写道今日稍好，还需静心调养，三月方能完全大好。 写完，他又看了看九瑜脸上的伤脸上伤痕也无需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他会生火 九瑜怔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卫永宁打下的那道鞭伤已经结痂，长长一条从颧骨处延至嘴角，盘踞在脸上。 “这，这伤能好吗”她低声问道，有些欣喜，又怕是自己听错了平白高兴了一场，心里便忐忑的很。 公子瑾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我这几日便熬些药膏，勿要担心。 九瑜看着桌上茶水写的字很快干掉隐去，想到这人是不出世的神医，医术出神入化。自己这伤在旁人眼中棘手的很，恐怕在他这里不过寻常吧。 这样想着，九瑜抬起头说道“阿瑜蒙公子相救总想着报答，只是我身无分文，又觉得拿钱财总是侮辱了公子。” 她声音低低的“且怕是要在公子这儿叨扰阵子，我可否让阿瑜照料公子起居，以洗衣做饭、农桑缝补充当报酬。” 见他想摇头，九瑜忙补充道“愿公子成全阿瑜一番心意，也好叫阿瑜心里安定些。” 公子瑾垂眸，他救人不过是因为医者本能，且他一个人惯了哪需要这一个小小姑娘来照料。只是见她脸色仍是苍白的，眸里有忐忑不安，知晓若自己不答应她怕是不能心安好好养伤，终于点头。 “谢公子，那今日午饭就交给我吧”九瑜眼里盈着光芒，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立即起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食材简单的很，米面粮油倒是都齐全，还有些易保存的黄豆之类的食材，只不过新鲜蔬菜就寥寥无几了，更逞论肉类。看公子那整日打理药圃的样子，也未曾分出点心思种点蔬菜，想必口腹之欲淡的很，每日清粥小菜便已足够。 九瑜想着现在正是开春好时节，应当种些蔬菜的，只是她未曾有过这样的经验，一时没什么头绪，这事就放在了心上。 眼下看着有限的食材犯了难，忽想起刚下过雨，树下生了不少野菇，九瑜眼睛亮了亮。 她找了个小竹篮跟公子打了个招呼，便挎着篮子出了院子，在附近找起野菇来。春雨洗过的林子一片嫩绿，地里冒出一片绿油油的青草来，树荫处生了不少肥嫩的野菇。 九瑜走到树下，轻轻一拧，那朵野菇便落到了手中。 这时许小黄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了，蹭到了九瑜身边，九瑜看着它将手中那朵野菇递过去“小黄，吃吗” 小松鼠凑近嗅了嗅，立马嫌弃地蹿上了树梢。九瑜笑了一下，也知道松鼠不爱吃这些东西，便将野菇放回篮子里，继续采了起来。 等采了有一篮子，她就近在溪水旁洗了，这么一来中午的菜便有了。 灶上有两口锅，九瑜回屋翻了翻，拿了葱姜切碎待用，又淘洗了米。待这些都准备好了，九瑜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不会生火。 但应该也不难吧，九瑜看向厨房角落码的整整齐齐的柴，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她刚刚四处看了一遍，家里并没有斧头，且这柴劈的干净利落粗细均匀，看着像武夫之辈劈的。 总之，不像是公子亲手劈的柴火，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摇了摇头，她索性不想，走到了灶台旁将淘洗好的米放入锅中，便研究怎么生火了。之前和爹爹进了军营，看见过伙夫生火做饭，她也大致知道该怎么做。 灶旁摆着燧石和火镰，她拿下这两物，又取了些火绒来。动作笨拙地用火镰敲击燧石，顿时便有火星子冒了出来。 看着爆裂的火星子九瑜吓了一跳，动作微僵，缓了缓复又重新敲击起来。直到火星子蹦到火绒上，引燃了火绒，她忙用火钳将火绒送进灶里，而后立马拿了柴填进去。 一股脑填了不少柴进去，令九瑜没有想到的是，不仅火没生着，反而冒出了阵阵黑烟。她肺腑本就不好，被这黑烟一呛便咳嗽了起来，眼里也被熏出泪来。 “咳咳” 正狼狈万分之际，公子瑾听到了动静走进了厨房，看到九瑜脸上沾着黑灰的样子愣了一下，才眼含着笑意走过来。 被公子瑾看见这副模样，九瑜羞窘地低下头，万分懊恼。公子瑾走过来，虚扶九瑜，示意她起来。 “公子，烟大” 公子瑾含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九瑜放下火钳，乖乖站了起来让到一旁。他坐到石墩上，看灶里塞满的柴火无奈摇了摇头，而后拿起火钳将柴火一一夹了出来。 灶里柴火少了，他又拨动几下通了风，火便很快生了出来，从点点火苗到渐渐旺起来。 九瑜看着拿火钳轻轻翻着灶里柴火的公子瑾，只见他坐在石墩上，火光映衬着他白皙的脸。这本不应该他这样的公子做的事，如今做起来仍旧风姿出尘，沾不上一丝烟火气。 九瑜蹲在一旁，脸也被火苗子烧红了，她伸手想要握住火钳把手“公子，我应该会了，让我来吧。” 她先前都说下那豪言壮志，怎好意思一直让公子瑾在这里烧火。且刚刚看公子一番动作，她已差不多知道该怎么做了柴火不能塞得太满，通风火才能烧起来。 公子瑾见她坚持，便将火钳交给她，九瑜去握火钳把手，不小心碰到了公子瑾因刚刚烧火而有些温热的手，像烫到了一样缩了回去。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九瑜，九瑜忙接过火钳，小声地说“公子去歇着吧。” 公子瑾让出石墩，却没有离开，只是在一旁看着，显然还有些不放心。九瑜挪到石墩上，感受到石墩上尚有余温不由脸隐隐发烫，想必是火太旺了吧。 她学着公子那般看着灶，等里头火小了便用火钳拨动通通风，若柴快烧没了就加几根柴。这活儿不难，做下来很快便掌握了技巧，九瑜安下心来。 米是放好在锅中的，火生起来就时不时添添柴就好了。 她站起来走到灶前，擦洗了另一口锅，嘱咐道“公子，我这就做菜，你帮我看着些火” 公子瑾点头，九瑜倒了水在锅里，她没有炒过菜不敢贸贸然动手，但想着煮些汤总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待锅里水沸了，她将洗好的野山菇倒进去。公子瑾看着灶台，见里头火小了，又添了火。 九瑜也不知道这野山菇要煮多久，但煮久点总比吃生的好，等了好一会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放了葱蒜和盐。 香气渐渐飘了出来，九瑜脸上露出股笑意，这香气闻着鲜的很，想必味道不会差到哪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安神香 饭焖好后，九瑜盛了野菇汤，在灶台旁拿了筷子摆放在桌上，两人坐定了开始吃饭。 “公子多吃些”她给盛了一碗汤推到公子瑾跟前，见他用勺子舀了吹凉喝下去，有些紧张地问道“如何” 他点点头，眼里无半分勉强之意，于是九瑜放心了，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他低着头喝汤吃饭，姿态从容优雅，九瑜看着公子瑾，自己也赶紧吃起来。 野菇汤算得上鲜美，做起来也没什么难度，如今喝到嘴里九瑜自己也觉得还不错。 吃完午饭，公子瑾便去打理药圃，九瑜有心帮忙，只是药圃里的那些草药她认不得几个，却也隐隐知道怕是大都价值不菲。担心弄坏了这些草药给公子瑾带来麻烦，九瑜干脆就不去碰。 闲着无事，她逗弄了番小松鼠之后，打了水用抹布将屋子擦洗了一遍。 她的这间屋子原本应该是公子瑾的寝屋，所以屋子里最多的东西就是医书和草药。 九瑜走到书橱前，目光落在这些书籍上头，里头有些医书她听过名字，有些却是听也没听过。看那书脊裂开、纸页泛黄，并非没有精心护理，而实在是年代太久远了，里头有不少都是孤品。 她不太敢碰这些脆弱的医书，只拿着干抹布轻轻扫去上头灰尘，又将书架角落容易落灰的地方擦干净。书橱打理好后，她看着屋里放着的一扁筐一扁筐的干草药，轻手轻脚将其摆放好。 这些草药弥漫着特有的味道，乍闻上去会有些呛鼻，闻的多了便就习惯了。 九瑜换了盆干净的水，洗干净抹布重新拧干走到窗前案边细细擦拭起来。雕花的木窗、窗边摆放着杂物的木案都是松木制的，此时散着悠悠淡淡的松香，九瑜嗅着这味道喜欢的很，笑盈盈擦拭着。 她擦到案上的铜镜，擦着擦着不由皱起了眉头。这铜镜边上刻着的图纹似乎在缓缓旋转着，她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可再看过去便是一阵阵晕眩传来。 九瑜不经意间看向磨砺光亮的镜面，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了，而后她怔住了。 这个人是她吗 她慌乱退后两步，只见那铜镜里头的女子有着和她一样的相貌，却满头满脸的血污，正眼神凌厉地瞪着自己，带着怨恨和嘲讽。 铜镜里的她勾着唇角，嘴张张合合。九瑜觉得身子一阵僵硬，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嘴里发出了声音，和镜中自己重合了。 “你忘了爹爹吗” “你忘了自己是靖安侯的女儿吗”那声音恶劣低沉，回荡在耳边。 不，不，我没有忘 九瑜踉踉跄跄地后退，想要丢下手上的铜镜，那镜子却好像黏在手上一般，怎么也摆脱不掉。九瑜慌了，另一只手掰着自己牢牢黏在铜镜上的手指，想要扔掉那镜子。 突然镜中涌出大股大股鲜血出来，九瑜握着铜镜，被那血淋了一手鲜活的、温热的血。 和自己面貌一样却满脸满眼憎恨的女子发出刺耳的笑声，她的脸在镜中放大，五官扭曲贴着镜面，狰狞咆哮着伸出手来，目光却一直死死盯着九瑜，好似下一刻就要从镜中出来掐着她的脖子。 “啊”九瑜终于挣脱铜镜的束缚将它远远丢走，面色苍白往后退去，脚下一个不稳便往后跌去。她本以为自己会摔倒在地上，没想到却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小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沉稳声音，九瑜听到这个声音险些哭出声来，惶恐不安的心立刻有了几分慰藉。 “李三”九瑜转过身望着他，泪水涟涟，“你没事，你摆脱他们了” 是李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此时扶着九瑜的肩膀，静静地望着她。 那日李三独自引开追兵，想也知道凶多吉少，九瑜不想想那些不好的念头，可心里总在忐忑不安地猜测着的。如今看到李三安然无事地站在她跟前，她怎能不高兴。 然而李三并不说话，只捉着她肩膀，凝视着她眸色越发深沉，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黑沉沉一片。 九瑜有些害怕了，勉强笑道“你，你怎么不说话呀” 李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眸色依旧是沉静的，只是那双眼瞳中却渗出血来。一滴滑落，有如血泪。九瑜身子僵住了，惶恐如海浪般袭来，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呀 随即不光是眼，李三头颅中央、鼻腔、捉住她的手通通渗出血来，汹涌如泉。九瑜瞳孔骤缩，望着这可怖的一幕嗓子仿佛被掐住一般。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让她浑身发颤。 李三的语气冷极了。 “小姐，死人怎么说话啊” “啊”九瑜发出一声惊叫，惊坐而起大口大口喘着气。 那些幻象瞬间泯灭，原来是梦，原来是梦 窗户边忽然传来了细小的声音，九瑜身子一颤望了过去。外面窸窸窣窣下起了雨，窗户没有关严，雨水吹了进来打湿了地面，空气里水汽浓厚。 小黄许是为了躲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她房间，此时窝在她床角，正抬眼看着她。 “吵到你了吗小黄”九瑜勉强笑了笑，她哆嗦着伸出手，“上来，让我抱抱。” 于是小黄歪着头看了看她，一下蹿到了她怀里。九瑜紧紧抱着这毛茸茸暖烘烘的一团，小黄也不再闹她，毛茸茸蓬松的尾巴拂去了她脸上的泪。 九瑜抱着小黄缩成一团，半晌意识到什么，掀开床单下了床点亮蜡烛照明，走去将窗户关上了。这几步路走的万分艰难，她脚上失了力气，一路扶着墙才慢慢挪了过去。 屋子里这许多医书草药，不能受了潮。她心中有几分寄人篱下之感，行事便战战兢兢，生怕被赶走再无容身之所。 她刚将窗户关严，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九瑜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缓过神来看过去才松了气。门外透进来些光亮，门上映出公子身形来，九瑜想许是自己吵到了公子吧。 走去开了门，门外公子瑾端着烛台，眉眼柔和。 “公子”九瑜垂着眼睫，声音仍打着颤，“打扰到公子了吗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望着九瑜，见她神色间有未散去的惊慌，脸色白的吓人。他什么都没问转身回屋，而后捧过来一个小香炉。里头燃着香，是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味的香。 这香燃起来气味清淡，闻之心神安宁。 “这这是安神的香吗”九瑜问道。 公子瑾点了点头，将香炉放在了她床边，而后退出了屋子，替她关上了门。 九瑜站在原地许久，才回到床上，嗅着萦绕鼻尖的香，沉沉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松针茶 九瑜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因那安神香燃着才勉强睡去，只是虽不再做噩梦了，梦中却总不断浮现出各人的面孔来。一会儿是爹爹，一会儿是李三，到后头卫永宁、阿哲、许嬷嬷等人的面孔竟都浮现出来。 她挣扎在梦境里，呓语不断，天刚蒙蒙亮时就睁开了眼睛，再无睡意。 “咳咳”昨晚受了惊吓，本好些了的伤似乎又严重了一些，胸口阵阵抽痛。九瑜没有什么精神，蹙着眉头手掌抵在胸前缓解疼痛，坐了片刻后才起身换好衣服梳洗。 铜镜里她看到自己本来清丽姣好的脸硬生生被那一道长长的伤口破坏了，面色也是难看的紧。九瑜凝望着镜子里的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是还没有及笄的年纪，本该脸色红润、笑容灿灿，怎会眼角眉梢都带着愁苦，怎会如此憔悴苍白 九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心想等肺腑伤一好就走吧，她想去找李三。 若那夜两人顺利逃走，此时他们应该已经寻了个小镇子，过着普通老百姓一般的生活了吧或者如李三之前所说，做一个江湖浪客，四处漂流行侠仗义这话是这么美、这么好听，她想起都觉得眼眶滚烫。 然而现在自己逃出来了在公子这儿养伤，可李三呢，他又是否平安 昨晚做了那样一个梦，九瑜心里总是不安稳的，她总觉得那梦昭示着什么，又不敢细想下去。这样神思不属了好久，窗外头天色也渐渐亮了几分，她动了动身子，起身往厨房去了。 既然已打定了主意，不管往后如何，眼下还得好好过才是。 走出屋子，公子瑾房内传来药杵磨药的声音，正是在做那祛疤的药膏，一旁的炉子上正熬着汤药、滚着热气。 九瑜见他忙着，走到厨房生火做饭。她也不是个笨人，做饭这事一回生二回熟，且早餐不过煮些清粥，也没有什么麻烦的。 待粥熬煮好了，九瑜唤来公子瑾过来吃早饭。两人无声用过早饭，公子瑾见她脸色极差，又到她身旁搭脉诊断，良久放下手来，看着九瑜眸中有些担忧。 他拿过纸，在纸上写道那安神香，记得每日点上。 九瑜看了，勉强笑了笑道“我记住了。那香味道颇好闻，我用着觉得心神安定不少。” 公子瑾也没再说什么了，那香确实是个好东西，只是用一天两天却看不出什么来。他心里记着时辰，见那熬在炉子上的汤药差不多好了，便端来送九瑜服下。 治那脸上疤痕的药膏废了好些功夫，磨碎后熬煮了一上午成了有些透明的浅棕色膏状，才算是成了。 公子瑾用瓷瓶将药膏舀出装起，走到了九瑜身边。因这药用起来手法有些讲究，并非随便涂抹便能完事，第一遍需他亲自上药示范，好要九瑜明白怎么做。 上药时，先用热水浸过的锦帕敷在脸上软化结痂，约莫半盏茶功夫就要拿下，而后挖出药膏厚厚抹在伤口上，一炷香后抹去只留一层薄薄的药膏，添一层透气的纱布再在纱布上抹药，如此反复三次，一次药才算是敷好了。 公子瑾手中拿着特制的玉制平勺，挖出一勺药膏细细涂抹在她右脸伤口之上，离得近了九瑜闻到一股股清香气从药膏里传来，似乎有睡莲有玉兰花在里头，很是好闻。 两人间隔着一个胳膊的距离，九瑜垂下眼睫，却有些不敢看他。 公子瑾专注地看着九瑜脸上的伤口，九瑜想那伤口一定很难看吧，有哪个姑娘家，脸上会有这样的伤口但见他眸中全无厌恶之意，只有大夫对病人的关心，眼中伤口也就是伤口，再牵扯不到什么旁的上头去，九瑜忽然心里一叹。 待药膏敷完，公子瑾写下方子叮嘱两句，才回到了药圃打理起了药草。 九瑜将药罐和方子收好，回到厨房将碗筷收拾了，她总不要自己停歇下来，免得心里头又起什么繁杂念头。将换下的衣物放进盆里，因公子不允她碰凉水，也是兑了热水洗的。 午后，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了，公子瑾捧着书在树下案几旁小憩，九瑜就坐在一旁发呆。她这一整天都心情郁郁，公子瑾察觉出异样，只他不曾和哪个姑娘这样打过交道，也不知该如何。 他沉吟一番，放下手中医书，回屋拿出一套古朴的茶具来。 将茶具摆放在矮几上，这番动作便吸引了九瑜注意。她目光投过来，想公子这样出尘的人物，会用怎样品貌上佳的茶叶来呢 他打开茶盒，九瑜却见里头装着的是山里再常见再廉价不过的松针茶。她愣了一下，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松针茶虽算不得名贵，有松树取几把松针便能制茶，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公子瑾会喝的茶。 他明明浑身都透着股优雅从容的气度来，可从不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他能做国主钦封的神医，也能拿着药锄亲自翻土采药。贵族们倾慕他，平民们亦称颂他，他哪需什么名贵的茶叶来显出几分高贵 院里桃树下，公子瑾坐在矮几旁，一旁放着炉子，上头一壶水沸着，将盖子顶的扑扑作响。 公子瑾伸出白玉般的手捻起几簇炒制好的松针放进盖碗，这是雨前烟雾浓时从山林最高处的松树上采下，经他亲手杀青揉捻、晒干分拣炒制而成的。 他端起炉上的茶壶用沸水淋过，雾气携着茶香袅袅上升，以三指扶杯将青瓷杯托于掌心。九瑜看那几根松针片刻便染绿了水，一股碧绿散开，伴随着松香之气。她不由走近，看那松针在碧绿的水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 只寻常的沏茶姿态，公子瑾做这一番动作时，浅色衣袖拂过矮几，姿势美妙如仙。 九瑜凝望着他不动，公子瑾回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复又回头将茶以沸水反复相沏，而后倒进瓷杯中看了看九瑜，示意她来喝。 风拂过山林，树叶轻声作响。九瑜走过去，坐在了公子瑾对面。她接过那松针茶，看那汤色嫩绿明亮，松香扑鼻而来，轻轻抿了一口，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萦绕在舌尖，没等这涩转浓便是一阵浓郁的松香味弥漫开来。 入口稍有些涩，在口中转了一圈后，松针浓厚馥郁的香味散开，余韵悠长。 “好喝。”九瑜眼睛弯了弯，她只觉得这杯茶下肚，心中杂念也如清泉涤静尘土一般淡了去。 公子瑾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深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春天来了 转眼九瑜住在这世外的院子里已有小半月。 这几日她身子好了不少，只要动静小些胸口便不会再痛了。脸上那伤连敷了半月药膏，此时伤痕边缘处肌肤也长好了一圈，看着不若先前狰狞了。 午后喝过药，九瑜回到房间休息，现在天气回暖不像之前冰寒刺骨，但到底是早春时节仍有几分寒意。 她坐在窗前一手托腮出神地望着外头，一手抱着香炉细细嗅那里头散出的香。 窗外公子正在树下看书，树梢上许小黄竖着蓬松的尾巴跳上跳下。九瑜看着这幅场景，嘴角不由带了几丝笑意。 看了会她便收回目光低下头，望着手中香炉，脸凑近了几分，面上显出几分陶醉了。 这香初闻只觉得有些清新雅致，带着点草药味，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特殊的了。但是闻得时间长了却不由觉得这味道层次甚多、层层叠叠悠悠荡荡实在是好闻的紧。 九瑜这两日因这香睡得越发安稳，郁郁的心情不知怎的就消失不见了，便对它爱不释手起来。只几天功夫，她就恨不得时时刻刻带着这香炉了。 此时嗅着，九瑜越发觉得香炉里燃着的香气味袭人，让人舍不得挪开鼻子。她看着从香炉里飘出的细细烟雾，眼皮有些打架，嘴里呢喃了几句，禁不住趴在案上睡去了。 院子里的公子瑾似有所感抬头望向窗边，见她睡了，神色间有些复杂。他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走过来从外头将窗户合上，免得九瑜在屋里进风着凉。 “好香”睡梦中，九瑜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抱着香炉沉醉不已。 公子瑾听到她梦呓，放在窗户上的手顿住，无声叹息一声才转身回到了树下。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九瑜醒来时天已经将黑了。她揉了揉眼睛，推开窗户见公子瑾在药圃里忙碌，连忙去准备晚饭。 做了几日九瑜已经熟练，虽然做出来的饭菜味道算不得多好，但好在山林间野生的食材鲜美，吃起来也没有差到哪里去，总能入口。 待晚饭做好，两人坐到饭桌上，饭吃到一半，九瑜看到墙角放着的小药锄，咬着筷子想了想开口道“公子，如今快到春分时节了。” 公子瑾抬眼看她，目光里有些疑惑。 “现在正好是耕种的好时节，公子，明日不若我们在院子外翻一块菜地来种些菜”她有些期待地看着公子瑾，继续说道“虽然林间也有不少食材，但毕竟有限。公子，你饮食太过简单，身为医师自当明白食补的道理。” 她振振有词“这菜园子打理好，以后公子就有菜吃了。” 公子瑾见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小姐说出这番话，眼里有几分笑意。他口腹之欲颇淡，每日清粥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想想九瑜一个病人，跟着自己每日清粥淡饭，总有些不好的。 九瑜触及他眼底笑意，有些忐忑地道“我虽不太会做农活，但总可以学的。” 公子瑾拿来纸笔写道你若想，我叫人来给你弄好就是。 九瑜看到他写的，笑着摇头“不用麻烦别人，左右不过是把泥土翻松，这林子里土肥着呢，总不至于一点收获都没。” 公子瑾知道农耕之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但见她兴致颇高，便只看着她，顺遂她意。 九瑜没有说的是这样的日子正是她喜欢的，经历过先前种种，如今这样与世无争、山间溪流的日子着实令人神往。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养几只鸡鸭、养一只看院子的狗。 到那时她赤脚满林子跑，随手采下林间野菇、草地里野菜到溪边洗洗干净，看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闻空气里湿润的泥土味，听晨间鸡鸣午间狗吠夜间远处的蛙叫 多好呀 只不过到时候公子瑾这块属于医师的世外之地，怕要就此沾染上烟火气了。若公子瑾不喜欢，那她就另寻个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 公子瑾望着她脸上的期待，眼神柔和，而后他写道好，明日犁地。 他想她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还这样小，性子跳脱些也是正常，便万分包容。九瑜见公子瑾答应，眼角眉梢都绽出了笑意。她总有种错觉，待自己把这地翻好了，种出来东西了，就能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第二日九瑜早早起来，占了公子瑾的药锄就跑到院子外忙活起来。 她怎有什么犁地的知识，好在爹爹一直勤政爱民，曾数次带她到民间视察农忙景象。只不过看过归看过，自己上手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在院子外用树枝划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地，拿着药锄一点一点的翻土。 林间土壤并非干结在一块的，否则以她这样的法子，用这小药锄也不知要翻到何年何月。 只是这地虽算的上肥，但也是生地，需得把草木根都挖出翻到地里养养肥，再耙成垄种菜。 第一年种些豆子花生什么的倒是好活，直接上来种蔬菜就有些吃力了，若是寻常有经验的农夫少不得种些豆类，熟个几季后土养肥了后再种其他的。 公子瑾见她兴致颇高的样子，也不打击她。见她拿着小锄头蹲在地上翻土，想代劳又不忍扰了她兴致，便在一旁提水浇在土里免得土壤干结。 过了片刻，他见九瑜气喘吁吁，便将她搀了起来自己接过药锄。九瑜还有些不乐意，公子瑾写下你身上还有伤这么一句，才止住了她想要继续的想法。 等两人将这块不大的地翻完，日头已经西斜了。 两人衣角都沾染了泥土，粘着草叶子。九瑜用袖子擦了擦脸，脸上便花了一片，她自己未察觉到，笑道“这样就好了吧” 公子瑾望她脸上沾着的泥土，含着笑递给她一块帕子，而后指了指脸颊处。 九瑜脸色微红，胡乱擦了擦，见那白帕子就这样沾上了泥土，连忙一把收到袖中说道“待待我洗好了再还给公子。” “唔虽然翻好地了，但是还缺种子什么的”她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他，目光黏在地里不肯移开，“公子，这附近可有市集” 公子瑾望着她点了点头。 夜晚，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上。公子瑾放下毛笔，将桌上写着字的白娟晾干，起身将白娟卷起塞到信鸽脚上绑着的信筒里。 上头写道明日来时，带些农肥，且将院外的地翻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给夫人买支花 九瑜心里念着这会儿正是春耕的日子，得去市集上买些种子菜苗回来及时种上，免得耽误了好时节。 公子瑾知道她心心念念这事，告诉她第二日便去附近的镇子上采办。九瑜听了这话高兴，次日一早就起来梳妆。 虽然此处已是南理境内，她却不知是否还有官兵在寻她，不敢贸贸然出去。心里想着乔装打扮一番，掩去容貌少些麻烦。 她梳洗后，对着铜镜有些笨拙地将头发梳成妇人发髻，谁都知道靖安侯的女儿尚未及笄，扮作妇人自然安全许多。只不过这髻她没有梳过几次，磕磕绊绊了好久才勉强梳出个模样来。 待梳好头，九瑜拿出先前在濮州那老大夫送的药膏，挖了些点在脸颊上伪作疹子的样子，这张脸乍看去便难看多了。 脸上的伤疤麻烦些，这伤疤生在一个女孩子脸上总是惹人注目，九瑜拿出面纱来覆在脸上。这样一来伤疤遮住了，脸颊边又露出些红点，旁人见了只会以为她是为了遮盖疹子而戴的面纱了。 公子瑾站在门外并不催她，他一身素衣，此时拿了几颗花生在喂小黄，微风卷起他衣袂轻轻鼓动着。 这样总不会有人再认出她来了吧九瑜对着铜镜确认了一番自己并无不妥的地方，便拉开门。 门开后她便看到了站在屋外的公子瑾，他听到门开的声音回过头来，见九瑜这一番伪装，也未露出什么疑惑不解之色。 九瑜推开门便见公子瑾一副温润资天质、清贞禀自然的样子，有些晃了神，定了定睛又打量了他一番，说道“公子稍等。” 又转身回屋从墙角拿出一个斗笠来。 “公子风姿出众，阿瑜不想惹麻烦，不如”她拿着斗笠，踮脚戴在了公子头上，纱放下来掩住了他的好相貌。 “这样就好了。”她眼睛弯弯，公子瑾有些不习惯地碰了碰头上斗笠，“我们走吧” 他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九瑜跟在后头，压抑下满腔的激动。这是她被公子瑾救下后，第一次出去。 有些奇怪的是，公子瑾并无代步的牲畜，如此看来这儿离小镇市集应该不远。可若是公子住处离外头不远，为何从没有人发现这里来过这里按理说以公子的身份，有人发现这里早该传扬出去了。 九瑜心中疑惑，只是这些问题却是不好问出。 她跟在公子瑾后头，林间树木繁密，两人顺着小道一直往前走。公子瑾步速不快，显然是为了照顾她。走了约莫有一刻钟，公子瑾却忽然停住脚步，看了一眼九瑜示意她跟上，而后换了方向又往回去了。 九瑜愣了一下，问道“怎，怎么往回走了” 这样往回走可不是走回到院子里了吗，她想难不成是公子反悔了不想去了不过想想不太可能，九瑜便压下了满腹疑问。 公子瑾只示意她继续跟着，然而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九瑜总觉得身边景象和来时似乎有些不同了。 又走了一刻钟，公子瑾再次换了相反的方向。九瑜心中奇怪，还是跟了上去。 约莫又行了一里路，眼前景色陡然大变赫然已是林外景象。 林间树木多本有些暗的，现在天光却一下子亮了起来，好像穿过了层层叠嶂柳暗花明九瑜只觉得自己一个恍神，就已经走出了林子，可刚刚明明还是在层层树木的林中啊 “这这” 公子瑾见她一脸迷糊，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下两个字阵法。 九瑜睁大眼睛，她以为那所谓阵法之言不过书里写来骗人的玩意，却不想真的存在。她想起以前爹爹说过南理能人异士众多，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公子的住处并非隐藏在极偏僻的深山老林里，却几乎没有人找到过，少有人踏足。 原来是因为阵法。 她虽惊异，却也接受了。 出了林子便离城镇不远，两人沿着官道又走了四五里路，便到了最近的小镇景原镇。 两人走进镇子，九瑜见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小镇虽算不上大，茶楼酒馆、作坊铺子一应俱全，道上人流也是熙熙攘攘，两旁此起彼伏响着吆喝叫卖声。 现在时辰还早，早点铺子和买菜的摊子上生意很好，有不少人驻足买下一两个包子，称上几斤菜回家。 好久未见这热闹的场景，且南理风俗和大宁有些不同，店铺里买的物事九瑜很多都未曾见过，不由有些新奇。 “金腰带咯金腰带五文一支”路旁一位婆婆吆喝着，九瑜听了新奇，怎的大街上还有金腰带卖 看过去却见那婆婆挎着个篮子，里头扎着一捆金黄色的花，霎是亮眼。九瑜细细一看便笑了，此金腰带非彼金腰带，可不就是迎春花 这花常见的很，小木屋附近便有不少，并无什么稀奇的。九瑜正要移开目光，那婆婆却注意到她，登时来了精神，三两步上前抓住了九瑜袖子。 卖花婆婆抬起自己胳膊上挎着的花篮，笑道“姑娘，我这金腰带早上刚剪下的，你瞧还沾着露水，这花簪着可好看，拿上一支吧” 九瑜见她目光里含着期待，便有些犹豫，可是想到现在自己身上并无银两，只好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必了婆婆。” 那卖花的婆婆见九瑜拒绝，目光便落到了公子瑾身上“这位公子，给你夫人买一支吧” 九瑜一愣，有些慌乱地摆手“不，不，我不是”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此时自己还梳着妇人发髻，只好又闭上了嘴。已婚配的妇人，不和自己丈夫走在一起却和其他男子走到一块，怕也会惹人非议。 公子瑾目光落在那花上，见卖花婆婆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期待和请求，便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粒碎银子。婆婆看见这碎银子犯了难，她身上只有些铜板，如何找的开这银子。 他从花篮中拿出两支花，示意婆婆不用找了，便要抬步离开。 九瑜跟在他身后，却被婆婆拉住了手“稍等” 她疑惑回头，就见一只手在眼前放大，正要下意识躲开那手已收了回去，却是卖花婆婆拿了支迎春花簪到了她发髻上。 金黄的迎春花还沾着露水，此时簪在九瑜干干净净的髻上，显出几分娇嫩来。那花点缀在发间，她那点满了红点的脸也显得没那么难看了。 九瑜伸手轻轻摸了摸髻上的花，一旁婆婆笑眯了眼“真好看” 她嘴角染上几分笑意“谢谢婆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又见卫永宁 公子瑾将手中拿着的迎春花递给九瑜，九瑜接过，又还了一支给他，两人一人拿着一支黄灿灿的花，行在道上。 她没忘了此次出来的目的，寻到个卖种子菜苗的摊子，谈妥了价钱后公子瑾过来付了银钱。现在这时节，茄子扁豆之类的回去便能种上，白菜萝卜什么的却要待天气再热些才能种。 那摊主将九瑜买的东西用细草纸包好，缠上麻绳拴得紧紧的递过来，九瑜刚想伸手去拿一旁公子瑾已接过提起了，她缩回手对公子笑了笑。 既然已经买好了东西此行出来的目的也达成了，九瑜看着热闹的市集有些不舍，还是准备打算回去了。 公子瑾知道小姑娘难得出来一次，总是喜欢热闹的，便没有走，而是继续在街道上走了起来。九瑜见他没有往回走而是继续往街道前面去，先是讶异了下，而后拿着迎春花跟上了，眼里带着笑意。 街上叫卖声连绵不绝，小摊小贩各自揽着生意，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九瑜跟在公子瑾身后，左右四顾也只是看个热闹，却没有什么要买的。 “小娘子，看看首饰吗”路旁有摊贩叫住了九瑜，九瑜看过去一眼，她对这些首饰并无什么兴趣，只是目光落在摊子上摆着的簪子时还是顿了顿。 她未到及笄之年，爹爹并未给她置办什么首饰，自己平日里也是素净的很不喜那些累赘的饰物。但爹爹曾为她亲手打磨了一支白玉簪，那是她最喜爱之物，时时拿在手上把玩。 可惜岷州一战，那支白玉簪已不见了踪影，丢失在那战场上怕是这辈子也找不回了。想着那是爹爹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物事，九瑜不由有些感伤。 她想着往事发着呆，目光便不曾挪开。公子瑾见她呆呆地看着那首饰摊子，便上前几步停在了摊子前。 九瑜眼角余光瞥见公子瑾身子动了，忙回过神来上前两步，低声道“公子，我们走吧。” 那摊主见两人过来，笑道“二位看看吧我这里的首饰虽不是什么名贵材料做的，但个个都是精心打磨雕刻出来的” 公子瑾听了，看了看摊上摆放的首饰。确实如那摊主所说，这上头的饰物用的不是什么名贵材料，金银之物甚少，玉石饰物也是用一般的原石做的。但这上头的东西确实颇有些巧心思，磨的也认真，不是什么粗制滥造之物。 他一眼看中支黑色木簪，这簪子在两旁的玉石簪子中显得十分独特，不若金银饰物流光溢彩，也不若玉石通透。但木头打磨得十分细致显出几分油光，有种古拙质朴的美感。 九瑜见他拿了这支簪子，看过去，也对这簪子生出了几分喜爱。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簪子是拿黑檀木做的，是我这摊子上料子最好的一支了。”他压低了声音，“这可是王公贵族家做家具用的名贵木材，留下这么一截来被我收了，特意叫老师傅磨出来的，这可真是好料子” 说罢，他像是怕两人不信，声音大了几分，激动地说道“来，您摸摸，这木质是不是紧密的很还有檀香味” 公子瑾见这簪子木纹雅致，摸上去光滑细腻，木料确实是上佳的。且式样很是简洁，只在簪头雕了几朵桃花，不甚明显。整支簪子流畅至极，大巧若拙，看这摊主并未说什么假话，这簪子非技艺娴熟的老师傅磨不出来。 他拿着这簪子看了眼九瑜，见她眸色便知她也喜欢。他想簪在她发间让她试试，但想到九瑜此时虽梳着妇人发髻，却还未及笄，便收回了这心思。 付过银钱公子瑾将簪子递给了九瑜。九瑜接过簪子，未说什么推拒的话。这是第二个送她簪子的人，第一个是爹爹，第二个是公子。 她万分珍重的将簪子收入袖中。 “公子，我们回去吧”她怕他再破费，再说得了这支簪子她已欣喜的很，确实没有什么要买的了。 公子瑾点了点头，就要带她回去。 “驾驾” “让开让开”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间带着官兵的呼喝声，街上百姓都有些惊慌地退让。 九瑜听到声音看过去，就见一队骑兵甩着马鞭，径直从道路那头往自己这个方向过来。这队士兵气焰嚣张万分，避退的百姓怨声载道，却因他们气势逼人不敢公然抗议。 见那队士兵衣领上绣着云纹九瑜不由脸色一白，她将目光挪到当先一人身上，只见那人一身甲胄，黑发高高束起，轮廓深刻，居高临下地骑在马上，眉宇间尽是傲气。这人不是卫永宁又是谁 九瑜身子微微颤着，她知道卫永宁这等练武之人对视线最是敏感，若她一直这么盯着他看迟早要被发现。可她身子僵住，眼神也僵住了一般，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公子瑾察觉出了她异样，正巧此时避让的百姓挤了过来，他握住九瑜胳膊，一把将她拉在了怀中。 九瑜因这力道身子一转，便被公子瑾带入了怀中，视线也顺势转到了公子瑾脸上。斗笠上披下的面纱被风吹开些，露出一道缝隙，九瑜趴在他胸前，仰着头正巧与他视线对上。 正巧这时卫永宁似有所觉转过头来，他在九瑜的背影上顿了顿，总觉得这女子背影有些熟悉。但想来不过是一个妇人窝在了男子怀里，便移开了视线。 九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公子瑾，两人离得这样近，近的她能在公子漆黑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脸。 他轮廓极其优美，因头上戴的斗笠纱披下来，似有淡淡的光笼在周围。此时旁边人拼命往这边挤着，但他依旧脸色柔和并无恼色，只尽力护着九瑜。 “公子”九瑜喃喃念着，神色有些恍惚。 公子瑾低头望着她，此时她发髻有些散乱，脸上点的伪装的疹子和面纱遮住了她姣好的面容。但那双眼睛蒙着雾气，含着几许慌张几许迷茫，竟如雨后的林子一般毫无尘垢。 他揽着她脊背，手下感受她柔韧的身线，少女身上独有的清新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药香冲入他鼻中。这身子还小，却已如小荷初露尖角，显出几分少女动人姿态来。 公子瑾虽少时成名，但深居简出，接触过的女子少之又少，更未曾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思。如今他看着九瑜，忽然觉得手心发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那株药草 黑发高高束起的将军一甩马鞭，骏马高鸣一声前蹄踏起又落下，气势雄浑。卫永宁目光锐利，在人群中扫过一眼，便拉着缰绳继续向前。 衣领甲胄上皆有着云纹式样的士兵们跟在他后头，骑着马也很快离去，马蹄下扬起的灰尘飘了一阵才慢慢歇下，引来几句不忿的骂声。 “云昭的士兵在我们南理也如此嚣张”一男子见这列士兵走的远了，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骂道，“那当先的卫永宁，还云昭的大将军，我看是什么土匪头子吧” “我看那将军倒是一表人才。”一个年轻的妇人拢了拢刚才匆忙躲避而有些散乱的发髻，轻哼了一声。她见卫永宁高大俊朗，骑在马上的风姿更是常人难及，少不得有几分欣赏。 比起礼教森严的大宁，南理没那么多讲究，喜恶分明的很，只要不做出什么有违人伦之事，也从不怕别人说道。 那男子张了张嘴，竟不知怎么反驳，憋了半天一句“果真是妇道人家”，惹来了不少笑声。 刚刚因士兵们穿街而过引起的骚乱渐渐平息，挤在道路两旁的行人议论着刚刚的事走回到街上，吃早点的吃早点，买菜的买菜。 街道恢复了原样，如此，停在原地拥在一起的公子瑾和九瑜便显得有些醒目了。 有不少人暗暗将目光投过来，低声议论着，脸上大多带着善意的笑容。这两人男子戴着斗笠女子戴着面纱，虽都看不清面貌，但光看身影便觉得是一对璧人。 耳边声音模模糊糊的，九瑜仍怔愣地趴在公子瑾胸前，两手抵在他胸膛上，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刚刚身处在那样的混乱中，公子仍是沉静柔和的，那是从骨子里逸出的沉静，如一汪凝了上百年的古潭。九瑜被这样的柔和拢着，只觉得一颗心就这样悠悠荡荡散了开去。 他们怎的一下子这样亲密了、怎就抱到一块儿去了 他他为何这样好看 九瑜脑子里思绪纷繁复杂，种种念头交织在一起，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眼瞳里印着这个人，满眼的这个人。 而后她眼睁睁看公子瑾伸手过来，轻落在她颊边。 那只骨节分明、白玉般的手伸过来，九瑜似乎能感受到指尖上的暖意，不由瑟缩了下闭上了眼。 公子瑾见她闭眼，眼睫如蝶翼般微微颤动，手顿了顿，而后把那将落的、插在她发髻上的迎春花扶正。 感受到发间他手指一掠而过，九瑜睁开眼，对上了他漆黑如墨的眼睛。这个人眼瞳黑白交界得分明，如同一幅上佳的水墨画。 微风拂过，那方才被吹开一条缝的纱又合上了，挡住了两人交缠的视线。九瑜看着那斗笠上垂下的纱，模模糊糊的，仍不肯移开视线。 直到耳边传来些议论声九瑜才反应过来，愣了愣脸色便慢慢涨的通红。她忙后退两步，公子瑾揽在她脊背上的手也顺势放开。 九瑜心中懊恼不已，咬着唇想自己是喝了什么迷魂汤。她刚刚怎么如此胆大，就那样盯着一个男子看 “两位感情真好”那首饰摊子上的摊主一直瞧着这照顾他生意的二人，见他们终于分开，笑呵呵说道。 九瑜脸更红了，怕公子听了这话不悦有心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对旁人说道。好在南理民风要比大宁开放些，若此举发生在大宁，定是要被说成伤风败俗的。 不过公子这样出尘的人，听了这些话也不会放在心上吧九瑜心里暗叹一口气。本就打算启程回去的，因那突然出现的云昭士兵扰了心神，发生了这档子事，她就更没什么闲逛的念头了。 “我们回去吧”九瑜左顾右盼、忐忑不安，她想抬眼看看公子，又怕与他视线接触，只好垂着头低声说道。 公子瑾见她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去。 九瑜迈步跟上，两人往来路走，出了镇子路上人便少了起来，九瑜不由觉得自在了几分。 一路走着都是沉默的，九瑜偷偷瞥了瞥公子，心知自己应该打破这沉默。 “市集上好热闹啊”她干巴巴说了句话，越发显得笨拙。 公子瑾看着她，莞尔一笑继续前行。 九瑜看不大清，但感觉他应该是笑了，紧张的心情总算缓解了几分，又说道“我看到那队士兵的时候真的很害怕” 她怕被卫永宁发现，怕被他捉回云昭，怕嫁给那素未谋面的云昭国主她对云昭了解甚少，连那国主是白发老者还是少年人都不知。 她也怕离开那个世外桃源般的药园，怕就此失去了这安宁的日子。 “好在公子在。”她低声嘟囔了一句。 现在回过神来，九瑜有些疑惑卫永宁来此处是为何，难不成是发现了她的踪迹吗 她这么想着又觉得有些不对，若真是卫永宁发现了她，动静便不止如此，早该派士兵四处寻她了。街道上这列云昭士兵行色匆匆，倒好似在办什么差事。 到南理来，究竟是做什么呢 她心里隐隐有几分不安，但转念一想，现在自己和公子住在林子里，有阵法掩护，应当不会被外人发现。 就在九瑜想着心事的时候，公子瑾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士兵离去的方向，又转过头看了看九瑜。他心思剔透，怎看不出九瑜是认得那云昭将军的。 两人一路走着，走到半路那种尴尬的气氛才渐渐淡去了。九瑜时不时说着什么，公子瑾在一旁适时点头，让九瑜不会觉得自己是在自说自话。 行至林边，路上便看不见人了，九瑜看了眼公子瑾说道“公子把斗笠摘下吧，这儿应当没什么人了。” 公子无法出声，这样有斗笠挡着，九瑜又瞧不见他面上表情。 公子瑾闻言点了点头，摘下头上斗笠，露出了明润如玉般的容颜。 到了林子公子瑾仍按照那怪异的走法，来回绕了几次，小院子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虽然早上已经见到一次这阵法的神奇之处了，再次看见九瑜还是有些惊叹。她在原地来回走了几圈，又回头看了好几眼才往院子去。 走得近了，九瑜第一眼就看到院子外开垦出来的菜地和走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她走过去一看，发现土好像重新翻过，地里似乎撒上了些什么。 “家中有人来过” 她回头望了望公子瑾，又跑进了屋子。果然，厨房里多了不少食材，分门别类地堆在了墙边。柴火堆也重新补满了，码的整整齐齐的，这柴劈了很多，不仅灶台边有，后院还堆了不少。 公子瑾随后进了屋子，将细草纸包的严严实实的种子放在了桌子上。 九瑜见他看了这幅场景面上并无异色，想来他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来人是公子的朋友吗，还是专门过来送东西的 “怎么也不等等就这样走了，好不巧正好不在连招待都没有，麻烦人家跑了一趟。”九瑜说了一句，看了看那堆东西跟公子瑾打了个招呼，回屋撤下了面纱，打了清水洗掉脸上疹子才出来了。 “什么人送来了这么多东西”她蹲下身子，清点着送来的那些东西，脸上带着笑意。 送来的不仅有柴火、衣物等，还有不少吃食。墙边堆着两个大竹筐，里头放着米面，还有些土豆鸡蛋花生。除了这些东西，竟然还有些熏肉熏鱼。这东西不容易坏，能吃很久了。 九瑜将这熏肉熏鱼提起来挂在墙上，打量了一番笑道“公子这屋子里原都是药香味，现在添了这熏肉熏鱼，味道大的很，两种味道混在一起，倒也是，唔别有一番滋味了。” 公子瑾闻言，无奈笑了笑。师弟一向清楚他饮食清淡的很，这次送来这些个熏鱼熏肉，无非是打着恶作剧的心思。 九瑜挂起熏鱼熏肉后，见那筐里除了这些还有些水果蔬菜。不过这东西易腐，只拿了小筐盛着，并没有多少。她将这些东西挑出来放在通风处，清点便算完了。 公子瑾坐在桌前，倒了杯茶水，见她忙来忙去数着送来的东西，眼里便染上几分笑意。看她弄完了，便拿过纸笔来跟她解释道每两月会有人来一次，送些吃食。 想了想，他又写道此处土壤有异，我有株药草需在此培育，便住下了。 九瑜坐在一旁，看他在纸上写着，看到后一句时怔了一下。原来他隐在山林中，是为了培育一株药草，所以有人定期为他送来这些东西，好叫他没什么后顾之忧。 他为谁花费这么多心思养一株药草 所以公子原本的住处不在这里，那待他养好了药草，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想着想着，她就有些维持不住笑意了，扁了扁嘴，勉强按捺下翻涌的心思。 公子瑾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继续写道“那人两月后过来，到时你就能见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昏昏沉沉 转眼一月过去，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这个九瑜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算是真真正正过去了。 春日里仍是有些凉的，日头却晒的很。她坐在树下煮茶，时不时剥几粒花生喂给许小黄，看它攒着满腮帮子的花生憋着高兴上下蹦蹿。待煮好了茶，她沏好两杯，目光投向药圃里忙碌着的公子瑾。 一人品茶总是无聊的，但她不会在他忙的时候打搅，便一个人捧着茶杯，细细品起来。眼前升腾起氤氲的雾气，她吹了吹，看着茶杯里弥漫出的热气飘走。 九瑜顺着这热气，目光又落在了公子瑾身上。 公子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药圃里，九瑜原先想就算药草比旁的什么要娇贵些，总不至于要一天到晚守着的。能做的无非也就是松松土拔拔野草罢了，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心思、一直待在药圃里呢 但那日从市集上回来后，她才晓得了公子在此处唯一的目的便是那药草，自然得什么都围着它来了。不知它到底是怎样的娇贵，需要他花费这么多心思。 这一月以来九瑜经常看那药圃，其中那株被精心呵护着的，她认不出是什么，只见它通体雪白，叶子是绒绒的，到了夜间还盈盈发着光。 “那到底是什么”九瑜望着药圃，看那最中央一株雪白的药草，低声喃喃。 又是为谁栽种的呢 此时公子瑾取了个瓷瓶往那药草上滴着什么，九瑜不清楚那瓷瓶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就见红红的液体从瓶口滴下来，沿着那药草根部泥土滴落下去，转瞬消失不见。她觉得有些刺目，便把目光凝在了他脸上。 他弯腰，低头专注地看着那药草，长长的睫微微颤动。日光印在他脸侧，九瑜有些看不清他面目，只看到一个柔和的轮廓。公子瑾手腕轻抖，瓷瓶中液体便一滴滴落下。他动作极轻，似乎连滴落的液体数量都要数清楚。 九瑜见他鼻尖上渗出几滴汗珠来，在光下晶莹莹的。 公子瑾滴完那液体，便将瓶口塞好，走出了药圃。他见九瑜坐在树下，一旁炉子上放着茶壶，笑了一下便朝九瑜走了过来。 九瑜见他过来，站起从袖中取出一方白色帕子递了过去，公子瑾目光落在那帕子上时不由一愣。 “这是公子的帕子。”她解释道。那日她同公子在院子外头开垦菜园子，她脸上沾了泥土，他便递给她这方帕子。九瑜擦过脸后一直收着这帕子，回头洗干净了也一直放在袖中，直到今日拿了出来。 她精于女红，本想着在这素净无丝毫图案的帕子上绣些什么，又怕这帕子变了模样他不喜，便只洗干净叠好，想着日后再重新绣个什么旁的给他。 九瑜本想直接将帕子递给他，不知怎的手腕一顿，而后走近两步，捏着手帕轻轻擦了擦他鼻尖上渗出的汗珠。她眼神专注，公子瑾看着她，手指不自觉动了动。 待擦好汗，九瑜笑道“好了。” 她将帕子递还给公子瑾，他接过手帕，周围荡开微妙旖旎的气氛。 “公子坐着歇会吧，茶还热着。”九瑜目光落在那刚刚受到精心照料的药草上，不知怎的鼻腔有些酸。她笑意淡去，那旖旎的气氛便不见了。 转过身子，九瑜脸上笑意维持不住，她扁了扁嘴，抬步回到屋子。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情绪一直有些不对劲。 推开门进了屋子，她忙快步走到床边，拿起了放在床头燃着安神香的小香炉。这香炉几乎没有熄过，她实在喜爱这味道，一天到晚燃着。 狠狠嗅了几口，那清淡雅致的香气入了鼻，闯入肺腑，才拂平了九瑜起伏不定的情绪。 九瑜平静下来坐回到窗边，抱着燃着的香炉盯着院子。药圃里那株药草摇曳着，身姿比山上盛放的茶花还要美。公子瑾喝完了茶，便为她熬起了汤药，但即便是在为她熬药，他还时不时要去看看那药草。 似乎是那药草快成熟了，公子便看护的格外勤。九瑜就这么看着，思绪渐渐散开。直到公子瑾忙完，走过来轻轻扣住她手腕搭脉诊断。 她啊了一声，茫然地移过目光来。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她的思绪有些迟缓，恍惚中好像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就好像就好像缺了什么。 “公子”见是公子瑾，她回过神来笑道，“这味道真好闻。” 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九瑜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最近怎么好像总是莫名的就发起呆来 公子瑾见她又失神了，眉头微微蹙起。他手里端着碗药，正是刚刚熬好的。九瑜接过药碗，轻轻抿了口发现温度刚好，便一饮而尽。 待她喝完，公子瑾将空碗接过，看着九瑜似乎有什么要说的。然而九瑜喝完药便低下头，又抱着那香炉嗅起来，昏昏沉沉的样子。 “好困”九瑜眼皮打架，闻到那香味郁郁的心情便全都不见了，她勾起笑容，就这么抱着香炉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公子瑾目光移到她怀中抱着的香炉上，半晌，才为她关上窗户挡住春日里微凉的风。 待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九瑜困倦的扶着额头，撑着身子起来。屋外传来些米香味，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往屋外走去。 公子瑾见她睡着便没有喊她，自己做好了晚饭，九瑜走出房间的时候，他正盛了饭端在桌上。 “公子，我睡过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不知怎的，嗜睡的很，今日竟然在公子面前就这样睡着了。 公子瑾笑了笑，安慰她无事。 她上去帮他端菜，问道“公子先前找我要说什么啊” 她没忘了自己睡着前，公子似乎是有话想对她说。公子瑾听她问了，拿出纸笔写道我需出去半月，你一人可行 “出去”九瑜愣了愣，而后勉强笑道，“好啊，我当然行了，家里不愁吃不愁喝的” 公子瑾听她提到“家里”这样的字眼，愣了一瞬，而后朝她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许卓 公子瑾站在树下，看着那一株摇曳生姿的霜华草，耳边依稀回荡起昔日的声音。 “他是一个哑巴，堂堂公主怎能招一个哑巴为驸马朕定不会同意” “我的婚事，为何要皇兄同意昭华不在乎” “昭华，此事不要再说了” 那日他站在殿下，听着那一对兄妹辩驳他的归处，而他就如同置于案台的货物，无人想过听听自己的意愿。 想着那些往事，公子瑾轻笑了一声。他是一个哑巴，无人过问他这一个哑巴心里如何想。公主深情款款，恨不得掏出一颗心来表明她不在乎他是否能说话。国主严词警告，叫他不要再靠近自己疼爱的妹妹。 而他从未靠近过，更从未喜欢过。从头到尾，不过是个局外人。 公子瑾望着那雪白的霜华草，这草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唯有这林中一方土地能供它生长。他在这林中三年，培育它三年，三年的心血交付，便再无纠葛了。 九瑜端着盆在溪边盥洗衣物，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水珠，只是目光一扫，恰好看见了公子瑾。看见了，便怔住了。 公子瑾倚在树下，静静地望着药圃。他一手执着茶杯，一手撑在案几上。九瑜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但就一个侧脸，便已经让人挪不开目光。 她除了爹爹，未曾见过公子这样如玉般通透明润的男子。他生的是那样好看细如黄玉般的肌肤，眉目如画，衣冠胜雪。墨玉般泛着光泽的黑发束在身后，优雅贵气。 可是、可是他为何会有那样的表情，那样淡淡的、恹恹的表情好像无论在怎样的喧嚣之中，他都是温润而疏离的，安安静静，眉眼沉沉。 他看着那株药草，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后她看着公子瑾，迈步走进药圃，极小心地挖出那株药草，放入早就准备好的玉盒里。 九瑜知道他要走了，去给什么人送药草。她连忙将衣物拧的半干，端着盆快步走回院子放到一旁，而后走到公子瑾身旁。 “公子就要走了吗” 他怀抱着玉盒，回头看九瑜。她生的极为秀丽，眼若清泉、眉如远山一般，与这片绿野山林相衬的很。脸上仍带着些稚气，此时望着自己的眸子里满是不舍。 公子瑾知道她住在此处，仍是忐忑拘谨的。她天性不该如此，只是经历过生死，又受到些磨难，便处处小心谨慎。他救了她，这小小的姑娘便如雏鸟一般依赖他，除了依赖，还有隐在心中的寄人篱下之感。 如今他要离开，便不舍、不安。 公子瑾走到她跟前，拿出早就写好的纸条放在她手上。 九瑜展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我去半月便回，你身上伤还未愈，这半个月的药准备好了放在桌上。记得每日熬一剂按时服下 后面还有许多叮嘱，皆是要她如何熬药，如何照顾自己，九瑜看了心里头一酸，她眨了眨眼憋去冲上来的眼泪，说道“公子放心走吧，阿瑜能照顾好自己的。” 不过只是出去半个月，又不是不回来了，这样难过做什么九瑜安慰自己，只是这段时间一直与公子住在一起，乍分开了留下她一个，总是有些不适应。 公子瑾见她憋着泪的样子，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脑袋，目光里有些无奈，像是安慰小孩子一般。九瑜见他这样，“噗嗤”一声便笑了，鼻涕泡泡冒了出来，她哎呀一声，忙转过身子去吸吸鼻子。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可别误了时辰。”九瑜觉得丢了脸，脸上臊得慌，“我就不送你了，公子一路保重。” 话到末尾，又有些惆怅。她不想再眼睁睁看一个人离开。 公子瑾看着她背影，顿了顿才怀抱玉盒转身离开。 九瑜听他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转过身子来。此时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林子里，什么都看不到了。她抬眼看看四周，如今这个院子里，只有自己了，风吹林子沙沙作响，吹来几片花瓣悠悠荡荡落下。 她轻轻叹了口气，坐在树下，从袖中抽出一支木簪来，正是那日在市集上，公子买来赠予她的。 “你可知在我们大宁，送女子簪子意味着什么”九瑜望着这支式样简洁的簪子，低声问道。 赠簪欲结发，从此不相离。 公子瑾走后，九瑜一个人住在这里。她不敢深入林子，每日便照料照料菜园子，闲暇时坐在院子里煮茶赏花。日子无聊了些，好在还有只通人性的小松鼠陪着，倒也不很难熬。 这日快到正午时分，九瑜在厨房里做饭，墙边炉子里熬着汤药。她在这林间自在的很，也不是什么大家小姐，此时换下襦裙，穿着一身棉布衣裳，远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农家丫头。 菜地里种的菜也不知何时才能吃，林子里野菜蘑菇什么的倒是多，择来炒着吃也是清香鲜美。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这段日子她每日做菜厨艺见长不少，做出的饭菜不至于多好吃，总不会炒糊了生了。 九瑜拿着锅铲，翻炒着锅里的菜，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师兄，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一个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而后便是快步而来的脚步声。 “师兄你的聘礼可准备好你是谁”那人推门而进，看到屋内拿着锅铲做菜的九瑜，一下子呆住了，话也噎在了口中。 他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青色衣裳，个子不算高，长得俊朗的很。他瞪大眼睛望着九瑜，显然是不明白自己那师兄屋子里为何多出个姑娘来。 难不成是相好的姑娘他这样想着，大睁着眼，纠结地把目光投向九瑜。他那师兄不是一向对女人不假辞色的吗，怎么还能做出金屋藏娇这等事来 九瑜望着这陌生人，翻炒了几下锅里的菜，而后拿过瓷碟来盛起放在桌上。他看着九瑜这番动作，目光便黏在菜上转到了桌子上，咽了咽口水。 九瑜听到自己冷静地问了一句“什么聘礼” “不是，你是谁啊为何在我师兄的屋子里”他勉强从菜上收回目光，鼻子动了动，脸色一变一下子往旁边去了，推开了九瑜的房门。 “这，这香这屋里怎有这味道”他连忙顺着味道走到九瑜床边，熄了里头燃着的丸香。 他越发迷糊了，又高喊了几句师兄，只不过根本无人应答。 九瑜心里哪还有什么香不香的，也不管这个男子闯入女子闺房是有多失礼，她看着这人，只问道“你说，什么聘礼” “给昭华公主的” 九瑜脸上一下子白了“昭华公主” 他四处都看了，这才确定了师兄并不在，不由将目光投到九瑜身上，观察了番她脸色才斟酌着开口问道“那个，在下许卓，姑娘是” “我是”本应该脱口而出的话却噎在了嗓子里。 我是 我是 她张了张嘴，脑子里却一团迷糊，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九瑜茫茫然看着许卓，许久才呐呐说道“我是阿瑜” 许卓看着她，眨了眨眼，一笑便露出两颗虎牙来“阿瑜，阿瑜那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了你的名字，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九瑜默然，没什么搭话的心思。 许卓又问道“我师兄已经走了吗” “嗯前两日便走了。” 许卓挠了挠头，颇有些苦恼的样子。算算日子，师兄确实是应该走了，自己还是来晚了些。 “他速度倒是快”许卓嘟囔两句，看着有些神思不属的九瑜，嘿嘿笑道，“阿瑜啊，那个看你正在做饭，我，我饿了” 他摸摸肚子，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饭菜。九瑜看了他一眼，虽然心头纷乱的很，还是扯出一个笑来，又去炒了个菜。 饭菜端上了桌子，许卓便狼吞虎咽起来。 “好吃好吃”他扒着饭，埋头吃着，不时发出模糊的声音来。 九瑜看着他这幅吃相，不由停了筷子。听他这口气，和公子是师兄弟为何两人这么不像呢 “我成天待在那药谷里头，给师兄砍柴送菜时老头子才准我出来，师兄又无趣的紧，可憋死我了”许卓一脸哀怨，扒拉着饭菜，似乎是有些噎住了才停了停。 原来前些日子是许卓送来那些东西的。九瑜给他倒了杯茶水，许卓接过道了声谢，才继续说道“我要不是为了出谷才不想老是往这儿跑呢” 说罢，他眼珠子一转看向九瑜，嘿嘿笑道“不过你在这里，兴许我会跟老头子求求情，经常过来阿瑜做饭真好吃” 九瑜哑然，她做饭哪里谈得上什么好吃不好吃，不过是刚刚能入口罢了。这人平日里是遭了什么罪，才这样喜欢自己做的饭菜 她看着吃完饭意犹未尽的许卓，开口了“许卓。” “嗯” “你给我说说昭华公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落水 “昭华公主啊”许卓皱着眉头，嘟囔了句，“一个疯婆子对了，我的许小黄呢” 他放下筷子，脸对着屋外大喊几声“许小黄” 九瑜看了他一眼，原来小松鼠是他养的。小松鼠听到有人喊它名字，从树梢蹿了下来，几下子就跑了过来。 许卓笑眯了眼，伸出手就等小黄蹿进自己怀里，谁曾想它竟完全无视自己，直接闯到了九瑜怀里，寻了个舒服地方窝着不动了。 九瑜给它顺了顺毛，又拿了几颗随身带着的花生给它，许小黄前肢竖起剥着花生塞进嘴里，腮帮子鼓的高高的。 许卓目瞪口呆地看着，骂道“你这臭小子” 有些憋屈地坐下了，他瞪着九瑜怀里的许小黄，想起九瑜的问题来，说道“她是云昭国主的妹妹殷华浓，封号昭华，受宠的很。” “你先前说的什么聘礼” 许卓靠近了一点戳了戳九瑜怀里的小松鼠，说道“那株霜华草啊，云昭老国主曾说过谁拿来霜华草，就加官进爵，且把昭华赐给他，这可不就是聘礼吗” “霜华草”九瑜念了一句，她模模糊糊想起前段日子卫永宁出现在了南理，此事是否和公子有关 “我告诉你，你可别和别人说啊”许卓凑近了些，“云昭老国主有位宠妃玉夫人，那玉夫人本是我们药谷的人，有丈夫且已经生育过，那老国主硬是抢了她作妃子。” “玉夫人生了病，需要这霜华草来救命。老国主是爱她爱的很了，这些年一直在寻霜华草。” “你这什么眼神，不信啊”许卓看九瑜有些不信的样子，气鼓鼓说道，“这霜华草也就只有我们药谷有种子，我可没骗你。” 九瑜心里头是有些不信的，强抢来一个已经婚嫁又生育过的女子作妃子，这哪里是一国之君能做出的事可是想想那云昭民风野蛮，也未必真的做不出这等事来。 如此说来，那玉夫人该是个何等倾国倾城的美人，能让一国国主耗费这么多心思 回过神来，又想到公子带走霜华草 “公子想求娶昭华公主” “你说师兄吗他啊，昭华一直眼巴巴贴上来呢，师兄小时候受过玉夫人的恩情，才耗心思养这霜华草的。昭华还以为师兄是想娶她，她可刁蛮自负的很。”许卓撇了撇嘴，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听他这么说，九瑜心里才松了口气。许卓撑着下巴，用筷子挑着盘中未吃完的菜，又看了看九瑜，忽然顿住了。 “阿瑜，诶，你别动”他唤了一声。 “怎么了”九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许卓盯着她侧脸看了好一会，她脸上那道疤因每日敷药，此时只剩下一条淡淡的印子了，想来再过上两月就能彻底恢复。他看着九瑜侧脸，又想到药谷密室里头挂着的那幅玉夫人的画像。 画中，她穿着水蓝色的裙衫，裙摆曳在地上。玉夫人执扇坐在案前望着窗外，只看到一个侧脸。峨眉如烟雨中蒙蒙的远山，眉下眼眸湖泊一般，只随意一个坐姿就让人想到什么叫空谷幽兰。 她是那么娴静端庄，那样的美好像是聚了全天下的灵气而让许卓奇怪的是，九瑜侧脸竟和那画中的玉夫人有几分相像。 他未曾见过玉夫人真人，想着不过是巧合罢了，天底下美人总能找到几分相似之处的。这样想着，他就笑了笑说道“阿瑜和那玉夫人还有些像呢，说不得日后也有哪个君王倾慕你，要抢你回去作妃子呢” 九瑜听了这玩笑话，本想一笑置之，又听他口口声声说着什么昭华公主玉夫人的，便敛去笑容问道“你说我和那玉夫人有些像，那我生的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许卓想也不想立即说道。 “和那昭华公主比呢”九瑜又问道。 这话把许卓给问住了，他想了想自己见过的昭华公主，又看了看面前的九瑜，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九瑜见他这神色，知道自己不如那昭华公主，一下郁郁起来。 许卓见她脸色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道“那昭华公主比你年长不少，如今都快二十了还未婚嫁，若她不是公主少不得惹来旁人笑的。既比你大了几岁，这，这感觉自然是不同的，且她性子和你不一样，张扬跋扈的很，说起来，你们俩完全不是一类人，又怎么放在一起比较呢” 九瑜抿着嘴，半晌说道“公子献了那霜华草，就要娶她吗” “师兄的性子肯定是不愿意的，不过这老国主的赐婚那可不是说推脱就能推脱的。”许卓笑了两下，完全没在意到九瑜心思，“要说那公主虽然刁蛮了些，但也是十足十的大美人，师兄也不算亏了” 许卓嘿嘿笑了两声，又问道“那个阿瑜啊，我能在这儿住下吗” 他在药谷之中，成天除了学习药理就是采药制药，无聊的很。如今跑出来了，又不想回去了。 九瑜站起身子，收拾了桌上的盘子，丢下一句“我不是这儿的主人，你问也应当是问公子。” 说罢便端着盘子走了，许卓没看出九瑜脸色不好，凑上来说道“嘿嘿，我师兄肯定同意的嘛那就这么说好了啊，我在这儿住几日” 许卓死皮赖脸的住下了，这人聒噪的很，但好歹院子里多了些声音便显得不那么冷清了。 九瑜跟他相处几日，觉得这人虽然心大了些憨了些，但总是没什么坏心思的，便也坦诚相待，两人也就这么成了朋友。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公子瑾如约回来了。 看到他身影的时候，九瑜松了一口气，她还有些担心公子献了那霜华草，就要被赐婚回不来了。如今看他神色如常，应该是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师兄，你回来啦” 许卓馋得很，成天逼着九瑜做些吃食。九瑜哪里会那么多，这人便出去打听了不少做菜的方子，回来说给九瑜听。 这么摸索着，勉强倒是能做出一些花样来，此时许卓叼着九瑜刚烙好的饼，看着从院子外走进的公子瑾笑道，“师兄你可算回来了聘礼可给了” 公子瑾见到许卓时有些讶异，没想到自己师弟也在，听到他后面的话不由蹙起了眉头。 许卓和他相处十几年，早就摸清了他脾性，公子瑾不说话也能猜出几分他想说什么。 “师父让我过来的嘛，他老人家怕那霜华草娇贵，叫我过来帮忙照料一下。”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在路上发现了好些好玩的，就不小心耽搁了几天，结果过来了师兄你都已经走了” 公子瑾淡淡瞥他一眼，师弟一向贪玩，他早已习惯了的。只是想到寻常男儿在许卓这个年纪已生儿育女有了家室，他却仍是孩子心性，不由有些无奈。 走进屋子，公子瑾目光落在九瑜身上，心里估算着时日，她身上伤应该差不多大好了，便上前执起她手要诊脉。谁知九瑜只是淡淡看他一眼，抽出手转身回了屋子。 公子瑾顿在原地，没有忽视她眼中的委屈。待九瑜回屋了，他目光瞥向许卓，想到这师弟一向话多的很，许是和九瑜说了什么。便将他带到桌前，拿出纸笔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哦，就是说了你和那昭华大美人的事啊”许卓探过头来看到这一行字，随口答了一句，一点都没注意到两人间古怪的气氛，揪着许小黄的尾巴玩的开心。 公子瑾皱眉，写道我与昭华并无干系。 许卓看了这句话眨了眨眼，嘟囔道“怎么没关系了那大美人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啊” 触及公子瑾沉静的目光，他讪讪笑了一下“好嘛，是她一厢情愿。” 公子瑾见自己这个师弟憨憨笑着，心里无奈的很，他回头看了看九瑜紧闭的房门，第一次有些措手不及。 到了傍晚，九瑜才出了房间，一声不吭地做饭。 饭桌上，她默默吃着，许卓本来吃的开心，吃到一半总算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看了看九瑜，又看了看公子瑾，说道“这菜这么好吃，多吃点啊” 九瑜吃了两口，没什么胃口，她心中委屈的紧，想着公子就不说一说此行发生的事情吗云昭那老国主究竟有没有赐婚，那什么昭华公主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放下碗说道“我去洗衣。” 说罢便起身往屋外去了。许卓看着她背影，疑惑道“天都黑了洗什么衣服啊明早上洗吧” 九瑜不理他，端着盆就出去到溪边去了。 许卓挠了挠头，看向自己师兄“她闹什么脾气呢” 公子瑾拧了眉头看着许卓，许卓讪讪一笑缩了缩脖子。正要说什么，不远处九瑜却发出了一声惊叫，紧接着便是一簇极大的水声响起，那声惊叫也埋到了水里。 两人听到声音，连忙赶过去。 “阿瑜，阿瑜你怎么了”许卓有些着急，却听不到九瑜的声音了。 公子瑾目光凝在水面上，片刻犹豫都没有，便往水面倒去。 “师兄”许卓在岸上急的来回转，他不会水，这天又黑看东西影影绰绰的，不由焦急万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纠缠 九瑜见公子瑾回来，什么都不告诉她，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心里不由闷闷的。她哪知道是公子瑾心中浑不在意什么昭华，才一句也没说过。偏那许卓火上浇油，凭白又提起什么昭华公主。 九瑜胃口全无，许卓又在耳边不停说着扰的她心烦，索性端着木盆去溪边盥洗衣物。 她蹲在河边舀水，忽然听到草丛里头传来沙沙声。水流声哗哗，那声音也不明显，再加上天色黑了她也看不大清便没太注意，直到那东西游到了脚下，她才发现是条蛇。九瑜怕这东西怕的很，不由惊叫一声，站起身退后两步。 起身太快她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河边又湿滑的很，竟一下滑倒落入河水之中，尾音尽数埋进了水里。 “呜”冰凉的河水灌入她耳鼻之中，她呛了两口觉得嗓子眼生疼，踢蹬着想要向水面上游去。可她不会游水，这么踢蹬着脚一下抽筋，身子直直往下坠去。 这是高山上冲刷下来的溪水，河道早被冲的又长又深，此处地势又有些不平，便湍急的很，挟着九瑜身子往前。 声音好像都远了，世界一下子变得静谧起来。她在水中睁开眼，看到自己的黑发在水中漂着，水面上月色投来一点点光，可水下黑的吓人，好像永远都触摸不到那光。 紧接着九瑜就听到噗通一声，打破了那让人心悸的沉静。一团影子罩过来，她仰脸看向那团影子，只见那人宽大的衣袖在水中散开，飘飘荡荡，一片白色。 他靠近，一把拉住了她。九瑜顺着力道靠在他怀里，透着包围在两人周身的水望到了这个人。 是公子。 公子瑾跳入水中，环住九瑜就要抱她上去，九瑜揽着他脖子缓缓闭上眼睛，心一下定下来，安静得不像个溺水的人。 他向上游去，垂头看了看怀中九瑜。手下的这具身子是这样小，这样柔软，她靠在自己怀中闭着眸，全然依赖的姿态。公子瑾见她这般，心中便有些触动。 天气回暖，衣衫便也褪去了厚重，九瑜身子顺着水流贴在他身上，隔着有些薄的衣衫，他甚至能感受到少女的美好身段。她两只纤细的胳膊环住他脖子，两人的脸离得那样近，近的公子瑾有些不安。 河水太急，公子瑾想将她带回岸边，两人身子却一直被水流裹挟着往前。他抱住九瑜，蓄力向上游着，奈何河水太急，冲的他身子不稳。瞥见九瑜有些意识不清的样子，公子瑾犹豫了下低下头，将唇印在她发白的唇上渡过一口气。 九瑜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肺疼的很，这一口气缓解了这股疼痛，她忙下意识吮起。公子瑾感受到她动作，还有那口中无意识探出的一抹柔软的东西，身子一僵就要退后，九瑜却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抱着他越发紧了。她只觉得那是一股带着药草清香的呼吸，让她舍不得松开。 有些迷蒙地睁开眼，她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透过幽黑的湖水，公子瑾的面容有点模糊，九瑜只看到他不浓不淡如墨画的眉，还有眉下点星般的眼睛。他的发簪不知落到了何处，黑发松松地散在水中，泛着幽幽的光泽，九瑜环住他脖颈，那些发丝便在她手中流淌，不若她的柔软，却有种极好的触感。 两人发丝交缠，遮了彼此的视线。 水面上，许卓在大声喊着什么，公子瑾挽住她细瘦的腰，抵着水流将她身子往上带去，唇也就此分开。游鱼一般，两人终于出了水面。 空气顿时涌入胸腔，九瑜大口大口喘着气，剧烈咳嗽了一阵，憋的昏昏沉沉的大脑终于缓了过来。她怔了一下，明白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脸刹那间染上了红色。 而现在两人仍停在水中，她不会水只能环着公子瑾，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一般。 许卓见两人出来了，终于松了口气“快上来师兄，来我拉你们” 公子瑾抱住九瑜，缓缓像岸边游去，九瑜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热无措起来。带着九瑜游到岸边，公子瑾借着许卓的力，带九瑜上了岸。 九瑜一上岸，又是一阵咳嗽，将吸进去的河水尽数吐了出来。公子瑾替她抚了抚背，见她停下了咳嗽便将她拦腰抱起，往屋里走去。 许卓难得聪明了一回，看两人这狼狈的样子说道“师兄，阿瑜，你们俩快换了湿衣服，我去煮些姜汤” 说罢便赶忙去了厨房点炉子，挑了些生姜药草煮起来。他是药谷弟子，医术虽不如公子瑾，但总也是过关的，煮个姜汤自然不费力。 公子瑾抱着九瑜进了她房间，推开门就朝着床走去。 “诶别”见公子要把她放在床上，九瑜连忙抱住他脖子不肯下去，哑着嗓子说道“衣服都湿了，别弄脏了床。” 在水里泡了一通又狼狈的爬上岸，此时衣服上都是水和湿泥，她不想把床弄脏，明日又得清洗一番。公子瑾见她搂着自己不放，身子都凉成了这个样子还想着什么床不床的，心中便有些无奈。抱着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待她坐稳了便松开手站到了一旁。 九瑜垂着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头还有些别扭，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想着刚刚公子瑾又救了自己，两人有什么该坦白了说才是。可是这等女儿家的心思，又该怎么说出口她又不是、又不是公子的谁，以什么立场去质问他那些话呢这不是自作多情、多管闲事 是啊我闹什么别扭呢，怎能让公子为难，我真是，真是 九瑜这样想着，想到在水中两人相拥那样亲密，不由揪着衣角发呆。公子瑾见她低着头，头发上衣裳上还滴着水，便转身出了房间。现在天气转暖了，夜里还是凉的，不时吹着冷风。他想九瑜落了水又吹了风，不及时换下这身衣服怕是会着凉，自己该出去让她先换身衣服。 他一转身，九瑜便抬起头。她没明白公子瑾是让她换衣服，见他这样便走了，一时呆在了椅子上。 自己闹脾气惹他生气了吗她嘴角往下扁了扁，眼眶一热，觉得委屈的很。 等公子瑾换好衣服，许卓煮开了一罐子姜汤，又在灶上生了火烧起热水来。看这水一时半会烧不开，两人便进了九瑜房间。 许卓敲了敲门“阿瑜，你好了吗我和师兄进来了啊” 没等里头有声音许卓便急匆匆推开门，公子瑾端着姜汤，看见九瑜仍一身湿衣服坐在椅子上，微微拧了眉头。 “阿瑜，你怎么还没把湿衣服换了”许卓把公子瑾心中疑问说出了口，他看九瑜仍浑身湿漉漉的，大声说道，“再不换要受凉的” 九瑜看到两人，见公子瑾又回来了，有些茫然。 许卓跑过去翻起了衣柜，嘴里念叨着“衣服呢衣服呢笨死了非要我找给你，自己不知道找衣服换吗” 他翻出一条浅色肚兜来，反应了一下这是个什么才脸色涨红塞了回去“你，你自己去找” 九瑜见他这般不知礼数，竟随意翻女子衣柜，登时脸色不大好看，瞪了他一眼。 许卓难得看九瑜这生气瞪人的样子，觉得有趣的很，便摸着鼻子嘿嘿笑了。公子瑾见师弟莽莽撞撞的样子，收回目光，端着手中姜汤放在九瑜身旁的案几上，示意她喝了。 九瑜端起姜汤，一勺一勺默默喝了下去，转眼便喝了大半碗。她心不在焉，时不时瞥瞥公子瑾的衣角，想着刚刚在水中和他离得这样近，又又唇齿相依，心中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当然知道公子那只是为了救她，可有没有一点，一点点别的想法呢 见她喝了姜汤，许卓说道“阿瑜，我在烧着热水呢，一会儿你洗个热水澡，我跟师兄先出去，你换身干衣服我们再进来” 两人出去了，九瑜便起身换下了湿衣。刚换下衣服拿过一条干布擦了擦头发，外头许卓已经敲起了门“好了吗阿瑜” 九瑜见他这样急，道了声好了，许卓立刻推门探头进来。三人在屋里，许卓一个人念念叨叨，九瑜和公子瑾两人，一个不能说话，一个是不想理他，都沉默的很。 许卓说了半天，见九瑜都不怎么理他，只时不时嗯两声，便眨眨眼问道“阿瑜你落了个水傻了吗” 九瑜扯了扯嘴角，更不想理他了。公子瑾无奈一笑，便要起身去看看那灶上锅里的水烧开没。 他刚待转身离开，九瑜就出声了“公子回来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见他要离开，话便脱口而出。 公子瑾停下脚步，缓缓眨了眨眼，有点不明所以。 九瑜脸色微红，随即懊恼起来，沉默了一阵又下定决心般，她望着一旁的许卓说道“许卓，能让我和公子单独说说话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待你及笄 “为什么”许卓眨巴着眼，疑惑问道。他看了看九瑜，又看了看公子瑾，觉得这两人实在是奇怪的紧。 九瑜深吸了两口气，勉强笑道“你不出去，我明日不做饭了。” 话音刚落，许卓便立马跑了出去，顺道带上了门。 许卓出去了，被他这么一打岔，九瑜刚刚鼓起的勇气又有些泄了。她看公子瑾头发也是湿的，便起身拿了块干布递给他。公子瑾接过，触到她手发现凉的很，便将她牵到了床边，示意她回床上去。 九瑜躺到床上，公子瑾坐到床边给她盖上了被子。被子掖得紧紧的，两边都拢进去，只露了一个小脑袋出来。 她睁大眼望着他这番温柔的动作，公子头发墨黑，此时湿湿的散着拢在肩后，显得清雅至极。他衣衫下的背脊挺秀，眼神沉静而柔和。公子一直是这样安静的，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此时心中疑惑九瑜为何要支开许卓，他的神情依旧是隐忍宁和的。 九瑜望着这样的公子，忍不住放柔了声音，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位昭华公主，是公子的什么人” 她声音低低的，因呛水而显得有些哑，此时仰头望着他，好像只是想问问，并无旁的含义。 公子瑾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她是在责怪自己没有告诉她昭华的事情。说起昭华，他心中浑然不在意的，便没有想过说什么。如今看来，她却是介意的很。 他眸中含笑，揉了揉九瑜乌黑的发顶，而后摇了摇头。九瑜明白，他是想说，他和昭华公主并无关系。 抿了抿唇，九瑜嘴角缓缓上扬，终是忍不住笑了。 公子瑾低头凝望着藏在被中的她，她只露出头来，身子拢在被子里，衬着暗色的被子和散下的乌发，那张小脸越发显得光洁白皙。 屋里虽点着油灯，却昏暗的很，那张小脸在这样的夜色中格外精致。他停在九瑜头上的手禁不住往下滑落，就要落在她脸颊旁。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时，公子瑾顿住了，在触到她脸前收回了手。 九瑜没有发觉他的动作，只是望着他想起了这些日子相处的种种，不禁一笑，笑容干净明媚。她是幸运的，遇上了公子瑾救了她性命，若没有公子，她想大抵这条命也逸散在那个惊蛰的雨夜了。 这么想着想着，她心里就泛出了柔软，如果可以，就这样一直一直看着公子，也算不枉此生了。 她笑着笑着，眼里却涌上点水光来。她从踏入这林中药园的时候，就已经身不由己了，因为她心里有了个人。 九瑜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爹爹跟她说过的话，他说做人要坦坦荡荡，无需掩饰什么，凡事从心、问心无愧便可。她想，既然做人要坦坦荡荡，又何必遮遮掩掩，不若就这么说出口，也好省了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 她何故这样犹豫不决，她是开国将领的后人，本应该大胆无畏才是。做什么有那么多小心思，平白自己将自己看轻了去 床边案上的油灯火光微微晃动着，九瑜眼睫也跟着颤了颤，她眼里含着泪，轻轻笑着问道“公子可愿娶我”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公子瑾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将目光迟疑地投向九瑜，九瑜执拗地不肯移开目光，望着他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这句话她本以为要在心中绕上千百回才能说出口，而此时在舌尖转了转，却是自然而然出口了。 那日她昏迷醒来，走出屋子瞧见了他的背影。他拿着药锄翻着泥土，站起身回过头的时候，那一瞬九瑜几乎听见了桃花瓣开的声音。 很低很低的一声，心脏也跟着那么跳了一下。幸得识君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再也碰不到谁，能让她这么欢喜了。 她朝公子行了一礼，道一声“多谢公子相救”，心里便再也放不开他了。 静默良久，灯火跳动，他的脸在有些昏暗的油灯下看不清表情。九瑜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揪住被子。 “我要你娶我”九瑜咬着唇，眼睛通红，“你愿意吗” 公子瑾怔愣在原地，那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女子何曾这样大胆过 迎着她的视线，那双眼睛清亮而坦荡，他依稀从她的眼睛里看见这女孩长大的模样。她该是率真自由，不囿于一方天地的，何故要困在他身边，做着这些洗衣做饭的事先前她在自己跟前总显得有些畏缩，如今却像是丢了那些束缚。 九瑜看他，见他脸色仍是柔和的，目光沉静，似乎什么事都掀不起一丝漪澜。可她就是想打破他的平静，让他那不曾为什么东西驻足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公子啊，我喜欢你，便不愿离开你，便想与你结为夫妻、举案齐眉。 九瑜撑起身子拉住他的手，望着他如水墨般的眼瞳，郑重的、一字一句问道“公子可愿娶我” “若你愿意，我就现在开始为自己做嫁衣，我就做一个最好的妻子，体贴你照顾你。” 他望着她，隐忍而平和。 “若你愿意，你也要做一个最好的丈夫，爱护我，尊重我你愿意吗公子愿意吗” “若你愿意，就在我手上写一个好字，不愿意，你就写一个不字，如此我就知道了。” 九瑜望着他，他是这样的好、这样的好。她第一眼看他时，错把他当成了爹爹，他当然不是爹爹，只是公子。公子如清流一般，淌进她快要干掉、枯萎的心里头。 公子瑾许久没有反应，九瑜的眸光也黯淡下去。她崇敬他，仰慕他。也许像她这样的人太多，仰慕他的人也太多，她又怎么奢望起他目光只停留在自己一人身上呢 九瑜坚定的目光有些动摇了，紊乱的心跳也归于平静，一颗心开始往下沉去。她抓住公子瑾的手动了动，就要松开。 而后公子瑾一把反握住了她的手。在九瑜讶异的目光中，如玉般的指节紧紧扣住她的，一笔一划在她手心里写起字来。 待你及笄。 他写下这四个字，既不是一个“好”字，也不是一个“不”字。笔画沉稳又坚定，像是许下一生的诺言。 九瑜脑海里回荡着这四个字，竟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又惊又喜地仰头看他，便撞进了公子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里。 隐隐的笑意从她眼角到眉梢散开来，心里钝钝的痛，是因为欢喜弥漫到四肢百骸，太多太多，多到心里头盛不下，多到溢出来。九瑜终于忍不住，啪嗒啪嗒掉起泪来，她泪中带笑，笑中又含着泪，那张细白的小脸便好像铺上了层层叠叠的桃花瓣，顿时生艳起来。 这四个字，不是嘴一张说出来的，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在她手心里写下来的。所以，这不是心血来潮一时感念，公子是认真的。 待我及笄，待我及笄九瑜心里反反复复念着这四个字。 入冬了，她就及笄了 公子瑾望着她，抬手拭去她那张湿漉漉的小脸上挂着的泪水。他眸中含着温润的笑意，心中却头一次茫然起来未来如何，谁能说得清呢但他写下这句承诺，不管往后世事如何、造化如何、又会生什么变故，他都要去履行这个承诺的。 两人手指交缠，一时相看无言，周身静谧而美好。 “阿瑜水烧开啦，我给你倒热水快洗个澡”许卓忽然推门而入，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唔”他看了看两人，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摸了摸鼻子说道，“水开了” 九瑜顿了好久，对着公子瑾展颜一笑“公子也去歇着吧。” 公子瑾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那边许卓提着热水进屋了“阿瑜，趁水热快些洗，褪褪寒气” 九瑜应了一声，掀开被子，将床边小香炉里头的安神香点上了。 公子瑾和许卓都闻见了弥漫开的香味，许卓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公子瑾。公子瑾脚步顿住接过她手中香炉，在九瑜疑惑的目光中写道往后不要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想去药谷吗 卫永宁站在窗边，指腹细细摩挲着一根断簪，正是当日战场上九瑜掉落的簪子。这玉簪入手温润，玉质细腻，想来也是时常被主人拿在手里把玩，才能养出这样的好玉质的。 这支玉簪没有繁杂的雕刻，浑然天成，饶是卫永宁不懂得这女子饰物，也明白这支簪子打磨成这样要花费多少心思。 只可惜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他又想起那日九瑜望着这断簪，心痛茫然的神情。 她还有半年多就要举行笄礼了吧她如此看重这簪子，难不成这是为她及笄所准备的簪子 卫永宁托人将这支簪子带回云昭老家，那里有个首饰匠，老师傅手艺一等一的好。这簪子断处玉茬有损，老师傅说难以修补如初，便经过卫永宁同意，用白银裹住断处做了个桃枝，延伸到簪头。 他将国主殷华霖赐的只在宫廷王室使用的小块和田红玉拿给老师傅，用其点缀成桃花，这凝润简洁的簪子便多出几分昳丽。老师傅手艺好，修补好的簪子看不出断过的痕迹，比先前多出几分式样，显得更精致些。 但终归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他手指摸上簪头下方雕得比米粒稍大的两个字上，闻佩。 “闻佩”卫永宁闭上眼睛，想着这支簪子固冠于发，绾青丝作云髻，为那个青涩未褪的少女赋予楚楚韵致 “将军。”参将齐申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卫永宁嗯了一声，转过身子，手顺势搭在身侧，袖子垂落隐去了他拿着的簪子。 “找到了吗”他抬起下巴扫了眼齐申。 齐申立在一旁，满脸羞愧“那二人进了南理，属下们行动起来诸多不便。还，还未曾找到” 紧接着，他又立马补充道“那九瑜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后来追捕便只见她身边那男子的身影。” “可查清楚那人身份” 齐申闻言，皱眉说道“说来也是奇怪，这人属下们本以为只是九文乐的心腹，但他身份隐藏的极深，似乎没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卫永宁笑了笑，目光渐渐冷淡下去，“他与大宁皇室有些关系。” 齐申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卫永宁，知晓自家将军另有密探，得到的消息自然比他多，旋即沉默下去。此番追捕，每每眼看着要捉下李三，都被他逃开了。 此人武艺高强，更有着超乎常人的果敢和判断，总能在危急关头寻找到生机。 齐申一直参与到追捕李三的任务之中，这般数月纠缠下来一直没能拿下他，屡战屡败，齐申除了极强的怨念和怒气外，也生出了股惺惺相惜之感。云昭素来钦佩强者，他虽不说，心中对李三也是钦佩的。 那腐朽的大宁皇室，能有这般人物不，不大可能，大宁的情况他们再清楚不过，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人 “继续找，宁安公主也得找回来。”卫永宁冷声说道，打断了齐申的那些思考。 “将军她一个女子，会不会已经” 齐申想说那女子受了伤，又被李三丢下，会不会已经死在了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但他看着将军不太好的神色，终究没有说出来。 “算了，你先下去吧。”卫永宁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齐申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卫永宁握着那支断簪，他知道齐申未说出的话，也知道这话有几分可能。 但是他不愿意相信，那个在战场上如此倔强的女子怎么就会香消玉损在无人的角落她该有不一样的人生。 回来吧，回来，我就把簪子还给你。 回来，做你的宁安公主。 九瑜泡过热水澡，便钻进被子里睡了。她落水受了惊吓，又和公子瑾开诚布公一番，待整个人松懈下来便疲乏不堪，含着笑沉沉睡去了。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做了一夜的梦，几个梦境交织，场景纷繁复杂，待意识稍清楚些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耳边传来许卓的声音，非常急切的样子，九瑜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不停有人在推她的身子“阿瑜，阿瑜，快醒醒啊，阿瑜” “阿瑜，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阿瑜” 许卓在九瑜耳边喊着，越来越急切，带着几分慌张。他见九瑜不醒，使劲拍起了她的脸“阿瑜，阿瑜” 九瑜来不及睁开眼，一把握住了他在自己脸上拍来拍去的手，带着几分恼怒“你做什么” 下手这样没轻没重的，九瑜觉得自己的脸生疼。 “你醒了阿瑜”许卓被她一下握住了手，吓了一跳抖了下，而后长舒口气，“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九瑜觉得，只要一碰到许卓，自己的头就开始疼起来。她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我能怎么了，这一大早的”她目光顿住，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现在都已经是巳时了”许卓嘟囔了句，“想着你昨夜落水受了凉，该多睡会的，可早饭也要吃啊，我怎么喊你你都不醒。” 都已经巳时了九瑜皱了皱眉，看到床头放着的碗，里头的米粥夹着白色，明显半生不熟的样子。再看上头已经没有了热气，也不知道许卓是喊了她多久。 她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贪睡。九瑜叹了口气，想着大概还是昨日太疲累了。 “这粥凉了，我重新给你换一碗。”许卓笑了笑，“今天可是我亲手熬得粥呢” 九瑜看他一眼，心想难怪，这粥熬成这样，总不会是细心的公子做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在药谷里师兄不在，可都是我做饭的”许卓白她一眼，端着凉了的粥出去了。 怪不得这么喜欢我做的饭菜九瑜心里暗叹了口气，有些好笑。不多时，许卓换了碗热气腾腾的粥来了，放到床边笑道“我就没见过哪个女子睡得像你这样沉的。” 九瑜端着碗吃了两口，问道“你怎么不多煮会，这粥还没熟。” 吃进嘴里的米粒粒分明，间或有几粒硬的，明显是夹生粥。 许卓眨了眨眼，说道“是吗我觉得挺好啊。” 九瑜默默低下头不再说什么了，吃完便下了床，在外头转了一圈，问向一直跟着她的许卓“公子呢” “他采药去了，一会儿回来。”许卓躺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悠闲地喝了起来。 九瑜望他这副姿态，问道“你和公子都是药谷弟子” 她可是经常听许卓说什么药谷药谷的。 “是啊。”许卓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答道。 “一个师父吗” “是啊” 九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许卓，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性子差的这样远“为什么你一天到晚都无所事事的样子呢” 许卓噎了一下，怒道“我哪里无所事事了”九瑜看了看他，不作声了。许卓气结，哼了一声，自顾自躺在椅子上，半晌又问道“阿瑜，你想不想去药谷玩” “药谷”九瑜重复了一遍，笑道，“可让外人进吗” 如果可以的话，她自然想看看公子瑾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许卓撇了撇嘴，说道“你还是外人啊” 九瑜眨了眨眼，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许卓放下茶杯，说道“我还没看过师兄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 他虽然迟钝的很，可昨日推门而进看到九瑜和师兄握在一起的手，也差不多什么都懂了。心里有几分怅然，许卓却也未这两人高兴若阿瑜嫁来了药谷，就能天天吃到她做的饭菜了吧这样想着，许卓脸上又泛出笑意来。 九瑜昨日虽那样大胆，什么都挑明了，可那也是在单独面对着公子的时候，如今被许卓这样说开，她脸也不由红了。 “你若和师兄总得见过师父的。”许卓声音低低的，“我和师兄都没了家人，师父就跟爹一样，你以后可得孝敬我师父。” 九瑜郑重地点了点头。 许卓又笑道“药谷很好看的，比这里好看多了，你瞧了一定会喜欢的。” 他想起谷中巧石罗列，林木葱郁，谷底湑水穿过，清雅怡人。不过再好的地方，待久了也会腻的，他就喜欢出谷，随便哪个小镇子他都喜欢。 记得先前到这附近的景原镇，那镇子磨坊里传来的小磨香油味道散了几乎整条街。巷子里有卖香粉的，他最喜欢茉莉粉的味道，那味道浓郁芬芳，是记忆深处娘身上的味道。 他想去买一盒的，不过他一个男子如何去买香粉。每次都是在摊子旁的混沌摊停下，点一碗混沌，然后边吃着混沌边贪婪地嗅着那香粉摊上传来的味道，每次看来往的姑娘挑香粉，他都想说，茉莉粉最好闻了。 “阿瑜啊，等你成亲了，我送你一盒茉莉粉。” 他这次要去那摊子买一盒了，才不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若人问起，他就说是送给一个姑娘的，一个生的好看做饭又好吃的姑娘。 “说出来就没有惊喜啦。”九瑜笑开了，眉眼弯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红绸 公子瑾回来时，手里提着什么东西，用棉布裹的严严实实。 九瑜本以为他出门是采药，看到他手里拿的东西，不由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公子瑾含笑，将她带到桌前，把那东西放在了桌上示意她打开，九瑜走过去解开棉布，便看到了里头红艳艳的绸缎。 她被这抹红色晃了眼，一时有些怔愣。良久，回过神来想要伸手去摸，却又立马收回了手。 这红绸定是由最出色的织女织就的，她不用伸手去摸，一眼看去便知这是匹上好的绸缎。细腻轻软，如烟如云，染上的红色鲜艳亮丽，叫人挪不动眼。这缎子是这样美，九瑜不难想象它制成衣又该是何等惊艳。 “这是，给我的吗”她心中虽有猜测，又不敢肯定，便看向公子瑾小声问道。 公子瑾望着九瑜模样便知她喜欢，轻点了点头。他记着那日九瑜说的话，她说她要亲手为自己做嫁衣。 “真好看”九瑜呢喃两声，目光里满是欢喜，“谢谢公子。” 九瑜用那棉布重新包好红绸，手却碰都不敢碰，生怕磨坏了这娇贵的缎子。珍重地将其放进了柜子里，九瑜没有急着立刻开始做嫁衣。她将这事看得这样重，便容不得一点差错，事事都要做到最好。 从刺绣前的准备，到裁剪制衣，每一步都要经过千般思索、万般考虑。 次日一早，九瑜向公子讨要了些益母草制成草木灰，将这益母草灰投入面汤之中，搅拌均匀成灰浆。 许卓坐到一旁，一会儿逗着小松鼠，一会儿又去公子瑾身边晃悠，此时见了九瑜在这忙着，便有些疑惑“这是做什么” 他跑到九瑜身边，弯腰看她这番动作，看了半天也不知是要干嘛。九瑜抬头看了眼在院中看书的公子瑾，抿唇笑了，也不回答许卓的问题。 她耐心地搅动着，直到草木灰成了细腻的浆液，看不出一点疙瘩才算好。将这碗益母草灰调制的灰浆端到桌上，九瑜坐下，沾了些灰浆仔细抹在手上，从手背到手心再到手指，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 许卓坐到一旁，撑着下巴瞅她，仍是迷迷糊糊的。 九瑜看着自己敷着草木灰的手，确认没什么地方漏下了才停下动作。这段日子每日擦洗做饭，这双手虽仍纤细好看，到底也起了些茧子，不若先前柔软细嫩。 她要在做嫁衣前，将手好好养护一番。自己的嫁衣，一生中最重要的衣服，怎能不去重视那绸缎娇贵的很，手稍粗糙些，少不得摩挲起丝。而益母草灰能让双手清洁、柔软，这是从前在侯府中嬷嬷教她的护手法子，她一直记在心中。 九瑜待灰浆晾了片刻，便反复擦揉，如此差不多有一刻钟才停下用清水洗净。 “这是护手用的。”做完这些，九瑜看了看自己白净的双手，向许卓解释了一句。许卓摸了摸鼻子，虽没说什么，眼里却说着“女子真是麻烦”。 九瑜才不管他如何想，每日都用益母草灰敷手。半月过去，这双手恢复如初，柔若无骨十指如葱，摸上去柔嫩细腻。 她反复确认手无碍了才开始碰那红绸，红绸摸上去冰滑细腻，仿佛能吸住手一般，让人舍不得放手。九瑜手放在上头，深吸了口气，开始想着要如何裁剪制衣。 嫁衣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服饰，在大宁，做嫁衣这事不管是平民还是贵族，都是要由娘亲带着女儿从小开始做。只不过九瑜出生丧母，未曾见过母亲，嫁衣便只能自己来完成。 她自小跟随宫里下来的嬷嬷学习女红，绣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头一回做嫁衣，便少不得有些踌躇。 九瑜想着从前见过的那些出嫁女子，回想着她们身上穿着的嫁衣，红绸缎上绣上金纹，宽袖窄腰，将女子的好身段完全衬托出来。摸了摸手上的绸缎，自己的嫁衣也在脑中逐渐成了形。 她将红绸收好，拿出纸笔来画起了花样子。 九瑜花了几天功夫画好了花样子，从嫁衣上大块的刺绣到衣袖衣领的细节处，各处都画了几幅以备挑选。心中拿捏不定主意该用那幅，便想着让公子看看。 捧着一叠画好的花样子，九瑜走出房间去到公子房前，刚要敲门，就听到屋里许卓的声音传来“师兄，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醉生香给了阿瑜。” 听到这么一句话，她不由停住了要敲门的手。 醉生香是公子给自己的那安神香吗 九瑜觉得有些不对，正巧公子房门没有关严，她微微探头，透过门缝看见了里头场景。 公子瑾面前展开张纸，正在写着什么，许卓低头看着他写的字，眉头深深锁起。九瑜见一向大大咧咧脸上总是带着笑的许卓露出这幅神情来，便觉得有些奇怪，越发好奇两人在说些什么了。 她知晓这样站在屋外偷听不应该，却不知怎么的就是迈不开步子。直觉屋里两人的谈话和自己有关，且于她而言，很重要很重要。 九瑜咬着下唇，头靠在了门边，听着两人的谈话。 “霜华草你用阿瑜的”许卓的声音在这里低下去，九瑜听不大清，心却不知怎么的一沉。 霜华草，又是那霜华草，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总是要和一株药草扯上关系 公子瑾又写了什么，旁边许卓叹了口气道“这事先不要告诉阿瑜了，不管怎么说，那香总是，她若是晓得了” 九瑜靠在门上有些出神，不小心发出细微的一声，门里头两人望了过来。见自己已经被发现，九瑜便也不站在外头了，推开门走了进去问道“我若是晓得了什么” 许卓见她进来，立马将公子瑾写字的纸张揪成一团，看着她瞪眼“你在外头偷听” “我刚来的，想让你们看看这花样子怎么样。”说罢，九瑜将手中捧着的一叠花样子放在了桌上。 许卓没看那叠纸，小心看了看九瑜神色“你没听到什么” 九瑜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公子瑾，淡声道“没有。” 她确实没有听到什么。但是他们又瞒着自己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嫁衣 许卓讪讪一笑，看了看九瑜, 又望望一旁看不清表情的公子瑾, 干巴巴说道“阿瑜, 不是说看花样子吗” 九瑜点了点头，垂下眼睛, 在桌上摊开自己花了好些功夫才画好的画。 许卓不爱舞文弄墨，此时看向这些画也识不得什么好与坏，再说他现在面对着九瑜心里着实有些不自在，便挠了挠头说道“这个我也不懂, 我先出去了啊，你们看，你们看” 说罢, 他便立马跑出了屋子，顺手将门带上。 九瑜也不指望着他能给出什么意见，在公子瑾身旁坐下，她心中一叹。知晓公子有什么瞒着自己，但九瑜愿意相信他, 便不愿再多想些什么。如今公子承诺了娶她，与她共度一生，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她都会选择相信他、包容他如同他对自己一般。 这样想着，九瑜心里泛出了柔软, 将那叠画好的花样子推到他面前, 轻声说道“公子看看吧, 帮阿瑜选一个。” 公子瑾点了点头，接过那叠画一张一张看了起来。九瑜光龙凤图便画了好几幅，其余诸如鸳鸯锦鲤、牡丹石榴，还有莲花祥云的也画了不少。 这些图画跃然纸上，各个生动，不难看出她于绘画上的造诣，公子瑾目光停在上头，眸中不由有些讶异。这些画精于细节，每分每豪都是一笔一笔细细勾勒出来的，但虽都是精雕细琢，却并没有呆板的匠气，倒是浑然天成、行云流水，颇有些灵气在里头。 “龙凤是龙凤呈祥，鸳鸯是成双成对，锦鲤是金玉满堂”九瑜见他一张张翻着，翻到哪幅图便解释一句。 他眼中的欣赏毫不掩饰，九瑜见了嘴角抿出一丝微笑，问道“公子觉得绣上什么好” 公子瑾沉吟一番，从那叠花样子中抽出一张龙凤图。这叠里头有数张龙凤图，几张里面这张最是浑然大气、情意深厚龙在上方回首望凤，凤举目眺龙，龙凤和鸣。 “那主图便是这张了。”九瑜本就在几张龙凤图中犹豫，见公子挑了这张，自己左右看看也满意的很，当下便决定以这幅为主刺绣。 九瑜接过这张图放在一边，又问道，“其他地方还有些拿不准，边角细节处” 她思索了一番，问道“公子觉得绣上祥云和仙鹤如何” 祥云意喻吉祥，两只仙鹤则是百年好合。她本想着衣袖等地绣些鸳鸯石榴之类的，又觉得这些东西寓意虽好，却总有些配不上出尘的公子，便想着选用祥云和仙鹤，寓意好又能衬得上他。 公子瑾翻到祥云和仙鹤的图样，这二者非主图，式样也简单不少。祥云寥寥几笔，简洁大方，仙鹤展翅，亦是雅致，两张图简单而生动。他点了点头，含笑将花样子还给了九瑜。 “多谢公子。”定好了图案，九瑜行了一礼，便拿上图转身离开。 公子瑾望她要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九瑜停下，回头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公子瑾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睛，便想着什么都告诉她好了，他心中坦坦荡荡，也不愿日后两人生了嫌隙。 他握住九瑜的手，打开她掌心，用手指写道当初在林中发现你时，我便 “师兄，你们选好了没有啊”许卓的声音忽然从外头传来，打断了公子瑾书写。 九瑜正看着手掌，听到许卓的声音笑道“他定是嚷嚷着让我去做饭了。” 收回手掌，九瑜摸了摸掌心残余的温度说道“公子，下回再说吧，阿瑜去做饭了。” 公子瑾默然，看着她拿着那叠画出了房间。 底稿选择好了，九瑜开始着手刺绣。一套嫁衣，图案纷繁华丽，由她自己一针一线完成少不得要耗上数月。入冬还早，离自己及笄还有些日子，九瑜也不急，想着慢工出细活。 她拿出那匹上好的红绸，量好自己的身段，比照着在绸缎上做好记号，而后将绸缎裁剪成十片。 嫁衣做起来总有几分讲究，必须要裁出十片来，在这十片绸缎上分别刺绣，再将绣好的绣片缝合成嫁衣，寓意十全十美。 那最主要的龙凤图九瑜放在了最后，打算先从边角处绣起，这些地方的花样不复杂，且小处绣起来并不耗太多精力，有错处修改起来也不是难事。 九瑜将裁剪好的绸缎收好，拿出一片来对照着祥云的花样子绣起来，这绣片是衣袖处，绣上几朵祥云，便已经足够了。 她落针疏密均匀，阵脚齐的很，由外向内排绣，换出深浅晕色，虽只是一片祥云，整个绣面也显得极其漂亮，没有丝毫不平的地方。 每绣一针，九瑜都要念一遍“愿百年偕老，永结琴瑟之欢。” 嬷嬷说过，做嫁衣时，要将自己的期盼缝进去，日后便能顺心如意，幸福美满。她平日里对这些东西都是将信将疑的，想着哪家和睦哪家不合，怎会就因为做嫁衣的不同而不同呢，凡事不都是要自己把握 但轮到自己时，她便虔诚的很，跟所有待嫁的新娘一样，愿意去相信一切古老的传统。百年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想着成亲那日，自己穿上亲手做的嫁衣，着凤冠霞帔，与公子成亲，再被送入那鸳鸯罗帐之中 九瑜心跳的厉害，脸颊染上晕红。她想不出公子一身红衣的样子，也想不出到时是个什么场景，但想必到处都是红色，到处都是喜气洋洋。 心思沉在刺绣里头，时间过的飞快。每绣一针，她便念一句“愿百年偕老，永结琴瑟之欢。” 待这片祥云绣好，她将绸缎铺开，伸手摸了上去。手下缎子冰滑如水，祥云细腻平整，线条流畅如行云流水。 她觉得满意，便继续绣了起来。一针一线，一丝一缕，都织着她的期盼，缝着她的未来。 “愿百年偕老，永结琴瑟之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簪发 时光荏苒，寒来暑往, 转眼便入冬了。窗外吹着凌厉的寒风, 飞鸟走兽踪影也少了起来。 九瑜梳洗好走出房间, 看到公子瑾正坐在桌前，旁边炉子上煮着热茶, 公子执着一卷书册静坐，白衫儒雅，眉眼柔和。 他听见声音，抬头见九瑜出来, 放下书册起身倒了杯茶给她。 “谢谢公子。”九瑜接过茶喝了口，放下茶杯往屋外看了看，说道, “我去拿些花生给小黄。” 公子瑾闻言，解下身上的厚重披肩给九瑜披上，九瑜朝他一笑，在墙边竹筐里取了一小把花生。 推开门，一股寒气猛然袭来, 她出门转身关好了门，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往屋外走去。风吹在脸上有些刺痛，九瑜伸手呵气轻轻搓了搓手, 抬眼看林子里落了一地的枯树叶，此时仍不时有枯黄的叶子随风打着旋飘下来。 “小黄”她停在一棵树旁唤了一句, 树洞中立刻传来窸窣的声音, 有个小脑袋伸了出来, 毛茸茸的正是许小黄。 小黄是许卓养着的，从小便和人亲近，前不久许卓收到信鸽，离开这里回到了药谷，便把小黄交给九瑜照顾。大概是总能在她和公子这儿讨到吃的，小家伙在树洞里做了窝过冬，不像其他松鼠早早开始贮藏食物，过的惬意的很。 天气冷了小家伙不爱出来，九瑜便时不时送些花生过来给它。弯腰揉了揉它脑袋，九瑜将花生递给它，小家伙扒拉着进了窝，看它进去了便直起身子准备回屋。 她刚要回屋，却发现林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有人九瑜蹙眉望过去，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有人吗”她向着那方向开口问道，“许卓”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九瑜猜测大概是风吹的动静，自己看错了。拢紧披肩往回走去，回到屋子公子瑾已不在看书了。 她四处望了望，却见他在厨房生火，忙过去道“公子，阿瑜来做饭吧。” 公子瑾按住她手摇了摇头，而后在她手上写道今日是你生辰。 九瑜愣了愣，又看到了灶上的面和鸡蛋，知晓公子是要为她做长寿面。 她不再阻拦，含笑垂眸回到自己屋，坐到案前。今日是她生辰，九瑜望着镜中自己，十五的生辰本该举行笄礼的，但此处只有自己和公子两人，一切从简便可，有一碗生辰该吃的长寿面就已经足够了。 拿过来案上放着的木盒，打开来便见一支黑檀木发簪躺在里头，正是公子送她的那一支。这簪子用料珍贵，且打磨得十分细致，式样虽简洁却正是九瑜喜欢的模样。 她什么其他的佩饰都不想要了，就这样很好，九瑜拿出这支簪子，靠近发边对着铜镜照了照。望着镜中自己，她禁不住笑出来，而后将簪子放在桌上，拿过梳子来将散下的头发轻轻梳顺。 今日过后，便不能再散着头发，也不能梳丫髻，她该每日绾发了。 她正梳着头发，公子瑾前来敲了敲门。 “公子吗进来吧。” 公子瑾扣了几响推开门后，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只见一个背影纤细的姑娘正背对着他在案上铜镜前梳发，她一头长发如瀑，散下来拢住小小的身子，显得整个人娇小玲珑。只不过她梳的似乎不是很顺利，此时眉头锁的紧紧的。 九瑜梳顺了长发试图挽成髻，只是她未曾试过梳这样的髻，来回几次怎么也挽不好，反而将梳好的头发弄乱了。她只好放下头发重新梳起来，动作间有几分急切，便不小心扯下几根头发来。 她低低叫了一声，蹙眉放轻了动作。 冬日的阳光从窗缝里洒进来裹在九瑜身上，那张莹白的脸恍若透明，此时蹙眉的模样添了几分动人。 公子瑾走上前去，轻轻按住她手，接过了木梳。 “公子”九瑜回身抬眼望他，目光里有几分疑惑。 公子瑾拿起木梳，看她垂下的头发，握住一缕梳理了起来。九瑜有几分不好意思，还是乖乖坐在镜前，在铜镜里看着公子专注的面庞。 他手指虚握住头发，举起木梳在发间穿过。手中的发丝有些凉，根根分明，有如绸缎一般，触感极好。他将九瑜头发梳顺，握住发丝侧拧成随云髻，而后拿起桌上那只簪子，平平送了进去。 九瑜见自己怎么也绾不好的头发，在公子瑾手中如此轻松就绾好了，不免有些羞愧，笑问道“公子怎的这般熟练” 公子瑾望着镜中俏生生的少女，她转过身子，坐着仰头看他，眸里含着几分笑意。此时她的头发绾起，便更显得脖颈细长、下巴玲珑，平生多出股娇俏来。 两人因先前梳发离得近，公子瑾一开始并未觉得不妥，只是见她头发遭了秧才过来帮她罢了。但此时望着九瑜盈盈的水眸，想着刚刚流淌在手中的发丝，心中便有些不自在。 他微微退后一步，执起九瑜手，写道见师娘盘过发，便记下了。 两人虽已表明心意却少有亲近过，九瑜对他恭敬，他亦心怀尊重，未有夫妻之礼便不会有半步逾矩。此时握着她纤细滑腻的手指，触到九瑜冰凉的肌肤，公子瑾不由将另一只手覆在上头。 暖意传了过来，九瑜心中也一暖，她看了看身侧的公子瑾，咬了咬唇轻轻靠在他身上。公子瑾身子一顿，而后手握住她肩膀，轻轻拥住她身子，两人一时无言。 九瑜靠着他，心跳如擂鼓，只是这般靠近一些些便已经足够了，便已经胸腔里鼓鼓胀胀，满心都是欢喜了。而她现在及笄了，选个良辰吉日两人便能成亲，成亲 嫁给公子，跟眼前这个人结为夫妻。 “公子”她闭上眼，想着这般靠着他心中已经满足，若真结为了夫妻她不敢想那时候心中该充盈着怎样的幸福。 公子瑾望着她，眸中是柔和的情意，他缓缓俯下身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染指 “卫将军，这边。”徐公公引路, 卫永宁颔首往前走去, 皇上先前听了他带来的消息, 今日召他进宫议事。 转过一个弯，卫永宁远远便看到一身红衣的昭华正跪在殿外。她偏爱这样张扬的红色, 宫中妃子女官为了不惹这受宠的公主不快，除了典礼时无人敢穿红色，是以即便隔得远看不清面目，卫永宁依旧认出了昭华。 寒风吹得她衣襟翻飞, 发丝飞扬，但昭华背脊挺立，面色肃然, 虽跪着仍显出几分骄矜自傲，无一丝狼狈之色。 四周景致黯淡，云昭气候恶劣土壤贫瘠，到了冬日处处荒草，就算是修葺得美轮美奂的皇宫, 那些细心养护的奇珍异草也纷纷凋谢枯萎，显出几分荒芜来。偏她一身红衣，在这样黯淡的景色中显得如此突兀。 “公主为何跪着”卫永宁问道。 徐公公躬着身子, 凑近些低声道“还不是为了那公子瑾，公主现在每日都来跪着, 皇上不肯见她。” 卫永宁闻言, 移开目光。 几月前公子瑾进宫, 献上一株霜华草，若按照先皇旨意，皇上该封他为驸马。但一来公子瑾身有残疾，二来公子瑾是药谷中人，药谷虽是隐世的门派，但到底是在南理境内，和南理皇室有些关系。 除却这两条原因外，最主要的是公子瑾并无此意。 殷华霖顺势推舟，收了霜华草，赐下奇珍异宝，这事便算这么过去了。唯一一个不愿意的便是昭华，她已近双十年华，至今不愿出嫁，为的就是公子瑾，数年的期盼毁于一朝，自然是不甘心的。 如今她每日都来跪拜请求，皇上刚开始还会耐心劝解，如今已经完全不愿见她了。 卫永宁走到殿前，站在昭华身后行了一礼“公主。” 徐公公从小侍奉皇上，昭华是皇上的亲妹妹，也是他自小看大的。对这刁蛮的公主有几分心疼，徐公公劝道“公主，天冷，您快回去吧” 昭华跪着，谁也不理，徐公公无奈，又对卫永宁说道“卫将军，皇上正和几位大臣议事，您稍等。” 卫永宁点了点头，徐公公便进去通报了。 他在殿外等候，看了看身侧的昭华，她面容艳丽，和殷华霖有几分相似，带着几分风情。此时抬着下巴直视着前方，显得骄傲尊贵万分。 卫永宁收回目光，不想身前跪着的昭华突然开了口，她声音利落干脆，尾音又兼有几分妩媚“你有他的消息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卫永宁迟疑了一下，他此次进宫，便是为了这事，只是这等消息却是不好跟公主说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勾起唇角，那张脸立刻生出几分艳丽，映亮了周围黯淡的景色，而后她话风一转，问出了一个极不相干的问题，“卫永宁，你说本公主美吗” 卫永宁一愣，看向她背影。她美的张扬，美的凌厉，是云昭最出色的公主，宫中最美的美人。 他躬身答道“公主自然是美的。” “那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昭华嗤笑一声。 卫永宁默不作声。 这些年昭华一直以为公子瑾是喜欢她的，只是不能开口、不善表达，所以什么亲近的话都未曾和她说过。然而当他明确拒绝了先皇的旨意后，昭华明白了，他心里未曾有过自己。 那日他在纸上写道瑾已有心仪之人。 他说自己有了心仪的人，而那个人不是她。昭华喉咙间溢出笑声，她用力地爱着那个人，从小到大，从最好的年纪到现在人人嘲笑的嫁不出去的公主，如今所有的期盼都被打碎了。她觉得眼眶有些热，但是云昭最尊贵的公主是不会哭的，昭华扬起下巴，说道“我不会放手的。” 昭华站起身，因长久跪着脚下有些踉跄，卫永宁伸手欲扶，而她很快就站稳了，于是他收回了手。 “我想要的人”她笑得张扬放肆，咄咄逼人，而后她面色一冷，“就一定是我的。” 她恨皇兄，她从小敬爱的皇兄明明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那一个人。若他能坚持将自己许配给公子瑾，那么她总有办法让那个人喜欢上自己，哪怕耗尽一生去慢慢磨她也不在乎，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她不会轻易放弃。 昭华拖着长长的红色宫装，从卫永宁身侧走过，徐徐走下台阶。她早先挥退了随身的宫女，此时一个人走下台阶，步伐虽慢但很稳，一步一步，艳丽的红色刺目。 “皇上宣卫将军晋见。”徐公公的声音传来，卫永宁收回目光，颔首进殿。 殿中先前议事的大臣已经离去，殷华霖背对着他观望壁上挂着的一幅画，画是一年前岷州一战，随军文人燕安平所作的那幅。 画中九瑜在雪中戴着镣铐而行，寥寥几笔勾勒出寒冬萧瑟，战场惨象。身着襦裙面容清丽的她在这样的景色中，显得万分动人。望着这幅画，卫永宁思绪飘到了那一战，画毕竟是画，又怎敌当日身临那等场景时心中的触动。 “昭华走了吗” 卫永宁收回了心神“公主已经回去了。” 殷华霖嗯了一声，转过身，露出一张明丽的脸庞“找到宁安公主了吗” 现任云昭国主殷华霖，是个极俊秀的少年，和云昭人普遍的身材高大相貌粗狂不同，这位国主形貌可用昳丽来形容。他眉毛细长，鼻梁琼玉一般，下颚有着好看而柔和的线条，整张脸艳若桃李。此时他望过来，姿态闲雅，独具风情又优雅贵气。 但卫永宁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人物，若以他的长相来判断他，势必要付出代价。 “已经有消息了。”卫永宁答道，“皇上她和公子瑾住在一起。” 一年前，钦封的和亲公主逃跑，这不管对大宁还是云昭而言都是一桩丑闻，又在议和之际发生这等事，少不得让那大宁国主战战兢兢。但不知为何，殷华霖并没有发难。 随后大宁又主动送来了三位品貌皆佳的臣女，殷华霖都收下了，却还一直派人寻找九瑜，让人看不出他的态度。 殷华霖一顿，笑道“这倒是有意思了。一个是昭华的意中人，一个是被赐给朕的公主” 他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 卫永宁道“若她已非完璧之身” “将她带回来。”殷华霖勾起唇角，“不管朕喜不喜欢她，既然她是朕名义上的女人，便不能被其他人染指。” 卫永宁心中一凛，躬身道“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惊雷 绸缎已经绣完了九片，最后一片是主刺绣龙凤图。 九瑜坐在窗前, 借着窗外的光一针一针绣着, 绸缎上的龙凤图绣了大半, 只差一个凤足便能完工。她手抚上绸缎，上头的龙凤栩栩如生, 飞龙体态矫健，在祥云中奔腾，回首遥望，底下是一只凤, 长长的翎羽拖下来，尾羽艳丽。 一龙一凤，形态逼真, 独具，似乎随时能从绸缎上冲出飞向九天。 “快绣完了”九瑜笑了一下，等把这最后的凤足绣完，主刺绣便完成了，而后将十片缝合到一起, 嫁衣也就做成了。 她连续数月每日都在做这嫁衣，如今总算要做完了，心里自然欢喜。嫁衣做好了, 便能选个良辰吉日成亲，到时请来公子的师父师娘端坐上堂, 拜了天地、拜过长辈, 二人结为夫妻 九瑜看了看窗外, 如今已是三九天，河水都结冰了，前两日下了雨，树上、屋檐都挂了不少冰棱。今天天色有些阴沉沉的，光也是暗暗的，绣着绣着便觉得有些吃力起来，她揉了揉眼睛，放下绣片，想着歇一歇。 走出屋子，公子瑾正守在药炉旁熬着药，手执蒲扇时不时扇扇炉子，这几日九瑜手脚有些冰凉，熬的是补气血的汤药。 九瑜坐到公子瑾旁边，呵气轻轻搓了搓手，公子瑾见状，放下蒲扇将她手拢在自己手里。感受到公子瑾手上传来的暖意，九瑜抿唇笑了笑，靠在他肩上。 公子瑾低头望着她，将她手打开，在手心写道快绣完了吗 九瑜眨了眨眼，抬头望他，撞进那双含着笑的温润眼眸，她脸红了红，复又靠在他肩上低声道“快了，再有一两日便能绣完了。” 他写道阿瑜，过几日我带你回药谷，见过师父师娘吧。 九瑜点了点头，公子的师父师娘无异于爹娘，她自该恭恭敬敬见过才是。 公子瑾握着她纤细的手，迟疑了一下写道谷中向来无什么规矩束缚，婚礼也都是随性，若你觉得哪儿怠慢了，定要和我说。 他与九瑜都没什么亲人朋友，能请的客人也只有药谷中的师父师娘和几个师弟师妹，他怕有什么地方让九瑜觉得不适。 九瑜摇了摇头，说道“不，没有什么怠慢的，一切从简就可以了。只要和公子在一块，那些个礼仪规矩都无甚重要的。” 公子瑾感受到她身上凉意，身体倾过来环住九瑜，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很好闻的淡淡的药香味。他望着九瑜，写道阿瑜，若日后你在药谷住不惯，我们便回这里。 他住在这林子里三年，为的是借这儿的土壤培育霜华草，现在培育好了本该回到药谷，但因为九瑜在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九瑜轻点了点头，笑道“那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公子瑾抚上她柔顺的头发，九瑜靠在他肩上，屋外忽然响起了几声稀稀拉拉的雨点声。 “下雨了。”九瑜直起身子，往外头看了看，才一小会儿雨点声便大了起来，“公子，这天冷的很，我出去看看小黄。” 九瑜担心小松鼠的窝进水，若小黄窝里受了潮，就要将它带到屋子里。公子瑾微微蹙了眉，天冷他不愿九瑜出去免得受凉，本想自己去但此时守着药炉有些走不开。 九瑜安抚地笑了笑“公子，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说罢，九瑜把挂在壁上的披风披在肩上系好，拿起墙边靠着的雨伞走出了屋子。撑起雨伞，小心绕过地上的小水坑，九瑜往林中走去。 “小黄。”她停在许小黄做窝的那棵树旁，轻轻唤了句。 树洞里探出个头来，九瑜忙把雨伞移过来，免得雨水打湿小松鼠。伸手摸了摸许小黄，它身上干燥，毛色不若先前顺滑，但看上去还算好。九瑜放了心，又拿出一把花生给了它。 许小黄蹭了蹭九瑜的手背，天冷也不爱和九瑜闹腾了，扒拉着花生便进了窝。 九瑜笑了笑，就要转身回去。 “阿瑜”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九瑜听到有人喊自己，转过身去，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阿瑜”他快步走来，到九瑜跟前停下。这是一个极俊朗的男子，他剑眉英挺，眼若寒星，薄薄的唇颜色极淡，此时雨水打在他身上，浸湿了衣衫和头发。 他身材修长高大，浑身透着股冷傲凉薄的气息，但是九瑜知道，他有着和相貌不符的细致与温柔。 可是，为什么她明明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人，明明觉得熟悉无比，可就是想不起他是谁呢 “你是”九瑜茫然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她应该将这个人记得很深很深的，为什么一点点都想不起来她尝试回忆，记忆里却一片空白。什么人、什么事，就只有一点点残留，比最模糊的梦境还要模糊。 “阿瑜，你怎么了”他发上雨水顺着脸侧滑下，伸手握住了九瑜的肩膀，那双锐利的黑眸里夹着关心和担忧。 “我”她迷蒙地望着眼前这个人，动了动唇发出微弱的声音。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一道落雷猛地打进她的记忆里。 “以后我唤小姐阿瑜。” “小姐往后，就是寻常女子。” 九瑜手中雨伞不由跌落，他是李三，他是李三 她和李三一道经历过生死，怎会就这样把他忘了怎么会、怎么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瑜身躯微颤，李三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死死咬唇，发白的唇冒出一丝血迹，李三连忙帮她揩去唇上的血，九瑜睫毛颤动，泪水开始滚落。 她想起先前听到的公子和许卓的谈话，醉生香、霜华草 那模模糊糊的一切好像都开始明朗起来。她颤抖着手掀开自己的袖子，胳膊内侧一片光洁，但她记得很久、很久前，天气还暖和的时候，许小黄跳到她怀里。 九瑜被它直直撞到怀里，便后退了几步，她笑着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许小黄窝在她怀里踩在她胳膊上，她忽然觉得胳膊有些微的刺痛。 那时她掀开袖子看，发现胳膊内侧有几个针孔样的东西，她平日里毫无所觉，若不是许小黄恰好踩在那里也根本发现不了。那时九瑜以为是自己刮到哪儿了，但是现在，许卓的话回荡在她脑海里。 “霜华草你用阿瑜的” 九瑜轻笑了一声，泪水溢出，许卓那句模糊的话也清晰起来。你用阿瑜的血，去浇灌那株草。 “阿瑜” “为什么这么对我”心上重重痛苦交叠着，她喉咙里溢出嘶哑的哭声。 她心里腾升起一种强烈的无助和愤怒，她最敬爱的公子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解释 李三扶住她肩膀，将地上的伞捡起遮在九瑜头上。 她眼睫上沾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神色仓皇无助。李三看着她, 繁杂的思绪缠绕在一起, 最后汇成一句话还好，她还活着。 那日从濮州逃往南理, 在路上两人被云昭士兵拦住，为了不被捉住，他将九瑜藏在灌木之中只身引开追兵。等摆脱追兵回到九瑜藏身的地方，却发现她已经不在了。 李三四处找寻都不见九瑜踪影, 他以为九瑜已经遭遇不测，而这时云昭追兵又跟了上来，无奈下他只好回到大宁。这一年里他费心经营势力, 想的就是为她和九文乐报仇。 时隔数月再次回到这里却不知怎的闯进阵法里，他才明白林中有异，误打误撞正好碰到了九瑜。 看到那熟悉的背影时，李三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走近了才确信这就是九瑜, 她还活着。原本看她好好的，李三心中还庆幸，如今见了她这番泪眼朦胧的模样,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无措起来。 九瑜脑海里交叠着公子瑾、许卓、还有那未曾谋面的昭华公主, 她想公子瑾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被欺骗利用的感觉让她不安、愤怒, 伸出手想推开李三, 九瑜努力仰着身子要拉开距离。 李三看到她目光里的慌张和愤怒，将她拥住牢牢箍在怀中安慰道“没事了。” “李三定护你周全。” 听到这么一句话，九瑜颤抖的身子渐渐安定下来。她想到那一日，李三从和亲的队伍中将自己救出，拦腰抱起自己纵身上马时，也是这么说的。 她不再挣扎，满脸是泪地靠在李三怀里，喃喃道“他骗了我他骗我” 眼前一片迷雾，是重重谎言编织的迷雾被最最敬爱的公子欺骗、利用，这个认知让她绝望而愤怒，她心里有一团气，强烈的屈辱让她酝酿着莫名的恨意。 她只是想简简单单地生活，为什么那么难，大宁在利用她，现在公子也在利用她吗那么他的那些诺言，究竟是真是假。 李三不知道九瑜口中的他是谁，深吸口气低下头望着她“阿瑜，跟我走吧。” 这次我能好好保护你了，再也不让你担惊受怕。 “去哪里”九瑜低声问了一句，却不知是问李三的，还是问自己的。 “我们回大宁。” 九瑜怔了怔，而后摇了摇头望着李三“大宁我不要。” “你不愿意走”李三触及她眸中的迟疑，手在袖中缓缓握成拳。 “我不走。”九瑜哑着嗓子摇头道，她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愿意相信公子会利用她。 两人陷入了沉默中，这时清浅的脚步声传来，九瑜和李三望过去，便见一身白衣的公子瑾撑着伞，站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是因为他”李三收回目光，望着九瑜问道。 九瑜默然不作声，李三看到她眼中的情绪瞬间复杂起来，看清楚其中藏着的深刻情感，李三抿了抿唇明白了什么。他深深看了一眼九瑜，将伞塞进她手里，便转身离开。 他发过誓，要护她周全，看她慢慢长大，缔结良缘，一生顺遂。若她已有心仪之人，那自己便不再打扰。 “李三” 李三脚步顿了一下，说道“小姐，珍重。” 说罢，头也不回地深入林中，朝着来时的路走去了。 九瑜站在原地，许久抬头去看公子瑾，她缓缓走到他跟前，低声唤道“公子。” 他衣衫里身姿淡薄秀挺，那张脸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宁和的，公子如画中人，遇即惊艳亮流年。九瑜看着他心里便泛起一阵柔软，可是看着看着，鼻子又酸起来。 公子瑾低头望着她，眉眼柔柔的，他没有听见九瑜和李三的谈话，神情和先前一样，只是九瑜知道有什么已经改变了。 “公子知道刚刚那人是谁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兄长。当日公子救起我，我和他便分开了。” “公子，阿瑜好像一直都忘了什么，今天却都想起来了。”她吸了吸鼻子，“公子医术高明，可能帮阿瑜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望着九瑜，她记起来了吗这件事太复杂，他想跟九瑜解释清楚，奈何不能开口，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无法发声的痛苦。 “是因为那安神香，阿瑜才会如此吗”九瑜盯着自己沾了泥土的鞋尖问道。 公子瑾眉头微蹙，而后他点了点头。 九瑜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药理什么的我都不懂，可是为什么要利用阿瑜” 之前模模糊糊的一切都清晰起来，自己为什么时不时犯困，为什么记不清从前的东西，这些记忆没有刻意想起时连自己都不知道忘记了，直到看到李三她才意识到。 而细细想来，是从公子给她安神香开始的，在那之后身体便时不时的不适。手脚冰凉是体虚血亏之症，也是因为公子取了她的血去浇灌霜花草吗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的血，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渊源。 “那棵草就那么重要吗” 公子瑾摇了摇头，执起她手，想要写些什么去解释。 九瑜想起那天落水的晚上，也是这么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 “待你及笄。”公子执起她手，含着温润笑意写下这四个字。她忐忑不安的心因着这一句话，溢出了暖洋洋的欢喜，烫的她眼泪盈盈。 “及笄。”依稀间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如此说道，她看着一身白衣，绝世独立，恍若谪仙的公子。 “我好想。”她听见自己说道，“好想快点到及笄的年岁。” 九瑜抽出手望着他“公子若需要什么，直接跟阿瑜说就是，你要我的血我会不给你吗” 公子瑾想告诉九瑜不是昭华，霜花草和昭华公主无关，为的只是救玉夫人，然而九瑜不愿去看，甩下他手便往林中跑去。公子瑾脸色微变忙跟了上去，这阵法若走错，虽无性命之忧，却会不知深入到哪里去。 他跟了上去，然而九瑜往前跑着，片刻后便不见了踪影。 九瑜忘了林中有阵法，等回过神来已经迷了路，披头散发走在林中，心中委屈万分。往后看了看，公子并没有追上来，想来是她不知跑到阵法的什么地方去了。 伞不知被自己失手扔到了哪里去，冰凉的雨水浇到身上，九瑜抱着胳膊坐在树下避雨。此时她慢慢冷静过来，她和公子相处了这么久，又怎会不清楚他的为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站起身子，想要回头找公子去了，而这时身后传来几声脚步声，她以为是公子忙站起身看过去，却只见一团黑影靠了过来，没等她看清这是谁，后颈一股大力传来，她眼前一黑跌入这人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迎接 九瑜迷迷糊糊醒来时，身下晃晃悠悠颠簸的很, 听着马蹄声, 她知晓自己在马车上。 手脚被粗绳绑住了不能动弹, 睁开眼眼前蒙了黑布，一片漆黑。 这是哪里什么都看不见让九瑜戒备起来, 她扭着手腕想要挣脱手腕上的绳子，这时她敏锐地捕捉到一声呼吸声。 身旁有人九瑜停下动作，抿唇问道“你是谁” 车厢内气氛凝固，好半晌那人才开口“公主。” 九瑜即刻便听出了他声音, 咬牙问道“卫永宁，你为什么在这里” “带你回云昭。”卫永宁顿了一下，好心解释道, “你消失了这么久，皇上一直在找你。” 只不过最近才通过调查公子瑾摸到了九瑜的消息罢了，这一点卫永宁没有说。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林中明明有”九瑜一直以来都只在院子附近很少出门，更从未走出过林子，林中还有阵法, 卫永宁又是如何得到她的消息的 卫永宁顿了顿，说道“我们的人发现公子瑾在置办婚嫁之物。” 公子瑾这等人物，平日里深居简出得不到消息, 但一旦出现在外便会被各方注意到。知晓他在置办红事所需的物件，卫永宁心里觉得奇怪便派人去查, 竟发现公子瑾和九瑜扯上了关系“至于林中的阵法, 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 九瑜沉默了一下, 原来公子一直在为他们的婚事做准备吗她心里堵得慌，想着逃脱的法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且和卫永宁这人共处一车厢让她觉得压抑的很，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逃脱。 “你口口声声尊我为公主，为何对我如此不敬”九瑜深吸口气，讽道，“与我同处车厢中，还缚我手脚，这可是大不敬” 卫永宁没想到九瑜还能用这名头来压自己，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他嘴角勾了勾，伸手摘去了蒙在她眼上的黑布。眼前一下亮了起来，九瑜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后便看到坐在对面的卫永宁。 他此时一身黑色劲装，黑发高高束在脑后，越发显得轮廓深刻。 卫永宁神情淡淡地拱手行了个礼“公主见谅，待见了皇上，臣自然会向皇上请罪，只不过公主有过逃跑的先例，所以不敢离开。” 九瑜没有理他，看着卫永宁假模假样地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样子便觉得恼的很。车窗上盖着厚厚的帘子，她也望不见外头是什么景象，便道“马车里太闷了，我要下车。” 卫永宁靠在车壁上并不理会，只是将帘子掀开一些透了风进来。 九瑜被冷风一吹哆嗦了下，透过帘子缝隙看到车窗外头一片荒凉景象，路上除了随行的一列士兵外再无半个人影。 “你要带我去哪儿” “自然是回宫。” 九瑜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后悔起来，她不该跟公子置气跑出来的，现在要怎么逃出去看这路上荒凉，也不知道这人是挑了什么小道在走，公子能否找得到自己 卫永宁看出她心中所想，说道“上一次没将你带回去已是失职，这一次公主不要再动什么心思了。” “半月之后，便能抵达云昭。”说罢，卫永宁闭上了眼。 半月一晃而过，到了云昭境内又行至都城，卫永宁确信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便从马车出去骑到了自己的高头大马上，领着队伍往前行进。 这一路走来，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九瑜能听到马车外头热闹的人声。等马车晃悠着终于停下时，九瑜心知云昭都城珲城到了。半月都在马车上，九瑜形容有些憔悴，卫永宁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个老妈妈替她仔细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袭新衣。 梳洗完九瑜有些焦躁地坐在马车里头，听着外头动静，只听到低低的交谈声，还有时不时传来的马蹄声和兵器碰到一起清脆冷硬的声音。半晌卫永宁掀开帘子，一个宫女跟着过来了，朝九瑜伸手“公主，文姝扶您下车。” 想着最坏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死罢了，九瑜深吸了口气，将手搭在这叫文姝的宫女手上走下马车。 等九瑜下了马车，看到城墙外列队相迎的军队时不由退后两步。 军队五十人一行，足足排了二十列，士兵们各个高大威武，身穿甲胄，衣领上有云纹图案。阳光有些刺眼，甲胄在阳光底下反射着光芒，说不出的凛冽威武。 云昭国主竟派了千人的军队来迎接她。 九瑜一惊，目光落在为首那人身上，那是一个长相风流无拘的少年郎，他骑在高大的枣红马上，身着甲胄，披着的大红披风在身后猎猎飞舞。他眉眼细长，在身后相貌粗犷的士兵们衬托下，越发显得五官精致。 卫永宁看到为首那人时讶异了下，这人正是云昭国主殷华霖。皇上竟亲自来迎她，卫永宁心中疑惑，不知殷华霖心里是怎么想的。敌国献上的和亲公主，说难听些便是当作一个玩物大宁也不敢说什么的，且她又逃跑了这么久，本来便是有罪在身，何须如此在意亲自来接 九瑜不认得云昭国主，以为那为首的是哪个将军，结果却见他驱马向前，一把向她冲撞过来。见那朝自己飞奔而来的马，九瑜以为自己就要丧命马蹄下，却不料下一刻腰上一紧，便被抱起了。 殷华霖策马到她身边，手一捞就将她带上了马坐到自己身前。九瑜睁开眼便见自己被那陌生男子拥在身前，他那张好看的脸在眼中放大。 “迎公主回宫”殷华霖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肆意笑着，高声喊到。 “迎公主回宫”士兵们见自己的王如此风姿，见宁安公主如此貌美，尽都欢呼起来。 城门大开，殷华霖虚空一甩马鞭，夹紧马腹便抱着九瑜向前驶去。 九瑜捂着脸，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这人是云昭国主怎会如此放纵她以为自己被捉回去，少不得要用刑伺候，眼前这状况却叫她看不懂了。 殷华霖策马往皇宫方向去，一路上街道两旁百姓尽都欢呼起来。 待到了皇宫外，没等九瑜看清这云昭皇宫是个什么样子，殷华霖便下了马直接将她扛在肩上，大声笑着进了寝宫挥退了宫女，将九瑜一把丢到了床上。 九瑜被他扛着，殷华霖瘦削的肩膀顶到她腹部，痛得她面色发白。又被这么一下丢到床上，登时一口气没缓过来蜷缩起身子来。 殷华霖见状，咦了一声，爬上床戳了戳九瑜脸上细白的肌肤“你怎么了” 这人看着有些斯文，出手怎么这么不知轻重，九瑜痛得说不出话来，虚弱地瞪了他一眼。 殷华霖笑了，细长的凤眼眯起，他扯下头盔和甲胄，又直接拉下中衣的腰带，白色中衣立刻顺着他肌肤滑落到腰间，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和后背。 “这甲胄穿着真累。”说罢，他将甲胄全部丢到了地上。 九瑜目瞪口呆，连痛都忘了，看着这君王放荡的样子，忘了移开目光。直到他手伸在腰间，要将中衣也扯下时，九瑜连忙闭上了眼。 良久，一阵温热的呼吸喷到自己脸上，九瑜忙睁开眼，就见殷华霖已经换好了柔滑的袍子，正弯下腰看着她。 他脸离得这样近，九瑜往旁边让去，瞪视着眼前的人。 “那么看着我做什么”他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为与不为 “你要做什么”九瑜冷眸看向他，反问道。 殷华霖侧躺在床上, 一只胳膊撑着头, 笑眯眯看着九瑜“你是我的妃子, 我们现在躺在一张床上，你说我要做什么” 说罢, 仿佛是为了吓九瑜，他放下手朝九瑜靠近。 “我还不是你的妃子”九瑜见他靠近，脸色一变，忙往后退去。 殷华霖听了, 果真停下来“你们大宁最重礼法，你虽已经被赐给了我，但我还未封你为妃” 他摸了摸下巴笑道“没记错的话, 你已经及笄了吧我这就为你举笄礼，封你为妃” “不过我云昭可没有那么多讲究，不如洞房花烛夜就提到今天来。”他眸里含着笑意，朝九瑜扑了过来。 九瑜惊叫一声，忙往旁边让去。 殷华霖顿了下, 凤眼斜睨“有趣。朕那么多妃子，你是唯一一个躲着朕的。” “你既然已经有那么多妃子了，不若放了我吧。”九瑜强自镇定, “听闻云昭君后宫中美人数不胜数，九瑜蒲柳之姿怎入得了你的眼” 殷华霖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她的话, 而后说道“不。” 九瑜看着他, 揪着衣角, 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决定自己生死的话来，谁曾想却是一句“不是蒲柳之姿。” 说罢，殷华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九瑜，眸中的满意之色让九瑜见了越发心惊。 “你若如此，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妃子。”九瑜面色发白，从脑中搜罗着语言，“反之，你若不强迫我” “哦”殷华霖戏谑地笑了一下，“反之” “我会辅佐你，辅佐你成为一个明君。”九瑜心怦怦跳着，被这人吓得不轻，连忙想着拖延之策。 殷华霖眸色深沉下来“你说朕现在不是明君” 九瑜硬着头皮道“你是雄才大略的雄主，却非文治大成的明君。” 说出这句话来，她觉得心中惭愧的很，什么雄才大略的雄主，这人分明是个残暴的暴君。她虽对这人没有什么了解，也听过旁人的议论，那云昭的君王，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了血腥 “呵。”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九瑜，你根本不明白，云昭和大宁有何不同。”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九瑜看了看殷华霖不知是喜是怒的神色，又觉得这人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你现在可是朕的女人，在这皇宫里头，没有朕的宠爱，你会知道日子有多难过的，嗯”殷华霖脸上又绽放了笑意，他伸手捏了捏九瑜的脸，觉得这脸软的很，复又伸手上去使劲揉搓了两把。 九瑜咬牙，一把挥去了他手。 果然她还是想多了，这人就是一个粗鲁无礼又根本听不进人说话的昏君。 “今日先放过你。”殷华霖被她打开了手，也不恼，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九瑜，“岷州一战，你不畏生死劝父杀敌全了心中大义。现在你身上背负着和亲的使命，两国和平由你来维系，你却自顾自逃走了。九瑜，你真是让两国百姓失望。” 说罢，他转身往殿外走去。 九瑜握紧拳头，什么大义，她心中没有大义。当日不劝爹爹投降，是因为她明白爹爹是个怎样的人，不愿叫他为难。 那日她为的并非所谓大义，为的只是自己爹爹。 而爹爹死去，大宁国主李宸的做法彻底叫她寒了心，她是卫国公的孙女，靖安侯的女儿，从祖辈到父辈都是忠臣，结果却落了这么个下场，让她去往敌国和亲。 她怎会愿意她这一家子背上忠臣的名，就要如此牺牲吗 “杀一人以救天下，为与不为”九瑜望着他背影，红着眼喝问道。昔年景王问政便是这么一个问题，今日她将这问题抛向殷华霖。 殷华霖脚步顿住，回头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他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九瑜的问题，而后又笑着回答“不为。” 他看着九瑜的眼中多了几分神采。 九瑜红着眼，没有想到殷华霖是这样的回答。她以为不管是哪一个君主，都会是肯定的回答，就像大宁国主李宸所作所为一般。 他说“不为”，这两个字让九瑜心里微颤。若她能回到过去面对景王，必定也是这样的回答不为。 假如牺牲我可以挽救数万人的性命，那么我就应该被牺牲吗 殷华霖走出了殿门，九瑜摊坐在床上，松了一口气。 “公主”声音从旁边传来，九瑜抬头望去，便见是刚刚扶自己下马车的宫女文姝，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太监。想来是殷华霖走了，几人才敢进来的。 “公主一路奔波，可累了奴婢服侍您休息吧”文姝躬身说道。 “我不累。”九瑜皱眉，“跟我说说殷华霖是个什么样的人。” 几个宫女太监听她竟然直呼皇上名讳，皆吓得跪在了地上。 九瑜看着他们，讥讽道“旁人都说云昭人天性自由不羁，没有什么礼仪规矩。我看你们跪来跪去的，和大宁也无什么不同。” 她对云昭无甚好感，说起话来便是难得的冷厉。 几个人埋着头不敢说话，九瑜见了轻叹一声，也不愿跟这几个宫女太监置气，便道“起来吧，是我失言了。” 几个宫女太监依言站起身，依旧站在一旁垂着头不敢说话，文姝上前低声道“公主莫怪他们，他们原本都是些底层的小宫女小太监，最近走了好运才恰好被调来伺候您的。” 九瑜既然入了这宫，便是她的主子，若九瑜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人也是要受罚的，总是要尽心尽力辅佐。 “公主这一年都旁人免不了看轻您几分，如今皇上亲自接您回来，倒是涨了几分威风，叫常人不敢轻易欺负到您头上来。”文姝扶九瑜下床，为她倒了杯茶水。 使了个眼色叫身后的宫女整理好弄乱的床铺，文姝又道“我看皇上待公主您有几分不同，公主还是顺着些皇上，莫要惹他生气。皇上发起怒来” 文姝犹豫了下没再继续往下说去。殷华霖平日里看着脾气很好，但宫中谁不知这位的喜怒无常云昭的君主，历来没有一个软柿子，她怕九瑜被皇上外表迷惑了，便忘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有些像 这日一早，文姝为九瑜梳头。 除了刚到云昭那日殷华霖来过一次, 之后几天都没有再踏入过这座宫殿, 这让九瑜不由松了口气。 坐在妆奁前头, 两位宫女呈上首饰盒，满匣子金银玉石, 碰撞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两个宫女端着站在一旁，由文姝挑选着合适的饰物给九瑜佩戴上。 文姝挑出一条坠子，小心戴在她细长的脖颈上，笑道“公主, 皇上下令，半月后为您举行笄礼，到时云昭的王宫贵族都会来观礼。” 九瑜正没什么精神地摆弄着妆奁上的挂件, 闻言手一顿，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 笄礼本该由家中的女主人来主持，她自幼没了娘亲，若爹爹还在便该由爹爹亲自为她簪发。而现在，却轮到当日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敌国国主来为自己举行笄礼, 也多亏的他有心。 这般想着，九瑜嘴角扯出意味不明的笑，眼睛却冷的很。 “笄礼完毕, 皇上就该封公主为妃了。”文姝为她梳理着头发，透过铜镜小心看她神色。九瑜脸上未施粉黛, 脸色唇色都显得有几分苍白, 有些郁郁的样子。 文姝心里叹了一下, 估计笄礼上皇上便会下封妃的旨意了，只是也不知道会给她个什么样的位分。 九瑜不说话，伸手拿起案上的一支木簪细细摩挲着，这是早些时候她和公子一起去市集，公子为她买的。黑檀木的木簪，簪头简单雕刻着几朵桃花，与匣子里那些光亮的饰物比起来有些不起眼。 “这簪子好看，不过素净了些。”文姝笑着，从首饰盒里挑选了几支攢金簪递到九瑜跟前，“公主，您看哪支好这些都是皇上赐下来的。” “就用这支。”九瑜眼眸在那几支簪子上扫过，将手中檀木簪递给了文姝。 文姝愣了愣，小心接过“是。” 笄礼发式有些复杂，文姝摆弄了半天也没好，九瑜坐在镜前看着她手指灵巧地在自己发间穿过，一个颇有些云昭特色的髻渐渐显出模样来。 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外头闯进来了，匆匆忙忙的似有什么大事要汇报一般。 文姝见了，瞪他一眼“莽莽撞撞的做什么小心冲撞了公主” 小太监脸上带着笑道“文姝姑娘，是我不对，这不有大好事了想着赶快回来告诉公主嘛” “什么好事”文姝皱了皱眉。 小太监清了清嗓子，神神秘秘道“我从管事公公那儿听来的，皇上念及公主没了家人，让玉夫人过来给公主举行笄礼呢。” 文姝闻言一喜“可是真的” “自然不敢欺骗公主了” 文姝心里高兴，让小太监下去了，继续给九瑜梳起头发来，这回连动作都轻快不少。 “公主，玉夫人在宫中虽无名分，但地位颇高，连皇上都是敬着她的。由她来给你支持笄礼，我看还有谁敢看轻您。” 玉夫人九瑜心里念着这三个字，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个人明明都未曾见过面，却总有人在自己耳边提及，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早就把她和那玉夫人连在了一起般。 “您瞧，皇上心里还是向着你的。” “向着我”九瑜喃喃一句，看着镜中自己，里头的女子脸上伤痕早便好了，一张脸算得上好看。难道是为了这张脸吗但她虽然是难得的美人，却确实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 九瑜不想提及殷华霖，便问道“玉夫人是” 她先前在许卓那儿听过玉夫人名号，知晓她原本也是药谷中人，且算得上是公子和许卓的长辈。也是因为她需要那霜华草，公子才如此费劲心思去栽种的。但对于玉夫人那些过往，以及传闻中的和云昭老国主的渊源，九瑜却是不了解的。 “玉夫人是先皇的”文姝犹豫了一下，不知该用什么词才好，半晌才道，“宠妃。虽没有名号，但是宫里谁都知道，先皇最喜欢玉夫人。” 九瑜有些不解，既然喜欢，又为何不给她名号。 “皇上和昭华公主的母妃很早便去了，两位幼年受过玉夫人恩惠，先皇去了，留下道旨意要皇上好好照顾玉夫人，皇上自然答应。”文姝说着，“具体怎么样文姝却是不知道了，玉夫人身子不大好，平日里一直深居简出，能让她为您行笄礼，也是难得了。” 文姝拿过来几个攒珠固定住九瑜颊边的碎发，手腕灵巧地一拧，发髻便成型了。 “不过皇上怎么会想起让玉夫人来了”文姝心里也是疑惑的，虽然玉夫人地位不低，但是低调的很从不爱露面，这次又怎么会愿意去给九瑜主持笄礼 九瑜心里头猜测，是不是公子和玉夫人提及过自己。 头上繁复的髻终于绾好，文姝拿起那支檀木簪，平平送进了发髻里。 望着镜中女子一头长发终于成了髻，看着看着九瑜眼前便有些模糊。不久前，公子也是如此替她梳头簪发，她还能记起公子手指穿过自己头发的感觉，记得他将木簪插入发间时的些微力道。 公子你现在可在寻我，你发现阿瑜突然不见了，是不是该着急了九瑜深吸口气，这皇宫中守卫重重，她要怎么做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公主，怎么哭了”文姝见九瑜眼睫濡湿，心里不由一惊，连忙拿白娟来为她拭泪。 她弯腰替九瑜轻轻擦拭眼睫上沾着的泪水，忽然手顿住了。 怎么这么像文姝心里一惊，平日里没发觉，如今离得这样近这样仔细看着，她才发现九瑜的眼睛和玉夫人很像。玉夫人平日里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眉目，她有幸见到过一次，便记住了那双湖泊般的眸子。 眼前的九瑜，此时眼中泛着泪水的模样，竟与当日她看见的那双眼眸说不出的神似。文姝压下心中想法，觉得荒谬的很，心道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眼睛像的人那么多她也只看到过玉夫人的眉眼，也许摘下面纱来，两人便一点都不像了。 “无事。”九瑜勉强笑了一下，心里越发确定了，一有机会便要逃出这深宫中。 文姝行了一礼，问道“公主，文姝把簪子拔了” 九瑜未正式行笄礼，今日文姝为她梳的这发式是笄礼当日要梳的，现在不过是先叫她看看，看过了便要拆掉的。 她点了点头，文姝便轻轻抽出了那支簪子，一头青丝散落。 “公主，笄礼那日，你定比昭华公主还要美。”文姝将簪子放回到首饰盒中，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玉夫人 转眼，笄礼的日子便到了, 一早文姝便把九瑜喊起, 替她梳妆。 头发是要在笄礼上绾起的, 现在还是散着，文姝将那一头柔顺的青丝梳了梳便转而替她描眉施粉。 “公主, 皇上下旨意为您举行笄礼，各宫还有底下的臣子送了不少礼物过来呢”她替九瑜描好了眉毛，将青黛放到一边，转而拿起桌上放着的礼单瞧了瞧。 殷华霖对九瑜的心思谁也摸不准, 但看样子是有几分在意的，底下人便不敢怠慢，送来的礼物俱都珍贵的很。 “右相夫人送来了一柄沉香如意, 户部侍郎夫人送来了一盆翡翠玉雕，卫将军送来了一支镶银缠丝桃玉簪” “谁”九瑜抬眼，打断了文姝的话。 “嗯”文姝愣了愣，又看了看手上的礼单，重复道, “卫将军送来了一支镶银缠丝桃玉簪” 九瑜闻言皱了皱眉道“拿来给我瞧瞧。” “是。”文姝走到那堆礼物跟前，挑出了卫永宁送来的礼匣递给九瑜。 九瑜打开匣子，就看到一支白玉簪子静静躺在里头。簪子中央用白银裹住做了个缠丝桃枝延伸到簪头, 银丝上嵌着小块和田红玉做成的桃花，式样精致的很。 “这簪子真好看”文姝见了, 不由赞叹一声, “将军也是有心了。” 九瑜抿着唇, 手指摸到簪头下方。那里雕着两个比米粒稍大的字，是她的小字。果然，这是爹爹赠自己的那支簪子。 虽然式样变了，她在看到的第一眼还是认了出来。这是她珍惜万分的簪子，带在身上不曾离开过，岷州一战簪子断了遗落在战场上，她以为再也看不见这支簪子了，没想到 她深吸口气，虽然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但到底是爹爹留给她的物事，对她而言意义是不同的，当下道“这簪子我也喜欢的很，一同带上吧。” “是。”文姝接过簪子，放在桌上的盘中，等着一会儿笄礼的时候用。 一支黑檀木桃花簪，一支镶银缠丝桃玉簪，一支朴素简洁，一支昳丽动人。 九瑜脸色苍白了些，文姝又替她上了些胭脂，看上去便好多了“公主，我们走吧。” 时辰也差不多到了，九瑜点了点头，文姝便扶着她起身，宫女们跟随簇拥着往外走去。 笄礼在锦园举行。 锦园坐落于皇宫北侧，是云昭皇宫内修葺最美的一处建筑。云昭地处贫瘠之地，即便是皇宫也显得有几分荒凉，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但这处锦园却有几分大宁景致的感觉。 流水潺潺，亭阁林立。 此处位于内宫只能有女眷在场，常常举办皇家宴会，宴请大臣家眷，前来观礼的，也都是云昭高官贵族家的夫人小姐。今日九瑜在此行笄礼，也是殷华霖的意思，旁人少不得猜测这位和亲公主在皇上心中有多少分量。 九瑜在宫女环绕下前来，远远便听到丝竹管弦音，其中莺声燕语不绝于耳，想来前来观礼的夫人小姐数量众多。 走过一道宫墙，里头原是欢声笑语不断，见到九瑜进来都歇了声，众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从大宁过来却消失了近一年的宁安公主。 乐声仍未停，两旁操琴的乐师换了舒缓的乐曲，伴着这乐曲，九瑜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锦园内亭台众多，最中央乃是一湖泊，从外头引来了活水，景致怡然。笄礼乃是在最中央湖面上的揽风亭举行，九瑜需要走过湖面的桥，前往亭中，由玉夫人为她簪发。 九瑜目光绕过重重的女眷，向最中央的揽风亭看去。帷幔飘飘，隐隐可见里头或坐或站着几人，想来便是玉夫人和身边宫婢吧。 前来参礼的大家夫人小姐，不能靠近揽风亭，只能在湖泊外侧所置的石桌旁坐着。宫女们在席间来回穿梭，呈上瓜果点心。 唱名宫女给九瑜行了一礼，高声念到“宁安公主到” 命妇小姐们纷纷走到路边行礼，免礼之后回到席位。 九瑜散着头发，由文姝扶着一步步走来。今日天气很好，她白净的脸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逶迤的青丝在身后飘飘扬扬。 “这位宁安公主果真是秋水为眸芙蓉为面，大宁的女子，都生的这般美吗”一位夫人从盘中捻起块糕点送到嘴旁，借此以袖挡住口低声跟旁边人说道。 大宁女子和云昭不同，大宁的女子相貌总是更柔美缱绻的，云昭的女子却是另一种艳丽的风格。 九瑜穿过人群，其他随行的宫女走到桥边便停了，她由文姝扶着上了桥，朝揽风亭走去。帷幔飘飘，亭中端坐的女子站起身来，正是玉夫人。 文姝拂开帷幔，九瑜走进了亭中。一进了亭子，便有股熟悉的香味传来，九瑜诧异了下，这香可不就是当日公子给自己的安神香 她心中疑惑，朝玉夫人看去。 亭中的女子白纱覆面，拢在香炉的青烟之后更是看不清容貌。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裙衫，肩上披着条雪白的坎肩显得典雅华贵万分，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宁静美好。 凉风阵阵，将她的衣袖翻卷起来，蹁跹动人，一双露出的眉眼有如湖泊，温润潋滟。看得出她年岁已经不小了，可依旧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美人。 玉夫人眉目间竟有些熟悉，九瑜愣了片刻，看着玉夫人眉目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子亲切之感来。玉夫人被她这样裸地盯着，从容不迫地冲她颔首微笑。 九瑜刚想说些什么，看到玉夫人身后那个人时，有一刻竟然迈不开脚。 玉夫人身后站着两人，脸上都覆着面具，他们是一会儿辅助笄礼进行的礼官，也是行笄礼时唯一可以停留在此处的男子。 而其中一人，明明脸上覆着面具看不清面目，却有一股熟悉感笼罩在四周，九瑜感觉到他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公子，是你吗 “夫人。”文姝没有察觉到九瑜的异样，恭敬地朝玉夫人行了一礼。 玉夫人点了点头轻轻抬起一只手，那人便上前几步接过文姝手中的托盘，九瑜目光落在那双修长如玉的手上，清秀匀称，分明就是公子的手。 她心里怦怦直跳，面上却不敢露出异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献舞 戴着面具的另一位礼官上前，对文姝说道“姑娘且暂离, 由夫人为公主簪发。” “是。”文姝看了九瑜一眼, 躬身退出了亭子守在桥下。 微风又起, 帷幔飘荡起来隔开了外人的视线，如此揽风亭便自成一个天地。 九瑜忽然觉得放松下来, 玉夫人上前牵起她的手，引她坐在椅子上。手指拨了拨九瑜被风吹的有些乱的头发，见她目光一直凝在身后礼官身上，玉夫人抿唇微微一笑道“别急, 我们先簪发。” 她声音如泉水般清越，九瑜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玉夫人，她总觉得这位夫人好像知晓自己在想些什么一般。 玉夫人拿起一把木梳, 柔声问道“这些日子，在宫中住的可还习惯” 温言软语像说家常话一般。 九瑜到了皇宫内，从不轻易和人表露心声，在玉夫人跟前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倾诉一番，她压下有些奇怪的心思低声道“异国他乡, 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玉夫人手一顿，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口中逸出，她沉默地为九瑜梳着头发, 半晌又问道“你爹爹” “我爹爹一年前便自刎于城墙。” 九瑜垂着眼睫，半晌没听见声音, 她刚想抬头看看怎么了, 便看到水珠落下砸到自己衣服上。九瑜有些讶异地抬起头, 却看见玉夫人被泪珠浸湿的面纱。 “夫人，您怎么哭了”她为何为自己爹爹落泪 “我失礼了。”礼官上前递给她一条手帕，玉夫人接过，深吸口气重新笑了笑。 九瑜望着她，有些犹豫“你” 她目光落在戴着面具的公子瑾身上，心中有很多疑惑想问。她知道若没有玉夫人的安排，公子不可能有机会扮成礼官进到皇宫里来，可是玉夫人为什么要帮公子呢 没待九瑜问出心中疑惑，玉夫人倒是先开口了，她收拾好心情问九瑜“你和阿瑾，是什么关系” 九瑜不敢看那带着面具的人，干巴巴说道“不知道。” 若没有横生这些事情，他们应该已经成亲了的，可是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阿瑾是个好孩子。”玉夫人摸了摸九瑜柔顺的头发，“你可是在生气” “我气什么”九瑜嘟囔了一句，垂下眼睛透过铜镜看到玉夫人眼里的笑意，心里又生出几分亲近来。 “傻姑娘。” 玉夫人轻叹一声，没再说些什么了。瘦长凝润的手指穿在发间，万般温柔地替九瑜绾发，九瑜感受着这力道突然有点想哭的冲动。 亭子外莺声燕语，满场欢笑。 揽风亭，在满场的热闹中安安静静，仿佛与世隔绝，只听到玉夫人拿着梳子替她梳头的沙沙声。九瑜抬起头看向那个带着面具的人，仿佛能透过面具看到他疏疏淡淡的眉眼，这般热闹的红尘沾染不上他的身子，而他的眼神 却在为自己驻足。 他站在一旁，端着托盘，浅色飘逸的帷幔在他身后飘荡，这满场的热闹声音都成了背景。 九瑜心里软软的，觉得若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也是好的。 笄礼的发髻终于被玉夫人绾好，她抬眼，公子便上前两步送上簪子。玉夫人看着盘里两支风格完全不同的簪子，拿起那支镶银缠丝桃花簪固定住发髻，而后将檀木簪子插在发间。 待这些都做完了，她仔细审视了一番九瑜，脸上露出了笑意“看看，好看吗” 她弯腰扶着九瑜的肩膀，两人一同看向铜镜。看到镜中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女子，九瑜脸上不由晕染上酡红，有这样的长辈为她行笄礼，是她早期盼着的。 “好看，谢谢夫人。” “昭华公主到”外头忽然响起传报声。 一身红衣的昭华拖着迤逦的长裙走过来，她穿过众人一路走到桥前，看到这位昭华公主也来了，在场的妇人小姐都有些紧张起来，纷纷起身行礼，不时有人伸手捋着鬓角的散发，生怕有什么失礼之处。 昭华看也不看他们，拍了拍手，顿时有不少宫人呈上礼品来，昭华身旁的大宫女高声道“公主恭喜宁安公主及笄。” 玉夫人眨了眨眼，牵起九瑜“我们出去吧。” 九瑜点了点头。她到云昭皇宫中来，这是第一次与这位昭华公主碰面，她也想看看许卓口中的美人究竟如何。 两人走出亭子，众人呼吸皆是一滞。 此时九瑜一身素净的浅色裙衫，披着狐裘披风，绒绒的毛堆在白净的小脸两侧，越发显得那张脸白净清丽，发髻高高梳起，由簪子固定住，显得她下巴尖尖，脖颈细长。 昭华目光投过来，看到九瑜也是一怔，两人眼神对上，她眸色微暗，点了点头。 九瑜微收下颌行了一礼便收回目光。只是一瞥便看见了人群中最显眼的昭华，她一身红衣张扬夺目，面上有几分骄矜自傲，确实是大宁不曾见过的美人。 昭华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虽不明朗，也隐隐知道公子瑾的心仪之人是九瑜，这让她如何不气。她今日过来，就是想压压九瑜的风头，没曾想九瑜这般素净清丽。 不过转念一想，她已经是皇兄的女人了，如何还能和公子在一起，昭华脸上又扬起了笑容来。 玉夫人对她点了点头“昭华，入席吧。” 昭华对玉夫人有些尊敬，笑道“是，夫人。” 今日九瑜是宴会的主角，玉夫人牵着九瑜坐到首位，文姝也跟了过来伺候。 两位戴着面具的礼官站在玉夫人身后，昭华公主挑了挑眉，径直走过来坐在了玉夫人身旁“好些日子没见夫人了，昭华想念的紧。” 玉夫人笑了一下。 “今天是喜庆的日子，大家不必拘谨。”昭华公主说了一句，只是她不说话还好，一说了这话反而让在座的女眷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谁不知道这位公主张扬跋扈，如今突然和颜悦色起来反而叫人心里头有些发怵。 “开席吧。”玉夫人扬了扬手，场上气氛才缓和了些，女眷们小声寒暄着，不时把目光投到首位上来。 丝竹管弦声越发欢快，先前上的点心瓜果被撤下去部分，宫女流水一般走进来，呈上各式菜肴。 文姝上前为九瑜盛了碗汤，九瑜一早便起到现在粒米未进，此时也有些饿了，便端着汤小口小口啜饮。 席上热闹的很，九瑜低着头吃着盘中的食物，偶尔和玉夫人说上一两句话。她想要和公子说说话，只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却找不到机会，只能等到宴会结束。 昭华一直观察着九瑜，在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缓缓站起了身子。 宴会上虽然热闹，但大家目光一直暗中聚在这首位上的。 昭华是云昭最受宠的公主，地位非旁人所能及，见她站了起来，全场人都止住了交谈声，躬身听着这位公主准备说什么。 昭华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九瑜身上，她唇一掀，露出一个极具风情的笑容来“早就听闻大宁女子温婉绰约，舞姿更是柔美动人，昭华心里头一直仰慕的很。” 她徐徐放下茶杯，笑道“不若宁安公主舞上一曲，给本公主欣赏欣赏”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当众献舞，在这等场合与舞姬何异九瑜又是今日的主角，让她献舞分明就是羞辱。 但一位和亲公主如何能与云昭最尊贵的公主相比，当下便有不少人附和。 九瑜看昭华笑得肆意开心，说不上什么愤怒，她心心念念都是身后那人，面对昭华的挑衅也显得心不在焉。 玉夫人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九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看了一眼，正好与公子眼眸对上。九瑜一愣，笑意从嘴角溢出“有何不可” 昭华眸色淡了下去，看着九瑜没有丝毫勉强的笑意，紧了紧手中拿着的青瓷杯。 淡然毫不在意的样子，四两拨千斤。 九瑜站起身，裙角飞扬旋转，来到了场中。乐师适时地换上了大宁的曲子，她垂下眼睫，再抬眸时，眸中神采飞扬。 公子，今日这舞，非为这满场喧闹，而是为你一人。 院中树木花丛尽都凋谢枯萎了，女子旋转的身姿如同春日最烂漫的花。 大宁最柔美的水乡舞蹈，在西北云昭荒凉之地绽放。 裙摆摇曳，她目光若有似无地划过戴着面具的礼官，水袖轻扬，浅色的衣袖展开，隐隐露出形状纤细的手臂。 在场赴宴的都是女子，此时却因这样的舞蹈心神摇曳。 在场的女眷们本来对大宁有些小家子气的舞蹈看不上的，但九瑜这一舞，却叫她们动摇了看法。 柔美深情，令人沉醉。 一曲毕，九瑜额上散落一缕头发，衬在脸边越发显得娇艳。 她目光落在玉夫人那处，旁人以为她在看玉夫人，却不知她的目光落在了后头礼官身上。九瑜抬步，扬起一抹笑容走去。 “好”锦园入口处，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皇兄” 众人望过去，门口那个矜贵秀丽的男子，不是皇上又是谁 “参见皇上。”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殷华霖脸上带着笑意，一边拍掌一边朝九瑜走来。 九瑜望着前来的殷华霖，握紧了拳头。 他怎会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软软的 全场寂静无声。 殷华霖目光锁着九瑜，朗声笑着, 大步从锦园外走到她面前, 公公跟在他身后小跑着跟过来。 “跳的真好。”他站定在她面前, 低头望着九瑜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越看越满意, 而后抬起手来将她额上落下的一缕头发拨到脑后。 园中众人都抬起眼来偷偷打量这两人，看到殷华霖这般亲昵的姿态，在场的女眷心里都是一惊，随后响起不少窃窃私语声。 九瑜下意识要躲开, 殷华霖手已经收回去了，她面色有些难看。若说这人是不是有几分喜欢自己，九瑜是全然不信的, 云昭皇宫那样多的美人，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吸引到这位风流的君主。 而如今大宁势弱，她一个和亲公主，说白了就是可有可无的政治工具，并不值得他特意在自己身上花费心思, 那殷华霖现在这番作态是做什么 想到公子还站在身后，九瑜心里更是不自在的很，不由退后一步离殷华霖远了些。 殷华霖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眼底含着笑意，抬手让众人免礼后走到了玉夫人跟前“玉夫人。” 玉夫人行了一礼, 殷华霖忙挥手免礼“坐便是。” “诸位也都坐吧。”皇上来了, 首位自然要让出来, 玉夫人几人坐到了旁边，女眷们也纷纷重新入席。 昭华目光在殷华霖和九瑜身上转了转，问道“皇兄怎么也来了” 殷华霖将九瑜拉到自己身边，扬眉笑道“给朕的宁安公主封妃，自然要到场。” 说罢，他又看向一母同胞的妹妹“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些热闹，今日怎么过来了” 前段日子，昭华每日在他处理公务的殿外跪着，请求他下旨赐婚，殷华霖不答应也不愿意见她。数月来兄妹俩甚少见面，彼此间倒是显得有些生疏起来。 昭华敛眸，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来看看皇兄的妃子。” 殷华霖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九瑜身上。她脸色很不好看，不悦的样子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九瑜没忘了这场笄礼，本就是封妃的前兆，行过笄礼便能婚嫁，便能封妃。 殷华霖摸了摸下巴，对身后的太监斜睨过去，公公立即躬身呈上一个明黄缎子裹着的卷轴。 殷华霖接过圣旨在手上转了转，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了九瑜脸上。笑意从眼角到眉梢逸了出来，他手一扬，直接将圣旨抛进了九瑜怀里。 九瑜下意识接住了，没等反应过来殷华霖便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朕的毓妃。” 毓字，取钟灵毓秀之意，又与她的名字相应，乃是再好不过的封号。满场的人神色各异，今天殷华霖亲自到场便显出了对九瑜的喜爱，又赐封号封妃，众人少不得对九瑜多出几分重视来。 九瑜脸色难看的紧，玉夫人在她将圣旨丢下之前走到了九瑜身边按住了她手“还不快谢旨。” 谢旨九瑜拧着眉，抬头看到玉夫人对她使了使眼色，犹豫了下才干巴巴说道“谢皇上。” 殷华霖见她脸上没有丝毫喜色也不在意，摆了摆手道“不谢” 九瑜噎了一下，捏着圣旨的手指指节泛白。 场上气氛有些尴尬，谁都看得出九瑜脸色不对劲。 “毓妃怎么回事” “皇上这么给她面子，还不知好歹” 底下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说着什么，殷华霖漫不经心扫过去一眼，方才说话的人便大气都不敢出了。 昭华坐在一旁，端着茶杯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仰头喝尽杯中茶水，低低笑了两声。九瑜越受宠，她便越开心。 玉夫人轻拍了拍九瑜的手，转而对殷华霖说道“皇上，笄礼不应有男子在场，您看” 这话旁人哪敢对殷华霖说，也唯有玉夫人能有几分面子。 殷华霖点了点头“朕还有政事在身，便不留了。” 说罢，他起身，目光落在九瑜乌黑的发顶上，伸手弹了弹她绾好的发髻，觉得手感不错又揉了两把，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恭送皇上。” 众人行礼，直待他离开锦园才回到席间，这么一个插曲过后，宴会倒是比先前更加热闹了。 玉夫人有些无奈，上前将九瑜被弄乱的发髻理了理。九瑜见殷华霖终于走了，给自己倒了杯茶，借着喝茶的掩饰目光往后瞥了瞥。刚刚公子可是在场的，也不知晓他看了这一幕可会生气。 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平和的、清清淡淡的。九瑜收回目光，公子并未生气，她松了口气，可是不知怎的心里又隐隐有些失落。 昭华一直暗中观察着九瑜，见她目光偷偷往后瞥去，也不由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这一看目光便落在了戴着面具的公子瑾身上，昭华有些怔忪，站起身厉声问道“你是谁” 这一声让场上人目光都聚了过来，九瑜手一紧，就见公子瑾轻挥袖袍，后退一步，对着昭华恭敬地行了个礼。 昭华紧紧盯着他，一时有些拿捏不定，这个人身形为何如此眼熟 这时玉夫人开口道“公主，不过是礼官罢了。” “是吗，我瞧着倒有些眼熟。”昭华嘴唇紧抿，眼神倔强地盯着公子瑾，“把你的面具摘下来” 公子瑾立在原地，看了看玉夫人，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是礼仪，一边是公主的命令。玉夫人微蹙眉头，似有几分愠怒“公主，这是笄礼” 笄礼本不能有男子在场，若是礼官，则必须要戴上面具。昭华虽然蛮横，却也知道规矩，看着玉夫人有些不悦的神色，缓缓坐了下去“昭华看错了。” 虽这么说着，可紧盯着公子瑾的眸子里还是有几分怀疑。昭华坐回到席上，忽而一阵凉风吹过来，玉夫人以帕掩口，低低咳嗽了两声。 “夫人”九瑜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玉夫人安慰地笑了笑，抬了抬手，身边宫女便上前从袖中掏出一瓷瓶，倒出两颗药丸来。玉夫人服下药丸，面带疲惫地说道“我有些累了，你们自便吧。” “是，夫人。”女眷们恭敬行礼。 玉夫人目光落在九瑜身上“毓妃，我瞧着你亲切的很，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九瑜眨了眨眼，看到玉夫人眼中笑意，哪里还不知道玉夫人是在为她开脱，当下走过去扶住她，笑道“是，夫人” 两人这便离开了，随之而行的是几位宫女和礼官。看到正主都走了，女眷们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而后齐刷刷把目光移向了昭华。 昭华神色淡淡，站起身来拂去衣裙上不存在的灰尘道“本公主也累了，诸位自便吧。” 玉夫人由九瑜扶着回到殿中，对文姝等人说道“你们都先退下，我算是毓妃的长辈，有几句话要嘱咐。对了，礼官留下，笄礼后续还有些事宜需与你们商议。” “是。”文姝等人不疑有他，恭敬地退出殿外。 看到宫女们都出去了，玉夫人对另一名礼官使了个眼色，礼官恭敬地从偏殿离开。屋里便只剩下玉夫人、九瑜和公子瑾三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坐吧。”玉夫人笑了一声，三人便都坐了下来。 玉夫人望着九瑜欲言又止似有万般话要说，她压下满腔想要说的话，手抚上九瑜的脸颊，开口却是一句“你们先聊。” 说罢，玉夫人站起身走出去，关上了门。 九瑜目送着玉夫人离开，而后把目光移到了面前礼官打扮的人身上，心如擂鼓。 他凝望着九瑜，手抬起缓缓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雅温良的脸来。极其优美的轮廓，毫无尘垢的眼瞳，这便是公子。 果真是他。 虽然早便猜出是公子，如今望见了，九瑜还是有种重逢的喜悦。两人一时相顾无言，九瑜望着公子，眼眸红了红。 他怎么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他就不想知道自己过得好不好，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到云昭皇宫里来的，不问问她这段日子如何担惊受怕如何想他吗 总是这样沉静淡然，她又怎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九瑜有些气闷，突然站起身子，在公子瑾讶异的目光中走到他身前，而后倾下身子扶住他肩膀，对着他颜色极淡的唇重重叠了上去。 公子瑾有些困惑隐忍地看着九瑜，眸中难得露出几分慌张来。 九瑜只是一时觉得气愤便贴在了他唇上，真这么做了，自己也开始慌起来。 “我”她睁着眼睛，望着那近在眼前的墨玉般的瞳仁，嗅着他身上极淡的药草清香，心里一颤就要退后。 而这时公子瑾伸手揽住了她细腰，按住了她后脑勺，温和柔软地吻起她来，将她未说完的话尽数吞到口中。 唇瓣厮磨，极尽温柔。 九瑜眼睫轻颤缓缓合上，手搭在他肩上，公子柔滑的头发从掌心流泻，瀑布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亲 公子的唇微凉，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变得温热起来, 他将九瑜揽在怀里有些生涩地吻着, 九瑜手无力地搭在他肩上, 似推拒似迎合。 手掌滑下几分，掌心下心脏有力而急促地跳动着, 九瑜回过神来微微诧异，闭上的眼睛也缓缓睁了开来。 公子的心跳，似乎比她的还要快些。 看着公子合眸眉微蹙、认真吻着她的样子，九瑜心里软了软, 试探着伸出舌尖来描摹起他的唇。公子瑾动作顿了顿，眉毛蹙的更深了，揽着九瑜的手略略收紧, 尝试着回应起来。 初时生涩的很，很快便灵活起来，公子吮吸着九瑜柔软的舌尖，在她口里追逐纠缠。 九瑜一阵眩晕，只觉得轻轻浅浅的药香味笼罩着自己, 有些说不上的心慌意乱。听着公子瑾喉结滚动的低微声音，还有口鼻中呵出的热气与喘息，九瑜身子发软, 晕头转向。 “唔”有些喘不上气了，九瑜环住他脖子稍稍退后, 唇齿仍贴着, 没等她喘上一口气, 公子环住她腰的手又收紧了。 九瑜沉浸在这一吻中，等分开的时候脑子仍是昏昏沉沉的，她睁开迷蒙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公子瑾。 公子微张着有些红肿的唇，脸上尽是未褪的红晕，那双一向从容沉静的眸子里带着氤氲的雾气，他眼角鼻尖泛着红，低低地喘着气。 这幅样子九瑜不曾见过，不由有些怔忪。 公子瑾胸膛起伏着，额抵在九瑜额上与她对视，望着公子漆黑眸子里的自己，九瑜眼睛弯了弯。 “公子。”她声音不若先前清亮，低低哑哑、娇娇软软。 她下巴搭在公子瑾肩上，呢喃道“公子，阿瑜好想你。” 公子瑾眼神越发柔和，手抚上九瑜的背，安慰般轻轻拍了拍。 九瑜攀住他脖子，在公子瑾颈间蹭了蹭，他无声低笑，偏过头在九瑜唇上啄了一下。 两人拥抱着，九瑜本有很多很多话想问，可是突然觉得全都没必要了。她相信公子，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喜欢着自己，那就足够了。 “公子，我们回家去吗”静谧了片刻，九瑜嘟囔着在他耳边问道。 她不想呆在云昭皇宫里，她想和公子瑾回到药园里头，每日照料照料药圃里的药草，闲暇时煮茶赏花，哪怕每日粗茶淡饭为柴米油盐费心，她也愿意。 公子瑾半晌没有回应，九瑜在他怀里直起身子，看着公子瑾沉思的眸子，勉强笑了一下“是不是很难” 九瑜知道他能以礼官的身份遮掩进入皇宫，玉夫人和他怕是都废了好大一番功夫，若是再想要带自己出宫恐怕千难万难。何况自己刚被封了妃，如此引人注目，又如何不动声色地逃出去呢 公子瑾拉住她手，想了想正要写字，敲门声忽然响起。 九瑜寻思着该是玉夫人来了，忙从公子怀中退出，理了理有些乱的发髻，对着门外问道“是夫人吗” “是我，可以进来吗”外头传来了玉夫人的声音，九瑜忙走过去将门打开。 玉夫人走进屋子，眸子在九瑜和公子瑾身上打转，看到两人衣衫有些不整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红晕，哪里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玉夫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让九瑜涨红了脸，公子瑾脸上难得也有些郝然之色。 她满眼笑意抿了抿唇，却没再说什么取笑这两人，牵着九瑜在公子瑾旁边坐下了。 “阿瑾托我安排他与你见面，如今你们见到了，知道彼此还都安好，可安心了我知晓你们这段日子没见面定想念的紧，但是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玉夫人轻声细语，目光落在九瑜脸上“阿瑾该走了。” 九瑜脸上的笑一下维持不住了，她知道希望渺茫，仍是忍不住问道“公子要走了，那我，我” 她想问自己能不能一起走，但不忍为难玉夫人，终究没有开口。 玉夫人知晓她要说些什么，叹了口气道“九儿，我让阿瑾进宫已是不易，你若想和他逃出去就更难了，且按捺下性子，寻到合适的机会再帮你逃出去。” 九瑜也知道没有其他法子了，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抿着唇有些犹豫地问道“夫人为何要帮我” 从一开始见到玉夫人，九瑜就觉得她亲切的很，且她待自己也是万般照顾，如今还瞒着旁人让公子与自己相见。可她们明明不认识，也未曾见过面记忆里并没有关于玉夫人的场景。 玉夫人与公子瑾对视了一眼，她回望九瑜，眸中含着怜爱摸了摸九瑜头发，玉夫人眼神落到他处，像是一瞬间回忆起很多很多东西。良久，才轻轻叹道“因为，我是你娘啊。” 九瑜愣住了。 她娘不是在她出生不久就染病去世了吗玉夫人明明是药谷中人，是南理人，又怎会是她娘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她手停在九瑜脸颊边，柔声道，“等下我们再细说，阿瑾再不离开，会惹旁人怀疑。” 九瑜咬了咬唇，有些不舍地望向公子瑾。公子眼眸在九瑜和玉夫人谈话时便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安宁，他望着九瑜，点了点头。 “公子”九瑜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起来，“公子保重，阿瑜会照顾好自己的。” 公子瑾上前牵住她的手，带着她手抬起触碰到她发上的檀木簪。九瑜碰了碰这支细腻古拙的簪子，对着公子瑾重重点头。 她知道公子要说什么他们以簪为信物，早定下了一生的誓言。 “先忍一时。”玉夫人嘱咐了句，抬掌拍了拍，笄礼上另一名礼官便进屋了，她看向公子瑾，“走吧。” 礼官躬身带着公子瑾往外退去，公子瑾挥袖恭敬地朝玉夫人行了礼，最后望了九瑜一眼，抬步往殿外走去。 九瑜望着他翩然离去的身影，眼眸里蒙上了雾气。 “他心里的焦急不比你少，你在宫中难捱的日子，阿瑾也不好过。”玉夫人叹了口气，“阿瑾这孩子，天生失声，向来不擅与人交流，也从不爱说心里想法。” “阿瑜，你且记住，他对你的在意，不必你对他的少，切不要因他什么都不能说就误会了。” 九瑜咬了咬唇，这一次她与公子分离，不就是因为她误会了公子吗，她声音闷闷的“我，我知道了” 复又看向玉夫人，九瑜却怎么也喊不出“娘”这个字眼“夫人能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吗” 玉夫人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九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报仇 “十多年没见，我的九儿长这么大了。”玉夫人望着九瑜轻叹口气, 当年她被带走时, 九瑜尚在襁褓之中。 看着她已经长开的小脸, 玉夫人微微笑了笑，手绕到耳后摘下面纱, 露出一张雨后新荷般的脸。 面纱下的脸虽有些岁月的痕迹，却依旧清妍雅致。九瑜盯着她，自己的眉目和玉夫人很像，除此之外却更像爹爹些。若旁人分别见了两人, 怕很难将她们联想成母女。 但若是站在一起，玉夫人一摘下面纱，旁人便能轻易看出她们的关系。 玉夫人拉住九瑜的手, 柔声问道“你可知阿瑾带来的霜华草，是为了救我” 九瑜深吸口气点点头“我知道，我还知道云昭老国主下过旨，谁拿来霜华草，谁就能娶昭华公主。” “和昭华没有关系。我是阿瑾师父的妹妹, 看着他从襁褓婴儿长大的，他该叫我一声师叔。” “所以，你是南理人” 九瑜一直以为, 以爹爹的身份，娘亲也应该是大宁的贵女。没想到她是南理药谷中人, 怪不得自己从小便没见过娘亲那边的亲人。 玉夫人垂眸点了点头“我是药谷中人。药谷里孕育着两种异草, 一种名为霜华, 一种名为醉生，两种药草互为伴生，它们以特制的手段制成药，可有续命之效。” “续命” “嗯，我幼年身中奇毒，没有解药，只能以此来续命。”玉夫人起身给九瑜倒了杯茶，继续说道，“当时我师父将一株霜华草给了我，要我日日取血浇灌。这草有些奇异，经年累月便似认了主一般，只能为我所用。” “以主人精血浇灌长大，若成熟除精血之外，还需要一味伴生的醉生草。当时师父将醉生制成香，我每日吸入，精血便能催熟霜华草。” “而这醉生香还有安神之用。过量则会意识不清，嗜睡身乏，记忆模糊。”玉夫人犹豫了一下，“且易有瘾，难以割舍。” 听着玉夫人的话，九瑜也总算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我曾服下一株成熟的霜华草，师父本以为我性命无虞，但生下你之后，那毒便复发了。” “培育霜华草非一朝一夕可成，且成长条件颇为苛刻，适合其生长的地方寥寥无几，且一块地种下霜华草数年内难以再用。那仅有的一株被我服下，药谷里没有霜华草了，所以我当时性命垂危。” 九瑜听到这儿，开口道“我听许卓说，你是被云昭老国主抢过来的” 玉夫人哑然，顿了顿才说道“那时药谷里没有霜华草，我自觉命不久矣，想着和你爹度过最后一段时日。是殷承延硬将我带走，因为云昭皇宫内有续命的秘药。” 殷承延即是云昭老国主名讳。 “但那药怎抵得上霜华草，如此数年身体内里渐渐腐朽，所以先皇下了那样一道旨意，谁取来霜华草便将昭华许给谁。” “阿瑾的那株霜华草，是由我的那株结下的种子长大的。阿瑾取你的血孕育霜华草是因为他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的精血自然可以催生。” 玉夫人看着九瑜，公子瑾耗尽心力三年时间才将那霜华草养大，但少了精血无法成熟，当时她的身子已如风中残烛，根本不足以再取血支撑霜华草成熟。 玉夫人执起九瑜胳膊，轻声说道“你我母女，明眼人自然可以看出，阿瑾那样聪明，当然会有猜测。” “难怪”九瑜喃喃一句，苦笑了一声。 她果真错怪公子了。 “现在不怪他了”玉夫人眸里含着笑意。 九瑜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知晓公子是怎样的人，那日是我冲动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九瑜重新看向玉夫人“爹常常跟我说起你，但每次我问他你在哪儿，他便什么都不说了。” 九瑜想起小时候，爹爹从未提过娘亲去了哪儿，她只是从旁人那儿听说她娘病死了。 玉夫人有几分无奈“殷承延与我幼年相识，他有几分私心，将我困在这皇宫里十几年。” “旁人都不知晓你的身份吗” 玉夫人摇了摇头，除了药谷中人，宫内即便是殷华霖也不知晓她的身份。 九瑜默然，良久说道“岷州一战，我爹爹以身殉城，若没有殷华霖和卫永宁步步相逼，我爹爹便不会死。” “娘，我要报仇。”九瑜抓住玉夫人的手，目光坚定起来，“娘，殷华霖他不知晓你的身份，你要帮我，为爹爹报仇。” 玉夫人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改变什么了。” 她垂下眼睫，殷承延、九文乐都已不在人世，她现在盼着的，便是唯一的女儿能好好的。 九瑜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 九瑜忽然想到，玉夫人在云昭皇宫内生活十几年，老国主殷承延对她百般呵护，而她和爹爹相识相知不过几年。 人总是会变的。 “他害死了爹爹”九瑜有些艰难地开口。 “九儿。”玉夫人抓住她手，“娘只希望你和阿瑾好好的，你如何能对抗一国之主殷华霖他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想到云昭皇子继位时数年的血雨腥风，玉夫人仍心有余悸“你可知云昭历代君主，都是如何继位的不要惹怒他。” 玉夫人柔声叮嘱，九瑜却有些陌生地看着她，咬牙道“他已经封我为妃，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我侍” 侍寝两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了。九瑜心里说不上的堵，原以为自己举目无亲，现在得知娘亲还活着她心里自然高兴，可是九瑜心里到底还是想着爹爹的。 “我会让殷华霖下令处死卫永宁，再亲手杀了殷华霖的。” 玉夫人不赞同地看着她想要劝阻，九瑜却忽然站起身来躲开了她的手，扯了扯嘴角丢下一句话便踉跄地离开了。 “夫人，你是不是喜欢上老国主” 玉夫人愣在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公道 那日从玉夫人宫殿中回来，九瑜心情便有些郁郁, 成日待在殿里头哪儿也不去。 倏忽两月过去, 一早九瑜起身, 却发现身边的宫女不是文姝，另换了个过来。 殿内宫女有好几个, 但平日里都是文姝近身伺候，九瑜穿上外袍随口问了句“文姝呢” 小宫女动作顿了顿，低着头福福身子说道“文姝姑娘脸上生了疹子，怕冲撞了娘娘, 让奴婢过来伺候。” 九瑜望着她眼神闪烁的模样皱了皱眉，系好外袍便往后殿宫女住处走去。小宫女有些慌了，不知如何是好, 跟在后头有些急切“娘娘，娘娘” 她想拦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九瑜往文姝住处走去。 九瑜抿着唇走到后殿，推开文姝屋子门走进去，就看到文姝拿着煮好的鸡蛋对着镜子敷脸。 她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就看到了九瑜, 一愣忙站起身来行礼“娘娘” “你的脸怎么了”九瑜上前，轻轻捏住她下巴，文姝脸上红横交错, 一看便是挨了巴掌，“谁打的你” 文姝支支吾吾, 怎么也不敢说。九瑜叹了口气接过她手中鸡蛋, 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 亲自为她敷起脸来。文姝有些受宠若惊，坐立不安。 九瑜动作轻柔，说道“你总要告诉我是谁，好叫我知道我是得罪了哪个人。” 文姝瞥了她一眼，见九瑜神色淡淡，犹豫了一番才开口“娘娘，是岺胥殿敏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明茵” 岺胥殿，是离九瑜所在的菁淳殿最近的一座宫殿，主位便是这位敏妃娘娘。 这位娘娘明丽动人，似乎颇受殷华霖的宠爱，平日里行事便有些嚣张跋扈。但九瑜几乎不曾踏出宫殿，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了这位。 九瑜跟文姝相处这几月，知晓她是个谨言慎行的人，断不会主动招惹是非。两人皆是妃位品阶相同，文姝又是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她怎么就敢对文姝出手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这位敏妃正受宠，而自己 笄礼之上殷华霖到场，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殷华霖的宠爱和重视。然而帝王的心思哪有那么好猜，在九瑜封妃之后殷华霖连续两月都没有踏入过菁淳殿。 殷华霖的态度让人捉摸不定，在云昭宫内没有君王的宠爱，她又是个万分尴尬的身份，少不得惹来几个人挑衅。 刚开始底下的人也不敢做的太过，无非就是平日的吃穿用度苛刻些，她和公子住在药园里近一年，每日清茶淡饭也这么过来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只是随着时间过去，最近越发过分起来，连着她的几个宫女太监都遭了秧。 “娘娘，您什么都不争，奴婢不愿跟你说这些糟心事。”文姝观察着九瑜神色，有些忐忑地开口。 文姝想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不去招惹是非，在这宫里头平平淡淡的过着日子。她不想让九瑜觉得困扰，才不愿告诉九瑜。 “我会为你做主。”九瑜抓住她手目光坚定起来。她沉寂了两月，既已打定主意要报仇，怎么好一直如此。 “我们去见皇上。” 中殿外，九瑜带着文姝缓步走来。跟在殷华霖身边的孙公公眯眼一瞧，便认出这是从大宁来的那位和亲公主，立马迎了上来“呦，这不是毓妃娘娘吗，娘娘今日过来是” 他心里头嘀咕，这位可从来不曾来过中殿，今日怎么过来了目光在九瑜和文姝脸上转了转，看到文姝脸上的伤痕时心下有几分了然。 “我臣妾有事求见皇上，劳烦公公通报一声。”九瑜有些僵硬的开口，着实不习惯这样的自称。 孙公公跟在殷华霖身边多年，知晓这位主喜好向来多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宠上哪位妃子了，所以不管妃位高低待人总是客客气气的。听到九瑜的话他转身进殿通报，不一会儿出来了“娘娘，皇上宣您进去。” “多谢公公。”九瑜看了文姝一眼示意她等在外头，独自一人走进殿。 还没踏入中殿便能听见管弦音，走进去就看到殿内有乐师演奏，舞女挥袖起舞。殷华霖躺在榻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歌舞，身旁有两个美貌宫女伺候着，一个靠在他怀里喂他吃酒，一个倚在他身后温软地捶着背。 殷华霖见九瑜来了，挥了挥手，乐师舞女便行了礼下去了。 舞女们往外走时路过九瑜，朝她行了礼。九瑜从她们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殷华霖，半笑道“云昭不是禁止酿酒所谓上行下效，皇上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听着这夹着刺的话殷华霖挑了挑眉，将背后宫女也拉入了怀中，摸了摸她脸道“弥裳。” 名唤弥裳的宫女低眉顺眼地朝着九瑜说道“娘娘，宫中的酒是由大宁国主差人每月送来的。” 战败之国，虽免了灭国的命运，但总少不了种种条款。 九瑜望着弥裳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回想了一番讶异道“你是户部尚书的三女儿” 大宁那些高官子女九瑜少有接触，但京都时常有臣子家眷必须要参加的宴会，那些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官宦子女，她也差不多能认出个七七八八。 这名叫弥裳的女子穿着云昭宫装，又梳着和大宁不同的发髻，是以九瑜没有立即认出她来。但那张面庞熟悉的很，九瑜灵光乍现，忽然想起户部尚书家庶出的三女儿便名唤孙弥裳。再看看那张脸，果然就是她。 她怎么在这里做宫女 这样想着，九瑜目光又移到殷华霖怀中另一个宫女身上，这宫女一直安静的很，不曾说过一句话。她在九瑜目光移过来时就垂下眸躲开九瑜视线，细白的手指捏紧酒杯。 九瑜还是认出了她“婉奕” 她是太傅的小女儿苏婉奕，小时候两人曾一块上女学，做过一阵子玩伴。后来太傅卷入一桩贪墨案中，国主念他太傅之位没有重罚，但家族到底是没落了。 后来九瑜见过苏婉奕几次，便看她不若从前开朗，整日都不怎么说话了。她毕竟是太傅嫡女，竟也会被送入云昭皇宫做宫女看着她此时躬下身子万分恭敬的样子，九瑜有几分不自在。 “你跑了，李宸自然要送新人过来。”殷华霖戏谑地看着她，九瑜脸色变了变。 她的离开，让这两个女子替她来到云昭皇宫。 “你来找朕，所为何事”殷华霖没有管九瑜心中如何复杂，仰头喝了口酒斜睨着她。他胸膛袒露大半，一只腿支在塌上，此番饮酒的样子看上去不像个君王。 九瑜压下心里头复杂的心思，想起此番过来的目的说道“臣妾身边大宫女文姝，无缘无故挨了敏妃娘娘的打，臣妾想为她讨个公道。” “你要朕为你做主”他又啜了口酒。 九瑜沉默了下，而后仰头回答“是。” 殷华霖饶有兴致地转了转手里的酒杯，垂眸敛去神色，让人瞧不出他心里想法。半晌，殷华霖召来身边孙公公“去，告诉敏妃，她侍宠生娇，苛待宫人，好好闭门思过半月。” 孙公公有些讶异，不着声色地看了眼九瑜，立马收回目光恭敬道“是。” 没有想到殷华霖这么好说话，只听她一人之言便去惩罚敏妃，九瑜立在殿中一时有些怔愣。 殷华霖看着殿下这个身子秀挺的女子，嗓子里溢出几分笑意，问道“满意了” 九瑜收回心思行了一礼“多谢皇上。” 殷华霖盯着她，懒洋洋开口“没了” 九瑜站在殿下，抿着唇不说话，没了，已经道过谢还能有什么殷华霖眸色淡下去，这个女子大抵是他碰过最不知情知趣的女子了。 他挥了挥手道“走吧。婉奕，送送毓妃。” “是。”婉奕从他怀中下来，朝九瑜走来。 九瑜看了眼殷华霖，对上他视线时又立马移开，随婉奕往殿门外走去。 两人曾经是朋友，现在身份却有了天壤之别。但无论如何，不过都是同在异乡。一路都无言，待走到殿外，九瑜才缓缓开了口“婉奕，对不起。” 婉奕有些讶异地看着九瑜，随后笑了一下。 “娘娘娘娘心中歉疚，婉奕明白。”苏婉奕看着九瑜，这个女子命是那么好，她是靖安侯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以至于就算她逃了婚，也因那日战场上的义举被人称颂，无人指责她，她仍是那个貌美高洁的九小姐。 而自己不过一个罪臣家的小女儿。 “但不必如此，婉奕在云昭很快乐，皇上待婉奕很好。”她望向一旁，脸上有几分仰慕之色。 九瑜望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他，他连位份都不给你” “能在皇上身边伺候，婉奕已经心满意足了。” 九瑜重重舒了口气，低声说道“如此，如此便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夜 身处云昭皇宫之中，即便不去刻意打听, 九瑜也对云昭有了几分认识。 云昭重武, 兵力强盛, 大将军卫永宁极擅用兵，出征以来尚未有败绩。 但三国之中, 云昭武力最盛财力却最为薄弱，其土地贫瘠难事农桑，粮食不足以自足，每到冬日便路有饿殍, 常有兵民前往边境掳掠。且云昭地界偏僻难行贸易，国家财政时有空缺，只能以高赋税维持运转。 这样一个看似强大的国家, 实际上危机重重。也许只需要在某个关键节点上给予重击，就能叫它摇摇欲坠。 九瑜行在路上，思索着。 “娘娘”文姝跟在九瑜身后，有些犹豫地开口。 “嗯”九瑜回过神来应了一声，然而文姝又不出声了。 九瑜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文姝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问道“你想说什么” 文姝低着头，半晌才低声道“奴婢只是觉得, 娘娘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今日九瑜带她去皇上那儿讨个说法，文姝只觉得九瑜从殿中出来后就和先前有些不同了。或者再仔细想想, 九瑜笄礼从玉夫人那儿回来后, 就已经有些不同了。 她刚入宫时, 喜怒表露在脸上总是一眼看得到，现在却有些看不清了。 文姝心里叹了口气，也许在宫中，九瑜这样的转变是件好事，在宫里总要戴着面具才是最安全的。 九瑜脚步不停，她目视前方脚步匆匆“我只是突然间明白了，无论是什么，都要靠自己才行。” 喜欢一个人要去争取，恨一个人要去报仇，种种都要自己来才是。她在宫里没有谁能指望，也没有谁能为她做主，玉夫人不行，远在宫外的公子更不行。唯有靠自己，一点点去撼动这个国家的根基。 而第一步，便是要获得足够的地位。在宫里，一个女子的地位，是由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决定的。 “文姝，你说今晚，皇上会来吗”文姝愣了一下，有些疑惑九瑜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是期盼还是不期盼他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文姝迟疑开口“奴婢不敢猜测皇上想法。” 九瑜垂下眼睫笑了笑“是啊，我也不敢猜测。” 傍晚用膳时，九瑜发现今天的饭菜要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一道大菜，另有五六样荤食素食，还有一罐汤、两叠精致的点心。 文姝取来饭菜一一摆在桌上，边摆着边说道“今天皇上为了娘娘惩罚了敏妃，晚上这伙食便改善许多，这帮人真的是” “把菜倒了。”九瑜坐在桌前撑着下巴，看着这些菜说道。 文姝布菜的手一顿“娘娘” 九瑜看了看桌上的菜，点了两道颇清淡的素菜“留下这两道就好，其他的都倒了。” 文姝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九瑜神色，到底什么也没问将菜撤下让小宫女倒了去。 留下两道清淡的小菜，丁点肉沫星子都看不见，文姝盛了碗饭，九瑜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文姝看着九瑜疑惑的很，娘娘这有一口每一口吃着饭菜的样子，倒像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吃到一半，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便听到外头值守宫女太监的声音“参见皇上。” 皇上来了文姝一愣看向九瑜，她一脸的平淡，似乎早就料到皇上会来。 殷华霖带着孙公公踏进门来，他衣袖飘飘，携着一股子香粉味进来。文姝慌忙行礼，在殷华霖摆手免礼后站起身。想到白天九瑜问的话，文姝不着声色地看了眼她，娘娘怎么知道，皇上今晚会来 九瑜放下碗筷，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她仍坐在位子上，似乎忘了行礼，孙公公想上前提醒，却见殷华霖也没有在意，径直上前在桌前坐下了，只好熄了声。 “朕过来看看。” 九瑜心中毫不意外。白天她去中殿见这位，虽是为文姝讨个公道，却也是提醒殷华霖还有自己这么一个妃子。她好歹也是位列妃位，殷华霖若一直不闻不问也不太说得过去，果然这便来了。 殷华霖目光落在桌上的两叠小菜上，眉头皱了皱“你就吃这个” “嗯。菜虽简单，味道却不错。”九瑜假装没看见他脸上的薄怒。 殷华霖眸色沉了下来，看了一眼身旁的孙公公“传令下去，好好管管这帮不做事的。” “是。” “再传几道菜来。” 很快，桌上的饭菜便换了一通，九瑜默默吃着，殷华霖就坐在一旁看她吃。 待吃完饭，殷华霖还没有走的意思，九瑜问道“皇上还不回去休息吗” “朕今晚宿在菁淳殿。”殷华霖一只手撑着下巴，他仍是白日里的装束，一袭宽松的袍子，头发松松的拢在一边，此时神色里含着几分戏谑和调笑。 这位云昭国主后宫里美人无数，但据九瑜所知，他偏爱艳丽妩媚知情知趣的女子，想必对自己这副小小的身子没什么兴趣。九瑜自然不想和他亲近，但以现在的身份怕是不好拒绝，只能慢慢周旋。 这样想着，她便点了点头。 本以为梳洗换衣，总要磨蹭上一会儿才要安寝，没想到自己刚放下碗筷，殷华霖就将她拉起往内殿走去。 九瑜脚下有些踉跄由他拉着往里走去，看到殷华霖在床边停下，九瑜面色不大好看。 “朕累了，想早些安寝，给朕宽衣吧。”殷华霖在床边站定，看着九瑜说道。 九瑜喊了一句“文姝。” “你来。”殷华霖对着赶来的文姝挥了挥手，继续看着九瑜。 九瑜看着他身上穿着的宽大袍子，里头似乎什么都没穿。 这还怎么宽衣 “皇上夜凉，不若穿着衣裳睡吧。”半晌，九瑜扯出一句。 殷华霖闻言挑了挑眉，将九瑜拉到身边，说道“那睡吧。” 说罢便上了床，对着身边空位拍了拍，示意九瑜上来。九瑜停在床边，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殷华霖拉上了床。 她心里一惊就要反抗，好在殷华霖只是将她拉上来就住了手，没再有什么举动，九瑜犹豫了一下，僵着身子躺在床上。 文姝见到两人终于亲近些了，不由有几分欣喜，上前问道“皇上，可需要唤人进来梳洗” “朕累了，睡一觉再说。”殷华霖神色真有几分困倦的样子。 “是。”文姝应了一声，将层层的床幔放了下去。 床幔隔开了一个小空间，身边躺着个人，九瑜觉得不自在的很。她缩在床边，想着殷华霖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但是他一直未出声，一会儿竟发出了悠长略沉的呼吸声。 睡着了九瑜听着声音，侧过身子看了他一眼。现在时辰还早，这么快便睡了，看这人也没有多勤政的样子，每日寻欢作乐也能有这么累 九瑜僵着身子又听了会他呼吸声，确定他是真睡着了。她望着这个人，这个云昭的国主，传闻中残暴的君王现在就躺在自己身边。 他俊美秀丽，此时闭上眼睛，光洁细腻的肌肤在外头微弱的宫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红唇微抿，眼睫轻颤，看上去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和传闻一点不像，若九瑜没有因他家破，险些也要被骗了。 睡着的样子，毫无防备。 九瑜望着他，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来这是多好的机会，他就躺在自己身边，他睡着了，身边也没有什么人跟着。 她颤着手，落在发上的簪子上。今日簪的是一支金簪，锋利无比，能轻易刺入颈间。 一瞬间九瑜心里冒出很多念头来，但立刻就被压下了。这样好的机会，也许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世上之事报应不爽，这个人也算是害死爹爹的凶手，那么便不算枉死。 她缓缓拔下簪子，深吸口气望向殷华霖，却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 九瑜手一抖，手中簪子险些掉落。 殷华霖望着她，目光又落在她手上簪子上，神色晦暗不明。 九瑜听到自己心怦怦跳着，没想到殷华霖笑开了“可是要梳洗” 急促跳动的心脏缓缓平静下来，九瑜听到自己笑着说道“是啊，总不能顶着满头的饰物睡觉，文姝。” 她唤了一句，文姝便进来了。 “替我梳洗。”九瑜拔下头上的簪子、珠花塞到文姝手中。 文姝没察觉出异样来“是。” 梳洗回来，殷华霖似乎又睡了。九瑜动作放轻躺在床边上，再不敢轻举妄动。她本以为经历了刚刚的惊吓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上了床合上眼，片刻就感觉昏昏沉沉，睡意上涌了。 待她睡着，殷华霖睁开眼睛，侧过身子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九瑜。 殷华霖看着她乌黑的发顶，他对于恶意一向敏感，若他不谨慎些，早便死在了皇位争夺中。 她想要杀我。 殷华霖笑了一下，合上了双眼。 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不缺这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荣宠 “听说大宁国主驾崩了” “我也听说了” 殿外洒扫的宫女一边干着活，一边低声聊天。 九瑜正在用早膳, 晨间寂静的很, 那低低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文姝也听见了, 瞧了瞧九瑜，面色不大好看地出去喝止“你们不好好干活在嚼什么口舌扰了娘娘用膳” 两位宫女有些惧怕大宫女, 慌忙说道“对不起文姝姐姐。” 九瑜放下碗筷，走了出来。文姝忙过来扶住，九瑜摆了摆手，走到两位洒扫宫女跟前“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她没太听清楚, 但也依稀间听到几个字眼，晓得她们在聊大宁。 两个洒扫宫女心里懊恼自己多嘴，这位娘娘可不就是从大宁过来的, 在她背后议论什么呢 这位毓妃娘娘看着不声不响的，却引得皇上连着几天宿在菁淳殿，殷华霖风流的很，可从没有在哪个宫里连续宿上三日的。她们怕九瑜心里不快，低着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九瑜看了看她们“你们说便是。” 两位宫女对视一眼, 见九瑜执意要听的样子，其中一个上前一步低声道“奴婢也是早上去拿浣好的衣服时听旁人说的，大宁那位国主死在了妃嫔殿内” 李宸死了九瑜听了这个消息有些惊讶,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们一家从祖辈到父辈，都为了李家鞠躬尽瘁。但到头来却没个好结局, 爹爹死在战场之上, 自己也被送来和亲, 可谓凉薄。九瑜心里怨恨，但此刻听到他驾崩的消息，却没有大快人心的感觉。 “那，是哪位皇子继位” 两个宫女脸色越发为难起来，另一个轻声道“娘娘，这等事我们这些小宫女怎么能知晓，不过，听说现在大宁皇宫乱的很呢。” 九瑜点了点头，挥手让她们走了。 大宁两位皇子，大皇子好大喜功，二皇子贪图女色性格阴鸷，这两位都非帝王之才。重要的是李宸生前年龄不算大，身体健朗，并未立太子。 这次驾崩实在有些突然，不知道最后是哪位皇子登基，也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故。 “娘娘”文姝扶住她胳膊，轻声道，“外头风大，进屋吧。” 九瑜点了点头，进了殿。 “拿些刺绣的绸缎和针线给我。”九瑜吩咐了一句，待文姝拿来这些东西，便将人都赶出了殿。 她摸着柔滑的绸缎，穿好针线，却迟迟没有下针。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起自己那件还没有绣完的嫁衣。本来只差一点点龙凤图便能绣好，再将绣片缝合到一起，嫁衣就能做好了的。 九瑜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也想不到能绣出什么来，将针狠狠刺入绣布丢到一旁躺上了床。 殷华霖来时，看到宫女太监们都在殿外，止住他们的行礼将目光投到殿内。 “她在里头”殷华霖往里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宫殿中，风吹过，殿内挂着的层层罗纱飘荡开来。 “嗯娘娘在休息。”文姝低声答道。 殷华霖走进去，看到床帐中，隐隐约约有个人卧在床上。 九瑜并没有睡着，听到脚步身就要坐起来转身，这时一只手臂忽然从身后伸出，揉了揉她头发。 她一惊转过身来看到殷华霖，听他在耳旁笑道“怎么这会就睡了” 见到那张极尽昳丽风情的脸，九瑜行了个礼，借着行礼从他手里退出来，干笑了两声。 “不必行礼。”殷华霖突然低下头，在她脸上蜻蜓点水地碰了碰，九瑜心中有些膈应，下意识就是一巴掌挥了过去。 殷华霖接过她胳膊拦下她，凤眼细长微微上挑，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叫九瑜看不懂的亲昵。 九瑜看不懂他，先前在床上她还想将簪子刺入他颈间，她不信殷华霖就一点点都没察觉。 为什么跟没事人一样呢 她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特别的，更不会自大的以为这个人是喜欢上自己了。殷华霖虽表现出一副亲昵的样子，但眼睛里要说有几分喜欢，九瑜却是看不到的。 “最近没人敢欺负你了吧，嗯”殷华霖看着九瑜被自己弄乱的头发，笑了笑躺在了一边。 九瑜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这人难不成是因为她不受宠会遭人为难，才天天过来的吧。 “朕有些乏了，陪朕睡一觉吧。”说着，殷华霖打了个哈欠。九瑜看他这一天到晚都似乎带着困倦的样子，暗自里撇了撇嘴。 旁人以为她这几日受宠的很，殷华霖连着好几天都睡在她这里，他们又怎知道殷华霖睡在菁淳殿，真的就是单纯过来睡觉罢了。 这几日九瑜也看出来了，殷华霖对自己身子并没有什么兴趣，心里头便少了忐忑，就坐在床上看着他。 他栽在柔软的床上，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九瑜不小心瞥了一眼立马就收回目光，匆匆一瞥也能看出他身子是偏瘦的，同其他云昭男人的粗犷截然相反。 不过肌理很是漂亮，肌肤是少有的细白，此时袍子半褪卧在颜色鲜艳的床上，便是九瑜也被晃了眼睛。 “如何”殷华霖斜睨九瑜，打着哈欠戏谑地问了句。 “什么”九瑜怔住。 “朕的身子，好看吗”他刻意放缓，眨了眨眼睛，而后又将袍子往下拉了拉，顿时柔滑的袍子顺着肌肤滑到了腰间。 九瑜脸色变了又变，竟什么话都不知道说了。 殷华霖愉悦地笑了，轻启红唇，从嗓子里溢出几声哼声“嗯” 这声音太过娇柔，九瑜被他吓了一跳“你，你叫什么” 场面实在惊悚，让九瑜连敬称都忘了。 他又两声，声音婉转娇媚，伴随着高高低低的喘息，听的九瑜头皮发麻。 殷华霖停下，瞥她一眼“朕先前说过，在皇宫里没了朕的宠爱日子很难过的，你不愿让朕碰你，朕又不舍得你受了委屈。所以，朕就自己来啊。” 说罢，他喉间又溢出忽上忽下的，九瑜脸色青白不定“我清清白白，你莫要啊” 她被殷华霖一把拉过来，跌在他半裸的胸膛上。 “清清白白这么说，你还是处子”殷华霖笑了一声。 脸贴在那微凉细腻的肌肤上，九瑜呆了呆，脸色涨红。挣扎着想要起身但那双手紧紧箍在腰上让她动弹不得，九瑜踢蹬着，心里头是真的慌了。 他叹了两声，将她拥紧却没有其他动作了，低声说道“你可知，为何我身子这样瘦弱” 九瑜听他忽然转了话风，皱眉道“我怎会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宿命 “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嘛。”殷华霖被她踢得有点疼了, 皱眉轻哼了一声将她松开了。 九瑜忙从他怀里钻出来, 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你在朕眼里, 还是个孩子，别想着在我跟前耍小心思, 朕又不是看不出，嗯”殷华霖捏了捏九瑜的脸，有些无奈。 她到底是有些孩子心性，人虽聪慧, 但那些心思在自己跟前暴露无遗。 殷华霖比她年长六七岁，经历的也更多些，怎会看不出九瑜是表面恭敬做做样子, 索性他也不在乎这些，只是想有个说话的人罢了，管那人如何看他。 他靠起身子，呼了口气缓缓说道“云昭和你们大宁不同，你们大宁讲究长幼有序, 皇位为嫡长子继承。” 大宁谨遵礼法，皇位交迭时国家少有动荡，万事讲究个人伦纲常、兄友弟恭。虽也因此结党营私、裙带贪腐之事不决, 但总的来说朝政官场少有混乱。 但云昭却非如此，云昭的前身是西北蛮荒之地的部落, 争斗不止, 崇尚武力。 九瑜忽然想起, 貌似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云昭当初的大皇子，甚至严格来说，在他成为云昭国主前，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中间有过多少波折，这个人才能坐上皇位 “云昭不是这样的。”殷华霖目光投向九瑜，脸上仍是有些玩世不恭的神色，他漫不经心地开口，“云昭，每一个皇子、甚至公主，都拥有平等的继承权。” 平等的继承权九瑜紧了紧眉头，这话初听上去似乎令人憧憬的很，但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听上去很公平是不是”殷华霖挑起额前散下的一缕头发，“每一个皇子公主，不论母族出身，都享有继承皇位的权利。” “但是它是残酷的。因为这意味着每一个皇子从出生那天起就要开始彼此残杀。” “历代云昭国主的宿命都是如此，先是杀了自己的姊妹兄弟登上皇位，然后，被自己的儿子杀死” 九瑜愣住了，喃喃道“你，你杀了” “云昭没有王爷，只有朕一个国主。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吗因为他们都死了。”殷华霖说道，“还有我父王也是，我亲手杀死他的。” 他说罢仔细看了看九瑜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凑过来笑道“喂，你脸上说着，这个人杀兄弑父，真是毫无人性” 九瑜撇过脸去，难道不是吗 自己的兄弟，自己的父亲，都被他亲手杀死。她从未想过，云昭纲常竟然崩坏至此。 九瑜也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看上去只知道吃喝享乐游戏花丛的云昭国主，也许并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选出最优秀的继承人。” “没有能力的人，不能成为王。”殷华霖继续说着，“我父王有十三个子女，如今只有我和昭华。我们各凭手段杀掉其他人，蚕食他们的势力，而这一切都在父王的默许下。” “包括你眼中大逆不道的弑父，也在他的默许之下。” 九瑜心里有些震动，这个国家，简直充斥着未开化的兽性，云昭的强大就是由此而来的吗 殷华霖顿了顿，看向九瑜，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九瑜犹豫了一下，这样默许互相残杀最后选出最强的那一个，这种举动 “养蛊。”九瑜低低念出两个字。 “这个说话真是贴切。”他笑了起来，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样子，“没错啊，就是养蛊，蛊虫被放到一起，自相残杀靠着吞食别人来变得强大，到最后只留下来一只。” “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不像云昭人”殷华霖笑着问道。 九瑜现在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心里头总有些发怵，她照实说道“你，你身体比起大部分云昭人，看起来要瘦弱些。” 这也是她一开始就觉得奇怪的地方。 她以为云昭的君王会是一个身形异常魁梧的男人，哪里知道这个身材纤细长相精致的男子会是云昭传闻中残暴的国主。 “现在这幅样子，拜我兄长所赐，我母妃生昭华时难产去世，我和昭华相依为命。八岁那年，我被我四哥亲手灌下。”殷华霖脸上笑意淡下去，“他哄我说那是从大宁带回来的酒水，清冽甘甜。” “我一点都没有怀疑，一把全部喝了下去。然后四哥就有些慌张地跑了，我还在想为什么四哥要像做了坏事一样跑走。后来我知道了，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尝试去杀自己的兄弟。” “当时我七窍流血，昭华就待在我旁边吓得哇哇大哭。然而没有一个人过来，是路过的玉夫人救了我。” 九瑜认真听着，听到这儿愣了一下，这事和她娘还有关系吗“玉夫人” “嗯，玉夫人精通药理，当时她正好散步到我宫殿前，听到昭华的哭声赶了过来。” 九瑜默然，玉夫人是药谷中人，怎会不通药理。怪不得老国主死了，殷华霖待她依旧不错。先前笄礼上，看昭华对她也有几分尊敬的样子，原来过去还有这样一桩事在里头。 “若没有玉夫人，我早就死了。虽毒解了，身体到底受了损伤，如今慢慢调理才好了起来。”殷华霖伸出一只纤瘦的手臂来看了看，手臂上的肌肤恍若透明，蓝色的血管依稀可见。 九瑜想到四皇子杀他不成，后来又怎么样了 “那位四皇子” “被我亲手杀了。”殷华霖笑了一下，“凌迟处死，我亲手一刀刀割下他的肉的。听他大哭着说再也不敢了，听他说好疼让我住手，听他说他后悔了饶了他” “听他说，曾经我们是好兄弟。” 九瑜心脏快了几分，她听到自己微微喘着气问“那你，放了他吗” 殷华霖轻轻摇了摇头“失败者就要死，所以最后他不求饶了，他开始咒骂。” 殷华霖神色有些恍惚，四哥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回荡，他说殷华霖，你等着，我的下场也是你的下场 是的，他等着。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他，若没有他，才八岁的我还认识不到宫中险恶。也是因为他，我才开始下定决心争夺皇位，保护自己和昭华。” “通过这种方式选择出来的云昭历代国主，都是最英明勇武最出色的，云昭怎能不强大”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几分自傲。 九瑜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什么。 以云昭这样的皇位继承方式，最后留下的那一个君王又怎会池中之物。 可是这样选出来的继承人确实是最强大的，却不一定是最有帝王之才的。所谓君王，若只会滥用武力控制整个国家，势必难以发展。 且每一次的皇位交叠都会带来全国性的内乱，云昭百姓疾苦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就在这了。 殷华霖眸色渐深，当时面对的，不是继承权的竞争，而是生存的竞争。失败者就要死，他不想死，所以争了。 所以，他必须心狠手辣，必须用最大的恶意来猜测别人。 望着他敛去了笑意、有些阴沉的脸色，九瑜心里觉得有些害怕，挪着离殷华霖远了些。 殷华霖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看过来，九瑜触及那双还含着冷意的眸子不由颤了一下，动作也停了下来，手指揪紧身下床单。 哪知道下一刻殷华霖脸上便冰雪消融，转而一个比春花还灿烂的笑容挂在了脸上。 “哎呀，朕的毓妃，真是喜欢死了。”他一把扑过来，狠狠将九瑜抱住，在她发间嗅了嗅。 九瑜算是体会到这人脸色转化有多快了，她僵着身子被他抱着，却不敢再怎么挣扎了。刚刚殷华霖那番话，她还没能完全消化掉。 殷华霖垂下头搭在她肩膀上，合上了眼睛，喃喃了一句“我本无意于皇位，但为了生存，为了昭华。” 他亲手杀死的四哥啊，更小些的时候，是四哥带着自己和昭华玩的。 扪心自问，他对于这位大宁来的和亲公主谈不上有多少喜欢。他就是冷情冷性游戏花丛，一颗心从未在哪个女子身上停留过。 当初为什么在和谈之时，要求大宁献上九瑜呢。 因为那一幅画 岷州一战，随军的文人画下的那一幅画。 画上九瑜在满是血污的战场上，好似一朵纯白的花。他听到属下来报，说岷州那靖安侯的女儿耍了心计，假意贪生怕死劝降她爹，却在战场说出一番扰乱军心的话。 他想这个人和他真不同，她不怕死，心思又纯净的很。 那时候殷华霖就在想，这个女人，一定要在自己身边才行。看着她他才能晓得，也许人心还没有那么糟糕。 “阿瑜，你是不同的。”他轻叹一声，将头埋在她颈间。 他自私、恶毒、狡猾。 要想在竞争过程中活下来，他必须心狠手辣用尽手段，他要学会平衡各方利益，学会争夺军队，学会怎样杀人又怎样嫁祸给其他人 但她是不同的。她面对生死，也要遵守那所谓的可笑的义，但偏偏这样的九瑜让他觉得暖洋洋的。 殷华霖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就已经对她充满了好感，哪怕她现在全身都是刺，嘲讽尖酸，也无损这让他心口发烫的好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新君 她久久无言。 本该恨这个人的，恨他侵略自己的国家, 恨她害的爹爹自刎于城墙。 可是这一刻, 九瑜又觉得他很可悲, 比任何人都可悲。 “你是不是在怪朕出兵大宁。”殷华霖下巴搭在九瑜肩上，有些闷闷地开口。 九瑜迟疑了一下, 点了点头。卫永宁带军侵入大宁，一寸寸侵占大宁河山，九瑜对李宸有怨怼，可她到底是大宁人。 殷华霖叹了口气“那会儿是冬日。” 云昭土地贫瘠难事农桑, 其他时候还好，除却粮食之外总还能靠山林野果、野兽来果腹，但到了冬天, 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百姓米缸见底，山林大雪冰封，从哪儿去找吃食呢。 所以几乎每一年，云昭都要靠着掠夺来度过冬日。 云昭与大宁以淮水为界，淮水那头的大宁, 物产丰富百姓富庶，那里的土壤，哪怕春日只是洒下一把种子便不去理会了, 丰收之季都能满仓谷物。 可云昭积贫积弱，若不去掠夺, 整个国家都维持不了运转。 要说唯一的长处大概就是云昭人天生体格健壮, 且领地内铁矿煤矿众多, 冶炼兵器之术蓬勃发展，在三国中遥遥领先。 近年来大宁朝政日渐腐朽，其军队竟然挡不住云昭的脚步了，殷华霖想不若就此一把吞并富庶的大宁，再也不过这种到了冬日就无粮可吃的日子了。 云昭的侵略，一开始真的不是为了扩充版图，只是想要保证生存罢了。 至少在殷华霖看来是如此。 “就算云昭真的吞并了大宁，不改变土匪习气，国家依旧好不到哪儿去。”九瑜低声嘟囔了句。 云昭最开始不过是个小部落，它的继承方式和治理方式在早些时候确实能让它迅速崛起，可是现在云昭是三国之一，当之无愧的大国。 若还是沿用以往的这种方式，只会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九瑜不懂如何治理国家，却也知道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根基。军队强大又怎样，迟早有一天这个国家要覆灭在底层百姓的手中。 殷华霖听到她的嘟囔也不生气，笑道“那依朕的毓妃来看，朕要如何治理国家呢” 他是玩笑一样的语气，九瑜也没有真想着凭自己那点文墨能给出什么好答案来，随口说道“每一次皇位的竞争都要有一次内乱，皇上您有十十” “十三个。”殷华霖好心提醒道。 “十三个兄弟姐妹。十三位皇子公主，总有那么七八个掌握着一定的权力，那么你们彼此争斗的过程，不就是一次内战吗” 殷华霖点了点头啊，说道“是啊，所以朕到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 九瑜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又把话题扯到这儿来了。 殷华霖眨了眨眼“朕想着，不如从朕开始改变好了，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位皇子，只要他不是个残废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那朕就好好教导他，然后让他继承皇位。” 九瑜扯了扯嘴角“是吗” 听着殷华霖开着玩笑的话九瑜内心却在怀疑，大概率是这位君王年幼时中了毒，坏了身体不能生孩子。否则他宫里那么多美人，怎么到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呢。 “可惜啊，朕得找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女人来给朕生孩子，至今也没找到。”殷华霖长叹一声，万分懊恼的样子，眸里却盛满了笑意。 九瑜觉得有些不妙，谨慎地说道“我觉得皇上宫里的女人都很漂亮，聪明的也不少” “没你漂亮。”殷华霖笑眯眯道，“也没你聪明。” 九瑜退后两步，垂着头道“皇上，我忽然想起来” 她刚要找个借口开脱，没想到殷华霖突然“啊”了一声，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九瑜止住了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殷华霖蹙着眉头，手伸到身后，拿出了一块绸缎来。他刚刚坐在这绸缎上，忽然感觉被扎了一下。 他手摸上去，从绸缎上抽出一根针来，针头上沾着滴鲜红的血。 殷华霖神色不虞地抽出这根针来，看向九瑜“这是什么” 九瑜往后挪了挪，小心说道“用来刺绣的针” 她本来想绣些什么打发时间的，可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绣什么，就放到一边去了，谁想到正好就扎到了殷华霖。 殷华霖闻言挑了挑眉，将绸缎来回翻着看了，绣面上空空如也，什么图案也没“刺绣呢” “还没绣呢”九瑜看着殷华霖有些痛苦地神色，犹豫地说道“扎到哪儿了，我让文姝给皇上上药。” 说罢，九瑜就要喊文姝进来，殷华霖忙挥手止住了她，神色越发不好看了。 九瑜望着他捂着屁股的样子，脸色有些古怪。 殷华霖缓了缓，将这绸布扔到一旁，又用手摸了一遍确定床上没旁的东西了，才敢重新靠下。 他看着仍站到一旁的九瑜，忽然道“李宸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九瑜怔了一下，点点头“听说了。” “那你又是否知道，谁会登上大宁的皇帝宝座。” 九瑜看着殷华霖，他问自己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想从自己这儿套出什么消息来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能知道什么，她能知道的东西恐怕这人早就一清二楚。 “不是大皇子便是二皇子，国主也就这两位皇子了。”想了想，九瑜又道，“大皇子不及二皇子手段人脉多，大皇子虽为长子，恐怕最后登上帝位的还是二皇子。” 殷华霖捻起一缕头发，听她说完后笑道“你怕是要猜错了。” 九瑜愣了一下，难不成大皇子真能登上皇位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印象中的那位大皇子，才能有限偏又好大喜功，为人有些自傲，笼络人心的手段可谓差强人意。 二皇子虽然也算不上卓越，但比起大皇子却是要更有手段的。 “你就没有想过，除了这二人还能有其他人吗”殷华霖提醒了一句。 九瑜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是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中来回考虑。 可是，大宁只有这两位皇子，还能有谁能来继承皇位呢除非九瑜犹豫了一下才问道“谋反还是皇上要趁乱吞并大宁” 她直起脊背，目光中含着怀疑看向殷华霖。 殷华霖笑了一声“朕倒是有这个想法，不过怕是来不及了。你等着吧，最多三日，大宁便能尘埃落定。” 殷华霖一语成谶，果然三日后，大宁新君继位的消息传遍了三国。 当殷华霖将新君的画像丢到她桌子上时，九瑜看过去，只见画像上那人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他眉目俊朗，眼若寒星，微微抿起的唇颜色很淡，整个人看上去冷厉而有股凛然气势。 但这些都足以让九瑜忽视了，她盯着画像上的脸，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竟然是李三。 “这人倒是颇有手段，十几年来不显山露水。”殷华霖说罢，又拿出一张纸来拍在九瑜面前。 九瑜看着那张纸后退两步，这正是当初贴满了濮州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画着她和李三的画像。 九瑜看了看通缉令上目光冷厉的李三，又看了看新君画像上穿着龙袍威仪万千的李三，一时间有些恍惚。 “认识吗”殷华霖语气莫名。 九瑜咬唇点了点头。 “他是大宁的三皇子。” 九瑜愣在原地，她从未听说过大宁有什么三皇子。李三，是三皇子 殷华霖手指点在通缉令上，笑道“他是大宁庄妃的儿子。二十年前，大宁有一桩谋反案，庄妃娘家牵扯进谋反案中被诛九族。” “庄妃身怀六甲，已八月有余，李宸一纸诏书赐死了庄妃。” 九瑜对二十年前的事情不太了解，只在书中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些。那位庄妃只存在别人的口中，听说死时肚子已经很大了，旁人都以为那腹中未出生的孩子随庄妃一同死去了。 没曾想，他竟然还活着，而那个旁人以为死在肚中的婴孩，就是李三。 “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殷华霖揉了揉眉心“那你要问问你九泉下的爹了。” “我爹爹救的他”九瑜抬眸，心想难怪李三会救她，费心费力带着她逃亡。 “庄妃求你爹在她白绫吊死之后，剖开她肚子。这位新君就是这么被你爹救下的，且瞒了二十年无人知晓。” 九瑜深呼了口气，勉强笑道“李他是个好人，定能将大宁治理好。” 殷华霖轻笑了一声，九瑜这话却也没说错，这位新君能力不俗，日后也不知带来多少麻烦。 九瑜望着那两张画像，思绪飘到了很远。 她想起李三曾经说过的话。 “小姐可想过那江湖浪客的生活” “仗剑天涯，长衣飘飘，或行走四海，或隐居山林不居庙堂之上，但处江湖之远。” 他们曾想过寻一小镇隐姓埋名好好生活，可现在听起来，却恍如隔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动乱起 殷华霖走时，丢下了一句话。 “他杀了李宸。” 旁人以为李宸是死在妃子床上, 他却知道李宸是被李三杀死的。 弑君乃为大逆不道, 九瑜没想到李三真的会这么做。 她不知晓他能否坐稳这个皇位, 只隐隐预感到，要起动乱了。 而那日过后, 殷华霖似乎就忙碌起来，不曾过来她的菁淳殿，也没有去其他妃子那儿，中殿里整日不绝的歌舞声都歇了。 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时不时叫人送来些新奇玩意，在宫人眼里头九瑜仍是那个当下最受宠的毓妃娘娘。 九瑜整日窝在殿内，也不怎么爱出门, 这日文姝进来通报道“娘娘，玉夫人过来了，在前殿等您。” “我不想见。”九瑜皱眉，早前的谈话不欢而散，她不是很想见到自己这位娘亲。 文姝有些为难, 前段时间笄礼上，明眼人都看得出玉夫人很喜欢娘娘，对她百般照顾。 怎么娘娘如今却使起了性子 文姝劝道“娘娘, 宫里人哪个不是敬着玉夫人的，她对您这样好, 您何必跟夫人置气呢” 九瑜不理, 捏着桌上的茶杯转起来。 文姝又道“娘娘, 您这样是要落了旁人口舌的，少不得有人背后说您不知好歹，若是惹了玉夫人不快” “砰”转着的茶杯忽然被九瑜放正，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文姝不由噤声。 “我去还不成。”九瑜揉了揉眉心，被文姝啰嗦烦了，抬步往前殿走去。 文姝脸上一喜，跟在了后头。 走到前殿，便见一穿着湖蓝宫装的窈窕身影背对自己站着，听到脚步声她徐徐转过身来。 端的是美人风情万种，即便脸上戴着面纱，那身姿气度也能引人遐想了。她举手投足间都是岁月凝聚的美好与温柔，此时回眸望过来的样子堪比最动人的仕女图。 正是玉夫人。九瑜不得不承认，她娘是极美的。 不自在地行了一礼，玉夫人快步走上前，拉住了她手止住她行礼。 文姝见玉夫人待九瑜这样亲昵，喜道“夫人，我家娘娘听闻您来了，立马就跑出来了呢” 九瑜听她这样乱说，瞪过去一眼。玉夫人听了开心的很，抿唇一笑，轻声问道“有些日子没见了，这段日子可还好” 九瑜心里别扭，听她温言软语的，心里又有些酸酸涩涩。她抽出手退后一步，垂眸道“挺好的，劳夫人挂念。” 虽是娘亲，却不能暴露在旁人面前，她便只能随旁人唤一句“夫人”。文姝在一旁看着心里急的慌，总觉得这两人气氛有些凝滞。 玉夫人见她与自己生疏了，微不可查地轻叹口气，而后道“这几日天气转暖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九瑜本想拒绝，文姝立马道“夫人，现在虽还是早春，但锦园里有不少花儿都开了” “那就去锦园吧。”玉夫人笑了笑，朝外走去。她身旁一个宫女都没带，此时看着背影有些寂寥的样子。 “要你多嘴。”九瑜微微恼怒地看了眼文姝，文姝却不怕了，知晓自己这主子嘴上再硬，心里头也软的很。 文姝扶着九瑜跟上，低声道“娘娘啊，你可千万要对夫人恭敬些，您看连皇上都对夫人尊敬的很呢” 九瑜没说话，文姝不知道两人关系，才要自己恭敬讨好她。而她九瑜目光落到玉夫人身上，她不过是跟自己娘亲使小性子罢了。 十多年不曾见过，她对玉夫人是陌生的，虽也想与她亲近，可心里头总有些疙瘩。 三人往锦园去，上次来这里是还是寒冬，总显得有些萧瑟。现在天气转暖，不少树木都抽芽了，也有零星耐寒的花依次绽放，远远看去颇为好看。 寻了一个亭子，玉夫人走进去，对文姝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体己话要和毓妃说。” 文姝自然是喜不自禁，将亭子上挂着的帷幔放下，行了个礼便退下了，转眼间亭子里就只剩下玉夫人和九瑜两人。 沉默了一番后，玉夫人问道“九儿，我听闻前几日皇上夜夜宿在菁淳殿” 玉夫人知晓九瑜心中只有公子瑾，听闻她与殷华霖的消息不由担忧起来，她怕的是九瑜想不开，真要为了什么报仇将自己委身于殷华霖，她知晓殷华霖人并不坏，但心里到底偏向公子瑾的。 九瑜低着头说道“嗯，是啊。” “你们”玉夫人微微蹙眉，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直截了当地问。 九瑜看出她想问什么，解释了句“他虽然睡在菁淳殿，但没有碰过我。” 玉夫人松了口气，拉过她的手来又问道“九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九瑜听到这个问题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心里想的从来简单，不过是有仇报仇，不过是能跟心仪的人共度余生。但是以她的身份、以她的处境，便变得困难起来。 九瑜转头望着湖面，喃喃道“我想给爹爹报仇。” 她想若自己什么都不做，那就只能一直困在这个宫殿里了，去靠近殷华霖，是与虎谋皮，也是唯一的机会。 “你太傻了。”玉夫人有些生气，重重说出这句话来，“你以为报仇这两个字只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吗你知道那要付出多少的代价” 九瑜扭头望着她，倔强道“最多不过是个死字罢了。” 玉夫人听了，湖泊般清澈的眼瞳盈着水光“死九儿，这天底下最容易的事莫过于一个死字。死容易，活着却难。” “你死了，一了百了什么也不用操心了，那你想过阿瑾没有” 玉夫人知晓她的软肋，目光锁着她，声音又轻柔了下来。 九瑜咬唇，目光里有几分茫然“可是我还能怎么办我现在困在皇宫里头，连公子的面都见不到。” 她喘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诚如你所说，我一个小小女子，怎么去和一国之主抗争，难道我就一辈子困在这个皇宫里头吗” 九瑜看着玉夫人，有些无助“你口口声声要我好好活着，可你为什么不帮我不帮我报仇，也不帮我离开这个牢笼，那你为什么要说出这些话来” 她怎会不想公子，怎么不想好好的。眼泪砸在衣裳上，九瑜像是在问玉夫人又像在问自己“我还能怎么办” 玉夫人沉默了，看着九瑜，半晌才道“九儿，我会帮你的，相信娘。” 九瑜垂下眼睫“我不知道” 玉夫人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了什么，而后往九瑜手里一塞“拿着。” 这是个小小的瓷瓶，九瑜接过，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这是阿瑾送来的。这药服下后，你会出现重病之症，看上去性命垂危，云昭皇宫里绝对无人能查出病因来。” 玉夫人在宫中多年，虽从不惹是生非，与世无争，可也总有自己的退路。且老国主早为她料理好一切，留下了足以让她自保的手段，借此她才能帮公子瑾传递消息。 “到时候我会散出疫病之言，让你出宫养病。出去了，你离开的机会就大了。” 九瑜将瓷瓶隐在袖中，良久问道“那你呢” 玉夫人看了眼她“我就留在皇宫里。” 九瑜望着玉夫人，风一阵阵吹，她的面纱印在脸上，隐约间看出她柔和美好的轮廓来。 “以后和阿瑾好好的。”玉夫人摸了摸九瑜头发，“风大，我们回去吧。” 九瑜默默点了点头。 玉夫人抬手掀开帷幔，却不料外头正站着个女人，悄无声息，此时背对着她们，也不知道何时来的。 她转过身来，对着玉夫人笑了笑。九瑜见她穿着一身繁复的宫装，面容艳丽无比，不过有些陌生，印象里没有这么一个人。 九瑜蹙眉往旁边看了看，不见文姝身影，难怪没人拦住她，也不知道刚刚自己和玉夫人的谈话被听去了几分。 她目光落在玉夫人身上，低下身子行了一礼“玉夫人，真巧。” 玉夫人点了点头，神色间有几分探寻，看她脸上并无什么异常，寻思着刚刚的话应该是没被听到什么的，便带着九瑜继续走了。 “夫人，娘娘”两人没走几步，就见文姝小跑着过来了。 九瑜无奈问道“刚刚去哪儿了” 文姝瞧了瞧后头一身宫装的女子，低声说道“锦园外湖有宫女落水了，奴婢” 九瑜看着她自责的样子，知晓她是去看了热闹，摇了摇头道“走吧。” 回头望了一眼，九瑜看那女子盯着自己，神色莫名。 收回目光，九瑜问道“她是谁” 文姝低声道“娘娘，那位就是被皇上禁足半月的敏妃娘娘，前两日刚解了禁足。” 九瑜了然地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去。 “阿瑾，公子”敏妃望着几人背影，回想着刚刚听到的零星话语，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名来“难不成，是昭华公主喜欢的那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风寒 乍暖还寒时候，最容易生风寒。 短短几日内, 宫里头便有不少人病了, 菁淳殿也有一两个宫女时不时咳嗽起来。文姝怕她们将风寒传给他人, 便让她们休息几日，等病好了再回来干活。 御膳房准备了特调的姜汤送到各宫, 菁淳殿更是不敢怠慢，每日三回的送，生怕里头那位颇受皇上重视的主子身子不舒服了。 可没想到就这么精心照料着，九瑜还是病了。 “娘娘这是发烧了。”九瑜躺在床上, 文姝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额头，道，“奴婢去给您请个太医来。” 九瑜咳嗽了两声, 点了点头，看着文姝离开的背影嘴角露出丝笑意来。 玉夫人给的药果真有效，她刚服下半日便出现了风寒之症。 如今宫里头风寒多发，她这番模样并不打眼，等再过几日, 病症加重了，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而接下来的久病不愈便会显得顺理成章。 文姝很快带着太医过来了，这是当值的刘太医, 算是太医院资格最老的太医之一了。 他过来一瞧，看九瑜两颊微红、额头发烫的样子便诊断是染了风寒, 这几日他已见了不少类似的病症。 “娘娘这是染了风寒, 容微臣开个方子, 喝上两剂药便没事了。”刘太医摸了摸胡子说道。 文姝服了服身子，给他拿来了纸笔“刘太医，我家娘娘这病不碍事吧” 刘太医摆了摆手“不碍事，好好将养两日就好。这两日文姝姑娘注意着些，别再进了凉风就行。” “诶我记下了”文姝接过刘太医写的单子，送走人之后便去御药房抓药。 本以为只是寻常的风寒，喝个两剂药便好了。哪知道一连三天，九瑜都持续发着低烧，身上冒着虚汗，脸色差的吓人。 菁淳宫的宫人都慌了，文姝见这都喝了三日药了九瑜还一点要好的迹象都没有，忙去禀告殷华霖。 殷华霖听闻了消息过来探望，看到九瑜糟糕的脸色时紧了紧拳头。 “没叫太医吗”他声音冷了几分，吓得文姝一抖。 文姝忙跪下道“三日前奴婢去请了刘太医，太医说娘娘只是染了风寒，注意着些每日喝药，两日便能大好。奴婢，奴婢” 她想再解释几句，这两日精心照料着不敢大意，可是看殷华霖越来越沉的神色却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九瑜怕连累了不知情的文姝，咳嗽了两句说道“文姝一直在我身旁照料着。” 殷华霖摆了摆手，对身边孙公公说道“把太医院的太医都给朕叫过来。” 孙公公见殷华霖神色不好，忙跑出去差小太监去喊御医，不多时菁淳殿便挤满了人。 刘太医也在人群之中，见了这架势就知道不好，冒了一头冷汗。 殷华霖眸子落在他身上，还什么话都没说，刘太医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皇上，微臣，微臣” “三日前是你来给毓妃诊治的” 刘太医伏在地上，低着头道“是微臣。” 殷华霖冷哼一声“两日便能大好你看看毓妃现在” 刘太医抬起眼来看了一眼九瑜，见她面色极差，不由脸色发白，心中惶惶。 他也忐忑心虚的很，看九瑜这样子并非是寻常风寒，他那日因为最近宫中此类病症极多，简单诊治一番就下了风寒结论。 九瑜不忍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医被吓成这样，说了一句“让其他人来给我瞧瞧，刘太医先起来吧。” 刘太医感激地看了眼九瑜，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瞅瞅殷华霖。 殷华霖皱眉挥了挥手，刘太医才从地上爬起来退到人群中去了“谢皇上，谢毓妃娘娘” “你们过来看看。”殷华霖又点了两个老太医过来。 九瑜懒懒地躺在床上，看着文姝把帕子搭在她手腕上，两位老太医轮着来给她诊脉。 知晓他们诊治不出什么，九瑜也不担忧。毕竟她服下的是公子配的药丸，公子是南理国主钦封的神医，又岂是他们能比的。 果然，两位太医诊断过后皆皱起了眉头，彼此低声讨论了一番也没讨论出个什么。 殷华霖听着他们咕咕哝哝的声音心烦的很，问道“如何” 两位太医为难的很，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来，殷华霖神色差了几分，又点了几个人上前“你们去。” 被点到的太医额上冒了些冷汗，几位医术高超的老太医都诊不出什么东西，他们又能看出什么来上前把脉过后，果然又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彼此对视一番，都纷纷摇头苦笑。 殷华霖一甩袖子，丢下句“废物”，走到了九瑜床前坐下。 他碰了碰九瑜额头，又拿来帕子擦了擦她鼻尖上渗出的汗滴，柔声问道“难受吗” 九瑜面色看起来难看的很，其实身体上到没有什么太大感觉，无非就是觉得身子热了些，真要说什么难受的，还真谈不上。 但是迎着殷华霖的目光，她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殷华霖眸里流露出类似心疼的东西，九瑜觉得有些困惑。而这时似乎是那药效上来了，她觉得有些困倦了，就在殷华霖的目光中沉沉睡了过去。 这番情景落在殷华霖眼里，只道九瑜是真的病的厉害了。 他给九瑜轻轻掖了掖被子，而后站起来放下床幔，对着跪了一地的太医道“前殿说去。” 一众太医暗里对视了一眼，皇上对这位毓妃娘娘，果真不同。 殷华霖怕吵醒九瑜，到了前殿才环视了一圈太医们，问道“想到诊治毓妃的法子了吗” 无人敢应答，全部低着头。 “胡太医” 殷华霖目光移动着，落到一个太医身上，那人立马跪了下来。 “王太医” 又是“扑通”跪了一个。 几个功夫，太医们换了个地方又跪了一地。 “朕的太医院，就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毓妃是得了什么病吗”殷华霖声音愈发的冷。 “皇上，皇上，毓妃娘娘的病实在古怪，乍看去是风寒之症，可，可脉搏紊乱的很，似又不是风寒，皇上再让微臣等守在这里观察几日吧”最开始给九瑜诊断的刘太医叩拜请求道。 殷华霖揉了揉眉心“你们都给朕守在菁淳殿，务必把毓妃治好。” 众太医连忙谢礼，待殷华霖走了才愁眉苦脸起来。几日功夫，若还找不出病因可怎么办 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守在菁淳殿，这阵仗把宫里人的目光都聚过来了。 九瑜这段时间在宫里风头太盛，殷华霖似乎对她百般宠爱，玉夫人也对她格外优待，早有人将目光聚在了菁淳殿。 只因她不爱出门才得了几分清净，如今一下子病了，宫里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无论背地里如何快意，面上的功夫却是不能少的。 这会太医们还在忙着轮番诊断，菁淳殿人流便络绎不绝了，都是各宫前来探望的妃子。 九瑜对她们是一个也不认得，更不知如何应付，索性她重病的样子做不得假，便成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妃子们送来了慰问的礼物见不着正主，也不好说什么，大都坐一会就走了。 倒是殷华霖知晓了此事，严令其他人无事过来打扰她，菁淳殿才恢复了清净。 至于诊治，太医们仍是没有头绪。 几日功夫各种法子都想了，就是找不出病因来。今日九瑜在他们过来诊治的时候偷偷睁眼瞧了瞧，只见他们一个个都面色灰败。 私下里九瑜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谈话，都是唉声叹气的样子。 她有些于心不忍，只是想着若要出宫去，怎么也得把这段时间给装过去。至于这些无辜的太医们，她去向殷华霖替他们求求情，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殷华霖在九瑜病了后每日都会过来坐坐，九瑜怕自己言多必失，大多时间都在装睡。 不过她服下的药似乎有些助眠的功效，她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你说你，身子怎么比朕还弱呢”殷华霖看着眼眸紧闭的九瑜，坐在她身旁轻轻叹了一句。 九瑜模模糊糊间听到殷华霖声音，心里念叨了一句，她一个女子，身子怎会比男子健壮。 殷华霖目光凝在她紧闭微颤的眼睫上，又落在她泛白起皮的嘴唇上，唤来文姝倒了杯茶，拿来白娟沾了茶水一点点印在她唇上。 文姝瞧了有些心惊，暗自猜测这位君主究竟是做出这番样子来，还是真有几分真情。 她从小待在宫里，亲眼见过当年的动荡，知晓殷华霖是怎样的心狠手辣不近人情。 那是能面不改色杀了老国主的人啊 文姝想着想着便觉得这样的人不会对哪个女子交付真心，可是看着他隐在暗处的眉眼，微微下垂紧抿的唇角，又有些不确定了。 “可有进展了”殷华霖做完这些，又问向太医们。 这次他神情看上去平静多了，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道该怎么禀报。 殷华霖似乎已经料到这个结局来，握了握拳，深吸了口气。 “皇上”刘太医忽然斟酌着开口了。 殷华霖看过去，刘太医躬下身子，说道“皇上，娘娘这病，微臣等人见识有限实在无能为力，但皇上不若请来玉夫人瞧瞧” “玉夫人药谷出身，精通药理，眼界和我们自然不同，也许，也许能有些新思路” 他忐忑地说着，殷华霖的眸色却渐渐亮起来。 他怎么把玉夫人给忘了 小时候他中毒七窍流血差点暴毙身亡，就是玉夫人救得他啊。没准，她也能救九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疫症 “去请玉夫人。”殷华霖看了眼身侧的孙公公, 孙公公忙躬身应是。 菁淳殿内人人屏息，不敢去看那坐上的殷华霖。 提出让玉夫人来看也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太医们也没有指望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夫人医术真能高到哪里去，只盼着颇受皇上敬重的玉夫人能劝劝这位，免得他们这些太医遭殃。 玉夫人很快随着孙公公过来。衣袂翩跹，裙摆行走间随着步伐飘荡, 众人只觉得一道脱俗的身影走了进来, 不敢多看，纷纷行礼。 殷华霖见她来了, 站起身道“夫人快去看看毓妃。” 玉夫人对着下跪的太医们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安慰道“皇上莫急, 孙公公已经跟我说了。” 进了内殿走到九瑜床边, 文姝将床幔挂到一边, 玉夫人坐到了床上。 看着九瑜鼻尖、额上渗出的汗液, 玉夫人拿出帕子来轻轻拭去。 “夫人”九瑜感受到动静勉强睁着眼睛，看到了玉夫人，低唤了一句。 她声音喑哑虚弱，配上那黯淡灰白的脸色, 真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虽知道九瑜此时病重的样子是因为服了药的原因, 玉夫人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怜惜来。 九瑜盯着玉夫人, 咬了咬唇，眸中有着期待和欣喜。她已服了药, 太医院众人都诊断不出是生了什么病, 现在一切都在按玉夫人说的发展。 全看接下来要如何找机会出宫了。 “放心, 会没事的。”玉夫人抓住九瑜的手，一语双关地道。 九瑜点了点头，又缓缓合上了眼睛。 殷华霖走上前来，看玉夫人搭上九瑜手腕，凝神把脉。太医们对视一番，也纷纷前来观摩。 玉夫人垂眸断脉，周身寂静，旁人不敢出声打扰。 “脉来迟缓，一息不足四至，这是迟脉。”片刻后，她轻言细语，缓缓说道。 刘太医朝她拱了拱手道“夫人诊断不错，迟脉主寒症。毓妃娘娘寒凝气滞，气血运行缓慢，故而微臣先前诊断娘娘是受了风寒。可是如今看来，却并非风寒之症，微臣等见识浅薄，却是不知” 玉夫人摇了摇头，刘太医息了声，看她手腕稍稍抬起，又浅浅地重新搭在九瑜腕上。他眸中有些讶异，此等诊脉手法，可探位浅的脉象，然而这等脉象，非心细如发之人诊断不出。 半柱夫，玉夫人收回手。 殷华霖见她若有所思地模样，问道“毓妃她” “皇上，我们去外头说吧。” 殷华霖点了点头，往外走去。 待到了外殿，迎着一众人的目光，玉夫人说道“我观毓妃浅表脉象浮细无力，乃是濡脉之症。” “玉夫人果然妙手。”一旁太医皆是叹服。 她前后诊脉不过半柱香时间就能看出脉症，太医院没几个人能做到。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太医，也难在短时间内诊出这许多。 玉夫人抿唇思索，沉吟一番道“切脉后，我观毓妃脸色，面色灰白，两颊却红润，时有虚汗各位太医诊治如何” 刘太医等人对视一眼，齐齐无奈摇头“臣等无能至今毫无进展，累的娘娘病症加重了。” 闻言，玉夫人有些无奈地看着殷华霖“皇上，诊治毓妃，我也没什么把握，只能试一试了。” 她当然知道九瑜此时古怪的脉象和病症是因为何，若要恢复原样也只需几味常见的药材。不过现在要做的却是让九瑜看起来病的越来越重。 殷华霖沉声道“夫人尽力便可。” “不过”玉夫人点了点头，而后有些迟疑地说道，“这病症我未曾见过，不排除疫症的可能。” “疫症”此话一出，在场人都惊了一下，疫症之可怕，若在皇宫内传染开来，后果严重。 当下便有太医道“皇上，请您先移步吧，不管有无疫症小心些总没错，免得臣等定留在此处为皇上鞠躬尽瘁，只是皇上千万别伤了龙体” 一人出声，其他人也纷纷劝说。 殷华霖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良久才道“若真是疫症，这些日子你们留在这儿怎么各个都没事” “皇上，这也不确定是不是就是疫症，若真是，那传开也需要些时日”太医们有些为难。 还是玉夫人上前说道“皇上，太医们说的有理。” 殷华霖皱眉，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玉夫人立刻吩咐下去“给毓妃诊治这段日子，菁淳殿要减少人员往来，殿内多备热水，凡事都得用开水烫过再用。” 文姝一一记下。 “若真是疫症皇上还是暂且将毓妃送出宫吧。”玉夫人嘱咐完，又回头看了眼殷华霖。 太医们不敢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看着，生怕殷华霖过分看重毓妃，不愿将其送出宫。 好在殷华霖仍是个明智的君王，他深吸一口气道“是否是疫症还未可知，若真是便将毓妃送出宫。” 说罢，往内殿看了眼，才迈步出去了。 玉夫人见他走了，垂下眼睫走回九瑜身边。 九瑜隐隐听见他们的谈话，知晓人走了忙睁开眼来。看着坐在身边的玉夫人，九瑜心里怦怦跳，一股股热流从心口涌出来，她知晓自己出宫的希望有了。 只要一切顺利，只要按照玉夫人的安排，就能出宫了。 望着她有些急切的眼神，玉夫人哑然一笑，伏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急，先等些日子，咱们一步步来，不可露了马脚引来怀疑。” 九瑜点了点头，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心里头再急也要按捺下性子，一丝差错都不能出。 这日过后，毓妃可能染了疫症的消息散播开来，菁淳殿这会彻底清静了下来，无人再敢赶着这个时候前来套近乎，生怕染了病。 除了殿内的宫女太监和来往的太医，旁人便是路经此处都恨不得绕远些。 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唏嘘不已，谁想到那个得了荣宠的毓妃是个短命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送出宫 “大宁之朽, 始滥官尔” 如雷贯耳的八个字从新君口中说出，几日功夫便传遍了大宁。这八个字之后，一道道旨意下达，风雨之势欲来, 从各方官员到百姓都隐隐察觉大宁, 要变了。 先帝在时朝廷隐患重重，党派之争、贪腐横行，各方利益牵扯不清。 文有余而武不足, 官僚众多人浮于事，各机构臃肿，做实事的官员却少之又少。用人太滥, 不仅朝政事务低效且支出繁多, 国家赋税虽多，国库却负担沉重。 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下定决心治理必定牵连甚多。先帝一来安于现状不愿起动荡，二来也确实不知该如何着手整治。 如今新君李三或者该称呼他为李睿。其手段激进，面对胶着的朝政快刀斩乱麻，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他下旨整治动了党派利益，顿时便有大批官员劝阻。官员们想着新君上位, 总要做一番举动巩固权势威严, 敷衍配合一番也就满意了。 谁知李睿冷笑一声, 于朝廷之上怒喝“大宁之朽, 始滥官尔” 一时寂静。 正当有人想继续劝说时, 身后突然传来异响, 逆光之下众人只见大批拿着武器的人涌入。 铁甲冷厉，兵器长鸣。 所谓势力平衡相互制约，李睿从开始便没有考虑，要在最初就免去结党隐患。 官员们总算认识到殿上年轻的君王并非那么好相与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军队就已掌握在君王手上，登时冷汗淋淋，再不敢说什么。 军队守在一旁，李睿拿出贪腐结党名册，朗声念出一个个名字。有罪治罪，绝无姑息。 泛滥成灾的官员大幅削减，李睿又提拔了不少年轻有才的底层官员和一批原本不受重视的武将。 新君之威严无人敢违逆。混乱的朝政在其大刀阔斧的整治下开始好转，登基不过一月，大宁便有焕然一新之势。 朝政之后便是军队，大宁军队冗兵冗费之症形势同样严峻，军纪不严，军中武将军士多散漫之风。 只是改革之事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如今初见成效便是有了好开头。其后艰难险阻，总要一点点去克服。 人皆道李睿是有雄才大略的君王，励精图治，定能再现盛世辉煌。 “那大宁新君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蛰伏这么多年，一出现便是经天纬地之才” “砰”殷华霖将瓷杯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打断了右相的感慨。 右相住了嘴，与旁边的官员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殷华霖。 “经天纬地之才”殷华霖重复了一句，轻笑了一声。 殿中几位都是云昭最受器重的官员，此时面对着似笑非笑的殷华霖，都有些不自在。右相更是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知晓自己又说错了话惹这位不快了，暗骂自己怎么这般不识相，禀报便禀报就是，发表什么内心感慨 好在殷华霖也没有太过追究。 “说说协议之事。”殷华霖瞥了一眼几位官员，今日他们聚集过来，想说的自然不仅仅是那大宁新君如何如何英明神武。 更为重要的，是商议协议一事。 这协议自然是李宸在位时两国签订的停战协议。彼时岷州一战，云昭陈兵几乎就要攻下云昭，偏偏南理横插一脚，在其干扰下，云昭只能撤兵议和。 大宁向来求稳，议和之事很快谈下。一纸协议，大宁赔下粮食珍宝数万，且往后数年都要进献，另因殷华霖有意，李宸安排和亲公主远赴云昭。 “原先与大宁签订的协议，李睿明显没有打算继续履行。”卫永宁说道。 若按照协议内容，半月前大宁便该派人来献上粮食财物了。李睿登基之后，却半句话也没有提过。 殷华霖一手撑着额头，垂眸时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李宸在位时只图安宁，且大宁富庶并不在意这些赔款。靠着进献的粮食等物，这个冬天云昭休养生息，无需再靠掠夺征战获得过冬之物。 “这不正是给了我云昭出兵的理由。”半晌，殷华霖唇角缓缓勾起，半抬起眸瞥了卫永宁一眼。 殷华霖容颜秀丽，此时抬眸的样子风情无限，在场官员们都觉得眼睛晃了晃，忙垂下眼不敢再看。 卫永宁迎着殷华霖的目光神色不变，拱手道“恐怕李睿也准备好与我国一战。” 殷华霖挑了挑眉“大宁何时有这等骨气了” 他换了个姿势坐在椅中，脸上有几分不屑“朕想看看大宁有朝一日能否敢主动出兵。” 大宁男子体格不如云昭，战马武器也通通不如，这等军备如何能打赢仗 卫永宁道“臣见淮水处大宁守兵，似是已经换了一拨，军容不同往日。” 淮水乃是两国交界处，又是天险地势，两国在淮水两岸都各自有军队防卫。 右相也上前道“是啊皇上，那李睿亲自整治军队，其手段惊人，军纪已整顿一新。” “且其正在训练军队，看样子是下定决心改变大宁军力弱的情形了。” 一旁的官员听了卫永宁和右相所言，迟疑道“他能力再强，训兵一事非短期能有成效啊” 右相摇了摇头“云昭幅员辽阔、百姓赋税虽重，但风调雨顺皆为富庶。若真去了朝堂隐患，军队又大力整治，怕是个不小的威胁。” 殷华霖听着官员们的汇报，拧眉思索。他总觉得大宁新君李睿这般大刀阔斧的动作下隐含着急切，似乎在整治朝纲之外还有别的目的。 众人又讨论一番，殷华霖听着，抬手打断他们“协议一事，云昭不会退让。” 他站起身子，说道“且看李睿有何举措，我云昭兵马强壮，养了一个冬天，自是活动筋骨的好时候。” 说罢，殷华霖抬步往殿外走去，孙公公赶忙跟着。 众人对视一眼，在殷华霖背后行礼“恭送皇上。” “皇上这是去哪儿可需准备步辇”孙公公跟着，弯腰问道。 殷华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快步往前走去。 孙公公看这是往菁淳殿的方向，不由暗暗咋舌。 菁淳殿大门紧锁，从里头传来了浓郁的气味。这是防疫症散开的方子，以雄黄、丹砂、雌黄等物混在一起于殿中燃烧，气味颇不好闻。 “皇上，这太医嘱咐了，还是少进菁淳殿为好，您这是” 殷华霖面色不虞地看了眼孙公公，孙公公忙住了口，上前开门去了。 孙公公推开殿门，刺鼻的味道登时涌了出来，也不知这段日子是烧了多少才有这样浓烈的味道。他苦着脸捂住口鼻，却见殷华霖面不改色地踏入殿中，往前走去。 孙公公赶忙放下袖子跟了上去，这皇上都不嫌弃这味道，他还能怎么办 殷华霖刚踏进殿门，玉夫人便从里头走出，两人碰面，玉夫人愣了一下，随即问道“皇上来了” “毓妃怎么样了”殷华霖往里头看了一眼，只是殿中挂着幔子，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便要抬步往里走去。 玉夫人忙拦住他，道“皇上龙体重要，不可踏入。” 殷华霖皱眉，九瑜卧床已经这么久了，病症丝毫未见好转，一直这么拖下去怎么是好 他正思索着，便见两个太监用布裹着口鼻，抬着一卷席子快步走出来。 那席子里明显是个人。 两个太监见了殷华霖赶忙行了一礼，抬着席子离远了些。 “这是怎么回事”殷华霖眸中各种情绪翻涌，深吸一口气问道。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犹豫道“这是殿内伺候的宫女，染了病症” “人死了”殷华霖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没有。只是染了病，总得隔离开才是。”玉夫人回答了殷华霖的话，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忙抬着人下去了。 殿内的宫女身份卑微，染病了隔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毓妃，却仍是要精心照料的。 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见状心有戚戚，却不敢说什么，只盼着自己能好运不要染上病。毓妃这般每日服药精心治疗都不见好，他们这些宫女太监若染了病，怕是没人管只会死的更快。 玉夫人望着那被抬下去的宫女，垂下眼睫。这宫女是因她使了手段才一副染病的样子，说了是容易传染的疫症，总要有些印证才是。 她下令将小宫女隔离开去，也是做给各宫人看，但并不会伤及性命，待九瑜出宫了，小宫女这“染病”，自然很快也能好了。 殷华霖站着，手掌握起又张开。这病如此严重，九瑜究竟能否痊愈 玉夫人淡淡开口“皇上，毓妃这病，我和各位太医已经尽力，只是成效不大，且现在已有宫人染病” “带毓妃出宫寻个僻静山庄治病最好。”说罢，她静静看着殷华霖。 殷华霖眸中有几分动摇，他缓缓说道“再等七日，若还没有好转，便送出宫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变故 七日过去, 九瑜的病仍旧未好, 太医院众人束手无策, 且伺候九瑜的宫人们陆陆续续有病倒的。 皇宫内人心惶惶，殷华霖无奈只能下旨将九瑜送到京郊的琦湖山庄养病，以免病症在宫里传开。 菁淳殿内, 殷华霖站在九瑜床外，身后是一众跪下的宫人太医。 “朕已安排了人过去, 去了琦湖山庄自会有人好好照料你。若有什么事情，可派人来宫里告诉朕。”隔着一道床幔，殷华霖站在外头低声说着, 似是里头的人太虚弱, 声音稍大几分便会吓到她一般。 说完这句话后，他凝神去听，然而床幔里头半点声音也无。想着九瑜这段日子虚弱的很，现在大抵是睡了。 “去了那里, 要好好养病。”殷华霖轻叹一声, 也不知道是说给九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会好起来的。” 殷华霖看着里头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许久才转身离开。 床幔里头，九瑜盯着床顶，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缓缓合上了眼睛。 她这前十几年，不曾说过谎, 不曾与人耍过心眼。来到云昭之后, 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使心眼。九瑜觉得有些难过, 但一想到不久之后便能与自己心心念念那人相见，又觉得心口发烫。 一切，都是值得的。 殷华霖刚走出菁淳殿，便有小太监来报，卫永宁进宫求见。 想着这段日子大宁新君登基，两国大小摩擦不断，形势有些严峻，卫永宁进宫应该也是与此事有关，殷华霖往中殿走去。 回到中殿，卫永宁已经等了许久，见到殷华霖行了一礼。 “免礼。”殷华霖摆了摆手，坐到上首问道“何事” 卫永宁上前两步说道“皇上，这段日子大宁军队在淮水之外，我军与其有过几次冲突。”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李睿颇有些手段，军队与以往大不相同，几次交锋，我军未占上风。” 殷华霖点了点桌面，说道“他既然敢主动出击，定然有恃无恐。” “是，微臣得到消息，其军备焕然一新，且排兵列阵之术颇为高明，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指点。”卫永宁微蹙眉头，有些困惑。 “颇为高明。”殷华霖重复了一句，望着卫永宁，“与你相比呢” 卫永宁沉默一番，他带兵出征，几乎未有败绩。但自己指挥的能力是一方面，云昭军本身实力不俗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于是他抬起头，有些惭愧道“臣不如那人。” 殷华霖手肘撑在桌上，沉吟了片刻，知晓再这样下去恐会动摇军心，便道“朕要亲自去淮水一趟。” “皇上”卫永宁有些惊讶，淮水是两国交界之地，从云昭京都到淮水有半月之遥，皇上竟要亲自去吗 不过想想这位登基前也是亲自带过军的，虽他身体文弱，于军理等事却不弱于自己。 且皇上亲自出现在淮水一界，定能稳定军心。 这样想着，卫永宁也不再劝阻，只道“臣定守护皇上身边。” 殷华霖站起身子，看向殿外“朕前去淮水，来回至少一月有余，朝中、宫中事务便交由昭华处理。” 此道旨意下达，宫里、朝廷众人均面不改色，躬身行礼。 在云昭公主本身便有继承大统的权利，殷华霖与昭华一母同胞，昭华才能出众，眼界能力不弱于男人。 且昭华代理政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殷华霖往日出宫也是将事务交由昭华。 次日殷华霖便带上守卫前往淮水，一纸诏书下达，朝政大小事务都交由昭华，宫中事务也均由昭华过目。 公主殿中，昭华蹙眉看着呈上来的奏折，抱怨道“皇兄这走的倒痛快，将事情都交给了我。” 昭华身边大宫女笑道“公主，皇上这不是信任您吗” 昭华默然，她纵与皇兄有过诸般矛盾，但兄妹俩却有旁人不能替代的信任。 她刚待说什么，殿外进来个宫女通报道“公主，敏妃娘娘求见。” 敏妃她来做什么 昭华有些不想见，但碍着此时身份，便不耐地说道“让她进来。” 通报的小宫女躬身下去，片刻后，殿外一穿着鹅黄宫装的女子款款走进，端的是艳丽万分，正是先前颇受皇兄宠爱的敏妃。 “公主。”敏妃走进来，对着昭华微微行了一礼。 按照品阶她无需向公主行礼，但昭华是云昭最受宠的公主，皇上的亲妹妹，在宫里的地位自然不是寻常妃子能比的。 昭华对敏妃素来不喜，只觉得这女人心思深的很，眉眼明媚，内里却藏着算计和狡猾。 她抬手示意敏妃坐下，懒懒问道“何事” 敏妃也知道这位公主不待见自己，自己心中却浑然不在意的，上前两步说道“臣妾有一件关于玉夫人和毓妃的事情，这段日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安，想要和公主说道说道。” 昭华挑了挑眉，笑了声“那毓妃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满不在乎的口气，握着骨扇的手指却略略收紧，敏妃瞧见了，知晓这位公主不似表面上的沉着，抿唇一笑，说起了当日在锦园中听到的谈话。 宫门。 刚破晓，天还蒙蒙亮，一列马车停在宫门外，远处是宫墙殿宇，更远处隐隐可见熹微晨光。 马车外头，皆是太医院的太医和菁淳殿的宫女太监们。皇上赐毓妃娘娘今日出宫前往琦湖山庄养病，一大早众人就准备好出发了。 宫里人皆知晓九瑜得了疫症，也没人敢太过靠近生怕染上了病，是以前来送行的人寥寥无几，也就玉夫人一个。 玉夫人丝毫不畏疫症的样子，拉着九瑜的手，扶着她向马车走去。 旁人见了只暗暗咋舌，叹一句这位玉夫人果然如传闻所言，对这位毓妃娘娘喜爱的紧。 “这次出宫，太医们会随行的，我不便过去。”玉夫人拍了拍九瑜的手，看向文姝，“照顾好你家娘娘。” 文姝低声应是。 几人很快走到马车跟前，九瑜看向玉夫人，低声道“夫人回去吧。” 这般筹划许久，终于能够出宫了，她如何能不高兴。等到了琦湖山庄，便不似在宫中牢笼了，到时再寻机会逃走。 想着不久之后就能与公子相聚，九瑜心里有些熨帖。她看着玉夫人，眸里满是感激。 文姝上前扶住九瑜，玉夫人顿了下才松了手，她看见九瑜脸色依旧灰败，却浮现出了几分笑意，心里不由有几分复杂。 九瑜望着她，两人虽为母女，但毕竟自己一出生就没见过玉夫人，如今时隔十多年，相处间总多少有些隔阂。这段日子，也没有寻常母女的亲近，这会儿要分离了才越发觉得不舍起来。 “夫人，照顾好自己”九瑜犹豫了一下，挣开文姝的手，有些踉跄地上前拥住玉夫人，在她耳边低低唤了一句“娘” 玉夫人身子一颤，揽住她许久才松开“我走了。” 她抹了抹眼角，将九瑜交到文姝手中，这才乘着步辇往回去了。 九瑜不知道这次分别，下一次见到玉夫人是什么时候了。看着玉夫人背影发着呆，直到步辇彻底在眼前消失，九瑜才轻轻叹了口气，对文姝说道“我们也走吧。” 文姝点头，扶着九瑜上马车。太医宫人等，也纷纷上了其他马车。 车轱辘声缓缓响起，九瑜靠在车壁上，露出了笑容。 她终于，要走出这个宫殿了。 “驾驾”一阵马蹄声高低错落，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一个女子的清喝声刺破了清晨的寂静。 九瑜不知怎的心里头有些不安，掀开帘子往外望去，便见一红衣女子骑在棕马上，挥着长鞭疾驰而来。她身后跟着侍从，再后面还有宫女太监小跑着跟过来。 “昭华公主”文姝透过九瑜掀开的帘子看到来人愣了愣。 昭华骑着马径直冲过来，逼停了车夫，马车骤然停下，车内一震，九瑜身子一晃差点跌倒在地。 文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九瑜，问道“娘娘，没事吧” 九瑜摇了摇头，文姝嘟囔了句“公主怎的这么不懂事，娘娘有病在身啊” 下一秒，昭华手腕抖动，手中鞭子往马车上甩来，鞭子打在马车之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差一点便破开帘子打在九瑜身上。 随行的人员都惊呆了，不知道这公主为何有如此举止。马车里头，可是皇上万分疼爱的毓妃娘娘啊。 “给本公主下来” 文姝被刚刚那一鞭子吓得惊魂未定，又听到昭华的喝声，不由有些无措。 九瑜也心悸了几分，回过神来心慢慢沉了下去，她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娘娘”文姝有些迟疑地看向九瑜。 “下去吧。”九瑜说了一句，就要起身。 文姝忙扶起她，两人走出了马车。 昭华看到九瑜一脸病恹恹的样子走下马车，冷笑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北苑 “公主。”文姝扶着九瑜行了一礼, 有些忐忑地看着昭华。 昭华看都不看她, 只目光锁着九瑜。 其他人听到动静纷纷下了马车, 看到昭华气势汹汹的样子彼此间对视一眼，都不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听闻毓妃在宫里深居简出，应该不曾得罪过这位公主才是。 九瑜迎着她的目光, 缓缓问道“公主这是” 她服了那伪装疫症的药，虽并非真的疫症, 日后服下解药对身体也无大碍，但此时这番虚弱之态却并非做出来的姿态。 药效散在体内，日子过去越久, 也便越难受。且她在床上躺了这么多日子, 昏昏沉沉，身子虚弱乏力的很。 昭华骑在马上，踩着马镫翻身而下，背后是天边的曦光, 她逆着晨光走来, 当真是艳丽无匹、国色天香。 也不知是被她一身红衣, 翻身而下时飞舞的衣袖和裙摆晃了眼睛，还是天边的光太过温暖，九瑜望着她走过来，有些出神。 她走到九瑜跟前，冰冷冷吐出两个字“拿下” 话音刚落, 昭华身后的侍从便团团把一众人围了起来。人群一阵喧哗, 都不知晓自己是犯下了什么错。 “诸位太医这段日子照料毓妃也累了, 先回太医院休息吧。”昭华仍盯着九瑜，话语冰冷听不见旁的情绪来。 太医们迟疑地看着昭华和九瑜窃窃私语起来，一边是暂管朝政的昭华公主，一边是皇上最宠爱的毓妃娘娘，这该听谁的好 刘太医念着九瑜还是个病人，且这段日子他为九瑜诊治，她虽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醒来时却对太医们尊重的很，从未摆过什么架子，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便不由对这个和自己孙女一样大的妃子有些怜惜。 刘太医上前拱手道“公主，皇上命我等与毓妃娘娘同行，前往琦湖山庄，您看” 昭华拿着鞭子的手抬起止住了刘太医的话，傲然道“等皇兄回来，本公主自然会给个交代，诸位太医还是快快离开吧。” 话语最后，已经有些不悦。她脸色不善，太医们对视一眼，只好抬步往太医院走去。 见刘太医还想说什么的样子，一旁有太医将他拉走“走吧走吧，公主都说了会给个交代的。” 文姝见太医们都走了，想着九瑜身上还带着病不由焦急万分，若不是九瑜按住她的手，文姝便忍不住上前理论了。 她家娘娘那般受皇上宠爱，明眼人都看得出，又怎么就任由这个蛮横的公主欺负想着皇上一出宫九瑜就受这样的委屈，文姝又急又气。 待太医们都走了，此处也只剩下菁淳殿伺候的宫女太监和随行的车夫了。 九瑜看着这一幕，情急下药效又起了，眼前有些发黑身子一晃，文姝忙扶稳，焦急道“娘娘” 眼看着自己就要出宫了，为什么又出乱子九瑜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子看向昭华“不知道公主拦着我，究竟是” “毓妃真是好大的胆子”昭华打断了九瑜的话，“为了出宫，连装病这等法子都想出来了” 这话一出，九瑜强自镇定，手却不由收紧，后背也登时渗出汗来。 昭华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在宫里明明就只有玉夫人和自己知晓，而玉夫人是万万不可能告诉其他人的。 九瑜忽然想到前段日子在锦园，自己和玉夫人谈话时亭外站着的敏妃了。是她，一定是她，九瑜没有忘了早些时候敏妃身边宫女打了文姝，自己去找殷华霖为文姝做主，这位敏妃娘娘便被禁足了半月。 大概便是因为此事怀恨在心，又恰好在那日听到了自己和玉夫人的谈话。 九瑜心里冒出许多念头来，而身旁的文姝却愣住了，问道“公主何出此言我家娘娘病了这么久，那么多太医都在，公主怎么凭白便说我家娘娘装病” 昭华扯了扯嘴角笑道“本公主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有证据的。” 她走到九瑜跟前，盯着她难看的神色若有所思，九瑜这脸色和摇摇晃晃的身子，看上去真是久病不愈的样子。 “你能装病这么久，且叫人看不出来，玉夫人也出了不少力吧”昭华用鞭柄抬起九瑜下巴，仔细审视着九瑜。 便是这张脸、这个人，夺去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昭华神色一冷，一把将九瑜推到在地。这一下力道极大，文姝也没想到公主会突然如此，眼睁睁看着九瑜跌倒。 九瑜手掌恰好按在石子上，尖利的石子嵌入掌心，她吃痛地皱了皱眉。 “娘娘”文姝惊呼一声，忙跪下扶住九瑜。 随行的宫人皆是一脸茫然，不知道昭华公主在说些什么。 “我没有想到，玉夫人也会帮你”昭华脸上有几分嫉恨，看着跌倒在地的九瑜眉眼沉沉。 凭什么她想要的、她渴望的，全被九瑜给夺了去公子是，自己从小依恋的玉夫人也是，为什么偏偏要对她这样好 她昭华，究竟是哪一点不如这个人 “装病”昭华蹲下身子，望着九瑜，抬手拍了拍她的脸，听着肌肤相触清脆的声音嗤笑了一声。 “公主我家娘娘深受皇上宠爱，你莫要为难娘娘”文姝扑过来推开昭华的手，挡在九瑜跟前，强自镇定道。 昭华冷笑一声，低下头和九瑜对视“宠爱若是皇兄知道了你装病是为了和为了私奔，你以为他会善待你” 九瑜缩了缩手掌，那粒石子便从掌心滚落，她受了这么一遭，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了。 喘了喘气，眼前的昭华明丽万分，九瑜看着她张扬艳丽的眉目笑了一声道“你如此生气，不过也是恼那人是公子罢了。” 索性昭华已经都知晓了，何必再遮遮掩掩，凭白显得低微。九瑜知晓，面前这位云昭最尊贵的公主，求而不得的人就是公子瑾。 文姝抖了抖，看了眼九瑜，却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昭华脸色变了又变，被九瑜戳破心事，她沉着脸站起身来，宽大的红袖在风中微微鼓动着。 “我与他自幼相识，岂容你横插一脚。”昭华冷冷地看着九瑜，目光里透露出愤恨和不甘。 当年父皇带玉夫人进宫，百般优待，虽无位分，明眼人都知道玉夫人宠冠六宫。而彼时她不过是个没了母妃的公主，年纪小不懂事，却也知道不能得罪玉夫人。 但玉夫人对谁都那么温柔亲切，她便总喜欢远远看着玉夫人。夫人发现了她朝她温柔招手，自己却受惊一般跑开了。往后也是，就远远地看着玉夫人，想象着自己母妃的样子。 后来玉夫人的师侄进宫探望她，昭华看见了那个一身白衫，不能言语的少年。 从此芳心暗许，眼中再无其他人。 父皇心里只有玉夫人，为了玉夫人下了一纸诏书，谁能拿来救命的霜华草，就将昭华公主赐给谁。 昭华暗自欣喜，因为如果有谁能拿来霜华草，那个人一定就是公子。所以，她一直期盼着，等待着。 她以为公子瑾也是喜欢她的她是云昭最美的公主。 她以为公子只是不能言语，不善表达，才什么都不说。 她痴痴地盼着，盼着有一日能着一身红裳，嫁给那个她从小就喜欢的男子。直到公子瑾拿来了霜华草，拒绝了赐婚的旨意，多年的盼望终是落了空。 “我与他十几年都抵不过你与他相处这短短的时日吗”昭华的眸子里忽然透出浓烈的悲伤来，九瑜看了，不知怎的止住了要说出的嘲讽话语。 忽然什么都说不出了。 “皇兄走前，将宫中事务交由我处理。” “将毓妃，带入北苑。”昭华压下眼中翻涌的情绪，淡淡说道，“其余的，待皇兄回来，自有判决。” 九瑜不知北苑是什么地方，文姝却一下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昭华“公主，我家娘娘身子虚弱，怎么能去北苑，公主啊” 昭华揉了揉眉心抬起手，身后的太监便将文姝踹倒在地，文姝未说完的话也断在了口中。 九瑜艰难地走过去将文姝扶起，低声道“我去便是，作何为难一个宫女” 文姝眼里噙着泪，拉住她的手摇头“娘娘，娘娘” 四五个太监上前，拿出粗麻绳来将九瑜捆起，推搡着往前走了。 “娘娘位列妃位，你们怎能如此”文姝抹着眼泪，哽咽着说道。 昭华身边的大宫女抬起下巴说道“前往北苑的妃子都是有罪在身，自然要以粗绳束身，赤足而行了。” 说罢，大宫女招了招手，她身后两个宫女又上前，脱下了九瑜脚上的鞋子。 九瑜闭了闭眼，如今事情败露，她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令人安慰的是，天气暖了，这地上踩上去也不是那么凉了。 她被推搡着，往北苑走去。 九瑜想着那北苑，大概就是云昭的冷宫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废后 北苑是云昭皇宫里最偏僻的地方, 明明过了冬，正是一年的好时节, 这里却如同最孤寂凄清的寒冬, 萧瑟的很。 一扇破旧的木门上歪歪地躺着生锈的锁, 门两边挂着两盏早就褪色的纸灯笼，隐隐看出些当初的红色来。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一盏早就破了, 残纸无力飘荡。另一盏还是完整的, 吊在那儿时不时被风吹着砸在门上。 太监拿下那生锈的锁，许久未有人到访的北苑寂静被打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进去” 一把将九瑜和文姝两人推进门，两人踉跄了一下, 就见那太监将门合上落了锁。 “嚣张什么不过是个小太监罢了，等皇上回来”文姝对着门啐了一口, 又想到皇上已经去了淮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 且听昭华公主和自家娘娘的谈话, 说到什么私奔不私奔的 女子与人私奔，便是在民风开放大胆的云昭也是不被接受的，于妃子而言更是大罪。文姝咬了咬唇，泪眼汪汪地看着九瑜, 却什么都没问。 她低下头，看到九瑜那双细嫩的脚上沾满了灰尘, 身后的地上更有着点点血迹, 不由大惊“娘娘, 您脚受伤了” 九瑜闻言愣了愣看去果真见到血迹，这一路走来路上总有石子碎片什么的，刚开始觉得硌脚疼痛难忍，但走着走着便麻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出。 “没事。”九瑜安慰一句，抬眼向前看去，院落里头有几间小小的屋子，屋檐上有碎瓦，墙体上道道裂缝，那窗户上的窗纸早不见了。 破败不堪。 “进去吧。”九瑜低咳两声，迈步往里头走去。她身上仍束着粗绳，一步一步踉踉跄跄。 文姝忙上前扶住她，等到了屋子里头，文姝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禁不住一下酸了鼻子。 只见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几把缺了腿的椅子便什么物事都没了，九瑜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那一堆稻草上。 “文姝，扶我去那里。”九瑜示意文姝将自己扶到那堆稻草旁坐下，文姝半抱半搀扶地把虚弱的九瑜弄过去。 坐在稻草上，九瑜伸了伸僵直的腿，靠着墙壁缓了缓才觉得舒服多了。 文姝伸手摸了摸她身下的稻草，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这稻草这么湿，娘娘睡在上头会生病的。” 九瑜无奈，看着文姝第一次这么失态落泪，安慰道“总比睡在地上好呀。” 一早生了这么多事，九瑜疲惫的很，缓缓合上眼睛靠着墙一下睡了过去。玉夫人给的药没服下解药，她身子虚弱不堪又受了这一番折磨，早便没了力气。 九瑜这模样安静得不似真人，胸膛也似乎没了起伏。这副虚弱到极致的样子吓坏了文姝，文姝憋下去眼泪，颤着手伸到九瑜鼻下。 感受到尚有呼吸，她才松了口气。 目光落在九瑜身上，文姝这才意识到九瑜还被绳子绑着。 她伸手去解绳子，但不知那太监是如何绑的绳结，竟然怎么都解不开。废了半天力气，除了将九瑜弄痛了，那绳结倒是一动不动。 文姝急了，四下环顾，瞥到另一边墙角摆着个豁了口的瓷碗，忙跑过去摔碎了瓷碗，拿着瓷片回来了。 “娘娘”文姝含着眼泪，拿瓷片一点一点割着绳索。 也不知那太监到底安得什么心，绳索绑的这样紧，她能看到九瑜绳索下的皮肤已经被勒得凹陷，泛出紫红色，隐隐可见血水渗出来。 文姝默默割着绳子，绳子实在太紧，她一边小心割着，一边掉着眼泪。眼泪落在伤口上，九瑜疼了下意识瑟缩一下，文姝才反应过来，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别哭了。”九瑜本想合上眼休息会，哪知道文姝这丫头一直在折腾，又是哭声不停，只好无奈地睁开眼睛。 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九瑜没想到身处异国他乡还能有人这样为自己落泪，一时心绪复杂。 文姝摇了摇头，一边割着绳子一边哽咽道“娘娘，别怕，玉夫人会救我们的。” 九瑜望着屋外，轻叹道“只希望不要连累了玉夫人” 昭华已经知晓是玉夫人帮自己出宫，怎还会让玉夫人来救自己。 玉夫人在宫里威望再高，也不过是建立在先皇的宠爱和当今皇上的敬重上，若殷华霖知晓玉夫人出手帮助自己出宫，或许念着往日的情分不加惩罚，却也绝对不会再让她插手到这件事上了。 文姝念着殷华霖从淮水回来救自己，可是恐怕他回来了，自己才真的要受罚了吧。 “等皇上回来，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了。”九瑜苦笑一声，她觉得有些难过，倒不是因为此番又要受罚、身体上遭了罪。而是眼看着能出宫与公子相聚了，却最终功亏一篑。 绳索终于被割开，文姝把绳子丢到了一边，将九瑜的脚揣在怀里，清理起她脚上的小石子和泥土。 “娘娘”她正待说什么，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似乎是铁链相撞声。 两人对视一眼，戒备地看着门口。 下一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一头干枯的长发随意散着，有些看不清容颜，身上的衣服早就脏污不堪，血迹和污泥混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已经结了痂。而刚刚那哐当的声音，是从她脚上传来的。 女人的双脚被挂上了铁链，这铁链子连在两脚之间并不会限制行动，但颇有重量，她走过来时拖着脚，速度十分缓慢。 冷寂的北苑，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怪异的女子，让两人都有些不安。 “你是谁”文姝有些戒备地问道。 那女子并未回答，只是一步一步走过来，文姝有些紧张地抓着九瑜的手，盯着这女子。 她走到九瑜身边时停下了，九瑜和文姝两人能闻见她身上传来的臭味。 也不知这女子是多久没洗澡了，文姝拧着眉捂住鼻子，有些厌恶地看着这人“你离我家娘娘远点。” 九瑜抬头望着这女子，轻声问道“您是” “娘娘”女人终于开口了，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间冒出来，那声音像是砂纸在地上摩擦一般。 九瑜愣了一下，这女子大概许久不曾开口说话，才会是这样的声音。她也是被关在北苑的人吗 “这是皇上最宠爱的毓妃娘娘”文姝接道，有些警告地看着女人。 “文姝。”九瑜拦住了文姝，看向女人。 她既然被关在这里，大概率从前也是某个妃子。如今在北苑已经自身难保，何苦再去得罪别人。 “最宠爱的毓妃娘娘”女人怔怔地重复了一句，声音嘶哑难听，她神色莫辨，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九瑜往后退了一步，不知这女人为何忽然大笑，这有些魔怔的样子看得她有些不安。 许久，女人的笑声才渐渐停歇，她看着九瑜，九瑜忽然发现她那隐在乱发之下的眸子惊人的明亮。 “你既然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又为何被关在了这里”她满脸嘲讽，不客气地问道。 “还不是那蛮横的昭华公主，趁皇上去了淮水便对我家娘娘不敬”文姝咬着牙，在这小小的北苑也不担心口不择言被他人听了去。至于眼前这个疯女人，同样是被关在北苑，还担心她跟谁说去吗 “那你定是触了她的逆鳞才会如此。”女人冷笑一声。 九瑜见她形貌虽然不堪，神智却还是清楚的，且那张脸虽满是脏污，也隐隐能看出秀丽的五官，原先这人定也是个美人。 犹豫了一下，九瑜问道“你原先也是哪宫的娘娘吗” 听到九瑜的问话，女人手瞬间收紧，许久才缓缓松开，说道“我叫尚宴如。” 九瑜对这个名字陌生的很，有些茫然，一旁的文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名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你，你是”文姝结结巴巴地说着，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两个字来。她望着眼前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女子，怎么也不能和曾经那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联系在一块。 “是谁”九瑜疑惑问道。 文姝终于在女人的眉眼中找到一丝熟悉，恍惚记起封后大典时，年长的宫女生了病不能前去呈送瓜果点心，她被临时叫过去帮忙，也因此有幸目睹了庄严盛大的封后大典。 那女子走上台阶，裙摆迤逦数米，走到最高处回望过来，眼睫浓密，明亮动人。 “皇皇后”往昔那女子明媚的脸庞与眼前这疯女人重合上，文姝喃喃了一句，望着她也不知是该起身行礼还是怎么着了。 尚宴如笑了一声，声音仍是哑的“废后罢了。” 九瑜从两人对话中知晓了这个女子的身份，皇后，是殷华霖从前的皇后 皇后之位已是女子权势的巅峰，为何又会沦落到北苑这里来宫中后位空缺，原来先前是有皇后的吗。 “你不知道我吗”尚宴如见九瑜一脸茫然的样子，嘶哑问道。 “我家娘娘，是大宁过来的和亲公主”文姝解释道，言语间却是恭敬了几分。 亲眼目睹当初的封后大典，亲眼见着眼前的人踏上高阶，虽然如今已经是废后，但文姝心底仍是异样，不敢放肆。 尚宴如似乎看出了九瑜的疑惑，说道“我被关在这里，是受母族连累。” 文姝趴在九瑜耳边低声道“娘娘，皇后母族曾参与谋反案被诛九族，只是皇后身份特殊，才被关到这里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囚牢 大宁皇宫。 一路走来皆是白底朱墙、汉白玉雕刻的道旁围栏和阳光底下闪着光彩的琉璃瓦, 路上宫人来往匆匆, 表情静穆恭顺。 皇宫之肃穆大气从一砖一瓦中透露而出, 然而不久前这里还是一派奢靡景象, 从皇帝妃子到底层宫人皆是放纵有余, 庄严不足。这番景象从李睿上位之后便改变了, 似乎帝位上那人的性格一下子弥漫四海, 影响到千千万万人, 这皇宫也有了几分太祖时的恢弘，帝王之相由此可见。 “二位这边。”一太监领路，言语间颇多恭敬, 引着身后两人往前走去。 来往的宫女们在新君登基之后便谨言慎行，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也不敢说。然而此时她们却被那太监身后的两个男子吸引了目光，匆匆的脚步也不由慢下来。 待那两位公子走远了，仍驻足原地, 目光中流露出不舍之色。 这是两个穿着与大宁有异的年轻男子, 其中一人俊眼修眉, 灵动秀气的很, 让人望了便欢喜。然而当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时, 却发现哪怕最美好的词语都无法用于形容他。 他踏在宫道上一步一步走过来, 极尽从容、极尽风华, 周围的一切, 金碧辉煌的宫殿、悄然生姿的海棠花、五光十色地琉璃瓦皆黯然失色了, 只剩下那身着白衫的公子。 这两人正是公子瑾和许卓。 小太监引着两人一路走向景华殿。皇宫中央的景华殿乃是皇帝所在, 此时登基不久的新君李睿正在内殿中与这二人密谈。 公子瑾从袖中抽出一张卷好的纸置于桌面，李睿拿过铺开，便见上头画着条条道道。这是一张兵阵图，仔细看去横贯中央的是云昭与大宁分界的淮水，淮水南侧是大宁军队，这张图示意的是如何对阵。 李睿手指点划在纸上，一眼看出这兵阵图的精妙。利用了天险地势、扬长避短组成的兵阵，最适合目前兵力尚弱的大宁。 许卓看了看自己师兄，又看了看李睿，说道“你也看到我们的诚意了” 李睿目光投到公子瑾身上，只见公子瑾淡然一笑，那笑容晕开的时候仿若繁花盛开，清明如水的眸子黑白分明，华美万分。 这便是名扬南理的神医，九瑜倾心之人，这般风姿，九瑜喜欢上他也不奇怪了。 李睿目光又回到许卓身上，公子瑾的师弟，同样出自药谷。 药谷乃是南理不世出的门派，闻名天下的是谷中之人出神入化的医术，然而药谷中人却不单单精通药理。譬如眼前这位看似不着调的少年，于药理一途一知半解，却对排兵布阵之术有着超凡的理解。 先前由他画出的兵阵用于战场，大宁军队竟在与云昭的交锋中占得了上风，这便赢得了和云昭谈判的本钱。 李睿想起自己曾经发誓守护的那个女子，眸色暗了下去。他未出世时受九文乐救命之恩，于亡母腹中剖出，瞒过了所有人隐姓埋名活了下来，大宁再无人记得还有个三皇子。 他在九文乐身边耳濡目染，感念其谆谆教导，后来岷州城乱，他受九文乐所托带九瑜出城，为她寻一处安定之地。 原想着什么皇位不皇位，带着她寻个小镇过寻常百姓的生活就好了。可当他想要带九瑜回大宁许她一世无忧时，她却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李睿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意愿，独自回到大宁，之后便是夺位之争。 后来他才知晓，九瑜竟被带去了云昭皇宫。便是许卓两人没有找上门，他也会想办法将九瑜救出来的。 李睿难得地出了神，许卓嘴角轻撇，提醒道“我们帮你是为了遏制云昭，维持三国平衡。当然最重要的是救阿瑜出来，你可别忘了和云昭国主好好谈判，把阿瑜给我们带回来” 李睿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看了眼许卓淡淡说道“与云昭谈判，只一场战役占得上风筹码并不够。” 许卓不满地嘟哝了句“知道了知道了，我跟师兄这段日子就待在大宁” 公子瑾有些无奈，先前将那伪装疫症的药丸交给玉夫人由九瑜服下，若是一切顺利自然能够带九瑜出宫。 当时为了多一层保障，也确如许卓所说为了维持三国平衡，两人做了第二手准备，以大宁来牵制云昭。如今伪病出宫之法失败，只能由李睿出面，经由两国谈判带回九瑜了。 “朕不会失约。”李睿抿唇，示意一旁的小太监送两人出宫。 两人退出皇宫，走出那扇厚重的宫门后，公子瑾回头看了眼大宁皇宫巍峨的殿宇和殿宇之上灰蒙蒙的天空。 三国的皇宫，哪一座不是囚牢 尚宴如拖着沉重的脚链上前坐在九瑜对面，问道“你为什么被关来北苑” 九瑜迟疑了下，不知该怎么回答，许久才缓缓道“入宫本就非我所愿，我只是想出宫罢了。” 尚宴如低笑一声“那我们倒是相反了。” 尚家乃是云昭传承数代的大家族，绵延至今是因为从来不争不抢不表态，在云昭君王更迭中夹缝生存。她是尚家最杰出的女儿，心系殷华霖，恳求母族助殷华霖登上皇位。祖母耐不住请求帮助了殷华霖，在皇子相斗中展示了尚家的权势与能量。 之后殷华霖在皇子中胜出，自己如愿嫁给他成为云昭皇后，尚家也一跃成为云昭最大的家族，何等荣耀。 然而云昭的君王代代如此，不容许任何一个威胁存在。尚家实力暴露之初，就注定了其结局。 殷华霖以谋反罪名打压尚家，一切都化作泡沫，不过虚影。 她不该对那个君王抱有幻想的。 尚宴如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脚链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九瑜看着她一步一步挪到门口，往北苑另一间屋子去了。 “看着她，总觉得有些瘆得慌”文姝低声念叨了一句，“感觉有些疯疯癫癫的。” 九瑜若有所思，回了句“我倒不觉得她神志不清。” 那双眼睛明亮的很，不该是被关在北苑数年应该有的颓丧眼神。九瑜注意到，文姝在说“谋反”二字时，苏宴如眸中的讥讽。 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