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此山有木》 正文 1.第一章 将军与妓 正是夜晚,夜空宁静深邃,皎皎明月高悬,散着柔柔的光晕,虚渺地晕亮沉沉的黑夜。 街市空旷,唯有醉红楼门前来往热闹,里头更是笙歌阵阵。伴着乐声,舞女晃动柔软纤细的腰肢,不少美貌年轻的姑娘在酒桌间走动,酒客兴起便会拉上几个姑娘陪在左右。 杯中之物似是也浸染了女子的温软香气,别有一番滋味。 这是销金窝,亦是人间销魂处,醉生梦死的好地方。 正是夜间最热闹的时候,醉红楼外头人来人往。 有人手头阔绰,又喜这满堂春色,被那片片红袖招引进了这楼里头。 有的人想进却又在门口犹豫不决,只能痴望着旁人的享乐之态,仿佛自己身处其中,困窘的脸色之中带着些莫名的陶醉与艳羡。 当然,自也有些所谓的书生君子,从门前路过时满是鄙夷之态,挥挥袖不带走一个姑娘,显出清高模样,如同自己眼瞎耳聋,轻嗤一声匆匆离去。 倒是有一人与这些个人的做派都不大一样,这人一袭玄衣,料子看上去算不上顶好,人却长得不俗,五官俊朗,脸上带着儒雅笑意,看上去是个极为温柔的人,举止磊落潇洒,极有古时君子之风。 这样的人物,却停在了这花楼门前。 “醉红楼。”他略略抬眼,看了眼这楼的牌匾。 “这位大哥,请问一句,这里可是这镇上最有名的花楼?”他向身边走过的一人询问。 “正是呢。”那人向往地朝里头望上一眼,然后像是遇上同好般,古怪地笑道,“可是想去尝尝里头姑娘的滋味?” 不待他回话,那人接着说道“虽说这里头的姑娘算不上国色天香,但也是些美人,在这楼里头要个姑娘的价儿可不低,若是没钱,你可要小心被赶出来。”他神色戚戚,一副深有体会的模样,好心地忠告再三。 “多谢大哥了。”玄衣男子好脾气地向他道谢,随后施施然进了这醉红楼。 他一进这花楼中,便有人迎了上来,来人满身胭脂气,衣衫轻薄举止露骨,自有一番风流媚态,手上持着一柄团扇,上头画着美人图,外露的肌肤上有着些许暧昧的吻痕,一张晕红的脸上粘着点点香汗。 “公子可是头一回来这?看着不像是镇上的人。”那凑上来的姑娘见这人姿容不凡,有了些兴致,见他进来,便去到他跟前,一双媚眼如丝,直勾勾地看着他,大胆却又并不叫人生厌。 “途经此地,慕名而来。”玄衣男子从容答道,不露丝毫窘迫之意,也并未因女子的美貌与刻意勾引而动容分毫,仿佛是来了间和尚庙求问佛道,坦荡异常。 她见他没有丝毫反应,无趣地撇撇嘴,知他无意于她,也不勉强。 在这楼里也呆了许多年,看人的本事总还是有些的,她看得出这人恐怕不是来正经地寻欢作乐的,便只将他引入了楼中。 “云绯,快来。”听不远处有人唤她,这个叫云绯的女子便朝他一笑,顺势离去,招呼其他客人。 男子并不在意,找了个空座,独自斟了一杯酒。 此时身边已经围上了几个容貌娇美可人的姑娘。显然,即使他并未多有表示,凭着这等相貌与气度,也自然有的是愿意伺候着他的人。 他举杯一饮而尽,笑道,“这酒不错。” 随后偏过头,似是漫不经心地说起,“家中小弟也曾来过这儿,还特意向我夸起过醉红楼有镇上最香的酒和最美的女人,如今看来倒不是他在哄我。”像是十分感慨的样子,脸上满是赞叹之色。 “公子的兄弟,想必和公子一样俊朗。”一旁的姑娘给他斟上酒,盈盈笑着夸道。 “我那位幼弟样貌可是远胜于我,在我们那儿,他一出现,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他像是来了谈天的兴致,津津有味地谈起,“因他喜穿蓝衣,引得那儿的姑娘尽皆偏爱蓝色衣料,教铺子里头卖的蓝色料子的价钱不时便要涨上一涨。” 另一个姑娘讶然,“竟有这样的人么?可惜奴家不曾有幸见识这样的人物。” 他听女子这样说,温和地朝她一笑。 突然他的目光凝在不远处。 姑娘还没来得及红个脸,便见眼前的公子看向了她的身后。她疑惑地略偏了偏头,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 看见的只是个醉红楼里最普通的姑娘,倚在一位酒客的怀里,头懒散地靠再男人□□的胸膛上,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侧脸。看得出是个美人,但这醉红楼里的美人不少,这个女子也看不出有何特别的。 再想细看,公子已经移了目光,认真欣赏起了台上的歌舞,好似之前只是她的错觉。 男子一手端着酒杯,一手闲适地搭在圆桌桌面,手掌心朝下,食指指尖有节奏地轻敲桌面,像是看得入了迷。 只是若仔细看那人的眼睛便会发现,那里头不见一丝波澜,宛若沉寂的深潭。 他面上端的是温和笑意,风度翩翩的样子叫一旁伺候的姑娘们忍不住一看再看,倒也不是全然因为他有多么俊美迷人,更多的是为那份风度心折,有些人就是这样,即使是相貌平庸,也能叫人一眼难忘,更何况他天生拥有着这般的出众的长相。 “欸,傻看什么呢?”云绯好笑地点了点一个看愣了神的小丫头的鼻尖。 小丫头回过神,“云姐姐,这人真是俊俏”捧着脸,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呦,动了春心啦。”云绯挑眉,用染着蔻丹的手指戳了戳这傻丫头的脑袋,“这人,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留得住的。” 小丫头瘪瘪嘴,不再说话。 此处正说着,突然传来嘈杂的叫骂和女子的惊呼声,云绯蹙了蹙眉,朝声音处看去。 只见一群人围在了某处,透过人群隐约可见被围在中心的是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起了争执,云绯在这楼里呆的日子也不短,这样的戏码几乎没几天就能见上一回,不过就是一群莽撞醉汉在瞎闹事,叫人厌烦。她倚着栏杆往楼下瞥去。 “我我说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他妈让你喝喝酒,你推推什么推。”围在中心的那人身材高大,体格壮硕,长相带些凶狠劲儿,此时显然是喝醉了,一张脸红得滴血,越发显得煞气,一身酒气更是重得隔得远些也能闻得到。 他一手压着女子的肩膀,一手拿着酒杯对着女子的嘴往下灌。 “不唔我喝不”女子用力地推拒,却如同蜉蝣撼树,卑微弱小。她的下巴被迫抬高,露出一截洁白脖颈。 酒水从她的嘴边溢出来,顺着下巴淌下来,打湿了她的衣服,本就单薄的衣服在湿了后更加的贴身,显得她更加狼狈可怜。 “不就是杯酒吗,赏个脸喝杯怎么了?”周围的酒客笑闹着,“就是就是,花钱来请姑娘喝个酒还不乐意,多扫兴啊” “啊呀小月酒量一向不好的,这不是为难她吗?”也有姑娘帮忙在旁边似真非真地劝着,可看情态也不过是在看笑话,笑盈盈地看着那个叫小月的女子呛着酒的狼狈样子。 那醉汉见她呛得眼里渗出泪光,动作越发粗鲁,嘴上更是不干不净地骂着,“臭□□全都是嗝认钱不认人的呸什么玩意儿”他见她的头一个劲儿挣扎,干脆抬手扯住了她的头发。 一旁酒客发觉他们闹得更凶,有的仍是兴致勃勃地围观这出戏,也有怜香惜玉的感慨美人实在可怜,可总归闹不到他们身上,也不过就是当个乐子。 似乎是旁人的围观激起了醉汉更强烈的施暴欲望,他手上动作越发得狠,见女子还在不断挣扎着,恨恨地往地上掷了酒杯,就要扇上一巴掌。 “啪”只听一声响,那巴掌竟被人挡了下来,“你怎么在这儿,我可是找了你好久了。” 云绯心中诧异,那人竟正是刚巧谈到的玄衣公子。 醉汉见拦住自己的人长相儒雅俊秀,以为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由嗤笑,“就你这么个酸书生嗤,怕是读书读得脑子坏了,当自己是救世大英雄”他边嘲讽边用力,要推开眼前这个小白脸。 本以为能叫这个想要英雄救美的蠢小子出个大丑,却发现自己被那人握住的手竟是动不得分毫,被对方稳稳地拿捏住。 醉汉不敢置信,无意识地瞪大了眼,他想着定是自己没使出力气,于是憋了劲再次试图挣开他,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自己依然没能耐他如何。他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涨红了一张脸,不知是窘迫的还是气怒的。 “这是怎么了?”“不知道啊,咋回事?”“他们俩怎么没动静。”看热闹的人见此议论纷纷。 玄衣男子并不理会,仿佛并不将手上的压力看在眼里,微笑着对他道,“多谢兄台手下留情,这位姑娘与我有约,我便带走了。”他看上去亲切又和善,就这样施施然地放下了醉汉的手腕,带着女子离去。 一旁围观的人纳了闷,只见那醉汉原本还一副蛮横像,此时却是一言不发,仿佛默认允许的样子,倒看得啧啧称奇,不敢相信一场闹剧就这样平静散场,心中颇有些荒谬感。 几个和醉汉一伙的男人走上前询问,却见那人原本醉酒带着潮红的脸已经发白,脸上冒着汗,触及时一片凉意,他上下牙齿紧咬,脸上隐隐能见到鼓起的青筋,显得狰狞,竟是痛极的模样,而无人注意到,那只被书生拦下的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带着抽搐。 云绯自然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暗叹,原以为是个冷心的公子,却没想到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她摆弄着手上的团扇,点了点下巴,兴致颇高的模样。 终于看足了英雄救美的热闹,闲闲地四处打量,却正巧对上一双潋滟的眼睛。 那人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注意到他,愣了愣,随后露出一抹笑。在那张艳光四射的面孔上,简单的一笑便能叫人倾倒。 饶是云绯见多了美人,也忍不住怔了一怔。 再回过神时,只能看见一闪而逝的蓝色衣袍,叫人疑心是出了幻觉。 “今天倒真是奇了怪了。”来的都是些不一般的人物。云绯摇头暗道。她转身,摇摇手中的团扇,迅速地将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抛之脑后,又重新游走在了男人堆里头。 再说另一头,那个救了美的英雄人物带着女子走出人群。 原本拉在女子腕上的手在离开众人视线后自然地松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奴家,四月,多谢多谢公子。”女子谢道,她的喉咙或许是因着被掐过,带着点哑。 “不必多礼,只是,姑娘可裴阮这个名字?”男子走在她的前头,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细细打量眼前柔弱的女子,然后问道。 四月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眸色沉沉,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并未听说过,不知,她是公子什么人?”她状似困惑的模样,斟酌着小心问道。 他将扇脊轻叩掌心,良久,开口道,“她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四月怔了怔,“抱歉,奴家没能帮上公子的忙。”她嗓音低哑,像是真的失落于此,又像是因着些别的缘故。 她低头,看上去卑微而又温顺,他看着她的发旋,有了片刻失神。 “无妨。”他道。 不多时,两人已走到了四月的房门口,他目送她进入房中,转身欲走,却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 “对了,我叫萧时景。”他朝她微笑,明明目光深邃冷淡,笑容却仿佛十分温暖的样子,叫人不自觉地被深深蛊惑,想要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站在屋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装着这个人,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一片茫茫然的模样。 “你在骗他。”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四月没料到屋里竟有其他人,慌乱地退后几步,警惕地看向来人。 只见那人坐于窗台,身着一袭蓝衫。一双凤目潋滟动人,原来正是云绯之前所见的男子。 和他美艳的眉目相反的是,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轻浮之色,清亮且直白。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这人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自己的屋内,又不似一般的客人,叫四月心中暗自防备。 蓝衣男子蹙了蹙眉,“我是什么人我不能说,怎么进来的,自然是走进来的。” 他那双动人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仿佛是疑惑她怎么会提这么愚蠢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骗他?”蓝衣男子继续问道,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眼中却透着诚恳好奇,像是个向人求教的学生,没有其他用意,只是十分不解,于是顺应困惑提了出来。 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她一怔,“我没有骗他,况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她面色冷淡,反问他。 也不待他回答,她便有些不耐,欲赶走这个不速之客。 “公子若是来寻欢作乐的,还请去别处,奴家身体不适,恐怕伺候不了您。”她面上扯出 她换了称呼,并向他施了一礼。敛眉垂目,俨然将他当作一般嫖客对待。 他看了眼她,抿了抿唇,未待她接着说下去,一转眼,便没了人影。 那袭蓝色的衣袍一闪而过,快得叫人以为生了错觉,正如他的到来那般悄无声息。 四月慢慢直起身,看向空荡的窗口,确认那人应当已经离去,藏在衣袖下的手才终于慢慢松开。 轻柔和顺的晚风顺着无人的窗口进入房中,带起屋内昏黄烛火的一阵阵微晃。 她缓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细细地打量着面前铜镜里头的这张面孔,精致而又苍白。她的脖子上还留着被那酒徒用力勒过所留下的红痕,显出一种叫人想要摧毁的美丽。 四月抬手,以指代梳,细细地整理着在先前的混乱中被人抓得凌乱狼狈的长发,神情认真专注,眼里却是透着不易察觉的茫然。 梳着梳着,她忽而抬手捂住了眼睛。被遮挡的双眼能感觉到的只有一片无望的漆黑,她的心却在这一片漆黑中静了下来。 她轻声低喃,“阿时”没有太多的缠绵哀伤意味,仿佛只是随意地唤一位故人,轻描淡写。 此时明月皎皎,照出深沉夜色中的一切。 本该离去的蓝衣男子躺在屋顶上,一手压在脑后,神色疏离漠然,仿若远离人世间的一切,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满天星光,眼中是一片清明透彻。 当女子低语声隐约被风传入耳中,他的神色未变,只是细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然后瞬间归于平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将军与妓 夜晚街道冷清,只有脚步声在其间轻响,人影在石板路上被拉做一个长斜的形状,虚渺又真实。 那人不急不缓地走着,持扇的手自然垂落,食指轻叩被握住的扇脊,似是漫不尽心地叩响了那么几声。 四下静谧,忽而传过隐约的风声,而地面上掠过了几道黑影,快得叫人疑心是花了眼。 那人一袭玄衣,一张俊朗面孔在温柔的月光下显得越发儒雅俊逸,原来正是萧时景。 不多时,萧时景走到一处宅门前,指节微曲,叩响了门,一个小厮从门内探出头,见了他笑了笑,“大人总算回来啦。”说着将他迎了进来。 “大人那醉红楼热闹吗?”“那里的姑娘长得可美?”“要我说定是比不了京里。” 那小厮长得讨喜,天生一副笑模样,就是嘴上总是唠叨,不过是一小段路,便说了十来句还不止,萧时景倒是好脾气,虽然不应声,倒也不加责备,只是叫他自个儿演独角戏演个尽兴。 小厮正说得兴奋,猛地拍了拍自个儿的脑门,“哎呦差点忘了正事了,大人这一趟可见着小公子了?” 萧时景瞥了他一眼,“他大概是见着我了,藏了起来。”他说道,浑不在意的样子,而后踏入了书房。 小厮摸了摸鼻子,知道这位大人不爱旁人插手过多,便敛眉讨好着给大人取来了昨日未看完的几本山水杂记,也不再替上头的主子打听事儿了,默默地退了出去。 待小厮退了出去,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萧时景在书房内落座,并未翻看小厮留下的那几本书,而是持笔写着什么。“查出什么了?”他忽然开口,原本持笔书写的手已经停下,落下笔,将信函折起后,他抬起头,看向不知何时到来的跪立在屋内的一人,那人得了萧时景的示意,将手中刚探得的消息一字不落地汇报给他。 “女子据说是在九年前被人无意中在水中发现,当时她身上伤得颇重,有许多利刃划伤的痕迹,几乎要被当作一具女尸,但渔人发现其气息未绝,于是便将她带到了镇上医治。她醒来后离开了医馆,无处可去,又因相貌出众遭歹人觊觎最终流落青楼” “可有人清楚她的身世?” “并无。”跪立的那人回答。 他目光沉郁,如同窗外夜色般浓重得化不开看不透。 萧时景摆摆手示意那人退下,而他仍是坐在书桌前,不知思索着什么。 “倒是怪了,我本以为那位萧公子不过是一时兴头上,顺手当了把英雄,却不想,竟似是真的对那美人动了心。”云绯娇笑着道,眼里带着兴致盎然,十分好奇那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是怎么拿下那人的心的。 本以为那该是个冷情冷性的男人,可却突然间摆出了痴情郎的架势,连着三个月都来这里只为了见四月,还一掷千金包下了四月,真是叫她有些吃惊了。 “云姐莫不是羡慕人家四月了?”一旁的姐妹笑着打趣。 “要说那四月也真是好命,听说那位公子还打算为她赎身,带她回京城呢。” “嚯,还是京城来的公子哥” “说不定还是个官儿呢。”有人笑着道。 “怎么好事儿净让四月这小蹄子赶上了,也不是个多么出众的美人儿,这么多姑娘,怎么偏就看上她了。”不无嫉妒的口气。 四月知道旁人对她有多么嫉妒,那些言不由衷的赞美追捧加起来比她前好几年听到的都要多,人人都猜测着,以为萧时景在一场英雄救美后迷上了她,但有些事,她和萧时景心知肚明。 她的手上摆弄着丫鬟清早刚采的花,花朵幼嫩,娇娇地攀附在枝头,还带着些未消散的水珠,看上去清新宜人。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已料到是何人,心中一叹,转过身来,朝来人屈身行礼。 “大人。”她低头唤道。 来人正是萧时景,他微微蹙眉,随后松开。他抬手扶起她,“身子可好些了?”他问道。 “已经好多了”四月抬头,朝他抿出个笑容,“都怪我前些日子夜里贪凉,才染了风寒叫大人担忧了。” “既是知道我会担忧,以后便要好好待自己啊。”他似是玩笑地说道,“毕竟你可是我金屋里头的珍宝。” 四月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不过是外头那些人的玩笑话,大人你不必” “也算不得什么玩笑”他并不在意这些外头的闲话,想到自己的来意,他斟酌着开口,“四月,我要回京了。” 四月一怔,有些无措,“大人不是说来这里有事要办吗?事情已经办完了?” “嗯,前些日子已经解决了,不久就要启程。”他目光掠过她无意识捏紧的手。 “这样啊。”她的神情不自觉地渐渐黯淡了下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她又在奢望什么。 沉默半晌,她掩饰着抬手勾起仓皇间垂落的发丝,将它勾到耳后,随后开口问道,“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京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的眼角微微的泛着红,并没有特别难过的样子,只是眼里盈盈带着的一点水光来不及收回,暴露了情绪。 她没有发觉自己的样子有多委屈,强装作轻快,“听说京城是个很好的地方,可惜我没去过,别人说那里车马来往不绝,茶馆酒肆数不胜数,大人,真的有这么热闹吗?” 萧时景看着她,“京城是这世上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他认真地对她说,“你想去看看吗?和我一起。” 四月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她这样一句话,眉眼里藏不住的讶异,见他神情不似玩笑,心中不由一颤。 她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却有些犹豫。 萧时景并不催促她,也并不疑惑她为什么没有如同旁人猜测的那样欣喜若狂地一口应下,只是认真地等待她的回答。 她确实是高兴的,可是心中却带着隐隐的压抑,喉咙口干涩得厉害,叫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但她最终仍是点了点头,然后朝着他露出会心的笑容,她的脸色带着几丝病态的苍白,这样眉眼弯弯的一笑又甜又乖,叫人忍不住想要抱抱她。 其实她已经不算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了,没有十七八岁的鲜嫩甜美,只是当她露出笑容的时候却总叫人觉得有几分烂漫的意味,仿佛与时光那头的小小的爱笑爱撒娇的姑娘重合在了一起。 他想起了她小时候的样子,微微一怔,摇了摇头。 还是像个孩子。暗叹。 他看着她亮亮的眼睛,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然而手微动,随后仍是停下了动作。 他们已经不适合做这样亲昵的动作了,这样会吓到她的。萧时景对自己这样说。神色不自觉有些黯然。 他已经确定了她就是裴阮,他恩师的女儿,只是既然她不说,那么他便当作不知。他晓得她的顾虑,也愿意为她体谅。 但,他绝不能将她再抛下了。 萧时景回到府中吩咐下人安排好回京的事宜,为几日后的行程做好收拾准备。 交代完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偏了偏头,吩咐一旁的下人准备些女子的衣裳和一些解闷的小玩意儿。一边交代一边考虑着是否还有缺漏的地方,想了想意识到四月路途上恐怕需要有人贴身照料,于是又交代了手下的人,“挑个人送到四月姑娘身边伺候保护着。”一边的侍从应下,心中暗暗揣度这个四月姑娘在自家主子心里头的位置。 还是头一回见大人这样认真的为旁人考虑,也是个稀罕事了。 经过府中修建的凉亭,此时正是盛夏,白日里炎热难耐,在外头没一会儿都要热出一身大汗,叫人心烦意乱,而亭中的男子却好似感觉不到分毫热意,一袭蓝衣衬得人格外清冷,人正闲适悠然地靠着亭柱。 亭子的这一面正临着水塘,府宅的主人在里头养了不少鱼,此时鱼在里头游动得好不欢畅,那男子的手搭在栏杆上,手指指节修长分明,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撒着鱼食,引得水塘中的鱼儿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抢夺食物。 似乎察觉到来了人,转过了头,他眯了眯眼看过去,见是萧时景,便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引他过来。 “你爹让我早点把你带回去。”萧时景在亭子里头一边坐下一边开口说道。 “他倒是挺看得起我,还把你叫来专门找我。”亭子里头的男子懒散地喂着下面不断冒出头,期冀般的一张一合着嘴巴的鱼儿。 他的口吻中仿佛是在嘲讽,又偏偏只是毫不在意的说笑的样子,动作始终不紧不慢,十分从容。 他就这样懒懒地倚着亭柱,也不回头,眉眼冷淡而倦怠,却依然艳丽得惊人。 一双潋滟的凤眼半阖,正是醉红楼中的那个蓝衣男子,亦是萧时景此行的目的,颜易。 萧时景对他这样的态度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好歹是教了这小子几年身手,对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早就熟悉了。 京城里谁不知道颜侯爷有个独子,从小护着长大,明明同样是受着万千宠爱,别人都长成了正正常常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狗,笙歌美酒,偏偏他就不同,硬是从纨绔子弟里头走出了新的歪路子,不好名,不求利,整日只想着游山玩水,偌大家业只想往外推,没有半分渴求,一天到晚只想往外跑,极为清奇。 前几个月这人又从家里头跑了出来,天罗地网都没能拦住他,把他家的老爷子给气得不清,于是侯爷拜托了萧时景来逮回这小子。 这找人的事儿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看在两家的交情上他便应下了老侯爷的请求。 好在当过颜易几年师傅,对他的行事路数有几分了解,于是顺藤摸瓜一路寻了过来,还真叫他找着了人。 “对了,”颜易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扭过头便颇有几分好奇地问他,“听说你被一个姑娘迷得神魂颠倒?这几个月还风雨无阻每天都巴巴地跑去找她?” 萧时景微微蹙眉,似是对他的形容有些不适应,但也懒得多做反驳,“嗯。”简单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的问话。 颜易见他态度冷淡也并未停下话头,“了不起了不起了萧时景,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还是个痴情人呢?改天我可要看看这姑娘长了个什么模样,是否及得上我的样貌?”他笑道。京中向来盛传他的样貌美过女子,他也并不在意,此时倒是拿来玩笑。 “你是要带她回京的吧?” 萧时景应了声,“她是我的一位旧识。”算是解释了原因。 颜易眼中闪过了然,不再多做追问,眼皮重新垂了下来,恢复了原本漫不经心的模样。 待萧时景起身准备离去,颜易开口,“小心别伤人伤己,你该知道的。”他并未抬头,仍是喂着塘中的鱼,一副懒散的样子,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萧时景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后如常,径自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将军与妓 第三章 “真羡慕姑娘你啊,从此就可以离开这里,和那位大人去京城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了。”被鸨母临时叫过来伺候的丫鬟翠儿一边为她梳妆一边无不羡慕地说道。她年纪小,不过十五六岁,性子还未被打磨,心里想着什么事情,脸上根本藏也藏不住。 四月瞧着她眼睛闪闪发亮的模样,大概可以猜到小女孩儿的心里大概想着些什么,想必是盼望着以后也能有个俊俏的郎君能够看上她,为她赎身,带她从此享受荣华富贵。 这醉红楼里头没人不是这么想的,从进来这楼里时便想着要如何出去,要么拼了自己一条不值钱的命私逃出去,要么费劲心机得来富贵老爷的喜爱被赎出去,光明正大的离开这地方。 她从前也不肯信命这一回事,被人贩子卖进了青楼,她逃跑过许多次,可是每次都被抓了回来。开始时鸨母看在她有几分姿色的份上,巴望着以后她能赚钱,也还愿意宽容她一些,便只是饿上几顿饭,叫她长点记性,后来鸨母不耐烦她的倔脾气,便不再叫人留手,狠狠地收拾她。要不留痕迹地折磨一个小姑娘,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有的是腌臜手段可以叫人屈服。 最后还能如何,也不过是认命。谁都是惜命的,她也是如此。她想活下去,很想很想,哪怕丢弃名姓,失去尊严,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啊呀姑娘你打扮起来真是好看,怨不得那位大人得着空便来看你。” 四月看着镜子里头不言不语端坐着梳妆的女人,妆容精致,带着些许妩媚,她恍惚觉得面前的这张面孔陌生而又麻木,和其他青楼女子并无不同之处。 四月在这里呆了九年,九年的时光,大概是足够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了吧。她想。 十四岁以前,她还是被父母娇宠着的小姑娘,天真单纯,无忧无虑,若说人生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发愁爹娘不让多吃零嘴c隔壁的小虎总爱欺负她这些琐碎的小事情,但也不过是嚎啕大哭一场,他们便能乖乖向她投降屈服,那是她最想念的时光,最奢侈最珍贵的回忆。她闭了闭眼,像是无法再去仔细回想那时候的事。 她已经不是裴家的小阿阮了,早已经没有家了,何必再多想呢。 “哎姑娘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还在不停念叨着那位大人如何的痴心一片,忽而注意到了姑娘脸色不对劲。翠儿虽然爱闲话,但也晓得分寸,此时见四月不像高兴的样子,便呐呐地住了嘴。 四月不欲与她计较,见小丫鬟被吓着了,安抚道,“和你没关系,就是想到些不高兴的事。” 她的话叫翠儿放下了心,知道她此时心情不好,翠儿便不再多吵扰她,只是手上忙活着。 不多时,忽而外头传来些动静,隐约能听见鸨母尖细的嗓音,正在奉承讨好着什么人,脚步似乎是往这个方向来的。翠儿眉开眼笑,兴奋地对她说道,“姑娘姑娘,怕是那位大人派人来接你了。”说着她便高兴地走去门口开门迎接来人。 四月知道怕是萧时景派来接自己的人,简单地整理了衣衫,也站起身,走了过去。 见门口先进来的是鸨母,此时她冲着那人笑得谄媚讨好,脸上原本扑得厚重的脂粉都似要掉落下来。“小公子快请进,这里便是四月的屋子。” “翠儿还不给小公子倒水。愣着做什么。” 而她面对的那人迈进了屋内,并不多言语,对于鸨母的热情仿佛毫无感触。 四月只能看见一个侧脸,并不是萧时景,但隐隐有些熟悉,。 “四月啊,快过来,这位小公子是来接你到大人府上的。”见她未有动作,鸨母急急地往她那儿走,“哎呀你看这丫头都高兴得昏了头了。”鸨母拉着她的手腕往那人身边扯。 鸨母的力气有些大,她的手腕处被拽得有些发疼。 那人偏过头,眼睛刚好与四月对上,那双冷淡潋滟的凤目叫她看得一怔。 “怎么是你” 她有些意外,没有料到来接她的人竟会是之前遇到的蓝衣男子。 颜易见到她并没有任何惊讶,朝她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 颜易将四月送上了马车,却并未离开,他没有找人驾马车,而是自己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上。 四月见他像模像样地摆着架势,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是你来驾车?” “是啊怎么了?”颜易随意地说道,一边挥起了鞭子。 “不,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四月笑着摇摇头。这人倒是有趣,行事总是如此随心所欲。 见他是真的会驾车,四月放心了下来,将帘子重新放了下来,安心地坐回马车里头。 马车行驶得很稳当,不一会儿便驶到了大街上,车轮滚动轧过石板路的响声,逐渐混入了街边的叫卖声,十分热闹的样子,她被外头的喧闹引着撩开了车侧的帘子,颇有兴致地抬眼张望。 有在路两边热情地招徕着路过的客人的摊贩,有在人群中追逐打闹玩着游戏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孩童,人群中有衣着朴素的农民c有大腹便便的商人c有气质文雅的读书人c也有举止轻浮的无赖,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每个人行走其间,互不相识,各自经历着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喜欢看这些,叫人觉得沾染着人间烟火,有种还活着的真实,就好像自己也不过是里头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为什么要答应和他走?”颜易坐在车头,背对着马车,手上赶车的动作未停,突兀地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坐在马车里头的四月还在望着车窗外往来的人群,闻言,脸上的笑意一滞,随后说道,“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有机会能够离开泥潭,我为什么不走?有人愿意为我赎身,带我去享福,我为什么不答应呢?”她的手从被掀开的车侧的帘子上移开,“公子大概是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下等人是多么珍惜这个机会。” 她的目光已经从人群收回,仿佛忽然失了兴趣。 “那你可愿意和我走?”颜易道。 四月听不出他的情绪,不知他话里的意思是否是认真的,“公子说笑了,萧大人将我赎下,我又怎能和你走呢?” 颜易拧住了眉头,半晌,他说道,“你不走,也该离他远点儿。” “裴家阿阮,是这个名字吧。你这样在他身边,会害了他。” 他的口气里并无情绪,如同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早晚会发生的事。 听到他口中提起的熟悉的名字,她心中一颤,随后笑道,“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罢了,没那么大的本事,大人怕是高看我了。” “我知道你们从前认识,时景愿意纵容你自欺欺人是他的事,但是我不管这些。”他说道。 马车里没了声音,他接着说,“萧时景如今是京城里有名的少年将军,他从寒门子弟走到如今,凭的是自己在战场上的累累战功,是一次次拼了命挣下的功绩,他一路走来不易,一步都不能踏错。裴阮,你放过他。” 四月觉得可笑,“放过他,我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啊,不过是个讨好人的玩意儿,大人以为我有多大的能耐?嗯?”她自嘲,不欲与他再多说,她提醒道,“大人还是留神着看路吧,我的小命倒是没什么,就怕拖累了大人。” “”颜易知她不愿与自己再说下去,也不勉强,继续赶车。 车内四月松开手,而后慢慢抚平自己捏皱的衣角,心情好似也随着动作一点点地平复了下来。 她自嘲地一笑,觉得自己真的可怜又可悲。 等到了萧时景暂住的府宅时,早有下人等候此处迎接她,一见颜易的马车停下,便走上前来。 其中有个侍女打扮的,头上除了戴着简单的兰花簪子,并无其他,打扮干净利落。见她从马车上要下来便过来小心地搀扶她。 或许是因为马车上那段不愉快的对话,颜易并不打算留下来和她一同进去,免得徒增尴尬。 于是交代了下人几句他便打算往别处去。 下人知道他的性子,早就给他准备好了马匹。颜易平日里骑射习得不错,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后便策着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袭衣袍有些宽大,迎风被吹起,看上去别有些潇洒肆意。她看着他的背影许久,而后转过了身。 四月被下人引入了府内,府宅修得并不算大,但胜在精致,各处的景致都颇有些意趣,四月跟随着接引的侍女走着,倒也不觉无聊。 等到了一处居所停下,才知这是萧时景给安排的住处。刚踏进院门,便见一人站立在园中。 “你来啦。”萧时景刚忙完一些事务从外头回来,算着时间知道四月该到了便提前过来等着她。 “本想亲自去接你的,没想到临时被一些琐事缠上了。”他抬手抚额,看上去神色还有些疲惫。 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对她说道,“我给你安排了个侍女,你方才应该也见过,叫白兰,以后有事可以让她做,她会些武功,我不在的时候,她也能护着你。” 一旁那个戴着兰花簪子的侍女走出来,向她行了个礼,“姑娘,奴婢白兰。”随后退回了列中,垂下眼,并不随意打量什么,看上去老实可靠。 四月点点头,“多谢大人体贴。”她表现得感激知足,认真地朝他道谢,看不出一点异样。 他却敏锐地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萧时景蓦地抬手,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她微微有些泛红的眼角。 她叫他这个突然的动作惊住,抬眸正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里原本始终盛满温柔,此时却带着些微怒意。 四月复又垂眸,掩住所有的波澜。 萧时景略一思索便知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颜易说了什么,叫你受了委屈?”他沉声说道。 “没有,大人多虑了。”她摇头,“没有人叫我受委屈。” 见他好似不信,她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他说,“有大人在,怎么会有人敢叫我委屈。” 萧时景听到这话,知道她是不想让他追究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心疼。 他从前一直想着,或许这个小姑娘能够永远活得天真任性,有他护着,总归不会有人敢欺负她,可是长大了才明白,有些事情往往是无法预想的。 总会有意外,要将他小心保护的小姑娘逼着长大。而他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叹了口气,“嗯,有我在。”他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将军与妓 第四章 京中。 段家的嫡长女段琳琅请了几个闺中好友在段家水榭小聚。嘉平公主与这段琳琅是自小的交情,关系不错,此次段琳琅相邀,自然也给了面子前来。 当今圣上共有七子一女,嘉平公主正是圣上唯一的女儿,圣上头一回有了个娇娇的女儿,自然不免上了些心思,平日里多有挂念着,因此这嘉平公主生来便是备受宠爱。从小到大都是受人追捧奉承着,没人敢叫她受着一丁点委屈,但凡磕着碰着都要叫伺候的下人心惊胆战,好在嘉平心性不错,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虽是活得滋润潇洒,也并没养成骄纵奢怠的脾气,为人处事颇有分寸。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即便是真的蛮横任性也没人敢去计较什么,能够养成这般不错的性子,也算是了不得了,提起她来自然皆是一片称赞。 嘉平公主的容貌肖似她的母妃,甚至更为出众,她出落得明艳动人,被众女簇拥着,犹如空中高挂的皓皓明月,明亮夺目,将群星的光芒衬得暗淡了下来。此时她似是正与人交谈着什么,一颦一笑,美不胜收。 段琳琅闲闲地坐在一旁吃着糕点,一边看着那头的热闹,心想,有的人真是得天独厚,生来便有了这世上最尊荣的身份,万千宠爱于一身,再加上又生得如此容色,将旁人皆比成了她脚边的泥。无论多久,总还是叫人无法不羡慕。 虽是这样想,但她也并没有什么嫉恨的心思,她与嘉平自小认识,这些早就看惯了,只是单纯地心里有些感慨。 忽然想起了自己听到的传言,段琳琅眉头微微皱起,不由有些忧虑。 待到嘉平身边的人散开了,她忍不住将嘉平拉到了一边。 “嘉平,你可听说了,安西将军此次回京竟带回了一个女子。”段琳琅没有想到向来不近女色的将军竟然此番出去了一趟就开窍了。她知道嘉平公主对他有意,此时提起,不免带有担忧的意思。“听人说他待那女子与常人不同,十分爱护。” “哦?”嘉平不以为意,倒是有些好奇这女子的来历,“你可知道那女子是何人?” 段琳琅摇摇头,有些纳闷,“听说不过是平民女子。也不知这安西将军是被灌了什么迷魂的汤药,那女子我偶然见过,容貌虽好也不过是寻常,怎么就叫他如此上心。” “或许其中有些内情,你我并不知晓情况,还是不要随意猜测为好。”嘉平说道。 “你倒是好气性,知道这事竟也不恼上一恼。”段琳琅对她也是有些服气了,“要是谢老三敢在身边留个女人,我早就闹得他鸡犬不宁了。” 嘉平知道她向来这个直脾气,听她这话也不免失笑。 段琳琅和谢家三子谢玉打小定下的娃娃亲,从小就是对欢喜冤家,倒是叫旁观的人看得羡慕得紧。 “得了,你家谢玉小公子也是要怕了你了。”嘉平打趣地朝她说笑道。 “啊呀你这人真是的,说得好像我是只母老虎似的。”段琳琅被她的口气说得有些羞了,嗔怪地白了她一眼。转过身不想理她了。 “好好好我错啦,段家琳琅怎么会是母老虎呢?哪里去找这么可爱又聪明的老虎啊。”嘉平佯装讨饶的样子。 段琳琅见她一本正经地说话,眉眼里却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你尽拿我当小孩子哄,真讨厌。”本想装作生气的样子,却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这样笑闹了一阵,然后段琳琅正了正身子,仍是放不下心,对她说道,“和你说认真的,你既然看上了那萧将军,何不求皇上赐婚。都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怕你的将军被人抢了?” “若是这么容易被抢了,那我就不要他了。”嘉平下巴微抬,显出高傲的样子。 段琳琅道,“你舍得么?”她有些不相信,“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就拱手让出去?” 嘉平虽是嘴上说得轻易,但其实还是放不下,摊摊手,坦白地说道,“好吧,我确实舍不得。” 她虽是好性子,但也没那么大度宽容,毕竟是个受宠的公主,骨子里难免有些霸道,认定了的东西,即使用尽手段也要拿到自己手里。平日里但凡是想要的,总有人陪着笑脸乖乖奉上,再不行就去央求着父皇,总归到头来东西还是她的。 说什么不要了,哪有这样平白让出去的道理,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漂亮话罢了。 她自恃貌美,身份也高,虽然看上了萧时景,但总也放不下脸面主动去求这桩婚事。想着反正这人身边也不见有亲近的女子,而她却认识了他这么多年,早晚能等到萧时景对她动心,主动求娶她的那天。 段琳琅和嘉平认识了这么多年,旁人都叫嘉平端庄的模样骗了,她却心里对嘉平究竟是什么样子一清二楚。 见嘉平这副模样,心里早就有了数,叹口气,“你呀”知道她不会听劝,段琳琅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嘉平虽然和段琳琅嘴上说得轻松,但总归是将琳琅提的那个传言挂在了心上。回府的路上就在马车里头忍不住开始琢磨起来,她倒是真的有些想象不出来那个平日里看着温和却比谁都要淡漠的男人用心爱护一个人的模样。 她十几岁便认识了他,那时候他才刚在军营里头崭露头角,眉眼里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他的长相俊朗,眉目好看的紧,许是怕被手下的人看轻,他说话时便总是冷肃着一张脸,显出凶煞的模样,时日久了,也就没人在意他的长相了。 他行事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狠厉,因此身边的将士对他又是敬佩,又是畏惧。 他常年浴血沙场,寻常人一靠近便觉煞气扑面,恨不能退避三舍。她却并不怕他,常喜欢偷偷跑去他的营子里找他,他赶不走她,便只能视若无睹。 她就这么一直瞧着当初的小将军拼杀着,成长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如今的他看上去比年少时性子收敛了许多,仿佛真的变成了个性子温和的人,时常脸上带着笑,只是眼眸深处却是一寸寸地冰冷深沉下来,看不清丝毫心绪。 旁人都以为他是失了从前的锐气,只有她知道,这个人是将自己的锋芒藏了起来。 她喜欢的这个人啊,有着最冰冷的血液,又怎么会真的爱护一个人。 “想必只是平头百姓瞎传的。”她摇摇头,觉得自己刹那间以为他当真动心的想法实在可笑。 那些人素来喜欢听大人物的八卦,如今只是刚好有了个机会,便用自己的想象给像模像样地捏造一段风月。也没人和他们计较,听客又满足了满腔八卦之心,何乐而不为。她渐渐将自己说服,心稳稳地落地。 四月被萧时景带着回了京城,住进了将军府的扶云阁内,这些日子过得安逸而惬意。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透过窗棂被分散得斑驳而又细碎,窗外偶有夏虫嘶鸣不休,衬得书房中一片静谧,只是不时能听见沙沙的书页翻动的声音。书房并无旁人,只有四月坐在里头自得其乐。 她从不知何处搬来了个小板凳,乖乖地坐在书架的前面,膝盖上摊开放了本书,仔细看去隐约能看出来是本游记,描绘的山水风景细腻,笔触洒脱。她侧着身,似乎是因为没有可以靠背的地方,坐得有些累,于是不自觉地往一边的书架上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等到看完了一本书时,已经整个人安心地倚着靠墙的这面书架,像是一只意态悠闲的猫儿,乖巧又懒散。 手上的书已经翻完了,她便顺手往身后的书架上放。 书架是按着书的类别整理的位置,她的脑袋靠着的这面架子便是放的游记杂谈类的书籍,她头也不抬,一伸手便又从脑袋顶上一排的架子往左数第三格的位置顺利地摸下了一本书,放到了膝盖上。似乎是因为确认了自己果然没有拿错,她的眼睛微微一弯,看上去矜持而得意。 萧时景进来时便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像是被人轻轻挠了一下。 她坐在角落的位置,他一抬眼能看见那张瓷白的侧脸,恬静安然,微弯的眼流露着淡淡的笑模样,叫人一见便不由地跟着心生喜悦,像是从心里渐渐盛开出的欢喜,然后便猝不及防地占满了整个心房。 她就这样安心地窝在一处,如同一只小动物,柔软而又带着细细的服帖的温暖,神态娇矜中带有几分可爱。静静地等待着,好像只待有人来,便会歪着头打量,等确认没错了,便欢喜地跑上来。 萧时景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四月听到声音转过头,见是他,原本藏在眼睛里头的笑意便像是要从里头漫了出来。 “怎么也不出去转转?憋在这小小的书房里也不觉得闷得慌?”他笑道。 四月摇摇头,“想看的都已经看过了。” “京城这么大,总还有你没见过的地方,你就不想去再看看?” “总归以后有机会的,不必急于一时。”说着,点了点手上拿着的书,向他示意,“况且在府里我也能看到我想看的,足不出户,便可阅尽世间山河。”她笑盈盈地说道,没有半分勉强的样子。 “你倒总是有理。”萧时景拿她没有办法,见她高兴,心里软了一片。 几步停在书架前,看了眼摆放着的书,“我记着这里头的游记你都看得差不多了吧?可有什么想要的书,我给你再带几本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闷声说道,“我平日看得杂,大人看着挑几本便是了。” 萧时景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失笑,“好,我知道了。” “给大人添麻烦了。”她道。 “你不用如此拘谨,你愿意麻烦我,我很高兴。” 四月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满满的都是她的样子,映着她不知所措的脸。 她无法遏制的在心里产生喜悦的情绪,神色未变,她应了声“嗯。”,耳垂却是不经意地微微发红。 裴阮啊,你给我出息一点。 ——阿阮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将军与妓 第五章 “欸,你可曾听说了,那位将军竟是从南边儿给带回个花楼小娘子。”一泼皮抬起一只脚踩着凳子,弯腰与旁人低声说着,一边挤眉弄眼着示意,原本平凡的长相显出猥琐的模样。 “哦?竟有这等事?我怎么没听说过?”一人好奇问道。 “我倒是听说了他带回了个女子,却不知是从那地方带出来的。”另一人神情惊异,又带着些许鄙夷。 “平日里看着不近女色,却原来也是个爱吃荤的。”泼皮嗤笑,“装得倒也真是像。欸,你说那小娘子是有多貌美,竟叫高高在上的将军也坠入了这万丈红尘?” “不过是个从小地方来的,能有多美,约莫是那功夫好,再加上是江南女子,啧啧,身娇音软味道尝着格外新鲜些。哈哈哈”有人插嘴说道,提起功夫,笑得格外意味深长。 这里不过是个小小的酒馆,因为位置偏僻阴暗,平日里少有客人光顾,此时整个酒馆里头也不过是这么几个客人,听到他们的污言秽语也懒得理会,他们便更是肆无忌惮地谈论。 这些人出身市井,嘴里的话粗俗直白,即便是大承国的将军也敢肆意嗤笑。 好似一块腐朽散发着恶臭的污泥,将干净的白瓷一点一点地抹黑,使它脏污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们口中带着轻慢的嘲讽,仿佛这样便能将一个位高者拖入泥潭之中,任由他们踩在脚底,以此获取些快意。 大概因着这位将军同样不过是个寒门子弟,身后家族撑腰,无父母扶持,却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总不免叫人嫉恨。同样是泥腿子,凭什么你能叫人人称赞,我们却只是庸碌过活?同样的出身,你又是个多么了不起的玩意儿? 越是身处深渊,越是见不得身边有人能够脱离其中,恨不得叫他永远地同自己一块儿堕落,哪怕那人并不曾妨害自己,然而他往高处走,将自己踩在了脚底,便是被认作一种罪过。 这些肮脏的心思,若是往常,也不过是在心里头打个转,然后悄悄地便溜过去了,而如今叫他们找着了这么个由头,那些心思便再也藏不住,一点一点地在言语中发泄出来,肆意地鄙视着c嘲讽着c调笑着。他们不在乎自己的言语是否真实,即便是胡编乱造也没什么关系,总归无人在意,说得高兴便好。 酒酣耳热,更是说得尽兴,荤话顺着那话头接连不断,唾沫横飞,似是要编出个长篇的戏本子,将那两人如何私会c又如何颠鸾倒凤的模样尽数描绘出来。在这个小小的酒馆里头,喋喋不休,乐此不疲。 “掌柜的,给我上一壶酒。”清朗的男声传来,哪怕并没有刻意地高声叫喊,却突兀地打断这些琐碎繁杂的言语,将其中将要漫出来的恶意生生打散。 “欸欸好嘞。”掌柜看看眼前这个相貌不凡的男子,竟是有些发愣,回过神来,客人已落座。 颜易向掌柜要了壶酒后,便施施然地上了二楼,找了个靠近栏杆的位置坐下。他慢悠悠地满上一杯酒,一俯身便可看见之前那一桌笑闹着的泼皮无赖。 他听着他们的不干不净的话语,神色不变,从容地斟了酒饮下,微微抬起的下颚显出优美的线条。 他的周身气质与这破落的小酒馆格格不入,即便是不言不语,也让人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再加上这顶尖儿的样貌,怕是没有人的目光会遗落这样一个人。 楼下的那些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贵公子似的人物,话语声不自觉轻了下来,仿佛是怕惊扰了什么。 若是往日,看到这样的相貌姿色,哪怕没有那古怪的爱好也要上前调笑戏弄一番,今日却是万万不敢如此了。这人虽是长得风流多情的样貌,可那通身的气派c举止,却分明不同于平头百姓。 到底是心虚,只敢在同类面前耍横胡侃,一见着看着有权势的,便自觉卑微,不敢言语。可恨又是可鄙的模样。 生活在京城里头的下九流较之别处更爱恃强凌弱,也更懂得趋利避害。愈是爱逞凶斗狠,愈是懂得腆着脸讨好。 颜易挑了挑眉,笑了笑,嘴角泄露着冷意,又带着讥讽。他不屑于隐藏,那神情便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一眼便能叫人看出轻蔑的意味。 他们自然也看到了,笑容僵了僵,却不敢惹事,只讨好得笑笑,随后几个人闷头喝着酒也不再多话。 他将他们的心思不忿看得一清二楚,也懒得多做理会,只径自满上酒喝着。指节分明的手把着酒杯,显出散漫的姿态。 待到酒壶空了,他也不再叫酒,将银两放桌上,便离开了。 “那是个什么人?好一身傲气。”同桌的人又是纳闷又是被他的样子惹得气恼,人在的时候不敢多说,此时见他走了,便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愤愤地呸了一声,“妈的不就是个狗屁公子哥,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仗着自己会投胎,装出那副样子,糊弄谁呢?” “定然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你瞧他身上的穿戴,可不是我们平日里见得到的,都是些好东西呢。”一人不怎么在意地说道,随后搓搓手,脸上露出感慨,又是带着些贪婪欲望。 “那人的长相,倒是让我想起个人。”为首的泼皮深思,“像是颜侯爷的嫡子,颜易。” “你怕是喝酒喝得糊涂了,那样的人物,哪会到我们这犄角旮旯里头来,这天还没黑呢,你就开始做梦了。”闻言,一旁的人皆是哈哈大笑,全然不相信他的话。 泼皮拍拍自己的脸,嗤笑一声,也觉得自己是发了梦。 “看样子你是闲的很,怎么,颜老侯爷没抓着你念书?” 颜易离开酒馆便去了萧时景那处,见他来着,萧时景有些意外。 “那些东西于我无用,况且简单,已学透了”颜易说道。他脸上并无沾沾自喜之色,只是陈述,仿佛说的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较你们要来得聪明些。”他补充道。 萧时景见他这副样子,也并不气恼。这人向来如此,一便是一,二便是二,他若是认为自己聪慧,便只会照实说,不像旁人那般道些自谦之辞,强作高尚君子模样,但也无骄傲夸耀之意。 颜侯爷常说他心思较旁人来得透彻,在萧时景看来如此。再加上这人向来倦怠与人绕弯子,总也懒散,哪怕心里头清清楚楚地知道别人想听什么话,哪些话会将人得罪,也依然不管不顾,由着自己的心意行事,于是常能寥寥几句就把人噎住。索性寻常人惹不起他,这人心里头一清二楚,自己身份地位没必要活得委屈,讨不讨人喜欢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再加上他不曾有踏入朝堂的打算,便更加无所顾忌。 萧时景时常觉得,若非他的身份高,怕是早被人套了麻袋往护城河里头扔了。 “你这人总是这副讨嫌样子。”萧时景笑叹道,“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过来提醒你一句。”颜易走上前,在他书案前俯下身,挑挑拣拣看了几眼萧时景的公文,然后无趣地放了下来。 “你还有心思忙公务,这京城里头可是传遍了你和个青楼女子不可说的二三事了。”他道,语调冷然,毫不掩饰的嘲讽意味。 “他们如何评价,于我又有何干系。”萧时景脸色淡淡,甚至还有心思整理刚刚被颜易随手翻乱的公文,一边整理,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那你在意什么?任由京城里的人将你视作笑柄,拿你的风流事四处传颂,将你的脸面给所有人肆意践踏,你告诉我,你在意什么?”颜易似是不喜他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一步步向他走去,话音落下,一把按住了被萧时景拿起的公文。 萧时景手中的动作已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握着公文的手捏紧,又很快松下,垂头抚平了捏皱的纸张,“这件事我心里有数。”说话时,他的脸色藏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随后他站起身,平视着颜易,“颜易,你别插手。”他的目光沉郁,眸子里黑漆一片,仿若幽暗深渊。 颜易与他对视片刻,而后恹恹偏过了头,“随你。”他觉得无力,心头微堵。若非担忧他,他何必管这档子事。 见他软了口气,萧时景沉默片刻,终是向他做了解释,“这是我和阮阮之间的事,我欠了她的。” “你欠了她什么?不是你惹来的祸事叫她父母被匪徒所杀,也不是你招来的人贩子叫她流落风尘,一切不过是她时运不济罢了。”颜易说道。 “”萧时景一时默然,半晌,他开口,“是,我知道” “可是我年少时受恩师指点教导,与她又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无论如何,我都该照拂她。”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很后悔,当初拜别了恩师,一心从军若非我离开,也不至于恩师惨遭灭门却无法守护,甚至到如今才找到裴阮,叫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我时常想着,若是当初我未离开,是否结果会有所不同”他阖上眼,眉头微皱。 “发生的便是发生了,又如何会有假若。”颜易说道。 于他而言,假如c如果之类的话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假想,颜易从未见过萧时景这副样子,原本的讽意都微微的一滞,仿佛是惊讶。 听到这话,萧时景喉咙中发出低低的笑,笑声仿佛是释然,又似是无限遗憾。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是啊,没有假如。”声音低低的,叫人听不分明。 “颜易,我想娶她为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将军与妓 第六章 “白兰姐姐?”“白兰姐姐?”正和她说着话的丫鬟见白兰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不由心中惴惴,思忖着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细细想来自己说过的话,却没能找到不对的地方。 “嗯?”白兰在她的唤声中回过神,“怎么了?”她微笑。一张清秀的脸庞,看上去温柔又和善。 “白兰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看你刚刚似乎是心情不好。”丫鬟见她的神情温和不似生气,便继续问道,有几分关心的意味,“可是有什么难处?莫不是那姑娘刁难你” “你别瞎猜,姑娘不是这样的人。”白兰急忙打断她,解释道,“也没什么,只是最近姑娘的胃口不大好,我有些担心罢了。”白兰无奈地说道,似是有些没了办法。 “白兰姐姐你可真好,对那样的人都要如此体贴。”丫鬟又是感慨又是带着些对那人的鄙夷厌恶,没有将话说分明,却任是谁都能听出里头的反感之意。“不过是个小地方出来的青楼女子,也不知是怎么攀上我们家大人的。” “茗烟,慎言。”白兰蹙眉,温柔的表情中带了些严肃,“大人的事轮不到我们随意谈论。” “姐姐,我就是觉得气不过,凭什么大人那么好的人会叫一个低贱的妓子攀扯上好了我知道了,我不说了。”茗烟愤愤地开口,见白兰的神情越发不好,讷讷地住了嘴。 白兰听她这样说,知道这府里所有的人怕都是这样想那位姑娘的。 其实她也并不如何喜欢四月,只是既然是被派去保护四月的,那么便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一心做她的仆。 她与四月相处并不如何亲近,这位姑娘似乎对人保持着天然的疏离,不爱和人多打交道,但是为人并不像旁人想得那样。 白兰想起了四月有一次难得主动和她说的话。 “我知道你们大概是不喜欢我的,只是别说出来叫我知道。虽然我不在乎,但总还是有些难过的。”她在灯火映衬下的侧脸恬淡安宁,低垂的眼,睫毛微颤似是振翅欲飞的蝶,忽而又灿然笑开,仿佛刚刚的落寞全然是一场幻觉。 那时候白兰怎么回的四月呢?她有些忘了,或许不过是简单地回了句,姑娘多虑了。 “别陪着我在这闷着了,今天难得休息,你去自个儿寻些趣吧。”白兰柔下了口气,温声对着茗烟说道。 茗烟笑了笑,想到能休息,也忘了那些个不愉快,和白兰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白兰站在原地,原本温和平淡的眉目显出忧虑的神色。 不自觉地回望扶云阁的方向,她叹了口气。 萧时景和颜易最终仍然是不欢而散的结果。 萧时景回到自己的府中时已是深夜。 周围是寂然无声的一片,仿若荒芜丛生。 所有人在这个夜里都在做着他们的黑甜美梦,只他孤身一人,单枪匹马地闯入这一片浓重得走不出的黑漆之中。 他的脚步不知为何有些轻微的飘忽,只是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出来,仿佛还是像平时那样泰然。 若是凑近,隐隐还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的酒气,并不太重,只是沾了一点,并不叫人觉得浑浊难受。 “大人?”细小的声响从角落传出来,声音软软的,一听便知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语气,怯怯的。 萧时景转过头,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拢在黑夜里,看上去瘦弱而又单薄,显得伶仃的样子,。 那个小小的人儿打着灯笼,一个人蹲坐在一处石阶上,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得小小的,若不是手上的昏黄带着微微亮光的灯火,怕是谁也注意不到她。 她墨色的长发乖巧地披散着,仰着脸遥遥地望着他,仿佛暌隔了多年的相望,叫人无法不心生眷恋柔情。 似乎是刚刚醒来,整个人的表情看上去又懵懂又温顺,灯火的微光将她的脸庞照亮,轮廓柔和美好得不像样子。 或许是酒意涌上了头,他觉得自己原本还算清醒的头脑刹那间变得模糊混乱,千丝万缕的难言的情绪接连地被她牵扯出来。 他想要抱一抱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管 迈着大步,几乎是踉跄地走到她的跟前,从未有过的狼狈。 四月此时还未醒彻底,并未仔细看,只眼见大人依然像平时那样从容地走了过来,只是脚步略显急促。 然后便是扑面而来的清冷竹香,幽幽地蓦然盈满她的整个世界,还带着一丝丝的酒气,叫她也有些醺然,脸颊上被他的呼吸热出了一片小小的晕红。 她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惊住,一时怔然,想要推开他,却又慢慢地落下手回抱住他。 “怎么了大人?”四月试探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阮阮”他出声唤道,声音中带着醉意,仿若带着眷恋,呢喃的语音温柔而又叫人错觉爱恋。 听到这个很久没听过的称呼,四月愣了愣,见他似乎是醉了,她应了他一声“嗯”。 “你终于愿意承认了,你就是阮阮为什么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要装作不知道”他的声音沙哑模糊,像是在梦中的呢喃。 她艰涩地抿出一个笑,对他道,“阿时已经知道了啊也对,我的阿时哥哥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来呢。”放低的声音又轻又柔,如同晚风悄悄静静吹拂而过。 “阮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全都不告诉”他似真的醉的有些厉害,带着酒意的昏沉,此时说的话,竟还有几分孩子气,若是旁人看了定要惊讶平日里冷静温和的将军竟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她抬头看他,他看上去依然自持,即便是喝醉了也风度依旧,仿佛还是那个从容镇定的指挥千军万马的少年将军,看不出丝毫的醉意。唯有对上他的眼睛才会看见里头的茫然,迷迷蒙蒙的,如同笼罩在一片雾气中,分明是醉得不清的模样。 她从前便知道他酒量差又爱逞能,只喝上一点便能醉个昏天黑地,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个样子,倘若被他手底下带的兵知道,怕是要叫他这个将军威严扫地了罢。忍不住想要笑话他,可是不知为何,听着他的话,却心中难言的苦涩,像是喝到了这世上最苦的汤药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默。 四月轻靠着他的胸膛,胸口温热,那温度几乎要将她灼伤。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靠近他了。 过去的许多许多年里,他都活在她的梦里,又或是活在别人的赞美里。 她打听过他的很多消息,知道他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知道他一路走得光辉耀眼而又步步艰辛,这些她都一清二楚。 “阿时,我很想你。那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她的手抚上他的脸庞,那张明朗俊俏的脸,她是如此的熟悉而又如此的陌生。 她未见过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但她那时候就一直在想,那一定很好看,一定是闪闪发光的模样,只是有些遗憾,她没有办法看到。 “我一开始想,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说好一辈子保护我的阿时哥哥没能像英雄一样带我走后来我就想着,算了,阿时还是不要找到我好了”她笑着,只是眼中不自觉地模糊了起来。眨了眨眼,泪水便顺势从脸颊滚落。她的眼眶像是涌入了什么,一下子酸涩沉重起来。如同溺了水一般的难受得无法自抑,难以呼吸,牵强的微笑都无法再继续维系。 “为什么不能快点找到我呢”她低声喃喃,声音中带着哭腔,又微弱又哀伤。她仿佛是被抛弃了的婴孩,在这世间只剩下了迷茫的感伤。 “阮阮对不起”他紧紧地抱着她,笨拙地安慰着。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会说,叫人这样的生气,又这样的难过。 她忽然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本来克制住的眼泪突兀地因为他的话语而崩溃。 她捂着自己的眼睛,像是要把所有的伤心都遮挡住,手心湿润一片。 “你说你想成为天下人的大英雄,我知道,你已经实现了阿时,你是最好的你一直是最好的” “只是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的英雄” 她推开了他,任由自己摔坐在了地上。 她曲起了膝盖,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啜泣着闷声说出这句话。 夜晚那样的安静,四月的哭声压抑而又清晰,她如同幼时那样,一有了委屈便向他哭诉,只是这一次他的安慰却是迟到了太久太久。 再晚一些,她连如何哭都差点要忘记了。 他的酒意早已醒了,此时的他蹲下身看着她身体微抖着哭泣的样子。从前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此时却这样的难过无助。 他想起了他要走的那年。 “阿时哥哥一定要走吗?不能留下来陪着阮阮吗?”她大大的眼睛里盈满水光,却倔强地不肯叫它落下来,就这么一边问他,一边拉着他的衣袖。 “阮阮要乖,等以后哥哥成了大英雄就回来找你。” “哥哥,再见” “再见。” 我是个混蛋。我知道。 ——萧时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将军与妓 第七章 将军府门前站了个小公子,阿荣远看过去觉得背影颇有些熟悉。 “莫不是颜公子?”又觉得不像,那人较之颜易来得要瘦弱些。 似是听见了脚步声,那人转过头看了过来。 阿荣对上那张明艳得不属于男子的脸庞,心里有点苦唧唧。又是这位姑奶奶 嘉平公主一见他这要笑不笑的样子便知道这奴才想得什么,“阿荣,好久不见啊,我又来了。”她扬眉,神色张扬,俨然不像平日里备受夸赞的端庄稳重的公主殿下。 没等阿荣给她引路,嘉平径自往将军府里走,对里头颇为熟悉的样子。 能不熟悉吗,自她认识萧时景这个人起就不时地来府上串门,若不是一直乔装成男子,怕是要叫全天下都晓得嘉平公主和萧将军之间有私情了。 不过说到私情,阿荣想了想,还真算不上。他从来也没见他家将军对这公主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你家大人可回来了?”嘉平问道。 “未曾,今日左大人邀将军商谈些事情,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阿荣眉眼低顺地答道。 嘉平显而易见地失落下来,随后又恢复了精神,手指点着下巴思索一番,她笑道,“那你带我去见见那个被萧时景带回来的女子吧,刚好让我看看她长得什么样。”她有些好奇,还隐约有着些难言的心绪。 阿荣闻言,神情微滞。他将头埋得更低,应声,“是。” 入了秋后,四月越发的畏寒,原本在镇子上呆着也还好,来了京都便有些受不住这里的冷。她早些年因为性子倔在花楼里头很是吃了些苦头,也不大注意保养自己的身子,这几年下来越发的体弱,平日里不显,天一冷下来便全然暴露了出来。 白兰见她入秋后越发不爱出门,这天便劝她出来逛逛。四月见她实在坚持,也就没有多做拒绝。虽是神情恹恹,但还是和她出来了。 她披着件月白的披风,领口边上缀着绒绒的兔毛,将她的脸越发衬得小巧精致。 “姑娘得要常出来走走,整天呆在屋子里头,人都要闷坏了。”白兰在一旁不住地叮嘱,这些日子她算是明白了这姑娘的脾气,对很多事情都浑然不在意,却又时常会在小事上闹些孩子脾气,面上和你答应得好好的,扭头便能面不改色地和你唱反调,简直叫人拿她没了办法。 “好啦,白兰,我知道啦。”四月被她这样念叨着,有些无奈地应着,“白兰你真的越来越啰嗦了”她嘟囔。 白兰听她这话又是气又是想笑,干脆木着张脸不理她的话。 “还有,张大夫给开的药,姑娘你别老是偷偷倒了。那是专门用来给你调理身子的。”白兰想起前几日的情形,觉得头疼,“放过屋里那盆万年青吧,它快被你的药浇死了。” “”四月无言以对。 两人走在将军府的一条小径上,正说这话,只见前头走来了一男一女。 四月认得其中的男人是萧时景身边做事的,名叫阿荣,在府里进进出出的见过许多回面,倒是他身边的那个,她是从未见过的。 那人一身男儿的打扮,若是不留意还真当是个男子。 但她好歹在花楼里头呆了那么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是个女扮男装的。 有些好奇,但见阿荣对那女子似是颇为恭敬,想必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四月不愿惹事,便只作不知,也并不贸然开口。 对面两人见到了她,停了下来。 阿荣没料到两人竟能在半路上撞个正好,想要说什么,又顿住。 “你就是那个青楼女?”嘉平倒是先开了口,她轻笑着说,目光毫不掩饰的打量,说出的话直白而刺痛。 “你”白兰听她这话下意识地蹙眉。刚想要反驳,却叫四月拦了下来。 四月拉住了她的衣袖,看向了那个女子。“如无意外,你说的应该确实是我。姑娘有何事?” 她没有因为陌生女子的说法而表现出过多的情绪,言语间依然温和。 四月知道这个女子似乎对她有着隐隐的敌意,却不知是为何。她们是第一次见面,之前从未有过交集,她为何会得罪了她? 四月并不因为她的称呼而气恼,这些年里她受过的谩骂多得自己都记不清了,无非是贱货c婊子之类的,她早就习以为常。 若是要一一计较过去,她早就在一开始便死了。叫流言蜚语生生逼死,可是她舍不得她的命。 “我想和你谈谈。”嘉平见她眉眼未动的清冷模样,心中嗤笑她装模做样。瞥了眼阿荣,明显是叫他退下去。 阿荣担忧地看了看她们二人,心里道了句阿弥陀佛,随后拉着一旁的白兰一同离开给二人留下空间。 “你拉我出来做什么?”离开了小径,白兰问道。 “那位吩咐了,我也是没法子。”阿荣摊摊手,做无奈状。 “她是什么人,你要这样怕她?”,白兰疑惑,她从前只在暗处行事,听从上头的命令行事,而对那些明面上的权贵势力并无了解,自然认不出嘉平,此时问这话,不免带着些不满与嘲讽。 “不可说,不可说。”阿荣讪笑,他向来行事谨慎,涉及了皇室公主,自然口风更是严谨。难不成要叫天下人都知道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不顾男女大防铁了心来找将军?那他怕是活得腻歪了。“反正是你我,甚至将军都惹不起的人。” 闻言白兰心里有了一些猜测,越发的感到忧心。 “我很好奇,你是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叫萧时景带你到了这儿。”此时除了她们二人外再无旁人,嘉平理了理衣袖,漫步走向四月,穿着一身男装,她走路时的样子也并不扭捏违和,腰间衣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眉梢微挑,显出女子的艳色,仿若牡丹绝艳动人。 而四月更似白梅,清淡疏离,俨然与她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四月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说什么,难不成要辩解她没使手段 “嗤”嘉平笑了一声,“你和她们说得不大一样,不像是个从那地方出来的。我倒是有些相信萧时景是喜欢你的了。”她说起喜欢,提得漫不经心,仿佛是说起阿猫阿狗的那种喜欢。 四月却将她眼中的情绪看得分明,明白了她究竟是为何而来。这个女子心悦阿时,四月如是想着。 “我父母于他有恩,他不过是偿还多年前的恩情。”四月道。不只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嘉平听到这话,不由看了看她的神情,那张精致柔和的脸上每一个表情都不似作伪,说出的话语泠然,清醒而又漠然。 “你和他真像,都是从骨子里透着的冷漠”嘉平叹道,她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仿佛在眼里描摹出那个人的模样。 她记忆里始终记得那时候他将她击落马下的样子,那时候她年少爱玩,偷偷扮作了士兵的样子混进了军营,恰巧见他们闲时在比斗,便逞了好胜斗勇的心思,非要和他比试,结果被他一枪给挑下了马。当时觉得丢人,脸都臊得发红,低着头半天不想起身面对他,却不想他偏偏走了过来。朗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输不起啊。”一边伸出手拉她。 他的手心的温度,像是能传到心里。 她看着他眉眼中的意气飞扬,心无端的漏了一拍,许久都回不过神。 嘉平摇摇头失笑,怎么会突然想起了从前的事呢。 她回身,“你对他莫要存有妄想。”她慢条斯理地说道,神情却透着认真,“你和他已然是不同的人,你也应当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的。” “你在他身边,只是平白辱没了他的声名。”她说道,“你若是识相” “嘉平公主。”萧时景到时刚好听见她这话,疾步走来出声打断了她接下去要说的。 “不知嘉平公主前来所为何事?”他问道,举止依旧端方有理。 嘉平却分明瞧见他眼里闪过的怒意,“我只是过来看看你金屋里藏着的美人罢了,怎么?不可么?”她反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又很快地松开。淡笑,“此时时候已晚了,公主想看的看过了,也该回去歇息了。”他道。 萧时景笑得疏朗,言语却没有丝毫对她的顾忌,将逐客之意明晃晃地告诉她。 嘉平终于叫他这话惹得气极,“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萧时景,你好得很,呵。”她道,说话间眉梢都透着冷然。她的神情越发高傲,头也不回地离去。脊背挺得直直的,看上去孤高而难以接近。 “她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在意。” “我是否连累你了。” 四月与萧时景同时开口,而后又因为对方的话怔住。 半晌,四月说道,“阿时,我想走了。” 萧时景闻言,拉住她的手微微一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将军与妓 第八章 “你想去哪我都可以陪你去的。”萧时景强笑着说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四月看着他,自那次萧时景醉酒后,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了。不是他躲着她,而是她不想见他。 “其实当初你问我是否愿意和你一起来这京城时,我便不应该答应下来的。只是做人嘛,难免有了一些贪心,想要的东西总是越来越多。刚开始想要你多看看我,后来渐渐地便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妄想想要一辈子和你一起。” “可是你看我这个样子”,她低头,“就像那位公主说的那样,我般配不上你。”她的声音低低的,仿若叹息声在耳畔响起。 “真的是有些痴人说梦了,一个妓子,还想着攀附荣华富贵一步登天。”她随后笑道,抬手拂过眼侧。 他想要上前,四月却往后退去,不叫他靠近。 “阮阮”他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可是始终没能说出口。 “阿时,你把我赎出来就已经是报了我父母的恩情了,已经够了。”她在几步的距离站着,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宽慰为了宽慰他。 “我曾经是很怨你的,在快被饿死c打死的时候,我想着为什么你不能来救我?为什么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我一出事就来到我身边。” “说到底我太自以为是了,哪有谁能够一辈子围着一个人打转。我不过是个儿时的玩伴罢了,那些少女时候的天真想法现在还当着真,未免可笑了些。”她偏过头,好似在回想许多年前的自己的模样,微侧的脸庞带着笑,释然而又有着些微惆怅。 萧时景听着她这样的话,心头微恸,如同一双手攥住了他的心,那样紧那样用力。 舌尖泛着一阵阵的苦,“阮阮,我会护着你一辈子的你信我,好不好?”他艰涩地开口,伸手想要拉住她。 她这次没有回避,任由他扣着她的手。他捏得很紧,手心带着滚烫。 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拉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抬到自己眼前,细细地摩挲着每一处的老茧和伤疤。 他看得见她眼里流露着的细微的心疼,动作轻缓温柔,仿佛怕触疼了他。 “阿时哥哥真的很厉害呢,真的像小时候说得那样成了大将军。”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将脸贴在了他的手面上,“我记得阿时哥哥那时候说的每一句话,你说你会是承国最好的将才。” 她抬起头,好看的眼睛弯了弯,“所以别为了我耽误自己,不值得的。” 萧时景怔怔地看着她,如同深深陷入了她的笑眼里,那样单纯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好好的。 “你不要担心那些” “阿时,没关系了。”她摇了摇头,“你不用费心非要给我一个承诺,。”四月抿了抿干涩苍白的嘴唇,将它压出了一些红润的血色,她笑着,“没关系的,我想出去看看。你不是也说了吗,我该多出去走走看看的。” 好像真的十分向往的样子,她笑靥绽开在他的面前,语调轻快地对他说,“我看了许多你给我找的书,有很多地方想要去亲眼看看呢。”她掰着手指数着自己要去的地方,一一说给他听,像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萧时景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她一点点地说着她给自己做的未来的打算。 她的眼里闪着光,像是揉碎了漫天星辰的光辉,带着温柔的欢喜,叫人无论如何都不忍心打断。 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在认真地听着,然后清楚地明白,她的所有关于未来的想象里都没有把他装进去。 他的阮阮长大了 长大的阮阮不想要他了。 他无比清醒地明白了这件事。 “他凭什么为了个妓子就同我发火,他以为他是什么人。” “萧时景,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若是有一天我厌弃你了” “我定要” 段琳琅头疼地看着醉得胡言乱语的嘉平。 只见她歪倒在地上,宽大华美的衣袍逶迤一地,显出凌乱的褶痕。 从来高傲自持的人,喝醉了酒,撒起酒疯来和常人也没了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昏天黑地。 此时她的眼睛红了一片,不知是被酒熏的还是因着别的什么缘故,叫人看了心生怜意。 “你定要什么?难不成还要砍了他?”段琳琅看着她这副模样,接着她的话说道,一边将这个小祖宗拉了起来,“你喝了多少酒啊,熏死我了。”腾出一只手捏住了鼻子抱怨着。 “不许砍!”原本醉得懵懵懂懂的人突然直起身冲着她叫道,又凶又霸道,话音刚落却又往下倒。 段琳琅叫她这一声唬得一愣,反应过来赶紧急急忙忙地接住她。 “行行行,不砍你的将军,你就给我安生着点吧。”段琳琅安抚着念叨。 半晌无人回应,再一看却见原本还在和她吵吵嚷嚷的人早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段琳琅将她拖到了榻上,总算松了口气。 “你呀”她捏了捏发酸的手,“喜欢个什么人不好,非要喜欢萧时景这人,若是他对你有心也就罢了,可是人家从来也没见把你放在眼里啊。” 段琳琅离开了以后,本该沉沉熟睡着的嘉平睁开了眼睛。眼里仍保有些许的清醒。 她的脸上带着酒气熏染的一片红晕,显出艳丽的颜色,本就张扬的容颜更是添了几分难言的美丽。只是她的目光颓然,将整个人都衬得孤高漠然,叫人难以亲近。 人前向来直挺的背脊此时放松下来,仿佛还没喝够,她取了一壶酒对着嘴径自饮下,有酒自嘴边溢出,沿着下巴滑落,将一身华服打湿,她也没去管,待到一壶酒空了,她晃了晃瓶身,随后用力的掷到地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酒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仿佛一把尖利的刀往人的心里突兀地刺了下去,有着猝不及防的隐痛。 她身子因为醉酒而摇晃不稳,力道用过了头踉跄地走了几步,匆匆地抬手扶住桌子以不至于狼狈跌倒。她的鬓发微乱,几绺发丝垂落在脸颊一侧,将她的神情半掩住。 “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有侍女在紧闭的门外,听见了动静担忧地呼叫着,似乎想要进来。 “滚!”她忽而怒喝。 “是是殿下息怒”听见嘉平的声音,知道她无事后侍女安下了心,也不敢再做冒犯,急忙退了下去,生怕晚了一步就要受罚。 门外脚步声渐渐变轻,四周倏尔安静了下来,只有她急促的带着微喘的呼吸声。 她觉得脑子昏沉得难受,整个人像是一只缺了水的鱼,很渴,很难过 “萧时景” 她松开了手,放任自己滑落到地上,也不顾被酒水沾污的衣裙,毫无形象地趴伏在了地上,有着堂皇的落魄。捂着头,喃喃着他的名字,仿佛期冀着寂静的空气中能有人应一应她。然而除了她沉重的呼吸,没有任何声音。 “你凭什么不能喜欢我” 如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又是倔强又是可怜。生来富贵无双,享尽了世间所有荣华,却偏偏在一个男人身上折了腰。放下了矜持自尊,奉上了一片真心,却还是得不到她都快要变得不像自己了 从前她不在乎他如何地对待,冷淡也无所谓,反正从来也没见有人能叫他亲近,她尚且还能安慰自己他是性格使然,不要太伤怀。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他是会真心心疼一个人爱护一个人的。 从头到尾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地想着他能被她打动,然后爱上她。 这件事真的真的叫人十分难过了。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被醉意侵蚀的头脑开始无法思考。只留下了简单直白的委屈和阵阵的困倦疲惫。 睡一觉吧,睡一觉一切就都好了。她对自己说着,然后慢慢阖上了眼,放任自己陷入了无边的黑沉之中。 谢玉拿这个女人没办法了,“你又想求我帮你干什么啊?” 段琳琅谄媚地拉着他的衣袖,闻言一笑,如同得了逞的小狐狸。 “你和萧时景有交情是不是?帮我请他府上的姑娘来我这儿玩儿可好。” “你莫不是要替嘉平公主出头教训她?”谢玉斜睨着她,将她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的。 “啊呀哪能啊,我就是好奇”她还想胡扯,却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里节节败退,“好啦,我是有点儿这个意思。” “萧时景为了那女子将嘉平赶了出来,难道还不许我报复回来。”她道,想起嘉平,越发理直气壮,“嘉平为他耽误了这么多年,他这算什么?” “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哪里能这样勉强?”谢玉说道,他看得很明白,萧时景若是不喜欢嘉平,那她等他再久,付出再多,于他而言都是毫无意义的。 说到底,他不想要c他不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将军与妓 第九章 此时虽然已入秋,段府却看不出丝毫秋季的萧瑟冷清,倒是依旧花团锦簇的,一派繁盛景象,仿若春日万物初生,满是生机盎然。 有微风吹过,便是满园花香溢出。枝头花开得正艳,不见丝毫败落的迹象,仿佛较春日开得更为烂漫肆意些。 听说这还是因着段家的嫡长女段琳琅的缘故。 段老爷虽是膝下子女不少,却甚是宠爱自己的这位嫡长女,旁人皆是比不得的,光是名字里的琳琅便可见一斑。 更是因段琳琅儿时的一句戏言,便大张旗鼓地为她特意修了这锦绣无双的园子,专门弄了些少见的耐寒的花种,叫府里的下人小心地伺养着。花费的银钱不算少,但更叫人感慨的是这其中耗费的精力。 那时连宫里头都有所耳闻,皇帝还特意提起,取笑段老爷当真将这女儿护得如珍似宝。 她这一路走来,目光所及无处不是精巧细致,一看便是颇费了些心思,再加上在这瑟瑟秋日里尚且能够养得生机勃勃c不显丝毫颓败的花草林木,这样的用心良苦,实在令人心生羡意。 四月看着这四周的景致,觉得入目之处皆是美不胜收,竟是目不暇接。倒是心觉自己确实少见了些世面,哑然失笑。 她身处其中,觉得仿佛周身的寒气都散去了不少。她向来畏寒,此时感觉冰凉的四肢有了些温度,她的脸上不由露出了舒心的笑意。 她迈着步子跟随着引路的丫鬟,在这园中走着。 那丫鬟身着天青色的衣裙,看上去整洁大方,且言语举止有礼,叫人不由心生好感。 有时见四月有好奇地多看两眼的物什,那丫鬟便会自觉放缓步子,为她细细介绍,没有丝毫的不耐与轻视之意,十分的周到体贴。 四月见那丫鬟恭顺有礼,心中感慨。她虽是出身山野,却也听过段家的名头。 她父亲从前在世时,曾和她提起过承国的段家,言语间有赞赏之意,她应下这邀约,也不免因着想满足自己从前的好奇之心。 此时她倒是有了些感受。 这段家不愧是承国出名的书香门第,确实是不负其盛名。其待客自有一派风范,即便是府中的领路小婢也能□□得如此懂得察言观色。也许这不过只是片面,但做到如此,总难免叫人高看一眼。 四月到这会儿已跟随着丫鬟走了多时,,见还未走到,不由有些疑惑。 “还未走到么?”四月问那丫鬟。 “前头就是了,姑娘还请跟奴婢来。”丫鬟闻言并不慌乱,垂下眸,含笑说道。 四月本以为自己识路辨道是绝对不在话下的,此时却觉得怕是错估了自己的能耐。她确确实实,是在这园子里头迷路了。 她叹了口气,望着繁茂的草木。盼望着那丫鬟能回头来找她。 她没料到自己竟会出这样的差错,竟是一扭头就将领路的丫鬟跟丢了,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气恼自己。 “早知道该把白兰带上的。”她心道。有些后悔当时一时嘴上痛快,将白兰留在了府里。只是此时再是悔再是暗恨也没了用处。 她刚刚为了寻那丫鬟已经弯弯绕绕地走了许多岔路,发现自己大概真的识路的本事极差后,她便停了下来,以防走得更远叫人找不着她。 “若真是闯了不该闯的地方那可就是大罪过了。”她暗自劝慰。 没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树丛,天青色的裙摆一闪而过。仔细看去又让人疑心是自己花了眼。 “你这样不大好吧。”谢玉皱眉,有些后悔当时耐不住她的乞求应下了她,“她到底是时景护着的人。你这样” 段琳琅闻言皱了皱鼻子,不满地向他瞪了一眼,将他的话堵了回去,“有什么不好的,我又没对她做什么,不过是叫人带她绕了点路然后把她丢在园子里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担心什么。” “难不成还真要叫她和我一聚?就凭她这样的身份”她言语未尽之意,透露着直白而又天真的尖锐。 他见她这态度,不由蹙眉。 谢玉还待要说些什么,段琳琅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不叫他将反驳的话说出口,“我不管,你到底是向着哪一边的?”见他不赞同,她干脆耍起了无赖,心道反正他是她的人,得站在她这边。 她的神情毫不掩饰,将心思明明白白地叫他看到,料定了他不会扫了她的兴叫她不快。 他拿段琳琅没了办法,只能无奈应下。 况且他也是知道她的性子的,总要让她出了这口气。他明白她或许还藏了点其他的小心思,给四月安排了后招,没与他说,但还是不想逼她,给她面子上难看。 她虽然素来爱闹腾些事儿,但从来都是晓得分寸的,总不至于真的太过分。大约就是耍些小把戏罢了。 于是谢玉便放任了她。 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他心道。 但不知为何,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他压下心中的忧虑,陪着琳琅。 “敢问可是四月姑娘?” 四月看向来人,是一个和之前领路的婢女打扮得有些相似的女子,只是衣裙的颜色稍有差异,要更暗淡些。她猜想或许是发现她不见了特意派来寻她的人。 那女子见她颔首回应,笑道,“可算是找着了,姑娘你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真是叫我们一通好找。”她走上前来,一手扶住她,笑盈盈地对她说道,“我们赶紧走吧,别耽搁了时辰。小姐可是着急了呢。” 四月歉意地应下,觉得确实是自己添了麻烦,来不及细想。那女子脚步匆忙,仿佛确实是因着时间不早了,急着要赶过去,她于是忙跟上那女子。 她没留意自己走的方向,只是一路走来却注意到四周的景色似乎越发变得荒芜起来,不似方才的精致与生机勃勃,像是少有人打理的模样,散漫而冷清。 她不由有些奇怪。为何段家的那位小姐会偏偏要在这样空落的地方接待府上的客人?按着那小姐的性子,不该是这样委屈自己又不要面子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安排? 她心中存了些许疑惑,面上依旧不显,仍是紧跟着那人。 却见那女子脚步匆匆,终于在一处院落停下。 回过头,“就是这儿了,姑娘快进去吧,小姐在里头等着呢。”女子眉眼不自觉地泄露着喜意,虽然很快收敛,依然叫四月留意到了。 四月觉得怕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四下张望,周围无人,没有一个小厮侍女走动,寂静一片,仿佛是一个被全然忘却的地方。她越发觉得有些古怪,脚步不由地迟疑了下来。 那女子见她竟就此驻足不前,心下焦急,带着面上的笑容都不由得僵了僵。 随后她仍是端着笑,对四月问道,“姑娘,你怎么了?为何还不进去?” 四月正要对她说些什么,后颈却蓦地一痛,随后意识瞬间陷入了黑漆的一片。 阿荣看着大人的脸色,心中暗自叫苦。 他怎么也没想到四月姑娘就出去这么一趟,竟会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想到一开始自己还帮着谢公子一起劝说他家大人,他不由想要抽自己几个巴掌。 没事儿多什么嘴,若是姑娘真有了什么好歹呸呸呸,瞎想什么,四月姑娘定不会出事的,兴许只是自己跑出去了。 “时景,这事是我的错,你别因此怪罪琳琅。”谢玉歉疚地说道,他也没有料想到一个大活人竟会就这样在段府失踪了。 原本他还在和琳琅说笑,却忽然跑来个丫鬟急急忙忙地与琳琅耳语些什么。 他当时见琳琅面上显出无措便料想恐怕是四月那头儿出了事。果不其然。 “实在是我思虑不周,若是我能多看顾着些” 谢玉还待要说些什么,对上萧时景的目光时,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无法再说下去,他无法再为此多做托词。 他叹了口气,“这次是我对不住你若是有需要,尽可找我帮忙。”见萧时景不欲回应,他知道再多说也只是自讨没趣,拍了拍萧时景的肩膀略作宽慰,终是转身离开。 屋内重新陷入了一片静默。 阿荣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侍候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大人平日里向来好说话的样子,此时沉下脸不由叫他心生惧意。他没和大人上过战场,只从别人那里听说过大人的凶名,从前以为不过是旁人的吹嘘,这时倒是有了些体会。 哪怕大人并未有什么动作,他依然不自觉地感到气氛的冷凝。 半晌,“把白兰叫来。” 阿荣听他这句吩咐,莫名松了一口气,赶忙应下,随后急匆匆地往外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将军与妓 第十章 四月醒来时只觉浑身都泛着疼,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脚皆被绳索给紧紧捆住,不得动弹。 试着挣了挣,手上原本被绳索磨破的地方猛地发疼,原本还未注意到的手上的伤口,此时一动便又被磨破,叫她忍不住吸了口气轻嘶了一声。她蹙眉,强忍下了疼痛与不适,也不再试图挣脱。 此刻她的头脑已经清醒了过来,很多事情便能够好好琢磨了。 坐在地上开始细细地整理自己的思路。 她尝试着去回想,忽然想起了昏迷前那个女子脸上露出的笑。 那时她觉得女子神情不对,之后她动了动脖子,后颈依然有一阵阵的钝痛。 四月猜想那时应该是一人将她引到偏僻无人之处,一人等候在暗处伺机下手。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怕是不太妙,此次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就是为了要绑走她。 定了定神,打起精神想要看清自己在哪。 她现在是被关在了一间屋子里。屋内一片昏暗,四月眯着眼,勉强地环视了四周的环境。 这是个狭小潮湿的屋子,似乎没有多余的摆放,空荡荡的样子。屋子三面皆是墙壁,没有其他的出入口,仅有一扇门,看上去也是被锁住的,封得严严实实,几乎透不进一点光亮。 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因着透不进光,于是也无法判断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 四月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她蜷曲着身体,靠坐在墙角,想要让自己的身体暖和些。 原本身上厚重的衣物不知何时已经被脱去,不知放到了何处,现在穿着的只有单薄的几层。靠着墙壁,只觉背上森冷。 她呼了口气,被捆绑着的麻木的手脚泛着冰凉,寒气从外头进来,像是要生生地往骨头里钻,她原本便十分苍白的脸此时更是被冻得发青,上下牙齿忍不住地打着颤。 很冷。 她很久没尝过这样的滋味了。 穷酸命,却偏偏有个娇弱的小姐身子,这算什么。她想着。 “大人。”白兰匆匆走来,走到萧时景的身边停下,唤了一声。 “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萧时景听见声音,转过身,看向白兰。 他派白兰到四月身边时便叫白兰在她身上放下了一种特殊的香料 ,常人闻不出来那气味,唯有专门喂养的引路蝶能够闻见,且一闻到那香气便能一路寻过去,用来寻人从无出过差错。 白兰闻言,面上却是显出迟疑,“大人,属下追踪引路蝶至西面城郊,而后香气便断了似乎是被那一方察觉到了,有意用了什么法子隔绝了。”她说着自己的判断,一边小心地看着萧时景的神色。 萧时景心中不由一沉,“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挥手,知道她已尽力,没有怪罪的意思,便示意她退下。 他脑子里很乱,却依然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段府不是普通人轻易能够混进去的地方,要么是段府之人所做,要么是其他人蓄意所为。 段府与四月毫无瓜葛,段琳琅虽说对四月有怨,但不至于如此行事,这不像是她的处事风格。 这样看来,极有可能是有其他人特意安排想要将四月劫走。 或许是与他有关的人。 他眉头紧锁,眸中划过一道狠意。 略一沉思,他从书案拿过纸笔,提笔写下了几个字,忽而一顿,左手指节轻叩,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 窗外是黑沉的夜,厚重的云将月光遮挡着,只泄露出几缕可怜稀疏的光。 四月被捆绑着的手脚已经麻木,长久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让她浑身的骨头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又冷又饿,呆在这屋子里不知呆了多久,身体里的寒意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她,再加上似乎一直没有进过食,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她半阖着眼,忽然听到门外似乎窸窸窣窣地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在外头走动着。 她听到时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却还是抱有一丝期望强打起精神。 她侧耳仔细听着,隐约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变大,终于确定了确实是有人过来了。且听得出来脚步十分密集。应当不止一个人过来。她想道。 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四月料想或许是真正的主使来了,会是什么人呢?她想不出来,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她看了看自己,又苦笑,想着总归好过一个人在这里漫无目的地一直等下去。至少还能找到人要些吃的,否则再这样下去她是真的熬不下去了。 “吱啊”一声,一直紧闭的门终于开了。 她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近,努力睁开眼看过去。 在黑暗中呆了太长时间,此时骤然见到火光,一下子将屋子照得通亮,眼睛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渗出了一点泪。 眼里模糊地看见一个人站在中间,身边围着一群人,似乎是他的护卫。那人身材矮小,衣着华贵,这番架势显然不是平头老百姓。 她眯了眯眼,视线稍微清楚了些,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是一张普通的长相,因为上了年纪,脸上多了些褶皱,鬓发斑白苍老,五官拼凑起来仿佛还有几分和蔼的意味,,像是一个普通的老者。 但奇怪的是,那人面白无须,向她走来时,走路的姿势亦与身边的侍从略有不同。 她想起父亲曾和她说过的,猜想或许这人是宫中的宦官。 待那人走近,她闻到他身上隐约传来的脂粉气味,便更加确认了几分。 “我倒是没想到,原来萧时景迷上的妓子竟还是裴玉山的女儿。”那老者看着她狼狈地蜷缩着的样子,轻笑着说道。 他的声音尖细刺耳,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虽是笑着,他的眼里却是一片阴沉森然,不见丝毫的笑意,将他的脸上的平和全然撕破。 她听到他口中提到的名字,心中一惊。 他竟认识她的父亲,且言语间似乎还是颇为熟悉的样子。她心中疑惑团团,脑中仿佛闪过什么,但又装不住痕迹。她按捺住急切,没有轻易开口,依旧沉默。 他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接着说下去,而是缓步走近她,俯下身,越发佝偻老迈。 他对着她的脸仔细打量,枯瘦的手缓缓抬起,摸上她的脸颊,细细地摩挲。 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苍老的脸映入她的眼睛,她觉得他手触碰过的地方仿佛毒蛇滑过一般的粘腻阴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见她这样,他突兀地笑了起来,直起了身,俯视着她。 “你和你爹倒是很像。”他像是回忆一般地说道,不待她回应自顾自地说道,“呵,若是世人知道曾经大名鼎鼎的裴相,他的独女竟流落青楼数年,那可真是有趣得很了。”他的眼里闪过快意与嘲讽,看着她的眼神有着虚伪的怜悯。 “什么裴相,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强作镇定地开口说道,一无所知的模样,心中却是一团乱。 “不明白?嗯?”他捏着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叫她忍不住皱眉。 他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皱眉,忽地一笑,面皮都抖了抖,“那便不明白好了。” 不再与她多说,他退后一步,从袖中掏出块干净的白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方才摸过她的手。 见她开口似欲说什么,他嗤笑一声,扔了手上的帕子,“小姑娘,别和我耍心眼,你还嫩得很。” “哦,对了,你说你那位情郎什么时候能找过来呢?”正要迈步走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来说道,脸上的神情仿佛是期待的,眼睛里透着森然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回答,似是想要看到她恐慌的神情。 她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平静,“我饿了,如果没有吃的,那么很快他就再也不用找我了。” 大概是没料到她会说这话,老者的神情微滞,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沉下脸,“等会儿给她送些吃的,人要是死了,我就要了你的这条烂命。”他冲着旁边站着的一人斥道。 那人呐呐应下,赶紧退下去吩咐。 老者转过脸,复又看向她,神情有些莫测,摸着下巴,呵呵笑道,“我倒是有点喜欢你这苟且求活的样子了。” 门再一次合上。 四月伏在膝盖上,没有一丝声响,像是整个人都安安静静地被嵌进了这黑暗里头,伶仃一人。 神情全然看不清。 阿时,找到我好不好。 ——裴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将军与妓 第十一章 “萧时景。”嘉平远远看见他,眉梢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喜悦的神色,又飞快地敛下,她快步走向他。 萧时景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去,他微笑,“不知殿下有何事?”笑容谦和有礼,像往日对所有人那样,看不出丝毫端倪。 嘉平见到他这样疏远的笑容,只觉心里倏尔闷着了一口气,压得胸口烦闷难言。 原本还想与他多说些话,此时却觉得没有一点意思,什么都不想说了。但想到自己的来意,她还是开了口,“你不是要找人吗?我可以帮你。”她矜然交握两手,半拢于衣袖,下颚微抬,仿佛静待等待他的请求。 他闻言似是一怔,像是没料到她想说的是这个。 “多谢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只是此事不敢麻烦殿下。”他笑得真切了些,但言语中却是坚定的推辞之意。 她掩于衣袖的紧握得发白的手倏尔松开,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就这么厌烦我?连我想帮你,你都不肯?”她没想到萧时景竟会这样果断地拒绝。她从琳琅那里听说那女子失踪后他派了许多人去找也未找到。那女子出了什么事她不在乎,只是担忧他会因此烦心才眼巴巴地跑过来和他说这话。 他这样回绝,又算是怎么一回事。两手颓然地垂在身侧,指尖死死地扣着掌心,掌中的刺痛提醒着她,叫她忍住了没说出更加失态的话。 “殿下多虑了。”他说道,“那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失踪了便失踪了,臣怎敢叫殿下如此费心。” “他不是都说只是个普通女子了,那你还生什么气啊?”段琳琅撑着下巴看着嘉平,不明白她在烦心什么,“你该高兴才是,想来他对那女子不过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如今那女子失踪了,他便又清醒了过来,这下你就不用担心有人同你抢他了。” “他不信我。”她呢喃着,神情不自知的透着固执。 “啊?什么?”段琳琅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疑惑地叫了声。 她却不想再说了,强笑着转了话头,与段琳琅聊起了其他。 殿外,萧时景负手而立,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他身姿挺拔卓然,在人群中无法叫人随意忽视,此时神色矜淡,站在阶前,身边许多官员走过,不时含笑与他颔首招呼,有碰到熟识的亦会寒暄几句。不像个粗野武官,倒更像是饱读诗书的儒雅文臣。 忽有一瘦小老者慢慢从他身边踱着步走过。 萧时景并未错眼漏过,“李公公,劳烦留步。”他扬声叫住那人。 李肖全听他的呼叫,脚下一顿,回过身望去,神情仿佛惊讶,呵呵笑道,“原来萧将军竟是在等老奴,实在是受宠若惊了。”他略一躬身。 “不知萧将军找老奴有何事?”随后他抬眼,状似疑惑地问道。 此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大殿前只余下他们二人突兀地留在原地交谈。 “还请李公公放过四月。”萧时景脸上的笑容此时已淡去,他沉声说道,。 “萧将军这是在说什么?老奴可是有些糊涂了。” 萧时景的脸色越发沉暗,“李公公怕是在和我装糊涂吧。”他神色冷肃,低声说道。 李肖全感觉到了他声音中带着的冷意,不以为意,依旧笑得和善。 他的眼睛笑眯着,眼角的褶皱堆叠,十分好说话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开口,“将军真是心急,看来确实是十分在意那位四月姑娘了。” “老奴不过是开个玩笑,想看看鼎鼎有名的大将军看上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罢了,没想到将军还为此特意来找老奴。”见萧时景的目光越发的冷了下来,他如同察觉不到,“可我实在是看着那姑娘喜欢得很,不若将军再让我多留四月姑娘在我那儿做客几日?” “人年纪大了,成日里也没个人陪着,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个顺眼的,就想着多留些日子,将军莫怪啊。”他假意叹了口气说道,佝偻着的身子矮小,浑浊的眼半眯着,透着精明。 “你想要什么?”萧时景知道他定不会轻易放人,心中已有了准备,此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便顺他的意思问道。 “老奴是个半截身子将要入土的,也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放心不下我那侄儿。他虽非我亲侄儿,但到底我与赵老哥相识一场,不忍”李肖全道,“此次皇上定会要派他前往北征,不知将军可否”他欲言又止。 四月跪伏在冰冷的地上,衣服长久地沾着尘土早就变得脏污不堪,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 她的额头紧贴着地面叫粗糙的地面磨得发疼,她却顾不上了。发丝在脸颊两侧凌乱地散落,她的双眼紧闭着,两颊通红,秀气的眉此时不自觉地紧紧皱起。 浑身滚烫,却又觉得一阵阵地发冷。手脚依旧被束缚着无法动弹,她只能无力地以不自然地姿势跪伏着,以减轻自己的疲惫感。 如同一只离了水的鱼,愚蠢而又卑微地在地面上,挣扎着,苟延残喘地活着。 她的肺腑像是在火中烤炙,喉咙更是干涩得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模糊间仿佛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直紧闭的门再次打开。 阳光猝不及防地一涌而入,挤进了整个昏暗阴冷的屋子,将整个狭小的屋子照得从未有过的明亮。 她能感觉到身上一点点的阳光照射所带来的温度,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却依然温暖到心里头去。 随后幽冷竹香肆意地沁着她的鼻尖,恍惚间,她已被来人抱住。 她像是知道来人究竟是谁,不自觉地松开了皱起的眉头,仿佛周身的疼痛难受都渐渐有了远离的错觉,原本冻得僵硬的身体也在他温暖的拥抱中放松了下来。 他的胸膛灼热,将她周身的寒意尽数驱赶,她不自觉地依偎了过去,将头贴近他的胸口,亲昵依赖的姿态,仿佛曾做过无数遍一般的熟捻自然。 像是发现了她片刻间的松懈,困意骤然涌了上来,一瞬间便渗入了她的整个头脑。她不再抵抗,任由疲惫感浸透了全身,她安然地将意识沉入了黑暗中。 “阮阮?”萧时景将她小心地拥入怀中,唤了一声,她却并没有回应。 怀中的人瘦弱安静,在他的怀中蜷缩着,瓷白的脸上沾上了脏污,仔细看去还有细细的摩擦的划痕,将原本洁白的面庞添上了瑕疵。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地抹去她脸上的污泥和细小沙砾。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且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心中微动。 目光触及她的脸上泛着的不自然的红,他轻拨开她额前被汗浸透,凌乱地贴着的发丝,探了探她的额头。 感觉到手背传来的滚烫灼人的温度,他神色不由微变。 “为何服了药还不见她醒过来?”萧时景的眼中闪过焦灼,看向一旁号脉的张大夫。 那是府中惯用的大夫,深受萧时景的看重,此前四月的身子也一直是由他来调理。 张大夫闻言,将四月的手轻放下,站起身来。 他眼中闪过疑虑之色,仿佛有不解之处,随后略作思索,迟疑说道,“许是因着姑娘本就身子弱,此番又是遭此大劫”他说到此处,连连摇头,颇为为难地开口道,“这药只是暂时稳住了情况,只是之后怎样还未可知” “若是明日仍未醒来怕是不妙。”张大夫犹豫地说道,担忧地看向萧时景。 “多谢大夫。”萧时景听到这话,心中一沉,“还请务必帮我保下她的性命,萧某感激不尽。”他稳住心绪,郑重地恳求。 “将军言重了”张大夫连忙摆摆手,惭愧说道,“在下实在才疏学浅既承蒙将军信任,必定竭尽全力。” 言罢,他提起放置一旁的药箱,转身便欲回去重新修改药方煎制新药,然而思及诊脉时脉象的古怪,他略有踟蹰,顿了足,“将军,姑娘的情况不似普通的高热,更像是” 走出门前,那老大夫不知为何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在塌上昏昏沉睡人事不知的女子。他心中一叹。 他从未见过这位大人如此焦躁不安的样子,甚至放下身份如此恳切地请求他。 也不知是否该说她是好命,得了将军这样的喜爱,却偏偏承不住这样的福气,坎坷如此。摇摇头,不再多想,脚步不停地走出了院子。 待大夫离开后,萧时景走到四月榻前,侧身在她身边坐下,目光细细地描摹她的容颜。她消瘦了许多,他心道。 原本养出的一点肉,此时一点都看不到了。 “阮阮,我这次找到你了。”他握起她纤细的手,低低地说道。 “阿时哥哥这次没有抛下你。”他屈下身,手肘撑着榻。抬起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心贴在了自己的额前。“可是,我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他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我错了,我不该私心想要把你留在自己身边。” “我以为我能保护好你,可是我总是食言在我身边一点都不好,你总是要受欺负。”他怔忪地看着她被绳索紧缚过后留在手上的深深血痕,几乎深可见骨。 该有多疼。 明明一心想要叫她好好的,却让他的小姑娘吃了那么多苦头。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没用,又这样的可恨。 阿荣守在门外,有些担忧地朝里头看,却什么也看不着,也不知现在那姑娘怎么样了。明明当初是好好地出门,如今却是横着被他家大人抱回来的。他心中感慨世事难料,这姑娘活得着实是遭罪。 跟着他家大人,也没见享受着什么大福,倒是倒了不少霉。 别人都羡慕她能够撞了大运,一步登天,他此时却觉得这也未必是一件大好事了。 就和将军一样,当初踩着一路的鲜血,硬是用战功堆出了如今的位置,一介草民,升位之快,也是近乎一步登天,叫所有人都惊诧。相比朝中那些个靠着祖上先辈荫庇才混出来个像样官位的士族子弟,他家大人实在是扎眼,太太太扎眼了。 他在这儿故作高深地胡乱想了一通儿,又是怜悯四月,又是感慨大人曾经的事迹,一边忍不住地打了个大大的哈切。 在外头守了大半夜,此时早就犯了困,拍了拍脸,勉强叫自己清醒了些,继续认命地守着。本以为大人很快便会出来,却没想到竟是要守那姑娘守上一整夜的架势,得了,还能怎么着,总不能主子还没说话自己就跑去躺着了,当然是一起陪着。 抬头看了看夜色,此时夜已深,恰巧是个十五,月盘圆满无缺,高高挂在空中,四周看不着一颗星,似乎全都偷偷藏匿在了厚重的云后头。 他摸摸下巴。 明日说不得是要下场大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将军与妓 第十二章 萧时景侧身倚靠在床榻一侧,一袭单薄长衫垂落在地,他支起一只手臂,掌心微托在脸侧。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散在床榻上,仿若一笔水墨泼落。 忽闻簌簌风声细细地响起,原来是窗户未合紧,于是叫外头的风给吹开了条缝隙。 他本是在闭眼假寐,似是被突兀的声响惊到,倏尔睁开了眼。萧时景的眼中清醒一片,未见丝毫困色,可知并未入眠。 他下意识地望向身侧。 床榻上的女子看上去娇弱,身形单薄,如同枝头一朵被风雨打得蔫蔫的将要零落的花,但她的眉眼平和温顺,乌黑的眼睫安静地保持着下合,没有一丝波澜掀动,呼吸浅而平稳,仿佛是做着一场好梦,神情都是一片温柔的。 只是脸上不自然的红晕未褪去,显出些病态,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手背触及的地方依然带着烫意,叫人无法不担忧。 他按了按眉心,敛袖站起,走到了窗边,欲将窗户合严。一阵大风骤然将窗吹得大开,窗门因此发出嘭的撞击声。他的心也不由猛地一跳。 乌沉漆黑的天空,某一处已破出了熹微晨光,只那小小的一角的光亮乍现,在密密的云层的遮掩下晦暗又突兀。皎然的月盘不知何时悄悄慢慢地隐去自己的行踪,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近乎灰暗的轮廓。 似乎是下起了小雨,透过天空现出的丝丝微光,隐约可见细长连绵的雨丝渐渐。他伸手,摊开掌心去触,雨水刺在手心,带着些微秋季的凉意。 他将被风吹开的窗重新关紧,确认不会叫外头的冰凉的风雨泄露分毫后,回过了身。 屋内静静悄悄,在风雨声的衬托下显得寂寞,烛火微弱,烧了一夜,此时只留了满满的一盏烛泪,将将要将最后的火光淹灭。 他看向那躺在床上的人,她乖巧的睡着,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仿佛 心中忽地生出一丝惧意,然后密密麻麻地生长,猝然缠绕住了整个心房。 他叫那股突如其来的恐惧吓住,快步走到她的身边。 “阮阮,快点好起来。” 他俯下身,轻拥着她,像是想要将她抓住,不叫她离开,又舍不得用力。 他疲惫的泛着红的眼里有着细细的温柔流淌,他的声音干哑,语调却轻缓,仿佛诱哄着心爱的姑娘起床。 可是那沉睡的人始终没有应他。 他神色黯淡了下来,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划过一道光芒。 朝堂之上。 气氛沉凝,各个大臣的脸色都说不上好。 “北族近来频频骚扰边境城镇,甚至夺下了碧城与伏延城,此番必要给他们个教训,否则他们怕是当我大承国无人。”一官员气怒,脸色涨红说道。 四周的官员闻言皆是点头附和,显出愤慨不平之色,亦有人小心地抬头望向上头的那位是个什么态度。 皇帝端坐其上,身着的朝服显出华贵之气,闻言说道,“卿家所言有理。”他颔首示意,“不知有谁愿领兵前往?” 他神色威严,话音落下,目光扫过下方站着的百官。 “臣以为诛北碣乱,理应由李炎,李将军前往。”一官员出列说道,“李将军对北地熟悉,由他领兵再好不过。” 皇帝听闻,神色不变,未置可否。旁人看不出来他究竟是如何的想法。 下方朝臣中有人不自觉地看向了站在武官行列里头被提及的李炎。 他长相粗犷,身形高大,站在一众武将中也是颇为显眼。此时被提到,李炎没有意外之色。 然而未待李炎答话,倏尔有人打断。 “臣有异议。”萧时景身着玄色官袍,从武官行列中走出。 见萧时景走出,一众官员皆是心中一惊,诧异地看向他。 “此前李将军与北族一战,尚且势均力敌,然而此番北族先夺伏延再夺碧城,其势头之猛,时机之把握,显然是有备而来。而李将军早前旧伤未愈,恐怕难敌北族。”萧时景已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霎时间皆是一变,但他恍若未觉,依然径自说道。 也不怪朝臣如此惊异,自孝佑帝结束了前朝武将联合叛乱之事后,其登位以来便奉行尚文贱武之策,近年武官位高者寥寥,多是些以往余下的老将,或是大家族推到这个位置上用来占着军权的傀儡。多年下来少有变数,军中势力分割泾渭分明,若非从西边出来个杀神萧时景,硬是实打实地靠着功绩挤了上来,恐怕军权依然由那几个大家族牢牢把持着。 但即便如此,这界限依然划分明确,叫萧时景插入了西部的军务已是不可改变的意外,而萧时景此时的举动无疑是打了赵家的脸面,赵家又岂能容许他猖狂? 怕是要有好戏看了。众人心道。 赵炎闻言先是讶异,后面色一沉,显出不愉。 他与萧时景出身不同,将门出身,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少时便由父兄带着打仗,再加上自己也并非无用的草包,之后也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便顺顺当当地爬到了如今的地位。 因他年纪与萧时景相仿,再加上都是少年成名,地位亦是不相上下,旁人便多爱将两人放在一块儿比较。然而他们管辖之处不同,平日里少有接触,旁人便只能说上三两句也便罢了。但他到底存了些不满之意,那萧时景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学的都是些小打小闹,哪里能与他相提并论。 他心里厌烦旁人将他与萧时景做比,此时见萧时景有意要与他争权,心中冷笑,想着萧时景不自量力,莫不是真以为凭自己之力可以将北方的军权夺了,简直妄想。 赵炎想得清楚,也不打算出言阻止,只冷冷地在一旁看。 “哦,既然如此,爱卿心中可有人选?”皇帝闻言,瞥向他,仿佛并未察觉下方的暗流涌动,饶有兴趣地问道。 萧时景面对皇帝探究的目光,神色不变,上前一步。 “臣自荐领军前往北地。” 雨越发大了起来,他下朝时已成了瓢泼之势,噼噼啪啪地打在伞面上,吵得人心中烦躁。小厮打着伞小心翼翼地护着身边的大人,只是到底还是叫脚边溅起的雨水打湿了鞋面。 萧时景没在意这些,径自走着。 忽而顿足,抬头看去,天光已是大亮,他的沉邃眼眸像是也被照亮。他探入袖中拿出一个白玉小瓶,捏紧在手中,仿佛安下了心。 “大人,雨要下大了。”小厮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嗯,走吧。”萧时景颔首。 萧时景刚到府中想要去看四月是否醒来。刚要走出去,又顿了顿,吩咐人给他拿一身干爽的衣物。 小厮应了一声,刚要退下,忽地出来个人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险些撞上他。小厮站稳了身子正要指着那人说道说道,定神看去,便不由噤了声,赶紧灰溜溜地走开。 暗道幸好没冲撞了这位。 萧时景听见动静,抬眼看去。 一身蓝衣,风流肆意,不是颜易又是何人。他似乎是匆匆过来,身上被雨打湿了不少地方,沁出斑斑点点的略深的颜色。 萧时景见他这难得狼狈的模样,不由一笑,“你这么急做什么?此番找我有何事?” “你要领军北征?”颜易直直问道。 “你这消息倒是来得快。”萧时景笑叹,然后在颜易的逼视中应道,“没错,我是要前往北征。” “你这是做什么?”颜易听闻了他要北征的消息,便来找他求证。 颜易实在不明白他平白无故为何要揽下这么桩事儿,“北地的战事一向是赵炎的地界,你贸然插手,以为能得的了好?若是他想对你耍伎俩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你若是败了,便能叫天下人骂你不自量力,若是胜了,你以为其他世家还有皇帝能容你势头渐起?” 萧时景落下手中的笔,笑意淡了下来,眉梢不动,“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做这种蠢事?萧时景,你是出了什么毛病。”颜易见他平静自若的样子,不由出言讽道。 忽而脑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他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 他眉头皱起,不待萧时景答话,他重新看向萧时景,“是裴阮。”并非问句,他肯定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将军与妓 第十三章 残阳似血,将茫茫黄沙映得泛着颓艳的红。 地上有着未干的大片血迹,浓重得发黑。风中残有浑浊的血腥气,凛冽地打在脸上,像是迎面泼了血水。黄沙被风吹起将零散地静躺在沙地上的断臂残肢不着痕迹地慢慢掩埋起来,但仍能看得出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惨烈萧瑟,。 败退的旗帜歪斜地掉落在沙地上,叫斑斑血痕溅染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尸山血海,人间炼狱,尽数在平静的大漠中湮没得平淡了起来,再如何悲壮的生死都随着漫漫沙海而变得寻常。只是这其中有一人却在这片残败之境中显得有些不寻常,一眼看过去心中便不由生出难以自抑的悲切与敬意。 一个将领打扮的男人跪立在地,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紧握一柄长剑牢牢插地。他身上的护甲已被浑身的箭矢割破,密密麻麻的箭矢穿透了他的身体,沁出的血将原本银白辉煌的盔甲沾污,变得暗淡无光。 他已死去了多时,肢体变得僵硬冰凉,只是却让人一眼便看得到他的固守。 孤然孑立的身影,身后天地广阔无边。 有小兵在一旁犹豫着不敢上前。 和他一同来清理战场的士兵嗤笑一声,“早就死了的人,你怕个什么。” 那小兵畏缩地嘟囔了一句,而后还是鼓着胆子上前,砍下了那人的首级。 头颅滚落,溅出一地的鲜血。 四月骤然惊醒。 许是她起身的动静大了些,将同在屋内的人给惊动了。 颜易闻声放下了手中握着的书卷,侧过脸看向她。却正好瞧见女子发白的脸,她的黑漆的眼瞳中尚有几分茫然的恐惧,尔后迅速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四月。”本不该多管她,可见她这样仓皇迷茫的样子,他还是开口打断她的神思。 四月慢了半拍,似乎才注意到屋内有人,对上了他的目光。 “颜易?”眼里的水光莹莹欲坠的样子,她像是还未清醒,也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可怜,说出他的名字时还带着些不确信的懵然温吞。 颜易没在意她的称呼,只淡淡应了声,“你睡了好些日子了,总算是醒了。” 她似是被他的话语激得清醒了过来,明白过来并非梦境,半身倚着床柱,抬手压了压有些发疼的太阳穴。 见四月的动作,他抿了抿唇,“怎么了?”语调平淡,甚至显得有些生硬,只是到底藏着些柔软的关心。 他说完这话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头,原本傲然尖锐的艳色中便添了几分可亲的稚气,只是四月并未看到。 她此时敛下了眉眼,茂密的眼睫听到他的问话时几不可见地微微颤动了一下,将眼中的情绪遮挡着无法看清楚。 “没什么只是被梦魇住了。”她轻轻摇头,说话时嗓音带着沙哑。 颜易听她这样简单的回答,眉梢微动,刚要说什么,却叫她给打断了。 她头疼的症状稍缓,有了些精神,余光扫过屋内的情形,“这不像是将军府的布置这是何处?” 颜易闻言,不自觉地将手摩挲着袖中藏着的书信,“雁城,他说你一直想来这里。”口中的那个他,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四月一怔,然后笑了笑,“这样啊。”她想起了自己在陷入黑暗时嗅到的竹叶冷香,那个温暖得如同错觉的怀抱。 大抵真的是自己平生的最美好的错觉,怦然而迷人。 她的那双眼睛柔亮而濛然,留有浅淡的未来得及全数敛去的水光,颜易瞥过她苍白的脸,小巧精致的面庞,眉眼间浸润着江南的细腻风雨。不笑时仿若梅枝孑然,此时笑着,便若花枝轻颤,绽开的簇簇烂漫簌然洒落,温柔且动人。 他瞥过那温软笑容,不知怎的,竟仿佛有些恍然萧时景为何会喜欢上她。 “你不难过吗?”他问道,“因为他受了这么多委屈折磨,他却要赶你走。”他的话说得直白刁钻,像是个顽劣的孩童非要欺负得人哭出来。 “你果然还是说话那么坏。”她小声地埋怨着,眼里却分明还是那柔软的笑意,叫人一眼便知晓她并不介怀。 他觑见她的神情,蓦地心跳得快了些,有些难言的赧然,她从来没对他露出过这样平和柔缓的神色,于她而言他应当是一个再讨厌不过的人。 或许是因为提起的是萧时景吧。 此刻的笑语轻言,大抵不过是她给的一场波及的温柔。他想着。 “也不至于难过吧。”她眯了眯眼,乌睫半落,“本来我也没想要留下来,如今也不过是在意料之中,只是觉得有点遗憾,没有和他亲口道个别。”她道。 像是一句浅浅的叹息,带着克制的怅然。四月轻眨了眨眼,似是在眨落眼里进的微尘。 她接着说道,“至于委屈折磨,其实也还好,只是狼狈了些,总归现在还好好的。” 明亮煦然的晨光穿过窗棂投了进来,颜易看着她白净的脸上满足的笑,忽而哑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片刻,他说道,“若是你想在这里住下,我会帮你处理妥当。” 她诧异地看了眼他,意外于他突然说起这话,但体贴地不多做询问,颔首,“那便麻烦你了,多谢。”她道。 待屋内只余了她一人,四周便安静了下来。 四月按着自己的心口的位置,忽地想起了那场狰狞可怖的梦境。 她在醒来刹那间的惊悚心悸之后,再想要回想梦里的情形时却发现只能记得些模糊的片段。 比如被狠狠斩下的头颅。她一想起,便觉得心口骤地生出一阵阵尖锐的痛感。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不知道自己莫名的恐惧从何而来。 摇了摇头,试图摆脱这些无端的情绪。她笑自己忧思过重。 “父皇。”嘉平一听到消息便急匆匆地跑来乾安宫。 “嘉平啊,怎么这么着急过来。”皇帝温声道,威严冷峻的轮廓柔和下来,有了慈祥的父亲的模样,见她额上有点点细汗,吩咐了宫女给她递上帕子。 知自己此时形象不雅,她接过帕子,拭净了脸上的汗,缓了缓急促的呼吸,恢复了该有的端庄模样。尔后看向那向来疼爱自己的父皇说道,“儿臣有一事想要问父皇。”她克制着不叫自己的语气显得急切。 “何事?尽管问吧。”皇帝笑言,“这样拘谨可不像是朕的嘉平公主啊。”他笑得露出眼角的道道笑纹,细细浅浅,一看便知是少有露出微笑的人,此时露出这样的笑容便显然确实是如外界所说,十分疼爱这个唯一的小公主了。 嘉平听这话,缓下一口气,“儿臣想知道父皇是否下了旨要派萧将军前往征讨北族。”她急急地看向他,眼中显出迫切与慌张。 原本笑着的皇帝闻言,却将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他的目光扫过嘉平攥紧的衣袖,和掩饰不住的担忧的神色,心中一叹,点头说道,“没错。” 她听见那声肯定的回答,霎时慌了神,“父皇父皇为何不派那赵炎过去,明明他才是” “嘉平,够了。”皇帝打断了她的话,“是萧时景自请前往征北的。” “怎怎么会”嘉平勉强维持的笑容滞了滞,显出狼狈的无措,“他怎么会这么做,他明明明明知道” 她是一朵开得极艳极美的牡丹,此时却像是被骤然袭来的风雨打乱,败落下了娇软的瓣儿,又是疼又是茫然,叫人心有怜意,又生出不争之怒。 “父皇,你别派他去好不好,只要你下旨”她拉着皇帝的衣袖求着。 父皇向来宠她,每次只要她一求他做什么,他必会应下。 他会应下的。她想。 “荒唐!”皇帝厉声说道,“一国之君,岂可朝令夕改。”他确实是宠她,但也不过是因为她乖巧不会触犯他的底线,所以不介意满足她的一些小小愿望,但还不至于因她而失了分寸。 皇帝冷下了脸色来,见她还欲争辩,“后宫不得干政,嘉平,你退下吧。”他挥了挥衣袖,背过身去。 嘉平仍有些不甘,咬了咬唇,见父皇不愿听她再说,只能转身离去。 听脚步声远去,皇帝才叹出一口气,“这孩子许是要怨朕了。” 李肖全小心地给奉上一盏茶,陪笑着说道,“陛下过虑了,公主怎么会埋怨您呢,她也是知道您的难处的。” 虽说并不太信他的话,但到底还是展了眉。 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说颜易那小子又跑出去瞎闹了?” “是啊,好像是去了雁城的方向。”李肖全笑道,“恐怕颜老侯爷知道了” 皇帝听他的话,想到颜盛平那一提起他儿子便气得跳脚的样子,不由失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将军与妓 第十四章 “这混账小子!”确实是如皇帝料想的那样,此时发觉颜易又一次悄摸着溜走了的颜盛平的的确确是气极。 天知道他听见府内的小厮撕心裂肺地到处鬼喊鬼叫着“夭寿了少爷又跑了!”是什么心情。恨不得追着那小子往死里锤,叫他知道老人家的厉害。 少爷又跑了! 爷又跑了! 又跑了! 跑了! 了! 他现在脑子里头全都是这句要命的话。这小子到底怎么跑出去的?他派了这么多人将他的院子守得固若金汤牢不可破,怎么就还是能叫这个混小子给跑出去! 就这么严防死守还能叫这小子给溜了,他颜盛平不要面子的吗! 脑子抽抽的发疼,忍不住向身边跟着伺候了许多年的老伙计抱怨,“你说说,他怎么就这么爱往外跑?”颜盛平怒道,“这家里头是短了他吃还是短了他穿的?非要跑到外头瞎闹,也一点不管在这府里头孤苦无依老弱多病的爷爷!”他吹胡子瞪眼。 老管家看了眼被老侯爷拍得啪啪作响的桌子,心里头捻着老弱多病这词儿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犯着嘀咕,面上挂着附和的笑,对颜老侯爷说道,“到底是年轻人,爱去外头闯闯,见见世面,咱们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总归少爷聪明,定然不会在外头出事,您啊也别太操心了。”末了真心实意地加上一句吹捧。 “也是,就那小子的精明劲儿,也不知道和谁学的。”颜老侯爷松开了拧巴着的眉头,像是想起什么,脸上显出洋洋的得意,自己嘟囔了几句,倒是想不起之前的气怒来了。 管家习惯了他这样反复的性子,也不觉奇怪,都说了人越上了年纪便越像个孩子,照他这么看,这句话是不错的。 颜盛平便是众顽童中脱颖而出的翘楚。 难得的好日头,阳光簌簌落下,一不留神便将满院子都笼在了一片灿灿中,映得花枝漫漫动人,因是寒秋,并不如何繁茂,但风姿不减。未修建的枝桠懒懒地伸展着,不显得杂乱,倒是也还有些野趣。 风掠过花丛带起阵阵清寒香气,亦将那不知何事倦睡在躺椅中的女子垂落在侧的衣袖吹得飘摇。 许是畏寒,女子在睡梦中也不自觉地将身子偎进绵软厚实的裘衣中,莹白光洁的脸庞与雪白的狐裘相衬,越发显出女子姿容的美好。一手仍然压着书的半页,另外半边便被风吹得唰啦地轻响个不停,叫这空荡的院子有了些人气儿。 “小姐”白兰端着药,正要唤她,见四月已沉沉睡去,便立时噤了声。 她将手中刚煎好的汤药放置在了摇椅旁的石桌上,动作放得极轻,习武之人,有意要不叫人察觉算不上件难事。这些日子四月夜里总是睡得不大好,常会半夜里无端醒来,然后便失了睡意,这些天来人都憔悴了不少,白兰不免生出些担忧。 白兰看了眼四月,见她睡得安稳,想着她或许还要再多睡一会儿,便打算去屋子里头给她取来一层被子盖着。她向来畏寒,又身子弱,在外头这样让风吹着也不好。 四月是叫一阵苦药味熏醒的,她一动,那放在膝上已被翻了一大半的书便从身上滑落。 啪的一声砸到了地上,让她猛地清醒了过来。 揉了揉在脸侧压得久了的手,然后俯下身捡起掉落的书,顺手拍了拍上头的细灰。 瞥见桌上盛在碗里头的黑漆漆的汤汁,她考虑了片刻,随后,从从容容地端了起来。 白兰取了被子回来,却见原本在躺椅里头睡得香甜的人此时却又捧了书似是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她觑了眼不知何时变空了的碗和随着她的眼神忽而紧绷着肩膀的某人。 “又把药偷偷倒哪了?”她道,面上沉着不乱,她指了指空了的瓷碗。白底的碗,残留的药汁浅浅的一层附在碗底。 听她这话,四月僵了僵,“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四月无奈。 “这回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好奇道,睁大一双眼睛看向白兰。 “小姐你的书拿倒了。”见四月一心想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破绽,白兰只能指了指她重新放回了膝盖上的书,“况且你一贯怕苦,什么时候有这样喝完药后还能从从容容看书的本事。哪回不是急匆匆地向我要蜜饯。” “嗤。”不远处传来轻笑。 四月闻声也不回头,只是恹恹地眼看着白兰将空碗拿走头也不回地去另外盛新的。 “你多大了?还怕喝药?”颜易漫步走近,抱着手看她。好看的眼睛里溢出满满的不容错认的嘲笑。 “我么,恰恰好长了颜公子那么几岁。”她正色,绝口不接喝药的事,然后仿若无人地将书倒了回来,继续往下看。 他看了看她的耳垂,嗯,一点也没红。 这些日子里,他们的关系好了许多,若是抛开立场,他觉得他或许能和四月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并不是别人所说的那种贪慕荣华富贵的人,也并不像初时认识的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概是因为远离了京城中的人与事,她看上去畅快了许多,行事较从前而言,添了几分洒脱。像是从笼里放出的雀鸟,重获了所谓自由,虽然初时拘谨自束,但终究掩盖不了本性里的恣意,不经意间便要从细枝末节中流露出来。 “你的脸皮倒是厚得很。”他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从摆放的盘中随手捻起了一块小巧精致的糕点。 她斜睨着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毫不迟疑的动作,心想,比起脸皮,到底谁的厚些。 “就这么小气,我可是帮你在雁城安置了个好宅子。吃你这么点东西,还要和我计较。”他像是看懂了四月表情里的意思,慢条斯理地擦去手上残留的糕点碎末,边说道。 “颜公子自便。” 颜易看着她闷不做声不想理他的样子,生出了难得的趣味。 恰巧白兰重新端了药过来,他从白兰手里头截了那汤药,摆到了她眼前晃悠。 还是温热的药,热气在冰凉的空气中化作茫茫的白气,他隔着那缕缕白雾看她,一双狭长的凤眼含着不怀好意的笑,他向来直白,连此刻的坏心思也透露得明明白白地叫她一眼能看见。 见是他端了那苦药汤,她便只作没看到,假装看着书。 “莫不是还要我亲自喂你?”他见四月这副样子,挑了挑眉,秀丽的脸庞显出几分男子的英气与锐意,“其实也不是不行”他正要摆出畅谈的架势。 她未待他将话说完,像是不耐他的纠缠磨人,飞快地从他手里夺过了碗,闷着头便往嘴里头灌。 颜易见她被苦得不自觉眯起来的眼睛,和大口吞咽时鼓起的腮帮。 更孩子气了。他想。 若非找人查过她,颜易也不会知道她竟比他大了好些岁数。她看上去实在不像,总叫人误以为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不是因为有意地装作天真烂漫的年轻,而是举止中无意表露的习惯使然。 “白兰。”她喝完后急促地唤道。 白兰心领神会,默不作声地走上前递给她蜜饯。 颜易在一旁看着她渐渐舒缓下来的神情,懒懒散散的令人发笑,“你怎么怕苦怕成这样?” “从前也不是这样怕苦的”她辩解着说道,“许是药喝多了,便越来越怕了。” 大概是尝到了甜味,叫她心情好了些,她复又慢悠悠躺在竹椅里,脚尖轻点着地面,然后略抬高,随着椅子轻晃着。 四月似乎是又犯了困,秀气地打了个哈欠,阳光将浓密的睫毛边缘染上点点光晕,眼睑缓缓垂落,宛如振翅的蝶倏尔停歇。 他的手指藏于袖中,指尖不自觉摩挲了两下。 这个季节,越往北走越是寒冷,随便哈一口气都冒着白雾。 不远处传来踏踏的马蹄声混合着许多人的脚步声,是一支军队。 凛冽寒风将高扬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靠近北地,越发的荒芜了起来,狂乱的风卷挟着黄沙刮在脸上,那种刺痛即便是习惯了恶劣环境的老兵也难免觉得有些不太好受。 领头的将军身姿挺拔,穿着银白盔甲,在赤红的阳光下闪烁着凛凛寒光,叫人不敢小视。他的面上沉着,没有让难耐的气候影响分毫。 “还有多远?”男人偏过头,露出俊朗的轮廓。 平日里温和的神情尽数消失不见,显出了难得的冷峻模样,这正是萧时景。 “两百里可达连威城。”一旁的副将模样的人答道。 男子颔首,随后不再言语,只朝着前方无边的荒漠遥遥望去,仿佛是在看那目不可及的遥远的边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将军与妓 第十五章 “嘀” 她一个踉跄猝不及防地跌进一片朦胧的迷雾中。她看不清周围的情形,像是整个人都被浓重的雾气层层包裹。 突然,眼前冒出一道光亮,将浓雾破开了一道口子,直直地刺了进来,她有些不适应地蹙了眉,下意识地将眼阖上。 随后在她目尚未及的瞬间,严密包拢周身的灰蒙蒙的雾气迅速散去,快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离了个干净。原本安静无声的耳畔也一下子涌入了嘈杂零碎的人声,仿佛是置身于熙熙攘攘的街市,突兀得叫她心头不由一跳。 她欲要睁开眼,肩上猛地传来一阵痛意。她一时未来得及反应,被那莽撞的力道冲得退后了几步。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没看着有人。”连连道歉,对方憨笑了几声,是一个简单的布衣打扮的汉子。 四月回过神,听到了对方充满歉意的话,明白过来是这人撞了她,“啊?没事。”四月定睛看向那人,觉得她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再加上他眼角的刀疤看上去格外凶狠,和他温和憨厚的长相实在是有些违和,让她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那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纳闷地挠了挠头,笑得憨厚老实。 她心想或许是错觉,便摆了摆手,没放在心上。 待那人走了,她揉了揉被撞得发疼的肩膀。 缓了过来,她举目四望。人来人往的街道,寻常该有的热闹景象,溢满人间烟火气。 街边沿着一条宽阔浩渺的长河,不少船夫在临街的这一边靠岸等着接客人,刚下过一阵雨,船夫头上还戴着被雨打得湿润泛着青色的箬笠,身上披一件宽大的蓑衣,边角还在一点一滴地往地上落着残雨。 正是桃花盛放的时节,远山上那桃花烂漫,在雨后更显出鲜嫩,却是娇而不艳,其上笼着的薄雾也染上了浅浅的粉,原本空濛渺远的山色霎时添上了几分娇美的颜色,仿若胭脂轻染,美人含羞。 河面不少渔船往来穿梭其间,不时将平静的水面划开涟漪阵阵。 此时恰是傍晚,夕阳垂垂欲坠,半藏在山后。橘红色的光像是被晕染开的水墨,由深及浅,一层一层地渡开,将整片天穹温柔地包容在其中。莹澈的水波在光晕中粼粼地反射出亮眼的红,水面完整地将浩大的天宇囊括在它的画卷中,宛如天空的半身。 她觉得此时的画面很熟悉,像是许多年前依稀见过的景象,然而待要深思,却忆不起丝毫。 还未等她理出些头绪来,天地在霎那之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云止风住,一切事物都在瞬间化为静止。像是一出皮影戏,手上的动作被匆匆打断叫停。 随后色彩从她的视线中剥落。所有的颜色倏尔像是被曝晒后龟裂开的土块,一点点地在她眼前碎裂,然后脱落。只留下一个静止的灰白画面。 她本该为这虚幻奇异的景象感到惊骇万分,但不知为何,她却是莫名生出意料之中的感觉,只是施施然驻足看着这些变幻的景象。 突然,四月看着这个场景,她的心猛地一颤,不知想到什么,她望了眼四周,然后迅速地转过身看向某个角落。 那里有唯一的色彩。 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小女孩。 四月看着她,生出了熟悉感。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想要靠近她。 当走到了小女孩的面前,她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却发现女孩的目光根本没有停留在她身上,而是径直穿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其他地方。 仿佛,根本看不到她。 她一怔,俯下身伸出手想要试着用指尖触碰女孩。可是却发现在与女孩相触的地方,她指尖的位置化成了一片细碎的柔光,而当她将手指从女孩身上移开时,便又恢复了原状。 这是,怎么回事?她生出惊诧。 “阿爹,阿娘”耳边传来软糯的啜泣,像是孩童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惊惧之意。 四月不由看向了她面前那个躲在墙角的小女孩。 “阮阮害怕” 又是一阵微弱的哭泣声。 可是 四月看着那个女孩。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盈满了泪水,写满了恐惧,可她的嘴巴却分明是紧闭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像是怕极了,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 她在看什么?她又在怕什么? 四月顺着女孩的视线转过身,却发现她看着的竟是那个刚刚撞了她的男人。原本憨厚和善的面孔在这时变得狰狞了起来,虎目圆瞪,像是饿了许久的野兽看到了自己的猎物,眼中透着贪婪的精光。 四月想起来他们到底是谁了。 正在此时,画面忽然一变,像是被谁抖落了画卷,眼前的一切霎时扭曲模糊了起来。画面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随后像是有人一笔笔落下了水墨,先是有了轮廓,然后又添上了色彩,待回过神来,一整幅画已然落好。 下一刻画便幻化成了无比真实的场景。 是一个女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看不清她的模样,只依稀能看见她盈亮的眼睛倔强地望着门上的小口,眼睛里反射着口子透出的亮光,看得出是一双好看的眼睛。 “阿时哥哥会来救我的,你们这群人等着吧。” “他会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哭着求饶。” “你们一定会后悔的!混蛋!” 四月又听到了说话的声音,这次的声音比之前要听上去年纪大些,是少女的清脆。 她默不作声地听着少女心里的畅想,年轻女孩子心里藏着的话总是很多,像是怎么也说不尽,叽叽喳喳的,却满是强装的镇定与期冀。 她是如此天真又固执地期待着他的小哥哥能在某一刻从天而降,像一个英雄一样潇洒地破开那道门将她从泥沼中带走。这是她年轻时一直做的一场美梦,只是到底不过一场空。 四月看着女子明亮的眼瞳,在心中轻叹。阮阮,他不会来了。 画面又是一变,狼狈地伏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少女渐渐抽芽长成了曼妙美丽的模样,素白的脸上渐渐妆点上了胭脂水粉,黛眉如远山,眼波似碧水盈盈,琼鼻翘挺,唇若樱瓣。 四月眼看着她在花楼里兜兜转转地长成大人模样,眉间眼尾一点点沾染涟涟春色。 阮阮的眉眼在风月的浸润中渐渐失却了烂漫颜色,绽出了颓艳的绚丽。风情流露,一眼便教人心醉。 只是目光却一寸寸地变得冰冷淡漠。四月再也没有听到她唤过“阿时哥哥”,心声也渐渐沉寂。 仿佛,她的人生里再也没有这个人。 某日阮阮在花楼中偶然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只一眼便认了出来,如同无数遍在梦中小心描摹过他的容颜。 她踉跄而仓皇地躲到了廊柱后头,直到说话声远离才失神地跪坐在地上,才敢小心地探出头来望一望他。 他还是如从前那样俊朗,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四月看着阮阮木然的神情,看着她眼角滑落的泪。 阮阮的心声从来没有这样混杂过,翻滚着的既有喜悦又杂糅着难言的恨意,最终搅成了痛楚的滋味一点点地攀上心口。 她的脸色苍白一片,胭脂色都掩盖不住那刹那间倾覆而来的颓败,她从来娇妍流艳的容颜,顷刻只剩下了灰黯,如同冬日凛冽中开败的花。 阮阮下一刻拿出手帕捂上嘴猛咳了几下,随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略带颤抖的手将那帕子藏进了袖中。四月看见她原本苍白的嘴唇上润湿了一抹嫣红血色。 和原轨迹不一样的是,这个阮阮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醉红楼,两人没有丝毫的接触,就如同从来都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擦肩错过,此后的人生也再无瓜葛。 命运的车辙滚滚倾轧,在某一个时点发生了细微的偏差,最终的结果亦驶向了截然不同的未知方向。 而四月这次只是个旁观者。 阮阮那天之后发了高热,卧病了许久,但到底是挺了过来。偶然一日晨起,天光朦朦,她透过窗棂又看见了他。 骑着高头大马,英挺俊朗的模样,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背对着这座偏远的小镇离去。马蹄踏着雨后湿润的青石板,发出哒哒的马蹄声,他身披江南的细薄烟雨,迎着晨曦的微光,匆匆地离开了这座睡梦中小镇。 如他来时那般轻描淡写。 四月仔细地看着阮阮的神情,她平静地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仿佛目光掠过的是天边流云飞鸟。 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哀痛的泣声。四月仿佛眼见阮阮抱膝嚎啕大哭的样子,愈是克制,愈是放肆。她早早料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但是难过并不会因为预知而变得微弱,只是愈演愈烈,尔后酿成了一场避不开的灾祸。 他们之间的爱恨从此一笔勾销,波澜不惊。 四月欲言又止,她想要和阮阮说什么,耳边刹那间炸开一道刺耳的碎裂声。 她叫那声音惊住,下意识阖上了眼,然后像是有风掠过,再睁开眼时,她不由一愣。场景已然变换,不再是阮阮的房内。 裴阮看上去憔悴了许多,脚下碎开了一地的瓷片。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丫鬟,惊惧地看向她。 “你说什么?”她缓缓地对着刚刚还在说话的小丫鬟道。她的脸上扑满了厚重的粉,看上去如同一个呆板僵硬的面具,此时目光沉沉,竟显出几分可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将军与妓 第十六章 “我我说萧时景这乱臣贼子被皇上下旨砍了脑袋”小丫鬟见她越发骇人的脸色,只说了这一句便不敢再说下去,赶忙拉住了一同闲话的另一人,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像是身后有追逐的恶兽。她们却不知道那头身后的母兽听到话时瞬间的衰颓,失去了所有的气势,如同被狠狠拔去了利齿锋爪,血淋淋,又是痛彻入骨。 裴阮呆立在原地,半晌,她扶着桌的一侧,稳住身子。 她低低的笑着,“乱臣贼子他怎么会是乱臣贼子 !他毕生宏远便是要做国之良将,又怎么会是乱臣贼子! ”抬起的脸上满是泪痕,全然是不相信。 淌下的泪水将脸上浓艳的脂粉冲刷出了道道痕迹,媚俗而狼狈得令人发笑,又是可鄙又是悲哀的模样。她笑得不能自抑,咧开的嘴像是合不上了。 然后像是笑得累了,她蹲在了地上,许久没有声音。裙摆垂落在地,衣边绣上的花瓣纹样沾染上尘埃,她也顾不上。 那个人紧系着她的过往,也一如既往地牢牢牵绊着她的所有的当下。四月如是想着。 “荒谬!”她哭叫着,像是因着不甘而暴怒的母兽,骤然起身用力地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挥落而下。 杯盏皆落,声若惊雷,而后是一地狼藉。 四月看着眼前的裴阮痛哭的样子,她从未见过阮阮这样直白而强烈的孤绝哀恸。 而她像是个不曾经历的局外人,冷眼旁观着一切,有着陌生的局促感。 四月走上前,俯视着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的裴阮。想要给予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呐呐地唤了声,“阮阮” “她听不到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眼前的画面如同镜花水月,此时仿佛被猝然惊动,掀起褶皱的波纹,下一刻化成了一面水镜,将四月的样子分毫不差地映在其中。 四月的手顿在半空,而后收了回去。迷茫地四望,奇异的并不对这一切未知感到恐慌。“你是谁?” “裴阮”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轻柔,她笑了笑。 “嗯?”四月越发疑惑,有些不解这个女子为何要唤自己的名字。 “我的意思是,我是裴阮。”女子耐心地回答,“我就在你面前。” 四月闻言,防备地后撤半步,她现在才注意到眼前的水镜里映出的人像。她原以为这只是将自己的样子映出来,此时仔细看才发觉水镜中的人,像她却又不是她。 四月琢磨着女子话里的意思,脑中隐隐抓住了什么,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若镜中的人是裴阮,那她又是谁?四月陷入了难解的困惑。下意识地想要质疑镜中女子的话,可是 她恍惚地望着镜中温柔浅笑的女子,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或许这个人说的是真话。忍不住迈开脚步走上前,抬手想要触及眼前的人,却只触摸到冰凉平整的镜面。 一模一样的脸,笑起来的弧度都是一样的,竟不知她是镜中幻像还是真实存在,如同镜里镜外是两个空间,她们隔着一道屏障,近得仿佛能够触碰到对方的呼吸,可又仿佛是遥不可及地在两个世界里彼此陌生地相互窥探。 “那,我是谁?”四月向女子问道,若是真如女子所言,那么世上已经有了一个裴阮,自己又是谁? “你发现不同了吗?”裴阮笑得温和,看着她迷惑的神情,却没有回答这个疑问,转而抛给她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但并没有期望着她回答,而是接着说道,“我在那时候选择了离开他,”顿了顿,“而你,选择了留下他,跟着他回了京城。” “刚才你见到的就是我曾经历的那一世。”裴阮的神情依然温柔带笑,只是眼里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陡生怆然。 “嘀”“嘀” 随着裴阮话音落下,四月又听到了一开始那奇怪的声音,原本昏沉迟缓的头脑骤然间传来一阵剧痛。就像是打开了闸门,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往脑子里头灌,带着强烈的排斥与不适感。 她蹲下身,双手死命地捂着疼到仿佛快要炸裂开的头试图减轻一些疼痛,牙齿紧咬着下唇,克制着没泄露出一丝痛喊声。 裴阮隔着水镜站在她的面前,看见她突然痛得跪坐到地上,过了好一会儿见她像是缓了过来,才担心地开口询问,“你还好吗?” 四月缓慢地站起身,“没事。”她的脸色苍白,只是目光却已然褪去了无措迷茫,变得镇定。 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是什么人。 她确实叫做四月,是来这个世界为裴阮实现心愿的人,只是因为裴阮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怎么做,才叫她抹去了所有属于自己的记忆,经历了这一遭。 四月直起身,整理着脑中多出的大量的记忆。 裴阮的父亲乃当朝宰相,本该富贵荣华,却因皇帝猜忌,迫于无奈携妻女归隐山林。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也安逸,因此裴阮经历这样的人生起落也并未觉得有何不满与沮丧,后来在山村中认识了与他们家比邻的萧家小哥哥,也就是萧时景。 萧时景父母敬重裴父才学,请了裴父教导萧时景,再加上两人时常出海行商,便将萧时景寄养在裴家,后来海上不幸遇上天灾,两人都葬身大海没能回来。消息传到了山村后,裴家夫妇得知此事,因着怜惜萧时景年幼,便接了他,待若亲子,放在身边细细教导。只是他并未像父母期望的那样考取功名,待他十六,萧时景舍了从文这条路子,头也不回地一个人离家投了西边的军营。好在他是习武的材料,再加上胆识谋略他样样不缺,于是靠着战场上实打实的功绩一路从小兵升至将军的位置。 而待他走后第三年,裴家却是惨遭匪徒劫掠残害,只裴阮一人拼着一身伤跳下河才躲过了匪徒夺命的刀口,最后叫渔人救了下来送去了医馆。但等她从医馆出来,却茫然不知归处,根本无处容身。镇上的无赖见这幼女是个生面孔又无人看顾,便拐了她卖到花楼里头。 她在花楼里苟且偷生了九年,而萧时景一步步地走到了她看不到的高处。 后来裴阮在一场风寒下早早离世,至死两人也没有再见一面。 四月心中轻叹,抬眼重新看向镜中的裴阮,“你现在可是想好了要提的心愿?” “我”裴阮有些踌躇地开口道,“我想他活下去。”她眼里蕴了浅浅水光,定定地看着四月。 “他不该这么早死的,他还未实现一身抱负” “活下去?”四月打断了裴阮的话语,“他注定要死,无论是你所经历的那世抑或是今世。” “冬月初三”四月手心拂过平滑的镜面,从裴阮鸦黑的发上掠过,“他的死期。”四月平静的注视着裴阮说道。 裴阮呆立在原地。 “怎么会”裴阮愣住。 重来一次,她原本以为一定能够救下他,叫阿时好好活下去,可是却没料到竟是这样一个回答。 “生死早定。”四月看着她迷惘颓然的神情,答了这样一句。 “所以,你想好心愿了吗?” 四月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身,然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到底是做了一整夜的梦,再加上梦里的工作量还特别大,她现在脑子里还留有后遗症,昏昏沉沉的,即使明知道自己清醒,也还是迟钝得像在做梦时候的反应。 “小姐可是醒了?”听到屋内传出的轻微响动,白兰在门外头询问。 四月懒懒地应了一声,“进来吧。” 待穿好了衣衫,四月坐在梳妆台前。 由白兰拿起梳篦为她收拾打理披落身后的长发,细心地一下一下地梳理,没叫她察觉丝毫拉扯的痛意。 “小姐昨晚可是又做了噩梦?”白兰瞥见镜中她的样子,不由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面色。 这些日子她夜里常睡不好,开了安神的药也没有什么作用。她的脸色本就比寻常人要稍白些,这些日子眼下积累的青黑便也更加醒目,显出一副惫懒疲倦的神态,恹恹的没有精神的样子,叫人放心不下。 “没事了,过些日子就好了。”四月摆摆手,不放在心上。因着昨日梦中得到的种种记忆,她对前些时日的噩梦也有了些猜测,料想或许是给出的某种警示,待她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记忆,大概便不会再出现。,所以她并不像白兰一般为此过分忧虑。 白兰见她这样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再多言,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向来不是那种爱耍嘴皮子的人,只暗自在心里反复叮嘱自己平日里要更勤恳地监督小姐喝药。 四月对此一无所知。 “将军,宋涛等人近日似乎有些动作,不知是在谋划些什么,我们是否”副将刘武面带忧色。刘武是萧时景一手提拔的心腹,陪着萧时景一路走来,忠心追随。此次伐北凶险,他亦是自请前来辅佐萧时景。 “先派人盯着些,小心别惊动了他们。”萧时景沉思。此行手下抽调的是原本归于赵家的军队,西边异族虎视眈眈,需要有人镇守,他不可能再带走兵马。现在他所能指派的那些将领许多是赵炎特意安插进来的。明面上对他表示顺服,私下里却是另有想法。若是简单的不服管教倒也不惧,只是担心他们有更深的谋划。 萧时景知道赵炎会有行动,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迫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将军与妓 第十七章 四月站在屋前,空中朦朦地下着雨,她的手伸到檐外。 触到凉丝丝c冰冷冷的雨,将手心打得湿润。 她的目光放空,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 颜易从外头进来时她恍然回了头,只见男子的身形在迷蒙水雾中渐近,手持一柄二十四骨的油纸伞,伞面山水氤氲。他侧过身收了伞,便叫那伞面的一团水墨尽数合拢。 他手握伞柄,轻甩了几下,而后将伞支在了门边。 她瞧着他肩头沁湿的一片深色,仿若大团花簇幽然绽开。 而后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下一刻只见那人锋利锐气的眉猝然凝住,狭长的凤眼带着些不满地看她。 “下着雨还不好好在屋子里呆着”他的疾走几步到她跟前,从怀里掏了块素色巾帕,将她被雨润湿的手细细地擦了个干净,摸着这手中的一片冰凉,他抿了抿唇。 四月心头一跳,竟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唬住,生出些微妙的思绪。 她胡思乱想的这会儿功夫,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个手炉塞到了她的手里,暖融融的,叫她不由舒心地呼了口气。 见他面色不郁的神色,“颜易,你太大惊小怪了,只是小雨而已。”她笑着道。 “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当晚就发了高热。”他嘲弄地看着她,摆明了是不信她的邪。 她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小声嘟囔了几句。 颜易来了她也就不好一直站在外头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只得领了人往屋子里走。 许是屋内隔绝了外头的寒气,叫她的身子回了些暖意,原本苍白得缺乏血色的脸终于泛出了些微红晕,清冷皎然的脸庞有了几分温软缠绵的意味。他看着不由愣了神。 察觉他的目光久久凝注,她有些疑惑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脸上有东西吗?” 颜易仓皇地移开视线,一边道,“嗯,你眼睛没擦干净,该不是早上没洗漱吧。”他好似迅速冷静了下来,镇定地取笑她。 “”失敬了。 “不要紧,毕竟你我也不是外人。”他一派和煦地说道,“我向来最是能体谅人的。” 两人你来我往地闲话几句,倒是有几分意趣。忽地屋外传出了匆匆的脚步声,她抬眼看去,是个小厮打扮的,瞧着有些眼生。 只见他往屋里看了看,随后像是确认了下来,径直走到颜易身边,俯下身在颜易耳边低语几句。 颜易脸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凝滞,摆了摆手,示意那人退下。他神色不愉,似是被那小厮的话语扰了兴致。 他半晌没有言语,她也不急,见他的茶盏已空,抬手端了茶壶为他又添上一杯新茶。 颜易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瓷盖,轻拨开漂浮的翠绿色的茶叶,热气失了盖的遮挡便袅袅升出,隔了团团雾气,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要走了。”良久,他开口。 四月想起颜易走时望着她的神情,生出些莫名的滋味。 今日的离别是她早便料到的,甚至是她有意传了消息叫人寻到这儿来的。 上一世萧时景背负上乱臣贼子的名头,不是没人怀疑过,他手下带着的兵将全然是不信外头谣传的那些个骂名的,只是他们相信又有何用,天下百姓不信他c龙椅上的那位猜忌他,他们到底是人微言轻,再加上这一众人同样被打上了叛乱的名头,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尚且难保,又何谈为他脱罪。最终百口莫辩,萧时景被轻易地判了死罪,在市口斩首示众。 当时身为萧时景挚友的颜易在外游览山水,并不知此事,直到京中传出了萧时景叛乱一事他才匆匆赶回了京城。然而那时一切都迟了。若是颜易当时在场,恐怕凭着他的一番谋划周旋,也不至于叫萧时景的案子定得如此果决而无反手之力。 这一世她身无权势可依仗,若是要实现裴阮的愿望,便不得不借助旁人之手。而这个旁人,她觉着再不会比颜易更合适。他最是敬重亲近萧时景,再加上才智谋断与背后站着的颜侯爷一派人等的支持,想是能够将他身上的污名洗干净了。她心道。 只是 她抿了口茶,茶汤已有些凉了,她也没在意。乌睫垂落,陷入了遐思。 四月从来没想过他竟会生出这样的心思。少年锋利艳绝的眉眼定定地看着她,仔仔细细地藏好一切端倪,只是到底泄露了半分缱绻,好似无意,又似有心顺势的试探。从来直白不屑于掩饰的人,难得为了一个人学着弯弯绕绕地耍心眼。只可惜,怕是得不到结果了。 她心中轻叹。只希望他再回到这里时别难过 承国与北族两军在连威城一带僵持不下,京中得了消息,朝臣皆生出些不满。讽那安西将军自恃不凡,却无所作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这萧时景也实在是年轻,仗着打了些胜仗便不知天高地厚地要争北边的权,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一武将笑道,声音毫不遮掩,他向来看不过萧时景,此时见萧时景势头落下,便迫不及待地拿着它要狠狠地踩上一脚。 有人对此不可置否,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时不过是一时势均力敌,之后如何尚且未可知,又怎么能妄下定论。 不过眼前的局面确实叫他们失望,原以为会把北边那群叫嚣的蛮族打得落花流水,痛痛快快地滚回老家,就如许多年前那样,但眼前却陷入了久战,这并非他们想要看到的。 上首的帝王高高俯视着朝臣的种种表现,脸上是漠然的观望。 正在此时,李肖全急急忙忙地走到了皇帝身侧,躬身屈首递上了一封书信。 下面的人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由留了些心思在上头的动静上,说话声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些。满心想知道那信里头写了些什么。 却只见皇帝看了信后不可置信地摔了那信,陡然显出震怒之色,“胆大包天!简直”皇帝气怒道。 “陛下息怒,莫要因为这小人气坏了身子。”李肖全仿佛叫帝王之威怒吓住,一下子跪倒在一旁,战战兢兢,口中却已定下了信中之人的罪名。 朝臣心中皆是一颤,亦跪了一地,顾不上思虑到底是谁惹来了天子的滔天怒火,只在心里期盼着别叫自己受了波及。 待朝后,百官皆明白了那封书信里写了什么,正是萧时景麾下宋涛举报萧时景私通北族,意图叛国的罪证。 里头装满了萧时景与北族二王子往来的书信,萧时景向北族透露了荆河以南的所有布置,还与北族二王子谈起自己对朝廷打压的不满,或许是以为没人能察觉,言语间没有丝毫遮掩地表露出来,满纸的猖狂野心,叫人闻之心寒。 也是因为信中言辞过于猖獗张狂,才叫皇帝一眼看下来便气怒地摔了书信。 “竖子怎敢!简直无法无天了!”他恨不得立即派人去将这叛国狂徒拿下,带到他面前斩首以发泄他的震怒。但身为皇帝的理智尚在,他还是交由大理寺卿调查。 “陛下,公主殿下求见。”李肖全侍立在皇帝身边,下头的小太监给他传了消息,他心里惊讶那嘉平公主竟来得这样快,倒真是对那萧时景痴心一片,他心中暗自嗤笑。 “嘉平?她来干什么?”皇帝正在气头上,哪里有心情见她,“哼!定又是为了萧时景。”他因着萧时景暗地里做的事,连带着迁怒了嘉平。 “拦着她,朕现在不想见她。”他下了死命令。 “公主殿下,陛下说了,他不想见您。”小太监为难地看着眼前姿容华美的女子。 “怎么可能,你没有和父皇说是我吗?”嘉平蹙眉显出不悦,显然不信他的话,只当是奴才没把话给传达清楚。 娇艳的容颜,丽得惊人,偏偏却又是矜冷高贵,眉眼冷凝似霜似雪,虽是美貌惑人,却叫人不敢逼视亵渎。此时冷睇着他,叫他陡然冒出一身冷汗。 那身形矮小的太监知道她是皇帝最疼宠的公主,一点不敢慢待了她,唯恐今日的轻慢叫她给记恨上了,可是又碍于皇上的旨意,不得不拦着她。 他现在只觉得命途多舛,人生多艰。只恨自己为何要来这一遭,偏叫自己陷入了这样里外不是人的境地。像他这样的小人物,无论是得罪了那一头,都得遭罪,一不小心便要丢了性命。悔哉晚矣。 他心中悲苦惨淡,自是一番风雨,面上丝毫不显,依然是恭敬地拦着公主,不叫她有机会踏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将军与妓(完) 第十八章 嘉平不管小太监心里如何委屈,只等在御书房外,任旁人如何劝阻也未曾离开半步。 她心里知晓确实如旁人所言,父皇不会见她,只是到底有所侥幸,觉着或许父皇会顾念着平日对她的疼宠。 小太监拿她没了办法,进了里头回禀皇上,“殿下还是站在外头不肯走” 皇帝冷凝了眉,“她乐意等着便在外头等着好了,你们不用再理会了,当真是被宠得不知分寸了。”他抛下这话,话语间显然是对嘉平带了些怒意。 伺候的人看这情形,一时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日头渐垂,斜照进屋内的光晕渐暗,伺候的小太监机灵地将灯烛燃起,照得一室灯火煌煌。 皇帝揉了揉眉心,稍减了些长久伏案的疲倦。蓦地想起了什么,瞥了眼窗外,“嘉平回去了吗?”他冲着侍立在侧的小太监问道。 “殿下她” “罢了,朕知道了。” 冬月初三 天色蒙蒙,夜色初褪,云层透出熹微晨光。将寒凉孤漠映亮,空气中散着彻骨的冰寒。 萧时景没有料到自己竟会一脚踩下敌军早早布置好的陷阱,也没能想到赵炎的一党人等竟能豁出去舍下一城与北族勾结。眼前的形势再明白不过,容不得他不信,只恨自己错估了赵炎之狠绝,竟将他逼到如此。 他拽紧缰绳,面上冷肃,挥剑果决地斩落来者。区区八百之数,对那北族派来埋伏他的三千人,。 手中利剑挥舞出道道寒芒,将疾射而来的无数箭镞斩落,身下骏马一身长嘶,扬蹄闯开围攻的敌军,踏起沙尘滚滚。他下手果决,一时之间众人竟难以逼近。 萧时景眉锋冷厉如刀,脸侧不知何时沾染了血痕,更添几分冰冷肃杀之气。他紧扣着剑柄,将又一人逼退,倏尔耳边风声疾响,寒箭呼啸射来,他目光一凛,急转剑势。然而不过瞬息,接连自四方射来疾箭,时机把握错落,恰在他不及回挡,一箭刺在后背。 他剑势不止,稳握着手中长剑,将一偷袭者斩落马下,凌厉迅捷,剑锋血色深黯,叫人胆寒。,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八百人到底无法抗住几千人的围攻,数量锐减,显出无法阻挡的颓势。待只剩一百人浴血鏖战,敌军将领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意,手握三尺大刀,耍的虎虎生风,越发战意蓬勃。 “束手就擒吧萧时景,别再负隅顽抗了!”那汉子一边砍断一人的手臂一边朗声大笑向他道,却是显而易见地轻蔑之意,似乎等着那墨盔白翎的容色俊美的将军向他痛哭流涕地求饶投降。 萧时景眸色渐冷,面容清冽,在天光下有若神祗,唇角微勾,含着讽意,“做梦!” 只是他自己知晓,衣衫早已浸透鲜血,随着每一次挥剑,从身上的伤口中不断流出血将未干的血迹重新沁湿。久握佩剑的虎口震裂,泛着麻意,已有些颤抖,但他没有显露丝毫,镇定地不慌不忙地挡下每一次的攻击。 四月落下最后一针,将线细细地打了结,小心地将多余出的线头咬掉。 抖了抖那身刚做完的衣裙,苍白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她将衣裙换上,再出来时只见一袭明艳鲜亮的红,裙边有她亲手绣上了的鸳鸯石榴纹样,分明是一身喜服。她为自己上了薄薄的一层胭脂,在似霜雪般洁白的肌肤上晕开浅淡的红,削减了几分清冷。头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散散用红色发带系上,垂于身后,鸦黑的发与红缎交错。 白兰早早被她打发了出去买东西,一时半刻回不来,于是本就空荡的院中便只剩了她一人。 摸出一壶酒,她轻笑。平日里白兰看管得严得很,她好不容易才偷偷藏了这么一壶,今日终于能够痛快地喝上一回了。 她仰头饮上一大口,笑得眉眼弯弯,显出几分孩子气的狡黠。慢悠悠地踱步走到院中置的石桌边,扶了不知名的花树站稳了身子。 她想她或许是有些醉了,这具身躯不擅饮酒,猛地饮下便觉酒意从喉咙烧到了心腔,将胸口烧得有些过分的滚烫。“阮阮,颜易与我说,阿时想要娶你。” “他准备了很久,一直想要告诉你。”四月提着酒壶,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 萧时景一直想要娶她,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只是上辈子他没能找到她便死了,这一次 裴阮在幻境里对她许下个心愿,说想要嫁与他为妻,与他从此生死相系。 这个一生活得卑微软弱的姑娘头一次有了这样大的私心,想要紧紧抓住一个人,哪怕只是一瞬。 四月眯着眼 ,醺然欲醉,此时酒中她放下的毒已发作,胸口渐渐传来的尖锐痛意,只是或许是酒意沉沉,使那痛楚亦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她仰躺在摇椅中,提起酒壶欲饮,却发现壶内已是空荡,于是摇晃了几下,便不耐烦地摔到了一边,不再理会。 静默片刻,不知为何,眼角忽而滑落一丝冰凉,顺着脸颊沁湿了鬓发。 她感觉到了那突然的泪意,怔忪地抬手抚过。 “阮阮很高兴吧。”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身上银白甲衣破败,当胸刺入了一把长剑,握剑之人冷笑着将剑狠狠在那翻开的皮肉处搅动几下而后才猛然抽出,血便从那搅开的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出,将整片胸甲染上血色。 萧时景眉间有着隐忍的痛意,漫长的没有边际的厮杀,斩不尽的敌人一点点地磨去了他的气力,他挥剑的动作渐渐麻木而滞涩,卸去了一切防守,仿佛只是凭借着本能进行屠杀。 忽而像是感应到什么,他转身望向某个方向。 北族的士兵见眼前的杀神不知为何蓦地停下了剑,当即放箭射向他。 空中数十数百的箭矢飞射而来,密密麻麻,叫人望之胆寒,这些箭果然没有遇上刀剑阻拦,深深地刺入肉中。 “噗呲”连连数声。 他全身上下插满了箭矢,再无还手之力。他却似未觉,跪立在地,眼里怔怔地望着远方的什么。 白兰有些纳闷小姐怎么起了兴致非要叫她出去买这些无用的小玩意,但到底还是听了她的,专门跑去了集市上。 南方的城镇少有下雪,只是奇怪的很,今日一早便开始落雪,乡人不免啧啧惊奇。大雪纷纷洋洋,似柳絮飞扬,到她回来时,地上已是积了薄薄一层,将深灰的石板覆上皑皑白雪。 白兰提着买来的物什,一路走来落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子,而后很快又被落下的雪所掩盖上。 她的东西没有买全,总是有些不安,想着还是早些回来好照顾着小姐。 可她刚推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四月一袭红衣如烈火灼灼,裙尾长摆逶迤在地,在落雪的院中竟是有些刺目。白兰心中一跳,见她没有动静,急急跑上前去。 待凑近才发觉,四月的发上身上早已积了厚厚的雪,没有半点融化,脸上仍带着几丝温柔笑意,仿佛做着什么好梦。白兰试探地探她的鼻息。 半晌,终是落下。 待裴阮的身躯生机一绝,她便回到了系统专为她准备的空间内。 略略地扫了眼空间内用来观察小世界的屏幕,知道了后来的一些事。 萧时景死后,大承国与北族大战,最终战败,大承国割让了五城求和。赵炎等人将战败之事归于萧时景,诬陷其私通北族。隐瞒了萧时景的真正死因,只道其叛国一事泄露妄图杀人灭口而被众人误杀。 然而颜易却认定其中另有隐情,经过一番探查,终是查到了其中的真相,为萧时景洗脱了罪名。而赵炎等人因欺君c谋害朝廷重臣之罪被打入了死牢。 其他事她不再细看,得了这个结果,心已安下。 “系统,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但是面前的显示屏的画面蓦地变成一片花白,而后唰地又变成了新的场景。 场景中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似乎有些局促不安,紧张地拽着自己的裙摆。她被屏幕吓了一跳,看到四月后脸上显出惊奇的模样,嘴巴微微张开,像是要惊呼出声但飞快地又捂住了嘴巴。 下一秒唰地站了起来,立得直直的,“你c你好,我叫杜念,来自z省云昌市玉开中学。是一名高中三年级的学生,我成绩优异,乐于助人,性格温和,团结同学,尊重师长,在校期间曾多次获得三好学生等荣誉称号,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一章 凶巴巴和软啾啾 第一章凶巴巴和软啾啾 四月见眼前的女生一开始还有些害羞不自然,等到开了口,就仿佛找到了方向,一连串地抛出一堆自我介绍。 眼见她眸子发亮说得越来越兴奋,四月赶忙打出手势打断了她。 “你好,我是四月。”四月看着这个现代高中生打扮的女孩,“你有什么心愿吗?” 猝不及防被打断了话语,杜念红扑扑的脸上尚带着些意犹未尽,突然被四月问起心愿,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啊?什么心愿?” “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些愿望,你有什么想做的,我可以替你去做。”四月解释道。 “可是,愿望为什么要由别人帮我实现?”杜念越发困惑,她看着四月问,“既然是我想要做的事,当然要由我自己去做啊!不是吗?让别人代替我,这还有什么意思?” 四月笑了笑,“是啊,你说的有道理。” 杜念拽了拽裙子,露出一个秀气的笑,腼腆又干净。 四月看着女孩年轻稚气的脸庞,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最好的时光。 脸上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抿嘴一笑时,脸侧会陷出一个酒窝,甜美得如同不知世事苦涩艰辛,让人忍不住生出些羡慕。 可惜 刘盈盈想不明白,为什么才开学一个月的时间,自己的同桌就暗搓搓地喜欢上了班里的大魔王。 她趁着老师背过身在黑板上板书,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杜念没注意同桌投来的目光,径自埋头吭哧吭哧地抄着老师正在书写的解题步骤,她数学学得不大好,于是课上对于老师给的分析就听得更认真些,眼见着数学老师手下动作不停,唰唰唰地写了大半块黑板,方程式写得密密麻麻也丝毫不厌烦,耐心地一点一点地一边对照着黑板上的思路,一边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列出来。 她有点近视,带着个粗黑框的眼镜,据说是初中时候家里给买的,有些老气笨重,一低头就要从鼻梁上颤颤巍巍地滑下来一点,抬头低头的过程反复两三次就要扶一次眼睛。她许是习惯了,虽然手上动作繁忙,依然有条不紊地重复抄题和扶镜框这两个动作。 “傻乎乎的。”刘盈盈心中暗笑她,这副书呆子样,靠近杜念的那一侧的胳膊肘轻撞了撞杜念的手肘。 杜念笔下正写着一个x,被她忽然这么一撞,一个没留神,x的一条腿儿就踹向了隔壁的4。她呆了呆,而后偏了偏头疑惑地以目光示意刘盈盈有什么事。 “我说,你真的喜欢上林隽深了啊?”这时数学老师已经转过了身,面向着整个教室,刘盈盈不好太放肆,坐直了身子,正面对着黑板的方向,没有朝杜念看去。她微微低下头,假模假样地装作在看数学老师的讲题,一边拿着圆珠笔瞎摆划几下。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只是嘴上说得话却完全和数学的奥义不搭嘎。 数学老师是个秃头的中年男人,嗓门儿大,讲课尤为激情,每到激动处便要唾沫横飞,一二排的学生均有幸亲身感受他教学的热情。此时他拿着教案,正是讲得兴致勃勃的时候,声音便大得完全能将底下的窃窃私语给盖住。因此下面偷偷讲闲话的学生不少,刘盈盈也不太担心被抓住。 而杜念听到这话却是半天没说话,刘盈盈没听到动静,心里纳闷,便趁老师没注意,转过头看向杜念。 却见杜念将头埋得更深了些,眼镜因为角度倾斜得有点大,于是从她小巧的鼻梁上一下子滑到了鼻尖,然后飞快地落到了下巴那里,只留了两边的眼镜腿松松地架在耳朵上。杜念顿时手忙脚乱地扶住快要掉出来的眼镜。 她被刘盈盈的问话早就打乱了阵脚,勉强的镇定也被刚刚的窘迫弄得无法维持,耳根到脸颊都是通红的一片。 “我,我”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说什么。 “欸欸欸!下面的同学,不要再讲话了啊!我在上面都能听到的!”数学老师手拍了拍黑板,在讲台上喊着。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地扫过每个人的脸。到底是老师的威严占了上风,一时间下面说话的人都闭了嘴,默不作声地低头看题目。 杜念的话刚开口,也无法再说下去,刘盈盈不好追问,只能就此罢休。 杜念扶了扶眼镜抿嘴继续做题,不自禁地露出一个浅笑,然后将头压低了点,将那笑小心地藏了起来。心里放松了下来。 然后平日里的乖学生忍不住走了神。她想起了那个人。 林隽深。 这个名字在她的唇齿间徘徊来去,却又紧锁其间不曾吐露。他是腼腆的女孩羞怯难言的心事。 在玉开中学,林隽深算是高一里头难得出名的人,几乎没有没听说过他的。 然而传出的并不是什么好名头,而是叫人躲之不及的恶霸之名。 同年级的都知道他开学时没参加军训是因为他在外头惹出了事,和那些个混混打架动刀子,然后把胳膊和腿弄伤了。 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的这样的消息,但是大多数人都信了,因为旁人都觉着他看上去就不太像个安分守己的学生,老师这样觉得,身边的同学也都这样觉得。穿着打扮不三不四的,眉目里又是透着一股子凶狠劲儿,瞪着眼看人的时候叫人心里头嘶嘶冒着冷气儿,总之任是谁看过去都觉得他就是不像个好人。 等到身上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就回了学校,也没在听课,常常是懒懒散散地趴在课桌上。 一开始还有老师看不顺眼,训斥他,但从来也没见他搭理过,到后来那些个老师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当作没他这一号人。 他身边没见过有什么朋友,同班的人都畏惧于他在外头打架斗殴的名声,虽说男生爱打架不算什么,但动了刀子总还是不一样的。 都觉得他就是个逞凶斗狠的混混,凡是遇上了,大多是躲得远远的,不敢和他沾染上关系,就怕连累了自己的名声也变得不好听,当然,也不敢得罪他,最多背后说说他几句坏话,就怕他一个瞧不顺眼就要从什么地方拿出把刀子捅人。虽然没见他在学校里头伤过人,但周围人对他的事迹的脑补总是停不下来。 再加上时不时传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传闻,更是叫人对他退避三舍。 玉开中学前身是一所重点高中,后来另外建了新校,玉开中学就变成了普通高中,分数线也下降了不少,否则就凭着他那样的成绩,也不至于能混进来。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学校的校风依然维持得不错,很少有行事特别出格的学生。因此乍然出现一个林隽深,便有些引人注目,给他安上了校霸的名头。 但林隽深倒是不在乎,只是我行我素。 当四月知道杜念喜欢的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也觉得有些意外。 因为林隽深和杜念实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看不到丝毫的可能。 “所以,心愿和他有关吗?”四月问道。 杜念希望能够自己实现愿望,四月告诉她,可以有重新经历过往的机会。但是由于系统的要求限制条件,四月会作为辅助,与她的灵魂短暂的融合在一起,去帮助她实现心愿。 而杜念在片刻的迟疑后最终同意了这个条件。 “嗯。”杜念听到四月的问话,忍着害羞,点点头。 “我想亲手给林隽深递一封情书。”她有点不太好意思,“会不会听起来有点太幼稚了。” “不会,很可爱。”四月朝她露出笑容。 林隽深,喜欢。 ——杜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章 凶巴巴和软啾啾 第二章 正是放学时间,上了高中以后除了双休,每天晚上都会安排晚课。 下了晚自习大概是9点多的样子,等到从教室里出来,抬头就只看得到黑漆漆的夜空,偶尔点缀着闪烁熹微光芒的星,也不算太空荡。 杜念背着包,出了教室。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她一个人慢吞吞地出来,本来刘盈盈想和她一起走,她特意找了借口支走了人。 她朝着左边的走廊走着,在经过某一个教室时悄悄地停了下来,四周无人,即便是有人在,也无从发现她状似无意的停留中的别有目的。 门框正上方深蓝色的方方正正的铁牌子上写着“高一(9)班” 教室里面仍然亮着灯,显然还有人。 她偷偷地把教室前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从那条细细窄窄的缝里头泄露出浅黄色的亮光。她探头往里瞧,像是个要偷吃的小老鼠,吱吱地想要偷偷摸摸地将主人家的粮食一点点搬走。又是贪婪又是胆怯。 杜念捂着胸口,心口的位置咚咚咚地响个不停歇,急促又响亮,像是要震破空气中的安静,让她时刻担忧是否会被里面的人发觉。再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犯了傻,她特意跑到离他位置最远的前门,怎么可能还会叫他发现? “冷静点!又不是第一次干了!你慌什么!”对,她确实不是第一次作案。她是个老手 !她很沉着稳重!她在心里默念,然后大着胆子往教室的最后一排看过去。 “我就看一眼就跑。”她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在心里默念。 忽地猝不及防之间却与那人的目光对上,她的心头猛地一跳。一瞬间觉得自己心头的小鹿怕是要撞死在里面了。 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她踉跄地退后了几步,从最靠近左边走廊的这一侧教室硬是噔噔噔地跑到了走廊右边尽头的那一侧,然后又是马不停蹄地一路从5楼跑到了1楼。 一楼女厕 杜念在厕所里思考了一会儿人生,强作冷静并且顺便为心口撞死的动物收了个尸。 “深呼吸。”她按着考试前放松的方式来了一遍。 “哇”她还是没忍住发出了小小的一声呜咽,像一只抢不到食的小崽子,上蹿下跳的,委屈又着急。 苦恼地捧住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对视还是因为连跑带跳的逃窜而通红的脸颊,不知道如何是好。 杜念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的事情!比考试还难,还要叫人紧张无措。 林隽深有些摸不着头脑。刚睡醒就看到教室门口蹲了个黑不溜秋的东西,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小个子就噌地一下窜了出去。 他挠了挠睡得更加蓬乱的头发,索性懒得去管了。 现在差不多放学了十来分钟,教室里早已经是一片空荡,他习以为常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林隽深算是同龄人里头个头比较高的,才刚上高中,就已经长到了一米八的个头,因此叫人一眼看过去便生出压迫感,伸个懒腰,双手就像是能触到教室的天花板。 他刚刚睡醒,脸上还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他有一双单眼皮,眼睛细长,眼珠子黑漆漆的,再加上许久没有修剪显得有些长的头发遮盖了大半个前额,碎发盖到了眼睛,五官因此显得阴沉又凶狠,面无表情地看人的时候能把小孩吓哭。即便是同龄人与他对视上了,也忍不住生出退避之意,觉得这人脾气一定坏得很,不好多接近。 这也就难怪学校里把他说成是个恶棍式的人物了。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开学前不久刚去换的一个色,当时想着新学期要有新气象,于是心血来潮地染了个金灿灿的颜色,他自觉帅气逼人得很,一甩头发,昂首挺胸地往外头走。 路边的灯光照耀下,亮黄的发丝晕开了一圈的金色,如同夜色中行走的金毛犬,骄傲又天真,让人想要狠狠薅上一把。 他迈着长腿往平日里常走的那条路的方向去,没走几步就忽地顿住。 转过身,“出来,我看到你了。”林隽深镇定地站在原地开口说道。 空气中一片静默,久久无人回应。 林隽深摸了摸鼻子,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分钟。随后只能带着三分尴尬七分不甘地撤下自己自认为最高贵冷艳又帅气酷炫的姿势。 “又弄错了?”他小声嘟囔。这和电影里演得怎么一点都不一样,电影里头男主角走夜路都是一猜一个准,一抓一个中,话刚喊出来就是劈里啪啦一顿乱揍,怎么轮到他,就全都抓瞎??! 难道直觉这种东西只有女人和主角才有? “呼”杜念松了一口气。 心想还好她藏得快。 她没敢再走近他,怕路灯会将她的影子拉得太长太长,一直投到他的身旁让他看到。 杜念躲在角落里遥遥地看着林隽深走远,他的身姿挺拔高大,影子也是高高大大的。 她低头瞧了瞧被自己踩着的小小一团的黑影,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长得那么高,像是个大柱子。可又觉得他长得高高的真好,说不出好在哪里,就是觉得怎么都好。 美滋滋。 “这孩子怎么了?”宋珍兰扯了扯男人的袖子,眼神示意他看看自家闺女。 杜越川瞅了两眼,没放在心上,“这不挺好的吗?乐呵呵的。”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继续看着电视上的新闻。 “嘿!好什么好!你没看出来这孩子拿着本书大半天了没翻一页?”宋珍兰恼火地看着自己男人,随后又是担忧地说道,“你说会不会是学习压力太大,读书读傻了?” “你瞎想什么呢?”杜越川哭笑不得,“才刚开学多久,哪有这么多压力?” “况且我们闺女学习又不差,不至于,不至于!”他连连否定。 宋珍兰看他满不在意的样子就来气,狠捶了他几下,懒得再和他多说话。 她忧心忡忡地瞧着自家闺女笑得傻不愣登的样子。本来看上去就不灵光,这一笑就更傻了。 想不明白自己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能生出个这么傻乎乎的闺女。 她和丈夫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宠着护着,闺女也没辜负他们的期望,从小被夸乖巧懂事,学习好,人也礼貌,老师同学都喜欢。只是有一点不好,就是太闷了,一点也没有她当年上山爬树下河摸鱼的活泼劲儿,叫她很是惆怅。 她时常猜想闺女一定是遗传了他爸。和她爸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只知道看书学习的书呆子,一点都不懂生活的乐趣。每每思及,就要狠捶杜越川好几下以解心头之气。 杜越川又被妻子打了几下,他这顿揍挨得一如以往般莫名其妙。摸摸头,没明白过来又哪惹到这祖宗了,但习惯了妻子无缘由的嗔怒,便默默收下这一通爱的“乱揍”。 他信奉并坚持着一句话,永远别和女人较真,你就是错的。这句话陪伴了他很多年,使他获益良多,并将继续陪他走下去。 杜念没注意到客厅那一边的父母的举动,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她面前摆了本书装样子,没人来拆穿她,她就以为自己这一番掩饰得还不错。 宋珍兰以为她是看书看得愣了神,却想不到她现在满脑子里在构思如何写一封情书。 对,情书。 她从来没有写过这种东西,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写这种东西。 本来想要走到他面前,和他说话,可是犹犹豫豫,始终只是落荒而逃。于是想起了无意中看过的电视剧里的桥段,想不起电视剧的名字和结局,只记得女孩鼓足勇气拦住男孩递出一封情书的那一幕,不知怎的,一直记到现在。 可是! 她不记得女孩信里的内容了!!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写了个什么!!! 杜念陷入沮丧。如果能够记得的话,她就有可以用来参考的例子了!而不会像现在一样,连个开头都不会。 如果情书可以和考试作文一样就好了。 杜念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写啊。 ——杜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三章 凶巴巴和软啾啾 第三章 “喀哧” 林隽深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脆响。 他低头瞥一眼,没看得太清楚,大概是个喝空了的易拉罐。这里路灯早几年前就坏了,只是这一带偏僻,始终也没有人来修,就这么一直坏着。一到夜里,这里就是黑漆漆的一片。他习以为常,抬脚随意地将那被踩扁的罐子踢到了一边。 一只野猫恰巧路过,险些遭了殃被罐子打到,于是朝着行凶者不满地“喵喵”了几声,声音又尖又厉,即使是看不清样子,也能感觉到它的张牙舞爪。微弱的月光下,只能看见个瘦小的黑影,掂着步子试图靠近。一双泛着幽幽绿光的眼睛直钩钩地看着他,如同地面上燃起的一团鬼火。胆子小些的看到了,准要被吓得魂不附体。 他却无所畏惧,见它跃跃欲试地想要靠近,瞪了它一眼,“怎么着!还想和我算帐?”他威胁地龇了龇牙。 那只野猫被他恶狠狠地瞪视吓得乍然跳开,踮脚退开几步,不甘心地朝他低叫,最终还是被逼退。身姿灵活地跳上了某户人家的墙头,几个跃身,黑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啧”他得意洋洋,脸上露出人憎猫厌的笑容,总之一看就欠挠得很。 “呦,这不是林隽深吗?”从巷子深处走出几个人,其中一个身材瘦小些的朝着他嬉皮笑脸地打招呼。 白天里刚下过雨,这一处在低洼地带,于是地上都是积水,他们走来便踩出“嗒叭”的水声,一下一下的,拖拉得叫人听着难受,在寂静破旧的老巷中格外明显。 林隽深听见来人的声音,眯了眯眼,辨认来人的身份。 “怎么,不认得我了?”瘦小的那人外号瘦猴,见他半天没动静,面上有些挂不住,而后又笑开,“一个月前的那顿打你总还记得吧?” 林隽深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蓦地沉了下来,他的眉压得低低的,像是只被惹到的恶狼,一双黑漆漆的眼死死地盯视对方。 “上次被打得进医院,你还没长记性?”瘦猴瞧着他这狼崽子似的模样不顺眼得很,扫过他的右胳膊肘和左腿,笑得不怀好意。 “狗屁!”林隽深轻嗤,“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 林隽深从口袋里掏着钥匙,还没等他掏出来,大门忽地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他一时没防备,被厚重的门板撞到了手臂,登时龇牙咧嘴地露出痛色,嘴里发出一声轻嘶。等到发觉自己这样实在有损形象,便立马收了回去。 “回来啦。”门内林母见是他,手上的垃圾袋便提了放在门口的垃圾桶里,打算明早上出门的时候再拿去丢了。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打算接过他的背包,一边问道,“怎么又回来得这么晚?” 他没让,自己提着包放在了沙发上,听见她的问话,回了句“和同学出去玩了。”庆幸自己回来前藏好了手上的伤,没叫她看着。 “小隽,”林母在门口犹豫地看着他,“你现在已经上高中了。” “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胡闹了,该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以前你怎么样都是以前了,可是高中阶段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你这样下去真的不行的。” 她是个看上去性情温柔恬淡的女人,此时忧心地看着儿子,想起了开学前儿子还在和人打架,还进了医院她就忍不住揪心。 “妈,我知道了。”他身上疼得厉害,瘦猴找的那几个人身手不太行,但有着一把子力气,他没留神还是被打中了几次。现在又累又疼,只想回去屋里头睡一觉。但到底还是压着眉头的烦躁,耐着性子回了林母。 “妈知道你是在应付我,小隽,你好好听妈的话,真的,好好学。只有读书读好了,以后才能有出息。”林母了解自己儿子,知道他压根没有听进去,眉梢添了几分愁,“你怎么就一点都不像你爸呢?你爸当初成绩在年级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后来还考上了京市有名的大学” “你还念叨他干什么?”他听到林母提到那个人,压着的火气终于忍不住冒了出来,“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优秀,他聪明,还不是他妈的干出了那些个破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林母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意吓了一跳,没敢再说下去,看着他眉眼里的桀骜,竟不知如何劝说。 林隽深注意到林母似乎被他吓得一怔,眉头压了压,有些懊恼和烦躁。想要开口说什么,但终是沉默下来,径自回了房间。 林母,也就是林美玉,在他回房后在原地站立良久。 “敬爱的——” “不对不对,写情书不用敬爱这个词。”杜念嘟囔着在草稿纸上划去了这三个字。 “亲——”她支着下巴,想了想,又想到一个词,一边念叨着一边落笔。刚落下一个字,蓦地手上顿住。 然后突然捧着脸,躺倒在了床上。 “亲爱的”她脸颊倏尔通红一片,似日出时天边云霞,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亲爱的林隽深”她念完,忍不住地笑,抱住软乎乎地枕头满床地打着滚。 从床的这一头滚到那一头,来回滚了好几遍,还差点滚到了床底下,才终于冷静地坐起身来。原本柔顺垂落在肩头的发被她弄得乱糟糟的一团,她对着书桌前的小镜子又是理了好半天。 磨磨蹭蹭了许久,等她抬头看向墙上的小熊挂钟,才吓了一跳地发现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她心里哀嚎了一声,忙重新在桌前坐正了身子,继续想接下来该怎么写。 “咚咚咚”有人敲了敲门。 杜念急急忙忙将还未开头的草稿纸压在了笔记本下面。 “念念,时间不早了,该睡觉啦。”宋珍兰催促,已经快十一点,这个时间是平时她睡觉的时间。 听到杜念在门内乖乖地应了一声,宋珍兰于是放心地回了自己的卧室。 仔细听着门外的拖鞋声一点点变小变远,杜念拍拍胸口松下了一口气,又重新拿出那张藏好的草稿纸。 原本干净空白的草稿纸上,早就被填得满满的。密密麻麻,全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她叹了一口气,又是懊恼,又是甜蜜。 伸手摸着上头的字,一笔一划,是那个人的名姓。写出来隽秀又文雅,念出来深沉又宁静。 她低头思索,倏尔想到什么,不自禁露出一个笑。 然后又握起笔,在纸上写下些许字句。也许是因为怕宋珍兰又跑来查房,时间的紧迫感催促着她的文思不得不泉涌。原本憋了好几个小时也只是憋出个“亲爱的”的家伙,在这时仿佛一下子开了窍,下笔如有神,不过十来分钟,就写完了。 待落下“杜念”两个字作为书信人的名字,她终于落了笔。 带着微粉的信笺被她小心翼翼地捏着边角,深怕一不小心手碰糊了未干的墨迹。她将上头的笔迹轻轻吹干,又仔仔细细地检查有没有错别字c病句,一丝不苟,严格按着高考作文的待遇来。然后才将它折起,放进了嫩粉色的信封中。 信封和信纸还是她偷偷去学校外头的精品店买的,埋头挑了好久,才选出满意的来。 不知道男孩子会不会喜欢啊。 嘿嘿嘿。 ——杜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四章 凶巴巴和软啾啾 第四章 “叮铃铃铃——”床头的闹钟响个不停。 床上的一小团被白色被单裹着的生物打了个懒散的滚,翻到一半,又没了力气,重新伏进了被褥里。 “叮铃铃铃——”闹钟不甘寂寞。 终于忍无可忍地爬了起来,一巴掌拍在了它的脑门上。 “你怎么这么困的样子?”刘盈盈把书立在了课桌上,低头偷偷打了个哈欠。余光忽地瞥见身边和自己的动作整齐一致的人,奇道。难得杜念居然也会在早读的时候犯困,这可不像她平日里的作风。 “晚上没睡好。”杜念也学着刘盈盈将书立了起来,此时半眯着眼,带着些迷糊困意,听见她问,勉强分了点神回答。 她昨晚上一直兴奋得睡不着觉,脑子里被那些个转来转去的乱七八糟的念头闹得不得安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林隽深桀骜张扬的模样。 一会儿是月光下,林隽深站在巷口眯着眼扬着下巴瞧她的样子,一会儿是他冷着一张脸挥舞着拳头狠狠将那群混混打跑的样子,脑子里全是林隽深,七八个林隽深天外,两三点林隽深山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林隽深。 她拍了拍脑袋。 她到底在瞎背什么东西。 然后思绪继续又接着飘远。 他真的又帅又厉害。她忍不住地想。 别人都觉得他不好,可是她知道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可惜他总也不记得她。 对,总是。 她一直都知道他,只是林隽深却从来不知道有一个叫做杜念的人。 “咚咚咚” 桌面传出三声有节奏的轻叩,拉回了她飘得越发远的思绪,她顺着那只撑在桌面的手抬头看去,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 杜念迷茫又无辜地和语文老师交换了一个对视。 “咳书拿反了。”爱岗敬业的语文老师提醒。 “” 林隽深一手插兜,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夏天阳光灿烂热烈,照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了层金,再加上那一头金发,更是引人注目。 现在是上课时间,学校里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偶尔有迟到的学生匆匆忙忙地往教学楼赶,路过他时便忍不住要看上几眼。 和这些来去匆忙的人相比,林隽深显然悠闲得有些过分,慢吞吞走路的散漫样子简直像是在刻意讨打。但好在凭着他的恶名和凶里凶气的长相,谁也没敢跑到他面前讨嫌。 只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瞥上两眼,然后拉了拉自己的书包,继续埋头冲。 林隽深感觉到那些有意无意的打量,不甚在意。 他才不要管这些既没有他帅又不如他高的小矮子。 他顺手刨了几下自己金灿灿的头发,面无表情地想。 “林隽深”细细小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杜念叫住了林隽深后就开始后悔。 等他转过身看她的时候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像是见了老鹰的兔子,恨不得撒丫子赶紧跑。 偏偏她这只兔子是个脑子犯傻的,不光不跑,还主动招呼着凶恶的老鹰,撒着欢地想往他跟前凑。 她真傻,真的。 她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但 手摸了摸裤兜里揣着的信,莫名坚定地站在了原地。虽然两腿控几不住地略带颤抖 她站在离林隽深几步远的位置,等到他的视线终于往下看对上她的时候,她鼓足勇气开口。 “林林隽深,你”她的脸在他的目光中不可抑制地在瞬间涨得通红,磕磕巴巴的,酝酿了一晚上的话全都憋在了喉咙里。 他的眼睛像是有一种魔法,能叫人瞬间失去所有语言能力,所有的话语都隐秘地被藏在了喉管,死死地卡在了里头,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就像是被鱼刺卡住,又是难受又是着急。 而她的头脑在看见他的一刹那就开始变成了一堆浆糊,紧张之下更是什么都说不出。 她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着急又生气,脸越发地红了起来。藏在身后的手攥得紧紧的,手心湿乎乎的,不断地冒着热汗。 林隽深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不明白眼前的小矮子结结巴巴的这么久,到底想说什么。 “你你”他耐着性子,等着这个小矮子兼小结巴说完。 “你你好。”她说完这句没用的话就开始想哭了。 “”与此同时,林隽深也已经有些想打人了。他皱了皱眉,本就不友善的眉眼看上去更加不友善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就不该浪费时间听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结巴说话。 他本来就是个没有耐心的人,见杜念说完没了动静,便崩着一张凶脸转身要走。 然而刚迈出两步,他却感觉到衣摆下方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拽住。和她的个子一样瘦瘦小小的一只手,可怜巴巴地抓着衣角不放。像是他小时候养的小狗崽子,黏乎乎地不让人走。 “干什么!”他板着脸毫不动摇。 回过头,想要喝住那个看上去傻叽叽的小矮子,叫她不要以为自己是女孩子就可以对自己动手动脚。 他超凶的! 威吓的话刚要说出口,已经起好了势,却在对上她的脸时紧急地刹住。 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被她拉住的衣服,没用多大劲儿,所以不出所料地没能从她嫩生生的爪子里逃出来。 “我又没干嘛你哭什么哭!” 拽着他的衣角不放胆大包天的小矮子,眼睛里盈着亮晶晶的泪泡,抿着嘴,不声不响的,活像是谁欺负了她的样子。 他臭着一张脸,却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张扬的金毛都像是配合着他的情绪,郁躁得像要炸开来。 偏偏小矮子什么话也不说,紧紧地拽着他不让他走。 林隽深头一回生出无可奈何的感觉,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将一头蓬松的头发刨得更加凌乱。 女孩子怎么这么麻烦? “你到底要干嘛”半晌,眼见快要下课,路过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终于顶不住周围暗搓搓观察的目光,选择向这个小矮子屈服。 他才不是怕了她,只是不喜欢被那么多人当动物园里的猴子那样看着,而且要是被人知道自己把一个弱叽叽的女孩子欺负哭了,那他林隽深的面子往哪里放。当然!他绝对没有欺负她! “我我“杜念深吸了一口气,顺便吸了吸要流下来的鼻涕。 刘盈盈奇怪地看了眼身边的人,今天乖宝宝杜念很不对劲啊。 平日里比谁都认真听课的人居然在课上走神走了好几次。连以往心爱的数学都无法唤回她的一丝宠爱。 只是一脸呆滞地望着黑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念念?”刘盈盈手在课桌下偷偷地拽了杜念一把。 “啊?”杜念偏过头,戴着眼镜,呆滞的目光移向她。 “你在想什么呢?”刘盈盈叫她这个眼神看得头皮莫名一麻。 “我在想题啊。”她顿了顿,看了一眼黑板,然后面不改色地回答。 “呵女人”,刘盈盈高贵冷艳地睥睨她,一脸的不相信,“不打草稿的数学题是没有灵魂的。” 她真是恨铁不成钢,万万没想到自己老实的小姐妹居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谎这一套。 杜念要是一个男人,怕是早晚要变成个大猪蹄子!刘盈盈感到痛心。 “”她竟然不知道刘盈盈是个这么有想法的人。 杜念看了看自己空白一片的草稿纸,哑然无言。难得说谎,还要被无情揭穿,这叫她很惆怅。 她的神情越发地萎靡了起来,浑身散发着丧丧的气息,浇上水或许还能长点蘑菇。 “来来来,刘老师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大兄弟你有什么困难,和我说说。”刘盈盈见她这样,来了兴致,热心地凑到她身边。 杜念怀疑地看了眼自己看上去不太靠谱的同桌。 “嘿!朋友,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你得要充分相信你的同志!”刘盈盈正色。 “”感觉更加不可靠了 但是 杜念微微抿唇,开口时下课铃声突兀地响起,紧接着是一段晚饭时间固定响起的音乐。 “要怎么让我?” 刘盈盈被那每次都响得不得了的铃声吓到,再想要听杜念说话,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零星的几个字眼。 “你刚刚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们吃饭去吧。”杜念摇摇头,不好意思再重复自己刚才没忍住想要问的话。 大概是天意。她想。 刘盈盈也觉得是天意。老天爷就是要和她胖虎作对! 嗨呀!好气呀!为什么不能让她好好把话听完!不知道只听半句话有多难受嘛! 刘盈盈气呼呼地拉着杜念往食堂冲,化不甘为食欲,发誓要从玉开高中的吃饭大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失去探究八卦的机会就够惨了,她不能再失去她的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五章 凶巴巴和软啾啾 第五章 和安巷里头开着家破理发店,风风雨雨十来年,周围的住户来来往往,搬进搬出,唯独它不曾变化,一直开在这里。 日夜不停的红蓝色彩条的旋转灯柱,破旧掉漆的老招牌,绿底黑字,字写得大大的,写着“阿发理发店”。被如今子承父业的戴苟觊觎了许多年,一心想要有一天能将牌子上的阿发改成阿苟。十多年如一日,野心勃勃地想要有自己的招牌。 “阿苟理发店”多好听的名字。 就和他的一样,彰显了气度与优雅,贯彻了洗剪吹的精神,蕴藏着美发事业的灵魂。 然而他老子戴贵发死活不同意,认为理发店叫了这么多年“阿发”,不能随随便便地把名字改了。 再说了,“阿苟”哪里有“阿发”好听?! 戴贵发与戴苟就这个问题争论了数年,最后戴苟选择了向他愈是年迈愈是臭不要脸的老子屈服,敲定了继续沿用“阿发”这个招牌的狗屎决定。 林隽深刚踏入“阿发理发店”,里头照例没什么客人,只一个染着花样七彩渐变头的小青年,此时正懒散地坐在老旧的皮沙发上,拿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玩着最新款的手游。 察觉来了人,头也不抬地说,“欢迎光临,本店开业大酬宾,洗剪吹理发套餐,原价998,今日一律八折!” 林隽深没理会这家伙的一通鬼扯,开业十多年了装什么小萌新。 眉眼不动,稳稳地坐到理发椅上,“十五块,给我修个刘海。”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臭不要脸的杀价,戴苟手一抖,满眼惆怅地看着手机上灰掉的游戏界面,然后怒目瞪向林隽深。 “圈圈我告诉你,你这样是会失去我的!” 林隽深听到圈圈这个名字,眉瞬间压低了下来,恶狠狠地看向戴苟,仿佛他再敢说一次就能立刻把他揍一顿。 戴苟撇撇嘴。 这人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想当年跟在他身边叫苟哥哥的时候多天真烂漫讨人喜欢啊。 现在呢,连叫一句小名都要威胁他。 嗨呀,男人啊。 男人啊男人,你的名字叫善变! 委委屈屈地走到林隽深坐着的理发椅的右侧,“最近物价上涨,修刘海要收50块。”他伸出五根指头对着林隽深比划了几下。 “十五。” “四十。不能再少了!我这是在亏本买卖了!”戴苟试图说服他。 “十五。” “三十。真的不能再少了,我这个身价,卖三十说出去都要砸了招牌的!”戴苟再次尝试说服他,满脸的愁苦。 “就十五。”林隽深坐得稳如泰山,坚持数年来的杀价路线绝不动摇。 戴苟苦着一张脸,“好吧好吧,看在我们十多年的兄弟情分,就收你十五了。” 林隽深才不管戴苟这一番唱作俱佳,这家伙手艺没学得多好,继承了他家的理发店后价倒是越抬越高。不光糊弄生面孔,连兄弟都不放过!还当个屁的兄弟! 他依然稳稳地保持冷酷的表情。 “你要剪多少?”戴苟看了眼林隽深长得遮住眼睛的头发,手上提了把尖嘴的剪子问他。 “三厘米”林隽深看了看对面镜子,想到了什么,补充说道,“要露眼睛嗯露一点儿就行。”啧。 戴苟比了个一k,催他赶紧把眼睛给闭上。 “我我” “我喜欢你”杜念本以为说出这句话是件再艰难不过的事,可是不知从哪冒出的勇气,硬是推着她把这句话讲了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很,觉得自己怕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才能胆子大成这样。明明对着他紧张到昏头昏脑语言功能紊乱,却偏偏这句话讲得流畅无比。 怕是中了邪。 正结巴着想要挽救这句话糟糕的语意,然而她的思路乱成一团,倏尔抬头对上林隽深的脸。 眉梢微挑,张扬的脸庞上一脸莫测,叫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而实际上林隽深先是惊讶,然后开始心里美滋滋。 她艰难地辨别着他的脸色,猜他大概是不大高兴,因为整个人看上去更凶了一些。 “喜欢你你”不自觉地又磕巴了一遍,然后急中生智,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后接住了下半句,“你的眼睛。”吸了吸鼻涕,回以一个甜甜的笑。 林隽深看着这个傻乎乎又爱哭的小矮子,心里想着怎么笑起来也这么丑,又怂又丑。还想掩饰,哼,不就是喜欢他吗。 一边想着,一边克制着自己的嘴角不会得意地往上翘,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自己的刘海。 很好,发型完美,表情冷酷到位。 林隽深你是最帅的! “哦。”他冷静地回道。 杜念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感觉他好像比更凶还要再凶了一点。 心里懊恼,他一定是不喜欢自己这么直白,下次要吸取教训。 林隽深奇怪地看着沉默下来陷入沮丧情绪的小矮子,她低着头,于是他只能看见她头顶一个小小的发旋。 他有点着急。 这个小矮子在等什么?为什么不继续夸他?小矮子你告白水平这么低是要好好反思的!难道是他的帅气使她语塞? 没等他想明白,下课铃就响了起来。 杜念被吓了一跳,想到体育老师每次都是要先集合点完人数再下课的,担心盈盈没法帮她瞒住,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情。也不管什么告白了,反正已经失败了,大不了下次再来,老师说过,失败乃成功之母,失败几次她说不定就能成功。这次就算了,点到比较重要,要先解决主要矛盾再解决次要矛盾!她心里小算盘拨得啪啪响,分清了主次后,果断转身,噔噔噔地拔腿就往操场的方向跑。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矮子头也不回地跑了,步伐飞快,将脑后的马尾甩得高高的。 呵,半途而废的女人。 “睁开眼看看。” 林隽深乱七八糟的思绪被突兀打断,不耐烦地睁开眼。 等到看见对面镜子里的人的时候,开始陷入人生的思考。 这傻逼是谁? “嘿,看呆了吧?是不是觉得我手艺精进了不少?”戴苟拨了拨自己的七彩渐变式短发,自我陶醉,“我可是借鉴了电视剧《一起来看流星锤》里男主男配的经典造型!包你走出去和我一样帅到没朋友!” “”林隽深充满怀疑地看他。 “兄弟你可别不信,也就是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不然这么时尚的造型哪能只收你十五,要我说就我这个水准还有和安巷第一刀的美名,怎么说收五十都是亏了。我好歹也是在新东北职业学校进修过的高材生,当年教我洗剪吹二十八式的师傅可是哭着喊着想要把我留在学校任教的,可是我毅然回来继承家业,想要以我高超的理发技术将家族理发事业发扬光大,并同时回报和安巷的乡亲父老” “” “都是因为梦想,梦想驱使着我重新回到这里,开始我作为高级理发师崇高的一生。”戴苟目光炯炯激昂且充满理想地结束了他的演讲。 “”林隽深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中的傻子,决定接受现实。 不就是刘海被剪秃了吗?不就是像被狗啃过吗? 男人不需要刘海!男人无所畏惧! 反正他一定是最帅的!比戴苟这傻狗帅! 要是那个小矮子敢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新发型,哼!不管,她一定会更喜欢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六章 凶巴巴和软啾啾 第六章 王颂去厕所撒了泡尿,回来就发现自己后座空了一个早上的位置终于有人了。 也没仔细看,毕竟那一头乱成一团的黄毛,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一天到晚的晃得人眼晕得很。 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刚拖开了椅子打算坐下,就感觉到身后一道强烈得没办法无视的目光,盯得他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抽了抽嘴角,心道自己又没招惹这个后座的黄毛,没事儿犯什么神经。 他王颂好歹也是拳打幼儿园脚踢养老院的一代恶霸,怎么着也不会怕了他林隽深。 他扭过头,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心里情不自禁骂出一句卧槽。 王颂克制住了脸上的表情没有泄露分毫,出于对人身安全的考虑,谨慎地夸了句,“哥们儿,你新发型很不错。” 林隽深于是心满意足地摸了把头发,淡淡地回给他一个眼神,又重新趴在了课桌上不问世事。仿佛刚刚将人死死盯住的那个人不是他。 “”王颂接收了这个递来的眼神,暗自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意思翻译过来大概是说,大兄弟你很有眼光。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已经感觉到了在他说完话以后周围越来越多的落在他身上的可疑目光。 王颂认为以自己良好的修养,这个时候应该闭上嘴,尊重一下林隽深的个人品味,也顺便不再违心地侮辱自己的欣赏水平。于是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转身坐回了位置上。 他以前只知道这哥们儿打架厉害,现在发现林隽深不止打架厉害,连脑子都坏得有些厉害。 很好!兄弟,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他借着校服衣摆的遮掩,偷偷地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找了个不经意的角度把摄像头对准了正后方。 片刻后,从容地收回了手机,把偷拍的照片发到了扣扣群。 群名:头顶青青草原沙雕四剑客 王炸: 这个人贼帅:卧槽!?? 十万个基佬同时上了你并:啥玩意儿? 十万个基佬同时上了你并:图裂了朋友! 王炸:滚吧你网差还怪我??? 系统消息:“十万个基佬同时上了你并”撤回了一条消息。 这个人贼帅:妈的你能不能把这个傻逼群名片改了! 来自北方的一头单身狗:hhhhhhhhhhhhhhh我的妈呀这是那个你们班的林隽深hhhhhhhhhhh 十万个基佬同时上了你并:林隽深咋了????别欺负我看不了图!! 王炸:这个发型简直令人窒息! 这个人贼帅:话说你们上课玩手机不怕被缴? 十万个基佬同时上了你并:说的好像你没在玩一样 下课铃响,刘盈盈才将抽屉里从刚才起就震个不停的手机拿了出来。 扣扣消息: 北方孤狼:hhhhhhhhhhh你快看!我室友发给我的 北方孤狼: 北方孤狼: 北方孤狼: 北方孤狼:怎么样!沙雕三连拍hhhhhhhhh 刘盈盈看着明显是偷拍角度的照片,照片里最前面的是九班那个叫王颂的男生,他背后肩头位置露出个脑袋,发色醒目。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倒是头一次看清传说的校霸的长相。女孩子明显和男生的关注点有些不同,男生的侧重点和目标在于360度打击同性的穿着和发型,女生则是会留意到更细节的长相。 以往藏在了长长的刘海下的五官,突然大剌剌地展露了出来。他像是还没适应新发型,眼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眸,锋利如刀。淡淡瞥过,也似凛冽朔风刮过,带起寒意。眉骨微微突出,仿佛显示了骨子里的桀骜,不容得丝毫束缚,无意间落下的光影将脸部的轮廓更是描绘得深刻落拓。 她看得一愣,没料到林隽深居然长得还不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帅气。 本来以为是个歪瓜裂枣,没想到原来还是个金玉其外的。 真是可喜可贺!至少还有长相是可取的。 嗯就是审美有些糟糕,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糟糕 她一言难尽地眼扫过他被剪到了额头处,快被剪秃的刘海,参差不齐得如同被狗啃过。再加上他本来头发就是蓬乱的一片,就显得中间这一大块更加突兀得惊人。结合他冷酷帅气的表情,简直是帅哥中的鬼见愁。 她忍着笑把图给点开,然后顺手把手机递给了杜念。 “嘿,你的林隽深。” 闻言,杜念手上写字的动作慢了一拍,下一刻不由自主地偏过头望了过去。按刘盈盈的话讲,就像是狗子闻到肉味儿,巴巴地就要往前凑。 也顾不上反驳她的话,杜念被亮着的手机屏幕上的那张脸吸引住,半天挪不开视线。明知道会惹来刘盈盈的笑话,她还是忍不住顺手将手机接了过来,目光凝在了角落的那张脸上。 食指和拇指按在屏幕上而后向外拖动,直到那张英气逼人的脸被放大得微微有些模糊的迹象才堪堪住了手。 亮光的屏幕里,少年的脸庞又是傲慢又是懒散,本该是一副酷到不行的模样,偏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隔着屏幕都挡不住的一股子傻气。 就和村里的狗娃似的。 她抬起一只手扶正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半张脸被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唇角抿出的一个浅浅的笑,腮边陷出小小的一个窝。 手指放轻动作,带着些留恋地在屏幕上摩挲了几下,抬起头不好意思地问刘盈盈,“能不能把这张照片发给我?”说完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睑。 在一旁暗搓搓观察的刘盈盈没有错过任何细节动作和微表情,对于她的含蓄中透着些微痴汉的行为表示无法理解,并回以目瞪狗呆。 她知道杜念喜欢林隽深,可是没想到杜念喜欢一个人会是这么唔投入。 更何况这个被投入的对象是林隽深。林隽深是什么人?学习不好,爱打架,性格差,长得也不是像学委宋殊那种讨女孩子喜欢的长相,凶巴巴的一副讨厌相,哪里就能让杜念眼巴巴得喜欢成这样? 她扶额暗叹一声,将这一切勉强归因于杜念念她眼光不行。 唉,看着挺好的一个姑娘,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偏偏眼瘸了,瘸得还不是一般的严重。 边想着,嘴里不忘回杜念“好好好”,手上飞快地找到杜念的扣扣号,一个回车,把三张照片一起打包发了过去。 扣扣消息 我是小可爱鸭: 我是小可爱鸭: 刘盈盈发完消息,余光瞥见杜念从书包里掏出从来不在学校里用的手机,然后眼睁睁地看她开了机。 发着白光的屏幕,中间逐渐出现手机的l一g一,顿了几秒,手机桌面出现。 桌面壁纸是一片冰蓝色的海水,水波微漾,右下角放了个西瓜。按杜念的说法,夏天这样看上去比较凉快。 她原以为杜念是打算回复她,还想着她人不就在眼前吗,还发消息干什么?却没想到压根是她自作多情。杜念完全是把她用完就扔。 只见杜念第一步打开扣扣界面,第二步找到聊天界面,第三步存图,第四步把图设成头像 “”:) 她点开了杜念的头像。 图片里是他的下半张脸,线条流畅的下颌,唇角的弧度冷淡而自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觉得有隐约的笑意,刹那间柔化了原本冷硬的线条,仿佛是个十分温柔的人。 瞥了眼重新坐得端端正正,在勤勤恳恳背课文的杜念,心里啧啧了几声。 一看就是截图截得很用心。硬是把林隽深被无可救药的审美残害的相貌从六分升华成了十二分。 不是真爱她都不信了。 窗外小雨淅沥,嗒嗒嗒地斜打在窗玻璃上,吵得他睡不着觉。 林隽深皱了皱眉,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 窗户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无意识地随手在上头涂鸦。 一笔。 两笔。 哦,想起来了。 烦人的老混蛋今天又要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窗上画出的猪头用手掌抹去,沾了一手的水,湿嗒嗒的叫人厌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七章 凶巴巴和软啾啾 第七章 外头的雨势未歇,甚至是越下越大,从一开始细软绵密的蒙蒙小雨,一鼓作气地伴着隆隆雷响,逐渐演变成了一场猝不及防的倾盆大雨。像是女人的脸色,说变就变,丝毫不给人商量和缓冲的余地。这坏天气匆匆地来,迟迟也不肯走 空中压着厚厚的云层,沉沉地将未坠落的阳光压得看不着痕迹,只能举目远眺,在遥远的某一侧天边寻到暗金色的逐渐深沉暗淡的日光,透过积压的层层叠叠的云,泄露丝缕光辉。 林隽深支着下巴,手肘靠着窗口,目光散漫地扫过窗外,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任由上课老师唾沫横飞,也自巍然不动。 忽地目光凝在了某一处,原本灵活地在指尖转动的圆珠笔因为手上动作一刹那的停滞而滚落在了桌面上。 发出了啪的一声,蓦地将他眼中沉淀的情绪打断。正巧老师刚讲完某个历史人物,自觉风趣幽默,打算喝口水缓上口气再接着来。课堂的一片安静之中,这一声摔笔的响动就尤为突兀,尤为难以忍受。惹得坐在前几排的学生忍不住转过头瞥了一眼,然后又讪讪地转了回去。 大概是上学真的找不到乐趣了,尤其是在课堂上,于是稍有点动静就能引来些无聊探究的目光,想要看看是谁摔了笔不幸引来了老师的注意。 他仿佛察觉不到此时此刻突如其来的寂静,平淡地收回了落在某处的视线,将滚到桌边的笔重新拿到手中。指尖微动,漫不经心地又转了起来。 抬头对上老师不满的眼神,他扯动唇角,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 只是笑意寥寥,透着索然无味。 老师瞧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又重新开始方才被打断的话头,不再关心这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卢东升收回视线,撑伞朝着与教学楼相邻的办公楼走去。 他是一个看上去颇有文人风度的中年男人,一双细长的眼,不同于林隽深的冷然凛冽,眼中透着温和,眼角添有几道细纹,却并不显得衰颓年迈,倒是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高挺的鼻梁上戴着金边眼镜,斯文儒雅。 他的嘴唇稍嫌单薄,但嘴边始终若有若无的笑意倒是掩饰了面容中透出的冷情,显出好亲近的模样。任是谁,都会忍不住对这样的人心生好感。 皮鞋踏过被雨打落在水泥地上的树叶,拓出浅淡几道鞋底的纹印。 他很快便走到了办公楼这一侧。径直走上三楼,在右手边第一间办公室门口止了步。 门是半阖的,隐约可见门边靠内侧的万年青。枝叶舒展,绿意深沉,活得很是康健如意。 他曲起手指,叩了叩门。 “请进。”门内有人回应。 闻声,他推开了半掩的门,走了进去。 里头的布置较一般的教师办公室来得讲究,占了一整面墙的木柜,用来待客的皮沙发,,半透明的隔断后面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一个头发秃了大半顶着个地中海的男人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过来。 校长见到来人,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 “东升啊,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这闲工夫来看我了?” “林隽深同学在吗?” 还在上课,就只见门口站了个不认识的老师,他朝着教室里头问了一句。 历史老师放下粉笔,纳闷地问他有什么事。 下面的学生眼见他们两人说了几句,那人笑了笑,而历史老师则是朝着教室后排的位置看了看。 显然是在看林隽深。 有人好奇地转过头看他,只见他神色不变,仍然一副冷淡的模样。只是没人注意到他眼里的厌烦。 “林隽深,有人找你,你和这个老师出去一下吧。”历史老师说道。 林隽深也没看他,站起身就径自走出教室。他知道是谁来找他,且一点也不想见到那个人。但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做不出当众闹脾气不去的事儿,他嫌太丢面子。平白叫一群小毛头看了笑话,他还怎么混。况且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儿,硬闹着不去,倒让人以为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心里冷笑一声,去!凭什么不去! “人在哪?”林隽深问。 “你还是跟着我过去吧。”老师笑道,也不在意他稍微有些不耐烦的口气,好脾气地回答说。 那个老师也是被抓的壮丁,刚巧给校长去送文件,就被派过来找人。 林隽深听了他的话,没说什么,沉默地走在他身边。老师不由瞥了他一眼,之前听说过这个学生,只是从来没见过本人。如今见了,倒是觉得脾气也没别人说的那么坏。 穿了件黑色的t恤,年轻男孩子长得快,个子比他还要高上一大截,这时候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挺能唬人,有几分气势。再加上长相不错,挺有些小说里的冷酷校草的意思。 老师回想了一下之前从学生手机收缴上来的言情小说,什么《霸道校草爱上我》《会有校草替我爱你》《校草的甜心学妹》,不由暗自点头。 就是发型有点一言难尽,要是推了平头,肯定是个冷酷霸道的帅小伙。可惜如今的造型只能当个村头王二狗。 正想着,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里头隐约能听到男人的谈笑声,相谈甚欢的样子。 “你进去吧。就在里面了。” 听见动静,里头的人停下了交谈。 “这就是你儿子吧”校长笑着朝卢东升说道,“长得可真是像你,这眼睛鼻子和嘴,简直和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长得和你一样俊啊。”校长夸道。 这倒不是客气话,林隽深确实和卢东升长得很像,只是这样相似的相貌总叫林隽深觉得恶心得很。 “你这话说的,我儿子当然是像我的。”卢东升玩笑着说。 “好了好了,你儿子也过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父子了,我到外面转转去。”校长摆摆手,就走出了门,给这对父子留下了单独交谈的空间。 等到只剩两个人,一时竟陷入了沉默。 半晌,“小隽,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卢东升开口询问,语气温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关心孩子的好父亲。 呵,好父亲。就他也配!林隽深厌烦透了他装模作样的关怀。 偏过脑袋,没叫卢东升的手落在他的头上。 林隽深冷眼瞧着眼前这个男人,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小隽还在怨爸爸吗?”手上动作落空,卢东升的手尴尬地在空中滞了一滞,眼里闪过几不可见的恼怒。 “卢东升,你装什么?你这幅道貌岸然的样子你自己看了不觉得恶心?”林隽深嘲讽地欣赏着他变幻的脸色。 “隽深!你妈妈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一点教养都没有!”卢东升终于掩饰不住怒气,瞪着眼前比他还要高出一些的男孩,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怎么,装不下去了?你装了这么多年,怎么功夫还这么不到家。”林隽深嗤笑着躲开他的巴掌,“况且我妈怎么教我的,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爸爸!你这是什么态度!”卢东升气怒道。 “爸爸?就你?哪来这么大的脸好说这种话?”林隽深双手抱胸,现在一边嘲弄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我没有什么狗屁爸爸!你趁早给我滚蛋!” 卢东升还要再说,却见林隽深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一双和他肖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像是能够看透人心,叫他心里竟莫名发冷。 从办公室出来,林隽深没回教室,绕到了操场后头的小树林。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原本挺得直直的背松懈了下来,懒洋洋地靠在了树上。目光无焦距地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方才的冷淡刻薄全然消失,只留下茫然和莫名的沮丧。 杜念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一颗树后头,不知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八章 凶巴巴和软啾啾 第八章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就下意识地跟了上去,然后一路跟到了这里。蠢兮兮地躲在树后面,眼巴巴地看着他。就像个意图不轨的女流氓尾随良家少男。 不不是良家少男啊。 她思索了一下林隽深的校内风评,沉痛地意识到这个词确实不能安在他的身上,不然她的良心会实打实地痛。 不对,她在想什么呢。懊恼地敲了敲脑袋,终于把跑远的思路拉了回来。 她一手扶着树背,一边小心地从树后探出脑袋去瞧他。 杜念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久留的,本来就是趁着下课跑出来的,再多留一会儿,就赶不上下一堂课了。 只是,总觉得他很难过。 低垂着眼,细密的睫羽落下,掩盖去了少年眼中的情绪,也将原本过分锐意的锋芒收敛,显出几分平和的意味。 可平和中却透着几分落寞。 杜念从不曾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她见过他开怀大笑,见过他怒不可遏,见过他头破血流,也见过他得意洋洋。 她见过他所有放肆大胆的模样,却唯独不曾见过他这样片刻闪现的近似于软弱情状。 想要上去安慰他,却又怯懦地止步难前。 杜念对林隽深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哪怕她喜欢林隽深再久,可是那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故事。 伫立良久,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思索。从办公楼出来时已见稍歇的雨,此时又下了起来。 林隽深被滴落在后颈的冰凉的雨水打得一激灵,顺手将有些湿了的头发往后一捋。感觉到手上湿淋淋的水,他笑自己也是昏了头,不打上伞就往外头跑,坐等着雨淋下来。 跟个傻逼似的。 转身打算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呆着,忽地停下了脚步。 他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居然还有个傻子呢。 这么大一个人,躲在一颗不怎么粗壮的树后面,真当他瞎啊。 那人穿着学校的校服,看身形是个女生。 心里暗暗猜测恐怕又是个贪恋他的帅气皮囊而被吸引了过来的,这样的猜想叫他心情微妙地好了一些,难得有了几分体谅,想要提醒站着淋雨的这个傻蛋。 他快步走到那人眼前,见她还低头发着愣,拍了拍她的肩,“喂,还不走?雨要下大了。” “啊?”杜念傻愣愣地仰头。 林隽深扬了扬眉。 哦,还是那个小矮子。 糟c糟糕。杜念对上林隽深蓦地在眼前放大的青涩俊朗的脸庞心里这样想着。 两人为了躲雨最终跑到了操场的看台上。 杜念整理着被大雨打湿了的头发和衣服,眼睛悄悄地瞥向林隽深。 他的衣服是深色的,雨落在上面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只是头发却遭了殃,原本蓬松凌乱的头发经受了一通雨水的摧残,此时可怜兮兮地塌落了下来,顺着沾湿的头发滴落下大颗的水珠,看上去蔫蔫的没有精神。 他神色懒懒地站立在看台的铁栏杆前,手肘浑不在意地搭在溅上了雨的栏杆,半个身子微微前伸。少年的身姿挺拔瘦削,在倾覆的大雨之下犹如孤舟无处安定却又莽撞孤勇。 林隽深察觉身边站着个人,偏了偏头。是那个小矮子,确实矮得很,小小的一只,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然后也学着他的样子,靠着栏杆,只是两只手臂是乖巧地平放在栏杆上,像是小学生在听课似的。也许是这个姿势不大舒服,于是没过一会儿又把脖子放低,将脸贴着手背上。 女孩脸颊白皙细腻,细软的发丝垂落,安静又温顺。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打量一个女生,没发觉自己这样直白的目光有什么不妥,倒是无意中瞧见她的耳根越来越红,一直蔓延到脖颈。 杜念觉得自己被林隽深视线扫过的地方全都要僵掉了,脸上努力保持着冷静,可是心脏却随着他目光的久久停驻而狂跳不已。 她c她是不是要爆炸了。 无不担忧地想着。 好在不一会儿那倒不容忽视的目光就移开了,她心里总算能够悄悄地松一口气。 一时间空气中只留下雨声淅沥。雨天学生都在教室里头,操场上看不见一个人,雨雾弥漫着远山,将天地都蒙上了一层轻纱。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不说话,竟也难得生出几分静谧美好。 林隽深心头的郁气与烦闷也不知不觉地散去,或许是气氛与景色太好,又或许是因为有人陪着。 “那c那个” 身边一直安安静静不说话的人怯怯地开口,仍然结结巴巴的。 “嗯?”他疑惑她想要说什么。 “头发头发剪得很好看。”方才的相处给了她些许勇气,她虽然依然腼腆羞怯,但说出的话到底是顺溜了一些。 她朝他扬起一个笑。 女孩笑容浅淡,随着嘴角微抿,腮边能看到若有若无陷下去的梨涡。甜蜜得简直不像话。 林隽深不由呆了呆,下意识地摸了把头发,等到拧下来一手的水,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引以为傲的发型早就没了。呐呐地收回手,他故作镇定地回答,“哦。” 他就知道这个小矮子会喜欢。嘿。心里开始乐滋滋地劈里啪啦放起鞭炮。面上自以为稳得一匹。 哪怕极力克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依然将他的情绪泄露了个干净,无处隐藏。 少年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驱散了周身的疏离冷傲之气。他的头发早被他不耐烦地拨到了脑后,于是露出明朗深邃的五官,没有了傻乎乎地炸开的头发,于是便更突显了他的好相貌。 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他,那个不认识杜念,但是活得耀眼骄傲的林隽深。 久违了。 她倏尔想起什么,慌忙地伸手掏兜,翻找了半天。 等到发现东西没被雨浸到,才松了一口气。 林隽深本来假装不在意,等着她的反应,却见她傻乎乎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自顾自地开始找东西,一时又是好奇又是不甘冷落,等了半天不见她主动,终于还是绷不住了,“找什么?” 什么东西能有他重要。哼。:( “呐。”她伸出一只手臂,手掌握成拳头,然后把手心朝上打开。 一颗大白兔奶糖安安静静躺在掌心。 “给你吃。”不等他再问,她就接着说,一边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 “哦”林隽深不知怎得竟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无措,“那谢谢了。”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然后慌忙又小心翼翼地从女孩的手心里捏起那颗糖。 指尖无意间掠过女孩柔软的掌心,许是有些痒,她的手指微颤。 他注意到这轻微的颤动,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如同风吹时激起的一片麦浪。 掩饰着不自在,他剥开了糖衣,将乳白色的奶糖塞进了嘴里,然后整个口腔都被甜蜜的滋味牢牢包裹。 “好吃吧。”她看他嚼着奶糖的样子,笑得眯起了眼,一双笑眼像是一对弯月牙。 他点了点头。看着她,想着笑起来好像有一点点嗯可爱。 “那别难过了。” “念念不在的10分钟,想她。” “念念不在的20分钟,想她。” “念念不在的45分钟,想她什么时候滚回来!”刘盈盈对于杜念这种胆大包天的翘课行为深感愤怒与对人性的绝望。 说好的语文课默写互帮互助呢?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不能多一点信任! 为了野男人连课都不上姐妹都不管了杜念念你还是人吗? 作为高中生,你这么荒废学业毅然翘课难道良心不会痛的吗? 谈个屁的恋爱,回来默写文言文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九章 凶巴巴和软啾啾 第九章 等到这场大雨渐渐停下,两人才从操场上的看台上离开。 杜念也旷了整整一节课,幸好有刘盈盈这个好同桌帮着给她圆谎告诉老师她身体不舒服去了校医室,再加上她平日里的表现确实乖巧可信,语文老师也就没有深究。 看见杜念回来了,还和颜悦色地关怀了几句。 倒是叫她生出强烈的愧疚,颇觉自己罪恶深重,对不住老师的谆谆教导。 “哦对了,今天默写的文言文记得找宋殊给补上啊,和其他补默的同学一起,找宋殊默了就行。” “嗯嗯,好。”她乖乖应下,待老师迈着步子慢悠悠出了教室,她才转身朝座位走。 而刘盈盈听见她的声音,木着一张脸抬头幽深哀怨地看她,直把她看得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纳闷地问,“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她低头看了看身上,除了沾上了些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还有脸说!”这一问可让刘盈盈原本沮丧莫名的神色转为了悲愤,“昨天说好的今天课上你会救我的!枉我把你当成小甜甜,你却把我当成石头踹一边!” “杜念念!你太让我难过了!我们的姐妹情一文不值!”刘盈盈悲痛地撇过头,不想再看到这个置姐妹生死于不顾的女人,继续默默地抄写文言文。 语文老师是很刚正不阿且作风铁血的人,文言文错十个字及以上,就算默写不通过。 而默写不通过,就要找课代表重新默一遍,还要在补默之前先把原文抄5遍给交了。 5遍!整整5遍啊!这是人干的事吗! 通篇六百来字,抄上五遍就是三千多字。 刘盈盈在默写结束后交上了空着大半的默写纸时,心中一阵哀愁。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之后的命运,开始准备补默的相关事宜。 等到杜念回来的这个时候,已经吭哧吭哧地埋头抄完了2遍课文。 “希望宋殊可以放我一马。”刘盈盈祈祷着。 补默课文都是需要自己在课间或是午休找课代表私下默的,批改也是由课代表来改,最后再由他把情况反馈给老师。因此身为语文课代表的宋殊可谓是掌握了无数同胞的生杀大权。 刚提到他,就见他往这边走了过来。 “什么放你一马?”他顺口一提。 “没没没,没什么,您老怎么过来了。”刘盈盈见到了人反而怂了下来,没了面对杜念时的张牙舞爪,不敢提什么让他给她放水的话。 他留着干净利落的黑色碎发,一身白衣黑裤,举止间随便的几个动作都能引来小女生偷偷的打量。 学生时代的优秀的学霸总是让人崇拜的,并且更难得的是学霸有着一副清爽好看的外表。而宋殊,他就是这样的人。 “我就是来问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来这里默写?”宋殊一双清亮的眼睛带笑,从容不迫地看向两人。 “啊——老师这么快就改完了啊!”刘盈盈没注意他眼底的笑意,把他的话当了真,一时哭天抢地哀声连连。 “还用得着老师改完?你不是早就在准备要补写了吗?”宋殊温柔和煦地看着她假哭,语调平稳且慢条斯理地戳穿了事实,“所以你也可以考虑一下什么时候过来找我了。” “”刘盈盈痛苦地埋头抱着桌子,一点也不想理他。 “别太难过,你也不是头一回了,大可坦荡一些。”他温声劝慰。 所以说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和宋殊打交道。身为学霸一点都不懂学渣的悲伤就不说了,还总是暗搓搓地要挫伤她的自尊心,把她的尊严放在地上摩擦摩擦。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啊?她的尊严又不是滑板鞋! 她要收回之前和杜念念夸他的话,虽然他长得讨人喜欢可是性格简直太恶劣了!那些女生都是被这个家伙的外表迷昏了头,只要多去他座位上补写几次文言文就会明白这是个多么恶毒的男人。 还不如林隽深呢!至少林隽深和她同为学渣不存在歧视问题,分数排在一起一看就很和谐友好。 见刘盈盈趴在课桌上动也不动,宋殊也就好心地不再打扰她,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傻站在一边的杜念,“那杜念你打算什么时候约我?” 杜念忽地被念到了名字,没来得及考虑这话听上去的古怪,面对他的询问竟生出被教导主任训话的紧迫慌乱来,“今天今天中午吧。”生怕时间说得晚了。 他似乎被她这副老鼠见着猫的样子逗笑了,唇角若隐若现着些弧度,“别紧张,一回生两回熟,我很随和的。” “”杜念沉默。 她在这句话中并不能感觉到随和。 她认真的觉得这个人可能真的不太善良。 “对了,你昨天交的作业还记得吗?”他像是这时忽然想起来随口那么一问,只是这问的话却是莫名其妙得很。 “啊?作业怎么了?”杜念愣愣地看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似是不太意外她的反应,“不,没什么,作业写得挺好的。” 杜念没想到他竟只是要说这个,一阵莫名,想不明白他的意思,索性坦然地受了这一句夸奖然后毫无负担地抛在了脑后。 宋殊看到从作业本里掉落出来的粉色信封的时候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的抽屉里就已经能数出有好几封了。 将掉落在地上的信封从脚边拾起,不经意间瞥见了封面上的名字,“杜念”。 他对这个名字不算陌生,是那个每次考试排名出来都稳稳地排在他的后一位的女生,每次都把他的分数咬得紧紧的,但就是超不过他,是他的成绩单里的万年老二。只是他对她最深刻的印象大概也就只有她多次以1分的差距在考试中惜败于他的惨烈。 挑了挑眉,没想到她居然会给自己写情书。 难道这么坚持不懈毫不动摇地每次追着他的分数仅仅是因为想要追他? 宋殊被这个想法猛地吓了一跳,可是再低头掂了掂手上有些分量的信,又觉得或许自己所想的颇有些道理,这不,证据都在这了。 他心里对这个叫杜念的女生感到了些敬意,想必真的是非常辛苦地在追求他了,精神之坚毅令人惊叹。 他暗自感慨,难得生出了些好奇想要看一看她的信里会和他说些什么。 只是等他打开信时却发现这一切只是他在自作多情,这封信压根就不是写给他的,甚至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只不过是阴差阳错不知怎么就到了他的手里。 他捏着信,瞪着上头“林隽深”三个字,像是要把它们瞪得灰飞烟灭然后替换上“宋殊”的鼎鼎大名。 然而无论他怎么怒视,这信上依然明晃晃的只有“林隽深”这个名字。 压根没有宋殊,和他毫不相干,这沉甸的满纸忐忑与热切都是想要让林隽深看到的。 宋殊知道林隽深这个人,是学校里有名的差生。成绩不如他,长得不如他,再怎么看都是他要甩这个人一大截,杜念怎么能放着他不要,给这个家伙写了情书?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杜念到底喜欢他什么地方。 信他只看了个开头,发现不是给他的,就给合上了没再往下看。虽然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眼瘸至此,但他到底还是有基本的道德的,选择了尊重她的隐私。 不过等到第二天看见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托了个借口装模作样地找了过去。都给了提示了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人真的是笨死了,这么重要的信也能弄丢,还一点儿都没察觉。收信的人相必也是等得万分辛苦了。 宋殊回到座位,摸出口袋里的信,想起她迷迷瞪瞪的样子,不由轻笑。 要是一直没发现的话,那就留在他这别想拿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十章 凶巴巴和软啾啾 第十章 黄昏时分,斜阳的余晖散落而下,拓印出林隽深的身影,在被照得泛出微微橘黄的地面上,留下一个瘦削的影子。一手插着裤兜,走在路上。经过街角的小卖部,他脚步略顿了顿,随后折身走了进去。 等到蹲在货架前,手摸上了一包写着大白兔奶糖字样的塑料包装袋,才恍然发觉自己干了什么。像是提了个烫手山芋,忙不迭地丢了回去,把摆放在一边的罐装糖果给撞倒了好几个,里头的糖果碰撞着哗啦啦地一阵响。 惹得柜台后边的老板好奇地探出头看了几眼。 他一个大男人的,买这种东西干什么? 女孩子才会吃这种甜滋滋的玩意儿。 他才不会买这种东西呢。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五分钟以后。 “老板,这一包多少钱?”林隽深俊朗的脸上写满了冷酷。 “六块五。”老板扫了一眼报出个价格。 他摸了摸口袋,翻了半天,只在干净的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块的纸币。抿了抿唇,打算默不作声地把这一袋糖给老板退回去。 “老板,冰可乐在哪?”一个熟悉的顶着七色渐变头的瘦弱青年走进店里,朝着老板喊着。扭头看见站在柜台前的人,“咦?”他叫了声。 “圈圈?真巧啊你也来了。”戴苟一进门便瞧见了自己的哥们,热情地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打了个招呼。 “”林隽深漠然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抄起柜台上的大白兔奶糖,“老板,钱算他的。”对老板说了一句后抬脚便欲走。 “诶诶诶?怎么刚见我就要走了?”戴苟尚未反应过来,忙要追上去,却被眼疾手快的小卖部老板死死拽住不放。 “帅哥,你钱还没付!一共六块五。接受现金cv信c吱付宝。”老板微笑着指了指柜台下角的二维码,亲切友好地提示。 “哦。”:( 等他付了钱出来,林隽深已经走出了老远,他跑着追了上去。 从后头勾了他的肩,揽住他的脖子,戴苟不满地说道,“圈圈你都不等等我!” “你买了什么啊?”见他手上提了一个白色包装袋,戴苟好奇地抢到了手上,“太白兔奶糖?”他照着包装上的字念出来。 “你不认识字?”林隽深质疑地上下打量他。 戴苟闻言气愤,深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蔑视,“你才不认识字,我好歹是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高材生!”他不服地指了指包装袋上的字,“你看,上面写的就是太白兔奶糖!” 林隽深满脸不信,把袋子拿了过来。等看到“大”字底下明晃晃地挂着它不该有的那一点时,陡然僵住了脸。 不甘心地用手指在光滑的包装袋外面擦了半天,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买的确实是个太白兔。 这是什么鬼东西?太白兔?太白金星养的兔子吗?他臭着一张脸把它扔给了在旁边等着看笑话的戴苟。 “嘿,你别说,这糖还挺嘎嘣脆。”撕开了包装袋,剥了糖纸,戴苟丢了个奶糖进嘴里,咔咔地咬出脆响囫囵地说道。 “嗯,挺带劲,就是没啥奶味儿。”他一边嚼着一边做了个评价。 “闭嘴吧你。”林隽深被他吵得脸更臭了,“糖都堵不上你的嘴?”冷睇了眼他。 戴苟委委屈屈的住了嘴,默默地嚼着他嘎嘣脆贼带劲的太白兔。 这糖还是他买的呢。 圈圈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看上了我戴苟的钱。 戴苟深觉人世间友谊的脆弱与物质,为自己从小到大交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朋友而感到深深的悲切。 颓废了一阵,感慨了一下人生之多艰交友之不慎。 过了没一会儿他又故态复萌,开始八卦地问东问西,“你不是从来不吃糖的?这次怎么想买奶糖了?”说着神经兮兮地撞了撞林隽深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是不是,谈恋爱了?”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你这是什么恶心表情!”林隽深一巴掌推开戴苟坚持不懈凑过来的脸,“谈什么恋爱,胡说八道。” 话是这么说,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张秀气乖巧的脸—— “那别难过了。” 他抬眼看她,女孩的语气小心翼翼,仿佛担忧有一丝一毫的冒犯触及到他的痛处。那张小巧的脸认真地仰视着他,眼底若溪水清澈,倒映出他的模样。 他是什么模样,林隽深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狼狈又讨人厌的样子。 等到手覆在她的眼上,触及到女孩温热而细腻的皮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 女孩的睫毛轻颤,在他的手心轻轻扫过,带起一阵不安的悸动。 慌忙地收回蒙住她眼睛的手,转过脸假装看远处的风景,一边说道,“年纪轻轻的,眼睛怎么还不好使了,我刚刚给你治了治。”他佯装嘲笑。 “”这话她也听盈盈讲过。 原话是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眼瘸看上林隽深了。 她抿了抿唇,眼睑微垂。她有些不甘心。 “林隽深。” “嗯?”他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句。 “林隽深。” “干嘛?”他疑惑地偏了头瞧向她,“干嘛一直叫我”他的话一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女孩的身子绷得直直的,一双明亮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光,盈盈地盛在眼眶,然后随着眨动,倏尔落了下来。浓密的睫毛上被沾湿,像是被雨打散的花瓣,零落一地,浸透了雨水。 “怎么”又哭了。 他没说出后半句话。犹豫片刻,望见她红起来的眼睛,还是迈步走到了她的身前。 低下头,林隽深伸出手,用食指小心地揩去女孩脸上的泪痕,干燥温热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动作耐心又细致,嘴上却不住嫌弃地嘟囔着,“哭得丑死了,又矮又结巴又爱哭,眼神还不好,小心以后没人要” 那你要我好不好。她看着他凑近的脸,少年俊朗的眉眼清晰可见,桀骜乖戾此时仿佛也被她的泪打湿了,蔫蔫的没了精神,只留下了眼底的浅淡温柔,粼粼动人。 这就是她喜欢了许多年的人。 “林隽深,”她张口再次叫他,因着刚刚哭过,带出闷闷的鼻音。 “又怎么啦?”林隽深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这个小矮子弄得没了脾气,简直用尽了这辈子的好耐心,他无可奈何地看她。 “你记住我好不好。”她睁着泛红的眼睛,固执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我叫杜念。” 林隽深一怔,没有料到她只是想要说这个。 “我叫杜念,杜鹃的杜,念念不忘的念。”她说道。 “好,杜念,杜鹃的杜,念念不忘的念。”他看着她眼睛都哭红一片还不忘叮嘱,拿她没办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同时还有些他说不清的情绪,叫他心头似投入了一块石子,悠悠地荡开层层的涟漪。他没去深思,只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尔后说道,“我都记住啦。” “杜鹃的杜,念念不忘的念。”他恍然发觉自己竟然下意识地把这话念了出来。 “什么念?啥?”戴苟纳闷地看他,“你神神叨叨什么呢?” “没什么,在想事情。”他捏了捏眉心,心想大概是真的念念不忘了。 “大兄弟,和我聊天呢你还能跑神,是不是有点过分!”戴苟不满地说道,报复性地将挂在他肩上的手狠压下去。 “瞎闹什么。”林隽深毫不留情地甩开了他的胳膊。 “圈圈,你变了!你再也不是大明湖畔的林圈圈了!”戴苟哀怨道。 “没事,你还是那个戴狗子就成。”他冷淡地斜睨戴苟一眼。 “你这人怎么这样!老是攻击我的名字有意思吗!”戴苟听到这个称呼急得跳脚。 他原本起了个名儿叫戴天旺,他爷爷说这名儿容易折了小孩子家的福气,非说要改成苟。人生在世,需得苟一苟。苟一苟,活长久。得了,就叫戴苟。 于是老爷子一拍大腿,定下了这个名儿。 他倒是挺喜欢这个名儿,可惜旁人都没什么眼光,只有他和他家的老爷子能惺惺相惜。 想来又是一阵惆怅,怎么就没人懂他名字中的智慧呢,一个个的都拿他的名字取笑,肤浅!幼稚!太没文化了! 他都不想承认这是他戴苟的朋友。 “对了,明天晚上有空不?我妈叫你一起去家里吃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