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长姐称帝记》 1.谁儿子(一) 慧帝三十三年,冬。 风,粗砺得像西北戈壁的大沙子,呼呼得往人脸上、身上、手上生生地割,严酷又冷厉。 洛阳城里的锦绣柔情也拦不住它肆虐的步伐,只矫揉地退避开来,委委屈屈地往东城的富贵窝里遁去。 东贵西富,南贫北贱,兴宁坊就是那东城里头一份的显贵处,叫旁人说起来,那里可是住着大庄的三位王爷哩!啧,怎是寻常人可一窥的地界。 而云矩,如今就恰呆在这兴宁坊之内,且还是寻常人连门前都不敢走过的黔南王府之中。 黔南王裴云朔以战功封亲王,当年三征西南,踏平夷部,血流成河自不必说,屠戮全城的事也没少做过,连带着整个王府都似乎浸着一层血腥味,隔老远都叫人闻着冲鼻子。 云朔回府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他快步走进大厅,不耐等侍人帮忙,自己三下五除二麻利地解了披风挂到一边,接过管家煮好的热茶,搁手心没动,先沉声问道:“颍川王那边如何了?” 田七是云朔从贵州那边带回来的亲信,很有一把好力气,能独自举起一头健牛来,在黔州军里颇有壮士之名。 可惜云朔当初看重的是他的力气和忠心,当下用得到的,却只有他的忠心了。 田七并不是一个多机智细心的人,他自己也清楚黔南王要的是怎样的答案,无非是一五一十地把下午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说了。 可即使再“事无巨细”,即使田七整晌一动不动地憨守了全程,也确实没多少好禀告的。 这毕竟不是云矩被囚禁的第一天了,她早已识了相,规规矩矩的,主人家不让做的事半点也不会去做,就是主人家默许了的,她能不多做也绝不会做。 她就一个人在屋里下了一整天的残棋。 连中途出来走两步透透风的意向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那么金贵漂亮的人——云朔不至于在环境、物什上苛待云矩,那屋子里的地暖烧得比云朔自己住的地方还足,田七在里面呆了一下午,只觉得这般山雨欲来的严苛形势下,能与颍川王这般人物一起,过了这半下午可以称得上是宁和的日子,莫名有些说不出来的飘飘然,脸都悄然红了。 云朔瞥见,脸色顿时一寒。 只是这寒气并不是冲着田七去的,而是对他的好五哥,颍川王裴云矩。 云朔自忖,颍川王是怎样一个巧言令色、舌灿如簧的人物,再没有人比他了解的更清楚了。 废太子能因他丢了储君之位,如今病倒在床上不能动的那位,还心心念念着要他去登基承祚呢。 这样比起来,当初能被她三言两语挑动去决意赴死的自己,于人家心里,又能算的个什么呢? 云朔无声冷笑。 他起身向关着云矩的北草堂走去。 及至院前,便听得有二奴仆在闲话。 高个儿的与矮个儿的说:“这里面那位真的是颍川王么?一笔惊江南的那个颍川王?” 矮个儿的轻声嗤笑,作了个呸的动作,不屑道:“哪里还有什么惊才绝艳?不过是个冷血冷情、无恶不作、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的龌龊人!崇德宴当时的血可是直流到了中门,清洗的将士们隔日忙了一整天才算完,这个颍川王啊,往常端的是一副冯虚御风的出尘作态,谁知内里如此很辣,可见那些仁义礼智信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要我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搏取才名的都是些汲汲营营之辈,还不如我们王爷,厚道!仁义!” 高个儿见自己一句话引出他这般多的说教,不由讪讪,转了话头。 “你说,咱们王爷这心里,到底是咋想的啊?” 矮个儿横了他一眼,冷哼道:“王爷自然有王爷的道理,哪里容我们去置喙!你还是安心看你的门吧!” 之后二人便不再言语。 云朔听完后稍站了站,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然后才举步向堂子里走。 其实那高个儿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如今他这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毫无章程。 或者说先前纵是有,如今也被云矩逼得全乱作一气,作不得数了。 不过他倒是真的很想知道,裴云矩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云朔冷着脸进了门。 云矩听得他的脚步声,合卷抬眸,冲他微微一笑。 那是属于颍川王的惯常笑容,以往看来,总有一种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闲适姿态,叫云朔心里暗暗惊叹倾慕。 如今,却只余可恨。 她倒是算准了自己不舍得杀她! 云矩视云朔的黑脸如无物,以手支颐,闲闲一笑,仿佛面对的不是囚禁自己于此的仇敌,而是多年未逢的故友。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让无论先前与她有多大意见的人,都能在三言两语间撇开偏见,坦诚相对。 “小八,你来了。” 不得不说,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普普通通的一个抬眸,就让自认早已对她毫无期待的云朔,无端回忆起了当初在清溪宫的时候——那时候,温家还没有败落,温禧贵妃还没有死,云矩还是正当盛宠的五皇子,而默默追随于她身后的云朔,还没有成那颗被她抛到人前的弃子。 一切都仿佛还是当初最好的样子,最融洽的时刻。 只是朱颜改。 云朔轻轻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讥嘲道:“颍川王还是不要这么叫我的好,您这么一唤我,只能叫我回忆起当初你叫我去死的模样。” 当初在清溪宫的云矩,也是这般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模样,抬头看着兴冲冲来找她的云朔,轻声道:“小八,五哥待你可好?” “你可愿意替我去死?” 那是云朔少年时代的终结。 他年少时最崇拜、最亲近、最爱重的兄长,亲手终结了他不算安稳但至少性命无忧的少年期。 云矩听得眉眼微动。 云朔却已不想再听她舌灿如簧地辩解些什么了,他直直一挥手,冷声道:“以往尔尔,俱都风流云散,我无意与你纠缠是非对错,更懒得再为当初讨些许说法,我们今日,只论如今。” “临淄王欲杀你,他鼓动皇室宗亲与朝堂上大半臣子上书慧帝请求赐死你,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你的项上人头,你不至于那么蠢,还想着偷跑出府搞小动作吧?” 云矩微微一笑:“这是自然,不过我没想到,跳得最高竟是三哥” 云朔懒得看她,赵家因她的一出毒计满门尽灭,皇后自戕后,临淄王想杀她,这是多么正常的事。 云朔冷冷地看着她:“你既然心里清楚,就不要再作无谓的打算,反间府内侍卫潜逃的事,我觉得你做一次就该知道结果了。” 云矩微讶,似乎没想到他会有此一言。 她自认今日自己是绝对规矩的。 她不知该从何辩解,好在云朔也并不想听她的辩解,狠话撂罢,匆匆转了这茬,挖苦她道:“如今外面都想杀你,你倒是安得下心,在府里不紧不慢地下棋,你当真觉得,只要把事情拖到蓟州王回都就能解决么?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慧帝已否了传位蓟州王的提议,外地藩王无诏不可入都,中山王已以此名义列兵山海关,一旦蓟州王南下,只有死路一条!” 蓟州王乃皇长子裴云啸,其生母吴美人卑贱,故自小养在温禧贵妃膝下,与云矩情分,非其余兄弟可表,皇后被抄家没族后,嫡脉式微,以长幼论,蓟州王为先。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颍川王扛着不死是想把事情拖到蓟州王回都来寻转机。 云矩听了云朔之言,却并不着恼,也丝毫不显烦忧,她看起来,似乎早有预料。 云朔只见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轻声否决:“我的倚仗,从不是大哥。” 云朔不屑:“哦?” 云矩并不为他的情绪所扰,继续侃侃而谈:“三哥之流,不过秋后蚂蚱、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我之所以不急,一直都是因为,有小八你啊。” 云矩真诚地看着云朔,轻声呢喃道:“大半朝臣要我死又如何,他们哪个,能与你黔南王的威势相比呢?” 对着那双幽深的眼瞳,云朔有片刻的迷失。 接着便是大怒。 云朔猛地站起来,刷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忍无可忍地怒吼道:“你当真以为,当真以为!到了如今,我还不敢杀你么!” 剑光闪闪,锋利异常,这是自然的,黔南王征战多年,他的佩剑,又岂会是俗物。 只是纵是名剑在侧,纵是似乎片刻间便会被人取了性命横尸当场,云矩面上也无丝毫畏惧之色。 她看起来平静极了。 “你不会我自被困到如今,没有问过府里半句,就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是你出手,他们便都不会有事。” 他们,自然指的是颍川王妃赵宁杨与颍川王世子裴行俨二人。 云朔恨得牙痛,寒声道:“这你可是打错了算盘,纵是现在杀你不太方便,杀区区一个赵宁杨,对我来说可是小菜一碟!” 云矩心下微定,云朔既然这么说,那自然是没杀了。 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切都还有机会。 她的面上却不露丝毫端倪,只巧笑倩然道:“既然如此简单,王爷为何不杀?” 云矩冷静地改了称呼,既然提起从前于对方已无丝毫益处,为今之计,还是不要触怒他的好。 云朔对此等细节暂无所觉,他一时词穷,被云矩的问题吸引了全副心神。 云矩从容一笑:“往常从未听过黔南王有不与女人计较的风度,没想到却是在拙荆这里享受到了,五哥真是不胜感激。” 战场之上,别说成年女子,就是黄口小儿,也有埋伏卧底、反手捅刀的可能,云朔多年枕戈待旦养成的习惯,怎会只因对方是一妇人便差别相待。 云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云朔的神色,犹豫了一下,选择轻轻挑破那层窗户纸。 “王爷到如今,欲杀拙荆,要杀在下,却唯独不提犬子我是不是可以猜测,行俨的身世王爷自己也心里有数了?” 毕竟这可是我千辛万苦透露给你的,你要是没发现,可太叫我失望了,云矩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云朔一时僵硬。 裴行俨是了,他知道了对方的身世,但让云朔没想到的是,云矩会主动提起这个。 他还以为对方是宁愿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都要瞒住的。 提到行俨,屋子里的气氛无形起了变化,云朔默默收了刀剑,坐到云矩对面,双手握着茶盏,死死盯着面前棋盘。 那是他纠结犹豫的表现。 许久之后,他终于出了声,嗓音嘶哑,粗粝嘲喳。 那句话,似乎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才说得出。 “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谁儿子(二) 云矩心神微定,暗道鱼儿咬钩了。 不过还没待她把早已背熟的腹稿答出,云朔先一步嗖地一下抬起头来,两道冰寒刺骨的目光死死地把她钉在当场,一字一顿地补充道:“裴子野,我只听你说这么一次,我要你说实话!” 末了,又委曲求全、咬牙切齿地补充道:“只要你说实话,你说了实话,我便顺了你的心意你知道的,你在乎的那些,我通通都不在乎,但你需要我,同样你要对我说实话!” 顺你的心意去掺合夺嫡、顺你的心意去把这场水搅得更混、顺你的心意,去站到你这边来。 云朔死死地看着云矩每一分每一毫的表情,他给眼前这个人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当对方棋子的机会,心甘情愿地给。 从最初到最后,她予他的,便只有利用,他于她,也只是一枚有点好用的棋子。 而这一次,他心甘情愿。 只要她坦白。 云矩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她觉得似乎有哪里脱出了自己的计划和掌控,一时间,仓促地想去改说辞。 一段话里重复三次“说实话”,不得不让云矩警铃大振,意识到云朔可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些什么。 但是这不可能、也不应该啊! 云矩神经质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中指,那里于外人看,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云矩自己能感受到些许凹凸起伏。 正是这份凹凸不平感给了云矩安全感。 她定了定心,挂起八风不动的微笑,温和道:“行俨的身份,八弟又何须问我,你不是都已经知” 云朔嘭地一拳砸碎了棋盘,直直看着云矩的双眼,面无表情道:“不要想套我的话,你自己说!” 云矩又默了默。 她言简意赅地陈述道:“行俨是你的儿子。” 这是实话。 云朔面无表情,等着她继续。 这样子是要把孩子他妈以及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都要解释了。 云矩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记得你当初,暗恋温宪多年,一直都很想娶她。” 温宪是温禧贵妃的侄女,云矩的表妹。 云朔也很言简意赅:“年少无知。” 云矩被他一噎,剩下抒情追忆的话也吐不出了。 只好转了阵地,含含糊糊道:“当年小十二之死,你替我顶罪,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买通了慎刑司和宗室去探望你,最后一次的时候,你道我庄子上的杏花开了,想喝杏花酒,我便又疏通了关系带你出狱到庄子上,你我对饮了一下午,大家都喝上头了” 云矩想着这毕竟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说的又快又含混,云朔却听得专心极了,显出一副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的姿态。 云矩心下暗惊,却也只得自嘲地安慰自己,只要对方不是想到前事再生旧怨就好。 不过这事也足可见得云矩当年有多受宠,深宫禁狱,还是牵扯着人人避之不及的皇家龌龊,一条小皇子的命和一个犯事的半大皇子,她说带人出来就带人出来了。 只有云矩自己心里清楚,她当年为这一遭,后来吃了多大的苦头。 云矩暗暗自嘲,只是这苦头,论谁说都会觉得她吃的活该,更别说她去人家正儿八经的苦主面前叫屈了。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云矩定了定神,话锋一转,续道:“你知道的,当初母妃在时,一直属意我娶温宪表妹为妻,当时我们俩几乎是被所有人默认了的未婚夫妻,她来我府上,也从不预告,庄子亦然,当时你我都喝多了,却不知她也” 云朔突兀地打断了她。 他似乎忍无可忍般,讥讽地笑了:“你的意思该不是,我喝多了,稀里糊涂睡了你的未婚妻,这孩子是温姑娘给我生的吧?五哥,要我提醒你,当年温家败落后,温姑娘流落民间,最后是机缘巧合被我救下的么?” 流落民间是婉转之辞,其实是流落风尘。 云矩心里一突,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却是漏算了温宪这小妮子对云朔的影响。 云矩暗暗咬牙,她们表“兄妹”的感情并不大好,当年的婚事,是温禧贵妃剃头挑子一头热,云矩无可无不可,温宪却是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对云矩的嫌弃与厌恶——若非如此,当初温家败落,温宪沦落,云矩也不至于袖手旁观至此。 当初云矩看重云朔这个左膀右臂时,未尝没动过把温宪许给对方以收拢人心的念头,后来被温宪好一顿羞辱,便彻底歇了这番心思,如今机缘巧合,却还是叫他二人这般勾搭上了。 云矩忍不住感慨时也命也。 不过这时候也没速速补救“兄妹”情谊的办法了,云矩只好说回前言,好在她本就厌烦温宪,设的腹稿里也没有要把对方定做行俨“母亲”的意思。 云矩微微一笑:“行俨的母亲确实姓温,只是八弟睡的也确实不是温宪。” 云朔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容错辨的温柔。 云矩心下微定,暗道这波稳了。 然后继续保持笑容,轻声道:“温宪那天不是一个人来的,与她一道的,还有温家庶出的大姑娘温柳,八弟当初稀里糊涂” 云朔猛地站起,咣当一声差点掀翻了案几。 云矩微微愕然。 温柳是确定已经死了的,云矩亲手给她收的尸、下的葬,绝不会错。 这人是云矩千挑万选定下的,不该出问题啊。 他黔南王再厉害,也不至于再去“救”一个已经死了多年的人啊? 大概是云矩脸上的愕然太明显了,竟逗得云朔生生笑了出来。 那笑声严酷异常,透露出几分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的恨意。 云矩脸上的从容微微崩裂。 云朔笑着反问道:“五哥的意思,是我当初睡了温家这个我原来从未听说过、也不知道到底存没存在过的大小姐?然后五哥这个做舅舅的,就如此心善,待这个没见过几面的表妹如此之好,为了对方养了这近十年的便宜外甥?哦,不对,不只是外甥,还是侄子哈哈哈,五哥对我这个弟弟都没有多少温情脉脉的时候,倒是对我的儿子如此尽心尽力,弟弟我真是,感动得都要哭了啊,哈哈哈” 云矩知道这里面的破绽简直不要太多,但行俨确实是云朔的儿子,这一点不管他怎么验证都不会出错,基于这一点,再不合理的事情,她也能想办法把它合理化。 云矩面不改色地继续解释道:“温柳表妹只是不爱出门,你没见过她,却真不是我杜撰的,而她不爱出门和她不知名也都是有原因的,她天生失语,是个哑巴,若非如此,你道当日她被你误认成温宪后如何不挣扎呼救?如何教你得逞?” “她毕竟是在我府上出的事,我早先确实与她不熟,对她的遭遇,却也确实深感自责,更何况你当初,也算是为了我才遭逢大难,我这心里,也颇觉得对不起你,对于俨儿的存在,自然无法视若无睹。” “无论如何,俨儿确实是你的儿子,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纵要骗你,也没必要拿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去哄骗你,你若不信,随你去验可俨儿毕竟是无辜的,他的前十年缺失了那么久的父亲,我待他,终究不能如人家寻常父亲那般你与我,对他,都是有所亏欠的,我是没有几天好日子了,只得把孩子托付给你,希望你这个真正的父亲,日后能待他好些。” 云朔长久地沉默了下来。 他脸上那昙花一现的温柔早已不复存在,只是至少也没了方才那股癫狂之劲,好叫云矩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云朔慢慢地坐了下来,缓缓点头道:“我已验过,行俨臀下三寸处,确实有一胎记,与我一般无二,也曾记得母亲说过,当年她似听外祖母说起,外祖身上亦有此迹他真是我儿子,这么多年,我对他,也确实有所亏欠。” 云矩这次却不敢再大意了,只专注盯着云朔的表情,生怕他再暴起来个“但是”。 云朔却似乎哽住了般,许久未再继续。 他是想到了自己初回洛都时,刚入城门误会行俨跋扈,忍不住出手教育对方,问了那句“难道你父亲教你武功时,没告诉你对弱者要常怀怜悯之心么?” 他确实没有教过,也不怪那孩子怨恨。 云朔想到这里,便略觉心有不适,愧疚连带着沉甸甸的责任感,倒叫他对云矩的怨恨都轻了些、淡了许。 云朔不想再发作,云矩愿意告知他行俨的身份,或者说行俨本身的存在,在云朔知道其真实身份的那刻,就无形中抹除了云朔的大半怨恨。 他先前的怒意,主要还是出自于“裴子野到如今都还想瞒着自己那个孩子的存在”这个基础。 罢了,我且先不逼她温家,就温家吧。 云朔暗含期冀地问:“行俨以后你打算怎么安排?” 云矩有些看不懂目前的形势了,云朔方才的姿态,分明是没有信她的解释,如今的反应,却又似乎像是信了。 这般反复,似是而非,似有疑又似如无,倒叫云矩谨慎小心了不少。 她掂量着提议道:“俨儿毕竟是你的儿子,我这个做舅舅的,就是再疼外甥,也比不得你这个亲生父亲,我看,不如想个法子,叫他认祖归宗吧?” 云朔看上去对这个提议并不如何心动,但也没一口否决,只简单道:“事涉皇家血脉,恐怕更改不易。” 云矩点点头表示理解,垂下的脸上却暗恨不已。 行俨在她那里,她纵然对那孩子一贯严苛,但自觉只要那孩子想要的,绝不会不给,给他的,也只有最好的,没有一般好的。 可她也不得不艰难地意识到,之于云朔而言,行俨也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丝毫感情基础、不曾生活在一起过、也许多年都不知道其存在、突然冒出来的儿子。 这还是云朔现在刚知道自己有儿子、愧疚感最浓烈的时候,这也还是在黔南王如今膝下还无子嗣,后宅还无正经主事女眷的前提下。 他就已经连一个名分都嫌给的麻烦了。 云矩不觉心冷,更坚定了自己最初的计划。 行俨是不能指望给云朔的,一点也不能指望。后者年富力强,位高权重,早晚会有自己的娇妻爱子,真把行俨托付过去,只有吃冷饭、做冷板凳的份。 她裴子野这辈子就没有冲旁人低头的习惯,她的儿子,更容不得他人糟践! 好在从决定生下行俨到如今,她都没真打过要把孩子撇给云朔的准备。 云矩脑子里电光火石间转过的许多想法,云朔是不知道的,他无意计较这个,孩子他是肯定要的,但大人,也别想一下子跑个干净。 云朔拿起茶喝了一口,淡淡道:“看在行俨的份上,我是不得不保你的,与其我在前头想方设法地保你的命,你在后头各种旁的谋划,不如你我开诚布公些,说说你的打算,我帮你去完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谁儿子(三) 云矩当然不会信他。 云矩笑道:“到了如今这地步,我还哪有什么打算?左右与那位子是无缘了,不过你能为了俨儿的心情而费力保我,我是极感激的只是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朔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云矩思考了一番,侃侃道:“如今这情势,太子既废,皇后已死,临淄王早失了势,不足为惧,大哥被你们困在关外,且他不合父皇心意,也可排除。” “剩下的人里,我知道你与四哥交情不错,也打算拥护他,可惜他被我使了绊子撵出局,等闲不敢反口,四哥如今属意小七,可小七推崇你。周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见十一不行,还想要老六上,可父皇削世家削到现在,长眼睛的都知道周贵妃生的俩是肯定不行的,但即使如此,你们若不统一心意,结果也未可知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要保我,何不顺着小七的意思,自己上?” 云朔搁下茶杯,若有所思:“你想我当皇帝?”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小十二的死,是你替我顶的罪,现在四哥心里恐怕也清楚的如明镜般,不然也不会待你毫无芥蒂,可十二毕竟与他一母同胞,他就是再\\\'老好人\\\',对着我,怕也没什么好声气,不管是他还是小七上位,你都是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世人都畏死,我一心求活,自然想你登基。” 更何况,只有你登基了,才有可能有能力名正言顺地认回行俨一个皇长子,若是皇帝暴毙了,独他一个子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 云矩几乎都要沉迷在那个美好的臆想里了。 云朔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听起来很不错我原以为,你很想要那位子的” 云矩倒也不掩饰:“那也得我能成才行。” 等你死了,就差不多了,云矩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云朔笑了笑:“局势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我出身不行,比大哥还不如,父皇与四哥,怕都不看好我。” 云矩也笑了:“父皇不必担忧,如今除了我,他哪个都不会看好,他许了我皇位的,只是” 云矩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和她母妃,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了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得了老皇帝的允诺,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云矩将就着补充道:“只是四哥那边,你得动些心思,他在朝臣和宗室里素有\\\'贤德\\\'、\\\'忠直\\\'之名,你若能博得他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 云朔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的样子,只若有所思般看着云矩。 云矩颇感莫名其妙。 云朔默默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对那位子,也着实苦心孤诣。” 云矩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 用举起的茶杯遮掩了半张阴郁的脸。 云朔并未发觉,还致力于挑动她伤口上那最敏感的神经:“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好奇,为了那个位子,五哥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朔探过身来,越过半张裂开的棋盘,右手不规矩地抚摸着云矩的脸。 对方那汪眼角微挑的凤眼,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云朔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她这个表情,让自己更苦恼了。 苦恼于自己压抑不住的欲/望。 世人都知道,五皇子颍川王裴云矩,是慧帝这一生最疼爱的女人温禧皇贵妃所出。 温临溪早在闺中时便以美貌名扬天下,得无数才子为之赋出不朽佳作。 慧帝为她建清溪宫,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孩子,长的怎么会差。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云矩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身上遗传自慧帝的部分少之又少,但仅凭她那一张与温禧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就几乎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她是颍川王。 颍川王得是个男人。 美貌之于男人,是个拖累。 所以云矩一直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也一直厌恶旁人过多的关注她的脸。 无论是轻佻的、赞叹的、迷醉的、抑或嫉妒的目光,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忌讳,身边人鲜有不知道的。 区别不过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温禧贵妃刚死那段时间,有一部分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后来他们都长记性了。 或者死了,或者残了。 后来,是有一个人一直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那个人便被她亲手从尊贵的储君之位上拽了下来。 眼前的黔南王,又是另一个了。 云矩脸上的厌恶与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云朔并不在意。 云矩却受不了了。 她冷冷开口道:“王爷可知,上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后来怎样了么?” 云朔不以为意:“你说废太子?哦,五哥你方才还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做皇帝,我要是真能做了皇帝,他一个废太子摸得的,我摸不得?!” 云朔话到最后,声色转冷,面色寒厉。 云矩微微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云朔的怒气,而是云朔的称呼。 从东宫太子倒台前到倒台后,所有人都默认黔南王一直是彻头彻尾的东宫党,他在人前,原先称“太子”,后来唤“二哥”,何曾叫过“废太子”这么个侮辱意浓厚的称呼? 云矩暗道棘手,感觉自己对云朔的很多估计恐怕都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 云矩略感慌乱茫然,于云朔看来,却是对方回忆起废太子的反应。 云朔的心如同被一群毒蜂密密地蛰了,细细地疼。 这疼里有恨,却不知是对谁的。 云矩很快反应了过来,挣脱开云朔的手,慌乱地站了起来,仓促道:“这就是王爷对一个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态度?我纵是求王爷庇护,要一个待正常臣属的态度,也是应得的吧!” 云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嗤笑出声,断然否决:“待臣属的态度,不是给你的。” 她有多骄矜自持难伺候,她自己心里没点盘算么? 真要用对臣下的态度,她以为她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能与自己谈条件? 云矩咬牙,受制于人,再暗恨也只觉挫败。 云朔看着她这幅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对方脸上的厌恶来。 当时还不在意,如今却觉得心里仿佛梗了颗刺。 她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若不是她计划出错,受制于我,想谋求庇护,恐怕连行俨的存在也不会告诉我。 不是“恐怕”,是“就是”,自己回都那么久,尤其是得封亲王之后,能予她的助力不要太多,可是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没有透露分毫。 连一星半点的暗示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于告诉我。 她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我。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碰见行俨,对面相逢却不识,她根本就没有心! 就是事到如今,她对着我,所言也不尽不实 她待我像个狗一样戏耍着 云朔慢慢地想着,慢慢地回忆。 被臆想的虚假温情蛊惑的头脑又渐渐清醒了起来,脸上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透出来。 这样的人,除非是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再也飞不得,否则她是绝不屑于回头看他的。 云朔残忍地笑了:“五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矩心下警铃大作,突感不妙。 云朔冷冷地,冷冷地笑了:“我先前说的是,你若告诉我实话,我便如了你的意可你真的,告诉了我实话么!” 云朔一下将对方扑到墙上,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我问你,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那一瞬间,云矩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有想叫她死。 云矩骇到了,死死扒着云朔的手,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翻了脸,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地吼回去:“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你若是不愿意认便罢了!” 云朔终是不舍得伤她,见她眼里含了泪,不由松了手劲,鬼使神差亲了上去。 云矩心下陡然一空,知道最坏的结果被自己料到了。 一时间,方才对方说起温家的反常、对废太子的恶意,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恐怕知道行俨是自己生的了。 换言之,他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云朔顺着眼睛吻到云矩修长细白的脖颈,面上不由自主地显露出几分爱不释手的痴态,觉察到云矩跑神,不由恼怒地咬重了些。 要云矩说,这位黔南王的吻技可真不怎么地,可见这几年是真的老老实实在打仗,没怎么逛窑子经风月。 云矩将双手顺从地环住对方脖子,闭了闭眼,主动亲了上去。 对付这样的生手,她估计着如此就足够了。 唇齿相依,云朔只在起初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客为主,激动地扣住云矩后脑,毫不客气地进入她口中扫荡开来。 云矩表现出了非一般的顺从与耐心。 然后在对方最沉迷的时候,冷不丁地睁开了眼,分外清醒地直视着对方的双眸。 云朔放开她的唇,含笑回视:“你在看什么?” 云矩右手中指微动,轻声呢喃,语气温柔得几乎要显示出耳鬓厮磨的姿态。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云朔玩味地笑了笑:“很早。” 云矩也笑:“那好吧,换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俨儿是我生的?” 云朔虽早有猜测,如今听她亲口承认,瞳孔也忍不住微微散开。 然后便笑着,抬起左手,精准地抓住了脖子后云矩正在搞小动作的右手,然后按住对方的中指,缓缓用力。 云矩脸上的愕然是完全掩饰不住的:“你是怎么知道” 云朔摇着头否认:“我不知道,我也看不到\\\'它\\\',所以保险起见,我只能” “咔嗒”一声,云朔直接拧断了云矩的右手中指。 云矩痛得说不出话来。 云朔放开对她的支撑,她便顺着墙壁,缓缓滑了下去。 额上满是冷汗,云矩抱着软软垂下的右手指,痛得全身发抖。 十指连心,她这一辈子,其实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皮肉之苦,今日的断指之痛,足以铭记终身了吧。 云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漫无边际地想,这样也好,这样她,总会记得住自己。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也总不能一直是他一个人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云矩顶着满头冷汗,咬牙抬起头,恨恨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有黄粱指的?” 云朔笑着摇头:“我说了,我不知道我猜的。” 云矩面无表情。 “好吧好吧,也不算猜的,崇德殿血宴后,有多少人想杀你,就有多少人想保你,杀不了你的,就想抓卿家一脉去泄气,他们家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国师,还真有点掐算的本事,预先出逃,我运气好,逮到了卿芜人。” 云矩闭了闭眼。 剩下的就不用云朔说了,卿芜人自生下来五感缺失,听不到、看不到、说不出、嗅不到、尝不出,一旦无人服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可她还有个好哥哥,国师卿凌。 卿凌是个半吊子,可卿芜人不是,兄妹俩为了对方都能豁出命去,云朔这是歪打正着,抓到了命门。 云朔却并不放过她,还在仔细地剖析回忆:“卿大人并没有与我说什么黄粱指,可他说了,我若能放他们兄妹自由,便把我缺失的记忆还给我,我一听就很奇怪,我活这么大,自觉自己记忆连贯,并不缺少,这人嘛,对自己的记忆总是好奇的,我便答应了这场交易,想着要是那找回来的记忆没什么稀奇的,便把他们兄妹俩放了再抓就是不过国师不愧是国师,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云朔挑起云矩的下巴,欣赏了一番她的狼狈姿态,好整以暇地问:“五哥想知道,我回忆起了什么么?” 云矩不语。 云朔也不生气,事实上,这时候,是他进门来最快活的时刻了。 他恶意地附到云矩耳边去。 “我想起我是怎么睡你的了。” 言罢,他也不去看云矩气得发抖的身子,大笑着直起腰,转过身,笑了半晌,突然开口道: “我也想起你是如何一边与我浓情蜜意,哄着我去为你死,一边又在听闻我死讯的下个月便迫不及待地娶新人了!” 话到最后,云朔狠狠地踢翻了脚边案几,发怒地踹了不少东西,许久才冷静下来。 他喘过气,冷冷道:“你说的对,我确实亏欠了俨儿许多可这都是谁的错!” “而你真该庆幸自己生下了俨儿,”云朔回头,含着无限的怨恚与暗藏的不甘,讥讽道,“不然这一笔笔,一分分,我可都要一点点地与你清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碎金兆(一) 慧帝二十九年春,开化坊。 是夜,深宅内院中,一名妇人突然惊厥而起,似感无法呼吸般,揪着自己寝衣领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点声响,足以使得外间值夜的丫鬟警觉起身,在外头轻轻唤着“王妃,王妃,您如何了?” 赵宁杨在床上干坐了很久,才被丫鬟轻鸿唤得回神。 她惨白着一张脸,不必揽镜自观,就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态有多吓人。 那是一种被惊骇过度后的身体自然表现。 轻鸿许久不得应,正踌躇着不敢动,便听得里头唤她打水来洗漱。 这个时辰了轻鸿瞅了瞅夜色,心里有些讶然,但还是乖巧应下,送水进来。 服侍赵宁杨重新梳洗时,轻鸿忍不住小声问道:“王妃是又做噩梦了么?” 又做是了,赵宁杨淡淡地想,嫁到颍川王府后,她虽然许久未再做过噩梦,可早先在闺中时,却是没少做过的。 确实是“又做了噩梦”。 赵宁杨略点了点头,嫌丫鬟手脚太磨蹭,便撇开她去,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挽了个小缵。 然后嘱咐轻鸿道:“去明心堂问问,王爷可曾歇下了?若是未歇在那里,便找管家打听了王爷的去处再来回我。” 轻鸿这下更是诧异了。 颍川王与自家小姐成婚近十年,感情不好也不坏,说不好,是颍川王一个月里与自家小姐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数,自己家小姐这王妃做的,活似守了寡般;说还不坏,则是颍川王虽然不爱与王妃同房,但身边也没有旁的莺莺燕燕,只是爱公文胜过爱女人罢了,府里这么些年,也只有王妃所出的大公子一个,年前也上书请立了世子,王妃这位子,是再稳当不过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二人如今也该是老夫老妻融洽默契地各不相干扰的时期了,这大半夜的,王妃却突然叫人寻王爷这可有点稀奇。 可就是再惊诧,主子吩咐下来的事,轻鸿该怎么做还得做。 只是希望别为此惹了王爷不悦,轻鸿在心里默默地想。 赵宁杨没心情理自个儿丫鬟心里乱七八糟的官司,她正赤脚站在屋中,出神地回忆着自己方才做过的“噩梦”。 不过说噩梦或许不太恰当,真要说的话,大概是“预兆”更合适。 世人只知道,如今居化坊里住着的颍川王妃是皇后赵氏的表侄女,颍川王在母族温氏失势后,为了搏得东宫的庇护,故而娶了她。 但并不爱她,是而虽敬着她,却也并不如何宠爱她。 只有赵宁杨自己心里清楚,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云矩之所以娶她,或者说,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嫁给云矩,不过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同样在血脉里就被诅咒了的人。 巫祝之能传至如今,早已消匿于无形,唯有其中三支,秘传至今,只传女不传男,故曰三姓女。 她们分别指黄粱指、碎金兆、冥观生三脉。 赵宁杨便是一个不完整的碎金兆继承体。 据说她们这一脉的祖先在全盛时期,是可以通过梦境预知身边十年内所发生的一切大事,可惜传到她这一代,所有的能力早已变得鸡肋,倒与诅咒无异。 碎金兆碎金兆,顾名思义,只有身边珍贵的金子碎掉的时候,才能有征兆。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梦不到。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的死,梦不到。 赵宁杨从小到大,只梦到过三个人的死,但每一个,都给她留下了尤为深重的阴影,以及之后紧跟而来的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的母亲,她的祖母,和她自己。 今晚这是第四个。 轻鸿进来回禀,道王爷今夜确实宿在明心堂,她已禀了对方,道王妃马上就会过去,王爷也允了。 赵宁杨便止住了那些不好的思绪,赤脚穿着寝衣就往外跑。 轻鸿看到王妃的赤足,愣了愣,拎着鞋子在后面追赶,可赵宁杨跑的太快了,深更半夜的,轻鸿也不敢高声喧哗,只得跑得气喘吁吁地追。 赵宁杨跑到明心堂的时候,云矩已点了灯捧着书卷在等她。 见赵宁杨衣鬓散乱地进来,云矩眉眼微动,放下手里的文卷,揽过赵宁杨坐下,一下又一下地顺抚着赵宁杨的后背。 她什么也没有问,单这么安安静静地揽着赵宁杨的身子,便叫赵宁杨心里生出无限的勇气和安定来。 赵宁杨舒服地窝在云矩怀里享受了半晌,待情绪平复下来,这才略抬了抬头,仰望着云矩在烛火下活似泛着一层光的玉颜,幽幽道:“妾身做了一个梦。” 老实讲,云矩并不感到惊讶。 赵宁杨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恰恰相反,自幼丧母的经历让这位只有一个空架子的赵家大小姐打小便学得了何为“识时务”、“懂眼色”、“明进退”。 她既然如此慌张失仪地来寻自己,必然是碰到了极大的问题。 而赵宁杨身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云矩自然也很清楚。 一直梦到身边人的惨死并不是一个舒服的感受,云矩心中怜惜她,也怕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预知胜利的人,总容易被看作成胜利与荣光的象征,而与之相对,预知灾祸的人,也免不了被庸俗视作异端和不详的征兆。 云矩大概猜得出赵宁杨梦到了什么,她不想对方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全搁自己心里较劲,便故意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王妃这是做了噩梦吧,不怕,还有我在呢。” “摸摸毛,吓不着。” 云矩中指微动,沿着赵宁杨的脊柱多抚摸了几遍,对方紧绷的身子果然又放松了不少,面对云矩福至心灵的调侃,羞赧地笑了笑,别过头回嘴道:“王爷这莫不是把哄俨儿那一套混用在妾身上了。” 提到二人唯一的儿子裴行俨,云矩脸上的笑容便滞了滞,收了手,淡淡道:“我可从没有这般哄过俨儿。” 赵宁杨自知失言,懊恼地垂了垂头,敛下的神色里,是对云矩方才动作的眷恋与依赖。 赵宁杨喃喃道:“王爷,王爷待俨儿,也该和善些。” 云矩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倦怠,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一句:“慈母多败儿。” 颍川王世子裴行俨的纨绔之名响彻洛都,与他九叔寿春王并称洛都双毒瘤,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寸草不留。 云矩对这个儿子的某些言行,是很有些不满的。 赵宁杨抿了抿唇,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了。 云矩失了兴致,却也无意迁怒于赵宁杨,毕竟云矩自己心里也清楚,无论怎么说,行俨是好是坏,是蠢是恶,终究是不该怪到赵宁杨头上的。 云矩便直接问了:“王妃看到了什么?” 不是问她梦到了什么,而是直接问她看到了什么。 赵宁杨心里有些犹疑,她不知该怎么说。 前文便已提过,颍川王妃赵宁杨这辈子,真正梦到死人的经验,先前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她的母亲,母亲过世时,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黄口小儿,惊慌失措地提前一个月便梦到了,接着便开始整日大哭高烧不退说胡话。 没错,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说胡话。 没有人相信她,即使是她的母亲。 而后来纵然时间证实了她所说的分毫不差,她得到的,也只有她父亲隐隐厌恶的眼神,和下人们背地里对她“灾星”、“祸害”的编排。 第二次她倒是长了记性,对祖母的死绝口不提,可那毕竟是当时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亲人了,赵宁杨试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法子去改变,于事实却是,分毫无济。 后来,她就更不愿说什么了。 不过起先她不想说,是因为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信,后来她不想说,是她觉得自己说了也没用。 但云矩不一样。 赵宁杨暗暗掐紧了手心,云矩她,不一样。 所有人都可以死,但云矩不行,她绝对,绝对不允许! 赵宁杨急速地喘了一大口气,仰起头看着云矩的脸,眼中似有无限晶莹闪烁。 她轻轻开口,似乎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低低道:“我看到了王爷的死。” 云矩手指微屈,身子略微一绷。 不过那紧绷只有一瞬,很快便平复了下去,她自嘲地笑了笑,与赵宁杨顽笑道:“原来我也不是寿终正寝啊。” 赵宁杨梦到的,一直都是惨死之人。 不过云矩真没有多惊讶。 老实讲,这是个好一点的结果。 起码比赵宁杨今夜梦到的是行俨要好一点。 不是云矩她自视过高,她是真心觉得,如今还活在世上的所有人里,之于赵宁杨而言,其中还称得上是“金”的,也只有自己和行俨那个熊孩子了。 赵宁杨咬了咬下唇,无法享受到云矩的冷幽默,说出那句话后,她便一直打着颤,全身细细发着抖,似乎自己说出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般,整个人都显示出一份难以接受的表象。 云矩被她这副作态逗笑了,中指微屈,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脑门,不甚在意道:“太史公道: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便死了,大家最后都是要死的,你这么怕死么?” 赵宁杨摸了摸额头,在心里默默道:我实是不怕死的,可我却也是真的怕你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碎金兆(二) 赵宁杨悒郁地说:“王爷倒是看得开。” 云矩笑了笑:“其实也没那么看得开。” 话锋一转,她装作不经意般随口问道:“那我是怎么死的?” 赵宁杨神色怔忪地垂视着自己的手指,麻木道:“我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他个子很高,很壮,九成九是个男人,他掐着王爷的脖子,很大的力气,王爷很痛苦,快窒息了” 赵宁杨自己看得都要窒息了。 自家王爷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可王爷当时,眼眶都憋红了。 赵宁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心神不定地想,那自己呢?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就放任王爷一个人遇险了呢 云矩听了,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既不失落也没高兴——既然不是被父皇处死问斩的,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发展到于他最不利的地步,可憋屈地叫人给掐死了,也真是让人郁闷,她都不知道她的“大业”那时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矩便皱着眉头往细里问:“那大概是个什么时节,你看到了么?” 赵宁杨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曾瞅见,不过那是个冬日,王爷身上穿的很厚,且” 赵宁杨小心瞅了瞅云矩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且距今不会超过十年,王爷看起来,形容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 赵宁杨猜测着那大概也就距今三五年的光景,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十年的口。 可即使是十年后,云矩也不过才三十七岁,英年早逝,还是暴毙惨死,云矩的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但赵宁杨还在这里,云矩无意给她不痛快,便敛了神色,改了话题,轻声道:“王妃一路过来也是受惊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一番,歇在这儿吧。” 听到这句,赵宁杨从一片荒芜的惊惧里舔舐出几分窃喜来,她垂下头,端庄温婉地应了。 云矩看着她出去收拾的背影,心里浮上另一桩暗愁。 赵宁杨喜欢她,她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可赵宁杨竟然会喜欢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赵宁杨明明是知道颍川王是个女人的。 云矩眉心微紧,她是很看重自己的这个王妃的,赵宁杨为人聪慧冷静明辨大局,且她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好用,但关键时刻往往会给事情带来转机。 最关键的是,身为三姓后人,赵宁杨和她,是先天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赵宁杨对她的忠诚,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可就是因为这桩风月迷情,云矩已经刻意避着对方许多了。 云矩这个人,刻薄寡情,天性凉薄,漂亮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已腐朽的脏心。 她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能登上最后的帝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 但凡换个女人对她起这般心思,她早就顺势导之,加以利之了。 可偏偏是赵宁杨。 她难得心善一回,想予对方些实实在在的温情的。 她真不想看赵宁杨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熄了灯,云矩揽住怀里人,右手中指似不经意般在对方脑后抚过几回,碎金兆的能力发作后,赵宁杨总要接连做几宿几宿的噩梦,云矩可以帮她直接把这段记忆清除掉,可赵宁杨不愿,无论是好的、坏的,赵宁杨总希望自己于云矩是有用的。 但云矩至少还可以给她编几个好梦做做。 赵宁杨躺在云矩身侧,也不知是黄粱指的作用还是云矩本身的作用,她很快便睡熟了去。 云矩却不怎么睡得着。 再怎么心大的人,乍闻自己未来的惨死,怕都难能睡得着。 更何况云矩这样本就敏感多思睚眦必报的心性。 她盯着赵宁杨的侧脸出了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自己初见赵宁杨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外家接连被皇帝问责,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颍川王。 而对方是卫国公府空占位子的嫡长女。 卫国公府草根出身,但祖上与当今皇后之父承恩公一脉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二人俱都为大庄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开国封将时,因为老卫国公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便被自己的好兄弟叫去记在了赵家,以后子嗣们便作亲戚来往。 只是传到慧帝朝间,卫国公府几经沉浮,已沦落为二流世家,而隔壁好兄弟家却是一路青云直上,后来更是出了一个皇后,得封承恩,两家说起来,也只愿做表亲来往,一表八千里,并不如何亲近。 而赵宁杨生母早逝,父亲冷落,继母刻薄,虽是原配留下的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在府里却活似个摆设般,在及笈前的一次春宴上更是被人故意推下池水,待救上来,大病月余,遣医问药,缠绵病榻半年余。 紧接着,关于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受凉后确诊无法生育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都。 赵宁杨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人这般欺负,她略施手段,痛下狠手,直接弄得继母被休下堂。 她这么做,自然还是有隐情的,当日落水,她只是身体不适,是后来继母持之不懈地给她下药,才致使她后来真的如同传言般不能生育了。 可这是家丑,说出去与她也无甚好处,赵宁杨无意欺骗未来的夫家人,想把这事抖出去与继母同归于尽算了,却被父亲拦住了。 卫国公可以休妻,却不容大女儿的婚事出差错,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且赵宁杨母亲在世时,是给她定了一门亲的——楚襄侯的嫡次子陆虞,仪表堂堂,颇有佳名,楚襄侯府本身也比卫国公府得意的多。 赵宁杨与陆虞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陆虞的风度才学,也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闺阁女子折服。 陆虞知道赵宁杨遭的罪,可他并不在意,他对赵宁杨说:“阿杨,即使我们真的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因此抛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陆虞,后来却不顾规矩体统,疯狂地爱上了另一个女子。 那个人是赵宁杨的远房表妹。 表妹父母双亡,跑来洛都投亲,赵宁杨感慨身世,待她极为亲善,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凡自己有的,绝不会少她一份。 而表妹低调谦逊,守礼端庄,如果不是那个梦,赵宁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这俩人会有什么纠葛。 那是赵宁杨这辈子第三次梦到死人,她梦到的,是她自己。 嫁给了陆虞的她,因为多年未孕,遭婆家刁难,表妹便屡屡寻来开解她,而她则一心求医问药,想为陆家绵延子嗣。 最后难产死在了产房之内。 那么多的血,那么脏的血,流啊流,赵宁杨顺着血迹寻过去,看到了站在产房之外的四个人。 一男一女,加两个男孩。 男人抱着女人哄着,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细细地哭。 女人哭诉道:“啊,我表姐的命真是太惨了,她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啊,我可怜的表姐啊” 男人面上也有不忍,但还是先哄着自己怀里娇弱的女人:“那是宁杨没福气,晚舟,这不怪你,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也要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啊” 秦晚舟哭的更是伤心,边哭边道:“阿虞,你说,是不是我们造的孽,都是我们的错,最后却报在了表姐身上。” 陆虞沉下脸,不悦道:“晚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她?她在时,你委委屈屈藏头掩面,连带着孩子们都没个正经身份,我母亲早都急得抱孙子了,只因儿时一句戏言,我与了她赵宁杨正妻之位,日后也可得我陆家子孙跪拜,你则处处低她一头,你我二人,何曾对不起她?纵然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她去了,我也伤心,但她活着时也那般艰难,如今去了,于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两个孩子也可以正式认祖归宗,晚舟,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纵是为了孩子,下个月我也要娶你过门。” 秦晚舟便止了哭,破涕为笑,含羞道:“好,我不提了我等你。” 陆虞脸上便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赵宁杨一梦梦醒,便疯了。 她血脉的暴动,直接引得卿芜人和云矩二人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卿凌动用国师的权利,封锁了卫国公后宅,请云矩出面帮忙,卿芜人给她们掠阵。 云矩翻遍古籍,用心血设阵,把赵宁杨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三姓传女不传男,所以从一开始,赵宁杨就该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云矩就是想欺骗她也骗不了,既然不曾误会她的性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赵宁杨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云矩颇感头疼,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因为行俨的存在而娶赵宁杨是好是坏了。 难不成是因为我帮她治了治陆虞,她因为移情作用,便爱上我了?云矩啼笑皆非地想。 云矩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一错眼,竟没发觉赵宁杨何时又做了噩梦惊醒了。 云矩抚了抚她的后背,全是涔涔冷汗,眉头微皱:“这是又看到什么了?” 赵宁杨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嘶哑着嗓子开口:“没看到什么还是,还是那一幕。” “王爷这样不行,我们必须得早坐准备,梦在示警!” 云矩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心里有盘算。” 赵宁杨痴痴地看着她。 云矩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平躺着看向顶上帷幔,斟酌着缓缓道:“你知道的,国师曾予我三副卦,如今还差最后一副未予,明个儿一早,我便递折子入宫,去牵星楼求他替我卜那最后一卦。” 赵宁杨失声道:“不可!” 云矩闭了闭眼,她就知道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云矩直接当做没听见,孩子气地背过身去。 赵宁杨急了,扒着她的背语速飞块道:“国师的卦何其珍贵,第一卦我们至今还没有解开,第二卦说是破了,可如今只剩最后一次机会,如今解了,以后可怎么办?” 云矩不屑地撇撇嘴:“得了吧,卿凌自己就是个半吊子,他的卦,看看便罢了,也不至于真的去奉为圭璧。” 赵宁杨急了:“那是小节!大事上国师何曾出过岔子!如今用也太可惜了!” 云矩无奈了:“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卿凌要真那么厉害,这事当然更该求他了。” 赵宁杨被她说的进退维谷,瞪大了双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会:“可是可是” 云矩被她逗笑了,帮她掩了被子,一锤定音:“别‘可是\\\'、‘可是\\\'的了,我如今去找卿凌太显眼,明个儿你陪我一道进宫去找皇后说说话,替我打个掩护,我瞅着空子溜。” “快睡吧,不早了。” 赵宁杨见云矩坚持,只好悒郁地掩了被子睡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卿芜人 翌日清晨,夫妇二人便乘着马车往宫里去了。 云矩先随赵宁杨一道去梓宫拜见了皇后,稍坐片刻便瞅了空子告辞,说要回清溪宫看看。 清溪宫在温禧皇贵妃死后便被整个封存了起来,再不容外人进驻,只留了几个老宫人,日常在此地扫洒一番,不是冷宫,胜似冷宫。 不过大家都知道颍川王只要进宫便一定会来此处看看,故而偷奸耍滑的倒也不多。 颍川王如今领着刑部右侍郎的衔,将整个刑部布置的铁桶一般,其玉面阎罗之名响彻前朝后宫,审起案子来手段极其险恶,没人真想去招这么一尊大佛。 不过云矩这次来清溪宫也只是走个过场,卿家人住着的牵星楼与清溪宫背靠背,云矩从清溪宫正门进去,后门溜出,直接叩开了牵星楼的小门。 她直言自己来拜访国师卿凌。 守门的小僮领他进来,在偏室稍坐,过了大概半炷香,一名青衣道人走了进来。 一进门便满脸堆笑,鞠躬哈腰:“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叫王爷白跑这一趟了,师叔他老人家,出门云游去了。” 云矩眉头一跳。 这离春祀也没几天了,卿凌会挑这时候出门? 云矩便也笑:“巧不巧倒是无妨,本王多跑这一趟也是无妨,不过这眼看着就要春祀了,国师若是不在,总是不好的,我知你们下面的也是难为,既然今日叫我碰上了,那不如这样,你们也别担心,我帮你们禀了父皇便是,他想必不会与你们发怒的。” 青衣道人脸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早知道颍川王不好糊弄,却没想到这么不好糊弄。 也是他倒霉,一群师兄师弟的,怎就恰他抽到了那个有字的签。 青衣道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连连摇头,嘴里哼哧哼哧地说不出话来,见云矩作势要走,更是急了。 不过云矩本也只是逗他玩罢了,卿凌躲在哪里,她也大概猜得到,直接掀帘子闯就是了,他以为他不想见自己自己便就真的见不到他了么,简直天真得可笑。 正在二人拉拉扯扯之时,一名素衣婢女进门来,解了青衣道人的窘迫处境。 看见来人,云矩不由一愣。 在牵星楼里用婢女的,可只有一人。 果不其然,那素衣婢女身子微福,向云矩行礼后,便不卑不亢地开了口:“王爷,我们家小姐有请。” 云矩笑纳了这个邀请。 卿凌好逮,老实讲,卿芜人可不好见。 随素衣婢女一路行来,拐了几个弯,绕了几间屋,这才到了卿芜人所居的地方。 素衣婢女停在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站住了。 云矩推门而入。 偌大的一个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在地上铺了层厚厚的羊毛毯子外,再无其他家什,连卿凌一贯装神弄鬼的香炉画像也没有,就是独这么一间屋子。 屋子正中,跪坐着一名少女,说她是少女,倒不见得那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女,只是那女子身材纤细,个头不高,从身形上看,叫人觉得是个少女。 至于她的脸,除了那双并看不见什么东西的眼睛还算明亮,像个少女之外,细细看去,面上竟是早生了不少皱纹。 一头白发摇曳及地,是个十成十的未老先衰之相。 卿芜人的实际年纪,比云矩还小一两岁,如今遮了眼睛单看那一张脸,说她是云矩的奶奶都有人信。 云矩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也有样学样地跪坐下来,向着卿芜人的方向一稽首。 卿芜人抬起头,其实她抬不抬头都一样,她的眼睛,就纯粹是个摆设。 不过云矩来了,她还是挺开心的,起码她可以“看”到云矩。 云矩身负黄粱指,又得天子近身庇护,她身上的气,有一层很漂亮的光。 卿芜人最初,也就是被这层光吸引的。 卿芜人跌跌撞撞地摸向云矩的方向,用手比划着打招呼。 你来了。 云矩点点头,但又想到卿芜人又看不见,接着便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对方柔若无骨的手,伸出右手中指点了点,算作与她打了招呼。 卿芜人脸上便露出几分天真的笑容。 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云矩暗道失策了,刚才只顾着给卿凌一个教训,便装大尾巴狼来单独见了他的宝贝妹妹,可真的坐到这里,才发现二人根本无法交流。 往常好歹有卿凌在,兄妹二人总有一些别人不清楚的沟通技巧。 卿芜人是卿家这代冥观生的继承者,作为代价,她一生下来,便被剥夺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以及,开口说话的能力。 云矩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她们真的是因为幸运才得以继承了来自祖上的能力么?真不是因为最倒霉? 看看赵宁杨,再看看卿芜人,如果卿芜人没有一个可以与她无介沟通的双胞胎哥哥,如果赵宁杨当时没有遇到自己她们,只会比寻常人还要惨的多吧。 那我呢?云矩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我得到的诅咒是什么呢?被人掐死么?好像有点太简单了啊 卿芜人动了动,抓起手边一支怪模怪样的笔,在白纸上歪歪曲曲地划道:你,找,哥哥?’ 然后推到云矩面前。 云矩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来卿芜人看不到。 云矩想了想,伸出右手中指,在卿芜人的手心点了两下。 卿芜人疑惑地“望”着云矩。 云矩便握着她的手,一起在白纸上划了一个“是”字。 卿芜人懂了。 然后云矩又伸出右手中指,在卿芜人手心点了三下,这次卿芜人很乖觉地抓好笔等着,云矩便又握着对方的手,在纸上划了一个“否”字。 希望卿凌教过她这两个字吧,云矩不抱希望地想。 卿芜人很开心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她就又“问”云矩:你想找哥哥卜卦么? 卜卦不会写,卿芜人直接画了个一盒蓍草。 不得不说,惟妙惟肖,很像。 云矩忍住笑,在她的手心点了两下。 卿芜人思考了一下,又问她:很重要么?很着急么? 她画了一个心,在心上画了一个一盒蓍草,表示重要,又画了一个着急的表情,像是都挺像的,就是她画的表情透露着卿凌的样子,云矩差点以为对方在说卿凌急着去干嘛 好在卿芜人脸上疑问的表情很明显。 云矩想了想,先在她的手心点了两下,又点了三下。 卿芜人似乎有些迷茫,又似乎懂了。 安静片刻,她主动去摸云矩的脸。 摸完之后,她回过身去,扶着墙壁,淅淅索索地抠摸着什么。 云矩这才发现,这屋子虽然空荡,但并不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墙壁里满是暗格。 卿芜人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捧着一盒蓍草,开心地转过身来。 云矩完全愣住了,她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卿芜人感觉到了云矩的移动,似乎有些迷惑不解,想了想,她抓了笔,在白纸上歪歪曲曲地划道:“我,卜卦,你。” 卜卦还是画了一盒蓍草。 云矩的脸色有些不好,伸出右手中指,重重地在对方手心点了三下。 卿芜人很不理解。 云矩看着对方纤弱的身子,枯槁的形容,心口仿佛梗了一块什么,半晌做不出反应。 卿家人都活不长。 但卿芜人肯定会是最短命的那个。 云矩心绪有些复杂。 卿芜人感觉到了云矩的低落,对方身上的那层光都暗淡了,她其实是个很柔软的人,想了想,没有再坚持,而是抓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两个小人,指了指其中一个,然后指了指云矩,然后又指了另一个,好奇地看着云矩。 她是在问赵宁杨怎么不在这里。 机会稍纵即逝,既然卿芜人没有坚持,云矩也不再纠结刚才那可能的一卦,见她问赵宁杨,云矩释然地笑了笑,握住卿芜人拿笔的手,冲着东边比划了一下,告诉她赵宁杨在皇后那里。 卿芜人脸上便无端地涌现出些忧心忡忡的味道,她指了指代表赵宁杨那个小人,画了个很难过的表情,想了想,又加了几滴眼泪,然后又指指自己,画了个担忧的表情。 说实话,虽然十分确定卿芜人确实什么也看不见,但云矩还真是很好奇对方是怎么把这些东西都画得那么传神的。 卿芜人的意思是赵姑娘有心事,不高兴,我很担心她。 云矩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她今天是来找卿凌应最后一卦的,结果卿凌没见到,却在卿芜人这里消磨了许久。 卿凌既然有心躲着她,那便算了,左右赵宁杨梦到的是冬天,她至少还有大半年好活,云矩苦中作乐地笑笑,打算起身告辞了。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诱惑,真叫卿芜人帮忙解卦。 那卿凌可得与她拼命了。 再说,真解出个好歹来,云矩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云矩点了点卿芜人的手心,摸了摸她的头,起身走了。 走到门口时,卿芜人才堪堪反应过来云矩的意思,她的神色有些怅然,惶急地做了个手势。 如果卿凌在的话,就能看懂,那意思是不用担心,你想要的,都会得到的。 可惜云矩并没有看见,不过纵她看见了,她也看不懂。 云矩身后,卿芜人解出这句话后,登时吐了一口血,捂住嘴,软软地倒了下去。 待卿芜人醒来,便见到自己哥哥暴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着:“早知道那是个煞星,祸害,躲都躲不了,真是造孽!” 卿芜人不高兴了,在心里与自己哥哥争辩:哥哥自己半吊子功夫,解错了签,苦主找上门来,只得躲出去,羞不羞! 卿凌拿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子没办法,只能苦笑着连连告饶:“好姑娘,姑奶奶,那人身上怨气那么重,汇憎恶而生,我们离她远点好不好。” 卿芜人才不乐意呢,在心里默默回嘴:我就喜欢她,她身上的光好漂亮的,像下雨后的天一样。 卿凌真不觉得满是怨气的红光有什么好看的。 再说了,我看到了。卿芜人得意洋洋地与哥哥沟通。 卿凌顿感不妙:“你看到什么了?” 青蛟得紫气而滋,已生六爪,化龙可期。 我在温姑娘身上看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熊不熊(一)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落英缤纷,雏鸟婉啼,洛阳城外,一片生机盎然的自在美景。 一行人从黔州一路车马劳顿赶赴洛都,如今到了大门口,却都生了不少的情怯。 一名长髯文士骑在马上抚须长叹:“洛阳城,确实是个好地方,多少代帝都兴建于此,多少个王朝从这里开始兴盛,唉,没想到我徐有仁这辈子,还有亲眼看着这洛阳城的时候!” 言罢,既是心酸,又是激动,忍不住落下泪来。 “长文公何必如此伤感,如今这还只是到了洛阳城外,就是这城里的地界,我们都是要好住一阵子的,放心,到时候你想走,咱们将军也不放你走的。”说话的是一名英姿勃勃的小将,年纪不大,十七八上下,语调活泼极了,三言两语便逗得同行之人都笑了起来。 众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地闲话起来。 “宋则这小子可真会说话。” “切,那小子,还不是有个好哥哥。” “话不能这样说,宋参军” “是啊是啊,我们可以跟着将军住好一阵子呢,到时候将军就是撵我我也不走,住够了这好地方,回去对着兄弟们有的是吹嘘的时候。” “你小子,跟着将军办事就是为了出去吹嘘?什么觉悟啊!” “我这不是开玩笑呢么韩兄,你可别说给将军听啊。” “真是的,我是那碎嘴的人么不过我说,林兄弟,你这嘴上没把门的习惯可得改一改了,以后跟着将军,可别再给将军招了罪。” “田铁蛋,你快来看,这树上的花是红的!” “滚你的王狗子,老子有名字,老子被王爷赐了名叫田七!哇,这树上的叶子是绿色的唉!这么亮,一点也不灰,要叫俺们村头那小花看到了,可不得稀罕死。” “喂,你小子别一个人全揪了啊,给我留点,我也要给我家小翠寄。” 一行人七嘴八舌地说个没完,但无论这群人怎么哄笑,怎么打闹嬉戏,这列浩浩荡荡的车马正中,总是被所有人有意无意地护着个滴水不漏。 这一幕如果被云矩看见了,只会暗暗感叹里面的人御下很有一套。 不过看在云矩那不成器的熊儿子裴行俨眼里,就只有三个字的评价。 “土包子!” 王武顿时怒了:“你骂谁土包子呢!” 裴行俨瞅了瞅对方的粗布褐衣,不屑地撇撇嘴:“谁应我我骂谁。” 王武大怒,捋起袖子就想给眼前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裴行俨可不怕,他今天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去郊外赏花,这一窝扶不起墙的纨绔子弟,但要说起家里的父母兄长来,可没一个吃素的。 裴行俨脸上便流露出几分不屑置辩的神气来,非常有“你尽管来”、“你动动我试试”、“你知道我父王是谁么”的衙内气概。 田七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对面那群小公子的衣着穿戴,小心翼翼地拉住了王武,劝解道:“算了吧王狗子,一群半大孩子,跟他们计较个什么劲儿。” 王武也发觉了,一开始太生气没仔细看,如今打眼一瞅,对面的那群锦绣饭囊平均不过十一二上下,最小的那个就是眼前的这个,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给纨绔子弟点教训没什么,但这么“小”的纨绔子弟,呃,有点欺负人了 王武悻悻然地放下袖子。 裴行俨哪知道对方是看在他的年纪上不与他计较,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王霸之气王霸成功震慑住了对面的尔等屁民,骄傲地扬起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身边跟着的那群惯常会阿谀奉承的狗腿子也一个一个地有样学样,还有的故意去撞了王武、田七几下,留下几句类似于“算你识相”的话,可把王武气得极惨。 这一幕,被那列车马围在中间的人看了个正着。 那人一袭紫衫,放了驾马的缰绳,正眯着眼睛瞅着那群纨绔中领头的小公子。 宋然顺着自家将军的注意力望去。 他看罢,思索了一下,主动开口道:“将军,既然都顺从陛下的心意回了洛都,以后这样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洛阳城里富贵人扎堆,兄弟们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大家心里都省得,不至于因为点滴小事误了将军的大业。” 被他唤作“将军”的紫衣男子玩味地笑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如果只是教一个一味横冲直撞的小孩子学会讲讲道理,还不至于顾忌到那地步吧。” 小的不怕,怕的是打了小的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啊,宋然欲哭无泪地想。 不过紫衣将军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本来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惜那纨绔小公子带着人走到一半,突然又起了一阵骚乱。 这时候就不得不说一下众人所站的方位,紫衣将军所带的车马是从城外往城内赶,裴行俨领着一群臭味相投的纨绔从城内赶去城郊赴约。 双方相遇之处,其实离着城门口并没多远。 本来紫衣将军所带的车马就已经把城门口堵了个大半,裴行俨那里骚乱一起,整个城门进进出出的交通便彻底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城门官打老远就在焦急地高声喊着什么,距离有点远,大家也听不清,但左右不过是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都堵在这里之类的。 而此时的裴行俨,小脸涨红,气得浑身发抖,胸脯一跳一跳,已经完全顾不得旁人在说什么了。 他怒视着眼前夺了自己鞭子的人。 宋则在军中,上有一个参军哥哥宋然庇护,下有自己的一张伶俐嘴,和一身不算太拖后腿的功夫,他在军中的人缘好,一半归功于他确实会说活,一半却还是因旁人多看他哥哥的面子。 但真要说他多么圆滑、有多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那可真是抬举他了。 比如今个儿这事,看见的人这么多,却就他一个管了。 宋则顶着对面那群孩子不善的眼神,再看到那中年人油腻腻的猥琐目光,心里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了。 不过该讲的道理还是要讲的。 宋则好言好语地与裴行俨说话:“小公子,这人虽然不小心撞了你,这是他的不对,可这城门口人来人往的,想必也非他本意,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九节鞭锋利得很,真要抽下去,恐怕他得去了半条命,还是算了吧。” 裴行俨满眼厌恶,神色森森,面无表情道:“这事跟你没关系,把我的鞭子还给我。” 宋则有些犹豫:“自然该物归原主,只是此物戾气甚重,小公子不可再用它伤人了。” 说着便犹豫着把那九节鞭递了回去。 裴行俨二话不说,接过鞭子,冲着那中年人就是狠狠一抽。 那鞭子被人适时抓住,中年人只是被鞭尾扫到,便是一声惨叫,眼睛里猥琐尽失,只剩惧怕。 可以想见,刚才那鞭子要是真真正正地抽到他身上,他必然挨不住。 云朔攥紧了手里的那节鞭子,一用力,把它完全从裴行俨手里夺了过来。 还不待裴行俨怒喝要回,便手上再一个用力,那条九节鞭,便真的断成了九段,一段一段地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朔瘫着一张脸地对裴行俨道:“你父亲教你武艺的时候,没告诉过你对弱者要常怀怜悯么?” 裴行俨看着地上断成九段彻底不能用的鞭子,恨得红了眼,再听云朔嘲讽自己的父亲,登时大怒,痛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提我父亲的名字!我告诉你,这事咱们没完!” 而云朔这边,所有人也纷纷回神,聚拢过来,宋则见这事引来了云朔,窘迫地低了头,声如蚊鸣地问好:“见过将军。” 先前那紫衣将军正是云朔。 云朔并不理他,只面无表情地听着裴行俨不迭声的叫骂。 待裴行俨把自己肚子里不多的存货骂完了,累得气喘吁吁地停下,云朔手下的将领已经全低了头不敢看自家将军的表情。 云朔倒是没觉得什么,说实话,他现在感觉很微妙。 因为,嗯,裴行俨长着一张,嗯,一看就很像他父亲的脸。 那孩子顶着这么一张脸骂街,叫云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五哥小时候的模样。 温禧皇贵妃对自己儿子的要求一贯很严格,颍川王自小就秉持君子仪态,笑不露齿,只淡淡地笑,行不急行,只端步而趋,而大庭广众之下骂街这种事情,简直难以想象。 没想到这孩子是这个性格,云朔心情还真是复杂。 他刚才看裴行俨怼王武二人的时候就察觉出这孩子的心性与五哥惯常爱的装腔作势不一样,但毕竟那时候小公子还矜持着,只是鼻孔朝天不正眼看人,怎么说呢,跟颍川王还没把自矜修炼到家的时候颇有几分神似,云朔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但现在,就不怎么像了。 云朔不忍直视地别开脸去,暗暗想,五哥那张脸,还是适合做些端庄些的举止。 云朔听那孩子终于骂完了,无奈地开口问:“你要如何与我没完?” 裴行俨气红了眼,他也不傻,知道眼前这行人浩浩荡荡的人多势众,自己这边绝对不是对手,但长这么大,他还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裴行俨要气炸了。 他咬咬牙,恨恨地问:“你知道我父王是谁么?你竟然敢对他不敬,你死定了!” 这话说的,裴行俨自己都觉得心虚气短。 云矩才不会管他这些争凶斗狠的狗屁倒灶事呢,且颍川王何曾在意过旁人在背后如何评说,只裴行俨自己却是如何也受不了的。 他今日本就先吃了亏受了委屈,又失了鞭子,后被人问候了长辈,如今站在这里默默一想,当下却是连个可以仰仗着报仇的人都没有,他简直要委屈死了。 他实在是太气了,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云朔皱了皱眉头,他有点怕这孩子哭。 云朔也无奈了:“讲讲道理,城门口恃威行凶,难道颍川王平日里都是这么教你的么?” 裴行俨不意他真的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而且听语气,似乎也并不如何惧怕,一时又是惊讶又是觉得丢人,更想哭了。 云朔这时候才想到自己弄坏了别人的东西似乎也不太好,而且这孩子,他还真看不得他哭。 他看着觉得堵心。 云朔叹了一口气,心想,得亏你长得不怎么像你母亲,算了算了,看在五哥的面子上,哄哄你吧,然后便伸手便想抱起对方。 不过恰在此时,不远处有轻微的骚动传来,裴行俨正好闻声一回头,错开了云朔伸过来的手。 接着,这孩子的双眼骤然一亮,高兴地喊道:“二伯,九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熊不熊(二) 来人正是东宫太子与九皇子寿春王。 事实上,刚才城门官遥遥传来的声音,也是对太子出行仪仗的见礼。 东宫太子与寿春王联袂而来,所为的,也恰恰是替天子出门迎云朔一行。 如今人倒是聚了个齐全。 裴行俨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完全沉浸在这下终于有了靠山的美好想象中,三步并作两步,擦过云朔身畔,挤到来人身前就开始告状。 “九叔!就是这个人,他仗着自己武功高就欺负我,还弄坏了你送我的鞭子!言语间对我父王还多有不敬!” 颍川王世子能和寿春王并称洛都两大毒瘤,可见二人平日里在斗鸡撩狗的事上颇多默契,一来二去的,锦绣堆里滚出来的交情,这对叔侄还颇有共同语言哩。 寿春王顺着裴行俨的指示看到云朔,眼角就是一跳。 他肃容道:“阿俨,不得无礼,这” 东宫太子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插了嘴:“哦,可有这事?俨儿,谁欺负你了?怎么欺负的?与本宫好好说说,本宫替你出气。” 寿春王皱了皱眉,咽下了后半句解释的说辞。 云朔身后将士幕僚们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庄慧帝既然派了太子和寿春王来城外迎接黔州来人,不可能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们“黔将军”的身份,方才寿春王的反应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可看东宫的意思,却是现在还不急着认了。 欺负一个颍川王世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做这事的若是八皇子,那就是皇家自己的叔侄打闹,可若是一个草根出身的“黔将军”,那他们今日恐怕非得吃这一亏了。 韩子清很快便意识到了目前局势的不妙,赶紧给云朔使眼色,示意他说两句软话然后表明身份。 云朔却木着脸当没看到。 韩子清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家将军这是在犯什么执拗。 裴行俨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先指了指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人群中的那个中年人,满是厌恶地说了句“他,手脚不干净!” 然后又不大开心地指了指宋则:“他,脑子蠢不聪明没长眼睛还爱管闲事。” 最后指了指对面的云朔:“这人毁了我的鞭子!他至少得赔我一条九节鞭!” 却是不再提先前那句“言语间对我父亲多有不敬了”。 韩子清暗道,这个颍川王世子,也不真的像传闻里的那么草包,不至于完全被旁人拿着当枪使。 若是在此提了颍川王下场,自家将军这还没被正式复名,就得先和一位成年郡王结了仇怨了。 东宫太子笑了笑,再问裴行俨:“那俨儿觉得,他们三人当如何处置?” 云朔一行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宋则动了动嘴,刚想说些什么,被宋然按住了。 裴行俨先看那中年人,毫不犹豫地开口道:“废了他的右手!” 宋则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云朔眉头微皱,徐有仁忍不住开口道:“小公子的戾气不免重了些。” 裴行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对着宋则王武他们时都挺不客气的,可见徐有仁白花花的胡子一大把了,不知怎的,竟忍住了到嘴边的嘲讽,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然后下巴微微抬起,点了点宋则:“他么,脑子太蠢,要他抄个一百遍孙子兵法我才解气。” 东宫太子低低地笑了笑,众人的面色都是一松,没想到这位颍川王世子看上去挺暴躁的一个人最后还是愿意讲些道理的。 云朔淡淡地问:“我呢?” 裴行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见过人讨赏的,没见过人上赶着讨罚的。 裴行俨不悦道:“九十两。” 寿春王面皮一紧,忍不住道:“低了低了,亏了。” 还不待众人心里去疑惑什么是“低了”、什么又是“亏了”,裴行俨已经不开心地瞪了寿春王一眼,不满道:“九叔,你少糊弄我了,你这鞭子根本就不是什么百越圣物,亏我先前还傻乎乎地信了你,就要九十两,多的送你了,懒得理你,我的东西我说了算。” 寿春王被他说的险些下不来台,羞得拿了扇子遮自己的脸。 倒是东宫太子听了很感兴趣,好奇道:“俨儿喜欢百越的东西?他们那里何曾产鞭子,就是有也不怎么好,不过那里的弓箭很是不错,俨儿要喜欢,二叔送你一副,你如今可拉得开几石弓?” 听着前面,裴行俨还兴奋得两眼放光,待闻得最后的问题,他便蔫了,不怎么上心道:“随意吧,反正我也没多大劲,二叔给我什么我估计都拉不开,留着当摆设看吧。” “你啊。”东宫太子摇了摇头,似乎很宠爱般点了点他的额头。 寿春王躲在扇子后抖了抖自己起的一身的鸡皮疙瘩。 裴行俨不自在地动了动,瞥到云朔正探究地望着他,不高兴了:“你看我作什么?九十两,不能再少了。” 云朔摇了摇头,问:“为什么不是要我赔鞭子了?” 裴行俨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微笑:“因为我讨厌你,才不要你送的东西!” 寿春王嘴角一抽,这熊孩子,迟早倒霉在他那一张嘴上。 云朔身后的将士也纷纷面露不忿,倒是云朔这个正主,淡定得很。 他只在心里微微感慨着,不像,真是一点也不像,除了脸,剩下的性子竟然是完全不像。 五哥可从不会把自己对一个人的喜恶如此明显地挂到脸上、放在嘴边。 他可是个多么能忍的人啊。 不过还是有点伤心 云朔语气都低落了下来:“那大概在下的银子,小公子也是不屑于要了。” 裴行俨被他噎个正着,反嘴正想说什么,寿春王终于忍不住了。 他拽过裴行俨,指了指云朔,主动介绍道:“阿俨,这是你皇祖父的第八个儿子,我的八哥,你父亲的八弟,你的八叔,你说话客气些。” 裴行俨呛个半死,难以置信道:“八八八八叔??你在逗我玩吧?我哪有什么八叔?不是,皇祖父有八个儿子么?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 他一激动,口吃不说,还少说了一个“第”字。 寿春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看:“你皇祖父不仅有八个儿子,还有九个儿子、十个儿子、十三四五六七八个儿子呢?没有八个儿子,你九叔我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 裴行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东宫太子便出来充好人,打圆场道:“好了,小九,孩子们都不知道,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你也别责怪俨儿了,别说他,就是我,现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呢。” 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朔,眼睛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道:“恐怕就是八弟自己,都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吧,不然怎么你我都站了这么久了,还不见他过来打招呼?” 云朔闻言便沉了一口气,上前拱手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寿春王殿下。” 寿春王连连摆手:“八哥,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哪里有弟弟给哥哥见礼的道理,叫我小九就好,叫我小九就好。” 东宫太子见云朔这般谦逊,倒是满意了些许,不咸不淡地看了寿春王一眼,敲打了他一句:“无妨,反正人家也叫不了你第二次了,八弟,请吧,本宫先带你去驿馆暂歇,父皇今夜在宫里为你设了接风宴,晚上可不要迟到了。” 寿春王得太子冷眼,这才察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东宫太子偏过头去,拉了裴行俨的手,笑着说:“俨儿与本宫一道就好,左右你父王晚上也是要进宫的,你去二叔那里玩,晚上再送你去你父王那儿,好不好。” 裴行俨挂起无所谓的纨绔笑容,点头应了。 没被东宫太子拉住的那只手,却偷偷在裤子上狠狠蹭了几下。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改道往城里去,东宫太子拉裴行俨一起上了太子仪仗,行俨脸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惨了,这次回去肯定又要挨父王的骂了! 有内侍过来低声禀报了什么,行俨并没有听清,但感觉到东宫太子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他脸上落了一下。 然后轻声道:“既然手脚不干净,那就剁了他的手脚,既然敢犯到不该犯的人身上,那就要他赔了那条贱命,懂了么?” 三月天里,裴行俨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黔南王(一) 皇宫,夜宴。 因算是半个家宴,便没有叫后宫诸位嫔妃避让,庄慧帝的位子自然是正中最高的那个,如今人还没来,右边紧挨着的是皇后赵氏,左边依次是是周贵妃、舒贤妃;江淑妃称病未来,叶德妃陪坐在皇后身旁,剩下的闵嫔、安嫔等,俱都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碗筷不出声,再次点的,便是连出席今日宫宴的资格都没有。 云矩进来的时候,赵皇后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叶德妃说着闲话,周贵妃与舒贤妃则在亲亲热热地说个不停,两边谁也不理谁,泾渭分明。 颍川王的座席紧挨着东宫,因是突然通知的宴席,云矩进宫便没有顾得上去带赵宁杨,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东宫席位上挂着张苦瓜脸的裴行俨,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给自己滚过来。 裴行俨一看自己干娘没来,亲娘来了,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屁滚尿流地抱住东宫案几一角,作势要与对方共存亡,绝不放弃求生的欲望。 云矩:,云矩只想把这丢人现眼的蠢儿子吊起来打一顿屁股然后拎回去。 东宫太子啼笑皆非地看着行俨夸张的反应,没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举起酒杯,懒洋洋地与云矩打招呼:“五弟,早啊。” 云矩摇了摇头,端庄规矩地跪坐在案几前,抿了抿唇,清凌地回答:“太子殿下,不早了。” 东宫太子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行俨道:“你还不如行俨这孩子记性好,孩子都知道叫我二伯了,就你还左一句‘太子殿下’,右一句‘太子殿下’的,太生分了。” 云矩眼底浮现几丝淡淡的厌烦,想了想,开口回道:“君臣之礼不可废,不过二哥,你好像现在就已经喝的多了点。” 东宫太子最是喜欢颍川王这样的说话调调,恭谨守礼,又带着几分不经意的亲近关心。 别人要说他现在是喝多了,他是要不高兴的,可说话的人是云矩,他便无端起了几分想倾诉的欲望。 云矩: 云矩表示,这种说话技巧,自己也是练了很久、拿捏了很多遍腔调,才敢来应付太子这种级别的难缠对象。 东宫太子略带踉跄地走到云矩案后坐下,揽着她耳语:“本宫今日,高兴,当然要多喝。” 云矩不动声色地拂开他些许,顺从地问道:“二哥在高兴些什么?” 东宫太子冷笑一声,低低道:“高兴?我当然高兴!弟弟们一个个都成了器,我能不高兴么!” 他大概是真的先喝了不少,这话到最后,有点响了。 坐在斜对面的宛陵王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过来,云矩心中暗道一声麻烦,抢先开口唤俨然:“你二伯贪杯了,你与宫人一道,扶他下去先歇息会儿。” 赵皇后感激地看了云矩一眼,忙不迭地接口道:“冕儿这孩子,也真是的,人都没到齐,就一个人喝的这么多,还有行俨在旁边呢,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行俨,你可不许学你二叔。” 裴行俨乖巧可人地回了句:“皇祖母教育的是”,然后麻溜地扶着东宫太子遁了。 东宫太子一走,气氛顿时诡异了起来,周贵妃大声地冷笑了一下,不忿道:“我们家十一替他父皇跑个腿的功夫,还没怎么的呢,可就招了旁人的眼。” 赵皇后脸色一沉,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招了旁人的眼’不‘招了旁人的眼’的,冕儿是东宫的太子,皇子们的表率,说句为弟弟们成器高兴,还有了什么过错不成?别说还没指名道姓地提你家宛陵王,就是提了,又怎么样!” 周贵妃可不吃她这一套,闻言毫不客气地挺直了腰板,反唇相讥:“那我们的太子殿下可真是够豁达、够大度、够友爱兄弟的,只是不知道他这些好习性怎么没给自己的表兄弟们好好地熏陶熏陶?” 周贵妃这话可谓是稳准狠,当即踩得赵皇后胸口发闷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十一皇子宛陵王渐长后,随着其聪慧才干的进一步显露,慧帝的不断抬举,已叫东宫太子生起了无限的警惕和戒备之心。 而两边斗法,本人如何是其一,身后的母族如何就是其二了,自云矩母族温家败落后,如今的世家之首,周氏当之无愧,而皇后娘家承恩公府相对的就有些不够看了,屡屡拖后腿出昏招不说,还时常被周家寻到错处拿来攻讦,如此更是一番恶性循环。 周贵妃这次拿来讽刺皇后的,就是承恩公的两位公子在青楼楚馆里为一红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丑事,这里面还牵扯了一个无辜劝架却被打死的纨绔,一经御史大夫弹劾,承恩公都直接上书表示自己治家不严要闭门思过了。 这事叫云矩看,可真是有够蠢的。 蠢的她连替东宫说话的心思都失了,出于“东宫党”的立场,直接开口转移了话题,对着斜对面道:“十一弟,江南一行,收获如何?” 宛陵王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回:“那边民风奢靡,崇尚精致,与洛都之大气不同,别有另一番滋味。” 云矩便笑了笑:“正该如此才好,我早些年也去过江南,那里风景如画,山川秀美,连女子说话都别有一番温糯,吴侬软语的,与你吵架都像是在调情,正该是这般温柔的好地方,才配得上十一弟。” 说罢,还冲斜对面调侃一笑。 宛陵王无端红了脸,匆忙地垂头饮了一口酒。 周贵妃这下安静了。 云矩这段话里,提醒了周贵妃两个地方。 其一,周氏从江南起家,周贵妃小的时候也在江南住过不短的日子,云矩说“江南的女人就算吵架都像是与你调情一般”,但很可惜,慧帝在周贵妃身上,可从没体验过这层福利。 周氏不怎么有宠,不是没原因的。 其二是,周贵妃她现在顶着皇后硬来,自觉自己儿子有多么多么的争气,不把皇后和赵家看在眼里,可她别忘了,十一再怎么得帝心,他也只是个“宛陵王”。 封地宛陵,在江南一带,离洛都十万八千里的远,这封号,就是周贵妃隐隐的一块心病。 周贵妃安静下来后,皇后的脸色也好看了点,如非必要,赵皇后并不是一个主动挑事的人,她生性有些温吞懦弱,只要周贵妃不太过分,她是不爱去招惹对方的。 更何况云矩方才话里提到的宛陵王江南一行,更是叫赵皇后没有旁的说话心思了。 席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寿春王斜瞅了云矩一眼,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吃点心。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真要寿春王自己来说,他觉得众兄弟里,真正看不起东宫的,非颍川王莫属。 ——当年温禧贵妃在时,颍川王事事都要与东宫比较,也处处都压东宫一头,从经史子集到骑马射箭,颍川王就没有输过。 那时候,清溪宫的两位是真的把东宫和皇后的脸扔在地上踩,而且自己踩了还不够,还要叫旁人来看。 最过分的一次,颍川王与东宫比剑,逼得东宫弃剑倒地后,慧帝在旁笑眯眯地问颍川王想要什么奖赏,颍川王擦了剑,含蓄地笑笑:“父皇,儿臣想随您一道,上一次朝。” 慧帝哈哈大笑后应下,翌日早朝,直接抱着年仅六岁的颍川王坐上了皇位,叫颍川王坐在自己膝头上受了群臣跪拜。 可以说,温禧皇贵妃和颍川王带给皇后与东宫的阴影压力,是后来的周贵妃与宛陵王完全无法与之一较的。 这样的颍川王,真的会像现在表现的这般对东宫心悦诚服么? 一个人真能因为境遇的转换而改变这么多? 寿春王看了眼紧挨着太子席位端坐着的云矩,有点担心东宫的处境。 二哥可别养虎为患的好,寿春王拧着眉头默默地想,太子那么信任颍川王,可不是件好事。 没过一会儿,临淄王与一众成年的、没成年的皇子们都来了,赵皇后亲热地叫了自己的小儿子临淄王过去,闲话两句,又稍等片刻,东宫太子收拾清醒了,带着裴行俨一道回来,前脚刚到,后脚慧帝便来了。 众人便一道起身,给慧帝见礼,慧帝叫了起,笑着坐下,也没绕弯子,开口便解释了今夜召众人而来是所为何事。 只听慧帝开门见山道:“早年西南一带吐蕃作乱,朝廷多次派兵镇压,成果均是渺渺,战事连绵三年有余,直至去岁才得以最终平定。” “此次吐蕃大平,朕心甚慰,论功行赏,除了越浒和虎威军有大功外,这场战事中还出现了一名极为优秀的将领,在黔州一带颇有威名,百姓们亲切地赠了他一个‘黔将军’的诨号,今儿也要你们都见见我大庄这栋梁之才,朔儿,还不快出来。” 云矩手里的酒水狠狠地颤了颤,手指颤抖得几乎抓不住那层滑腻的瓷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黔南王(二) 看着那一身戎装着盔甲绕至殿前缓缓跪下之人,云矩心神大震。 东宫太子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替她端稳手里的酒,附到她耳边,似毒蛇吐信,低低道:“五弟怎的如此惊讶?难道先前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过么?” 云矩轻颤着偏过头看他,错开东宫太子那意味深长的笑脸,她看到了行俨那孩子担忧的表情。 云矩的心安定了些许,她自下而上斜挑看了东宫太子一眼,不动声色地回:“叫二哥看笑话了,确实是一点心理准备也不曾有,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东宫太子轻笑着换了个姿势,斜靠在云矩肩上,与她咬耳朵发牢骚:“是啊,谁都没想到,他的命那么硬,一个妓女的儿子,害死了江淑妃的儿子也没被父皇赐死,后来被流放到黔州,遇到了民乱加兵变,看押他的兵卒都死绝了,单他活了下来,不只没死,人还活的好好的,从黔州军底层一路往上爬,与越家的小儿子称兄道弟,笼络了一群智士能臣,现在回来,美滋滋地当王爷。” 然后又无甚诚意地与云矩致了歉:“也怪我,今个儿上午才知道,太惊讶了,就没来得及告诉你,不过晌午的时候,俨儿与他在城门口起了冲突,小九就给他们彼此介绍了身份,我以为你也知道了来着。” 云矩苍白着脸笑了笑,大概明白行俨为什么会被对方扣到现在都不放给自己了:“我倒是知道俨儿与人在外面起了冲突,不过听说二哥和九弟当时也在,想着那小子也不会吃亏,就没往心里去。” 东宫太子细细瞅了瞅她的神情,突然伸手,压住她放在膝盖上颤动不停的左手,笑着应和道:“这倒也是,有我在,哪里会叫俨儿受欺负,那个不长眼睛的,我已叫人砍了他的手脚,要了他的贱命。” 云矩的脸霎时一片苍白,冷汗一层层地从额角冒了出来。 她喉咙艰涩地几乎无法言语:“二哥,这不太好吧,毕竟是” 毕竟是,他的人,真要弄死了,不就彻底结仇了么 “二哥,父皇叫你呢,您与五哥能回去再慢慢唧唧歪歪么,大家可都等着呢。”寿春王的声音恰在这时插了进来,云矩仓惶地一抬头,果然看到了慧帝面无表情的脸,和赵皇后隐隐透露着不悦的神色。 “你这孩子,黔南王好不容易才回来,还不快回敬你弟弟一杯,慰劳他这么些年在外面吃的苦。”赵皇后不轻不重地嗔了东宫太子一眼。 东宫太子笑着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冲着云朔的方向风度翩翩地寒暄了起来。 寿春王便偷偷凑到云矩这里来,小声问道:“五哥,你与二哥刚才说什么呢?父皇叫八哥去给二哥敬酒,八哥杯子都举好了,就看你们俩在那里说小话,我怕父皇等久了生气,就诨提醒你们一句,别往心里去啊。” 云矩敷衍地笑了笑,若是往日,她得打趣寿春王几句,说些“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么”之类的废话,可她现在心神俱惊,没说那个说话的兴致,只是看到寿春王,突然想到一着——云矩不动声色地套他的话:“正说俨儿那孩子呢,我道二哥太纵着他,惹了事,二哥说叫人砍手砍脚就砍手砍脚,再这样下去,俨儿迟早会惹到不该惹的人。” 寿春王愣了愣,心道,有这回事?转念一想,中午走前似乎是看到那中年人被东宫的人拖下去了,云矩死死盯着寿春王的表情,等他回答。 寿春王半天才反应过来,作恍然大悟状,道:“啊,五哥你说晌午那事啊,那中年人恶心的很,我看着也皱眉头,二哥做事是狠了些,对俨儿影响不好,你是该劝他两句,不过一个畏畏缩缩的平头百姓,杀了也就杀了,能有什么祸患?” 云矩暗暗舒了一口气,故作不经意道:“只是这事现在黔南王面前,总是不好。” 就刚才云矩与东宫太子几句话的功夫,慧帝已向众人介绍了他的第八个儿子,因其战功卓绝,不仅赐下封地黔南,还直接便把兴宁坊的一处前朝王府一并给了,另额外允了他可带三千黔州亲信随驻。 怪不得东宫太子今日这么反常,这份荣宠,云矩看着都眼热。 寿春王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八哥的性子看上去很板正,对于阿俨的很多行为似乎都有点看不惯,不过以后避开他就是了,他走他的独木桥,咱过咱的阳关道,井水不犯河水,也不至于怕了他去,咱不是还有二哥呢么?” 云矩还未接话,就见场上数人的目光都转到了自己身上,云矩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背,只见东宫太子转过头,冲她笑了笑,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子野,我们正说着,黔南王少时在洛都时,与你最是要好,这杯酒,不光我得回敬,你也得来,多少年没见面的好兄弟了,是不是?” 说着便亲亲热热地塞了一只酒杯到云矩手里,颇带着些强硬姿态地扶她起来。 云朔漠然地看过来。 云矩迎着这目光,刚略安定下来的心又起了波折,她的脸色惨白,很不好看,手颤个不停,似乎在惧怕着什么。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颍川王的状态不太对劲。 东宫太子笑着审视着这一幕。 云矩颤颤巍巍地举起酒杯,一肚子的祝词到了嘴边全卡个正着。 云朔静静地看着她。 云矩举起酒杯,突然一仰而尽,这酒水辛辣的很,不是她惯常喝的清酒一类,顺着喉咙刺啦啦而下,直冲着她红了眼睛,落了几滴泪。 云矩边被呛得咳个不停,边磕磕绊绊地开口说道:“以往种种,俱都过去,我一直以为,以为如今,你能回来,就是好事,小八,五哥这么些年,一直,一直想着,如果,如果咳咳咳,咳咳咳。” 云矩不胜酒力地捂住嘴,那双凤眼自下而上水光莹莹地望向云朔,叫对方的神情不由一怔。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还有情。 云朔心里生了些旧时的感慨一言不发,只把身前酒一饮而尽。 宛陵王也默默地站了起来,举起自己案上的酒水,主动道:“八哥,这一杯我敬您,虽然你我少时并没有什么交往,不过我一见您就觉得亲近,这几年,我听闻了黔州军的不少事迹,您是个当之无愧的大英雄,弟弟先喝了,您随意。”说罢也学着云矩方才的模样仰头一杯干。 周贵妃也见缝插针地替自己儿子说话:“是啊是啊,我们家十一最是崇拜会打仗的大将军,黔南王如此英才,日后可要好好教我们家十一几招才好” 趁着众人的视线被那边吸引过去,云矩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东宫太子审视了她一番,轻嘲道:“你倒是念旧,人家可未必还记得你。” 从黔州到洛都,一路走来要数月光阴,云矩之前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云矩心想,我倒是巴不得他已经把我忘了一干二净,要知道我们俩可是无旧情有旧怨,怕就怕人是过来寻仇的。 东宫太子要是知道了当年的小十二究竟是怎么死的,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还怀疑黔南王的回都是自己搞出来的了。 不过,东宫那个草包,云矩在心里不屑地笑了笑,面上则是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道:“不喝的话哭不出来。” 算是解释了为什么自己不能喝还要硬喝了。 真是好笑,方才逼自己不得不喝的是东宫太子他自己,自己真喝了,他又觉得是自己与黔南王关系不一般,云矩对东宫这多疑不定的性子可真是倍感厌烦。 东宫太子听了这话却是差点笑出声来,他几番试探,总算是心满意足了,看着场中周贵妃竭力拉拢新出炉的黔南王的模样,不屑地撇撇嘴,与云矩一道嘲讽着:“他们倒是半点也不挑嘴,莫不是觉得江淑妃今个儿没来,就是真的不存在了。” 如今的黔南王当初是为什么被贬为庶民流放黔州的,莫不是当大家都忘了么? 就是大家都忘了,苦主可不会忘。 云矩颇觉可惜地看了宛陵王一眼,摇了摇头,低声与东宫太子闲话:“淑妃娘娘今天没来,就是最好的态度。” 东宫太子也笑:“很明显,父皇并没有彻底解开江淑妃的心结,或者说父皇自己,也知道自己理亏。” 不然不会在给老八封王前还特意告知江氏一声。 云矩看了看对面端坐不动的中山王,也忍不住感慨道:“四哥倒是沉得住气。” 十二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东宫太子顺着她的话看过去,神情略带复杂:“老四?是个稳当人,就是太稳当了,这样的人,用着都没太大意思。” 云矩暗道,不够无趣的话,我当时就更狠些了。 四皇子中山王管着户部,原是东宫太子身前的第一大臂膀,只是后来云矩横插一脚,使了些手段,让东宫厌了他,自己跻身而上,成了太子身前的第一大红人。 不过中山王脾气是真的好,即便如此,也不曾对云矩刻意冷过脸,穿过小鞋。 云矩都忍不住为对方可惜起来,那可是个真的良臣。 不像自己,是真的狼子野心。 是夜,颍川王府 裴行俨一回府就开始假哭,边哭还边脱裤子给云矩看。 云矩刚还想着他这回是怎么就转了性懂得“主动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了,后来才发现熊孩子这是叫她看自己屁股上的手印。 裴行俨屁股上两个黑手印,一大一小,大的已经消散得差不多,只余淡淡的乌青,小的乌黑的比较明显。 熊孩子的皮肤随了云矩,都是易出淤青也易消除的性质,这样的手印,必然都是在一天之内得的。 而且小的那个明显是熊孩子自己的手笔。 云矩也不揭穿他,端了茶淡淡地问:“这是怎么得的?” 裴行俨便委委屈屈地从自己如何期待出游开始讲,啰哩吧嗦一大堆,赶在云矩耐心耗尽之前,堪堪说到重点:“过城门的时候,一个猥琐的老头,想偷小爷银子,趁着人多往小爷身上挤,小爷是多聪慧的人啊,立马识破了他的诡计,不过敌人太狡猾,还是他狠狠地捏了一下屁股,疼得我!他不知道他那手有多脏。气得我” 云矩失手摔了杯子。 她的脸色难看至极,一时间,连熊孩子刚才不规矩的自称都不顾得计较了。 “那个人现在去哪儿了!”云矩厉声喝问。 裴行俨被她吓了一跳:“不不不,不知道,我当时就拿鞭子抽他来着,不过被人拦了没抽住,后来二伯他们来了,那人好像被二伯的人带走了” 云矩砰地一声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行俨还小,不知道那些事意味着什么,还觉得对方是要偷他东西,但她一听,就再明白不过了。 那种事,温家倒台的时候,她经历的还少么? 她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什么蝇营狗苟都烂事都没少做,为的不就是能真的堂堂正正的活着,叫那些人再不敢动那种龌龊心思么! 行俨,行俨他们竟然敢 赵宁杨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还是比云矩冷静些,拉住她坐下,小声劝她:“你先坐下,俨儿都被你吓着了。” 然后转头对裴行俨道:“你先回去吧,今日受委屈了,明个儿去账房支两千两银子,干娘给你压惊。” 裴行俨就没心没肺欢天喜地地走了。 云矩难堪地闭了闭眼睛,坐在椅子上,半天都不想说话。 赵宁杨倒是比她冷静许多,与她细细分析着:“这事,我看也就是个偶然,如今这洛阳城里,哪个真敢不长眼睛把脏主意打到我们家俨儿身上?你也别太气了,既然那人被扣在东宫,太子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估计那人不死也要脱层皮了,你要是还不解气,明儿我去东宫一趟,把那人给你讨回来,处理的干干净净。” 云矩捏着眉头叹气:“我不是气这个我是气我自己不长心东宫倒不必去了,太子会处理干净的,只是俨儿一天天大了,以后太子那边,你叫他少往前凑。” 赵宁杨一愣,反应过来后,脸色尤为难看:“王爷!” 云矩怔怔地看着一处,言语间有一种无力的难堪:“不是我那二哥,虽是个彻头彻尾、就没什么不敢做的混账,但却真没有那种爱好他就只是,恨我这张脸罢了。” 因为少时的嫉恨,所以才更想极尽折辱,但又因心性太过阴晴不定,所以显得一时东一时西。 反正离那疯子远点总是没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黔南王(三) 宫宴歇罢,翌日清晨,黔南王府。 云朔早起练过一套剑法,收剑洗漱用膳之后,便请了自己的心腹与幕僚过来,让他们一道听韩夫子的洛都知识大讲堂。 黔南王麾下,有猛将壮士无数,但真正会动脑子的,还真没几个。 长文公徐有仁是落第秀才投的军,旁的一般,于文书撰稿上很有一套。 而有“智多星”之称的韩子清则是长于人际关系,擅明辨局势,因势利导。 这已经是云朔麾下最能拿的出手的两个文人了。 于是乎黔州军的一群武将就排排坐听韩子清给他们梳理如今洛阳城里哪些人好说话而哪些人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其中重重点出的两人,被韩子清以浓墨重彩书写出的名字之一,就是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宋则苦着脸捧着一沓快遮住他半个身子的孙子兵法,作为反面典型站在旁边充作重要道具供人参观。 “不是我说,韩参军,我觉得那位小公子脾气还好啊只是抄书而已” “噫!抄书!还是抄一百遍!那可得要了老子命了,太恶毒了,太恶毒了!”王武田七一行人齐齐反对。 宋则:“” 宋然:“” 韩子清:“王武!我教过你多少遍了!天子脚下!你再给我老子一句试试!” 王武畏惧地缩了缩脖子,正好云朔带着徐有仁进来,徐有仁大老远就听到了韩子清的吼声,不满地皱着眉头提意见:“韩参军,王爷面前呢,你怎么能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呢,这影响多不好啊。” 韩子清为之一噎。 云朔看的好笑,便主动问道:“子清讲到哪里了?我也一道听听。” 韩子清先一板一眼地给云朔行礼问安,一群草莽跟在后面比葫芦画瓢,然后待云朔摆手后众人都落座,这才侃侃而谈:“禀王爷,微臣正讲到,这样洛阳城里最最不可得罪的皇室宗亲,其中第一个,就是这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云朔听到熟悉的名字,挑了挑眉,看韩子清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好悬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哦,怎么个不可得罪法啊?” 韩子清正襟危坐,严肃道:“王爷该省的,如今的东宫太子已过而立,膝下却并无所出。” 云朔听他提起这个,脸色也严肃了起来:“不错,二哥无子嗣,怕是父皇和母后都为此忧心不已。” 这些事情,与原来的“黔将军”是无关的,但于如今的黔南王裴云朔,却是不得不要去考虑的。 韩子清见王爷重视了,便满意地开始侃侃谈起自己收集来的消息:“今上子嗣繁多,单算加冠后的成年皇子,如今也有十一个,这十一个里,有九个都已大婚,单我们殿下和最小的宛陵王未定下,而这九个已大婚的皇子里,除了去岁刚完婚的十皇子无嗣外,剩下的多多少少都有了子息,唯独我们的东宫太子,至今后院一无所出,究竟是东宫的妃子们都不好,还是我们的太子殿下身体有恙” 云朔眉头微皱:“子清,慎言。” 韩子清点到为止,换个角度继续道:“东宫无嗣,是关乎大庄基业的大事,太子殿下若想巩固储位,过继一个亲侄子,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被陛下、被皇后娘娘、被各方势力都接受的事。” 云朔懂了他的意思,但心里却并不怎么赞同韩子清的猜测:“东宫太子与临淄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最近不过,且临淄王已有二子三女,颍川王可就那么一个儿子,真要过继,从各方而言,都该是过继临淄王府的可能性大些。” 这话可听得韩子清笑了:“王爷认为,过继一事,最重要的是哪一边的意见?” 云朔的脸色凝重了些许。 韩子清侃侃道:“无论哪个都是亲孙子,于陛下而言,更喜欢哪个或不喜欢哪个,孩子们毕竟都还小,倒不至于,于皇后娘娘而言,自然是希望大儿子去过继小儿子的孩子来,可临淄王虽有两子,但一嫡一庶,皇后娘娘能怎么着,若把嫡出的孙子给了大儿子,叫小儿子怎么想?若把庶出的给了大儿子,那也不合适吧,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不是要看东宫自己的意思。” 不得不说,云朔有点被对方说服了,他缓缓道:“我五哥那个人” 韩子清冷不丁地接口道:“颍川王这个人,如今可是东宫面前的第一大红人,殿下,无论您原来是怎么个印象,如今可都过了十年了。” 十年的光阴,足以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了。 云朔便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才艰难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东宫开口要行俨,五哥会双手奉上?” 韩子清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举了另一个例子来说明:“我听闻,当年温禧贵妃在时,给颍川王定下的是温家嫡出的二姑娘,后来未及二人成婚温家便遭了大难,其时温氏被抄族流放,温二姑娘因其貌美,被东宫看上,温二姑娘不从,打破了东宫太子的脑袋逃出去向自己的未婚夫表哥求救” 云朔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五哥没有帮温宪?” 韩子清怜悯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不止,颍川王安抚住温二姑娘,然后把她亲手送到了东宫床上。” 王武震惊道:“那还是个男人么!那可是他的未婚妻!” 徐有仁也忍不住皱了眉,道了一句“造孽。” 云朔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韩子清继续道:“后来那位温姑娘在东宫不过待了月余便被太子厌弃了撵出去,后来就再无消息了,依末将来看,太子未必有多喜欢她,不过是想以此来折辱颍川王,不过颍川王能做到这份上,也是叫人不齿。” “但想必颍川王自己是不会在意的,他后来大婚娶的那位王妃,可是卫国公那个名声糟糕,会算计、手段狠、能把自己继母弄下堂的赵大小姐,婚期恰还定在原来预备娶温二姑娘的同一日,当时还都传言赵大姑娘无法生育,为此还退了楚襄侯府的一门亲,颍川王为了巴结东宫,连这样的女人都愿意娶,且这么多年都未纳一妾,这样的人,要么是心思狠绝,要么就是毫无骨气。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末将说句逾矩的话,都不赞同王爷与其深交。” 云朔听得烦躁起来,他草草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应了句“知道了”,便不想再听,直接寻个不重要的由头走了。 徐有仁忍不住怨怪韩子清:“大好的日子,说这些扫兴的干什么。” 韩子清眯了眯眼,想到云朔看颍川王世子时不经意流露的温情,再想起对方在昨日宫宴上若有似无地瞟着颍川王出神的模样,冷梆梆地回道:“有些事情,还是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好。” 徐有仁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没事提人温二姑娘干嘛!” 韩子清疑惑地看着他。 徐有仁拉他到墙角根,憋红了一张老脸,暗道这可真是羞死老夫了,还得与这呆木头说这个:“温二姑娘是咱们将军的心上人,将军还随身带着人家姑娘的小像呢,那次我们在赣州,与大军失联,都以为要交代在那里了,小宋都开始写遗书了,我就看将军在那儿不停地摸那小像。” 然后不等韩子清质疑,抢先一锤定音道:“我是没见过温二姑娘长什么样,可我认得字,‘纪吾爱妻温宪’这六个字一点也不难认,老夫不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心尖痣(一) 云朔可不知道自己早已被“不瞎”的长文公卖了个底朝天,他心里烦躁的厉害,虽然时隔十年,但他与云矩重逢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亲近,不对,更早,在见到行俨那孩子的时候,他就觉得莫名喜爱,可见他与五哥当年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可他也还记得,他在这洛阳城里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她的名字叫温宪。 五哥为什么不愿意救温宪? 旁人不知道,云朔自己却很清楚,自己当年是为了谁去送的命。 他心甘情愿,他与人无尤。 可就是这样一个甘愿为五哥去赴死的他,五哥都不愿意看在他的份上,救一救他心爱的姑娘么? 云朔心里清楚,他与温宪,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云泥之别,他从未想过能真正地拥有对方,只要知道对方过的好好的,他就心满意足了。 在云朔贫瘠的前十五年,只有两个人愿意对他好,一个是五哥,一个是温宪。 他愿意去为五哥死,也一心想温宪过的幸福。 可他现在才知道,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被他最敬爱的五哥,害到那般地步。 云朔只觉得自己满心满眼的狂躁,他想报复,想呐喊,想质问,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走一气,最后停下来时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颍川王府前。 云朔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从兴宁坊一路走到了开化坊,他最后还是怂了,没有进去找云矩当面对峙的勇气,转过身刚想走,颍川王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三皇子临淄王从里面出来,乍一见到云朔,两边都是一愣。 还是临淄王先一步开口道:“八弟来找小五?他现在正在府中,快进去吧。” 云朔只好赶鸭子上架地进了门。 颍川王府的一草一木,一树一景,在他看来,都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味道。 看来我当初没少在这里玩闹过,云朔在心里默默地想,找云矩对峙的勇气就更少了。 颍川王府的管家颇有素质,见客人在庭间驻足,也不催促,只纵他去看。 云朔走到庭正中的杏花树前,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了摸树干。 “这树” 管家也是无奈,不知道黔南王这是想怎么地,要王爷把这棵树送给他么? 送棵树囧。 “这树我们俨儿小时候可没少爬过,王爷倒是与我们家俨儿爱好相同。” 一道含笑的女声从后方的拐角回廊遥遥传来。 云朔看向来人,妆容端庄精致,服饰稳重奢华,举止间落落大方,能在颍川王府用这番姿态说话的女人,除了颍川王妃赵宁杨,不作他想。 这就是那个名声糟糕的赵大小姐啊。 云朔忍不住挑剔地打量了一番对面的女子,想看看对方除了家世外到底是有哪一点能叫五哥舍了温宪而就她。 不得不说,这一局,是云朔卑劣了。 对方落落大方地任他看去,他别开眼,在心里不舒服道:也就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其实不过是黔南王实在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短处后不服气的意气评价。 “呸,我才不要与他‘相同’哩,我讨厌他。”裴行俨活蹦乱跳地跑了出来。 这熊孩子昨夜一直怕他亲娘辣手摧花,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结果早先是因为云朔的出现闹得云矩心神不定没空收拾他,后来回府说清楚后云矩也没了治他的心思,他还干得了两千两银子出去逍遥,如此可不兴奋得到处乱蹦。 于是乎熊得更是理直气壮了起来,大摇大摆仰着头从云朔身边蹭过,还从鼻孔里重重地喷出一声哼来,斜觑了云朔一眼,正欲说些更过分的话,一抬头想到屁股后面还跟着个亲娘,留意到云矩暗含不善的眼神,熊孩子老老实实垂下头收起翘上天的尾巴友好地冲云朔卖了个萌:“你好啊大驴子” 云矩当即不轻不重地从后面踹了他一脚,踹的熊孩子一个踉跄,不敢再胡闹了。 云朔竟然有点受宠若惊。 就是他没听懂后面那句,忍不住疑惑道:“驴子?什么驴子?” 云矩面带尴尬:“犬子无状,叫黔南王见笑了,不知王爷此来所为何事,这边请。” 云朔被她这么公事公办地这么一问,也歇了继续刨根问底的心思,只淡淡地笑了笑:“无事便不能来寻五哥么?倒是弟弟莽撞了。” 云矩八风不动地收下这番牢骚,领着云朔进了待客的茶室,亲手为他沏了一杯茶以示赔罪,然后轻笑道:“我这里冷僻,往常也没有什么兄弟们过来玩闹,乍见八弟,言语有失,叫你见笑了。” 云朔捏着茶杯,想到进门时遇着的临淄王,忍不住想问对方一句那三哥是来干嘛的,想了想,鬼使神差地就把那话咽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点点头表示了解了,然后就默不作声地坐着喝茶。 茶室内一片诡异的寂静。 不只云矩心里纳罕云朔究竟是来干嘛的了,透过茶水氤氲升起的热气望着对方,云朔自己都恍惚了起来。 我是来这儿干什么来着他在心里喃喃地问自己,好半晌,才堪堪回忆起来,哦,我是来想问五哥问五哥 问什么 问 想到温宪,云朔猛地惊醒了,仿佛从一个旖旎的美梦中狠狠地摔落到了冰冷的现实里,他想到韩子清的话,想到自己走后温宪的遭遇,胸口一痛,闷得要吐出血来。 他缓缓地放下茶杯,正视着对面的云矩。 云矩感受到他的目光,也端坐起来,静静地等他开口。 云朔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礼后兵,他追忆道:“五哥,我记得小时候,宫人们都嫌弃我,父皇顾不上我,身边差不多大的兄弟们也都看不上我,只有你和温宪,愿意平等地待我,与我做朋友,我们三个那时候,多好啊” 说着说着,云朔突然不确定了起来,他在流放途中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在洛都那十五年的记忆就变得模模糊糊了起来,有些东西:譬如念过的书、学过的剑,他都记得分毫不差;还有些东西,譬如儿时那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他却怎么想都只能想起个大概来。 云矩搁着一张案几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悲哀。 云朔是记得自己十五岁前在洛都只交过两个朋友,一个是自小待他如亲弟弟般的五哥,还有一个就是他从小暗恋到大的温宪。 他一直想着,自己是很早很早就开始偷偷喜欢温宪了,那么自己认识温宪,也该是很小的时候了吧,而自己小时候只有五哥这么一个重要的朋友,所以他们三人一定是从小便相熟的 可是现在话刚出口,云朔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印象里,五哥和温宪的关系并不如何,他们俩要么绝不同在一处,要是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则必然十回里有回都在争吵。 所以三人并不像自己早先以为的那样,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么? 云朔感觉自己的额角隐隐有些发痛,直到这时候,他仔仔细细地自己记忆里搜索了一番,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小的时候,好像就五哥一个朋友,而温宪,则是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才出现在自己身边的 可我不是喜欢了她很多年么? 奇怪,我是为什么喜欢她来着我好像莫名其妙地,就特别特别喜欢她了对了,我是怎么认识温宪来着,是不对,哪里不太对。 云朔忍不住摇了摇头。 云矩起身,往室内的香炉里添了一方香料。 见云朔看她,云矩便主动解释道:“只是一块安神香,我看你脸色有点难看,是昨晚没休息好么?” 云朔被她这样好声好气地关心,却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暴躁。 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之间,不该是这么的客气疏远 我在想什么!云朔狠狠地摇了摇脑袋,我是昏了头不成,我怎么能看着五哥想到温宪,我不是来 云朔一脑门的官司,他烦躁起来,快刀斩乱麻地问:“五哥,当年温家出事,你为什么不救温宪?” 云矩愣了愣。 云朔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对面人的神情--五哥很惊诧,可他在诧异什么?我喜欢温宪,他不是很清楚的么?他当初既然做了那样的事,现在我回来了,自然要质问他 他在惊讶什么? 云矩很快便收敛了自己的失态,她捏了捏眉心,斜靠在软垫上,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下。 “八弟,温宪的事,比较复杂,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听说了什么,可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不如” 云朔打断她:“五哥,我在外面听了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想听你说。” 云朔目光坚定地望像对面。 云矩默了默,苦恼地笑了笑:“这样啊不过说来话长,从哪里开始呢?” 云朔道:“你为什么不娶她?” 云矩睁了眼,盯着云朔,古怪地笑了一下:“你认为我应该娶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心尖痣(二) 云朔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非常生气地回:“那是自然!五哥,当年我走的时候,可是把她托付给你了!” 云矩愣了愣,片刻后,撑着额头笑了出来:“抱歉我以为,你是喜欢她的” 云朔沉默了下来。 云矩仓惶地略过这个话题,别开脸,匆匆道:“我为什么不娶她这个问题倒是很简单,因为她不愿意嫁给我。” 见云朔抬起头看她,云矩便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当年母妃与温家定了亲不假,可温宪闹着要退婚,后来这事便作罢了。” 云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做” 云矩沉默了一下,轻轻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真的非要听我讲么?” 云朔没应答。 云矩便懂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温宪不想嫁给我,也很正常,因为那时候,温家的境况就不大好了,我身为温家的外孙,如果温家这座大船沉了,我也没有好日子,温宪嫁给我,并不能达到她通过嫁人来摆脱她当时窘境、重复当年第一美人之荣光的目的,所以她拒绝了我们俩的婚事。” 云朔矢口否认:“你胡说!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 云矩便闭了嘴,静静地看着他。 那抹目光又沉静又安宁,倒叫云朔感觉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可是可是五哥他也不该那么诋毁温宪,他怎么可以那么说温宪,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云朔砰地一声站了起来,如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 从头到尾,云矩都只静静地看着他闹,一言不发。 云朔走累了,站在那里,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咬牙道:“好吧,就算如此,可是后来,后来东宫看上温宪,你也不该,你也不该就那么袖手旁观她至少还是你的亲表妹啊。” 云矩便闭了闭眼,有些好笑地问:“八弟,你还不懂么?” 云朔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懂些什么。 云矩怜悯地看着他:“温宪不想嫁给我,是因为我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但是有些人,是可以的。”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见色起意,二哥纵然风流好渔色,却也不爱来强迫人那一套。” 不直接说是温宪故意勾引的东宫,已经是云矩对着他最大的善良了。 云朔站在那里,好像脑子突然就不够用了,明明五哥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可合在一起,怎么就一句也无法理解了呢? 五哥说的是温宪么? 他喜欢的那个温宪? 温宪那么骄傲的人,会去会去 “我不信!”云朔恨红了双眼,“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云矩便闭了嘴,像是在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用眼睛静静地瞅着他。 云朔看到她眼里的自己,怒发冲冠,赤目白脸,形容可怖又可怜。 云朔在那双眼睛里,突然就自惭形秽了起来,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羞怯飞速地席卷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血液,叫他成功地从极度的愤怒中冷静了下来。 “所以,”云朔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云矩的脸,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星半点撒谎的蛛丝马迹,“你怎么解释,既然是温宪主动嫁进的东宫,后来又为什么宁死不从砸伤了太子的脑袋?” 云矩轻笑出声。 那笑声里是毫不掩饰、明明白白的嘲讽。 这是从刚才到现在云矩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恶意。 云矩自顾自地笑过,撑着脸,歪着头审视着云朔的神情,用一种教导小孩子的语气开口道:“八弟,哪里有“嫁”,东宫当得起这个字的,可只有太子妃殿下,温宪当时不过是个末品的侍妾,我们一般叫那无媒苟合。” 最后四个字,云矩特意放轻了音调。 “混帐!”云朔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他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一拳狠狠砸在案几上,横跨过案,捏住云矩的领子,提溜她起来,恨恨地瞪着她道:“不许你这么侮辱温宪!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是怎样的人?”云矩怒极反笑,轻轻地反问道:“你真的了解她么?你真的认识她么?” 她看着云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要不到想吃的糖就满地打滚哭闹不休的孩子,带着说不出的怜悯,和一种出于长者、知情人所带的纵容。 云朔被她的眼睛慑住心神,不由自主地泄了气,松开了自己抓住云矩的手,后退了半步。 他低着头站着,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云矩也不在意,她坐在那里,风度翩翩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云朔沙哑着嗓子开了口:“五哥,你曾是我最崇敬的人,也曾是我心甘情愿为之去死的人” 云矩低着头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自嘲。 可惜并没有人听得出来。 “但现在不是了么?”云矩温和地接口,像一个宽厚和善的长者,体贴地把对方未出口的话补全了。 云朔抬头认真地看着她,好半晌,摇了摇头:“而温宪,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五哥,当年的事,是我自愿替你做的,我心甘情愿可是你,太叫我失望了。” 云矩眨了眨眼睛,撑着头,有些回不过神来:“所以说,你并不记恨我送你去死,却因为我没有帮温宪而要与我翻脸嗯?” 云朔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她,只是因我现在才发现,我于五哥,并算不得什么。” 他们之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曾平等,但叫云朔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大概是从来就不曾在五哥心里有过位置。 云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就还是因为温宪的事要与她翻脸了,这可要她怎么说呢 “你可真是太傻了” 云朔无所谓地笑了笑:“大概吧。” 然后起身就要出门了。 云矩默了默,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如果我说,温宪的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我是否还有回到当年那种情况的可能?” 云朔站定,回了头,面带悲意地回视着她。 他认真地看着这个自己前十五年曾经着了魔般疯狂追随的兄长。 突然发现,对方也不过如此。 云朔摇了摇头,转身,开门,走了。 云矩垂着眼坐着,心里回放着方才的对白。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弄巧成拙了。 也罢,云矩捏了捏眉心,蓐毛也不能总逮着一只羊来蓐,小八都被她折腾的那么惨了,既然正好翻了脸,那就放对方一马吧。 毕竟那孩子若是因当年那一条命回来寻仇的,她虽不会手软,倒也心虚。 只是心里,怎么还是有点不舒服呢。 吱呀一声,茶室的门被再度推开了。 裴行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夹尾巴怂脖子,弱弱地看着云矩。 云矩好笑地抬起头:“有话直说。” 熊孩子难得忸怩了起来:“那个,娘刚才那是我亲爹么?” 云矩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怔怔地对上裴行俨好奇的眼神。 好半天,她才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裴行俨这一问,而是迂回地探究道:“行俨,你很好奇与父亲一起的生活么?” 裴行俨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很诚恳地回:“不啊,我都无所谓的,娘你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哈,我就是正好碰上了顺带着问一下,那个渣爹谁爱要要去我才不稀罕呢。” 云矩便低头笑了笑,打趣裴行俨道:“你这还从未见过他,便知道他是个渣了。” 裴行俨蹭到云矩脚边,不大规矩地席地盘腿而坐,手臂杵在大腿上,撑着小脑袋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云矩:“我都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他,难道还不说明他恰是个彻头彻尾的渣么?” 云矩:,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云矩笑了笑,正色道:“行俨,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呢?或者说,他本来也很期待你的诞生的,只是后来遇到了坏人,出了变故,把你的存在完全忘掉了,你还觉得,他,不是个被你期待的父亲么?哪怕他其实心里真的很爱你。” 裴行俨捧着小脑袋想了想,最后看着云矩,嘟着嘴道:“你想听实话么?” 云矩温和而又充满着鼓励地看着他。 裴行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坚定道:“那也还是个渣!” 裴行俨揪着自己屁股边软毯子上的细羊毛,带着些怅然和故作倔强的无所谓道:“他怎么样,是他的事,他经历了什么,跟我可没关系!他要是怪,自己去找坏人大战三百回合啊,可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不曾存在过就是不曾存在过,孩子生下来养也不养,扔在外面长成小爷我这玉树临风的模样了,又跑回来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小爷我可一点都不稀罕。” 云矩的眼神淡了淡,半天没说话。 裴行俨觉得不对劲,把脑袋凑到自己亲娘脸边:“看这里看这里,快看你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小儿子,开不开心,骄不骄傲,还不得得意的做梦都笑出来~” 云矩笑着推开了他的脑袋,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直接说了。 她不想欺骗孩子。 如果当初温禧贵妃死之前愿意明明白白地对她说句实话,云矩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执着于探求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了。 将心比心,就算裴行俨嘴上说着不在意,她也无心一直欺瞒着孩子。 云矩便轻描淡写道:“如果你方才问的是你的生身父亲的话,那么,我的答案是,是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心尖痣(三) 裴行俨的表情并不如何惊讶,起码对答案的惊讶还没有他对母亲如此开诚布公的态度的惊讶多。 他沉默了一下,冷不丁感慨道:“那他可真的挺渣的。” 见云矩似有所动地看着自己,裴行俨挠了挠头,补充道:“方才我在外面听他吼你来着,还是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啧啧,还口口声声地说喜欢啊爱啊的,真是渣男本渣啊。” 云矩没说话。 裴行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娘,你们不是亲兄弟,呸兄妹么?这么” 熊孩子的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一脸的wow。 云矩淡淡扫了他一眼,避免这孩子脑子里产生什么不干不净的黄暴思想,言简意赅道:“我不是你皇祖父的孩子。” 裴行俨竟然感觉有点小遗憾。 这个说起来也算得上一个惊天霹雳的大内幕,但熊孩子五岁时就乱跑乱藏撞破云矩性别,被云矩开诚布公地告知了“其实自己父王并不是自己父王,自己母妃也不是自己母妃,自己父王才该是自己母妃,呸划掉重来,自己父王才是自己亲娘而自己没有爹有俩娘”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后,他看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小世子表示这算什么,我都很淡定了。 淡定的小世子忍不住担忧起自己心大的亲娘来:“这么说的话,那个渣驴子,他岂不是也知道这些嗯嗯嗯?” 云矩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原来知道,现在不知道。” 最后特意多补充了句:“所以你若不喜欢他,日后便远着他些。” 裴行俨一脸的赞叹,表示了解了,暗搓搓地探头探脑问:“娘,你的手笔?干娘的手笔?” 云矩烦了他这没完没了的问题,敷衍道:“你自己慢慢猜,出去吧,把你干娘请进来,门给我们带上。” 裴行俨撇撇嘴:“真是剥削的贵族老爷” 然后跑到门口,冲捧着盘子不知站了多久的赵宁杨友好地摇了摇尾巴,收获赵宁杨受宠若惊的表情一个,哼,凡人,这才是你们该对小爷的态度,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赵宁杨合上门,跪坐在云矩对面,放下托盘,慢悠悠地给她摆点心。 云矩捏着眉心笑了笑:“怎么了?还值当亲自过来。” 赵宁杨默了默,轻声道:“见你和俨儿在里面单独呆了这么久,怕你们吵起来,便过来看看。” 云矩冲她安抚地笑笑:“行俨的性子看上去跳脱,其实最藏的住事不过,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一清二楚,最是通透不过。” 这话是特意拿来安赵宁杨的心的。 云矩生了行俨不假,可于孩子的教养上,她手足无措,远无赵宁杨下的心力多,行俨三岁前,正赶上温家倒台、温禧贵妃悬梁自尽,云矩如履薄冰,初入刑部,百事不顺,又因亲人离散心情抑郁,可以说,那个时段的她,真没多少心力放到行俨身上。 那孩子是赵宁杨一手带大的,他小时候但凡有个发热咳嗽,都是赵宁杨衣不解带整夜整夜地守着他,从不愿假他人之手。 生恩哪有养恩重,说起来,该是赵宁杨,才担得起这孩子的一句“母亲”。 可裴行俨自从五岁知道自己的身世后,私下里,从来都是叫赵宁杨“干娘”,明年上,也只称她“母妃”。 他再没叫过除云矩之外的女人一声“娘亲”。 他怕惹云矩伤心。 云矩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都没有这位小公子的戏多。 只是这样一来,云矩难免觉得对不起赵宁杨。 告诉孩子他的亲身父亲是谁,是云矩出于自己的私心,不想裴行俨在自己搓磨过的事情上再受一次同样的搓磨。 可她并没有提前与赵宁杨商量,现下看着对方,未免觉得心中有愧。 赵宁杨听了,安没安心她自己倒是并没咂摸出来,胸口一股酸涩却是升腾而起,直冲眼眶。 她忍不住逾越地问了句:“小世子心里很清楚,可王爷呢?您心里真的明白么?” 云矩笑了笑:“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个孩子?” 赵宁杨蓦然红了眼,重重地举起一盘糕点砸在茶几上,忍不住充满怨气地质问道:“王爷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么清醒么?国师当年解的第二卦,您当真还记在心里么?” 云矩的脸色冷淡了下来:“我若没记在心里,就不会亲手送他去死他是被我害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要自降身份与他计较不成? 赵宁杨连连冷笑:“恐怕臣妾在王爷心里,连与他放在一起比的资格都没有!” 云矩有些恼了,低声喝道:“宁杨!” 赵宁杨的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哭着投到云矩的怀里,哽咽道:“我什么也不求,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是想陪着王爷、陪着俨儿,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一直在一起过下去,我就这么点念想,王爷都忍不下、给不了么?” 云矩僵在那里,怀里的人哭的太伤心了,云矩自认识赵宁杨来,其实并未见她哭过几次。夫妻也有十年了,赵宁杨在她面前哭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平常最不爱哭的人一旦真哭了,总叫人看着觉得不忍心。 好半晌,云矩才僵硬地伸出右手抚脸抚赵宁杨的背,安慰道:“好了,多大点事,别哭了。” 想了想,主动开口解释道:“他这次回来,叫我猝不及防,东宫也因此疑了我,几次试探,叫人心烦。我并没打算真与他再做纠缠,只是他主动上门,质问当年温宪事,我虽不打算再拉拢他,也不想因这些琐事与他交恶,故解释了几句,不过最后也是不欢而散。行俨不知从哪里听出来了端倪,跑来问我,我不想骗孩子,便直说了,只是如此而已。” 对于云矩的解释,赵宁杨是不大满意的,可她也清楚,这也已经是极限了,云矩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与那人却是当真海誓山盟过,即使那人忘了,云矩可没忘。 赵宁杨每每这时,心里便生出很多恨来,恨自己不是个男人,恨自己没有早些遇到云矩。 不过无所谓,赵宁杨擦了眼泪坐起来,在心里恨恨地想,反正现在陪在云矩身边的人是我,有俨儿在,我们有了第一个十年,也会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的。 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会是我,也只会是我,就是死,也会陪着她去。 那个人算什么,替云矩去死,自己也愿意啊! 赵宁杨用袖子用力得把脸都擦红了,这才直起身,正色道:“国师当年那一卦,道荧惑犯参,乃大凶之兆,您最后会因他而他回来前一夜,我便做了那个梦,王爷,国师那一卦真的被你破了么?十年前你送他去死,他真的死了么?你还在心怀侥幸些什么,他这次回来,分明是应了当年卦象,如今狭路相逢,人不死我死,您该得早做打算才是啊!” 云矩被赵宁杨挑破心底最隐秘的担忧,彻底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只是如今的黔南王,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了。想不露声色地除掉他谈何容易。” 赵宁杨挟住了云矩的手,靠近她低声道:“您莫不是忘了宫中的梁才人” 云矩面上显出几分明显的挣扎。 赵宁杨使劲攥了攥她的手。 云矩猛然惊醒,犹豫着摇了摇头:“此事不妥,如今黔南王与我只是理念不同分道扬镳,他并不记恨当年之事,可若是动了梁才人,我们之间,就是彻底不死不休的局了” 赵宁杨尖利质问:“难道现在就不是了么!“ “宁杨,”云矩沉下脸,寒声道:“你至少该想想行俨,梁才人毕竟是他的亲奶奶,行俨对黔南王并没有感情,可梁才人这些年待他可不薄!” 赵宁杨对上云矩冷下来的眉眼,心里纵有无限牢骚,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 她很不甘。 但那又能怎么样,她永远做不出违背云矩意志的事情来。 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重了些,云矩抿了抿唇,整理了神态,放软了语气,主动开口缓解气氛:“说到国师,他给我的第一卦,我近来大致有头绪了。” 赵宁杨强撑起一个笑容来。 国师给云矩的第一卦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温禧贵妃还在,颍川王风头强劲,却没几个真正玩得来的兄弟,温禧贵妃并不觉得自己的孩子需要朋友,那些人都不配;而云矩自己,本来也累的没有与人玩耍的时候。 她是在一个练完剑的寒冬,很冷很冷,很累很累的晚上,碰见的卿芜人。 卿芜人背着卿凌偷偷跑出牵星楼想感受“雪”是什么东西,可她的身体太差了,外面寒气太重,她没坚持过一刻钟,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卿芜人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 她单调乏味的前半生,还从未见过那么美的颜色。 云矩身上的“气”的颜色。 云矩送她回了牵星楼,卿家人那头标志性的及地白发,也就是那天下了雪外面太冷走动的人少,不然早被宫人发现了,也轮不到云矩去献殷勤。 卿芜人醒来的第一刻,感觉到了哥哥的存在后,就在心里大声地宣布:我喜欢她! 卿凌看了看眼前端方君子般的颍川王,背过手掐指算了算对方的生辰八柱,面皮便是一抽。 那可真是个大麻烦。 卿凌只想赶紧解了对方与自家的因果,本想给这位颍川王赐一副卦便把人撵走,但撑不住自己妹妹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最后屈服在对方的淫威之下,许了云矩三卦。 云矩:其实她自己也感觉挺莫名其妙的。 卿凌当时便给云矩占了第一卦,然后写了个生辰八字给云矩,告诉这位当时风头极盛的颍川王,若是找到这个人,可以了却对方的一桩心事。 云矩整整找了将近二十年。 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总算有头绪了。 云矩掏出一张写了姓名、籍贯、家住何方、家里几人几口的纸条,推到了赵宁杨面前。 “这件事,还是要麻烦王妃手下的人。” 赵宁杨所持的珠宝阁把生意铺开到了全国各地,千里迢迢带一个人来洛都的事,云矩也不是做不到,就是她做起来总没有赵宁杨更能掩人耳目。 赵宁杨捏起那张纸条,两眼扫过上面的讯息。 “黎惜,商户之女,祖籍西川。” 赵宁杨把纸条收到怀里,笑着应下:“我会派赵巷亲自走一趟西川,誓必把这位黎姑娘原封不动地送到王爷这里来。” “不过王爷这是打算纳个小还是置门外室?”赵宁杨笑着挪揄云矩。 云矩也笑:“人家小姑娘也就十六七的模样,本王这个糟老头子还是不造孽了。” 这话赵宁杨可不依:“王爷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七,正当风华,哪里老了。” 云矩含着笑摇了摇头,暗道,大概是她的心,早已苍老得不像样了。 第一卷霜寒雪苦,当知我心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西川女(一) 西川,桐城,百岁乡。 东头的黎家是乡里举足轻重的大户,县老爷来了都要“拜码头”的存在,不仅是因为黎老爷的丝绸布匹生意已经从大庄做到了北边的蛮族部落去,还有黎太太的娘家侄子争气,一口气从秀才、举人考到了进士及第,直接在洛都被授了大官。 黎家也因此扬眉吐气,再也不去理会那些说他们倒贴的风言风语--要知黎老爷与黎太太可只有一个女儿,自小便捧得如掌上明珠一般,可黎老爷毕竟还是循着宗法,总是更爱男娃,眼看着黎老爷要把大伯家的小儿子宠的跟眼珠子一般,黎太太坐不住了,邀了自己苦命丧夫的阿妹与其膝下之子一同来黎家小住,一住就是十几年,也不怪百岁乡的人因此背地里说闲话。 不过自从那位“借住”的侄子一口气考到洛都,回来请了自己苦命的老娘一起去洛都享福后,百岁乡的人便立马转了口风,直夸黎老爷厚道、有眼光、是个本事人。 不过被乡民们盛赞着“厚道”、“有眼光”、“有本事”的黎老爷,如今正苦着脸坐在家里愁得揪着自己的胡子玩。 黎姑娘百无聊赖地托腮坐在一旁,手里吱呀吱呀地转着一物。 “阿爹,你倒是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啊,子安表哥人在洛都,给他去封信,让他来接我就是了,我活这么大,还没出过西川呢,就是去凑个热闹怎么了?” 黎老爷憋红了一张老脸左右为难,只得斥责自己的女儿不守规矩:“你一个姑娘家,眼看着也是快要出阁的年纪了,怎么好一个人跑到洛都那种地方去” 黎姑娘不高兴了:“爹,什么叫'洛都那种地方',那洛都可是咱大庄的都城!你可别跟北蛮子做生意做多了,连自己是哪边的人都忘了!我想去洛都怎么了,花夕节十年才办一次,这次还是在洛都,正该你女儿我过去出出风头,嫁个好人家,也叫旁人知道,我黎惜才不是被人扔下不要的呢!” 黎太太坐在一旁抹眼泪,哭诉道:“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女婿,看上的还能叫他跑了!我那妹子,呸!真不是我说她,要不是我,他们母子俩怕是饿死在街头都没人知道,还能一路衣食无忧地考到天子脚下的贵地去!这还没怎么呢,就毁诺退婚,娶了旁人家的姑娘,这可叫我们惜儿怎么活哦,我苦命的孩儿啊!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中山恶狼!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不敢为她出头的软汉爹!都是为娘害了你,都是为娘识人不清啊!” 黎老爷被她骂得羞煞老脸,忍不住开口辩解道:“我说,孩儿她娘,咱有话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骂人哈,跟庄家那门亲,也不是我愿意退的,这不也得看看人家后来娶的是哪家的姑娘么!太子外家承恩公的女儿,皇后的亲侄女!啧!可是了不得!我听说那位赵姑娘一母同胞的亲姊,嫁的可是镇北军的威将军陆序!那么了不得的门第,能看上子安,是咱们一大家的福分,做人也不能这么短视呢” “威将军!”黎惜陡然坐直了身子,惊喜道,“子安表哥还认识陆序!不行,娘,我一定得要亲自去洛都一趟,我那表嫂抢了子安表哥便罢了,她可得赔我一个好夫婿,我看陆将军人就不错!是个大英雄!威武!” 黎老爷面皮一抽,痛骂她道:“那陆序二十五六的人了,比你年长了近十岁!且人家早已娶妻了!快把你那些歪脑筋都给我收一收!” 黎惜撇撇嘴:“成婚了那就算了,我还不稀罕他哩,反正洛都的青年才俊那么多,今年的花夕节我是一定要去的。” 说罢便懒得再听黎老爷在这里啰嗦,蹦起来拽住裙子便跑了。 黎老爷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恨恨道:“这可真是个讨债鬼!你看看她,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女孩子贞静的模样!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把我这个做爹的放在眼里!” 黎太太听他骂自己心肝,大是不忿,抹了眼泪就开始哭:“我那苦命的孩儿啊!你就不该投生到娘的肚子里!是娘没有本事,帮不了你,叫你平白让人欺负了去啊!你那死鬼老爹,眼睛里就只有钱,有还不如没有,只知道帮别家来欺负你!啊!我苦命的孩儿啊!” 直哭得黎老爷一个头堪比两个大,头痛欲裂地败下阵来。 这边黎老爷还没想好要不要松口,半下午的时候,家里的奶娘哭天喊地地跑了过来。 “老爷啊,太太啊!大事不好了!小姐她偷偷跑了!” 把乱成一锅粥的黎家抛在脑后,黎惜带着丫鬟巧嘴,包袱款款地出了门。 巧嘴第一次走出百岁乡,比黎惜还要没见识,见熟悉的地方在身后越来越远,心里直打嘀咕:“小少爷,我们就这么跑出来,半路摸迷了怎么办?咱百岁乡离洛阳城,可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哩!” 黎惜点了点这丫头的额头,痛骂道:“笨!我们哪里需要靠自己两个人跑到洛都去,娘只要知道我不见了,看到我的留书,自然会给子安表哥写信,我们要做的,就是慢悠悠地顺着管道走,等子安表哥来接我们就是了!” 巧嘴作恍然大悟状,喜气洋洋道:“小少爷您可真聪明!” 黎惜自得非常。 过一会儿,巧嘴细心瞅了瞅外面老实赶车的马车夫,那马车夫还是她们特意去外乡寻的,就怕有人提前向黎老爷通风报信,然后小声道:“可是可是照小少爷您的说法,表少爷都嫌贫爱富,娶了那狐狸精了,还会还会来接我们么?” 黎惜恼羞成怒,捏起自己手里一直转着的一块物什道:“怎么不会!这可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他们老庄家的传家之宝!他要是连这玩意都不想要了,尽管不来!”黎惜说着拿着那物什在手指间转了一圈,灵活非常,可见已拿着它练手有一阵子了。 偷跑出门还特意带着这物,可见心里不是没想过巧嘴方才所说的那种情况的。 巧嘴苦着脸看了自家小姐手里的“定情信物”一眼,觉得这事越发不靠谱了。 “可这不就是个”巧嘴的后半句话在黎惜威胁的眼神下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 巧嘴只能昧着良心道:“表少爷打小就喜欢小姐,那婚事他肯定也是不想的,只是在洛都人生地不熟的,被那狐狸精抓去做了压寨相公,他只要一知道小姐要去洛都,肯定会立马来接我们的!” 黎惜脸上便现出三分神气来,冷哼了一下,道:“巧嘴,不是我说,我那穷酸表哥,哼,杌那杀才,我怎会瞧得上他?不过是念他痴心一片,不忍拒绝罢了,现在他自己识相,自惭形秽,知道配不上我放弃了,倒叫我松了好大一口气,也希望到时候我遇上了真正的良人,他不要吃太多闲醋,毁了我的好事再。” 巧嘴听得牙疼,但见自家小姐如此自信,深知现下只有顺着她的道理,故作同仇敌忾状,恨恨道:“是啊!表少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就他,还敢肖想我们家小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看那承恩公的女儿,也不怎么地,单是论眼光,就比我们家小姐差多了!” 黎惜摸了摸自己的脸,害羞似的摆了摆手:“差不多得了啊,马屁拍过了就没意思了,不过我比那承恩公府的小姐强的,绝不只是一个见识而已。” 黎惜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暗示意味十足。 巧嘴立马上道地吹捧道:“那是,我们家小姐国色天香,就是进宫里做个皇后都绰绰有余!哪里是那等庸脂俗粉可以高攀的!” 黎惜嫌弃地看了这丫头一眼,这憨妞,咋这么名不副实呢,嘴巴可一点也不巧,夸人也夸不到点子上。 黎惜遂郑重其事地叮嘱自己的丫鬟巧嘴:“刚才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皇帝老儿都多大年纪了,你说这种话,真要应了,可不是给你家小姐我招灾,对着那么个老头子,我到时候上哪哭去啊!我听闻东宫太子都三十好几了,老的不行,你家小姐我年方二八一枝花,才看不上那些老头子呢!” 巧嘴受教地点点头,忍不住好奇地探问道:“那小姐,你的意中人得是谁哇?” 黎惜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听听听听,这是个能对着我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说的话么!真是羞都羞死了!巧嘴,小姐我知道你是打乡下来的,没规矩,这次就不说你了,以后自己长点心,少做这种叫人笑话的事!” 巧嘴郁闷地垂下了头。 她们主仆二人说的兴起,就把对彼此的真实称呼带了出来,前面赶车的马车夫一言不发地听了个全,在黎惜把皇帝和太子都嫌弃了个遍后,他忍无可忍,撵了二人下车。 黎惜震惊极了:“喂,老头!我们约好的到泉城唉,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 那马车夫也就三十上下,被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喊了老头,气得直哼哼:“这位小姐,您原也没跟我说清楚您这是在跟小情儿私奔啊!您要是这么说了,您这活我铁定不接!再说了,这也到泉城了啊,你自己看看那儿,就是那块界碑,瞅着没,我们跨过来就在泉城了。” 黎惜目瞪口呆:“你这不是骗人么?这荒郊野岭的,你告诉我这地是在泉城?泉城的哪个犄角旮旯啊!还有,什么叫我与小情儿私奔,这是我的丫鬟,你瞎了么!” 车夫哼哼唧唧地冷笑,他可没瞎,他故意的:“这位姑娘,您是打百岁乡出来的吧?你们那地方要是谁家丢了女儿,要我回去帮忙宣传宣传,她是怎么与人私奔的么?您要是再不下去,我可就不客气了!” 黎惜大怒,自来只有她威胁别人的份,哪里有别人威胁她的份:“你算个什么东西!报上名来!我叫你好看!你知道我爹是” 巧嘴见那车夫开始目露凶光,而自家小姐还在哒哒哒哒地说个不停,慌了神,扯着黎惜就下了车,小心劝她:“小姐,小姐,别和他一个粗人一般见识了,算了吧,算了吧,我们下车,我们下车!” 后半句是冲着车夫喊的。 直到那马车的屁股都消失在了视野里,黎惜仍不解气,愤愤不停地骂道:“这都什么人啊!天呐!” 巧嘴也忍不住在心里念叨着:“天呐,快叫我家小姐闭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西川女(二) 足足过了一刻钟,黎惜骂够了,打算先走出这个见鬼的野村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啊,我们的盘缠呢 黎惜看了看巧嘴,问道:“我们出来带的盘缠呢?” 巧嘴答:“马车上呢。” 黎惜“哦”了一声,走了两步,又觉着不对,停下来再问:“那马车呢?” 巧嘴也后知后觉了:“对啊,马车呢”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跳起来吼道:“该死的马车夫他跑了!” 但那有什么用,暴躁之后,黎惜和巧嘴俩人还是只有徒步跋涉这一条路可以选,人总不能站在这荒郊野外等死。 主仆二人开始灰溜溜地跋山涉水,最后赶在天黑前,饥肠辘辘地走到了离此地最近的一间小镇。 然后对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白面馒头,饿绿了双眼。 当一只玉白的手伸到了她们二人面前时,黎惜早已无心感叹那手的精致贵气了,她们主仆的全副心神都被那手里被油布包着的热气腾腾的、冒着一股勾人香味的羊肉包子给吸引了。 黎惜咽了咽口水,自觉自己还是个有骨气的人,艰难地把黏在包子上的视线移开,转向手的主人。 唔,看上去是个十一啷当岁的少年,一张包子脸,哇,好想吃啊包子,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盯着包子转而盯着自己的脸,开始眼冒绿光口生涎水,行追畏惧地退开了半步。 “这位姑娘,您可否不要这样看着在下?”行追弱弱地提出意见。 “嗯?啊?”黎惜猛地反应了过来,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呀?我没有看着你哈。” 然后转头黎惜就看到了自己不争气地盯着人家小公子手里的包子看个不停的丫鬟巧嘴,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啪到巧嘴脑后,从嘴里挤出一句狰狞的:“巧嘴,你没听到人家公子说你呢么?快把你那俩眼珠子从人家手上抠下来” 巧嘴恋恋不舍地抠下自己的眼珠子,嘴里忍不住嘟嘟囔囔:“可是小姐刚才不也是” “嗯?”黎惜威胁地瞪了她一眼。 巧嘴非常俊杰地闭上了嘴。 行追笑了笑,把手中的包子往黎惜和巧嘴的方向递了递:“两位姑娘,趁着包子还热,用些吧。” 黎惜不免扭捏起来:“这位小公子,这多不好意思啊” 行追嘴角噙着一抹笑,也不说话,只把手里的包子又往那边递了递。 黎惜矜持不过一秒,立马折服在包子的魅力之下,接过来分与巧嘴,二人一道狼吞虎咽起来。 行追笑着便要转身离开。 “小公子,留步!”黎惜仓皇咽下嘴里的食物残渣,见行追要走,赶紧追着喊道。 行追便疑惑地停了脚步。 黎惜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恩不言谢,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 行追面色大变,当即打断道:“姑娘!这便不必了!小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姑娘挂齿!” 黎惜羞涩地看了他一眼,直看得行追脸冒绿光,头冒青烟,待行追撑不住想脚底抹油先溜为上的前秒,黎惜总算吞吞吐吐地憋出了一句话:“确实哈,所以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我也好日后正式地报答你噻。” 行追略带警惕地看着她:“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黎惜大大咧咧道:“我是从西川赶往洛都投亲的,半道上遇到了无良车夫,偷了盘缠,小公子若是手头宽松,不妨再资助我些许,等我到了洛都,自会想办法报答小公子的。” 这倒不难,行追松了口气,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小厮,那小厮当即默不作声地上前,递给黎惜一沉甸甸的荷包,黎惜毕竟是商户之女,上手一摸,就知其中斤两,当即笑得更欢快了些:“小公子真是善心,好人有好报,菩萨保佑您,多谢了!” 行追腼腆一笑:“谢倒不必了,出门在外,谁都有个周转不开的时候,江湖救急罢了。也祝姑娘早日顺利到达洛都,与亲人团聚。” 行追走后,黎惜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感叹道:“他可真好看” --小脸圆圆的,跟个羊肉包子似的,想吃。 巧嘴震惊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小小小姐,人家那小公子也就十一二岁”您也太重口了吧!wow! 黎惜嫌弃地看了这蠢丫头一眼,敲了她一个脑瓜崩:“你在想什么呢!” 巧嘴委屈得摸了摸脑门:“奴婢什么也没想啊。” 黎惜不高兴地又敲了一下:“我还不知道你,我说你想了就是想了。” 巧嘴:,巧嘴屈服了,巧嘴选择闭嘴。 巧嘴左顾右盼,看到一行人,立即惊喜道:“小姐你看!有人在看着我们唉!” 黎惜嫌弃地瞪了她一眼,说她:“笨!” 巧嘴委屈了:“就是有人在看我们啊,不信小姐你自己看” 黎惜横了她一眼:“你当你家小姐我瞎啊!我当然看见了!可人家哪里看的是我们,人家看的明明是你家小姐我!” 巧嘴:“,哦。” 果不其然,一群行脚商人打扮的人正在细细地瞅着这边,见黎惜主仆的目光移来,为首的中年人姿态磊落地走了过来,行一揖礼,开口道:“敢问两位是百岁乡的黎惜黎姑娘” 黎惜得意地抛给巧嘴一个“你看我就说是来找我的吧”的眼神,然后趾高气昂道:“不好意思,这里只有一位黎惜黎姑娘,没有两位。” 中年人默了默:“和巧嘴姑娘么?” 巧嘴:wow,没想到我竟然还能有名字。 黎惜不高兴了:“你们是我表哥派来接我的么?你们也到的太慢了些,真是岂有此理。” 中年人又默了默:“实在抱歉,在下并非令表哥所派之人,在下出自珠福楼,乃是我们家掌柜的想见姑娘一面,故派我们而来,护送姑娘上洛都。” 黎惜挠了挠头,疑惑道:“珠福楼” 巧嘴兴奋道:“小姐小姐,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镇子上王少爷家卖珠宝的店嘛!装饰的可漂亮了!里面东西可贵哩!俺娘说,赚的都是瓜娃子的钱噻!小姐你忘了么,那王少爷还追求过你哩,你嫌他麻子脸招风耳,还写诗来羞辱过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这王少爷可真是痴情,还追你到这里来哇,可见上次我们放的狗不够凶哇” 巧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在场的人听着都是面皮抽抽,黎惜被她烦的脑壳痛,忍不住狠狠地给了她一脑瓜子,嫌弃道:“笨妞,人蠢就要多读书!我们这都跑到泉城来了,王家那小破店能追到这里来么!再说了,那珠福记也不是他们家的,一个分店小掌柜罢了,珠福记的大老板,可是一个王妃娘娘,那个什么王妃来着,临墨王妃?还是即淄王妃来着?好像都不太对是个叫什么春的王妃吧” 中年人终于忍不住了,纠正道:“是临淄王妃、即墨王妃,而不是什么临墨、即淄,最后一个,姑娘想说的是寿春王妃吧。” 黎惜点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什么春,所以是这么多个王妃合办的啊,我还以为就一个来着。” 中年人保持微笑:“姑娘没有记错,我们家掌柜的确实只有一个王妃,是颍川王妃。” 黎惜:“嗯嗯嗯?什么川?那那个临墨啊即淄啊什么春呢?” 中年人继续保持微笑:“在下只是纠正一下姑娘的口误。” 不过大概并没有什么卵用。 黎惜松了一口气:“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废脑子记那些有的没的了,寿川王妃是吧,我知道了,还以为有三个王妃要见我呢” 中年人:“颍川,寿春,谢谢。” 黎惜:“哦哦,颍春是吧,哦不,颍川,唉?到底是什么来着,你都把我搞混了。” 中年人忍了忍,决定跳过这茬,不能再这么没完没了地车轱辘话了。 “我们家王妃要见姑娘,姑娘请吧。” 黎惜不满了:“你们家王妃要见我我就得见她么?还是这么一个从没听说过的,颍,嗯川王妃,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人的呢。” 中年人在忍耐的边缘挣扎着,艰难地维持住好声气,对黎惜道:“我们家王爷是今上第五子,陛下亲封的颍川王,姑娘没有听说过,在下也实感惊讶。” 黎惜不屑道:“这不是说你们家王妃呢么,怎么净扯你们家王爷?王妃说不过就要放王爷上?颍川王嘛,我当然知道,陛下的第五个儿子嘛,老头儿你影射谁无知呢,少瞧不起人了。” 中年人: 噗嗤两声笑声传开,然后越来越大,响成一片。 一个十四五岁上下的公子哥不知在旁边偷听了多久,终于被黎惜逗得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而且越笑越大声,边笑边忍不住出言调侃道:“行追啊,这就是你刚才赠了信物的那位姑娘么?你可真是口味清奇啊哈哈哈哈。” 黎惜便见方才赠她荷包的小公子涨红了脸,忸怩地走到她面前,尴尬地开了口:“这位姑娘,方才赠你的荷包里被家兄玩闹地混进去了一些玩笑物,还望姑娘还给在下片刻,当然,里面的银子都还是赠你的。” 方才那位放声大笑的公子哥笑得更为放肆了。 黎惜不满地撇撇嘴,掏出荷包放到行追手里,对着巧嘴指桑骂槐道:“看上去也长的人模人样的,没成想笑起来活似只大公鸡,真是叫人可惜。” 那十四五岁的公子哥这下子不笑了,板起脸,冷冷地看着黎惜:“你是在说谁?” 黎惜故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夸张地指了指自己,反问道:“这位公子?您是在与小女子说话么?男女授受不亲,公子如此主动,大庭广众之下,可真是羞煞小女子了!什么?我在说谁?我在说村西头老刘家那个傻儿子啊,您是没见过,长的贼俊啦,可惜是个傻的,当然,与公子您是不能比的,哦哦,我就是说长相,没说别的,啧啧,可真是叫人惋惜呢。” 那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被她气得脸色铁青,冷笑一声就要说些什么,被取回信物的小公子赶紧拉住了:“二哥二哥,出门在外,算了算了,少惹事,少惹事!” 被唤作二哥的少年郎愤愤地瞪了小公子一眼,恼了:“说到底,还不是你硬要烂做好人!” 黎惜响亮地冷笑了一下。 “二哥”大怒:“你又在笑什么?” 黎惜白了他一眼:“我笑,自然是笑可笑之事。” “行故,行追,怎么耽搁了这么久?”赶在“二哥”再次发作前,一道清朗的少年音正好插了进来。 两位少年齐齐回身,唤道“大哥!” 黎惜循声望去,不由看痴了。 来人不过十六七上下,长身玉立,如芝兰玉树,俊秀非凡。 黎惜在心里默默惊叹道:啊!我遇见了爱情!男神!我终于找到你了! 来人看到黎惜,也是微微一怔,忍不住探究地上前了一步。 黎惜不由羞红了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西川女(三) 黎惜不由羞红了脸,含情脉脉地回视。 来人上前半步,疑惑地冲着黎惜的方向,试探地问道:“席叔,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老人家?五叔父与五婶娘还好么?” 中年人,也就是赵席,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其实他们早在蓟州王幼子裴行追出现时就该躲开的,只是看人都走了,为免夜长梦多,这才现身,方才刻意没有出声,也是怕因此暴露,只是如今蓟州王长子都到了,却是怎么都避不开了。 赵席恭敬地给对面三人见了礼:“见过大公子、小公子” 对着中间那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赵席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蓟州王长子裴行渐赶紧解释道:“这位是三叔家里的行故堂弟,出门在外,不讲虚礼,席叔唤他二公子就好。” 赵席自然认得那少年是三皇子临淄王的庶长子裴行故,就是因为认得,这才惊疑不定,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顺着行渐给的台阶下了,双方契阔一番,倒把黎惜扔在了脑后。 黎惜抓住时机,猛地一下插入话题:“所以说,你们认得?那他们家那个什么颍川王妃,你也认得了?” 黎惜是指着赵席问的行渐,行渐虽然颇觉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涵养良好地答了:“姑娘说的,是我五婶娘。” 黎惜捂住嘴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啊!那你岂不是!” 行渐脾气极好地笑了笑,想着对方既认识赵席,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答道:“家父蓟州王。” 讲道理,他们这么些这个王那个王的,黎惜真的没搞清楚过,也记不住,但不耽误她此时深刻地记住了蓟州王--那可是未来的公爹啊唉嘿嘿嘿嘿。 巧嘴仆如其主,感慨了黎惜未曾说出口的那句:“王爷好多啊” 行渐非常有大哥风范,脾气温和,态度和煦,即使是面对巧嘴这样的小人物说出来的有些愚蠢好笑的傻话,他依然尽职尽责地给人解惑了:“皇祖父共有十八子,其中成年封王的,除太子王叔外,有九个,家父与颍川王叔便是其中之二。” 黎惜眨巴眨巴大眼睛,充满求知欲地问:“那公不是王爷,与颍川王的关系如何呢?” 这可关系到她对那个莫名其妙要见她的颍川王妃的态度。 哪有上来就问人家关系怎么样的,二公子行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行渐则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耐心答道:“父王昔年被温禧皇贵妃所抚养,皇贵妃娘娘大度和善,体恤人情,待父王尽心尽力,于皇奶奶也多有照拂,颍川王叔是皇贵妃娘娘唯一的儿子,与父王自小一道长大,情分自然是好。” 黎惜右手五指并拢成拳,轻叩左手掌心,开心道:“那便好!” 然后转头对着赵席一行道:“那我就答应你们了!” 赵席于是默默地把自己先前特意跑到百岁乡取得的黎家父母敦促黎惜跟着他们一道走的亲笔信收了起来。 行渐面带恰到好处的疑惑,适时问赵席道:“席叔,您这是?” 赵席笑了笑:“这小姑娘颇有灵气,王妃看中了她的手艺,想见她一见,故遣了我来寻人,不成想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没追上年轻人的步子,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叫我遇着了,却还在这里碰到了几位公子,也是意外之喜” “那不如我们同行!”黎惜两眼发亮地提议道,“我要去洛都见王妃,然后顺道参加那里的花夕节,你们呢?打算去洛城么?” 行渐愣了愣,他倒是鲜少遇到如黎惜这般热情大方的姑娘,想了想,竟然觉得这提议也不错。 “我们三人出来游学,不过父王也留了吩咐,要我在春祀前送二弟回临淄王府,如今日子也近了,相请不如偶遇,那便一起吧。” 黎惜开心得差点蹦起来。 于是两群人便携手同行,赵席虽心里不大愿意,但并不敢表现的如何明显,倒是黎惜,简直要把兴奋的神态画到脸上去,黏着行渐隔三差五便要问些傻得不行的问题,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行故都忍不住与行追吐槽这简直是叫人没眼看。 譬如说黎姑娘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歪理,道两个人要想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须得有个共同语言,可她想着自己连对方家里的这个王啊那个王啊的都搞不清楚,这可不行,必须补课。 于是乎她便拿着小本本向行渐虚心求教:“上次公子说到,陛下有九个成年封王的儿子,奴家愚钝,记得不大清楚,不如公子与奴家再详细说说?” 行渐不清楚黎惜底细,想着对方可能是马上要到颍川王府,担心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便把几位王叔的性情挑着典型简要说了。 于是黎姑娘便在自己的小本本里记下:老大:公爹预备役,会打仗,嘻嘻嘻嘻;二:太子一只,已老,不感兴趣;三:附庸风雅假斯文,括弧,大公鸡的渣爹,再括弧,大公鸡就是咯咯咯笑的“二公子”;四:闷骚一个,管钱管粮,可搞好关系之,对本人不感兴趣;五:重点标记,据说最好看,嘿嘿嘿嘿嘿;六:吃斋念佛,不感兴趣;七:毫无存在感,不感兴趣;八:消息不足,暂略;九:纨绔子弟,渣男一个;十:莽汉;十一:哇!这个有点不错哎,我喜我喜。 巧嘴瞅了自家小姐精心记录的笔记,有些话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姐不是喜欢渐公子么?这两个”巧嘴的手指划过五和十一,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小姐:“这两个???” 黎惜拍开她的脏手,不屑道:“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什么不能挑肥拣瘦,这些都是预备役。” 行追从房外路过,偷瞄到黎惜本子上记录的东西,震惊得差点摔倒,最后只结结巴巴道:“黎,黎姑娘,旁的倒罢了,我颍川王叔,是娶了妻的--#” 黎惜“哦”了一声,然后便不感兴趣地把五也划掉了。 行包子脸追脸上的包子褶愈发明显了。 看上去更好吃了,啧。 黎惜这一举动倒叫本偷偷藏在后面看笑话的“大公鸡”行故肃然起敬,对她高看了一眼:“黎姑娘这样的出身,能秉持住'只做妻不为小'的原则,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这话可说得黎惜不开心了,巧嘴见自家小姐眼睛一瞪,立刻很上道地叉起腰来,痛骂行故之无耻言行:“我们家小姐的出身怎么了!我们家小姐行得正坐得直,出身清清白白,如何就到了要委屈自己做妾的地步了!我看二公子这想法可真是要不得,不然以后大了,还指不定强抢哪家的良家女子回去做妾呢!我们家小姐划掉五嗯嗯嗯,是嫌弃他娶了妻年纪大!配不上我家小姐!可不是二公子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故被她骂得哟,一直到他们换了三个客栈才敢露头,不然立刻会被旁观的路人属以看渣男的眼神。 黎惜倍感欣慰,觉得这蠢丫头总算被自己出来了。 二公子自此甘拜下风,绕着她们主仆二人走。 只行渐因没有亲身经历当时的情景,知道的亦不全面(包子追和咯咯哒都没好意思与他说黎姑娘那个罪恶的小本本),单听了巧嘴的话,竟然还品出几分道理来,觉得黎惜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待她也一如往昔。 行故便私下里与行追吐槽:“你是没见到那女人脸上笑的哟,我的妈呀” 行追那么腼腆、从不背后说人是非的一个好少年,都忍不住感同身受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故好不容易揪住了人,便将苦水大吐特吐:“你知道么?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对着大哥笑着笑着,大哥突然扭头,叫我们改口喊她大嫂,我的妈呀,饶了我吧,一想到有那么一个'大嫂',我吓得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摔肿了半张脸,早上席叔问我怎么了,我都没好意思说” 行追一脸菜色,求他:“快别说了二哥,求你了,你马上就要拍拍屁股回临淄王府了,我却是要跟大哥一直绑在一起的啊!” 小包子也崩溃了。 最后小包子也连着做了几天噩梦,搞得行渐都忍不住问他这是怎么了,行追不好直说,只含含糊糊地抱怨:“还不都怪二哥,他给我讲的鬼故事太有画面感了。” 行渐笑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若是以往,他少不得要唠叨行故几句,叫他别小孩子心性,老是作弄最小的行追。可这几天,随着洛都的渐近,分别之日近在眼前,行故的心情不好,性子也越发阴晴不定,行渐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他。 到达洛都前的最后一站,在许昌住下的那个晚上,行故突然崩溃了。 他抱着行渐的腰哭了个昏天暗地,要是换了前几天,黎惜必然会不满地过来把他扯开,然后指着脸颊羞他,但是今天,连黎惜都少有的善良了起来。 包子追先前私下里找过她,与她说了二哥近日心情不好的缘由,要她多担待些,当然,根本目的是劝她善良,少与行故说话。 也是直到那时,黎惜才后知后觉:“所以那个大公鸡,与你们不是一个爹生的啊!” 行追:“大公鸡?” 黎惜不耐他的愚钝:“就是那个咯咯哒!”说着,还现场学了学行故“咯咯哒”的笑声。 行追默默地想,你到底是给二哥取了多少外号啊 “嗯,我与大哥都是父王的儿子,二哥是临淄王叔家的。” 黎惜这才想起,行渐似乎在一开始就与她说过这个,翻出自己的小本本一看,惊喜道:“哦,对啊,他是老三家的儿子,你们是老大家的,不是一个爹哈,我就说嘛,你和你大哥脾气都那么好,独他是个促狭鬼,原来不是一家的,哈哈哈哈,我就说嘛!” 行追面色惊恐地把目光从黎姑娘罪恶的小本本上移开。 黎惜忍不住好奇道:“那他是你三叔家的,为什么和你们一块玩啊?你三叔与二叔不是双胞胎么?玩也该是那两家一起玩吧。” 行追多的不好与她闲说,只能简单地讲:“二叔家没有堂兄弟,二哥是三叔的庶长子,临淄王妃有自己的儿子,二哥早年被三叔放在临淄,后来在临淄呆的无趣,便去了蓟州找我们玩。” 黎惜想了想,捧着脸道:“没有那么简单吧,我看是那个什么王妃嫉妒他比自己的儿子大,怕他抢东西,把他撵出来的吧。” 行追抽了抽嘴角,有时候他是有些理解大哥为什么能对黎惜那么耐心的,对于黎惜的性子,他们未必喜欢,但一定或多或少都有着羡慕。 她这样有什么就敢说什么的脾气,是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虽然黎惜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但她这席话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临淄王妃本来真不至于和一个歌姬生的庶长子计较,二哥就是想抢,又能抢来临淄王府的什么呢? 还不都是因为东宫无嗣。 临淄王妃一门心思想要自己的儿子去东宫享福,又不舍得把临淄王府的家底多割下哪怕半分给二哥,自然只有把二哥挤兑走一条路可以选。 这些事情,说不好谁对谁错,不过是立场问题,本来与行追也是无关的。 可人心总是肉长的,小孩子总容易偏向身边的人,行追与行故一起相处了这么久,自然打心眼里偏向于他。 黎惜倒不知道这些,不过单她脑补的那些主母蹉磨妾室,后娘给原配孩子扎小人的乱七八糟的剧情,就够她难得大发慈悲一次了。 临分别前,黎惜还大度地赠了行故一句鼓励的话:“好男儿志在四方,又何必拘泥于眼前的蝇营狗苟,该是你的,跑不了,不该是你的,抢也没用。” 行故若有所思。 到了洛都之后,按理说两边就该分道扬镳了,不过想想行故在临淄王府的处境,行渐便觉得,自己该是带着弟弟直接去拜见颍川王叔。 至于临淄王府,他们兄弟俩倒是不必去了,也免得临淄王妃觉得行故与他们太亲近,多给他小鞋穿。 于是行故便一个人可怜巴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而黎惜则飞速地把他抛到了脑后,在心里开心地呐喊道:要去见大美人了,嘿!颍川王,我来了! 赵席面有难色地将她领到一旁,低声告诉她:“要见你的人是王妃,王妃已经在珠福记等着了,我们与蓟州的两位公子也该道别了。” 黎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席竭力压抑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在心里痛哭流涕道:总算熬到这一天了,不容易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蓟州客(一) 听得门房通报,蓟州王二子来府上拜访时,云矩并算不得如何惊讶。 打从赵席偶遇他们三少年时,便往洛都的王府递了消息,云矩此日便,是特意候在府中静待的。 她合上书卷,从案前站了起来,笑着吩咐道:“还不快引了他们去花厅。” 然后便起身,先行到了花厅的主位上等着。 行渐携弟弟进来,规规矩矩地冲云矩行了礼,云矩看着如今已经长得芝兰玉树的兄弟俩,想到远在蓟州的兄长,眼眶不自觉发了红:“好,好,自家人不讲那些虚礼,都起来,起来坐。” 然后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给两位小公子看茶。 行渐双手接过,极恭敬地开口问候了云矩的身体、府里的情况。 云矩抿了口茶,含着笑与他闲话:“我的身子一直就那样,冬天的时候免不了的疼,忍忍便略好些,你父王也都省的,倒是你婶婶,这些年越发操劳了,晚上睡不大安稳,上次你父王从蓟州托人送来的安神香,说是西域的东西,你婶婶用着直说好,倒是还未当面谢过,今天也是不巧,她与行俨都不在府中,不过你们好些年不来一趟,今个儿也不要急着走,待你婶婶回来,叫她亲自给你们下厨。” 行渐不由羞涩地笑了笑,他素来大方,只有在极亲近的人面前才忍不住害羞露怯,腼腆起来倒是看出一股与行追如出一辙的味道,可见二人确实是亲兄弟:“安神香那个,婶婶用着好就好,本也是无意间与西域人做生意得的,婶婶要是喜欢,我就与他们定个长期的章程。” 云矩也不推诿客气,直接笑着应下了他的好意,行渐脸上便显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可见颇为以此为荣。 云矩问他家中的事:“你父王如今身子如何了?记得去年他来信冲我抱怨,说自己的手腕老是酸痛,一痛就是一整宿,痛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痛起来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是骑马射箭的好手、马背上的英雄,要替我们守门户的,使不上力可如何是好,我听了这心里便一直感觉很焦急,寻了很多药方偏方与他,后来你父王来信,再不提这事了,他那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又后来我问起,他虽应好了,但我这心里,老还担忧着他敷衍我,今年就是你不来,我也要寻空亲自去蓟州瞧他一眼的,你既到了,可要与我说实话,他那手腕,现下究竟是如何了?” 行渐想到父王送他们走前,再三叮嘱他们颍川王叔问起时要回答的话,再看此情此景,不由想笑,这笑里带了一丝感动,眼眶都微微发红:“王叔给的偏方、送的大夫都很有效,父王没几天就好了,只是他要面子,怕当时说了王叔觉得他先前大惊小怪,就没提,走之前,怕王叔担忧,特意叮嘱我和行追,若您问起他,就道他身体好的不行,每日能骑着马绕着校场跑个三十圈,每顿能吃下两斤饭” 行渐惟妙惟肖地学了蓟州王的语气,笑得云矩手里的茶碗都被震偏了半寸,摇着头无奈道:“你父王那个人啊” 行渐也是笑,眼眶红红地笑,末了对着云矩郑重地来了句:“我看父王,一日三十圈是不行的,两斤饭也实在勉强,不过他老人家身子骨强劲,我们小年轻都比不得,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驾着马出去跑半个时辰,每顿饭好酒好肉地吃着,甚是痛快,母妃也好,我与行追,自然都好,只是我们,都很忧心王叔在洛都的处境。” 最后一句话,是行渐跪了下来,靠到云矩腿边,含着泪说的。 云矩铁打的心也不由酸涩了起来,亲手扶了行渐起来,正欲说些什么掏心窝的话来安安他们兄弟的心,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 隔老远,就听到裴行俨那熊孩子冲着这边大喊道:“父王!母妃!我回来啦!” 行追被这煽情的氛围正闹得坐立不安,他与行渐不同,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在蓟州了,蓟州王早年在洛都与颍川王相依为命的情境,他并不像他哥记得那样多,感受自然也不深。 但他很喜欢颍川王叔家的小堂弟! 行追一下子蹦了起来,一向腼腆的他难得放肆了一回,隔着个窗户就冲外面喊道:“杏眼弟弟!” 裴行俨一愣,他这诨号,很久没人敢喊了,一看飞奔出来的人,不是蓟州王伯家的行追堂哥又是谁,当即高兴的蹦了起来,也飞扑过去:“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吃么!” 行追被他喊得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脸着地。 行俨记忆里的行追,包子脸比如今还严重,且他偏还爱吃包子,镇日拿着个羊肉包子到处走,又天性大方,每回见了行俨,总要兴高采烈地来一句:“弟弟,你吃!” 有一次有人故意逗他,问他最喜欢哪个兄弟,他也开开心心、没心没肺、奶声奶气地回答了:“窝缀稀饭杏眼滴滴!” 当时吐字不清的行追小朋友,很长一段时间,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小堂弟是因为长了一双漂亮的杏眼才被人叫“杏眼”的。 于是乎,“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了么”和“杏眼弟弟,你为什么有双这么漂亮的杏眼啊”(行俨:口胡!我那明明是凤眼!包子:wow)就成了当时寿春王之流的老不羞嘲笑他们俩小孩的口头禅。 时隔多年,行追含着泪重温了这个黑历史。 行俨倒是不气,看行追直接被他喊得摔了个四脚朝天,笑嘻嘻地跑过去扶他,俩人很快便嘻嘻哈哈地混作了一团。 云矩领着行渐出来,看到这一幕,只有笑着无奈摇头的份。 不过裴行俨这熊孩子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云矩看到跟在行俨身后慢悠悠晃进来的两人,神色就是一怔。 寿春王摇着一把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留两个眼珠子留在外面骨碌碌地转个不停,看看眼前这场景,又回头小心地觑了觑自家二哥的神色。 东宫太子倒是淡定的很,只噙着一抹极冷淡的笑意,主动问云矩道:“五弟,不介绍一下么?” 云矩笑了笑,拉了自己身后的行渐一把:“傻孩子,几年不见都眼生了吧,还不快去拜见你太子二叔和寿春王叔。” 行渐迎上东宫太子极冷淡、甚至还掺了点厌恶的目光,面皮一紧,毕恭毕敬地冲着面前的两位长辈行了礼,东宫太子也不作应答,只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眼珠子,轻蔑而又挑剔地审视了他一番。 行渐面对这样的威压和阵势,脸上还撑得住,后背的冷汗已一层层地渗了出来。 云矩在后面看得清楚,知道这孩子差不多了,遂轻轻按上他的肩膀,将他带到身后,旁若无人地冲管家吩咐道:“去把简仁斋收拾出来,暂给两位小公子住。” 然后扭头对着行渐含笑道:“你也带行追一块过去看着,有什么喜好与忌讳,一并与管家说了。” 行渐知道这是要支开他们兄弟二人好说话的意思,面上分毫不动地应许下来,跟着管家走。 行追匆忙跟上,行俨那熊孩子也吵着要去凑热闹,见云矩没有反对,便也没人说什么不许。 直到小辈们都走完了,云矩这才看向东宫太子与寿春王,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他们二人去茶室说话。 东宫太子冷着脸一骑绝尘走在最前,云矩这个主人反倒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寿春王见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忙给云矩敲边鼓:“五哥,蓟州那边的人怎么来了?您还留了他们暂住?这事儿,您可得给二哥好好说说。” 寿春王在“好好”俩字上加了重音,提醒云矩一会儿可别把太子惹毛了吵起来。 云矩笑了笑,回道:“这个不急,一会儿反正是要说的,倒是九弟,你与二哥今个儿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突然来了,倒是叫我也震惊了一下。” 寿春王撇撇嘴,他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是二哥今天突发奇想要微服出游,叫了自己来作陪不说,最后碰上了行俨,便理所当然地把最后一站定在了颍川王府?本是准备作个惊喜来着,结果是有惊无喜。 东宫太子寒着脸在前方站定,冷不丁回头问道:“你们俩嘟嘟囔囔跟我后面嘀咕什么呢?” 寿春王赶紧把自己缩到了扇子后,云矩却坦荡得很,从容一笑,调侃道:“我正问九弟,这新来的伙伴好不好相与、这失宠的感觉又是怎么个滋味。” 东宫太子形容微缓。 顿了一下,故作不满道:“本宫还没计较你与蓟州那边过从甚密的事,你倒好,先质问起本宫老八的事情了。他既然亲自拜来本宫门下,就是看在你颍川王的份上,本宫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吧。” 云矩笑了笑:“二哥说反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蓟州客(二) 东宫太子挑眉:“我哪里说反了?” 云矩绕过他,走到前面,侧回身,刻意顿了一下,回眸笑道:“难道不是我既然都没有过问二哥收拢黔南王的事,二哥也不至于拿两个小辈的拜访来责难我吧。” 东宫太子已隐约看出云矩与这位新来的八弟的不对付了,听了她这含怨带嗔的一反问,先时的怒气莫名散了大半,面上却仍故作不解道:“怎么?黔南王当年与五弟不是最是要好么?我笼络了他,本是看在五弟的面子上,怎么到了五弟这里,反倒得不了好了?” 云矩引他们二人在茶室坐下,亲手捧了杯茶递给东宫太子,这才感觉好笑般摇了摇头,很是无奈地与他们两个抱怨道:“十年前的事了,好与不好,如何还作得了数。只前些日子,就八弟回都的第二天早上,他便来我府里,质问温宪当年的事,话不投机,最后掀了我的桌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如此不欢而散,至今未再遇过,二哥管这叫'好'?” 东宫太子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般,哈哈大笑后,震惊地反问云矩:“他因当年温宪的事与你翻了脸?我天,这可真是”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云矩也很无语似的摇了摇头,面上显出几分颇气的模样。 东宫太子笑罢,忍不住打趣云矩道:“那你就没与他好好解释解释,把当年事说道说道?” 云矩无奈地一摊手:“可我又能说什么呢?只不过刚开了个头,先替二哥澄清了下当年您可不是'强抢民女',他便已发了怒,揪着我的领子要揍我,大喊'温姑娘决不会是那样的人!不许你这么诋毁温姑娘!'云云,剩下的话,我哪里还说的出口。” 东宫太子边听边笑,听到最后,笑得直不起腰来:“真,真是没看出来,八弟还是个痴情种。” 黔南王还只是籍籍无名的八皇子时,云矩便着意撮合过他与温宪,结果是被温宪狠狠地羞辱了一顿,也是因这遭,老八喜欢温宪的事,东宫太子才得以记到现在。 只是东宫太子笑完之后,不免皱了眉头,缓缓道:“如此说来,他最记恨我也该是我才对,只这样的话,老八的投诚,可信的又有几分” 云矩微微一笑,捧了茶,从容道:“这正是我想对二哥说的。” 东宫太子沉吟片刻,突然发了笑,斜觑了云矩一眼,故作不满道:“你这是私怨在身,开始给我上眼药了啊。” 云矩也笑,大大方方认下了:“是啊,就是不知道我这眼药,上的成不成功呢。” 东宫太子没多犹豫便摇了摇头:“如今八弟风头正盛,周家那边步步紧逼,他能主动投诚,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只得先委屈你了。” 云矩早知结果,并不失望:“我倒没什么委不委屈的,只是二哥自己小心,剩下的呢,就是别把我和那位黔南王分到一处办差罢了。” 东宫太子点了点头,眉眼间带着一丝不屑,随意道:“他哪里能与你相比不过话说回来,蓟州的那两个是怎么回事?” 东宫太子话锋陡转,云矩却仍是一片从容不迫之态,毫无异色地顺着接下:“二哥说的是大哥家的行渐与行追么?行渐也十六七了,到了与人说亲的年纪,花夕节这回正好办在洛都,大哥便来了封信,把人托付给我,叫我看着帮他订门亲事。” 东宫太子仔细看了看云矩的神色,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道:“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小五,我知道你与老大有些情分,但我不喜欢他,你以后离那边,还是远些。” 云矩只笑笑没说话。 接下来三人便漫谈了东宫的不少人事安排,痛骂了作妖的周家与宛陵王一系,临到最后,东宫太子才提起了此行的来意。 “三日后就是我的生辰,我在东宫置了宴席,五弟可记得一定要按时去。” 云矩微讶,不明白他为何多此一举提这一句:“这是自然。” 东宫太子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句:“可要带着弟妹和孩子一起去。” 云矩面色微僵,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离开颍川王府,寿春王忍不住心中疑惑,问道:“那是好事,二哥为何不先与五哥通个气、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东宫太子默了默,突兀地冷笑了一声:“算了吧,只怕对于小五来说,未必算什么好事。” 寿春王惊讶地看着太子。 东宫太子的神情阴郁下来,冷不丁道:“小九,你还没看出来么?他现在,与我们可并不一条心。” 寿春王心道我就没觉着五哥与咱们啥时候一条心过,又哪里来的从前现在,不过他这话只敢藏在肚子里,他对云矩的手段避若蛇蝎,在东宫太子彻底与云矩翻脸前,他就只敢默默地警惕着。 寿春王便故作思考状:“难道二哥是想说蓟州那两个” “跟老大无关,”东宫太子烦躁地摇了摇头,他虽然烦蓟州王,但说白了,蓟州王做的,远没有正主颍川王过分,他连云矩都不介意了,又能介意当年的蓟州王到哪里去,不过是单纯厌烦他罢了,“是老八,小五的态度明显不对劲。” 寿春王微怔。 东宫太子面无表情道:“你五哥原来不管心里究竟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明面上的事总是能办的漂漂亮亮,叫人说挑不出错来,可自老八回都后,他的反应就一直不大对劲。” “二哥是觉得他在撒谎?”寿春王不明白。 东宫太子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不会撒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言,这没有意义他与老八,可能关系是真不如何了,但他这次太急了,今日的情境,若换以往,他根本不会开口,一个女人而已,哪里值得摆到台面上来讲,他真是因为那事与老八起了芥蒂?他非常不想我收拢老八,为什么?是单纯与老八合不来,还是怕我因此查到什么端倪?小九,你说,当年小十二的死,真是老八做的么?他一个妓生子,哪里来的胆量,嗯?” 寿春王面色大变:“二哥,您的意思是,五哥他可要我再去查查当年的事?” 东宫太子缓缓地摇了摇头:“查倒不必,你我心里有数就好了,十年过去了,就是有些许蛛丝马迹,也早被抹平了。” 想到黔南王回来当夜,云矩面不改色地与太子说起江淑妃的模样,寿春王就感到不寒而栗。 他惊疑不定道:“那五哥那边?” 东宫太子缓缓地扯出一抹冰冷的微笑,回道:“无妨,不急,你五哥只要不背叛我,我也无意去为难他。” “毕竟,我可是连皇位都愿意分与他一半坐了。” “他可不要让我失望的好。” ————————————————— 东宫太子这一行给云矩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翳,不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该做的事也不能放,翌日,云矩便带着三个小辈进了宫,探望蓟州王的生母吴美人。 黎惜入都后,赵宁杨便秘密观望了一番她的心性,觉得此女甚是跳脱,恐给云矩招祸,便亲自上阵,教这姑娘些规矩。 反正二十年都等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没教好前,云矩也不懒得去见。 只是这次皇宫一行,没了赵宁杨,云矩与皇后更是无甚话可讲,略略沾了座子,叫行渐兄弟给皇后问了安,便起身告辞了。 吴美人住在含水宫的偏殿,宫中主位是贤妃舒氏。 舒贤妃的年纪比蓟州王还小,做吴美人的女儿都绰绰有余了,可人家混得风生水起,入主四妃之位,吴美人却在宫里受尽白眼,连唯一的儿子都被人撵到关外苦寒之地,终年不得见,不知吴美人自己坐那里想一想,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 说起来这后宫的女人,再难找到比吴美人资历更深的了,她先前是服侍慧帝生母、如今的孝祥太后的,在慧帝该知人事的年纪,被孝祥太后赐给了慧帝作房里人,她们这样由宫里直接赐下来的教习宫女,都是有品级的女官,其中以吴美人颜色最好,最受宠爱,地位也最高。 吴美人陪了慧帝大半辈子,给他生了第一个儿子,如今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了,混成了这副模样,可见帝王之薄情。 不过云矩还是得摸着心口说一句,吴美人如今的处境,父皇的薄情是其一,而自己于其中,也并不无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蓟州客(三) 吴美人当年是靠到了云矩的母亲温禧贵妃身边献的忠心,温禧贵妃指派她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丑事,她也替温禧贵妃顶了几次包,成功将慧帝对她的那点子脉脉温情磨了个一干二净,最后一回,则是叫慧帝彻底恶了她,说出了“朕再也不想看见她”这种话。 想到这里,云矩就忍不住想叹气,自己亏欠大哥的,又何止是一星半点。 既然来了含水宫,少不得要去拜见舒贤妃一番,只是舒贤妃恰好有事出去了,一行人便乐的便宜,直接去找了吴美人。 吴美人见了云矩,弯下腰就要行礼,这是她在温禧贵妃身边养成的老习惯了,云矩纠正了十几年都没纠正过来,可今天行渐他们都在这里,云矩哪能真叫她拜下去,赶紧上前半步扶住她坐下,她见了行渐、行追,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被引了过去,听了云矩的介绍,激动得两眼泪汪汪,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她还没见过几次,一手拉一个看着,稀罕的不得了。 两个孩子也都很乖觉地站着,喊她“奶奶”,吴美人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云矩无意搅合他们祖孙叙旧,就给行俨使了个眼色,俩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给他们留出空间。 云矩也不好走太远,就在含水宫后的雲湖边转了转,行俨却闲不住,片刻间便不知浪到哪里去了,云矩也懒得拘他。 云矩绕过一棵垂柳,眼前顿时一亮,视野开阔,清风徐来,景色煞是宜人。 云矩被那阵宜人的凉风吹着,心境也不由平和了下来,被方才场景引着忆起的旧仇故怨都被吹散了不少。 一声小小的惊呼传来,云矩循声望去,见是一十六七的小宫女,小脸红红的,一边偷偷瞅着看着自己,一边小声与身边人道:“哎呀,快告诉娘娘,这里竟有一个男人,这可怎么行。” 云矩耳力不差,听得一字不落,听罢便含笑望去,出言调侃道:“哦,可是需要在下避让?惊扰了姑娘们,是在下唐突了。” 那小宫女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身边的人横了一眼,便畏惧地闭了嘴,缩了起来。 舒媛宜一袭水绿色长裙,胸前缀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绿芙蓉,婷婷袅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及至近前,双手交叠于小腹,温柔地福身行礼:“新来的小宫女不懂事,扰了颍川王雅性,还望王爷海涵。” 云矩避开一半,却也并不回礼,只玩味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道你是特意避开我的。” 舒媛宜抬眸,正正迎上那一双醉人的凤眼,眼尾翘起,似笑非笑,带着一抹促狭与挪揄。 舒媛宜无端红了脸。 她低着头小声解释道:“没那回事,是贵妃娘娘一大早便派了人来唤我, 三遍五遍地催,我辞不过,便只能过去了,回来时紧赶慢赶,看来还是错过了。” 云矩不由笑了:“这不就遇上了么,哪里又算是错过了。” 舒媛宜便抿着嘴轻轻地笑。 说实话,远处那场景,风景如画,佳人如花,郎才女貌,般配异常,只是不考虑二人身份的话。 十六皇子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行俨再次凑个过来撩贱时,他便毫不客气地反手拍开了他,恶狠狠道:“滚!” 行俨震惊了,熊孩子完全无法想象这世界上还有不喜欢他的人,尤其是在他都纡尊降贵地将自己的小尾巴露出来向对方摇了摇卖萌之后。 行俨恼火又委屈地问:“十六叔,你这是乱发什么火!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十六皇子云涟以美貌著称,有一张遗传自其母舒贤妃的色若春花的脸,若非如此,行俨也不会持之以恒地来骚扰他了,难得有一个长得可以和自己有一拼的小男孩,他自然屁颠屁颠地过来想和人家手拉手做朋友了。 云涟看着行俨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精致面容,胸口陡然升起一股邪火,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们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你,还有你父王,都给我滚的远远的!” 骂他还没什么,骂云矩行俨可就不依了,他也火了,站起来就走,嘴里不满地抱怨道:“谁稀罕来你们这破地啊,谁爱来就来,我以后绕着你们含水宫走还不行么!” 云涟冷笑连连:“你可得长点骨气,记得住自己说的话才好,可别叫我瞧不起你。” 行俨真是气都要给他气死了。 他跑到云矩身边,拉着她就要走人。 云矩在外人面前从来不这么惯着他,拧着眉瞪他,他倒好,给云矩一瞪,委屈上头,两眼一红就开始哭了。 云矩还没怎么的,先把舒媛宜给吓了个正着,赶紧哄行俨道:“怎么了怎么了,谁叫你不高兴了,怎么就哭了。” 行俨在外面很懂“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和“有奶便是娘”那一套,闻言立刻转移目标,扑倒舒媛宜怀里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给人上眼药,故意把话说的含糊不清:“都,都是我的错,也不怪十六叔,是我不该惹他” 舒媛宜一听这事还是云涟造的孽,顿时更手足无措了,惊惶地看了眼云矩,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倒是云矩,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行俨那干嚎叫不掉泪的模样,干脆道:“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贤妃娘娘不必往心里去,行俨惯来喜爱胡闹,说不得还是十六弟受了些委屈,叫娘娘见笑了。” 舒媛宜脸上便浮现出一抹违心的僵硬笑容来,与云矩客套了几句,便与他们父子道了别。 云矩带着行俨过去,吴美人已经冷静下来,与行渐两个开始说些家常话了,见云矩过来,契阔两句,便偷偷给云矩使眼色,示意有话想给她说。 今天有话想与她讲的人可有点多了,云矩不动声色地搁了茶,叫行渐带两个小的先出去,宫女内侍们退完后,吴美人砰地一声便跪了下来。 云矩一惊,赶紧去扶她,吴美人是下了死力气跪的,不过云矩手上有功夫,使了个巧劲,总算把人扶起来了。 云矩正色道:“娘娘,有话好好说,你若是非得弄这种阵仗,我可就走了啊。” 吴美人便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我,我就是高兴,我都这把年纪了,在这深宫冷苑里,还不知有几天好活的,啸儿也大了,我帮不了他什么忙,只会给他拖后腿,两个孩子这么大了,我这做奶奶的,什么都没给过,王爷这次能想到叫孩子们来看我,说句不吉利的,我就是明个儿就蹬了腿,也心满意足了我这就是,就是高兴想,想感谢王爷”然后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哭。 云矩叫她哭的心里难受,安静坐着没说话,末了,递了一块帕子给她。 吴美人狼狈地接过,这时候觉出不好意思了,干干净净擦了脸,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知道王爷心里总觉得亏欠我,什么事都不好叫我做,可我在这宫里,又有什么意思呢?若是能帮到王爷一星半点,我到了地下,也好见皇贵妃娘娘,说起来,也算不曾辜负了她当年对我的照拂。王爷的事,我是不懂的,可都在这后宫里了,我纵然为人愚钝,不堪大用,却还可以帮王爷做些小事的,王爷若是不嫌弃,尽管使唤我,千万别不好意思。” 云矩真是被吴美人这番言辞震惊了。 当年温家倒台后,他们这一系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温禧贵妃悬梁自尽,大哥远走蓟州,吴美人蛰伏深宫,云矩在洛都这十年,又何尝不是卧薪尝胆。 如今处境稍有些起色,她却不曾再打过利用吴美人的念头,倒不是怀疑对方的忠诚,只是对方毕竟是大哥的母亲,大哥当年妥协蓟州,因为她已经放弃了很多,云矩自然舍不得再叫对方伤心——当初舒媛宜封妃时她特意嘱咐其选含水宫,就是想用自己的势力默默庇护吴美人,叫对方好安享晚年。 只是她没想到,对于吴美人来说,没用任何用处地被束之高阁,也许才是最痛苦的事。 云矩想到刚才舒媛宜告诉她的:“梁姐姐拒绝了我们这个月送过去的东西,我亲自跑去见了她一面,她只道,想再亲自见王爷一次,再不济,见见小世子也成。” 云朔回宫封王后,云矩就再没去见过梁才人,对方毕竟是云朔的生母,她既不想利用梁才人与云朔攀关系,自然要避免不在计划内的碰面与暴露。 当年云朔认下小十二之死后,梁才人在宫里的处境比之吴美人更惨,吴美人还只是失宠失势,梁才人却成了江淑妃心头一根剜不尽的刺。 江淑妃是什么人?她得宠的时候,温禧贵妃都还没入宫,虽然后来温临溪一朝入宫万千宠爱集一身,但慧帝到底念旧,江淑妃的帝宠,可是也没薄到哪去。 当年温禧贵妃与她斗法,江淑妃死了个小儿子,云矩赔了个左膀右臂进去,还真说不上哪边更占便宜,温家倒台后,温禧贵妃不等老对头折辱,先一步自我了断,江淑妃那完全没解的气,自然就全放到梁才人身上了。 江淑妃势大,云矩敢叫舒媛宜将吴美人纳入羽翼下庇护,对于梁才人,却从不许舒媛宜沾染,最多叫她做些跑腿送信的活,也都是要暗暗地做。 如今云朔回宫,梁才人的处境也有好转,再不是那时候钦等着云矩背地里的接济过日子的时候了,既然对方已经拒绝了含水宫的资助,云矩出于周全考虑,就对舒媛宜直接道:“那就与那边断了关系吧。” 可现在看着吴美人,云矩心里突然又冒出来了新的念头。 她是不可能再去看梁才人的,东宫好不容易才信了她与老八翻脸了,她万没有去自打脸白要先前做的事都功亏一篑的想法。 她不会去,行俨自然更不会去。 舒媛宜正当宠,一举一动备受瞩目,且云矩留着她,是要盯着周家和十一那边,也不合适。 但眼前不就正好有个合适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舒媛宜 舒媛宜辞别云矩回去,在含水宫主殿稍坐了坐,默默出了会儿神,便理出金线来,继续埋头绣着筐里的衣饰。 等做累了,仰起头轻轻扭了扭脖子,这才惊讶地发现,门边一明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了。 舒媛宜惊喜地站起来迎了两步过去,慧帝见她发现了,也不躲藏遮掩,哈哈大笑两声走上前来,打趣道:“爱妃这是正忙着呢,朕来了都不值当得多瞅两眼。” 舒媛宜便羞赧般背过身去,敛去面上容色,拿了绣筐里的衣服出来,在慧帝身前比划了两下,噙着一抹淡笑道:“可不急着嘛,眼瞅着就要换夏衣了,臣妾这两件春天穿的小衣都还没给陛下做好,若是延过了时节,可不显得臣妾心不诚、手不巧了么?” 慧帝笑呵呵地纵着舒媛宜在自己身前比划,末了趁势抓住她的手,细滑入骨,忍不住调笑道:“爱妃的手自然是巧的,怕是这满后宫,都难能找出来似爱妃这般手巧的了。” 这自然是在说笑话,别的不提,尚衣局里的负责帝后、四妃衣物的绣女们怕是就少能找到会比舒媛宜手艺差的了。 纵是不提旁的女人,单慧帝的后宫里,温临溪是不可能为他动一针一线的,但早年陪着他的诸如赵皇后、江淑妃、叶德妃之流,哪个不曾为了他洗手作羹汤、素手织锦衣过? 这里面就是骄傲如江淑妃者,亦不曾例外。 只是那时候的慧帝不稀罕,觉得她们那些以夫为天的凡俗女子不够聪慧有主见,庸碌不起眼,不堪抬举。 那时候的慧帝,喜欢的是温禧皇贵妃那样骄傲张扬且能把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美人。 如今赵皇后看淡了情爱,一心扑在了东宫和临淄王身上;江淑妃心冷,对着慧帝不说是横眉竖眼,但也绝对是冷淡异常;叶德妃专心捧皇后的场,兼而帮寿春王收拾烂摊子;周贵妃倒是想邀宠,可那就是个不长心的糊涂蛋;几番对比下来,自然衬得舒媛宜又漂亮又贴心,知冷知热,如何叫慧帝不去怜爱。 舒贤妃的那个“贤”字,可不就贤在这上面了。 舒媛宜害羞般地挣开了慧帝的手,嘴里娇嗔了一句:“皇上就爱打趣臣妾”,接着就低着头不理人了,专心整理起绣筐来。 她的神情被滑落的发丝所笼罩,乍一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淡。 慧帝被她挣开,也不恼,慢悠悠地坐下,与舒媛宜闲话道:“你这宫里今日可有些热闹,我过来时听侧殿动静不小,是有人去吴美人那边了?” 舒媛宜眉间一跳,小心地觑了慧帝神色,缓缓道:“是蓟州王的孩子们过来了,如今正在那边,陛下可要过去见见?” 慧帝脸上流露出些许无可无不可的神色,舒媛宜心中一动,有些想替云矩找分存在感。 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慧帝沉吟半晌,突然问:“蓟州那边的谁带进宫的?” 舒媛宜低着头,格外安静温顺的样子,垂视着自己的绣花鞋尖,回道:“是颍川王,适才还在外面碰到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为外人所察觉的缱绻柔情。 慧帝自然一样没有察觉,提到云矩,他的反应可比舒媛宜大多了,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变化。 慧帝明显有些坐不住了,脸色忽青忽白,出神了片刻,飞快地跳起来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去打扰了,他们祖孙见一次也是难得,怕要长叙,若是呆的迟了,你就主动替吴氏留一留老大家的两个,他们难得回一次洛城,倒也不必特意避讳,朕突然想起来今晨谨身殿还有两份奏折没有处理,就先走一步,不在爱妃这儿用膳了,晚上再来看你。” 舒媛宜很乖觉地点了点头,含笑道:“既有急事,陛下就快去吧,何至于在我这儿耽误这些许时辰。” 慧帝便笑了笑:“朕就是想来看看你。” 说罢拍了拍她的手,起身走了,活似后面有什么恶鬼在追一般。 舒媛宜送他到门口,见他径直走了,转过身,脸色便黯淡了下去。 周围的宫女内侍们俱都垂下脸去,不忍看自家主子伤心的脸。 他们以为舒媛宜是因为留不住慧帝而难过,这个想法,怎么说呢,算对也不全对。 ——她确实是为了慧帝的走而难过,但真正让她为此难过的,是她没有能说动慧帝多见云矩一面。 自温禧皇贵妃死后,慧帝面对云矩,便一直是这般。 一边避之不及,一边妥帖安置。 你说颍川王还得宠吧,可慧帝对她避之不及,除了宫宴、朝会,近十年来,私下的召见可一次都不曾有过。 你说颍川王十年前就被外家连累彻底失宠了吧,可慧帝对这个含在嘴里宠大的第五子,真的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当年慧帝给云矩定了刑部,说句“苦心孤诣”绝不为过--他为此压着刑部尚书,七十八的老头子了,还不让人告老还乡,就为了他能在刑部挂个名占个位,又不至于真的对云矩的一举一动指手画脚。 舒媛宜敢说,就是为东宫做打算,慧帝都鲜少有这么用心的时候。 似乎杀尽了温家人之后,慧帝被温禧贵妃的横梁一死突然唤起了几分良心,打算把东宫当作真正的继承人来培养的同时,也把这个未来和倚恃被自己亲手扼杀的五儿子安排在了一个“放心宠”的位置上。 慧帝不会给云矩太大的权势和荣宠,那对于失去了温家的颍川王来说,不是抬举,而是捧杀。 可他为云矩所做的每一步打算都是精心设计好的,走一步看十步,设计的妥妥当当。 如果云矩认了命的话,她会是慧帝的孩子里过得最轻松的那个——一个王爷能舒舒服服享受的一切,还是能寿终正寝地享受着的那种,慧帝都给她安置好了。 她毕竟是这么多儿子里,为数不多真正被慧帝放在心上疼爱过的。 慧帝对她十年如一日的避而不见,与其说是不喜,不如说是怕从云矩的眼里看到不喜。 那些来自于占据了自己心神的孩子的怨恨、恶意、咒骂,为人父母的,没几个受得起。 是的,父亲。 面对云矩的时候,慧帝有时候表现的完全不像一个帝王,而只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但很显然,云矩注定要辜负慧帝的这份温情父爱了。 舒媛宜一直记得云矩那次在她面前喝醉酒,冷笑着说:“当皇帝也许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值得的,但我的不甘,值得。” 她如果真的顺了慧帝的意,那她这么多年吃的苦、受的累、温家死的那么些人,又算什么呢? 她不甘心。 从来就没有什么是能简简单单放下的。 云矩想做的,舒媛宜当然要尽力帮她做。 舒媛宜看得出来,慧帝不是不想见云矩,真要说的话,他是不敢见云矩,他在怕。 但老这么避着也不是事,舒媛宜原想着,自己在这宫里受到的宠爱如今也算独一份的了,打动慧帝的心,改变慧帝的某些想法,她以为自己能做得到的。 她本以为自己能给云矩些许帮助的。 舒媛宜忧愁地拿着针线胡乱戳了几下,有些心不在焉。 云涟黑着脸进来,见她正坐着发愁,也不见礼问安,暴躁地踢了一脚凳子,恶声恶气道:“我肚子饿了,给我整些吃食来。” 舒媛宜被他惊得醒神,也不着恼,脾气极好地站起来出去招呼人弄了,云涟的气如同撒在了一团棉花上,连个响都听不见,顿时更憋的慌了。 舒媛宜亲手捧了些糕点回来,云涟憋着气默不作声地坐下开吃,吃的嘴巴鼓鼓的,也不知道在较个什么劲。 舒媛宜见他吃得急,忍不住叮咛两句,他便极不高兴地扔下手里的吃食,烦躁道:“别吵了,不吃了!” 然后就起身摔帘子走人。 舒媛宜怔怔地看了他的背影,好半晌没回过神来,云涟虽然素来就脾气差,但也少有差到这种地步的时候,舒媛宜颇有些迷茫和莫名,浑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又做得不好了,惹他这样发怒。 云涟心浮气躁地从含水宫出来,有些事,他根本就不敢细想,也无意真问出来让自己母妃难堪,可有些事,又偏偏容不得他不去多想。 他很小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是很喜欢颍川王府的小侄子的,毕竟舒贤妃自他记事起就开始不停地在人后偷偷叮嘱他,要他从心里与颍川王亲近、与裴行俨亲近。 他是这几年慢慢大了,看的多了,听的多了,才琢磨出这里面的不对劲的。 他无法厌恶自己的母亲,自然就只能厌恶颍川王,厌恶裴行俨。 他真正厌恶的,不过是某些让他打心眼里畏惧的事实。 他无法直白地违逆自己母妃的意思,但他一看到舒媛宜那副默默出神模样,想到她是在想谁,就气得肝疼。 云涟没头苍蝇地乱走了一阵,撞上了刚从周贵妃宫里出来的十一皇子宛陵王。 宛陵王吃惊地叫住他:“十六,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云涟心里还是很尊敬宛陵王这个哥哥的,贵妃与贤妃交好是满宫皆知的事情,连带着,宛陵王对云涟这个十六弟自然也多有照拂,云涟投桃报李,自然也喜欢亲近他的十一哥。 云涟站定,垂着头不好意思地说:“也没什么事,就随便出来转转。” 宛陵王观他神色,若有所思,拉过他到一无人处,劝他:“这是又与贤妃娘娘闹别扭了?多的我也不说了,你明明知道贤妃娘娘是个多么温柔和气的人,待个扫地的小太监都好声好气的性子,满宫皆赞的好口碑,怎你这个儿子,就偏要与她置气,平白惹她伤心呢?” 云涟咬了咬牙,舒媛宜是个怎样的性子,他这个当儿子的自然最是清楚不过,他每每朝对方发脾气,都像是打在了棉花里,他偶尔气急了,说些恶毒扎心的话,舒媛宜也顶多自己默默伤心,默默反思自己,从不对他一句重话。 这种待遇,怕是赵皇后待东宫太子都没有的。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与人为善、与世无争、谨小慎微、习惯了忍气吞声的母妃,偏偏能为某个人做出那些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事情来,才更令云涟心寒胆颤。 云涟心情有些复杂,但想到舒媛宜待自己的好,有些火又默默地消了,听了宛陵王的劝,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我知了,还要十一哥担心了,我就是自己心气不顺才乱发脾气,这就回去,好好与母妃道个歉。” 毕竟舒媛宜待他这个儿子,并不亏欠什么,反而算得上是用尽心血了。 宛陵王笑了笑:“这就对了,母子哪有隔夜仇,你回去好好说话,别把从外面带回来的邪火发到自己人身上,这蠢人才做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又是被谁惹了?” 云涟敷衍地笑了笑,不太想谈自己和裴行俨吵架的事,沉默了一下,反问宛陵王道:“十一哥有一个问题我很想问你,就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宛陵王观他神色正经,自己也郑重了起来,坦诚道:“十六你直说,能答的话,我不会敷衍你的。” 云涟神色阴郁:“苦禅大师那次你为什么要偷偷帮颍川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心底事(一) 云朔在五大营熬了两天三夜, 甫一回来, 便看到韩子清捧着一叠公文正等着。 云朔深感头疼,一边卸甲一边吩咐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子清你直接开始吧, 我听着呢。” 韩子清便翻开公文, 一板一眼地禀告道:“即墨王昨日遣家仆赠了今年新一茬的香椿来,王爷可要回些什么?” 云朔封王后, 很快便拜到了东宫门下, 东宫太子本想叫他去管皇城禁军,可如今的禁军统领高岫是陪了慧帝几十年的老人了,云朔无意去做凤尾, 便主动请缨到五大营去。 五大营不比皇城禁军,有高岫把关, 禁军子弟无论家世如何, 拳脚功夫总还过得去的。 而西山五大营则不然, 五大营与五城兵马司一起, 分管洛都各处治安,在洛阳城这个一牌匾下去能砸到三个官的地界, 充斥着各路来混吃等死只想着镀层金的纨绔子弟。 云朔接管五大营后,光是整治军纪, 就活活磨了半个月,这在黔州几乎是能让人笑掉大牙的速度, 在这洛阳城里, 却已经惹得各路人马刮目相看了。 云朔既是亲王, 又在兵部挂了职,等闲是无人敢冒头挑衅他的,他把手下那窝人收拾服了后,慢慢的,也就有观望的勋贵、宗亲们开始给他递橄榄枝了。 云朔的黔南王府坐落在东城四大坊之一的兴宁坊,从地段上来讲自然比不得颍川王府的开化坊之流,但也是尊贵的不得了的地界了,突出表现在,光是王府,这里就有三座了。 在云朔来之前,七皇子即墨王、十皇子陇西王的王府,都坐落在这里。 ——一窝不得宠的小透明皇子。 既然做了邻居,少不得要互相走动,陇西王之母安嫔与云朔的生母梁才人住在同一个宫里,还算有几分面子情,且二人光看封地就知道,都是爹不疼、娘也说不上话的小虾米,陇西王也在兵部挂了职,他为人粗直豪爽,云朔这样的,是他打心眼里推崇的人,二人一起在五大营里收拾了几窝兵油子,很快就混熟了。 即墨王云朔倒是没怎么接触过,不过人家都主动示好了,云朔万没有端着的道理,他想了想,估摸着道:“我记得,七哥在工部做事,我们原来在西南打海匪时,不是曾得了几件西洋物什么?挑几个望远镜、西洋钟之类的稀罕玩意送去,东西不贵,就是一份心意,也到不了太贵重不能收的地步。” 韩子清默默点头,也觉得好,记下回礼,翻了一页,续道:“前几天,蓟州王长子与次子进了城,借住在颍川王府上,今天一天,他们兄弟二人以蓟州王的名义给各个王府都送了厚礼,王爷你看” 云朔听到蓟州王的名字,愣了愣,关注点偏了:“大哥的孩子怎么住在五哥府上?蓟州王在洛都也是有王府的吧。” 关系再好也不该是这个好法吧。 韩子清脸上便露出几分吞吐的神色,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蓟州王虽有王府,不过却是在平康坊” 云朔又狠狠地吃了一惊:“怎会在那里?” 东贵西富,南贫北贱,平康坊已经到了东城的边界,与北城接壤,隔着一条街就是春莺里,一水的青楼楚馆,稍讲究些的人家都不会住那里,会留在那里,多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祖上已经败落得只剩下个空壳的人家。 蓟州王府若是在平康坊,云朔倒是能理解云矩为什么会留大哥的孩子暂住了。 韩子清的脸上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充分发挥其情报小能手的天赋,尽职尽责地给云朔扫盲:“说是当年蓟州王走的匆忙,王府还未选址,东宫就道,反正大哥日后也是不常回来的,就不必在开化坊啊、宜阳坊啊这些好地方干占着了,既然大哥要去北边,就给他选个靠北的,免得他回都的时候再思乡,礼部的那些谄颜媚上的小人体察东宫的心意,就给定在了平康坊为这事,后来颍川王在刑部站稳脚跟后,查了礼部好一桩贪污大案,今上大怒,清查一番,撸下去一大批人,当年那些,没一个保住了自己的乌纱帽。只是蓟州王府的位置,却是再没法改了。” 云朔想到云矩,不由多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回道:“既是此,我便懂了,你备一份厚礼送去吧,比照着他们送的翻倍,当年在洛都的时候,我与大哥的年纪差得多,并不如何熟悉,他却也是照拂过我的,他的孩子,也不必为难,下回若来,就请他们稍坐,叫人快马加鞭去西山唤我。” 韩子清点头应下,蓟州王在北军里的名声很好,声望也不低,自家王爷多在南军活动,彼此王不见王,也无竞争,若是打好了关系,也是美事一桩。 云朔卸完了甲,神情郁郁地坐下,问韩子清道:“还有么?” 韩子清难得沉默了下,回道:“这最后一桩,才是我今日急着来扰王爷的缘故——两日后东宫的生辰宴。” 云朔有些奇怪:“这事我早便知道了,我已空出了时间,太子的生辰,自然是要去的,礼也是早就备好的。” 韩子清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想与王爷说的,并非这个我听闻,前些日子,皇后在梓宫留太子吃饭,席间想趁机送几个貌美的宫女给太子,被太子婉拒了,皇后忧心忡忡,撇开众人与太子单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太子离开后,皇后面上却现出几分安定之色,遣散了那几个宫女,再不提先前事。” 云朔眉头微皱:“子清的意思是,东宫对于子嗣之事,心中已有定论。” 韩子清并未直接说“是”或“不是”,而是继续道:“我还听闻,此次东宫以生辰之名设宴,延请了在都的所有成年王爷,请贴上还特意提醒,要带妻儿同去。” 云朔捏了捏眉心,这个动作是他不自觉跟云矩学的,云矩每每发愁的时候,做出这动作,他便不由自卑于自己的无能,无法与她分忧,如今二人早已翻脸,分道扬镳,他发起愁来,却忍不住也做了这副姿态。 云朔思量着缓缓道:“既是如此,你我心中有数便是了,左右我还未曾娶妻,也没有孩子,这事儿也波及不到我身上去。” 韩子清在心里略点了点头,暗道你若是这样想,倒是再好不过,也没白费我的一番苦心。 只是韩大人未免放心的太早了,他收拾了公文正想出去,却又被云朔叫住了。 云朔似乎这才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请了韩子清坐下,自己也坐直了身子,然后严肃地问道:“这里面,可是还包括了颍川王府?” 韩子清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面上则不动声色地应道:“自然是包括颍川王府的。” 云朔不由自主地弯了手指敲起案几来,这是他烦躁不安时的表现。 过了许久,久到韩子清都以为对方想清楚了、不会再问的时候,云朔开口了。 他的嗓音带着一股因焦灼而生的沙哑:“子清你与我说句实话,你觉得东宫最有可能看上的,会是哪家孩子?” 韩子清静静地看着自己追随了这么多年的主上,心里划过一丝不忍:“王爷,我的答案、你的答案,你自己不都心里有数么?” 云朔的脸上浮现出不愿接受现实的空白来。 他低低地问韩子清,也许是在问他自己:“可是,可是,皇后那边,不会想要颍川王世子的临淄王又岂会干看着,东宫如何说服皇后?这可并不容易” 韩子清叹了一口气,戳穿了云朔的自欺欺人:“王爷对颍川王妃赵宁杨这个人,可有了解?” 云朔迷茫地看着他。 韩子清淡淡道:“颍川王妃,除了是卫国公府的大小姐之外,还是洛都最大珠宝楼珠福记的主人。” “原卫国公夫人是阴山祝氏的小姐,阴山产铁,祝氏善锻,前朝末幽帝,多方势力揭竿而起,祝氏靠着倒卖兵器起家,积累了一笔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后来太/祖得天下,念在他们先前有馈赠之谊,并没有拿祝家开刀,不过祝家自己识相,最后的一批刀剑全上缴了朝廷,自此封炉不再炼,即便如此,祝家人有多有钱,王爷也该心里有数。” 说罢还感慨了一句:“也是老卫国公好命,草根一个,偏偏混战时被派去守阴山,祝氏感念其庇护,这才嫁了一个女儿过去,可惜红颜薄命。” 祝氏的那笔嫁妆,如今大半都还捏在赵宁杨手里,后来她办珠福记,资本日日翻涨,不减反增。 她的出身和名声,没几个人看得上。 同样的,她的银子,也没几个人不瞧着眼热。 她和颍川王可只有世子一个孩子,那些东西,最后难不成还会便宜了卫国公府?还不是都给了行俨。 换句话说,行俨就是什么也不学、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干,光靠他母妃留下的那笔遗产,就足以跻身洛城一流纨绔之列,躺在银子上烧着银票玩都没事。 东宫要是过继了行俨,操作得当的话,那些钱还不是大家一起的。 女人总是比男人更讲感情,更何况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生下来的孩子,不管怎么着都是自己的孩子。 韩子清又续道:“今年春汛,黄河下流多个郡县都遭了灾,堤坝险些拦不住彻底溃散,赈灾之后,今上密派宛陵王南下,说是去视察江南,路却沿着黄河走的,最后才意思意思一下去了江南,查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今上没直说,不过是给东宫和皇后留些面子罢了,太子不可能叫堤坝贪污的事漏出来,且那些事就是一滩烂泥,捅出这个扯出那个,为了抹平痕迹,东宫少不得要大出血,这笔银子,花别人的,自然比花自己的要痛快,王爷你觉得呢?” 云朔沉默片刻,冷静问道:“以你来看,太子看上的是行俨的可能有几成?” 韩子清言简意赅地回:“在我看来,十之八/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心底事(二) 云朔被韩子清的回答震得说不出话来。 早在黔州时, 云朔就很倚仗韩子清这个“军师”, 韩子清带兵不成,可于明辨局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一眼看清利弊上, 云朔不如他远矣。 韩子清既然这么说, 云朔就算心里并不如何认同, 却也不得不先作最坏的打算。 想到云矩,再想想行俨云朔焦躁地站了起来走来走去, 再也坐不住了。 韩子清静静地看着, 已经不知道自己今天做的,是对是错了。 韩子清昧着心安抚云朔道:“无论如何,这些也都只是我的猜测, 等到两日后的东宫宴,想必一切局势, 都会明朗了。” 云朔焦躁道:“等到那时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子清, 你不明白, 我五哥那个人以我对他的了解, 他是不会愿意把行俨送给东宫的。” 见韩子清眉头一跳,想要说什么的样子, 云朔先一步摆了摆手,制止他道:“别的事情我确实没有你了解, 也愿意听你说,可五哥的性子, 你不会比我更了解的, 这回你先别说, 听我给你讲。” 韩子清默默地闭上了嘴,心想,看你这样子,怕我就是能说出花来,你也听不进去。 云朔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在把韩子清绕晕前,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五哥,是个极聪明、极厉害、也极骄傲的人他从小就比谁都厉害,温禧皇贵妃待他很严格,他也一向以‘第一'与‘最好'来要求自己兄弟之中,从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他也看不上任何人” 韩子清忍不住想打破自家王爷这深到没眼看的滤镜:“可那也要看是对谁,对方可是东宫太子” 云朔面色一厉,骤然打断韩子清,道:“尤其是太子!五哥自小与东宫比,从未输过,他不可能看得上太子,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他都不会看得上太子,更别提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给对方养,太子在他心里,不过也就是个手下败将罢了。” “说句谮越的,五哥就是想当皇帝,也不屑于要通过行俨从东宫手里接过皇位。” 韩子清面色一变,不是为了云朔话里这大逆不道的内容,而是被对方在其中隐隐流露出来的态度惊到了。 云朔毫无所觉,还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他焦躁地转了几圈,末了下定结论道:“总之,就是如此,五哥他不会愿意把行俨给太子的,不能等到两日后,我必须现在就想想办法,最好能提前找到可以改变东宫主意的法子,不然真等到两日后,就太被动了。” 韩子清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告诉云朔他那是白日做梦:“可是前朝之中,最能改变东宫主意的人,就是颍川王了。” 换句话说,如果你那么“厉害”、那么“优秀”的五哥都搞不定,你就是担心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云朔难得脑子动的快了一回,反驳道:“前朝不行,那后宫呢?皇后娘娘怎么样?” 韩子清刚觉得脑中似有灵光闪过,就听云朔提到皇后,不由无语地摇了摇头:“先不说东宫极有可能已与皇后先打好了招呼,就是没有,赵皇后一向谨遵三从四德,从不曾在台面上违逆过东宫的任何意思,王爷想拿什么打动她出面?” 云朔苦恼极了,郁闷道:“难道就这样干看着么?除了皇后,后宫就没有能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了么?” 韩子清看他着急,也不好再卖关子,慢吞吞道:“王爷要想解决这件事的话,我倒想起了一个说不定有用的人。” 挑起了云朔的注意力,韩子清却又不急着说了,转而慢悠悠地问道:“后宫如今是一后四妃俱全的格局,皇后先不论,对于四妃,王爷可有了解?” 云朔一个刚回来没几天、还整日窝在五大营里跟一群兵油子打来打去的人,哪有心思去盯着自己父皇的后宫看,他连那是哪四个人都未必对得上脸,可韩子清这么问,他也不能没风度地拒绝回答,只咂摸着印象含混道:“只江淑妃是父皇宫里的老人了,我记得深些,当年未被贬之前就见过她,可我因十二的事与她结仇,她断没有会帮我的道理至于其他三妃,贵妃似乎是这几年才升上来的,外家周氏倒是很厉害,号称什么世家之首,不过印象中贵妃不怎么受宠的样子,倒是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贤妃,是父皇如今最喜爱的还有一个,似乎是叶德妃,我只记得她一向站皇后的边,她的儿子寿春王也与东宫关系最好,旁的什么,倒是不甚清楚。” 韩子清却已经很满意了,他点了点头,总结道:“淑妃资历最深、地位最稳,只十二皇子卒后,身心受挫,避世寡居,不怎么再爱出来了,对今上也愈发冷淡,贵妃靠的是周家与儿子争气,本人并没得过多少宠爱,不过估计她自己也不怎么在意,反倒与贤妃这个年纪最小、出身最一般、也是如今最受今上宠爱的人混在一起,二女结成共进退的联盟,一个鼻孔出气,日常就是想方设法去给皇后和东宫添堵。至于德妃,则是一步步熬上来的,她旁的什么都一般,最倚仗的,反倒是皇后的庇护。” “我想与王爷提议的人选,便是叶德妃。” “寿春王与东宫自小一道玩耍,一起长大,情分非其他任何王爷可比,怕是连临淄王都要靠边站,寿春王放荡不羁,自颍川王拜入东宫后,他从不曾与颍川王正面争锋,不仅如此,他还与颍川王世子常年‘沆瀣一气',一道成了洛城纨绔子弟的榜样可大家都别忘了,寿春王本人,不仅妻妾众多,儿子也是有的。” “寿春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甘愿居于颍川王之下,可叶德妃呢?她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给东宫当绿叶也就罢了,她真舍得,自己的儿子一直被一个早都死了的女人的儿子压一头么?颍川王世子若是承祚东宫,寿春王日后,在东宫可就永远低他一头了,叶德妃难道就不想换了自己的儿子去享受这份红利么?东宫的心意,当是与寿春王明示过的,寿春王本人估计不会有那个心思了,可是同样,若是叶德妃亲口提出来,东宫看在寿春王的面上,也没有断然否决的道理。” “不过此计只可拖延,无法长久,寿春王的存在只能影响东宫的决策,却无法真正改变东宫的心意。” 云朔听了,细细想罢,摇了摇头:“此计有大不妥如何能保证叶德妃只从东宫入手?若是把叶德妃逼急了,不想从东宫下手,而是打起了五哥和行俨的主意呢?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本心是为了帮五哥,若是会因此害到他和行俨,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韩子清也忍不住笑了:“说到这个,我有一事至今想不明白,还望王爷明示。。” 云朔奇了:“还有你韩子清想不明白的事情?” 韩子清淡淡道:“王爷刚回都就与颍川王翻脸,说是为了温二姑娘当年的事,可转脸又投靠了东宫,温二姑娘当年的事,就是只听传言,也不该之厌了颍川王一个吧?我之前就很惊讶,现在看王爷说话,也不像真的对颍川王如何芥蒂的样子,王爷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倒是叫我更好奇了。” 云朔静了静,突然提起一个风牛马不想干的开头:“我五哥,是个极骄傲的人。” 韩子清在心里默默翻个白眼,脸上却只能面带微笑道:“这个王爷适才说过了。” 云朔淡淡瞧了他一眼,似有被人打断的不悦,继续道:“所以,他很少撒谎,因为他不屑于用那种低级的手段哪件事要是到了让他不得不撒谎的地步,必然是里面有他无法放弃的利益我自认,自己还没能耐到那地步。” “那天不欢而散前,五哥最后挽留我,道‘温宪那件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能感觉到,他没有骗我。” 韩子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吐槽自家王爷那盲目的信任还是该问他那你究竟是在别扭什么 云朔缓缓道:“我其实,有点后悔,但也不是很后悔我认识温宪才几天,认识五哥又几天,我回来后难过的睡不着,翻来覆去梦到当年在洛都与五哥在一起的日子,梦到他在梦里忍不住痛骂我没良心,说他白疼我这些年了,以为我死了,他急的肝肠寸断,可我却半点消息都不漏给他,还因为一个女人与他吵起来,伤了兄弟情分说实话,我在梦里,就很后悔,拼命地向他道歉,想他回头,可他一转身就怒气冲冲地走了,我跟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我着急得醒过来,醒来后,却是更难过了。” “子清,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并不气温宪的事了,五哥当时就问我,你真的了解温宪么?我这些日子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是不太了解,对她的印象,早已淡薄得近乎无了,只记得自己曾经是很喜欢她的,说我无情也好、薄情也罢,总之我躺在床上,想到自己就因为这么一个想都快要想不起来的人与五哥翻了脸,就很难过,也很后悔,可有时候想想,又很庆幸,想着若非如此,自己现在恐怕会更难过。” “我梦见他骂我,虽然很后悔、很着急地解释,可还是很高兴的,我醒来后,发现他根本就没有骂过我,才是最难过的。” 韩子清有些懂了。 云朔略带伤感地道:“两个人做朋友,对对方的期望太高,把对方看得太高,终是无法长久的,现在就干干净净地断了,没把我磨到面目可憎、歇斯底里地质问五哥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个什么的时候,于我于他,都是件好事。” 韩子清心有不忍,也不想再难为云朔,便直接了解了方才的话题:“叶德妃那边,王爷只需做一件事,便不必担心了--挑起叶德妃的心事后,把事情告诉寿春王。” “寿春王会限制自己的母亲,不与颍川王府为难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孰承嗣(一) 两日后, 东宫寿辰。 云矩过去的时候, 戏台上已经吱吱呀呀地唱了有两个时辰了,她携着赵宁杨, 带着三个孩子进去, 先送了赵宁杨去太子妃身边的那堆女眷那里, 又送了行渐三人到他们行字辈的孩子那边,最后才孤身一人继续往前走。 给她空着的位子在最前面, 太子和寿春王之间。 云矩坐下的时候, 正逢戏台上唱杜丽娘的花旦一个屈膝回身,扇面缓缓落下,露出后面那张浓墨重彩绘过的脸, 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甫一开腔, 便艳惊四座。 在一片叫好声里, 云矩微微抬眼, 正正对上台上人那双婉转流波、勾人心魄的灵动双眸,不由淡淡一笑, 一抬手,叫了赏。 东宫太子见状便笑了:“倒是难得见你这么个难伺候的会赏人, 本宫也附个风雅,小李子, 给人看赏。” 旁边的小太监欢欢喜喜地应下, 捧了一堆金光闪烁的东西过去, 东宫太子这个寿星都发话了,后面的人要自然跟着捧他的场,纷纷叫赏,在一片喧嚣浮夸中,格外安静冷僻的那一桌,就显得额外有些引人注目了。 云矩偏过头,神色冷淡地扫过黔南王的案几,未置一词。 倒是寿春王主动凑过来,与云矩抱怨道:“八哥也不知怎么搞的,出来赴宴,不带姬妾儿女,却带着一群军中糙汉,乌压压一片,搞得二哥这里乌烟瘴气的。” 云矩暗忖,东宫这本就不是什么清白地,黔南王就是搞得再乌烟瘴气些,也比不上这里本身的魑魅魍魉多。 云矩低声道:“小九,黔南王回都几个月了,你也与他打过交道,他府里那几个,什么来路,摸得清楚么?” 东宫太子听到她这话便摇了摇头,也凑过来,与他俩咬耳朵:“这事你问小九是白费力气,他那糊涂蛋,摸得清谁的底细?” 然后主动解说道:“老八府里,武将里尤为出色的当属两宋兄弟和他麾下的那个什么黔州八大勇,两宋里,哥哥宋然善排兵布阵,弟弟宋则有将帅之才,谋士的话,只一个韩子清还有点水平,其他均不值一提。” 云矩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将帅之才?” 东宫太子略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却有些不以为意:“这是越承岷在吐谷浑战役后给宋则的评价,原话是‘此子骁勇多智,来日可期,有陆序之资。'” 楚襄侯的嫡长子陆序,是镇北军建军以来最难得一见的将才,年少成名,战功赫赫,如今才不过二十五六,正当风华,是东宫太子手里最拿得出手的几张牌之一。 越承岷夸别的倒也罢了,非得夸宋则将来可堪陆序,也怪不得东宫太子听了会留心。 云矩当然知道太子在不痛快些什么,闻言便淡淡道:“越承岷掌虎威军几十年,结果连一个吐蕃叛乱都搞不定,最后还要黔南王手下的人撑场子,为了不显得自己无能,自然要夸大敌人的厉害,为了彰显敌人的厉害,自然能剿灭敌军的就更厉害,层层堆上去的罢了。” “虎威军多活动在东南,镇北军则在西北,两边井水不碍河水,他却非要拿陆将军举例子,也是可笑。” 东宫太子听了便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笑意,口吻有些轻慢地说:“越承岷?越承岷啊,原来是很厉害的,如今老了啊。” 云矩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笑着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心意尽在不言中。 寿春王忍不住了,插话道:“那个韩子清呢?又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 东宫太子瞥他一眼,反问他:“你觉得呢?” 寿春王傻笑两声,讪讪地躲到了扇子后面。 云矩开口为他解围:“那个韩子清,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韩荥的曾孙。” 寿春王有些懵:“韩姓?还是韩幸?” 见东宫太子听得大皱眉头,云矩只好无奈地继续解说道:“是韩荥,草穴水的荥,”看寿春王的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云矩放弃了,她从头开始说:“前朝最后一任丞相,韩荥,幽帝朝间因政党倾轧挂冠回乡,元凤政变后,昭贵妃抱子登基,垂帘听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下乡请韩荥出山。” 寿春王这下想起来了:“哦哦,就是那个,幽帝三请五请请不来,被昭妃做了一碗面就感动得痛哭流涕宣誓效忠的韩荥?” 云矩听出他话中的猎奇调侃之意,皱了皱眉,不悦道:“关键不是昭妃做面,而是昭妃做的那碗面。” 寿春王满眼问号。 东宫太子气得直接敲了寿春王一个脑瓜崩,压抑着怒气道:“可见当年夫子上的课,你就没听到脑子里半句过,有韩荥在,前朝至少多苟延残喘了二十年,昭妃当年下的那碗面,意义又何曾在她亲手下面上,而是那碗面,是用一种当时新出的作物制的!” 云矩淡淡道:“小九过的奢靡,自然不曾体会过寻常百姓为一口吃的累得筋疲力竭的模样,韩荥看幽帝,怕也是如此,故而才失望挂冠,昭妃能通过一场元凤政变上位,其心性之狠辣,由当日殿前连杀幽帝八个儿子即可看出,韩荥难道心里就不清楚么?但韩荥仍愿对她誓死效忠,为她出谋划策、平定四海,他效忠的,又哪里是昭妃这个人,他效忠的,是自己的志向。小九还是少看些乱七八糟的风流野史为好。” 寿春王讪讪笑过,苦着张脸告饶道:“两位哥哥就不要与我说古了吧,你们知我最不耐烦听那些的,你们聊你们聊,我先撤了。” 说罢就溜溜哒哒地走了。 东宫太子叫他气得发笑,气过之后,觑到云矩平淡的神色,若有所思道:“小五倒是对昭妃评价很高。” 云矩也不掩饰:“旁人看昭妃,是牝鸡司晨,乱政的妖妃,但只需稍稍放开偏见,正视过元凤政变后前朝吏治的人,都不该昧着良心说她误国。” 东宫太子听了便笑:“这倒也是,不然她死的那日,皇祖父也不会叫军队后撤三十里,停南北战,以示悼念。” 云矩倒是对太/祖这做戏意味十足的举动没什么好评价的,她感慨的是 “昭妃能以女子之身,令无数仁人志士折服,凭借的是,是她寻常男子难企及的胸怀抱负,王道,当是如此。” 云矩略一抬头,便见到他们适才讨论正欢的人举着一只酒杯,站到了他们案前来,神色挚诚地说出了上面的话。 东宫太子神色莫测地笑了笑,率先开口道:“没想到八弟对王道也有研究。” 云朔摇了摇头,极诚挚地回:“这并非我自己想的,而是五哥方才讲的。” 东宫太子抽了抽嘴角,还未说什么,云矩已毫不客气地撂了杯子,冷笑一声,讥讽道:“黔南王倒是当真厉害,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刚才还说了那些话了。” 云朔被她堵个正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难堪,站在那里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倒是东宫太子,本来对云朔的话还有些不悦,见云矩抢先发难了,倒是要出来浑作好人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没那个意思,老八也就是一不小心会错意了,你也别事事都这么较真了。” 云矩嗤笑一声表示万分的不屑。 东宫太子见状更是装好人装上瘾了,主动开口请了云朔到自己的另一侧坐下,状若很感兴趣地开口道:“不过老八说的也有点意思,能以自己的志向抱负使四方志士折服追随,确实是个高明的上位者,不知小五你觉得,二哥在这方面做得如何?” 云矩面不改色地接道:“二哥有开疆扩土之志,亦有礼贤下士的胸怀,来日为君,必然会引得四方贤士争相献艺。” 东宫太子被她夸的直摇头,盛不住的笑容:“这可当不得,本宫来日若能做到父皇之十一、不辱没列宗列祖,就谢天谢地了,小五你这话可太假了。” 云矩一挑眉:“我倒没觉得自己说话有什么虚的,父皇是治世明君,二哥有扩土之志,志向既无高下之分,又何必非放到一起比呢?” 东宫太子摇了摇头,叹息道:“开疆扩土,说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又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呢?不过是儿时的几句玩笑话,当不得真,你就别笑话本宫了。” 云矩淡笑着捧他:“正是开始觉着难了,才表明二哥是有认真计划过的,万事开头都难,这世上还不知有多少庸人俗子就倒在‘想也不敢想'与‘只知道空想'这两步上呢,更何况,二哥日后自然也会有越来越多的贤臣来辅佐,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乘风破浪,终会有时。” 东宫太子听了便笑着摇头,状若玩笑般意味深长道:“本宫倒不贪心再要那么多的贤臣,只你们几个,能一直做本宫的贤臣,本宫就再满意不过了。” 云矩笑容微定,轻抬眉眼去望他。 东宫面无异色,只学着她往日的样子,对她微微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孰承嗣(二) 其余人听了, 自然忙不迭地来东宫太子面前表起忠心来, 趁着人多杂乱,云矩低头咂摸了一下这话里的微妙味道, 不由心下一跳。 她举目张望了一下, 看到寿春王不知何时已为老不尊地挤到了行俨那一桌上, 一群皇子皇孙们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闹个不停,看上去颇合今日的喜庆氛围, 只是未免太过吵闹了。 云矩心里的不详预感越发浓重。 不过片刻, 便听到那边传来一大片叫好声,都不用云矩使人去问,十五皇子先一步起身, 主动往这边来了。 待其近前,规规矩矩地给东宫太子和云矩行了礼, 收敛了几分脸上的嬉闹之色, 毕恭毕敬道:“太子哥哥今日过寿, 弟弟不才, 与几个侄子们都想表一表心意,又苦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九哥就提议,不如我们几个上去比划比划, 也算给太子哥哥逗个趣表个祝,九哥出个赢家的彩, 我们几个都觉着好, 不知太子哥哥意下如何呢?” 东宫太子抚掌而笑, 点头应下,调侃道:“我看你们几个不是冲着给本宫献寿来的,而是被小九的彩头吸引了吧?小九,你出了什么好东西?” 寿春王摇着扇子一笑:“没旁的,就是今年送你那寿礼,那块蓝田暖玉。” 东宫太子眉头一跳,故作不悦道:“你这可不行,给人的东西哪里还有再拿回去的道理?这借花献佛的,哪里是你出彩头,明明是本宫出了吧。” 寿春王强忍笑意,回嘴道:“二哥教训的是,不过我给了你两块玉,你还我一块拿来作彩头就是了,那不是一套母子玉么?” 听到这里,云矩脸色微微一变,知他们今日唱的是哪出双簧了。 不止是她,在座的大多数人几乎都在瞬间反应过来,意会到了寿春王的意思。 蓝田暖玉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成套的母子玉就极罕见,寿春王给东宫献寿礼,自然没有只献一块的道理,赏给赢家的那块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省的。 这场比试,名为献艺,实则挑人。 十五皇子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知道自己这热闹是白凑了,也不气闷,憨厚一笑,主动道:“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作赏,我就仰仗着辈分,抛砖引玉一次,先在太子哥哥和众位哥哥面前献回丑了。” 东宫太子含笑应下,叫人撤了戏台,空出一片平整地来,嘱咐道:“自家人切磋,点到为止,勿伤和气。” 十五皇子大大方方地上去,冲周围抱拳行礼,朗声道:“哪个弟弟或侄子上来一道?” 云矩注意到行俨面容有些焦急地在那边动个不停,不知在找些什么,活似凳子上撒了针,抑或屁股上生了疮,故而神色严厉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好好坐着,勿生事端,行俨收到她的眼色,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一错眼的功夫,台子上已经有模有样地打开了,十五皇子只意思意思地来往了几番,就下了台,把场子空给了几个侄子。 不出云矩意料,最后台上斗的最凶的,恰是临淄王的两个儿子,经过最后一番即使以云矩的眼光来看也觉得可圈可点的打斗,临淄王十岁的嫡子胜了比他大有三四岁的庶出兄长。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内心毫无波动。 行故黯然下场后,临淄王嫡子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少年意气,主动邀赏道:“太子伯伯,我能得那块暖玉了么?” 东宫太子以手支颐,默默垂眸,许久没有发话。 临淄王得意的表情慢慢僵硬。 倒是他台上的儿子,到底还是小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某些弯弯绕绕,见东宫太子许久不开腔,他有些急了,口不择言道:“还有谁要上来比试么?要是有想法,就赶紧上来!” 云矩在心里慢慢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孩子,沉不住气,他难道还不明白,这场戏,到底是唱给谁看的么? 东宫太子缓缓地偏过头,似笑非笑地问云矩:“俨儿不上去试试么?” 裴行俨听到自己被点了名,有些焦躁地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也不知他是在急些什么,不过到底记得云矩先前的叮嘱,没敢轻举妄动。 云矩浅笑回道:“俨儿拳脚功夫粗劣的很,连半石弓都拉不开,二哥还是饶了他吧,别叫他上去丢人现眼了。” 东宫太子并不买账,冷冷一笑:“是上不去,还是不想上?” 云矩觉出他话里的不依不饶,心下颇为厌烦,脸上的笑容也淡了:“想自然是想的,怕是今日在这里的,就没谁是不想的,可人贵自知,上去了也站不住,又何必自取其辱。” 东宫太子眸色沉沉,半天没有说话。 台上的临淄王嫡子却是什么都明白了,被东宫太子的这番话扇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少年心性,一个劲扭不过来,举起手里的长戟直指裴行俨,怒喝道:“ 你上来,我们比一比。” 裴行俨喜爱凑热闹,位子本就坐的离那边近,差点被他那长戟戳到脸上去。 见他如此不客气,行俨也有些怒了,不客气地回道:“我才不!你可比我大了有快三岁、高了差不多半个头!我傻了才和你打架!要比也是比文斗!再说了,干嘛要我上去,你倒是下来啊!” 临淄王嫡子口拙,被他反驳得说不出回嘴的话来。 东宫太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沉声附和道:“俨儿说的也有道理,直接比确实有失公允,且若伤着了也是又一桩不好,不如这样,俨儿你上去,你们二人,就只比招式不动手吧。” 只比招式不动手,这又是个什么比法?裴行俨完全愣住了,下意识去看云矩。 云矩面无表情地坐着,脸上的皮绷得有些紧,东宫太子顺着裴行俨的视线看向云矩,略带森冷地笑了笑,一字一顿道:“小五,你觉得呢?” 云矩缓缓、缓缓地笑了,笑容灿若春花,声音温柔似水,脉脉含情道:“二哥说的自然即是,俨儿,你二伯都给你如此便利了,你要是再输了,可太给为父丢脸了。” 东宫太子见她如此反应,脸上的表情才略好了些许。 裴行俨心下也松了一口气,暗道我给您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丢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大摇大摆上了。 于临淄王嫡子眼里,却是行俨一副胸有成竹之相,似乎丝毫不把他看在眼里。 临淄王嫡子也不傻,自然能看出来东宫太子明晃晃的偏心,他若是识趣,就该知晓话到如此地步,他最漂亮的姿态该是如先前的十五皇子一般,给人交个几招就甘拜下风,当好那个陪衬的绿叶才是。 可是他被父母精心培养了那么久,尤其是临淄王妃,私下里不知给他灌输了多少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在这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向裴行俨这么一个一看就是三脚猫功夫的阿斗认输! 临淄王嫡子的眼里划过一抹厉色,掐紧了手里的长戟,冷冷地看着行俨走到台上,与他正面相对。 行俨友好地给他打了一个招呼,遇冷眼待之,遂颇感无趣地耸了耸肩,双方这就开始了。 前文便已经提到过,我们的颍川王世子裴行俨少爷,与他的九叔寿春王并称洛都两大毒瘤、大庄纨绔之首,连半石弓都拉不开,故而,其武学功底,比之清澈小溪,那是一眼看到底的浅薄。 即使不动手,三招之后,裴行俨同学已经无招可出,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开始动歪脑筋了。 云矩在他开始胡编乱造瞎说招数时就黑了脸,示意他赶紧下来别丢人现眼了,可裴行俨同学似乎是逼逼嗨了,完美错过了他父王的每一记眼刀,现场演绎了什么叫做“口若悬河、舌灿如簧”、“气死人不偿命”,各种歪门邪道,张口就来。 临淄王嫡子不意他竟然如此不守规矩地胡来,几次辩驳无果后,瞠目结舌,词穷了。 裴行俨得了便宜还卖乖,本来这时候就该趁机认输下台了,也不算输得难看,可他非得临走前再痛快痛快嘴,贱兮兮地撩拨对方:“你还出不出啊?你不出招,我可就赢了啊?” “赢”这个字刺激了临淄王嫡子最敏感的一根神经,他脑门一热,气得直接上手了。 裴行俨那个熊孩子完全没意料到还会有如此变故,这傻孩子除了嘴炮啥也不会,竟然就那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人家去戳。 临淄王嫡子拿起长戟时是一时意气,当他真正捅向裴行俨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是冲动了,他脑子已经冷静了下来,但身法未止,看到裴行俨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不动,电光火石间,邪念乍起,忍不住想道:他要是不在就好了他要是死了,不就该我了么? 于是,手上动作一缓后便是一急,下定主意后,他的动作反而更加凌厉了。 察觉到场上变故,现场有四个人第一时间跳了起来。 黔南王是最快的,一个闪身,就跃到了场上二人中间,一掌划开了临淄王嫡子手里那支长戟的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孰承嗣(三) 云矩则是错开半步, 空手夺白刃, 右手死死地捏住了戟尖。 戟尖锋利,血顺着她的掌心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裴行俨的眼睛顿时被那抹血色染红了, 怒吼了一声, 就要冲上去揍人。 被十六皇子云涟死死地按住了。 云涟与行渐是在场其余人里反应最快的两个, 不过行渐是从后面就近想把行俨拉开,云涟则是错身跳到台子上, 顺手抽出台上适才比试时放的一把剑, 挡到行俨身前,横剑去挑临淄王嫡子手中的长戟。 行俨看到云矩受伤,气得头脑发昏, 好坏也不识了,见云涟拦他, 转头就对他怒吼道:“放开我!” 云涟冷笑一声:“放你过去送死么?” 行俨遭他嘲讽, 又想到云矩方才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才受的伤, 顿时恼得想怼天怼地:“你管我!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云涟被他这态度也气着了:“是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日行一善,可惜遇到了好赖不分的, 也是晦气。” 行俨脖子一昂,恨恨道:“谁叫你救我了?我求你了么?你非要救我我就要谢你了么?真是丑人多作怪!你晦气什么!我遇到你们含水宫的人才晦气呢!” 云涟被他气得脸上发黑, 冷笑一声,连道了三声“好”, 然后怒不可遏道:“是我丑人多作怪了, 我就是贱的, 放心,下回你就是在我眼前被人打死,也休想我管你!”说完转身就走。 行追武功不行,这时候才巴巴地挤上台来,正好看到云涟转身就走的背影,他还是第一次见行俨发这样大的脾气,都看傻了。 云矩手上不动声色地一用劲,如云朔昔日在城门待行俨般,直接折了那支长戟。 临淄王嫡子被她身上的煞气冲到了,后退半步,吓得一下子栽倒在了台上。 临淄王妃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般,哀嚎一声直直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活似有人要对她的儿子行不轨般。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们母子一眼,转身就走。 云朔拦了她一下,提醒她:“五哥,你的手。” 云矩面不改色抬手拂开他的阻拦,冷淡道:“多谢,无事。” 这声谢,自然跟云朔这多管闲事的问候无关,而是为方才他救行俨那一下。 云朔看着她毫不拖沓的背影,心头如梗了一块沾了盐水的棉花,酸涩难忍。 云矩走到行俨身前,用眼神示意他老实点,跟着自己一道走,行渐行追兄弟紧跟其后,行渐看云矩手上还在滴血的伤口极不顺眼,忍不住道:“五叔,你的手” 云矩对他的态度倒是比方才待云朔好得多,遭他提醒,如梦初醒般抬起手看了看,冲着他安抚一笑:“无妨,没什么大碍。” 行渐抿了抿嘴,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忍不住道:“您稍等,我叫人取些纱布来,给您好好包着。” 云矩是真的觉得无所谓,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手里能有多大劲,她单手就折得断那支戟,自然伤口不会太深,不过行渐这孩子一片好意,她也不忍拒绝,就匆匆一笑应下了。 东宫太子与寿春王上前来迎,云矩不待太子开口,抢先道:“二哥,我乏了,今日的事,恕我失礼,就先带着行俨回去了。” 东宫太子顿了顿,缓和了语气开口道:“小五,本宫知你受委屈了,可来都来了,怎么好叫你们再这么空着肚子回去,至少吃了宴席再走吧。” 然后一转头,不容拒绝地冲身旁的大太监吩咐道:“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撤了吧,上席面,开宴。” 云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出言反驳。 东宫太子要是真铁了心不要她走,她还真的不能就这么撂了脸走人。 寿春王跟在后面讪讪地问行俨:“阿俨,你没事吧?” 裴行俨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跟在云矩身后,正是满肚子火见谁怼谁的时候,你不理他还好,越理他他必然越来劲,寿春王这话,稳稳地撞在了枪口上。 裴行俨当即冷笑一声,戾气满满:“我能有什么事?我顶了天,也就是拖累我父王受伤的本事。” 寿春王被他这么不客气地一回,讪讪一笑,也不敢随意说话了。 临淄王挤过来,要向东宫太子赔不是,他一来,众人便俱都安静了,连本来忙着怼寿春王的行俨都闭嘴了,场面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临淄王拭了拭额上的冷汗,腆着脸道:“二哥,你看这事,好好的搞成这样,真是对不住” 东宫太子不待他说完,直接抬了手阻止道:“老三,这道歉的对象,你是不是找错了?” 听话听音,临淄王自然明白,东宫这是要给颍川王撑腰呢。 他尴尬地挤出一抹笑来,转而对云矩道:“老五,今天这” 不等他说完,云矩直接开口制止了:“不必道歉。” 临淄王有些吃惊于她的好说话。 云矩面无表情地补充道:“违心的话,我不喜欢说,也不喜欢听,想必临淄王亦然,既如此,你我不妨简单些,你不必道歉,我也懒得再与你说些糊弄人的客套话。” 言下之意,今日这事,是不可能善了的了。 临淄王的脸色不由难看了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转过头狠狠地呵斥起跟过来的临淄王妃:“都是你教的好儿子!逞凶斗狠,对自己的亲堂弟都不客气!” 临淄王妃便抱着儿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云矩不耐听这个,被吵得头疼,想拔脚走人,又被临淄王妃拦住了。 云矩面色寡淡:“王妃这是何意?” 临淄王妃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冷淡,抽抽噎噎道:“五弟,今日的事,我家念儿冲动了,可方才在台上,你也把他好一顿吓,如今你家行俨也没什么大碍,我们家念儿却是现在都还回不过神来呢,孩子们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分不清谁对谁错,但已经这样了,毕竟两家还是亲戚,也不能叫外人平白看了笑话去,不妨你我各退一步,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云矩被她如此胡搅蛮缠的一番话气到了,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反驳起。 最重要的是,临淄王妃再怎么,也是她的嫂子,她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女人掰扯。 但赵宁杨可就没这个顾虑了,她坐的远,不过即便如此,临淄王一家挤过来的时间,也够她跟过来了。 云矩伤了手,她本就气得双眼泛红,在一旁抱臂冷静,临淄王妃这番颠倒黑白的话一出口,都不用云矩抬眼去瞅她,她二话不说,当仁不让地上前一步,冲到了临淄王妃与云矩之间。 然后挥起手,毫不犹豫地给了临淄王妃一巴掌。 在场众人都没意料到颍川王妃竟会如此不顾体面地当场发飙,竟然没有一人反应过来去拦住她。 赵宁杨趁着所有人,包括临淄王妃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连着甩了对方三个巴掌,可惜第三下被终于回过神来的临淄王给拦住了。 临淄王抱住自己的王妃,气急败坏地冲着云矩道:“五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干看着,弟妹发疯,你也疯了不成,怎么拦都不拦!” 云矩环臂胸前,似笑非笑:“我干看着,可是出于对兄长您最后的尊敬,不然要我也上手了,恐怕嫂子就不是肿张脸那么简单了。” 云矩没有嗜好使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习惯,不过既然赵宁杨打都打了,她自然要给其撑腰。 临淄王脸色漆黑,强忍住破口大骂的欲望,憋屈地问旁边的东宫太子:“二哥,您也就这么看着?” 赵宁杨上前一步,拦住他的视线,响亮地冷笑了一声,不屑道:“我们之间的恩怨,你叫太子殿下进来掺合什么?你儿子要杀人的时候可没先问问太子殿下行与不行、该或不该关二娘,我劝你今日可别缩在后面装死,我且问你一句,你挨我这巴掌,是不是活该!” 临淄王妃娘家关氏,闺中行二,方才是被赵宁杨暴起发难打懵了,一回过神来,她简直要气疯了,在临淄王怀里疯狂地挣扎了起来,想冲过来与赵宁杨拼命:“赵宁杨,你这个疯子、泼妇、无赖、洗不干净的泥腿子!下不来蛋的” 赵宁杨可不跟她客气,就是有临淄王拦着,依然冲过去揪住临淄王妃的头发,狠狠地再赏了她一下,冷笑着:“骂,继续骂,再骂一句,再打一下,反正我的手不疼,就不知道你脸疼不疼了!” 临淄王嫡子在旁边被吓得哭了出来。 临淄王搅和在两个女人中间,简直也要气疯了,他一边冲着云矩大喊“五弟,你就这么干看着!”,一边对着赵宁杨寒声道:“弟妹!你冷静点!差不多得了你可也别太过分了!” 赵宁杨生生被气笑了:“我过分?你家儿子心黑手狠,对自己的亲堂弟都下得去手!还道我们过分?我再过分,可没把手动到你们儿子身上!” “都是为人母亲的,关二娘,你的心,何至于刻毒到那份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孰承嗣(四) “我们家行俨, 自出生以来, 我都不舍得去动他半根指头!就是王爷,也鲜少有上手的时候你们家儿子一出手就是要杀人的阵势, 我且敢问一句, 刚才若不是黔南王横插一脚, 他拿长戟,是要往哪里戳!” 言道恨处, 赵宁杨不由咬牙切齿, 深恶痛绝,“我过分?呵!我若真过分,就不只是打你, 我就连你儿子一块打了!“ 临淄王自知理亏,词穷不敢辩, 只好暴躁地冲着周围的小太监们狂吼:“都他么是吃干饭的么!还不快过来拉住她!” 可惜周围围了一圈的人, 云矩微微一抬眼, 愣是没有一个敢动的。 没见太子殿下都还没发话么?这时候谁上去谁是蠢的嫌命长了, 真惹那位玉面阎罗发起火来,这里谁能扛得住? 在场的小太监们有志一同地装聋作哑起来, 只在心里事不关己地为临淄王闲闲地拜了拜菩萨。 赶在临淄王要受不住破戒对女人动手前,云矩闲闲地开了口:“宁杨, 别气了。” 赵宁杨站定,转过身微微一顿, 抱住行俨就开始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儿啊, 你从几寸长长到这么大, 母妃都不舍得动你半个指头,如今却被那些黑心人在台上对着心窝扎枪,这可真是要了为娘的命啊!你要是什么三长两短,娘我也不活了啊。” 行俨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也上道地呜呜呜起来,把脸埋在赵宁杨胸口,干打雷不下雨:“母妃,俨儿好怕,俨儿差点都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好吓人啊呜呜呜。” 行俨一边哭,一边被自己假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临淄王妃得一喘息时机,略整理了仪容,出离愤怒了:“赵宁杨,旁人都怕你,你就别以为我也怕了!这事儿咱们没完!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动手伤人,此事我一定要禀告给皇后娘娘,请她为我做主!” 临淄王站在一边没开口,但表情显然是默认的。 赵宁杨根本不理她,只自顾自地哭自己的。 倒是云矩抬了抬眼,淡淡接口道:“如此,甚好。” “不过既然都找了皇后娘娘了,不如也一道把父皇请来,裴行念上台比武却持着戟尖淬毒的利器,究竟怀的是什么心思,也确实需要父皇来审审。” 临淄王妃脸色一变:“什么戟尖淬毒!你少血口喷人了!” 云矩抬起受伤的右手,扯开包好的纱布,露出伤口,似笑非笑:“是不是我血口喷人,请了慎刑司的人来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云矩方才还冒血的雪白手心,如今伤口处显出一道乌黑的缝。 行渐面色大变:“五叔!” 临淄王嫡子裴行念懵了:“这不可能!我明明只是涂了点麻药!” 临淄王妃急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可惜也来不及了,该听到的业已都听到了。 云矩似笑非笑:“这样啊”,然后拎起纱布的一角,慢慢把手心的乌血擦了。 纱布被染黑,却没有一丝血色,方才那痕迹,分明是云矩自己弄上去的。 临淄王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这是被云矩耍了,心中一慌,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什么,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东宫太子终于开口了。 他寒着脸,对临淄王道:“老三,你来我这里,不是在你府上,你要是不想守这里的规矩,我立马叫人开门请你们走,你要是还想在这儿呆着,就别给我搞那些幺蛾子!” 比试作弊,他们也真想得出来! 临淄王张口欲辩,太子已经冷冷地一拂袖,扬长而去。 留云矩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嘲讽他:“三哥,您现在要走么?” 临淄王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一句:“不劳你费心了!” 然后便带着自家人憋憋屈屈,夹着尾巴跟在了东宫后面。 他要是真现在走,都不用等到明天,今夜就能成为洛阳城里最大的笑柄。 云矩遂在后面出言调侃赵宁杨:“真是没看出来,王妃也有跟人扯头花的才能。” 赵宁杨这时候才觉出尴尬来,抿了抿唇,无所谓道:“反正我名声差不是一天两天了,心思毒、善妒还不太能生,再来一个\\\\\\\'会发疯\\\\\\\'也无妨,也正好叫他们知道,谁要动行俨,我是真的要发疯的,看他们哪个能耐得住跟我个疯女人计较。” 云矩含笑摸了摸她的额头:“不必如此轻贱自己,你今日虽然颇出乎我意料,但也并算不得什么,小时候在宫里,父皇那些妃子们,真实打实撕扯起来的都是有的更何况,一个母亲在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时,不论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在我看来,都算不得失礼。” 赵宁杨迎着云矩的笑容,有片刻的目眩神迷。 一场闹剧过后,众人随东宫太子回内室,依身份落座,勉强维持住表面上言笑晏晏的景况,彼此心照不宣地举杯欢庆,假装适才无事发生。 菜是一道一道上的,厅中自然还有歌舞相伴,不可能真如太子方才说的那般全给撤掉就留人干巴巴地吃饭,吃到一半,见歌舞把气氛又慢慢地暖了回来,寿春王瞅空苦着脸又来讨人嫌了。 云矩的位子就在东宫太子的右手边,行俨自方才起就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屁股后面,云矩懒得撵他,索性叫人给行渐兄弟在她侧边加了一小案,有他们陪着,也免了裴行俨小朋友呆的无趣。 寿春王过来是找东宫太子的,眼神却止不住地往行俨这里溜。 他捧着一方黑漆木盒,上好的青檀木,雕饰了缠枝花,光看盒子便知里面的东西必然价值不菲,冲着东宫太子抓耳挠腮道:“二哥,您看,这东西,要不,还是您收着?” 东宫太子似笑非笑:“小九,本宫没记错的话,今日是本宫过寿,不是你过寿吧?” 寿春王额上冷汗都给吓出来了,强笑着接道:“自然如此,自然如此。” 东宫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哼一声:“本宫怎么觉着,你是忘了这一茬呢?屡屡拿这东西来气本宫,你送的是哪门子的寿礼?要是你生辰,本宫就忍了,可今个儿不是吧?” 寿春王被东宫太子好一顿埋汰,不由把求助的目光移向了云矩父子,喃喃道:“说起来,这东西确实不该送到二哥这里,该给行俨才对,是吧二哥?” 嘴里犹疑地问着,手上动作可半点不慢。 云矩手一抬,拦住了寿春王递过来的盒子,讥诮一笑:“寿春王的眼神不大好吧,临淄王的位子在那边呢,您可看准了再给。” 云矩这话一出口,厅内立刻诡异地寂静了下来,谁都看得出,颍川王这还是心气不顺,借题发挥呢。 临淄王被云矩三番五次这样不给面子地讽刺,也恼了,闻言便不客气地大声冷笑了一下,故意道:“呵,我倒是不像那些个人,有这个、那个的顾虑,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在计划些什么,你敢给,我就敢接。” 云矩冷冷地看过去,面若含霜。 寿春王尴尬地立在东宫太子身旁,临淄王被云矩瞪了,想到方才在她那里吃的憋丢的人,大为恼火,本着即使自己不好过也不要对方好过的心理,故意探过身来,伸手就要主动去拿寿春王手里的木盒。 可惜他没拿到,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裴行俨夺了木盒,被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额上冷汗一层层地渗了出来,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强地维持住了脸上故作无谓的笑容,为自己辩解道:“我赢了不是么?这东西本来就该是我的。” 满厅皆寂,落针可闻的安静过后,是东宫太子抚掌而笑的喝彩声:“不错,不错,俨儿说的对,这东西本来就该是你的,你赢了。” 裴行俨很是勉强地笑了笑,悄咪咪地想把木盒收到自己的袖子里。 被云矩喝止了。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伸出手,冷冷道:“拿来。” 裴行俨尴尬一笑,把木盒往自己那边藏了藏,扭扭捏捏道:“父王,不就是一块蓝田玉嘛,没什么好看的,你要喜欢,我回去给你” “拿来,”云矩面色平稳地重复了一遍,补充道:“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裴行俨咬了咬牙,闭着眼把木盒递了过去,云矩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又缓缓地合了上去。 裴行俨暗暗松了口气,正欲开口说些插科打诨的话来把这一茬蒙混过去,就被腾开手的云矩轻描淡写地甩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声音极响,顿时把所有正暗搓搓看戏、肚子里不知道怀着什么鬼胎的人都震住了。 云矩慢条斯理地甩了甩手,看也不看裴行俨,只淡淡问道:“你可知错?” 裴行俨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寿春王被唬了一跳,赶紧凑上前劝和道:“五哥,五哥,什么事何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阿俨还小呢,再怎么着,也不该对孩子动手啊。” 云矩缓缓地抬眸看他,那眼神,冰寒刺骨,冷得可怕。 寿春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孰承嗣(五) 云矩扯了扯嘴角, 冷冷地笑了:“小九, 你送东西前,都不打开看看的么?” 寿春王愣愣地回视她, 没懂她在说什么。 倒是裴行俨跪下后, 主动坦白道:“父王, 孩儿顽劣,一不小心弄碎了那块玉, 但此事确实并非孩儿本意, 还请父王责罚” 行追自行俨把黑漆木盒递给云矩起就紧张地快要忍不住咬指甲了,云矩那一巴掌甩得又快又狠,他毫无准备, 等反应过来,也忙不迭地跪了下去, 压过行俨请罪的话, 大声道:“王叔见谅, 此事确实与行俨堂弟无关, 全系行追一人所为,是行追缠着堂弟要看玉, 也是行追一不小心松了手,此事与堂弟无关, 王叔要怪,就怪行追一人吧。” 行追话一出口, 行渐的眉毛就狠狠地跳了跳, 不过却还是忍着没言语, 倒是行俨听了,回身怒视他:“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来这里乱掺和!小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哪个要你替我顶罪!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行追也不理他,只坚持道:“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与旁人无关。” 他们俩忙着把罪往自己身上揽外加给对方洗白,云矩却看也懒得多看跪着的二人一眼,只微微抬头,用下颌点了点自己案上放着的那方木盒,示意一旁的小太监把它送到东宫太子那里去。 东宫太子打开看了,好半天没有说话。 寿春王就正站在他身旁,自然也连带着看得一清二楚,那块母子蓝田玉里的子玉,已经碎成了至少六七块,彻底不成样子了。 寿春王自己看了都觉得胆寒,算是明白云矩方才发问是何意了,他战战兢兢地立着,生怕东宫太子突然就是一个暴起,直接摔了那盒子。 云矩这时候才把视线转移到地上跪着的两小只身上,她也没看行俨,而是直接问行追:“你可清楚,你犯的是什么大罪?” 此事东宫若是揪着往死里追究,往大了说,定了厌胜诅咒的罪名都不为过。 好好的母子玉,偏偏摔碎了子玉,不是诅咒东宫无嗣又是什么? 宫闱深处,总是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颇为忌讳的。 行追听了云矩的话,不觉心寒,反而松了一口气,深深叩首,伏地陈情:“行追绝无他意,此事全系意外,行追顽劣不知礼数,还请王叔们责罚。” 云矩摇了摇头,缓缓道:“我责罚不了你,你实心请罪,也当是去向东宫请,你父王将你大老远地从蓟州送来,本是想托我教导你一二,如今来看,我却是教导不了你什么了,此间事了,你便收拾包袱,自行回蓟州吧。” 行追肩膀一颤,强忍住了哭声,哽咽道:“行追有负王叔教导,让王叔蒙羞,此后也再无颜忝居在王叔府上,此回蓟州,必将王叔先前的教诲日日记挂在心,绝不再犯。” 行俨气得开口想说些什么,被正好跪坐在他侧边的行渐死死地按住了。 东宫太子听到这里,才淡淡道:“罢了,多大点事,毕竟还是个孩子,以后长心了就好了。” 云矩瞟了行追一眼,提点他:“还不快去谢过你二叔。” 行追规规矩矩地膝行到东宫太子案前,伏首行大礼:“行追多谢二叔大人有大量,饶过行追这一回。” 东宫太子讥诮一笑,淡淡道:“无妨,以后好好待在蓟州学规矩就是。”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几乎要定死行追的后半生。 行俨肩膀颤抖,惊惧悔恨交加,抽得说不出话来。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被自己身边的人顶罪,但这是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的一次。 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旁的什么也做不了。 根本没有人会让他说话,也根本没有人会听他说什么。 行俨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云矩方才甩他那一巴掌是为了什么。 行俨后悔了。 云矩的视线凉凉地扫过他追悔莫及的神色,半点慰藉的表示都没有。 赵宁杨焦急地往这边探了探身子,有些担心他们母子俩因此生了龃龉。 “皇后娘娘驾到!德妃娘娘驾到!”东宫门口负责报信的小太监尖利的一嗓子,把众人从一片诡谲的沉默中拉扯了出来。 赵皇后携着叶德妃联袂而来,言笑晏晏,东宫太子赶忙起身相迎,略带惊讶道:“母后,您过来,怎么不着人先来通报一句?儿臣也好带人先到门口去迎一迎。” 赵皇后含蓄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解释道:“母后知道今日你这儿有宴,都是年轻人,你们之间的玩乐,母后一个老妇人,不懂,本也不欲来胡乱掺合的。” “只是今日德妃妹妹正好来寻我闲话,巧的是,又碰上了老九家的带了孩子进宫,那孩子今个儿正好百日,与你生辰撞到了一起,你说这巧不巧?” “且这孩子在我那儿抱着你小时候用过的一块笔洗就不撒手了,逗得我们一群人笑个不停,我看这孩子与你颇有缘分,又听你德姨妃抱怨,说小九那个不着调的,百日了还没给这孩子还个正经名姓,我听了,就提议既然碰上了,不妨来你这里蹭份喜气,讨个好兆头,直接叫你帮这孩子选个名来,你德姨妃也觉着我这提议好,我就带着她一块,厚颜来你这叨扰了。” 东宫太子摇头一笑:“母后说的这是哪里话,您与德妃娘娘过来,我们自然只有恭迎的份,哪来的'叨扰'不'叨扰',母后快请上坐,小李子,还不快给德妃娘娘看座。” 却是绝口不提赵皇后说的要给寿春王家的孩子起名的事。 德妃娘娘微微一笑,没有理会来她身边给她恭敬引路的小太监,直接上前了一步,走到东宫太子面前,小心翼地抱出怀里的嫡孙,作出递给东宫太子的姿势,嘴里温婉道:“殿下还没见过这孩子吧,他这眉眼,皇后娘娘见了都说咋一看颇像殿下呢,殿下不抱抱他么?” 寿春王脸色一变,先惶急地看了东宫太子一眼,太子没理他,他赶紧向自己母妃疯狂地使眼色,德妃只做不觉,保持着面上不动如山的笑容把孩子递了过去。 东宫太子顿了顿,低头笑了笑,伸手接过了叶德妃手里的孩子,低着头漫不经心地逗弄了两下,就作势要把孩子递出去。 叶德妃站着一动不动,寿春王却是正好还站在东宫太子身后,赶紧弯腰低头去接,不过手里落了个空。 刚刚百日的寿春王嫡子并不知道眼前这群大人面皮下的一团勾心斗角,他天性软和,即使东宫太子抱他的手势并不如何专业他也乐呵呵地不哭不闹,只生性好动,在东宫太子怀里扭来扭去,就这么一错眼的功夫,一个没看住,竟然叫他直接抱住了东宫太子案几上的那个黑漆木盒。 厅中空气都为之一窒。 寿春王额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好不夸张地说,汗水几乎渍湿了他的眼角。 东宫太子没动,寿春王也不敢去硬夺,只能苦着张脸,笑的比哭还难看地冲东宫太子怀里的自家儿子又是作揖又是告饶,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小祖宗,这个可不是给你玩的,快放开吧,别胡闹了。” 百日大的孩子哪里听得懂,见寿春王这怪模怪样,只以为他是在与自己玩耍,两只胖嘟嘟的小白爪子勾住那黑漆木盒,咯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寿春王要急死了。 东宫太子看他是真的着急,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低下头用手轻轻地勾着小孩子手里的木盒,兼而对着孩子意味深长道:“别玩了,这东西不是给你的,是给你行俨堂哥的,你别惦记这个样子,二伯拿别的好东西给你玩。” 叶德妃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阴翳。 东宫太子这话说的太明显不过了,可她今日都舔着脸借着皇后把戏唱到这份上了,怎么甘心只因太子这一句话就全盘放弃。 叶德妃温婉端庄地笑了笑:“我还道是太子殿下的贵重物什,想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没成想是殿下送给颍川王家的礼物。” “既如此,我就厚颜问一句了,可真是什么稀罕物什?若不是,行俨可否让让弟弟?” “这孩子手里拿了东西就不想放的,若是强制把夺过来,恐他一会儿哭闹,倒是平白扫了太子殿下的兴致。” 东宫太子似笑非笑地看向叶德妃,回道:“这事德妃娘娘与我说是无甚用处的,东西是行俨的,要不要让,也得他做主。” “不如您看这样,您去跟他打个商量、说个软话?您是长辈,想必他是不敢与您为难的。” 叶德妃仿若没听懂东宫太子话里分毫的嘲讽,面色自若地转头对行俨道:“所以,行俨你怎么想呢?” 适才赵皇后和叶德妃进来时,行俨与行追还跪在地上,云矩无意叫人看了他们的笑话去,就示意身边的人把他俩扶起来安置到一旁坐了,这屁股还没坐热,叶德妃就把话梗抛到了行俨这里,他顿时坐立不安起来,也不敢乱说话,只躲躲闪闪地去看云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孰承嗣(六) 云矩忍不住笑了:“你看我做甚?你也大了, 不是你寿春王叔家堂弟的那般, 做什么还要大人手把手地一点点教的年纪,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 早不允许母妃插手我身边的私事了, 这东西既是你二伯与你的, 自然该你自己做主意,要与不要, 还需我给你定个章程么?” 云矩这话一落, 行俨还没怎么地,赵皇后先坐不住了。 厅里的人都不傻,自然瞧出颍川王这话是在讽刺些什么, 赵皇后小心地觑了觑大儿子的神色,有些害怕自己这次是又因乱插手惹了他不悦, 又是被人当枪使拖了他后腿。 赵皇后的心路历程, 叶德妃瞥一眼就心里就门清, 不过她做都做了, 又何曾怕过,只不免神色冷淡地瞟了云矩一眼, 心中暗恨:这颍川王的嘴皮子倒是当真厉害。 行俨得了云矩的话,却是松了一口气, 那块蓝田玉,他是无所谓让或不让的, 可那黑漆木盒里的可不是一块玉, 而是一堆碎玉, 让皇后她们看到,不知又得再生多少事端,行俨自然不好再胡乱谦让了。 再说了,如今打都被打了,罚也被罚了,这时候再让出去,方才不就白吃了那许多苦头,行俨心里憋屈得很,站起来,冲叶德妃不卑不亢地执了晚辈礼,然后微笑着却也不容拒绝地摇了摇头:“长者赐,不可辞,德妃娘娘,行俨只能说句抱歉了。” 然后为免夜长梦多再生枝节,行俨直接往前跨了一步,走到东宫太子的案前,伸手就要拿回那木盒。 只是动作被绊住了,寿春王嫡子见行俨伸手来夺,还以为这位漂亮哥哥是要与游戏,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抱着木盒往自己这边拖,行俨与先前的寿春王一样,都不好真与一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硬夺,顿了顿,只好又松了手,复站直了身子,求助地望向云矩。 云矩低头摆弄着自己身前案几上的物什,只作未觉。 行俨额角的冷汗一点一点渗了出来,等了一会儿,失望地把目光从云矩身上移开,茫然地环视全场,不知此事该向谁求助、又该如何收场。 叶德妃见状,便忍不住笑了:“本宫早便说过,要是硬来,他会哭闹的,东西什么的,本宫倒并不如何惦记,不过是怕孩子闹起来扰了诸位的兴致罢了,如今行俨你既不愿意赠给弟弟,待会儿他哭起来,本宫可帮不上什么忙。” 行俨哪里是好脾气的人,叶德妃这么一通夹枪带棒的埋汰,叫他登时怒了,只是基于往日不对长者口出恶言的习惯,忍了忍,只阴郁地隐晦来了句:“德妃娘娘知道不该惦记旁人的东西,倒是个好德行,只是怎么不一道教给堂弟了?” 叶德妃暗暗闷气,故作大方地笑着去看行俨,暗嘲他:“你堂弟一个百日大的婴孩,浑不知事,行俨你却是非得跟他计较了么?” 行俨被噎个正着,气得不行,一时都想直接甩手走人了。 云矩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停了手,抬起头,好笑地教导行俨道:“德妃娘娘既然都明言她帮不上什么忙了,你既是要解决问题,又何至于再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本王平日教你的那些,你都扔到脑后了么?” 叶德妃笑着站定,强撑住脸上的融融笑意,假装自己没听懂云矩骂自己无用的话,只笑着给他挖坑:“世子殿下不行,自然是要静待颍川王高招了。” 云矩却毫不理会她,只视她为空气,当她不存在,继续行俨道:“你的东西,要能拿得住才算是你的东西,若是拿不住,哪里还能叫你的东西,你既还想要他,就得动动脑子,一味胡搅蛮缠到处求神拜佛地瞎使力,是蠢材的做法。” “罢了,我今日再教你这一回,下一次,我可就不管你了,自己想要的,总该学会自己去拿才是。” 言罢,也不管叶德妃被她讽刺得忽青忽白的脸,只微抬下颌,点了点自己案几上的一物,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既然碰上了,我这做伯伯的,少不得给这孩子份百日宴贺礼,只他家大人提前也没个预告,一时仓促,只好临时备份简陋的了。” 小太监毕恭毕敬地把云矩案前的东西托起,送到东宫太子怀里的寿春王嫡子旁边,那小孩子看了,咯咯地笑着,欢快地放了手里的黑漆木盒,去碰那小太监奉上来的东西。 行俨松了口气,顺手接过木盒,收到了袖子里。 众人都被这神奇的变故惊到了,不由探过身去望,想看清楚颍川王究竟出弄个什么奇招出来。 那小太监手里捧得并非什么稀罕物件,不过是云矩当场拿自己案前的杯碟上的食物现摆的,雪白的豆腐打底,挖出小狗的身形,饰以乌紫发黑的葡萄眼珠;煮熟的鸭蛋立起半切顶,插进去用来点缀摆盘的胡萝卜作缨,另点上芝麻小眼,一个活灵活现的小鸡仔便出现了,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均是简单又精巧的可爱物什,最是吸引小孩子的注意。 云矩意味深长地告诫行俨道:“对付什么人,就要先知道他想要的究竟什么东西,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拿得住些玩物便满足了,有些则不然,你要看清楚,他要的是什么。当然,更重要的是,你要先想清楚,自己想要的什么。” “也不是任来个什么人,都能拿得住自己一开始就想要的东西的,为外物所迷者,半途而弃者,丧失初心者,比比皆是。什么人,当得起什么样的位置,你也该心里有数才是。” 裴行俨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叶德妃却是当即听出了云矩话里的影射讽刺,不由咬牙,很恨道:“颍川王确实好口才。” 云矩微微一笑,颇有风度地翩翩回道:“不及娘娘万一。” 东宫太子见他们几番明争暗斗,该吵的也吵完了,该抢得也抢到了,终是不忍叶德妃面上太难堪,故而装作什么也没听出来的样子,笑着打圆场道:“五弟可不止口才好,手艺也精巧得很,这些小玩意摆的,活灵活现,不止小孩子喜欢,连本宫都爱上了,小五,你这可不太厚道啊,藏着这一手,本宫今日过寿,你可不许讨,也得给本宫原样来一个才是。” 云矩早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懒懒一笑:“那些小玩意是糊弄小孩子玩的,粗看还行,细看太过简陋,给二哥的,自然要更好些,精细是精细不到哪里去了,我这手艺,本也是学来逗趣的,只好讨个巧了。” 言罢,微微一点案前的另一个盘子,示意小太监再奉上。 东宫太子把怀里的孩子就近递给寿春王,好奇地探过身来接,打眼一看,双眼不由一亮,有些被惊艳到了。 云矩含笑道:“今日这宴上的厨子,当得一大赏,豆腐质嫩易碎,原来我少有那它雕成功的,多是半道就毁了,今日这豆腐的质地却很是难得,不过也是我刻得粗略,二哥看看便罢,不要细究了。” 韩子清看到这里,忍不住低低地冲云朔感慨道:“颍川王能爬到今日这一步,确实是凭借着常人难及的好手段。” 在方才那般紧张而又短暂的唇枪舌战之间,尚能慢慢悠悠地雕出一尊初看且颇得意韵的麻姑献寿,虽然确实如云矩自己所言,算不得精致,但难得刻出了些微禅意,旷达悠远,对比适才的场景,两边高下立现。 东宫太子的惊喜之情暂且不表,连赵皇后都不忍心地感叹了句:“此物颇得我眼缘,可惜留不了太久,不然若是能拿回去摆着,倒是美事一桩。” 云矩失笑:“皇后娘娘谬赞了,您的梓宫里,什么稀罕物什没有,就别折煞儿臣了,些许雕虫小技,不足以当得此言。” 东宫太子笑了笑,打断了他们二人的互相吹捧:“好东西世间千千万,可物是死的,是没有心的,能让本宫高兴的,是小五的这片心意。” “美好的东西总是难长存的,母后道可惜,本宫却觉得不然,现下本宫就把这东西吃了,这东西在本宫心里,可不永永远远都是第一眼看过去最惊艳的模样?” 云矩淡淡一笑:“二哥看得通透,臣弟拍马莫及。” 东宫太子并不理会她的吹捧,只脉脉道:“你这礼物,送的本宫很喜欢,当得起你方才对行俨教的那句‘就要先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算是本宫今日收到的最喜欢的、送到了本宫的心坎上小九可得跟你五哥好好学学,下次送礼,别再送出这许多的幺蛾子来。” 寿春王忙点头应是,云矩却是笑容微收,半晌,撑着额角失笑道:“我却是不敢有半分想对付二哥的意思的。” 东宫太子轻轻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什么性子,本宫省得,你自然是最规矩的。” 三言两语下来,东宫太子神色温和,再不见先前的分毫愠色,颍川王如此手段,叫韩子清真是感慨万千,不由在心中暗道:好在自家王爷虽傻,却是没有半点跟颍川王结仇的意思,也希望那位能投桃报李、高抬贵手,不与他家王爷为难。 不然这要是对上,段数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啊。 韩子清没发现的是,他家王爷此时看着厅中那言笑晏晏一片合乐的场景,神色却陡然变了。 云朔死死看着东宫太子案前那盘白玉豆腐雕成的麻姑献寿,咬着牙低声道:“那东西,是我先学的。” 身旁最近的宋然疑惑地低声问他:“王爷,您方才讲什么话了么?” 云朔怔然,愣了愣,反问他:“你有听到我说什么么?” 宋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回道:“依稀听到了,王爷在说学到了什么之类。” 云朔面色沉沉:“可我却并不记得,我方才开口了” 宋然奇怪地挠了挠头,讪讪道:“那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不,”云朔面色森寒,视线一点点地划过最中东宫太子和颍川王的席位,一字一顿道:“是我,不记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玉茗堂(七夕快乐!) 云朔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 他回到了白日在东宫做客的场景,盯着厅中那块让他不由自主地去格外注意的白玉豆腐, 正兀自出神。 电光火石间, 如有神助般, 正中的颍川王突然抬眸回视,与他四目相对。 那一眼, 云朔看到了万千烟火从天而降, 落在他贫瘠又乏味的生命里。 高台,屋顶,烟花漫天。 他怀揣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的心情, 胸腔里满满的情意几乎要按捺不住地漫溢出来,用一种极为虔诚卑恭地姿态, 贪婪地看着身旁的人安详的侧脸。 少顷, 似乎是确定了身侧的人确实睡熟了, 他忍不住一点一点, 一点点地蹭了过去,就像怀揣着万千巨宝的守财奴, 明明心仪之物就在近侧,却小心翼翼到了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的地步。 每一寸的更近一步, 都让他感受到莫大的满足与幸福。 爱浓到了极点,便是信仰。 那个人, 就是他唯一赤诚不变的信仰。 漫天烟花之下, 云朔终于经受不住诱惑, 像一个守着粮仓的老鼠般,又恐惧又激动地一点一点贴了上去。 如饮鸩止渴,如抱薪救火,渴愈浓,火愈盛。 亲上去的那一刻,云朔激动得全身颤抖,身下的那个人,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受不了地推开他,哈哈大笑地坐了起来。 云朔在被推开的一瞬间,全身僵冷,手脚发麻,脸色煞白。 身旁的人却丝毫不在乎他的心情,撑着自己身下的砖瓦,自顾自地笑得全身发颤,先自己乐够了,才终于停下,关注了下云朔的状态,促狭地调侃他:“不是吧,你方才不还是很有胆量的么,现在就吓成这样,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云朔一点一点退开,仰望着对方笑意融融的侧脸,好半天,才艰难地开口道:“我,我可以解释的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那人却不肯放过他,笑着靠近抓住他的衣领,以防他不小心踩脱了掉下去,“你想说,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方才其实只是一时糊涂么?” 云朔痛苦地闭了闭眼,有些话,太过违心。 他说不出,又无法不说。 却又完全不想说。 那人看够了他的笑话,哈哈笑过,放开他,一把将他推到在屋檐上,靠在他身上眯着眼睛笑:“你喜欢我吧,是不是?” 云朔完全经受不住这笑容的诱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待反应过来,脸色便是一白,又下意识地想去摇头。 那人却懒得再看他的纠结,背着手转过身躺到他旁边,双眼望着满天的星光与烟火,状若自言自语道:“小八,你喜欢我的,我知道。” “可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 云朔双眼骤然大睁,微末的期待与惊惶的畏惧并起,紧张到几乎要闭过气去。 那人又被他逗笑了,撑着脑袋侧过头对着他笑:“你也太看得起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了吧,就你那动静,我就是死人也被吵活了。” “还是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都给亲的,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上翘,叫云朔听的身子都酥了大半,彻底不会动了。 那人察觉他的窘境,不仅不来帮忙,反而笑着狂锤屋檐,差点把屋主人吵起来撵他们。 ———— “我说,你是喜欢男人多一点还是喜欢女人多一点啊?”那人百无聊赖地挑着吃了几口云朔兴冲冲买回来的吃食,兴致缺缺地问。 云朔一愣,涨红了脸,小声喃喃道:“我我喜欢你。” 那人颇感苦恼地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棘手的模样,自言自语道:“所以那还是喜欢男人多一点么” 云朔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生气地反驳道:“才不是。” 那人有些吃惊于他的反应,挑了挑眉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物,有些奇怪地问:“可我看我这个样子,你也亲的下去,嗯?” 云朔脸上的红一路蔓延到了脖子下,气得脸红脖子粗,哼哧哼哧地小声反驳道:“你,你穿什么都好看。” 那人一顿,蓦然笑了:“这样啊我知道了。” 云朔痴迷地看着她的笑容,整颗心都微微一颤,在心里默默补充道:“笑靥如花之时,尤为动人。” ———— 是夜,张灯结彩,繁华街头,云朔转身买个小玩意的时辰,那人却陡然被人潮冲开,与他错开了半条街。 云朔东西都来不及拿,匆匆扔下银子就去追,一路紧赶慢赶,却总是差了一着,急得他心慌胸闷。 直到越过三条街,才看到那人的背影在一条堵死的小巷里若隐若现。 云朔气都不喘一口地追过去,一把抱住她,吓得浑身发抖。 那人却颇觉尴尬地推开了他,示意他去看周围。 云朔眉头微皱,这才发现,这短短一条暗巷里,七扭八歪地躺倒了十来个一看就游手好闲的混混流氓。 那人低着头摸了摸鼻尖,不大好意思地跟他解释道:“这群人一直不阴魂不散地跟着咱们,我看你在买东西,就想着先不惊动你把他们处理了,正街上不好动手,就把他们引到小巷子里来了,我是不是又惹你担心了。” 云朔抿了抿唇,无奈道:“你人没事就好。” 那人更尴尬了,小声喃喃道:“也不是一点事也没有” 云朔面色陡变,赶紧去看她,那人却不好意思地拂开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裙摆,颇为苦恼道:“怎么办,这里破了。” 云朔顿了顿,半跪下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那人一怔,正要挣扎,被云朔一手按住了。 云朔缓缓道:“下次有这样的事,你要做的,就是站在原地喊我。” 那人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睛,受教地点了点头:“下次穿孺裙的话确实得要你来,裙子太容易破了。” 云朔喉结微动,顿了顿,轻声道:“如果不舒服的话,那以后就不穿了。” 那人又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云朔不待她说完,直接把人按到怀里亲了下去。 那个吻太过甜美,叫人心醉神迷,待云朔一抬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却已经站在了一不知名的湖畔,湖上荷灯点点,映如星河。 云朔察觉怀里一空,忙惊惶地四处张望寻找,直到被身边的人扯了扯袖子,听那人兴致盎然地问他:“小八,你在荷灯里写了什么啊?” 云朔低头看她,看到人的那一刻,他陡然松了一口气。 是那个人。 云朔听到自己含笑回道:“我写了,求求河神大人大发慈悲,快叫我身边这个人同意嫁给我吧。” 实则他心里默默想着,我又有什么好求的呢,我只求身边的这个人,平平安安,顺遂安康,一生无忧。 他能力平平,苦于限制,在别的事上,还好靠一身毅力去苛求,在这件事上,却也只好学庸夫俗子,寄托于神佛了。 身旁的人听了就是一笑:“你这个简单,又何须求河神,有这个功夫,你又为何不先问问你身边的这尊呢?” 云朔很上道地含笑低头,认错道:“那身边这位大人,可否可怜可怜信子的一片痴心,予了信子这桩心愿呢?” 身旁的人狡黠一笑:“这很简单啊。” ———— 近郊,荒山,破庙。 大红灯笼高挂,照出灯下人兴致盎然的面容:“天地为证,神佛面前,贴红挂喜,小八,如何,可算得满足了你?” 云朔细细打量着这间借着灯火光影都遮不住其中破败的寺庙,缓缓地后退了半步,摇了摇头。 对面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异常的阴冷寒酷:“怎么,你不愿意么?” “那便算了。” 一场大火凭空漫天升起,把那荒寺烧的一干二净,粉末不留。 云朔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温和而又充满了坚定:“我爱您,我是真的很爱你。我不要委屈你我要给你,最盛大最隆重的” 对面的人刻薄地笑了一下,打断了他:“你这是在逼我。” “你知道的,你要别的,我们都好商量,你要这个,我是不可能给你的。” 云朔仿佛突然听不懂对面人在说什么了,难以理解地抬头望她。 对面人脸上的笑容和温情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只余留事不关己的冷淡与漠然:“你难道,还以为我能真的正儿八经地嫁给你么?我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嗯?” “你要我真正地嫁给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比较快。” 云朔感到头痛欲裂,痛苦地问她:“你难道,都没有一时半刻,想过我们的未来么?” 对面的人默了默,突兀地笑了一瞬,讽刺道:“你要听实话么?” 云朔执拗地望着她,死不罢休。 对面的人顿了顿,漠然道:“从未有过。” 复又补充道:“我若想过日后,这些日子,就不会答应与你在一起,我就是告诉自己,先忘了日后,欢度今朝,才有这段日子的发疯。” “我以为,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如今我清醒了,你还要执迷不悟么?” 云朔捂着额头笑出声来,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对方。 最后,也只不甘地问了句:“所以,你究竟是怎么想我的?一个随手拿来玩玩的小东西?就跟你在街边买的那些小玩意一样,觉着有趣,就拿回去放几天,再碰与不碰,全凭心情?” “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对面的人缓缓道:“你若计较这个,就很没有意思了。” “我在这里,喜欢你的时候,自然是很喜欢你的。” “可等我们回了洛都,我要重用你的时候,自然也还是很看重你的,不过看你目前的样子,后者怕是你也不想做了” “做,”云朔从嘴角咬出这一个字,寒声道:“为什么不做?你要我做一个好用听话的臣子,我是从来都去没有拒绝的力气的,若是为了这个,你实在是不必轻贱自己到这地步的。” 对面人的脸色也彻底冷淡了下来:“你若是如此想我能感到舒服点,你便这样想吧。” 云朔撑住脑袋,痛苦地想要哀嚎出声,神思迷离间,听到一人似远似近地问自己:“你活到如今,最想要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云朔竭力想睁开眼去看清问话人的模样,可惜脑子重的吓人,活似被人灌了十坛女儿红。 他挣扎了一会儿,终是放弃了,顺着问话人引诱的思路,喃喃自语道:“我那一天该答应娶她的” 恍惚间,天地间似乎突然下起了雨,咸咸的,热热的,打在他的手背上,有杏花初开的味道。 云朔梦中惊坐而起,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问身边的人:“是杏花开了么?” 随侍的小厮笑着跟他开玩笑:“王爷这是睡糊涂了吧,今儿这都什么时节了,杏花早不开了。” “怕是今个儿一年,也都再不会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鹧鸪归(一) 云朔怔怔坐着, 突然觉得心如刀割。 随侍的小厮被他的脸色唬了一跳, 赶紧蹦起来唤他:“王爷,王爷!您这又是怎么了?” 云朔默默坐着, 半晌才道:“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可是我忘了她是谁了。” 小厮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家王爷, 深感自己实在是搞不懂他们这些贵人的想法, 忍不住偷偷嘀咕道:“那这还算是哪门子喜欢的人啊,哪有人能把自己喜欢的人给忘了的呢?” 云朔抬眼看他, 那眼神, 唬得那小厮不禁胆寒,深悔自己多嘴,在心里默默抽了自己两巴掌, 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再看自家王爷好脾气就这么乱说话了。 云朔缓缓道:“你说的对, 没有人会把自己喜欢的人忘了我只是, 记不得了。” 小厮听得满头问号。 云朔自己一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 思维放空, 没一会儿,就把先前脑子里的那些纷纷扰扰丢了个一干二净, 捏着额角起来洗漱。 韩子清早起来拜访时,看他脸色, 不由关怀道:“王爷可是昨晚没睡好?” 云朔默了默,神色蔫蔫地回:“不知怎地, 昨个儿做了一整宿的噩梦, 一个接着一个, 停也不停,今晨起来时,头痛欲裂,梦到的事儿,却是半点也回忆不起来了。” 韩子清少见他说这么孩子气的话,忍不住一笑:“梦都是这样的,初初醒来时,还略微记得,再过过,就只剩模糊个印象了,等到洗漱完了,还能完整记得的,才是少数。” “王爷既也说是噩梦了,又何必再去纠结它呢,左右梦都是没个条理的,王爷就是真能想起来了,怕是也徒惹得自己发笑。” 云朔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去反驳什么,想了想,又觉得因这种事与人较真的自己也煞是可笑,笑过之后,便把这桩放下了。 既然忘记了那应该就不是什么值得去特意记住的事情吧,云朔漫不经心地想着,就把这一遭撂开了,笑着问韩子清:“这一大早的,子清可是有急事?” 韩子清狡黠一笑,故弄玄虚道:“王爷这话可就说岔了,有事的不是我,而是您呢。” 云朔一愣。 韩子清探过身去,附着他的耳朵道:“王爷可知,昨夜颍川王府上发生了什么?小世子殿下” 云朔面色微变,惊疑不定:“五哥对行俨动手了?” 韩子清一愣,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罢,见云朔尚毫无自觉,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仍全然不明白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好笑的话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无奈道:“王爷啊,您觉得,颍川王为什么要动手打小世子?” 云朔眉头一跳,脸上有些不忍道:“因为行俨顽皮,不该去动那块玉,更不该去打碎了他。” 韩子清笑容微收,面容一肃,铿锵有力地纠正他道:“王爷错了,打碎玉的是蓟州王的嫡幼子,又和颍川王家的小世子又有什么干系呢?” “此事早有定论,东宫太子尚且不再追究,颍川王又有什么道理去责罚小世子呢?” 云朔愣了愣:“所以,五哥他” 韩子清嘲讽地笑了笑:“颍川王不仅不会责骂小世子,日后反而要去处处捧着他东宫的那块玉,又哪里是好接的呢?” 云朔沉默了一会儿,别开脸,垂着眼帘问:“所以子清方才,究竟是想要跟我说什么?” 韩子清挑了挑眉,察觉出他隐晦的不悦来,有些无言。 他也真是纳罕,自家王爷平日里这么一个挺听得进去劝的人,怎生每次碰到颍川王府的事,就屡屡显出刚愎专/制的性子来,也是叫人无奈。 真不知道究竟是粘了那一家子哪门子的邪。 韩子清淡淡道:“末将只是想来给王爷提个醒,免得王爷待会儿在五大营碰到小世子殿下,一时慌张失态,失了分寸。” 云朔:“!” “行俨去了五大营?不是,他怎么会?” 韩子清笑眯眯地站了起来,甩了甩袖子,起身要走人了:“末将话已带到,时辰也不早了,衙门里还有事在等着末将处理呢,剩下的,王爷就自己亲自去问小世子殿下吧。” 云朔哭笑不得:“不是子清,你等等!” 韩子清充耳不闻,嘴里哼着个儿小曲,一摇一摆地踱步出了门去。 云朔被韩子清这么一番折腾,不仅把先前的梦忘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因昨日东宫宴而生的抑郁之气也都被平息了不少,好笑地摇了摇头,重整了衣衫,向着五大营赶去。 只心中不免疑惑:行俨那孩子,好好的,跑去五大营作甚? 开化坊,颍川王府。 书房里,云矩正站在桌前挥毫泼墨,屋门被人轻轻叩了两下,推开了。 赵宁杨走进来,把手里端着的食盘轻轻放下,给云矩斟茶。 云矩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赵宁杨顿了顿,捧了茶水递过去,犹疑地开口道:“王爷行俨一大早,就跑去了五大营。” 云矩顺手接过放到一旁,不以为意:“随他去。” 赵宁杨张了张嘴,拧住了眉,略有不满道:“王爷当真应了行俨昨日说的,许他去五大营历练么?” 云矩抬眼,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反问道:“为何不呢?” 赵宁杨不由气苦,委屈道:“王爷从不教他武功我还以为,王爷是故意如此,好让行俨藏拙。” 云矩一笑而过:“你想多了,我原先不教他练武,只是因为他惯常喜爱躲懒,他既不想学,我也懒得逼迫他罢了。” “如今他自己知道丢脸了,愿意去学了,我自然也乐见其成。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处世,不求学成绝顶高手,强身健体还是很有必要的。” 赵宁杨很勉强地笑了笑:“那也不该是去五大营啊,洛城内外,哪里还找不出几个出挑的武师傅,何至于就沦落到去五大营那纨绔扎堆的地方混迹,没得再染了一身的臭毛病。” “再者了,我看行俨出门时那怒气冲冲的模样,还带了一队家将,不像是去历练的,倒活似去踢馆的般,怕是这其中还另有渊源,王爷也该上点心,派个人跟着,五大营里鱼龙混杂,再没得叫行俨受了委屈。” 云矩收了笔,淡淡一笑:“自然是另有隐情的,就是因为另有隐情,我才懒得派人跟着他去。昨日才吃了那么大的苦头,今个儿过去,若还不能靠自己把场子找补回来,谁去管他?” 赵宁杨一愣,失声道:“王爷的意思是昨日那玉碎的蹊跷,行俨是替人背了锅,那玉,才不是他和行追弄碎的?!” 云矩抬眼望她,反问道:“玉究竟是谁弄碎的、怎么弄碎的,现在还重要么?” 赵宁杨气急败坏道:“若是有人刻意构陷,与意外自然不同。” 云矩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淡淡道:“你若是就想问这个,我倒不妨开诚布公地告诉你,玉碎了,自然是有人刻意做的,而绝不可能是意外。” 见赵宁杨震惊地看着自己,云矩不由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提点她:“因为刻意弄碎这玉的人,同时还要确保另一件事万无一失地发生。” 电光火石间,赵宁杨的脑子里飞快地回闪过昨日的每一帧每一幕,突然一个寒颤,明白了:“那个人得确保,寿春王在把那东西二度拿出来前,自己没有打开看过!” “可是,万一就真是寿春王自己忘了呢?这一切,也可能是个巧合” 云矩平静道:“寿春王是什么时候拿的玉,我不清楚,但可以确保的是,他第一次给东宫太子时,必然是完好无损的两块玉,从那两块玉被登记造册到寿春王拿着那盒子二度出来,中间足足有大半天的时间,寿春王性子懒散,没有再次打开的可能不大,但也不是没有。” “但若是在这大半天里,接触过那盒子的人,就只有行俨在比试开始前带进去摸寿礼的一波纨绔子弟,除此之外,一直到晚上寿宴,除了寿春王和东宫负责的大太监外,都再无人近距离接触过那盒子,这个几率,就万中无一了。” “行俨带人进去的时候,玉是好的,带人出来的时候,玉自然也是好的,因为他带的不是一个、两个人,而且十七、八个,这么一群出身、立场各异的贵族子弟聚集在一起,能保守秘密的几率,忽略不计。” 赵宁杨完全愣了:“那,行俨又为何要认下那碎玉!既然不是他做的,他何必” “很简单,”云矩平静地说,“他想保一个人而已。” 赵宁杨震惊地看着云矩。 云矩却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只轻轻道:“他这一次,摔得极惨,但也正是摔得惨些,才好叫他长个记性,以后遇事,也知道个轻重缓急、亲近远疏。” “他去五大营,吃亏与否,我都不甚在意,这一堂课,是他必须学的,且是我完全无法亲自教导他的,必须得外人来。” 此一节,名曰背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鹧鸪归(二) “而他自己, 总得学会自己去明辨是非。” 赵宁杨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王爷早知道早知道有那么一个人, 早知道他会背叛行俨,您就这么看着” 云矩摇了摇头, 冷淡道:“我又不是神佛, 自然不可能算无遗策, 我提醒过他,他没往心里去, 怪得了谁至于结果, 我也很后悔,若是早知道会累及行追,我会选择直接杀了那个人, 换个人来教行俨这一回。” 赵宁杨初闻内情,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云矩也不勉强她, 摇了摇头, 淡淡道:“你若没事, 就出去吧。” 赵宁杨顿了顿,咬咬牙, 还是犹豫着说出了口:“可是,可是五大营那里, 毕竟还有” 云矩把茶盏不轻不重地磕在案几上,神色寡淡地抬了抬眼。 赵宁杨不由自主就噤了声。 云矩也平静道:“宁杨, 你在担心什么?” “不管你在担心什么, 你所担忧的, 都不会发生。” “出去吧,帮我把门带上。” 赵宁杨咬了咬唇,退了出去。 云矩平静地重新铺开一张澄心堂纸,一边悠悠地研着墨水,一边缓缓开口道:“出来吧。” 书房暗门一闪,转出了一容色不俗的宫装女子的身影。 来人疾行两步,双膝跪地,捧上一段素绢。 “奴婢奉命前来,王爷敬上。” 云矩取来,展开看了,便将桌上的灯烛扭开,捏着绢纱一角,细细烧了。 待纱灰落尽,云矩默了默,背着手转过身,打量着窗外蔓延无际的天空,缓缓道:“回去告诉你主子,德妃不能留了。” 那宫婢一愣,但很快便收敛了脸上的失态,恭恭敬敬地伏地称是,莫敢多出一言。 云朔背着手,思量了一下,多嘱咐了一句:“让她动动脑子,先帮我想个法子困住德妃就行,剩下的,我另有安排,叶氏在深宫经营数十年,根基错综复杂,倒不必她非得去硬碰硬。” 那宫婢点头应下,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半个字,书房外突然响起一阵低低的骚乱,云矩面色一变,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吩咐她:“你先走。” 那宫婢知晓轻重,不待云矩催促,便自行省了虚礼,提裙起身,毫不拖泥带水地从暗门先出去了。 待她走后,书房的门被人轻轻叩了两下,管家在外面低声地问:“王爷,王爷?李姬来了。” 云矩一顿,收了笔纸,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须臾后,书房的门被人“砰”地一声撞开了,一个披红挂绿满头珠翠的貌美妇人提着裙摆迈了进门,走到云矩身前,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云矩就开始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管家维持着八风不动的礼节性笑容,站在一旁等着云矩的下一个吩咐。 云矩皱了皱眉,先叫了他出去,待管家带上门退出去后,云矩打量着身前哭得好不惹人怜爱的李姬,风度翩翩地问:“不知你此次前来,又是所为何事呢?” 李姬哭得喘不上气来,哽咽道:“妾来求王爷,求求王爷,救我的故儿一命吧!王妃她,王妃她,是真的半点也容不下我的故儿,是真的想要他死啊!” 云矩笑着摇了摇头,面容和煦,言辞刻薄:“要我帮你?现在才来,是不是有些晚了啊。” 李姬察觉出她的不悦,吓得哭声都止住了。 云矩往前进了小半步,弯下腰,用两根手指挑起李姬的下巴,轻佻地抬起她的脸:“好好的一个美人,哭成这样,可就毫无仪态可言了,又打算靠着什么去魅惑我三哥呢?” 李姬顿了顿,瞬间转变了脸色,面上泪珠未尽,却已是笑靥如画之态,一边笑一边道:“王爷不喜欢妾身哭,妾身笑给王爷看就是了。” 云矩甩开李姬的脸,拿了帕子细细擦了自己的手指,冷冷道:“这便对了,来我这里,就把你对着临淄王的那一套收一收,真以为你靠着对男人哭一哭,就什么都能弄到手么?我早就提醒过你,你早先听,现在遇到事了,又来求我,求我就有用了么!你若自己都一直只把自己当成出来卖的,那就别怪别人去轻贱、糟蹋你!” 李姬仰起头艰难地笑,边笑边拿袖子疯狂地擦着脸上的泪,频频点头应道:“王爷教训的是,妾记住了。” 云矩轻嗤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你光记住有什么用,你又做不到!早先你是怎么承诺我的还记着么?你家行故一定会赢?最后站在台上的,定会是他?” 李姬听到这里,又急又气,恨得咬牙切齿:“是王妃太下作了!她竟然叫人在故儿的吃食里动了手脚!若是光明正大地比一比,故儿得过蓟州王亲自指点,裴行念哪里是他的对手!” 云矩扬起手,直接砸了一块砚台,怒道:“你有功夫抱怨别人下作,怎么不先反思反思自己的无能!你还有脸说,我先前托付大哥,大哥可是冒着随时可能被临淄王发难的风险教的行故,结果就教出来这么个玩意!你身上若不是还留着温家人的血,我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你,也好过你在这里,再一次地提醒我自己先前有多看走眼!” 李姬吓得痛哭出声,涕泗横流:“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我不意,我不意,王妃竟然连我身边陪了十几年的人都能买通,表哥,求求你,求求你,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都错,可故儿实在无辜,他也是半个温家人啊,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好不好,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再也不自作主张了,你救救故儿,救救故儿啊!” 云矩闭了闭眼,冷冷道:“李姑娘,要我提醒你,我的表妹们早都死绝了么?您又是哪一位?” 李姬咬着唇,压抑住嗓子眼呜咽的哭声,眼巴巴祈求地望着云矩。 云矩警告她:“若想好好活命,就记清楚自己的身份,再说漏嘴,不等三哥动手,我亲自料理了你。” 李姬浑身颤抖地点了点头。 “我早就告诉过你,光把功夫下在男人身上是没用的,可你不过在青楼楚馆里呆了个把月,就把性子彻底呆的与那些倚门卖笑的毫无二致了,见天的就知道去三哥面前献媚,当年临淄王妃嫁进来时,若不是你恃宠生娇在前,三番五次地下她面子,她何至于一直到如今都跟你过不去,非要恨毒了你?” “你跟她过不去便罢了,皇后那边,难道只临淄王妃生的裴行念一个是她亲孙子么?你不上赶着往上凑,还指望着皇后亲自来纡尊降贵地抬举你这个'贱妾'么?东宫无嗣,皇后不知道有多稀罕孙子,就是这样,行故都还能不受宠到能被临淄王妃挤兑出洛城,不还是被你这个做母亲的拖累的,你身份低了一筹便罢了,脑子还拎不清,色衰而爱弛,你这还没衰到最后,你且等着,再这么下去,你还有几天的好日子可过。” 云矩厌烦地闭了闭眼,抽出一沓佛经给她,不耐她的愚钝,提点道:“罢了,你且收着这个,此乃香山寺苦禅大师亲笔所书,皇后最爱他的字,你叫行故学着,下足力气去仿,务必亲力亲为,切勿投机取巧,待三月后皇后生辰献上,临淄王妃敢在行故吃食里放泻药,她还真敢放鸩/毒不成?三五个月,你还是等得起的,不要大惊小怪,失了分寸,徒惹人笑话,你先起来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成与不成,全看三月后皇后的反应,但无论成败,你都别再来了。” 李姬恭恭敬敬地给云矩磕了三个头,抬起脸,寒声道:“临淄王此人,性绵软又好大喜功,力薄弱却偏生爱面子,当日能因旁人嘲笑故儿一句'娼/妓之子'就翻脸将故儿赶到临淄去,我对他,早已心冷,毫无留恋,王爷尽管放心,如今除了故儿,我孑然一身,毫无牵挂,王爷给妾身指了这一条明路,救故儿一命,妾身甘做牛做马,赴汤蹈火、献身就义,在所不辞。” 云矩若有所思:“你能有这个觉悟,倒还不算蠢的无药可救,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你们先自己站稳了,再说什么报答不报答我的话吧。” 李姬默不作声地细心收好佛经,爬起来,没再说什么虚言,挺直着脊梁走了。 她这作态,比之方才,倒是叫云矩更高看了一眼。 李姬走后,管家进来收拾了被摔碎的砚台,毕恭毕敬地请示云矩:“王爷,行追小公子那边” 云矩笔锋不停,不假思索地吩咐道:“送他去颍川。” 管家心有踌躇,忍不住提醒云矩:“可是” 云矩冷冷地摔了笔,面无表情道:“可是什么?” 管家察觉出她心情不好,也就不敢再开口了。 云矩冷笑道:“可是太子说要他呆在蓟州?可是行追呆在颍川会给我招来祸事?” 管家闭上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云矩面色冰寒地笑了笑:“太子呵,太子!” “他算是个什么狗屁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鹧鸪归(三) 洛阳西郊, 五大营。 裴行俨站在平台之上, 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嘲讽道:“怎么, 这就不行了?” 容熙额角渗汗, 气喘吁吁, 抱拳告饶:“世子殿下,请恕末将无能, 殿下骁勇, 末将甘拜下风。” 裴行俨呵呵笑了两声,突然板起脸,寒声道:“我为什么要饶过你, 堂堂五大营六品武官,领着皇祖父发给你们的薪俸, 吃着朝廷的饷银, 吸着全天下多少百姓的辛劳心血, 却连我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孩童都打不过, 简直是让大庄蒙羞,给皇祖父丢脸、让五大营成朝堂上新出的笑话!” “你想认输, 就先脱了那身上那身官服!不然,我们再来!” 容熙脸色煞白, 呐呐不得言语,手足不知所措。 他一个门庭破败没落世族之子, 上有祖母、母亲要养, 下有年幼的弟弟妹妹要抚育, 全家上下十几口,指望的,无非是他这个从早死的酒鬼父亲手里接过来的五大营六品参将的职衔,要他舍了,岂不是等同于断了他们一家的生路! 可对面的,是刑部右侍郎颍川王的儿子,是卫国公赵家的外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东宫太子属意的继承人。 金尊玉贵,人上之人。 容熙若敢伤了他,又有几个脑袋够他掉的呢? 赢又不敢赢,输也不让输,如此这般,容熙已经在诸位同僚面前,被裴行俨赤裸裸地羞辱了近一个时辰了。 容熙闭了闭眼,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要不就算了吧,闹了今日这么一出,即使自己不主动请辞,恐怕也过不了多久,上官也该“体察上意”,主动将他打发走了。 太难看了,容熙在心里默默道,实在是太难看了 不过这又能怪得了谁呢?自己收下银子的那一刻,不就早该预料到今日的情形了么? 容熙张了张嘴,只觉得累的无话可说:“殿下,末将无能,末将认” “且慢!”一声冷喝由远及近,五大营副都指挥使项藉黑着一张脸走过来,扬起声音喝骂道:“军营重地,岂容你们如此放肆招摇!一个个的,都不去训练么?凑在这里干什么呢?” 围观看戏的众兵将赶紧作鸟兽散,生怕惹了项副都指挥使的注意,平白挨个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裴行俨才不买项藉的账,呵呵冷笑两声,抱着手臂懒洋洋道:“父王嘱咐我来五大营学两招,本世子还特意打听了,据说这个”裴行俨下颌微微抬,学着云矩往日的作态,点了点容熙,姿态高傲道,“还算是你们这里有点本事的,结果上来出手一试,却是个银质镴枪头,呵,也是惹人发笑。” 围观的人里,不知是真的有觉得行俨说的好玩的,还是某些趋炎附势之徒为了捧这位世子殿下的场,总之行俨话音一落,周围便立刻顺势响起了低低的笑声,惹得项藉的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项藉脸色一黑,怒喝道:“军营重地,岂容闲杂人等如此随意放肆!我管你是这个王、那个王的,在我们五大营的地盘上,就得守我们五大营的规矩!你要来学武艺,就规规矩矩地拜师好好学!” “军中禁止私斗,你挑衅在先,羞辱在后,既然你家里不好好管教你,你就随我去见黔南王吧!” “哦八哥,我倒不知,您这地方,何时规矩这般多了”一道慢悠悠的嗓音横插了进来,满带嘲讽,众人循声望去,方见得是十六皇子裴云涟与黔南王裴云朔一道来了。 云涟走到近前,看着项藉,慢悠悠地补完了后半句:“又是何时,什么东西都敢出来乱吠了!” 项藉面色一寒,正要反唇相讥,被云朔一个眼色制止了。 云朔全当没看到适才的闹剧,走到行俨身前,先问他:“五哥让你来这里练武你想先学什么?” 行俨对着他,一向是没什么好声气的,闻言便撇撇嘴,不感兴趣道:“不敢劳烦黔南王,我刚有点想法,也不见得就能学得下去,随便找个差不多的人教我就是了。” 项藉一听他这三五不着调的语气就生气,忍不住插嘴道:“学武是需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持之以恒地坚持才能出结果的一件事,哪里有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法!你要是没想好,还不如干脆就别学!” 行俨轻嗤一声,反问他:“我愿意学就学,不愿意学就不学,又跟你有个狗屁关系!呵!还说什么'军营重地,不容他人放肆'?你怎么不问问本世子面前,哪里有容你放肆的地方!” 末了,行俨尚不解气,又恨恨地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项藉被他骂得脸色漆黑,要不是有云朔在此,他恐怕都要恨不得以下犯上把行俨这熊孩子按在地上揍一顿了,不过气归气,项副都指挥使表示,面对颍川王家这样的眼看着就要长歪的树苗苗,该教的也必须得多嘴说一句:“世子殿下说的好,您是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了,可世人倘都跟您一般想法,武道安能再存?” 裴行俨笑嘻嘻地回:“可是本世子有银子啊,打不过你也请得起能打得过你的啊,世人没银子,哪能都跟本世子一样,过得如此舒舒服服。” 项藉见他尚还嬉皮笑脸的,仿佛不以为耻、深以为荣的模样,顿时怒了:“学得文武艺,是为保家/卫/国、守疆卫土,治国/安/邦!在世子殿下眼里,就只有个人的利益得失、富贵荣华么!” “当年的温帅又何尝不是出身高贵,他乃前朝一等世家之后,难道过不得世子殿下口里的'舒舒服服'的日子么?若是也跟世子殿下一般想法,哪还有后来的披旌挂帅、揭竿而起、舍身成仁?又哪里有我们这些人现在安定合乐的好日子!” “世子殿下身为他的侄孙,身上却没有半点温家人的风骨,来年清明去温帅墓前拜祭,难道就不感觉不到半点的羞愧么!” 行俨顿了顿,语气和脸色同时变了:“你是什么人?!” 项藉自嘲一笑,黑着脸道:“老夫是什么人?老夫是山沟沟里爬出来的泥腿子,是不会看人眼色乱吠的狗东西,不过今日站在这里,多嘴跟小世子殿下废话这么多的,是当年给温帅鞍前马后侍奉过的昌平营旧人,不知这个身份,当不当得起老夫多说这么些!” 裴行俨的舅公,云矩的大舅,温禧皇贵妃的大哥温临轩,是门阀温氏那一代最杰出的英才。 兴昌平营,起南北战,鞍前马后,随当时尚且还不是大庄之主的慧帝征战四方,得过太/祖的无限称赞。 他是温家的骄傲,是大庄的英雄,亦是多少多少人午夜梦回痛哭流涕惋惜不已的少年英才、旧时之主。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而温临轩,就恰好死在了名声最盛之时。 于他本人而言,也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 十年前,慧帝下令抄查温家时,温氏一族满门皆危,加冠者,男儿一律被屠戮流放,及笈者,女孩儿全皆收入贱籍。 哭声嚎天,如台风过境,人人避之不及,生怕沾上半句“温氏余孽”之词。 其时,就有人在背后偷偷感慨,若是温帅犹在,温家哪会有今日之灾。 同样的,亦有人反驳,若是温临轩还在,功高震主若此,温家的下场,怕只会更惨。 他们似乎全都忘了,一代“智勇双全、允文允武”的少年名将温临轩,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平宁之战,他是为了救慧帝死的。 他本来是可以不必死的。 温临轩临到死前,拉着慧帝的手,嘱咐他的,也不过是一句“帮我照顾好阿笕。” 皇贵妃温临溪,闺中之时,小字阿笕。 温临轩感慨说,自家这一代,都是能摔能打的男儿郎,慧帝不必过多照拂,只阿笕一个女儿家,他这个做大哥的,没能亲眼看到妹妹出嫁,实在是,深感有愧。 慧帝拉着他的手,哭得涕泗横流,许下万千好话,都没能多留住自己这个总角之交的一时片刻。 不过也是,他答应温临轩的,临到最后,哪个又做到了? 实在是不说也罢。 温临轩的死,慧帝不知忘了没忘,可已经解散的昌平营旧部,怕是人人都还记得。 当年慧帝灭温氏时,尚且还知道,把温临轩的故居封存好,不容半点糟蹋,他留下的旧衣旧物,都因此幸免于流落他处的灾难。 这一举,于云矩看来,与当年昭妃死时,太/祖下令军队后撤三十里停战十日一般,均是多余得可笑。 但世人就爱看这个。 或者说,他们就都更愿意去相信,温家是不好的,是乱臣贼子,是狼子野心,是不法之徒,是活该被慧帝抄家灭族的。 可温帅还是清清白白的,是慧帝的挚友,是大庄的英雄,是应该被所有人放到神坛上铭记着的。 这个“他们”,自然也包括项藉。 裴行俨张了张嘴,他不意项藉竟然是昌平营旧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话棠棣(一) 温临轩英年早逝, 一生无子, 他的兄弟里,子孙的资质也不过尔尔, 最出色的, 反而是嫁入深宫的温临溪给慧帝生下的颍川王。 当年温家势大时, 温临溪敢跟皇后公然叫板,一靠温氏, 二靠受宠, 三嘛,就是靠那些当时已经被打散了的昌平营旧部。 颍川王资质出众,有温帅当年之风华, 这是当时的五大营统领傅华当着一群人的面直言不讳地对慧帝讲过的。 傅华曾是温临轩的副将。 温家被满门收监那日,傅华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 密入深宫, 面见颍川王, 请求带他走。 昌平营当时纠集了数百旧部私藏于洛阳西郊, 他们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慧帝翻脸无情, 随时有可能连着颍川王一起杀了,虎毒尚且不食子, 可帝王薄情,他们赌不起。 他们总要为温家、为温帅, 留个火种下来。 然后他们就被云矩一口气告到了御前。 慧帝大怒, 昌平营旧部集体遭灾, 跟当年那事但凡扯上丝毫关系的,都被震怒的慧帝掘地三尺找了出来,处以极刑示众。 留下来无碍的,却都恨毒了云矩。 项藉能活到今天,不是因为他对温临轩的忠诚不及傅华,只是因为他当年离得太远,没赶得及罢了。 不过当年没赶得上的,怕是日后也再不会赶上了,傅华之死,足以让整个昌平营旧部都对颍川王彻底心寒。 无他,只是傅统领当年,死得太惨了。 云涟一听到项藉竟然是昌平营旧人,脸色顿时一变。温家事变后,昌平营旧部虽然被慧帝折腾得极惨,但其身为温临轩当年一手调/教出来的“天下第一卫”,本身能活下来的也都是经历了开国初年的兴化、瑞丰、平宁三大战役的,能力斐然者,不计其数。 而与他们因傅华之死结仇的颍川王,倒是叫不少人背后耻笑:一手好牌打成这幅稀烂模样。 云涟有些担心项藉是其中的激进分子,把对颍川王的仇恨转移到行俨身上来。 云涟赶紧走过去,主动向项藉低头:“涟年少轻狂,不知深浅,先前出言不逊,对将军多有不敬,万望勿怪。” 项藉苦笑着摇摇头:“老夫哪里当得起'将军'二字,老夫昔年在温帅面前,不过是一个给他喂马的,贪生到如今,没立过什么功,却靠着命长,待昔年英豪都散尽了,倒轮得我狐假虎威。” 云朔听出他语气里的凄凉无望之意,知他并不是对行俨有太多怨愤之情,不过见他如此言行,不免多了一肚子不合时宜的牢骚罢了,也不一定是冲着谁的,故出来打圆场道:“项副都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您的能力,是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的,陛下心里也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将您调来,助我一扫五大营的纨绔风气。至于行俨” 云朔转过头看看行俨,有些头疼,就像项藉方才骂的,练武一事,如果行俨没下定决心好好学,那还不如干脆就不要学,不然平白吃那许多苦头,效果却渺渺。 且他的年纪,来开骨,都显得略大了些。 云朔琢磨着,不管五哥是抱着怎样的想法让行俨过来他这里的,可既然人都来了,他也得尽分心,行俨这样的,须得找个能压得住他的人才行。 云朔倒是完全不介意自己上,可这孩子不知怎地,一段时间未见,对他的敌意更明显了,云朔不好老过去讨人嫌,犹豫了一下,看了宋然一眼,道:“宋然稳当,宋则勇健,他们兄弟二人一同,互补其短,教你如何?” 宋然宋则齐齐望向行俨。 长文公徐有仁听了,在旁边心痛得揪掉了自己的两把胡子。 宋然身为云朔的贴身副将,管着五大营内外大大小小的各项事宜,宋则带着云朔手里最精锐的一支骑兵,他们兄弟二人,哪一个都忙得要死,给出去了都让人心痛,现在云朔竟然打包一起给了,还是只为了教一个半点基础也没有到纨绔子弟练武,徐有仁如何能不心痛。 裴行俨本来怕麻烦,觉着要两个师傅太多了,正想开口随便来一个就成,就瞟到云朔周围的黔州军旧部一个个露出了牙痛的表情,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坏心眼一起,落落大方地应下了:“好啊,那就多谢八叔了。” 这还是行俨第一次正而八经地称他为八叔,云朔听了,老大怀慰:“既如此,你们便去吧,我在南山那块有一处安静的地方,宋然,你带行俨去那边吧。” 云涟不由好奇道:“八哥在南山那边还有好地方,甚好甚好,我也要过去看看。” 云朔笑着摇了摇头:“十六弟要去,我那儿自然只有扫榻相迎的份,只是父皇派你今日过来瞧五大营的兵器坊,你看?” 云涟惋惜地笑了笑,叮嘱行俨道:“十六叔还有差事要忙,你便先过去吧,待到晌午我忙过了,便去寻你,你可要好好用功,听两位宋将军的话,万不可再随意顽劣了。” 宋然、宋则赶紧鞠躬客气道:“十六殿下折煞我等了。” 云涟笑了笑,没说什么,只眼里含笑地去看行俨。 行俨心里颇觉得别扭,他昨日才与云涟无理取闹了一番,今日对方主动示好,他自然清楚人家这是在给自己撑场子,但还是抹不开脸,只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 两边就此分开,待到午时,云涟果然亲自来了南山寻他,行俨见他到了,换下一身汗湿的衣物,随他出去,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云涟引他到一荒郊阴凉的僻静处,把身边的亲随四下散开,好笑地看着行俨道:“说说吧。” 行俨累得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仰头眯着眼看他:“说什么?” 云涟有样学样地坐他旁边,随口道:“早上的事。” 行俨烦躁地揉了揉眼睛:“没什么好说的,累死了,话说回来,皇祖父怎么派你来这鸟不拉屎的东地方办差啊。” 云涟才不会被他把话题引开,轻笑两声,调侃道:“同样的话,你不该先问问你自己么?跑这荒郊野岭的地儿来找人不痛快?那个容熙怎么你了,至于自降身份计较成这样?” 行俨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地问:“十六叔,如果我说,昨天那玉,不是我打碎的,你会信么?” 云涟瞥他一眼,淡淡道:“你说了,我就信。” 行俨的眼泪刷地一下就落下来了。 云涟叹了一口气,把他的小脑袋揽过来,靠到自己胸口,轻轻安稳道:“先哭吧,哭完了给你十六叔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行俨抱着云涟的胳膊,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恨恨道:“你信我?你为什么要信我?你昨天不还说我就是在你面前被人打死你都不会多看一眼么?你今天干嘛就又要信我了!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 云涟无奈了:“我那说的是气话,裴行俨,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吵架还带翻旧帐的,照你这么说,谁先骂我'遇到你们含水宫的人就晦气的'?” 行俨气呼呼道:“你才是个娘们,你才翻旧帐,我说的也是气话!三言两语都较真,小心眼,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云涟眉毛一跳,要不是看这死孩子一边哭一边说,他现在恨不得也把人按着揍一顿了。 云涟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清心咒,这才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带回正轨:“所以说,昨日那块玉是那个叫容熙的弄碎的?他嫁祸给你?” 行俨忍了忍,憋屈道:“不是玉是他弄坏的,但他没有嫁祸我,是我自愿帮他顶缸的。” 云涟一把推开他的脑袋,一脸“你莫不是在逗我吧”的表情。 行俨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太蠢了,他低着头,烦躁地说:“他命不好,摊上一个酒鬼父亲,把东西都败光了,家里一大摊子的人,都指着他一个,他姐姐,婚事都定好了,结果因为绣不出来嫁衣,被婆家退了婚,天天以泪洗面,他上有祖母、母亲,下有弟弟妹妹,我们一起玩过几次,他那情况,太惨了,当时他求我,我一时心软,就,就” 云涟气得跳起来,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裴行俨,你的脑子被猪啃了么!他可怜?天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往日也没见你在路上遇到乞丐多给人家二两银子!你你就因为这个原因去接那块玉?东宫的玉是好接的么!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真是气死我算了!” 说到这个,行俨也很委屈呀:“他跪下来求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玉有那么大的讲究呀,九叔也没说,我就以为,那就是一块玉罢了,他把摔碎了,弄不好要赔了命去的,我再怎么着,也就是被父王骂一顿罢了,我也没想到没想到后来事情会变成那样嘛。” 云涟气得原地团团转,恨不得揪住自己的头发仰天长啸,过了片刻,他重新冷静下来,一脸严肃地问行俨:“所以有一个问题,你先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话棠棣(二)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五哥为什么不愿意救温宪? 旁人不知道,云朔自己却很清楚,自己当年是为了谁去送的命。 他心甘情愿,他与人无尤。 可就是这样一个甘愿为五哥去赴死的他,五哥都不愿意看在他的份上,救一救他心爱的姑娘么? 云朔心里清楚,他与温宪, 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云泥之别,他从未想过能真正地拥有对方, 只要知道对方过的好好的, 他就心满意足了。 在云朔贫瘠的前十五年, 只有两个人愿意对他好, 一个是五哥, 一个是温宪。 他愿意去为五哥死,也一心想温宪过的幸福。 可他现在才知道,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被他最敬爱的五哥,害到那般地步。 云朔只觉得自己满心满眼的狂躁,他想报复,想呐喊, 想质问, 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走一气, 最后停下来时一抬头, 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颍川王府前。 云朔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从兴宁坊一路走到了开化坊,他最后还是怂了,没有进去找云矩当面对峙的勇气,转过身刚想走,颍川王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三皇子临淄王从里面出来,乍一见到云朔,两边都是一愣。 还是临淄王先一步开口道:“八弟来找小五?他现在正在府中,快进去吧。” 云朔只好赶鸭子上架地进了门。 颍川王府的一草一木,一树一景,在他看来,都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味道。 看来我当初没少在这里玩闹过,云朔在心里默默地想,找云矩对峙的勇气就更少了。 颍川王府的管家颇有素质,见客人在庭间驻足,也不催促,只纵他去看。 云朔走到庭正中的杏花树前,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了摸树干。 “这树” 管家也是无奈,不知道黔南王这是想怎么地,要王爷把这棵树送给他么? 送棵树囧。 “这树我们俨儿小时候可没少爬过,王爷倒是与我们家俨儿爱好相同。” 一道含笑的女声从后方的拐角回廊遥遥传来。 云朔看向来人,妆容端庄精致,服饰稳重奢华,举止间落落大方,能在颍川王府用这番姿态说话的女人,除了颍川王妃赵宁杨,不作他想。 这就是那个名声糟糕的赵大小姐啊。 云朔忍不住挑剔地打量了一番对面的女子,想看看对方除了家世外到底是有哪一点能叫五哥舍了温宪而就她。 不得不说,这一局,是云朔卑劣了。 对方落落大方地任他看去,他别开眼,在心里不舒服道:也就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其实不过是黔南王实在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短处后不服气的意气评价。 “呸,我才不要与他‘相同’哩,我讨厌他。”裴行俨活蹦乱跳地跑了出来。 这熊孩子昨夜一直怕他亲娘辣手摧花,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结果早先是因为云朔的出现闹得云矩心神不定没空收拾他,后来回府说清楚后云矩也没了治他的心思,他还干得了两千两银子出去逍遥,如此可不兴奋得到处乱蹦。 于是乎熊得更是理直气壮了起来,大摇大摆仰着头从云朔身边蹭过,还从鼻孔里重重地喷出一声哼来,斜觑了云朔一眼,正欲说些更过分的话,一抬头想到屁股后面还跟着个亲娘,留意到云矩暗含不善的眼神,熊孩子老老实实垂下头收起翘上天的尾巴友好地冲云朔卖了个萌:“你好啊大驴子” 云矩当即不轻不重地从后面踹了他一脚,踹的熊孩子一个踉跄,不敢再胡闹了。 云朔竟然有点受宠若惊。 就是他没听懂后面那句,忍不住疑惑道:“驴子?什么驴子?” 云矩面带尴尬:“犬子无状,叫黔南王见笑了,不知王爷此来所为何事,这边请。” 云朔被她这么公事公办地这么一问,也歇了继续刨根问底的心思,只淡淡地笑了笑:“无事便不能来寻五哥么?倒是弟弟莽撞了。” 云矩八风不动地收下这番牢骚,领着云朔进了待客的茶室,亲手为他沏了一杯茶以示赔罪,然后轻笑道:“我这里冷僻,往常也没有什么兄弟们过来玩闹,乍见八弟,言语有失,叫你见笑了。” 云朔捏着茶杯,想到进门时遇着的临淄王,忍不住想问对方一句那三哥是来干嘛的,想了想,鬼使神差地就把那话咽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点点头表示了解了,然后就默不作声地坐着喝茶。 茶室内一片诡异的寂静。 不只云矩心里纳罕云朔究竟是来干嘛的了,透过茶水氤氲升起的热气望着对方,云朔自己都恍惚了起来。 我是来这儿干什么来着他在心里喃喃地问自己,好半晌,才堪堪回忆起来,哦,我是来想问五哥问五哥 问什么 问 想到温宪,云朔猛地惊醒了,仿佛从一个旖旎的美梦中狠狠地摔落到了冰冷的现实里,他想到韩子清的话,想到自己走后温宪的遭遇,胸口一痛,闷得要吐出血来。 他缓缓地放下茶杯,正视着对面的云矩。 云矩感受到他的目光,也端坐起来,静静地等他开口。 云朔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礼后兵,他追忆道:“五哥,我记得小时候,宫人们都嫌弃我,父皇顾不上我,身边差不多大的兄弟们也都看不上我,只有你和温宪,愿意平等地待我,与我做朋友,我们三个那时候,多好啊” 说着说着,云朔突然不确定了起来,他在流放途中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在洛都那十五年的记忆就变得模模糊糊了起来,有些东西:譬如念过的书、学过的剑,他都记得分毫不差;还有些东西,譬如儿时那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他却怎么想都只能想起个大概来。 云矩搁着一张案几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悲哀。 云朔是记得自己十五岁前在洛都只交过两个朋友,一个是自小待他如亲弟弟般的五哥,还有一个就是他从小暗恋到大的温宪。 他一直想着,自己是很早很早就开始偷偷喜欢温宪了,那么自己认识温宪,也该是很小的时候了吧,而自己小时候只有五哥这么一个重要的朋友,所以他们三人一定是从小便相熟的 可是现在话刚出口,云朔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印象里,五哥和温宪的关系并不如何,他们俩要么绝不同在一处,要是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则必然十回里有回都在争吵。 所以三人并不像自己早先以为的那样,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么? 云朔感觉自己的额角隐隐有些发痛,直到这时候,他仔仔细细地自己记忆里搜索了一番,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小的时候,好像就五哥一个朋友,而温宪,则是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才出现在自己身边的 可我不是喜欢了她很多年么? 奇怪,我是为什么喜欢她来着我好像莫名其妙地,就特别特别喜欢她了对了,我是怎么认识温宪来着,是不对,哪里不太对。 云朔忍不住摇了摇头。 云矩起身,往室内的香炉里添了一方香料。 见云朔看她,云矩便主动解释道:“只是一块安神香,我看你脸色有点难看,是昨晚没休息好么?” 云朔被她这样好声好气地关心,却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暴躁。 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之间,不该是这么的客气疏远 我在想什么!云朔狠狠地摇了摇脑袋,我是昏了头不成,我怎么能看着五哥想到温宪,我不是来 云朔一脑门的官司,他烦躁起来,快刀斩乱麻地问:“五哥,当年温家出事,你为什么不救温宪?” 云矩愣了愣。 云朔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对面人的神情--五哥很惊诧,可他在诧异什么?我喜欢温宪,他不是很清楚的么?他当初既然做了那样的事,现在我回来了,自然要质问他 他在惊讶什么? 云矩很快便收敛了自己的失态,她捏了捏眉心,斜靠在软垫上,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下。 “八弟,温宪的事,比较复杂,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听说了什么,可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不如” 云朔打断她:“五哥,我在外面听了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想听你说。” 云朔目光坚定地望像对面。 云矩默了默,苦恼地笑了笑:“这样啊不过说来话长,从哪里开始呢?” 云朔道:“你为什么不娶她?” 云矩睁了眼,盯着云朔,古怪地笑了一下:“你认为我应该娶她?” 这已经是云朔麾下最能拿的出手的两个文人了。 于是乎黔州军的一群武将就排排坐听韩子清给他们梳理如今洛阳城里哪些人好说话而哪些人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话棠棣(三) 行渐与云涟并不如何相熟, 从辈份上来讲, 后者是前者的叔叔, 而从年纪上来看, 前者足可以当后者的大哥, 二人本就无甚共同言语, 站出去等两个小的说话,气氛就有些不尴不尬的。 行渐性格和善,不欲让气氛僵持,便主动与云涟搭话道:“还没谢过昨日宴时十六殿下的出手相助。” 云涟挑剔地审视了他一番, 轻轻扯了扯嘴角,不屑道:“我救行俨,何至于要你来谢我?你是用什么身份来谢的?颍川王的第一拥簇么?” 行渐听出他话里对云矩的不敬之意,不由暗暗皱眉, 不大高兴地回:“王叔待我们一家都有大恩,投桃报李,我们自然也格外地尊敬他,同样的, 行俨是王叔唯一的子嗣, 他的安危,我自然牵挂于心,方才所言并无冒犯之意, 纯粹道谢罢了, 十六殿下若是不喜, 就当在下什么也没有说过吧。” 云涟上下打量了一番, 突然笑了:“所以说,你们一大家子,都是颍川王的铁杆拥簇,连带着也关心下行俨,你父亲、你母妃,你甚至还包括你弟弟,都是这么想的?” 行渐不喜他话里的轻佻之意,脸也拉了下来,冷冷地回:“是与不是,又有什么问题么?” 云涟冷笑道:“你们是些什么玩意,自然与我是无关的,只是少见有人不好好做人,偏爱去做狗的,还不许人看个热闹了。” 行渐大怒,一把揪住云涟衣领,冷冷道:“十六殿下,渐自认对您从无有过任何冒犯之举,您却屡屡口出恶言,辱及家中长辈,又是意欲何为?” 云涟一把打开他的手,冷笑着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不屑道:“好一个'从未冒犯',又好一个'辱及长辈',你莫不是忘了,论辈分,你也该称我一声叔父么?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见你记得尊敬长辈了,我就说你们一家是奴性不改,一心舔着颍川王的鞋子当哈巴狗,还说委屈你们了不成!” “你和你弟弟,呵,都只会学来你父王的那一套,遇事不会动半点脑子,就知道来搞替人顶罪那一套,你们觉得你们自己很伟大么?忠心?可别要说出来笑死人了,既然如此,你怎不干脆叫你父王和母妃什么也别做,只专心多生几个儿子出来,一个废了下次换另一个上,岂不是更好?” 行渐双拳紧握,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云涟话里话外对云矩不敬,他自然是很生气的,可真听他骂下来,行渐竟然发现,自己几乎毫无反驳之力。 过了近十年,他以为自己早都长大了,不可同日而语了,无坚不摧了。却在云涟的质问下,近乎惶恐地发现,自己似乎依然还只是当年那一个,只会彷徨地抱着云矩的手臂大哭的孩子。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用都没有。 云涟冷冷地看着他,寒声道:“我不管你们是被颍川王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的,都为了他要死要活的,可是我警告你,你和你弟弟,若只是因为行俨是颍川王的儿子才为他做这些许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行俨身边,还不缺你们这些只会摇首摆尾之徒!趁早离他远些,也省得日后再平白惹他伤心。还替他来谢我,呵,你看颍川王自己敢来我面前说这句话么?” “再这么大肆咧咧地犯到我面前,不待旁人去收拾你,我先废了你们!” 行渐通红着眼冷静了许久,突然笑了。 他轻轻凑到云涟耳边,含笑道:“十六殿下对五叔如此不满,却对行俨堂弟一片赤诚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涟脸色一变,阴寒不定地看着他。 行渐呵呵一笑,讥讽道:“难道贤妃娘娘没给您说清楚么?您与行俨,可并不是那种关系啊你别是,想做哥哥想疯了吧。” 云涟一拳直接打了过去。 行渐呸出一口鲜血,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往脸上招呼了去。 行俨与行追两个手拉手好朋友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俩人打作一团的场景。 两个人惊得瓜都掉了,不约而同地齐声喊道:“大哥/十六叔!” 行渐推开云涟,扯出一抹安抚的微笑来,轻轻龇了一声,端方道:“无事,只是看十六殿下功夫好,切磋一番罢了。” 行追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行俨满眼狐疑地看着他俩,疑惑道:“十六叔?” 云涟反手擦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在肚子里把专往他脸上下黑手的行渐骂了个狗血淋头,黑着脸勉强道:“不错,我们二人正是在切磋武功,别人切磋比武你说没看过么?一脸傻呆样!” “也对,就你那三脚猫的拳脚功夫,恐怕也是真没见过真正的切磋是什么样的。” 行俨被他好一顿埋汰,气得脸颊鼓鼓的,很不高兴地表示:“你这才哪到哪儿啊,就光会看不起人了!你且等着,我这次拜的两个师傅,还是有点本事的,待我学成了,看我不打得你落花流水,必要你刮目相看!” 云涟懒洋洋地假笑了一下:“啊,那我可真是非常害怕的呢!” 行追听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渐在旁边看着,也默默地笑了。 行追仰起头看他大哥,小声地问:“大哥,我是后日启程去颍川么?” 行渐点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应承道:“不错,届时我会亲自送你过去的,不要怕。” 十日后,颍川,王府后院。 行渐今日就要收拾收拾回洛城了,行追特意起了个大早,想为哥哥准备点东西,结果发现大哥早都起了。 行追在后院默默站着,羡慕地看着行渐舞完一套剑法,忍不住赞叹道:“大哥的身手,越发精湛了。” 行渐谦虚地笑了笑,接过旁边服侍的丫鬟手里的帕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撒开手,笑着看着行追道:“想学么?” 行追吃惊地望着他,激动道:“我我我,我可以么?父王不是说,我若想练这套剑法,还要再等几年么?” 行渐笑着摇了摇头,回道:“话虽如此,可行俨堂弟都开始努力了,你现在不学,不怕自己被落(,读四声)下来?” 行追有点激动地暗暗多瞅了哥哥手里的剑好几眼,又是羡慕又是自惭形秽道:“我自然是怕的,可是弟弟,弟弟一向是很优秀的,还有十六殿下在,他只要愿意下功夫,学有所成,是指日可待的事。大哥我不想被落下,我,我也想学剑。可是我不行,我怕我的身手学不来,我一向是比较愚钝的,在武学上,也不大开窍” 行渐摇了摇头,屏退四下,正色道:“追儿,你可知,学剑最重要的是什么?” 行追愣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行渐一脸肃然地看着他,道:“武学一道,最重要的,不是你的根骨有多好,也不是教你的师父有多强,而是你有没有一颗学武的心。” “你原来,不是愚钝,而是太过恬然,看淡一切,习惯于随遇而安,父亲说要你再等等,就是很清楚,你的心性,即使当下勉强开了蒙,也在武道上走不了太远。” 行追虔诚地听着大哥的话,近乎惶恐道:“那我现在我现在要如何做才能改变?我,我想好好学武,我想和大哥一样” 行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蓦然笑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追儿,告诉我,你想学武,是为了什么?” 行追愣了愣,思索了一番,默默道:“弟弟,我担心弟弟,他我有点怕他会再被人欺负我想保护他。” 行渐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便够了。” “想保护一个人,就是你最初踏上这条路的初心,记住它,你就能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行渐把手里的剑递给行追,淡淡道:“拿着它,试一试吧。” 行渐的佩剑名曰潺水,它的上一个主人,是前朝有名的第一杀手江南客。 于乍然春光处,水光潋滟,情意绵绵,却也暗藏无限杀机。 那是用来杀人的剑。 行追惶恐地接过来,吓得直摆手:“不行,我不行吧,直接用潺水么?我不太行啊大哥,可以先换个别的剑来么我完全不会啊” 行渐握着他的手,缓缓抽开了潺水的剑鞘,在雪白剑身的反射下,他的表情肃穆得有些漠然。 他冷冷道:“剑,就是用来伤人的,不会伤人的剑,不配被称作剑。” “而你要想拿着它伤人,首先要做的,就是不怕被它伤到。” “两军相遇,狭路相逢,生死相搏,以命相对之时,谁不想死谁先死!追儿,你记住了么!” 行追看着潺水漂亮的剑身,沉默半晌,突然着了迷般伸出手向它摸去。 潺水锋利,可吹毛断发,行追指尖未真正触到剑身,就被其上那冰冷的寒意所慑住。 手上有伤口破开,几缕鲜红涓涓流下。 行追垂着头,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正在不断流着血的伤口,突然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忆初心 行追仰起头去看行渐, 眯着眼睛笑:“大哥, 我好像有点懂了” 行渐没多说什么, 只默默把剑收了起来, 唤人来给行追包上伤口。 兄弟俩在后院假山处坐下, 行渐想了想, 主动挑起话题道:“追儿,你可还记得,我的剑,是被谁开的蒙么?” 行追眨巴眨巴眼睛, 笑着道:“这个我自然记得,是颍川王叔亲自教你入的门,连这潺水,都是他赠你的。” “小时候在蓟州那边, 你每每练剑练到瓶颈,父王都拿这个来说事骂你,不怕大哥笑话,说来好玩, 我幼时每每看到父王因此骂你, 在心里暗暗同情的同时,都默默祈祷将来我学剑时,可千万不要颍川王叔来帮忙, 当然, 我现在早已知道, 王叔于剑道, 是当世高手,我那时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啊哈哈哈。” 说起这个,行渐也忍不住笑了,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潺水的剑身,笑过之后,神思怅惘,又轻轻道:“但你估计不知道,王叔是什么时候教的我学剑。” 行追端正坐了,专心等着他开讲。 行渐不知怎地,今日就突然来了谈性,可能是先前被云涟骂的,也大概是被行追今日的事勾起了旧时的回忆总之,有些话,有些他以为会一直埋在自己心里一辈子的话,突然就很想说给弟弟听了。 也许听的人根本就不重要,他就是,单纯想说罢了。 而眼前的人,又恰好是一个可以放心说话的人。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我第一次开蒙,是在七岁的时候,方才我让你试试潺水时,你道你不太行,其实你表现的,已经比那时的我,好太多了。” “我那时候,甚至连马步都还扎不了三个时辰,底子全无,根骨一般,而王叔教我用的第一把剑,是他的青崖。” 那把逼得东宫太子弃剑认输的青崖。 那把经历过无数名将剑客,染过万千鲜血,勾勒出无限传奇的青崖。 门阀温氏囤此剑,是献于每代家主,以此为召。 温临轩凭借一己之力,让这把剑活成了另一个传奇。 温临轩死后,此剑本该传给他的弟弟,当时的下一任温家家主,却在颍川王的百日宴上,被温家双手奉上。 世人都道这是温家对皇贵妃和颍川王宣誓效忠的一大标志,其中内情,知晓者,渺渺。 可惜那把叫少时的行渐激动震惊的青崖,如今早已被云矩束之高阁,再也不碰了。 行渐说到这里,突然就感到一阵钻心刻骨的疼痛。 他仰着头,含着泪,轻轻道:“其实王叔,本来是没想过亲自教我学剑的,至少没打算用青崖给我开蒙青崖剑名声广博,传奇无数,可与他的声名赫赫一道相传的,是他的每一届主人,皆尽死于非命。” 连温临轩本人都曾不例外。 十年前的颍川王府,云矩皱了皱眉,无奈地看着刚及她胸口高的行渐,忍不住多叮咛了一句:“此剑不详若非情况特殊,我真不想要你用它来开蒙罢了,左右有我,就是其上有再多怨咒,也不该报到你身上。” 行渐忍了忍,声音里还是莫名带了些哭腔,哽咽道:“你知道,王叔是因为什么松口教我的么?” 行追屏住了呼吸,轻轻地摇了摇头,完全不敢去惊动他。 行渐闭了闭眼,低下头,眼眶通红地看着行追,寒声道:“十年前,皇祖父为集君权,恐世家势大,丝毫不念及当年恩义,拿温家开刀,杀鸡儆猴,为震慑诸世家,欲屠温家满门。” “皇贵妃娘娘悍然赴死后,王叔一人,顶着个'温氏余孽'的名头,在洛都,举步维艰。先前有恩者,皆坐视观望,故往有仇者,却是丝毫不愿放过这个难得的落井下石的机会!” “又因早先昌平营旧部事变后,有人想借机把造反的帽子往王叔头上扣,被震怒的皇祖父一概发作,那些人由此看出皇祖父对王叔还有余情,恐再触了皇祖父的霉头,又始终心气不平,就把力往父王这处使。” “父王的封地,皇贵妃娘娘在时,皇祖父亲口许诺的冀州,等到温家失势、皇贵妃娘娘薨后,那些小人却又反口作文章,非得说成是'蓟州',一字之差,音同,意却大相径庭。” “此便罢了,左右那时王叔与父王势弱,正该蛰伏,不欲与外人冲突,可那些人欺人太甚,尤不满足!父王的王府本定的是宜阳坊,其时地基都打好了,屋子起了大半,却被东宫一句'免其思乡',礼部那些势利小人,就给改到了平康坊,原来的王府,想等到完工之后,再拿去汉中王那里示好献媚!” 行追抖了抖嘴唇,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往日单知道自家在洛城的王府地界不好,往年过来,王叔必会留他们,从不叫他们去那边住,却还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一桩被人截胡的故事。 行渐大口喘了好几下,才堪堪冷静下来,声色寒厉地继续道:“父王屈服了,他当时马上就要就藩蓟州,恐王叔一人在洛城吃亏,不欲再与那些人多生事端,父王的意思,母妃也是赞成的,王叔却是完全无法忍受。” “王叔跑了很多地方,求了很多人,最后还亲自找了汉中王叔本人,汉中王叔虽是周氏所出,却自小养在孝祥太后膝下,本性淡泊,不好与众王叔们为难,再加上孝祥太后多少还念着皇奶奶早年伺候她的情分,有这个缘故在,汉中王叔最后便主动松了口,表示自己不会要宜阳坊那座快完工的蓟州王府” “王叔呕尽心血,殚精竭虑,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东宫的恶意有多深。” “王叔早年与温家二小姐有婚约,后来风声渐紧时,两家草草退婚,王叔另娶了婶婶,温家落难后,温二小姐流落东宫,不堪其辱,打破了东宫太子的脑袋,东宫大怒,欲斩之示众,其身于宴上羞辱,王叔跪在东宫,求了三日,东宫太子终于松口,却要王叔自己在两者中间选。” “小五啊,做人可不能太贪心,宜阳坊的王府,还是温宪的命,你可只能要一个啊。” 行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 “那一日,王叔从东宫回来,下了轿子,站在王府门口,却久久都不动弹。” “我好奇地跑过去迎他,他有三天没回来了,大家都很担心他,包括父王和母妃在内,整座王府都人心惶惶的,我见了他,就很高兴地跑过去唤他” '“王叔,您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尚是只萝卜头的行渐巴巴地跑了过来,揪住云矩的衣摆问。 云矩站在王府门前,仰头看着其上慧帝亲手所书的“颍川”二字,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看到了行渐跑过来,跟她说些什么,吧嗒吧嗒的,她一句话也没听清楚。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的时间,云矩才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渐儿啊,过来扶王叔一把吧。” “我的腿,好像不能动了。” ———————— 温家被发作时,小舅舅告诉云矩:“殿下,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您能活着,对我们来说,就是莫大的慰藉。” 云矩默不作声地听了,后来慧帝亮出锄刀前的一切小动作,她都保持安静,未置一词。 温家被定下满门抄斩的那一日,云矩没跟任何人商量,独自跑到崇德殿前,直直地跪了下去。 三伏天的晚上,蚊虫烦扰,所幸老天还算给面子,没有惹来什么映射心情氛围的暴雨冰雹,她舒舒服服地跪了五天四夜,然后才恍惚地发觉,即使是大夏天的汉白玉石阶,也是冷得吓人。 我以后再也不动不动就罚那些小宫女跪着了云矩默默地想着,是不是自己跪的地方不对,这地下,其实是放了冰的不然怎么会这样冷? 崇德殿的大太监一直在她身边给她打扇子递水兼劝话,云矩该享受的也毫不犹豫地享受了,该喝的水也没客气,她心里清楚,自己要跪的日子还长着呢,真要就这么倒下去了,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只是心里不免抱怨,刘故这死奴才,平日里清溪宫待他可不薄,怎么一开始还晓得抖机灵放点蜂蜜水,后来拿来的,却尽是又苦又涩的了。 云矩最后还是把自己跪晕了过去,可她这五天四夜也不是白跪的,满门抄斩的处令,最后还是打了个转圜,变成了除了主犯外,男流放,女充妓, 这是云矩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武功还真是没有白学,也不枉小时候吃了那么多的苦。 云矩那时候心里还颇为自得,觉得自己身子骨就是好,跪完之后,照样活蹦乱跳的,一点后遗症都没留下。 昌平营旧部事变,傅华被下令连诛九族,凌迟处死这是云矩第二次去跪崇德殿的原因。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云矩满想着自己该更熟练了才是,结果却大不如人意。 --她甚至都还没有坚持到第三天,就直接晕死了过去。 醒来后,卿凌警告她:“你要是不想要你那双腿、打算下半辈子彻底去做个残废了,你大可再试第三次。” 慧帝站在她床头,背过身去,沉默了一下,告诉她:“傅华,必须死。” “傅华心中已生反意,朱门之事绝非偶然,他一日不死,朕这心里,就一日不得安宁。” 云矩闭了闭眼,知道话已至此,自己该收手了。 但她到底还是心有不甘。 云矩从床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跪下,嘶哑道:“稚子无辜,还望陛下高抬贵手。” 慧帝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妇人之仁”,甩袖走了。 在东宫为温宪求命,是云矩作死尝试的第三次。 她当时,是真的,别无他选。 行渐都被她直接吓哭了,抱着她的手在王府门口哭得喘不过气来,几乎快要抽死过去。 云矩很内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向他道歉:“对不住这次,还是委屈你们了。” 行渐在她怀里疯狂地摇头,边哭边道:“我不委屈,一点也不委屈,我只恨,只恨,自己帮不了王叔什么忙” 云矩轻轻摇了摇头,不知在否认些什么,末了,也没多说什么,只轻轻摸了摸行渐的小脑袋,温和道:“别哭了,王叔教你练剑。” 行渐抽抽噎噎地止住哭声,抬起头来看她。 云矩微微笑了,对着一片空气,轻声道:“待你学的好了,就可以将惹你不快的,尽皆杀了。” 十年过后,行渐终于可以近乎平静地回忆起这段往事,并冷静地为此作出点评:“从那一刻起,我好像就突然长大了。” “我一下子想清楚了很多原来怎么也想不清楚的东西。” “我明白了,在这世上,本来就是没什么好坏对错、善恶是非的,能让你爱的人好好的,就是好,就是对,就是善,而苛待你爱的人、让他们难过委屈的,就是坏,就是错,就是该除去的恶。” “我向王叔讨来潺水,王叔并不如何赞许,觉得此剑戾气太重,殊不知,我心中戾气,甚于此剑百倍。” “那种想要迫切保护一个人欲望,就是你学剑的初心,追儿,你能体会得到么?” 行追想了想,点了点头:“在东宫生辰宴上,德妃刁难弟弟,想要他手里那块玉,弟弟不知所措,茫然四顾,与我四目相对时,我突然就觉得很难受。” “我想,我大概是懂了的,那种痛恨自己无能的感觉。” 行渐满意地点了点头,笑了笑,到:“如此,甚好。” “你在此地专心习武,若遇瓶颈,可想想行俨,我想你会很快就会有所小成的。”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梨花阴(一)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黎家也因此扬眉吐气, 再也不去理会那些说他们倒贴的风言风语--要知黎老爷与黎太太可只有一个女儿, 自小便捧得如掌上明珠一般, 可黎老爷毕竟还是循着宗法, 总是更爱男娃, 眼看着黎老爷要把大伯家的小儿子宠的跟眼珠子一般,黎太太坐不住了,邀了自己苦命丧夫的阿妹与其膝下之子一同来黎家小住,一住就是十几年, 也不怪百岁乡的人因此背地里说闲话。 不过自从那位“借住”的侄子一口气考到洛都,回来请了自己苦命的老娘一起去洛都享福后,百岁乡的人便立马转了口风,直夸黎老爷厚道、有眼光、是个本事人。 不过被乡民们盛赞着“厚道”、“有眼光”、“有本事”的黎老爷, 如今正苦着脸坐在家里愁得揪着自己的胡子玩。 黎姑娘百无聊赖地托腮坐在一旁,手里吱呀吱呀地转着一物。 “阿爹,你倒是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啊,子安表哥人在洛都, 给他去封信, 让他来接我就是了,我活这么大,还没出过西川呢, 就是去凑个热闹怎么了?” 黎老爷憋红了一张老脸左右为难, 只得斥责自己的女儿不守规矩:“你一个姑娘家, 眼看着也是快要出阁的年纪了, 怎么好一个人跑到洛都那种地方去” 黎姑娘不高兴了:“爹,什么叫'洛都那种地方',那洛都可是咱大庄的都城!你可别跟北蛮子做生意做多了,连自己是哪边的人都忘了!我想去洛都怎么了,花夕节十年才办一次,这次还是在洛都,正该你女儿我过去出出风头,嫁个好人家,也叫旁人知道,我黎惜才不是被人扔下不要的呢!” 黎太太坐在一旁抹眼泪,哭诉道:“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女婿,看上的还能叫他跑了!我那妹子,呸!真不是我说她,要不是我,他们母子俩怕是饿死在街头都没人知道,还能一路衣食无忧地考到天子脚下的贵地去!这还没怎么呢,就毁诺退婚,娶了旁人家的姑娘,这可叫我们惜儿怎么活哦,我苦命的孩儿啊!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中山恶狼!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不敢为她出头的软汉爹!都是为娘害了你,都是为娘识人不清啊!” 黎老爷被她骂得羞煞老脸,忍不住开口辩解道:“我说,孩儿她娘,咱有话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骂人哈,跟庄家那门亲,也不是我愿意退的,这不也得看看人家后来娶的是哪家的姑娘么!太子外家承恩公的女儿,皇后的亲侄女!啧!可是了不得!我听说那位赵姑娘一母同胞的亲姊,嫁的可是镇北军的威将军陆序!那么了不得的门第,能看上子安,是咱们一大家的福分,做人也不能这么短视呢” “威将军!”黎惜陡然坐直了身子,惊喜道,“子安表哥还认识陆序!不行,娘,我一定得要亲自去洛都一趟,我那表嫂抢了子安表哥便罢了,她可得赔我一个好夫婿,我看陆将军人就不错!是个大英雄!威武!” 黎老爷面皮一抽,痛骂她道:“那陆序二十五六的人了,比你年长了近十岁!且人家早已娶妻了!快把你那些歪脑筋都给我收一收!” 黎惜撇撇嘴:“成婚了那就算了,我还不稀罕他哩,反正洛都的青年才俊那么多,今年的花夕节我是一定要去的。” 说罢便懒得再听黎老爷在这里啰嗦,蹦起来拽住裙子便跑了。 黎老爷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恨恨道:“这可真是个讨债鬼!你看看她,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女孩子贞静的模样!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把我这个做爹的放在眼里!” 黎太太听他骂自己心肝,大是不忿,抹了眼泪就开始哭:“我那苦命的孩儿啊!你就不该投生到娘的肚子里!是娘没有本事,帮不了你,叫你平白让人欺负了去啊!你那死鬼老爹,眼睛里就只有钱,有还不如没有,只知道帮别家来欺负你!啊!我苦命的孩儿啊!” 直哭得黎老爷一个头堪比两个大,头痛欲裂地败下阵来。 这边黎老爷还没想好要不要松口,半下午的时候,家里的奶娘哭天喊地地跑了过来。 “老爷啊,太太啊!大事不好了!小姐她偷偷跑了!” 把乱成一锅粥的黎家抛在脑后,黎惜带着丫鬟巧嘴,包袱款款地出了门。 巧嘴第一次走出百岁乡,比黎惜还要没见识,见熟悉的地方在身后越来越远,心里直打嘀咕:“小少爷,我们就这么跑出来,半路摸迷了怎么办?咱百岁乡离洛阳城,可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哩!” 黎惜点了点这丫头的额头,痛骂道:“笨!我们哪里需要靠自己两个人跑到洛都去,娘只要知道我不见了,看到我的留书,自然会给子安表哥写信,我们要做的,就是慢悠悠地顺着管道走,等子安表哥来接我们就是了!” 巧嘴作恍然大悟状,喜气洋洋道:“小少爷您可真聪明!” 黎惜自得非常。 过一会儿,巧嘴细心瞅了瞅外面老实赶车的马车夫,那马车夫还是她们特意去外乡寻的,就怕有人提前向黎老爷通风报信,然后小声道:“可是可是照小少爷您的说法,表少爷都嫌贫爱富,娶了那狐狸精了,还会还会来接我们么?” 黎惜恼羞成怒,捏起自己手里一直转着的一块物什道:“怎么不会!这可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他们老庄家的传家之宝!他要是连这玩意都不想要了,尽管不来!”黎惜说着拿着那物什在手指间转了一圈,灵活非常,可见已拿着它练手有一阵子了。 偷跑出门还特意带着这物,可见心里不是没想过巧嘴方才所说的那种情况的。 巧嘴苦着脸看了自家小姐手里的“定情信物”一眼,觉得这事越发不靠谱了。 “可这不就是个”巧嘴的后半句话在黎惜威胁的眼神下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 巧嘴只能昧着良心道:“表少爷打小就喜欢小姐,那婚事他肯定也是不想的,只是在洛都人生地不熟的,被那狐狸精抓去做了压寨相公,他只要一知道小姐要去洛都,肯定会立马来接我们的!” 黎惜脸上便现出三分神气来,冷哼了一下,道:“巧嘴,不是我说,我那穷酸表哥,哼,杌那杀才,我怎会瞧得上他?不过是念他痴心一片,不忍拒绝罢了,现在他自己识相,自惭形秽,知道配不上我放弃了,倒叫我松了好大一口气,也希望到时候我遇上了真正的良人,他不要吃太多闲醋,毁了我的好事再。” 巧嘴听得牙疼,但见自家小姐如此自信,深知现下只有顺着她的道理,故作同仇敌忾状,恨恨道:“是啊!表少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就他,还敢肖想我们家小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看那承恩公的女儿,也不怎么地,单是论眼光,就比我们家小姐差多了!” 黎惜摸了摸自己的脸,害羞似的摆了摆手:“差不多得了啊,马屁拍过了就没意思了,不过我比那承恩公府的小姐强的,绝不只是一个见识而已。” 黎惜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暗示意味十足。 巧嘴立马上道地吹捧道:“那是,我们家小姐国色天香,就是进宫里做个皇后都绰绰有余!哪里是那等庸脂俗粉可以高攀的!” 黎惜嫌弃地看了这丫头一眼,这憨妞,咋这么名不副实呢,嘴巴可一点也不巧,夸人也夸不到点子上。 黎惜遂郑重其事地叮嘱自己的丫鬟巧嘴:“刚才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皇帝老儿都多大年纪了,你说这种话,真要应了,可不是给你家小姐我招灾,对着那么个老头子,我到时候上哪哭去啊!我听闻东宫太子都三十好几了,老的不行,你家小姐我年方二八一枝花,才看不上那些老头子呢!” 巧嘴受教地点点头,忍不住好奇地探问道:“那小姐,你的意中人得是谁哇?” 黎惜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听听听听,这是个能对着我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说的话么!真是羞都羞死了!巧嘴,小姐我知道你是打乡下来的,没规矩,这次就不说你了,以后自己长点心,少做这种叫人笑话的事!” 巧嘴郁闷地垂下了头。 她们主仆二人说的兴起,就把对彼此的真实称呼带了出来,前面赶车的马车夫一言不发地听了个全,在黎惜把皇帝和太子都嫌弃了个遍后,他忍无可忍,撵了二人下车。 黎惜震惊极了:“喂,老头!我们约好的到泉城唉,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 那马车夫也就三十上下,被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喊了老头,气得直哼哼:“这位小姐,您原也没跟我说清楚您这是在跟小情儿私奔啊!您要是这么说了,您这活我铁定不接!再说了,这也到泉城了啊,你自己看看那儿,就是那块界碑,瞅着没,我们跨过来就在泉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梨花阴(二)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来人上前半步, 疑惑地冲着黎惜的方向, 试探地问道:“席叔,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老人家?五叔父与五婶娘还好么?” 中年人, 也就是赵席, 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其实他们早在蓟州王幼子裴行追出现时就该躲开的,只是看人都走了,为免夜长梦多, 这才现身,方才刻意没有出声,也是怕因此暴露,只是如今蓟州王长子都到了, 却是怎么都避不开了。 赵席恭敬地给对面三人见了礼:“见过大公子、小公子” 对着中间那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赵席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蓟州王长子裴行渐赶紧解释道:“这位是三叔家里的行故堂弟,出门在外,不讲虚礼, 席叔唤他二公子就好。” 赵席自然认得那少年是三皇子临淄王的庶长子裴行故, 就是因为认得,这才惊疑不定,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顺着行渐给的台阶下了, 双方契阔一番, 倒把黎惜扔在了脑后。 黎惜抓住时机, 猛地一下插入话题:“所以说, 你们认得?那他们家那个什么颍川王妃,你也认得了?” 黎惜是指着赵席问的行渐,行渐虽然颇觉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涵养良好地答了:“姑娘说的,是我五婶娘。” 黎惜捂住嘴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啊!那你岂不是!” 行渐脾气极好地笑了笑,想着对方既认识赵席,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答道:“家父蓟州王。” 讲道理,他们这么些这个王那个王的,黎惜真的没搞清楚过,也记不住,但不耽误她此时深刻地记住了蓟州王--那可是未来的公爹啊唉嘿嘿嘿嘿。 巧嘴仆如其主,感慨了黎惜未曾说出口的那句:“王爷好多啊” 行渐非常有大哥风范,脾气温和,态度和煦,即使是面对巧嘴这样的小人物说出来的有些愚蠢好笑的傻话,他依然尽职尽责地给人解惑了:“皇祖父共有十八子,其中成年封王的,除太子王叔外,有九个,家父与颍川王叔便是其中之二。” 黎惜眨巴眨巴大眼睛,充满求知欲地问:“那公不是王爷,与颍川王的关系如何呢?” 这可关系到她对那个莫名其妙要见她的颍川王妃的态度。 哪有上来就问人家关系怎么样的,二公子行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行渐则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耐心答道:“父王昔年被温禧皇贵妃所抚养,皇贵妃娘娘大度和善,体恤人情,待父王尽心尽力,于皇奶奶也多有照拂,颍川王叔是皇贵妃娘娘唯一的儿子,与父王自小一道长大,情分自然是好。” 黎惜右手五指并拢成拳,轻叩左手掌心,开心道:“那便好!” 然后转头对着赵席一行道:“那我就答应你们了!” 赵席于是默默地把自己先前特意跑到百岁乡取得的黎家父母敦促黎惜跟着他们一道走的亲笔信收了起来。 行渐面带恰到好处的疑惑,适时问赵席道:“席叔,您这是?” 赵席笑了笑:“这小姑娘颇有灵气,王妃看中了她的手艺,想见她一见,故遣了我来寻人,不成想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没追上年轻人的步子,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叫我遇着了,却还在这里碰到了几位公子,也是意外之喜” “那不如我们同行!”黎惜两眼发亮地提议道,“我要去洛都见王妃,然后顺道参加那里的花夕节,你们呢?打算去洛城么?” 行渐愣了愣,他倒是鲜少遇到如黎惜这般热情大方的姑娘,想了想,竟然觉得这提议也不错。 “我们三人出来游学,不过父王也留了吩咐,要我在春祀前送二弟回临淄王府,如今日子也近了,相请不如偶遇,那便一起吧。” 黎惜开心得差点蹦起来。 于是两群人便携手同行,赵席虽心里不大愿意,但并不敢表现的如何明显,倒是黎惜,简直要把兴奋的神态画到脸上去,黏着行渐隔三差五便要问些傻得不行的问题,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行故都忍不住与行追吐槽这简直是叫人没眼看。 譬如说黎姑娘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歪理,道两个人要想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须得有个共同语言,可她想着自己连对方家里的这个王啊那个王啊的都搞不清楚,这可不行,必须补课。 于是乎她便拿着小本本向行渐虚心求教:“上次公子说到,陛下有九个成年封王的儿子,奴家愚钝,记得不大清楚,不如公子与奴家再详细说说?” 行渐不清楚黎惜底细,想着对方可能是马上要到颍川王府,担心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便把几位王叔的性情挑着典型简要说了。 于是黎姑娘便在自己的小本本里记下:老大:公爹预备役,会打仗,嘻嘻嘻嘻;二:太子一只,已老,不感兴趣;三:附庸风雅假斯文,括弧,大公鸡的渣爹,再括弧,大公鸡就是咯咯咯笑的“二公子”;四:闷骚一个,管钱管粮,可搞好关系之,对本人不感兴趣;五:重点标记,据说最好看,嘿嘿嘿嘿嘿;六:吃斋念佛,不感兴趣;七:毫无存在感,不感兴趣;八:消息不足,暂略;九:纨绔子弟,渣男一个;十:莽汉;十一:哇!这个有点不错哎,我喜我喜。 巧嘴瞅了自家小姐精心记录的笔记,有些话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姐不是喜欢渐公子么?这两个”巧嘴的手指划过五和十一,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小姐:“这两个???” 黎惜拍开她的脏手,不屑道:“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什么不能挑肥拣瘦,这些都是预备役。” 行追从房外路过,偷瞄到黎惜本子上记录的东西,震惊得差点摔倒,最后只结结巴巴道:“黎,黎姑娘,旁的倒罢了,我颍川王叔,是娶了妻的--#” 黎惜“哦”了一声,然后便不感兴趣地把五也划掉了。 行包子脸追脸上的包子褶愈发明显了。 看上去更好吃了,啧。 黎惜这一举动倒叫本偷偷藏在后面看笑话的“大公鸡”行故肃然起敬,对她高看了一眼:“黎姑娘这样的出身,能秉持住'只做妻不为小'的原则,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这话可说得黎惜不开心了,巧嘴见自家小姐眼睛一瞪,立刻很上道地叉起腰来,痛骂行故之无耻言行:“我们家小姐的出身怎么了!我们家小姐行得正坐得直,出身清清白白,如何就到了要委屈自己做妾的地步了!我看二公子这想法可真是要不得,不然以后大了,还指不定强抢哪家的良家女子回去做妾呢!我们家小姐划掉五嗯嗯嗯,是嫌弃他娶了妻年纪大!配不上我家小姐!可不是二公子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故被她骂得哟,一直到他们换了三个客栈才敢露头,不然立刻会被旁观的路人属以看渣男的眼神。 黎惜倍感欣慰,觉得这蠢丫头总算被自己出来了。 二公子自此甘拜下风,绕着她们主仆二人走。 只行渐因没有亲身经历当时的情景,知道的亦不全面(包子追和咯咯哒都没好意思与他说黎姑娘那个罪恶的小本本),单听了巧嘴的话,竟然还品出几分道理来,觉得黎惜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待她也一如往昔。 行故便私下里与行追吐槽:“你是没见到那女人脸上笑的哟,我的妈呀” 行追那么腼腆、从不背后说人是非的一个好少年,都忍不住感同身受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故好不容易揪住了人,便将苦水大吐特吐:“你知道么?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对着大哥笑着笑着,大哥突然扭头,叫我们改口喊她大嫂,我的妈呀,饶了我吧,一想到有那么一个'大嫂',我吓得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摔肿了半张脸,早上席叔问我怎么了,我都没好意思说” 行追一脸菜色,求他:“快别说了二哥,求你了,你马上就要拍拍屁股回临淄王府了,我却是要跟大哥一直绑在一起的啊!” 小包子也崩溃了。 最后小包子也连着做了几天噩梦,搞得行渐都忍不住问他这是怎么了,行追不好直说,只含含糊糊地抱怨:“还不都怪二哥,他给我讲的鬼故事太有画面感了。” 行渐笑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若是以往,他少不得要唠叨行故几句,叫他别小孩子心性,老是作弄最小的行追。可这几天,随着洛都的渐近,分别之日近在眼前,行故的心情不好,性子也越发阴晴不定,行渐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他。 到达洛都前的最后一站,在许昌住下的那个晚上,行故突然崩溃了。 他抱着行渐的腰哭了个昏天暗地,要是换了前几天,黎惜必然会不满地过来把他扯开,然后指着脸颊羞他,但是今天,连黎惜都少有的善良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梨花阴(三)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然后便起身, 先行到了花厅的主位上等着。 行渐携弟弟进来, 规规矩矩地冲云矩行了礼, 云矩看着如今已经长得芝兰玉树的兄弟俩, 想到远在蓟州的兄长, 眼眶不自觉发了红:“好,好,自家人不讲那些虚礼,都起来, 起来坐。” 然后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给两位小公子看茶。 行渐双手接过,极恭敬地开口问候了云矩的身体、府里的情况。 云矩抿了口茶,含着笑与他闲话:“我的身子一直就那样,冬天的时候免不了的疼, 忍忍便略好些,你父王也都省的,倒是你婶婶,这些年越发操劳了, 晚上睡不大安稳, 上次你父王从蓟州托人送来的安神香,说是西域的东西,你婶婶用着直说好, 倒是还未当面谢过, 今天也是不巧, 她与行俨都不在府中, 不过你们好些年不来一趟,今个儿也不要急着走,待你婶婶回来,叫她亲自给你们下厨。” 行渐不由羞涩地笑了笑,他素来大方,只有在极亲近的人面前才忍不住害羞露怯,腼腆起来倒是看出一股与行追如出一辙的味道,可见二人确实是亲兄弟:“安神香那个,婶婶用着好就好,本也是无意间与西域人做生意得的,婶婶要是喜欢,我就与他们定个长期的章程。” 云矩也不推诿客气,直接笑着应下了他的好意,行渐脸上便显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可见颇为以此为荣。 云矩问他家中的事:“你父王如今身子如何了?记得去年他来信冲我抱怨,说自己的手腕老是酸痛,一痛就是一整宿,痛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痛起来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是骑马射箭的好手、马背上的英雄,要替我们守门户的,使不上力可如何是好,我听了这心里便一直感觉很焦急,寻了很多药方偏方与他,后来你父王来信,再不提这事了,他那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又后来我问起,他虽应好了,但我这心里,老还担忧着他敷衍我,今年就是你不来,我也要寻空亲自去蓟州瞧他一眼的,你既到了,可要与我说实话,他那手腕,现下究竟是如何了?” 行渐想到父王送他们走前,再三叮嘱他们颍川王叔问起时要回答的话,再看此情此景,不由想笑,这笑里带了一丝感动,眼眶都微微发红:“王叔给的偏方、送的大夫都很有效,父王没几天就好了,只是他要面子,怕当时说了王叔觉得他先前大惊小怪,就没提,走之前,怕王叔担忧,特意叮嘱我和行追,若您问起他,就道他身体好的不行,每日能骑着马绕着校场跑个三十圈,每顿能吃下两斤饭” 行渐惟妙惟肖地学了蓟州王的语气,笑得云矩手里的茶碗都被震偏了半寸,摇着头无奈道:“你父王那个人啊” 行渐也是笑,眼眶红红地笑,末了对着云矩郑重地来了句:“我看父王,一日三十圈是不行的,两斤饭也实在勉强,不过他老人家身子骨强劲,我们小年轻都比不得,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驾着马出去跑半个时辰,每顿饭好酒好肉地吃着,甚是痛快,母妃也好,我与行追,自然都好,只是我们,都很忧心王叔在洛都的处境。” 最后一句话,是行渐跪了下来,靠到云矩腿边,含着泪说的。 云矩铁打的心也不由酸涩了起来,亲手扶了行渐起来,正欲说些什么掏心窝的话来安安他们兄弟的心,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 隔老远,就听到裴行俨那熊孩子冲着这边大喊道:“父王!母妃!我回来啦!” 行追被这煽情的氛围正闹得坐立不安,他与行渐不同,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在蓟州了,蓟州王早年在洛都与颍川王相依为命的情境,他并不像他哥记得那样多,感受自然也不深。 但他很喜欢颍川王叔家的小堂弟! 行追一下子蹦了起来,一向腼腆的他难得放肆了一回,隔着个窗户就冲外面喊道:“杏眼弟弟!” 裴行俨一愣,他这诨号,很久没人敢喊了,一看飞奔出来的人,不是蓟州王伯家的行追堂哥又是谁,当即高兴的蹦了起来,也飞扑过去:“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吃么!” 行追被他喊得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脸着地。 行俨记忆里的行追,包子脸比如今还严重,且他偏还爱吃包子,镇日拿着个羊肉包子到处走,又天性大方,每回见了行俨,总要兴高采烈地来一句:“弟弟,你吃!” 有一次有人故意逗他,问他最喜欢哪个兄弟,他也开开心心、没心没肺、奶声奶气地回答了:“窝缀稀饭杏眼滴滴!” 当时吐字不清的行追小朋友,很长一段时间,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小堂弟是因为长了一双漂亮的杏眼才被人叫“杏眼”的。 于是乎,“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了么”和“杏眼弟弟,你为什么有双这么漂亮的杏眼啊”(行俨:口胡!我那明明是凤眼!包子:wow)就成了当时寿春王之流的老不羞嘲笑他们俩小孩的口头禅。 时隔多年,行追含着泪重温了这个黑历史。 行俨倒是不气,看行追直接被他喊得摔了个四脚朝天,笑嘻嘻地跑过去扶他,俩人很快便嘻嘻哈哈地混作了一团。 云矩领着行渐出来,看到这一幕,只有笑着无奈摇头的份。 不过裴行俨这熊孩子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云矩看到跟在行俨身后慢悠悠晃进来的两人,神色就是一怔。 寿春王摇着一把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留两个眼珠子留在外面骨碌碌地转个不停,看看眼前这场景,又回头小心地觑了觑自家二哥的神色。 东宫太子倒是淡定的很,只噙着一抹极冷淡的笑意,主动问云矩道:“五弟,不介绍一下么?” 云矩笑了笑,拉了自己身后的行渐一把:“傻孩子,几年不见都眼生了吧,还不快去拜见你太子二叔和寿春王叔。” 行渐迎上东宫太子极冷淡、甚至还掺了点厌恶的目光,面皮一紧,毕恭毕敬地冲着面前的两位长辈行了礼,东宫太子也不作应答,只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眼珠子,轻蔑而又挑剔地审视了他一番。 行渐面对这样的威压和阵势,脸上还撑得住,后背的冷汗已一层层地渗了出来。 云矩在后面看得清楚,知道这孩子差不多了,遂轻轻按上他的肩膀,将他带到身后,旁若无人地冲管家吩咐道:“去把简仁斋收拾出来,暂给两位小公子住。” 然后扭头对着行渐含笑道:“你也带行追一块过去看着,有什么喜好与忌讳,一并与管家说了。” 行渐知道这是要支开他们兄弟二人好说话的意思,面上分毫不动地应许下来,跟着管家走。 行追匆忙跟上,行俨那熊孩子也吵着要去凑热闹,见云矩没有反对,便也没人说什么不许。 直到小辈们都走完了,云矩这才看向东宫太子与寿春王,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他们二人去茶室说话。 东宫太子冷着脸一骑绝尘走在最前,云矩这个主人反倒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寿春王见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忙给云矩敲边鼓:“五哥,蓟州那边的人怎么来了?您还留了他们暂住?这事儿,您可得给二哥好好说说。” 寿春王在“好好”俩字上加了重音,提醒云矩一会儿可别把太子惹毛了吵起来。 云矩笑了笑,回道:“这个不急,一会儿反正是要说的,倒是九弟,你与二哥今个儿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突然来了,倒是叫我也震惊了一下。” 寿春王撇撇嘴,他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是二哥今天突发奇想要微服出游,叫了自己来作陪不说,最后碰上了行俨,便理所当然地把最后一站定在了颍川王府?本是准备作个惊喜来着,结果是有惊无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梨花阴(四)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熊孩子的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一脸的wow。 云矩淡淡扫了他一眼,避免这孩子脑子里产生什么不干不净的黄暴思想,言简意赅道:“我不是你皇祖父的孩子。” 裴行俨竟然感觉有点小遗憾。 这个说起来也算得上一个惊天霹雳的大内幕,但熊孩子五岁时就乱跑乱藏撞破云矩性别,被云矩开诚布公地告知了“其实自己父王并不是自己父王,自己母妃也不是自己母妃,自己父王才该是自己母妃,呸划掉重来, 自己父王才是自己亲娘而自己没有爹有俩娘”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后, 他看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小世子表示这算什么,我都很淡定了。 淡定的小世子忍不住担忧起自己心大的亲娘来:“这么说的话, 那个渣驴子,他岂不是也知道这些嗯嗯嗯?” 云矩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原来知道, 现在不知道。” 最后特意多补充了句:“所以你若不喜欢他, 日后便远着他些。” 裴行俨一脸的赞叹, 表示了解了,暗搓搓地探头探脑问:“娘, 你的手笔?干娘的手笔?” 云矩烦了他这没完没了的问题, 敷衍道:“你自己慢慢猜,出去吧, 把你干娘请进来, 门给我们带上。” 裴行俨撇撇嘴:“真是剥削的贵族老爷” 然后跑到门口, 冲捧着盘子不知站了多久的赵宁杨友好地摇了摇尾巴, 收获赵宁杨受宠若惊的表情一个,哼,凡人,这才是你们该对小爷的态度,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赵宁杨合上门,跪坐在云矩对面,放下托盘,慢悠悠地给她摆点心。 云矩捏着眉心笑了笑:“怎么了?还值当亲自过来。” 赵宁杨默了默,轻声道:“见你和俨儿在里面单独呆了这么久,怕你们吵起来,便过来看看。” 云矩冲她安抚地笑笑:“行俨的性子看上去跳脱,其实最藏的住事不过,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一清二楚,最是通透不过。” 这话是特意拿来安赵宁杨的心的。 云矩生了行俨不假,可于孩子的教养上,她手足无措,远无赵宁杨下的心力多,行俨三岁前,正赶上温家倒台、温禧贵妃悬梁自尽,云矩如履薄冰,初入刑部,百事不顺,又因亲人离散心情抑郁,可以说,那个时段的她,真没多少心力放到行俨身上。 那孩子是赵宁杨一手带大的,他小时候但凡有个发热咳嗽,都是赵宁杨衣不解带整夜整夜地守着他,从不愿假他人之手。 生恩哪有养恩重,说起来,该是赵宁杨,才担得起这孩子的一句“母亲”。 可裴行俨自从五岁知道自己的身世后,私下里,从来都是叫赵宁杨“干娘”,明年上,也只称她“母妃”。 他再没叫过除云矩之外的女人一声“娘亲”。 他怕惹云矩伤心。 云矩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都没有这位小公子的戏多。 只是这样一来,云矩难免觉得对不起赵宁杨。 告诉孩子他的亲身父亲是谁,是云矩出于自己的私心,不想裴行俨在自己搓磨过的事情上再受一次同样的搓磨。 可她并没有提前与赵宁杨商量,现下看着对方,未免觉得心中有愧。 赵宁杨听了,安没安心她自己倒是并没咂摸出来,胸口一股酸涩却是升腾而起,直冲眼眶。 她忍不住逾越地问了句:“小世子心里很清楚,可王爷呢?您心里真的明白么?” 云矩笑了笑:“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个孩子?” 赵宁杨蓦然红了眼,重重地举起一盘糕点砸在茶几上,忍不住充满怨气地质问道:“王爷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么清醒么?国师当年解的第二卦,您当真还记在心里么?” 云矩的脸色冷淡了下来:“我若没记在心里,就不会亲手送他去死他是被我害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要自降身份与他计较不成? 赵宁杨连连冷笑:“恐怕臣妾在王爷心里,连与他放在一起比的资格都没有!” 云矩有些恼了,低声喝道:“宁杨!” 赵宁杨的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哭着投到云矩的怀里,哽咽道:“我什么也不求,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是想陪着王爷、陪着俨儿,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一直在一起过下去,我就这么点念想,王爷都忍不下、给不了么?” 云矩僵在那里,怀里的人哭的太伤心了,云矩自认识赵宁杨来,其实并未见她哭过几次。夫妻也有十年了,赵宁杨在她面前哭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平常最不爱哭的人一旦真哭了,总叫人看着觉得不忍心。 好半晌,云矩才僵硬地伸出右手抚脸抚赵宁杨的背,安慰道:“好了,多大点事,别哭了。” 想了想,主动开口解释道:“他这次回来,叫我猝不及防,东宫也因此疑了我,几次试探,叫人心烦。我并没打算真与他再做纠缠,只是他主动上门,质问当年温宪事,我虽不打算再拉拢他,也不想因这些琐事与他交恶,故解释了几句,不过最后也是不欢而散。行俨不知从哪里听出来了端倪,跑来问我,我不想骗孩子,便直说了,只是如此而已。” 对于云矩的解释,赵宁杨是不大满意的,可她也清楚,这也已经是极限了,云矩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与那人却是当真海誓山盟过,即使那人忘了,云矩可没忘。 赵宁杨每每这时,心里便生出很多恨来,恨自己不是个男人,恨自己没有早些遇到云矩。 不过无所谓,赵宁杨擦了眼泪坐起来,在心里恨恨地想,反正现在陪在云矩身边的人是我,有俨儿在,我们有了第一个十年,也会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的。 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会是我,也只会是我,就是死,也会陪着她去。 那个人算什么,替云矩去死,自己也愿意啊! 赵宁杨用袖子用力得把脸都擦红了,这才直起身,正色道:“国师当年那一卦,道荧惑犯参,乃大凶之兆,您最后会因他而他回来前一夜,我便做了那个梦,王爷,国师那一卦真的被你破了么?十年前你送他去死,他真的死了么?你还在心怀侥幸些什么,他这次回来,分明是应了当年卦象,如今狭路相逢,人不死我死,您该得早做打算才是啊!” 云矩被赵宁杨挑破心底最隐秘的担忧,彻底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只是如今的黔南王,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了。想不露声色地除掉他谈何容易。” 赵宁杨挟住了云矩的手,靠近她低声道:“您莫不是忘了宫中的梁才人” 云矩面上显出几分明显的挣扎。 赵宁杨使劲攥了攥她的手。 云矩猛然惊醒,犹豫着摇了摇头:“此事不妥,如今黔南王与我只是理念不同分道扬镳,他并不记恨当年之事,可若是动了梁才人,我们之间,就是彻底不死不休的局了” 赵宁杨尖利质问:“难道现在就不是了么!“ “宁杨,”云矩沉下脸,寒声道:“你至少该想想行俨,梁才人毕竟是他的亲奶奶,行俨对黔南王并没有感情,可梁才人这些年待他可不薄!” 赵宁杨对上云矩冷下来的眉眼,心里纵有无限牢骚,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 她很不甘。 但那又能怎么样,她永远做不出违背云矩意志的事情来。 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重了些,云矩抿了抿唇,整理了神态,放软了语气,主动开口缓解气氛:“说到国师,他给我的第一卦,我近来大致有头绪了。” 赵宁杨强撑起一个笑容来。 国师给云矩的第一卦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温禧贵妃还在,颍川王风头强劲,却没几个真正玩得来的兄弟,温禧贵妃并不觉得自己的孩子需要朋友,那些人都不配;而云矩自己,本来也累的没有与人玩耍的时候。 她是在一个练完剑的寒冬,很冷很冷,很累很累的晚上,碰见的卿芜人。 卿芜人背着卿凌偷偷跑出牵星楼想感受“雪”是什么东西,可她的身体太差了,外面寒气太重,她没坚持过一刻钟,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卿芜人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 她单调乏味的前半生,还从未见过那么美的颜色。 云矩身上的“气”的颜色。 云矩送她回了牵星楼,卿家人那头标志性的及地白发,也就是那天下了雪外面太冷走动的人少,不然早被宫人发现了,也轮不到云矩去献殷勤。 卿芜人醒来的第一刻,感觉到了哥哥的存在后,就在心里大声地宣布:我喜欢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梨花阴(五) 一 平宁之战前, 温临溪请温临轩喝了一次茶,翌日晨醒, 温大帅直接被吓跑了。 二 三个月后,平宁大捷,凯旋而归。 温临轩跪在慧帝面前, 深怀愧疚地给自己这位总角之交陈情, 万般无奈地告知了对方,关于自己是如何一不小心睡了其未来妃子的那点尴尬小事。 温临溪与慧帝早有婚约,如若不出意外, 平宁之战后, 温临溪就该入宫做贵妃了。 也恰恰正是因为此, 温临溪才会那般地孤注一掷,来了一出釜底抽薪之计。 慧帝听罢,久久无语, 天人交战许久, 最后还是与温临轩二十多年的兄弟情谊战胜了那点子虚无的男人面子情,和他对温临溪的那份尚还浅薄的出于其美貌而生的好感。 慧帝笑呵呵地与温家好声好气地和平退了婚, 不只如此,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与不在意,他还亲自为轩、溪二人赐了婚,并亲为正宾主持。 一年后,温临溪产下一女, 取名为梨。 三 温临轩在这孩子还在她母亲肚子里时就为其想好了名字, 说阿笕怀这孩子的时候, 正是梨花盛绽的时节,又正好赶上他们夫妻二人不得不遭逢离别,若为男,则取名为璃,若为女,则唤其为梨。 温梨长到五岁,就表现出了其遗传自双亲的非同一般的天资、才气以及,相貌。 学文习武、见识谋略、风华气度,无一不远胜同辈。 慧帝爱之,特赐其封号承仪,食邑三千,同郡王待遇。 有凤来仪,承仪郡主单靠这个封号,就让不少人急得夜里睡不着了觉。 四 云朔第一次见到传闻里的承仪郡主时,他正忙着和一个老太监在泥地里打滚. ——因为对方把他身边唯一的小宫女玩死了。 那小宫女是梁才人从掖庭里带出来的小妹妹,也是云朔长到这么大唯一一个真正用心待他的人。 云朔虽然才五岁,但也是晓得世态炎凉、世人皆爱捧高踩低的道理了,那大太监是叶德妃面前的红人,云朔寄养在叶德妃膝下,不曾得过两分好脸,地位比之那大太监,都还远远不如。 既如此,云朔便也只好不顾身份,自己亲自上了。 云朔再怎么,也是慧帝的种。就是慧帝和德妃再无视他、轻待他、冷遇他,他身上流着的,也是裴家人的血。 所以事情的发展远远比云朔想象的还要顺利,那大太监身边的拥簇,尽皆双只敢观望、不愿上手的摇摆之辈,云朔虽然还只是个五岁小孩儿,但仅凭借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勃勃生气,还是让那大太监狠狠地吃了好几处亏。 不过就是,相对于他皇子的身份而言,姿态实在是太难看了些。 其时尚且也不过是七岁的承仪郡主与东宫太子联袂经过,察觉此处情况有异,便停了下来,叫人分开了他们二人。 问明缘由后,承仪郡主回眸,淡淡地看了东宫太子一眼,笑着道:“此等欺上瞒下、秽/乱宫闱的刁奴,我要人赏他个六十棍,二哥不会生气吧。” 因慧帝与温临轩关系极好,承仪郡主自小将皇宫内苑出入的与自家后宅一般,连她开蒙,都是随诸皇子们一道,跟着太傅念的书。 学武亦然。 是而温梨私下里,唤东宫太子一句二哥,倒也是大家都含笑听之的。 东宫太子笑了笑,冲着她亲昵道:“孤怎么会生阿梨的气,这太监言行龌龊,令人作呕,就是阿梨不说,犯到孤面前,孤也是必然要杀了他以儆效尤的。” 承仪郡主低着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心中淡淡想着:这位八殿下,处境令人恻然,希望经此一役,下面的人察言观色,能待他稍好些吧。 五 正如温梨所料,东宫太子亲自出手帮了云朔一把后,下面的人深感不安,这才想起八殿下再怎么也是八殿下,龙子皇孙,就是慧帝不喜爱,可日后若是能得了东宫的青眼,前途也未可知,还是万万不要去得罪得好。 云朔回去后,就很激动地偷偷找到梁才人,兴高采烈地与她说起了这件事,但倒也没夸东宫太子什么——赵皇后与叶德妃交好,在云朔眼里,她们皆是一丘之貉,故而连带着对这位太子二哥观感也不过尔尔,只是说到承仪郡主,不免心生敬仰,将她单独拿出来夸了又夸。 末了大约是觉着不好意思,摸了摸良心又补充了句:“太子殿下这次的做法,也是出乎孩儿意料的好。” 梁才人听了不由微微一笑,一边笑一边摇头,与云朔分说道:“你这傻孩子,你当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杀了那大太监,可是无形中去惹了德妃的不快,你当他真是被你打动、在为你出头么?人家啊,不过是想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表现一下罢了。” 云朔听得懵懵懂懂,有些茫然地问:“不是,东宫太子的心上人?是承仪郡主么?” 梁才人笑了:“不然还能是谁呢?我听闻,皇后娘娘对此事,也是尤为乐见其成的呢。” 云朔心里颇觉得有些怪异,他第一次见温梨,对方可能是为了出入宫廷与皇子们一道读书方便,是穿着一身男装,尽管他心里十分清楚:承仪郡主既然都是个郡主了,自然是个姑娘。可第一面的印象,还是无形之中,模糊了部分云朔对其性别的认知。 如今听梁才人这么一说,心里仿佛被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口子,潜意识里便记住了,即使骄傲尊贵如承仪郡主者,也还是个女娃娃啊。 一个可以被人娶回家的女娃娃。 六 温临轩南下打百越的时候,水土不服,突发疫疾,身子熬不住倒下了。 温临溪在家里抱着刚断奶的小儿子急得不行,温梨静静看过,便独自跑到崇德殿去求见慧帝。 她想亲带一队人马南下主持大局。 慧帝听了,一笑置之,并不把她一个孩子的意见当回事。 自然,该派的援军还是得派的。 三个月后,情况急转直下,庄朝军队连退三百里,折进去了近二十万人。 慧帝大怒,接连发了六条诏令斥责被派去接替温临轩主持大局却骄人轻敌的我方主帅,温梨急得不行,跑去找了东宫太子,求他在慧帝面前替自己说情。 不知是太子的哪句话打动了慧帝,总之东宫答应帮忙后不过三日,慧帝便松了口,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允了年仅十三岁的温梨带昌平营精锐疾行南下。 辞别洛城前,温梨特意去感谢东宫太子,太子一笑而过,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孤只恨,不能亲自陪阿梨去。” 温梨微微一愣,顿了一下。 太子悄悄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时,她一时犹疑,就没有去挣脱开。 只口中含含糊糊地劝慰对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二哥该保重自己才是。” 东宫太子微微低头,凝视着她的双眼,轻声道:“可是在孤心里,阿梨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才是最重要的。” 温梨心中微微一动,有些慨然。 云朔其时被九皇子叫来一起躲在灌木后偷窥,被看戏不怕台高的寿春王殿下一道叫来的,还有七、十两位皇子。 寿春王看罢,心满意足,冲着其余三个挤眉弄眼道:“看着没,精品素材,现场教学啊哈哈哈。” 云朔心里不大高兴,他想:就算承仪郡主与东宫真的是两情相悦的,他们这么做,对人家,也不大庄重。 云朔便不高兴道:“早知道九弟是来叫我们看这个,我就不来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叫我了吧。” 寿春王被他怼的一愣,噎了片刻后,不满地申诉道:“此事可不能全怪在我头上,是二哥让我叫你们来的。” 云朔皱了皱眉,更是不满道:“我又没说你这事做的如何,你又何必急着撒谎洗清自己太子殿下何至于叫我们来看他的热闹,你这谎话,编的也太没诚意了些。” 寿春王被他气着了,“你你你”了好半天后,气呼呼地甩下一句“爱信不信”,转身走了。 一边的七皇子看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偷偷与云朔道:“我看这事儿,你八成还真是冤枉九弟了。” 云朔茫然地望着他。 七皇子笑而不语:“罢了,你既然想不清楚,就还是不要想的好,左右东宫的意思,该懂的也都懂了吧。” “我们哪个,还真敢与他抢不成?” 然后也摇头晃脑地吹着小调走了。 只留下十皇子傻乎乎地问云朔:“那个,八哥,我们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了来着?” “那个啥,你们刚才吵啥呢?咋突然又都走了呢?” 云朔默了默,告诉他:“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 十皇子满头问号,觉得自己很委屈。 七 温临轩本来是没想过要温梨带军的。 ——即使这个女儿在文韬武略各个方面均表现出了惊人的才气与天赋,但出于某种为人父亲的隐忧,他私心里,还是更希望自己的女儿低调一点、不要那么惹人眼的好。 在这一点上,温临溪的态度与他大相径庭。 温临溪在温梨还小的时候抱怨女儿只喜欢爹爹不喜欢娘亲,只好摸刀剑诗书却不爱女工刺绣,为此还说过温临轩,骂他:“看你把孩子惯成这样,日后拖成老姑娘嫁不出去了可怎么办!” 最后在父女俩一个哈哈大笑回“嫁不出去我就养她一辈子啊”;另一个则可怜巴巴地跑过来说“梨儿最喜欢娘亲了,因为娘亲身上香香的”败下阵来。 结果后来慧帝赐承仪二字时,温临轩辗转反侧一个晚上没睡好,心里愁得不行;温临溪却大手一挥都不带大喘气地就接下了这个封号,对着忧心忡忡的温临轩放话道:“怕什么,我温临溪的女儿,有什么荣宠是受不住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梨花阴(六)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东头的黎家是乡里举足轻重的大户,县老爷来了都要“拜码头”的存在, 不仅是因为黎老爷的丝绸布匹生意已经从大庄做到了北边的蛮族部落去, 还有黎太太的娘家侄子争气,一口气从秀才、举人考到了进士及第, 直接在洛都被授了大官。 黎家也因此扬眉吐气, 再也不去理会那些说他们倒贴的风言风语--要知黎老爷与黎太太可只有一个女儿, 自小便捧得如掌上明珠一般,可黎老爷毕竟还是循着宗法, 总是更爱男娃,眼看着黎老爷要把大伯家的小儿子宠的跟眼珠子一般, 黎太太坐不住了,邀了自己苦命丧夫的阿妹与其膝下之子一同来黎家小住, 一住就是十几年, 也不怪百岁乡的人因此背地里说闲话。 不过自从那位“借住”的侄子一口气考到洛都, 回来请了自己苦命的老娘一起去洛都享福后,百岁乡的人便立马转了口风,直夸黎老爷厚道、有眼光、是个本事人。 不过被乡民们盛赞着“厚道”、“有眼光”、“有本事”的黎老爷,如今正苦着脸坐在家里愁得揪着自己的胡子玩。 黎姑娘百无聊赖地托腮坐在一旁, 手里吱呀吱呀地转着一物。 “阿爹,你倒是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啊, 子安表哥人在洛都, 给他去封信, 让他来接我就是了, 我活这么大,还没出过西川呢,就是去凑个热闹怎么了?” 黎老爷憋红了一张老脸左右为难,只得斥责自己的女儿不守规矩:“你一个姑娘家,眼看着也是快要出阁的年纪了,怎么好一个人跑到洛都那种地方去” 黎姑娘不高兴了:“爹,什么叫'洛都那种地方',那洛都可是咱大庄的都城!你可别跟北蛮子做生意做多了,连自己是哪边的人都忘了!我想去洛都怎么了,花夕节十年才办一次,这次还是在洛都,正该你女儿我过去出出风头,嫁个好人家,也叫旁人知道,我黎惜才不是被人扔下不要的呢!” 黎太太坐在一旁抹眼泪,哭诉道:“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女婿,看上的还能叫他跑了!我那妹子,呸!真不是我说她,要不是我,他们母子俩怕是饿死在街头都没人知道,还能一路衣食无忧地考到天子脚下的贵地去!这还没怎么呢,就毁诺退婚,娶了旁人家的姑娘,这可叫我们惜儿怎么活哦,我苦命的孩儿啊!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中山恶狼!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不敢为她出头的软汉爹!都是为娘害了你,都是为娘识人不清啊!” 黎老爷被她骂得羞煞老脸,忍不住开口辩解道:“我说,孩儿她娘,咱有话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骂人哈,跟庄家那门亲,也不是我愿意退的,这不也得看看人家后来娶的是哪家的姑娘么!太子外家承恩公的女儿,皇后的亲侄女!啧!可是了不得!我听说那位赵姑娘一母同胞的亲姊,嫁的可是镇北军的威将军陆序!那么了不得的门第,能看上子安,是咱们一大家的福分,做人也不能这么短视呢” “威将军!”黎惜陡然坐直了身子,惊喜道,“子安表哥还认识陆序!不行,娘,我一定得要亲自去洛都一趟,我那表嫂抢了子安表哥便罢了,她可得赔我一个好夫婿,我看陆将军人就不错!是个大英雄!威武!” 黎老爷面皮一抽,痛骂她道:“那陆序二十五六的人了,比你年长了近十岁!且人家早已娶妻了!快把你那些歪脑筋都给我收一收!” 黎惜撇撇嘴:“成婚了那就算了,我还不稀罕他哩,反正洛都的青年才俊那么多,今年的花夕节我是一定要去的。” 说罢便懒得再听黎老爷在这里啰嗦,蹦起来拽住裙子便跑了。 黎老爷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恨恨道:“这可真是个讨债鬼!你看看她,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女孩子贞静的模样!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把我这个做爹的放在眼里!” 黎太太听他骂自己心肝,大是不忿,抹了眼泪就开始哭:“我那苦命的孩儿啊!你就不该投生到娘的肚子里!是娘没有本事,帮不了你,叫你平白让人欺负了去啊!你那死鬼老爹,眼睛里就只有钱,有还不如没有,只知道帮别家来欺负你!啊!我苦命的孩儿啊!” 直哭得黎老爷一个头堪比两个大,头痛欲裂地败下阵来。 这边黎老爷还没想好要不要松口,半下午的时候,家里的奶娘哭天喊地地跑了过来。 “老爷啊,太太啊!大事不好了!小姐她偷偷跑了!” 把乱成一锅粥的黎家抛在脑后,黎惜带着丫鬟巧嘴,包袱款款地出了门。 巧嘴第一次走出百岁乡,比黎惜还要没见识,见熟悉的地方在身后越来越远,心里直打嘀咕:“小少爷,我们就这么跑出来,半路摸迷了怎么办?咱百岁乡离洛阳城,可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哩!” 黎惜点了点这丫头的额头,痛骂道:“笨!我们哪里需要靠自己两个人跑到洛都去,娘只要知道我不见了,看到我的留书,自然会给子安表哥写信,我们要做的,就是慢悠悠地顺着管道走,等子安表哥来接我们就是了!” 巧嘴作恍然大悟状,喜气洋洋道:“小少爷您可真聪明!” 黎惜自得非常。 过一会儿,巧嘴细心瞅了瞅外面老实赶车的马车夫,那马车夫还是她们特意去外乡寻的,就怕有人提前向黎老爷通风报信,然后小声道:“可是可是照小少爷您的说法,表少爷都嫌贫爱富,娶了那狐狸精了,还会还会来接我们么?” 黎惜恼羞成怒,捏起自己手里一直转着的一块物什道:“怎么不会!这可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他们老庄家的传家之宝!他要是连这玩意都不想要了,尽管不来!”黎惜说着拿着那物什在手指间转了一圈,灵活非常,可见已拿着它练手有一阵子了。 偷跑出门还特意带着这物,可见心里不是没想过巧嘴方才所说的那种情况的。 巧嘴苦着脸看了自家小姐手里的“定情信物”一眼,觉得这事越发不靠谱了。 “可这不就是个”巧嘴的后半句话在黎惜威胁的眼神下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 巧嘴只能昧着良心道:“表少爷打小就喜欢小姐,那婚事他肯定也是不想的,只是在洛都人生地不熟的,被那狐狸精抓去做了压寨相公,他只要一知道小姐要去洛都,肯定会立马来接我们的!” 黎惜脸上便现出三分神气来,冷哼了一下,道:“巧嘴,不是我说,我那穷酸表哥,哼,杌那杀才,我怎会瞧得上他?不过是念他痴心一片,不忍拒绝罢了,现在他自己识相,自惭形秽,知道配不上我放弃了,倒叫我松了好大一口气,也希望到时候我遇上了真正的良人,他不要吃太多闲醋,毁了我的好事再。” 巧嘴听得牙疼,但见自家小姐如此自信,深知现下只有顺着她的道理,故作同仇敌忾状,恨恨道:“是啊!表少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就他,还敢肖想我们家小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看那承恩公的女儿,也不怎么地,单是论眼光,就比我们家小姐差多了!” 黎惜摸了摸自己的脸,害羞似的摆了摆手:“差不多得了啊,马屁拍过了就没意思了,不过我比那承恩公府的小姐强的,绝不只是一个见识而已。” 黎惜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暗示意味十足。 巧嘴立马上道地吹捧道:“那是,我们家小姐国色天香,就是进宫里做个皇后都绰绰有余!哪里是那等庸脂俗粉可以高攀的!” 黎惜嫌弃地看了这丫头一眼,这憨妞,咋这么名不副实呢,嘴巴可一点也不巧,夸人也夸不到点子上。 黎惜遂郑重其事地叮嘱自己的丫鬟巧嘴:“刚才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皇帝老儿都多大年纪了,你说这种话,真要应了,可不是给你家小姐我招灾,对着那么个老头子,我到时候上哪哭去啊!我听闻东宫太子都三十好几了,老的不行,你家小姐我年方二八一枝花,才看不上那些老头子呢!” 巧嘴受教地点点头,忍不住好奇地探问道:“那小姐,你的意中人得是谁哇?” 黎惜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听听听听,这是个能对着我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说的话么!真是羞都羞死了!巧嘴,小姐我知道你是打乡下来的,没规矩,这次就不说你了,以后自己长点心,少做这种叫人笑话的事!” 巧嘴郁闷地垂下了头。 她们主仆二人说的兴起,就把对彼此的真实称呼带了出来,前面赶车的马车夫一言不发地听了个全,在黎惜把皇帝和太子都嫌弃了个遍后,他忍无可忍,撵了二人下车。 黎惜震惊极了:“喂,老头!我们约好的到泉城唉,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 那马车夫也就三十上下,被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喊了老头,气得直哼哼:“这位小姐,您原也没跟我说清楚您这是在跟小情儿私奔啊!您要是这么说了,您这活我铁定不接!再说了,这也到泉城了啊,你自己看看那儿,就是那块界碑,瞅着没,我们跨过来就在泉城了。” 黎惜目瞪口呆:“你这不是骗人么?这荒郊野岭的,你告诉我这地是在泉城?泉城的哪个犄角旮旯啊!还有,什么叫我与小情儿私奔,这是我的丫鬟,你瞎了么!” 车夫哼哼唧唧地冷笑,他可没瞎,他故意的:“这位姑娘,您是打百岁乡出来的吧?你们那地方要是谁家丢了女儿,要我回去帮忙宣传宣传,她是怎么与人私奔的么?您要是再不下去,我可就不客气了!” 黎惜大怒,自来只有她威胁别人的份,哪里有别人威胁她的份:“你算个什么东西!报上名来!我叫你好看!你知道我爹是” 巧嘴见那车夫开始目露凶光,而自家小姐还在哒哒哒哒地说个不停,慌了神,扯着黎惜就下了车,小心劝她:“小姐,小姐,别和他一个粗人一般见识了,算了吧,算了吧,我们下车,我们下车!” 后半句是冲着车夫喊的。 直到那马车的屁股都消失在了视野里,黎惜仍不解气,愤愤不停地骂道:“这都什么人啊!天呐!” 巧嘴也忍不住在心里念叨着:“天呐,快叫我家小姐闭嘴吧!” 长文公徐有仁是落第秀才投的军,旁的一般,于文书撰稿上很有一套。 而有“智多星”之称的韩子清则是长于人际关系,擅明辨局势,因势利导。 这已经是云朔麾下最能拿的出手的两个文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梨花阴(七)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舒媛宜便羞赧般背过身去,敛去面上容色, 拿了绣筐里的衣服出来, 在慧帝身前比划了两下,噙着一抹淡笑道:“可不急着嘛, 眼瞅着就要换夏衣了, 臣妾这两件春天穿的小衣都还没给陛下做好, 若是延过了时节,可不显得臣妾心不诚、手不巧了么?” 慧帝笑呵呵地纵着舒媛宜在自己身前比划, 末了趁势抓住她的手,细滑入骨, 忍不住调笑道:“爱妃的手自然是巧的,怕是这满后宫, 都难能找出来似爱妃这般手巧的了。” 这自然是在说笑话, 别的不提, 尚衣局里的负责帝后、四妃衣物的绣女们怕是就少能找到会比舒媛宜手艺差的了。 纵是不提旁的女人,单慧帝的后宫里,温临溪是不可能为他动一针一线的,但早年陪着他的诸如赵皇后、江淑妃、叶德妃之流, 哪个不曾为了他洗手作羹汤、素手织锦衣过? 这里面就是骄傲如江淑妃者,亦不曾例外。 只是那时候的慧帝不稀罕, 觉得她们那些以夫为天的凡俗女子不够聪慧有主见, 庸碌不起眼, 不堪抬举。 那时候的慧帝, 喜欢的是温禧皇贵妃那样骄傲张扬且能把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美人。 如今赵皇后看淡了情爱,一心扑在了东宫和临淄王身上;江淑妃心冷,对着慧帝不说是横眉竖眼,但也绝对是冷淡异常;叶德妃专心捧皇后的场,兼而帮寿春王收拾烂摊子;周贵妃倒是想邀宠,可那就是个不长心的糊涂蛋;几番对比下来,自然衬得舒媛宜又漂亮又贴心,知冷知热,如何叫慧帝不去怜爱。 舒贤妃的那个“贤”字,可不就贤在这上面了。 舒媛宜害羞般地挣开了慧帝的手,嘴里娇嗔了一句:“皇上就爱打趣臣妾”,接着就低着头不理人了,专心整理起绣筐来。 她的神情被滑落的发丝所笼罩,乍一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淡。 慧帝被她挣开,也不恼,慢悠悠地坐下,与舒媛宜闲话道:“你这宫里今日可有些热闹,我过来时听侧殿动静不小,是有人去吴美人那边了?” 舒媛宜眉间一跳,小心地觑了慧帝神色,缓缓道:“是蓟州王的孩子们过来了,如今正在那边,陛下可要过去见见?” 慧帝脸上流露出些许无可无不可的神色,舒媛宜心中一动,有些想替云矩找分存在感。 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慧帝沉吟半晌,突然问:“蓟州那边的谁带进宫的?” 舒媛宜低着头,格外安静温顺的样子,垂视着自己的绣花鞋尖,回道:“是颍川王,适才还在外面碰到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为外人所察觉的缱绻柔情。 慧帝自然一样没有察觉,提到云矩,他的反应可比舒媛宜大多了,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变化。 慧帝明显有些坐不住了,脸色忽青忽白,出神了片刻,飞快地跳起来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去打扰了,他们祖孙见一次也是难得,怕要长叙,若是呆的迟了,你就主动替吴氏留一留老大家的两个,他们难得回一次洛城,倒也不必特意避讳,朕突然想起来今晨谨身殿还有两份奏折没有处理,就先走一步,不在爱妃这儿用膳了,晚上再来看你。” 舒媛宜很乖觉地点了点头,含笑道:“既有急事,陛下就快去吧,何至于在我这儿耽误这些许时辰。” 慧帝便笑了笑:“朕就是想来看看你。” 说罢拍了拍她的手,起身走了,活似后面有什么恶鬼在追一般。 舒媛宜送他到门口,见他径直走了,转过身,脸色便黯淡了下去。 周围的宫女内侍们俱都垂下脸去,不忍看自家主子伤心的脸。 他们以为舒媛宜是因为留不住慧帝而难过,这个想法,怎么说呢,算对也不全对。 ——她确实是为了慧帝的走而难过,但真正让她为此难过的,是她没有能说动慧帝多见云矩一面。 自温禧皇贵妃死后,慧帝面对云矩,便一直是这般。 一边避之不及,一边妥帖安置。 你说颍川王还得宠吧,可慧帝对她避之不及,除了宫宴、朝会,近十年来,私下的召见可一次都不曾有过。 你说颍川王十年前就被外家连累彻底失宠了吧,可慧帝对这个含在嘴里宠大的第五子,真的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当年慧帝给云矩定了刑部,说句“苦心孤诣”绝不为过--他为此压着刑部尚书,七十八的老头子了,还不让人告老还乡,就为了他能在刑部挂个名占个位,又不至于真的对云矩的一举一动指手画脚。 舒媛宜敢说,就是为东宫做打算,慧帝都鲜少有这么用心的时候。 似乎杀尽了温家人之后,慧帝被温禧贵妃的横梁一死突然唤起了几分良心,打算把东宫当作真正的继承人来培养的同时,也把这个未来和倚恃被自己亲手扼杀的五儿子安排在了一个“放心宠”的位置上。 慧帝不会给云矩太大的权势和荣宠,那对于失去了温家的颍川王来说,不是抬举,而是捧杀。 可他为云矩所做的每一步打算都是精心设计好的,走一步看十步,设计的妥妥当当。 如果云矩认了命的话,她会是慧帝的孩子里过得最轻松的那个——一个王爷能舒舒服服享受的一切,还是能寿终正寝地享受着的那种,慧帝都给她安置好了。 她毕竟是这么多儿子里,为数不多真正被慧帝放在心上疼爱过的。 慧帝对她十年如一日的避而不见,与其说是不喜,不如说是怕从云矩的眼里看到不喜。 那些来自于占据了自己心神的孩子的怨恨、恶意、咒骂,为人父母的,没几个受得起。 是的,父亲。 面对云矩的时候,慧帝有时候表现的完全不像一个帝王,而只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但很显然,云矩注定要辜负慧帝的这份温情父爱了。 舒媛宜一直记得云矩那次在她面前喝醉酒,冷笑着说:“当皇帝也许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值得的,但我的不甘,值得。” 她如果真的顺了慧帝的意,那她这么多年吃的苦、受的累、温家死的那么些人,又算什么呢? 她不甘心。 从来就没有什么是能简简单单放下的。 云矩想做的,舒媛宜当然要尽力帮她做。 舒媛宜看得出来,慧帝不是不想见云矩,真要说的话,他是不敢见云矩,他在怕。 但老这么避着也不是事,舒媛宜原想着,自己在这宫里受到的宠爱如今也算独一份的了,打动慧帝的心,改变慧帝的某些想法,她以为自己能做得到的。 她本以为自己能给云矩些许帮助的。 舒媛宜忧愁地拿着针线胡乱戳了几下,有些心不在焉。 云涟黑着脸进来,见她正坐着发愁,也不见礼问安,暴躁地踢了一脚凳子,恶声恶气道:“我肚子饿了,给我整些吃食来。” 舒媛宜被他惊得醒神,也不着恼,脾气极好地站起来出去招呼人弄了,云涟的气如同撒在了一团棉花上,连个响都听不见,顿时更憋的慌了。 舒媛宜亲手捧了些糕点回来,云涟憋着气默不作声地坐下开吃,吃的嘴巴鼓鼓的,也不知道在较个什么劲。 舒媛宜见他吃得急,忍不住叮咛两句,他便极不高兴地扔下手里的吃食,烦躁道:“别吵了,不吃了!” 然后就起身摔帘子走人。 舒媛宜怔怔地看了他的背影,好半晌没回过神来,云涟虽然素来就脾气差,但也少有差到这种地步的时候,舒媛宜颇有些迷茫和莫名,浑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又做得不好了,惹他这样发怒。 云涟心浮气躁地从含水宫出来,有些事,他根本就不敢细想,也无意真问出来让自己母妃难堪,可有些事,又偏偏容不得他不去多想。 他很小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是很喜欢颍川王府的小侄子的,毕竟舒贤妃自他记事起就开始不停地在人后偷偷叮嘱他,要他从心里与颍川王亲近、与裴行俨亲近。 他是这几年慢慢大了,看的多了,听的多了,才琢磨出这里面的不对劲的。 他无法厌恶自己的母亲,自然就只能厌恶颍川王,厌恶裴行俨。 他真正厌恶的,不过是某些让他打心眼里畏惧的事实。 他无法直白地违逆自己母妃的意思,但他一看到舒媛宜那副默默出神模样,想到她是在想谁,就气得肝疼。 云涟没头苍蝇地乱走了一阵,撞上了刚从周贵妃宫里出来的十一皇子宛陵王。 宛陵王吃惊地叫住他:“十六,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云涟心里还是很尊敬宛陵王这个哥哥的,贵妃与贤妃交好是满宫皆知的事情,连带着,宛陵王对云涟这个十六弟自然也多有照拂,云涟投桃报李,自然也喜欢亲近他的十一哥。 云涟站定,垂着头不好意思地说:“也没什么事,就随便出来转转。” 宛陵王观他神色,若有所思,拉过他到一无人处,劝他:“这是又与贤妃娘娘闹别扭了?多的我也不说了,你明明知道贤妃娘娘是个多么温柔和气的人,待个扫地的小太监都好声好气的性子,满宫皆赞的好口碑,怎你这个儿子,就偏要与她置气,平白惹她伤心呢?” 云涟咬了咬牙,舒媛宜是个怎样的性子,他这个当儿子的自然最是清楚不过,他每每朝对方发脾气,都像是打在了棉花里,他偶尔气急了,说些恶毒扎心的话,舒媛宜也顶多自己默默伤心,默默反思自己,从不对他一句重话。 这种待遇,怕是赵皇后待东宫太子都没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梨花阴(八)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黎家也因此扬眉吐气,再也不去理会那些说他们倒贴的风言风语--要知黎老爷与黎太太可只有一个女儿, 自小便捧得如掌上明珠一般, 可黎老爷毕竟还是循着宗法,总是更爱男娃, 眼看着黎老爷要把大伯家的小儿子宠的跟眼珠子一般, 黎太太坐不住了, 邀了自己苦命丧夫的阿妹与其膝下之子一同来黎家小住,一住就是十几年, 也不怪百岁乡的人因此背地里说闲话。 不过自从那位“借住”的侄子一口气考到洛都,回来请了自己苦命的老娘一起去洛都享福后, 百岁乡的人便立马转了口风,直夸黎老爷厚道、有眼光、是个本事人。 不过被乡民们盛赞着“厚道”、“有眼光”、“有本事”的黎老爷, 如今正苦着脸坐在家里愁得揪着自己的胡子玩。 黎姑娘百无聊赖地托腮坐在一旁, 手里吱呀吱呀地转着一物。 “阿爹, 你倒是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啊,子安表哥人在洛都,给他去封信,让他来接我就是了, 我活这么大,还没出过西川呢, 就是去凑个热闹怎么了?” 黎老爷憋红了一张老脸左右为难, 只得斥责自己的女儿不守规矩:“你一个姑娘家, 眼看着也是快要出阁的年纪了, 怎么好一个人跑到洛都那种地方去” 黎姑娘不高兴了:“爹,什么叫'洛都那种地方',那洛都可是咱大庄的都城!你可别跟北蛮子做生意做多了,连自己是哪边的人都忘了!我想去洛都怎么了,花夕节十年才办一次,这次还是在洛都,正该你女儿我过去出出风头,嫁个好人家,也叫旁人知道,我黎惜才不是被人扔下不要的呢!” 黎太太坐在一旁抹眼泪,哭诉道:“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女婿,看上的还能叫他跑了!我那妹子,呸!真不是我说她,要不是我,他们母子俩怕是饿死在街头都没人知道,还能一路衣食无忧地考到天子脚下的贵地去!这还没怎么呢,就毁诺退婚,娶了旁人家的姑娘,这可叫我们惜儿怎么活哦,我苦命的孩儿啊!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中山恶狼!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不敢为她出头的软汉爹!都是为娘害了你,都是为娘识人不清啊!” 黎老爷被她骂得羞煞老脸,忍不住开口辩解道:“我说,孩儿她娘,咱有话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骂人哈,跟庄家那门亲,也不是我愿意退的,这不也得看看人家后来娶的是哪家的姑娘么!太子外家承恩公的女儿,皇后的亲侄女!啧!可是了不得!我听说那位赵姑娘一母同胞的亲姊,嫁的可是镇北军的威将军陆序!那么了不得的门第,能看上子安,是咱们一大家的福分,做人也不能这么短视呢” “威将军!”黎惜陡然坐直了身子,惊喜道,“子安表哥还认识陆序!不行,娘,我一定得要亲自去洛都一趟,我那表嫂抢了子安表哥便罢了,她可得赔我一个好夫婿,我看陆将军人就不错!是个大英雄!威武!” 黎老爷面皮一抽,痛骂她道:“那陆序二十五六的人了,比你年长了近十岁!且人家早已娶妻了!快把你那些歪脑筋都给我收一收!” 黎惜撇撇嘴:“成婚了那就算了,我还不稀罕他哩,反正洛都的青年才俊那么多,今年的花夕节我是一定要去的。” 说罢便懒得再听黎老爷在这里啰嗦,蹦起来拽住裙子便跑了。 黎老爷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恨恨道:“这可真是个讨债鬼!你看看她,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女孩子贞静的模样!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把我这个做爹的放在眼里!” 黎太太听他骂自己心肝,大是不忿,抹了眼泪就开始哭:“我那苦命的孩儿啊!你就不该投生到娘的肚子里!是娘没有本事,帮不了你,叫你平白让人欺负了去啊!你那死鬼老爹,眼睛里就只有钱,有还不如没有,只知道帮别家来欺负你!啊!我苦命的孩儿啊!” 直哭得黎老爷一个头堪比两个大,头痛欲裂地败下阵来。 这边黎老爷还没想好要不要松口,半下午的时候,家里的奶娘哭天喊地地跑了过来。 “老爷啊,太太啊!大事不好了!小姐她偷偷跑了!” 把乱成一锅粥的黎家抛在脑后,黎惜带着丫鬟巧嘴,包袱款款地出了门。 巧嘴第一次走出百岁乡,比黎惜还要没见识,见熟悉的地方在身后越来越远,心里直打嘀咕:“小少爷,我们就这么跑出来,半路摸迷了怎么办?咱百岁乡离洛阳城,可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哩!” 黎惜点了点这丫头的额头,痛骂道:“笨!我们哪里需要靠自己两个人跑到洛都去,娘只要知道我不见了,看到我的留书,自然会给子安表哥写信,我们要做的,就是慢悠悠地顺着管道走,等子安表哥来接我们就是了!” 巧嘴作恍然大悟状,喜气洋洋道:“小少爷您可真聪明!” 黎惜自得非常。 过一会儿,巧嘴细心瞅了瞅外面老实赶车的马车夫,那马车夫还是她们特意去外乡寻的,就怕有人提前向黎老爷通风报信,然后小声道:“可是可是照小少爷您的说法,表少爷都嫌贫爱富,娶了那狐狸精了,还会还会来接我们么?” 黎惜恼羞成怒,捏起自己手里一直转着的一块物什道:“怎么不会!这可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他们老庄家的传家之宝!他要是连这玩意都不想要了,尽管不来!”黎惜说着拿着那物什在手指间转了一圈,灵活非常,可见已拿着它练手有一阵子了。 偷跑出门还特意带着这物,可见心里不是没想过巧嘴方才所说的那种情况的。 巧嘴苦着脸看了自家小姐手里的“定情信物”一眼,觉得这事越发不靠谱了。 “可这不就是个”巧嘴的后半句话在黎惜威胁的眼神下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 巧嘴只能昧着良心道:“表少爷打小就喜欢小姐,那婚事他肯定也是不想的,只是在洛都人生地不熟的,被那狐狸精抓去做了压寨相公,他只要一知道小姐要去洛都,肯定会立马来接我们的!” 黎惜脸上便现出三分神气来,冷哼了一下,道:“巧嘴,不是我说,我那穷酸表哥,哼,杌那杀才,我怎会瞧得上他?不过是念他痴心一片,不忍拒绝罢了,现在他自己识相,自惭形秽,知道配不上我放弃了,倒叫我松了好大一口气,也希望到时候我遇上了真正的良人,他不要吃太多闲醋,毁了我的好事再。” 巧嘴听得牙疼,但见自家小姐如此自信,深知现下只有顺着她的道理,故作同仇敌忾状,恨恨道:“是啊!表少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就他,还敢肖想我们家小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看那承恩公的女儿,也不怎么地,单是论眼光,就比我们家小姐差多了!” 黎惜摸了摸自己的脸,害羞似的摆了摆手:“差不多得了啊,马屁拍过了就没意思了,不过我比那承恩公府的小姐强的,绝不只是一个见识而已。” 黎惜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暗示意味十足。 巧嘴立马上道地吹捧道:“那是,我们家小姐国色天香,就是进宫里做个皇后都绰绰有余!哪里是那等庸脂俗粉可以高攀的!” 黎惜嫌弃地看了这丫头一眼,这憨妞,咋这么名不副实呢,嘴巴可一点也不巧,夸人也夸不到点子上。 黎惜遂郑重其事地叮嘱自己的丫鬟巧嘴:“刚才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皇帝老儿都多大年纪了,你说这种话,真要应了,可不是给你家小姐我招灾,对着那么个老头子,我到时候上哪哭去啊!我听闻东宫太子都三十好几了,老的不行,你家小姐我年方二八一枝花,才看不上那些老头子呢!” 巧嘴受教地点点头,忍不住好奇地探问道:“那小姐,你的意中人得是谁哇?” 黎惜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听听听听,这是个能对着我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说的话么!真是羞都羞死了!巧嘴,小姐我知道你是打乡下来的,没规矩,这次就不说你了,以后自己长点心,少做这种叫人笑话的事!” 巧嘴郁闷地垂下了头。 她们主仆二人说的兴起,就把对彼此的真实称呼带了出来,前面赶车的马车夫一言不发地听了个全,在黎惜把皇帝和太子都嫌弃了个遍后,他忍无可忍,撵了二人下车。 黎惜震惊极了:“喂,老头!我们约好的到泉城唉,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 那马车夫也就三十上下,被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喊了老头,气得直哼哼:“这位小姐,您原也没跟我说清楚您这是在跟小情儿私奔啊!您要是这么说了,您这活我铁定不接!再说了,这也到泉城了啊,你自己看看那儿,就是那块界碑,瞅着没,我们跨过来就在泉城了。” 黎惜目瞪口呆:“你这不是骗人么?这荒郊野岭的,你告诉我这地是在泉城?泉城的哪个犄角旮旯啊!还有,什么叫我与小情儿私奔,这是我的丫鬟,你瞎了么!” 车夫哼哼唧唧地冷笑,他可没瞎,他故意的:“这位姑娘,您是打百岁乡出来的吧?你们那地方要是谁家丢了女儿,要我回去帮忙宣传宣传,她是怎么与人私奔的么?您要是再不下去,我可就不客气了!” 黎惜大怒,自来只有她威胁别人的份,哪里有别人威胁她的份:“你算个什么东西!报上名来!我叫你好看!你知道我爹是” 巧嘴见那车夫开始目露凶光,而自家小姐还在哒哒哒哒地说个不停,慌了神,扯着黎惜就下了车,小心劝她:“小姐,小姐,别和他一个粗人一般见识了,算了吧,算了吧,我们下车,我们下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梨花阴(九)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赵宁杨自己看得都要窒息了。 自家王爷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可王爷当时, 眼眶都憋红了。 赵宁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心神不定地想,那自己呢?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就放任王爷一个人遇险了呢 云矩听了, 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既不失落也没高兴——既然不是被父皇处死问斩的, 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发展到于他最不利的地步,可憋屈地叫人给掐死了, 也真是让人郁闷,她都不知道她的“大业”那时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矩便皱着眉头往细里问:“那大概是个什么时节, 你看到了么?” 赵宁杨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曾瞅见,不过那是个冬日, 王爷身上穿的很厚, 且” 赵宁杨小心瞅了瞅云矩的脸色, 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且距今不会超过十年,王爷看起来,形容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 赵宁杨猜测着那大概也就距今三五年的光景, 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十年的口。 可即使是十年后, 云矩也不过才三十七岁, 英年早逝, 还是暴毙惨死, 云矩的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但赵宁杨还在这里,云矩无意给她不痛快,便敛了神色,改了话题,轻声道:“王妃一路过来也是受惊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一番,歇在这儿吧。” 听到这句,赵宁杨从一片荒芜的惊惧里舔舐出几分窃喜来,她垂下头,端庄温婉地应了。 云矩看着她出去收拾的背影,心里浮上另一桩暗愁。 赵宁杨喜欢她,她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可赵宁杨竟然会喜欢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赵宁杨明明是知道颍川王是个女人的。 云矩眉心微紧,她是很看重自己的这个王妃的,赵宁杨为人聪慧冷静明辨大局,且她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好用,但关键时刻往往会给事情带来转机。 最关键的是,身为三姓后人,赵宁杨和她,是先天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赵宁杨对她的忠诚,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可就是因为这桩风月迷情,云矩已经刻意避着对方许多了。 云矩这个人,刻薄寡情,天性凉薄,漂亮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已腐朽的脏心。 她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能登上最后的帝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 但凡换个女人对她起这般心思,她早就顺势导之,加以利之了。 可偏偏是赵宁杨。 她难得心善一回,想予对方些实实在在的温情的。 她真不想看赵宁杨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熄了灯,云矩揽住怀里人,右手中指似不经意般在对方脑后抚过几回,碎金兆的能力发作后,赵宁杨总要接连做几宿几宿的噩梦,云矩可以帮她直接把这段记忆清除掉,可赵宁杨不愿,无论是好的、坏的,赵宁杨总希望自己于云矩是有用的。 但云矩至少还可以给她编几个好梦做做。 赵宁杨躺在云矩身侧,也不知是黄粱指的作用还是云矩本身的作用,她很快便睡熟了去。 云矩却不怎么睡得着。 再怎么心大的人,乍闻自己未来的惨死,怕都难能睡得着。 更何况云矩这样本就敏感多思睚眦必报的心性。 她盯着赵宁杨的侧脸出了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自己初见赵宁杨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外家接连被皇帝问责,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颍川王。 而对方是卫国公府空占位子的嫡长女。 卫国公府草根出身,但祖上与当今皇后之父承恩公一脉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二人俱都为大庄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开国封将时,因为老卫国公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便被自己的好兄弟叫去记在了赵家,以后子嗣们便作亲戚来往。 只是传到慧帝朝间,卫国公府几经沉浮,已沦落为二流世家,而隔壁好兄弟家却是一路青云直上,后来更是出了一个皇后,得封承恩,两家说起来,也只愿做表亲来往,一表八千里,并不如何亲近。 而赵宁杨生母早逝,父亲冷落,继母刻薄,虽是原配留下的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在府里却活似个摆设般,在及笈前的一次春宴上更是被人故意推下池水,待救上来,大病月余,遣医问药,缠绵病榻半年余。 紧接着,关于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受凉后确诊无法生育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都。 赵宁杨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人这般欺负,她略施手段,痛下狠手,直接弄得继母被休下堂。 她这么做,自然还是有隐情的,当日落水,她只是身体不适,是后来继母持之不懈地给她下药,才致使她后来真的如同传言般不能生育了。 可这是家丑,说出去与她也无甚好处,赵宁杨无意欺骗未来的夫家人,想把这事抖出去与继母同归于尽算了,却被父亲拦住了。 卫国公可以休妻,却不容大女儿的婚事出差错,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且赵宁杨母亲在世时,是给她定了一门亲的——楚襄侯的嫡次子陆虞,仪表堂堂,颇有佳名,楚襄侯府本身也比卫国公府得意的多。 赵宁杨与陆虞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陆虞的风度才学,也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闺阁女子折服。 陆虞知道赵宁杨遭的罪,可他并不在意,他对赵宁杨说:“阿杨,即使我们真的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因此抛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陆虞,后来却不顾规矩体统,疯狂地爱上了另一个女子。 那个人是赵宁杨的远房表妹。 表妹父母双亡,跑来洛都投亲,赵宁杨感慨身世,待她极为亲善,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凡自己有的,绝不会少她一份。 而表妹低调谦逊,守礼端庄,如果不是那个梦,赵宁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这俩人会有什么纠葛。 那是赵宁杨这辈子第三次梦到死人,她梦到的,是她自己。 嫁给了陆虞的她,因为多年未孕,遭婆家刁难,表妹便屡屡寻来开解她,而她则一心求医问药,想为陆家绵延子嗣。 最后难产死在了产房之内。 那么多的血,那么脏的血,流啊流,赵宁杨顺着血迹寻过去,看到了站在产房之外的四个人。 一男一女,加两个男孩。 男人抱着女人哄着,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细细地哭。 女人哭诉道:“啊,我表姐的命真是太惨了,她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啊,我可怜的表姐啊” 男人面上也有不忍,但还是先哄着自己怀里娇弱的女人:“那是宁杨没福气,晚舟,这不怪你,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也要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啊” 秦晚舟哭的更是伤心,边哭边道:“阿虞,你说,是不是我们造的孽,都是我们的错,最后却报在了表姐身上。” 陆虞沉下脸,不悦道:“晚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她?她在时,你委委屈屈藏头掩面,连带着孩子们都没个正经身份,我母亲早都急得抱孙子了,只因儿时一句戏言,我与了她赵宁杨正妻之位,日后也可得我陆家子孙跪拜,你则处处低她一头,你我二人,何曾对不起她?纵然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她去了,我也伤心,但她活着时也那般艰难,如今去了,于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两个孩子也可以正式认祖归宗,晚舟,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纵是为了孩子,下个月我也要娶你过门。” 秦晚舟便止了哭,破涕为笑,含羞道:“好,我不提了我等你。” 陆虞脸上便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赵宁杨一梦梦醒,便疯了。 她血脉的暴动,直接引得卿芜人和云矩二人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卿凌动用国师的权利,封锁了卫国公后宅,请云矩出面帮忙,卿芜人给她们掠阵。 云矩翻遍古籍,用心血设阵,把赵宁杨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三姓传女不传男,所以从一开始,赵宁杨就该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云矩就是想欺骗她也骗不了,既然不曾误会她的性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赵宁杨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云矩颇感头疼,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因为行俨的存在而娶赵宁杨是好是坏了。 难不成是因为我帮她治了治陆虞,她因为移情作用,便爱上我了?云矩啼笑皆非地想。 云矩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一错眼,竟没发觉赵宁杨何时又做了噩梦惊醒了。 云矩抚了抚她的后背,全是涔涔冷汗,眉头微皱:“这是又看到什么了?” 赵宁杨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嘶哑着嗓子开口:“没看到什么还是,还是那一幕。” “王爷这样不行,我们必须得早坐准备,梦在示警!” 云矩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心里有盘算。” 赵宁杨痴痴地看着她。 云矩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平躺着看向顶上帷幔,斟酌着缓缓道:“你知道的,国师曾予我三副卦,如今还差最后一副未予,明个儿一早,我便递折子入宫,去牵星楼求他替我卜那最后一卦。” 赵宁杨失声道:“不可!” 云矩闭了闭眼,她就知道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梨花阴(十)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剩下的人里,我知道你与四哥交情不错, 也打算拥护他, 可惜他被我使了绊子撵出局,等闲不敢反口, 四哥如今属意小七, 可小七推崇你。周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见十一不行,还想要老六上, 可父皇削世家削到现在,长眼睛的都知道周贵妃生的俩是肯定不行的, 但即使如此,你们若不统一心意, 结果也未可知我的意思是, 你既然要保我, 何不顺着小七的意思,自己上?” 云朔搁下茶杯,若有所思:“你想我当皇帝?”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小十二的死,是你替我顶的罪, 现在四哥心里恐怕也清楚的如明镜般,不然也不会待你毫无芥蒂, 可十二毕竟与他一母同胞, 他就是再\\\'老好人\\\', 对着我, 怕也没什么好声气,不管是他还是小七上位,你都是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世人都畏死,我一心求活,自然想你登基。” 更何况,只有你登基了,才有可能有能力名正言顺地认回行俨一个皇长子,若是皇帝暴毙了,独他一个子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 云矩几乎都要沉迷在那个美好的臆想里了。 云朔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听起来很不错我原以为,你很想要那位子的” 云矩倒也不掩饰:“那也得我能成才行。” 等你死了,就差不多了,云矩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云朔笑了笑:“局势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我出身不行,比大哥还不如,父皇与四哥,怕都不看好我。” 云矩也笑了:“父皇不必担忧,如今除了我,他哪个都不会看好,他许了我皇位的,只是” 云矩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和她母妃,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了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得了老皇帝的允诺,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云矩将就着补充道:“只是四哥那边,你得动些心思,他在朝臣和宗室里素有\\\'贤德\\\'、\\\'忠直\\\'之名,你若能博得他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 云朔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的样子,只若有所思般看着云矩。 云矩颇感莫名其妙。 云朔默默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对那位子,也着实苦心孤诣。” 云矩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 用举起的茶杯遮掩了半张阴郁的脸。 云朔并未发觉,还致力于挑动她伤口上那最敏感的神经:“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好奇,为了那个位子,五哥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朔探过身来,越过半张裂开的棋盘,右手不规矩地抚摸着云矩的脸。 对方那汪眼角微挑的凤眼,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云朔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她这个表情,让自己更苦恼了。 苦恼于自己压抑不住的欲/望。 世人都知道,五皇子颍川王裴云矩,是慧帝这一生最疼爱的女人温禧皇贵妃所出。 温临溪早在闺中时便以美貌名扬天下,得无数才子为之赋出不朽佳作。 慧帝为她建清溪宫,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孩子,长的怎么会差。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云矩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身上遗传自慧帝的部分少之又少,但仅凭她那一张与温禧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就几乎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她是颍川王。 颍川王得是个男人。 美貌之于男人,是个拖累。 所以云矩一直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也一直厌恶旁人过多的关注她的脸。 无论是轻佻的、赞叹的、迷醉的、抑或嫉妒的目光,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忌讳,身边人鲜有不知道的。 区别不过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温禧贵妃刚死那段时间,有一部分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后来他们都长记性了。 或者死了,或者残了。 后来,是有一个人一直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那个人便被她亲手从尊贵的储君之位上拽了下来。 眼前的黔南王,又是另一个了。 云矩脸上的厌恶与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云朔并不在意。 云矩却受不了了。 她冷冷开口道:“王爷可知,上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后来怎样了么?” 云朔不以为意:“你说废太子?哦,五哥你方才还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做皇帝,我要是真能做了皇帝,他一个废太子摸得的,我摸不得?!” 云朔话到最后,声色转冷,面色寒厉。 云矩微微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云朔的怒气,而是云朔的称呼。 从东宫太子倒台前到倒台后,所有人都默认黔南王一直是彻头彻尾的东宫党,他在人前,原先称“太子”,后来唤“二哥”,何曾叫过“废太子”这么个侮辱意浓厚的称呼? 云矩暗道棘手,感觉自己对云朔的很多估计恐怕都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 云矩略感慌乱茫然,于云朔看来,却是对方回忆起废太子的反应。 云朔的心如同被一群毒蜂密密地蛰了,细细地疼。 这疼里有恨,却不知是对谁的。 云矩很快反应了过来,挣脱开云朔的手,慌乱地站了起来,仓促道:“这就是王爷对一个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态度?我纵是求王爷庇护,要一个待正常臣属的态度,也是应得的吧!” 云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嗤笑出声,断然否决:“待臣属的态度,不是给你的。” 她有多骄矜自持难伺候,她自己心里没点盘算么? 真要用对臣下的态度,她以为她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能与自己谈条件? 云矩咬牙,受制于人,再暗恨也只觉挫败。 云朔看着她这幅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对方脸上的厌恶来。 当时还不在意,如今却觉得心里仿佛梗了颗刺。 她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若不是她计划出错,受制于我,想谋求庇护,恐怕连行俨的存在也不会告诉我。 不是“恐怕”,是“就是”,自己回都那么久,尤其是得封亲王之后,能予她的助力不要太多,可是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没有透露分毫。 连一星半点的暗示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于告诉我。 她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我。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碰见行俨,对面相逢却不识,她根本就没有心! 就是事到如今,她对着我,所言也不尽不实 她待我像个狗一样戏耍着 云朔慢慢地想着,慢慢地回忆。 被臆想的虚假温情蛊惑的头脑又渐渐清醒了起来,脸上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透出来。 这样的人,除非是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再也飞不得,否则她是绝不屑于回头看他的。 云朔残忍地笑了:“五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矩心下警铃大作,突感不妙。 云朔冷冷地,冷冷地笑了:“我先前说的是,你若告诉我实话,我便如了你的意可你真的,告诉了我实话么!” 云朔一下将对方扑到墙上,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我问你,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那一瞬间,云矩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有想叫她死。 云矩骇到了,死死扒着云朔的手,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翻了脸,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地吼回去:“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你若是不愿意认便罢了!” 云朔终是不舍得伤她,见她眼里含了泪,不由松了手劲,鬼使神差亲了上去。 云矩心下陡然一空,知道最坏的结果被自己料到了。 一时间,方才对方说起温家的反常、对废太子的恶意,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恐怕知道行俨是自己生的了。 换言之,他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云朔顺着眼睛吻到云矩修长细白的脖颈,面上不由自主地显露出几分爱不释手的痴态,觉察到云矩跑神,不由恼怒地咬重了些。 要云矩说,这位黔南王的吻技可真不怎么地,可见这几年是真的老老实实在打仗,没怎么逛窑子经风月。 云矩将双手顺从地环住对方脖子,闭了闭眼,主动亲了上去。 对付这样的生手,她估计着如此就足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修文重章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东宫太子已隐约看出云矩与这位新来的八弟的不对付了,听了她这含怨带嗔的一反问, 先时的怒气莫名散了大半, 面上却仍故作不解道:“怎么?黔南王当年与五弟不是最是要好么?我笼络了他,本是看在五弟的面子上, 怎么到了五弟这里, 反倒得不了好了?” 云矩引他们二人在茶室坐下, 亲手捧了杯茶递给东宫太子,这才感觉好笑般摇了摇头, 很是无奈地与他们两个抱怨道:“十年前的事了,好与不好, 如何还作得了数。只前些日子,就八弟回都的第二天早上, 他便来我府里, 质问温宪当年的事, 话不投机,最后掀了我的桌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如此不欢而散,至今未再遇过, 二哥管这叫'好'?” 东宫太子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般,哈哈大笑后, 震惊地反问云矩:“他因当年温宪的事与你翻了脸?我天, 这可真是” “狗咬吕洞宾, 不识好人心啊。”云矩也很无语似的摇了摇头, 面上显出几分颇气的模样。 东宫太子笑罢,忍不住打趣云矩道:“那你就没与他好好解释解释,把当年事说道说道?” 云矩无奈地一摊手:“可我又能说什么呢?只不过刚开了个头,先替二哥澄清了下当年您可不是'强抢民女',他便已发了怒,揪着我的领子要揍我,大喊'温姑娘决不会是那样的人!不许你这么诋毁温姑娘!'云云,剩下的话,我哪里还说的出口。” 东宫太子边听边笑,听到最后,笑得直不起腰来:“真,真是没看出来,八弟还是个痴情种。” 黔南王还只是籍籍无名的八皇子时,云矩便着意撮合过他与温宪,结果是被温宪狠狠地羞辱了一顿,也是因这遭,老八喜欢温宪的事,东宫太子才得以记到现在。 只是东宫太子笑完之后,不免皱了眉头,缓缓道:“如此说来,他最记恨我也该是我才对,只这样的话,老八的投诚,可信的又有几分” 云矩微微一笑,捧了茶,从容道:“这正是我想对二哥说的。” 东宫太子沉吟片刻,突然发了笑,斜觑了云矩一眼,故作不满道:“你这是私怨在身,开始给我上眼药了啊。” 云矩也笑,大大方方认下了:“是啊,就是不知道我这眼药,上的成不成功呢。” 东宫太子没多犹豫便摇了摇头:“如今八弟风头正盛,周家那边步步紧逼,他能主动投诚,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只得先委屈你了。” 云矩早知结果,并不失望:“我倒没什么委不委屈的,只是二哥自己小心,剩下的呢,就是别把我和那位黔南王分到一处办差罢了。” 东宫太子点了点头,眉眼间带着一丝不屑,随意道:“他哪里能与你相比不过话说回来,蓟州的那两个是怎么回事?” 东宫太子话锋陡转,云矩却仍是一片从容不迫之态,毫无异色地顺着接下:“二哥说的是大哥家的行渐与行追么?行渐也十六七了,到了与人说亲的年纪,花夕节这回正好办在洛都,大哥便来了封信,把人托付给我,叫我看着帮他订门亲事。” 东宫太子仔细看了看云矩的神色,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道:“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小五,我知道你与老大有些情分,但我不喜欢他,你以后离那边,还是远些。” 云矩只笑笑没说话。 接下来三人便漫谈了东宫的不少人事安排,痛骂了作妖的周家与宛陵王一系,临到最后,东宫太子才提起了此行的来意。 “三日后就是我的生辰,我在东宫置了宴席,五弟可记得一定要按时去。” 云矩微讶,不明白他为何多此一举提这一句:“这是自然。” 东宫太子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句:“可要带着弟妹和孩子一起去。” 云矩面色微僵,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离开颍川王府,寿春王忍不住心中疑惑,问道:“那是好事,二哥为何不先与五哥通个气、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东宫太子默了默,突兀地冷笑了一声:“算了吧,只怕对于小五来说,未必算什么好事。” 寿春王惊讶地看着太子。 东宫太子的神情阴郁下来,冷不丁道:“小九,你还没看出来么?他现在,与我们可并不一条心。” 寿春王心道我就没觉着五哥与咱们啥时候一条心过,又哪里来的从前现在,不过他这话只敢藏在肚子里,他对云矩的手段避若蛇蝎,在东宫太子彻底与云矩翻脸前,他就只敢默默地警惕着。 寿春王便故作思考状:“难道二哥是想说蓟州那两个” “跟老大无关,”东宫太子烦躁地摇了摇头,他虽然烦蓟州王,但说白了,蓟州王做的,远没有正主颍川王过分,他连云矩都不介意了,又能介意当年的蓟州王到哪里去,不过是单纯厌烦他罢了,“是老八,小五的态度明显不对劲。” 寿春王微怔。 东宫太子面无表情道:“你五哥原来不管心里究竟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明面上的事总是能办的漂漂亮亮,叫人说挑不出错来,可自老八回都后,他的反应就一直不大对劲。” “二哥是觉得他在撒谎?”寿春王不明白。 东宫太子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不会撒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言,这没有意义他与老八,可能关系是真不如何了,但他这次太急了,今日的情境,若换以往,他根本不会开口,一个女人而已,哪里值得摆到台面上来讲,他真是因为那事与老八起了芥蒂?他非常不想我收拢老八,为什么?是单纯与老八合不来,还是怕我因此查到什么端倪?小九,你说,当年小十二的死,真是老八做的么?他一个妓生子,哪里来的胆量,嗯?” 寿春王面色大变:“二哥,您的意思是,五哥他可要我再去查查当年的事?” 东宫太子缓缓地摇了摇头:“查倒不必,你我心里有数就好了,十年过去了,就是有些许蛛丝马迹,也早被抹平了。” 想到黔南王回来当夜,云矩面不改色地与太子说起江淑妃的模样,寿春王就感到不寒而栗。 他惊疑不定道:“那五哥那边?” 东宫太子缓缓地扯出一抹冰冷的微笑,回道:“无妨,不急,你五哥只要不背叛我,我也无意去为难他。” “毕竟,我可是连皇位都愿意分与他一半坐了。” “他可不要让我失望的好。” ————————————————— 东宫太子这一行给云矩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翳,不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该做的事也不能放,翌日,云矩便带着三个小辈进了宫,探望蓟州王的生母吴美人。 黎惜入都后,赵宁杨便秘密观望了一番她的心性,觉得此女甚是跳脱,恐给云矩招祸,便亲自上阵,教这姑娘些规矩。 反正二十年都等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没教好前,云矩也不懒得去见。 只是这次皇宫一行,没了赵宁杨,云矩与皇后更是无甚话可讲,略略沾了座子,叫行渐兄弟给皇后问了安,便起身告辞了。 吴美人住在含水宫的偏殿,宫中主位是贤妃舒氏。 舒贤妃的年纪比蓟州王还小,做吴美人的女儿都绰绰有余了,可人家混得风生水起,入主四妃之位,吴美人却在宫里受尽白眼,连唯一的儿子都被人撵到关外苦寒之地,终年不得见,不知吴美人自己坐那里想一想,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 说起来这后宫的女人,再难找到比吴美人资历更深的了,她先前是服侍慧帝生母、如今的孝祥太后的,在慧帝该知人事的年纪,被孝祥太后赐给了慧帝作房里人,她们这样由宫里直接赐下来的教习宫女,都是有品级的女官,其中以吴美人颜色最好,最受宠爱,地位也最高。 吴美人陪了慧帝大半辈子,给他生了第一个儿子,如今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了,混成了这副模样,可见帝王之薄情。 不过云矩还是得摸着心口说一句,吴美人如今的处境,父皇的薄情是其一,而自己于其中,也并不无辜。 不过还没待她把早已背熟的腹稿答出,云朔先一步嗖地一下抬起头来,两道冰寒刺骨的目光死死地把她钉在当场,一字一顿地补充道:“裴子野,我只听你说这么一次,我要你说实话!” 末了,又委曲求全、咬牙切齿地补充道:“只要你说实话,你说了实话,我便顺了你的心意你知道的,你在乎的那些,我通通都不在乎,但你需要我,同样你要对我说实话!” 顺你的心意去掺合夺嫡、顺你的心意去把这场水搅得更混、顺你的心意,去站到你这边来。 云朔死死地看着云矩每一分每一毫的表情,他给眼前这个人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当对方棋子的机会,心甘情愿地给。 从最初到最后,她予他的,便只有利用,他于她,也只是一枚有点好用的棋子。 而这一次,他心甘情愿。 只要她坦白。 云矩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她觉得似乎有哪里脱出了自己的计划和掌控,一时间,仓促地想去改说辞。 一段话里重复三次“说实话”,不得不让云矩警铃大振,意识到云朔可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些什么。 但是这不可能、也不应该啊! 云矩神经质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中指,那里于外人看,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云矩自己能感受到些许凹凸起伏。 正是这份凹凸不平感给了云矩安全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陆家妇(一) (接上文*chapter第拾酒回) 那青衣道人本都要赢了, 被他这么一掺合吓得手一抖,手里的拂尘又错开了半寸, 让那手持刀兵的守塔人守塔人又得了半分喘息之机。 不过青衣道人也不恼, 看了那少年飘逸的身姿, 不由被惊艳到了,忍不住出言夸赞:“好漂亮的身姿!” 他这句,倒是说出了台下不少少女的心声。 温梨看方才那夸淮阴王的小姑娘,眼珠子都要粘到台上了。 东宫太子神色不明地问:“甄侗不行,老八上去如何呢?” 温梨笑了笑,谦虚了句:“半斤八两吧。” 如果那道人不出剑的话,就是八成赢面, 温梨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那守塔人看云朔与青衣道人你来我往地过了两招, 擦了擦额上的汗,苦笑道:“两位高招,在下哪个都打不过, 就容在下先行认输吧。” 云朔便很有风度地停了手, 容他先下台。 云朔与青衣道人这一战,打得半条街都围了过来,叫温梨怎么说呢, 好是好, 就是...... 温宪奇怪地看着她, 问:“表姐怎么一直在摇头, 是淮阴王的打法有什么不对么?” 温梨看着她, 又笑着摇了摇头, 心道:没什么不对,就是......过于卖弄了些。 那道人不动背上的重剑,只用拂尘,出手毫无杀意,可见只是兴致所至,随意而来。这样的内家高手,碰到云朔这样尸山血海里洗礼过来的人,若是前者不动杀心执念,很快就会被后者凭借经验揪出破绽败下阵来。 之所以能打这么久,两边都没尽全力是其一,云朔他打的太端着了,则是其二。 为了打起来显得好看,舍弃了很多本可以一招制敌的机会,温梨见了,不由想笑,这要是在战场上,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不过,少年少女的,也是可以理解的,是吧。 战到酣时,云朔一个错身,拼着被对方的拂尘缠住半条手臂的危险,横抽一挑,将那青衣道人背上的重剑抽了出来。 那剑极古朴,故而亦显得极笨重,本是被一堆粗布条绕满了剑身然后负在青衣道人背上,云朔这么神来一笔,那些布条直接散落一地。 青衣道人面色立变,仓促地后退一步,惶急地拱了拱手,冲云朔点头认输:“阁下高招,在下佩服,这一场是我输了,只是这把剑,可否还给在下?” 云朔在手里掂了掂,抖了个剑花,玩味地看着青衣道人:“如果我说,我不要那灯笼了,我将那灯笼让给你,你将这剑卖给我,如何?” 青衣道人大惊失色,连连否决:“万万不可!” 云朔撇了撇嘴,反问道:“为何不可?反正这剑在你手里,也是明珠蒙尘,你既不会用它,又何不放它去寻自己的伯乐,反而非拘着它呢?” 青衣道人不意云朔竟如此地强词夺理,听得瞠目结舌:“可可可,此乃在下的家传之物,不不不予售卖。” 云朔笑了:“昔年祝娘子为祭亡夫,耗尽毕生心血铸双剑,剑成之时,阴山水枯,祝女命陨。彼双剑流落至今,汝仍为祝氏之后,却以布衾拥覆,再无用它之能,且彼其双剑者,如今只得其一,祝娘若尤在,不知该会如何想。” 青衣道人听了,久久失语,半晌才艰涩地开口道:“你,你认得出来这剑是......” 云朔笑了:“我不仅认得出这是承影剑,我有幸见过那把与它一同出世的含光剑。” 青衣道人垂头思考了很久,突然郑重地向云朔抱拳行了一礼:“红粉送佳人,名剑赠英雄,阁下既诚心开口,我就把此剑送给你罢。” “......只是有一事想托付阁下,承影与含光别离多年,若是有幸,希望二剑能在阁下手里团圆。” 云朔微微一笑,并不如何惊讶,只淡淡追问道:“只有这一个要求?” 青衣道人一脸诚挚:“......只有这一个要求。” 云朔失笑,于高台之处抬眸,正与关注着他的温梨对上,二人相视一笑,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起来了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云朔走到台边,将承影剑递给温梨,含笑道:“可惜这把名剑在我手里也是暴殄天物了,且这位侠士的要求,恐怕只有郡主才做得到了。” 温梨垂眸接过承影,手一抖,随意挽了个剑花,华光四绽。 温梨一边把剑递回给云朔,一边轻笑道:“终其一生,梨能先遇含光,再见承影,也是毕生之造化了。” 青衣道人激动地看向温梨,磕磕绊绊道:“这位......这位姑娘,可是也曾见过含光剑?可还知道含光剑的下落?” 温梨笑了笑,也不像云朔那般恶趣味地去作弄人家,直接坦率地回答了:“不错,我既见过含光,也认识它如今的主人,道长若是有心,我可为你二人引荐,不过......”说到这里,温梨想起傅菁容的性子,不由停顿了一下。 青衣道人眼巴巴地望着她:“姑娘有话但说无妨,凡贫道能做到者,定会全力以赴,就是把承影作为谢礼也无妨,只要能找到含光助二剑重聚......” 云朔笑了:“你这道人,忒是狡猾!先还把承影赠我了,转头来个姑娘你就又送人家了,一物不卖二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衣道人遭他一埋汰,急得满头大汗,尴尬地说:“二位,二位不是一起的么?贫道还以为,还以为......” 云朔眯起眼睛笑着追问:“你还以为什么?” 温梨皱了皱眉,不赞同地瞪了云朔一眼,警告他:“殿下!” 云朔摸着下巴放弃了遗憾地继续就这话题调侃青衣道人的念头,作出一番沉思的模样后,煞有其事道:“我倒是确实可以帮你找到含光剑,但是有一件事你得先做了。” 青衣道人聚精会神地听他继续。 “......你得先还个俗啊道长。”云朔一脸正色地补充道。 青衣道人微微一愣:“这是为何?难道......含光剑现在的主人厌恶道士?” 云朔绕着青衣道人走了一圈,嘴里啧啧称奇,听得道人所问,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你家含光剑现在的主人,不仅脾气差,而且爱打架!” “......她倒不是单独针对道士,她是讨厌这全天下的大多数人,不过我看道长你身高八尺仪表堂堂的,你先去还个俗,说不定她就直接看你看对眼了,也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担忧了” 温梨听云朔如此抹黑傅菁容,不由暗自恼火,不悦道:“淮阴王殿下!” 青衣道人却是咂摸出了一点意味来,难以置信道:“这这这,含光剑现在的主人,是个姑娘?” 云朔点点头:“自然是个姑娘。” 青衣道人的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云朔见了,不由暗自偷笑,面上还故作正经地问他:“道长?道长?我就说了说人家是个姑娘,您想到哪里去了?怎么害羞成这样?” 青衣道人不知想清楚了什么,猛地从云朔手里抢回剑,三下五除二把地上散开的布条收敛起来包住剑,然后咻地一下跳下台子跑了。 云朔被他搞得一楞一愣的,完全傻了。 待云朔下台来,走到温梨面前,忍不住还是难以置信地发了问:“他,他就这样跑了?” 温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平静道:“‘不仅脾气差,而且爱打架’?受教了,我会帮殿下把此话一字不落地传给傅姑娘的。” 云朔低头挠了挠鼻尖,灯笼塔的主人挤过来,将最上面的镇塔之宝小心翼翼地举起来,递到云朔手边:“这位小公子,这灯笼如今是您的了。” 恐怕刚才台上那一阵你来我往的精彩打斗,已经足够让灯笼塔的主人猜出云朔的身份了。 毕竟淮阴王带领大军凯旋而归之时,可有不少热情的洛都百姓都挤去城门口围观了这位初初在军中崭露头角的新秀将军。 云朔敛了一半笑容,接过灯笼,不动声色地瞟了温梨一眼,见对方并没有多大兴趣的样子,不由也兴致缺缺,随手把灯笼递给了旁边站着的温宪,淡淡道:“二姑娘刚才要的。” 温宪咬了咬唇,看了看正低头与温梨含笑说着什么东宫太子,又看了眼面无表情地板着张死人脸站着的淮阴王,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一挥手打开那盏灯笼,怒道:“我现在又不想要了!” 云朔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她的反复与骄纵,也懒得去哄她两句,直接提起灯笼问温梨身边的小姐妹们:“有哪位姑娘愿意要这灯笼的么?” 鹅黄衣衫的小姑娘探了探头,见众人都一片尴尬地沉默着,无人理会淮阴王殿下,于是怯生生地伸出了手,弱弱道:“如果没人喜欢,就给我吧......” 正是先前被温梨听到的那个偷偷夸赞云朔的小姑娘。 云朔很无所谓地把灯笼递给她,只是那姑娘还未接住,温宪横插一手,狠狠地把那灯笼拽了过来,然后“砰”地一下扔到地上,冷笑着看着那鹅黄衣衫的小姑娘道:“我温宪的东西,就是自己不要了,也轮不到别人伸手!” 那鹅黄衣衫的小姑娘被她吓到,又羞恼又委屈,一下子红了眼眶。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温梨,温梨过来一看,不由眉头紧皱,拉了那鹅黄衣衫的小姑娘过来,先找了店家,亲自选了一盏那小姑娘喜欢的给人家,把人哄住了。 温宪抱着双臂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温梨也没多说她什么,只是在最后的时候,弯下腰捡起了那盏灯笼,面无表情地问温宪:“你还要么?” 温宪也面无表情地回看她:“脏死了,我才不要。” 温梨便点点头表示理解了,然后自己提起来,淡淡道:“我挺喜欢的,那我拿走了。” *chapter第廿拾回 剩下的一路上,都因为先前那桩灯笼事的缘故,气氛不尴不尬的。 温宪心里有气,也懒得再抓着温梨的胳膊问东问西装姐妹情深了,温梨对她的某些言行也略有微词,直接当没看到她的冷脸,该干什么干什么。 云朔看出温梨心中的不快,在后面与她小声地说起来黔州时的某些趣事来,间或提几句初见傅菁容时的震撼......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陆家妇(二) 云朔深深吸了一口气, 豁然开朗:“不错,无论是楚襄侯府众人奇怪的反应, 还是她先前与陆序的争执乃至后来的被软禁, 现在都没有切实可靠的证据可以证明与她的死有必然的关系, 而她的死之所以处处透露着蹊跷,就是因为我至今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能这么悄无声息地杀了她,再将她吊到陆家的宗祠里.......” “.......除了想不明白凶手是怎么做到的之外,我更想不清楚的,是他, 或者他们, 为什么要特地这样做。” “所以.......依五哥来看,这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矩摇了摇头,反问他:“那如果赵嘉禾就是自寻短见呢, 照着这个思路想一想, 是不是一切都明朗了起来呢?” 云朔哑然失语,沉默地思考了片刻,不得不承认云矩说的很有道理, 可是....... “但是, 自尽身亡之人, 是死于头脑里的血液被断绝, 当该是面色惨白、眼球外凸之状才对.......赵嘉禾的尸体, 面色红润自然, 实在不像是自尽之人的死相。” 云矩淡淡一笑:“可你别忘了,她脖子上上浅下深的勒痕,还是有淤血的。” 云朔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所以说,这事里处处透露着蹊跷,我原是猜测,会不会是赵嘉禾先前被人灌了迷药,然后被人吊起来的,可这似乎也不太对,她那形态,倒像是........” “.......倒像是,先饮了鸩毒,然后再吊上去的。”云矩淡淡地帮他补完下半句,“鸩毒可以使她面色红润,可饮过鸩毒后腹中会剧痛,不大可能再通过迷药让她昏睡过去。” “.......而且这么一个大活人,要把她悄无声息地偷偷带到陆家祠堂里来,还不惊动其余任何人,除非赵嘉禾自己配合,否则,就算是提前迷晕了她,也很难做成。” “这也是我坚持要请仵作来验的原因,她究竟吃过了什么、中了什么,一验便知。自然,若她并未中过迷药,这一出,必然就是她自己计划好的了。” 云朔抖了抖嘴唇,有些难以理解:“可是,可是如果赵嘉禾真的是自尽,那凳子又是谁帮她收走的呢?而且.......她又为何要故布疑阵,闹成现在这情形呢?” 云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啧了一声,反问他:“赵嘉禾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与我们现在站在这里的原因,不是完全一致的么?” “你觉得,我为何要对这么一桩案子如此上心?” 云朔一愣一愣地看着她。 云矩漫不经心道:“赵嘉禾究竟是怎么死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单纯看陆序不顺眼很久了.......” “呵,在这件事上,恐怕我与陆少夫人的目的倒是不谋而合了,这桩案子,若是做的好了,能让陆序陷在里面许久都折腾不出来.......” 云朔愕然地看着她:“可是五哥不是说了,赵嘉禾不会是陆序杀得么?” 云矩被他的天真逗笑了:“我说了,你就信?我说了,世人就信?当然,我也不会对着世人这么说,小八,你总不会出去乱说、拖我后腿吧?” 云朔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所以,五哥的意思是,赵嘉禾不忍陆序婚后苛待,或许还知道陆序惦记自己妹妹的事,心生不忿,又苦于无法报复,干脆用自己的死来故布疑阵,泼陆序一身脏水,叫世人都怀疑赫赫有名的镇北军威将军陆序,背地里却做出这等杀妻的恶事?” 云矩轻轻摇了摇头,云淡风轻道:“我看未必,陆序与赵嘉禾不是成婚一天两天,被冷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里面,必然还有什么。” 云朔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丫鬟情何的话:“四月十三那天的争吵?赵嘉禾是知道了什么才与陆序起的争执,事后还直接被陆序软禁了,是.......关于陆序与赵嘉歆之间的事么?” 云矩神色凝重了些许:“这也是我如今最拿不准的一点,以陆序的脾气,赵嘉禾若是质问他对于赵嘉歆的私情,陆序咬死不认的可能比较大,虽然你说的这种情况乍一听也完全合理,可我总觉得自己还忽略了什么.......” 云朔提醒她:“那支秃毛笔,剪掉了笔尖的玉山狼毫的秃毛笔.......说起来,赵嘉歆嫁的那位姓庄的探花郎,好像就是西川玉山人士。” 云矩轻轻“咦”了一声,有些吃惊的模样。 云朔轻轻瞟了她一眼,淡笑道:“五哥怎么还如此惊讶的模样,我道你该早就知道了才是,不然.......也不会让王妃娘娘盯着庄子安,嗯?” 云矩愣了下,抬起头不好意思般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你留意到了?” 云朔看着她,很认真地轻声道:“我还是真的很羡慕,五哥和王妃的感情的。”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羡慕什么?利益联盟之间的感情么?” 云朔轻轻道:“哪怕只是上位者对臣下的感情,五哥给予的,我也是求之难得的,不是么?” 云矩摇头失笑:“使不得,使不得,我可使唤不动你,你现在可是东宫太子眼前的大红人呢。” 云朔沉默了一下,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论下去,而是出其不意地开口道:“那个庄子安,五哥不必查了,他是临淄王的人。” 云矩这下是真的很吃惊了。 黎惜到洛阳后,云矩派人把她的父母亲戚查了个底朝天,其中庄子安作为她差点就成了的未婚夫表哥,自然是被云矩大查特查过的,这里面,可从未查到过庄子安与临淄王有什么关系....... 祠堂之上黎惜与庄子安的表现,确实让云矩心生警惕,意识到自己可能忽略了些什么,但云朔,他怎么会....... 云矩轻抬眉眼,试探地调侃他道:“这倒真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临淄王的手竟然伸的这么长?这个消息可靠么,你可别随口一说来糊弄我啊?” 云朔垂下头低低地笑了笑,回她道:“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五哥还跟我说什么聊斋,我既然说了,自然是有确实的证据、十分把握的。” “五哥,我不与你说瞎话的。”云朔认真地看着云矩,轻声但坚定道,“我这个盟友,如何?能求个和王妃娘娘一样的待遇么?” 云矩也笑,边笑边点头:“好,自然是好,就是太好了,未免让我这心里,不大踏实.......毕竟天下一贯没有空掉馅饼的好事.......你又是为什么要与我结盟呢,小八?” 云朔一怔,还真是被她问住了。 回洛阳前,韩子清曾与云朔简单说起过洛都的局势,其时他们定下的初步方略,就是亲近正统,但不轻易站边结党,只专注自家门前事。 云朔封王以来,也一直是按照这个准则一步一步走下去的。 可惜一碰上云矩,他的脑子就好像不够用了般,原则准线什么的,一概被抛到脑后,原先与云矩冷战的时候还好,一个月也不见多说两句话,今天乍一被云矩好好待了这么一回,似乎脑子就立刻毫无嫌隙地就自动切换到了曾经在清溪宫的日子,帮五哥,服从五哥的意志,帮五哥完成他想做的事情.......这些,都好像是刻在云朔骨子里了一样,难以忘怀。 云矩见他答不上来,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淡淡道:“你啊,根本连我在做的是什么事都不清楚,就胡乱地轻易许下这些承诺来,待到日后发现你与我理念不合时,是不是还要再掀桌暴走一回?” 云朔沉默了一下,轻轻问她:“所以五哥,能告诉我你是为什么看陆序不顺眼么?” 云矩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自顾自地欣赏了一番,然后摊平给他看:“答案我先前不是已经说给你了么?” “我的右手,就是被陆序给废的。” 云朔瞳孔微微睁大,喉结滚动了几下,许久才轻轻道:“我.......五哥,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的.......” 云矩又摇了摇头,笑着看他:“你要是真心想帮我,什么都别做就是了,对我来说,那真是最好的帮助了。” 云朔默了默,有些不甘心地问:“你不信我么?” 云矩哈哈大笑:“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我是真怕了你,再帮什么倒忙了。” 云朔被她笑得困窘,又不知她此言何处,只有怔怔地看她的份。 云矩含笑提醒他:“听说东宫宴之前,你偶遇了叶德妃?” 云朔想到东宫宴上叶德妃的表现,不由大感汗颜,尴尬地解释道:“我以为我能把事情限制在一个可以控制的范围内的.......是我大意了,给五哥平白添增里许多麻烦。” 云矩静静地看着他,不喜不怒地平静问他:“我是否可以妄自揣测一回,你费尽心思地偶遇叶德妃,是想围魏救赵,迂回地帮行俨一把,让他不至于陷于东宫,对么?” 云朔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谨慎地回答道:“我私以为,五哥并不舍得把行俨过继出去.......” 云矩仓促地闭了闭眼,某一瞬间,云朔竟然意识恍惚地认为对方眼里有水光闪过,但再待定睛细看之时,却早已消匿无踪了,让人觉得全是你的幻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陆家妇(三) (接上文*chapter第廿拾回) 云朔看出温梨心中的不快, 在后面与她小声地说起来黔州时的某些趣事来,间或提几句初见傅菁容时的震撼, 温梨淡淡听着, 面上倒没有多大的喜意, 不过心里的郁气也不知不觉就散了大半。 走过一条街巷的岔路口时,前方忽然起了一阵骚乱,原是一沿街训猴卖艺的主儿收拢不住自家的猴儿,叫它摸了围观一富人的荷包溜了出去,那富人大怒,着身边侍卫的家丁们去捉,街道上人又拥挤堵塞, 那群家丁们扑来扑去, 却险些扑到边上一架起热油锅正炸着香菜丸子的店家身上,一群人闹作一团,乌烟瘴气。 温宪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有些瞧不上那富人的作态, 正巧那猴儿左突右开的,竟然挤到了她的面前,那猴儿极其机灵识人性, 冲着温宪又是作揖又是行礼的, 温宪一个高兴, 直接弯下身纡尊降贵地抱起了那猴子, 拿自己荷包里的金叶子逗他玩。 那群家丁气喘吁吁地追过来, 想要从温宪手里讨了那猴儿回去。 温宪一挑眉, 问身边的东宫太子:“太子哥哥,你说那富人为富不仁、这些狗腿子又一个个的不干人事,我们要是没碰上就罢了,既然碰上了,可不得为民除害一回,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那富人急匆匆地跟过来,听到这里,大惊失色,忙冲太子福神行礼,诺诺地辩解道:“使不得,使不得啊,都是误会,误会!是这猴儿太顽劣了,摸了在下的” 温宪冷哼一声打断了他:“你一个人,还偏要跟一只不识数的猴子计较不成?这猴子遇上你,也是当真可怜,它不过是顽皮了些,天性而已,你却是要摆出喊打喊杀的态势来,怎么,欺负这猴子没你富贵、没你有权么?” 那富人听温宪这话头,就知道这姑娘不是个能讲讲道理的主儿了,可对方又确实出身高贵,他碰上了,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是而只有苦笑着一再作揖求饶:“是在下唐突了,姑娘教训的是。” 温宪冷哼一声,趾高气昂道:“知道自己错了,那还不快滚,等着本姑娘来收拾你不成?看在今日心情好的份上,暂时不与你计较,你还当我们都好脾气了不成?” 那富人苦着一张脸转身要走,温梨过来,皱了皱眉,拦住了他,问道:“那猴子摸了你的什么东西?” 那富人见终于有人想到来问自己一句了,也不管有用没用,冲着温梨就开始大倒苦水:“那畜牲要是摸走了银两便罢了,它摸的,偏偏是在下今年专程赶到洛阳这边定好的要买的那批布料的契书,我们一家三十来口,就冲着店里的生意过活,若是丢了这契书,来年的生意可怎么办啊!” 温梨轻声安抚他:“这倒也怪不得你着急,无事,既然是这猴子摸的,必然也还在它身上,定是找得到的。” 话音刚落,那猴子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发疯了一样想往外逃,温宪愣愣地去拦它,被它扬起爪子狠狠地抓了一下,温宪吃痛放开,那猴子趁机就要从人群间溜走,电光火石之间,温梨一个错身,捏着那猴子的脖子站了起来。 云朔提溜着另一个人挤着过来,待到人前,把那人直接摔到地上,问那富人道:“您不妨好好看看,是怎么得罪了这位,绕了这么一大圈下套来设计你?” 被摔到地上的人爬起来转身就想跑,云朔一脚踩过去,直接把人踩在了地上。 那富人弯下腰去仔细瞧了瞧,犹疑道:“这这不是方才那训猴人么?我原先也不曾见过他啊?” 地上那人一听这话,赶紧扬起脸叫嚣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卖艺人,你们抓我作甚么?” 云朔嗤笑出声:“你规矩?你规矩你跑什么?” 那人尤其不知死活地狡辩着:“这不是手里的小畜牲惹了事,看那人不太好惹,我怕摊官司,自然忙着跑了。” 温梨从那猴子身上摸出契书,还给那富人,也懒得听那富人颠三倒四的道谢话,瞧了云朔那边一眼,淡淡道:“无论是误会还是计划,你的猴子差点毁了人家的契书,你身为主人,且用那猴子来牟利,自然该付些责任,且事发之后你不仅不想着帮忙善后,还一心急着逃跑,哪怕此事真是意外,你这做法,也叫人太不耻了些,既然这么怕摊上官司,我便送你一程,是故意是偶然,你们就去顺天府里辩驳吧。” 地上那人猛地一下窜起来要逃,云朔一时不察,被他掀开,正欲去追,就见那人横推了一把就近的胭脂水粉摊子来制造混乱,那摊子上的东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又如多米诺骨牌般牵连到了旁边的挂着满满当当的风筝架子的摊子,一层层堆下来,刹那间,就挤到了那正炸着香菜丸子的热油锅前。 那油锅被旁边的木架一个歪斜压过来,晃晃悠悠地倒出来了一点,摊主大惊失色地让开,就只见温宪一个人傻愣愣地背对着那边站着,对身后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 温梨面色一变,飞身过去拉她,云朔比她快了半步,顺手扯过一张布单,一边将温宪拉开,一边将那洒出来的热油结结实实地兜了个全。 温梨舒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完全放松下来,就眼睁睁地看着云朔与温宪二人站在那里争执了两句,然后温宪恼了,狠狠地一把推开云朔,怒骂道:“你走开啊!谁让你帮我了来着!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然后云朔竟然就真的被她推的一个踉跄,直直地向热油锅的方向倒了下去。 温梨的心差点要跳出嗓子口,云朔倒下去的身影一帧一帧地放慢速度在她眼前划过,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去思考什么,只下意识地扑过去拽开对方。 云朔侧身,反手护住扑过来的温梨,偏开一半,用后背擦着那热油锅过去了。 温梨脸色煞白地探出头来,起身看着那洒出了表面那一层、正颤颤巍巍地立着的热油锅,当机立断地扯了云朔从下面钻出来。 云朔被她扯得胳膊生疼,但低垂着眉眼,半句抱怨也没有。 东宫太子赶过来,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有余悸,冲着身边跟着的侍卫们大怒道:“都是吃干饭的么?这么危险的情况,你们都是怎么排查的?竟然还都没一个人反应过来,还要郡主亲自去救人!” 一群二等侍卫被他训得抬不起头来。 温梨闭了闭眼,擦了一把冷汗,缓缓道:“二哥别气了,当务之急,是要人赶紧把那东西旁边的人疏散开,别一会儿再有人撞上来。” 香菜丸子的摊主急得满头热汗地跑过来,远远瞅着也不敢近前来,虽然东宫太子当下恨不得杀了他来出气,但到底还是在温梨面前,懂得遮掩一二,于是便点点头,极勉强地压抑住怒气,冲身边的人吼道:“还不快去!” 温梨回过神,问身边的云朔:“你怎么样?” 云朔苍白着脸,轻轻道:“我,还行,你呢,有没有伤到哪里?” 温梨转过去,看了他的后背一眼,闭了闭眼,扬声喊人赶紧去取凉水来,云朔的整个背部基本都被烫伤了,手边没有剪子之类的东西,温梨心里着急,所幸自己亲自上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撕开云朔背后的衣服。 云朔痛得浑身颤抖,额上冷汗潺潺,却还晓得害羞的事情,心情复杂,半真半假地劝着温梨道:“郡主,郡主不必如此,我这伤口等太医来就是了,不要紧的,一时半刻我还是等得起的.” 温梨只作未闻,该干什么干什么,待冷水到了,便木着脸毫不手软地一遍一遍往他背上倒,实在是太疼了,云朔慢慢地也就没了假客气的心思,只有咬牙忍痛的份。 至于私心里有多少旖旎情怀,就只有淮阴王自己知道了。 中山王与汉中王都蹲下来给温梨打下手,寿春王身边的那一群纨绔都好歹还知道个轻重缓急,不是急着跑去找大夫、催太医,就是帮着叫人一缸一缸地抬水来,温梨给云朔足足冲了两刻钟后,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早已被水缸包围了,有些无奈地抬起头来,对着只催人干活都累得气喘吁吁的寿春王道:“可以了,九殿下。” 寿春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远远看了眼云朔的后背,不忍地别开脸去。 有几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都已经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温梨扶着云朔站起来,顺手捋了他鬓边的一屡碎发起来,点了点他侧脸上被溅到的一滴油星子,轻声问道:“痛么?” 温梨微凉的指尖点在身上,云朔不合时宜地想入非非片刻。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他都还对当时温梨问那句话时点的那一下,食髓知味。 *chapter第廿拾壹回 事情闹到这一步,接下去肯定是没的逛了,一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尤其是温宪,被一群人有意无意地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又急又气,起初看云朔实在是惨,还红着眼睛偷偷瞅他,后来被其余人盯得烦了,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起来。 鉴于众人都有意无意地空出地方来让她对云朔说点什么,于是她对着被太医安置在床上的云朔就真的说了,开口第一句就是:“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还是打下黔州的大英雄么,怎么连站都站不稳!” 云朔闭上眼睛,懒得搭理她。 温宪最烦别人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更是恼火:“你别不是自己故意的吧,我刚才都不记得粘到你的衣服,你就倒下去了,玩这种心机有意思么?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唱了这么一出苦肉计我就会心软照顾你了?我告诉你,你骗的过别人,可骗不了我” 云朔咻地睁开眼,冷冰冰地看着她。 温宪被他看的呼吸一窒,吓得差点忘了自己后半句究竟要说什么了,好半晌,才底气不足地补充道:“你你你,凶什么凶你明明是自己摔的,我才不要管你呢!” 温梨站在外面听了全程,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推门进来,平静地对温宪道:“淮阴王殿下现在需要的是静养,这里有我,你要是呆的不耐烦了,就先自己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秃毛笔(一) (接上文*chapter第廿拾壹回) 温梨站在外面听了全程, 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推门进来, 平静地对温宪道:“淮阴王殿下现在需要的是静养, 这里有我, 你要是呆的不耐烦了,就先自己回去吧。” 温宪仰起头冷哼一声:“这可是你说要赶我走的,你可得管住他,可别一会儿又求着想法子要我回来看他.......” “阿宪,”温梨闭了闭眼睛,有些话,她忍了又忍, 终还是忍不住了:“不管淮阴王殿下究竟是怎么摔倒的, 也不管你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被烫成这样又与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可他挺身救你在前,无辜被烫伤在后,哪怕是出于他先前救你的感激, 你说一句祝福的话, 也很难么?”温梨静静地看着温宪,眼眸里写满了失望。 温宪咬了咬唇,昂着头偏过脸, 一副咬死了不想认错的模样。 东宫太子进来, 看她们姐妹两个间气氛很僵硬的样子, 便试图打圆场道:“这事也不能全怪二妹, 老八是练武的, 别说是二妹, 就是孤,也没想到他竟然被二妹那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一推就推倒了,事已至此,过多地追究究竟是谁的责任也无甚益处,大家今晚都受惊了,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温梨闭了闭眼,忍不住想笑,反问道:“难道不正是因为对着自己毫不设防的人,才会那么出乎意料地被推倒么?” 有些话,温梨自觉自己身为局外人,是不该多说那么多的。 可温宪做的有些事,也实在是让她忍不住自己想说教的欲望。 温宪见她仍还没完没了的,彻底怒了,低下头冷笑一声,十分决绝地回:“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什么人,掏出自己的心来要我捅,再被我捅死了,又要来怪我的,这可就很没有道理了,我逼他的么?我求着他救我的么?我求着他对我不设防的么?他偏要一厢情愿,我就得莫名其妙地背上那份责任了么?” 温梨眼神也冷了下来:“没有人非要你背什么责任,可是阿宪.......做人不能太自私了。” 温宪不客气地打断她:“我不要与你说了,你的心都是偏的,与你说得再多也没意思,我要回去了!” 然后偏过头看着东宫太子,冷冷道:“太子哥哥,你送不送我,表姐看样子是不会走了,你要是不送我,我就自己走回去。” 东宫太子对她们姐妹间的争执感到有些棘手,说老实话,只要温梨没出事,淮阴王怎么样了,他是丝毫不关心的。 而且今晚的事,在东宫太子的心里,对温梨未尝不是没有微辞的。 他都不知道温梨何时与淮阴王那么亲近了。 偏偏淮阴王又“受伤”受的太是时候,东宫太子都不好对淮阴王多说些什么,说得多了,没的在温梨心里留下自己小家子的印象。 但东宫太子也不耐烦在这里守着个受伤的淮阴王。 于是温宪把话头递过来,他便八风不动地接了,低头对温梨温和道:“孤先送二妹回温府,一会儿就回来接你。” 温梨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又闭上了,低头自嘲地笑了笑,答道:“好。” *chapter第廿拾贰回 待人走了,温梨进去,就见云朔撑起身子来,苍白着脸看着她,问道:“阿姊,你也觉得我是自作自受么?” 温梨在床边坐下,没有出声,许久才轻轻地回道:“朔儿......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 云朔猛地抬头盯着她,动的太狠,差点扯开后背包好的伤口:“.......阿姊为什么要这样说?” 温梨没有作答,神游天外了半晌,不知究竟想了些什么,最后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云朔,轻声解释道:“日后.......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希望,你能选让自己开心的那个。” 温梨前两次帮云朔,均可以挺直身板毫不心虚地说一句是自己出自本心,无愧天地。 可自回都后,尤其是与卿凌开诚布公地谈过之后,她就算对卿凌面前表现出对其说法嗤之以鼻的模样,内心里,未尝没有潜移默化地受了些影响。 她对云朔下不了手,不过这与云朔本人如何无关,只是温梨自己生性使然。 她毕竟,是温临轩一手教出来的。 承载了温临轩的抱负与情怀,以及.......对裴庄皇室的忠诚。 却不是对东宫太子一个人的忠诚。 无论卿凌当日说的是哪位殿下,要温宪在局势未明之时抢先动手清除异己,她.......做不到。 换言之,她要是学得来巧言令色、冠冕堂皇、欲加之罪那一套,当时在东南,也不会过得举步维艰,最后还要东宫太子来为她收拾烂摊子了。 温梨既然不打算听从卿凌那个荒谬到甚至有些可笑的建议,她就还是要按部就班地嫁到东宫去。 她并不畏惧死亡,也许每一个上过战场的人都能清楚这种感觉,死亡于他们,从不陌生遥远,就如隔壁的邻家兄弟一般。战场之上,随时有人死去,活着的人,也没有太多悲伤的空闲,就要拿起武器来继续战斗。 死亡于他们,是归途。 所以温梨可以很坦率地告诉卿凌,若东宫失势,她会随其而去。 不是温梨对东宫太子有深厚到可以让她视死如归的感情,她更多的,是在为自己忠于的君主殉道。 可温梨难免还要为以后的温家做些未雨绸缪的准备。 云朔对温宪的感情,温梨原先也是十分感慨的,但那也仅限于此了,毕竟是旁人间的故事,她虽然帮着云朔回了洛阳,却本也没想过去掺合更多的。 是卿凌的预言,让温梨不知不觉迷了心窍。 温梨想,若是阿宪与朔儿最后能成,那么至少,温家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于是她这段日子的表现,撮合的,有些过于刻意了。 大概老天也见不得她使这些鬼蜮伎俩用在全心信赖自己的人身上,闹了这么一出之后,恐怕温宪是更厌恶云朔了,温梨想,他们之间的故事,自己还是不要再去掺合了的好,免得一步步弄巧成拙。 一切随缘吧。 所以温梨郑重其事地告诉云朔:我希望你以后能选自己开心的那条路走。 云朔并不知道温梨心中百般缠绕的心思,他只是单纯喜欢温梨对他说的这句话。 于是他也撑起身子来,冲着温梨微微一笑:“我听阿姊的话。” 是你说的,要我做自己喜欢的选择。 你以后.......可千万不要怪我啊。 *chapter第廿拾叁回 温宪话说的虽然硬气,可温家叔婶也不是傻子,隔日就压着她的头要她去了淮阴王府给云朔道谢加致歉,为了表现诚意,还特意提了一笼极为名贵的红点鹦哥过来,说是温宪唯恐淮阴王病中寂寞,拿来帮他排遣闲暇,消磨时光的。 云朔对温家叔婶的态度倒是客客气气的,没有端着王爷的架子,也没有摆出受害者的冷脸来,温家叔婶遭他这么一番接待,倒是暗生心喜,觉得真要是能让淮阴王做了自家女婿,也算不错。 温家叔婶走后,管家提着那笼红点鹦哥过来,毕恭毕敬地向云朔请示温二姑娘送来的这只鸟该怎么处理。 云朔凉凉地看了那鸟一眼,正想眼不见心不烦地叫管家丢出去,看那鸟蔫哒哒地站在笼子里,,心中微动,叫人把鸟提到近前来仔细看了看。 确认了那鸟的嘴巴已经开始发红,云朔微微一笑,改变了主意。 过了一会儿,云朔摆了摆手,叫管家把鸟笼放在眼前,然后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没过三日,众人就都知道淮阴王对温二姑娘实在是情根深种,连带着也爱屋及乌,连她送来的一只鹦哥都爱得不行,天天没事就要放眼前看个两三个时辰。 连寿春王来看他都被酸得牙痛,忍不住暗暗嘀咕道:“温家那二丫头除了长得好看点,其他的也就一般般吧,性子又那么娇纵,究竟是哪里好了,还是说老八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还喜欢的要死要活的。” 云朔一边逗弄鹦哥,一边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开口就是撵人:“寿春王不是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么?有什么话,直接说吧,说完了,就赶紧滚。” 寿春王大呼小叫,一脸“臣妾真是冤枉啊”“太冤了都六月飞雪了”的模样,走到云朔床前坐下,叽叽喳喳说了半天,看云朔都无视他要睡过去了,才扭扭捏捏地点明了来意:“那个啥,我就是来提醒你一句,虽然大家都知道你喜欢温二丫头,但是吧,你还是要克制一点的好.......” 在云朔越来越冷淡的眼神里,寿春王的声音也慢慢地低了下去,说到最后,几乎是在用气音嗫喏着:“.......那啥,最起码,你别干点啥事都拉着郡主啊,你受伤那天,我看二哥的表情就不大好看了,你就是真喜欢温二,干脆直接去温家提亲算了,或者求了父皇赐婚,是个男人就直接点,一步到位,一了百了,我就不信,他温家还敢拒绝了你不成?” 云朔冷冷地盯着寿春王看了一会儿,蓦然笑了:“老九,是你自己想来与我说这些,还是太子殿下叫你来暗示我的?” 寿春王摆正了脸色,诚恳地告诉他:“这次真跟二哥没什么关系,是我觉得你有些事做的有些过了,你可以当我好心,也可以当我多管闲事,反正我是已经提醒你了,我自己心里舒服点。” “不过,”寿春王补充道,“你要是等到二哥亲自来计较,恐怕就会闹得有点难看。” “.......你这一年不再洛阳,可能不太清楚,为了和承仪郡主的婚事,二哥这一年来都要疯魔了.嫉妒心强的男人最可怕,嫉妒心强还小心眼的男人尤其可怕,若是这人不止嫉妒心强、小心眼,还位高权重,就最最最最可怕了!”说到这里,寿春王不知想起了什么,自己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仓促地结束了这个话头,总结道:“总之,二哥这人在承仪郡主的事情上,就是以上那种又嫉妒心强又小心眼又位高权重的男人的真实写照!”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秃毛笔(二) 云矩仓促地闭了闭眼, 某一瞬间,云朔竟然意识恍惚地认为对方眼里有水光闪过, 但再待定睛细看之时, 却早已消匿无踪了, 让人觉得全是你的幻觉。 云朔不安地唤道:“五哥.......” 云矩睁开眼,眼底干干净净,别无水迹,很平静地问他:“怎么?” 云朔讷讷道:“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给你添了乱子.......” 云矩现在提起这个,倒是没太大的反应了,只淡淡地评价道:“你找的角度倒确实很新奇, 但是手段还是差了些, 太露痕迹,旁人也不都尽是傻子,甘愿做你手里的棋子, 以至于让事情的发展与你原本预计的大相径庭.......而且, 你实在是,低估了女人的野心。” 云朔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单凭叶德妃在宴上的表现, 也不像是给五哥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的样子啊, 莫不是....... 云朔失声道:“那块蓝田玉碎的那么巧, 跟德妃有关?” 云矩平平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只微微颔首。 云朔顿时被一股深深的愧疚感包围了, 极诚挚地致了歉:“我确实是没想到,也实在是对不住五哥,抱歉.......” 云矩看着他这副模样,微微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笑了。 云朔被她笑得一头雾水,但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对方眼里的暖意深了些。 云矩笑罢,摇了摇头,淡淡道:“无事,都过去了.......小八,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么?” 云朔愣了愣,没想到她会突然又这么问,脑子却立马发热地回答道:“当然。” 云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即使是我的对手是那位?.......别急,你想一想再回答。” 云朔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纠结神色,想了又想,反问她道:“五哥.......你就一定要,要那个东西么?” 云矩很认真地看着他,轻声但坚定道:“是的,我非得要它不可。” “.......即使是压上我手里全部的筹码,付出我身边所有的人,我也一定要走到最后那一步.......” 云朔被她眼里的厉色慑住,心中却突然浮现了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忧愁与悲伤,他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的话:“这里面,也包括我的性命,是不是?” 云矩沉默了下去。 云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伤感愁绪。 这可真奇怪,也可真是尴尬,云朔想,当年的事,我明明早都不记恨了,为什么偏要再这时候拿出来说.......五哥肯定觉得,我是在影射当年那件事,暗暗地表达自己的怨气吧....... 云朔茫然地想着:可我真的不是这样想的啊.......我只是,突然就有些说不出来的难过而已。 诡异的寂静在二人之间蔓延着。 就在云矩那句“是的”要决定脱口而出的前一刹那,云朔先一步,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云朔半跪下,拉住云矩藏在身后颤抖个不停的右手,突然心里一片镇定,什么怨恨哀愁,什么伤感纠结,都好像突然离他而去了。 他心里突然充满了一种温暖而又坚定的情愫。 虽然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云朔仰起脸,用这个姿势自下而上地看着云矩,认真道:“五哥,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因为我身后,还有整个黔州军十万儿郎的身家性命,我不可能,只为了你一个人的野心,而把他们寄托在我身上的期望全数轻易搁置,付之一炬。” 云矩低头看他,听到这里,抑制不住地笑了笑,只是身子有些抖。 云朔恍若未觉地继续道:“.......但是,我说过的,我日后,可以做你执剑的手,无论你要与不要.......到了那一日,我会站在你面前,我愿意为你而战,为你而死,从始至终,心甘情愿,一如既往。” 云矩的眼睫颤了颤,下一瞬间,在云朔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刷地一下抽出手来,推开云朔,狼狈地跑了出去。 云朔起身,跟着出去,远远就望到仅有一面之缘的颍川王妃正站在云矩不远处,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了。 云矩自然也看到了赵宁杨,微微一愣,缓缓地踱步过去,走到她身前,淡淡道:“回去么?” 赵宁杨平静地看着她,答:“回去吧。” 云矩点了点头,二人便携手走了。 黎惜跟在赵宁杨身后,莫名就觉得此地的氛围微妙得厉害,她缩手缩脚,不敢惹出动静来引得二人的视线,只略略抬了眼,恰好与云朔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黎惜不知怎的,心里就突然生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恻隐之情。 大概是这位黔南王的神情,太过惆怅了吧。 —————————————————————————————————————————— 及回开化坊,云矩与赵宁杨各自坐下喝茶,待黎惜与侍从都退下了,赵宁杨冷不丁地开了口:“我又细问了一遍,果然不出王爷所料,那个庄子安的问题很大。” 云矩便放下茶盏,接口道:“怎么说?” 赵宁杨轻轻呷了一口茶,面无表情道:“王爷可还记得,黎惜的母亲,百岁乡里的那个黎太太,娘家姓什么?” 云矩挑了挑眉。 赵宁杨淡淡道:“也是我的失职,早先看到了,也没把这个当回事,就那么忽略了过去,黎太太她,娘家姓庄。” 云矩一愣,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不由坐直了身子,轻声道:“所以说,庄子安的‘庄’姓,并不是随了他父亲,而是随了他母亲,那么他父亲是.......” 赵宁杨微微颔首,一脸肃然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庄子安的父亲,是桐城吴家的最后一名男丁,庄子安他,原本也该姓吴.......” 云矩一惊:“那他岂不是.......?” 赵宁杨点了点头:“不错,我没算错的话,他该是赵嘉歆的姑家表哥。” “.......我想,这也是赵嘉歆愿意嫁给他的一部分原因。” 云矩震惊得好久没说话。 赵宁杨垂头,在袖子里摸了摸,拿出了一支颇有些年头的旧毛笔来,那笔当该是好笔,只是年头太远,上面的毛已经掉的差不多了。 赵宁杨把笔递给云矩看,然后在旁补充道:“我想,我大概猜到了赵嘉禾死的时候身上为何会带那支秃毛笔了.......或者说,我找到了她想影射的那支秃毛笔的原型。” 云矩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支笔,细细看罢,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这是.......” “这就是,”赵宁杨帮她说了下去,“昭贵妃当年与西突厥定下百年友好盟约时,用的那支笔。” “昭妃死后,此笔传与苏家人,太/祖登基改立新朝后,苏氏一族小隐隐野,为避祸而藏身桐城,且改苏姓为吴。” “十年前云山案后,温家被今上怒斥,其中列下的百条罪状里,就有‘与前朝余孽来往默契’一遭,承恩公怕惹祸上身,不惜亲自逼死发妻,桐城吴氏就此没落,连他们的最后一支血脉,如今都不姓吴了。” 昔年温林轩与昭妃有过数面之缘、儿时之交,昭妃死后,其子前朝末帝上表投降,庄/太/祖不费一兵一卒收服金陵以南数百里,靠的还不是温临轩在其中说和,末帝死前,求温临轩厚待吴家人,温临轩也是当着慧帝的面应的,赵家人就是那时候求娶的吴氏女,结果世事变迁,人走茶凉,到最后了,这竟然还成了温家意图谋反的作证,也是可笑。 赵宁杨知道提起这个,云矩心里必定不会好受,便速速略过了此遭,与云矩继续道:“庄子安早年不清楚自己的父亲姓甚名谁,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是赫赫有名的苏家军的后人,这支笔,当年吴家人是当作传家之宝传下去的,可到了庄子安手里,恐怕只会觉得祖先们都老糊涂了,故而也没把这笔当回事,七八岁时就开玩笑将这笔送给了黎惜,说是作‘聘礼’,也难为黎惜那种性子,还能收着这笔到现在。” 云矩端起茶喝了一口,对赵宁杨的某些话不以为然:“庄子安真的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么?” 赵宁杨抿了抿唇,轻声道:“起码在遇到赵嘉歆之前是不该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就那么随意地将那支笔送出手?” 云矩忍不住笑了:“为何就一定是随意送的,人家就不能是郑重其事地给的么?” 赵宁杨惊讶了:“可是他后来还是娶了嘉歆啊,而且我看他,对嘉歆感情很深的模样,对黎惜的态度,倒是非常一般了.......” 云矩摇了摇头,不赞同道:“我的看法,与你恰恰相反。” 庄子安为什么娶赵嘉歆云矩暂时还没想清楚,不过他与黎家退亲,更大的可能,是不想让黎惜陷进这滩烂泥里来。 庄子安此人,能一步一步爬到今天,娶了承恩公府的二小姐,又与临淄王搭上关系,偏偏还没有惹来任何注意....... 此人所图,必然不小。 就是不知道大家的目的是不是恰好一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庄子安(一) (接上文*chapter第廿拾叁回) “总之, 二哥这人在承仪郡主的事情上, 就是以上那种又嫉妒心强又小心眼又位高权重的男人的真实写照, 我诚心诚意地奉劝你一句, 看在大家爬到这一步都不容易的份上, 你不会想真的亲自体会一下被他穿小鞋的那种感觉的。” 云朔偏过头,古怪地冷笑一下,轻声道:“虽然还是要多谢你跑着一趟的,不过大概还是要你失望了,我做的这些事, 无一不是深思熟虑,发自肺腑的,只为了二哥的心情着想就不去做,恐怕.......抱歉,要说一句‘恕难从命’了。” 于是寿春王就唉声叹气地被淮阴王撵出了王府去, 表示自己真是不能理解他们这些整天就琢磨着什么情啊爱啊的人,是春莺里新来的姑娘唱的小曲不好听?还是衙门里的那些公文不够烦人?哪来那么多的闲心思搞那些乱七八糟的, 真是想不明白啊不明白。 *chapter第廿拾肆回 云朔养病期间,温梨来他府上探望,走到门口, 先看到了那只独受淮阴王宠爱的红点鹦哥。 只是这鹦哥儿的命不太好, 温梨第一次见它时, 它虽然说不上活蹦乱跳, 但也尚且是有精气神的, 第二回时, 那鹦哥儿便趴在笼子里不动弹了。 温梨心中一跳,走上前去,逗了逗那鹦哥儿,脸色顿时变了。 承仪郡主每次过来,淮阴王府的管家都是毕恭毕敬、亦步亦趋地跟着的,唯恐这位主儿在府里受了什么慢怠,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他见温梨神色有异,赶紧上前一步,等候吩咐。 温梨眉头深凝,轻声问他:“这鹦哥儿平日里都是谁在照顾?” 管家毕恭毕敬地回道:“因是温二姑娘送来的,王爷喜欢得紧,喂食喂水,向来是王爷亲自来的,从不假于他人之手。” 温梨闭了闭眼,不抱什么期望地又问了句:“这鹦哥儿的嘴巴,是什么时候开始红的?” 管家微微愕然,仔仔细细地想了想,认真回道:“依奴才的印象,温二姑娘送过来时就是红的啊。” 温梨怔怔地站了站,然后伸出手,把那早已死去多时的鹦哥儿小心翼翼地从笼子里托了出来,摸着其尚且温热的身子,抖了抖,声音颤抖地吩咐管家道:“去,去再买一只同样月份的红点鹦哥儿来,记住,不要买嘴巴发红的,那是.......”温梨闭了闭眼,咽下了后半句,只轻轻地补充道,“去吧,快去快回,不要惊动八殿下.......” “就让他........还以为这是原来的那只鹦哥儿吧。” ——阿梨喜欢哪只鹦哥儿? ——我都行啊,好看的都喜欢哈哈哈。 ——阿宪呢? ——我要红点点的!那个好看! ——好的好的,这只给阿宪,这只给阿梨.只是阿宪要养的话,要记住一点哦,红点鹦哥儿的嘴可不是红的,一旦你买的红的,就是它快不行了,若是不想养了徒惹伤心,看到嘴巴红的就不要买了哦。 ——谢谢伯伯!阿宪很喜欢,阿宪记住了! 阿宪她.......一直记得么? *chapter第廿拾伍回 韩子清来淮阴王府禀事时,就见淮阴王心情很好的样子,专心逗弄着眼前的那只红点鹦哥儿。 韩子清说完正事,忍不住多瞟了那鹦哥儿几眼,暗暗皱了皱眉头。 云朔是屏退四下单独召见的他,韩子清是前朝名相韩荥后人,前朝覆灭后,韩相撞柱追随旧主而去,韩家就此没落,倒是韩子清这个家学渊源的遗珠,被云朔偶然捡回了自己的麾下。 云朔见韩子清看出了端倪来,也不多作遮掩,笑眯眯地问起韩子清先前安排给他的私事:“那个渔女,你顺利弄进东宫了么?” 韩子清毕恭毕敬地叩首,不动声色地恭维他:“殿下英明,我只按照殿下的吩咐,叫那渔女在东宫太子面前偶然露了一面,剩下的事,就全然不用我们操心了。” 云朔静静地沉默了半晌,突然古怪地笑了出声,自嘲道:“我并没有什么英明不英明的,在这上面,我怕是与他没什么差别,我只是.......如果可以,你当我愿意让顶着那张脸的人在外面乱行走么?” 韩子清听出淮阴王话中的未尽之意,心中微寒,颤抖地不敢抬起头来。 云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扯了扯嘴角,轻笑道:“韩先生不是已经看出来了么,这鹦哥儿,早不是原来温家那二丫头送的那只了。” 韩子清颤抖着嘴唇抬起头来悄悄看。 云朔摸了摸那鹦哥儿背上的毛,对上那鹦哥儿两点芝麻黑的小眼睛,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那鹦哥儿也不怕生,也可能是被云朔养熟了,没有买它的人的半点矜持模样,被云朔摸得舒服,还跳过来,主动用自己的小尖嘴啄了啄云朔的指尖。 云朔被它逗笑,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我实在是.......真的很喜欢她啊。” 韩子清完全没勇气敢去细思淮阴王说的究竟是“它”还是“她”。 不过,早在他帮云朔把一个与承仪郡主长相七分相似的女子送到东宫手里时,他的立场,不是早都被绑死了么。 *chapter第廿拾陆回 十年一度花夕节,又难得的是在洛阳城里举办,温梨却被衙门里的公务拖到了掌灯时分才出来,正叹口气想回去歇下了,一出来,却被温宪堵了个正着。 自上次温宪及笄前的争执过后,姐妹俩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坐下来敞开心扉地聊一聊了,温宪突然来找,温梨是有些惊讶的,惊讶过后,还有些许的歉疚与不安。 温宪面无表情地表示,想和她一起逛今晚的百花市,温梨没有拒绝。 走到一半,温宪突然站住,冷冷道:“忘了叫淮阴王,表姐帮我叫上他。” 温梨神色一顿,有些不解:“阿宪.......你若是想与淮阴王一道,便不必叫我过去凑热闹了吧?” 温宪淡淡道:“我想借今晚跟他把话说个清楚,省的他以后一直惦记着我,万一谈不好,我怕他想出什么歪主意来毁我名节,表姐在场,就当是给我作个佐证了。” 温梨皱了皱眉:“八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温宪不耐烦地抬起头,冷冷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姐姐?帮还是不帮,你直说吧?” 温梨沉默了一下,吩咐人去淮阴王府通报。 在花夕节被温梨突然召唤,云朔受宠若惊,急匆匆地赶到了约定的地方,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来得及多展开会儿,就一下子僵住了。 云朔平静道:“.......没想到,温二姑娘也在这里。” 温宪下巴微抬,神色高傲:“就是本姑娘叫你来的,不然你以为呢?” 云朔淡淡道:“温二姑娘主动叫我,那倒是很难得的事,不知温二姑娘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温宪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面无表情道:“我叫你过来,自然是有话与你讲。” 温梨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你们聊,我先去那边买点东西。” 花夕节上百花市,自然是极美的夜景,可惜再美的东西,在无心欣赏的人眼里,也都是累赘。 温宪领着云朔左拐右拐走到一僻静处,云朔终于不耐烦了,开口问道:“温二姑娘究竟是要说些什么,不如直接说吧。” 温宪转身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无法自拔,眼泪都给笑出来了。 云朔皱眉看着她。 温宪轻轻拍了拍手,边笑边喘着气道:“没错,就是这个表情,你真该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我怎么就,怎么就傻了那么久,还以为你真的是喜欢我呢哈哈哈哈。” 云朔的脸沉了下来,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宪不屑地瞧了他一眼:“我什么意思?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又是在心虚什么?嗯,淮阴王殿下?” 云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温宪笑得无法自拔,似乎被他这副表现完全取悦了:“我说,不就是被人看穿个把心事么,你至于这个表情么?你拿我做幌子招摇撞骗了这么久,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你黑着脸做什么?喜欢我表姐,对你来说.......就是这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云朔被她最后一句话激怒了,嗤笑一声,反唇相讥道:“我是听不懂温二姑娘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说起来‘见得人’、‘见不得人’什么的,温二姑娘倒是一直很坦诚,对于自己看上了东宫太子这件事,可是从来都不在人前避讳啊。” 云朔这话一出口,温宪立马不笑了。 温宪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好了,你喜欢我表姐,我想要太子哥哥,既如此,你我二人目标一致,更该通力合作才是,我帮你设法讨温梨欢心,你趁机搅和了她和太子那门婚事,这个合作,你可一点都不亏,你意下如何呢?” 云朔还真没想到温宪找他来是说这个的,不过....... 云朔低头笑了笑,一脸诚恳地回:“温二姑娘,我能理解您迫不及待想嫁入东宫的心思,可是.......我真的听不懂您说的这些话啊,您想嫁给太子,您就自己努力去啊,我是实在不明白,您为何偏要往我和郡主身上泼这盆脏水啊.......” 温宪见他咬死不认,也恼了,口不择言道:“你若是不帮我,我就去告诉表姐你对她打的歪主意.......” 云朔忍不住笑了:“温二姑娘,泼人脏水的事,您尽管做,只是我也会告诉郡主,您是一心一意为了抹黑我,故而才使出如此毒计,至于郡主究竟会相信我们哪一个的说辞.......不妨您先猜猜看? 温宪被云朔气得咬牙切齿,烦躁地跺了几下脚,突然又心平气和地想清楚了。 温宪讥讽云朔道:“随便你吧,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就算表姐嫁到东宫去,也不一定就拦得住我与太子哥哥的事,就是从小到下每每都被她压一头,叫人不爽罢了........至于你,却是彻底与她无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庄子安(二) (接上文*chapter第廿拾陆回) 温宪讥讽云朔道:“随便你吧,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就算表姐嫁到东宫去,也不一定就拦得住我与太子哥哥的事, 就是从小到下每每都被她压一头,叫人不爽罢了........至于你, 却是彻底与她无缘了!” “......真是可怜了,东宫大婚, 是来年九月份的事情吧,到时候, 你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凤冠霞帔地出嫁, 自己就是躲在屋子里哭也彻底追悔莫及了哈哈哈哈.......” *chapter第廿拾柒回 温梨回来的时候,原处已经只剩下了云朔一人。 温梨讲将买来的三份湘浦雁*递给云朔一份,奇怪地问他:“......阿宪呢?” 云朔眉眼低垂, 神情抑郁:“她先回去了。” 温梨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们把话都说清楚了?” 云朔抬起头, 认真地盯着温梨,轻声道:“我的脑子如今......再清楚不过了。” 温梨叹了口气,拉他到一安静的小湖边坐下, 沉默了半晌, 拍了拍云朔的肩膀, 叹息道:“人生在世, 总还是要遇到些不如意之事, 有的时候, 不能太执着, 一念成魔,真的不行的话,就看开点吧......” 云朔抬起眼,很伤心的模样,认真地盯着温梨道:“可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啊......” 温梨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无奈道:“可是她看上去,也真的不像是喜欢你的样子啊。” 云朔委屈地低下了头,不想说话。 事情到这一步,温梨也只能劝他放弃:“其实到此为止,也没什么不好的,给彼此都留下最后的体面,总比用尽手段、处心积虑让她不得不嫁给了你,可等日后真成了婚,二人再恩怨相对,岂不更是彼此折磨......” 云朔的脸猛地苍白了下去,抬起眼小心翼翼地问温梨:“阿姊觉得,感情的事里,还是不能掺杂太多的手段么?” 温梨其实自己也不太搞的明白,她看了看远处白茫茫的水,皱着眉头缓缓说道:“自然,感情的事情,在我看来,还是不要强求的好......掺杂了太多利益纠葛、欺骗哄弄的感情,大概也不能算得上‘感情’,只能称得上‘联姻’,抑或......‘利用’吧。” 温梨一边说着,一边不自信地向云朔求证道:“你觉得呢?” 云朔沉默了半晌,还是不甘心:“可是......如果是一个人,真的很喜欢另一个人呢?很喜欢很喜欢那种他什么也不求,只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罢了......想和对方在一起、一辈子的真心,也是错的么?也是该被弃置一旁的么?” 温梨不意他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想了想,有些奇怪地问云朔:“可是那个人那么喜欢他的心上人的话,不是更应该希望对方过的好么?” “......那个心上人既然拒绝了他,笼统来说,大概分为两种情况,要么是人家自己早已与旁的人两情相悦了,这种情况下,那个人再去使些手段来,就算最后如愿以偿地拆散了旁人,自己心满意足了,可不怕那个心上人最后恨他么?” “......可如果那个心上人没有与旁人先两情相悦了,既然先一步拒绝了那个人,必然是那个人有什么在他的心上人看来难以忍受或者忽略的短处,这种时候,难道不是那个人该去提升自己,弥补缺漏,再来尝试的么?如果一味在感情里用些欺骗利用的手段,即使短暂地掩盖了问题的存在,我也总觉得,迟早还是会发生矛盾的......” 云朔的脸惨白得吓人,温梨不免担忧地看着他,觉得他似乎要随时难受的晕过去一般。 云朔垂着头,半天没说话,许久才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可是阿姊,你既然那么不喜欢别人在感情里使手段,又为什么最后还是接受了太子呢?” 温梨微微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平静地问云朔:“你指什么?百越那次,还是东南那次?” 云朔一声不吭,只一脸倔强地认真看着她。 温梨发了会儿呆,末了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云朔的问题,只轻声道:“......可是他,确实帮了我啊。” “我也确实是很感激他的。” 云朔不甘心地追问道:“那么......” 温梨仓促地抬起眼,很勉强地笑了笑,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打断他,总结道:“朔儿,我跟太子的情况,要比你和阿宪间的复杂得多,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也不能强行拿去套你和阿宪......” “正是因为我知道,弄得这样复杂真的不好,我也是真的很羡慕你们之间那种......单纯的只谈爱恨不论其他的关系,我才认真地劝你,最好不要在感情上牵涉太多别的东西,用心去打动一个人,如果实在打动不了,就说明你们可能真的不是对方的‘湘浦雁’,强按牛喝水的事,还是要少做......” 云朔神色抑郁地不满道:“可是二哥不就靠这些手段......” 温梨实在是不想在云朔面前聊这个话题了,她直接起身,打断云朔,故作幽默道:“可是就算他不这么帮我,我也说不定会喜欢上他呢?我们可是从记事起就认识彼此了......这种事情,谁又知道呢?” “阿姊相信你是个好孩子,无论如何,不会因为一己私利去做伤害人的事情的,对么?” 云朔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吭气。 就在温梨眺望远方许久,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低头去看他时,才发现他已经悄无声息的,就已经满脸泪水了。 温梨完全愣住了,蹲下来去看他:“朔儿,你......” 云朔抱住她的一条手臂,把整张脸埋进去,哽咽地乞求她:“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就是突然的就很难过,让我抱你一下,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好不好?” *chapter第廿拾捌回 温梨也没想到会在街上遇到汉中王。 不过汉中王本人似乎比她还要惊讶,叫住了她之后,又眼神古怪地住了口。 温梨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他:“六殿下也来逛花夕节么?一个人?” 汉中王看了一眼跟在温梨身后低着头不说话的淮阴王,脸色有些微妙,摇了摇头,就想转身上楼了。 然后被跟着他一起下来的寿春王用大嗓门喝止了:“六哥六哥,你不是下来买湘浦雁了么?怎么东西没买人先折回来了,不是吧你行不行啊......哦豁,这不是郡主么?我喝多了幻视了,郡主怎么会在这里啊?快快快上去,二哥也在上面呢!” 汉中王脸色难看地打断寿春王:“小九,不能喝就少喝点,大街上乱嚷嚷什么呢,你看错人了吧!” 然后一侧身挡住温梨,用眼神暗示她赶紧走。 温梨只犹豫了那么一刹,察觉不对正想离开,结果还是被接下来的十皇子搅了局。 十皇子陇西王捧着十数份湘浦雁,累得气喘吁吁地赶回来,然后在寿春王“老十啊你说你能干个啥啥也不行买个东西等等等的黄花菜都凉了还让我和六哥都出来找你”的唧唧喳喳的吵闹伴奏下,兴高采烈地喊出了惊天一嗓子:“八哥,你也来了啊!你啥时候到的啊!我少给你买了一份哇!” 一时间,万籁俱寂。 寿春王一个激灵,穿堂冷风一吹,彻底醒酒了:“郡郡郡郡主” 汉中王瞟了一眼淮阴王手里的东西,在心里淡淡地想:恐怕你“八哥”并不缺你这一份,反而很想打你一顿。 说实话,温梨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撞上了就撞上了,打个招呼的事,被他们哥仨这么一搞,就感觉气氛哪里怪怪的一样。 温梨面色淡定地冲汉中王点了点头,然后干脆道:“二哥也在上面么?那我也上去凑个热闹吧。” *chapter第廿拾酒回 温梨是自认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可显然其他人都不是这么想的。 乍见温梨进门,东宫太子从主位上笑着站起来,迎到一半,就看到了跟在温梨后面的淮阴王。 东宫太子的脸上的笑彻底僵住,半晌,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问温梨:“阿梨,我先前约你,你不是说衙门里有事,不得空么?” 温梨意识到东宫太子可能误会了什么,可对方不提,她也不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先上去解释,皱了皱,眉,只好先从头解释道:“确实是很晚才出来,正好碰到了阿宪,阿宪说想过来逛逛,我便陪她一起来了,没想到二哥在这里,不然我就直接过来了。” 东宫太子听了,却并没有开心多少的样子,只古怪地笑了一笑,反问她:“哦,真的是这样么?” 温梨不解他的阴阳怪气,皱了皱眉,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东宫太子像是看出了她的茫然,便好声好气地一句一句问她:“你陪二妹,怎么陪成了和淮阴王一道?” 温梨顿了一下,出于名声考虑,不太想提到是温宪主动约得云朔出来的,故而只好淡淡道:“正好碰上了,便也一道了,怎么,有问题么?” 东宫太子冷笑出声,呵呵道:“没问题,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然后“砰”地一声,直接掀翻了整张桌子。 屋内所有人都吓得站了起来,低着头一个个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只有一个女声,尖利刻薄地笑了笑,讽刺温梨道:“表姐啊表姐,你编谎话,也不先看看场合在编,我人都在这里呢,你都能编排成跟你一道出去了......我说,你就是直接约淮阴王出来,也没人敢说什么啊,何至于每次都拿我作筏子,我可是你的亲表妹啊,我不要名声的么?你做这些事,对得起我,对得起太子哥哥么?” 温梨缓缓,缓缓地把视线移过去。 温宪挑衅地冲着她微笑。 东宫太子寒着一张脸,满目戾气。 温梨看了看这满屋子的人,突然觉得特别好笑。 于是她就真的笑了出了来。 东宫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在笑什么?” 温梨便停了笑,安静地看着他,眼底带着抹不易为人察觉的悲哀,一字一顿道:“二哥,我今晚,确实是陪温宪出来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谎.......” “.......可是我,没有说谎。” *chapter第叁拾回 东宫太子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温梨自嘲地笑了笑,低着头道:“二哥,我们认识也十多年了......我这十几年来,可曾对你说过半句假话?” 东宫太子看着她带有委屈的神色,突然就心软了,抿了抿唇,上前牵住温梨的手,轻轻道:“是孤急躁了,吓着你了吧,二哥给你道歉,别生气了。” 然后转过头,神色平静地吩咐道:“把这里收拾一下,重新上一份菜吧。 ” 待众人重新落座,东宫太子牵着温梨的手都没有放开,温梨微微动了动,东宫太子便低下头,好声好气地与她商量:“阿梨,孤今天的心情实在不好,你就当哄哄孤了,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庄子安(三) 杏花巷子, 庄府。 赵嘉歆坐在堂上,一下又一下地抠着绣棚上的花纹。 庄子安坐在旁边安静喝茶。 赵嘉歆突然就怒了, 一把扔了手边的绣棚, 咬牙切齿道:“无论如何, 我一定要把害死姐姐的凶手找出来!” 庄子安继续安静喝茶,不予置评。 赵嘉歆不满他的冷漠,转过头对着他发作道:“你不说话,又是什么意思?” 庄子安平静地反问她:“我该说些什么呢?” 赵嘉歆拧起眉头。 庄子安淡淡道:“抓凶手,是刑部和顺天府的事,你坐在这里再怎么着急也没有用,安静等消息吧。” 赵嘉歆恨声道:“可死的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刀子不砍到你身上, 你是不觉得痛,现在姐姐死不瞑目,你叫我如何能安静等待!” 庄子安被她搞烦了, 微微刺了她一句:“你如果真是着急, 这件事你亲自去问陆序,应该要比在我这发脾气来得快吧。” 赵嘉歆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低声自言自语道:“不......不会是他, 他说不是他, 就不可能会是他。” 庄子安讥讽地勾了勾嘴角, 举起茶杯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赵嘉歆平静了一会儿, 心平气和地与庄子安分析道:“目前来看, 杀害姐姐的凶手是陆序的可能极小。” “一来,陆序在楚襄侯府一手遮天,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如果真的是他动的手,不会把事情闹到这一步。” “二来,他也没有必要请颍川王来断案,当年颍川王与陆虞争风吃醋,直接废了陆虞拿笔的右手,后来陆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颍川王再也无法亲自执剑,二人虽同在东宫门下做事,但面和心不和已久,若非确实心怀坦荡,陆序不至于自掘坟墓叫颍川王来查案。” 庄子安搁了茶杯,慢条斯理地问她:“要听听看我的分析么?” 赵嘉歆做了个“请”的姿势,端庄优雅道:“自然,你的脑子一向比较好使。” 庄子安笑了笑,做了个“过谦”的手势,平静道:“在这之前,我想我还是要再次确认一下,当初的事,真的是陆将军单方面胁迫你的吧?” 赵嘉歆面色乍青乍白,言辞激动地怒斥道:“不然呢......我怎么可能会愿意和自己的亲姐夫搞在一起,我们赵家,没有姐妹共事一夫的事情!若非我确实不愿,又何必要急着嫁你!你若是不相信我的为人,当日又何必答应娶我!” 庄子安冷静地提醒她:“不要激动,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是确定不要他了......还是确定不会告诉他关于他生身父亲是谁这件事了?” 赵嘉歆冷冰冰地笑了笑,反问他:“我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是你的。” “......他的生身父亲,除了你,还能有谁?” 庄子安若有所思,倒没否决,只轻轻道:“你若是这般想法,那我要说声\\\'恭喜\\\'了。” “......当日强迫你的恶人,恐怕这次要吃点教训了。” 赵嘉歆神色微窒,脱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子安静静地看了看她,似乎有些淡淡的不解:“颍川王出面,此事陆序就是没有干系,也得染上干系,不然你觉得呢?” “......我看陆序一开始想请来自证清白的,可不是颍川王,而是顺天府吧。” 赵嘉歆的神色有些阴翳:“当年之事,是颍川王自己挑衅在前,陆序反手回击在后,如今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二人又都在东宫门下做事,就是颍川王依然怀恨在心,可他纵然想胡来,太子殿下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庄子安忍不住笑了:“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颍川王世子眼看着要承祚东宫了,不如你来猜一猜,颍川王要真想拼一把弄死陆序的话,东宫会站在哪一边?” 赵嘉歆咬着唇不想说话。 庄子安淡淡地瞥她一眼:“你心里也清楚答案的,不是么?单看当日只有太子妃一个人去了楚襄侯府吊唁,而几天过去了东宫太子却依旧没有现身......恐怕陆将军自己心里,都感觉到不大妙了吧。” 赵嘉歆神色阴寒:“......如果颍川王铁了心拿那件这件事借题发挥清除异己,那姐姐的死,就永远也无法大白于天下了!不行,我不能让他这样做,我必须得想法子阻止他才行!我不能要姐姐的死在他手里变成党派倾轧的武器!” 赵嘉歆转过身来,焦急地看向庄子安:“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们究竟该从何处下手才是......” 庄子安将茶杯搁在案几上,轻轻地磕了一下,制止了赵嘉歆剩下的话。 他神色温和又体贴地对赵嘉歆说:“嘉歆,如果我是你,我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说,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要管,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结果,不好么?” 庄子安神色温柔,赵嘉歆却似乎看到了什么几位可怖的东西般,吓得嘴唇发抖,轻轻道:“可是,可是......” 庄子安哂然一笑:“你想可是什么,你还在纠结嘉禾的死么?你既然这么过不去这道坎,为什么不先提着刀把你父亲砍了,或者想办法搜集证据送他进去吃牢饭?” “......嘉禾是怎么死的,你还没有搞清楚,可姑姑当初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也催眠自己忘记了不成?拿起锄刀的,真正是谁,你要装睡到什么时候?嘉禾在楚襄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真的不清楚么?她的死,陆序真的完全无辜么?就算她不是陆序杀的,可陆序对她做的那些事,又比最后捅下拿刀的人真的好到了哪里去么?” “陆序无辜么?陆序可并不无辜。现在有现成的人愿意帮嘉禾伸张一下正义,你又为什么非得去苛求‘究竟是谁亲手杀了赵嘉禾’这个问题呢?杀死她的,难道真的是那个刽子手么?难道不是那座偌大的楚襄侯府,陆序,以及......你么?” 赵嘉歆神色一颤,矢口否认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庄子安玩味地笑了笑,重复了她的话:“我在胡说什么?......那不如先问问,你又在心虚个什么呢?” “......你真的恨陆序么?你既然口口声声恨他恨得要他立刻去死,为什么又不能对颍川王将要计划做的事拍手称快,坐收渔翁?你所谓的‘恨他’,难道不是在以此为借口,把‘恨他’当成对自我愧疚的一个宣泄口,把责任都推到陆序一个人身上,都是他的错,都是他污了你的清白,又害死了你的姐姐,这样想一想,你是不是会心里好过很多?......好过的,可以让你暂时自欺欺人地遗忘掉曾经你也在心里暗暗抱怨过都是赵嘉禾的存在才导致你和陆序......” 赵嘉歆“砰”地一下站起来,直接掀翻了桌子,怒不可遏道:“我没有!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我也从来没有对陆序有过任何超出正常范围之内的感情!是他,是陆序那个恶心的贱人,是他欺骗了我!......他利用我的信任,污了我的清白......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想过......我敢对天发誓,我要是对他有半分男女之情,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庄子安见她那么激动,也有些无奈了,探过身去,轻轻拍了拍赵嘉歆的背,温和劝她道:“好了,嘉歆,我懂你的意思了,可是你现在太激动了,你如今还怀着孩子,情绪大起大落,对大人和孩子的影响都不好,你听我说,现在回去,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好不好,剩下的事,我帮你来处理,你先冷静一段时间,可以么?” 赵嘉歆呆呆地顺着庄子安的指引重新坐了下去,突然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了起来。 坦白讲,庄子安并不可怜她。 所以庄子安也就只叫了府里的几个丫鬟过来,半扶半楼地送赵嘉歆回房歇息了。 庄子安来到书房,临淄王已经于此等候多时了,见他终于过来,不耐烦地喝了口茶,质问道:“庄大人倒是真够忙的啊。” 庄子安腼腆地笑了笑,很不好意思地与临淄王解释道:“拙荆正怀着孩子,大悲大喜的,身子熬不住,我多劝了两句......” “别整这些没用的了,”临淄王不耐地挥挥手打断庄子安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赵嘉歆这个女人,你控制得住么?能想办法让她出面指控陆序残害发妻、亲手杀死了赵嘉禾么?” 庄子安谨慎地看了临淄王几眼,很为难的样子:“拙荆和家姊感情甚深......如今刑部那边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以拙荆那非要抓到凶手的倔强脾性,恐怕很难现在就要她站出来说点什么......” “这个你放心,”临淄王听到这个,倒是心平气和了起来,“老五那边,我都打点好了,他跟陆序本来也有过节,这一回,大家利益一致,众志成城,不信搞不死那个姓陆的。” 庄子安有些淡淡的惊讶:“王爷真是算无遗策,连颍川王那边都顾及到了......可不都说颍川王是太子殿下的人么,他这回,真的会站到我们这边来么?” 最重要的,是月前东宫宴的事余韵未散,不都说颍川王当时与临淄王直接翻了脸么?庄子安是不相信临淄王这个眼高手低的能玩得转颍川王的,可别不是被人哄的团团转吧...... 临淄王哼唧两声,神色中有着明显的嘲讽与不屑:“老五那个人,看得起谁过,怎么可能死心塌地的跟着老二?” “......你是想问我老二过寿那天的事吧,跟老五联合起来做戏给老二看罢了,老二那个人,不就想全天下都只买他的账么?先哄他几天,把陆序弄下去了,一步一步来,把他的羽翼全剪断了,我看他还能笑到何时......” 庄子安皱了皱眉,不像临淄王那么乐观。 ——跟在颍川王身后捡漏子、借刀杀人、做些落井下石的事等等,庄子安都是干的很安心的,可是跟颍川王合作......他可就不由有些忧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掀棋盘(一) 庄子安谨慎地提出反对意见:“可是......颍川王那个人, 心机叵测,手端狠绝,王爷与他一起......不怕最后被反戈一击、空为他人做嫁衣裳么?” 临淄王听罢, 哈哈大笑:“老五那个人?老五什么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临淄王看着庄子安惊讶的神色, 忍不住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老五是什么?一只拔掉了牙齿和利爪的狸奴罢了。” “原先张牙舞爪、呲牙咧嘴吓唬人时,还能假装额头上顶了三个横道道, 自欺欺人能长成个什么山林之王,等被人一点一点收拾干净了, 除了身上那股难以驯服的野气, 他还有什么?” “......老二留着他,就跟戏耍一只娇贵的金丝雀一般,闲的无事了, 就拿出来抬举一番,显示一下作为主人的宠爱, 真遇到事了,你当谁还会对他客气不成......而现在的他,又真能伤害得了谁似的?” 庄子安懂得临淄王话中的未尽之意, 失去了温家的颖川王, 远远不仅是失去了一个可靠的倚恃那么简单, 云山案后温家“谋反”一事的定性, 几乎已经彻底断绝了颖川王身为一个皇子未来登位的任何可能。 东宫太子和临淄王都没把颖川王当回事儿看, 其实主要还是由于这个。 ——帝心, 永远是夺嫡战中最重要的一环。 而温家, 早已尽失帝心。 对颖川王的手段和心计,庄子安是十分叹服并恐惧的,可对于颖川王现如今的处境遭遇,庄子安只想在心里凉凉地贺一句:“呵,真是可怜啊。” 庄子安想到温家人心里就不大痛快,他不动声色地移了移面前的器具,平复了下心情,才继续开口道:“安只是觉得颖川王此人,睚眦必报,手段极绝,王爷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难结善果......自然,若王爷胸中早有成竹,就是安杞人忧天,大惊小怪了。” 临淄王笑了笑:“本王懂你的意思,从蓟州王到昌平营,老五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偏偏他自己还一直逍遥自在地活到如今,也是让人看了火大......不过这次的合作,你也不必太忧心。本来就是老五他势弱,在求着本王做事。” “老五那个人,骄矜惯了,头昂久了就低不下来,东宫选嗣那事儿,他瞧不上太子那德行,也舍不得唯一的儿子,就压根不想用孩子跟东宫扯上半文钱的关系。而老二想要颖川王世子,除却旁的利益纠葛之外,又何尝不是看上了老五身上‘温家余孽’这个洗不干净污点,以后拿捏起来方便容易,省得孩子的亲生父母跳出来闹太多事......老二的算盘打得精,可大家又哪个真是傻的,现在老二他是太子,自然求着要儿子,等老二当了皇帝,想把位子传给哪一个,还不是他自己一个人说了算么?自古以来不是皇帝亲生的太子,又有哪一个当得久、活得好的?” “......老五既然不傻,自然对老二这行径恶心得厉害,一开始本就是他先来找本王,求着本王要本王儿子往上顶。说实话,本王那二哥,本王叫他一声二哥,是本王尊重他,大家一起从娘肚子里滚出来的,一个爹一个妈生的,凭什么他就比本王早出来半柱香不到的时辰,本王就从小到大什么都得让着他?他就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本王就是个在他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太响的弟弟?” “......不过,四月十五那天陪老五做了一场戏,倒是也叫本王看透了不少东西,老二竟然能那般不给本王面子,也真是叫本王气得差点吃不下饭来!心寒啊!......就这样吧,你做初一,本王做十五,你瞧不上本王这个弟弟,也就不要怪本王以后不顾念兄弟情谊,大家谁也不欠谁的!倒是老五,他看不上老二在先,主动求本王在后,等本王真和老二在台面上彻彻底底地撕破了脸,单凭老五搁本王这儿干的那些事,你当老二还会饶过他?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真把线扯断了,他该比本王还要害怕,所以,这次的事,你还真不就用太担心了。” 庄子安听得眉头狂跳,跳罢,遏止住胸中的一片惊涛骇浪,竭力装作平静的样子把话题拐回到当下的事上:“所以,颖川王那边,会对此次的事如何发声?” 临淄王撇撇嘴,说起这个,就有点不大乐意:“老五那个人,精得流油,指望他站出来指证陆序是不可能了,按计划,他应该会保持沉默,表示自己毫无头绪,对这一桩无头公案无从下手,他不开口,顺天府那帮子人才不敢乱说话,所以这件事,大概率会被从刑部和顺天府搞成三司会审,拖到大理寺下场......” 庄子安低头笑了笑,觉得这样最妙,不愧是颖川王的作风,确实很懂得“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 在这件事上,颖川王什么都不说,表示什么都查不到,本身就是一种最好的应对了。 ——以庄子安对陆序的了解,无论颖川王替他澄清,还是开口攻讦他,陆序都能找到为自己洗去麻烦的方式,毕竟陆序在这件事上是真的没有动手的那个,而唯独颖川王不开口,陆序就只能被拖着什么都做不了。 在颖川王开口下定论之前,陆序多说一句,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都是做贼心虚。 而颖川王的立场,本来就是可以被双向解读的,他这么一微妙的沉默,众人的视线,自然都往大家更喜闻乐见的方向转去...... 三人成虎,拖到大理寺下场,陆序还能给自己洗得干净么? 更何况...... 临淄王壮志踌躇地向庄子安表示:“大理寺那边,本王都打点妥当了,陆序这一次,不死也得脱层皮。” 开化坊,颖川王府。 云矩站在堂屋窗前,看着院外迟归的暮燕,过了半晌,轻声道:“下雨了......” 赵宁杨正坐在堂屋外的屋檐下做针线,听到噼里啪啦地落雨声,招呼人收拾了东西进来,恰听到云矩的自言自语,笑着接口道:“是啊,仲夏的天,小孩儿的脸,说哭就哭,也是叫人完全没脾气。” 云矩低头笑了笑,随口问身边的管家:“仵作那边有消息了么?” 说曹操,曹操到,云矩话音刚落,一小厮顶着突然猛烈的暴雨进来,低声禀告道:“王爷,傅姑娘过来了。” 傅菁容身披蓑衣,倚剑疾行,那小厮刚报完,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云矩的视野之内。 云矩抬了抬眼。 赵宁杨往外迎了半步,笑着道:“菁容你过来了,祝明诚人呢?这么大的雨,就放你一个人出来。” 傅菁容走到廊下,随手掀了蓑衣,冷淡道:“今年春汛,阴山暴雨,动了宗祠,祝家急传他回去,现在就我一个人留在豫州这边,听说你们动用了妙心堂的暗线查一具尸体上的线索,就专门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云矩从她手里接过结果,嗤笑两声,缓缓撕碎,扔到了廊外。 雨水吧嗒吧嗒,很快便将墨迹打湿,晕染成一片,再也看不清楚了。 傅菁容平静地问:“不合心意?” 云矩微微一笑:“恰恰相反,完全与我预想的一致,非常合意。” 傅菁容了解了,拾起蓑衣穿上,就要走人:“剩下的东西,我会帮你处理干净的,你不需要再留底给旁人看吧?” 云矩摇了摇头:“多谢了,不必留底,销毁得越干净越好。” 傅菁容点点头,表示知晓了,身影如来时一般,又飞快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见时无息,去时无声。 自傅华死后,这已经是二人仅剩的相处方式了。 冷淡的微妙,却又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赵宁杨忍住叹息道:“我还以为傅姑娘嫁给明诚表哥后,性子会暖和一点,如今看来,却是比以往话更少了......这可如何是好......” 云矩平静道:“祝家人和祝明诚,都是很好的人,菁容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你也不必太忧心了。” 赵宁杨叹了一口气,她是不觉得,一个人,失去了所有的亲朋故旧后,再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拥有自己的名字和姓氏,甚至不能毫无遮掩地出现在阳光之下的日子,是有什么好的。 当初赵宁杨撮合傅、祝二人,就是想着祝氏远隐阴山,避世而居,在那里,傅菁容说不定能过得更开心点,可惜二人后来成是成了,活动范围却还是天南地北地绕着洛阳打转,赵宁杨虽是心焦,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云矩在廊下静静站了片刻,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天很快就开始放晴了。 很像傅菁容这个人。 云矩低头想了些什么,没有人清楚,她抬起头时,对着赵宁杨和管家,却是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算起来,岫然也要回洛阳了吧......” 管家一听,立刻上前半步,毕恭毕敬地答道:“半个月前就接到了左大人从宁波启程的信,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几天,就要到洛阳了。” 云矩微微一笑:“那就当是,给他的新官贺礼吧。” 杏花巷子,庄府。 临淄王发下“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的豪言壮语之后,又委婉地给自己找补了一下:“大理寺那边,其实其他的人我打点起来都很容易的,唯一有点棘手、恐怕难糊弄的,就只有今年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左颐左岫然一个了。” “......左颐其人,少聪慧,才气高,有急智,入仕以来,政绩名声漂亮的不像话,偏偏还生的好命,是塘栖左家后人,内阁首辅梁任的关门弟子,清流中的清流,嫡系中的嫡系。” “左家人,可不一贯都是被奉作什么‘读书人的种子’的,这桩案子撞到他手上,也不知是好是坏......不过往好处想想,要是能借左颐之口给这桩案子定了性,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做梦都能笑死了,那陆序日后,可就再也翻不了身、也再别想在官场混了哈哈哈,那些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喷死姓陆的!” 听着临淄王的快意畅想,庄子安心里却突然咯噔一声,浮现了一个不太妙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掀棋盘(二) 听着临淄王的快意畅想, 庄子安心里却突然咯噔一声,浮现起一个不太妙的想法。 庄子安探过身去, 轻声问临淄王:“左大人那边, 王爷不做任何打点么?” 临淄王随意地一挥手:“不用麻烦, 左颐那里,叫老五想办法吧。” 庄子安眉头深凝:“如果颍川王搞不定左大人......” “搞不定就搞不定吧,”临淄王不悦地皱了皱眉,“即使不能拉拢到左岫然,赵嘉禾的案子,就冲我们之前的谋划,陆序也难能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去......一件事, 有七八成的把握, 就足以下手去做了,非得等到能十成十地搞死对手再下场,那你这一辈子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了, 你说呢?” 庄子安听出临淄王话里的不以为意, 知道自己这是犯了对方忌讳,不该在一切都还未成定局之时乱说这些晦气的话,于是便默默忍住了接下的言辞, 微微一笑, 坦然地赞叹临淄王道:“王爷不愧是王爷, 见识果然过人, 是安着相了。” “.......安方才也只是实在好奇, 左家人的立场罢了......” 临淄王不知是被庄子安的这个解释取悦了还是逗笑了, 听罢,嘿呦一乐:“左家人的立场?左家人能有什么立场?” “他们不是一向标榜自己是读书人的咽喉么?左家人的立场,不就是清流党的立场所谓清流,自然是不屑于和皇子王孙们搞得太近,更遑论在这种事情里站队了......” “这个你倒是大可放心,本朝文武分治已久,文官武将,两边一向各不相干......陆序在文臣里可没什么私交,什么,你说陆虞?他要是能跟左岫然搭上关系,楚襄侯那个老匹夫做梦都怕要给自己笑死......”临淄王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笑着摇头,“子安啊,不是本王说,你可是太杞人忧天了......” 庄子安也羞赧般低头笑着喝茶,不再纠结于这一茬,只是心里不由大皱眉头,暗道:也不是天下哪个人,都跟临淄王这般,傻乎乎的搞了这么多事了,却偏偏把最后、最关键的一步扔去给“听天由命”这一个词,还自以为自己很豁达,简直引人发笑......庄子安可不信,颍川王会放心把自己查到一半的赵嘉禾案扔给一个毫无了解、不知底细的清流党......左颐的名气那么大,颍川王就当真不怕,左颐给陆序洗得一干二净上了岸么? 要么颍川王十分自信,现在没有任何人再能查出赵嘉禾究竟是怎么死的了,要么,就是左颐的立场,乃至整个左家的立场,都有很大的问题。 可赵嘉禾究竟是怎么死的,庄子安心想,这世上估计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了...... 赵嘉禾是自杀,庄子安自己心里很清楚,只有临淄王这个并不关心事实真相、只一心想搞陆序下台的蠢货,所以才会屡屡发出:又是想让颍川王出来指正,又是想要庄子安控制住赵嘉歆出来控诉等等的可笑宣言。 然则在基于赵嘉禾自杀的事实基础上,他们一旦下场,不论编出个什么花来,在缺少具体有利的物证佐证的前提下,都是上赶着给陆序送攻讦点,送反击洗白的角度和方式。 一个弄不好,甚至会遭陆序反击,被污水反泼回一身。 所以庄子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亲自下场,连带着也阻止了临淄王想下场的念头,在这一点上,庄子安看得出来,颍川王和他的想法目前是一样的。 所以,也就是侧面论证,颍川王自己也看出来了赵嘉禾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颍川王还这样自信,是因为他确认自己已经销毁了一切可以直接佐证赵嘉禾自杀的东西,还是因为......他对左颐,非常有信心? 百里之外,有些与庄子安一样的人,也在纠结忧心于左家人的立场。 左颐从宁波一路北上,途遇周家的两位公子,不免要陪着对方品品茶香,赏赏酒色,这一日,左颐与周家二公子从汉阳春吃高了酒回来,一觉睡到了暮色四合。 左颐酒量一般,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其实真没喝多少,之所以睡这么久,单纯是困的。 一觉起来,左颐神清气爽,出了堂屋,站在自己的院子里,问正在外面喂麻雀的杏衫姑娘:“小谛听,你今天都听到了些什么呀?” 杏衫姑娘回过头来,看他醒了,抿着唇笑了笑,有模有样地福身向他行礼,声色婉转动听:“大公子,您起了。” 左颐笑了笑,随手揪起一只小麻雀瞧了瞧,小麻雀被吓得扑棱扑棱地乱扇翅膀,想逃跑又跑不掉。 左颐漫不经心道:“规矩学得不错嘛,周二那边怎么样了?” 杏衫姑娘担忧地看了眼在左颐手里折腾个不休的小东西,随口回道:“大公子不在,周家的两位少爷自然也就呆在院子里没有出门,只招了几个幕僚清客之类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了好半天。” 左颐觉得无趣,便随手放了那只麻雀,神色波澜不惊:“都说了些什么?” 杏衫姑娘掰着指头数了数:“先说大公子您难讨好,看上去光风霁月的,其实滑不溜手,酒也喝了饭也吃了,称了兄道了弟,看上去话也没少说,仔细一数,一句打实了有价值的都没有。” 左颐轻哼了一声。 杏衫姑娘知道他的脾气,见怪不怪地继续道:“然后又说道,大公子您这么不好拉拢,看不出最后会是‘姓周’还是‘姓赵’,周家的大少爷就说了,黄河的事求不得您松口就罢了,左右他们也没抱太大期望,可眼看着您这么一路回洛阳,会迎面撞上承恩公府的人,他们最怕的,是您最后反而被‘姓赵的’打动了心意,这才是叫他们回去最难以交差的......” 左颐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颇觉有趣般,问杏衫姑娘道:“小谛听,那你倒是说说,公子我是‘姓周’还是‘姓赵’啊?” 杏衫姑娘早已了解到了左颐的恶趣味,一板一眼地回复道:“大公子为生民立命,左家人‘明伦理,重忠信;敬先祖,举善行;恤孤贫,远是非*’的十八字组训代代相传,大公子的立场,从来都是为社稷,为百姓,为大庄,为将来......” 左颐听着听着,自己先忍俊不禁了,摇了摇头,打断杏衫姑娘喋喋不休地刻板背书,既轻又冷地来了一句:“你错了。” 杏衫姑娘迷茫地抬起了头去看他。 左颐淡淡道:“塘栖左氏这一代,只为一个人效忠。” 杏衫姑娘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左颐随手撸了一把她的脑袋,淡淡道:“启程吧,我们偷偷走,不跟姓周的打招呼,低调点,避开姓赵的,先绕道颍川,再去洛阳。” 前面的杏衫姑娘还可以理解,可是...... “为什么要特意绕到颍川去啊?”杏衫姑娘迷茫地问。 左颐看了她一眼,笑了:“傻谛听,当然是为了送你过去......” “送你过去,先认认主人。” 洛阳城,七录书斋。 庄子安选了几本前朝古籍的拓本出来,叫来店小二,一边往外掏银子,一边等人把书包起来。 那店小二的手脚不太麻利,胳膊肘磕在书架上疼了一下,其中一本书就飞了出来,呼啦啦散开,摊到了地上。 正好摊平在了韩子清脚边。 韩子清弯腰,把书拣了起来,见庄子安探过头来看,便神色冷淡地把书递还给了他。 庄子安抬头对他笑笑,低下头去拿书,抽了一下,没有把书从对方手里抽出来。 韩子清慢条斯理地把书举起来,放到眼前,正好翻到适才摊到地上时正对着自己的那一面,神色莫测地看了又看。 庄子安礼貌地表示:“这位兄台,可把在下的书归还否?” 韩子清把书放平,那一页摊到两人的眼皮子底下,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去,韩子清沉默了半晌,淡淡道:“当年那场离奇烈火,幽帝不是都下令封了起居注的笔,现在还有记载能传下来,倒是难得。” 庄子安也低头笑了笑:“既然是前朝的皇帝都让人封了口的事,那兄台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韩子清平静道:“因为这一段,我家里也有同样的记载......而我也清楚,普天之下,如今还写着当年烈火真相的,除我家中那本,就只有一个地方有了。” “你是桐城来的?” 庄子安不答,只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视线不经意般,复又落到了韩子清手里摊开的那一页上。 其上记载着一桩牵扯了朝堂后宫的前朝密事。 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件惨事。 “...... ...... 前王朝三十七年,幽帝登基,改年号为元兴,同年,北疆告急。 西北游牧民族结成十二盟,纠集十万大军压境,浩浩荡荡踏过玉门关。十二盟骑兵悍勇,昭国将士不敌,三月内从玉门关退守雁门关一带。 九边重镇全面戒严,幽帝封振威大将军苏度为平西大将军,令其前线督阵,全权节制九边军务。 苏度携长子苏论、次子苏合、三子苏群、四子苏连一同前往前线,同行的,还有苏论的长子苏凌,以及苏合的两个儿子苏名、苏宿,留下苏氏一家百余口妇孺及苏度幼子苏潜在京都为质。 其年三月,雁门关破,十二盟骑兵自雁门关长驱直入,苏家军被迫退入平型关,放弃了山西府以北的万里平原。一时间,城里城外,悲声震天,尸骸掩路,白骨露野。 幽帝震怒,责令苏度陈罪,另派身边心腹太监前往监军。 苏度与监军不合,监军秘奏幽帝,言苏家二子于雁门关一役被俘,诬苏家为此通敌。 幽帝大惊,夜不能寐,遣锦衣卫秘密围囚苏家,不允其与外人交通。 幽帝生疑,有问罪之意,然临阵换将,非用兵之道,朝臣纷纷劝阻,内阁极力反驳,勋贵、清流统一战线,幽帝不敌,然心恨极。 次年四月,平型关大捷,苏家军趁胜追击,与十二盟相持于雁门关。 幽帝大喜,命苏度继续向北,誓要收复玉门关。 此时幽帝才想起被囚禁一年有余的苏府众人,等遣人前去报喜之时,苏府百余口人,已无一人尚存。 苏家未被带上战场的男丁,除了苏度幼子苏潜,最大的不及舞象之年,已全部饿死。苏氏一门女眷,则皆是在饿死前已投缳自尽。 幽帝惊惧交加,责令锦衣卫将此事秘密掩盖,并严令苏度在打下玉门关前不可后退,又派不少勋贵之后前往前线分权。” ...... ......” 庄子安平静道:“那一仗,打了足足三年。” 韩子清淡淡道:“这很正常,北蛮凶恶,三年能一路打到玉门关,已经是苏家军创造的奇迹了。” 庄子安继续补充道:“这三年,苏度失去自己的长子、三子、以及二子的两个孙儿。” 玉门关城墙上的那抹猎猎殷红,掺杂着苏氏一门四个男儿的鲜血。 “......苏家至此,只余苏凌、苏合、苏连,三个男丁。” 而在将士们的马蹄踏上玉门关之日,一把大火无声无息地烧了一天一夜,烧毁了京都东边的半条街道。 那火光映照着西边的落日,冷冷地注视着这个正在走向末路的王朝。 看到的百姓都觉得这火烧得邪性,好在东边本来就是官家老爷住的地方,府宅不密,据说只烧了一户人家,奇怪的是,那人家竟是一个人都没逃得出来,倒是街道另一头住的御史大夫一家大呼小叫了大半夜。 ...... ...... 幽帝命苏老将军回京交还虎符,同时遣使于雁门关设宴,来使一把鼻涕一把泪、唱念俱佳地告诉了苏度苏府走水一事。 苏老将军听罢,老泪纵横,痛哭不止,当晚回去便病倒了过去。 来使心中忧惧,恐军队哗变。好在,三日后,苏老将军醒来,提前交出了虎符,并以身体不适为由,说服来使先行回京呈上虎符,自己则随后赶至京都陈情。 来使知幽帝心中所系,对苏老将军所为大加赞赏,先行一步。 只是苏度,到底是,再也没回到京都。 他在距离京都三百里的一个小镇上,于风雪中悄无声息地病逝,享年五十三岁。 这个身经百战、饱经风霜的老人,用他的死,为苏家留下了最后的生机。 丧讯传来,九边兵将啼哭,百姓千里相送,幽帝感慨于苏氏一门忠良,命苏度子孙不必再如前计进京,令长孙苏凌扶棺,送苏度归根雁门,苏凌降两级承了苏度的大将军衔。 苏凌叔侄均为苏度守孝三年,苏家就此蛰伏,淡出了京都勋贵之眼。 ...... ...... 韩子清听罢,平静地表示同情:“苏老将军一生戎马,老来丧妻丧子丧孙,确实令人唏嘘。” 庄子安古怪地笑了笑,反问道:“只是唏嘘?” 韩子清平静道:“这桩公案,苏家人已经报复回来了,不是么?” ...... ...... 元兴十二年,幽帝于谕文宫见到了随父兄回京述职拜见太后的苏连之女,惊为天人,当夜便宠幸了佳人,次日即封为贵人。 苏贵人圣宠颇浓,接连旬余受宠,很快便被升为嫔,赐住咏泉宫。 当时的后宫,除了贵妃,无人敢掠起锋芒。 一年后,苏嫔有孕,皇帝大喜,赐封号“昭”,言及若平安产下皇子,立即晋封为妃。 一个带着“昭”字封号的妃子,此言一出,六宫震动。 “.......从此开启了苏氏女宠冠六宫的历史,也为日后的昭妃乱政埋下了伏笔,”韩子清客观地评价了一番,反问道,“前王朝没于苏氏女,幽帝于行宫离奇驾崩,昭妃连屠八个前朝皇室血脉,这些,还不够么?” 庄子安仰头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够了,够了,尽可够了,那么.......云山案呢?” 韩子清的神情微微一变。 庄子安暼过旁边被他们二人对白不明觉厉也吓得瑟瑟发抖的店小二,冷笑一声,劈手夺过韩子清手里的那本书,自己匆匆一卷,夺门而出。 韩子清下意识地跟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掀棋盘(三)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一名长髯文士骑在马上抚须长叹:“洛阳城,确实是个好地方, 多少代帝都兴建于此, 多少个王朝从这里开始兴盛, 唉,没想到我徐有仁这辈子,还有亲眼看着这洛阳城的时候!” 言罢,既是心酸,又是激动,忍不住落下泪来。 “长文公何必如此伤感,如今这还只是到了洛阳城外, 就是这城里的地界, 我们都是要好住一阵子的,放心,到时候你想走, 咱们将军也不放你走的。”说话的是一名英姿勃勃的小将, 年纪不大,十七八上下,语调活泼极了, 三言两语便逗得同行之人都笑了起来。 众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地闲话起来。 “宋则这小子可真会说话。” “切, 那小子, 还不是有个好哥哥。” “话不能这样说, 宋参军” “是啊是啊, 我们可以跟着将军住好一阵子呢, 到时候将军就是撵我我也不走,住够了这好地方,回去对着兄弟们有的是吹嘘的时候。” “你小子,跟着将军办事就是为了出去吹嘘?什么觉悟啊!” “我这不是开玩笑呢么韩兄,你可别说给将军听啊。” “真是的,我是那碎嘴的人么不过我说,林兄弟,你这嘴上没把门的习惯可得改一改了,以后跟着将军,可别再给将军招了罪。” “田铁蛋,你快来看,这树上的花是红的!” “滚你的王狗子,老子有名字,老子被王爷赐了名叫田七!哇,这树上的叶子是绿色的唉!这么亮,一点也不灰,要叫俺们村头那小花看到了,可不得稀罕死。” “喂,你小子别一个人全揪了啊,给我留点,我也要给我家小翠寄。” 一行人七嘴八舌地说个没完,但无论这群人怎么哄笑,怎么打闹嬉戏,这列浩浩荡荡的车马正中,总是被所有人有意无意地护着个滴水不漏。 这一幕如果被云矩看见了,只会暗暗感叹里面的人御下很有一套。 不过看在云矩那不成器的熊儿子裴行俨眼里,就只有三个字的评价。 “土包子!” 王武顿时怒了:“你骂谁土包子呢!” 裴行俨瞅了瞅对方的粗布褐衣,不屑地撇撇嘴:“谁应我我骂谁。” 王武大怒,捋起袖子就想给眼前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裴行俨可不怕,他今天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去郊外赏花,这一窝扶不起墙的纨绔子弟,但要说起家里的父母兄长来,可没一个吃素的。 裴行俨脸上便流露出几分不屑置辩的神气来,非常有“你尽管来”、“你动动我试试”、“你知道我父王是谁么”的衙内气概。 田七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对面那群小公子的衣着穿戴,小心翼翼地拉住了王武,劝解道:“算了吧王狗子,一群半大孩子,跟他们计较个什么劲儿。” 王武也发觉了,一开始太生气没仔细看,如今打眼一瞅,对面的那群锦绣饭囊平均不过十一二上下,最小的那个就是眼前的这个,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给纨绔子弟点教训没什么,但这么“小”的纨绔子弟,呃,有点欺负人了 王武悻悻然地放下袖子。 裴行俨哪知道对方是看在他的年纪上不与他计较,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王霸之气王霸成功震慑住了对面的尔等屁民,骄傲地扬起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身边跟着的那群惯常会阿谀奉承的狗腿子也一个一个地有样学样,还有的故意去撞了王武、田七几下,留下几句类似于“算你识相”的话,可把王武气得极惨。 这一幕,被那列车马围在中间的人看了个正着。 那人一袭紫衫,放了驾马的缰绳,正眯着眼睛瞅着那群纨绔中领头的小公子。 宋然顺着自家将军的注意力望去。 他看罢,思索了一下,主动开口道:“将军,既然都顺从陛下的心意回了洛都,以后这样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洛阳城里富贵人扎堆,兄弟们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大家心里都省得,不至于因为点滴小事误了将军的大业。” 被他唤作“将军”的紫衣男子玩味地笑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如果只是教一个一味横冲直撞的小孩子学会讲讲道理,还不至于顾忌到那地步吧。” 小的不怕,怕的是打了小的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啊,宋然欲哭无泪地想。 不过紫衣将军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本来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惜那纨绔小公子带着人走到一半,突然又起了一阵骚乱。 这时候就不得不说一下众人所站的方位,紫衣将军所带的车马是从城外往城内赶,裴行俨领着一群臭味相投的纨绔从城内赶去城郊赴约。 双方相遇之处,其实离着城门口并没多远。 本来紫衣将军所带的车马就已经把城门口堵了个大半,裴行俨那里骚乱一起,整个城门进进出出的交通便彻底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城门官打老远就在焦急地高声喊着什么,距离有点远,大家也听不清,但左右不过是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都堵在这里之类的。 而此时的裴行俨,小脸涨红,气得浑身发抖,胸脯一跳一跳,已经完全顾不得旁人在说什么了。 他怒视着眼前夺了自己鞭子的人。 宋则在军中,上有一个参军哥哥宋然庇护,下有自己的一张伶俐嘴,和一身不算太拖后腿的功夫,他在军中的人缘好,一半归功于他确实会说活,一半却还是因旁人多看他哥哥的面子。 但真要说他多么圆滑、有多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那可真是抬举他了。 比如今个儿这事,看见的人这么多,却就他一个管了。 宋则顶着对面那群孩子不善的眼神,再看到那中年人油腻腻的猥琐目光,心里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了。 不过该讲的道理还是要讲的。 宋则好言好语地与裴行俨说话:“小公子,这人虽然不小心撞了你,这是他的不对,可这城门口人来人往的,想必也非他本意,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九节鞭锋利得很,真要抽下去,恐怕他得去了半条命,还是算了吧。” 裴行俨满眼厌恶,神色森森,面无表情道:“这事跟你没关系,把我的鞭子还给我。” 宋则有些犹豫:“自然该物归原主,只是此物戾气甚重,小公子不可再用它伤人了。” 说着便犹豫着把那九节鞭递了回去。 裴行俨二话不说,接过鞭子,冲着那中年人就是狠狠一抽。 那鞭子被人适时抓住,中年人只是被鞭尾扫到,便是一声惨叫,眼睛里猥琐尽失,只剩惧怕。 可以想见,刚才那鞭子要是真真正正地抽到他身上,他必然挨不住。 云朔攥紧了手里的那节鞭子,一用力,把它完全从裴行俨手里夺了过来。 还不待裴行俨怒喝要回,便手上再一个用力,那条九节鞭,便真的断成了九段,一段一段地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朔瘫着一张脸地对裴行俨道:“你父亲教你武艺的时候,没告诉过你对弱者要常怀怜悯么?” 裴行俨看着地上断成九段彻底不能用的鞭子,恨得红了眼,再听云朔嘲讽自己的父亲,登时大怒,痛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提我父亲的名字!我告诉你,这事咱们没完!” 而云朔这边,所有人也纷纷回神,聚拢过来,宋则见这事引来了云朔,窘迫地低了头,声如蚊鸣地问好:“见过将军。” 先前那紫衣将军正是云朔。 云朔并不理他,只面无表情地听着裴行俨不迭声的叫骂。 待裴行俨把自己肚子里不多的存货骂完了,累得气喘吁吁地停下,云朔手下的将领已经全低了头不敢看自家将军的表情。 云朔倒是没觉得什么,说实话,他现在感觉很微妙。 因为,嗯,裴行俨长着一张,嗯,一看就很像他父亲的脸。 那孩子顶着这么一张脸骂街,叫云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五哥小时候的模样。 温禧皇贵妃对自己儿子的要求一贯很严格,颍川王自小就秉持君子仪态,笑不露齿,只淡淡地笑,行不急行,只端步而趋,而大庭广众之下骂街这种事情,简直难以想象。 没想到这孩子是这个性格,云朔心情还真是复杂。 他刚才看裴行俨怼王武二人的时候就察觉出这孩子的心性与五哥惯常爱的装腔作势不一样,但毕竟那时候小公子还矜持着,只是鼻孔朝天不正眼看人,怎么说呢,跟颍川王还没把自矜修炼到家的时候颇有几分神似,云朔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但现在,就不怎么像了。 云朔不忍直视地别开脸去,暗暗想,五哥那张脸,还是适合做些端庄些的举止。 云朔听那孩子终于骂完了,无奈地开口问:“你要如何与我没完?” 裴行俨气红了眼,他也不傻,知道眼前这行人浩浩荡荡的人多势众,自己这边绝对不是对手,但长这么大,他还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裴行俨要气炸了。 他咬咬牙,恨恨地问:“你知道我父王是谁么?你竟然敢对他不敬,你死定了!” 这话说的,裴行俨自己都觉得心虚气短。 云矩才不会管他这些争凶斗狠的狗屁倒灶事呢,且颍川王何曾在意过旁人在背后如何评说,只裴行俨自己却是如何也受不了的。 他今日本就先吃了亏受了委屈,又失了鞭子,后被人问候了长辈,如今站在这里默默一想,当下却是连个可以仰仗着报仇的人都没有,他简直要委屈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争贤德(一)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云矩的心安定了些许,她自下而上斜挑看了东宫太子一眼, 不动声色地回:“叫二哥看笑话了, 确实是一点心理准备也不曾有,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东宫太子轻笑着换了个姿势,斜靠在云矩肩上,与她咬耳朵发牢骚:“是啊,谁都没想到,他的命那么硬,一个妓女的儿子,害死了江淑妃的儿子也没被父皇赐死, 后来被流放到黔州, 遇到了民乱加兵变,看押他的兵卒都死绝了,单他活了下来, 不只没死, 人还活的好好的,从黔州军底层一路往上爬,与越家的小儿子称兄道弟, 笼络了一群智士能臣, 现在回来, 美滋滋地当王爷。” 然后又无甚诚意地与云矩致了歉:“也怪我, 今个儿上午才知道, 太惊讶了, 就没来得及告诉你,不过晌午的时候,俨儿与他在城门口起了冲突,小九就给他们彼此介绍了身份,我以为你也知道了来着。” 云矩苍白着脸笑了笑,大概明白行俨为什么会被对方扣到现在都不放给自己了:“我倒是知道俨儿与人在外面起了冲突,不过听说二哥和九弟当时也在,想着那小子也不会吃亏,就没往心里去。” 东宫太子细细瞅了瞅她的神情,突然伸手,压住她放在膝盖上颤动不停的左手,笑着应和道:“这倒也是,有我在,哪里会叫俨儿受欺负,那个不长眼睛的,我已叫人砍了他的手脚,要了他的贱命。” 云矩的脸霎时一片苍白,冷汗一层层地从额角冒了出来。 她喉咙艰涩地几乎无法言语:“二哥,这不太好吧,毕竟是” 毕竟是,他的人,真要弄死了,不就彻底结仇了么 “二哥,父皇叫你呢,您与五哥能回去再慢慢唧唧歪歪么,大家可都等着呢。”寿春王的声音恰在这时插了进来,云矩仓惶地一抬头,果然看到了慧帝面无表情的脸,和赵皇后隐隐透露着不悦的神色。 “你这孩子,黔南王好不容易才回来,还不快回敬你弟弟一杯,慰劳他这么些年在外面吃的苦。”赵皇后不轻不重地嗔了东宫太子一眼。 东宫太子笑着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冲着云朔的方向风度翩翩地寒暄了起来。 寿春王便偷偷凑到云矩这里来,小声问道:“五哥,你与二哥刚才说什么呢?父皇叫八哥去给二哥敬酒,八哥杯子都举好了,就看你们俩在那里说小话,我怕父皇等久了生气,就诨提醒你们一句,别往心里去啊。” 云矩敷衍地笑了笑,若是往日,她得打趣寿春王几句,说些“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么”之类的废话,可她现在心神俱惊,没说那个说话的兴致,只是看到寿春王,突然想到一着——云矩不动声色地套他的话:“正说俨儿那孩子呢,我道二哥太纵着他,惹了事,二哥说叫人砍手砍脚就砍手砍脚,再这样下去,俨儿迟早会惹到不该惹的人。” 寿春王愣了愣,心道,有这回事?转念一想,中午走前似乎是看到那中年人被东宫的人拖下去了,云矩死死盯着寿春王的表情,等他回答。 寿春王半天才反应过来,作恍然大悟状,道:“啊,五哥你说晌午那事啊,那中年人恶心的很,我看着也皱眉头,二哥做事是狠了些,对俨儿影响不好,你是该劝他两句,不过一个畏畏缩缩的平头百姓,杀了也就杀了,能有什么祸患?” 云矩暗暗舒了一口气,故作不经意道:“只是这事现在黔南王面前,总是不好。” 就刚才云矩与东宫太子几句话的功夫,慧帝已向众人介绍了他的第八个儿子,因其战功卓绝,不仅赐下封地黔南,还直接便把兴宁坊的一处前朝王府一并给了,另额外允了他可带三千黔州亲信随驻。 怪不得东宫太子今日这么反常,这份荣宠,云矩看着都眼热。 寿春王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八哥的性子看上去很板正,对于阿俨的很多行为似乎都有点看不惯,不过以后避开他就是了,他走他的独木桥,咱过咱的阳关道,井水不犯河水,也不至于怕了他去,咱不是还有二哥呢么?” 云矩还未接话,就见场上数人的目光都转到了自己身上,云矩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背,只见东宫太子转过头,冲她笑了笑,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子野,我们正说着,黔南王少时在洛都时,与你最是要好,这杯酒,不光我得回敬,你也得来,多少年没见面的好兄弟了,是不是?” 说着便亲亲热热地塞了一只酒杯到云矩手里,颇带着些强硬姿态地扶她起来。 云朔漠然地看过来。 云矩迎着这目光,刚略安定下来的心又起了波折,她的脸色惨白,很不好看,手颤个不停,似乎在惧怕着什么。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颍川王的状态不太对劲。 东宫太子笑着审视着这一幕。 云矩颤颤巍巍地举起酒杯,一肚子的祝词到了嘴边全卡个正着。 云朔静静地看着她。 云矩举起酒杯,突然一仰而尽,这酒水辛辣的很,不是她惯常喝的清酒一类,顺着喉咙刺啦啦而下,直冲着她红了眼睛,落了几滴泪。 云矩边被呛得咳个不停,边磕磕绊绊地开口说道:“以往种种,俱都过去,我一直以为,以为如今,你能回来,就是好事,小八,五哥这么些年,一直,一直想着,如果,如果咳咳咳,咳咳咳。” 云矩不胜酒力地捂住嘴,那双凤眼自下而上水光莹莹地望向云朔,叫对方的神情不由一怔。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还有情。 云朔心里生了些旧时的感慨一言不发,只把身前酒一饮而尽。 宛陵王也默默地站了起来,举起自己案上的酒水,主动道:“八哥,这一杯我敬您,虽然你我少时并没有什么交往,不过我一见您就觉得亲近,这几年,我听闻了黔州军的不少事迹,您是个当之无愧的大英雄,弟弟先喝了,您随意。”说罢也学着云矩方才的模样仰头一杯干。 周贵妃也见缝插针地替自己儿子说话:“是啊是啊,我们家十一最是崇拜会打仗的大将军,黔南王如此英才,日后可要好好教我们家十一几招才好” 趁着众人的视线被那边吸引过去,云矩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东宫太子审视了她一番,轻嘲道:“你倒是念旧,人家可未必还记得你。” 从黔州到洛都,一路走来要数月光阴,云矩之前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云矩心想,我倒是巴不得他已经把我忘了一干二净,要知道我们俩可是无旧情有旧怨,怕就怕人是过来寻仇的。 东宫太子要是知道了当年的小十二究竟是怎么死的,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还怀疑黔南王的回都是自己搞出来的了。 不过,东宫那个草包,云矩在心里不屑地笑了笑,面上则是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道:“不喝的话哭不出来。” 算是解释了为什么自己不能喝还要硬喝了。 真是好笑,方才逼自己不得不喝的是东宫太子他自己,自己真喝了,他又觉得是自己与黔南王关系不一般,云矩对东宫这多疑不定的性子可真是倍感厌烦。 东宫太子听了这话却是差点笑出声来,他几番试探,总算是心满意足了,看着场中周贵妃竭力拉拢新出炉的黔南王的模样,不屑地撇撇嘴,与云矩一道嘲讽着:“他们倒是半点也不挑嘴,莫不是觉得江淑妃今个儿没来,就是真的不存在了。” 如今的黔南王当初是为什么被贬为庶民流放黔州的,莫不是当大家都忘了么? 就是大家都忘了,苦主可不会忘。 云矩颇觉可惜地看了宛陵王一眼,摇了摇头,低声与东宫太子闲话:“淑妃娘娘今天没来,就是最好的态度。” 东宫太子也笑:“很明显,父皇并没有彻底解开江淑妃的心结,或者说父皇自己,也知道自己理亏。” 不然不会在给老八封王前还特意告知江氏一声。 云矩看了看对面端坐不动的中山王,也忍不住感慨道:“四哥倒是沉得住气。” 十二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东宫太子顺着她的话看过去,神情略带复杂:“老四?是个稳当人,就是太稳当了,这样的人,用着都没太大意思。” 云矩暗道,不够无趣的话,我当时就更狠些了。 四皇子中山王管着户部,原是东宫太子身前的第一大臂膀,只是后来云矩横插一脚,使了些手段,让东宫厌了他,自己跻身而上,成了太子身前的第一大红人。 不过中山王脾气是真的好,即便如此,也不曾对云矩刻意冷过脸,穿过小鞋。 云矩都忍不住为对方可惜起来,那可是个真的良臣。 不像自己,是真的狼子野心。 是夜,颍川王府 裴行俨一回府就开始假哭,边哭还边脱裤子给云矩看。 云矩刚还想着他这回是怎么就转了性懂得“主动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了,后来才发现熊孩子这是叫她看自己屁股上的手印。 裴行俨屁股上两个黑手印,一大一小,大的已经消散得差不多,只余淡淡的乌青,小的乌黑的比较明显。 熊孩子的皮肤随了云矩,都是易出淤青也易消除的性质,这样的手印,必然都是在一天之内得的。 而且小的那个明显是熊孩子自己的手笔。 云矩也不揭穿他,端了茶淡淡地问:“这是怎么得的?” 裴行俨便委委屈屈地从自己如何期待出游开始讲,啰哩吧嗦一大堆,赶在云矩耐心耗尽之前,堪堪说到重点:“过城门的时候,一个猥琐的老头,想偷小爷银子,趁着人多往小爷身上挤,小爷是多聪慧的人啊,立马识破了他的诡计,不过敌人太狡猾,还是他狠狠地捏了一下屁股,疼得我!他不知道他那手有多脏。气得我” 云矩失手摔了杯子。 她的脸色难看至极,一时间,连熊孩子刚才不规矩的自称都不顾得计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争贤德(二)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是夜,深宅内院中, 一名妇人突然惊厥而起, 似感无法呼吸般, 揪着自己寝衣领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点声响,足以使得外间值夜的丫鬟警觉起身,在外头轻轻唤着“王妃,王妃,您如何了?” 赵宁杨在床上干坐了很久,才被丫鬟轻鸿唤得回神。 她惨白着一张脸, 不必揽镜自观, 就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态有多吓人。 那是一种被惊骇过度后的身体自然表现。 轻鸿许久不得应,正踌躇着不敢动,便听得里头唤她打水来洗漱。 这个时辰了轻鸿瞅了瞅夜色, 心里有些讶然, 但还是乖巧应下,送水进来。 服侍赵宁杨重新梳洗时,轻鸿忍不住小声问道:“王妃是又做噩梦了么?” 又做是了, 赵宁杨淡淡地想, 嫁到颍川王府后, 她虽然许久未再做过噩梦, 可早先在闺中时, 却是没少做过的。 确实是“又做了噩梦”。 赵宁杨略点了点头, 嫌丫鬟手脚太磨蹭,便撇开她去,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挽了个小缵。 然后嘱咐轻鸿道:“去明心堂问问,王爷可曾歇下了?若是未歇在那里,便找管家打听了王爷的去处再来回我。” 轻鸿这下更是诧异了。 颍川王与自家小姐成婚近十年,感情不好也不坏,说不好,是颍川王一个月里与自家小姐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数,自己家小姐这王妃做的,活似守了寡般;说还不坏,则是颍川王虽然不爱与王妃同房,但身边也没有旁的莺莺燕燕,只是爱公文胜过爱女人罢了,府里这么些年,也只有王妃所出的大公子一个,年前也上书请立了世子,王妃这位子,是再稳当不过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二人如今也该是老夫老妻融洽默契地各不相干扰的时期了,这大半夜的,王妃却突然叫人寻王爷这可有点稀奇。 可就是再惊诧,主子吩咐下来的事,轻鸿该怎么做还得做。 只是希望别为此惹了王爷不悦,轻鸿在心里默默地想。 赵宁杨没心情理自个儿丫鬟心里乱七八糟的官司,她正赤脚站在屋中,出神地回忆着自己方才做过的“噩梦”。 不过说噩梦或许不太恰当,真要说的话,大概是“预兆”更合适。 世人只知道,如今居化坊里住着的颍川王妃是皇后赵氏的表侄女,颍川王在母族温氏失势后,为了搏得东宫的庇护,故而娶了她。 但并不爱她,是而虽敬着她,却也并不如何宠爱她。 只有赵宁杨自己心里清楚,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云矩之所以娶她,或者说,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嫁给云矩,不过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同样在血脉里就被诅咒了的人。 巫祝之能传至如今,早已消匿于无形,唯有其中三支,秘传至今,只传女不传男,故曰三姓女。 她们分别指黄粱指、碎金兆、冥观生三脉。 赵宁杨便是一个不完整的碎金兆继承体。 据说她们这一脉的祖先在全盛时期,是可以通过梦境预知身边十年内所发生的一切大事,可惜传到她这一代,所有的能力早已变得鸡肋,倒与诅咒无异。 碎金兆碎金兆,顾名思义,只有身边珍贵的金子碎掉的时候,才能有征兆。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梦不到。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的死,梦不到。 赵宁杨从小到大,只梦到过三个人的死,但每一个,都给她留下了尤为深重的阴影,以及之后紧跟而来的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的母亲,她的祖母,和她自己。 今晚这是第四个。 轻鸿进来回禀,道王爷今夜确实宿在明心堂,她已禀了对方,道王妃马上就会过去,王爷也允了。 赵宁杨便止住了那些不好的思绪,赤脚穿着寝衣就往外跑。 轻鸿看到王妃的赤足,愣了愣,拎着鞋子在后面追赶,可赵宁杨跑的太快了,深更半夜的,轻鸿也不敢高声喧哗,只得跑得气喘吁吁地追。 赵宁杨跑到明心堂的时候,云矩已点了灯捧着书卷在等她。 见赵宁杨衣鬓散乱地进来,云矩眉眼微动,放下手里的文卷,揽过赵宁杨坐下,一下又一下地顺抚着赵宁杨的后背。 她什么也没有问,单这么安安静静地揽着赵宁杨的身子,便叫赵宁杨心里生出无限的勇气和安定来。 赵宁杨舒服地窝在云矩怀里享受了半晌,待情绪平复下来,这才略抬了抬头,仰望着云矩在烛火下活似泛着一层光的玉颜,幽幽道:“妾身做了一个梦。” 老实讲,云矩并不感到惊讶。 赵宁杨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恰恰相反,自幼丧母的经历让这位只有一个空架子的赵家大小姐打小便学得了何为“识时务”、“懂眼色”、“明进退”。 她既然如此慌张失仪地来寻自己,必然是碰到了极大的问题。 而赵宁杨身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云矩自然也很清楚。 一直梦到身边人的惨死并不是一个舒服的感受,云矩心中怜惜她,也怕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预知胜利的人,总容易被看作成胜利与荣光的象征,而与之相对,预知灾祸的人,也免不了被庸俗视作异端和不详的征兆。 云矩大概猜得出赵宁杨梦到了什么,她不想对方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全搁自己心里较劲,便故意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王妃这是做了噩梦吧,不怕,还有我在呢。” “摸摸毛,吓不着。” 云矩中指微动,沿着赵宁杨的脊柱多抚摸了几遍,对方紧绷的身子果然又放松了不少,面对云矩福至心灵的调侃,羞赧地笑了笑,别过头回嘴道:“王爷这莫不是把哄俨儿那一套混用在妾身上了。” 提到二人唯一的儿子裴行俨,云矩脸上的笑容便滞了滞,收了手,淡淡道:“我可从没有这般哄过俨儿。” 赵宁杨自知失言,懊恼地垂了垂头,敛下的神色里,是对云矩方才动作的眷恋与依赖。 赵宁杨喃喃道:“王爷,王爷待俨儿,也该和善些。” 云矩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倦怠,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一句:“慈母多败儿。” 颍川王世子裴行俨的纨绔之名响彻洛都,与他九叔寿春王并称洛都双毒瘤,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寸草不留。 云矩对这个儿子的某些言行,是很有些不满的。 赵宁杨抿了抿唇,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了。 云矩失了兴致,却也无意迁怒于赵宁杨,毕竟云矩自己心里也清楚,无论怎么说,行俨是好是坏,是蠢是恶,终究是不该怪到赵宁杨头上的。 云矩便直接问了:“王妃看到了什么?” 不是问她梦到了什么,而是直接问她看到了什么。 赵宁杨心里有些犹疑,她不知该怎么说。 前文便已提过,颍川王妃赵宁杨这辈子,真正梦到死人的经验,先前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她的母亲,母亲过世时,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黄口小儿,惊慌失措地提前一个月便梦到了,接着便开始整日大哭高烧不退说胡话。 没错,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说胡话。 没有人相信她,即使是她的母亲。 而后来纵然时间证实了她所说的分毫不差,她得到的,也只有她父亲隐隐厌恶的眼神,和下人们背地里对她“灾星”、“祸害”的编排。 第二次她倒是长了记性,对祖母的死绝口不提,可那毕竟是当时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亲人了,赵宁杨试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法子去改变,于事实却是,分毫无济。 后来,她就更不愿说什么了。 不过起先她不想说,是因为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信,后来她不想说,是她觉得自己说了也没用。 但云矩不一样。 赵宁杨暗暗掐紧了手心,云矩她,不一样。 所有人都可以死,但云矩不行,她绝对,绝对不允许! 赵宁杨急速地喘了一大口气,仰起头看着云矩的脸,眼中似有无限晶莹闪烁。 她轻轻开口,似乎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低低道:“我看到了王爷的死。” 云矩手指微屈,身子略微一绷。 不过那紧绷只有一瞬,很快便平复了下去,她自嘲地笑了笑,与赵宁杨顽笑道:“原来我也不是寿终正寝啊。” 赵宁杨梦到的,一直都是惨死之人。 不过云矩真没有多惊讶。 老实讲,这是个好一点的结果。 起码比赵宁杨今夜梦到的是行俨要好一点。 不是云矩她自视过高,她是真心觉得,如今还活在世上的所有人里,之于赵宁杨而言,其中还称得上是“金”的,也只有自己和行俨那个熊孩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争贤德(三)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听得门房通报,蓟州王二子来府上拜访时, 云矩并算不得如何惊讶。 打从赵席偶遇他们三少年时, 便往洛都的王府递了消息, 云矩此日便,是特意候在府中静待的。 她合上书卷,从案前站了起来,笑着吩咐道:“还不快引了他们去花厅。” 然后便起身,先行到了花厅的主位上等着。 行渐携弟弟进来,规规矩矩地冲云矩行了礼,云矩看着如今已经长得芝兰玉树的兄弟俩, 想到远在蓟州的兄长, 眼眶不自觉发了红:“好,好,自家人不讲那些虚礼, 都起来, 起来坐。” 然后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给两位小公子看茶。 行渐双手接过,极恭敬地开口问候了云矩的身体、府里的情况。 云矩抿了口茶,含着笑与他闲话:“我的身子一直就那样, 冬天的时候免不了的疼, 忍忍便略好些, 你父王也都省的, 倒是你婶婶, 这些年越发操劳了, 晚上睡不大安稳,上次你父王从蓟州托人送来的安神香,说是西域的东西,你婶婶用着直说好,倒是还未当面谢过,今天也是不巧,她与行俨都不在府中,不过你们好些年不来一趟,今个儿也不要急着走,待你婶婶回来,叫她亲自给你们下厨。” 行渐不由羞涩地笑了笑,他素来大方,只有在极亲近的人面前才忍不住害羞露怯,腼腆起来倒是看出一股与行追如出一辙的味道,可见二人确实是亲兄弟:“安神香那个,婶婶用着好就好,本也是无意间与西域人做生意得的,婶婶要是喜欢,我就与他们定个长期的章程。” 云矩也不推诿客气,直接笑着应下了他的好意,行渐脸上便显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可见颇为以此为荣。 云矩问他家中的事:“你父王如今身子如何了?记得去年他来信冲我抱怨,说自己的手腕老是酸痛,一痛就是一整宿,痛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痛起来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是骑马射箭的好手、马背上的英雄,要替我们守门户的,使不上力可如何是好,我听了这心里便一直感觉很焦急,寻了很多药方偏方与他,后来你父王来信,再不提这事了,他那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又后来我问起,他虽应好了,但我这心里,老还担忧着他敷衍我,今年就是你不来,我也要寻空亲自去蓟州瞧他一眼的,你既到了,可要与我说实话,他那手腕,现下究竟是如何了?” 行渐想到父王送他们走前,再三叮嘱他们颍川王叔问起时要回答的话,再看此情此景,不由想笑,这笑里带了一丝感动,眼眶都微微发红:“王叔给的偏方、送的大夫都很有效,父王没几天就好了,只是他要面子,怕当时说了王叔觉得他先前大惊小怪,就没提,走之前,怕王叔担忧,特意叮嘱我和行追,若您问起他,就道他身体好的不行,每日能骑着马绕着校场跑个三十圈,每顿能吃下两斤饭” 行渐惟妙惟肖地学了蓟州王的语气,笑得云矩手里的茶碗都被震偏了半寸,摇着头无奈道:“你父王那个人啊” 行渐也是笑,眼眶红红地笑,末了对着云矩郑重地来了句:“我看父王,一日三十圈是不行的,两斤饭也实在勉强,不过他老人家身子骨强劲,我们小年轻都比不得,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驾着马出去跑半个时辰,每顿饭好酒好肉地吃着,甚是痛快,母妃也好,我与行追,自然都好,只是我们,都很忧心王叔在洛都的处境。” 最后一句话,是行渐跪了下来,靠到云矩腿边,含着泪说的。 云矩铁打的心也不由酸涩了起来,亲手扶了行渐起来,正欲说些什么掏心窝的话来安安他们兄弟的心,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 隔老远,就听到裴行俨那熊孩子冲着这边大喊道:“父王!母妃!我回来啦!” 行追被这煽情的氛围正闹得坐立不安,他与行渐不同,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在蓟州了,蓟州王早年在洛都与颍川王相依为命的情境,他并不像他哥记得那样多,感受自然也不深。 但他很喜欢颍川王叔家的小堂弟! 行追一下子蹦了起来,一向腼腆的他难得放肆了一回,隔着个窗户就冲外面喊道:“杏眼弟弟!” 裴行俨一愣,他这诨号,很久没人敢喊了,一看飞奔出来的人,不是蓟州王伯家的行追堂哥又是谁,当即高兴的蹦了起来,也飞扑过去:“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吃么!” 行追被他喊得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脸着地。 行俨记忆里的行追,包子脸比如今还严重,且他偏还爱吃包子,镇日拿着个羊肉包子到处走,又天性大方,每回见了行俨,总要兴高采烈地来一句:“弟弟,你吃!” 有一次有人故意逗他,问他最喜欢哪个兄弟,他也开开心心、没心没肺、奶声奶气地回答了:“窝缀稀饭杏眼滴滴!” 当时吐字不清的行追小朋友,很长一段时间,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小堂弟是因为长了一双漂亮的杏眼才被人叫“杏眼”的。 于是乎,“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了么”和“杏眼弟弟,你为什么有双这么漂亮的杏眼啊”(行俨:口胡!我那明明是凤眼!包子:wow)就成了当时寿春王之流的老不羞嘲笑他们俩小孩的口头禅。 时隔多年,行追含着泪重温了这个黑历史。 行俨倒是不气,看行追直接被他喊得摔了个四脚朝天,笑嘻嘻地跑过去扶他,俩人很快便嘻嘻哈哈地混作了一团。 云矩领着行渐出来,看到这一幕,只有笑着无奈摇头的份。 不过裴行俨这熊孩子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云矩看到跟在行俨身后慢悠悠晃进来的两人,神色就是一怔。 寿春王摇着一把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留两个眼珠子留在外面骨碌碌地转个不停,看看眼前这场景,又回头小心地觑了觑自家二哥的神色。 东宫太子倒是淡定的很,只噙着一抹极冷淡的笑意,主动问云矩道:“五弟,不介绍一下么?” 云矩笑了笑,拉了自己身后的行渐一把:“傻孩子,几年不见都眼生了吧,还不快去拜见你太子二叔和寿春王叔。” 行渐迎上东宫太子极冷淡、甚至还掺了点厌恶的目光,面皮一紧,毕恭毕敬地冲着面前的两位长辈行了礼,东宫太子也不作应答,只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眼珠子,轻蔑而又挑剔地审视了他一番。 行渐面对这样的威压和阵势,脸上还撑得住,后背的冷汗已一层层地渗了出来。 云矩在后面看得清楚,知道这孩子差不多了,遂轻轻按上他的肩膀,将他带到身后,旁若无人地冲管家吩咐道:“去把简仁斋收拾出来,暂给两位小公子住。” 然后扭头对着行渐含笑道:“你也带行追一块过去看着,有什么喜好与忌讳,一并与管家说了。” 行渐知道这是要支开他们兄弟二人好说话的意思,面上分毫不动地应许下来,跟着管家走。 行追匆忙跟上,行俨那熊孩子也吵着要去凑热闹,见云矩没有反对,便也没人说什么不许。 直到小辈们都走完了,云矩这才看向东宫太子与寿春王,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他们二人去茶室说话。 东宫太子冷着脸一骑绝尘走在最前,云矩这个主人反倒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寿春王见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忙给云矩敲边鼓:“五哥,蓟州那边的人怎么来了?您还留了他们暂住?这事儿,您可得给二哥好好说说。” 寿春王在“好好”俩字上加了重音,提醒云矩一会儿可别把太子惹毛了吵起来。 云矩笑了笑,回道:“这个不急,一会儿反正是要说的,倒是九弟,你与二哥今个儿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突然来了,倒是叫我也震惊了一下。” 寿春王撇撇嘴,他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是二哥今天突发奇想要微服出游,叫了自己来作陪不说,最后碰上了行俨,便理所当然地把最后一站定在了颍川王府?本是准备作个惊喜来着,结果是有惊无喜。 东宫太子寒着脸在前方站定,冷不丁回头问道:“你们俩嘟嘟囔囔跟我后面嘀咕什么呢?” 寿春王赶紧把自己缩到了扇子后,云矩却坦荡得很,从容一笑,调侃道:“我正问九弟,这新来的伙伴好不好相与、这失宠的感觉又是怎么个滋味。” 东宫太子形容微缓。 顿了一下,故作不满道:“本宫还没计较你与蓟州那边过从甚密的事,你倒好,先质问起本宫老八的事情了。他既然亲自拜来本宫门下,就是看在你颍川王的份上,本宫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吧。” 云矩笑了笑:“二哥说反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青鸟探(一)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等做累了,仰起头轻轻扭了扭脖子, 这才惊讶地发现, 门边一明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了。 舒媛宜惊喜地站起来迎了两步过去, 慧帝见她发现了,也不躲藏遮掩,哈哈大笑两声走上前来,打趣道:“爱妃这是正忙着呢,朕来了都不值当得多瞅两眼。” 舒媛宜便羞赧般背过身去,敛去面上容色,拿了绣筐里的衣服出来, 在慧帝身前比划了两下, 噙着一抹淡笑道:“可不急着嘛,眼瞅着就要换夏衣了,臣妾这两件春天穿的小衣都还没给陛下做好, 若是延过了时节, 可不显得臣妾心不诚、手不巧了么?” 慧帝笑呵呵地纵着舒媛宜在自己身前比划,末了趁势抓住她的手,细滑入骨, 忍不住调笑道:“爱妃的手自然是巧的, 怕是这满后宫, 都难能找出来似爱妃这般手巧的了。” 这自然是在说笑话, 别的不提, 尚衣局里的负责帝后、四妃衣物的绣女们怕是就少能找到会比舒媛宜手艺差的了。 纵是不提旁的女人, 单慧帝的后宫里,温临溪是不可能为他动一针一线的,但早年陪着他的诸如赵皇后、江淑妃、叶德妃之流,哪个不曾为了他洗手作羹汤、素手织锦衣过? 这里面就是骄傲如江淑妃者,亦不曾例外。 只是那时候的慧帝不稀罕,觉得她们那些以夫为天的凡俗女子不够聪慧有主见,庸碌不起眼,不堪抬举。 那时候的慧帝,喜欢的是温禧皇贵妃那样骄傲张扬且能把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美人。 如今赵皇后看淡了情爱,一心扑在了东宫和临淄王身上;江淑妃心冷,对着慧帝不说是横眉竖眼,但也绝对是冷淡异常;叶德妃专心捧皇后的场,兼而帮寿春王收拾烂摊子;周贵妃倒是想邀宠,可那就是个不长心的糊涂蛋;几番对比下来,自然衬得舒媛宜又漂亮又贴心,知冷知热,如何叫慧帝不去怜爱。 舒贤妃的那个“贤”字,可不就贤在这上面了。 舒媛宜害羞般地挣开了慧帝的手,嘴里娇嗔了一句:“皇上就爱打趣臣妾”,接着就低着头不理人了,专心整理起绣筐来。 她的神情被滑落的发丝所笼罩,乍一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淡。 慧帝被她挣开,也不恼,慢悠悠地坐下,与舒媛宜闲话道:“你这宫里今日可有些热闹,我过来时听侧殿动静不小,是有人去吴美人那边了?” 舒媛宜眉间一跳,小心地觑了慧帝神色,缓缓道:“是蓟州王的孩子们过来了,如今正在那边,陛下可要过去见见?” 慧帝脸上流露出些许无可无不可的神色,舒媛宜心中一动,有些想替云矩找分存在感。 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慧帝沉吟半晌,突然问:“蓟州那边的谁带进宫的?” 舒媛宜低着头,格外安静温顺的样子,垂视着自己的绣花鞋尖,回道:“是颍川王,适才还在外面碰到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为外人所察觉的缱绻柔情。 慧帝自然一样没有察觉,提到云矩,他的反应可比舒媛宜大多了,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变化。 慧帝明显有些坐不住了,脸色忽青忽白,出神了片刻,飞快地跳起来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去打扰了,他们祖孙见一次也是难得,怕要长叙,若是呆的迟了,你就主动替吴氏留一留老大家的两个,他们难得回一次洛城,倒也不必特意避讳,朕突然想起来今晨谨身殿还有两份奏折没有处理,就先走一步,不在爱妃这儿用膳了,晚上再来看你。” 舒媛宜很乖觉地点了点头,含笑道:“既有急事,陛下就快去吧,何至于在我这儿耽误这些许时辰。” 慧帝便笑了笑:“朕就是想来看看你。” 说罢拍了拍她的手,起身走了,活似后面有什么恶鬼在追一般。 舒媛宜送他到门口,见他径直走了,转过身,脸色便黯淡了下去。 周围的宫女内侍们俱都垂下脸去,不忍看自家主子伤心的脸。 他们以为舒媛宜是因为留不住慧帝而难过,这个想法,怎么说呢,算对也不全对。 ——她确实是为了慧帝的走而难过,但真正让她为此难过的,是她没有能说动慧帝多见云矩一面。 自温禧皇贵妃死后,慧帝面对云矩,便一直是这般。 一边避之不及,一边妥帖安置。 你说颍川王还得宠吧,可慧帝对她避之不及,除了宫宴、朝会,近十年来,私下的召见可一次都不曾有过。 你说颍川王十年前就被外家连累彻底失宠了吧,可慧帝对这个含在嘴里宠大的第五子,真的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当年慧帝给云矩定了刑部,说句“苦心孤诣”绝不为过--他为此压着刑部尚书,七十八的老头子了,还不让人告老还乡,就为了他能在刑部挂个名占个位,又不至于真的对云矩的一举一动指手画脚。 舒媛宜敢说,就是为东宫做打算,慧帝都鲜少有这么用心的时候。 似乎杀尽了温家人之后,慧帝被温禧贵妃的横梁一死突然唤起了几分良心,打算把东宫当作真正的继承人来培养的同时,也把这个未来和倚恃被自己亲手扼杀的五儿子安排在了一个“放心宠”的位置上。 慧帝不会给云矩太大的权势和荣宠,那对于失去了温家的颍川王来说,不是抬举,而是捧杀。 可他为云矩所做的每一步打算都是精心设计好的,走一步看十步,设计的妥妥当当。 如果云矩认了命的话,她会是慧帝的孩子里过得最轻松的那个——一个王爷能舒舒服服享受的一切,还是能寿终正寝地享受着的那种,慧帝都给她安置好了。 她毕竟是这么多儿子里,为数不多真正被慧帝放在心上疼爱过的。 慧帝对她十年如一日的避而不见,与其说是不喜,不如说是怕从云矩的眼里看到不喜。 那些来自于占据了自己心神的孩子的怨恨、恶意、咒骂,为人父母的,没几个受得起。 是的,父亲。 面对云矩的时候,慧帝有时候表现的完全不像一个帝王,而只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但很显然,云矩注定要辜负慧帝的这份温情父爱了。 舒媛宜一直记得云矩那次在她面前喝醉酒,冷笑着说:“当皇帝也许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值得的,但我的不甘,值得。” 她如果真的顺了慧帝的意,那她这么多年吃的苦、受的累、温家死的那么些人,又算什么呢? 她不甘心。 从来就没有什么是能简简单单放下的。 云矩想做的,舒媛宜当然要尽力帮她做。 舒媛宜看得出来,慧帝不是不想见云矩,真要说的话,他是不敢见云矩,他在怕。 但老这么避着也不是事,舒媛宜原想着,自己在这宫里受到的宠爱如今也算独一份的了,打动慧帝的心,改变慧帝的某些想法,她以为自己能做得到的。 她本以为自己能给云矩些许帮助的。 舒媛宜忧愁地拿着针线胡乱戳了几下,有些心不在焉。 云涟黑着脸进来,见她正坐着发愁,也不见礼问安,暴躁地踢了一脚凳子,恶声恶气道:“我肚子饿了,给我整些吃食来。” 舒媛宜被他惊得醒神,也不着恼,脾气极好地站起来出去招呼人弄了,云涟的气如同撒在了一团棉花上,连个响都听不见,顿时更憋的慌了。 舒媛宜亲手捧了些糕点回来,云涟憋着气默不作声地坐下开吃,吃的嘴巴鼓鼓的,也不知道在较个什么劲。 舒媛宜见他吃得急,忍不住叮咛两句,他便极不高兴地扔下手里的吃食,烦躁道:“别吵了,不吃了!” 然后就起身摔帘子走人。 舒媛宜怔怔地看了他的背影,好半晌没回过神来,云涟虽然素来就脾气差,但也少有差到这种地步的时候,舒媛宜颇有些迷茫和莫名,浑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又做得不好了,惹他这样发怒。 云涟心浮气躁地从含水宫出来,有些事,他根本就不敢细想,也无意真问出来让自己母妃难堪,可有些事,又偏偏容不得他不去多想。 他很小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是很喜欢颍川王府的小侄子的,毕竟舒贤妃自他记事起就开始不停地在人后偷偷叮嘱他,要他从心里与颍川王亲近、与裴行俨亲近。 他是这几年慢慢大了,看的多了,听的多了,才琢磨出这里面的不对劲的。 他无法厌恶自己的母亲,自然就只能厌恶颍川王,厌恶裴行俨。 他真正厌恶的,不过是某些让他打心眼里畏惧的事实。 他无法直白地违逆自己母妃的意思,但他一看到舒媛宜那副默默出神模样,想到她是在想谁,就气得肝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青鸟探(二)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洛阳城里的锦绣柔情也拦不住它肆虐的步伐,只矫揉地退避开来, 委委屈屈地往东城的富贵窝里遁去。 东贵西富, 南贫北贱, 兴宁坊就是那东城里头一份的显贵处,叫旁人说起来,那里可是住着大庄的三位王爷哩!啧,怎是寻常人可一窥的地界。 而云矩,如今就恰呆在这兴宁坊之内,且还是寻常人连门前都不敢走过的黔南王府之中。 黔南王裴云朔以战功封亲王,当年三征西南, 踏平夷部, 血流成河自不必说,屠戮全城的事也没少做过,连带着整个王府都似乎浸着一层血腥味, 隔老远都叫人闻着冲鼻子。 云朔回府的时候, 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他快步走进大厅,不耐等侍人帮忙,自己三下五除二麻利地解了披风挂到一边, 接过管家煮好的热茶, 搁手心没动, 先沉声问道:“颍川王那边如何了?” 田七是云朔从贵州那边带回来的亲信, 很有一把好力气, 能独自举起一头健牛来, 在黔州军里颇有壮士之名。 可惜云朔当初看重的是他的力气和忠心,当下用得到的,却只有他的忠心了。 田七并不是一个多机智细心的人,他自己也清楚黔南王要的是怎样的答案,无非是一五一十地把下午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说了。 可即使再“事无巨细”,即使田七整晌一动不动地憨守了全程,也确实没多少好禀告的。 这毕竟不是云矩被囚禁的第一天了,她早已识了相,规规矩矩的,主人家不让做的事半点也不会去做,就是主人家默许了的,她能不多做也绝不会做。 她就一个人在屋里下了一整天的残棋。 连中途出来走两步透透风的意向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那么金贵漂亮的人——云朔不至于在环境、物什上苛待云矩,那屋子里的地暖烧得比云朔自己住的地方还足,田七在里面呆了一下午,只觉得这般山雨欲来的严苛形势下,能与颍川王这般人物一起,过了这半下午可以称得上是宁和的日子,莫名有些说不出来的飘飘然,脸都悄然红了。 云朔瞥见,脸色顿时一寒。 只是这寒气并不是冲着田七去的,而是对他的好五哥,颍川王裴云矩。 云朔自忖,颍川王是怎样一个巧言令色、舌灿如簧的人物,再没有人比他了解的更清楚了。 废太子能因他丢了储君之位,如今病倒在床上不能动的那位,还心心念念着要他去登基承祚呢。 这样比起来,当初能被她三言两语挑动去决意赴死的自己,于人家心里,又能算的个什么呢? 云朔无声冷笑。 他起身向关着云矩的北草堂走去。 及至院前,便听得有二奴仆在闲话。 高个儿的与矮个儿的说:“这里面那位真的是颍川王么?一笔惊江南的那个颍川王?” 矮个儿的轻声嗤笑,作了个呸的动作,不屑道:“哪里还有什么惊才绝艳?不过是个冷血冷情、无恶不作、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的龌龊人!崇德宴当时的血可是直流到了中门,清洗的将士们隔日忙了一整天才算完,这个颍川王啊,往常端的是一副冯虚御风的出尘作态,谁知内里如此很辣,可见那些仁义礼智信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要我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搏取才名的都是些汲汲营营之辈,还不如我们王爷,厚道!仁义!” 高个儿见自己一句话引出他这般多的说教,不由讪讪,转了话头。 “你说,咱们王爷这心里,到底是咋想的啊?” 矮个儿横了他一眼,冷哼道:“王爷自然有王爷的道理,哪里容我们去置喙!你还是安心看你的门吧!” 之后二人便不再言语。 云朔听完后稍站了站,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然后才举步向堂子里走。 其实那高个儿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如今他这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毫无章程。 或者说先前纵是有,如今也被云矩逼得全乱作一气,作不得数了。 不过他倒是真的很想知道,裴云矩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云朔冷着脸进了门。 云矩听得他的脚步声,合卷抬眸,冲他微微一笑。 那是属于颍川王的惯常笑容,以往看来,总有一种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闲适姿态,叫云朔心里暗暗惊叹倾慕。 如今,却只余可恨。 她倒是算准了自己不舍得杀她! 云矩视云朔的黑脸如无物,以手支颐,闲闲一笑,仿佛面对的不是囚禁自己于此的仇敌,而是多年未逢的故友。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让无论先前与她有多大意见的人,都能在三言两语间撇开偏见,坦诚相对。 “小八,你来了。” 不得不说,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普普通通的一个抬眸,就让自认早已对她毫无期待的云朔,无端回忆起了当初在清溪宫的时候——那时候,温家还没有败落,温禧贵妃还没有死,云矩还是正当盛宠的五皇子,而默默追随于她身后的云朔,还没有成那颗被她抛到人前的弃子。 一切都仿佛还是当初最好的样子,最融洽的时刻。 只是朱颜改。 云朔轻轻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讥嘲道:“颍川王还是不要这么叫我的好,您这么一唤我,只能叫我回忆起当初你叫我去死的模样。” 当初在清溪宫的云矩,也是这般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模样,抬头看着兴冲冲来找她的云朔,轻声道:“小八,五哥待你可好?” “你可愿意替我去死?” 那是云朔少年时代的终结。 他年少时最崇拜、最亲近、最爱重的兄长,亲手终结了他不算安稳但至少性命无忧的少年期。 云矩听得眉眼微动。 云朔却已不想再听她舌灿如簧地辩解些什么了,他直直一挥手,冷声道:“以往尔尔,俱都风流云散,我无意与你纠缠是非对错,更懒得再为当初讨些许说法,我们今日,只论如今。” “临淄王欲杀你,他鼓动皇室宗亲与朝堂上大半臣子上书慧帝请求赐死你,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你的项上人头,你不至于那么蠢,还想着偷跑出府搞小动作吧?” 云矩微微一笑:“这是自然,不过我没想到,跳得最高竟是三哥” 云朔懒得看她,赵家因她的一出毒计满门尽灭,皇后自戕后,临淄王想杀她,这是多么正常的事。 云朔冷冷地看着她:“你既然心里清楚,就不要再作无谓的打算,反间府内侍卫潜逃的事,我觉得你做一次就该知道结果了。” 云矩微讶,似乎没想到他会有此一言。 她自认今日自己是绝对规矩的。 她不知该从何辩解,好在云朔也并不想听她的辩解,狠话撂罢,匆匆转了这茬,挖苦她道:“如今外面都想杀你,你倒是安得下心,在府里不紧不慢地下棋,你当真觉得,只要把事情拖到蓟州王回都就能解决么?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慧帝已否了传位蓟州王的提议,外地藩王无诏不可入都,中山王已以此名义列兵山海关,一旦蓟州王南下,只有死路一条!” 蓟州王乃皇长子裴云啸,其生母吴美人卑贱,故自小养在温禧贵妃膝下,与云矩情分,非其余兄弟可表,皇后被抄家没族后,嫡脉式微,以长幼论,蓟州王为先。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颍川王扛着不死是想把事情拖到蓟州王回都来寻转机。 云矩听了云朔之言,却并不着恼,也丝毫不显烦忧,她看起来,似乎早有预料。 云朔只见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轻声否决:“我的倚仗,从不是大哥。” 云朔不屑:“哦?” 云矩并不为他的情绪所扰,继续侃侃而谈:“三哥之流,不过秋后蚂蚱、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我之所以不急,一直都是因为,有小八你啊。” 云矩真诚地看着云朔,轻声呢喃道:“大半朝臣要我死又如何,他们哪个,能与你黔南王的威势相比呢?” 对着那双幽深的眼瞳,云朔有片刻的迷失。 接着便是大怒。 云朔猛地站起来,刷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忍无可忍地怒吼道:“你当真以为,当真以为!到了如今,我还不敢杀你么!” 剑光闪闪,锋利异常,这是自然的,黔南王征战多年,他的佩剑,又岂会是俗物。 只是纵是名剑在侧,纵是似乎片刻间便会被人取了性命横尸当场,云矩面上也无丝毫畏惧之色。 她看起来平静极了。 “你不会我自被困到如今,没有问过府里半句,就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是你出手,他们便都不会有事。” 他们,自然指的是颍川王妃赵宁杨与颍川王世子裴行俨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青鸟探(三) 东宫太子静静道:“你没查出来, 这也不能全怪罪你, 只是那丫鬟既然撒谎, 倒是侧面佐证见符在此事上的无辜......接下的事, 本宫希望你能主动帮忙, 拉他一把出来,本宫就不出面了,也正好给你一个施恩于人的机会,好缓解了你们俩这么多年的龃龉......” 云矩低头笑了笑:“我尽力而为吧,不过这案子拖起来, 可能会拖成三司会审,顺天府草包成堆,大理寺那边的,可都不是省油的灯......陆见符究竟是怎么想的?” 东宫太子淡淡道:“转,既然见符他十分确定他自己是无辜的, 那就让大理寺也去查一查,借那些清流党之口去去嫌, 正好也让你避个嫌,省得结案之后那些人再乱嚷嚷,暗地里编排什么‘都是颍川王一个人的一言堂’、‘官官相护’、‘故意包庇’之类的。” 云矩低头笑了笑:“二哥拿主意就好。” 东宫太子叹了口气:“最近, 唉, 不止见符麻烦缠身, 眼看着小九的日子也要不好过了......好好的, 怎么就把贤妃给碰小产了......本宫这身边, 最近跟吃了什么诅咒一般, 尽是犯小人。” “......小五你回去,可得找把柚子叶洗洗,总疑心我这宫里透着一股莫名的晦气,你可别最近再遭了什么事去......” 云矩淡淡一笑:“太子殿下千金之躯,怎可如此自轻......若真是觉得住的不大舒畅,请苦禅大师入宫念念经清清场好了,万不可再说出什么‘东宫晦气’的话来了。” 东宫太子笑了笑:“请大师们入宫倒是不必了,母后信佛,本宫却是对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兴趣尔尔,古来好长生、重佛道的帝王,尽来都没什么名君,还是不宜兴此风,免得世人愚钝,皆去效仿......” 云矩不由感慨道:“太子殿下自律非常,看得通透,我辈远不及。” 东宫太子揶揄地看了她一眼:“你夸人的那些话,本宫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省两句,广元祭的时候再说与本宫听听,反正也没几天了,到那时候,顺道也求国师给我挂一盏长宁灯,克小人保顺遂。” 东宫太子不提,云矩都快要把广元祭这一遭给忘掉了,或者说,把她已经把卿凌这个人忘得差不多了。 春祀那回,卿凌溜得极快,后来更是铁了心与云矩玩躲猫猫,还是随身携带卿芜人一起躲的那种,又正逢云矩这边一桩事接着一桩,懒得与他计较,就先放了他一马。 不过黎惜来洛阳这么久了,对于当初卿凌给出第一卦,云矩心里模模糊糊有了点大致的想法,但也有很多没有搞清楚的地方,而且让行渐独自去西川办事,此行是吉是凶,云矩也想找卿凌卜一卦再说...... 抱着这样的念头,云矩从东宫出来后,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计划着要给卿凌添上几笔账,然后就在前往牵星楼的半道上,出师不利,中道崩殂。 云矩站在那里,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在东宫里昧着良心的话确实说得太多了,那个鬼地方大概真是晦气得让人犯小人了。 要么就是她今天出门忘了看的黄历上,写了“出行不宜”这四个大字。 云矩转头就想顺着前路悄悄咪咪地退回去,可惜已经迟了一步。 云朔一大早就被赵皇后叫进内宫,晕晕乎乎地见了一群一个也不认识的人,听了一堆大略一听似乎已经明白了仔细一想其实什么也没搞清楚的话,塞了半肚子的茶水和甜腻腻的点心,然后就被赵皇后撵到这个僻静的亭子里,一个人颇感莫名其妙地坐了一会儿,正想要走,就迎面撞上了一个青色孺裙的小姑娘。 与云朔的完全摸不着头脑、搞不清状况不同,柳书澄过来时,是鼓足了十分的勇气,也站在外面冷静地审视了这位盛名在外的黔南王好半晌,才迈开步子进来的。 柳书澄进来后,一言不发,安静地找个小角落坐下,眼睫微垂,把自己隐忍而抗拒的态度尽最大程度地温和又坚定地表现了出来。 这是一场长辈人好心给他们这对未婚夫妻准备的相看、相识。可惜的是,两个当事人,一个完全没明白当下的处境,另一个,则是明白了,却也更明白的是自己的心意。 两个心中都另有所属的人,强行被长辈们凑在一处,徒演绎一场尴尬又无趣的对视。 云朔也是这时候慢慢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了。 而看见黔南王的表情慢慢回过味来,柳书澄终于鼓足勇气正要开口,就被云矩的突然出现打断了。 其实云矩的出场真的很安静,只是云朔那时候本来就处于一种简直要尴尬疯了的状态,随便有个人不管是谁只要能现在立马过来解救他他都会激动得一把扑过去,所以一瞅见云矩的身影,云朔立马大喝一声“五哥!”,然后就惊喜地冲了出去。 然后亭子里就从两个人的相顾无言,变成了三个人的无语凝噎。 云朔后知后觉地想打死方才冲出去的自己。 半刻钟后,三个人又同时开口。 柳书澄:“颍川王......” 云朔:“柳姑娘......” 云矩:“八弟......” 三人齐齐一顿,然后复又同时开口道。 柳书澄:“黔南王请讲......” 云朔:“五哥你先说吧......” 云矩:“不知柳小姐......” 再次一顿,云矩低头笑出了声,摇了摇头,道:“好吧,那本王就舔着脸,先来了。” “八弟,你看我这,是不是出现的有点不是时候?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你有什么事,改天再去我府上找我吧。” 云矩一边说着,就一边慢悠悠地站起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揶揄微笑,既透露着身为兄长的调侃,又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和不悦的那种。 “且慢!颍川王请先留步!”出人意料的是,抢先开口挽留的,却不是一开始急着扑出去把人拽进来的云朔,而是方才一直默默装自己是个不会喘气的背景挂件的柳书澄。 云矩很有风度地站住,回眸微微一笑:“柳小姐请讲。” 柳书澄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两枚碧玺扳指,递给云矩,请她品鉴:“偶得两佳物,悉心备之,莫敢专擅,素闻颍川王才学出众,书画俱佳,文采风流,今日既得见,敢否请王爷代为一观,品点一二。” 云矩微微一愣,也没有接过来,只就着柳书澄的手远远一观,笑了笑,空赞了两句:“玉质清透,雕工卓绝,品相精致,当是佳品。” 柳书澄并不在乎云矩的客套与敷衍,她将碧玺扳指往云矩的方向又凑了一凑,不依不饶地追问道:“王爷当真觉得这东西好么?” 云朔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二人。 云矩顿了一下,从柳书澄手里将碧玺扳指接了过来,放到眼前细细看过,再开口时,语气中便带了股被惊艳到的色彩:“这上面的春纹,是柳小姐亲手刻的么?别出心裁,却又似浑然天成,偶逢得见,大饱眼福,实乃是在下的荣幸。” 柳书澄的脸上便露出了今日入宫以来的第一个微笑,见云矩确实喜欢,便慷慨开口道:“能得颍川王的眼缘,也是此物的荣幸......王爷若喜欢,不妨就此赠与你一只。” 云矩笑了笑,把碧玺扳指还给柳书澄,笑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此物在看重它的人的心里,恐怕是要重逾千金,我就不让柳小姐如此破费了。” 柳书澄笑了笑,低头放回自己的荷包,也没有强求。 之后,也不待云朔、云矩二人再说些什么,自顾自地站了起来,福身行礼向二人辞过:“书澄也出来有些时候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劳母亲担忧,这就别过两位王爷,恕书澄失礼,先走一步了。” 三人就此分开,柳书澄走后,云矩道自己正要出宫,云朔赶紧接上,言他亦如此,不妨同行,云矩看得好笑,与他一同出来,忍不住调侃云朔道:“八弟这是......最难消受美人恩了?” 云朔眉头微拧:“......何来恩情?” 云矩静静地看了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听说五大营有将西山周围农地征为己用之意,尚书台先内阁一步驳回了此等提呈,道农人与耕地,乃是大庄立国之本,不宜穷兵黩武,兴军事而衰民生......想必经此一役,柳平章事会对此事有不同的见解。” 云朔正经了神色,向云矩宣告道:“五哥明鉴,我所看上的,绝非农地,而是荒地。那些地方,是我一丈一丈地亲自走过,荒无人烟,废弃多时,尚书台此驳斥,不计实情,也毫无道理!我已将附呈再次上书,直接向父皇陈情,此事我会坚持到底,但无论结果如何,都与柳大人无关......与柳家小姐其人,更是毫无干系。” 云矩听罢,面无表情:“是我狭隘了,八弟正直清廉,非我辈可比......” 云朔不悦地停下了脚步,打断她:“五哥,我是坦诚心意,实打实地与你说事,你可否,不要这么,不要这么......” “这么什么?”见他说不下去了,云矩平静地帮他接下,“这么阴阳怪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山月知(一) “这么什么?”见云朔说不下去了, 云矩平静地帮他接下, “这么阴阳怪气?” 云朔默了默, 小声地反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任何指责你有不好的意思我就只是, 一听你用那种语气与我讲话,心里就很不痛快......” 云矩轻轻吸了一口气,被他气笑了:“是我的错,那黔南王希望,我用怎样的态度与您说话呢......?” 想了一想, 云矩后退了半步,冲着云朔的方向深深一鞠躬,拱手抱拳,笑容满面地对他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得此佳妇,喜结良缘......” 云矩直起身, 面无表情道:“这样,可以么?” 云朔木着脸,摇了摇头。 云矩冷冷地看着他。 云朔也面无表情地看回去, 缓慢而坚定道:“谢过五哥好意了, 不过......我是不会娶那柳家姑娘的。” 云矩轻轻嗤笑了一声。 云朔本来想继续剖白解释的欲望被云矩最后这一声嗤笑彻底激怒到消无了, 他二话不说拂袖离去, 两人不欢而散。 —————————————————————————————————————————— 云朔回府, 尤且气得怒不可遏, 正逢韩子清过来,调侃他:“王爷,柳家小姐相貌如何么?” 云朔呵呵冷笑两声,亲切地告诉他:“好看极了,子清也想娶媳妇了么?你二人郎才女貌的,本王看合适极了,别急,本王这就进宫去父皇面前替你说说去。” 韩子清微微愕然,面色尴尬道:“王爷,王爷先前不知情么?皇后娘娘今日召您进宫,就是想将柳家小姐婚配给您啊......” 云朔怒不可遏地狂吼道:“本王该知道么?本王怎么知道?有哪个谁想到事先去告诉本王一声了么?” 韩子清尴尬地低头摸了摸鼻尖,默默听训,半句辩驳之辞都不敢说。 待到云朔发作完后,怒气稍解,略略冷静下来,韩子清才试探着开口问道:“王爷......可是柳家小姐,有什么不足?” 云朔默然不答,只自顾自地断然下了定论:“本王是不会娶她的。” 韩子清无奈了:“王爷,柳家小姐的出身、相貌、性情样样出挑,最重要的是,她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柳咮唯一的嫡女,错过了她,王爷您以后难能碰到更好的了......” 云朔倾过身冲着韩子清怒吼道:“本王是牲口么?碰到合适的就直接配上?不管本王之前有没有见过她、又究竟是否了解她、彼此心性是否相合、脾气是否相投......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一个什么见鬼的平章事的女儿,而我又做了这牢子什么黔南王,本王就该感恩戴德地娶了她?喜不自胜地迎她入门?” 韩子清没想到云朔的反应竟然这么大,一时被吓住了,良久,才讷讷地说:“可是此事是东宫起的头、皇后开的口、陛下亲自点的头......若是想要拒绝了这桩婚事,王爷恐怕得想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成......不然恐会遇到些不小的麻烦......” 云朔吼完,又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冷静而又克制地再次任性地单方面宣布道:“反正本王是不会娶她的......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后的意思,本王都不会娶她的......本王之前甚至都从未见过她,这就突然要本王娶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也太可笑了......” 韩子清听到这里,也是心累到想叹气,无奈地开口道:“王爷!洛阳不比黔州,这里的世家闺秀,讲究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贞静端庄,绝不可能在出阁前与毫无关系的外男有任何拉拉扯扯的,您要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坚决不愿意娶一个毫不熟悉的陌生人,那可能这满洛阳城里,都找不到满足您要求的人了......” 云朔赌气道:“那本王这一辈子都不成亲了还不成么?” 韩子清叹了口气:“王爷,孩子气的话,您还是不要说了,柳家小姐的婚事,您还再慎重考虑考虑吧......就是不为别的,就只为了深宫里的才人娘娘,您也该慎重对待这桩婚事才是......” —————————————————————————————————————————— 而韩子清口中的深宫之内的才人娘娘,此时正被人劝着差不多意思相近的话。 吴美人对身边一心低头绣花的梁才人道:“梁妹妹,柳家小姐进宫,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你这次不去瞧瞧,下次想看,可就难咯。” 梁才人别过脸笑了笑:“算了吧,一切都有皇后娘娘张罗呢,我又过去凑什么热闹呢?” 吴美人不乐意了:“皇后是皇后,你是你,八殿下再怎么,也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皇后能比你还上心不成?这位柳小姐,我听着名声是挺好的,可不自个儿亲自见见,总是觉得哪里不得劲不是?这婚事要是成了,那可就是你未来的儿媳妇,你真不想去看看?” 梁才人略有心动,但还是推脱了一下:“吴姐姐这话说得过了,人柳家小姐就是嫁给我家朔儿,也是叫皇后娘娘一句‘婆母’,我这样的身份,又哪里有什么立场去人柳家小姐面前摆什么婆婆的谱,您快别说了......” “好了好了,”吴美人直接一把将梁才人拽了起来,“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一天没一天好活了,唯一后悔的,就是我家啸儿当年在洛阳时,没多看他和他家紫筱两眼,如今那俩人都离我远远的,却是再怎么想见也见不着了......妹妹别看八殿下如今还在洛阳,您是觉得哪儿哪儿都好了,可他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离开洛都、一去就藩不知多少里,到时候,你可再怎么也念不着了哦......走吧走吧,快别端着了......” 吴美人的话,踩中了梁才人心底最深处的隐忧,被吴美人一番生拉硬拽,梁才人也不好再端着说不去,二人收拾了衣裙出来,外面噼里啪啦落起了小雨。 梁才人谢绝了宫人,独自撑着伞,绕到了赵皇后招待柳家人的偏殿后门。 正要穿小道抄近路进去时,就看到一青衣孺裙的姑娘从偏殿里出来,遥遥站在廊下,望着外面的细雨开始出神。 梁才人心中一动,如有神助地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收了伞,安静站着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柳书澄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突然叹了口气,低低吟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梁才人面色微变,上前一步,主动接口道:“......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姑娘喜欢蒋胜欲*的诗?” 柳书澄微微一愣,后退了半步,皇后梓宫中安静随侍的宫女提醒她:“柳小姐,这是梁主子。” 柳书澄面色微变,端庄得宜地向梁才人行了一礼:“民女柳书澄,见过才人娘娘。” 梁才人笑了笑,很温柔亲善的模样:“柳小姐太客气了......看柳小姐适才的模样,是很喜欢竹山先生的诗么?” 柳书澄缓缓地摇了摇头:“蒋竹山的词洗炼缜密,语多创获,但却并未及流动自然*,显得匠气颇重,比之他,我更偏爱白石道人*......唯其这一首虞美人,此情此景之下,叫我品来,略尝其中滋味,实乃佳作......” 梁才人笑了:“柳小姐既然喜欢白石道人,自然不会错过他那句‘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可见日后朔儿在你面前,要少动些兵戈了。” 柳书澄尴尬地笑了笑:“黔南王是举世无双的大英雄,吐谷浑一战,更是名震八方,赢得几十万黔州军民的真心爱戴,书澄虽好赋闲愁,却也不是那等不识大体之人......且书澄虽心喜白石道人,不过那首扬州慢里,书澄最爱的,却是那句‘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 “......难赋深情。”梁才人体贴地为她补上,笑了笑,没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只淡淡地提醒她,“宫中忌讳悲声,无论是蒋竹山的虞美人,还是姜尧章的扬州慢,基调都落寞了些,柳小姐还是吟些喜庆的好。” 柳书澄柔顺恭敬地福下身子:“谢娘娘教诲,书澄记在心里了。” 从皇后的梓宫回来后,一入门,梁才人脸上和蔼纯善的笑容就落了下去。 吴美人没察觉出她的烦躁,还喜滋滋地与她道:“今日一观,那位柳家小姐无论是相貌、谈吐,还是言行、举止,都是极出挑的,且满腹诗华,是个有才情的标致姑娘呢。” 梁才人的态度则比她冷淡得多了:“只是可惜了,要被配给我家朔儿这么个不解风情的。” 吴美人愣了愣,瞅了瞅梁才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可是那柳家姑娘有哪里不妥?我那会儿瞅着,没看出什么不满意的......” 梁才人默默摇了摇头,自顾自地低下头去理针线,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道:“柳小姐固然是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太好了,齐大非偶,恐怕神女无心......朔儿这桩婚事,我恐怕最后不一定能成的了。” 那位柳姑娘,小小年纪,感慨什么国仇家悲......梁才人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自然明白,其心中藏着的,无非就是那么另一个求而不得的人罢了。 吴美人吓得吸了一口气,惊疑不定:“妹妹何出此言?” 梁才人顿了顿,摇了摇头,叹息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大了,他的事,轮不到我来操心,我也操不了他的心了” 吴美人拧了眉头,正想再问,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梁、吴二人正待要人去查探是为何事如此,吴美人身边的一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直接撞开了梁才人的屋门。 不待吴美人开口训斥,那小宫女先一步断断续续道:“主子......大事不好了.....贤妃娘娘落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山月知(二)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云矩思考了一番, 侃侃道:“如今这情势, 太子既废, 皇后已死, 临淄王早失了势,不足为惧,大哥被你们困在关外,且他不合父皇心意,也可排除。” “剩下的人里, 我知道你与四哥交情不错,也打算拥护他,可惜他被我使了绊子撵出局,等闲不敢反口,四哥如今属意小七, 可小七推崇你。周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见十一不行, 还想要老六上,可父皇削世家削到现在,长眼睛的都知道周贵妃生的俩是肯定不行的, 但即使如此, 你们若不统一心意, 结果也未可知我的意思是, 你既然要保我, 何不顺着小七的意思, 自己上?” 云朔搁下茶杯,若有所思:“你想我当皇帝?”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小十二的死,是你替我顶的罪,现在四哥心里恐怕也清楚的如明镜般,不然也不会待你毫无芥蒂,可十二毕竟与他一母同胞,他就是再\\\'老好人\\\',对着我,怕也没什么好声气,不管是他还是小七上位,你都是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世人都畏死,我一心求活,自然想你登基。” 更何况,只有你登基了,才有可能有能力名正言顺地认回行俨一个皇长子,若是皇帝暴毙了,独他一个子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 云矩几乎都要沉迷在那个美好的臆想里了。 云朔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听起来很不错我原以为,你很想要那位子的” 云矩倒也不掩饰:“那也得我能成才行。” 等你死了,就差不多了,云矩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云朔笑了笑:“局势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我出身不行,比大哥还不如,父皇与四哥,怕都不看好我。” 云矩也笑了:“父皇不必担忧,如今除了我,他哪个都不会看好,他许了我皇位的,只是” 云矩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和她母妃,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了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得了老皇帝的允诺,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云矩将就着补充道:“只是四哥那边,你得动些心思,他在朝臣和宗室里素有\\\'贤德\\\'、\\\'忠直\\\'之名,你若能博得他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 云朔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的样子,只若有所思般看着云矩。 云矩颇感莫名其妙。 云朔默默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对那位子,也着实苦心孤诣。” 云矩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 用举起的茶杯遮掩了半张阴郁的脸。 云朔并未发觉,还致力于挑动她伤口上那最敏感的神经:“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好奇,为了那个位子,五哥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朔探过身来,越过半张裂开的棋盘,右手不规矩地抚摸着云矩的脸。 对方那汪眼角微挑的凤眼,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云朔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她这个表情,让自己更苦恼了。 苦恼于自己压抑不住的欲/望。 世人都知道,五皇子颍川王裴云矩,是慧帝这一生最疼爱的女人温禧皇贵妃所出。 温临溪早在闺中时便以美貌名扬天下,得无数才子为之赋出不朽佳作。 慧帝为她建清溪宫,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孩子,长的怎么会差。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云矩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身上遗传自慧帝的部分少之又少,但仅凭她那一张与温禧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就几乎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她是颍川王。 颍川王得是个男人。 美貌之于男人,是个拖累。 所以云矩一直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也一直厌恶旁人过多的关注她的脸。 无论是轻佻的、赞叹的、迷醉的、抑或嫉妒的目光,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忌讳,身边人鲜有不知道的。 区别不过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温禧贵妃刚死那段时间,有一部分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后来他们都长记性了。 或者死了,或者残了。 后来,是有一个人一直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那个人便被她亲手从尊贵的储君之位上拽了下来。 眼前的黔南王,又是另一个了。 云矩脸上的厌恶与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云朔并不在意。 云矩却受不了了。 她冷冷开口道:“王爷可知,上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后来怎样了么?” 云朔不以为意:“你说废太子?哦,五哥你方才还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做皇帝,我要是真能做了皇帝,他一个废太子摸得的,我摸不得?!” 云朔话到最后,声色转冷,面色寒厉。 云矩微微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云朔的怒气,而是云朔的称呼。 从东宫太子倒台前到倒台后,所有人都默认黔南王一直是彻头彻尾的东宫党,他在人前,原先称“太子”,后来唤“二哥”,何曾叫过“废太子”这么个侮辱意浓厚的称呼? 云矩暗道棘手,感觉自己对云朔的很多估计恐怕都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 云矩略感慌乱茫然,于云朔看来,却是对方回忆起废太子的反应。 云朔的心如同被一群毒蜂密密地蛰了,细细地疼。 这疼里有恨,却不知是对谁的。 云矩很快反应了过来,挣脱开云朔的手,慌乱地站了起来,仓促道:“这就是王爷对一个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态度?我纵是求王爷庇护,要一个待正常臣属的态度,也是应得的吧!” 云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嗤笑出声,断然否决:“待臣属的态度,不是给你的。” 她有多骄矜自持难伺候,她自己心里没点盘算么? 真要用对臣下的态度,她以为她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能与自己谈条件? 云矩咬牙,受制于人,再暗恨也只觉挫败。 云朔看着她这幅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对方脸上的厌恶来。 当时还不在意,如今却觉得心里仿佛梗了颗刺。 她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若不是她计划出错,受制于我,想谋求庇护,恐怕连行俨的存在也不会告诉我。 不是“恐怕”,是“就是”,自己回都那么久,尤其是得封亲王之后,能予她的助力不要太多,可是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没有透露分毫。 连一星半点的暗示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于告诉我。 她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我。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碰见行俨,对面相逢却不识,她根本就没有心! 就是事到如今,她对着我,所言也不尽不实 她待我像个狗一样戏耍着 云朔慢慢地想着,慢慢地回忆。 被臆想的虚假温情蛊惑的头脑又渐渐清醒了起来,脸上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透出来。 这样的人,除非是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再也飞不得,否则她是绝不屑于回头看他的。 云朔残忍地笑了:“五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矩心下警铃大作,突感不妙。 云朔冷冷地,冷冷地笑了:“我先前说的是,你若告诉我实话,我便如了你的意可你真的,告诉了我实话么!” 云朔一下将对方扑到墙上,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我问你,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那一瞬间,云矩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有想叫她死。 云矩骇到了,死死扒着云朔的手,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翻了脸,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地吼回去:“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你若是不愿意认便罢了!” 云朔终是不舍得伤她,见她眼里含了泪,不由松了手劲,鬼使神差亲了上去。 云矩心下陡然一空,知道最坏的结果被自己料到了。 一时间,方才对方说起温家的反常、对废太子的恶意,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恐怕知道行俨是自己生的了。 换言之,他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云朔顺着眼睛吻到云矩修长细白的脖颈,面上不由自主地显露出几分爱不释手的痴态,觉察到云矩跑神,不由恼怒地咬重了些。 要云矩说,这位黔南王的吻技可真不怎么地,可见这几年是真的老老实实在打仗,没怎么逛窑子经风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山月知(三)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西川, 桐城, 百岁乡。 东头的黎家是乡里举足轻重的大户, 县老爷来了都要“拜码头”的存在, 不仅是因为黎老爷的丝绸布匹生意已经从大庄做到了北边的蛮族部落去,还有黎太太的娘家侄子争气,一口气从秀才、举人考到了进士及第,直接在洛都被授了大官。 黎家也因此扬眉吐气,再也不去理会那些说他们倒贴的风言风语--要知黎老爷与黎太太可只有一个女儿, 自小便捧得如掌上明珠一般,可黎老爷毕竟还是循着宗法,总是更爱男娃,眼看着黎老爷要把大伯家的小儿子宠的跟眼珠子一般,黎太太坐不住了, 邀了自己苦命丧夫的阿妹与其膝下之子一同来黎家小住,一住就是十几年, 也不怪百岁乡的人因此背地里说闲话。 不过自从那位“借住”的侄子一口气考到洛都,回来请了自己苦命的老娘一起去洛都享福后,百岁乡的人便立马转了口风, 直夸黎老爷厚道、有眼光、是个本事人。 不过被乡民们盛赞着“厚道”、“有眼光”、“有本事”的黎老爷, 如今正苦着脸坐在家里愁得揪着自己的胡子玩。 黎姑娘百无聊赖地托腮坐在一旁, 手里吱呀吱呀地转着一物。 “阿爹, 你倒是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啊, 子安表哥人在洛都, 给他去封信,让他来接我就是了,我活这么大,还没出过西川呢,就是去凑个热闹怎么了?” 黎老爷憋红了一张老脸左右为难,只得斥责自己的女儿不守规矩:“你一个姑娘家,眼看着也是快要出阁的年纪了,怎么好一个人跑到洛都那种地方去” 黎姑娘不高兴了:“爹,什么叫'洛都那种地方',那洛都可是咱大庄的都城!你可别跟北蛮子做生意做多了,连自己是哪边的人都忘了!我想去洛都怎么了,花夕节十年才办一次,这次还是在洛都,正该你女儿我过去出出风头,嫁个好人家,也叫旁人知道,我黎惜才不是被人扔下不要的呢!” 黎太太坐在一旁抹眼泪,哭诉道:“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女婿,看上的还能叫他跑了!我那妹子,呸!真不是我说她,要不是我,他们母子俩怕是饿死在街头都没人知道,还能一路衣食无忧地考到天子脚下的贵地去!这还没怎么呢,就毁诺退婚,娶了旁人家的姑娘,这可叫我们惜儿怎么活哦,我苦命的孩儿啊!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中山恶狼!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不敢为她出头的软汉爹!都是为娘害了你,都是为娘识人不清啊!” 黎老爷被她骂得羞煞老脸,忍不住开口辩解道:“我说,孩儿她娘,咱有话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骂人哈,跟庄家那门亲,也不是我愿意退的,这不也得看看人家后来娶的是哪家的姑娘么!太子外家承恩公的女儿,皇后的亲侄女!啧!可是了不得!我听说那位赵姑娘一母同胞的亲姊,嫁的可是镇北军的威将军陆序!那么了不得的门第,能看上子安,是咱们一大家的福分,做人也不能这么短视呢” “威将军!”黎惜陡然坐直了身子,惊喜道,“子安表哥还认识陆序!不行,娘,我一定得要亲自去洛都一趟,我那表嫂抢了子安表哥便罢了,她可得赔我一个好夫婿,我看陆将军人就不错!是个大英雄!威武!” 黎老爷面皮一抽,痛骂她道:“那陆序二十五六的人了,比你年长了近十岁!且人家早已娶妻了!快把你那些歪脑筋都给我收一收!” 黎惜撇撇嘴:“成婚了那就算了,我还不稀罕他哩,反正洛都的青年才俊那么多,今年的花夕节我是一定要去的。” 说罢便懒得再听黎老爷在这里啰嗦,蹦起来拽住裙子便跑了。 黎老爷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恨恨道:“这可真是个讨债鬼!你看看她,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女孩子贞静的模样!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把我这个做爹的放在眼里!” 黎太太听他骂自己心肝,大是不忿,抹了眼泪就开始哭:“我那苦命的孩儿啊!你就不该投生到娘的肚子里!是娘没有本事,帮不了你,叫你平白让人欺负了去啊!你那死鬼老爹,眼睛里就只有钱,有还不如没有,只知道帮别家来欺负你!啊!我苦命的孩儿啊!” 直哭得黎老爷一个头堪比两个大,头痛欲裂地败下阵来。 这边黎老爷还没想好要不要松口,半下午的时候,家里的奶娘哭天喊地地跑了过来。 “老爷啊,太太啊!大事不好了!小姐她偷偷跑了!” 把乱成一锅粥的黎家抛在脑后,黎惜带着丫鬟巧嘴,包袱款款地出了门。 巧嘴第一次走出百岁乡,比黎惜还要没见识,见熟悉的地方在身后越来越远,心里直打嘀咕:“小少爷,我们就这么跑出来,半路摸迷了怎么办?咱百岁乡离洛阳城,可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哩!” 黎惜点了点这丫头的额头,痛骂道:“笨!我们哪里需要靠自己两个人跑到洛都去,娘只要知道我不见了,看到我的留书,自然会给子安表哥写信,我们要做的,就是慢悠悠地顺着管道走,等子安表哥来接我们就是了!” 巧嘴作恍然大悟状,喜气洋洋道:“小少爷您可真聪明!” 黎惜自得非常。 过一会儿,巧嘴细心瞅了瞅外面老实赶车的马车夫,那马车夫还是她们特意去外乡寻的,就怕有人提前向黎老爷通风报信,然后小声道:“可是可是照小少爷您的说法,表少爷都嫌贫爱富,娶了那狐狸精了,还会还会来接我们么?” 黎惜恼羞成怒,捏起自己手里一直转着的一块物什道:“怎么不会!这可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他们老庄家的传家之宝!他要是连这玩意都不想要了,尽管不来!”黎惜说着拿着那物什在手指间转了一圈,灵活非常,可见已拿着它练手有一阵子了。 偷跑出门还特意带着这物,可见心里不是没想过巧嘴方才所说的那种情况的。 巧嘴苦着脸看了自家小姐手里的“定情信物”一眼,觉得这事越发不靠谱了。 “可这不就是个”巧嘴的后半句话在黎惜威胁的眼神下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 巧嘴只能昧着良心道:“表少爷打小就喜欢小姐,那婚事他肯定也是不想的,只是在洛都人生地不熟的,被那狐狸精抓去做了压寨相公,他只要一知道小姐要去洛都,肯定会立马来接我们的!” 黎惜脸上便现出三分神气来,冷哼了一下,道:“巧嘴,不是我说,我那穷酸表哥,哼,杌那杀才,我怎会瞧得上他?不过是念他痴心一片,不忍拒绝罢了,现在他自己识相,自惭形秽,知道配不上我放弃了,倒叫我松了好大一口气,也希望到时候我遇上了真正的良人,他不要吃太多闲醋,毁了我的好事再。” 巧嘴听得牙疼,但见自家小姐如此自信,深知现下只有顺着她的道理,故作同仇敌忾状,恨恨道:“是啊!表少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就他,还敢肖想我们家小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看那承恩公的女儿,也不怎么地,单是论眼光,就比我们家小姐差多了!” 黎惜摸了摸自己的脸,害羞似的摆了摆手:“差不多得了啊,马屁拍过了就没意思了,不过我比那承恩公府的小姐强的,绝不只是一个见识而已。” 黎惜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暗示意味十足。 巧嘴立马上道地吹捧道:“那是,我们家小姐国色天香,就是进宫里做个皇后都绰绰有余!哪里是那等庸脂俗粉可以高攀的!” 黎惜嫌弃地看了这丫头一眼,这憨妞,咋这么名不副实呢,嘴巴可一点也不巧,夸人也夸不到点子上。 黎惜遂郑重其事地叮嘱自己的丫鬟巧嘴:“刚才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皇帝老儿都多大年纪了,你说这种话,真要应了,可不是给你家小姐我招灾,对着那么个老头子,我到时候上哪哭去啊!我听闻东宫太子都三十好几了,老的不行,你家小姐我年方二八一枝花,才看不上那些老头子呢!” 巧嘴受教地点点头,忍不住好奇地探问道:“那小姐,你的意中人得是谁哇?” 黎惜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听听听听,这是个能对着我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说的话么!真是羞都羞死了!巧嘴,小姐我知道你是打乡下来的,没规矩,这次就不说你了,以后自己长点心,少做这种叫人笑话的事!” 巧嘴郁闷地垂下了头。 她们主仆二人说的兴起,就把对彼此的真实称呼带了出来,前面赶车的马车夫一言不发地听了个全,在黎惜把皇帝和太子都嫌弃了个遍后,他忍无可忍,撵了二人下车。 黎惜震惊极了:“喂,老头!我们约好的到泉城唉,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 那马车夫也就三十上下,被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喊了老头,气得直哼哼:“这位小姐,您原也没跟我说清楚您这是在跟小情儿私奔啊!您要是这么说了,您这活我铁定不接!再说了,这也到泉城了啊,你自己看看那儿,就是那块界碑,瞅着没,我们跨过来就在泉城了。” 黎惜目瞪口呆:“你这不是骗人么?这荒郊野岭的,你告诉我这地是在泉城?泉城的哪个犄角旮旯啊!还有,什么叫我与小情儿私奔,这是我的丫鬟,你瞎了么!” 车夫哼哼唧唧地冷笑,他可没瞎,他故意的:“这位姑娘,您是打百岁乡出来的吧?你们那地方要是谁家丢了女儿,要我回去帮忙宣传宣传,她是怎么与人私奔的么?您要是再不下去,我可就不客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枇杷树(一)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东宫太子与寿春王联袂而来, 所为的, 也恰恰是替天子出门迎云朔一行。 如今人倒是聚了个齐全。 裴行俨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完全沉浸在这下终于有了靠山的美好想象中, 三步并作两步,擦过云朔身畔,挤到来人身前就开始告状。 “九叔!就是这个人,他仗着自己武功高就欺负我,还弄坏了你送我的鞭子!言语间对我父王还多有不敬!” 颍川王世子能和寿春王并称洛都两大毒瘤, 可见二人平日里在斗鸡撩狗的事上颇多默契,一来二去的,锦绣堆里滚出来的交情,这对叔侄还颇有共同语言哩。 寿春王顺着裴行俨的指示看到云朔,眼角就是一跳。 他肃容道:“阿俨, 不得无礼,这” 东宫太子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插了嘴:“哦, 可有这事?俨儿,谁欺负你了?怎么欺负的?与本宫好好说说,本宫替你出气。” 寿春王皱了皱眉, 咽下了后半句解释的说辞。 云朔身后将士幕僚们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庄慧帝既然派了太子和寿春王来城外迎接黔州来人, 不可能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们“黔将军”的身份, 方才寿春王的反应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可看东宫的意思, 却是现在还不急着认了。 欺负一个颍川王世子,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做这事的若是八皇子,那就是皇家自己的叔侄打闹,可若是一个草根出身的“黔将军”,那他们今日恐怕非得吃这一亏了。 韩子清很快便意识到了目前局势的不妙,赶紧给云朔使眼色,示意他说两句软话然后表明身份。 云朔却木着脸当没看到。 韩子清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家将军这是在犯什么执拗。 裴行俨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先指了指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人群中的那个中年人,满是厌恶地说了句“他,手脚不干净!” 然后又不大开心地指了指宋则:“他,脑子蠢不聪明没长眼睛还爱管闲事。” 最后指了指对面的云朔:“这人毁了我的鞭子!他至少得赔我一条九节鞭!” 却是不再提先前那句“言语间对我父亲多有不敬了”。 韩子清暗道,这个颍川王世子,也不真的像传闻里的那么草包,不至于完全被旁人拿着当枪使。 若是在此提了颍川王下场,自家将军这还没被正式复名,就得先和一位成年郡王结了仇怨了。 东宫太子笑了笑,再问裴行俨:“那俨儿觉得,他们三人当如何处置?” 云朔一行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宋则动了动嘴,刚想说些什么,被宋然按住了。 裴行俨先看那中年人,毫不犹豫地开口道:“废了他的右手!” 宋则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云朔眉头微皱,徐有仁忍不住开口道:“小公子的戾气不免重了些。” 裴行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对着宋则王武他们时都挺不客气的,可见徐有仁白花花的胡子一大把了,不知怎的,竟忍住了到嘴边的嘲讽,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然后下巴微微抬起,点了点宋则:“他么,脑子太蠢,要他抄个一百遍孙子兵法我才解气。” 东宫太子低低地笑了笑,众人的面色都是一松,没想到这位颍川王世子看上去挺暴躁的一个人最后还是愿意讲些道理的。 云朔淡淡地问:“我呢?” 裴行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见过人讨赏的,没见过人上赶着讨罚的。 裴行俨不悦道:“九十两。” 寿春王面皮一紧,忍不住道:“低了低了,亏了。” 还不待众人心里去疑惑什么是“低了”、什么又是“亏了”,裴行俨已经不开心地瞪了寿春王一眼,不满道:“九叔,你少糊弄我了,你这鞭子根本就不是什么百越圣物,亏我先前还傻乎乎地信了你,就要九十两,多的送你了,懒得理你,我的东西我说了算。” 寿春王被他说的险些下不来台,羞得拿了扇子遮自己的脸。 倒是东宫太子听了很感兴趣,好奇道:“俨儿喜欢百越的东西?他们那里何曾产鞭子,就是有也不怎么好,不过那里的弓箭很是不错,俨儿要喜欢,二叔送你一副,你如今可拉得开几石弓?” 听着前面,裴行俨还兴奋得两眼放光,待闻得最后的问题,他便蔫了,不怎么上心道:“随意吧,反正我也没多大劲,二叔给我什么我估计都拉不开,留着当摆设看吧。” “你啊。”东宫太子摇了摇头,似乎很宠爱般点了点他的额头。 寿春王躲在扇子后抖了抖自己起的一身的鸡皮疙瘩。 裴行俨不自在地动了动,瞥到云朔正探究地望着他,不高兴了:“你看我作什么?九十两,不能再少了。” 云朔摇了摇头,问:“为什么不是要我赔鞭子了?” 裴行俨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微笑:“因为我讨厌你,才不要你送的东西!” 寿春王嘴角一抽,这熊孩子,迟早倒霉在他那一张嘴上。 云朔身后的将士也纷纷面露不忿,倒是云朔这个正主,淡定得很。 他只在心里微微感慨着,不像,真是一点也不像,除了脸,剩下的性子竟然是完全不像。 五哥可从不会把自己对一个人的喜恶如此明显地挂到脸上、放在嘴边。 他可是个多么能忍的人啊。 不过还是有点伤心 云朔语气都低落了下来:“那大概在下的银子,小公子也是不屑于要了。” 裴行俨被他噎个正着,反嘴正想说什么,寿春王终于忍不住了。 他拽过裴行俨,指了指云朔,主动介绍道:“阿俨,这是你皇祖父的第八个儿子,我的八哥,你父亲的八弟,你的八叔,你说话客气些。” 裴行俨呛个半死,难以置信道:“八八八八叔??你在逗我玩吧?我哪有什么八叔?不是,皇祖父有八个儿子么?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 他一激动,口吃不说,还少说了一个“第”字。 寿春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看:“你皇祖父不仅有八个儿子,还有九个儿子、十个儿子、十三四五六七八个儿子呢?没有八个儿子,你九叔我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 裴行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东宫太子便出来充好人,打圆场道:“好了,小九,孩子们都不知道,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你也别责怪俨儿了,别说他,就是我,现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呢。” 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朔,眼睛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道:“恐怕就是八弟自己,都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吧,不然怎么你我都站了这么久了,还不见他过来打招呼?” 云朔闻言便沉了一口气,上前拱手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寿春王殿下。” 寿春王连连摆手:“八哥,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哪里有弟弟给哥哥见礼的道理,叫我小九就好,叫我小九就好。” 东宫太子见云朔这般谦逊,倒是满意了些许,不咸不淡地看了寿春王一眼,敲打了他一句:“无妨,反正人家也叫不了你第二次了,八弟,请吧,本宫先带你去驿馆暂歇,父皇今夜在宫里为你设了接风宴,晚上可不要迟到了。” 寿春王得太子冷眼,这才察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东宫太子偏过头去,拉了裴行俨的手,笑着说:“俨儿与本宫一道就好,左右你父王晚上也是要进宫的,你去二叔那里玩,晚上再送你去你父王那儿,好不好。” 裴行俨挂起无所谓的纨绔笑容,点头应了。 没被东宫太子拉住的那只手,却偷偷在裤子上狠狠蹭了几下。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改道往城里去,东宫太子拉裴行俨一起上了太子仪仗,行俨脸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惨了,这次回去肯定又要挨父王的骂了! 有内侍过来低声禀报了什么,行俨并没有听清,但感觉到东宫太子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他脸上落了一下。 然后轻声道:“既然手脚不干净,那就剁了他的手脚,既然敢犯到不该犯的人身上,那就要他赔了那条贱命,懂了么?” 三月天里,裴行俨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云矩仓惶地略过这个话题,别开脸,匆匆道:“我为什么不娶她这个问题倒是很简单,因为她不愿意嫁给我。” 见云朔抬起头看她,云矩便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当年母妃与温家定了亲不假,可温宪闹着要退婚,后来这事便作罢了。” 云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枇杷树(二)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不过大家都知道颍川王只要进宫便一定会来此处看看, 故而偷奸耍滑的倒也不多。 颍川王如今领着刑部右侍郎的衔, 将整个刑部布置的铁桶一般, 其玉面阎罗之名响彻前朝后宫, 审起案子来手段极其险恶,没人真想去招这么一尊大佛。 不过云矩这次来清溪宫也只是走个过场,卿家人住着的牵星楼与清溪宫背靠背,云矩从清溪宫正门进去,后门溜出, 直接叩开了牵星楼的小门。 她直言自己来拜访国师卿凌。 守门的小僮领他进来,在偏室稍坐,过了大概半炷香,一名青衣道人走了进来。 一进门便满脸堆笑,鞠躬哈腰:“对不住, 真是对不住,叫王爷白跑这一趟了, 师叔他老人家,出门云游去了。” 云矩眉头一跳。 这离春祀也没几天了,卿凌会挑这时候出门? 云矩便也笑:“巧不巧倒是无妨, 本王多跑这一趟也是无妨, 不过这眼看着就要春祀了, 国师若是不在, 总是不好的, 我知你们下面的也是难为, 既然今日叫我碰上了,那不如这样,你们也别担心,我帮你们禀了父皇便是,他想必不会与你们发怒的。” 青衣道人脸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早知道颍川王不好糊弄,却没想到这么不好糊弄。 也是他倒霉,一群师兄师弟的,怎就恰他抽到了那个有字的签。 青衣道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连连摇头,嘴里哼哧哼哧地说不出话来,见云矩作势要走,更是急了。 不过云矩本也只是逗他玩罢了,卿凌躲在哪里,她也大概猜得到,直接掀帘子闯就是了,他以为他不想见自己自己便就真的见不到他了么,简直天真得可笑。 正在二人拉拉扯扯之时,一名素衣婢女进门来,解了青衣道人的窘迫处境。 看见来人,云矩不由一愣。 在牵星楼里用婢女的,可只有一人。 果不其然,那素衣婢女身子微福,向云矩行礼后,便不卑不亢地开了口:“王爷,我们家小姐有请。” 云矩笑纳了这个邀请。 卿凌好逮,老实讲,卿芜人可不好见。 随素衣婢女一路行来,拐了几个弯,绕了几间屋,这才到了卿芜人所居的地方。 素衣婢女停在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站住了。 云矩推门而入。 偌大的一个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在地上铺了层厚厚的羊毛毯子外,再无其他家什,连卿凌一贯装神弄鬼的香炉画像也没有,就是独这么一间屋子。 屋子正中,跪坐着一名少女,说她是少女,倒不见得那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女,只是那女子身材纤细,个头不高,从身形上看,叫人觉得是个少女。 至于她的脸,除了那双并看不见什么东西的眼睛还算明亮,像个少女之外,细细看去,面上竟是早生了不少皱纹。 一头白发摇曳及地,是个十成十的未老先衰之相。 卿芜人的实际年纪,比云矩还小一两岁,如今遮了眼睛单看那一张脸,说她是云矩的奶奶都有人信。 云矩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也有样学样地跪坐下来,向着卿芜人的方向一稽首。 卿芜人抬起头,其实她抬不抬头都一样,她的眼睛,就纯粹是个摆设。 不过云矩来了,她还是挺开心的,起码她可以“看”到云矩。 云矩身负黄粱指,又得天子近身庇护,她身上的气,有一层很漂亮的光。 卿芜人最初,也就是被这层光吸引的。 卿芜人跌跌撞撞地摸向云矩的方向,用手比划着打招呼。 你来了。 云矩点点头,但又想到卿芜人又看不见,接着便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对方柔若无骨的手,伸出右手中指点了点,算作与她打了招呼。 卿芜人脸上便露出几分天真的笑容。 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云矩暗道失策了,刚才只顾着给卿凌一个教训,便装大尾巴狼来单独见了他的宝贝妹妹,可真的坐到这里,才发现二人根本无法交流。 往常好歹有卿凌在,兄妹二人总有一些别人不清楚的沟通技巧。 卿芜人是卿家这代冥观生的继承者,作为代价,她一生下来,便被剥夺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以及,开口说话的能力。 云矩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她们真的是因为幸运才得以继承了来自祖上的能力么?真不是因为最倒霉? 看看赵宁杨,再看看卿芜人,如果卿芜人没有一个可以与她无介沟通的双胞胎哥哥,如果赵宁杨当时没有遇到自己她们,只会比寻常人还要惨的多吧。 那我呢?云矩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我得到的诅咒是什么呢?被人掐死么?好像有点太简单了啊 卿芜人动了动,抓起手边一支怪模怪样的笔,在白纸上歪歪曲曲地划道:你,找,哥哥?’ 然后推到云矩面前。 云矩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来卿芜人看不到。 云矩想了想,伸出右手中指,在卿芜人的手心点了两下。 卿芜人疑惑地“望”着云矩。 云矩便握着她的手,一起在白纸上划了一个“是”字。 卿芜人懂了。 然后云矩又伸出右手中指,在卿芜人手心点了三下,这次卿芜人很乖觉地抓好笔等着,云矩便又握着对方的手,在纸上划了一个“否”字。 希望卿凌教过她这两个字吧,云矩不抱希望地想。 卿芜人很开心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她就又“问”云矩:你想找哥哥卜卦么? 卜卦不会写,卿芜人直接画了个一盒蓍草。 不得不说,惟妙惟肖,很像。 云矩忍住笑,在她的手心点了两下。 卿芜人思考了一下,又问她:很重要么?很着急么? 她画了一个心,在心上画了一个一盒蓍草,表示重要,又画了一个着急的表情,像是都挺像的,就是她画的表情透露着卿凌的样子,云矩差点以为对方在说卿凌急着去干嘛 好在卿芜人脸上疑问的表情很明显。 云矩想了想,先在她的手心点了两下,又点了三下。 卿芜人似乎有些迷茫,又似乎懂了。 安静片刻,她主动去摸云矩的脸。 摸完之后,她回过身去,扶着墙壁,淅淅索索地抠摸着什么。 云矩这才发现,这屋子虽然空荡,但并不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墙壁里满是暗格。 卿芜人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捧着一盒蓍草,开心地转过身来。 云矩完全愣住了,她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卿芜人感觉到了云矩的移动,似乎有些迷惑不解,想了想,她抓了笔,在白纸上歪歪曲曲地划道:“我,卜卦,你。” 卜卦还是画了一盒蓍草。 云矩的脸色有些不好,伸出右手中指,重重地在对方手心点了三下。 卿芜人很不理解。 云矩看着对方纤弱的身子,枯槁的形容,心口仿佛梗了一块什么,半晌做不出反应。 卿家人都活不长。 但卿芜人肯定会是最短命的那个。 云矩心绪有些复杂。 卿芜人感觉到了云矩的低落,对方身上的那层光都暗淡了,她其实是个很柔软的人,想了想,没有再坚持,而是抓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两个小人,指了指其中一个,然后指了指云矩,然后又指了另一个,好奇地看着云矩。 她是在问赵宁杨怎么不在这里。 机会稍纵即逝,既然卿芜人没有坚持,云矩也不再纠结刚才那可能的一卦,见她问赵宁杨,云矩释然地笑了笑,握住卿芜人拿笔的手,冲着东边比划了一下,告诉她赵宁杨在皇后那里。 卿芜人脸上便无端地涌现出些忧心忡忡的味道,她指了指代表赵宁杨那个小人,画了个很难过的表情,想了想,又加了几滴眼泪,然后又指指自己,画了个担忧的表情。 说实话,虽然十分确定卿芜人确实什么也看不见,但云矩还真是很好奇对方是怎么把这些东西都画得那么传神的。 卿芜人的意思是赵姑娘有心事,不高兴,我很担心她。 云矩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她今天是来找卿凌应最后一卦的,结果卿凌没见到,却在卿芜人这里消磨了许久。 卿凌既然有心躲着她,那便算了,左右赵宁杨梦到的是冬天,她至少还有大半年好活,云矩苦中作乐地笑笑,打算起身告辞了。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诱惑,真叫卿芜人帮忙解卦。 那卿凌可得与她拼命了。 再说,真解出个好歹来,云矩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云矩点了点卿芜人的手心,摸了摸她的头,起身走了。 走到门口时,卿芜人才堪堪反应过来云矩的意思,她的神色有些怅然,惶急地做了个手势。 如果卿凌在的话,就能看懂,那意思是不用担心,你想要的,都会得到的。 可惜云矩并没有看见,不过纵她看见了,她也看不懂。 云矩身后,卿芜人解出这句话后,登时吐了一口血,捂住嘴,软软地倒了下去。 待卿芜人醒来,便见到自己哥哥暴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着:“早知道那是个煞星,祸害,躲都躲不了,真是造孽!” 卿芜人不高兴了,在心里与自己哥哥争辩:哥哥自己半吊子功夫,解错了签,苦主找上门来,只得躲出去,羞不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广元祭(一)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话锋一转, 她装作不经意般随口问道:“那我是怎么死的?” 赵宁杨神色怔忪地垂视着自己的手指, 麻木道:“我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他个子很高,很壮, 九成九是个男人,他掐着王爷的脖子,很大的力气, 王爷很痛苦,快窒息了” 赵宁杨自己看得都要窒息了。 自家王爷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 可王爷当时,眼眶都憋红了。 赵宁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心神不定地想, 那自己呢?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就放任王爷一个人遇险了呢 云矩听了,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既不失落也没高兴——既然不是被父皇处死问斩的,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发展到于他最不利的地步,可憋屈地叫人给掐死了,也真是让人郁闷, 她都不知道她的“大业”那时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矩便皱着眉头往细里问:“那大概是个什么时节, 你看到了么?” 赵宁杨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曾瞅见, 不过那是个冬日, 王爷身上穿的很厚, 且” 赵宁杨小心瞅了瞅云矩的脸色, 犹豫了一下, 补充道:“且距今不会超过十年,王爷看起来,形容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 赵宁杨猜测着那大概也就距今三五年的光景,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十年的口。 可即使是十年后,云矩也不过才三十七岁,英年早逝,还是暴毙惨死,云矩的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但赵宁杨还在这里,云矩无意给她不痛快,便敛了神色,改了话题,轻声道:“王妃一路过来也是受惊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一番,歇在这儿吧。” 听到这句,赵宁杨从一片荒芜的惊惧里舔舐出几分窃喜来,她垂下头,端庄温婉地应了。 云矩看着她出去收拾的背影,心里浮上另一桩暗愁。 赵宁杨喜欢她,她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可赵宁杨竟然会喜欢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赵宁杨明明是知道颍川王是个女人的。 云矩眉心微紧,她是很看重自己的这个王妃的,赵宁杨为人聪慧冷静明辨大局,且她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好用,但关键时刻往往会给事情带来转机。 最关键的是,身为三姓后人,赵宁杨和她,是先天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赵宁杨对她的忠诚,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可就是因为这桩风月迷情,云矩已经刻意避着对方许多了。 云矩这个人,刻薄寡情,天性凉薄,漂亮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已腐朽的脏心。 她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能登上最后的帝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 但凡换个女人对她起这般心思,她早就顺势导之,加以利之了。 可偏偏是赵宁杨。 她难得心善一回,想予对方些实实在在的温情的。 她真不想看赵宁杨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熄了灯,云矩揽住怀里人,右手中指似不经意般在对方脑后抚过几回,碎金兆的能力发作后,赵宁杨总要接连做几宿几宿的噩梦,云矩可以帮她直接把这段记忆清除掉,可赵宁杨不愿,无论是好的、坏的,赵宁杨总希望自己于云矩是有用的。 但云矩至少还可以给她编几个好梦做做。 赵宁杨躺在云矩身侧,也不知是黄粱指的作用还是云矩本身的作用,她很快便睡熟了去。 云矩却不怎么睡得着。 再怎么心大的人,乍闻自己未来的惨死,怕都难能睡得着。 更何况云矩这样本就敏感多思睚眦必报的心性。 她盯着赵宁杨的侧脸出了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自己初见赵宁杨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外家接连被皇帝问责,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颍川王。 而对方是卫国公府空占位子的嫡长女。 卫国公府草根出身,但祖上与当今皇后之父承恩公一脉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二人俱都为大庄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开国封将时,因为老卫国公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便被自己的好兄弟叫去记在了赵家,以后子嗣们便作亲戚来往。 只是传到慧帝朝间,卫国公府几经沉浮,已沦落为二流世家,而隔壁好兄弟家却是一路青云直上,后来更是出了一个皇后,得封承恩,两家说起来,也只愿做表亲来往,一表八千里,并不如何亲近。 而赵宁杨生母早逝,父亲冷落,继母刻薄,虽是原配留下的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在府里却活似个摆设般,在及笈前的一次春宴上更是被人故意推下池水,待救上来,大病月余,遣医问药,缠绵病榻半年余。 紧接着,关于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受凉后确诊无法生育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都。 赵宁杨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人这般欺负,她略施手段,痛下狠手,直接弄得继母被休下堂。 她这么做,自然还是有隐情的,当日落水,她只是身体不适,是后来继母持之不懈地给她下药,才致使她后来真的如同传言般不能生育了。 可这是家丑,说出去与她也无甚好处,赵宁杨无意欺骗未来的夫家人,想把这事抖出去与继母同归于尽算了,却被父亲拦住了。 卫国公可以休妻,却不容大女儿的婚事出差错,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且赵宁杨母亲在世时,是给她定了一门亲的——楚襄侯的嫡次子陆虞,仪表堂堂,颇有佳名,楚襄侯府本身也比卫国公府得意的多。 赵宁杨与陆虞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陆虞的风度才学,也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闺阁女子折服。 陆虞知道赵宁杨遭的罪,可他并不在意,他对赵宁杨说:“阿杨,即使我们真的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因此抛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陆虞,后来却不顾规矩体统,疯狂地爱上了另一个女子。 那个人是赵宁杨的远房表妹。 表妹父母双亡,跑来洛都投亲,赵宁杨感慨身世,待她极为亲善,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凡自己有的,绝不会少她一份。 而表妹低调谦逊,守礼端庄,如果不是那个梦,赵宁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这俩人会有什么纠葛。 那是赵宁杨这辈子第三次梦到死人,她梦到的,是她自己。 嫁给了陆虞的她,因为多年未孕,遭婆家刁难,表妹便屡屡寻来开解她,而她则一心求医问药,想为陆家绵延子嗣。 最后难产死在了产房之内。 那么多的血,那么脏的血,流啊流,赵宁杨顺着血迹寻过去,看到了站在产房之外的四个人。 一男一女,加两个男孩。 男人抱着女人哄着,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细细地哭。 女人哭诉道:“啊,我表姐的命真是太惨了,她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啊,我可怜的表姐啊” 男人面上也有不忍,但还是先哄着自己怀里娇弱的女人:“那是宁杨没福气,晚舟,这不怪你,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也要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啊” 秦晚舟哭的更是伤心,边哭边道:“阿虞,你说,是不是我们造的孽,都是我们的错,最后却报在了表姐身上。” 陆虞沉下脸,不悦道:“晚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她?她在时,你委委屈屈藏头掩面,连带着孩子们都没个正经身份,我母亲早都急得抱孙子了,只因儿时一句戏言,我与了她赵宁杨正妻之位,日后也可得我陆家子孙跪拜,你则处处低她一头,你我二人,何曾对不起她?纵然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她去了,我也伤心,但她活着时也那般艰难,如今去了,于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两个孩子也可以正式认祖归宗,晚舟,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纵是为了孩子,下个月我也要娶你过门。” 秦晚舟便止了哭,破涕为笑,含羞道:“好,我不提了我等你。” 陆虞脸上便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赵宁杨一梦梦醒,便疯了。 她血脉的暴动,直接引得卿芜人和云矩二人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卿凌动用国师的权利,封锁了卫国公后宅,请云矩出面帮忙,卿芜人给她们掠阵。 云矩翻遍古籍,用心血设阵,把赵宁杨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三姓传女不传男,所以从一开始,赵宁杨就该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云矩就是想欺骗她也骗不了,既然不曾误会她的性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赵宁杨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广元祭(二)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然后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给两位小公子看茶。 行渐双手接过, 极恭敬地开口问候了云矩的身体、府里的情况。 云矩抿了口茶, 含着笑与他闲话:“我的身子一直就那样,冬天的时候免不了的疼, 忍忍便略好些,你父王也都省的,倒是你婶婶, 这些年越发操劳了,晚上睡不大安稳, 上次你父王从蓟州托人送来的安神香,说是西域的东西,你婶婶用着直说好, 倒是还未当面谢过,今天也是不巧,她与行俨都不在府中,不过你们好些年不来一趟,今个儿也不要急着走,待你婶婶回来, 叫她亲自给你们下厨。” 行渐不由羞涩地笑了笑, 他素来大方, 只有在极亲近的人面前才忍不住害羞露怯, 腼腆起来倒是看出一股与行追如出一辙的味道, 可见二人确实是亲兄弟:“安神香那个, 婶婶用着好就好, 本也是无意间与西域人做生意得的,婶婶要是喜欢,我就与他们定个长期的章程。” 云矩也不推诿客气,直接笑着应下了他的好意,行渐脸上便显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可见颇为以此为荣。 云矩问他家中的事:“你父王如今身子如何了?记得去年他来信冲我抱怨,说自己的手腕老是酸痛,一痛就是一整宿,痛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痛起来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是骑马射箭的好手、马背上的英雄,要替我们守门户的,使不上力可如何是好,我听了这心里便一直感觉很焦急,寻了很多药方偏方与他,后来你父王来信,再不提这事了,他那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又后来我问起,他虽应好了,但我这心里,老还担忧着他敷衍我,今年就是你不来,我也要寻空亲自去蓟州瞧他一眼的,你既到了,可要与我说实话,他那手腕,现下究竟是如何了?” 行渐想到父王送他们走前,再三叮嘱他们颍川王叔问起时要回答的话,再看此情此景,不由想笑,这笑里带了一丝感动,眼眶都微微发红:“王叔给的偏方、送的大夫都很有效,父王没几天就好了,只是他要面子,怕当时说了王叔觉得他先前大惊小怪,就没提,走之前,怕王叔担忧,特意叮嘱我和行追,若您问起他,就道他身体好的不行,每日能骑着马绕着校场跑个三十圈,每顿能吃下两斤饭” 行渐惟妙惟肖地学了蓟州王的语气,笑得云矩手里的茶碗都被震偏了半寸,摇着头无奈道:“你父王那个人啊” 行渐也是笑,眼眶红红地笑,末了对着云矩郑重地来了句:“我看父王,一日三十圈是不行的,两斤饭也实在勉强,不过他老人家身子骨强劲,我们小年轻都比不得,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驾着马出去跑半个时辰,每顿饭好酒好肉地吃着,甚是痛快,母妃也好,我与行追,自然都好,只是我们,都很忧心王叔在洛都的处境。” 最后一句话,是行渐跪了下来,靠到云矩腿边,含着泪说的。 云矩铁打的心也不由酸涩了起来,亲手扶了行渐起来,正欲说些什么掏心窝的话来安安他们兄弟的心,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 隔老远,就听到裴行俨那熊孩子冲着这边大喊道:“父王!母妃!我回来啦!” 行追被这煽情的氛围正闹得坐立不安,他与行渐不同,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在蓟州了,蓟州王早年在洛都与颍川王相依为命的情境,他并不像他哥记得那样多,感受自然也不深。 但他很喜欢颍川王叔家的小堂弟! 行追一下子蹦了起来,一向腼腆的他难得放肆了一回,隔着个窗户就冲外面喊道:“杏眼弟弟!” 裴行俨一愣,他这诨号,很久没人敢喊了,一看飞奔出来的人,不是蓟州王伯家的行追堂哥又是谁,当即高兴的蹦了起来,也飞扑过去:“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吃么!” 行追被他喊得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脸着地。 行俨记忆里的行追,包子脸比如今还严重,且他偏还爱吃包子,镇日拿着个羊肉包子到处走,又天性大方,每回见了行俨,总要兴高采烈地来一句:“弟弟,你吃!” 有一次有人故意逗他,问他最喜欢哪个兄弟,他也开开心心、没心没肺、奶声奶气地回答了:“窝缀稀饭杏眼滴滴!” 当时吐字不清的行追小朋友,很长一段时间,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小堂弟是因为长了一双漂亮的杏眼才被人叫“杏眼”的。 于是乎,“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了么”和“杏眼弟弟,你为什么有双这么漂亮的杏眼啊”(行俨:口胡!我那明明是凤眼!包子:wow)就成了当时寿春王之流的老不羞嘲笑他们俩小孩的口头禅。 时隔多年,行追含着泪重温了这个黑历史。 行俨倒是不气,看行追直接被他喊得摔了个四脚朝天,笑嘻嘻地跑过去扶他,俩人很快便嘻嘻哈哈地混作了一团。 云矩领着行渐出来,看到这一幕,只有笑着无奈摇头的份。 不过裴行俨这熊孩子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云矩看到跟在行俨身后慢悠悠晃进来的两人,神色就是一怔。 寿春王摇着一把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留两个眼珠子留在外面骨碌碌地转个不停,看看眼前这场景,又回头小心地觑了觑自家二哥的神色。 东宫太子倒是淡定的很,只噙着一抹极冷淡的笑意,主动问云矩道:“五弟,不介绍一下么?” 云矩笑了笑,拉了自己身后的行渐一把:“傻孩子,几年不见都眼生了吧,还不快去拜见你太子二叔和寿春王叔。” 行渐迎上东宫太子极冷淡、甚至还掺了点厌恶的目光,面皮一紧,毕恭毕敬地冲着面前的两位长辈行了礼,东宫太子也不作应答,只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眼珠子,轻蔑而又挑剔地审视了他一番。 行渐面对这样的威压和阵势,脸上还撑得住,后背的冷汗已一层层地渗了出来。 云矩在后面看得清楚,知道这孩子差不多了,遂轻轻按上他的肩膀,将他带到身后,旁若无人地冲管家吩咐道:“去把简仁斋收拾出来,暂给两位小公子住。” 然后扭头对着行渐含笑道:“你也带行追一块过去看着,有什么喜好与忌讳,一并与管家说了。” 行渐知道这是要支开他们兄弟二人好说话的意思,面上分毫不动地应许下来,跟着管家走。 行追匆忙跟上,行俨那熊孩子也吵着要去凑热闹,见云矩没有反对,便也没人说什么不许。 直到小辈们都走完了,云矩这才看向东宫太子与寿春王,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他们二人去茶室说话。 东宫太子冷着脸一骑绝尘走在最前,云矩这个主人反倒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寿春王见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忙给云矩敲边鼓:“五哥,蓟州那边的人怎么来了?您还留了他们暂住?这事儿,您可得给二哥好好说说。” 寿春王在“好好”俩字上加了重音,提醒云矩一会儿可别把太子惹毛了吵起来。 云矩笑了笑,回道:“这个不急,一会儿反正是要说的,倒是九弟,你与二哥今个儿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突然来了,倒是叫我也震惊了一下。” 寿春王撇撇嘴,他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是二哥今天突发奇想要微服出游,叫了自己来作陪不说,最后碰上了行俨,便理所当然地把最后一站定在了颍川王府?本是准备作个惊喜来着,结果是有惊无喜。 东宫太子寒着脸在前方站定,冷不丁回头问道:“你们俩嘟嘟囔囔跟我后面嘀咕什么呢?” 寿春王赶紧把自己缩到了扇子后,云矩却坦荡得很,从容一笑,调侃道:“我正问九弟,这新来的伙伴好不好相与、这失宠的感觉又是怎么个滋味。” 东宫太子形容微缓。 顿了一下,故作不满道:“本宫还没计较你与蓟州那边过从甚密的事,你倒好,先质问起本宫老八的事情了。他既然亲自拜来本宫门下,就是看在你颍川王的份上,本宫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吧。” 云矩笑了笑:“二哥说反了吧。” 东宫太子挑眉:“我哪里说反了?” 云矩绕过他,走到前面,侧回身,刻意顿了一下,回眸笑道:“难道不是我既然都没有过问二哥收拢黔南王的事,二哥也不至于拿两个小辈的拜访来责难我吧。” 东宫太子已隐约看出云矩与这位新来的八弟的不对付了,听了她这含怨带嗔的一反问,先时的怒气莫名散了大半,面上却仍故作不解道:“怎么?黔南王当年与五弟不是最是要好么?我笼络了他,本是看在五弟的面子上,怎么到了五弟这里,反倒得不了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广元祭(三) 购买比例不足要稍等哦, 莫急莫气  舒媛宜辞别云矩回去, 在含水宫主殿稍坐了坐, 默默出了会儿神,便理出金线来, 继续埋头绣着筐里的衣饰。 等做累了,仰起头轻轻扭了扭脖子,这才惊讶地发现, 门边一明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了。 舒媛宜惊喜地站起来迎了两步过去,慧帝见她发现了, 也不躲藏遮掩,哈哈大笑两声走上前来,打趣道:“爱妃这是正忙着呢, 朕来了都不值当得多瞅两眼。” 舒媛宜便羞赧般背过身去,敛去面上容色,拿了绣筐里的衣服出来,在慧帝身前比划了两下,噙着一抹淡笑道:“可不急着嘛,眼瞅着就要换夏衣了, 臣妾这两件春天穿的小衣都还没给陛下做好, 若是延过了时节, 可不显得臣妾心不诚、手不巧了么?” 慧帝笑呵呵地纵着舒媛宜在自己身前比划, 末了趁势抓住她的手, 细滑入骨, 忍不住调笑道:“爱妃的手自然是巧的, 怕是这满后宫,都难能找出来似爱妃这般手巧的了。” 这自然是在说笑话,别的不提,尚衣局里的负责帝后、四妃衣物的绣女们怕是就少能找到会比舒媛宜手艺差的了。 纵是不提旁的女人,单慧帝的后宫里,温临溪是不可能为他动一针一线的,但早年陪着他的诸如赵皇后、江淑妃、叶德妃之流,哪个不曾为了他洗手作羹汤、素手织锦衣过? 这里面就是骄傲如江淑妃者,亦不曾例外。 只是那时候的慧帝不稀罕,觉得她们那些以夫为天的凡俗女子不够聪慧有主见,庸碌不起眼,不堪抬举。 那时候的慧帝,喜欢的是温禧皇贵妃那样骄傲张扬且能把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美人。 如今赵皇后看淡了情爱,一心扑在了东宫和临淄王身上;江淑妃心冷,对着慧帝不说是横眉竖眼,但也绝对是冷淡异常;叶德妃专心捧皇后的场,兼而帮寿春王收拾烂摊子;周贵妃倒是想邀宠,可那就是个不长心的糊涂蛋;几番对比下来,自然衬得舒媛宜又漂亮又贴心,知冷知热,如何叫慧帝不去怜爱。 舒贤妃的那个“贤”字,可不就贤在这上面了。 舒媛宜害羞般地挣开了慧帝的手,嘴里娇嗔了一句:“皇上就爱打趣臣妾”,接着就低着头不理人了,专心整理起绣筐来。 她的神情被滑落的发丝所笼罩,乍一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淡。 慧帝被她挣开,也不恼,慢悠悠地坐下,与舒媛宜闲话道:“你这宫里今日可有些热闹,我过来时听侧殿动静不小,是有人去吴美人那边了?” 舒媛宜眉间一跳,小心地觑了慧帝神色,缓缓道:“是蓟州王的孩子们过来了,如今正在那边,陛下可要过去见见?” 慧帝脸上流露出些许无可无不可的神色,舒媛宜心中一动,有些想替云矩找分存在感。 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慧帝沉吟半晌,突然问:“蓟州那边的谁带进宫的?” 舒媛宜低着头,格外安静温顺的样子,垂视着自己的绣花鞋尖,回道:“是颍川王,适才还在外面碰到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为外人所察觉的缱绻柔情。 慧帝自然一样没有察觉,提到云矩,他的反应可比舒媛宜大多了,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变化。 慧帝明显有些坐不住了,脸色忽青忽白,出神了片刻,飞快地跳起来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去打扰了,他们祖孙见一次也是难得,怕要长叙,若是呆的迟了,你就主动替吴氏留一留老大家的两个,他们难得回一次洛城,倒也不必特意避讳,朕突然想起来今晨谨身殿还有两份奏折没有处理,就先走一步,不在爱妃这儿用膳了,晚上再来看你。” 舒媛宜很乖觉地点了点头,含笑道:“既有急事,陛下就快去吧,何至于在我这儿耽误这些许时辰。” 慧帝便笑了笑:“朕就是想来看看你。” 说罢拍了拍她的手,起身走了,活似后面有什么恶鬼在追一般。 舒媛宜送他到门口,见他径直走了,转过身,脸色便黯淡了下去。 周围的宫女内侍们俱都垂下脸去,不忍看自家主子伤心的脸。 他们以为舒媛宜是因为留不住慧帝而难过,这个想法,怎么说呢,算对也不全对。 ——她确实是为了慧帝的走而难过,但真正让她为此难过的,是她没有能说动慧帝多见云矩一面。 自温禧皇贵妃死后,慧帝面对云矩,便一直是这般。 一边避之不及,一边妥帖安置。 你说颍川王还得宠吧,可慧帝对她避之不及,除了宫宴、朝会,近十年来,私下的召见可一次都不曾有过。 你说颍川王十年前就被外家连累彻底失宠了吧,可慧帝对这个含在嘴里宠大的第五子,真的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当年慧帝给云矩定了刑部,说句“苦心孤诣”绝不为过--他为此压着刑部尚书,七十八的老头子了,还不让人告老还乡,就为了他能在刑部挂个名占个位,又不至于真的对云矩的一举一动指手画脚。 舒媛宜敢说,就是为东宫做打算,慧帝都鲜少有这么用心的时候。 似乎杀尽了温家人之后,慧帝被温禧贵妃的横梁一死突然唤起了几分良心,打算把东宫当作真正的继承人来培养的同时,也把这个未来和倚恃被自己亲手扼杀的五儿子安排在了一个“放心宠”的位置上。 慧帝不会给云矩太大的权势和荣宠,那对于失去了温家的颍川王来说,不是抬举,而是捧杀。 可他为云矩所做的每一步打算都是精心设计好的,走一步看十步,设计的妥妥当当。 如果云矩认了命的话,她会是慧帝的孩子里过得最轻松的那个——一个王爷能舒舒服服享受的一切,还是能寿终正寝地享受着的那种,慧帝都给她安置好了。 她毕竟是这么多儿子里,为数不多真正被慧帝放在心上疼爱过的。 慧帝对她十年如一日的避而不见,与其说是不喜,不如说是怕从云矩的眼里看到不喜。 那些来自于占据了自己心神的孩子的怨恨、恶意、咒骂,为人父母的,没几个受得起。 是的,父亲。 面对云矩的时候,慧帝有时候表现的完全不像一个帝王,而只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但很显然,云矩注定要辜负慧帝的这份温情父爱了。 舒媛宜一直记得云矩那次在她面前喝醉酒,冷笑着说:“当皇帝也许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值得的,但我的不甘,值得。” 她如果真的顺了慧帝的意,那她这么多年吃的苦、受的累、温家死的那么些人,又算什么呢? 她不甘心。 从来就没有什么是能简简单单放下的。 云矩想做的,舒媛宜当然要尽力帮她做。 舒媛宜看得出来,慧帝不是不想见云矩,真要说的话,他是不敢见云矩,他在怕。 但老这么避着也不是事,舒媛宜原想着,自己在这宫里受到的宠爱如今也算独一份的了,打动慧帝的心,改变慧帝的某些想法,她以为自己能做得到的。 她本以为自己能给云矩些许帮助的。 舒媛宜忧愁地拿着针线胡乱戳了几下,有些心不在焉。 云涟黑着脸进来,见她正坐着发愁,也不见礼问安,暴躁地踢了一脚凳子,恶声恶气道:“我肚子饿了,给我整些吃食来。” 舒媛宜被他惊得醒神,也不着恼,脾气极好地站起来出去招呼人弄了,云涟的气如同撒在了一团棉花上,连个响都听不见,顿时更憋的慌了。 舒媛宜亲手捧了些糕点回来,云涟憋着气默不作声地坐下开吃,吃的嘴巴鼓鼓的,也不知道在较个什么劲。 舒媛宜见他吃得急,忍不住叮咛两句,他便极不高兴地扔下手里的吃食,烦躁道:“别吵了,不吃了!” 然后就起身摔帘子走人。 舒媛宜怔怔地看了他的背影,好半晌没回过神来,云涟虽然素来就脾气差,但也少有差到这种地步的时候,舒媛宜颇有些迷茫和莫名,浑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又做得不好了,惹他这样发怒。 云涟心浮气躁地从含水宫出来,有些事,他根本就不敢细想,也无意真问出来让自己母妃难堪,可有些事,又偏偏容不得他不去多想。 他很小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是很喜欢颍川王府的小侄子的,毕竟舒贤妃自他记事起就开始不停地在人后偷偷叮嘱他,要他从心里与颍川王亲近、与裴行俨亲近。 他是这几年慢慢大了,看的多了,听的多了,才琢磨出这里面的不对劲的。 他无法厌恶自己的母亲,自然就只能厌恶颍川王,厌恶裴行俨。 他真正厌恶的,不过是某些让他打心眼里畏惧的事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亢龙悔(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赵宁杨悒郁地说:“王爷倒是看得开。” 云矩笑了笑:“其实也没那么看得开。” 话锋一转, 她装作不经意般随口问道:“那我是怎么死的?” 赵宁杨神色怔忪地垂视着自己的手指, 麻木道:“我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他个子很高, 很壮, 九成九是个男人,他掐着王爷的脖子, 很大的力气, 王爷很痛苦,快窒息了” 赵宁杨自己看得都要窒息了。 自家王爷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 可王爷当时,眼眶都憋红了。 赵宁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心神不定地想, 那自己呢?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就放任王爷一个人遇险了呢 云矩听了, 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既不失落也没高兴——既然不是被父皇处死问斩的, 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发展到于他最不利的地步, 可憋屈地叫人给掐死了,也真是让人郁闷,她都不知道她的“大业”那时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矩便皱着眉头往细里问:“那大概是个什么时节, 你看到了么?” 赵宁杨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曾瞅见,不过那是个冬日,王爷身上穿的很厚, 且” 赵宁杨小心瞅了瞅云矩的脸色, 犹豫了一下, 补充道:“且距今不会超过十年,王爷看起来,形容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 赵宁杨猜测着那大概也就距今三五年的光景,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十年的口。 可即使是十年后,云矩也不过才三十七岁,英年早逝,还是暴毙惨死,云矩的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但赵宁杨还在这里,云矩无意给她不痛快,便敛了神色,改了话题,轻声道:“王妃一路过来也是受惊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一番,歇在这儿吧。” 听到这句,赵宁杨从一片荒芜的惊惧里舔舐出几分窃喜来,她垂下头,端庄温婉地应了。 云矩看着她出去收拾的背影,心里浮上另一桩暗愁。 赵宁杨喜欢她,她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可赵宁杨竟然会喜欢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赵宁杨明明是知道颍川王是个女人的。 云矩眉心微紧,她是很看重自己的这个王妃的,赵宁杨为人聪慧冷静明辨大局,且她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好用,但关键时刻往往会给事情带来转机。 最关键的是,身为三姓后人,赵宁杨和她,是先天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赵宁杨对她的忠诚,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可就是因为这桩风月迷情,云矩已经刻意避着对方许多了。 云矩这个人,刻薄寡情,天性凉薄,漂亮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已腐朽的脏心。 她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能登上最后的帝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 但凡换个女人对她起这般心思,她早就顺势导之,加以利之了。 可偏偏是赵宁杨。 她难得心善一回,想予对方些实实在在的温情的。 她真不想看赵宁杨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熄了灯,云矩揽住怀里人,右手中指似不经意般在对方脑后抚过几回,碎金兆的能力发作后,赵宁杨总要接连做几宿几宿的噩梦,云矩可以帮她直接把这段记忆清除掉,可赵宁杨不愿,无论是好的、坏的,赵宁杨总希望自己于云矩是有用的。 但云矩至少还可以给她编几个好梦做做。 赵宁杨躺在云矩身侧,也不知是黄粱指的作用还是云矩本身的作用,她很快便睡熟了去。 云矩却不怎么睡得着。 再怎么心大的人,乍闻自己未来的惨死,怕都难能睡得着。 更何况云矩这样本就敏感多思睚眦必报的心性。 她盯着赵宁杨的侧脸出了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自己初见赵宁杨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外家接连被皇帝问责,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颍川王。 而对方是卫国公府空占位子的嫡长女。 卫国公府草根出身,但祖上与当今皇后之父承恩公一脉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二人俱都为大庄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开国封将时,因为老卫国公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便被自己的好兄弟叫去记在了赵家,以后子嗣们便作亲戚来往。 只是传到慧帝朝间,卫国公府几经沉浮,已沦落为二流世家,而隔壁好兄弟家却是一路青云直上,后来更是出了一个皇后,得封承恩,两家说起来,也只愿做表亲来往,一表八千里,并不如何亲近。 而赵宁杨生母早逝,父亲冷落,继母刻薄,虽是原配留下的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在府里却活似个摆设般,在及笈前的一次春宴上更是被人故意推下池水,待救上来,大病月余,遣医问药,缠绵病榻半年余。 紧接着,关于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受凉后确诊无法生育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都。 赵宁杨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人这般欺负,她略施手段,痛下狠手,直接弄得继母被休下堂。 她这么做,自然还是有隐情的,当日落水,她只是身体不适,是后来继母持之不懈地给她下药,才致使她后来真的如同传言般不能生育了。 可这是家丑,说出去与她也无甚好处,赵宁杨无意欺骗未来的夫家人,想把这事抖出去与继母同归于尽算了,却被父亲拦住了。 卫国公可以休妻,却不容大女儿的婚事出差错,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且赵宁杨母亲在世时,是给她定了一门亲的——楚襄侯的嫡次子陆虞,仪表堂堂,颇有佳名,楚襄侯府本身也比卫国公府得意的多。 赵宁杨与陆虞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陆虞的风度才学,也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闺阁女子折服。 陆虞知道赵宁杨遭的罪,可他并不在意,他对赵宁杨说:“阿杨,即使我们真的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因此抛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陆虞,后来却不顾规矩体统,疯狂地爱上了另一个女子。 那个人是赵宁杨的远房表妹。 表妹父母双亡,跑来洛都投亲,赵宁杨感慨身世,待她极为亲善,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凡自己有的,绝不会少她一份。 而表妹低调谦逊,守礼端庄,如果不是那个梦,赵宁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这俩人会有什么纠葛。 那是赵宁杨这辈子第三次梦到死人,她梦到的,是她自己。 嫁给了陆虞的她,因为多年未孕,遭婆家刁难,表妹便屡屡寻来开解她,而她则一心求医问药,想为陆家绵延子嗣。 最后难产死在了产房之内。 那么多的血,那么脏的血,流啊流,赵宁杨顺着血迹寻过去,看到了站在产房之外的四个人。 一男一女,加两个男孩。 男人抱着女人哄着,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细细地哭。 女人哭诉道:“啊,我表姐的命真是太惨了,她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啊,我可怜的表姐啊” 男人面上也有不忍,但还是先哄着自己怀里娇弱的女人:“那是宁杨没福气,晚舟,这不怪你,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也要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啊” 秦晚舟哭的更是伤心,边哭边道:“阿虞,你说,是不是我们造的孽,都是我们的错,最后却报在了表姐身上。” 陆虞沉下脸,不悦道:“晚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她?她在时,你委委屈屈藏头掩面,连带着孩子们都没个正经身份,我母亲早都急得抱孙子了,只因儿时一句戏言,我与了她赵宁杨正妻之位,日后也可得我陆家子孙跪拜,你则处处低她一头,你我二人,何曾对不起她?纵然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她去了,我也伤心,但她活着时也那般艰难,如今去了,于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两个孩子也可以正式认祖归宗,晚舟,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纵是为了孩子,下个月我也要娶你过门。” 秦晚舟便止了哭,破涕为笑,含羞道:“好,我不提了我等你。” 陆虞脸上便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赵宁杨一梦梦醒,便疯了。 她血脉的暴动,直接引得卿芜人和云矩二人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卿凌动用国师的权利,封锁了卫国公后宅,请云矩出面帮忙,卿芜人给她们掠阵。 云矩翻遍古籍,用心血设阵,把赵宁杨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三姓传女不传男,所以从一开始,赵宁杨就该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云矩就是想欺骗她也骗不了,既然不曾误会她的性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赵宁杨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云矩颇感头疼,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因为行俨的存在而娶赵宁杨是好是坏了。 难不成是因为我帮她治了治陆虞,她因为移情作用,便爱上我了?云矩啼笑皆非地想。 云矩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一错眼,竟没发觉赵宁杨何时又做了噩梦惊醒了。 云矩抚了抚她的后背,全是涔涔冷汗,眉头微皱:“这是又看到什么了?” 赵宁杨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嘶哑着嗓子开口:“没看到什么还是,还是那一幕。” “王爷这样不行,我们必须得早坐准备,梦在示警!” 云矩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心里有盘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亢龙悔(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是夜, 深宅内院中, 一名妇人突然惊厥而起, 似感无法呼吸般, 揪着自己寝衣领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点声响, 足以使得外间值夜的丫鬟警觉起身, 在外头轻轻唤着“王妃,王妃, 您如何了?” 赵宁杨在床上干坐了很久,才被丫鬟轻鸿唤得回神。 她惨白着一张脸, 不必揽镜自观, 就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态有多吓人。 那是一种被惊骇过度后的身体自然表现。 轻鸿许久不得应, 正踌躇着不敢动,便听得里头唤她打水来洗漱。 这个时辰了轻鸿瞅了瞅夜色, 心里有些讶然, 但还是乖巧应下,送水进来。 服侍赵宁杨重新梳洗时,轻鸿忍不住小声问道:“王妃是又做噩梦了么?” 又做是了, 赵宁杨淡淡地想,嫁到颍川王府后,她虽然许久未再做过噩梦, 可早先在闺中时, 却是没少做过的。 确实是“又做了噩梦”。 赵宁杨略点了点头, 嫌丫鬟手脚太磨蹭,便撇开她去,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挽了个小缵。 然后嘱咐轻鸿道:“去明心堂问问,王爷可曾歇下了?若是未歇在那里,便找管家打听了王爷的去处再来回我。” 轻鸿这下更是诧异了。 颍川王与自家小姐成婚近十年,感情不好也不坏,说不好,是颍川王一个月里与自家小姐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数,自己家小姐这王妃做的,活似守了寡般;说还不坏,则是颍川王虽然不爱与王妃同房,但身边也没有旁的莺莺燕燕,只是爱公文胜过爱女人罢了,府里这么些年,也只有王妃所出的大公子一个,年前也上书请立了世子,王妃这位子,是再稳当不过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二人如今也该是老夫老妻融洽默契地各不相干扰的时期了,这大半夜的,王妃却突然叫人寻王爷这可有点稀奇。 可就是再惊诧,主子吩咐下来的事,轻鸿该怎么做还得做。 只是希望别为此惹了王爷不悦,轻鸿在心里默默地想。 赵宁杨没心情理自个儿丫鬟心里乱七八糟的官司,她正赤脚站在屋中,出神地回忆着自己方才做过的“噩梦”。 不过说噩梦或许不太恰当,真要说的话,大概是“预兆”更合适。 世人只知道,如今居化坊里住着的颍川王妃是皇后赵氏的表侄女,颍川王在母族温氏失势后,为了搏得东宫的庇护,故而娶了她。 但并不爱她,是而虽敬着她,却也并不如何宠爱她。 只有赵宁杨自己心里清楚,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云矩之所以娶她,或者说,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嫁给云矩,不过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同样在血脉里就被诅咒了的人。 巫祝之能传至如今,早已消匿于无形,唯有其中三支,秘传至今,只传女不传男,故曰三姓女。 她们分别指黄粱指、碎金兆、冥观生三脉。 赵宁杨便是一个不完整的碎金兆继承体。 据说她们这一脉的祖先在全盛时期,是可以通过梦境预知身边十年内所发生的一切大事,可惜传到她这一代,所有的能力早已变得鸡肋,倒与诅咒无异。 碎金兆碎金兆,顾名思义,只有身边珍贵的金子碎掉的时候,才能有征兆。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梦不到。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的死,梦不到。 赵宁杨从小到大,只梦到过三个人的死,但每一个,都给她留下了尤为深重的阴影,以及之后紧跟而来的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的母亲,她的祖母,和她自己。 今晚这是第四个。 轻鸿进来回禀,道王爷今夜确实宿在明心堂,她已禀了对方,道王妃马上就会过去,王爷也允了。 赵宁杨便止住了那些不好的思绪,赤脚穿着寝衣就往外跑。 轻鸿看到王妃的赤足,愣了愣,拎着鞋子在后面追赶,可赵宁杨跑的太快了,深更半夜的,轻鸿也不敢高声喧哗,只得跑得气喘吁吁地追。 赵宁杨跑到明心堂的时候,云矩已点了灯捧着书卷在等她。 见赵宁杨衣鬓散乱地进来,云矩眉眼微动,放下手里的文卷,揽过赵宁杨坐下,一下又一下地顺抚着赵宁杨的后背。 她什么也没有问,单这么安安静静地揽着赵宁杨的身子,便叫赵宁杨心里生出无限的勇气和安定来。 赵宁杨舒服地窝在云矩怀里享受了半晌,待情绪平复下来,这才略抬了抬头,仰望着云矩在烛火下活似泛着一层光的玉颜,幽幽道:“妾身做了一个梦。” 老实讲,云矩并不感到惊讶。 赵宁杨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恰恰相反,自幼丧母的经历让这位只有一个空架子的赵家大小姐打小便学得了何为“识时务”、“懂眼色”、“明进退”。 她既然如此慌张失仪地来寻自己,必然是碰到了极大的问题。 而赵宁杨身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云矩自然也很清楚。 一直梦到身边人的惨死并不是一个舒服的感受,云矩心中怜惜她,也怕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预知胜利的人,总容易被看作成胜利与荣光的象征,而与之相对,预知灾祸的人,也免不了被庸俗视作异端和不详的征兆。 云矩大概猜得出赵宁杨梦到了什么,她不想对方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全搁自己心里较劲,便故意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王妃这是做了噩梦吧,不怕,还有我在呢。” “摸摸毛,吓不着。” 云矩中指微动,沿着赵宁杨的脊柱多抚摸了几遍,对方紧绷的身子果然又放松了不少,面对云矩福至心灵的调侃,羞赧地笑了笑,别过头回嘴道:“王爷这莫不是把哄俨儿那一套混用在妾身上了。” 提到二人唯一的儿子裴行俨,云矩脸上的笑容便滞了滞,收了手,淡淡道:“我可从没有这般哄过俨儿。” 赵宁杨自知失言,懊恼地垂了垂头,敛下的神色里,是对云矩方才动作的眷恋与依赖。 赵宁杨喃喃道:“王爷,王爷待俨儿,也该和善些。” 云矩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倦怠,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一句:“慈母多败儿。” 颍川王世子裴行俨的纨绔之名响彻洛都,与他九叔寿春王并称洛都双毒瘤,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寸草不留。 云矩对这个儿子的某些言行,是很有些不满的。 赵宁杨抿了抿唇,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了。 云矩失了兴致,却也无意迁怒于赵宁杨,毕竟云矩自己心里也清楚,无论怎么说,行俨是好是坏,是蠢是恶,终究是不该怪到赵宁杨头上的。 云矩便直接问了:“王妃看到了什么?” 不是问她梦到了什么,而是直接问她看到了什么。 赵宁杨心里有些犹疑,她不知该怎么说。 前文便已提过,颍川王妃赵宁杨这辈子,真正梦到死人的经验,先前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她的母亲,母亲过世时,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黄口小儿,惊慌失措地提前一个月便梦到了,接着便开始整日大哭高烧不退说胡话。 没错,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说胡话。 没有人相信她,即使是她的母亲。 而后来纵然时间证实了她所说的分毫不差,她得到的,也只有她父亲隐隐厌恶的眼神,和下人们背地里对她“灾星”、“祸害”的编排。 第二次她倒是长了记性,对祖母的死绝口不提,可那毕竟是当时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亲人了,赵宁杨试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法子去改变,于事实却是,分毫无济。 后来,她就更不愿说什么了。 不过起先她不想说,是因为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信,后来她不想说,是她觉得自己说了也没用。 但云矩不一样。 赵宁杨暗暗掐紧了手心,云矩她,不一样。 所有人都可以死,但云矩不行,她绝对,绝对不允许! 赵宁杨急速地喘了一大口气,仰起头看着云矩的脸,眼中似有无限晶莹闪烁。 她轻轻开口,似乎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低低道:“我看到了王爷的死。” 云矩手指微屈,身子略微一绷。 不过那紧绷只有一瞬,很快便平复了下去,她自嘲地笑了笑,与赵宁杨顽笑道:“原来我也不是寿终正寝啊。” 赵宁杨梦到的,一直都是惨死之人。 不过云矩真没有多惊讶。 老实讲,这是个好一点的结果。 起码比赵宁杨今夜梦到的是行俨要好一点。 不是云矩她自视过高,她是真心觉得,如今还活在世上的所有人里,之于赵宁杨而言,其中还称得上是“金”的,也只有自己和行俨那个熊孩子了。 赵宁杨咬了咬下唇,无法享受到云矩的冷幽默,说出那句话后,她便一直打着颤,全身细细发着抖,似乎自己说出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般,整个人都显示出一份难以接受的表象。 云矩被她这副作态逗笑了,中指微屈,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脑门,不甚在意道:“太史公道: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便死了,大家最后都是要死的,你这么怕死么?” 赵宁杨摸了摸额头,在心里默默道:我实是不怕死的,可我却也是真的怕你死。 东宫太子啼笑皆非地看着行俨夸张的反应,没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举起酒杯,懒洋洋地与云矩打招呼:“五弟,早啊。” 云矩摇了摇头,端庄规矩地跪坐在案几前,抿了抿唇,清凌地回答:“太子殿下,不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亢龙悔(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剩下的人里, 我知道你与四哥交情不错, 也打算拥护他, 可惜他被我使了绊子撵出局, 等闲不敢反口,四哥如今属意小七, 可小七推崇你。周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见十一不行,还想要老六上, 可父皇削世家削到现在,长眼睛的都知道周贵妃生的俩是肯定不行的, 但即使如此, 你们若不统一心意, 结果也未可知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要保我, 何不顺着小七的意思, 自己上?” 云朔搁下茶杯,若有所思:“你想我当皇帝?”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小十二的死,是你替我顶的罪, 现在四哥心里恐怕也清楚的如明镜般,不然也不会待你毫无芥蒂,可十二毕竟与他一母同胞, 他就是再\\\'老好人\\\', 对着我, 怕也没什么好声气,不管是他还是小七上位,你都是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世人都畏死,我一心求活,自然想你登基。” 更何况,只有你登基了,才有可能有能力名正言顺地认回行俨一个皇长子,若是皇帝暴毙了,独他一个子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 云矩几乎都要沉迷在那个美好的臆想里了。 云朔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听起来很不错我原以为,你很想要那位子的” 云矩倒也不掩饰:“那也得我能成才行。” 等你死了,就差不多了,云矩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云朔笑了笑:“局势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我出身不行,比大哥还不如,父皇与四哥,怕都不看好我。” 云矩也笑了:“父皇不必担忧,如今除了我,他哪个都不会看好,他许了我皇位的,只是” 云矩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和她母妃,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了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得了老皇帝的允诺,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云矩将就着补充道:“只是四哥那边,你得动些心思,他在朝臣和宗室里素有\\\'贤德\\\'、\\\'忠直\\\'之名,你若能博得他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 云朔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的样子,只若有所思般看着云矩。 云矩颇感莫名其妙。 云朔默默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对那位子,也着实苦心孤诣。” 云矩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 用举起的茶杯遮掩了半张阴郁的脸。 云朔并未发觉,还致力于挑动她伤口上那最敏感的神经:“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好奇,为了那个位子,五哥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朔探过身来,越过半张裂开的棋盘,右手不规矩地抚摸着云矩的脸。 对方那汪眼角微挑的凤眼,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云朔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她这个表情,让自己更苦恼了。 苦恼于自己压抑不住的欲/望。 世人都知道,五皇子颍川王裴云矩,是慧帝这一生最疼爱的女人温禧皇贵妃所出。 温临溪早在闺中时便以美貌名扬天下,得无数才子为之赋出不朽佳作。 慧帝为她建清溪宫,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孩子,长的怎么会差。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云矩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身上遗传自慧帝的部分少之又少,但仅凭她那一张与温禧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就几乎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她是颍川王。 颍川王得是个男人。 美貌之于男人,是个拖累。 所以云矩一直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也一直厌恶旁人过多的关注她的脸。 无论是轻佻的、赞叹的、迷醉的、抑或嫉妒的目光,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忌讳,身边人鲜有不知道的。 区别不过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温禧贵妃刚死那段时间,有一部分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后来他们都长记性了。 或者死了,或者残了。 后来,是有一个人一直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那个人便被她亲手从尊贵的储君之位上拽了下来。 眼前的黔南王,又是另一个了。 云矩脸上的厌恶与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云朔并不在意。 云矩却受不了了。 她冷冷开口道:“王爷可知,上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后来怎样了么?” 云朔不以为意:“你说废太子?哦,五哥你方才还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做皇帝,我要是真能做了皇帝,他一个废太子摸得的,我摸不得?!” 云朔话到最后,声色转冷,面色寒厉。 云矩微微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云朔的怒气,而是云朔的称呼。 从东宫太子倒台前到倒台后,所有人都默认黔南王一直是彻头彻尾的东宫党,他在人前,原先称“太子”,后来唤“二哥”,何曾叫过“废太子”这么个侮辱意浓厚的称呼? 云矩暗道棘手,感觉自己对云朔的很多估计恐怕都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 云矩略感慌乱茫然,于云朔看来,却是对方回忆起废太子的反应。 云朔的心如同被一群毒蜂密密地蛰了,细细地疼。 这疼里有恨,却不知是对谁的。 云矩很快反应了过来,挣脱开云朔的手,慌乱地站了起来,仓促道:“这就是王爷对一个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态度?我纵是求王爷庇护,要一个待正常臣属的态度,也是应得的吧!” 云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嗤笑出声,断然否决:“待臣属的态度,不是给你的。” 她有多骄矜自持难伺候,她自己心里没点盘算么? 真要用对臣下的态度,她以为她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能与自己谈条件? 云矩咬牙,受制于人,再暗恨也只觉挫败。 云朔看着她这幅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对方脸上的厌恶来。 当时还不在意,如今却觉得心里仿佛梗了颗刺。 她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若不是她计划出错,受制于我,想谋求庇护,恐怕连行俨的存在也不会告诉我。 不是“恐怕”,是“就是”,自己回都那么久,尤其是得封亲王之后,能予她的助力不要太多,可是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没有透露分毫。 连一星半点的暗示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于告诉我。 她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我。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碰见行俨,对面相逢却不识,她根本就没有心! 就是事到如今,她对着我,所言也不尽不实 她待我像个狗一样戏耍着 云朔慢慢地想着,慢慢地回忆。 被臆想的虚假温情蛊惑的头脑又渐渐清醒了起来,脸上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透出来。 这样的人,除非是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再也飞不得,否则她是绝不屑于回头看他的。 云朔残忍地笑了:“五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矩心下警铃大作,突感不妙。 云朔冷冷地,冷冷地笑了:“我先前说的是,你若告诉我实话,我便如了你的意可你真的,告诉了我实话么!” 云朔一下将对方扑到墙上,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我问你,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那一瞬间,云矩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有想叫她死。 云矩骇到了,死死扒着云朔的手,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翻了脸,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地吼回去:“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你若是不愿意认便罢了!” 云朔终是不舍得伤她,见她眼里含了泪,不由松了手劲,鬼使神差亲了上去。 云矩心下陡然一空,知道最坏的结果被自己料到了。 一时间,方才对方说起温家的反常、对废太子的恶意,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恐怕知道行俨是自己生的了。 换言之,他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云朔顺着眼睛吻到云矩修长细白的脖颈,面上不由自主地显露出几分爱不释手的痴态,觉察到云矩跑神,不由恼怒地咬重了些。 要云矩说,这位黔南王的吻技可真不怎么地,可见这几年是真的老老实实在打仗,没怎么逛窑子经风月。 云矩将双手顺从地环住对方脖子,闭了闭眼,主动亲了上去。 对付这样的生手,她估计着如此就足够了。 唇齿相依,云朔只在起初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客为主,激动地扣住云矩后脑,毫不客气地进入她口中扫荡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佛狸玉(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慧帝二十九年春, 开化坊。 是夜, 深宅内院中, 一名妇人突然惊厥而起, 似感无法呼吸般,揪着自己寝衣领口,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点声响, 足以使得外间值夜的丫鬟警觉起身,在外头轻轻唤着“王妃, 王妃,您如何了?” 赵宁杨在床上干坐了很久, 才被丫鬟轻鸿唤得回神。 她惨白着一张脸, 不必揽镜自观, 就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态有多吓人。 那是一种被惊骇过度后的身体自然表现。 轻鸿许久不得应,正踌躇着不敢动, 便听得里头唤她打水来洗漱。 这个时辰了轻鸿瞅了瞅夜色, 心里有些讶然,但还是乖巧应下,送水进来。 服侍赵宁杨重新梳洗时, 轻鸿忍不住小声问道:“王妃是又做噩梦了么?” 又做是了,赵宁杨淡淡地想,嫁到颍川王府后, 她虽然许久未再做过噩梦, 可早先在闺中时, 却是没少做过的。 确实是“又做了噩梦”。 赵宁杨略点了点头,嫌丫鬟手脚太磨蹭,便撇开她去,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挽了个小缵。 然后嘱咐轻鸿道:“去明心堂问问,王爷可曾歇下了?若是未歇在那里,便找管家打听了王爷的去处再来回我。” 轻鸿这下更是诧异了。 颍川王与自家小姐成婚近十年,感情不好也不坏,说不好,是颍川王一个月里与自家小姐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数,自己家小姐这王妃做的,活似守了寡般;说还不坏,则是颍川王虽然不爱与王妃同房,但身边也没有旁的莺莺燕燕,只是爱公文胜过爱女人罢了,府里这么些年,也只有王妃所出的大公子一个,年前也上书请立了世子,王妃这位子,是再稳当不过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二人如今也该是老夫老妻融洽默契地各不相干扰的时期了,这大半夜的,王妃却突然叫人寻王爷这可有点稀奇。 可就是再惊诧,主子吩咐下来的事,轻鸿该怎么做还得做。 只是希望别为此惹了王爷不悦,轻鸿在心里默默地想。 赵宁杨没心情理自个儿丫鬟心里乱七八糟的官司,她正赤脚站在屋中,出神地回忆着自己方才做过的“噩梦”。 不过说噩梦或许不太恰当,真要说的话,大概是“预兆”更合适。 世人只知道,如今居化坊里住着的颍川王妃是皇后赵氏的表侄女,颍川王在母族温氏失势后,为了搏得东宫的庇护,故而娶了她。 但并不爱她,是而虽敬着她,却也并不如何宠爱她。 只有赵宁杨自己心里清楚,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云矩之所以娶她,或者说,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嫁给云矩,不过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同样在血脉里就被诅咒了的人。 巫祝之能传至如今,早已消匿于无形,唯有其中三支,秘传至今,只传女不传男,故曰三姓女。 她们分别指黄粱指、碎金兆、冥观生三脉。 赵宁杨便是一个不完整的碎金兆继承体。 据说她们这一脉的祖先在全盛时期,是可以通过梦境预知身边十年内所发生的一切大事,可惜传到她这一代,所有的能力早已变得鸡肋,倒与诅咒无异。 碎金兆碎金兆,顾名思义,只有身边珍贵的金子碎掉的时候,才能有征兆。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梦不到。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的死,梦不到。 赵宁杨从小到大,只梦到过三个人的死,但每一个,都给她留下了尤为深重的阴影,以及之后紧跟而来的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的母亲,她的祖母,和她自己。 今晚这是第四个。 轻鸿进来回禀,道王爷今夜确实宿在明心堂,她已禀了对方,道王妃马上就会过去,王爷也允了。 赵宁杨便止住了那些不好的思绪,赤脚穿着寝衣就往外跑。 轻鸿看到王妃的赤足,愣了愣,拎着鞋子在后面追赶,可赵宁杨跑的太快了,深更半夜的,轻鸿也不敢高声喧哗,只得跑得气喘吁吁地追。 赵宁杨跑到明心堂的时候,云矩已点了灯捧着书卷在等她。 见赵宁杨衣鬓散乱地进来,云矩眉眼微动,放下手里的文卷,揽过赵宁杨坐下,一下又一下地顺抚着赵宁杨的后背。 她什么也没有问,单这么安安静静地揽着赵宁杨的身子,便叫赵宁杨心里生出无限的勇气和安定来。 赵宁杨舒服地窝在云矩怀里享受了半晌,待情绪平复下来,这才略抬了抬头,仰望着云矩在烛火下活似泛着一层光的玉颜,幽幽道:“妾身做了一个梦。” 老实讲,云矩并不感到惊讶。 赵宁杨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恰恰相反,自幼丧母的经历让这位只有一个空架子的赵家大小姐打小便学得了何为“识时务”、“懂眼色”、“明进退”。 她既然如此慌张失仪地来寻自己,必然是碰到了极大的问题。 而赵宁杨身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云矩自然也很清楚。 一直梦到身边人的惨死并不是一个舒服的感受,云矩心中怜惜她,也怕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预知胜利的人,总容易被看作成胜利与荣光的象征,而与之相对,预知灾祸的人,也免不了被庸俗视作异端和不详的征兆。 云矩大概猜得出赵宁杨梦到了什么,她不想对方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全搁自己心里较劲,便故意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王妃这是做了噩梦吧,不怕,还有我在呢。” “摸摸毛,吓不着。” 云矩中指微动,沿着赵宁杨的脊柱多抚摸了几遍,对方紧绷的身子果然又放松了不少,面对云矩福至心灵的调侃,羞赧地笑了笑,别过头回嘴道:“王爷这莫不是把哄俨儿那一套混用在妾身上了。” 提到二人唯一的儿子裴行俨,云矩脸上的笑容便滞了滞,收了手,淡淡道:“我可从没有这般哄过俨儿。” 赵宁杨自知失言,懊恼地垂了垂头,敛下的神色里,是对云矩方才动作的眷恋与依赖。 赵宁杨喃喃道:“王爷,王爷待俨儿,也该和善些。” 云矩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倦怠,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一句:“慈母多败儿。” 颍川王世子裴行俨的纨绔之名响彻洛都,与他九叔寿春王并称洛都双毒瘤,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寸草不留。 云矩对这个儿子的某些言行,是很有些不满的。 赵宁杨抿了抿唇,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了。 云矩失了兴致,却也无意迁怒于赵宁杨,毕竟云矩自己心里也清楚,无论怎么说,行俨是好是坏,是蠢是恶,终究是不该怪到赵宁杨头上的。 云矩便直接问了:“王妃看到了什么?” 不是问她梦到了什么,而是直接问她看到了什么。 赵宁杨心里有些犹疑,她不知该怎么说。 前文便已提过,颍川王妃赵宁杨这辈子,真正梦到死人的经验,先前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她的母亲,母亲过世时,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黄口小儿,惊慌失措地提前一个月便梦到了,接着便开始整日大哭高烧不退说胡话。 没错,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说胡话。 没有人相信她,即使是她的母亲。 而后来纵然时间证实了她所说的分毫不差,她得到的,也只有她父亲隐隐厌恶的眼神,和下人们背地里对她“灾星”、“祸害”的编排。 第二次她倒是长了记性,对祖母的死绝口不提,可那毕竟是当时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亲人了,赵宁杨试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法子去改变,于事实却是,分毫无济。 后来,她就更不愿说什么了。 不过起先她不想说,是因为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信,后来她不想说,是她觉得自己说了也没用。 但云矩不一样。 赵宁杨暗暗掐紧了手心,云矩她,不一样。 所有人都可以死,但云矩不行,她绝对,绝对不允许! 赵宁杨急速地喘了一大口气,仰起头看着云矩的脸,眼中似有无限晶莹闪烁。 她轻轻开口,似乎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低低道:“我看到了王爷的死。” 云矩手指微屈,身子略微一绷。 不过那紧绷只有一瞬,很快便平复了下去,她自嘲地笑了笑,与赵宁杨顽笑道:“原来我也不是寿终正寝啊。” 赵宁杨梦到的,一直都是惨死之人。 不过云矩真没有多惊讶。 老实讲,这是个好一点的结果。 起码比赵宁杨今夜梦到的是行俨要好一点。 不是云矩她自视过高,她是真心觉得,如今还活在世上的所有人里,之于赵宁杨而言,其中还称得上是“金”的,也只有自己和行俨那个熊孩子了。 赵宁杨咬了咬下唇,无法享受到云矩的冷幽默,说出那句话后,她便一直打着颤,全身细细发着抖,似乎自己说出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般,整个人都显示出一份难以接受的表象。 云矩被她这副作态逗笑了,中指微屈,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脑门,不甚在意道:“太史公道: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便死了,大家最后都是要死的,你这么怕死么?” 赵宁杨摸了摸额头,在心里默默道:我实是不怕死的,可我却也是真的怕你死。 云矩笑了笑:“其实也没那么看得开。” 话锋一转,她装作不经意般随口问道:“那我是怎么死的?” 赵宁杨神色怔忪地垂视着自己的手指,麻木道:“我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他个子很高,很壮,九成九是个男人,他掐着王爷的脖子,很大的力气,王爷很痛苦,快窒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佛狸玉(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矩思考了一番, 侃侃道:“如今这情势, 太子既废, 皇后已死, 临淄王早失了势,不足为惧, 大哥被你们困在关外, 且他不合父皇心意,也可排除。” “剩下的人里, 我知道你与四哥交情不错,也打算拥护他, 可惜他被我使了绊子撵出局, 等闲不敢反口, 四哥如今属意小七,可小七推崇你。周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见十一不行, 还想要老六上,可父皇削世家削到现在,长眼睛的都知道周贵妃生的俩是肯定不行的, 但即使如此,你们若不统一心意,结果也未可知我的意思是, 你既然要保我, 何不顺着小七的意思, 自己上?” 云朔搁下茶杯,若有所思:“你想我当皇帝?”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小十二的死,是你替我顶的罪,现在四哥心里恐怕也清楚的如明镜般,不然也不会待你毫无芥蒂,可十二毕竟与他一母同胞,他就是再\\\'老好人\\\',对着我,怕也没什么好声气,不管是他还是小七上位,你都是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世人都畏死,我一心求活,自然想你登基。” 更何况,只有你登基了,才有可能有能力名正言顺地认回行俨一个皇长子,若是皇帝暴毙了,独他一个子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 云矩几乎都要沉迷在那个美好的臆想里了。 云朔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听起来很不错我原以为,你很想要那位子的” 云矩倒也不掩饰:“那也得我能成才行。” 等你死了,就差不多了,云矩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云朔笑了笑:“局势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我出身不行,比大哥还不如,父皇与四哥,怕都不看好我。” 云矩也笑了:“父皇不必担忧,如今除了我,他哪个都不会看好,他许了我皇位的,只是” 云矩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和她母妃,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了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得了老皇帝的允诺,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云矩将就着补充道:“只是四哥那边,你得动些心思,他在朝臣和宗室里素有\\\'贤德\\\'、\\\'忠直\\\'之名,你若能博得他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 云朔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的样子,只若有所思般看着云矩。 云矩颇感莫名其妙。 云朔默默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对那位子,也着实苦心孤诣。” 云矩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 用举起的茶杯遮掩了半张阴郁的脸。 云朔并未发觉,还致力于挑动她伤口上那最敏感的神经:“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好奇,为了那个位子,五哥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朔探过身来,越过半张裂开的棋盘,右手不规矩地抚摸着云矩的脸。 对方那汪眼角微挑的凤眼,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云朔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她这个表情,让自己更苦恼了。 苦恼于自己压抑不住的欲/望。 世人都知道,五皇子颍川王裴云矩,是慧帝这一生最疼爱的女人温禧皇贵妃所出。 温临溪早在闺中时便以美貌名扬天下,得无数才子为之赋出不朽佳作。 慧帝为她建清溪宫,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孩子,长的怎么会差。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云矩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身上遗传自慧帝的部分少之又少,但仅凭她那一张与温禧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就几乎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她是颍川王。 颍川王得是个男人。 美貌之于男人,是个拖累。 所以云矩一直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也一直厌恶旁人过多的关注她的脸。 无论是轻佻的、赞叹的、迷醉的、抑或嫉妒的目光,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忌讳,身边人鲜有不知道的。 区别不过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温禧贵妃刚死那段时间,有一部分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后来他们都长记性了。 或者死了,或者残了。 后来,是有一个人一直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那个人便被她亲手从尊贵的储君之位上拽了下来。 眼前的黔南王,又是另一个了。 云矩脸上的厌恶与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云朔并不在意。 云矩却受不了了。 她冷冷开口道:“王爷可知,上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后来怎样了么?” 云朔不以为意:“你说废太子?哦,五哥你方才还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做皇帝,我要是真能做了皇帝,他一个废太子摸得的,我摸不得?!” 云朔话到最后,声色转冷,面色寒厉。 云矩微微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云朔的怒气,而是云朔的称呼。 从东宫太子倒台前到倒台后,所有人都默认黔南王一直是彻头彻尾的东宫党,他在人前,原先称“太子”,后来唤“二哥”,何曾叫过“废太子”这么个侮辱意浓厚的称呼? 云矩暗道棘手,感觉自己对云朔的很多估计恐怕都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 云矩略感慌乱茫然,于云朔看来,却是对方回忆起废太子的反应。 云朔的心如同被一群毒蜂密密地蛰了,细细地疼。 这疼里有恨,却不知是对谁的。 云矩很快反应了过来,挣脱开云朔的手,慌乱地站了起来,仓促道:“这就是王爷对一个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态度?我纵是求王爷庇护,要一个待正常臣属的态度,也是应得的吧!” 云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嗤笑出声,断然否决:“待臣属的态度,不是给你的。” 她有多骄矜自持难伺候,她自己心里没点盘算么? 真要用对臣下的态度,她以为她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能与自己谈条件? 云矩咬牙,受制于人,再暗恨也只觉挫败。 云朔看着她这幅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对方脸上的厌恶来。 当时还不在意,如今却觉得心里仿佛梗了颗刺。 她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若不是她计划出错,受制于我,想谋求庇护,恐怕连行俨的存在也不会告诉我。 不是“恐怕”,是“就是”,自己回都那么久,尤其是得封亲王之后,能予她的助力不要太多,可是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没有透露分毫。 连一星半点的暗示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于告诉我。 她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我。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碰见行俨,对面相逢却不识,她根本就没有心! 就是事到如今,她对着我,所言也不尽不实 她待我像个狗一样戏耍着 云朔慢慢地想着,慢慢地回忆。 被臆想的虚假温情蛊惑的头脑又渐渐清醒了起来,脸上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透出来。 这样的人,除非是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再也飞不得,否则她是绝不屑于回头看他的。 云朔残忍地笑了:“五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矩心下警铃大作,突感不妙。 云朔冷冷地,冷冷地笑了:“我先前说的是,你若告诉我实话,我便如了你的意可你真的,告诉了我实话么!” 云朔一下将对方扑到墙上,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我问你,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那一瞬间,云矩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有想叫她死。 云矩骇到了,死死扒着云朔的手,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翻了脸,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地吼回去:“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你若是不愿意认便罢了!” 云朔终是不舍得伤她,见她眼里含了泪,不由松了手劲,鬼使神差亲了上去。 云矩心下陡然一空,知道最坏的结果被自己料到了。 一时间,方才对方说起温家的反常、对废太子的恶意,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恐怕知道行俨是自己生的了。 换言之,他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云朔顺着眼睛吻到云矩修长细白的脖颈,面上不由自主地显露出几分爱不释手的痴态,觉察到云矩跑神,不由恼怒地咬重了些。 要云矩说,这位黔南王的吻技可真不怎么地,可见这几年是真的老老实实在打仗,没怎么逛窑子经风月。 云矩将双手顺从地环住对方脖子,闭了闭眼,主动亲了上去。 对付这样的生手,她估计着如此就足够了。 唇齿相依,云朔只在起初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客为主,激动地扣住云矩后脑,毫不客气地进入她口中扫荡开来。 云矩表现出了非一般的顺从与耐心。 然后在对方最沉迷的时候,冷不丁地睁开了眼,分外清醒地直视着对方的双眸。 云朔放开她的唇,含笑回视:“你在看什么?” 云矩右手中指微动,轻声呢喃,语气温柔得几乎要显示出耳鬓厮磨的姿态。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云朔玩味地笑了笑:“很早。” 云矩也笑:“那好吧,换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俨儿是我生的?” 云朔虽早有猜测,如今听她亲口承认,瞳孔也忍不住微微散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佛狸玉(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来人上前半步, 疑惑地冲着黎惜的方向, 试探地问道:“席叔,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老人家?五叔父与五婶娘还好么?” 中年人, 也就是赵席,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其实他们早在蓟州王幼子裴行追出现时就该躲开的, 只是看人都走了,为免夜长梦多, 这才现身,方才刻意没有出声, 也是怕因此暴露, 只是如今蓟州王长子都到了, 却是怎么都避不开了。 赵席恭敬地给对面三人见了礼:“见过大公子、小公子” 对着中间那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赵席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蓟州王长子裴行渐赶紧解释道:“这位是三叔家里的行故堂弟, 出门在外, 不讲虚礼,席叔唤他二公子就好。” 赵席自然认得那少年是三皇子临淄王的庶长子裴行故,就是因为认得, 这才惊疑不定,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顺着行渐给的台阶下了,双方契阔一番, 倒把黎惜扔在了脑后。 黎惜抓住时机, 猛地一下插入话题:“所以说, 你们认得?那他们家那个什么颍川王妃,你也认得了?” 黎惜是指着赵席问的行渐,行渐虽然颇觉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涵养良好地答了:“姑娘说的,是我五婶娘。” 黎惜捂住嘴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啊!那你岂不是!” 行渐脾气极好地笑了笑,想着对方既认识赵席,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答道:“家父蓟州王。” 讲道理,他们这么些这个王那个王的,黎惜真的没搞清楚过,也记不住,但不耽误她此时深刻地记住了蓟州王--那可是未来的公爹啊唉嘿嘿嘿嘿。 巧嘴仆如其主,感慨了黎惜未曾说出口的那句:“王爷好多啊” 行渐非常有大哥风范,脾气温和,态度和煦,即使是面对巧嘴这样的小人物说出来的有些愚蠢好笑的傻话,他依然尽职尽责地给人解惑了:“皇祖父共有十八子,其中成年封王的,除太子王叔外,有九个,家父与颍川王叔便是其中之二。” 黎惜眨巴眨巴大眼睛,充满求知欲地问:“那公不是王爷,与颍川王的关系如何呢?” 这可关系到她对那个莫名其妙要见她的颍川王妃的态度。 哪有上来就问人家关系怎么样的,二公子行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行渐则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耐心答道:“父王昔年被温禧皇贵妃所抚养,皇贵妃娘娘大度和善,体恤人情,待父王尽心尽力,于皇奶奶也多有照拂,颍川王叔是皇贵妃娘娘唯一的儿子,与父王自小一道长大,情分自然是好。” 黎惜右手五指并拢成拳,轻叩左手掌心,开心道:“那便好!” 然后转头对着赵席一行道:“那我就答应你们了!” 赵席于是默默地把自己先前特意跑到百岁乡取得的黎家父母敦促黎惜跟着他们一道走的亲笔信收了起来。 行渐面带恰到好处的疑惑,适时问赵席道:“席叔,您这是?” 赵席笑了笑:“这小姑娘颇有灵气,王妃看中了她的手艺,想见她一见,故遣了我来寻人,不成想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没追上年轻人的步子,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叫我遇着了,却还在这里碰到了几位公子,也是意外之喜” “那不如我们同行!”黎惜两眼发亮地提议道,“我要去洛都见王妃,然后顺道参加那里的花夕节,你们呢?打算去洛城么?” 行渐愣了愣,他倒是鲜少遇到如黎惜这般热情大方的姑娘,想了想,竟然觉得这提议也不错。 “我们三人出来游学,不过父王也留了吩咐,要我在春祀前送二弟回临淄王府,如今日子也近了,相请不如偶遇,那便一起吧。” 黎惜开心得差点蹦起来。 于是两群人便携手同行,赵席虽心里不大愿意,但并不敢表现的如何明显,倒是黎惜,简直要把兴奋的神态画到脸上去,黏着行渐隔三差五便要问些傻得不行的问题,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行故都忍不住与行追吐槽这简直是叫人没眼看。 譬如说黎姑娘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歪理,道两个人要想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须得有个共同语言,可她想着自己连对方家里的这个王啊那个王啊的都搞不清楚,这可不行,必须补课。 于是乎她便拿着小本本向行渐虚心求教:“上次公子说到,陛下有九个成年封王的儿子,奴家愚钝,记得不大清楚,不如公子与奴家再详细说说?” 行渐不清楚黎惜底细,想着对方可能是马上要到颍川王府,担心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便把几位王叔的性情挑着典型简要说了。 于是黎姑娘便在自己的小本本里记下:老大:公爹预备役,会打仗,嘻嘻嘻嘻;二:太子一只,已老,不感兴趣;三:附庸风雅假斯文,括弧,大公鸡的渣爹,再括弧,大公鸡就是咯咯咯笑的“二公子”;四:闷骚一个,管钱管粮,可搞好关系之,对本人不感兴趣;五:重点标记,据说最好看,嘿嘿嘿嘿嘿;六:吃斋念佛,不感兴趣;七:毫无存在感,不感兴趣;八:消息不足,暂略;九:纨绔子弟,渣男一个;十:莽汉;十一:哇!这个有点不错哎,我喜我喜。 巧嘴瞅了自家小姐精心记录的笔记,有些话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姐不是喜欢渐公子么?这两个”巧嘴的手指划过五和十一,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小姐:“这两个???” 黎惜拍开她的脏手,不屑道:“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什么不能挑肥拣瘦,这些都是预备役。” 行追从房外路过,偷瞄到黎惜本子上记录的东西,震惊得差点摔倒,最后只结结巴巴道:“黎,黎姑娘,旁的倒罢了,我颍川王叔,是娶了妻的--#” 黎惜“哦”了一声,然后便不感兴趣地把五也划掉了。 行包子脸追脸上的包子褶愈发明显了。 看上去更好吃了,啧。 黎惜这一举动倒叫本偷偷藏在后面看笑话的“大公鸡”行故肃然起敬,对她高看了一眼:“黎姑娘这样的出身,能秉持住'只做妻不为小'的原则,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这话可说得黎惜不开心了,巧嘴见自家小姐眼睛一瞪,立刻很上道地叉起腰来,痛骂行故之无耻言行:“我们家小姐的出身怎么了!我们家小姐行得正坐得直,出身清清白白,如何就到了要委屈自己做妾的地步了!我看二公子这想法可真是要不得,不然以后大了,还指不定强抢哪家的良家女子回去做妾呢!我们家小姐划掉五嗯嗯嗯,是嫌弃他娶了妻年纪大!配不上我家小姐!可不是二公子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故被她骂得哟,一直到他们换了三个客栈才敢露头,不然立刻会被旁观的路人属以看渣男的眼神。 黎惜倍感欣慰,觉得这蠢丫头总算被自己出来了。 二公子自此甘拜下风,绕着她们主仆二人走。 只行渐因没有亲身经历当时的情景,知道的亦不全面(包子追和咯咯哒都没好意思与他说黎姑娘那个罪恶的小本本),单听了巧嘴的话,竟然还品出几分道理来,觉得黎惜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待她也一如往昔。 行故便私下里与行追吐槽:“你是没见到那女人脸上笑的哟,我的妈呀” 行追那么腼腆、从不背后说人是非的一个好少年,都忍不住感同身受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故好不容易揪住了人,便将苦水大吐特吐:“你知道么?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对着大哥笑着笑着,大哥突然扭头,叫我们改口喊她大嫂,我的妈呀,饶了我吧,一想到有那么一个'大嫂',我吓得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摔肿了半张脸,早上席叔问我怎么了,我都没好意思说” 行追一脸菜色,求他:“快别说了二哥,求你了,你马上就要拍拍屁股回临淄王府了,我却是要跟大哥一直绑在一起的啊!” 小包子也崩溃了。 最后小包子也连着做了几天噩梦,搞得行渐都忍不住问他这是怎么了,行追不好直说,只含含糊糊地抱怨:“还不都怪二哥,他给我讲的鬼故事太有画面感了。” 行渐笑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若是以往,他少不得要唠叨行故几句,叫他别小孩子心性,老是作弄最小的行追。可这几天,随着洛都的渐近,分别之日近在眼前,行故的心情不好,性子也越发阴晴不定,行渐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他。 到达洛都前的最后一站,在许昌住下的那个晚上,行故突然崩溃了。 他抱着行渐的腰哭了个昏天暗地,要是换了前几天,黎惜必然会不满地过来把他扯开,然后指着脸颊羞他,但是今天,连黎惜都少有的善良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手刃仇(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矩引他们二人在茶室坐下, 亲手捧了杯茶递给东宫太子, 这才感觉好笑般摇了摇头, 很是无奈地与他们两个抱怨道:“十年前的事了, 好与不好,如何还作得了数。只前些日子, 就八弟回都的第二天早上, 他便来我府里,质问温宪当年的事, 话不投机,最后掀了我的桌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如此不欢而散, 至今未再遇过, 二哥管这叫'好'?” 东宫太子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般,哈哈大笑后, 震惊地反问云矩:“他因当年温宪的事与你翻了脸?我天, 这可真是”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云矩也很无语似的摇了摇头,面上显出几分颇气的模样。 东宫太子笑罢, 忍不住打趣云矩道:“那你就没与他好好解释解释,把当年事说道说道?” 云矩无奈地一摊手:“可我又能说什么呢?只不过刚开了个头,先替二哥澄清了下当年您可不是'强抢民女', 他便已发了怒, 揪着我的领子要揍我, 大喊'温姑娘决不会是那样的人!不许你这么诋毁温姑娘!'云云,剩下的话,我哪里还说的出口。” 东宫太子边听边笑,听到最后,笑得直不起腰来:“真,真是没看出来,八弟还是个痴情种。” 黔南王还只是籍籍无名的八皇子时,云矩便着意撮合过他与温宪,结果是被温宪狠狠地羞辱了一顿,也是因这遭,老八喜欢温宪的事,东宫太子才得以记到现在。 只是东宫太子笑完之后,不免皱了眉头,缓缓道:“如此说来,他最记恨我也该是我才对,只这样的话,老八的投诚,可信的又有几分” 云矩微微一笑,捧了茶,从容道:“这正是我想对二哥说的。” 东宫太子沉吟片刻,突然发了笑,斜觑了云矩一眼,故作不满道:“你这是私怨在身,开始给我上眼药了啊。” 云矩也笑,大大方方认下了:“是啊,就是不知道我这眼药,上的成不成功呢。” 东宫太子没多犹豫便摇了摇头:“如今八弟风头正盛,周家那边步步紧逼,他能主动投诚,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只得先委屈你了。” 云矩早知结果,并不失望:“我倒没什么委不委屈的,只是二哥自己小心,剩下的呢,就是别把我和那位黔南王分到一处办差罢了。” 东宫太子点了点头,眉眼间带着一丝不屑,随意道:“他哪里能与你相比不过话说回来,蓟州的那两个是怎么回事?” 东宫太子话锋陡转,云矩却仍是一片从容不迫之态,毫无异色地顺着接下:“二哥说的是大哥家的行渐与行追么?行渐也十六七了,到了与人说亲的年纪,花夕节这回正好办在洛都,大哥便来了封信,把人托付给我,叫我看着帮他订门亲事。” 东宫太子仔细看了看云矩的神色,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道:“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小五,我知道你与老大有些情分,但我不喜欢他,你以后离那边,还是远些。” 云矩只笑笑没说话。 接下来三人便漫谈了东宫的不少人事安排,痛骂了作妖的周家与宛陵王一系,临到最后,东宫太子才提起了此行的来意。 “三日后就是我的生辰,我在东宫置了宴席,五弟可记得一定要按时去。” 云矩微讶,不明白他为何多此一举提这一句:“这是自然。” 东宫太子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句:“可要带着弟妹和孩子一起去。” 云矩面色微僵,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离开颍川王府,寿春王忍不住心中疑惑,问道:“那是好事,二哥为何不先与五哥通个气、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东宫太子默了默,突兀地冷笑了一声:“算了吧,只怕对于小五来说,未必算什么好事。” 寿春王惊讶地看着太子。 东宫太子的神情阴郁下来,冷不丁道:“小九,你还没看出来么?他现在,与我们可并不一条心。” 寿春王心道我就没觉着五哥与咱们啥时候一条心过,又哪里来的从前现在,不过他这话只敢藏在肚子里,他对云矩的手段避若蛇蝎,在东宫太子彻底与云矩翻脸前,他就只敢默默地警惕着。 寿春王便故作思考状:“难道二哥是想说蓟州那两个” “跟老大无关,”东宫太子烦躁地摇了摇头,他虽然烦蓟州王,但说白了,蓟州王做的,远没有正主颍川王过分,他连云矩都不介意了,又能介意当年的蓟州王到哪里去,不过是单纯厌烦他罢了,“是老八,小五的态度明显不对劲。” 寿春王微怔。 东宫太子面无表情道:“你五哥原来不管心里究竟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明面上的事总是能办的漂漂亮亮,叫人说挑不出错来,可自老八回都后,他的反应就一直不大对劲。” “二哥是觉得他在撒谎?”寿春王不明白。 东宫太子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不会撒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言,这没有意义他与老八,可能关系是真不如何了,但他这次太急了,今日的情境,若换以往,他根本不会开口,一个女人而已,哪里值得摆到台面上来讲,他真是因为那事与老八起了芥蒂?他非常不想我收拢老八,为什么?是单纯与老八合不来,还是怕我因此查到什么端倪?小九,你说,当年小十二的死,真是老八做的么?他一个妓生子,哪里来的胆量,嗯?” 寿春王面色大变:“二哥,您的意思是,五哥他可要我再去查查当年的事?” 东宫太子缓缓地摇了摇头:“查倒不必,你我心里有数就好了,十年过去了,就是有些许蛛丝马迹,也早被抹平了。” 想到黔南王回来当夜,云矩面不改色地与太子说起江淑妃的模样,寿春王就感到不寒而栗。 他惊疑不定道:“那五哥那边?” 东宫太子缓缓地扯出一抹冰冷的微笑,回道:“无妨,不急,你五哥只要不背叛我,我也无意去为难他。” “毕竟,我可是连皇位都愿意分与他一半坐了。” “他可不要让我失望的好。” ————————————————— 东宫太子这一行给云矩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翳,不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该做的事也不能放,翌日,云矩便带着三个小辈进了宫,探望蓟州王的生母吴美人。 黎惜入都后,赵宁杨便秘密观望了一番她的心性,觉得此女甚是跳脱,恐给云矩招祸,便亲自上阵,教这姑娘些规矩。 反正二十年都等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没教好前,云矩也不懒得去见。 只是这次皇宫一行,没了赵宁杨,云矩与皇后更是无甚话可讲,略略沾了座子,叫行渐兄弟给皇后问了安,便起身告辞了。 吴美人住在含水宫的偏殿,宫中主位是贤妃舒氏。 舒贤妃的年纪比蓟州王还小,做吴美人的女儿都绰绰有余了,可人家混得风生水起,入主四妃之位,吴美人却在宫里受尽白眼,连唯一的儿子都被人撵到关外苦寒之地,终年不得见,不知吴美人自己坐那里想一想,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 说起来这后宫的女人,再难找到比吴美人资历更深的了,她先前是服侍慧帝生母、如今的孝祥太后的,在慧帝该知人事的年纪,被孝祥太后赐给了慧帝作房里人,她们这样由宫里直接赐下来的教习宫女,都是有品级的女官,其中以吴美人颜色最好,最受宠爱,地位也最高。 吴美人陪了慧帝大半辈子,给他生了第一个儿子,如今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了,混成了这副模样,可见帝王之薄情。 不过云矩还是得摸着心口说一句,吴美人如今的处境,父皇的薄情是其一,而自己于其中,也并不无辜。 颍川王如今领着刑部右侍郎的衔,将整个刑部布置的铁桶一般,其玉面阎罗之名响彻前朝后宫,审起案子来手段极其险恶,没人真想去招这么一尊大佛。 不过云矩这次来清溪宫也只是走个过场,卿家人住着的牵星楼与清溪宫背靠背,云矩从清溪宫正门进去,后门溜出,直接叩开了牵星楼的小门。 她直言自己来拜访国师卿凌。 守门的小僮领他进来,在偏室稍坐,过了大概半炷香,一名青衣道人走了进来。 一进门便满脸堆笑,鞠躬哈腰:“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叫王爷白跑这一趟了,师叔他老人家,出门云游去了。” 云矩眉头一跳。 这离春祀也没几天了,卿凌会挑这时候出门? 云矩便也笑:“巧不巧倒是无妨,本王多跑这一趟也是无妨,不过这眼看着就要春祀了,国师若是不在,总是不好的,我知你们下面的也是难为,既然今日叫我碰上了,那不如这样,你们也别担心,我帮你们禀了父皇便是,他想必不会与你们发怒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手刃仇(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矩笑道:“到了如今这地步, 我还哪有什么打算?左右与那位子是无缘了, 不过你能为了俨儿的心情而费力保我, 我是极感激的只是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朔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云矩思考了一番, 侃侃道:“如今这情势,太子既废, 皇后已死, 临淄王早失了势,不足为惧, 大哥被你们困在关外,且他不合父皇心意, 也可排除。” “剩下的人里, 我知道你与四哥交情不错, 也打算拥护他,可惜他被我使了绊子撵出局, 等闲不敢反口, 四哥如今属意小七,可小七推崇你。周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见十一不行, 还想要老六上,可父皇削世家削到现在,长眼睛的都知道周贵妃生的俩是肯定不行的, 但即使如此, 你们若不统一心意, 结果也未可知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要保我,何不顺着小七的意思,自己上?” 云朔搁下茶杯,若有所思:“你想我当皇帝?”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小十二的死,是你替我顶的罪,现在四哥心里恐怕也清楚的如明镜般,不然也不会待你毫无芥蒂,可十二毕竟与他一母同胞,他就是再\\\'老好人\\\',对着我,怕也没什么好声气,不管是他还是小七上位,你都是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世人都畏死,我一心求活,自然想你登基。” 更何况,只有你登基了,才有可能有能力名正言顺地认回行俨一个皇长子,若是皇帝暴毙了,独他一个子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 云矩几乎都要沉迷在那个美好的臆想里了。 云朔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听起来很不错我原以为,你很想要那位子的” 云矩倒也不掩饰:“那也得我能成才行。” 等你死了,就差不多了,云矩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云朔笑了笑:“局势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我出身不行,比大哥还不如,父皇与四哥,怕都不看好我。” 云矩也笑了:“父皇不必担忧,如今除了我,他哪个都不会看好,他许了我皇位的,只是” 云矩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和她母妃,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了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得了老皇帝的允诺,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云矩将就着补充道:“只是四哥那边,你得动些心思,他在朝臣和宗室里素有\\\'贤德\\\'、\\\'忠直\\\'之名,你若能博得他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 云朔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的样子,只若有所思般看着云矩。 云矩颇感莫名其妙。 云朔默默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对那位子,也着实苦心孤诣。” 云矩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 用举起的茶杯遮掩了半张阴郁的脸。 云朔并未发觉,还致力于挑动她伤口上那最敏感的神经:“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好奇,为了那个位子,五哥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朔探过身来,越过半张裂开的棋盘,右手不规矩地抚摸着云矩的脸。 对方那汪眼角微挑的凤眼,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云朔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她这个表情,让自己更苦恼了。 苦恼于自己压抑不住的欲/望。 世人都知道,五皇子颍川王裴云矩,是慧帝这一生最疼爱的女人温禧皇贵妃所出。 温临溪早在闺中时便以美貌名扬天下,得无数才子为之赋出不朽佳作。 慧帝为她建清溪宫,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孩子,长的怎么会差。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云矩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身上遗传自慧帝的部分少之又少,但仅凭她那一张与温禧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就几乎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她是颍川王。 颍川王得是个男人。 美貌之于男人,是个拖累。 所以云矩一直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也一直厌恶旁人过多的关注她的脸。 无论是轻佻的、赞叹的、迷醉的、抑或嫉妒的目光,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忌讳,身边人鲜有不知道的。 区别不过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温禧贵妃刚死那段时间,有一部分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后来他们都长记性了。 或者死了,或者残了。 后来,是有一个人一直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那个人便被她亲手从尊贵的储君之位上拽了下来。 眼前的黔南王,又是另一个了。 云矩脸上的厌恶与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云朔并不在意。 云矩却受不了了。 她冷冷开口道:“王爷可知,上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后来怎样了么?” 云朔不以为意:“你说废太子?哦,五哥你方才还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做皇帝,我要是真能做了皇帝,他一个废太子摸得的,我摸不得?!” 云朔话到最后,声色转冷,面色寒厉。 云矩微微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云朔的怒气,而是云朔的称呼。 从东宫太子倒台前到倒台后,所有人都默认黔南王一直是彻头彻尾的东宫党,他在人前,原先称“太子”,后来唤“二哥”,何曾叫过“废太子”这么个侮辱意浓厚的称呼? 云矩暗道棘手,感觉自己对云朔的很多估计恐怕都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 云矩略感慌乱茫然,于云朔看来,却是对方回忆起废太子的反应。 云朔的心如同被一群毒蜂密密地蛰了,细细地疼。 这疼里有恨,却不知是对谁的。 云矩很快反应了过来,挣脱开云朔的手,慌乱地站了起来,仓促道:“这就是王爷对一个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态度?我纵是求王爷庇护,要一个待正常臣属的态度,也是应得的吧!” 云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嗤笑出声,断然否决:“待臣属的态度,不是给你的。” 她有多骄矜自持难伺候,她自己心里没点盘算么? 真要用对臣下的态度,她以为她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能与自己谈条件? 云矩咬牙,受制于人,再暗恨也只觉挫败。 云朔看着她这幅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对方脸上的厌恶来。 当时还不在意,如今却觉得心里仿佛梗了颗刺。 她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若不是她计划出错,受制于我,想谋求庇护,恐怕连行俨的存在也不会告诉我。 不是“恐怕”,是“就是”,自己回都那么久,尤其是得封亲王之后,能予她的助力不要太多,可是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没有透露分毫。 连一星半点的暗示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于告诉我。 她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我。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碰见行俨,对面相逢却不识,她根本就没有心! 就是事到如今,她对着我,所言也不尽不实 她待我像个狗一样戏耍着 云朔慢慢地想着,慢慢地回忆。 被臆想的虚假温情蛊惑的头脑又渐渐清醒了起来,脸上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透出来。 这样的人,除非是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再也飞不得,否则她是绝不屑于回头看他的。 云朔残忍地笑了:“五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矩心下警铃大作,突感不妙。 云朔冷冷地,冷冷地笑了:“我先前说的是,你若告诉我实话,我便如了你的意可你真的,告诉了我实话么!” 云朔一下将对方扑到墙上,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我问你,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那一瞬间,云矩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有想叫她死。 云矩骇到了,死死扒着云朔的手,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翻了脸,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地吼回去:“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你若是不愿意认便罢了!” 云朔终是不舍得伤她,见她眼里含了泪,不由松了手劲,鬼使神差亲了上去。 云矩心下陡然一空,知道最坏的结果被自己料到了。 一时间,方才对方说起温家的反常、对废太子的恶意,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恐怕知道行俨是自己生的了。 换言之,他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手刃仇(三) 梁才人静静地看着舒媛宜, 轻轻道:“是因为叶氏屡屡触怒颖川王, 妹妹想帮颖川王除掉她,这才有了后来的种种事端,是与不是?” 舒媛宜警惕地看着梁才人,极冷淡的态度:“才人在说些什么, 本宫可听不明白了。” 梁才人低下头, 自嘲地笑了笑:“贤妃娘娘不必如此戒备......如果没有您和颖川王的善心与帮助,嫔妾能不能活到朔儿回宫、再见他最后一面......都是两说呢。” “贤妃娘娘和颖川王殿下对嫔妾的好,嫔妾心里都一点一点地记着呢......嫔妾不是好赖不分的人,娘娘大可放心,对颖川王殿下有妨碍的事, 嫔妾是不会做的。” 见舒媛宜还是抿着嘴不说话, 坐在冷冷地戒备地看着自己,梁才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低下头,从袖子里摸出了荷包。 然后打开荷包, 从里面掏出一雕琢得精巧绝伦的长命玉锁, 递给舒媛宜,叹息道:“如今颖川王也不愿意见我, 小世子殿下也有近半年没见了......我也本不该来叨扰贤妃娘娘,只是确实无法了,只好还是厚着这张老脸来求贤妃娘娘帮帮忙, 代为转赠了。” 舒媛宜低下头仔细看那长命玉锁, 上面式作海棠六瓣, 寓意富贵平顺,下又缕着双鱼戏水,意指好事成双,再伸手一摸,触感暖滑润泽,实乃佳物。 舒媛宜心中暗暗吃惊,疑惑道:“才人这是......要赠给颖川王府的小世子么?” 梁才人含笑点头,假装没看到舒媛宜脸上的不解之色,只诚恳地道谢:“如此,就有劳贤妃娘娘了......时辰不早了,嫔妾这就不打扰了,娘娘安心养病,无需相送。” 说罢,梁才人便姗姗站起,转身要走了。 看着梁才人的背影,舒媛宜不知怎的,心里就陡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突然慌张失措地开口叫住她:“才人,姐姐,梁姐姐......留步!” 梁才人站定,疑惑地回头看舒媛宜。 舒媛宜吞了吞口水,莫名紧张,犹豫道:“梁姐姐放心,我会将这玉锁亲手交给小世子殿下的......只是您,您,您也不要......不要做傻事......” 梁才人顿了顿,突然就低着头笑了出声,笑过之后,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梁才人叹息道:“舒妹妹啊,人活在这世上......做什么才算不叫作‘傻事’呢?” 舒媛宜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神,陡然一阵心惊,急急道:“梁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如何就又都叫作‘傻事’了......” 梁才人点点头,道:“这就是了,很多事情,我看来,做的人是在犯傻,妹妹看来,就不是了......同样的,妹妹看我是在犯傻,我又何尝会真的觉得自己是在犯傻呢?” 梁才人平静地对上舒媛宜的目光,沉静地问她道:“妹妹又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是在犯傻,还是不是?” 舒媛宜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梁才人静静站着,出了会儿神,然后又突然对着舒媛宜自问自答道:“如今我活着,也只是再给朔儿添麻烦......他有我这样的一个母亲,我存在一日,就一日都是他的污点......我帮不了他什么了,但我至少,至少还可以......不再连累他......你说呢,贤妃娘娘?” 舒媛宜听出梁才人话里存着的死志,吓得脸色大变,赶紧狠狠地呵斥她:“梁姐姐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您这话,要是让黔南王听了,心里得有多难受!您可千万别存着这样的念头......少胡思乱想了,外面那些庸夫愚妇的说嘴,又能碍得着我们些什么,您可千万别做出什么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梁才人听后,微微一笑,和善道:“.....贤妃娘娘过虑了,嫔妾就是这么随口一感慨,没别的意思......嫔妾是打掖庭出来的,再没有比我们那地方的人更懂得‘人活着才有机会说话’的道理,贤妃娘娘不必多虑,嫔妾做什么,都不会做那等傻事的......” “玉锁的事就拜托贤妃娘娘了,还有......我今日来此的事,娘娘可否不要告诉颖川王殿下?” 梁才人自顾自地转了话题,舒媛宜也不好再多劝,只听了她的要求,不免皱眉道:“可以倒是可以,只是这样一来......那这东西我要如何给小世子殿下.......?” 梁才人仰起头笑了笑,让眼里的水光不至于落下来叫舒媛宜瞧见:“贤妃娘娘以自己的名义送就是了,不必提起嫔妾.......这也只是嫔妾,作为一个长辈,给那孩子的祝福罢了......” —————————————————————————————————————————— 七月十五,中元节。 几日前,叶嫔遭孝祥太后传召,说是她当初因贤妃丧子之事被罚跪在问心庵抄的那些经书被人瞅出来了错漏,孝祥太后很是不悦,认为她如此行径,是对佛祖的不敬,故而下了懿旨,要她在启程去寿春前必须把当初抄错的那几卷经书在问心庵重新仔细誊抄,不得有误。 叶嫔在心里把那个多管闲事到孝祥太后面前给自己上眼药的宫女问候了一百遍,又把孝祥太后那个老不死的老太婆痛骂了一番,骂得爽了,然后还是该重新跑到问心庵,该跪跪,该抄抄。 孝祥太后专门派来一个黑着脸的老嬷嬷督促叶嫔,那老嬷嬷还是当年奶过慧帝的,平日里没事不显得,如今一旦起了冲突,那老嬷嬷二话不说,先把叶嫔到问心庵时身边带着的几个宫女统统发落了一遍,全给撵了个干净,然后又把叶嫔在问心庵里抄书的时辰从辰时到酉时改成了从卯时到戌时三刻。 大晚上的,叶嫔抄完经书从问心庵出来,那地界因为靠近孝祥太后住的地方,老太后喜静,惯常是没什么人的,又是七月十五这种阴气森森的时节,叶嫔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又怕有气,恼火地问身前带路的孝祥太后宫中的宫女道:“这是到哪里了?还要多久才能到?” 提灯的宫女步伐不停地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回复叶嫔:“马上要到宋媛人的住处了,叶主子莫急,再错错,就到您宫里了。” 叶嫔烦躁地继续跟着走了一段,夜风一吹,不知从哪里来的白花花的纸钱突然被吹到了叶嫔身前,她气恼地踢开纸钱,突然心里悚然一惊,站住不动了。 前面提灯的宫女察觉到她没了动静,也不回头,只阴气森森地问她:“叶主子,您怎么不走了,您不是.......急着回去么?” 叶嫔身上的寒意一阵一阵地掠过,整个人如同被浸在了冰水里一般,颤抖着问道:“不,不对......你,你是什么人......这条路不对,这条路不对......宫里哪里有什么宋媛人?宫里哪里有什么宋媛人......你是什么人,你你你是什么人,你不要装神弄鬼......你不要吓唬人.......” 夜风一吹,呼啦一声,前面提灯宫女手里的那盏灯被吹熄了。 叶嫔吓得“啊”得一声惊叫起来,一下子瘫软到了地上,下一刻,一双冰凉凉的手扶着她站了起来。 叶嫔都要被吓傻了,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东西.......” “叶姐姐,”来人笑语嫣然道,“您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怎么坐在这里发呆?我扶你起来吧.......” 叶嫔反握住来人的手,摸了摸,是热的,借着黯淡的月光勉强看到来人装扮,像是慧帝后宫里哪个新进的贵人的模样,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全身心地倚靠在了对方身上,缓缓道:“你,你认得我?多谢了,你是哪个宫里的,麻烦送我一趟,我明日备上厚礼登门谢你.......” 来人笑嘻嘻道:“叶姐姐,您这是犯什么糊涂啊,怎么连蝶儿都不认得了,我们是一个宫里的啊,这都到大门口了,您怎么还认不得回去的路啊?” 夜风呼啦一吹,前面背对着叶嫔站着的提灯宫女手里的灯又突然亮了,借着明亮的灯光,叶嫔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扶着自己的人的模样。 宫装丽人,言笑嫣然,乍一看,完全是一副当世佳人的模样。 如果忽略对方脖颈上那汩汩冒血的一圈伤口的话。 叶嫔猝然瞪大双眼,看着那女子熟悉的五官,吓得近乎失语:“宋.......宋蝶.......” “宋蝶”微微一笑,欢快地应了一声,然后双手辖住已经完全瘫软的叶嫔,扶住她往身后已经荒废的储秀宫里走,边走边道:“是了是了,我还以为叶姐姐突然连蝶儿都不认识了呢.......蝶儿可是等叶姐姐好久了,姐姐终于来了.......” 叶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宋蝶”扶着往那早已荒废无人的冷宫里走去,走着走着,猛地回过神来,死死拽住地面,再也不走了,结结巴巴道:“宋,宋蝶,你先回去吧......,我错错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阋墙斗(一) “宋蝶”疑惑地回头看着叶嫔, 乖巧道:“叶姐姐是哪里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么吓人?......无妨, 我等等姐姐,待会儿一起进去就是了......” 叶嫔猝然色变,大喊道:“不必了!” “宋蝶”撒娇道:“为什么不啊,蝶儿可是等着姐姐好久了呢......我们同住一个宫里的, 可不就是进进出出都要一起才是嘛......” 叶嫔冷冷地看着她, 看着看着,突然蓄力,猛地转身就要逃走。 被之前领路提灯的宫女堵了回来,那宫女冷冰冰地对着叶嫔道:“叶贵人,您往哪里走呢, 后宫里贵人们多, 不宜乱走乱跑,我没告诉过您么?您怎么不跟宋媛人好好学学,看看人家多乖巧啊......” 叶嫔抬头,第一次看到那提灯宫女全部的五官, 吓得双腿一颤, 彻底软倒在了地上,颤抖着道:“林姑姑, 林姑姑......” “林姑姑”狰狞地张开血盆大口,怒吼道:“不守宫规的小主们,都要受到惩罚!” “宋蝶”从后面幽幽地追过来:“叶姐姐, 地下好冷清啊......我一直在等你啊......下来陪我嘛下来陪我嘛, 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不是么?......你说过的, 蝶儿是你最好的姐妹呢......” “林姑姑”怒瞪着叶嫔,眼珠子一点点瞪出了眼眶,舌头长长伸出,掉到肚脐处;“宋蝶”从后面拉住叶嫔,脖子上一直汩汩流出的热血滴了地上瘫坐着的叶嫔一脖子,热热的,烫烫的;“林姑姑”不甘示弱地去掰自己的脑袋,咯吱咯吱,叶嫔看到这里,终于承受不住,两眼一闭,就晕倒了过去。 —————————————————————————————————————————— 中元节翌日,慧帝九子寿春王之母叶氏的死,在前朝后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叶嫔在中元节当晚吊死早已废弃的储秀宫之中,边上还留下一封万字血书,详细地供述了自己入宫的十来年所做的诸多罪孽:从初入宫闱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时,就因嫉妒同居一宫的媛人宋氏有宠,故而使计陷害宋氏与侍卫有染,使得慧帝一怒之下杖杀了身怀有孕的宋媛人,让宋氏一尸两命,含冤而死;再到为了往上爬,向赵皇后投诚,遂故意在蔺嫔所生的八公主因冲撞了江淑妃而被罚不幸伤风后,故意更改了药方再来嫁祸给温禧皇贵妃,进一步扩大温、江二人的矛盾同时,也害得蔺嫔丧女后不久就郁郁而终、美人吴氏顶罪而遭了慧帝的彻底厌弃......如此这般种种种种,不一而足,及至近年来升任德妃后,更是肆无忌惮,一边在后宫为娘家叶氏谋利,一边又借助叶氏在前朝的势打压异己,其中做的最为让人著目的两件事,一是煽动叶氏子弟在前朝弹劾国子监祭酒舒向,逼得贤妃舒氏之父黯然退出官场,含恨隐居;二是动用宫中势力设计想除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柳咮之女柳书澄,只为能在政党争斗、多方博弈中为寿春王和叶家谋得最大的利益。 如此这般,事无巨细地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一罗列下来,最后道自知罪孽深重,罄竹难书,故而自戗以希洗掉部分罪孽,以至将来在佛祖面前得以皈依。 这份万字血书的出现,立刻让叶氏之死蒙上了一层血色阴影,从赵皇后到叶家,乃至东宫,处境都立刻显得尴尬微妙了起来。 寿春王入宫为母亲收敛尸体,还不及大放悲声,就先被震怒的慧帝狠狠地斥责了一顿。 寿春王跪着被慧帝狠狠地骂了近两个时辰,赵皇后脱簪陈罪,跪在一旁,即便如此,慧帝也没有给她留半分情面,直接怒而叫人夺了她的中宫凤玺,送去顾鹤宫,令贵妃代掌,分皇后之权于贵妃周氏、淑妃江氏、贤妃舒氏三女,然后叫人彻查此万字陈罪书上的一切诉说,追根究底,誓要搞清其中的几桩冤屈。 因赵皇后的涉及,东宫太子此时疲于为其奔波周转,倒是无暇再去阻碍柳书澄与裴行渐之间的婚事,云矩七月下旬的某天亲自上门拜访柳咮,二人书房一番闲谈后,便把这桩婚事敲定在了来年三月。 另一头,东宫太子与寿春王也没有坐以待毙,叶氏之死古怪离奇,即使抛开她死前所谓的万字“陈罪”书来看,单单她的死,就藏着重重迷雾,东宫太子以攻代守,强势指出叶嫔之死的蹊跷之处,竭力要求慧帝彻查其背后的真相,不断暗示叶嫔死的冤屈,将矛头调转贵妃与周家,双方由此彻底撕破脸皮,在前朝后宫各自争斗不休,彼此间参来参去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飞到了慧帝的案头。 如今的形势之下,舒媛宜的心情自然极好,云涟回来时,她正闲适地坐在含水宫的廊下摆弄着花花草草。 云涟黑着脸进来,呵斥宫人们都退下,冷冷地对舒媛宜道:“母妃,我有话要问你。” 舒媛宜站了起来,有些惊愕无措的样子,喃喃道:“你,你说嘛。” 云涟阴着脸看着她,压抑不住怒气恶狠狠地问道:“叶嫔是怎么死的?到底是谁杀的?......你肯定知道,告诉我实话!” 舒媛宜眉尖微微蹙起,含着愁怨道:“涟儿,你如今与母妃说话,越来越不大尊重了......叶嫔是怎么死的,母妃如何会知道?” “......不是都说她是吊死在了储秀宫么?那地方,早废弃了,阴凉的很,鬼气森森的,她别不是恶事做尽,遭了什么鬼神的报应吧?左右储秀宫那地界,母妃是不曾去过的,更别说在中元节那晚上过去了......叶嫔是怎么死的,大概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云涟不耐听她敷衍,怒气冲冲道:“如今东宫太子和寿春王都在查这件事,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轻重!杀害叶嫔的凶手根本就无处遁形,早晚会被差得出来!你老实跟我说,我也好心里有个底,早点开始为把你摘出来谋划......” 舒媛宜略略瘪嘴,继续摆弄着她的花草,轻描淡写道:“东宫太子和寿春王这么想知道,怎么不干脆要一个下去问问叶氏本人......叶氏害死了我的皇儿、你的弟弟,她死了,母妃我只有拍手叫好的份,别说母妃确实不知道凶手何人,就是知道了,难不成母妃还巴巴地告诉了东宫太子他们去?” 云涟怒得狠狠地锤了锤桌子,气道:“如今您连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我,都没有一句实话可说了么!” 舒媛宜顿了顿,放下手中的东西,平静地看着云涟道:“你究竟是想来问什么的?若是叶嫔的死,母妃已经答了,我确实不知道凶手何人。” 云涟冷冷地看着舒媛宜,问:“您不知道,那梁才人知不知道呢?” 舒媛宜面色微变:“你偷听母妃与人讲话?” 云涟讥诮地看着舒媛宜:“用得着偷听么?您做的那些事,我就是个聋子、瞎子,十来年了,也多多少少该知道些什么。” “既然你知道了,”舒媛宜平静地对着云涟道,“那么,现在告诉母妃,你会站在母妃这边的,不会背叛我们的,对不对?” 云涟冷笑道:“我站在您这边,您又是站在哪一边?” “我是您的儿子,我真的有选择的权利么?......贵妃和十一哥对我们这么好,您看着他们如今被东宫一脉围追堵截、痛下狠手,您就一点也不心虚么?......哦,我倒是忘了,您自然是半点也不心虚的,您还巴不得看着这场景,看着他们被你玩弄的团团转、傻乎乎地站出去替你和你的情郎挡刀子,让你的情郎坐收渔翁之利......” 舒媛宜扬起手,狠狠地给了云涟一巴掌。 云涟顿了顿,哈哈大笑,挑衅地看着舒媛宜道:“您打啊,继续打啊,我是您生的,打死了,这条命也正好还给你!” 舒媛宜气得胸口一鼓一鼓地跳,怒气磅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云涟怨恨地看着舒媛宜,“我甚至连您让我尊敬效忠的......是我哥哥,还是父亲都不知道!” 舒媛宜被云涟的话震住,愕然地望着他,泄了气,不安道:“涟儿,你,你,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我胡思乱想?”云涟顶着脸上的五指红痕逼近舒媛宜,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眼,不错眼地逼视着她,叫她无从躲避,“是我胡思乱想?还是你痴心妄想?......那个人都有妻有子了,你究竟有什么好惦记的!你做的那些事,又把我至于何地?” 舒媛宜被他逼得不停后退,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的美人榻上,崩溃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么回事!你......你当然是你父皇的孩子啊!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怎么会这么误会......” “我误会?”云涟简直要气笑了,“是我误会,还是你让人误会?......母妃,你敢对天发誓,你一直放在心里的那个人,是我父皇么?” 舒媛宜神色一窒,云涟当即毫不客气地冷笑出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阋墙斗(二) 舒媛宜神色一窒, 云涟当即毫不客气地冷笑出声。 舒媛宜看着云涟不屑的神情, 想到云矩这段日子对自己的避而不见,又想到赵宁杨那天居高临下的怜悯神色,以及裴行俨唤自己的那句“奶奶”......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这些年来遇到过的许多人、许多事, 但无论哪件, 都没有今日云涟对着自己含恨带怨的怒气质问让她更为伤心,这段日子以来舒媛宜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断了,自小产后一直忍受着的种种压力、抑郁、自责、悔恨、不甘、仇怒等等等等一下子完全袭上心头,让她一下子彻底崩溃了。 舒媛宜仰起头,闭了闭眼, 坐在美人榻上, 突然就呵呵地笑出来声,她边笑边哭,边哭边笑,活似个疯子一般, 冲着云涟嘲讽道:“是啊, 没错,你说的都对, 我就是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他......即使他根本不要我,我也要自甘下贱地倒贴过去, 上赶着给他做事......我这么说, 你满意了?你明白了?!” 云涟气得咬牙, 冷冷地看着她。 舒媛宜呵呵笑着:“不过呢,虽然我很想你是他的孩子,但是你呢,还真的确实不是呢......他根本就不愿意碰我,我不干净了,他根本就不屑于碰我......我想假装你是他的孩子也不成啊哈哈哈哈哈......” 云涟双拳紧握,狠狠地砸在墙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舒媛宜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又面无表情地补充了句:“......如果你们是他的孩子,我怎么舍得自己去伤害......你不是,早都应该有所预料了么?” 云涟猛地站定,回过头震惊地看着舒媛宜。 舒媛宜看着他震惊痛苦的模样,咯咯地笑出声来:“你没想到么?你没猜过么?还是你......早就有所预料了,只是不敢承认?......叶氏让他不高兴了,我就一定要让叶氏死,叶氏死了,哈哈哈哈叶氏死了......你来问我凶手?我才不会告诉你,我绝不会告诉你......” 云涟一个箭步冲上来,狠狠掐住舒媛宜的胳膊,怒不可遏道:“是你,是你杀了弟弟!......你就为了给那个人办事、为了嫁祸叶嫔......就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你简直是个疯子!” 舒媛宜笑嘻嘻道:“是啊,是啊,怎么样,我就是个疯子......反正你们都是这样看我的,疯就疯了,疯子,我是个疯子哈哈哈......” 云涟痛苦不堪,怒视着舒媛宜,道:“你这个人!......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简直没有半点为人的良知......你怎么能不念半点人伦温情,你简直......” 舒媛宜笑着道:“我简直不配做个人,是不是?我不配当个人......我更不配当个母亲!我拿自己亲生骨肉的性命来博弈......我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我活该下地狱......可是即使如此,这些事也都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我作茧自缚、自讨苦吃......我活得像个笑话一样......” 舒媛宜笑着笑着,眼泪就一串串地落了下来,她突然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不吵不闹,也有了点平日贞静的模样,与方才疯狂发泄活似个泼妇一般情状判若两人。 舒媛宜平静地对着云涟道:“涟儿,碰上我这样的母亲,你可真是可怜。” 云涟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舒媛宜叹息地闭上眼,知道这次,云涟是真的走了。 彻底走了。 —————————————————————————————————————————— 行俨从练武场把云涟拉出来的时候,后者已经软成了一滩烂泥,没有半点力气了。 行俨半扶半抱地把人拖出来,云涟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却身体力行地向行俨表示了“不回含水宫”这个讯息,行俨无奈,只能先就近把他拽到清溪宫,最后把云涟扔到塌上时,行俨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地想一屁股坐地上了。 行俨忍不住抱怨道:“本来还想嫌弃一下十六叔你这一身的汗,现在倒好了,我们一样了。” 云涟紧闭着嘴一句话不说,自然更不会去接行俨的茬,只呆呆地躺在榻上,看着上面。 行俨有些害怕了,蹲到云涟榻边,担忧地问他:“十六叔,你多少说句话啊,到底是怎么了?” 云涟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行俨眨了眨眼睛,回看过去。 云涟一把拽过他的脑袋,手劲极大,拽得行俨生疼,不满地抱怨出声,云涟也只做不理,用一种势要把行俨的脑袋拧下来的汹汹气势,狠狠地将他的脑袋拽到了自己胸前,扣在下面。 然后闭上眼睛,开腔时,无论如何抑制,却还是带上了哽咽和绝望,他死死扣住行俨,不让他抬起头来,喃喃道:“没有弟弟了,以后再也不会有弟弟了......” 热热的泪水落到行俨头上,行俨一僵,不敢动了。 云涟抱着他,就像抱着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竭力收紧,却又怕从指间流走。 云涟悄无声息地哭了许久,最后放行俨的脑袋出来时,行俨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完全僵硬了。 行俨一边小幅度地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试探着看向云涟。 云涟已经冷静了下来,除却眼眶通红,看不出来与平日有如何区别。 行俨知道他性子要强好面子,故而就当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随意道:“十六叔,我肚子饿了,我们待会儿去吃点什么呀......” 云涟也不理会行俨的话,只是望着空气中虚无的某一个点,突然开口打断他道:“行俨,你说这世上,是不是从没有什么东西,是天经地义、与生俱来的?” 行俨疑惑地看着他。 云涟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补充道:“......就即使是,父母对子女的爱,母亲对孩子的爱,兄弟手足之间的感情......也没有哪一个,是真的天经地义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只有自己去选择爱不爱某个人的能力,却不能奢求着自己就一定是被某个人爱着的......即使是,即使是她是与你血脉最亲近的人......” 行俨抖了抖嘴唇,既惶恐又心虚地艰难道:“十六叔......你,你是与贤妃娘娘吵架了么?” 云涟缓缓地抬起眼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云涟否认道,“我们没有起任何争执......我们只是,开诚布公地谈了谈。” “我很感激,她告诉我了很多......我原来还没有来得及去学会的道理。” 苦禅大师说,人的一生,大致可以分成三步。 学着去爱一个人。 然后再知道你即使拼尽全力耗尽心血去爱的人,却都不一定会爱你。 以及,最后,知道那些你以为深爱着你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爱你。 行俨叹了一口气,也脱了鞋子爬到榻上,与云涟面对面盘膝而坐,一本正经道:“......其实吧,我有时候,也很闹不明白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云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客观地评价道:“王妃娘娘看上去很爱你。” “是啊,看上去,”行俨捧着自己的小脑袋,与云涟鸡同鸭讲各说各的,却也毫无沟通障碍,“我也一直觉得她很爱我,当然,我也很爱她,可是有时候呢,她做的一些事情,就真的,让我有点难受......” 行俨想说之前云矩想把他送到东宫去的事,可是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最后也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云涟冷淡道:“那也得首先是一个家。” 他现在跟舒媛宜,还算不算一家人,他自己心里都拿不定主意了。 行俨豁达地挥挥手,开解云涟道:“大人嘛,他们总是有这样那样各种各样的烦恼和算计,有时候呢,也不能计较太多,我们多包容点就是了......” 云涟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冷淡地站起身,道:“起来吧,我带你去吃扁肉......肚子叫的我都听见了。” 行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爬起来,起身穿戴好后,却对着云涟的背影,郑重其事地来了一句:“十六叔......就算没有弟弟,我也可以陪着你。” 云涟顿了顿,回过头来,神色莫名地看着行俨,双眸幽深。 行俨被云涟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别开脸去,专心盯着地上的汉白玉石,害羞般找补道:“当然了,你要是不需要就算了,本世子也不缺哥哥呢......当然,你要是需要,我就勉为其难地可怜你一下,奉献个小脑袋给你揉揉......” “行俨,”云涟轻轻地打断他,认真地问道,“......你不怕,我对你反戈一击么?” 行俨惊讶地抬起眼看着云涟:“为什么这么说?......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么?” 云涟喉结微动,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行俨平静道,“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那么,如果有一天你伤害我的话,那就是你背信弃义,是你的不对了......十六叔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么?” 云涟被他说的无言,顿了顿,只轻轻吟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行俨,万一未来有一天,我们因为彼此的立场不同,而正面相对......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行俨认真地看着他:“只有无能的人才会被逼着做选择......你问我怎么办?我的回答是,不会有那一天。” “当然,”行俨扭过脸去,面无表情地补充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十六叔你彻底厌倦了我,我希望,你可以坦白地告诉我......我会非常大度地与你分道扬镳,只要你坦诚相待......我不想强迫谁到最后,再与自己恩怨相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阋墙斗(三) 非常时期, 为了避人耳目, 东宫太子将议事的主要阵地转移到了洛阳近郊的一处庄子上,出城打马过去来回不用一个时辰,倒也算得上是方便。 云矩刑部忙完,遭东宫太子传召, 赶到庄子上时, 已经是申时一刻了。 进入别庄,绕过一片虞美人,有东宫的宫人们出来引着云矩向里走,外堂里有几个东宫门下的臣属进进出出,远远就能听到里面笙歌喧哗的声音, 云矩略皱了皱眉, 她一向不太喜欢东宫太子手下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净弄些魑魅魍魉出来,好在引路的宫人带着她直接绕过了外堂往里走,一直穿进去走到最深处的后院, 然后推开其中一间装饰奢靡的屋门, 示意云矩进去。 后院倒是僻静的很,完全满足云矩一贯的喜好, 只是她进去瞧了,未免皱眉,起身就要退出来, 问那宫人:“太子殿下呢?” 这屋子的装潢摆设, 一看就是出于东宫太子的喜好, 处处奢靡,个个精致,七月天里,却连地上都铺上了厚厚的软毛毯子,让人颇觉得踩上去都是一种罪孽。 云矩倒是不会那么觉得,只是东宫太子都不在,屋里没有一个人,叫她过来做什么? 引路的宫人拦住云矩开门的动作,一板一眼道:“颍川王殿下,太子殿下吩咐了,让您在这里等他。” 云矩眉头微拧:“在这里?......等倒也不是不行,可这里连个椅子都没有?” 这间屋子装饰的奢靡精致,有桌有案,甚至还有一张美人榻,桌上陈了文房四宝,案上摆了瓜果点心,榻上倒是空落落的,可却整间屋子看下来,什么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却偏偏没个人能坐下的地方,一时间使得这屋子书房不是书房、卧间不是卧间,不伦不类的。 引路的宫人面无表情地重复道:“太子殿下吩咐了,要您在这里等他。” 云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浮现出些许微妙的烦躁,最终,她点了点头:“......好吧,本王这里等,太子殿下现在去哪里了?本王要等到什么时候?” 引路的宫人一板一眼道:“太子殿下现在就在这庄子里至于颍川王殿下要等多久,太子殿下说了,等到您知道错了,且他觉得可以了为止。” “我知道错了?” 云矩面色微变,啼笑皆非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错什么了?我错哪里了?” 引路的宫人深深地看了云矩一眼,一字一顿道:“五殿下,季成轩死了。” 云矩的瞳孔骤然一缩,下一刻,她直接跳了起来,转身就走,不满地怒喝道:“季成轩?那是谁?他死了关我什么事?我要去见二哥......” 引路的宫人堵住门口,阴森森地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五殿下......您不要让老奴为难。” “......太子殿下说了,要您在这里等到知道错了为止,所以您现在,只能呆在这个屋子里......太子殿下今日可是非常的不高兴,老奴奉劝您一句,不要去激怒他,还是要乖乖听话的好。” 云矩懂了东宫太子的意思,她站在原地,愤怒地闭了闭眼,最后还是咬了咬牙,一掀下摆,直直地跪了下去。 引路的宫人见状,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云矩在桌上点上一炷线香,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云矩跪得直直的,地上的毯子很软,真要说的话,跪起来并不如何难受。 毕竟东宫太子这样罚云矩,总是折辱意味大于旁的,他也没必要非得把云矩弄成个残废不是。 云矩垂眸盯着面前软毯上的花纹,震怒过后,开始冷静地思考目前的局势...... 左岫然被云矩一封书信赶去了西川,以左岫然的性子,查完黎家夫妇后,万没有直接就收官回朝的意思,他转道泉城接着往下查季成轩的可能是十之八/九,可现在季成轩死了,泉城那边却没有一丝半点的风声传回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季成轩的死和左岫然有没有关系?东宫太子到底是从哪里怀疑到自己身上的?自己和左家的关系又到底有没有暴露......云矩脑子里绕过一圈的纷纷扰扰,细思磋磨之间,那柱线香已经不知不觉烧到了末尾,引路的宫人进来换香的动静,才堪堪把云矩惊醒。 云矩在心里估摸着,最多跪到酉时三刻,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再多了,自己也要掀桌子不奉陪了。 与云矩预计的不同,第二炷线香刚刚烧到接近末尾,屋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云矩本还以为是那宫人预估错了换香的时辰,面色平平地抬起眼往门口一看,却是云朔震惊错愕的神情。 云朔在外面的酒席上被人堵着可灌了不少,他就是觉得自己的酒量快到极限了,才匆匆借口酒醉退了出来,想到后院来避避,结果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云朔简直以为自己是真的醉的神志不清了。 云朔结结巴巴道:“五,五哥?......你怎么在这里?还,还,还......?” 太过震惊,云朔感觉自己的舌头都要打结了。 看到来人,云矩先是一怔,继而心底一凉,又是一热,一股红晕从头顶一直蔓延到了脖子颈,云矩愤怒极了,不顾风度地冲着云朔吼道:“......你来这儿做什么!滚出去!” 云朔微微愕然,不解地看着云矩道:“五哥,你别生气,我出去就是了......不过,虽然是夏天,地上也很凉,你还是别这样了......?” 云朔完全无法理解云矩目前的作态,云矩在他心中骄矜自持的印象太过稳固鲜明,让他一时完全无法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被罚跪。 云朔拉开门就要出去,东宫太子伸出一只手来,抵住门,缓缓进来,对着云朔微微一笑,道:“老八啊,你这是喝高了跑错地方了吧......这儿是本宫的书房。” 云朔一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云矩,脸色彻底变了。 东宫太子自顾自地推门进来,闲适一笑:“罢了,来了就来了,也不必急着走,正好一会儿我们三个一道出去......不过,得劳烦你先站会儿等着了,毕竟从本宫到你五哥可都没坐的地儿。” 云矩被云朔撞见时感到的是钻心剜骨的愤怒,但当东宫太子真的推门进来了,她反倒冷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木着一张脸继续跪着,对在场的剩下两个人,全作未见。 东宫太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笑着对云朔道:“唉,你五哥的性子,可真是不大好......这是不高兴了,要跟本宫闹脾气呢。” 云朔动了动嘴唇,脸色难看的厉害。 不过东宫太子倒没功夫关注云朔的反应,他自顾自地走到云矩面前,笑着弯下腰,笑意不减对着云矩的那张冷脸,施施然道:“......小五,长记性了么?” 云矩讥诮地看了东宫太子一眼,闭口不言。 桀骜的态度异常明显。 东宫太子脸上的笑容减了减,慢慢又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云矩釉白的侧脸,不冷不热道:“小五,其实呢,本宫每次罚你,自己都不忍心的很......可你为什么,就老是这么不听话呢?” 云矩恭恭敬敬地反问他:“太子殿下希望在下还能如何的听话呢?您说着,在下一定认认真真地听。” 东宫太子笑了笑,然后顺手抄起案上的一块砚台朝着云矩摔过去,云朔脸色一变,赶紧上前替云矩挡了一下,那砚台擦着云朔的胳膊落到地上,污出一团墨黑。 东宫太子先语气平平地对云朔道:“老八,让开,这里没你什么事,想看就靠边站着,不想看就滚出去。” 然后也不管云朔的反应,直接弯下腰去,辖住云矩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昂起头来正视着自己,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喝道:“你现在跟本宫说话的态度,就非常的不听话!” 云矩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偏开脸挣脱了东宫太子的辖制。 东宫太子阴着脸放开云矩,转过身踱了几步,仍是怒气难忍,恨恨地举起一摊文书扔了云矩一头一脸,骂道:“你现在还嘴硬?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 云矩闭上眼睛,跪着没动,只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须有?莫须有!” “欲加之罪?”东宫太子被她气乐了,“小五,你自己去摸摸良心再来告诉本宫,这些年来,本宫是如何待你的?你又是如何回馈本宫的?......本宫也不指望你能为本宫赴汤蹈火、立下什么汗马功劳......可是你能不见天地盯着本宫的错处来给本宫找麻烦么?” 云矩倔强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东宫太子彻底被气得没脾气了,道,“好,好,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不懂是吧?你不懂,本宫一件一件地来与你说!” 东宫太子冷笑道:“赵嘉禾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为了能成功将陆序一污到底、彻底拉下马,你甚至不惜杀了赵嘉禾......你也真是有够处心积虑的啊......” “......赵嘉禾是你的人对不对?你蛊惑赵嘉禾在陆序身边寻错处,通过她顺着找到了泉城那条线,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阋墙斗(四) “......赵嘉禾是你的人对不对?你蛊惑赵嘉禾在陆序身边寻错处, 通过她顺着找到了泉城那条线, 是不是?” “......你派人去查季成轩的底子,从他那里寻证不成,为了避免暴露,后来干脆杀了他, 是与不是?!” 东宫太子越说越气, 最后不由恨恨道:“......本宫可算是看明白了,小五啊小五,你是真的恨透了本宫啊!” 云矩昂着头一副十分不服气的模样,心里却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云矩面无表情地一字一顿道:“赵嘉禾的案子,内情究竟如何, 如今众说纷纭, 均作不得数。” “可太子殿下倘若真心要是想问凶手究竟是谁,难道不该是陆序其人嫌疑最大么?......在下实在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赵嘉禾,可左看右看,又实在是不明白, 到底是如何与在下扯上的干系?!......敢问太子殿下, 这不是莫须有,又是什么?” 东宫太子冷冷地看着云矩, 寒声道:“你大可不必先急着否认赵嘉禾的案子,坦白讲,小五, 弃区区一个陆序, 对本宫来说, 还真算不得什么......你既然如此坚持自己跟赵嘉禾的死没有关系,好,此事暂且不论,季成轩之死,你又作何解释?” 云矩冷冷一笑:“那人是谁?我不认得!......他死了,又与我何干!” 东宫太子阴晴不定地看着云矩半晌,突然呵地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拽着云矩的胳膊将她提起来,然后直接去扯她腰上的佩玉。 云矩被东宫太子拽得一个踉跄,往后退开半步,云朔忙伸手来扶她,被云矩毫不留情地挥开了。 云矩气恼地解下那佩玉扔给东宫太子,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还你就是了!” 东宫太子接过那块佩玉,翻到背面仔细一摸,面色微微变了。 云矩冷笑道:“太子殿下想要玉,直接说就是了,在下的眼皮子再浅,也不至于扣着您一块玉不放!” 东宫太子神态微妙,将那块玉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神情古怪地问云矩:“这块玉......你一直带在自己身上?” 云矩冷冰冰地回道:“我没有那么闲,东西都是宁杨给收着的,她给我放的哪块我戴哪块......怎么,了?” 东宫太子倒不计较云矩的阴阳怪气,只沉默了一下,微微皱眉,意识到自己哪里恐怕搞错了。 东宫太子深深地看了云矩一眼,问她:“这么说来,左岫然这个人,你也不熟悉了?” 云矩面无表情道:“如何算‘熟悉’,如何又算‘不熟悉’?左颐当年任刑部左侍郎时,我们二人一同共事过几年,当然,论如何互相拆台和如何构陷对方上,我们倒是熟悉的很。” 左颐当年在刑部时,与云矩斗得不可开交,两人各有胜负输赢,云矩倒还罢了,左颐每每略逊一筹,都要写篇文章来抒发胸臆,顺带抨击颍川王之种种尖酸刻薄很辣无情之处,偏左颐他即使发牢骚,也发的极有文采,让那些读书人又爱又恨,这就直接来了,导致即使是在云矩最低调蛰伏的那几年里,颍川王在文人中的名气从也没有减过半分。 至于是善名恶名,那就是二话了。 反正最后世人都知道,塘栖左家最富盛名的弟子,是被颍川王挤兑出的刑部,含恨出京畿赴任地方的。 东宫太子神色不定地问云矩:“所以说,不是你派左岫然去查的季成轩?” 云矩直接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来:“太子殿下,在下何德何能,在您心里,使唤得起塘栖左家这一代的支应门庭之人?” 东宫太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须臾,屋门被再次叩响,寿春王推开门,走了进来。 东宫太子把手里的玉佩示意给他看,冷淡道:“不是你五哥,他的玉一直在他身上。” 寿春王神情寥落,也没有与云矩正面争锋的意思,只简洁道:“二哥,我也是刚刚查到,庄子安这个人......和临淄王走的极近。” 东宫太子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庄子安?” “没错,”寿春王点了点头,“他是赵嘉禾的同胞妹妹赵嘉歆的夫婿......此人出身贫寒,却屡屡得贵人相助,高中探花不久后就被承恩公府看上选为乘龙快婿......” 东宫太子不屑地撇了撇嘴:“那难道不是因为陆见符做的那点子缺德事么......” 寿春王多看了云矩和云朔二人一眼,想了想,没有遮掩,直接道:“可是二哥,我查到,赵嘉禾死前的三个月,也就是她和陆序大吵大闹之前,曾经有一段日子接连见了庄子安数回......” “最重要的是,”寿春王最后补充道,“此人与临淄王,关系密切,交情匪浅。” 东宫太子阴着脸狠狠地一拳砸到了桌子上:“老三......老三!他逼我至此,真以为我死了,他和他的儿子就能坐拥渔翁之利了么!” 叶嫔离奇陈罪死亡后,皇后与东宫一脉的立场都极为尴尬。而裴行故当初在赵皇后的寿宴上,依照云矩与李姬商定的计划献上了自己那段日子勤学苦练抄得的经书,没得赵皇后多少青眼,却是莫名投了孝祥太后的眼缘。孝祥太后喜爱他,一度恨不得把他放到自己身边,天天看着,后来更是亲自向自己的儿子慧帝,要来了恩旨,将裴行故要到了自己身前教养服侍故而等到皇后与太子处境尴尬之时,为了巩固东宫地位,以防慧帝一怒之下到处迁怒发作,东宫太子与赵皇后商量着,就将过继一事提到了日程上,最后为了讨好孝祥太后来平衡局面,定下的正是临淄王的庶长子裴行故。 东宫太子过继了裴行故后,行俨的处境一度莫名尴尬,好在熊孩子自己心大缺心眼,还为此高兴得屁颠屁颠的,倒是也没多感受到周围宫人们对自己态度的微妙不同。 如果说,东宫太子决定过继裴行故,最开心的人是谁不太好说,恐怕行俨也能在其中争得一席之地,但最不开心的人,也很明显。 东宫太子当真是咬着牙要的临淄王的儿子,彼此亲缘太过接近,于感情好的兄弟姊妹身上,就是共御外辱的佳话,与互相之间关系微妙的东宫太子与临淄王之间,只有一种生怕下一刻就要兄弟阋墙的担忧。 亲缘接近,血脉相连,在某些时候,也意味着,彼此之间是可以相互替代的。 之于赵皇后,之于承恩公府,甚至之于整个赵家,怕都是如此。 毕竟,哪个外甥登基不是登基呢?反正都是一样的亲外甥。 这也是这些年来,东宫太子与临淄王之间的关系如何也好不起来的根本原因。 东宫太子气罢,看向旁边冷着脸站着不动的云矩,脸色略微好了些,轻快道:“好了,这次,是二哥冤枉你了......事情跟你没关系的,你也别生气了。” 云矩扯了扯嘴角,讥讽一笑:“当不起!......怎么敢?” 东宫太子习惯了她的别扭脾气,也只不以为意地笑笑,低头重新把那块佩玉理顺,递还给云矩,淡淡道:“给你的,拿着吧。” 云矩冷眼瞅着,没有伸手去接。 东宫太子轻描淡写道:“凭借此玉,你可以一次性调动京畿周边的五万兵马,以及号令西川以南到泉城之东的各大卫所,以最高权限翻阅他们经手的所有文书。” 云矩不屑一笑,凉凉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信物,在下那可真是当不起了。” 东宫太子低下头,亲自给云矩挂到腰上去,边挂着边淡淡道:“给你的,你就拿着是了,别再闹脾气了,本宫最近烦得很......” 挂好之后,东宫太子后退半步,自顾自地欣赏了一番,然后笑着补充道:“当然,不给你的,你也别去惦记就是了。” 云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笑了出来,缓缓道:“在下,......谨遵太子殿下吩咐。” 东宫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率先推门出去,对着剩下的三个弟弟不咸不淡道:“走吧,既然来都来了,就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寿春王第一个跟着出去,云矩缀在后面,绕过一个回廊,寿春王突然回头,挡住云矩,冷冷地看着她:“我母亲的死......” 云矩随意地抬起左手,示意借过,不以为意道:“不知道,不清楚,不是我杀的。” 寿春王咬了咬牙,面色一厉,恨恨地看着云矩。 云矩颇觉莫名其妙:“为什么这副表情?我哪里得罪你了么?” 寿春王错开半个身子,冷眼看着云矩道:“你不会那么好运气的......” “你这样的人,迟早会露出马脚来的,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云矩擦着他随意走过,彬彬有礼地回头补充道,“你一定要抓住机会,把我碎尸万段,是么?九弟,诚心建议,你可以现在就开始好好地想一想到时候要怎么折磨我......我也很好奇,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还是,根本就不会来。” 云矩礼貌地冲着寿春王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云朔默不作声,紧随其后。 寿春王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脸色阴冷的能滴出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阋墙斗(五) 从后院出来, 前堂的喧嚣笙歌扑面而来, 云矩有时候也是真的想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些精力,都闹腾了一下午了还不停歇。 一看东宫太子来了,前堂的人纷纷站起, 冲他及他身后的云矩等人行礼问安, 东宫太子随意一挥,示意大家继续各行其是,然后笑着回头问云矩道:“想安安静静吃点东西,还是留着点歌舞赏乐么?” 云矩冷着脸在东宫太子右手边的案几后坐下,垂眸看着自己案上的瓜果点心, 活似那东西有多吸引她的注意力似的, 冷淡道:“太子殿下决定就是,在下不敢妄言。” 东宫太子哂然一笑,回头对着身边的宫人吩咐了几句,过了一会儿, 前面吵闹的歌舞就被叫停了, 随着正菜一道一道流水般被献上,下面的官员们, 无论是放浪形骸喝地捏着身边舞姬的下巴喝酒高歌的,还是正襟危坐地头碰头凑在一起小声议事的,俱都慢慢安静了下来。 众人知道这是要散筵的节奏了, 无论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成与不成, 俱或笑容满面或眉头紧锁地开始谨遵着食不言的规矩安安静静地吃东西。 当然, 那些珍馐佳肴再是美味,在一部分人的嘴里,也是味同爵蜡,食不知味的。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看太是安静了也没了趣味,东宫太子又回头吩咐了一句,一个妙龄女子袅袅娜娜地抱着一把琵琶坐到了台前,眼眸弯弯,勾唇一笑,开始低低地边弹边唱。 云矩眉头微拧,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东宫太子见了,就含笑道:“小五还有印象?......她就是那天唱杜丽娘的旦角。” 然后招了招手,对着那弹琵琶的女子笑着道:“过来,让颍川王好好看看。” 那女子依言起身,放下琵琶,垂着头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 云矩缓缓搁了筷子,微微皱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琵琶女悄悄抬头,小心翼翼地觑着云矩的神色,声如蚊鸣道:“奴家,奴家名唤,商小玲。” 云矩轻轻地呵了一声,继续问她:“商小玲?......谁给你起这名字?” 琵琶女有些愕然,似乎不是很明白云矩轻呵嘲讽的点在哪里,喃喃道:“奴家......奴家生来就是这个名儿,是将奴家养大的班主给起的” “杭有商小玲者,以色艺称*“”云矩淡淡道,“一日,复演寻梦,唱至‘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梅根相见’,盈盈界面,随声倚地。春香上视之,已殒绝矣。*” “......你也敢叫商小玲?你们班主的野心有够大的啊......” 琵琶女怯怯地看了云矩一眼,结结巴巴道:“奴......殿下在说什么,奴,奴听不懂......” 东宫太子笑着道:“你还别说,她唱的杜丽娘,可是你都亲口赞过的,与前个商小玲纵是不能比,这个‘商小玲’也是不错的......如何,合你眼缘么?” 云矩偏过脸,缓缓地看向东宫太子,目光凝长。 东宫太子轻描淡写道:“来都来了,今个儿天色也晚了,回去又是一阵折腾,不如就直接宿在这边了......你要是看着顺眼,就留下暖床......是这个不行,再换就是了。” 云矩低头一笑,随意道:“二哥有心了,再挑倒是不必了,就她吧。” 云矩随手挟了一筷青菜,轻轻咀嚼后,若有所思道:“她的眼睛,我看着,觉得......” 东宫太子神色暧昧:“眼睛漂亮?本宫懂了,原来你喜欢这一型的。” 复又扭头对着那琵琶女淡淡吩咐道:“好好伺候颍川王,若是惹了他不快,你知道下场的。” “商小玲”讷讷应是,小心试探着,拘谨地坐到了云矩的身后。 云矩手臂微微抬起,示意她为自己布菜。 “商小玲”稍稍松了一口气,安静地低头做事。 东宫太子见状,笑着别过头去,转而问另一边的寿春王和云朔道:“小九恐怕是没什么心情了,老八你呢?要不要也选一个?” 云矩眉眼低垂,看不清脸上的神色,语气端谨地回道:“臣弟谢过太子殿下厚爱,不过臣弟明日一大早还要赶赴西山处理军务,就不必了。” “也是,”东宫太子笑了笑,随意道,“美色误事,还是老八对人对事更勤勉些。” 下面有官员听了,就笑呵呵地顺着话吹捧起了东宫太子和黔南王,话题就此打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说的比方才的琵琶弹得还欢。 东宫太子含笑视之,他既没有制止的意思,旁的人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酒入唇舌,熏得人暖融融的,云矩只喝了两口就示意可以了,然后略尝了尝菜味,持之以恒地做里面最扫兴的一个——第一个站起来说要告退了。 东宫太子早习惯了云矩这般行径,倒也没有多大的不悦,例行公事般问了云矩几句诸如“可吃好了?”、“还合口味?”之类的废话,就点点头,允了云矩退席,一边叫自己身边的宫人去给云矩带路,一边意味深长地去特意看了亦步亦趋地跟在云矩身后的“商小玲”一眼,还揶揄地笑了出来。 —————————————————————————————————————————— 云矩回了屋,第一件事就是叫人送水沐浴。 “商小玲”被云矩撵到外间守着,“商小玲”坐立不安地在外面走来走去,踌躇着自己是应该乖乖听话还是应该拼一把冲进去献身,等到“商小玲”终于纠结完了,下定决心冒着被云矩发怒赶出来的风险闭着眼睛冲了进去,才发现云矩不知何时早已洗漱结束,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的软凳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冲进来的“商小玲”,看了一眼案上的烧着的线香,缓缓开口道:“本王还以为......姑娘的耐心会更好些。” “商小玲”的眼神骤然一缩,马上就颤抖怯懦地跪了下去,惨兮兮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奴家,奴家也只是想着,王爷洗了这么久,怕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故而才进来看看,绝对绝对没有忤逆、冒犯之意......” “哦?”云矩微微挑眉,似笑非笑,“这么说来,宛陵王让你来这边,不是为了爬床咯?” “商小玲”脸上的畏惧之色僵住,慢慢的,换做了一副平静的面容,语气平平道:“奴家是春和班的当家花旦,被太子殿下看上收入东宫,王爷说的是什么话,奴家听不明白。” 云矩无趣地低头审视了一番自己的手指,闲闲道:“不明白啊?‘商小玲’听不明白,那符秦姑娘呢?” “商小玲”,也就是符秦,这下脸色彻底变了。 云矩好心地提醒她:“我们见过的,在宛陵王府上,三年前,如果你除了一个哥哥,就没有了其他兄弟姊妹的话。” 符秦咬了咬下唇,警惕地看着云矩,冷声道:“既然王爷也已经知道了奴婢的身份,那么......” “嘘,”云矩弯下腰,抬起符秦的下巴,扣住她的脸,做出要亲吻下去的姿态,音色清凉道,“有人过来了,配合一下。” 符秦微微一愣,顿了顿,将双手环了上去,松松地抱住云矩的脖子。 云矩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专心扯符秦的衣领,然后在她耳边冷冷地吩咐道:“叫。” 符秦屈辱地咬了咬下唇,下一刻,自导自演、活色生香地哼了出声,其音色靡靡婉转,带着勾起人无穷的欲念与冲动。 过了一会儿,云矩放下符秦,满意地点了点头,平静道:“就这个样子,自己来,叫到三更。” 符秦怒了:“王爷今晚都不打算睡觉的么!” 云矩随手抽了一床被子扔给她,闻言惊讶道:“本王自然要睡,诺,这个给你,拿着它,你自己去门口躺着叫......野猫罢了,本王受得。” 符秦难以置信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男人! 云矩见符秦站着不动,脸上的神色也淡了些,不太委婉地提醒符秦道:“宛陵王的胆子也是真的大,这种时候,也敢把钉子往太子的庄子上塞,你猜,本王如果......” “我去!”符秦抢过被子,憋屈道,“我去就是了!......秦儿谢过王爷不杀之恩!” 云矩缓缓地摇了摇头,冷淡道:“你现在谢我,实在还是早了些。” 符秦往外走的脚步微顿。 云矩自顾自地躺到床上闭上眼睛,看也不去看她,只冷淡道:“本王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可明天还能不能活着,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符秦经云矩提醒,想到自己改头换面辛辛苦苦地埋伏进来,结果还什么都没有做,太子的床边都没沾着,先被扔给了颍川王,明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左右颍川王府是不可能去的了,东宫却也未必还会留她......一想到前番心血尽皆付诸东流,符秦顿时心情郁郁,瘪着嘴去门口打地铺了。 不过符姑娘今日注定是连大门口的那块地儿都睡不了了,她走到一半,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喧哗,此番声势更大,与方才偷偷摸摸过来查探的不同,倒像是生怕旁人没听到、不知道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阋墙斗(六) 不过符姑娘今日注定是连屋子里大门口的那块地儿都睡不了了, 她走到一半, 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喧哗,此番声势更大,与方才偷偷摸摸过来查探的不同,倒像是生怕旁人没听到、不知道一般。 符秦抱着被子手足无措地看向云矩, 云矩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来, 拽过符秦连人带着被子往床上扔去,紧接着便皱着眉头面色寒厉地压到了符秦身上,符秦领口凌乱,云矩只着中衣,乍一看, 还真是挺像是那么一回事。 下一刻, 外间的门直接被人暴力地踹开了。 云朔喝得醉醺醺地撞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东宫的宫人们,前仆后拥着,生怕这位祖宗把自个儿给摔着哪里了, 偏生云朔这次是真的喝高了, 满脸潮/红,却是又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狠劲, 任何意图靠近他的宫人,都被他狠狠地扔了出去,明明自己都走得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的, 挥手打人的时候, 却是抖都不抖一下的。 那劲道, 真是谁挨着了谁知道。 云朔穿过外间,径直往里走,云矩和符秦齐齐从床上探出头来往外看,身后的宫人们一见,这是误打误撞摸迷了跑到了颍川王的屋子里,看样子还打搅了颍川王的好事,顿时脸色更加苦兮兮了。 云朔迷迷瞪瞪地撞进来,见了床就想往上面躺,符秦见这么多人进来了,立即入戏地高声尖叫了起来,边叫边赶紧扯着被子把自己包成一团滚到了边上,云矩看到来人微微愕然,愣了一下,就慢了那半拍,遂被喝得不知东西南北的云朔狠狠地压了个正着,正正压在身上。 那一下,压得云矩差点要吐血。 更让云矩抓狂崩溃的是,云朔似乎感觉到了身下的触感略不对劲,伸手摸了摸,然后觉得不错,还捏了捏,最后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抱着云矩叫道:“......五哥......” 云矩简直要疯了,所以身上这玩意到底是喝多了还是清醒的!云矩怒而坐起,把云朔狠狠地掀翻到旁边,冲着跟在云朔身后进来的宫人们怒喝道:“一个个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把黔南王拿走!” 宫人们看着这一幕正目瞪口呆呢,闻言赶紧如梦初醒地一拥而上,势要把黔南王赶紧带走,这颍川王发起脾气来,可不是好玩的啊。 云矩冷着脸下床来,抱臂胸前,冷冷地看着一圈人七手八脚地与云朔互相拉扯,在她的床上上演了一场全武行,云矩恨恨地想,走了之后,这些被单全得给她拆洗了换新的! 如此这般,折腾了近一刻钟还没搞定,云矩看着云朔脸上、脖子上不正常的潮/红,神态微微变了。 在云朔又一次甩开一群人,往云矩这边避过来时,云矩眼神一冷,抓住云朔的胳膊,揽到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冲着剩下的宫人们,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给黔南王喂了什么?” 宫人们微微一愣,最前面领头的一貌美宫女迎上云矩冰寒刺骨的眼神,全身一颤,直直地跪倒了下去,小声地为自己辩解道:“是,是太子殿下说的......黔南王是贵客,要拿了醉花阴*来招待......” 醉花阴是春莺里常用的酒水,名字起得再好听,说白了,不还是掺了些催情物什的腌臜物,云矩心口一窒,顺手抄起案上的灯烛,狠狠地摔到地上,怒气难忍地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剩下的宫人见状,纷纷跪倒了下去,最前面的几个,抖得跟鹌鹑一般。 云矩闭了闭眼,知道跟他们这些下面做事的计较也没意思,云朔中招,说白了,不还是东宫太子的意思。 云矩睁开眼,目中寒光四射,冷冷喝道:“还不滚!等着让本王一个一个收拾么!” 宫人们一个个如惊弓之鸟,吓得纷纷退了出去。 云矩示意符秦去把外间的门关上守着,符秦刚退出去,云矩皱眉回过头,正想跟云朔交代两句,结果被人一个猛扑,脑袋直接撞到了后面的墙角上,眼前顿时一黑,等过了那阵痛劲儿,云矩怒气冲冲地睁开眼,张口就要大骂云朔,结果被云朔低下来的唇舔了半脸的口水,最近那一下,直接擦着唇角过去的。 云朔这次扑的可长记性了,直接下了吃奶的力气,四肢手脚并上,像个八爪鱼般把云矩牢牢地困在身下,然后低下头就开始顺着她的耳朵胡乱地亲,一边亲一边痛苦地呻/吟着。 云矩的脸这下彻底黑了,艰难地从云朔身下挤出一只手来,死死地戳住云朔的额头,把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地撑开,闻着云朔身上浓烈的酒气,黑着脸痛骂道:“蠢货!你到底喝了多少!” 云朔才不会回答她,只是烦躁不安地在云矩身上蹭着,一边蹭一边哀哀地胡乱叫着自己难受。 云矩感应到对方身上的某个东西,黑着的一张脸都彻底僵硬,有着要崩开的趋势。 云矩在把身上人暴打一顿还是暴打一顿再暴打一顿之间陷入了艰难的抉择。 云朔难受的厉害,脑子已经完全不清醒了,只能凭借潜意识认人,凭着本能胡来,似乎是感觉到了身下人强烈的不愿与怒气,云朔可怜巴巴地推开一些,也不敢再去乱舔乱亲,只敢小心翼翼地抓住云矩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难过地叫道:“难受,阿梨,好难受,真的难受” 云矩被他叫的心头一颤,心里酸软的一塌糊涂,突然就没了与云朔生气的力气。 云矩顿了顿,仰头看了一眼顶上的帷幕,闭了闭眼,屈服了。 云矩伸出右手,缓缓地从云朔的下摆探入,一边动作一边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警告道:“......混蛋,你别乱动......” —————————————————————————————————————————— 符秦在外间老老实实地守了半个时辰,云矩出来时,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凳子上对着闭紧的外间正门扭来扭去,见云矩出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正想问云矩接下来怎么办,就见云矩黑着脸拿起桌上已经放凉的茶壶,对着自己手浇了一遍又一遍。 符秦还是很有眼色地选择了闭嘴。 过了足足一刻钟,等颍川王换了至少二十条方巾把自己的十根手指都搓得红通通之后,她才总算流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把东西都扔到地上,若无其事地躺倒外间床上,准备睡觉。 符秦尴尬了,符秦震惊了! 符秦强忍住满腔的愤怒与自怜,憋屈地问云矩道:“王,王爷......难道奴婢这下只能睡大门口么?虽然是夏天,夜里外边的风也很凉啊......” 云矩不耐烦地睁开眼,不悦地吩咐道:“出去做什么,喂蚊子么?就睡屋里就是了。” 符秦充满求知欲地好奇问她:“所以呢......这里还有奴婢可以睡的地方么?” 外间唯一的美人榻被颍川王占了,里面的床又被黔南王占了,符秦简直想迎风落泪,对月叹息,完全不知这里还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一个小小的自己屈身藏之。 “要么”符秦小小声地提议道,“王爷您愿意,稍微挪一挪......那个......奴婢和您,我们,挤一挤,嗯?” 符秦已经不敢对颍川王的不解风情再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了,话一说出口,她就知道自己一定是在白日做梦、异想天开。 果不其然,云矩毫不犹豫地随手一指,示意地上多的是地方给符秦睡。 符秦憋憋屈屈道:“可是......奴婢没有被子......直接躺倒地上么......” 云矩眉头微皱,瞟了一眼内室,沉思了一下,面无表情道:“去里面的床上拿。” 外间的美人榻上只有一条薄薄的凉被,云矩给了符秦自己就没的盖了,里屋的床上倒是应该齐备的多。 符秦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这可使不得......黔南王还在里面呢,奴婢可不敢进去......” 符秦想到自己刚才好奇地偷摸过去瞥到的一眼,黔南王简直跟疯了一样红着眼睛六亲不认地把颍川王压着先这样、再那样,然后一边这样,一边那样......太可怕了,他们俩要么是在搞断袖,要么就是现在的黔南王已经彻底的米青虫上脑,见谁都发那个啥子情了...... 看了看面前漆黑着一张脸的云矩,怎么看都不像是自愿、怎么看都禁欲高冷的不像样,符秦默默地觉得,真相一定是后者...... 云矩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呢,拿个被子,还要本王去替你拿不成?” 符秦委屈极了:“可要是呆会儿奴婢进去了,黔南王拉着奴婢不让走......奴婢是从了呢呢,还是不从呢......奴婢又打不过他......” 云矩一愣,似笑非笑地看了符秦好半晌,蓦然一笑。 符秦被她笑得心口微热,小脸微红。 云矩施施然道:“当然要从,为何不从?......那不是,正好如了十一一开始让你潜伏进来的目的么?” “......好好把握机会啊,黔南王府的后宅里还没个正经的主事的女人,抓住了,可比你留在东宫等死要强的多。” 然后被子一卷,转过身去,彻底懒得搭理符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阋墙斗(七) 符秦被云矩怼得哑口无言, 哆哆嗦嗦地蹭到内室, 想从床上偷一条被子就溜。 结果一进内室,绕过屏风,就见到黔南王正蜷着一条腿坐在床上,眼神平平地看着自己。 那双眼眸, 幽深漆黑, 却也是绝对的清醒自持。 符秦被看得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腿一软,就要瘫软下去。 云朔面无表情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外面,示意符秦不要吵到云矩, 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红木柜子, 示意符秦要被子的话自己去取。 符秦软着两条腿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取了被子走出来,回到外面躺下时,还活似梦游一般,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四个大字。 符姑娘觉得, 自己可能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一墙之隔, 云朔躺在里面,想着外面躺着的云矩, 心头凉凉热热,久久难以平静。 云朔抵着难忍的头痛,一个字一个字在心里重复着云矩那天晚上对他说的话。 ——“我是你五哥。” ——“你......是我, 五哥......?” ——“你曾有过一个很喜欢的人。” ——“我曾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她是温家的二小姐, 温禧贵妃的侄女, 她的名字,叫温宪。” 这三句话里,一定有哪里有问题......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云朔痛苦地蜷起自己的身子,怕惊动外面躺着的云矩,强行按捺住想要把脑袋狠狠地撞到墙上的冲动,后脑勺一胀一胀,痛得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骨头里打钻一样,云朔咬住自己的胳膊,用一口淋漓血气,来转移自己头上那难以忽视的欲裂之痛。 —————————————————————————————————————————— 第二天,云朔起来时,外间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云朔面色如常地去洗漱用膳,浑似对昨晚发生过的一切浑然未觉、毫无记忆,只是东宫的宫人们服侍他时,难免神态遮遮掩掩,束手束脚的。 云朔只做未觉,用过早膳后,有宫人过来引他,道是东宫太子有事要召见他。 云朔去了昨个儿下午云矩被罚跪的书房,东宫太子挽着袖子正站在桌案后写写画画,昨日地上铺的厚厚的毛毯已经被撤掉了,正常书房该有的摆设也一个不落地全各在各位,东宫太子听到云朔过来的动静,眼也不抬地示意云朔先坐着等会儿。 云朔规规矩矩地坐下,又过了半柱香,东宫太子才堪堪把自己的大作完成,退后半步,自顾自地欣赏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把所作的东西施施然地卷了起来,然后才坐到桌案后,与云朔正面相对,做出开始要闲话家常的姿态。 东宫太子示意宫人们给云朔倒了茶出去,然后捧起手边的茶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问云朔道:“老八昨个儿,睡的如何啊?” 云朔微微拧眉,有些茫然不解的模样,似乎没闹明白东宫太子为什么这么问,喃喃地回答道:“......好啊?......还好吧......” 东宫太子深深地看了云朔一眼,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看云朔都等到无所适从了起来,这才叹息着一笑而过:“这样啊......本宫知道了......” “老八,本宫这里,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做,不知你可否愿意?” 云朔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但说无妨。” 东宫太子微微凝眉,郑重其事地问云朔道:“塘栖左家的左岫然其人,老八你可曾有过了解?” 云朔想了想,谨慎地回答道:“臣弟虽不曾亲见过此子,不过素闻左颐之名在文人中极盛,其与白儒、田斐、卜观等江南闻名的才子们并称为苏杭八子,其中诸人间虽各有龃龉、不平,却皆以左颐左岫然马首是瞻......且左颐师承内阁首辅梁任,又有塘栖左家百年声明加身......这个人,或可有封侯拜相之资质。” 这是赵嘉禾一案转至三司会审移交大理寺为主后,云朔与韩子清聊起大理寺之官员时,韩子清给左岫然的评价。当然,云朔在其上略加删减,也盘了些自己的见解进去。 东宫太子略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吃惊于云朔对朝中文官集团的熟悉程度似的,然后沉默了一下,方缓缓地放慢了语气,对云朔道:“是的,没错......左岫然这个人,很厉害,也很重要......如非必要,本宫也实在不愿与他为难......” 云朔听出东宫太子话里的未尽之意,不由惊讶地抬起眼看着他。 东宫太子想了想,这般与云朔解释了:“......泉城的都指挥使季成轩,是本宫放在北边的人,与西川的陆序互为犄角、相互扶持照应......可是三个月前,左岫然从宁坡启程,回洛都升任大理寺卿,半路上,却突然转道,拐去了泉城,高调地将泉城的一干实权人物拜访了一圈,几天后,季成轩于自己的府宅中自缢身亡,惊惧而死......” “太子殿下是觉得......”云朔理了理思绪,缓缓道,“季成轩的死,和左岫然的突然去泉城有关?” 东宫太子沉声道:“若非如此,本宫也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 云朔沉默了一下,没有去问东宫太子究竟放着季成轩做了些什么,才会让他见了左岫然没几天就活活吓死了,只平静地回道:“所以太子殿下如今......想让臣弟做些什么?” 东宫太子缓缓道:“我怀疑,左岫然这个人......和你五哥,关系匪浅。” 云朔悚然一惊。 东宫太子只淡淡地瞥了云朔一眼,平静道:“不必吃惊,你五哥对本宫含怨已久,他背后里搞了些小动作,坦白讲,本宫可一点也不惊讶。” “......关键是,他已经做了什么,还能做什么,还想......再做些什么......” 东宫太子垂下眼帘,淡淡地吩咐云朔道:“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季成轩的死,多半是与小五没有多大干系的......不过,他与左岫然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关系,却是横在本宫心里的一根刺......老八,帮本宫去查查,你五哥和塘栖左家、和左岫然其人,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你可以做得到吧?” 云朔垂下头,低低应是。 东宫太子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那就好......那你就,下去吧。” 云朔恭敬应是,告辞离去。 拉开门的那一刹那,东宫太子在云朔背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沉沉道:“老八啊,你可千万别......别辜负本宫的期望啊......” 云朔微微一顿,然后就脚步不停地走了出去。 云朔走后,寿春王从暗门后闪身出来,皱眉不解地问东宫太子道:“二哥......你让黔南王去查颍川王和左家的关系?......黔南王他真的可信么?” 东宫太子理了理案上的文卷,嗤笑一声:“傻话!......昨个儿喝多的要是你,或者本宫,你觉得......你五哥会留咱们哥俩在屋子里呆一整夜么?” 寿春王微微一愣。 东宫太子冷淡道:“小五那样骄矜自持的人,昨个儿夜里竟然没直接把黔南王踢出去......答案,不是已经很显而易见了么?” “既然这样,”寿春王不解道,“二哥为何,为何还要黔南王去......” “本宫自然要黔南王去,”东宫太子微微一笑,神情里透着说不出的森然,“不然还能有谁呢?......本宫手里,现在可没有几个可用之人了......小九,不妨你来猜猜看,你五哥知道黔南王在背后偷偷摸摸查他的时候,又会是个怎样的反应?” 寿春王浑身一凛,这下懂了。 “不过,”寿春王还是心有疑虑,“如果颍川王和黔南王一开始就是商量好的,左家的事......” “没有如果,也没有不过,”东宫太子平静道,“本宫试探过了,对于左岫然这个人,黔南王并没有多么深厚透彻的认知或了解......两种情况,要么你五哥和左家的关系,纯属我们捕风捉影,自个儿吓唬自个儿,这样自然正好,皆大欢喜......要么,就是小五和左家很熟,黔南王却不知道......如果是后者的话,你猜,黔南王是选择直接去问你五哥左家的事的可能性大,还是自己先偷偷摸摸查查看的可能性大?” 寿春王微微叹服,这下心里略有了底,喃喃道:“不管问与不问,查或不查......猜忌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寻隙迅速地生根发芽。” 而且黔南王主动去问的可能性,本就也不大。 东宫太子偏过头,静静沉思了片刻,然后对着寿春王吩咐道:“......季成轩死的莫名其妙,本宫这心里,总还是觉得不大安定,唯恐有什么大事发生......左家的事,你要上点心,查得再仔细点......” “至于黔南王这次,如果他报了实情,下一步就想办法调他去西川,与陆序换防而守......如果他说了假话......” 东宫太子冷冷一笑,森然道:“......那就直接找个由头杀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天欲雪(一) 符秦被宫人引着, 畏畏缩缩地走到东宫太子身前, 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 东宫太子停了手里的动作,以手支颐,玩味一笑:“怎的?......小五没把你一道带走么?” 符秦羞涩地咬住下唇,不好意思般垂下了头, 声若蚊鸣地回:“......奴, 奴家醒来时......颍川王就已经不在了......” 符秦面上一副少女的不胜娇羞模样,心里却是呕得要死,一觉醒来,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床上的人却早都没了影儿, 凉被整整齐齐地叠成一团, 放在床尾,整间榻上不留任何褶皱,浑似昨夜也跟没有人睡过一样。 符秦心中无语半晌,只好自己一个人苦哈哈地将美人榻这样那样胡扯八拽地彻底弄乱了, 伪装成他们昨夜这样那样似乎很是激烈的样子, 然后连去里间偷瞄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就赶紧溜出这个罪恶的屋子假装若无其事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然后才刚刚用了早膳, 就被东宫太子召唤过来了。 东宫太子招招手,示意符秦走得再近些,然后用一只手掌轻轻托起符秦的下巴, 微微摩挲了下, 笑着问符秦:“商姑娘......你是, 没伺候好他么?” 符秦莫名打了个寒颤,从东宫太子接触她的地上始,全身如同被一只毒蛇爬了过去,阴冷又可怖。 符秦竭力抑制住发抖的冲动,面色潮/红地暗示着:“颍川王......颍川王他,太厉害了......” 东宫太子的动作微微一顿,挑了挑眉,认真地打量了符秦一番。 符秦略略低头,红唇轻咬,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东宫太子轻轻伸手,抚过符秦的双眼,勾唇一笑:“这双眼睛......确实很漂亮啊......那么招人喜欢......” 指尖冰冷,语气冰凉,符秦被吓得脸色彻底白了,掩都掩不住。 东宫太子一边摸着符秦的眼睛,一边语气深幽地问她:“商姑娘,老实讲......小五他,真的碰你了么?” 符秦后背的冷汗一层一层地渗了出来,突然想到,昨天晚上那个情形,黔南王还搁里屋睡着呢,颍川王那样拘谨刻板的性子,会在外间放浪形骸地睡了自己才是比较不可思议的事情,可云矩走之前也没有与符秦商量好剧本,符秦一时纠结,也不知道该答“睡过了”是好,还是该答“嗯......其实并没有来得及呢......”才是。 符秦只好结结巴巴、含含糊糊地随机应变道:“嗯......本来是,那时候......黔南王突然撞进来了......所以,嗯......颍川王很生气......后来就,嗯......” 东宫太子指尖微停,似笑非笑地低下头看着符秦,轻轻地问:“......所以他还是......没来得及碰你么?” 符秦深感憋屈地点了点头。 东宫太子放下手,玩味一笑,然后又安静地打量了符秦一番,摇了摇头,喝了口茶,叫了宫人进来,冷淡地吩咐道:“既然颍川王不满意,再在本宫这里留着也没什么用......就直接拖下去处置了吧。” 符秦一愣,下一刻,一群宫人冲进来按住她要把她往外拖走时才明白过来了自己目前的处境,符秦对东宫太子的阴晴不定和鸷冷心性有了深刻的认知,全身一寒,突然就彻底懂了颍川王昨夜说的那句“谢的太早了”是什么意思。 符秦这下彻底慌了,死死伏在地上不愿被拽走,苦苦哀求道:“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 东宫太子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们赶紧拖走。 符秦被从屋里粗暴地押出来,一直倒拖着拖到了走廊上,就在她快要绝望到彻底放弃的时候,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匆匆忙忙走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微微一变,对着领头的宫人小声说了几句话,宫人们便停下了动作,看着那人先前去拜见了东宫太子。 过了半晌,那管家模样的人又重新从东宫太子的书房里退了出来,走到符秦面前,亲自弯下身扶她起来,对着符秦恭恭敬敬、客客气气道:“商姑娘,对不住,奴才来迟了......王爷吩咐了,现要接您回王府。” 符秦已经彻底被吓傻了,下意识地反问那人:“......王爷?什么王爷?回哪儿的王府?” 来人微微一愣,恭敬又客气地回符秦道:“回商姑娘的话,奴才是在颖川王府做事。” 符秦的脸色有片刻的空白。 和符秦一样对眼前的情况大为震惊的还有方才拖着符秦出来的那群宫人,领头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大太监,那大太监尴尬地冲着符秦和李管家的方向打了一个千,主动寒暄道:“商姑娘大人有大量,方才奴才们多有得罪,还望姑娘万务见谅......” “颍川王殿下能亲自派了李管家来接您,想必心里是一直记挂着姑娘的......商姑娘此去,必定能鹏程万里,一飞冲天,奴才就偷个机灵,先行在此恭贺一二了。” 周围的宫人们见状,纷纷应和,一个个围着符秦谄媚地笑着道恭喜。 符秦动了动唇,尚对目前的情况还有些反应不能,一大早上的,大悲又大喜,刺激过度,符姑娘表示自己的脑子都要爆炸了,浑浑噩噩间就被李管家匆匆带回了颖川王府。 —————————————————————————————————————————— 符秦进门的时候,赵宁杨正坐在梳妆台前选着一会儿出门要用的首饰,轻鸿结结巴巴地将自己打听来的事情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地报给了赵宁杨,赵宁杨听罢,好半天坐在那儿没个动静。 轻鸿吓得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赵宁杨轻轻放下手里正在看着的釧珠,面无表情地对着铜镜,一点一点地仔细审视过自己的容颜,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翩翩起身,平静地对着轻鸿道:“去看看吧......究竟是怎样的天香国色,还值当王爷如此挂心......这可还是府里第一次添新人呢。” 轻鸿从地上爬起,小心翼翼地觑了觑王妃脸上的神态,总觉得,这次的这个什么商姑娘,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符秦刚刚被李管家引着在鹤锦小院安置下来,颍川王妃就施施然地上门了。 符秦其实对这位传言中善妒狠毒自己又不太能生的颍川王妃有着十成十的好奇心理,不过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面对自己这个没名没分就上门来的低贱戏子,颍川王妃亲自莅临,肯定不是为了与她闲话家常的。 赵宁杨倒也没有多给符秦什么难堪,只是单对方凉凉扫遍符秦全身的眼神,和站在跪着的符秦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毫不掩饰的冷淡与不屑,全皆让符秦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起来。 符秦在心里暗暗地想着,还不愧是表兄妹,这颍川王妃,和那位东宫太子,在面对自己的某个时刻,举止作态还真是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唯一好的一点,大概就是,赵宁杨是不会冒着触怒云矩的风险,来直接对符秦动什么手脚的。 漫长而让人不适的打量过后,赵宁杨终于凉凉地开了口,也没有让符秦起来说话的意思,只淡淡地问她:“......可是服侍过王爷了?” 符秦眉眼弯起,笑得风情万种,媚眼如丝,娇声娇气地回着赵宁杨道:“回王妃的话,昨夜就是奴家给王爷暖的床。” 赵宁杨顿了顿,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凝结,多看了符秦一眼,语气讥诮地问她道:“那么......王爷......待你如何?” 符秦羞答答地低下头去,面色赧然道:“王爷......待奴自然是很好的......” 然后,符秦又大胆地抬起头来,笑容满满地看着赵宁杨,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挑衅:“......王爷的性子,王妃娘娘应当是比奴家更清楚不过的才是嘛......床第之间,自然一向温柔,难道对着王妃娘娘不是么?” 赵宁杨深深地看了符秦一眼,忍不住莞尔一笑。 她这么一笑,灿若玫瑰,倒是叫符秦给看愣了,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更为宽容些,符秦自然也不例外,面对美人,之前从赵宁杨那里受的闲气莫名其妙就消散了,心里反而猛然间为自己说瞎话挑拨人家夫妻二人间的关系感到了不好意思起来。 赵宁杨微微别开脸去,以手抵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乐不可支的事情,笑过之后,脸上的神色也平和了起来,语气温柔地对着符秦道:“既然是......既然是服侍过王爷的人,那就这么样吧......李管家好好招待着......若是有什么不足,尽管去府里的账目上支就是了......” 然后赵宁杨裙摆一转,对着旁边从自己出现起就一直在不停擦汗的李管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施施然地走了。 李管家被赵宁杨的突然到来吓得后背一凉,然后却又被赵宁杨对符秦轻轻放下的态度安了一部分心,略松了口气,赶紧把低下头恭送王妃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天欲雪(二) 得知苦禅大师来都, 孝祥太后忙不迭地欣喜召见, 老太后年逾九十,仍精神矍铄,自个儿享受了高僧的感化还不够,还将一众小辈均叫来过来, 裴行俨毫无拒绝的余地, 也在被召唤之列。 不过见了与自己一样,臭着一张脸被老太后强行召过来皇十六子裴云涟,裴行俨就不厚道地偷笑了两声,倒是不郁闷了,纯把他十六叔的精彩脸色当成了自己今日份的欢乐源泉。 苦禅大师为人倒并不如何古板枯燥, 孝祥太后让他来给诸位小皇子、皇孙们讲经, 他就老老实实地讲了,也怕这群龙子凤孙们听的无趣,苦禅大师也没讲太过深奥的佛理,只捡了一则太上感应篇里的小故事, 对着众人侃侃而谈了一整个上午。 “......大和杨黼辞亲入蜀, 访无际大士。路遇老僧,问:‘何往?’曰:‘访无际。’僧曰‘不如见佛。’曰:‘安在?’僧曰:‘汝但归, 见倒屣披某色衣者即是。’遂回,暮夜叩门,母喜披衣, 倒屣出户, 即僧所言佛状也*。” “......黼惊悟, 自此竭力尽亲。手注孝经数万言,砚滴将干,水忽盈池,人谓孝感焉*。” 裴行俨一听开头第一句就觉得要糟,赶紧偷偷摸摸地去瞅云涟,好在云涟虽然从一开始就黑着脸一副随时要掀桌子暴起走人的模样,但一直完整地坐在那儿熬到了最后,也还是忍住了,除了脸黑点,看上去比旁人也没多显眼什么。 听完了大师的佛理,受了点深深浅浅的感化,苦禅大师还带了礼物来,一人一串香山寺开过光的佛珠手串,大家拿回去随意转一转闲来无事数着玩。 裴行俨都没仔细看,随意拿了绕了几圈套在手腕上就打算走了,结果被新上任的东宫嗣子裴行故拦住了。 裴行故因生母出身卑贱,在临淄王府时,受尽旁人的冷眼与慢待,等到后来搏一把终于侥幸在孝祥太后面前露了脸,赢得了老太后的喜爱,自此感觉一帆风顺,一片坦途,青云直上......后来更是跟走了狗屎运一般,眼看着已经告吹的过继一事,又突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让他成了最后最大的赢家。久贫乍富,久卑乍贵,这段日子以来,难免心态失衡,举止略显浮夸。 尤其是在对着颍川王世子,他单方面认下的劲敌,裴行俨之时。 裴行故伸出胳膊一拦,指了指裴行俨手上的那串佛珠,对着苦禅大师言笑晏晏道:“大师,人有尊卑之别,佛珠亦有品级之分......大师久居香山寺,或许不太懂宫里的规矩,但宫中最重尊卑,颍川王世子得此串,似乎有些......不合体统。” 裴行俨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佛珠,又看了看身边最近的云涟手上的,颇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佛珠之中,除质地品相外,以数目分高下,苦禅大师带过来的这一批,自然是同一原料产出,从同一株沉香木上挖出来的,那就只以数目论。 文殊仪轨经示,上品佛珠以一百零八颗为优,示求正百八三昧,断除六根三受,其下中品佛珠,以五十四珠为先,示菩萨修行的五十四位次: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共五十阶位,以及四善根位;其次是四十二珠,示菩萨修行的四十二阶位,即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觉和妙觉。* 既然是给龙子凤孙的,下品佛珠就自不必提了,裴行俨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是一百零八颗不错,可身旁云涟手上的也是,怎么就一串佛珠,还牵扯到什么尊卑、体统了呢? 裴行俨倒没有生气,这倒霉孩子诚心实意地询问了裴行故一句:“那么......行故堂兄觉得,我应该用几珠?” 裴行故神色一冷,觉得裴行俨是在故意出言讽刺他,遂面无表情地看了身边的宫人一眼,那宫人立马高声道:“颍川王世子不过区区一郡王之子,怎可对东宫里的皇孙殿下如此不敬?......居心何在!” 裴行俨一噎,实在是太过无语了,也有些气恼了,回呛道:“你说我不该用一百零八珠,我问你那我该用几珠,这便是大不敬了?!莫不是跟你说句话,我还得跪着请示不成!” 旁边的皇子皇孙们见他们二人有吵起来的倾向,俱面面相觑,有些愕然,自然,也有那等好事的,兴奋地看着二人,非常期待这个传闻中被裴行故抢了位子的颍川王世子大发脾气,与如今的东宫嗣子裴行故正面大闹一场。 有看戏不怕台高的,自然也有生怕二人当真起了冲突的,旁有一汉中王的儿子,因汉中王与孝祥太后的缘故,被家里叮嘱着近些日子与裴行故走的亲近了些,见状赶紧打圆场道:“行俨堂兄勿气勿急,行故殿下是东宫的嗣子,以后要登宝承祚的,自来要比我们金贵些......” 可惜汉中王的儿子的话还没说完,旁边有一皇子看不下去了,十七皇子生母宓贵人,靠着中宫这棵大树求庇佑求恩宠,连带着,对东宫也多有讨好之意,碰上刚刚被过继过去的裴行故,叔侄俩年岁相差也不多,又是一样的小可怜出身,可以说是颇为投缘了。 十七皇子冷笑道:“他有什么好气急败坏的!这般张狂,我这个做叔叔都看不下去了......说句不好听的,虽然你们几个都是堂亲兄弟,现如今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太大的高下之分,但言语间,对于更尊贵的人,还需得是放的尊重些吧......裴行俨你如此吵吵闹闹的,这是做什么呢!现也没谁逼着要你下跪啊啊,如此行径,这是要做给谁看呢,呵!” 裴行故冷冷地对着裴行俨道:十五叔、十六叔与十七叔是帝王之子,这才戴了一百零八珠,我乃东宫嗣子,也才不过一百零八珠,你乃郡王之子,自当该与身边的兄弟们一样,只着五十四珠,我没道你逾矩犯上,只说这不和体统,也说不得么?” 裴行俨不是完全受不得半点闲气的人,裴行故说他戴不得一百零八珠,如果对方一开始就这般解释,他便也心服口服地去卸下换了,可这样被人翻来覆去如此这般地讥讽了一通,如果还能就这么笑着听话应了,那还不如直接杀了裴行俨让他更为痛快。 裴行俨冷冷地顶回去:“你说我戴不得,我就戴不得?” “......佛珠是苦禅大师送的,他既给了,我自然收得......也真是难为你那双招子往我这里放的那么亮,一百零八个,我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数清楚呢,你就急着跳出来了......” “哦,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真的非常在意我啊......” 几个日常与裴行俨玩的好的皇孙们,纷纷很捧场地躲在人后偷笑出声。 裴行俨施施然地问苦禅大师道:“大师啊,文殊菩萨规定了,郡王的儿子就戴不得一百零八珠么?” 苦禅大师合掌道了声佛号,摇了摇头。 裴行俨一甩袖子,冷冷一笑:“这便是了,菩萨都不管的事,你来管我么?......你又是谁啊?” 裴行故怒极了,气急败坏道:“......我是谁?你道我是谁?!” 裴行俨呵呵冷笑:“你是谁,你还要来问我?你都不知道我哪里会知道......五,还真是飘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啊!” 汉中王的儿子不忍道:“行俨堂兄,你快少说两句吧。” 裴行俨撇了撇嘴,面带不屑地闭上了嘴,态度十成十的桀骜。 云涟施施然一笑,学着十七皇子方才的语气,缓缓道:“他有什么好气急败坏的!这般张狂,我这个做叔叔都看不下去了说句不好听的,虽然都道他是什么东宫的嗣子,但那不也就是区区一个‘嗣子’......呵,一个歌姬的儿子,还真以为自己成了个什么玩意儿了,狗仗人势的蠢东西......” 裴行故愤怒地朝着云涟扑了过去。 裴行故要是跟裴行俨打架,那自然是碾压级别的,但是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除过苦禅大师之外,谁要去跟云涟动手,那还真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云涟听了一早上的孝经,正是憋得一肚子的火,愁着没地方发呢,对着裴行故下起黑手来,可真是半点也没客气。 最后还是苦禅大师看不下去了,分掌一划,把二人分开了。 苦禅大师看了看跟打得跟斗鸡眼一样的两边,叹了一口气,声震如洪地对着众人道:“看来贫僧今日,最该给诸位殿下们讲的,得是校量布施功德缘品第十。” 校量布施功德缘品第十出自地藏经,讲的是地藏菩萨向世尊请教阎浮提众生布施功德的轻重之分*,世尊对这一问题作了详尽的回答。 苦禅大师淡淡道:“是大国王等,欲布施时,若能具大慈悲,下心含笑,亲手遍布施,或使人施,软言慰谕。是国王等,所获福利,如布施百恒河沙佛功德之利。何以故?*” 裴行故恨恨地垂下了头去,喃喃答道:“......缘是国王等,于是最贫贱辈及不完具者,发大慈心,是故福利有如此报。百千生中,常得七宝具足,何况衣食受用。*” 苦禅大师客观地评价道:“殿下的地藏经背的很好......只是下回,该更用些心来诵。” 苦禅大师复又问云涟道:“未来世中,有诸国王,及婆罗门等,见诸老病,及生产妇女,若一念间,具大慈心,布施医药、饮食、卧具,使令安乐。如是福利最不思议......十六殿下,此段何解?” 云涟平静答道:“地藏经劝尊贵之人更应下心含笑,对位卑之人布施行善......大师此段,特意道其中对生产妇女及生老病死者布施,所得福报尤甚......必能成佛,永不堕恶道,乃至百千生中,耳不闻苦声*。” 苦禅大师哑然失笑:“十六殿下既然道理都明白,又缘何对他人之母这般不敬?” 云涟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苦禅大师淡淡道:“十六殿下心中无佛祖,与我佛无缘,日后......却是再也不必读那些佛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天欲雪(三) 从孝祥太后宫里出来, 云涟仍是气得不行, 对着行俨破口大骂道:“......那个秃驴!他说的什么话!......你说他那是什么意思啊!” 行俨苦哈哈地不停地劝云涟消气、冷静,平心静气、稍安勿躁,别计较这个了我们去吃点好吃的吧哈哈哈。 云涟兀自发了好一会儿的脾气,终于算是消停了, 能用脑子思考了, 斜了行俨一眼,觑他:“......说吧,你怎么得罪的临淄王家的那个?” 行俨只觉得莫名其妙:“没有啊,我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哪里去得罪他?谁知道他什么脑子......” 云涟微微皱眉:“既然不是你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最后干嘛要把那串佛珠还回去......那种人, 你理会他做什么,越理会他以后碰到你只会越来劲......” 行俨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该如何与云涟解释......他其实,是不想让行渐大哥在其中为难。 行俨与临淄王家的裴行故不熟, 但行渐在简仁斋里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今年裴行故生辰的时候,行渐还特意送了一把自己亲手刻的短刀送去, 行俨当时正好撞见了就留意了下,后来没过几日,果然就偶然瞥见过裴行故十分爱不释手地在人后偷偷地把玩那短刀, 行俨当时就想着, 虽然不知为何, 但看样子,他们二人的关系当是不错的。 不过十六叔本来对行渐大哥的态度也不过尔尔,行俨想了想,还是觉得说了不如不说,遂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随意道:“懒得跟他打嘴皮官司了,他现在可是太后那边的小红人,别回头夹缠不清的,十六叔再被他们联合起来给欺负了......索性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一串破佛珠,他们也至于......” 云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行俨一眼,有心想骂他两句,又不舍得,而行俨看天看地看花看草就是不看旁边的人,云涟无法了,只好表示投降认输,示意这个话题到此结束,换下一个。 两人从太后宫里出来,特意绕了偏僻小道,打算一道出宫晃荡一圈,绕过一僻冷的宫殿时,殿门一开,却是一熟悉的人走了出来。 梁才人乍见行俨,也是微微一愣,继而惊喜道:“小世子殿下过来玩么?” 行俨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此处是思芙殿,因为靠近孝祥太后的居处和已经废弃的储秀宫,又远离慧帝的大都殿,偏冷僻远,故而为宫中的妃嫔们所不喜,宫中主位至今还空着,只东偏殿住了一个十皇子陇西王的生母安嫔,而梁才人的居处,则才只是西偏殿的一个小耳房。 行俨想着自今年大驴子回来后,云矩虽然没有明言禁止,但也确实没再主动提过要自己过来......至于自己,知道深浅,不想惹亲娘生气,也确实也有一段日子没来拜见梁才人了...... 行俨不免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如今知道梁才人就是自己的亲奶奶后,一种莫名的情愫萦绕心头,看着对方期待的脸,突然就不能像以往那样,直接没心没肺地道出实情、说出拒绝的话了。 行俨想,算了算了,你不说我不说,十六叔也不说,娘她不会知道的,就这么一次,就再来这么一次,肯定不会碰到大驴子的......算了,碰到也没事,碰到就碰到吧,顶多再挨一顿揍,我就来这么一次嘛,不会有事的...... 如此这般,行俨给自己做了一番充足的心理建设后,故爽快地直接把一开始的打算抛到脑后,只装作十分开心地絮絮叨叨着:“是啊是啊,才人娘娘这里有吃的么?我和十六叔的肚子都饿惨了......您是不知道啊,苦禅大师那个老和尚说起教来,一套一套的,就是不放人走......太后娘娘宫里的点心啊,软的跟棉花似的,还一点味道都没有,跟吃木头碎末一样......” 梁才人经行俨提醒,这时候才看到他旁边跟着的云涟,脸上的笑容微微僵持,顿了顿,才一边笑着摇头说行俨道:“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自然爱些软的......我们这些晚辈,自然要钦着她老人家的习惯来别说的那么可怜巴巴的,跟谁还真敢逼着你吃木头碎末一样......”,一边暗暗地打量着云涟。 与此同时,云涟眉间微蹙,也不动声色地将梁才人和思芙殿审视了一番,微微颔首以作示意。 梁才人迎了二人进来,笑着道:“没成想小世子今个儿会与十六殿下一起来,准备不足,我就献个丑,随意做几道了,还望两位殿下不要嫌弃......” “怎么会怎么会,”行俨夸张地跳了进来,回头冲着云涟招呼着,似是怕他不懂行,还特意对着云涟叮咛道,“才人娘娘做菜可好吃了,你今天跟我过来,绝对是赚了,盆满钵满!” 云涟心里却不免有些微妙,不只是没想到行俨竟然会与黔南王的生母有这么亲近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云涟敏锐地意识到,梁才人方才的那句话,说的是“没成想小世子今个儿会与十六殿下一起来”,而不是“没成想今个儿小世子与十六殿下会一起来”......些微差别,其中区别,微妙而又明显。 云涟都忍不住奇怪了,若不是梁才人方才自己口误,按她的意思,难道她还每天都备好了东西等着行俨来么? 云涟忍不住深感荒谬地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梁才人先摆了两份果品上来,与旁的宫殿里陈在案上的果品不同,她是将一个凤梨一切为二,挖空了里面的果肉,然后以其为底,里面填上山竹、樱桃、杨梅、荔枝、蒲桃、杏果、龙眼、山楂、香瓜等时令瓜果,有壳的皆尽剥去了壳,大件的也都切成了小小块,最后又浇上了些许的樱桃酱,色泽非常亮眼,看着就很是诱人。 行俨啊呜一声,毫不掩饰开心地扑了上去。 梁才人笑着叮咛了他一句“不要贪多”,就亲自跑思芙殿的小厨房里下厨去了。 午饭吃的其实很简单,一道以花卉打底的牡丹燕菜,一道新鲜的时令蔬菜茭白炒三丝,再加个牛蒡无忧菜,然后就是鱼蓉酿苦瓜、荷香黄鱼羹、红黄蒸鳝鱼、豆鼓小排、葱姜炒腰丝、香芹酱拌鸡这些荤的,即使再加上最后的那道蟹酿橙,满打满算,连荤带素,也不过十道菜。 但这确实是云涟在宫里以来,吃的规格上最寒酸,滋味上却是最满足的一次饭了。 不只是说梁才人的手艺有多好,而是云涟不比行俨,他只略扫一眼,心里就实在是太清楚了,要凑齐面上的一桌菜,梁氏区区一个毫无根基、也无外家倚侍的才人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 无需说黔南王如今如何如何了,黔南王再厉害,厉害的是在军中,厉害的是在前朝.......云朔回都至今,有个江淑妃在上面压着,人前人后,慧帝没有表露过一丝一毫要给梁氏提位分的意思,有些事情,就很明显了。 黔南王最多最多,也就是给梁氏多些银两花用、多选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从来......但是后宫之中,逾越了份例的东西,很多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弄到的。 用过膳后,云涟看梁才人的表情更是复杂了。 梁才人笑着与他们闲话了几句,就主动地开了口撵他们两个走,行俨也不好意思主动提走,但梁才人既然提了,熊孩子更不好意思多留,便顺着起来告辞了,三人说着话,梁才人送他们两个到了门口。 出门的时候,云涟意识到梁才人可能有话想单独对行俨讲,特意先行了一步,率先出了门去。 一门之隔,梁才人在里面,看着行俨,终还是忍不住胸口的期冀,开了口:“......小殿下......原来是会叫我‘梁奶奶’的......今日,为何不叫了?” 行俨微微一愣,原先不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叫梁氏奶奶,是没有别的意思的,就是单纯这样称呼慧帝的每一个妃子罢了,如今知道了,他却是再难叫得出口了...... 梁才人小心翼翼地看着行俨,试探道:“行俨......你今天,可以再叫我一次‘梁奶奶’么?” 行俨沉默了。 梁才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有一瞬间,行俨恍惚觉得自己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水光。 行俨顿了顿,缓缓开口道:“......奶奶。” 梁才人足足站定了好半晌,然后才仓皇地别过脸去,掩饰了自己脸上的失态,压抑不住地哽咽道:“......谢谢,谢谢......好孩子......谢谢。” 有那么一瞬间,行俨有一种直接把话说开,问梁才人是不是已经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的冲动。 最后,还是强忍住了。 没有意义的,很多事情,真的说开了,反而更是徒惹心伤。 最后,行俨只是垂下通红的双眼,又喃喃地叫了一句:“......奶奶。” 梁才人背过身去,完全无法抑制抽搐的身子,肩膀颤抖个不停。 有那么一刻,行俨很想冲上去抱一抱她。 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行俨静静地站着,等到梁才人渐渐平静下来,然后看着她的后背,俯身去拉开宫门,挥了挥手,不知在与梁才人,还是与某个自己告别。 行俨平静道:“梁奶奶,谢谢您,我,我......走了。” 行俨没有再等梁才人的反应,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行俨木着脸出来,先注意到的,却不是云涟等在外面百无聊赖的身影,而是一行正气势汹汹地往这里走来的宫人。 行俨走到一边,愣了一愣,没有急着走,而是眼睁睁地看着那行人一点一点地朝着这边走过来,最后停在了思芙殿的大门口。 领头的人看到行俨和云矩,也是微微一愣,忙向他们二人打了个千,脸色张皇地冲着行俨打眼色道:“小世子殿下和十六殿下怎的这般贪玩......这从太后娘娘宫里出来怎的还往这边拐......” 行俨皱了皱眉,张嘴正想说什么,被云涟拉住了,云涟敏锐地意识到了刘故这句话里给他们两个暗示,察觉到思芙殿可能要惹上什么大事,当机立断地开口解释道:“......是我的心情不好,想拉着行俨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说话,看这地方冷清,所以就过来了......怎么了?有问题么?” “.......倒是刘公公,怎么不在我父皇面前听差,跑到这什么......什么殿来着......” 云涟还故意装模作样地回过身来,抬头去看宫殿的匾额,然后面不改色地补充道,“哦......这个什么思芙殿......宫里有妃子住在这边吗?” 刘故严肃了脸色,一字一顿道:“十六殿下说的极是,奴才来此,正是奉了陛下之命,来捉拿罪人梁氏。” 行俨一听就要跳起来,被云涟死死地按住了,然后两人一同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着刘故叫人去把思芙殿的大门叩开,押所谓的“罪人梁氏”出来。 行俨狠狠地咬住后槽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在门被敲了几次没有敲开,刘故索性叫人撞开后,先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挡着大门,回身对着一看就像是要暴力拉扯的宫人们怒喝道:“梁才人还是我皇祖父的妃子,皇祖父一日没有下令褫夺她的封号,她就一日还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待会儿,都给我客气着点!” 刘故一看这个小祖宗就大感头疼,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好声好气地与行俨商量道:“小世子殿下说的是,那么您看这样可不可以,我们一道进去,把才人娘娘请出来,孰是孰非,真真假假,到了陛下面前,一切自然有陛下定夺......” 行俨没有听完,就负气地扭过身去,先自己冲进去了。 然后就看到梁才人安静地坐在他们方才用膳的地方,静静地垂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行俨脚步一颤,发疯般冲了上去,跪倒在了梁才人身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探。 下一刻,痛苦地放声嚎啕。 梁才人已经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对不起(一) 慧帝二十九年夏, 慧帝九子寿春王之母叶氏于储秀宫离奇薨逝, 悬梁自尽,且自陈罪状于身侧,帝大怒,查验之, 一一如应, 遂废去叶氏嫔位,尸身不入帝陵,归其家人,自行安置。 后,寿春王深恨不已, 孜孜不倦, 彻查叶氏之死之内情,重刑鞭笞储秀宫及其周边宫人,严查问心庵守卫,抽丝剥茧, 一点一点将叶氏吊死当晚的矛头, 指向了离储秀宫最近的思芙殿西偏殿里住着的唯一一位慧帝的嫔妃,慧帝八子黔南王之母梁氏。 而在寿春王挟怒而来, 备上人证物证,陈情于帝王之前,帝召梁氏, 令两厢对证之时, 梁氏先一步, 于思芙殿里中毒薨逝。 事情至此,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寿春王怒道梁氏此举,乃是畏罪自杀,黔南王当庭嚎啕,道母亲含冤而死,自己定要为她查明内情,将凶手绳之以法。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但无论如何,寿春王手中当时所谓的佐证,随着梁氏的死,皆尽化为虚妄,如果再出现更更有力的指证之前,慧帝驳回了寿春王所谓的“梁氏乃畏罪自尽”的说法,然梁氏本掖庭中人,出身卑贱,不得入帝陵,黔南王于西山亲为其母凿一墓,墓成之前,停灵洛都普华寺,七七四十九日,哀荣甚重。 梁氏出殡那天,天上下了很大的雨,云矩亲自带着行俨与行渐一早便过去了,云朔神情寥落,但比之头七那一日,已经冷静了许多,他恭恭敬敬地叩在梁才人的棺材前,伏下身子,无声无息地落泪了好久,然后一脸平静地站起身来,对周围众人道:“走吧。” 大庄风俗,老人丧后,应由孙辈持幡,此曰“持节”,有告慰先辈,送灵安息之意,黔南王尚未娶妻,更没有子嗣,梁才人丧后,自然也无嫡孙,以长论,当是由皇长孙裴行渐该代,只是因为如今黔南王与寿春王的紧张局面,东宫党谓之黔南王,均系不假辞色,陇西王与云朔交好,还怕颍川王会因此借故为难,不让暂居其府的裴行渐过来,又苦于自己尚无子嗣,特意去请了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即墨王来,结果等即墨王带着老婆儿子一起来了,才发现人家颍川王比自己到的早多了,不免讪讪。 棺材起,行渐去拿幡的时候,行俨错了一身,挡住了他。 行渐疑惑地抬眼看去看他。 梁才人死的那天,行俨一直哭到彻底厥了过去,最后是云矩过来把他抱走的,头七那天,云矩本想带着行俨一起去灵前再送梁才人一程,结果行俨那几天哭的太厉害,身子都受不住了,云矩就没有带他,自己一个人去了,这过了将近两个月,行俨看上去总算正常了些,能平静地与人说话了。 行俨轻轻地对着行渐道:“大哥上次胳膊上受的伤还没有好全,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我来帮你吧。” 行渐若有所思地看了行俨一眼,行俨眼帘低垂,看不清眸里的神色。 行渐轻叹一声,摸了摸行俨的脑袋,让开了。 行俨拿起幡,右手微微颤抖,面上无波无澜。 梁才人葬在了西山,天降大雨,山路湿滑,云朔捧着盆走在最前,随着唱礼人的一声“跪”,一句“起”,一路跪到了梁才人墓前。 礼毕之后,云朔跪在梁才人的墓前,手抚碑文,轻轻道:“感谢诸位今日来此,为我母亲送行......我还想再陪母亲一会儿,大家自便吧......” 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过了半刻钟后,即墨王怕自己的小儿子受不住,先站起来躬身告辞了。 又过了一刻钟,陇西王挠了挠头,感觉自己搁这儿跪着也没什么事,还徒让主人家劳心,就不好意思地跟云朔说了一句,也起来走了。 一个时辰后,前来观礼的人,除了云朔在黔州时的衷心旧部,都走得差不多了,云矩便也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示意行俨该走了。 行俨别过脸跪在那里,只当没看见。 云矩沉默了一下,自己先转身离开了。 行俨咬咬牙,眼里的泪水气愤地流了下来。 云朔头抵着墓碑,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恍惚地发着呆,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了身边的哭声,撩起眼皮一看,却是行俨在哭,云朔一伸手,把行俨揽到自己的怀里,护到了自己身下,喃喃地开口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五哥还没走么?” 行俨靠在云朔的胸口,他身上外罩的蓑衣全是水,把云朔干燥的衣服全打湿了,行俨抽了抽鼻子,把头抵在云朔的肩膀上,气愤难忍又委屈巴巴地说:“她已经走了......我还在这里......我想再,我想再陪一陪......” 云朔撸了撸行俨的小脑袋,恍惚地感慨道:“......你,你是真的很怀念我的母亲啊......这几年里,你与她,相处的好吧......” 云朔想到自己入宫为母亲梁氏收敛时,行俨跪在思芙殿里泣不成声的模样,心里恍惚想着,原来除了自己,还是有人一样怀念着母亲的...... 行俨把脑袋搁在云朔的肩膀上,颤抖着嗓音,压抑不住地哽咽道:“她......她待我很好......真的很好......我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奶奶一样......” “我是真的很后悔......那时候,那时候......我应该抱一抱她的......” 云朔一把将行俨死死地扣在怀里,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热热的东西打在行俨的头上,行俨忍了一上午的情绪终于崩溃了,拽着云朔胸前的衣服,痛哭流涕。 行俨哭累了,最后直接哭得睡了过去,云朔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将他护在怀里,对着剩下的旧部道:“没事了,你们都先回去吧,我稍后就回......这么大的雨,山路难走,大家都小心点......” 韩子清知道,现在的情况,云朔肯定更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故而也没再多推脱客气,躬身行了一礼,示意徐有仁和宋家两兄弟该走了。 最后一拨人下山离开后,雨势开始慢慢减小,云朔抱着他怀里已经睡过去的行俨,这才慢慢往山下走。 半道上,就看到了一个人远远地打着伞站着。 云朔微微一愣,有些诧异:“......五哥,你......你还在?” 云矩把伞凑过去,替云朔挡了挡斜飞的雨,没有说话,只示意他自己看。 云朔这才发觉,云矩倒不是干在那里傻站着,她站的,恰是一座墓前。 碑文上刻着“温氏女临溪之墓”七个大字。 这是温禧皇贵妃的墓。 云朔微微愕然:“五哥,这......这是皇贵妃娘娘的墓?她怎么,她怎么会......?” 以温临溪的身份,不可能不葬入帝陵啊? 云矩平静道:“她自己选的址,建的墓,温家的历代子孙,除了后来被父皇以谋逆之罪处死的那批,皆尽葬在这里......为人子女,我选不了她的死,也求不来她的活,可她最后的这一点需要,我还是替她做的到的。” 云朔默了默,想到温禧皇贵妃死的时候,云矩也不过才十七八岁,当时的五哥,比之现在的自己,恐怕更是茫然无措,心里就陡然泛起了丝丝的心疼与爱怜,不由自主地开口劝云矩道:“斯人已逝,活着的,还是要节哀顺变......” 云矩看着他,蓦然一笑。 云矩想,自己一直搞不明白,自己这样一个从小到大都冷血冷心、薄情寡义的人,是怎么养出来行俨这个心肠比舌头还软的孩子,她原是道,难不成是行俨受宁杨的影响大些?可似乎也不然,赵宁杨的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坚毅、很有魄力的女子。云矩还想过,莫不是自己那位从未谋面、也尚不知如今还在与不在的父亲,是一个满腔慈悲之人......但无论如何,总归是,不可能从温临溪那个女人身上遗传到的......如今看来,却是找到了真正的源头。 见云朔被自己笑得一头雾水,云矩微微摇头,曼声道:“温临溪的死,和你母亲不一样......你会替你母亲的死悲伤难过,但是温临溪......坦白讲,她的死,我并没有如何波澜,甚至不觉惊讶......最多的,也就是有点愤怒。” 云朔愕然地看着云矩。 云矩淡淡道:“她是在我和宁杨大婚后的第二天,我带新妇前去清溪宫叩拜她时,吊死在自己的寝宫里的。” 云朔大为震惊,他一直以为,一直以为皇贵妃当年毅然赴死,是对慧帝屠戮温家之举表达不满,如今看来,却是,却是...... 云矩轻笑了一声,面容讥诮道:“而她之所以这样做,说白了,不过只是为了惩罚我罢了......” 惩罚云矩对东宫的屈服,愤怒于自己的孩子竟然会向赵家摇尾乞怜。 云矩轻轻地啧了一声,语气平静地评价道:“......她确实是,阴魂不散......临到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云朔震惊到失语:“我一直以为,以为皇贵妃是......” “以为她是被父皇逼死的?还是以为她是在对父皇发泄不满?”云矩好笑地回头看他,轻轻道,“她才不,她聪明的很......哪个人,会对不在意自己的人大吵大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对不起(二) 回到颖川王府后, 云矩将睡着的行俨放到床上, 从他屋子里出来,面无表情去了书房。 含水宫的大宫女泠湖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久了。 见云矩推开门进来,泠湖当即跪倒了下去,毕恭毕敬道:“启禀王爷, 我家娘娘想, 梁才人之事,恐怕还要王爷拿主意.......” “要本王来拿主意?”云矩慢条斯理地挽起了袖子,冲着泠湖似笑非笑道,“杀叶氏的时候没想着要本王拿主意,从叶氏死后再到梁氏服毒之间这么久的日子, 也没想到与本王通个半分声气.......现在了, 人死都死完了,再来要本王来拿主意!” 云矩愤怒地抄起一把玉如意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本王还能给你们拿个什么主意!” 泠湖跟在舒媛宜身边十多年,含水宫与颍川王的关系, 舒媛宜从未对她这个心腹婢女遮掩过, 因而很多不可对人言的事情,也是泠湖在舒媛宜和颍川王之间跑的腿,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泠湖第一次见这个一贯清冷自持、喜怒不形于色的颍川王发这么大的脾气。 泠湖和跟在云矩身后过来的管家俱都瑟瑟发抖地跪了下去。 云矩气得浑身发抖,犹自站在那里平静了好久, 这才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强行压抑住自己, 面无表情地问跪着泠湖道:“.......寿春王手里东西,现在能指证到哪一步了?” 无论是叶嫔的离奇之死,还是后来的梁氏中毒而薨,都算是后宫之事,叶嫔的自罪书连累的赵皇后丢了凤玺,如今后宫贵妃周氏掌印,贤妃和淑妃在旁协理,寿春王要想给自己母亲的死报仇、揪出凶手,手里搜罗的证据,自然也要取信于后宫如今的掌权人。 这也是舒媛宜特意把泠湖派到这里的原因,很多内情,含水宫知道的要比外面快得多。 泠湖伏在地上,恭敬而快速地回道:“寿春王缉拿了叶氏死的当夜,储秀宫及其周边值夜的所有宫人,私下里动用了不少酷刑,方才从一个守门的老嬷嬷嘴里撬出,说是那天晚上她喝了点小酒,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了外面有人惨叫,叫着的好像是‘宋蝶’,还是‘宋圆’什么的,那老嬷嬷在宫里呆的久了,听到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事,就没敢出去看,后来是被寿春王折腾的快不行了,才这般说.......寿春王便拿了叶氏的自罪书,一一对照,发现里面仅有一桩案子是与一个姓宋的女人有关的.......” 云矩拧了眉头:“宋蝶.......宋媛人昔年的含冤而死,当真是叶氏做的?” 泠湖小心翼翼地觑了云矩一眼,含蓄地回答道:“时过境迁,如今再去查证,却是难找到分毫蛛丝马迹了.......不过陛下当年确实因为宋媛人与侍卫偷情之事而大发雷霆过,为此还疑心了与宋媛人一同从掖庭出来的才人娘娘也不大贞洁.......对于黔南王殿下十数年如一日的漠视,也说不得与这个究竟有多大的关系.......” 换言之,当年的内情究竟如何,活下来的人里,再没有比当时与宋蝶亲近交好的梁才人更清楚的,既然梁才人都言之凿凿地对此含恨不已,宋蝶都已经死了这么些年了,想必梁才人不至于再拿个死人作筏子,去撒出这样的弥天大谎来,搅合的死去的人都不得安宁。 云矩沉默了一下:“这么说来,寿春王手上并没有什么切实可靠的证据?他只是顺着宋蝶的死怀疑到了梁氏,可是人到底是不是梁氏杀的、梁氏又到底是怎么杀的.......他其实都毫无证据?” 泠湖先点了点头,然后又觉着不对,又摇了摇头,道:“不只如此.......寿春王还把问心庵那个守门的小宫女抓了,关在府里现也不知审到了什么程度.......太后娘娘身边的那位奶过陛下的马嬷嬷亲自去要人,都被寿春王给撵回去了.......” “而且,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寿春王还查到了钟笙宫计桑歌的离奇失踪,而此人恰是叶氏的自罪书里被叶氏收买前去陷害柳家小姐的人,偏偏计桑歌消失之前,还告诉过同屋的人,说是要去找自己的老姐妹喝一杯.......而计桑歌此人,又是和宋媛人和梁才人一个地方出来的.......” “寿春王坚持计桑歌已经死了,而且她的尸体一定就埋在思芙殿里,因为储秀宫已经被寿春王派人仔细挖过了.......才人娘娘的死讯传来之前,寿春王正在御前坚持,要陛下派人去把思芙殿好好地挖一遍.......后来才人娘娘突然暴毙,黔南王殿下入宫为其母收敛,黔南王得知寿春王意图,直接叫人把思芙殿的西偏殿给封了,两人在陛下面前不顾脸面地大吵了一架,陛下最后还是否了寿春王搜挖思芙殿的提议.......” 云矩懂了,连泠湖都这么说了,那么那个计桑歌的尸体,十有八九就埋在梁氏的院子里。 云矩沉着脸,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计桑歌的尸体,本王来处理.......你们不用担心。” 然后,云矩想了一想,掏出一副耳珠,递给泠湖道:“把这个给你家娘娘,让她寻隙,把里面的东西洒在梁氏薨逝当日的已经封存的思芙殿的食物里.......” 泠湖依言收下,惊讶地看着云矩,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云矩森然一笑:“既然寿春王坚定梁氏是畏罪自杀,那就让大家看看,梁氏是如何‘被畏罪自杀’的.......” 泠湖懂了,好奇地多问了云矩一句:“.......那王爷打算,让哪位娘娘.......敢接连害了叶氏和才人娘娘两位?” 云矩冷冷地瞅了她一眼,反问道:“敢在皇宫内院里下毒的妃子.......父皇身边,如今很多么?” 送走泠湖后,管家毕恭毕敬地请示她:“王爷是终于打算.......要给皇贵妃娘娘报仇,开始对江氏对手了么?” 云矩面无表情地瞟了管家一眼,漠然道:“错了,是本王终于想起,还可以拿温临溪的死,再做些文章出来了。” 云矩转过身,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碧蓝天空,咬着牙缓缓道:“.......无论如何,梁氏,必须清清白白地走。” “我绝不会.......让她身后,再背负任何污名。” 云矩闭了闭眼,眼前似乎浮现了头七那天,云朔崩溃得跪地痛哭的情境。 漫天的大雨,云矩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一步一步走到云朔身前,对着他,跪了下去。 云矩抱住云朔痛哭的头,将他揽到自己怀里,心中弥漫起了无尽的哀意。 云矩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失去了与这世间任何一个人共情的能力,但看到云朔和行俨的泪水时,有些痛苦,是切切实实存在着的。 云矩抱紧云朔,对着他不停地轻声道歉:“对不起.......小八,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害死了你的母亲。 但是,我不会让她白死的。 从东宫太子,到晋家,从叶嫔,到寿春王.......包括我自己,你放心,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会得到报应的。 ——五哥.......你就一定要,要那个东西么? ——是的,我非得要它不可。 ——即使是压上我手里全部的筹码,付出我身边所有的人,我也一定要走到最后那一步........ ——这里面,也包括我的性命,是不是 ——是的,......对不起。 但是......朔儿,我爱你。 那种感觉,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云矩轻轻地对管家道:“给牵星楼去副帖子,我要见卿凌,立刻,马上。” 半刻钟后,卿凌姗姗而至。 云矩站在书桌后挥毫泼墨,笔锋不停,听到卿凌过来的动静,头也不抬地道:“不能再让他在洛阳待下去了......随便你怎么折腾,年末之前让他回黔州......我知道这件事你做起来求之不得。” 卿凌默了一下,问云矩:“怎么突然这么着急......你这是,心疼了?” 云矩冷冷地摔了笔,森森地威胁卿凌道:“你当初可是告诉我,洗去他的记忆,送他出洛阳,再设法攫取他的龙气,他就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与世无争地过完后半生,然而事实却是......” “事实却是,”卿凌微微一笑,打断云矩道,“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不是么?......如果不是大庄突然与吐蕃开战,又恰好黔州没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将领,时势造英雄,叫他就此威名远扬,后来更是让慧帝突然脑子一抽宣他回都,不出五年,你就可以成功封正,得享正统。” 云矩怒不可遏地看着卿凌:“可是你没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会彻底害死他的基础上!” 这口锅太大了,可让卿凌背的郁闷极了,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两句“不是.......当初放逐裴云朔去黔州时,我就告诉过你,他可能会被你害死,你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你说,你是要当皇帝的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总需要有人去被牺牲?你是这么说的我没记错吧......后来他流放半路上就运气不好地遇到士兵哗变,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你当时不也没责怪我什么么......” 云矩怒了:“那怎么能一样!” “那又怎么就不一样了呢?”卿凌嗤笑一声,讥诮地看着云矩道,“你就当他那时候就死了不就是了......如果他没有回到你眼皮子底下,究竟是当初就那样死在流放路的上,还是死在了被你吸干了气运之后.......于你来说,你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不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要赶紧撵他走么?怎么......被我说中了,开始要恼羞成怒了?” 卿凌冷冷地看着云矩,面无表情道:“好好看着你这一路走来,脚下踩着的累累尸骸吧......这时候才觉得心疼不舍,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瑜亮怨(一) 两个月前, 泉城, 左家私宅。 左颐在院子里绕着转了一圈又一圈,不停地拿着折扇轻敲掌心,连连感慨道:“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你说这有趣不有趣啊......真是太有趣了啊......” 杏杉姑娘被他转的头晕眼晕,忍不住小声地提出意见:“大公子, 您说话就说话, 转圈就转圈,能不能不要一边说话一边转圈啊......奴婢的眼睛都被您转花了......” 左颐不满地瞪了杏杉姑娘一眼,怒道:“小谛听,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么!” 杏杉姑娘低下头,瘪着嘴道:“大公子还是好好想想, 我们如今该如何脱身吧!” 左颐刚来泉城三日, 就高调地把泉城的权贵高层全拜访了一遍,却偏偏漏掉了季成轩这个最为不可忽略的都指挥使,左颐是故意晾着季成轩不错,可他没想到季成轩那么不经吓, 第四天, 自己这边刚刚递了帖子过去,言晚上会去拜访, 结果等晚上到了季府,迎接他们二人的,却只剩下了季成轩的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左颐当时就被泉城军队方面给第一时间控制了起来, 不过塘栖左氏声名在外, 泉城文官派系与武将派系狠狠地斗了两轮, 第二天,左大公子就毫发无损的、怎么被关进去的怎么被放出来了。 不过,这时候,左颐倒是不急着走了。 左颐眯着眼睛笑得意味深长:“走?......为何要走?泉城现在这局势,实在是太好玩了!比你家公子我原来在刑部的时候都好玩......我把这案子办下来,拿回洛阳去,准能讨个大赏!” 杏杉姑娘微微愕然:“可是......可是,洛阳最近的来信,要大公子赶紧回去,那边已经在催促了......” “无妨,”左颐摸了一把下巴,贼贼一笑,“洛阳催着我回去还能做什么......说白了,不就是陆见符的那点子破事么?不要急不要急......跟辣手杀妻比起来,养寇自重自然更有意思......不然洛阳那边不会叫我先绕道西川......但是呢,你家公子我现在有一种全新的预感,季成轩这案子查下去,会比陆见符他们拿着先人的鸡毛当令箭来约好了一起打假仗有趣得多......” 杏杉姑娘沉默了,在心里默默地给泉城的诸位高官鞠了一把辛酸泪。 两个月后,左颐翻检着自己从浩如烟海的文书里追寻着丝丝毫毫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查出来的东西,叹为观止,拍案惊奇。 左颐毫不嫌弃地把那一摞又一摞灰扑扑的文卷抱起来,交给杏杉姑娘贴身带着,施施然一笑:“满载而归......满载而归啊!这些东西拿给裴子野看,她非得高兴得邀我一起喝个三天三夜的美酒才算完!” 左颐美滋滋地带着杏杉姑娘快马加鞭赶赴洛阳,然后还没来得及入城门,在西郊就被一群不速之客包围了。 左颐双手举起,笑眼眯眯,看着周围那一群手执刀兵的黑衣人,语气十分诚恳地说:“......各位军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在下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至于劳动各位军爷如此记挂......动刀动枪的什么的就算了啊哈哈哈......刀剑无言,刀剑无言,万务小心,万务小心啊......” 陆序施施然一笑,轻轻一拍马头,打马走到左颐身前,好整以暇道:“左大人实在是太过客气了......您这样的天纵英才,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手里不拿点家伙什,都不敢打包票说能成功请到你们过府一叙啊......” 左颐笑眯眯道:“陆将军可千万不要这么讲......你这么一说,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只要随便去拿了个什么鬼东西就能逼得本公子上门做客呢!” 左颐话到最后,声音陡然一厉,袖子一挥,漫天遍野的白色粉末随风撒开,陆序得过人提点,一行人纷纷紧捂嘴鼻,但左颐站的正是上风口,粉末随风一扬,下面还是有将近一半的黑衣人都遭了罪——他们胯/下的高头骏马纷纷狂躁地嘶鸣起来,直身立起,将那些人摔了个屁股蹲,里面还有两个极倒霉,当场就被暴走的烈马踩得口吐出血,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左颐短促地喝了一声:“走!” 杏杉少女飞身一跃,跳到左颐马上,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短笛,尖利地吹了两声,须臾后,漫天遍地的鸟雀狂飞而来,对着陆序一行,尖利地叫着扑了上去,那么大的一群,乍一看,有遮天蔽日之效,陆序的脸色立马变了。 左颐趁着鸟雀遮蔽视野的混乱之际,带着杏杉少女悄无声息地图突围出去,飞快地朝着城门口狂奔而去。 然后狂奔了不到一里路,就被一个站在管道正中间,袖着手缩头缩脑的布衣书生给拦住了。 左颐一扯马头,脸色这下才是真正的冷了下来,呵呵一笑,嘲讽道:“没想到今日在此恭贺我左某的,会有这么多人啊......可真是幸甚至哉!” 庄子安带着临淄王手里的五百家将,好声好气地与左颐商量着:“久闻左大人才名,今日一见,安更是心向往之......不知可否三生有幸,能与左大人把酒言欢、闲叙一场?” 左颐扯了扯嘴角,冷冷道:“像你这样把三辈子的运气都花来和本公子吃酒的人,想必日子过的不会太好......而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的人,本公子又为何要施舍他、再与他多言?” 庄子安遭左颐这般冷嘲热讽,却也并不如何着恼,临淄王五百家将在侧,左颐纵是有三头六臂,也是插翅难逃......知道对方这是气急败坏了,跳脚发泄而已,而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庄子安又总是宽容的很的,故而只继续老神在在地道:“左大人,请吧。” 左颐顿了顿,突然玩味一笑:“本公子是很想跟你去......不过呢,我看,你们是不是要先打一架,争个输赢再说......” 左颐微微一偏,侧头看向已经灰头土脸追上来的陆序一行。 庄子安抬眼,对着陆序微微一笑。 陆序黑着脸没反应。 左颐心里突然就浮现出了某个不大妙的猜想,他震惊地扭头看向陆序:“你你你你,你背叛了东宫太子......改投到临淄王门下了?” 庄子安莞尔一笑:“左大人这说的什么话,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侍......‘背叛’一词,用的多难听啊......陆将军与左大人一般,都是天纵英才之人,原先为东宫太子谋事,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现在东宫太子给不了陆将军他想要的了,陆将军自然要为自己早作打算......” 左颐噗嗤一声,捂着肚子笑了出来:“挑来挑去,就挑了个临淄王?陆见符啊陆见符,是该说你的口味还是一如既往的猎奇,还是该说......你的品位仍是一如既往的低劣啊哈哈哈哈哈。” 临淄王的家将纷纷握起刀剑,怒视左颐。 庄子安张了张口,准备好的词念不下去了。 陆序淡淡地瞟了庄子安一眼,面无表情道:“陆某早说过,招揽左岫然,于临淄王而言,不过是自取其辱。” “哦?”左颐仿佛听到了极为有趣的东西般,兴奋地坐直了身子,不理会剩下的人漆黑难看的脸色,兴致勃勃地问最前面色还算正常的庄子安道,“什么?临淄王还想要招揽我......招揽我回去做什么啊?” 庄子安一脸诚恳道:“我家王爷久仰左大人高才,一直想与您把臂同游、抵足夜话......” “不不不,”左颐笑眯眯地一口回绝,“本公子可受不了长得没有自己好看的人碰到本公子......跟被人占了便宜一样......本公子童男一个,还要留着所有的第一回给未来的新婚妻子呢,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庄子安难忍好奇地多问了一句:“难道公子跟长得好看的人搂搂抱抱......就不算是公子的‘第一次’了么?” 左颐啧了一声,用一种“你竟然问了这么蠢的话”的语气回道:“那怎么能一样,那是我占她便宜啊......” 庄子安抽了抽嘴角,看着左岫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美的不行要冒泡的模样,不由一阵恶寒。 陆序听得不耐烦了:“跟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他手里有季成轩留下的东西,先带走再说!” 庄子安还没来得及去说什么,左颐先笑了。 左颐吃惊地问陆序:“......不是吧,季成轩不是你陆见符杀的么?你怎么光管杀人,连该毁的东西都没毁完啊......我原还以为我是捡了你剩下的走,正想着你这也心大的太蠢了吧......原来我还是高看你了啊,你是根本没找到地方啊哈哈哈。” 陆序瞳孔骤然,脸色彻底变了。 不是因为左颐的嘴贱的嘲讽,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左颐竟然连季成轩死于自己之手这件事都摸清楚了。 陆序森森一笑:“还没谢过左大人特意出手相助了......正愁着找不到季成轩留下的那些东西呢,左大人就主动地送上了门来,现在杀了你,再毁掉了它们,岂不是......刚刚好?” 陆序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抽出了剑。 庄子安默默地闪身让到一旁。 左颐索然无味地瘪了瘪嘴,对着陆序道:“陆见符啊陆见符,你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地没长进......” “早就跟你说了,不是随便去拿了个什么鬼东西的人都能逼得本公子上门做客呢,想请本公子呢,就得老老实实地按着本公子的规矩来......算了,跟你这样一辈子都过的窝窝囊囊的废物费这些口舌做什么,说了你也听不懂......” “不过,你最起码,得知道......”左颐居高临下,不屑地睨了陆序一眼,“本公子是那种......有耐心跟你一句两句地掰扯到现在的人么?” 几乎是在左颐话音落地的同一时间,庄子安的脸色陡然变了,同时开口道:“不好,是黔南王的人过来了,我得先走一步!” 然后就飞快地溜之大吉了。 面对着陆序彻底漆黑一片的脸,左颐好心好意地告诫他:“像这种随时随地就能把你扔下自己跑了的盟友,我劝你还是趁早杀了算了......坦白讲,如果我是你,就绝不会挑临淄王为主......还不如你窝在东宫坐冷板凳那时候呢......” “......顶多,也就是处处都被人家颍川王比下去,是吧......唉,其实吧,你这样的人,我虽然从来不曾体会,但还是有点理解的,毕竟我有时候也时常唏嘘地想着,老天都让我们这些人存活于世了,干嘛还要让你们出来呢,这不是徒惹你们伤心难过么......就连我们存在的本身,对你们都是一种伤害吧哈哈哈。” 陆序平静地抽出佩剑,轻声问左颐道:“左大人这么聪明,不妨来猜猜看......我能不能赶在黔南王的人到之前,杀了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瑜亮怨(二) 左颐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不能。” “哦?”陆序的动作一顿, 神色平静道, “左大人说来听听。” 左颐笑眯眯道:“陆见符啊陆见符,虽然你不太聪明,但你不妨也来猜猜看......季成轩往军队里倒卖鸦片的存证,我会全部把带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么?” 陆序的脸色彻底变了。 左颐轻笑道:“放我走, 不然, 我的人有一百种方法,帮你们镇北军这些大烟枪好好地宣传宣传......你十五岁起,从镇北军一战成名,现在,你想再亲手毁了它么?” 陆序深深地看了左颐一眼, 冷冷地问:“我该如何相信, 我放了你走,你就不会做这些烂事了呢?” “错错错,”左颐竖起食指,轻轻地摇了摇, “烂事是你们做的, 而我要做的,无非是让它公诸于众, 抑或上达天听......这件事只有这两种结果,而你,别无选择。” 陆序顿了顿, 似乎也承认了左颐的这个说法, 稍一犹疑, 便收了剑,又缓缓道:“临淄王的事......” 左颐别过脸去,冷淡道:“我对你们的党争不感兴趣,我只做,我觉得自己该做的事。” ——————————————————————————————————————— 宋则带队,把左颐恭恭敬敬、原原本本地请到了西山五大营主帅的居处。 也就是,黔南王的所在之地。 一到地方,左颐就明白为什么今日的五大营出动的如此迅捷了。 案上摆了一盘残棋,颍川王和黔南王各坐一边,正在厮杀。 韩子清、宋然等黔州军旧部,均在一旁默默观战。 梁才人死之后,寿春王和黔南王之间的情势愈发紧张,二人对彼此的怒火险些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而与之相对的,云矩对黔州那边的势力态度愈发温和,如今都能毫不避讳地来找云朔下棋了。送梁氏出殡当日,颍川王世子裴行俨亲为黔南王之母持幡,众人都道,这是在这场东宫内部的博弈里,颍川王高调地站到了黔南王这边的一大讯号。 左颐久不回洛阳,信息稍有滞后,见状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云矩在棋盘里抬起眼,警告地瞥了他一下,暗示他一会儿说话注意场合。 左颐嘻嘻一笑。 云朔倒是没察觉二人间的眉眼官司,冥思苦想之后,余光瞥到了左颐,赶紧先放下了手中棋子,温和地招呼左颐道:“左大人来了,路上可还顺利?快请坐。” 左颐也不去管韩子清给他示意的位子,悠哉悠哉地背着手,晃荡到了云朔身后,笑眯眯地来了一句“劳君挂记,岂敢有恙?”算是回了云朔方才的问话,然后闪电般出其不意地伸出手,挟住一子,啪地一声落下,惊得众人都齐齐看向他的时候,这才又悠悠然地来了句:“如此,不必谢,此局已解。” 云朔愕然地审视棋局。 云矩从棋盘里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冷冷道:“左大人,观棋不语真君子。” 左颐笑得无辜:“罪过罪过,可我方才也并没有说话呀。” 云朔仔仔细细看罢,平静地抬起头来,淡淡道:“左大人高才,朔领教了。” “不不不,”左颐笑着摇头,“若没有王爷前番的几多布置,颐也不可能一子斩了颍川王的大龙......说白了,王爷自己心里早有沟壑,不是么?不过就是......迟迟下不去手罢了。” 云朔被他说的一怔。 左颐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凉凉道:“......可是这样的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又有什么意思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临到最后,不还是要痛上那么一遭......” 左颐的视线凉凉地扫过韩子清、宋然一行,笑着摇头叹息:“我看啊,王爷倒并不缺这些给您出谋划策的人,王爷最缺的,得是个能逼你一把,痛下决定的啊......” “放肆!”韩子清第一个站了起来,怒道,“我们家王爷该当如何,还不当左大人指教!” 左颐无趣地瘪了瘪嘴,嘟囔道:“这年头,还连真话都不让人说了......” 云朔摆摆手,示意韩子清无妨,不应如此大动干戈。 云矩推开棋盘,冷淡道:“左大人当该知道,非真话不可言,而是如麻雀之聒噪,实在是使人厌烦。” 左颐满不在乎地一笑:“雀鸟乱鸣,使人烦厌,黄莺婉转,叫人悦耳......可见这聒噪不聒噪,不在话之多少,而在言之内涵,大放厥词者,自然叫人不耐;言之有理者,却比木讷无趣者要使人欣赏的多......世间之事,难道不该是这个道理么?” 云矩冷冷地看了左颐一眼,问他:“左大人觉得,掐死一只黄莺,于本王而言,与麻雀差别大么?” 左颐苦笑着摇了摇头,拱拱手以示屈服,哀怨地唱道:“但见新人笑,不听旧人哭啊......王爷说的极是,黄莺也好,麻雀也罢,都抵不过王爷一句'喜欢'抑或'不喜欢'啊......” 云朔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你来我往之间,气氛却圆融的似旁人完全插不进去一般,心里顿时浮起了微妙的不悦,也推开棋盘,挂出一副客套的微笑,对着左颐道:“左大人一路辛劳,不当留你和我们在这里枯坐无趣,正好,这个时辰,也该用膳了,不如我们边吃边聊,也算是......为左大人接风洗尘了。” 接着,云朔又回过头来,低声对着云矩恋恋不舍道:“五哥也来一起吃点东西再走吧......” 云矩略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左颐笑得眉眼弯弯:“黔南王客气,客气,好说,好说......若是能再来三两琵琶女奏弹,就更好了......” 见韩子清又要发怒,宋然眼疾手快地拦住他,温和却又客气冷淡地对左颐道:“左大人有所不知,军营重地,不进女子......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左颐展开折扇,掩住下半张脸,意味深长地对着云矩笑了一笑,没有回话。 云矩只当他间歇性闹毛病,每月有那么几天。 一行人这便往外走,云矩与左颐擦肩而过之时,身上的一块佩玉被左颐眼疾手快地拽掉了,云矩皱了皱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左颐装作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赶紧低头给云矩去拾,还给她时,顺便在她耳边轻轻道:“你喜欢他吧,子野。” 云矩一顿,面无表情地看了左颐一眼,没有说话。 左颐耸了耸肩,自嘲一笑,苦兮兮道:“我可是要闹脾气了啊子野,我在前面辛辛苦苦风里来雨里去地给你卖命唉,还差一点就死掉了......你就在后头过着安逸日子,还偷偷瞧上别家的小白菜了,唉,大王,妾身这心里苦啊!” 云矩皱了皱眉,小声骂他:“你脑子有毛病了么左岫然?就算是你的脑子真出了问题,十个陆见符加起来,也依然玩不过你,你今天在发什么神经!” “我真的差一点就死了,”左颐面无表情地回云矩道,“桐城那个遗孤,可和他的先辈们不一样,狗东西一个,带了五百人来堵我,个个手里拿着弓/弩,我若不从,万箭穿心,插翅难逃。” 云矩微微一顿,继而冷冷道:“......你大可不必那么贞烈,我不介意去三哥手里赎你回来......只要你能先管住自己的嘴,在我到之前不要先被人打死。” 然后拽过玉佩,扬长而去。 云朔走到一半,察觉云矩不在,回过头去,正好看到左颐侧首在云矩耳边说话的那一幕,云朔的步子不由一顿。 左颐抬起头,冲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挑衅与不屑。 云朔抿了抿唇,索性站在那里不走了。 云矩赶上来,诧异滴看了云朔一眼,问他:“......这是在等我么?” 云朔顿了顿,突然灿然一笑,拉住云矩的手,高兴地说:“是啊!” 然后攥紧了,一直到坐下来吃饭,云朔都没有放开。 左颐脸上嘻嘻的笑容也冷淡了下来。 开席之后,左颐的第一筷子,就先分别给云矩、云朔各挟了一道菜。 云矩脸一黑,当机立断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了。 但是也已经来不及了,左颐见席上众人似乎又都齐齐地扫了自己一眼,故而十分做作地天真无邪地笑了笑,嘻嘻道:“为何都如此吃惊地望着在下?是在下做了什么不当之举么!......在下这不也是看两位王爷吃起菜来都比较麻烦嘛......这儿也没个布菜的丫鬟什么的,就厚颜自荐,先为二位代劳了。” “......反正在下的手啊,又不怎么忙......” 云矩黑着脸,当机立断地打断他:“不劳左大人这般英才布菜,实在是暴天物了!本王可以自己来!” 左颐看上去对此十分失望。 云朔顿了顿,低头一笑,回左颐道:“......本王久居黔州,其地荒凉,民风淳朴豪爽,与洛阳城不大一般.......这吃喝玩赏,乐伎琵琶等风月享乐之事,本王也确实不如左大人精通......如此,今日也算是受教了。” 云矩听了,不由莞尔。 左颐悻悻然地放下筷子,专心大吃特吃,不再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瑜亮怨(三) 用完膳后, 云矩客气地表示自己要先行一步, 云朔再三挽留,暗示左颐所查之事想要云矩也留下出个主意,云矩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一顿丝毫不符合左大人标准的午膳过后, 一行人移步书房, 专心听左岫然讲那千里之外的泉城发生的故事。 左颐把自己跟在季成轩后面查到的东西一一道来,他一席话后,不说旁人,连云矩都震惊得停了喝茶的动作。 韩子清喃喃道:“跟外族通气,约好了虚张声势来虚报战绩......往军队里倒卖鸦片, 攫取暴利, 同时用来笼络控制军方中层清除异己,排除他人......这太可怕,也太疯狂了......简直是无法无天!还有什么是这些人不敢做的事么!” 左颐凉凉一笑:“背靠东宫的大树好乘凉嘛,不然呢, 陆见符还敢在西山意图截杀我呢......不过.那个废物, 再过一百年都学不会动动他那醇作摆设的脑子.......” 云朔回头看了云矩一眼,二人一对视, 云矩放下了手种的茶盏,淡淡道:“镇北军嚣张不是一日两日了,原来远在西北井水不犯河水倒还不显, 自陆序常居洛阳后, 他镇北军的嫡系日常闹市纵马行凶伤人都不在话下......他可不只敢杀左大人, 广元祭那晚,他还想杀了行渐来警告本王呢!” “末将有一事不明,”宋则微微拧眉,面上显现出些难以接受的模样,“陆序在镇北军之中,已经到了升无可升的地步......他为何,为何,还要做出那种事来巩固地位?......难道镇北军这些年的威名赫赫,陆序这几年的重重战功,就都是假的么?!” “你指哪件事?”左颐撇撇嘴,有些不耐宋则的愚钝,“养寇自重的事,很明显陆见符一路就是这么升上来的,习惯了走捷径的人,你告诉他多走两步也走得到,他就乐意不绕近路了么?......至于鸦片的事,很明显,陆见符也是被瞒在鼓里的那一个,他恐怕才是最恨季成轩的那一个......一支军队一旦沾上鸦片,就基本上全玩完了......所以你以为季成轩是怎么死的?我的手可没那么快,再者了,就是我能杀了他,那么重要的人证,我将他带回来,岂不是于形势更有利?” 韩子清沉吟了一下,揣测道:“这么说来......季成轩是陆序杀的?” “显而易见,”左颐兴致缺缺地说,“这种大家都已经看得出来的事情,还要劳韩大人再来这么沉思一下么?” 韩子清为之一噎。 宋然、宋则纷纷庆幸刚才开口的不是自己。 云朔敲了敲案几,沉吟道:“这么看来......陆序还不是完全的无可救药,你觉得呢,五哥?” 云矩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迂回地委婉评价道:“陆见符十五岁前,深受名声所累,十五岁后,从镇北军起家,一路爬到今日这一步......因为少时影响,他其人,更是看重名声,不然也不会因赵嘉禾一案目前尚还只能算是捕风捉影的一些传闻就滞留洛阳到如今,汲汲求索真相,他可未必是为了多少夫妻之义......而他对镇北军的情节,比之赵嘉禾,应是重逾百倍......” 云朔微微沉吟:“五哥的意思,是......” 左颐不耐烦地打断云朔,语速飞快道:“颍川王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打算保镇北军,就可以试试和陆序合作......如果你们嫌麻烦,打算连着整个镇北军一起端了的话,就不要想了,做好和陆序正面怼的准备吧。” 韩子清沉默了一下,谨慎地问左颐道:“那么,左大人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季成轩的案子是左颐一手查办的,所谓的人证物证,也尽皆都在左颐手里,虽然左颐因为遇险向五大营求助,按理说黔南王对他当是有救命之恩,但韩子清也很有自知之明,左颐这说话的口气,可丝毫没有要就因此向黔南王奉献忠诚的意思。 对方看样子,只是打算尽个告知义务罢了。 果不其然,左颐平静地回道:“我对你们的党争不感兴趣......我会把这件事直接上书陛下,至于陛下会如何处理,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了......左某只做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左颐这话一出口,屋内剩下的黔州军旧部不免都对他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左颐施施然行了一礼,作势要告退了:“今日王爷出手相助之恩,左某记在心上了,来日若是有机会,必当相报。” 云朔点点头,示意自己懂了,也没有再强留左颐什么,只抬眼示意了一下宋则,要他亲自护送左颐回府。 左颐没有拒绝。 送走左颐后,云朔拧起眉头,征询云矩对这件事的态度。 云矩沉默了一下,反问他:“小八......你真的要问我的意见?” 云朔挑了挑眉,点点头:“自然......季成轩的案子牵扯甚广,一旦左颐把这些都原原本本地上告给父皇,必然会在朝野间掀起轩然大波......下一步该何去何为,我的心意是,还是更想看看五哥的意思再说......” 这就是暗示云矩,自己会与她共进退了。 云矩拧起了眉头,脸上浮现起了明显的挣扎神色。 这其实在这位一向杀伐果决的颍川王身上是很难看到的一幕,云朔都惊讶了,不解她究竟是何处如此为难。 过了好半晌,就在韩子清与宋然、徐有仁都打算识趣地退出去把单独的空间留给两人时,云矩终于缓缓开口了。 云矩也没有避讳任何人,当着云朔和他的一众黔州军旧部的面,缓缓道:“朔儿......如果可以的话,五哥更希望,你什么都不要去管。” 云朔微微愕然,不解云矩话中之意。 云矩静静地看着他,突兀地想到,这虽然不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在如此形势下的对白,但还是自己第一次主动征询云朔自己的意见。 在送他走之前。 云矩轻轻地开口道:“五哥更想,才人娘娘的事情过后,你便立刻赴藩黔州......剩下的事我可以帮你来慢慢安排,你,愿意么?” 云朔完全愣住了,下一刻,他直接跳了起来,只觉荒谬地反问云矩道:“五哥要我去黔州?......为什么?......去也不是不可以去,但为何非要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去......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云矩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补充道:“如果说......算五哥求你呢?” 云朔一哽。 下一刻,云朔委屈又烦躁地说:“五哥是因为上次德妃的事么?......觉得我就只能给你拖后腿......好吧,我答应你,季成轩这件事绝对不胡乱掺合就是了......可是为什么非要我现在去黔州呢?” 韩子清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但也都坚持地坐在那里没动弹没多话。 云矩想了一想,这样告诉云朔:“......因为,我很信任你......我想把你当成,最后的退路。” 云朔一怔,韩子清、徐有仁和宋然的脸色齐齐变了。 云朔张了张嘴,说不出拒绝的话,可也确实不想走。 韩子清脸色难看道:“颍川王的意思......是打算要对东宫之位动手了么?” 云矩认真地看向韩子清:“韩大人觉得,季成轩身后,如果没有东宫太子的支持,他敢做出向军中倾销鸦片、并以此来控制军中高层的事情么?” 韩子清被她说的无法反驳。 云矩淡淡道:“今日的太子,敢为了一己私利,就坐视军队如此腐蚀......甚至更糟,不惜亲自下手......这样的人,来日若为君主,朝中该成何等模样?” 韩子清寒声质问云矩道:“东宫太子确实有他德才不配其位的地方,可颍川王做这件事,就当真敢说自己是为了天下百姓......就没有半点的私心么?” “......党争之事,我们家王爷从来不妄自涉及,而颍川王今日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殊不知来日的王爷,会不会成了第二个为了个人私利而牺牲百姓安危的人呢?” 云矩轻轻点头,表示赞同:“韩大人说的不错,正是因为此,本王才道,希望八弟赶紧离开洛阳。” “季成轩之案后,朝野必然动荡,多方倾轧之下,党争无所避免,即然不喜,何不直接避开?......真等到那时候,却不是韩大人一句'从不妄自涉及'就可以独善其身的。” 韩子清默了默,不得不承认,颍川王说的很有道理。 云矩低下头,把玩了一番自己的手指,淡淡道:“至于本王......也说不好自己最后会变成个什么模样......但是最起码,鸦片那等害人害己、动荡社稷之物,本王绝不会允许其在自己所见之处流淌......如此承诺,可还当得上诚意?” 韩子清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向云朔。 云朔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轻轻地问云矩:“五哥......你真的,希望我走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瑜亮怨(四) 云矩静静地看着他, 眼眸里闪过万千思绪, 最后,轻叹一声,喃喃道:“朔儿,我希望你......能够活着。” 所以你不能再在洛阳呆下去了。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再在洛阳待下去, 最后会不会也被我牺牲了。 云朔抿了抿唇,最后道:“好。” 如果你希望,那我就去做。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 ...... ...... ...... 此生谁料, 心在天山, 身老沧洲。* —————————————————————————————————————————— 云矩前脚从五大营回到开化坊,左颐后脚就上门了。 云矩在书房接待了他,在五大营时二人碍于他人耳目,不便多谈, 如今坐下, 却是能把左颐从宁波到西川再到泉城的一切见闻都详而谈之了。 云矩也按着时间顺序,一点一点地提点他:“......周家那边, 宛陵王做事还算有分寸,你可以稍稍给他们点好颜色看,适当施些不大不小的恩情......至于这位姑娘......” 说到这里, 云矩微微一顿, 看向特意被左颐带过来的杏衫少女, 略一思索,便下定了主意:“......不知姑娘可否有兴趣,去临淄王府住一段日子?” 这杏衫少女的能力很有用,像她那么好的耳力,不去偷听点什么,岂不是可惜了?......放到李姬身边,想来会有奇效。 左颐微微一愣:“我还道你会想让小谛听入宫,还特意叫人教了她不少规矩......” 云矩摇了摇头:“宫中等级森严,且对宫人的监管很是严苛,让这位姑娘入了宫,级别低了,得不来什么有用的讯息,平白浪费;放到贤妃身边呢,又太过引人注意......且如今后宫形势尚在掌控之中,须臾后说不得有要再起风澜,此时入宫,却不是什么好时机,平白被牵连至死的话,也太过可惜......而李姬那里,却是恰恰还需要一个能掌控她的人。” 左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既如此,小谛听,接下来临淄王府的事,就拜托你了。” 杏衫姑娘乖巧地一福身,退下了。 左颐看着杏衫姑娘的背影,皱了皱眉,缓缓道“......不过子野,宫中会起波澜是宫里的事,临淄王府再过些日子,可能也不大太平......” “哦?”云矩平平地抬起眼,“此言何解?” 左颐折扇一展,挡住自己贼笑的下半张脸,问云矩道:“子野你猜,我在西川桐城的时候,还碰到了哪家的人?” 云矩眉头微挑,有些惊诧:“临淄王的手伸得这么长?......看不出来啊,他现在这般有脑子了......” 左颐嘻嘻一笑:“这还不得都归功于你那半个大外甥有够孝顺他爹的,临淄王是没脑子,可人家有个大儿子啊......黎家那姑娘入洛时碰到过你那半个大外甥是吧?......黎家那个小姑娘,可绝对是个令人见之难忘的神仙人物,你那外甥回头就跟他爹嘟囔了两句......我猜,临淄王就是从那时候起就开始盯着桐城了,我们的人前脚过去,后脚他就眼也不错地跟去了。” 云矩愕然失笑。 左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轻笑道:“子野啊子野,我看你也不是个多么乐善好施的人,怎么每次稍微动点慈悲心肠,最后都净把自己做成了东郭先生......” 云矩回过神来,淡淡地瞥了左颐一眼,随口道:“我救她们,本又与她们本人如何没什么关系......” 不过是......温家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而温临意死后,云矩跪在他墓前,曾亲口发誓过,这辈子,举目所见,凡所能及......不会再让温氏多流一滴血。 这不过是云矩自己对小舅舅的承诺而已。 “再者了,”云矩饶有趣味地十指交叉,架住下巴,喃喃道,“裴行故这事做的......难道不是正合了我们的心意么?” 裴行故把西川的事捅给了临淄王,临淄王一旦得知,必然要坐不住,定然要急急地跳出来做前锋......让他们两个亲兄弟先好好地干一架,岂不乐哉? 左颐也低头一笑:“是啊,所以我还特别好心地,顺手帮了他们一点小忙呢......” 云矩深知左颐的心性,闻言想也不用想,立即接口道:“不过我猜,临淄王恐怕不会特别感激你的。” 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左颐随手摸出两只茶杯,倒上茶水,递给云矩一只,做出敬酒的模样。 两人碰了碰杯,左颐轻笑道:“这第一下,敬你的半个大外甥,可算没白疼他一场......” 云矩被左颐的刻薄逗乐了,笑着道:“不不不,第一杯,需得先敬我三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可真是辛苦他了......” 左颐听罢,直接拍着桌子狂笑。 左颐笑得手都抖了,颤抖着把茶水喝下去,笑得差点把自己给呛着,然后给自己和云矩又倒了一次,再次示意云矩要碰杯。 左颐忍俊不禁道:“好吧,第一杯,就当是敬了你外甥和他爹父子俩了......这第二杯,我看看,是敬桐城那个狗东西够心狠,还是敬陆见符够废物?” 没有庄子安在旁挑唆,赵嘉禾未必会彻底与陆序闹掰,最终走到愤然自戕那一步,而没有赵嘉禾的离奇暴毙,陆序不会被他们拖在洛阳,否则后来在季成轩的事情上,也不见得就一定会由左颐抢占了先机......且,真要算起来,赵嘉禾一开始留下来的那支秃毛笔,才是让云矩一直孜孜不倦求索最终得以顺藤摸瓜查到黎家的一大重要线索......回头来看,可以说,陆序养寇自重的事,主要赖庄子安在前面的一力搜查,而季成轩这桩意外之喜,还是要感谢陆序本身有够废物。 云矩含着笑意看着左颐,轻轻道:“第二杯,我敬岫然的一路辛劳。” 左颐微微一怔,笑意微收,想了想,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然后落寞一笑,道:“我本想说,你这杯敬早了......待我从皇宫出来再敬也不迟,到那时,我必然要邀你痛饮个三天三夜......不过我适才话未出口,再一想,却觉得你是对的......季成轩之案牵连甚广......这一杯我现在不喝,以后可还未必有命喝了......” 云矩倾身过去,郑重地盯住左颐的双眼,肃然道:“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出事的。” 左颐回视着她,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烁。 下一刻,左颐别过脸去,捂住肚子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子野你不是吧本公子那么聪明当然不会有事了你竟然还当真了逗你玩的啊哈哈哈哈......” 左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被笑出来了,一边打嗝一边一抽一抽地埋汰云矩:“我,我本来,是想跟你卖个惨......好,讨,讨一个便宜什么的......结果你这么一本正经,一副我是马上要上刑场的表情,我真的,我都不好意思逗你了,跟欺负你似的......” 云矩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直接叫管家送客。 左颐临走之前,回眸深深地看了云矩一眼,那里面,有着说不出的缱倦柔情。 左颐温柔地对着云矩道:“不用担心......我左岫然恃才放旷的名声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半辈子做了那么多不着调的事,不还是顺顺当当地活到了现在......最多,也就是再被皇上赶到外面去晃荡几年,再镀层金回来......” “那感情好,”云矩闲闲一笑,“那你可就彻底地青史留名了......我大庄历朝历代中,任期最短的大理寺少卿阁下?” 左颐对她的揶揄付之一笑,转身整了整衣袍,神色坦然地走了。 —————————————————————————————————————————— 临淄王府,偏院。 李姬愤怒地拍桌而起,质问裴行故道:“故儿......你怎么敢......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 裴行故冷着脸跪在地上,却是一脸的不服气,毫不犹豫地回嘴道:“背信弃义?......既不曾有过‘信’与‘义’,又何谈背弃?......难道在母亲心里,受了他家一次的恩惠,就要一辈子都做着颍川王的走狗才算是回报么?” 李姬却似乎是完全没听到儿子的话,她初闻内情,整个人完全陷入了一种非一般的惊惧与惶恐之中,只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不行,我不能再看着你错下去了......如果表哥知道,他会杀了你的,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李姬起身就要往外走,被裴行故直接拦腰抱住,拖了回来。 裴行故怒道:“我看我才是不能再看着母亲错下去了!颍川王究竟有什么好的......如果父王知道了你背着他做的事,才会是绝对不会放过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瑜亮怨(五) 裴行故怒道:“我看我才是不能再看着母亲错下去了!颍川王究竟有什么好的......如果父王知道了你背着他做的事, 才会是绝对不会放过你!” 李姬挣脱不开裴行故的环抱, 崩溃道:“你根本什么也不懂......你太胡来了......我表哥那个人,平生最恨旁人背叛他......你放我去给他解释啊,不然等他自己知道了,他一定会杀了你的......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可怕......” “故儿, ”李姬凄厉道, “你怎么敢,怎么敢......背叛了颍川王,我们母子不会有好下场的!” “难道我们什么也不做,就能有好下场了么?”裴行故冷笑一声,反问李姬道, “母亲到底还在天真些什么?......颍川王与我父王约定好了要对东宫太子动手, 却还是一力培养,使计将我送入东宫......我们母子从一开始,不就是他们准备好的弃子么?” 李姬捂住嘴,无助地坐了下去, 情难自抑地哭了出来。 裴行故看着自己母亲悲伤的样子, 动了动嘴,止住了更多伤人的话, 最后还是屈服了,木着脸解释道:“黎家的问题,我只是跟父王提了提......颍川王不是还在与父王合作么?只要不他不背着父王搞太多的小动作, 现阶段, 两人不当有大矛盾才是母亲您也别太担忧了......” 李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边哭边骂道:“你父王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个能指望的......你以为你这样帮他,就能在他那里得了什么好去么?” 裴行故有些不耐烦地反驳道:“他再怎么不可指望,那也是我亲生父亲......虎毒还尚且不食子......至于那位颍川王,可就算了吧,母亲一口一个表哥叫的亲热,人家可却还未必把我们当什么亲戚呢......在临淄吃苦受累那几年,可也没见过这个便宜舅舅出过什么力气......” 李姬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训斥裴行故道:“......你以为没有你舅舅的帮忙,蓟州王平白无故地,就要收你做徒弟了?” 裴行故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说:“师父,还有大哥......乃至三弟......我永远把他们当亲人,我也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刀尖对向他们......” “......也就是为此,我才只是把桐城的事告诉了父王,如果我一开始说给的人是东宫里的太子殿下,母亲当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李姬气乐了:“太子?你当太子就是什么好东西了么?......裴行故,我可提醒你,你母亲我姓温,你身上可还留着温家的血......云山一案,你的外祖、舅舅......皆被牵连至死......东宫太子和承恩公府,在其中可是功不可没!” 裴行故最烦李姬提温家,闻言便不悦地回嘴道:“那母亲最后,不还是跟了我父王......” 李姬呵呵一笑:“是啊,我是个没有骨气和脸皮的女人,我可以苟活偷生,向仇人跪着祈求爱怜我如今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可你不然,你该是个顶天立地、支应门庭的男儿郎,你要学你母亲我做个人尽可夫、倚门卖笑、毫无尊严的娼/妓/女表子么!” 裴行故的脸色难看极了,仓促地打断李姬,怒道:“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 李姬垂着头,笑个不停:“故儿啊故儿,难道母亲说的不是实话么......自己骂自己才算得了什么,旁人骂起来才是精彩呢!......当年在临淄的时候,我时常在想,怎么就把自己的这一辈子过成了这幅模样呢......后来,我慢慢想明白了,怪不了别人践踏,是我自己,最先看轻了自己......” “我当年和你想的一样,觉得温家算什么,赵家又怎样?我做温家的小姐的时候,也不曾因温氏多得过几份体面,后来温家没了,又与我何干?” “......男人家的事情,我一个女孩儿,什么也不懂,我就只是想吃点好吃的,穿得光鲜点......所以你父王后来要我,我就毅然而然地爬他床上去‘享福’了......我看不起那些装腔作势的大家闺秀,觉得她们除了端着一副清高的架子,内里,还不是一样的淫/娃/荡/妇,殊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早就成了,成了......哈哈哈,这多可笑,我前半辈子花了十五年受的教育,后来不过十五日就被我自己抛到脑后,弃若敝履了......我不知道自己丢了多宝贵的东西,还一味地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看破世态......表哥当年骂我毫无骨气,我觉得他可笑得荒唐,如今想来,我自己才是荒唐的可笑。” “......裴行故,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一个人生来,就是带着家族的烙印的,而一个家族的声名与荣耀,是需要一代一代的人去维护的......当然,你可以对温氏弃若敝履,不屑一顾......可是抛弃了家族尊严和荣光的人,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你最后走到什么地步,都不要怨怪别人......因为那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不过,最后容母亲好心地提醒你,你以为你的身份,你不在乎,旁人知道了,就也会不在乎么?” “......赵家人哪个,敢要一个流着温家血的外孙?他们晚上不得做噩梦先把自己吓死了......” 裴行故的脸色难看的厉害。 李姬轻飘飘地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有些话,我实在是说倦了......想来表哥当年看我,也是如此,怪不得如今对着我连骂都懒得骂了......” “故儿......从慧帝屠戮我温家满门起......从你的诞生之日起......你真以为,你自己还有立场可以选么?” 裴行故咬着牙,寒声道:“母亲何必自己吓唬自己......接着再来吓唬我......最大的那个温氏余孽,还在开化坊好好地住着呢,皇祖父未必会再像当年一样大动干戈,对所有的温家人都赶尽杀绝......” 李姬轻笑一声:“是啊......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出生的?” “如果没有颍川王,我们这些人,十年前就全该死了。” —————————————————————————————————————————— 慧帝二十九年秋,泉城都指挥使季成轩在其府邸内离奇暴毙,大理寺少卿左岫然赴泉彻查,回都之后,上告慧帝,指证凶手为镇北军总领大将军陆序。 而随着指证陆序暗害季成轩的证据一同呈上的,还有季成轩私种、私贩并向军中倾销鸦片的来往存证。 慧帝闻之震怒,当即令人掘季成轩之墓,鞭尸以挞之,予一卷草席,扔置乱葬岗;而左颐所提季成轩之罪证,一一查验属实后,季氏满门被牵连,慧帝接连诛杀季成轩九族,朝中凡与其三代以内有姻亲者,皆尽罢黜,十年内不得再录。 季成轩一案,牵连整个镇北军被彻底清查,镇北军高层被慧帝近乎血洗一空,凡所与季成轩来往密切者,本着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原则,被慧帝杀的杀贬的贬,处理的一干二净,单此一案,几乎毁去了镇北军一百年来积累的所有声望和底蕴。 不过慧帝到最后,还是轻轻放了一下,没有直接褫夺其编号,而只是缩减了其一半的编制,圣旨下放之后,陆序从中门起,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一路跪到崇德殿前,跪谢皇恩浩荡。 而对于陆序其人,慧帝的观感更是复杂,诚然,镇北军此案,动荡社稷民生,陆序身为其主,于监察之上,有着极大的过错,但,民间早有言,生子当如陆见符*,陆序之才,还是令慧帝心生不舍,最后贬他去虎威军就任,与越承岷之孙越浒换防而处,等于说是将全然新生的镇北军,交到了越家人手上。 越氏一时门庭显赫,车水马龙,迎来送往。 季成轩一案,牵连了东宫太子明里暗里近半数人马,东宫太子还没来得及心痛不舍,临淄王就先一步跳了出来,以一封三年前东宫太子与西突厥的七皇子,如今的西突厥皇帝的亲笔信为始,直接状告当朝太子裴云冕通敌叛国,意图谋反! 临淄王此言一出,朝野震惊,朝野内东/宫/党本就低迷的风头顿时更为委顿,而以周氏为首的世家党顿时迎头痛击,棒打落水狗,参东宫太子的折子雪花般地飞到了慧帝的案头,至此,揭开了自慧帝三十年起的诸子夺嫡的混斗序幕。 慧帝二十九年的秋天,随着一日一日寒下去的天气,朝野之内的斗争,却是越发的火热,而已经死去了一位德妃的后宫,也紧跟着再起波澜,又生新案。 周贵妃拿着尚药局查出的结果,再比对了从钟笙宫里查出来的东西,请来了慧帝和舒媛宜,一道驾临钟笙宫,志得意满地对着江淑妃道:“淑妃娘娘,做个解释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轻尘堕(一) 江淑妃一头雾水, 满脸的莫名其妙:“解释?......什么解释?” 周贵妃嗤笑一声, 将尚药局的调差结论和江淑妃府里搜到的“息夫人”一同扔在她的面前,冷笑道:“......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诗是好诗,名是好名, 这是用这‘息夫人’的人, 却也是着实狠毒啊......淑妃娘娘,先害死叶氏,再嫁祸给梁氏,挑起寿春王与黔南王的矛盾之后,自己再隔岸观火, 坐享渔翁之利......你如此机关算尽, 却想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用的江南奇毒, 却还是出卖了你自己吧!” 江淑妃满脸愕然, 一把抓过地上的东西,仔细看过, 震惊道:“......叶氏是死于‘息夫人’之毒?......梁氏也是?......梁氏也就罢了,叶氏中毒之事,当时为何没有查出来?不是都道她是惊惧过度, 活活被吓死的么?” 周贵妃冷哼一声:“叶氏是怎么死的, 你心里自然要比我们都清楚的多......你既然拿‘息夫人’害死了梁氏, 想伪装成她畏罪自杀的模样,让她替你担下叶氏之死,先前害叶氏时,自然不会去拿了同样的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大家都是明白的......” “所以呢?”江淑妃活活被周贵妃气笑了,“贵妃娘娘现在手里的这些证据,除了能证明梁氏是死于‘息夫人’之毒,而这东西本宫也恰恰有过之外,又能指证什么?” 周贵妃瞪大双眼,指着从江淑妃宫里搜出来的东西道:“如此,你便承认了这是你的......梁氏死于它,而你宫里又恰恰有,这般,还不够么?” 江淑妃冷笑道:“贵妃娘娘是在开玩笑么?‘息夫人’是江南奇毒,这可是您刚刚自己亲口说的......而这宫里,江南出身的妃子,何其多!......就连贵妃娘娘自己,不也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东西么?” “......梁氏死于‘息夫人’,而我这里又恰好有‘息夫人’,就一定是我杀了她么?......贵妃娘娘说话前,都不过过脑子的么?您何妨不先把全宫上下搜个遍,,您真的敢保证,是只有我这儿一处地有这玩意儿么!” 江淑妃在周贵妃拿出她宫里的“息夫人”的第一刻就没打算再在这上面做文章,私自藏毒,一旦承认,确实有过,但若是一味说谎否认,若是再被拆穿,只会一下子大大降低自己言语的可信度......叶氏的前车之鉴仍历历在目,江淑妃谨慎起见,不得不直接抢先自断一臂,以求生存。 果不其然,周贵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江淑妃给噎住了。 “那么,”舒媛宜轻轻俯身,捡起地上滚开的那盒“息夫人”,轻轻地问江淑妃道,“嫔妾可敢问江姐姐一句宫里藏着这东西,又是为了干什么呢?” 一针见血。 江淑妃的脸色微微变了。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是邓才子提给息夫人的诗,息夫人乃息侯之妻,楚王因爱其美,灭息,掠其入后宫;楚王出游,息夫人见其夫守城门,慨然自戗。 造此毒之人,命其曰“息夫人”,不是说这毒有多么崇高的品节,而是说此毒之效,见血封喉。 江南十大奇毒之一。 江淑妃淡淡道:“毒有毒用,药有药用,此药可以蚀疮去腐,杀虫,劫痰,截疟且,宫中从未禁止私自藏药,钟笙宫靠近凌河,终年夏日受蚊虫所扰,本宫托母亲入宫捎来此物,实乃只为驱蚊对此,贤妃娘娘又有何高见?” 舒媛宜轻笑一声,玩味地看了江淑妃一眼,挑眉问道:“淑妃娘娘这话......是不承认自己拿‘息夫人’害死了梁氏了?” “事实上,”江淑妃冷冷道,“本宫没拿这东西害过任何一个人。” 周贵妃一时技穷,无助地看向舒媛宜。 舒媛宜倒并不如何如何吃惊的模样,只扭头专注地望向慧帝,神态清冷道:“......那么,陛下以为如何呢?” “淑妃既然说不是她做的......那么,”慧帝抬起头,扫过在场的三个妃子一眼,冷冷道,“就开始搜吧。” “将朕的满宫上下,彻彻底底,搜查一遍。” 江淑妃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极其不安的预感。 慧帝一挥袖子,冷冷道:“都愣着干什么,现在就开始!......朕倒是要看看,这宫里,究竟是藏了多少的魑魅魍魉......朕的妃子,一个接一个的,死的不明不白,到现在了,都还没查得出半个头绪来!” 周贵妃被慧帝的指桑骂槐弄得手足无措,舒媛宜握住她的手,冷静地提醒她:“贵妃娘娘,叫慎刑司的过来,一起开始吧。” 周贵妃茫然道:“东西六宫这么多,真要搜的话,这得搜到何年何月......” 舒媛宜微微一笑:“那就东六宫和西六宫一起开始吧,西边,我们如今站在淑妃娘娘的地界,索性就先帮她去去嫌......东六宫的话,通知各宫的宫女们聚集到一起还要花费些时辰,既如此,就索性从宫人们最少的清溪宫开始搜吧......” 江淑妃的脸色猝然一变,手心里的汗猛一下全出来了。 舒媛宜如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如此,淑妃娘娘可另有高见?” 江淑妃的牙齿咯吱咯吱作响,她竭力掐住手心,告诉自己要冷静,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木然道:“贤妃说的有理......你们决定就好。” —————————————————————————————————————————— 云矩半夜被宫里的宣召叫起来后,站在铜镜前仔细地观察了自己一番,然后自点了身上的五处大穴,“哇”地一下连吐了三口鲜血出来。 云矩拿锦帕一点一点擦拭过唇上鲜血,看着自己的脸色更惨白了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选了一件正红的外衫。 她很久不穿红色了,但是她还记得,温临溪最爱穿红色。 云矩把头发放下,松松地拢了一个髻,装作很匆忙没来得及打理的模样,实则她很清楚,自己这个样子,跪下来向上看的时候,侧脸像极了已经死去的某个女人。 云矩厌恶地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皱了皱眉,一撩衣摆出门了。 被引到清溪宫的时候,云矩内心毫无波澜,脸上却还是很入戏地装出了惊诧的模样,一进去就便往下跪边开口问道:“父皇,这么晚了,为何突然把儿臣叫到这里......” 被慧帝稳稳托住了双臂,没有跪下去。 云矩在心里无波无澜地想到:看来方才那口血,没有白吐。 慧帝面无表情地吩咐刘故:“给颖川王搬个椅子来坐着,他的腿经不得跪,你们的眼睛都是瞎的么!” 旁边站着的周贵妃,地上跪着的江淑妃,二人的脸色齐刷刷地变了。 刘故赶紧一溜小跑给云矩搬了个太师椅来,云矩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战战兢兢地坐下,慧帝面上不喜不怒,心里对淑妃的怒火已经膨胀到了顶端。 不等云矩再开口,慧帝命宫人端来一对玉珏,和颜悦色地云矩道:“矩儿,这么晚了,父皇本不该把你叫出来......这对玉珏,你还识得么?” 云矩微微皱眉,伸手想拿过来凑近看一看,被慧帝一把拦住了。 慧帝抓住云矩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见云矩疑惑地看向自己,忍了忍,才缓和了语气,温柔道:“不能碰哦......你就看一看,还记得的话就说与父皇,记不得也就作罢了......本就是一桩无伤大雅的小事,其实今晚不该叫你过来的。” 云矩拧住了眉头,远远地看了一眼,老实地摇了摇头:“太远了......儿臣看不出来什么。” 江淑妃动了动唇,愕然地看向云矩。 云矩疑惑地回视她。 慧帝面无表情地挡住江淑妃的视线,摸了摸云矩的头,温柔道:“好了,没什么事,夜里风大,叫刘故喊驾御撵送你回去......” 云矩便起身恭敬地告退,刚转过身,便见江淑妃从地上一个爬起,冲了过来。 “颖川王!”江淑妃抓过那对玉珏,凑到云矩眼前,尖声质问道,“......你再仔细看看!你当真不识得这东西么!” 云矩被她逼得往后退开半步,皱着眉头不悦道:“淑妃娘娘这是做什么!......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要拿来问本王?” “这是什么东西,你自己不是应该最清楚么?”江淑妃怒视着云矩,看那模样,恨不得从他身上活活地咬下一块肉来,“我还想问,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还劳得王爷如此辛辛苦苦地找出来害我......” “够了!”慧帝狠狠地甩了江淑妃一巴掌,“矩儿已经说了他不识得了,你还想怎样!......他可没像你说的那样,借此指控你害死了临溪,你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如今才是你该好好地与朕解释解释,临溪的玉珏为何会有一只在你的宫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轻尘堕(二) 云矩正要往外走的脚步一顿, 猝然回头, 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对玉珏,清溪宫通明的灯烛之下,映照着他的侧脸,更显苍白得惹人爱怜。 云矩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喃喃问道:“那是......那是母亲的东西么?” 慧帝心中一痛, 拉住云矩的手,阻止道:“那上面原沾过‘息夫人’之毒,不知清理了干净没有......我叫太医院处理好了再还你......” 云矩指尖微颤,疑惑地问慧帝:“‘息夫人’......那是什么?” 慧帝一顿,然后森森地看了江淑妃一眼, 冷冷道:“贱人拿来害人的东西......矩儿不必去理会。” 江淑妃呼吸一窒, 坐在地上,无法自拔地冷笑起来。 云矩面带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江淑妃连连冷笑道:“......一对不知来路的玉珏......一个莫名其妙的指控......陛下就不顾这二三十年来同床共枕的情谊,直接在心里给嫔妾定罪了么?” “莫名其妙?”舒媛宜微微一笑,“淑妃娘娘说话, 也未免太避重就轻了吧......你宫里承认那只玉珏一直都在的三个宫女......清溪宫里这边表示还记得这只玉珏是皇贵妃娘娘当年旧物的六个宫人......这么些的人证, 就都是不存在的么?” “......更遑论物证,这么恰恰好好的一对玉珏, 淑妃娘娘宫里那只,又偏偏还沾着‘息夫人’的毒......淑妃娘娘口口声声说是颖川王使计陷害您,可是颖川王现在来了, 却连‘息夫人’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也根本记不得那对玉珏......淑妃娘娘到现在, 都还坚持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么?” 江淑妃抬起头来,怒视舒媛宜:“贱人!本宫和皇上说话,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慧帝顺手抄起一把玉如意摔过去,正中江淑妃脑门,江淑妃的额角登时就被打得流出了血,慧帝眼神极冷地看着她,骂道:“你还有脸骂贤妃......朕看你,才是那个真正的贱人!” 江淑妃坐在地上,一摸额头,一手的血,她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是被逗乐了,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笑个不停。 慧帝冷冷地看着她:“江氏,你笑什么?” 江淑妃抬眼看着慧帝,红唇微启,一字一顿道:“我笑你,活该。” 慧帝大怒,江淑妃才不管他脸色,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跟疯了一样,在庭中转着圈圈,一边转圈一边得意道:“哈哈哈,我杀了温临溪,没错,我杀了温临溪......我,杀了,温临溪,贱人,我杀了姓温的那个贱人......姓温的那个贱人被我给害死了哈哈哈......” 周贵妃骤然色变,震惊道:“淑妃,你疯了么?” “我,疯了?”江淑妃用手指了指自己,哈哈大笑地摇着头,“不不不,我才没有疯,我清醒的很......我给我自己报了仇,我给我的小十二报了仇......我杀了温临溪,温临溪死了,温临溪死在了我的手上哈哈哈哈,报应!真是报应!” 慧帝目光森寒地看着江淑妃,怒不可遏道:“毒妇!这么些年,朕真是错信了你!也错爱了你!” “难道不是臣妾才正该说这句话么!”江淑妃一个扭头,正正地对着慧帝,怒吼道,“当年在云梦泽的时候,陛下告诉我的父兄,会好好待我,会好好地照顾我让他们放心,你会一辈子对我好的......裴其宸,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慧帝微微一顿。 江淑妃的双眼闪烁着无尽的怒火,一步一步逼近慧帝,质问道:“......可是后来呢,后来你告诉我,太/祖不喜欢江南世家之女,你要讨他欢心,得储君之位,所以你不能娶我作正妻,你要娶赵家的女儿......好,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认了......你当时许我贵妃之位,我那时候多傻啊,我想着,贵妃之位有什么好的,我只是想要你这个人罢了......只要你一日待我好,我就一日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慧帝微微动容。 江淑妃说着说着,哭了出来:“可是三郎,又后来呢?......后来你告诉我,你对不起温帅,他为了救你死了,你答应他要好好待他的妹妹,温临溪一入宫就封贵妃,而我,只能屈居于她之下,做一个所谓的淑妃,我有跟你闹过么?我有向你讨过当年那个承诺么?我有质问过你的毁诺么?......都没有,你以为那是我不在乎么?!......那只不过是,我喜欢你,我心疼你,我不忍心叫你为难罢了!” “我忍着心痛体谅你,为你考虑......可是这么些年,我又得到了什么!” 慧帝彻底沉默了下来。 云矩的眼神暗了暗,知道不能让淑妃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今日之事就要彻底的不了了之了。 云矩冷不丁地开口道:“......所以,这些年来,淑妃娘娘都认为是我母亲害死了十二弟......养精蓄锐蛰伏日久,都只是为了给十二弟报仇么?” 江淑妃冷冷地看了云矩一眼,尖刻地笑了一声:“你们母子俩,还有脸在我面前提十二!” 云矩在心里微微哂然,脸上淡淡道:“可是十二弟的死,确实与我的母亲无关......也与我们清溪宫无关......这个案子,是父皇当年亲自断的,不是么?” 慧帝沉默方久,才缓缓地开了口:“阿慕,这些年来,确实是朕对不住你良多......可是十二的死,正如矩儿方才所言,确实与清溪宫无关......” 江淑妃愤怒又震惊地看着慧帝。 慧帝闭了闭眼,疲倦道:“当年那个案子,是朕亲自去查的......你一直连朕都不相信么?” 江淑妃冷笑地反问道:“嫔妾还敢相信陛下么?” 慧帝顿了顿,别开脸,定了结论道:“十二的死,清溪宫确实是无辜的......可温氏的死,你却是亲口承认了的,阿慕,朕给你留最后一份体面,可朕也要给矩儿一个交代......你从今日起,避居香山,吃斋礼佛吧。” 江淑妃咬了咬牙,知道自己就此,再难翻身了,可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继续闹腾下去,却也只是自取其辱,连道了三声“好”,然后冷冷地看过云矩和舒媛宜,最后把目光定到了周贵妃身上,对着她冷笑道:“贵妃娘娘,我可真是替你的处境担忧......您到现在,都还没有瞧出来端倪来么?” “......温临溪是我害的不错,可我动梁氏与叶氏做什么?......她们的死,可跟我半分关系都没有!......该我的,我认,不该我的,逼着我按头去认,我也不认......” “贵妃娘娘还是闲来不妨好好地思量思量,自己身后的那个好姐妹,到底是在为哪个人做事吧!” 说罢,径直站了起来,对着旁边的宫人视而不见地走过去,对于畏畏缩缩要来押她的,直接怒吼了一句:“不要碰本宫,本宫自己会走!”然后扬长而去。 周贵妃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慧帝,又一脸复杂惊惧地看了眼舒媛宜。 舒媛宜垂着头不说话,云矩也没有开口,最后,还是周贵妃坐不住,期期艾艾地问慧帝道:“陛下......那叶氏和梁氏的死......淑妃说不是她做的,我们下一步,要怎么查......” 慧帝闭了闭眼,疲倦地摆了摆手:“......不必查了,到此为止吧。” “叶氏,罪有应得......梁氏,福薄病死,你就按着这个来处理吧。” —————————————————————————————————————————— 云矩回到颖川王府,赵宁杨已经被吵醒了,正守着灯烛等着她。 赵宁杨一边打哈欠一边起来帮云矩脱外衫,嘴上也不闲着,止不住地埋怨道:“贤妃她们怎么安排的,怎么偏弄到了这个点才来叫王爷......还劳您大半夜地起来折腾......” 赵宁杨顺手一摸云矩的脸,沁人的凉,赶紧扭头去找暖手炉,一边翻找一边抱怨道:“王爷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门冷的天,还大晚上出去折腾,她们也真是......” 云矩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就说了无妨也没用,也就没去白费功夫地制止赵宁杨找东西的举动,自己却是先随手倒了杯温茶,慢悠悠地先喝了起来。 只是听赵宁杨抱怨时辰的问题,云矩便淡淡地来了句:“......时辰和我选好的差不太多。” 赵宁杨顿了顿,没再说什么,只不免小心翼翼地觑了觑云矩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一切可还顺利?” 云矩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随口道:“......托今个儿这日子的福,没出什么大岔子......慧帝不会再查叶氏之死,梁氏之死也已病死而论,虽然不尽如我意,但也就只能这么着了。” 赵宁杨微微愕然,在心里算了一下,疑惑地问云矩:“今个儿这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轻尘堕(三) 赵宁杨微微愕然, 在心里算了一下, 疑惑地问云矩:“今个儿这日子?......今个儿什么日子啊?” 也不是皇贵妃的生辰抑或忌日啊...... 云矩微微抬眼,神情讥诮地提醒她:“二十八年前的今天,平宁之战,温临轩......” 赵宁杨惊呼一声:“今天是温帅的忌日!” “温帅......”云矩把这两个字眼在嘴里玩味地重复了一遍, 歪着头好奇地看向赵宁杨, “怎么,你们都叫他温帅?” 赵宁杨眨了眨眼,对云矩的问题,有些愕然和莫名。 “算了,”云矩低头笑了笑, “温帅就温帅吧......对于温临轩, 我是实在喜欢不起来......但想来也犯不着拦着你们去喜欢......不说了,困了,歇下吧。” —————————————————————————————————————————— 有的人已经睡下了,而有的人, 今晚却注定彻夜难眠。 崇德殿的廊下, 慧帝正托着头,蹲在地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盆里正烧着的纸钱,神情木然,却带着说不出的寂寥落寞。 刘故小心翼翼地给慧帝加了件披风, 委婉地提醒他:“陛下......夜已经很深了......” 慧帝不耐烦地挥开他, 训斥道:“别吵, 让朕再陪临轩一程......” 刘故赶紧闭上嘴巴,敛声屏气,小媳妇一样退到一旁,再不敢乱动乱出声了。 不过慧帝被刘故这么一打岔,再蹲了半刻钟就没有什么心思了,不悦地站起身来,瞥了刘故一眼,示意他去叫人过来把这里收拾干净,自己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刘故心惊胆战地小碎步追上去,觑了觑慧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今日可要翻......哪位娘娘的牌子......” 慧帝挥了挥手,示意不用,面无表情地坐上御撵,冷冷道:“回大都殿。” 漆黑的夜空,是天光破晓前最暗的时刻,寂然无声的宫道之上,慧帝突然跟受不住这静谧般,突兀地开了口:“......你知道朕,为什么不让贵妃再查叶氏和梁氏的死了么?” 刘故俯身作洗耳恭听状,恭谨道:“奴才愚钝,实在是猜不透陛下的心思......还望陛下明示。” “......你愚钝?”慧帝斜了刘故一眼,冷哼一声,突然生气地骂了句,“这宫里......就没有比你这老东西更是奸谗的了!” 刘故脸色一变,吓得立刻跪了下去,伏地痛哭道:“陛下明鉴,奴才对您是真心可昭日月......绝无贰意啊......” 慧帝挥挥手,示意抬撵的人停下,自己优哉游哉地背着手从御撵上下来,走到刘故面前,抬腿踹了他一脚,不辨喜怒地骂了句:“哼,老货!......朕要你的真心做什么......算了,起来吧,看把你吓得......算你运气好,朕今日,没有办你的心思......下不为例。” 抬撵的人很懂眼色地退出了半里,留慧帝和刘故这个崇德殿里最得势的大太监两人独自说话。 慧帝慢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不阴不阳地问身后吓得不停地擦着额前冷汗的刘故道:“矩儿的大腿,好抱么?” 刘故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好在天色够暗,很好地替他遮掩了一二。 刘故哆哆嗦嗦道:“陛,陛下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奴才,奴才不懂......颍川王殿下,颍川王殿下......” “你抖什么呢,”慧帝淡淡地瞟了刘故一眼,“朕不是说了下不为例了么?......矩儿做事,像他娘,有时候对人对事,都太绝了,连个退路都不给自己留殊不知他这样的人,才最是容易去狠狠地摔个跟头的......” “......十六和行俨那孩子在梁氏那里一起用了午膳,梁氏被饭菜里的‘息夫人’毒死了,剩下两个却就活得好好的,一点干系也没有?要是没有朕跟在后面给他收拾烂摊子,就他做这事,老八跟老九,再加个老四,能合在一起把他给活活撕了......” 刘故听话听音,听到这里,才是微微放下心来,心道不是思芙殿里那个计桑歌的尸体被发现了就好...... 刘故谄媚地对着慧帝道:“颍川王殿下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可这不一切,都还有陛下这个慈父,在后头为他好好地收场嘛。” 慧帝故作严肃地瞪了刘故一眼,下一刻,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摇头叹息道:“可是他眼看着也是而立之年了,行俨那孩子都快能娶媳妇了......小什么,不小啦,得该长点心了!” 刘故笑着捧场:“颍川王殿下也不才二十出头,毛头小子嘛......再者了,难道颍川王殿下长到了不惑之年,陛下心里就不为他担忧了么?” “担心啊,怎么能不担心......”慧帝叹息道,“矩儿就是长到了七老八十,在朕心里,也都还是个孩子啊......他过的苦,朕知道......朕这心里也苦啊......可是朕,也护不了他一辈子啊,等他大了,朕也老了......到时候他的哥哥们坐这个位子,可不会跟朕一样一心护着他了啊......” “这让朕怎么放心的下啊......” 刘故动了动嘴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闭嘴不说话了。 慧帝站定,看着夜空,幽幽叹息道:“朕多希望,他能赶紧再懂事些......他如今做事,还是跟个孩子一样,顾头不顾尾,任意而为,朕这心里,是真的放心不下啊......” “你说你纵着他吧,又要怕他越走越偏,最后把人都给得罪完了,等朕也不在了,彻底没人护着了,再被旁人狠狠地清算......可你要是不纵着他,让他不高兴了,不乐意了,又怕他在心里偷偷地怨恨你......” 刘故轻轻道:“颍川王殿下聪慧,早晚有一天会领会陛下今日的一片苦心的。” 慧帝闭了闭眼,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悲哀道:“这想要成器的儿子呢,怎么拉扯都拉不起来......不想要那么能干的,却偏偏心气比哪个都要高......矩儿,就不说了,终究是朕对不起他的地方多些......可是太子,也真是太让朕失望了!季成轩的案子,上万两的白银啊......他是真以为,朕现在是老眼昏花了啊!......但凡太子争气点,朕也不至于,不至于......” 不至于那么的为难,不至于动那些伤筋动骨地手段来压制温家和云矩。 刘故低着头不敢乱作评价。 慧帝厌烦地闭了闭眼,嫌弃道:“......老三也是跳的厉害,拿着几封捕风捉影的书信来大动干戈......他莫不是觉得,把太子弄下去了,他就能怎么怎么样了......他也不照照镜子瞅瞅自己什么资质,区区一个礼部,他都收拾不转,去了没多久,就惹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贪污受贿案来,最后还要老六去给他收拾烂摊子......一个个的,蹦达的是比谁都高了,真是生怕朕多过会儿安生日子!” 刘故在心里默默腹诽道:礼部贪污案,说白了还真的不算是临淄王的过错,临淄王去礼部观政之前,是东宫那位把控的局势,后来的贪污受贿案,陛下您老人家大动干戈,又是给自己的哪块心头肉出气呢,您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不过这位临淄王,资质差还运气惨,也真是没谁了...... 刘故心里正对着自己吐槽得欢快呢,慧帝瞟了他一眼,突然冷不丁扔下一个晴天劈劈:“刘故,你来说说如果中宫所出的那两个都不成器的话,诸位皇子间,你觉得朕的哪个儿子最担得住事儿” 刘故脸色乍然一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苦苦哀求道:“陛下,储君之位乃国之根基,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万不可轻易擅动啊陛下!” 慧帝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着他半晌,过了半晌,面色好看了点,轻轻道:“......起来吧,朕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刘公公觉得自己今晚受到的惊吓真的超出预期了,在心里强烈要求慧帝父子任管哪个今年给自己涨点薪俸。 慧帝状若随意道:“......朕还以为,你跟矩儿走的那么近,会想着......” 刘故心脏狂跳,笑着斗胆打断了慧帝的话:“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呀!老奴亲近颍川王殿下,不还都是为了讨您的欢心嘛!......再者了,既然陛下都说了奴才和颍川王殿下亲近,老奴今日就索性自己给自己贴两分脸面,仗着这句‘亲近’,斗胆给陛下说几句自以为是的话......正是因为老奴这些年来,因陛下的缘故,与颍川王殿下走的略亲近了点,以老奴对颍川王殿下的了解,他是绝对没有那个心思的......颍川王殿下,可是温帅的外甥,这常言道,外甥肖舅......依老奴看啊,这温帅当年是怎么待陛下的,日后颍川王殿下,想必也会那般待新君,他们可是亲舅甥,骨子里的东西啊,一模一样的!” 刘故小心翼翼地看了慧帝一眼,又战战兢兢地补充道:“这几年来......颍川王殿下不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么?” 对东宫太子,马首是瞻,莫不言是。 毕竟,这可是云山一案后,慧帝对裴云矩这个儿子,唯一的要求。 再明显不过的要求。 慧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是啊......那个孩子远远看着,真是像极了临轩......有好几次,好几次,朕想叫住他,问问他最近睡得好不好,吃的香不香,为何近日看起来又瘦了......天冷了,想问问他,腿还疼不疼,有没有再犯病......” 最后,却都忍住了。 慧帝闭了闭眼,掩饰住里面的水光,叹息道:“我是真怕......怕他看我的眼神里,有着怨恨......他长得,和临轩当年太像了......我,我真的怕他......” 怕那孩子顶着一张与他舅舅如出一辙的脸,冰冷地,怨恨地望着自己。 就像是在赤/裸/裸地提醒着慧帝,平宁之战时,他舅舅死的有多不值。 刘故轻轻地劝慧帝:“陛下不必再伤神了......且看今日,颍川王殿下对您,可并无怨恨的模样......想来,就是温帅在世,也能够理解陛下您的无奈的......” 慧帝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边哭边骂刘故:“你个狗奴才,你懂个屁!......你说这种话,你自己听得下去么?” “......我与临轩,五岁相识,十岁开始一起上战场,我们并肩作战,并肩作战,在一起朝夕相处十五年啊!一个人的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年?几个十五年?又能和几个人在一起朝夕相处那么久?......那是实打实的十五年啊!” “......他是为了救我死的,我就看着他,看着他在我怀里断气,那时候,我对自己说,裴其宸啊,你这一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这样的好兄弟了......他甚至连一丝骨血都没有来得及留下,就在战场上,匆匆逝去,他来这世上走一遭,也不过活了区区二十五年,而他这二十五年,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战场上,献给了我大庄的建立......可是我,我到最后,我答应他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做到......我甚至都无颜下去见他啊!” 慧帝哭完,木然地擦干自己脸上的泪,自言自语,也是在说给刘故听:“我对不住临轩,甚至连阿笕的命也没有保住......所以我一直,都不舍得去动矩儿......只要他别碰不该碰的,别的......朕都随他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凉天气(一) 慧帝二十九年秋, 寒露, 淑妃江氏在宫中断发明志,自请出家,避居香山寺,再不入后宫;同月, 临淄王因御前失仪被今上斥责, 将其从礼部侍郎将为礼部郎中,令闭门思过,罚三月薪俸。 霜降时节,因母丧在洛阳拖延至今的寿春王正式启程,就藩淮南。 慧帝二十九年冬, 小雪, 今上赐太常寺卿孙樊之嫡二女孙湉湉于十一子宛陵王为正妃,经钦天监卜过凶吉,予来年九月大婚,随着赐其在醴泉坊起宛陵王府的圣旨一起下的, 还有着其来年开春后观政吏部的旨意。 而在此之前, 大庄六部里的吏部,一直是被东宫太子所独控的。 慧帝这一举动, 让本来在临淄王起的所谓的“皇太子私通西突厥案”不了了之、正主临淄王被罚闭门思过后纷纷沉寂下来的周党,顿时又心生活泛了起来。 而与之相对的,无论是中宫皇后, 还是承恩公府, 在经历了一个波折而又惊心动魄的秋天后, 都低调地缩了起来,不再主动与人争锋。 前朝形势一度胶着。 初雪过后,如今陪贵妃周氏一同协理后宫的舒贤妃在一次家宴上与慧帝笑谈,道如今宫中四妃之位空了一半,九个正儿八经有封号的嫔位,更是缺了八个,趁着年节喜气,当给诸位姐妹均提个位分,一同好过年,慧帝听后,沉吟良久,点头应允。 三日后,慧帝下旨,封七皇子即墨王之母闵嫔为德妃,赐居钟笙宫主位;封十皇子陇西王之母安嫔为昭仪,赐居思芙殿主位;封十五皇子之母丽贵人为昭媛、十七皇子之母宓贵人为充容.......其他诸皇子、公主之母,均有封赏,就连常年在宫中被人当成不存在的吴美人,都难得也沾了这份喜气,升了庶嫔。 慧帝二十九年末的大封后宫,也被后世认为,是庄慧帝对中宫皇后与东宫太子委婉不满的一大表示,也有不少流派认为,庄慧帝怕是在此时,已经动了废太子之心。 而这一切,都与早已葬在西山的梁才人没什么关系。 兴宁坊的黔南王府里,进进出出的侍人们忙得热火朝天,他们都在为这座王府主人马上就要来临的出行做准备。 越浒与陆序换防而守后,越浒身上的压力骤然一增,即使是缩减了一半编制的镇北军,那也是镇北军啊!完完整整的一个镇北军!越承岷名声在外,越浒身为他的嫡亲孙子,自然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升斗小民.......可即使是虎威军的一手创建者,也不可能拿一整个军队来给孙子做演练,越浒北上,邀曾在西南并肩作战、彼此都互有较高评价的云朔同行,云朔思考了一番,没有拒绝。 ——越家门庭日高,越承岷宝刀未老,越浒天资已现,季成轩案后,民众们对虎威军和越家将的信任达到了顶峰,且云朔自觉,越家祖孙,都是可交之人,既然去哪都是走,那北上还是南下,西川还是黔州,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按照慧帝的旨意,越浒是可以来年二月后再启程的,可这小子第一次独当一面地做主将,激动得不行,非要说西川兵将过冬艰难,他要在大雪前就过去,亲自陪着当地卫所的诸位将领们一起过冬,还发出豪言壮语,要亲自在年间转遍西川的近百卫所,他激动归激动,他还激动的很有层次感,立下雄心壮志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催着云朔准备走。 越浒的原话是:“得了吧王爷在洛阳有什么好呆的啊.......少爷我虽然读书少,可王爷您也别糊弄我啊!” “如今这局势,诡谲得很,王爷的那几个兄弟,除了那几个心气高不怕死的,剩下的,一个个恨不得窝在自己府里完全不出来走动,生怕被人想起来还有自己这么一个小可怜,被拉出去当枪使.......哈哈哈还是赶紧快跟我一块走吧!离了洛阳这个肮脏的名利场,大家一起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不比把时光空耗在‘你害我一下’、‘我还你一下’这上面强多了嘛!” 云朔就是在越浒这样一天五遍逢休加倍的摧残下,最后妥协的。 云朔不无怨恨地想,送君千里,还终有一别,而自己在洛阳磨蹭再久,答应了五哥的事儿,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拖来拖去,总还是要走的,现在想着,等到过了年再走吧,过了年说不定又觉得,还是等开了春再说吧.......开春之后,只要不想走,就总是还能找得到耽搁的理由,但真这么拖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左右自己都亲口答应了,难不成还要再等五哥开口去催不成....... 从去黔州改去成西川的事,云朔拿去问过了云矩的意思,看得出来,云矩对此深感惊讶,而这份惊讶,不仅是因为云朔的举动抑或越家的邀请,更多的则是因为慧帝的态度。 越浒上书想求慧帝允黔南王一道北上后,慧帝不仅点头应许,还另赏云朔兼一个青州经略史的衔,且不夺其在西山五大营的统领之位,只道其此行西川,按年节回京述职,来往公文,均有驿所传递,算是遥领。 这就是相当支持赞许的态度了。 须知,云朔若是去黔州,有其数万旧部的拥护,自然能过得安然自在,可那算是提前就藩,外地藩王无宣召不得私自进京,若是慧帝再依例,像对待先前去淮南的寿春王一般,也直接夺了他身上如今现有的职位,那么云朔要是打算一辈子老老实实地呆在封地上老死还好,若是想出门或者日后想有些旁的动作,寸步难行。 这也是韩子清明明心里也很清楚洛阳城里如今风云变幻不宜久留,却也还是并不如何赞同云矩直接简单粗暴地让云朔上书回黔州的原因——回去容易,再想出来、再想回到洛阳来,可就麻烦了。 而云朔如今与越浒一道去西川、去青州,青州与陇西接壤,安昭仪与梁才人同住思芙殿二十余年的情分,使得陇西王与云朔本就天然交好,后又投缘,再加上云朔此去,算是出京历练,随时可以回来,到五大营去官复原职,两者相较,高下自不必说,乍一看,后者的待遇甚至丰厚得让云矩觉得不大正常。 对此,云朔拿来问她,云矩又哪里有什么好说的,十年前的昌平营旧部朱门案后,颍川王在军中的声望就差到了极点,云矩在军中,除了蓟州王,几乎毫无人脉,青州也好,越家也罢,都不是云矩日常所熟悉接触的,她只能笑着对云朔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自己能拿主意就好。” 对此,云朔心里有点不大痛快。 云矩的举动,让他觉得于对方而言,似乎除了想让自己赶紧离开洛阳外,没有别的任何需求。 自己去哪里、做什么、怎么样,会如何。 一概都不放在心上。 只是想赶紧撵了自己走。 云朔是憋着一股莫名的气同意了越浒年前走的计划的。 而今日,就是定好的出城之期。 云朔一开始,是与云矩赌气,想着干脆不要告诉对方了,反正我走就走了,于五哥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差别,还是不要再去他面前丑人作怪了.......左右他堂堂一个颍川王,若真是有心打听,自然能得到自己启程的消息,若是无意,自己去说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可真等了要走这日,云朔心里又开始后悔了。 万一.......他心里想着,万一,五哥就是恰恰好还不知道呢.......他若是知道了,不该不来送我的啊.......他还不知道,我就这么走了,等他接到了我已经出城的消息,可否会惊讶不舍,可否会后悔难过....... 越浒来兴宁坊等着云朔一起走,在他的黔南王府里转了一个来回出来,见云朔仍还失魂落魄地站在廊下,坏笑地蹭过去,挤了挤云朔的肩膀,调侃道:“.......这么舍不得?那就干脆带着一起走呗。” 云朔茫然地抬起头看他:“.......可是,带不走啊.......” 要是能带得走就好了。 越浒也愣了:“.......不是吧,你的觉悟这么高?你是去青州做经略史唉,有专门的府邸在,又不像我,得一直窝在军营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一个女人而已,怎么就带不走了?” 云朔一愣,正想问“什么女人?”,就看见一女子绕过回廊,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对着云朔和越浒盈盈行礼道:“宪儿见过黔南王、越将军。” 越浒冲云朔一阵挤眉弄眼,云朔微微失语,这下明白对方是误会了什么了。 他竟然以为我是在惦记温宪,云朔在心里颇为奇怪地想,想完之后,心中却又突然一愣......到底是什么时候起,自己提起“温宪”这两个字,已经能这般漠然了......我真的曾经喜欢过她么?这真的是我喜欢过的女人?......云朔咂摸了一下自己心里如今的滋味,不得不惊愕地想着:原来我是个......这么凉薄的人啊...... 云朔不由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一概摇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凉天气(二) 云朔摇了摇头, 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一概摇了出去, 对于越浒的怪模怪样视而不见,一本正经地对着温宪道:“温二小姐不必如此客气,昨日的情境,但凡是任何一个有良知和品行的人见了, 都不会视而不见, 区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正该要去寻温二小姐,温二小姐便过来了,如此也好,本王也便直说了......如今本王这府上, 乱糟糟的一团, 而本王此去青州,恐怕没个一年半载也不会回来,府上事多,就不多留温二小姐了......” 温宪羞涩一笑, 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云朔后边的并不算得如何委婉的撵人之辞, 只脉脉地看着云朔,婉转接口道:“可是救了宪儿的, 偏偏却也只是王爷一人啊。” 越浒别开脸,把头靠在云朔肩膀上,不厚道地闷笑出声。 云朔听得微微牙痛, 学着云矩往日一贯的作态, 彬彬有礼但又绝对客气有加道:“温二小姐大可不必如此......” “我如今......”温宪落寞地垂下眼帘, 假装没看出云朔的疏离与冷淡,径自打断了他的话,自怨自艾道,“还算得上什么‘小姐’......昨夜若非王爷出手相救,宪儿早已连清白之身都不复存了......王爷的大恩大德,宪儿无以回报,只能......” 越浒饶有趣味地开口打断温宪,问她:“原来温二姑娘如今,还是有‘清白之身’的啊!温二姑娘果然厉害,厉害!” 温宪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云朔瞪了越浒一眼,示意他不会说话就闭上嘴,越浒撇撇嘴,回了云朔一个“你怜香惜玉那你来吧”的眼神,转身溜溜达达走了。 云朔头疼地看了温宪一眼,板着脸面无表情道:“温二小姐,本王就直说了吧......本王身边,一不缺婢女,二不要人暖床......不管你抱着,或者没有抱过这般心思,如今本王要去青州了,王府不会留人,你可以再思考半个时辰,想一下自己下一步该去哪儿了......” 温宪的脸色一空,下一刻,她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对着云朔低声威胁道:“不行,你不能就把我扔在这里自己走了......带我一起去青州,不然......” 云朔挑了挑眉,颇觉无语地反问她::“......不然呢?” “不然......”温宪咬了咬牙,“你会错过一桩非常重要的事......一件你一定会后悔的事!” 云朔懒得再与温宪废话,转身就走。 温宪豁出去了,对着云朔的背影怒吼道:“关于我‘表哥’的!你真的不想知道么!” 云朔脚步一顿,继而步履从容地继续向前。 温宪小跑着追过去,扯住他的衣袖,怒道:“裴云朔,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脚边转来转去,立志做她身前最忠心耿耿的那只哈巴狗的么?......怎么,如今连你,都不买她的账了?” 云朔一把挥开温宪,怒不可遏道:“和五哥有关的事,我自然会去亲自问他......这跟你又有何关系!......温二小姐,可别逼在下说出‘真是后悔救了你’的这等没有意思的话!” 温宪被他一下子挥倒在地,坐在地上愕然地笑了出来,神情古怪地反问云朔道:“你叫她‘五哥’?你还叫她‘五哥’?!哈哈哈你竟然还叫她‘五哥’......裴云朔,你可真是太可怜了啊哈哈哈......” 云朔拧紧了眉头,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不应理对方的故弄玄虚和胡说八道,但心里却突然空了一拍,不期然地想起了广元祭那夜,云矩对着自己说的那三句话。 ——“我是你五哥。” ——“你......是我,五哥......?” ——“你曾有过一个很喜欢的人。” ——“我曾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她是温家的二小姐,温禧贵妃的侄女,她的名字,叫温宪。” 云矩的脸色微微变了。 ——自己之前一直用力提醒自己记着这三句话,是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哪里有问题,可万一是......这三句话里都有问题呢? 云朔在心里叩问自己,我真的喜欢过眼前这个女人么? 还有,云矩他......真的是我五哥么? 温宪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云朔陡然微妙的眼神,笑得肆意盎然,轻轻道:“你也不是那么傻嘛......你自己也开始发现问题了的吧......” 云朔面无表情地看着温宪,冷冷道:“给我一个能证明带上你有用的理由。” 温宪昂起头,高傲地看着云朔道:“塘栖左家与我那好表哥的关系,你何不好好地查一查......所谓的‘第一纯直忠臣左岫然’,他效忠的真的是谁,王爷心里清楚么?” 云朔动了动嘴唇,冷冷地看着温宪:“左家,本王自然会去查......可若是叫本王知道你是在故弄玄虚地糊弄本王......” “我不说没有用的废话,”温宪也同样冷冷地回视云朔,面无表情道,“左家第三十三代家主,左舍得,也就是左岫然的伯祖父,你何不从这个人开始查查看。” ——————————————————————————————————————————— 开化坊,颍川王府,先前被云朔心心念念惦记的云矩,正要出门,就被自己的儿子给拦住了。 裴行俨垂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拦着云矩道:“娘,我有事情要与您好好谈谈。” 云矩微微顿足。 须臾后,云矩转身,指了指书房的方向,平静道:“走吧。” “不必了,”裴行俨断然拒绝,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地看向云矩,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只问娘亲......三句话,问完我就走。” 云矩的表情微微僵硬。 裴行俨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盯着云矩,眼也不眨地看着她道:“第一句,梁奶奶......究竟是怎么死的......” 云矩的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最后却又闭上了。 云矩低下头,也认真地对上裴行俨通红的眼,轻声道:“行俨......对不起。” 裴行俨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半步,死死咬住下唇,强行抑制住自己声音里的呜咽,提高了嗓门道:“第二句......你真的,曾有那么一刻,喜欢过我父亲么?!” 云矩凝眉看向裴行俨,不语。 裴行俨突然崩溃了,一边哭着一边质问云矩道:“你说啊!你真的有喜欢过他么?.......如果你完全不曾喜欢过他,当初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如果你喜欢过他,当年的你,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洗去他的记忆,送他去替你顶罪、去死的呢?......” 赵宁杨被这边的动静惊住,快步跑了过来,听到裴行俨说这种话,气得脸色都变了,怒道:“行俨,你怎么能这么跟你母亲说话!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我不知道......”裴行俨怒吼回去,“那你们告诉我啊!告诉我梁奶奶不是因为我娘的野心死的、不是为了让我娘把九叔和四伯的母妃拉下马而服毒自尽的!.....告诉我,我父亲当年被流放不是为了给我娘顶罪!我娘当年也不是亲手送他去死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宁杨被裴行俨的突然爆发震住,一时愕然。 云矩轻轻地抬眼,冷静地看着裴行俨,问道:“行俨,第三句是什么.....一起问了吧。” 裴行俨眼含怨恨地看着云矩,一字一句地问:“第三句,我想知道,我在娘心里......究竟算是个什么?” “一个对我父亲充满负疚感的补偿品?......还是一个,和我的父亲、我的奶奶,乃至娘身边更多更多的人一样,随时可以被娘拿出去牺牲掉的儿子!” 云矩扬起手,狠狠地给了裴行俨一巴掌。 裴行俨别开脸,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子。 赵宁杨一脸悚然地看着母子二人。 云矩平静无波道:“梁才人的事.......我很抱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但是行俨,我和你父亲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责我......对于你,我更是,问心无愧。” 裴行俨死死地咬住唇,压抑住自己的笑声,下一刻,他又放声大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裴行俨一边笑着,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赵宁杨有些害怕了,想去拉他,被他一把甩开了。 裴行俨讥诮地反问道:“......只是有点抱歉?可是她死了......奶奶死了啊!......我没有资格质问你,那我父亲呢?他有资格么?您给他知情的资格了么?如果他有一天恢复了记忆,您当真觉得,他对您的怨恨会比我少么?!” “......对我问心无愧,问心无愧哈哈哈,娘,我敢不敢斗胆问您一句,是不是就算当初把我过继给了太子,您也能说一句'问心无愧',然后笑着告诉我是要过去享福的?!” 赵宁杨甚至完全不敢去看云矩的脸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凉天气(三) 赵宁杨完全不敢去看云矩的脸色, 脸色惶恐地劝裴行俨道:“行俨, 你快别说了......你冷静点,先少说两句啊......” 裴行俨静静地看着赵宁杨,问她:“干娘,你为我娘付出了一辈子......你难道, 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么?” 赵宁杨肃然道:“那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是啊, ”裴行俨低垂着眉眼,缓缓道,“你们都是自愿的......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啊。” 赵宁杨心中陡然浮起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裴行俨抬起头来, 看了看头顶的天空, 斩钉截铁道:“......可是我,不愿意了。” “这座洛阳城,这座王府......呆的我厌倦了。” 裴行俨深深地看了云矩一眼,转过身毅然决然地跑走了。 赵宁杨正要去追, 就见身边的云矩晃了一下, 赵宁杨下意识地先伸手去扶住她,云矩咬住唇, 将翻涌到喉咙口的鲜血又一点一点地咽回去,熬过了那份晕劲儿,她摆了摆手, 示意自己无妨, 轻声对赵宁杨道:“......叫个人, 跟着他......不用管他想去哪里......也不必拦着他。” —————————————————————————————————————————— 裴行俨一边擦着脸上的眼泪一边跑出来,他知道身后一定有云矩人跟着,心中厌烦,只想快点甩开他们,也不顾自己的骑术如何,跑到马厩里,翻身跃到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身上,一拽缰绳,骑着马跑出了兴宁坊。 天上纷纷扬扬地落着鹅毛大雪,裴行俨出来时不曾留意,还是被那些冰冰凉凉的东西黏到脸上了,才陡然察觉。 这种雪势,是慧帝登基三十余年来都少见的了。 裴行俨骑着马漫无目的地溜达在正和大街上,天大地大,却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 奶奶死了......太冷了,出来时没加衣服,裴行俨冻得瑟瑟发抖,把自己缩在枣红大马威风凛凛的毛发里,脸上的泪水一缕一缕地落了下来,心里不住地想着:奶奶死了......还有十六叔的弟弟......都是因为......都是因为...... 裴行俨把脑袋拱下去,痛苦地嚎啕出声,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都在一起,都在一起,好好的呢...... 有人过来了,身下的神骏的大马焦躁地动了动,把裴行俨惊醒了。 裴行俨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四十上下,憨厚地搓着手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包热气腾腾的油饼,递向他,讷讷道:“小公子,这天儿也太冷了,您还是快回家去吧......这东西粗糙,您恐怕吃不惯,拿着暖暖手吧......” 裴行俨愣愣地接过来,心里却木然地想着:回家?可是我现在,连该怎么面对我娘都不知道...... 中年男子见他接了,高兴地咧开嘴笑了笑,仓促地搓着手劝了他一句:“快回去吧,外面这天是真的冷......”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从那中年男子身后探出头来,眼睛圆圆的,身子也被裹得圆滚滚的,遮得严严实实的嘴巴里吐出几句含糊不清的话:“爹爹......这个好漂亮的大马是这个小哥哥的么......囡囡可以摸一下么?” 中年男子回头,用方言斥责了那小姑娘几句,风渐渐大了,裴行俨听的不清楚,只猜测大意该是不要叫她胡来之类的,小姑娘跺了跺脚,似乎不乐意了,反击了什么,那中年男子最后苦笑着低下了头,把小姑娘架到自己的脖子上,爱怜地摸了摸她,哄她:“不要乱摸哥哥的......爹爹给你当大马嘛......” 裴行俨从腰间摸出自己的荷包,递给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连连摆手,示意不用。 裴行俨轻轻道:“一点碎银子,给小妹妹买点糖饴吃吧。” 小姑娘坐在父亲的脖子上,开心地接过裴行俨递过来的荷包,风一吹,露出了她笑出的一口豁牙:“谢谢哥哥了!” 中年男子拿女儿没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裴行俨拱了拱手,喜气洋洋道:“小公子过年好啊!” 父女俩转过身,慢慢悠悠地回家了。 裴行俨看着他们的背影,神游了许久,突然一扯缰绳,下定了主意。 他的一生中,从未像那一刻般如此地渴求立刻见到云朔。 裴行俨一路风驰电闪地赶到兴宁坊,面对大门紧闭的黔南王府,大脑一片空白。 裴行俨对着其上的牌匾发了好久的呆,最后还是一个门房察觉不对,这么冷的天,怎么有个人搁大门口站着,探出头来,冲着裴行俨喊道:“我们家王爷已经走了!去青州了!” 裴行俨猝然抬起眼,恶狠狠地盯着那门房,怒吼道:“......他走了?他怎么可以一声招呼也不把就这么走了!......他怎么可以......” 把我扔在这里就走了呢...... 方才隔得远,那门房认不清人,这下听声音,倒是立刻看出了裴行俨的身份,吓得一溜烟跑了出来,冲着裴行俨点头哈腰道:“世子殿下见谅,王爷一旬前就定好了今日要走,是和越将军一起的......半个时辰前就出门了......” 门房心里也不由纳罕,自家王爷要走的事,也不是什么机密要闻,该来送的人,刚才也都来送过了啊......就你们颍川王府没人来,王爷走之前还不大高兴的模样......看样子,还是真的不知道?......这可真是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裴行俨冷冷地看着那门房道:“半个时辰前刚走?他们走的哪个方向出的城?” 门房下意识地回答道:“走的白虎门......” 话音刚落,就见这位颍川王世子一拉缰绳,就要去追,意识到不对,赶紧在后门高声喊着补充道:“世子殿下,来不及了啊!......现在大部队早都已经出城门了!追不上的!......世子殿下要是找人,这回是真的迟了,等来年王爷回京述职吧!要是有急事,还是不妨去寄封信吧......” 不过看这位世子殿下一骑绝尘的模样,也不像是听进去了,门房郁闷得在原地跺了跺脚,也是无奈。 裴行俨顺着黔南王府门房指的方向,从白虎门出城,一路追出了近二十里地,才追上了黔南王府大部队的尾巴。 裴行俨顾不着喘气,随手揪住一个小兵,冲他吼道:“带我去见你们王爷!” 那小兵愣了愣,下意识地警惕着看向他,问道:“......你是什么人?做什么要见我们家王爷!” 裴行俨怒吼道:“......我姓裴!” 小兵不屑地撇撇嘴:“你说你姓裴你就是了?......我还说我姓赵呢?” 裴行俨大怒,想抽起鞭子给那小兵一下,一摸腰间才反应过来,自之前那条被云朔给弄断后,他很久没用鞭子了。 倒是前边有个小头目模样的,见了这边的动静,握着兵器打马过来,戒备地看着裴行俨道:“黔南王出行,百姓退散......你是什么人,为何不避让行礼?” 裴行俨闭了闭眼,告诉自己要冷静,想摸出腰间的荷包,随便掏个什么东西来证明一下身份,接过一摸才想起来,之前那荷包给人家小姑娘拿去买糖吃了。 裴行俨平静地对着那头目道:“我是你们家王爷的故人......劳烦军爷通报一句,就说有个叫裴行俨的人想见他。” 小头目上上下下打量了裴行俨一番,大雪风寒,裴行俨穿着正常的冬衣,衣服上全是白花花的雪沫子,看不出什么名贵不名贵来,怀里还塞着一包油渍渍的饼,看上去可真是莫名的寒碜,这也是一开始那小兵没把他当回事的原因。 不过那小头目往下一看,脸色就微微变了,他到底是比那小兵有见识,认得出裴行俨胯/下的那匹枣红大马,是纯种的汗血宝马,绝非一般人可有,故而勉勉强强地看了裴行俨一眼,对他啰啰嗦嗦道:“那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通报......先说好,你可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被抓到当成奸细吊起来打一顿可别怪我没先提醒你......而且,我去通报,王爷见不见可还未必,要是一会儿王爷正忙着不想见你,你可不能赖在这里不走啊......” 裴行俨是手死死拽住缰绳,手心已经被勒得毫无知觉了。 风雪呼号里,那小头目听见了裴行俨漠然的声音:“......谢过军爷了......军爷放心,在下读过两天私塾,尚还要那两分脸面......他若是不想见我,我立刻就走,绝不做那死皮赖脸之事。” 半个时辰后,连一开始差点跟裴行俨吵起来的那小兵都看不下去了,偷偷塞给了他一件大袄搭着,裴行俨就这么跟着黔南王和越家军出行的队伍,吊在最末尾等了这么久。 所以当那小头目终于回来,满脸不屑地对着裴行俨说出:“王爷正忙呢,没空见你......走吧走吧快走吧......”时,裴行俨心中毫无惊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凉天气(四) 所以当那小头目终于回来, 满脸不屑地对着裴行俨说出:“王爷正忙呢, 没空见你......走吧走吧快走吧......”的时候,裴行俨心中毫无惊讶。 裴行俨没有任何异议,也不再做任何挣扎,掉过马头就走。 他竟然是真的不想见我。 裴行俨在心里冰冰凉凉地想, 那就这样吧, 那就这样吧......我是什么?我算什么?我对他们来说才算什么啊哈哈哈?!......裴行俨伏在马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裴行俨恍恍惚惚走了一段,隐约听到背后有人在叫他,他也懒得去理睬,直到宋则一个着急, 不顾尊卑直接跃到他的马上从后面抱住他, 拽着绳子让胯/下的马停下,裴行俨才满眼茫然地抬头看着对方。 宋则一摸裴行俨的手,已经被冻成了整整齐齐的十根胡萝卜,怒得脸色都变了, 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 将裴行俨笼了个严严实实。 宋则从马上跳下来,拽住缰绳, 怕裴行俨再乱跑,强忍着怒气询问他:“......小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裴行俨久冻乍暖,脑子晕乎乎的, 语气发飘地回答宋则:“......我啊?我来找他, 想跟他一起走......可惜他也不要我啊, 我就打算要回去了......” 宋则满眼问号地看着裴行俨。 裴行俨一个激灵,脑子突然清醒了。 裴行俨冷冷地看着宋则,问道:“......是黔南王让小宋将军过来送我一程的么?” 宋则没有回答,而是神情很奇怪地反问裴行俨道:“小殿下跑这么远......难道只是为了专程来找我家王爷?” 裴行俨面无表情道:“怎么,本殿下还连来都不可以来了么?” 宋则顿了顿,意识到裴行俨如今仇视的态度不太对劲,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的,可是现在外面也太冷了,傻站着说话也太叫人受罪了,遂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抱住裴行俨,两腿一夹马腹,直直地冲了出去。 冷风呼呼地吹,还混着雪花,裴行俨怒不可遏地想质问宋则究竟是要做什么,结果一张嘴就吃了满口的雪花,冰得他牙齿一颤,又悻悻然地闭上了。 宋则忍俊不禁,将裴行俨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搂了搂,示意他往里躲好了,在他耳边小声地温柔道:“小殿下竟然一个人跑这么远出来,真是太胡来了......等一会儿见到王爷,王爷肯定要是生气的......” 裴行俨的头被宋则的手按着,愤怒地龇了龇嘴,怒气冲冲道:“他还敢对我发脾气?!他做的事情......我还没有生气呢!” “是是是,”宋则被裴行俨逗得笑个不停,顺着他道,“王爷肯定不敢对小殿下发脾气......但是绝对要对着我们发脾气的哈哈哈......” 笑着笑着,宋则一拍脑袋,心想我笑个锤子啊,真是个猪脑子,这不就是一会儿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么! 宋则苦着一张脸带着裴行俨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赶到了云朔的马车旁边,上前通禀。 云朔一听到是裴行俨来了,立即掀开车帘出来,看到裴行俨的狼狈模样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愕然是完全掩饰不住的。 云朔赶紧把裴行俨拉进来,寒着脸叫人去让队伍先停下,嘱咐人去给行俨煮些热汤、拿份点心来,先催着他用了些东西,然后才板着脸教训他:“行俨怎么能一个人也不带就自己跑出来了呢?......你跑这么远,五哥知道么?” 裴行俨咽下嘴里的点心,本来想先质问云朔刚才为什么叫人说不见自己的事情的,结果云朔一张嘴就触了他的雷区,裴行俨愤怒地扔下茶杯,别过脸去,摆出不想理会云朔的模样。 云朔愕然地看着裴行俨,讪讪地住了嘴,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说错话了。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裴行俨眼帘低垂,压抑住声音里的哽咽,主动与云朔搭话道:“你......你这是要去青州了么?” 云朔小心翼翼地看着裴行俨,总有一种错觉,自己但凡再说错一个字,对方就要直接哭出来了。 云朔轻轻地回答:“是,是啊......” 裴行俨吸了吸鼻子,复又开口问他:“洛,洛阳不好么?......大过年的,为什么要跑去青州?那里......那里有你急着想要见到的人么?” 云朔顿了顿,摸了摸行俨的脑袋,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暗道我哪里又有什么人,是要去青州再见的呢? ......不过是,想留的,留不住,不想走,也得走。 云朔别过脸,故作乐观地说:“洛阳,洛阳是好啊,很好啊......还有行俨在......就是,不太适合我吧......” 云朔仰起头,看着车厢顶,慢慢地回忆道:“不怕阿俨笑话,叔的脑子呢,是真的有点不太好使......很多时候,就算是好心,最后也往往办坏了事......洛阳现在的形势太复杂了,叔再不走,就留着要给人嫌弃了......” 裴行俨张口就接道:“我不嫌弃你啊!” 云朔一顿,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向行俨,行俨眼眶一红,泪水就不要钱似的落了下来。 裴行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手背狠狠地擦着自己的脸,压抑不住地抽抽噎噎道:“你,你就不能不走么?......青州有什么好的,留在洛阳不行么......” 云朔心尖一颤,酸酸楚楚的情绪浮上心头。 云朔想,其实应该庆幸的......幸好今天走时,颍川王府没有人来送......如果那时候,如果那时候,五哥站在旁边看着,行俨扑上来说出这样的话,自己肯定立马就屈服了......让该死的越浒自己去青州玩自己的去算了! 可惜,云朔叹了一口气,将裴行俨抱过来,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低下头正视着他的双眼,认真道:“......不要说傻话了,你皇祖父都下旨了......我去青州,是有正事要做,有事给我写写信......明年中秋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裴行俨的眼睫颤了颤,认真地看着云朔,问他:“......你是非去青州不可么?” 云朔点了点头。 裴行俨从云朔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站在车厢里,点了点头,彬彬有礼道:“好的,我知道了。” 云朔心里突然有股说不出来的怅然。 云朔以为裴行俨这就是要告辞了,结果下一刻,裴行俨一掀下摆,对着他,在车厢里直直地跪了下去。 云朔陡然一惊,赶紧弯下腰去扶他。 裴行俨认真地看着云朔,一字一顿道:“如果你一定要去青州......那么,带上我一起,好不好?” 云朔对着那双认真的眼睛,竟然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须臾,云朔别开眼,先去拉裴行俨起来:“地上凉......你先起来,不要跪着。” 裴行俨天真无邪地看着云朔问:“我起来了,你就带我一起去青州么?” 云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裴行俨懂了,一脸倔强地表示:“你不答应带上我,我就一直跪着不起来。” 云朔无奈了,与裴行俨好声好气道:“阿俨,不要胡闹......你是和五哥吵架了么?......你出来,他知道么?......” 裴行俨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与她吵架,我出来,她也是知道的。” 云朔苦笑道:“但是他肯定不知道你闹着要跟我去青州的事,是不是?......你父亲要是知道我拐你去了青州,再见面,非得打死我不可......” 裴行俨低下头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看着云朔坚定道:“......他不会的......带我走吧,求你了。” 云朔是真的感到目前的场景有些棘手和头疼了,他琢磨了一下,先告诫裴行俨道:“青州不比洛阳,那里风大贫瘠,苦寒之地......你真能受得了那份苦么?” 裴行俨不答,只认真地回视云朔,反问道:“那你呢,你真的......舍得扔下我不要么?” 云朔心口一窒,几乎就要败下阵来了。 车厢被人叩了叩,是有人过来送东西了。 云朔先拉了裴行俨起来,然后喊了人进来,越浒端了份热气腾腾的糕点过来,一边冲着裴行俨献宠逗他说话,一边给云朔朝外面使眼色。 云朔一看来人,脸色顿时变了。 趁着裴行俨与越浒打嘴官司的时间,云朔悄悄去见了来人。 正是一路跟在裴行俨身后的颍川王府管事之一赵席。 云朔沉着脸问赵席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叫行俨一个人跑了这么远出来?......这路上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你们哪个担待得起!” 赵席搓着手,苦着脸应是,小声地给云朔解释道:“......在府里跟王爷拌了两句嘴,气得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谁也没想到小殿下能一路跑这么远,王爷叫我们跟着他,但也不要拦他,小殿下又是这么怒气冲冲的,奴才也实在是没办法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凉天气(五) 赵席搓着手, 苦着脸应是, 小声地给云朔解释道:“......在府里跟王爷拌了两句嘴,气得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谁也没想到小殿下能一路跑这么远,王爷叫我们跟着他,但也不要拦他, 小殿下又是这么怒气冲冲的, 奴才也是没办法啊......给黔南王添了麻烦,真是抱歉......” 隔着一辆马车,温宪躲在后面,顺着风声将云朔与赵席的谈话听了个十之八/九,唇角微微勾起, 讥讽地笑了笑, 转过身走了。 裴行俨等了一会儿就等的不安了,烦躁地问越浒:“......他去哪里了?” “他?”越浒故作不解道,“‘他’是说的谁啊?” 裴行俨憋屈地鼓了鼓腮,气鼓鼓地不想说话了。 越浒在心里闷笑, 作恍然大悟状:“啊, 你说黔南王啊,你直说嘛......人有三急嘛, 解决个人问题去了呗......” 裴行俨坐在车厢里,不安地拽了拽垫子,瘪着嘴不想跟越浒说话了。 越浒也沉默了下来, 不动声色地一寸一寸将裴行俨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在心里不无凉薄地想着:原来这就是赵宁杨的儿子啊...... 看上去, 也不过如此嘛。 云朔一回来,裴行俨的眼睛立马就亮了,满怀期待灼灼有神地盯着他,云朔沉默了一下,对着裴行俨歉疚地开口道:“......阿俨,对不起......我恐怕,不能带你去青州了......” 裴行俨惊愕地看向他,呆呆地站了起来,问他:“......为什么?” 云朔张了张嘴,对着裴行俨难过的双眼,又讪讪地闭上了,好半晌,才强忍住不安开口道:“你不能不跟五哥商量就这样私自地跑出来,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伤心的......” “我说了,”裴行俨怒不可遏道,“她知道的!她也根本就不在乎我去哪里的!” “阿俨,”云朔眉头深锁,不赞同地看着他,“你怎么偏要说这种意气用事的傻话......你一声不响跟我去了青州,五哥他可能不担心么?五哥他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了,就算跟他吵架,你也应该记住这点才是......听话,不要闹脾气了,乖乖回去,有什么话好好地谈一谈说开了就好了......” 砰地一声,裴行俨愤怒地掀翻了车厢里的案几。 案上的点心、盘子、水壶等乒铃乓啷滚了一地。 坐在窗边的越浒都差点被波及,忙站了起来,挑了挑眉,觑了云朔一眼,意思是没想到这个小殿下的少爷脾气那么大。 云朔心里正烦着呢,压根懒得理他。 裴行俨气得牙齿咯吱咯吱作响,他很恨地瞪了云朔一眼,怒道:“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根本,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云朔茫然地看着他。 裴行俨闭了闭眼,想说些什么,最后又沉默了。 是啊,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我的父亲,他也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他对我的所有的好,不过是拿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子侄辈看待了而已...... 裴行俨悲哀地想,我到底是有多缺爱,才会巴着一个根本没把我当成过自己的孩子的人,单方面地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来要求呢...... 我的要求,一定让他很困扰吧......毕竟,在他眼里,我只是他的众多兄弟里的一个的孩子罢了......一个关系一般的侄子突然跟家里闹翻,哭着闹着求他带自己走,一定让他也非常地措手不及和无可奈何吧......答应了,又怕在兄弟里闹得里外不是人,不答应的话,又要面对非得赖着不愿意走的自己...... 裴行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搓了一把脸,疲倦地对着云朔最后一次争取道:“......我无处可去了,你真的......不愿意带我一起走么?” “算是我求你了......,还是,就算我求你,你都是不想要我的?” 云朔对上裴行俨悲伤的双眼,心口突然跟梗了一块什么一般,但是理智又非常清醒地提醒着自己:不能全随这孩子任性胡来,带他去青州,就是不说五哥知道后会怎么想,单是自己心里那道坎,自己都过不去啊......青州的环境恶劣,这孩子又是金尊玉贵地养大的,带着他,让他跟着自己去青州吃苦么?......行俨是孩子不知事情轻重,自己一个做大人的,怎么能也跟着他一起胡来...... 云朔错开眼,盯着地面,忍着心痛道:“你怎么会‘无处可去’?别说气话了,回家吧,你的父母亲人,还都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呢。” 裴行俨木木地站着,过了好半晌,好像才慢慢听懂了云朔话里的意思一样,呆呆地看着云朔,缓缓道:“......可是,可是你,你要去青州了呀......” 云朔被裴行俨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越浒被这车厢里的伤感气氛激得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云朔缓了缓,张口柔声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等天色黑了,路就更难走了......” 裴行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车厢的门第二次被人叩了叩,云朔不满地皱眉看过去,温宪也不等人叫进,就非常自觉地掀开帘子笑盈盈地进来了,手上别着一个食盒,打开来,一阵饭菜的香气。 温宪也不看其他人,只含情脉脉地盯着云朔,娇嗔道:“王爷,该用午膳了。” 云朔皱了皱眉,他是不觉得饿,但不知道想着赵席说了裴行俨出来前就没用过东西,又在寒风里跑了一路,刚才只用的那些点心恐怕当不得事,遂下意识地先去看裴行俨。 裴行俨看到温宪进来,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云朔奇怪地叫了他一声:“阿俨......阿俨?” 裴行俨猝然抬头,死死地盯着温宪,话却是问剩下两个人的:“......她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越浒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云朔一眼,用眼神询问是你说还是我说。 云朔竟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给二人介绍。 温宪可比他们两人痛快多了,娇滴滴地冲裴行俨福身行了一礼,娇笑道:“民女姓温,单名一个宪字。” “你你你,”裴行俨瞳孔皱缩,指住温宪,手指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尖声质问道,“你姓温......你是温家人?!你和温家有什么关系?” 越浒轻咳一声,看了云朔一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无奈地摸了摸鼻尖,自己来解释了:“世子殿下,这位温二姑娘呢,就是你父亲颖川王的二表妹......论辈分,你可以叫她一声‘二姑’,当然,你也不可以不叫......” 温宪冲着裴行俨微微一笑。 裴行俨却似乎被这笑容刺到了一般,恍若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五哥,当年温家出事,你为什么不救温宪?” ——“五哥,当年我走的时候,可是把她托付给你了!” ——“你胡说!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 ——“不许你这么侮辱温宪!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而温宪,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 脑子里纷纷扰扰,当初躲在茶室后听到的云矩二人的谈话,俱都一字不落,全在脑海里被翻了出来。 就连当时云朔脸上愤怒的神态和动作,都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裴行俨从来没有这般痛恨自己的好记性。 裴行俨看了云朔一眼,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明白了,”裴行俨闭着眼睛笑了出来,差点笑出了眼泪来,“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下一刻,裴行俨直接错过温宪,直直地冲了出去。 云朔被这变故弄得一愣,赶紧追了过去。 裴行俨已经骑到了来时的那匹枣红色的大马身上,见云朔追过来,遥遥冲着他哈哈一笑,高声喊道:“既然道不同,也不必相送......之前种种,俱都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地误会了......无妨,不必再催,我现在立马就走!” 说罢骑着马转身就走。 云朔拧着眉头,打个呼哨,叫来坐骑,翻身上马,飞快地追了上去,裴行俨的骑术到底远不如云朔,二人没追逐多久,云朔就把裴行俨拦下了。 云朔气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说走就走?” 裴行俨笑着反问道:“不是你让我走的么?......我都听你们的话了,还要受埋怨?” 云朔一噎,有些不舍地看了裴行俨一眼,轻轻道:“至少一起用了午膳再走......” 裴行俨想到车厢里的温宪提着的饭盒,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山倒海地犯恶心,裴行俨哈哈大笑地打断云朔,断然拒绝道:“不必了......大可不必了!” 云朔愣愣地看着他,总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不安道:“阿俨......” 裴行俨毫不在意云朔的脸色,笑眯眯地与他开玩笑:“八叔一直很喜欢我二姑吧?......不必害羞,我都听二伯说了......怎么样,如今佳人落魄了,八叔是不是正好得偿所愿?打算什么成婚啊?我好给你们提前备上一份大礼......” 云朔皱了皱眉头,不怎么想提的模样:“太子殿下倒是什么都与你个小孩子说......捕风捉影的事,还是别提了。” “我懂的,”裴行俨笑眯眯道,“我都懂的,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要讲究个清誉嘛,我不胡说了,我真不胡说了......放心,等你们的孩子出世了,我一定给他好大一份压岁钱......对了,我还有个长命锁,纯金制的,一直有点嫌弃它的样式俗,正好也给你儿子好了......” 云朔眉头深锁,不安地打断他,想要解释:“阿俨,我跟温二姑娘不是......” “八叔,”裴行俨别过脸,冷冷道,“我要走了。” “你以后就好好地......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缓缓归 风很大, 雪也很大。 裴行俨把脸埋在胯/下的大马背上, 无声地落泪。 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裴行俨哭累了,躺倒马身上,松开缰绳, 开始任凭身下的马随着自己的心意乱走。 裴行俨躺着躺着, 竟然就浑浑噩噩地睡着了,然后他睡着睡着,就从那高头大马身上滚了下来,摔在了雪地里。 神骏通人性,低下头, 也不敢继续乱踩乱走了, 烦躁地在原地跺了跺,弯下身,垂下头,拱了拱地上躺着的小主人, 叫他起来。 裴行俨是被大马鼻子里呼出的热气给喷醒的,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了拍身边大马的头, 取下了大马身上被套着的马辔和马鞍,冲着大马咧嘴一笑,然后对着大马深深地鞠了一躬, 认认真真地对着大马道:“谢谢咯, 大过年的, 还劳烦你陪我折腾到这里。” 裴行俨直起腰来,拍了拍大马的屁股,示意它可以走了。 走吧,都走吧...... 都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咯! 大马在原地转了两圈,见裴行俨确实没有再骑它的意思,撂开蹄子,一溜烟跑了。 裴行俨对着它的屁股哈哈大笑,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 裴行俨擦掉自己笑出来的眼泪,心道:走咯,都走咯......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行俨一个人在路上慢慢地走着。 风很大,雪也很大。 他看不清方向,也不需要方向。 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远,也许很长,也许很短,突然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直直地摔倒了下去。 他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慢慢地爬起来,继续走。 然后又被绊了一下。 这一次,他趴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 赵席惊慌失措地抱着晕得不省人事的裴行俨回来后,颍川王府上上下下,彻底乱作一团, 云矩第一时间让人同时去请了太医院的院判徐有仁、牵星楼的卿凌,以及,正在太后宫中解说佛理的苦禅大师三人。 徐有仁一摸到脉,脸就刷地一下白了。 云矩腰背挺直地站在旁边,很冷静地说:“徐太医但说无妨,本王受得住。” 徐有仁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却愣是一句话都没敢说。 卿凌过来,可就比徐有仁直接多了,只打眼一看,就下了结论:“气脉闭绝,仅剩一息尚存......要是晚些时候过来,就可以直接准备办后事了。” 云矩一寸一寸地抬起眼,盯着卿凌,右手止不住地颤抖,问他:“......可解?” 卿凌略点了点头:“可解。但是有点麻烦......恐怕需要你得吃点苦头。” 苦禅大师过来的时候,卿凌已经取了云矩三碗血设阵,撵了徐有仁及其他闲杂人等去外间等着了,徐有仁看到苦禅大师也来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不免略有微辞,心想这颍川王殿下究竟是信的哪边的?这又是道士又是和尚的,要是救得活就好了,要是真救不活了,可别全让自己一个人背锅啊...... 苦禅大师没有丝毫避嫌的意思,直接进了内间,绕过屏风,一见了卿凌设的阵,就双手合十,先道了一句佛号。 云矩惨白着脸起来,向苦禅大师恭敬地行礼道:“......还要劳烦大师援手了......” 苦禅大师的脸色有些难看地拒绝道:“断魂续命,如此逆天而行......这阵,老衲看卿国师一个人就可游刃有余了......王爷请老衲来,怕只有能帮您在旁掠阵的用处了......” 卿凌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不耐烦道:“大和尚是老眼昏花了么?裴行俨身上龙气尚存,哪里算得上是‘断魂续命’?......现在知道啰嗦什么‘逆天而行’了,当初帮着助青蛟吞凤的时候,就不知道那是胡来了?” 苦禅大师的狠狠地呵斥卿凌道:“当年之事,那是老衲还温帅当年的恩情......且这两桩又哪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卿大人设此这阵,就足够造孽了......你是孑然一身不怕伤天害理损了福报,老衲还有一寺庙的徒子徒孙要庇护呢......” 卿凌大怒,正要还嘴,云矩扑通一声,对着苦禅大师跪了下去。 这一下,把剩下的两个人都惊住了。 苦禅大师脸色大变,赶紧去扶云矩,神态复杂地对着云矩道:“殿下不必如此,老衲当不得......” 云矩轻轻抓住苦禅大师的袈裟,诚恳道:“若是行俨能熬过此劫......就把他记在大师的名下,可好?” 苦禅大师眉眼微动。 当初温临溪在时,名满天下的苦禅大师第一次在深宫中见到云矩,就提出了想收对方作记名弟子的想法,被温禧皇贵妃不客气地直接拒绝了,后来云矩年纪日长,二人虽暗有来往,却再也没有提过之前那一遭。 须臾后,苦禅大师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袈裟从云矩手里扯开,慈眉善目地对着她道:“......殿下,如今,可生了皈依之心?” 云矩抖了抖嘴唇,没有回答,只深深地跪伏在地。 苦禅大师复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深究下去,只是将自己腕上佩了一甲子有余的七宝佛珠褪了下来,戴到了云矩手上,低低地叮嘱了一句“静虑离妄念,持珠当心上*”,便不再妄言。 苦禅大师转过身,与卿凌交换了一个眼神,互通了彼此心意,然后就各行其是,默契配合了下去。 慧帝二十九的冬天,整座颍川王府没有一个人能舒舒坦坦地过个好年,轻鸿自然也不例外。 这年冬天,先是世子殿下大病一场,后来好不容易醒了,王爷又倒下去了,轻鸿看着王妃娘娘急得口角生疮,自己心里也忍不住担忧着急,如此这般就一直这个样子折腾到了三十年的开春,二月二龙抬头之后,合府上下的仆妇们,在王妃娘娘的主持下,讲整座王府从上到下进行了大清扫,一副誓要把去年的晦气和不顺都扫个一干二净的态势。 正好去年本该办在洛阳的花夕节因为各种气候变化和主办方互相扯皮不欢而散的缘故,一直被拖延下去没有办成,拖到了今年,轻鸿从外面听了小道消息回来,高兴地给赵宁杨建议道:“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去年的花夕节挪到了今年办唉......听说也就是这几天了,王爷的身子也大安了,到时候,您可以和王爷一起出去逛逛啊,还有小殿下一起!” 赵宁杨听了,也有些心动,倒不是为自己能和云矩怎样怎样,而是为了裴行俨。 裴行俨大病一场,醒来后就一下子通彻贴心了不少,知道云矩为了照顾他病倒后,更是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赵宁杨本以为这么一来,虽然过程波折些,结果也算是好的,只等云矩身子好了,母子俩好好地敞开心扉地谈一谈,之前的事,也就那么翻篇了,可事实上,赵宁杨她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云矩的身子并无大碍,不过是一堆的陈年旧疾,与经不起折腾的老家伙一般,稍一经风雨就与伤筋动骨一般,要好好地修养一段才行。 裴行俨大好后,云矩拖着病体主动去看了他,然后很平静地询问裴行俨:“蓟州,或者青州也可......你更想去哪里历练一二?” 裴行俨怔怔地看着云矩。 云矩淡淡道:“你也大了,终有一天,就连我,也将会离你而去......你总是要学会,摔倒了,就自己去站起来。” 裴行俨张了张嘴,知道云矩下定了决心的事,自己从来是没有拒绝的余地的。 裴行俨颓然地跪倒在云矩面前,轻轻地回道:“孩儿不孝,不能在娘面前再服侍了......等开了春,娘身体大安了......孩儿就去蓟州。” 云矩对他最后的选择不予置评,也没有急着催裴行俨走,但这件事,也就是这么说定了。 赵宁杨知道后,心里就很难受,可这两个人,一个铁了心让儿子走,一个也认命了答应要走,赵宁杨哪个都劝不动,只好在裴行俨动身去蓟州前,想方设法地给母子俩制造一些缓和关系的机会。 花夕节的第一天,云矩终还是磨不过赵宁杨,点头应了这一桩。 左颐听说云矩又病了,过府来探望她,听说了花夕节的事,就死皮赖脸要闹着一起来,云矩无可无不可,索性连行渐、黎惜等一概全给带上了。 云朔在青州接到消息,说颍川王世子重病,缠绵病榻十余日,恐事有不妙,云朔听后,心急如焚,可初到青州,案前摊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亟待处理,云朔拖了半个月,还没等到裴行俨病情好转的消息,彻底坐不住了,当夜从青州启程,把剩下一大摊子事全甩给了越浒和韩子清、宋然等,一个人八百里加急,日夜兼行,赶赴洛阳。 进城的时候,才发觉今日这洛阳城里热闹的不似往常,稍一驻足,方知,今日却是花夕节。 云朔一偏头,看到层层叠叠的花枝繁盛之下,云矩绕过回廊,裹着厚厚的裘衣,捧着手炉,边走边专注地听着身边的人说话。 云朔张口想喊他,张口的瞬间,却突然失去了勇气,莫名不舍得去打破那安谧和谐的一幕。 倒是左颐先一步感受到了云朔的视线,抬头看过去,见到是云朔,先是一愣,继而对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低下头,附在云矩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云矩微微一笑,眉眼都生动了不少。 云朔不由捏紧了手里的缰绳,身下的坐骑焦躁地喷了喷鼻孔里的热气。 云矩抬起眼来,似乎回了句左颐什么,左颐脸上浮起明显的不服气的神色,与她争辩了两句,两人之间,一个游刃有余,一个急不可耐,高下立现。 云矩噙着抹笑意一个不经意的扭头,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远处的云朔。 二人隔着人群遥遥对视,十数年的光阴、分离、隔阂,似乎在一瞬间,俱都化作云烟消散。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第二卷且逢缘错,何同载酒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公主坟(一) 阳春三月, 草长莺飞, 万物复苏的时节,洛阳孟津县内,“无卧牛之地”的北邙山上,大庄皇陵里的一座棺椁被人悄无声息地给推开了。 一名上着补黄绸夹衣, 下身穿着缠枝莲花缎夹裤, 外罩绣云纹孺裙,足蹬软缎鞋,腰系白玉环的碧玉年华的少女,施施然地掀开了自己身上铺着的织金缎被,翩翩而起, 从棺椁里探出了头来。 少女不舒服地摘下了头上戴着的重的能压死人的纯金步摇, 上下审视了自己一番,然后随手捡起手边掉落的一枚圆形金钱,用手指点了点上面的“消灾延寿”四个大字,不由惊讶地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又活过来了?” 少女从棺椁里爬出来, 走出配殿, 顺着墓道,摸到了主殿, 走进去,在里面逛了一圈,欣赏了一番自己父亲沉睡的英姿, 就不怎么感兴趣地退了出来, 顺着墓道又找了找, 找到了尚未封死的慧帝墓。 踏进慧帝墓,一路都到尽头,看着还未放置任何棺椁空荡荡一片的主殿,少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我睡的也不算久太么.......我三哥都还活着呢.......” 少女退出慧帝墓的主殿,顺着墓道继续走下去,走过前殿,最后走到了墓墙前,优雅又非常有礼貌地敲了敲。 慧帝还未正式驾崩,陵墓尚还在建造之中,每年都会依照他的心情几何修修补补一番,不说献殿,就是享殿里,也都是常年不止一个人守着的。 守陵的宫人听到里面的动静,还以为是哪个建造的工人被落在里面,不满地一边嘟囔着一边拖拖拉拉下来给人打开了门。 少女遮了遮眼睛,即使是黄昏时暮色沉沉的光线,也让久埋地下的她略感不适。 守陵的宫人看到少女,惊吓得张大了嘴,嗓子吓到失语,一个音都发出来。 少女彬彬有礼地冲他道谢:“多谢帮忙,可以再麻烦你,去告诉我的母后和皇兄一声么.......就说是崇仪我,回来了。” 崇仪公主,太/祖幼女,孝祥太后所出,卒于十六岁。 二十六余年后,她大梦一场,从自己的坟里醒了过来。 —————————————————————————————————————————— 慧帝三十年,春。 年前大病一场后,云矩积攒下了一堆刑部的公文要处理,更难得的是,慧帝自上次双玉珏案后似乎成功地打破了自己的心结,终于想起来了,或者说,终于能面对了云矩这个儿子了,自云矩年后大病后,宫里每日的药膳补品、金银封赏就没有断绝过,等云矩大好了,能够开始处理点事情了,慧帝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吩咐差事给她做。 都是些没多麻烦,纯是彰显皇恩的好差事。 云矩心里也清楚,这未必是慧帝心里就对自己多么满意了,不过还是,借了季成轩的余恩,和沾了临淄王的红利。 慧帝现在的心思,不过是既对东宫太子和承恩公府的某些行径不大满意,但也狠不下来真的一了百了地去废了自己立了近三十年的太子,故而一边打压蹦达得最欢的临淄王,一边又暗暗抬举低调沉稳的几个儿子,好给东宫太子施加一下压力。 安排十一宛陵王去吏部,给即墨王的生母封德妃,再加上抬举云矩.......乃至,给云朔加了青州经略史的衔,都不过是为此。 现在的东宫,于慧帝来说,就是一块食之无味、却又弃之可惜的鸡肋,不太满意,但似乎还可以留着看一看,毕竟东宫太子占着嫡长的大义,妄自罢黜,于社稷江山,都不是什么好事。 今日,云矩又给慧帝办了桩举手之劳的小差事,入宫述完后,意思意思地领了几件好东西,就退了出来。 正面撞上了来宫里去给闵德妃问安的七皇子即墨王。 即墨王对云矩的观感尔尔,实在是当年温禧皇贵妃霸凌后宫的印象太深,不过闵德妃当年做闵嫔时就已经是了一贯的谨小慎微宁肯吃亏也不去惹事的性子,他们母子倒是从未与清溪宫正面起过冲突。 即墨王这大半年来与黔南王这个邻居处的不错,再加上梁氏出殡当日颍川王的作态,即墨王想了想,觉得先前或许是自己片面了,这个五哥,也未必是那般不近人情的刻薄人,见面了,便也主动打了招呼,见时辰也不早了,便也邀了云矩一道去钟笙宫用午膳。 云矩在顺势应下和随便找个借口推脱之间犹豫了一个来回,最后败在了即墨王小儿子好奇又期待地看过来的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 云矩低头笑了笑,叹道:“那就叨扰一下七弟和德妃娘娘了。” 即墨王的小儿子一听,赶紧一骨碌从自己的母妃身后滚了出来,蹭到云矩身边,伸手想要抱抱。 即墨王妃尴尬得不得了,冲云矩福身行了一礼,就要冲过来把孩子抱走。 云矩笑了笑,觉得这是无伤大雅的事,索性就弯下腰,主动把即墨王的儿子抱了起来,笑着逗他:“.......喜欢伯伯么?” “喜欢!”即墨王的小儿子开心地云矩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还生怕云矩不能体会到他的决心一般,又狠狠地用力地点了点,然后期期艾艾地看着云矩,补充道,“.......喜欢伯伯,也喜欢杏眼哥哥.......伯伯什么时候可以让杏眼哥哥陪知儿玩啊.......?” 云矩的笑意微收。 即墨王瞪了儿子一眼,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云矩的神态,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不顾小儿子的意愿,把他从云矩怀里扯了出来,然后把他放到地上,一脸严肃地对小儿子道:“你已经五岁了!如果不能自己走到奶奶宫里,今天中午就不能吃你最喜欢的鱼蓉丸子!” 即墨王的小儿子委屈巴巴地看了看无理取闹的自家父王,又可怜巴巴地看了看云矩,最后含恨饮泪,去抓住即墨王妃的手,奶声奶气地讨价还价道:“那.......那我走得慢,我就慢慢走.......你们先到了,不算,要等我才行.......” 云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即墨王留意到了云矩的神色,给自己的王妃使了眼色,拉着云矩快走了两步,留即墨王妃在后面小声地跟小儿子讨价还价。 即墨王觑了觑云矩,试探地随意开口道:“.......既然舍不得,干嘛非得撵你家杏眼走?” 云矩看了他一眼,摇头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即墨王的问题,而是忍不住揶揄了句:“.......七弟也是到了换牙的年纪么,怎么也跟着这么叫?” 即墨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点懊恼头疼的模样:“还不都怪我家那小子,整天在府里杏眼哥哥长,杏眼哥哥短的,也不知道被你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连着都把我也带拐了.......不行,今天怎么老是弟弟我丢人跌份.......所以,五哥是打算把弟弟的问题糊弄过去么?” 云矩笑了笑,淡淡道:“.......他也不小了,总是要长大的。” 即墨王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对云矩的做法做什么评价。 倒是云矩挑了挑眉,没忍住,多问了句:“.......怎么,被我的心狠吓到了?” 即墨王这下是被云矩逗笑了,一边摇头,一边问云矩道:“.......五哥可知,当年同样的问题,我还问过三哥。” 云矩微微一愣。 即墨王温和地看着云矩,轻轻道:“当年我问三哥,行故那般年纪,送他去临淄,不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你也是做父亲的,不会心疼么?” “.......三哥当时被我问得一愣,然后叹息着对我解释道,心疼自然是心疼的啊,但处在那个位置,他也很为难啊,能给那孩子他都给了,可惜那孩子不争气,他也没办法啊.......人心,生来都是偏的么.......再说了,行故又不是一个人去临淄,他身边,不还是有他母亲陪着呢嘛.......” 云矩脚步一顿。 即墨王低头笑了笑,看了云矩一眼,多的也没再说。 可那一眼里的意思,他相信云矩是看懂了的。 ——真正心狠的人,又哪里是会察觉到自己的狠心呢? 即墨王轻轻地劝了云矩一句:“就算是历练,真放心不下,也可以是自己去看看的,不是么?” “对了,说起来,大哥也有好几年没回洛阳了吧.......” 云矩笑了笑,有些惊讶:“难为你还记着他.......” 即墨王也笑:“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大哥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真把他忘得了呢?” “.......再说了,就是真七老八十了,活到皇太后那岁数,该记得,可不都还记得一清二楚着呢么?” 二人正说这话时,正路过一偏亭,里面有一碧玉年华的十六岁少女正着一身簇新的华贵宫装,百无聊赖地在跟身边的宛陵王说着什么,即墨王道此言时,也正是看到了那一幕,才意味深长地对着云矩说着的。 亭中那少女看到云矩,抬起那双秋水剪瞳,对着她微微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公主坟(二) 亭中那少女看到云矩, 抬起那双秋水剪瞳, 对着她微微一笑。 再也不是当初第一次看到云矩时吓得惊慌失措地大喊着“你怎么会也还没有死”的模样了。 云矩回过头去,也对着她微微一笑。 宛陵王见了云矩二人,忙起身从亭子里出来,对着云矩和即墨王见礼道:“臣弟见过五哥、七哥, 两位哥哥这是要往哪儿去?” 亭中那少女也盈盈站起, 跟在宛陵王身后,露出头来,笑吟吟地看着云矩二人。 即墨王冲着对面拱了拱手,随意道:“正要与五哥去母妃宫里,十一弟这是陪着崇沁公主逛园子么?真是辛苦了......” 皇太后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反正老太太一味抱着女儿哭个不停, 慧帝也没有法子,索性就给这位来历不明的姑娘真拟定了封号当作了公主,还是崇字辈,却没有再用那个“仪”字, 而是改了个“沁”, 哄着老太后说这是重获新生了,其实慧帝心里, 怕是根本就没把这个所谓的“崇沁公主”当着一回事看过。 不过是,老太后今年也要有快九十的高寿了,日子多一天少一天的, 谁也说不准......大家就当是一起聚在一起耍着玩哄老人家开心了, 而活到老太太这岁数, 再没有比能看着早死的女儿过的好好的更能让她高兴的了。 按辈分,这位崇沁公主该是云矩兄弟三人的“姑姑”,可是看年纪,即墨王这句“姑姑”可实在是叫不出来,只好客客气气地直接称呼了对方的封号。 崇沁公主从宛陵王身后探出头来,盯着即墨王,笑得眉眼弯弯:“......喏,这位殿下......倒是跟我三哥当年很像,尤其是眼睛和鼻子,简直是和三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这是?” 最后的一句,是好奇地问身边的宛陵王的。 宛陵王在旁边小声地给她注解道:“这是我七哥,即墨王,钟笙宫里的闵德妃的儿子。” 即墨王听了崇沁公主的话,洒然一笑,回道:“我是父皇的儿子,像他不是很自然的么?......十一弟风采出众,想来才更有父皇当年的英姿......” 崇沁公主回头看了看宛陵王,笑了笑:“不啊,小十一除了额头和嘴唇,剩下的,明显更像周贵妃多一些......而颖川王呢,就更不必说了......” 崇沁公主把视线放到云矩身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众人便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眼前这位不知道真死还是假活的崇沁公主第一次见云矩时,指着对方惊慌失态的模样。 崇沁公主吐了吐舌头,很不好意思的小女儿作态,对着云矩没什么诚意地致歉道:“真是对不住......不过颖川王殿下你长得,远远地乍一看,确实是像极了温帅......体谅一下我一个刚从地下爬出来的老东西吧,现在一时半会儿的,对人对事,还是有些对不上号呢......” 云矩垂眸一笑,淡淡道:“公主见谅,在下自出生后,就没见过大舅一面......这到底有多像呢,心里其实也是不甚清楚的......” 所以你究竟是在装疯卖傻地含沙射影些什么,说与我听,都是没什么意思的。 崇沁公主不以为意地一笑,挥了挥手,随意道:“时候差不多了,我看我也该回去陪陪母后了......今个儿早上就麻烦小十一了,多谢。” 即墨王也笑:“就不与两位多聊了,母妃还在宫里等着呢......总不能再叫知儿他们领了先去......” 前半句是对着崇沁公主与宛陵王说的,最后一句,则是扭过头来与云矩笑谈的。 四人就此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云矩在钟笙宫用了饭,闵氏待她很拘谨的模样,看得出来,对方是个习惯了做小伏低的女人,即使是升了德妃,也没有摆什么架子的意思。 饭后,即墨王的小儿子蹭到云矩身边玩,抓了他腰上的佩玉不撒手,云矩笑了笑,索性就摘下来送给了他,倒是惹得闵德妃和即墨王妃两个女人都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云矩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看时辰差不多了,就道了声辞,从钟笙宫里退出来,顺着凌河走,然后就在其与雲湖的交界处上,被宛陵王堵了个正着。 云矩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今个儿这么巧?” ——两次都能撞上? “不巧了,”宛陵王淡淡道,“我是特意守在这里等五哥的。” “哦?”云矩轻轻一笑,揶揄地看着宛陵王道,“怎么,又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功课,怕被贵妃骂,来找哥哥帮忙么?” 宛陵王定定地看着云矩,认真道:“确实是一道不太容易的题目......不过,五哥怕是忘了,弟弟今年是二十岁,不是十二岁了......怕被母妃打板子什么的,倒是不至于了。” 云矩抱臂胸前,低头一笑,随意道:“......你想对太子动手?......需要我做什么,说来听听吧。” 宛陵王倾身过去,附到云矩耳边,轻声道:“不敢再劳动五哥做什么了......只是来通知五哥一声......今天晚上,可千万别去东宫。” 云矩猝然抬起眼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云矩缓缓道:“十一......我教过你的,谋定而后动。” 宛陵王笑了笑:“五哥不也教过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云矩淡淡道:“欲速则不达......你太心急了。” 宛陵王自嘲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复云矩的话,只神情冷淡道:“五哥只消记得,今晚,好好地呆在府上就是了......不然,若是再不小心把五哥也连累了进去,却是可惜了弟弟这一番苦心筹谋。” 宛陵王拍了拍云矩的肩膀,没再与她说什么,径直擦肩而过,走了。 云矩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也面无表情地走了。 宛陵王转过拐角,没忍住,回头朝云矩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对方已经走了,便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对着雲湖发了会儿呆,不由想起了大半年前,同样的地方,不同的人,问自己的那番话。 当时十六执着地问自己苦禅大师那次的事,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 ............. 半年前,雲湖畔。 云涟神色阴郁地问:“苦禅大师那次......十一哥为什么要偷偷地帮颍川王?” 宛陵王微微一愣,继而反问他:“你都知道了?” 云涟不满地正回主题:“弟弟知不知道,从来就不是关键,问题是,十一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宛陵王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与云涟说,只好慢慢地回忆道:“苦禅大师那次,与颖川王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我所做的,也不过是顺从本心,做了认为自己该做的罢了宫中一旦大兴巫蛊之祸,不是好事......” 云涟怒气冲冲道:“十一哥是一片好心,可人家却未必领情!......再说了,谁不知道巫蛊之事是无稽之谈,可偏偏东宫太子要拿这些来作文章......难道还只许他们借题发挥,而我们一旦顺势反击,却就成了有过错的么?” 宛陵王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太子是太子,颖川王是颖川王,太子做的那些事,父皇心里自有一杆秤掂量着......多行不义者,必自毙。可是也没必要把这些再原样返到颖川王身上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云涟气到心里发苦,“谁敢说,东宫太子搞的那些事,颖川王是清清白白没有参与的?......十一哥对敌人这般心慈手软,只会对自己遗患无穷......” “十六,”宛陵王严肃地打断他,郑重其事道,“太子是太子,颖川王是颖川王......党争一事,本就无论孰是孰非谁对谁错......而颖川王,即使是对手,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我不想用那些蝇营狗苟的手段来对付他。” 云涟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宛陵王苦笑了一下,如此与云涟解释道:“在十六心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云涟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十一哥自然是个光风霁月、风华无双之人。” 宛陵王淡淡道:“可是我用过的龌龊手段,未必比东宫那边好到哪里去。” 云涟皱了皱眉,替他辩解道:“可我们是被迫反击的,十一哥是被逼无奈才......” “所以你看,”宛陵王认真地看着云涟道,“即使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也不妨碍在你心里,依然把我当成一个光风霁月之人,是不是?” 云涟愣了愣,喃喃答道:“......这是自然。” 宛陵王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笑着道:“这就对了......如今的你,是怎么看我的,而我当年,就是怎么看五哥的。” 宛陵王心想,十六你不过只是,生的太晚了罢了。 再没有人能比当年的颖川王,更耀眼的了。 那个人,是足够使每一个小小少年都心向往之的存在。 我曾以他为榜样,为标杆,为鞭策,为此生最崇拜之人。 而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更是深深地体会到,再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的了。 宛陵王静静地发了会儿呆,笑了笑,也转身离开了。 —————————————————————————————————————————— 翌日,云矩大清早一起来,就听说了东宫昨夜的变故。 真说情况是有多复杂,倒也未必,简简单单一句话,东宫太子喝高了,在自己的寝宫里把自己十一弟未过门的妻子睡了,还好巧不巧,叫慧帝和贵妃撞了个正着。 慧帝震怒,亲自取了鞭子来对着东宫太子这不肖子给狠狠地抽了二十余下,犹且还不解气,周贵妃在旁边哭哭啼啼、哭天喊地地大声嚷嚷,没有半点给孙家小姐留面子的意思,等赵皇后闻讯赶来时,就连住在钟笙宫不怎么掺合是非的闵德妃,都知道了孙家姑娘被东宫太子给睡了这桩闹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公主坟(三) 不过云矩之所以可以知道的这么快, 或者说, 这件“传千里”的坏事可以传播的如此之迅捷与广泛,倒不仅仅是因为其之猎奇性和狗血性,更重要的是,慧帝发完怒, 抽完儿子骂过老婆, 一回到寝宫,就气急攻心,病倒了下去。 慧帝此次发病,又迅又猛,徐有仁又大半夜地被叫进宫里折腾了到了大天亮, 东宫太子也不敢再搁东宫跪着了, 而是收拾收拾,跑去跪到了大都殿里,慧帝的寝宫正门口。 正好和里面被慧帝不留情面地训得没脸的赵皇后大眼瞪小眼。 慧帝半夜里昏昏沉沉间,意识清醒过几次, 中间还喊来了行人司的人候着, 不过最后也还是没下什么旨意,而翌日一大早, 在都的诸位皇子公主们都不用谁催促,均急不可耐地一窝蜂跑到了大都殿,抢着要去侍疾。 云矩起的不紧不慢, 去的也实在算不上是早, 照例, 她要先去偏殿候着,托人通报上去后,再安心等着慧帝的传召,不过等云矩赶到时,大都殿的偏殿里,早就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的了。 云矩只在偏殿略站了站,就倍感无趣地退了出来,打算直接进正殿探望一番,看一看情况。 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正殿的外堂里,赵皇后对着所有人均是满脸说不出的尴尬与窘迫,而周贵妃则只知道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哭哭啼啼地抹眼泪,乍一看,竟然只有舒贤妃和闵德妃两个正经妃子能立得住,在皇后旁边有条不紊地对着殿里的宫人们安排协理着各项事物。 云矩与她们见过礼,走到隔断处,正让人通报了一声要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声音,云矩眉头一挑,站在外面略等了等,没过一会儿,刘故就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了,给云矩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慧帝正在里面发脾气,现在不好进去,作势要先领着她去一旁的耳殿里避一避。 云矩跟着刘故七绕八绕地,绕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耳殿里,推开门,示意云矩稍安勿躁,先在此处等等。 云矩叫住转身就要匆匆走人的刘故,问他:“现在是都有谁在里面?” 刘故飞快地小声给云矩解说着目前的情况:“太子殿下 、临淄王殿下、即墨王殿下和宛陵王殿下都在里面......中山王、汉中王殿下方才也都来过了,被陛下应付了两句就赶了出来......” “......太子殿下还在里面跪着认错,至于即墨王和宛陵王两位殿下,一个正在与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们核着方子,一个在与文渊阁的几位大学士们一道,给陛下念折子......” “......陛下的病情今晨就稳定了下来,不过按徐太医的说法是,还是要静心修养、精细地养一段时间才是,毕竟陛下如今的年纪也越发大了......” “殿下您来的实在是不算巧,您进来前的半刻钟,临淄王殿下才刚刚到的,临淄王殿下进去,先是见了宛陵王殿下在帮陛下用朱笔批折子,立马对着宛陵王阴阳怪气了几句,后来在宛陵王那里没得了好,就又去对着整方子的即墨王指桑骂槐地说人家假惺惺,见即墨王也不搭理他,临淄王无趣,就对着跪着的太子殿下冷嘲热讽了起来......” “陛下方才闭着眼半天没说话,一睁开眼就直接赏了临淄王一巴掌,连砸了三件汝窑瓷,您过去的时候,正对着皇后娘娘破口大骂.......” 云矩光是听着,就也对临淄王能招惹人烦的能力叹为观止。 末了,刘故对着云矩匆匆叮嘱了句:“陛下已经知道殿下来了,不过里面正是乱着,陛下就叫奴才来先给殿下安置了......殿下稍安勿躁,陛下心里还是念着您的,等里面的事了(liao)了,奴才就来请您过去。”然后即急急忙忙地走了。 这耳殿很僻静,云矩倒也没什么好嫌弃的,她又不是临淄王,急着要赶去慧帝面前讨嫌,自然屁股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开始冷静地思考起了目前的局势。 ——宛陵王的品性几何,云矩还是心里有数的,专为了拉太子下马,就把自己已经订婚的未来王妃也算计进去......云矩觉得对方会做出这样事情的可能,不超过一成。 而最贴近实际的情况可能是,孙湉湉本人,可能就有一些问题...... 云矩食指微屈,在桌子上叩了叩,在心里慢慢琢磨着:孙攀.......太常寺卿......管礼乐祭祀的清水衙门太子的手,伸的有够长啊...... 云矩十指交叉,托住下巴,靠在桌子上冥思了一番:如果说,孙攀真的是东宫太子的人,那慧帝的愤怒就很好理解了......重要的,从来就不是东宫太子睡了孙湉湉这件破事,而是...... ............ ............ 半个月前,宛陵王府。 宛陵王看了看深夜前来劝他三思后行的周家家主,自己的二舅,周存珖,低头笑了笑,问对方:“二舅难不成觉得.......本王处心积虑搞这么一出,只是因为不能忍受被自己的皇兄戴了绿帽子这点子小事么?” 周存珖一愣,到嘴边的一腔劝解之语都被噎了个正着。 宛陵王淡淡道:“三哥做了那么多,可他的方向,一直都搞错了......真正能让父皇最快速地去下定决心废太子的方法,从不是向父皇去证明东宫太子是个多么无能荒唐之辈,而是让父皇感受到......” 宛陵王倾身过去,直直地注视着周存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危机。” 被人觊觎的危机,被人替代的危机,被人架空的危机...... 源自东宫的危机感。 而危机感很多时候,总能促使人做出来些不理智的选择。 即使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也难逃它的俘虏。 宛陵王轻轻地总结道:“......孙湉湉从不是重点,孙攀的立场,才是。” “......孙攀背地里为东宫太子做了那么多的事,也一心想把自己的女儿献给太子......自然,孙二小姐也一直致力于去东宫做个未来的贵妃......既然他们父女俩如此执着以求,本王就帮他们这一把,做件好事,成就人一桩姻缘,又如何?” 周存珖一顿,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心悦诚服地叹息道:“在下原还以为......殿下是少年意气,不堪其辱如今看来,是在下着相了殿下比我们所能想象的,都成长得更迅捷,也更厉害。” ............ ............ 如果真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云矩暗暗想着,那么宛陵王这一步,可走的是既稳又狠了,只是当初季成轩鸦片一案连着陆序提供的东宫太子与西突厥之皇来往的亲笔书信都没能一鼓作气地成功把太子拉下马,孙攀的立场,让慧帝再暗自恼怒,难道能怒得过去年的季成轩案么?......宛陵王的手段,应该不仅仅只有这些......可是他太这次真的是太着急了,如今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扯一下绳子,应该再松一松才是......不然真要是把慧帝逼急了,露了痕迹,反而容易起反效果......不过想来周家不会坐视这一出最后也不了了之下去,下一步,他们大概率会...... 云矩正暗自审视着目前的形势,嘎吱一声,耳殿的门被人给推开了。 云矩抬眼望去,看见了那位新来的崇沁公主。 崇沁公主也微微愕然,似乎没想到这耳殿里竟然会有人,扬起脸对着云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规规矩矩地半个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挺直腰杆,主动与云矩寒暄道:“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地方竟然现在也已经有旁的人发现了......唔,这种感觉可还真是蛮奇怪的好像很多东西都还没变,但好像也有很多人早都变了样......晋人王质所谓的‘烂柯人’,说的也就是如今的我了吧......” 云矩随手从耳殿的架子上取下一本山水志来,放到案上,平平摊开,略微低了低头,开始认真地沉浸在其中。 这就是明显的不想与对方交流的姿态了。 崇沁公主遭到云矩如此赤/裸/裸的冷处理,也不免讪讪,闭上了嘴,不再多言,开始专心对付桌子上的瓜果点心。 就在崇沁公主已经百无聊赖地把桌子上的各色瓜果排成了五花八门的形状,等得无趣到开始把手伸向食盒里的糕点时,云矩轻轻地合上了书,自崇沁公主进门来,第一次主动与她开了口,平静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去碰那盘栗子糕。” 崇沁公主探向食盘的手指微微一颤。 云矩从书里抬起头来,冲着崇沁公主微微一笑,神情讥诮地补完了下半句话:“......毕竟,身子对栗子糕过敏的情况,不是正常人容易装的出来的。” 崇沁公主瞳孔骤然一缩,语气尖利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杯中物(一) 崇沁公主瞳孔骤然一缩, 语气尖利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云矩转过身, 把山水志放回远处,淡淡道:“不必如此惊慌失措......除了方才的那一句,本王还有一句忠告要送给姑娘。” 云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凳子上的崇沁公主,双目闪过寒光, 冷冷道:“如果我是你......也不会这时候就急急地跳出来。” “很多时候, 有些话,先忍着不说所带来的隐含的威胁,要远远比说出来能给人带来的压力大......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不需要本王来教姑娘吧。” 崇沁公主扬起脸来,冷冷地仰视着云矩, 面无表情道:“本公主实在是听不明白颍川王殿下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想说些什么......” 云矩轻轻扯了扯嘴角, 不带多少好奇意味地询问崇沁公主:“......听说承恩公第一次见到姑娘时,举止无措,险些失态......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崇沁公主面无表情道:“......所以呢?” “所以, ”云矩气定神闲地笑了起来, 姿态娴雅地缓缓踱步走到门口,然后站定, 转过身来冲着崇沁公主回眸一笑,“......本王府上有位姓符的妾侍,想来姑娘先前是还不知道的。” 崇沁公主的脸色有片刻的空白, 半晌后, 她惊惧交加, 牙齿吓得咯吱咯吱作响,失声道:“......符......符......符......?” 云矩微笑道:“......符氏托付我,向府里的周嬷嬷,问声好。” 啪嗒一声,是崇沁公主失神地往后退了半步,袖子无意地一牵扯,扫落了其方才在案上精心摆放了许久的各色果盘。 云矩施施然地转回了身子,一把拉开了耳殿的门。 远远的,二人都听到了一阵向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 云矩低头整了整衣袖,微微一笑,温柔和善地留给了崇沁公主一句“安分点吧”,就施施然地踏出了耳殿。 —————————————————————————————————————————— 被派出来通报的小太监半路上就迎面撞上了云矩,不由激动地松了口气,心道自己运气也是刚刚好,正欲开口告诉对方陛下请您过去了,就被云矩一挥手给制止了。 云矩只淡淡地瞟了那小太监一眼,什么都没等他说,便直接淡淡地吩咐道:“走吧。” 那小太监被那一眼看得心神一凛,陡然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打了个哆嗦,赶紧夹肩膀缩尾巴小心翼翼地跟在了云矩身后,不敢再生半分妄行之意。 云矩绕过偏殿的一个拐角,正要往主殿去,就见一小太监双手高高举起,捧着一碗汤药急急忙忙地朝着这边走过来,云矩远远看了一眼,心神微动。 “慢着,”云矩略抬了抬手,与那小太监正面相对,叫住他,“这是......一会儿要给陛下用的汤药?” 捧着药的小太监略低了低手,姿势艰难地给云矩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细声细气地答道:“回颍川王殿下的话,正是。” 云矩偏了偏头,凑近些闻了闻,复又问他道:“......可是加了六合散?” 捧药的小太监不大自在地往后退了退,下意识地护住了手里的药,离着云矩远了些,然后额头微微渗着冷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是......是的吧......是徐太医说的,陛下旧有风寒,要加些六合散,好得以安神......” 云矩见那捧药的小太监有些防备的模样,便也不再往那边凑了,只低下了头,眼睛微微眯起,盯着那捧药的小太监再又问道:“这放的是......陈乌根?还是生乌根......?” 捧药的小太监微微颤抖着嗓子回:“是陈,陈乌根......” 云矩突然闪电般地伸出手,一把挟制住了那小太监端着药的手,帮他稳住了手里那碗快要洒出来的药,那捧药的小太监险些被云矩突然的举动吓得惊呼出声。 云矩俯下身,附在那捧药的小太监的耳边,轻轻道:“你在怕什么......嗯?” 那小太监捧着药的手细密而快速地不停颤抖着。 捧药的小太监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结结巴巴道:“颍,颍川王殿下,奴才真的只是一个负责送药的啊......具体的方子都是徐太医等大人们定的,药也不是奴才煎的......殿下真想问,不妨还是直接去问徐大人们吧,奴才真是说不清楚啊......” 云矩深深地看了那捧药的小太监一眼,松了手,面无表情道:“记得托住了......去吧。” 那捧药的小太监如蒙大赦,对着云矩仓促地谢了谢就急匆匆地要走。 主殿门口,东宫太子赶了出来,不耐烦地跺着脚等了又等,才等到那小太监捧着药过来,烦躁地对着那小太监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呵斥,然后急急忙忙地就要接过药进去,云矩走到门口时,东宫太子都转过身要进去了。 云矩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对方:“太子殿下......等等。” 东宫太子一愣,回过头来,见是云矩,脸上顿时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窘迫与烦躁,避重就轻地对着云矩匆匆寒暄了句:“是小五来了啊......一起进去吧,父皇还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云矩走到近前,视线在东宫太子手里的药上,略微顿了顿,然后神情复杂地问对方道:“......二哥......这是,你要给父皇端过去的药么?” 东宫太子愣了愣,有些莫名地反问云矩:“......那不然呢?” 四目一对,云矩心头巨震,飞快地推翻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那碗药的色泽不对......六合散碰上陈乌根再加上潾川系的草药才会是那种模样......那药里面肯定加了不该存在的东西,是不是剧毒就不好说了,但想必是不会让慧帝太好受的东西...... 云矩本以为,本以为是,东宫太子被逼到极致,想要直接兵行险着,趁着慧帝还没有真正地下废太子的诏令,打算先下手为强,用一碗药来一了百了地解决这一切的! 可是看东宫太子的模样,他是不知道的......他竟然不知道?......他竟然是不知情的?! 东宫太子看出云矩的神色不太对,不由站定了,挑了挑眉,把手里的汤药递给云矩,试探着提议道:“......那不如小五你来端进去?......左右现在相比之本宫,父皇定然是更待见你一点的......” “不必了,”云矩仓促地出声,打断了东宫太子的话,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做了个请的动作,毕恭毕敬道,“还是......二哥您亲自来吧。” 东宫太子便不再推辞,与云矩二人一前一后,绕过屏风,进了内殿。 云矩冰凉凉的视线将内殿的每一个人的每一丝细微的神态动作都收入眼底,脑海里正经历着有生以来最严酷的一次头脑风暴。 ——是周家?是宛陵王?还是临淄王......似乎都有极大的可能,但也似乎谁都没有如此铤而走险的必要...... 不对,不妨倒推来看......如果东宫太子一碗药,在众人面前,亲手毒死了慧帝,那么下一步,谁能收获的利益最大?! 可是不对,如果是他,那么,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云矩的眼神从临淄王紧张的神态上一点一点扫过,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极大的寒意...... 赵家,是什么时候,就已经决定,弃车保帅......彻底放弃东宫太子,改而支持临淄王了呢? 云矩冷眼看着东宫太子慢慢地端起那碗药,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慧帝床边...... 东宫太子开口道:“父皇,该服药了。” 慧帝懒懒地抬起眼皮,坐起身来,正要去接,被云矩凄厉的一声“父皇!”,吓得手一抖,药洒出来了大半。 云矩直直地扑了过去,扑到慧帝床头,抱住他的一只手,就开始放声大哭。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变故弄得一愣,东宫太子诧异地退开了半步,给云矩腾地方,奇怪道:“小五怎么突然就这么的激动......” 临淄王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就眼睁睁地看着慧帝把洒的只剩了个底的药碗随手搁到了一旁的案几上,摸着云矩的头,开始哄劝了她起来。 云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厥过去。 所有人,除了被感动得心有恻恻然的慧帝,剩下的俱都一脸愕然地看着突然转向“父慈子孝”画风的二人。 连本来只顾着在一边抹眼泪的周贵妃,都被云矩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哀嚎给压下去了,连从慧帝那里受着的待遇都是如此的天差地别,周贵妃不由愤愤地捏了捏帕子,怒气冲冲道:“颍川王也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的,你说来就来了吧,来的不巧,还偏要嚎那一嗓子,直接把陛下的药给嚎洒了......这也就是仗着陛下心地软,不与他计较,待他宽厚些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杯中物(二) 周贵妃气呼呼地补充道“......可若是耽搁了陛下的身体康健, 他又哪来的胆子来担这个责任, 这也太不懂事了吧......” 临淄王脸色难看地接道:“......五弟的不守规矩,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东宫太子皱了皱眉,不悦道:“......父皇还没说什么呢,三弟倒是摆起先兄长训诫的架子了......这药洒就洒了, 再盛一碗来就是了......” 东宫太子一边说着, 一边弯腰去拿床旁案几上搁着的只剩了个药底子的碗,被慧帝抬起手给拦住了。 慧帝一手被云矩抱住,正在爱怜地摩挲着云矩的眼泪安抚她,另一只斜斜地伸过来,按住那只药碗, 森然地对着东宫太子道:“不必了......朕的身体如何, 朕自己心里有数......这药停个一天三刻的,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就不必再盛了......” 末了,慧帝抬起头来, 疲倦地挥了挥手, 冲着剩下的人道:“好了,这没什么事了, 你们都退下吧......矩儿留下,再陪朕说说话......” 宛陵王和即墨王率先起身出去了,临淄王含恨不甘地看了云矩一眼, 又不留痕迹地焦躁地扫了一下那碗药, 怕被慧帝察觉端倪, 最后还是躬身退走了。 等剩下的所有宫人都如流水般退了个一干二净,慧帝抚了抚云矩的发顶,撑起她的头来,神态温和,循循善诱地问她:“......好孩子......你看到了什么了?” 云矩定定地看着慧帝,瞳孔不自然地微微散大,眼泪打湿了整张脸,全身微微发着抖,牙齿咯吱咯吱打着颤,张了几次嘴,才勉强找到了自己嘶哑嘲哳的声音:“......儿臣,儿臣......不敢,不敢说......” 慧帝把手轻轻地覆在云矩的脸上,轻柔地替她擦了擦眼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不敢......不敢说么?......” 慧帝闭了闭眼,不再为难云矩,室内静谧片刻,慧帝突然撑着床做起来,狠狠地将床边案上除了那药碗之外的所有杯盏全一概扫到了地上噼里啪啦声里,是慧帝完全压抑不住愤怒的低吼:“不敢说啊哈哈哈,朕这么多年,还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不敢说......不敢说......” 云矩吓得全身发抖,跪着爬到慧帝面前,抱住慧帝的腿,哀哀地哭求他:“父皇,父皇息怒,您要保重身体啊......” 慧帝闭了闭眼,按住了云矩的头,轻轻道:“好了,矩儿,这不关你的事......你是个好孩子,朕是知道的,扶朕起来吧......” 云矩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扶着慧帝起身,慧帝端起那碗药,手腕微微发抖,却也依然端的很稳,然后喊了宫人进来,叫人取来外间挂着的那笼金丝雀,复又挥退了宫人,最后当着云矩的面,把剩下的药底倒了一部分在那笼中雀的水槽里。 那只金贵的笼中雀好奇地探了探头,小啄了几口,慧帝眼也不眨地死死地看着那只喝过之后一时半会儿还依然活蹦乱跳的雀鸟。 云矩的神情微微凝结。 不过半炷香之后,那只雀鸟便开始昏昏欲睡地躺倒了下去,慧帝极有耐心,足足又多等了两刻钟,拨了拨那雀鸟,确定它确实死得不能再死了,才僵着一张脸重新坐到了龙床之上。 云矩跟在他身后,完全不敢说话,待慧帝坐下,更是直接吓得跪了下去。 慧帝盯着空气中某个虚无的一点,止不住地冷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看看,看看......这就是朕疼了这么多年的好儿子......这就是朕亲封了近三十年的太子!孽子......孽子啊!” 云矩哭着把头埋在慧帝的膝盖上,抽抽噎噎地劝他道:“父,父皇......二哥,二哥他定然也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慧帝摸了摸云矩的发顶,冷笑着重复道,“他是一时糊涂?......不不不,他才不糊涂,糊涂的是朕啊......糊涂的是朕啊!” 云矩抬起脸来,看到慧帝狰狞的神情,有些畏惧地缩了缩。 慧帝看到她害怕的神色,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揉了揉云矩的脸,不等云矩开口,抢先道:“矩儿,你一贯是极为聪慧的......” “......不要提老二那孽子,不要开口为他求情......也不要,对第三个人说出今天的事......父皇相信,你可以做得到的,对么?” 云矩颤了颤,喉结微动,但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仅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指尖轻轻触到了慧帝的头上。 慧帝微微愕然,但是也没有去呵斥、阻拦她的动作。 云矩的手指颤抖地摸到了慧帝的头上,轻轻一扯,扯下来一丝白发。 云矩拿下那白发,低头看着它,怅然若失道:“什么时候,父皇都也有白头发了啊......” 慧帝心中一阵酸楚,方才被东宫太子意图毒杀自己的事实激怒时都没有落下的眼泪,如今却被云矩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轻而易举地勾了出来。 慧帝抱住云矩,把她揽到自己的胸口,死死扣住,不让她抬头,免得看到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落泪失态的模样。 慧帝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云矩的头上,竭力压抑住语气里的哽咽,故作轻松地调侃道:“父皇,父皇也老了啊......老咯,老咯,不是当年能一鼓作气地打完百越就去打回鹘的时候了......” 云矩靠在慧帝心口,轻轻道:“......在矩儿心里,父皇一直都是当年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十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意气风发的......屠了温家满门的模样。 慧帝笑了笑,爱怜地摸了摸云矩的头,温柔道:“在父皇心里,矩儿不管长到什么年纪,也都是父皇的孩子。” 云矩闭了闭眼,靠在慧帝心口,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 三日后的夜晚,云矩照常从大都殿陪完慧帝一整天回到开化坊,颍川王府内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云矩在书房招待了宛陵王,也懒得给对方绕圈子的时间,直接开门见山道:“宛陵王贵人事忙,现在是终于有闲情逸致来找本王了?本王却是要见不起了!” “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往太子的庄子上塞人就罢了,死了二十多年的崇仪公主也敢找人假扮......你们是觉得周家的脑袋太多,怕父皇一口气砍不完么?” 宛陵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笑着道:“可是孝祥太后信了......不是么?” “.......我们费尽心思唱这么一出大戏,也从来就没想过能去取信除了老太后之外的任何人,只要老太后信了,父皇便不会忤逆她老人家、对此多说什么......事实也正是如此,不是么?” 云矩冷冷地看着宛陵王,面无表情道:“那也麻烦你们把人调教得到位些,再送出来丢人现眼吧。” 宛陵王苦笑地拱了拱手,苦着脸道:“崇仪公主对栗子糕过敏的事,确实是我们的消息来源不足,有所缺漏......还是五哥最厉害,我回去特意问了周嬷嬷,她说她服侍崇仪姑姑的时候,确实从未见崇仪姑姑用过栗子糕,不过她只以为那是姑姑单纯不喜欢,倒是不曾知道姑姑对栗子糕不适的事实......” “五哥是......”宛陵王挑眉,认真地看着云矩,轻轻问道,“如何知道的呢?” 云矩眼皮也不抬地喝着茶,冷冷道:“你们最大的破绽,根本就不是什么栗子糕不栗子糕的.......你们的人见我的第一面,就彻底现完了原形。” 宛陵王微微愕然。 烛光之下,宛陵王看到自己的五哥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如玉的侧脸俊洁无瑕,然后斜着眼睛看过来,唇角噙着一抹冷嘲,呵呵道:“......你们的人难道连崇仪公主当年,本来是吵着闹着要嫁给温临轩的事儿......都不知道的么?” 宛陵王心中一震。 云矩为什么会知道一个已经死了快三十年、从未见过面的女性长辈会对栗子糕过敏这种偏门的信息。 因为她过耳不忘,记忆超群。 而她为什么会听到这个没什么用处的信息,是因为温临溪在宫里曾顺嘴嘲讽过崇仪。 温临溪对崇仪公主的评价只有六个字:“泼妇,疯婆,闹剧。” 云矩自然知道温临溪的话必然有夸大不实之处,但对方也没必要编排一个已经死了那么多年的人,捏造对方的丑事,这也太过没意思了...... 所以当年的崇仪公主,喜欢过温临轩......应该是十之八/九的事实。 这样的崇仪公主,大梦醒来,还会指着据她自己所说的,“与温临轩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云矩大喊大叫“你怎么会还没死么!”么? 宛陵王低头苦笑着琢磨一下,拧紧了眉头,自言自语道:“以温帅当年在洛阳的风靡程度,崇仪姑姑年少怀春,喜欢上温帅实在是太正常了......周嬷嬷不提......” “......不过是想为她的主子留最后一份清誉和脸面罢了。”云矩不耐烦地补充道。 “可是为什么当年到最后,成阴婚的时候......”宛陵王还是觉得哪里有些问题,“孝祥太后不是把崇仪姑姑直接许给温帅呢?.......左右二人都不在了......” “提了,”云矩勾唇一笑,讥讽道,“自然是提过许婚的,怎么可能不提......不过,提了人就得要么?......被温家给一口否决了就是了......” “好了,”云矩喝够了,放下茶杯,轻轻在案几上磕了一下,不耐烦地总结道,“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搞了个......”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杯中物(三) “好了, ”云矩喝够了, 放下茶杯,轻轻在案几上磕了一下,不耐烦地总结道,“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们搞了个假公主, 唱的下去你们就继续唱,唱不下去你们就自己看着办。” “左右这事跟本王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多说,本王也根本懒得插手去管这些......” “不过十一,本王奉劝你一句, 最近不要搞太多小动作, ”云矩淡淡道,“不管你们本来想用那个崇沁公主起什么幺蛾子,都先放一放。” “......父皇要动东宫了,就在这几日......不想被拖下水惹上一身腥的话, 这些日子就索性闭门谢客, 好好地修身养性一段时间。” 宛陵王的脸色微微一变,张口欲问, 云矩摆手制止了他,冷冷道:“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 “......言尽于此, 算是答谢你上次的好心提醒......听与不听, 信或不信, 全看你自己......最后决定如何,也不必特意再来告知我一句。” 云矩复又端起了茶,示意管家进来送客。 宛陵王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对着云矩缓缓道:“五哥一片好意,臣弟怎是那般不识好人心之人,自然谨遵五哥的嘱咐......只是,臣弟深夜来此,本也是有一桩事,要提醒五哥。” “......小心即墨王。” 云矩缓缓地抬起眼来,认真地盯着宛陵王郑重其事的表情,看了半刻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云矩闲闲道:“......怎么,这东宫太子还没被废呢,十一弟的危机感,就这么强了?” 宛陵王没把云矩的嘲讽放在心上,只淡淡道:“臣弟的危机感,从未断绝过......不过,此遭专门来五哥这里提起即墨王,却全是为了提醒五哥自己小心罢了。” 云矩以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宛陵王,颇觉有趣般笑着道:“哦,是么?......那不妨,先说来听听?” “五哥可知,”宛陵王面无表情道,“父皇昨晚病倒后,叫来的第一个嫔妃,是谁?” 云矩的眼神微微凝结。 “......是闵氏。”宛陵王冷冷道,“我冒昧地揣测一下,五哥与我一样......对于做旁人的磨刀石,都是没什么兴趣的。” 云矩顿了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是觉得,父皇看好的下一个继承人,是即墨王?” “......抱歉,我却不是这么觉得的。” 宛陵王眉尖微蹙,轻轻道:“比起父皇是不是真的更属意即墨王这件事......眼前更重要的是,昨晚父皇病的昏昏沉沉间,到底对着闵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如果父皇那时候就动了废太子之心,当时的我们都不在,父皇最有可能会吩咐谁去替他做事?......” “你是说,”云矩拧起了眉头,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淡淡的不安,“父皇很有可能暗地里吩咐即墨王去主持废太子的具体动作......” “我是担心,”宛陵王认真道,“五哥对即墨王毫不设防,最后再被钟笙宫那对母子拿去抵着当了父皇与太子之间的替罪羊......” 云矩脸色一变,一摸腰带,突然一阵心悸。 “我想......”云矩缓缓道,“这一次,十一你是对的。” “不过现在大概,也已经来不及了。” 颍川王府的大门外,突然想起一阵不详的响动,是有人在暴力拍门的声音。 云矩的脸色彻底寒了下来,站起身,对着宛陵王道:“不要管,你从后门走,现在,赶快。” 宛陵王眉头直跳,不安心道:“是父皇的人还是太子的......” “不管是父皇还是太子,”云矩冷冷地看着宛陵王,面无表情道,“我都不会有事,而你,就说不定了。” “......还在磨磨蹭蹭什么,你就这么想死么?” 宛陵王闭了嘴,一声不吭地被颍川王府的管家领着从后门走了。 宛陵王前脚刚走,不到半刻钟,书房的门就被半夜惊起的赵宁杨撞开了。 赵宁杨身着寝衣,只外面仓促地披了一件大氅,手足无措地冲进来,对着云矩道:“王爷......陛下为何这么晚了又宣你入宫?” 云矩的神色略缓和了些,柔声问赵宁杨道:“领头的是谁?” 赵宁杨被云矩的镇定感染了,也平复了气息,恭声道:“是禁卫统领高大人的大儿子,高江高小将军,还有刘故刘公公。” 云矩这下是真把心放到肚子里了,笑了笑,对赵宁杨道:“无妨,什么事都不会有,你且再回房睡一觉,我自去即可......不用担心,等你明天醒了,我就回来了。” 赵宁杨定定地看着云矩,突然冲上来,抓住了云矩的双手,捏紧了,咬了咬牙,坚定道:“宫中事乱,王爷万务小心......妾纵是跟去也帮不了王爷什么,反而只能添乱,就不厚颜跟着了......” “不过,王爷,妾绝不会成为您的软肋的。” 赵宁杨轻轻地对着云矩道:“......王爷但若有事,妾绝不独活......若是情势危急,事态紧张,妾也会自行了断,绝不让王爷蒙羞......” 云矩索性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赵宁杨。 赵宁杨的眼泪一点一点打湿了云矩的肩膀。 云矩在心里不由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她本是想开口劝赵宁杨不要胡来,这次不说,日后纵然她真的出事了,也没心思非要人跟着下去......至于贞洁一事,更是可笑至极,无稽之谈。 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一个一个,怎么都这般傻。 说也说不通,说也说不听。 云矩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赵宁杨的肩膀,,告诉她:“什么事都不会有......你所害怕一切,通通都不会发生。” “一切有我。” “安心在府里等着,我让高江在府外守着,我亲带一队精兵,快去快回,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你还要等着看行俨娶媳妇呢......” 这还是云矩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给赵宁杨许下了关于以后的承诺。 赵宁杨捂住嘴,无助地靠在云矩肩头,情难自已地哭了出来,哽咽道:“......我怕,我真的好怕......我真的怕......” “别怕,”云矩轻轻地抚了抚赵宁杨的长发,柔声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云矩安抚下赵宁杨,踏出书房,对着在外面早已恭候多时的刘故和高江低声嘱咐了几句,翻身上马,对着远处东边烈烈升起的火光,扯了扯嘴角,轻轻道:“走吧。” —————————————————————————————————————————— 云矩到皇宫的时候,两边战斗已经基本接近了尾声,只剩些扫尾的一小撮一小撮的兵马在被禁军收拾,云矩走到大都殿门口,等刘故先进去通报了,再听到脚步声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云朔甩了甩盔甲上的血沫子,冲着云矩微微一笑:“阔别数月有余,五哥一切,可还安好?” 云矩抬起眼,定定地看了云朔半晌,淡淡道:“自二月花夕节一别,至如今,似乎还尚不足三月。” 云朔低头笑了笑,也认真地回视云矩,轻声道:“......思君之念,常在我心。” 刘故出来,尴尬地打破了二人间诡异的气氛,小小声道:“黔南王殿下、颍川王殿下,陛下请两位进去呢......” 云矩微顿,忍不住多看了刘故一眼,云朔一手撑在云矩的肩膀上,将她的脸扭过来,靠在她的耳边小声道:“不必看别人......我可以亲自与你解释。” 云朔顿了顿,轻描淡写道:“......前段日子,跟越浒一起,带着镇北军和青州旧部,把北蛮子往外赶了三百里......哦,好像中间还连带着灭了几个西北的小国,父皇一高兴,就把我叫了回来,又正好赶上这件事......估摸着,我这次是要升一级,封亲王了。” 云矩的脸色微微变了。 云朔不是信口胡诌之人,他既然这么与自己说了,想必事情是十拿九稳了。 可是......封亲王?! 大庄现在,云矩这一辈,可还没有一个亲王殿下呢...... 云朔捏了捏云矩的肩膀,木着脸直起身来,语气不带褒贬意味道:“刘公公的耳目倒是一向灵通的很。” 刘故讪讪地抹了把额上的汗,强笑着不敢接口。 云朔推着云矩往前走,平静地向云矩宣告道:“安心,没什么事,叛军都已经被全部镇压了,父皇只是保险起见,实在担心怕你出事,才叫了高江把你带过来,放在眼皮下看着,更为放心。” 云矩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绕过屏风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即墨王正跪在慧帝床前,向他低声禀告着什么。 云矩一掀下摆就要跪,慧帝一抬头,赶紧示意刘故拦住她,然后挥了挥手,让即墨王先退下,和蔼地对着云矩笑了笑,道:“是矩儿过来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谁可疑 云矩一掀下摆就要跪, 慧帝一抬头, 赶紧示意刘故拦住她,然后挥了挥手,让即墨王先退下,和蔼地对着云矩笑了笑, 道:“是矩儿过来了啊, 来了就好,人没事就好......” “刘故,还不快去给三位王爷奉座......” 云矩,云朔及即墨王三人各自坐下,慧帝朝他们点点头, 又向刘故示意给三人奉了茶, 然后才长叹了一口气,肃容转向云朔,第一个先问他道:“皇城内的叛军可已清理干净?......东赫、华新等逆贼可尽竭伏诛?” 云朔一板一眼地回复道:“禁卫军,五大营里的叛贼已被高统领与项副都指挥使清理自查一空, 五城兵马司中, 华新带着东城衙门与北城衙门一起反了,小越将军带着一队镇北军亲自清理他们, 如今业已解决的差不多了......东赫已被我斩于马下,华新消失在乱军中,生死如今尚未有定论。” 慧帝点了点头, 表示了解了, 端庄森严道:“华新此等贼子, 竟然胆敢伙同他们撺掇太子谋逆犯上,此乃始作俑者,绝不可轻易放过!传令下去,各部加紧追查华新的下落,若是死了倒便罢了,若是能活捉,朕定要将他当众凌迟处死!” 撺掇太子谋逆犯上......听到这里,云矩便弄明白了,今日慧帝整这么一出,唱得究竟是怎样的大戏了 慧帝这一句,便把此事的性质给彻底说定了,即墨王顿了顿,犹豫着接道:“......太子殿下已经在东宫束手就擒......之后的事情,不知父皇的意思是......” 慧帝的脸色阴郁了些许,沉吟了半晌,转而对着云矩道:“矩儿,我的书案上放了一份圣旨......你去把它拿过来,到东宫去宣了吧......” 云矩惊得一抬眼,顿了顿,缓缓地站了起来,依着慧帝所言走到了书案前翻出那份圣旨,指尖微颤,按捺不住开口道:“父皇......” 慧帝挥了挥手,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轻轻道:“朕心亦痛......但是,朕意已决......矩儿,就你过去,送你二哥最后一程吧......” 云矩手指一颤,差点拿不住那份圣旨,哀声道:“父皇......” 云朔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了云矩的话,盖住她的声音,木然道:“父皇,宫中上有叛贼余党未除,五哥一个人过去,恐怕不太合适......让儿臣陪着五哥一道吧......” 慧帝疲倦地闭上了眼,挥挥手,应允了:“那就你们一起去吧。” 云朔二话不说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把云矩从内殿里扯了出来。 云矩步伐踉跄地跟着云朔出来,一出大都殿的正门,就毫不犹豫地挥开了云朔,冷淡道:“不必拉拉扯扯的,本王自己可以走。” 云朔僵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放开了。 云朔淡淡道:“没想到,到了最后,五哥你,反而成了那个最想给太子殿下求情的......” “这你也信?”云矩理了理袖子,冷笑道,“......做戏而已。” 云朔深深地看了云矩一眼,轻轻问道:“是虚情假意,还是......兔死狐悲?” 云矩脚步一顿。 云朔叹了一口气,半跪下来,替云矩理了理外袍卷折起来的一处下摆,然后仰起头,对着云矩郑重其事道:“......太子是太子,五哥是五哥......有我在一日,决不会坐视五哥落到那一地步的......” “你又懂什么!”云矩怒气冲冲地扯过衣摆,充满恶意地问道,“你又以为你自己能强到哪里去了么?......一个亲王而已,就把你飘得摸不着东南西北了......父皇明摆着把你立起来当诸位兄弟们的靶子罢了,你以为自己最后就能得什么好下场了么?” 云朔放开手,自嘲地笑了笑,站起来,轻轻道:“就像我们都很清楚,太子没有造反一样......就是五哥不说,我自然也很清楚,自己如今是被父皇放到火上烤的境遇。” “......就像我们心里也都很清楚,父皇非要五哥来宣这个旨,又是想向众人宣告些什么......” 云矩恼羞成怒道:“我不过是小看了即墨王,一时大意罢了......” “七哥的手段并不高明,”云朔轻轻道,“闵氏封妃,父皇的心意也很明显......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五哥这回为何还会犯下那样的错误?” 云矩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最后却又觉得没意思,跟云朔说也说不清楚。 “算了,”云矩厌倦地闭了闭眼,面无表情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倒是要看看,即墨王又能笑到几时......” “七哥没有夺位之心......”云朔也没有逼迫云矩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转移了话题,轻轻地补充道,“他与我们一样,不过都是被父皇立起来的靶子罢了。” “这回你又知道了?”云矩讥讽地看了云朔一眼,冷嘲道,“......你既然看得如此通透,就早应该避开这一滩浑水,好好地在青州带你的兵,随便陷在什么战场上,拖过七月再回来,可是比谁的姿态都好......” 云朔静静地看着云矩,轻轻道:“......我是为什么要急着回来,五哥偏要听我直接讲出来么?” 云矩一噎,气急反笑道:“我辛辛苦苦把你送出洛阳,你就这么点定力......辜负了我的一番心血,还好意思回来讨赏咯?......就是你不回来,我在洛阳,也什么事都不会有!” “是,”云朔平静地看着云矩,“或许你是什么事都不会有......但我的担心,也并不会因此而少半分。” 云矩一噎,摔了袖子就要走人。 云朔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冷不丁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五哥,虽然我有种种不尽如你意之处,但是我能做的、我可以为你做的,不会比别的任何一个人少......你就不能,开诚布公、敞开心扉地与我谈一谈么?” 云矩脚步一顿,脸色变了,回头质问云朔道:“什么别人?......什么‘敞开心扉’?’ 云朔慢慢地走上来,一字一顿地对着云矩道:“左岫然......还有,塘栖左氏与皇贵妃娘娘的渊源......” 云矩一惊,愤怒地瞪大了眼睛,怒不可遏道:“......你调查我?” 云朔眼疾手快第抓住云矩挥过来的手,定定地看着云矩愤怒的发红的双眼,格外认真道:“......我只是关心你......如果你愿意坦诚地直接告诉我,我也不想从别人口里知道与你相关的事......” 云矩气得笑了出来,冷笑着反问云朔:“所以,你是在指责我不够坦诚么?......好吧,我明白了......那么,你又想知道些什么?......是不是要我把祖宗八代的是是非非纠纠葛葛都要与你交代个清清楚楚才算完......” 云朔捏紧云矩的手,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着急道:“我只是想知道,那天行俨究竟与你争执了些什么?又为什么突然提出要跟我去青州,后来怎么又突然病倒了?......这一切之间,究竟又有没有什么关系?!......我在青州,恍若一个聋子瞎子般,什么事情都是最后知道的那个,赶回来以后,也是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 “......五哥,我也不敢奢求别的,可是我愿意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对你坦诚以待,只要你想知道的......那么,我可不可以也,冒昧地给你提个要求......下次你或行俨有了什么事,也顺带着通知我一句,好不好?......哪怕就只是随随便便捎来的一句话......” 云矩定定地看着云朔急得发红的双眼,呵地一声冷笑了出来。 云朔咬紧牙关,执着地看着她 云矩讥嘲道:“可真是感人至深的一段剖白啊......黔南王如此厚爱,本王听着都要羞愧死了......” “不过,黔南王怕是贵人多忘事了......您带着温宪去青州的时候,难道告知过本王哪怕一句半句的么? 云朔一愣,继而迅速地回答道:“五哥若是要见她,我立马就派人送温二小姐去颖川王府......” “不必了,”云矩冷冷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呵呵笑道:“要是再闹出了什么事,本王可担当不起......人还是黔南王自己留着吧!” “至于行俨......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本王便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的事,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云朔僵在当场。 云矩自顾自地发泄完,也不去看云朔神色,径直走了。 —————————————————————————————————————————— 待到东宫,里面已经彻底被慧帝的人控制住了,云矩面无表情地走进内殿,东宫太子正自顾自地在里面抚琴而歌,奏的是秦王破阵乐。 云矩站着听了一会儿,缓缓开了口:“太子殿下,还是先过来听旨吧......” 东宫太子停了抚琴的手,抬起脸,看着云矩,忍不住笑了出来:“小五......怎么是你?你这是......也被父皇给算计进去了啊哈哈哈......” 明知故问......云矩心中暗恨,也懒得去搭理东宫太子,自顾自地去展开圣旨,作势要念了。 东宫太子起身,走到云矩面前,抓住了她要展开圣旨的手,轻轻道:“难得还能再见一面,你又何必着急,不妨先叙个旧再说......” 云矩合上圣旨,不动声色地看着东宫太子,反问道:“......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么?” 东宫太子低头一笑,淡淡道:“不必如此戒备嘛......本宫知道,背叛的人,不是你......” “你自然知道。”云矩面无表情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谁可怜 “你自然知道, ”云矩抖了抖圣旨, 面无表情道,“......我可是从来都不认为,你给我的那块佩玉,能真的有什么用!“ 东宫太子听得笑着坐倒在了地上的软毯上, 揉着肚子气喘吁吁道:“不不不, 原来,原来是真的有点实际用处的......本宫是指,是指季成轩死之前......后来嘛,后来不是老季死了么,韩永那孙子害怕, 就偷偷去向父皇投诚了......别说是你, 就是本宫,拿着那块佩玉,也起不了什么实际用处来了啊......” 云矩冷冷地俯视着笑得癫狂的东宫太子,面无表情道:“你纵容季成轩作祸那么久在先, 落到今日这地步, 遭受众叛亲离,可也并不算得上是如何无辜。” “天真!”东宫太子不笑了, 嘲讽地仰视着云矩,回道,”你以为父皇真的会在乎区区一个......” 话到一半, 东宫太子又突然泄了气, 无趣地摆了摆手, 百无聊赖道:“......算了,等你哪天到了哥哥这位子,你就能懂咯......” “不过,”东宫太子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只怕小五你命不好,哥哥我就是把位子腾出来,也轮不到你来做了......” “......听说黔南王这次在西北立了大功?又刚刚好回来的这么及时?......真是不得不服气啊,我们几个里面,最聪明的,原来竟然是他......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一个娼/妓的儿子,父皇还真觉得他也能担当得起国之大......”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云矩面无表情道,“不必如此遮遮掩掩,含沙射影的。” 东宫太子被云矩给打断了牢骚,也不着恼,轻笑着抬起头,望着云矩道:“本宫想说什么,小五心里不是该已经有数了么......那块玉佩,是怎么到即墨王手里的,想来小五你自己比谁都清楚......不过,即墨王又为何会想到去用那块玉的呢?” 东宫太子看着云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不管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认为本宫是真造反的还是认为本宫是‘被造反’的......所有所有的人,都会觉得,是你颍川王背叛了大势已去的东宫太子,借助本宫对你的信赖,策反本宫的手下也好,假传本宫的训令也罢......大家都认为,那是你颍川王做的......” “那么,本宫可否友善地询问一下这位‘被背叛’的颍川王殿下......身为一个所谓的‘背叛者’,你觉得你自己......又是被谁给背叛了呢?“ 云矩顿了顿,也笑了:“二哥是觉得......是黔南王提醒的即墨王么?是黔南王告诉了即墨王,我身上有块佩玉,是太子殿下您给的信物?“ 东宫太子轻笑道:“......本宫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想来小五你,也不是。“ “而那一日在场的......也只有我们三个,不是么?“ 云矩一顿,眉毛一扬,缓缓地笑了。 东宫太子偏过头来,审视着云矩,面无表情地问:“......你在笑什么?” “我笑你,”云矩好整以暇地笑着回道,“太过刚愎自用......到了如今这一步,都还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 东宫太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哦?......说来听听......” 云矩索性收了圣旨,倾身过去,逼视着东宫太子的双眼,轻嘲道:“......都到现在了,二哥都还觉得,是小八背叛了我......而不是,寿春王背叛了你么?” 东宫太子的脸有片刻的狰狞。 过了半晌,东宫太子又缓缓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却也实在称不上有多大的善意。 东宫太子附在云矩耳边,如毒蛇一般,嘶嘶吐着毒信子:“诚然......本宫也知道,小九也有背叛本宫的可能......不过究竟是黔南王还是寿春王,于本宫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倒是小五,可别自视太高,再冷不丁栽个跟头咯......” “不会的......”云矩笑着摇了摇头,像在给一个牙牙学语地孩童讲道理一般,温柔耐心地解释道,“因为我很确定,背叛的那个人一定是寿春王......毕竟我们两个里,输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不是么?” 东宫太子脸色蓦然一变,狠狠地上手扯住了云矩的衣领,森森道:“......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云矩被东宫太子拎着,依然笑得难以自抑:“我说......你在我心里,不过就只是一个手下败将罢了......如果我们两个里有一个人被背叛了,那个人,就一定会是你,而不是我......一直都是如此,这次也会是!” 东宫太子愤怒地收紧了手劲。 云矩抬起手中的圣旨,轻蔑地看着东宫太子,轻笑道:“二哥,你已经被废了......不过也才只是被圈禁而已......父皇还没下令要鸩杀你,你猜,如果废太子心怀怨恨,打伤了来宣旨的颍川王......父皇他,会不会更改心意?” 东宫太子松开手,一把抢过云矩手中的圣旨,匆匆看罢,仰天大笑。 连道三声好之后,东宫太子收了笑,怨毒地看着云矩,冷冷道:“颍川王可也别太过得意了......本宫在冷宫收拾好了,且等着你呢!” 云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轻回道:“......那你还不如,直接到下面去等着快一点。” —————————————————————————————————————————— 慧帝三十年,五月十七,东赫、华新等逆臣鼓动东宫太子,趁慧帝重病卧床之机发动政变,东赫领禁军右副翼、华新率五城兵马司之东、北两部,同时起事,杀向皇城,未料,此计遭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韩永抢先告密,叛军逆党被早有准备的慧帝一网打尽,黔南王、即墨王、颍川王在此役中协助慧帝,共立大功,因叛党之首华信最后被逼至东阙门自刎,故而史称此变为“东阙门之变”。 东阙门之变后,慧帝亲书诏令,上告宗庙,正式废弃了自己即位以来册封了将近三十年的中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裴云冕的太子之位,同年同月,又立刻以青州卫与镇北军作战有功、为大庄开疆扩土三百余里、降伏西北十数小国俯首称臣、岁贡献礼为由,加封慧帝八子黔南王为超一品亲王,亲赐封号为“越”。 慧帝三十年,九月,蓟州王带着妻室家小赴洛,参与了已经被推迟近六月的长子裴行渐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柳咮之女柳书澄的婚礼。 云矩原本与柳咮定的是三月大婚,可三月的时候云矩大病初愈、裴行俨独自北上,事情一桩连这一桩,一件连着一件,眼看着做什么都合适,就是不适合办婚事,柳咮便很有眼色地主动表示了,家里更希冀多留女儿几天,双方极有默契地,同时把这件婚事暂且搁置了一下。 这其中自然也有,季成轩案后,东宫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前朝后宫的形势瞬息万变,柳咮为人谨慎而逐利,对是否要与和颍川王府如此亲近的蓟州王家结亲一事尚且存了观望的态度。 好在,如今虽然太子被废了,颍川王的立场却也没有出什么大岔子,虽然其背主捅刀的行径让众人在心里多多少少犯些嘀咕,对他或有些不耻,但柳咮一向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如今黔南王明显在诸皇子中独树一帜、风头最盛,还先一步封了亲王,而这位新封的越亲王对颍川王又是明摆着的亲近,柳咮自然没什么好不满意的。 蓟州王上了折子赴洛,同行的自然还有蓟州王妃于紫筱与蓟州王嫡幼子裴行追,就连云矩托付到蓟州去的儿字裴行俨,也被提溜着带了回来,这已是近五年来云矩身边的亲人们聚的最齐的一次了。 众人互相契阔罢,于紫筱先拉着赵宁杨走了,说是要去一同下厨,行追拖着行俨去外面看天看地看星星,蓟州王则二话不说,拉着云矩就要去“比划比划”,说自己是从一见面起就憋着忍了好久了......行渐站在一旁笑而不语地观战,眼瞅着自己父王被五叔收拾了个齐齐整整。 过了近百招,蓟州王还没有打过那股痛快瘾,还要再来,被中途不知何时过来兴致勃勃地观战的蓟州王妃于紫筱给拦住了。 于紫筱小官之女出身,慧帝九年小选入宫,被温禧皇贵妃看上,收入清溪宫,仅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依靠其之貌美伶俐,七窍玲珑心,一步步爬到了清溪宫大宫女之位,成为了温临溪当时极为倚重的几个心腹之一。 于紫筱容貌端庄秀丽,性子伶俐和善,更为难得是,她虽限于出身,学识不丰,对很多事情的解读与看法,却很是不俗,温禧皇贵妃喜爱她,曾动过把她赐给云矩的念头,不过于紫筱本身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她待云矩,只有主仆之情,而无半分男女之意,自然,她也看得出来,云矩待她亦然,故而于紫筱略一思索,便毫无避讳地对温禧皇贵妃坦言了自己的心思,只道恳求皇贵妃娘娘垂怜,只等慧帝十四年后,允她归家自行婚配。 大庄建立时,太/祖忧民生凋敝,念百姓们婚姻之不易,曾定下律例,小选入宫的宫女们,待满五年后,若家中父母仍担忧惦记,而本人确也不愿再长留深宫者,可放其归家,自行约下婚姻。 可是即便如此,于紫筱十五岁入宫,待得慧帝十一年温禧皇贵妃想把她作为未来的教习宫女, 当下的大宫女赐给云矩时,她业已一十有八了,温禧皇贵妃作那般考量,未尝没有怜惜于紫筱空负容颜,年纪日长,恐她最后再虚度了韶光的意思,于紫筱拒绝后,温禧皇贵妃也没有勉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谁无辜 于紫筱拒绝后, 温禧皇贵妃也没有勉强, 只是心里,未免颇为为她惋惜。 要知道,真等到慧帝十四年的放归,于紫筱就已经熬到双十年华, 是彻底的老姑娘了。 那时候的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到, 被寄养在清溪宫里的皇长子裴云啸,早就已经偷偷惦记上了人家紫筱姑娘。 于紫筱拦住蓟州王,嗔怪了他几句,撵他们一行去洗漱用膳。 蓟州王一脸憋屈地去换衣服了。 云矩笑着停了手,问于紫筱:“姐是怕我一会儿输了脸上难看么?” 于紫筱与裴云啸大婚前, 温禧皇贵妃为了抬举二人, 特意将于紫筱收为义女,还求着慧帝将她封为了清河县主,自那以后,云矩有时候私下里开玩笑, 便会这般唤她。 于紫筱也笑了, 反问云矩:“那么,公子你会输么?” 云矩摇头, 笑而不语,转而考校一旁的行渐道:“......渐儿怎么看?” 行渐在旁琢磨了一下,两边都是敬爱的长辈, 说偏了谁, 面子上都过不去, 最后只好在心里估摸着折了个中间值,犹豫道:“依孩儿之浅见,三百招之内,父王无翻身之地,三百招之外,王叔恐气力不济......” 蓟州王飞快地换完衣服从里面出来,恰好听到这一句,一拍大腿,哼笑起来:“真不愧是本王的好儿子啊,还真是给本王留面子......” 行渐脸上不由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云矩擦了擦手,笑着插嘴道:“大哥是觉得渐儿说多了么?” 蓟州王听出云矩语气中带着的调侃之意,眯了眯眼,伸出手道 :“要不了三百招,不信我们试试看看。” 云矩没有理会蓟州王的挑衅,好笑着摇了摇头,与他擦肩而过,云淡风轻地比了一个五。 蓟州王震惊又委屈地瞪大了眼睛。 云矩轻声但却带着一股不容人质疑的坚定气势道:“五百招。” “......五百招之内,我不会输。” 于紫筱在旁听着,眉眼微动,笑着接口道:“还没来得及去祝贺公子,在武学上又有新的进益。” 云矩低下头,莞尔一笑,轻声呢喃道:“......也算不得什么大的进益,不过是,心境有了突破罢了。” 于大痛之处大彻大悟,于极悲之处极地求存,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心境之上,比之原来有所圆融,也是可以预见到的结果。 ——————————————————————————————————————————— 慧帝三十年,九月二十三,宜:祭祀、婚姻、沐浴、破屋、坏垣、余事勿取;忌:移徙、入宅、出行、栽种。 这是云矩请钦天监特为两位新人卜下的良辰吉日。 柳书澄从柳家在偃师的大宅出阁,送嫁的队伍绵延近十里,入洛阳城后,又绕城三圈,撒下近百斤喜糖与金箔,与洛阳诸百姓同庆。 平康坊的蓟州王府这边,王府里里外外被于紫筱提前半个月整饬了个焕然一新,云矩领着行追、行俨两个小的一道,在外面招待来往的宾客,等着待会儿婚宴的时候顺带去帮帮新郎官和他那没出息到就差没有提前就把自己灌醉了好不用动脑的父王挡挡酒。 云朔却是昨天提前一晚就过来了,说是怕缺人手特来帮忙,云矩嫌他风头正盛太过打眼,撵了几次没有把人撵走,索性就当他不存在,随他去了。 而最最让云矩恨铁不成钢的就是自己的老大哥蓟州王! ——蓟州王毕竟是第一次给儿子娶媳妇,而他自己当年娶于紫筱时手忙脚乱错误百出,可把里里外外的面子给一路丢出了洛阳城,还不只是自己的,连带上了云矩的份...... 云矩长到那年岁,还从没有那般出丑过,心中之愤恨,可想而知......那之后有近三年,只要裴云啸哪里做的不如云矩的心意了、惹她不高兴了,就会被云矩把他当年大婚的事拿来明里暗里地阴阳怪气地冷嘲热嘲、正嘲反嘲......最后云矩还是看在行渐的份上,想着孩子慢慢也记事了,就在某一个平常的下午,轻描淡写地向裴云啸宣告了,前事翻篇。 裴云啸当时就感动得痛哭流涕,差点要没出息地给云矩跪下了。 可想而知,当年的大婚给蓟州王心中留下的阴影有多深,打九月二十那日期,他就开始紧张得坐立难安,吃也吃不香,喝也喝不下.......二十二晚上见了提前过来的云朔,第一反应就是拉着他先去后院“比划比划”。 云朔初来乍到,不懂蓟州王的嗜好,他就是当年在洛阳时,因与蓟州王年岁相差太大,都与他不甚相熟,如今再见,更是如此,本着尊老爱幼、尊敬长辈的礼貌心理,云朔有意放水,跟蓟州王打了三个平局。 然后就可是戳中蓟州王的某个点了,让对方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非要拉着云朔在今日分个高下。 最后的结果就是包括云矩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于紫筱毫不见外地指挥得团团转时,蓟州王和黔南王,在后院打架,在后院打架,还在后院打架,依然在后院打架...... 在他们一个不小心踹破了后院新立的靶子,一个一拳把边上的石凳砸了个坑彻底无法坐人后,云矩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错身插进去分开二人,当着蓟州王的面,郑重其事地告诉云朔道:“如果接下来的五十招之内你赢不了大哥,明天唱礼官*一职,就劳八弟担任了。” 云朔脚下一个踉跄,难以置信地看着云矩,震惊得完全无法相信这是云矩能说说出来的话:“不,不是,五哥......” 云矩风度翩翩地避到一旁,给二人腾出继续比试的地方,比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云朔自己看着办。 云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手心里给自己捏了一把汗,开始格外认真了。 而蓟州王......蓟州王呢,承受着三倍打击:被礼让,被看轻,惹,真dei输掉了!心碎心累心伤地回房沉思人生了。 一直到第二天的正日子,蓟州王挽着于紫筱坐到了高堂的位子上,手臂里被于紫筱狠狠地拧了三道了,他都还没有从自己的思绪里脱离出来...... 这一刻,想直接踹他一脚不够那就两脚的心思,云矩与于紫筱是一模一样的..... 除却云矩和云朔,在洛的诸皇子里,从年长已经封王的临淄王、中山王、汉中王、即墨王一直到小的好味及冠的十五、十六皇子,俱都来了个齐齐整整,主宾请的是太/祖辈如今还硕果仅存的唯一一个大长公主——静和大长公主的儿媳妇、现在的容国公夫人郑氏。 郑氏的父母、公婆、丈夫子女、乃至兄弟姊妹俱都还在,是难得的“八福俱全”之人,颍川王能请来郑氏为两位新人主持大婚,柳咮坐在蓟州王旁边看着,心里是很满意的。 两位新人拜过天地后,行渐出来,挨桌挨个的给诸位长辈们敬酒,诸王大都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几句鼓舞激励的话,就连一向喜欢阴阳怪气地酸这个挑那个的临淄王都忍住了自己挑事的欲望,好好地说了几句符合自己的身份的话。 酒宴过半,宫中的赏赐也到了,从慧帝开始,接着是周贵妃那边的,然后是舒贤妃的,自然,含水宫的那份里,还包括了吴嫔的那一份.......就连在深宫里常年不理外事的孝祥太后,也都看在吴氏当年服侍她格外有心的份上,带着那位新封的身份不尴不尬、来历不明不白的“崇沁”公主一起,也随了份礼来。 除却孝祥太后这个意外之外,还有一个让云矩心里有些犯嘀咕的,则是钟笙宫里的闵德妃。 —闵氏会随礼,这并不出乎云矩的意料之中,毕竟满宫上下,除了中宫皇后赵氏自东宫太子被废后就一直龟缩着不出声装聋作哑之外,剩下的就连丽昭媛、宓充仪之流都所有表示,就一向亲近东宫的十七皇子还被宓充仪耳提面命地催着过来了。 可闵氏一改往日低调中庸、凡事不露头之作风,给两位新人备了份极厚极重的大礼,论制甚至逾越了如今的后宫第一人周贵妃和搭着吴嫔这个蓟州王生母一起送来贺礼的贤妃舒氏,可就让云矩心下不由一哂了。 婚宴一直折腾到了近两更,在众人都酒意正酣,三三两两地开始告退后,突然有一宾客,似是喝上头了,一摔酒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高声痛呼道“苍天无......” 剩下的话被蓟州王府的下人们一拥而上,一把抹布堵了回去。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把那醉酒的宾客扯到了后院,不停地冲剩下的宾客陪笑:“这位大人喝高了,奴才们带他去后院醒醒酒,醒醒酒......大人们继续,大人们继续.......” 云矩赶到后院的时候,于紫筱已经沉着脸让人把那醉汉绑起来泼醒了。 一见到云矩,那醉汉立马精神抖擞了,一个鲤鱼打挺,超常发挥,呸地一声吐出了自己嘴里的破布,怒吼道:“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彼之贼子,也能有......” 于紫筱不等仆人动手,自己随手拽过一物什,直接塞在了那醉汉的嘴里,只留下一地的“噫呜呜吁”。 云矩一看到那醉汉的正脸,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怎么进来的?” 于紫筱叹了一口气,给云矩解释道:“......是我的错,不清楚楚淼其人与公子先前的恩怨,贸然给了人帖子......” 于紫筱疲倦地闭了闭眼,轻轻地给云矩解释道:“......公子可还记得,皇贵妃娘娘当年身边的楚姑姑?......皇贵妃娘娘去后,宫里当时一团糟,我便妄自做主,允了清溪宫里的老人们有子女所依者,便可各自归家.......这件事,公子可还有印象?” 云矩缓缓地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道:“楚氏服侍了我娘一屋子......我一直以为,她是没用子女的......” 于紫筱苦笑了一下,接道:......当年楚姑姑说要走时,我心里和公子一般惊讶......”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谁苟活 于紫筱苦笑了一下, 接着道:“当年楚姑姑说要走时, 我心里和公子一般惊讶......她道自己在宫外尚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如今弟弟家的大侄子争气,考取了功名,还愿意奉养她......我心里虽然很是不舍, 但也没有阻拦......这么些年了, 与楚姑姑就再也没曾见过,还是这次来洛,与曾跟在姑姑身边学规距的琳琅再遇,琳琅哭着与我说起,姑姑前年便去了......” “我心下恻然, 便托琳琅给姑姑的子孙递张手帖, 想着他们若是有需要,可以来蓟州王府寻我......今日渐儿大婚,仆从过来告诉我有人拿着它来拜见时,我正忙着, 来不及过去, 便让人请进来,等到得闲过去看了, 才发现楚姑姑的这位说是会供养她的侄子,却是御史大夫楚淼其人......” 于紫筱复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补充道:“我当时便意识到不对, 但也不好再撵人出去, 便叫了几个专盯着他, 怕他在婚宴上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果不其然......” 楚淼愤怒得呓呜呜吁,云矩看着他,抱臂挑眉,问道:“......就这么恨本王啊?” “击了喊冤鼓都没把本王拉下马,是不是......让楚大人很是失望啊?” 楚淼恨得眼睛要滴出血来,拼着把舌头咬破的危险强吐出嘴里的东西,恨声道:“你跟太子,都是一丘之貉!你们这些人,残忍地杀害了我儿......日后就该......不,就是都活该断子绝孙!哈哈哈真是人在做天在看,那废太子不就应了我的话,正是绝了嗣,要等死了么哈哈哈哈,我且,我且替我儿好好地看着......你颍川王最后的下场......又能比那与你狼狈为奸的废太子好到哪里去!” 于紫筱面色一变,当即扬起手狠狠地给楚淼好几个巴掌,眼睛里寒光闪闪,森森道:“就是恐怕楚大人,永远地等不到那一日了!” 楚淼怨毒地看着二人,也不说话,只呵呵地冷笑起来。 于紫筱莫名被他笑出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云矩并不是一个在乎旁人的恶意与诅咒的人,可真当着她的面,连行俨都一起咒进去的,楚淼还确实是第一个。 云矩脸上的神情也冷淡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扒了他的衣服,送楚大人去隔壁街上游历一回,也尝试着帮楚大人解除一下断子绝孙、老无所依的悲惨晚年生活......” 平康坊的隔壁,可不就是春莺里么? 几个仆从听到,都低低地窃笑起来,楚淼愤怒地瞪大了双眼,下一刻,就被蓟州王府一拥而上的家丁们七手八脚地拖着拽走了。 于紫筱瞅了瞅云矩脸上的神色,小声地劝他:“两句浑话而已......公子也别往心里去......” 云矩没说话,只微微皱了皱眉,站在原地等了等。 于紫筱有些奇怪她在等什么,却又不敢贸然打搅她,便忍住了没说话,站着陪云矩一块等,稍晚时刻,被派去处理楚淼的蓟州王府的家仆们回来了,云矩拧着眉头,问他们:“可在楚淼身上搜出来了什么?” 家仆们被云矩问得一愣,领头的挠了挠头,面色尴尬地答道:“启禀王爷,那姓楚的穷酸一个,除了身上的几件一看就不值什么银子的破衣烂衫,就再没有旁的东西了......奴才们斗胆,适才已经把那几件破衣裳给扔了......” “没有旁的东西?”云矩脸色一变,眉头深锁道,“不对,怎么会没有别的东西......你们把他的衣裳扔哪儿了?” 有一家仆格外伶俐,一听云矩这话音,立马道:“奴才这就去把那衣裳给王爷拾过来......” 然后就一溜烟小跑走了。 云矩的右手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于紫筱识得,那是云矩的内心极度紧张不安时的习惯表现,心下不由有些惊诧:“公子......是楚淼的衣服有什么问题么?你刚才让人扒了他,也是因为这个么?......” 于紫筱本还以为,云矩就只是单纯想羞辱楚淼一下呢。 “楚淼身上绝对带了东西来,不可能什么也没有......”云矩面有烦躁,语速飞快地给于紫筱解释道,“他是楚氏的侄子,为楚氏养老送终......而楚氏又侍奉了母妃一辈子......你觉得,春莺里的冲突爆发后,他死了唯一的一个儿子,甚至不惜为此去拼着掉脑袋的代价去击喊冤鼓,他内心里对我,必然尤为愤恨......在清溪宫与楚氏与他的关系里,他在暗,我在明,你觉得,他甘冒着暴露自己与楚氏的关系的代价来参加今日的婚宴......又是为了什么?” 云矩偏头看向于紫筱,语气漠然道:“......可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可能真是为了过来放几句不痛不痒的狠话便作罢!” 于紫筱的脸色顿时变了,她听明白了云矩话中的未尽之意,急急地辩驳道:“......这不可能,当年放清溪宫里的旧人离开时,我一个一个地亲自检查过,她们绝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带出皇贵妃娘娘的任何旧物!” “可若是......”云矩平平地抬起眼,语气里不带多少质疑情绪地问于紫筱,“那东西本就是母妃背着人单独托付给楚氏的呢?......” 于紫筱哑然失语:“......若是,若是这种情况,我确实无法保证......” 云矩冷着脸,也没了与于紫筱继续说下去的心思。 家仆们很快便把楚淼的那几件衣裳原模原样地拿了回来,奉给了云矩,云矩随手扔掉外衫,细细地将中衣一寸一寸翻过,最后在里衣里,摸到了一块油布纸。 云矩面无表情地将油布纸取出来,放到眼前,审视了一番。 于紫筱的神色有些凝重:“这是......” 云矩随手将油布纸收起来,剩下的全扔掉,心中止不住地厌烦:“拿来保藏书信字画的,防止遇水殷了字墨,或者风卷了书页......十之八/九,这里面曾经放着的是什么人之间的来往信件,不过里面真正有用的东西已经被他送出去了,拿了这油布纸也没用......” 于紫筱还是有些不解:“就是楚淼要送里面的东西给什么人,可那东西一直在楚姑姑手里,我们都不知道......也就是说,楚姑姑死后,就一直捏在他自己手里......他究竟又是为什么,偏要跑到行渐的婚礼上来把里面的东西送出去呢?这里面又有什么讲究不成?......而他既然来了,又有别的目的在身,为何又还非要想着闹一场,偏要王爷注意到他呢?” “很显然,”云矩面色沉沉,不耐道,“来婚宴上的这一多余之举,并非是出自楚淼的本愿,而是被他送予东西的那个人的要求......而事情办妥后,为了使自己的出现合情合理,他又怎么能辜负你派过去盯着他的几个家仆的期望,自然要装模作样地吼上一嗓子......” 于紫筱眼神一变,略一沉吟,赶紧吩咐家仆道:“快去查查看,今日楚淼入府时,前前后后的两刻钟内,都有哪家的人来过......” “不必了,”云矩轻轻地扯了扯嘴角,眼神阴沉沉道,“我大概已经猜得出来,是谁了......” ——为什么非要让楚淼来裴行渐的婚礼上送?无非是,需要让楚淼来借此证实自己手中东西的可信度罢了楚氏三年前就死了,楚淼去年与云矩结仇,又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可能楚淼随便拿出个什么东西来,对方就会相信他......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无非就是让楚淼先证实了自己的姑母与温禧皇贵妃的关系罢了。 楚淼拿出去的,不可能是什么对云矩有利的东西......而温临溪死前还能特意托付自己的一个心腹专程保留着的,都不用想,云矩就知道那会是哪方面的...... 无非是有关云矩生身父亲的东西罢了。 而这样的证据,拿去给云矩的政敌看,临淄王只会立马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他没有去二次求证旁侧敲击其真实性的脑子,亦或者说,在临淄王看来,证据的真假并不重要,就算东西是假的,他要做的,也不过是让慧帝觉得那是真的罢了。 云矩的身世,是她身上最为致命的一处死穴,她现在也摸不清楚温临溪当年让楚氏保存的东西到底能指证到哪一步,可对于一个皇子血统的质疑,本就是最为刻毒不过的......云矩很清楚,宛陵王还没有恨自己到这一步,如果楚淼第一个找的是他,现在大概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再排除掉明面上与云矩关系极好的蓟州王与云朔,那么剩下的人选,可也就不多了。 ......是中山王,还是即墨王? 在云矩看来,也没多大差别。 左右闵氏不就一直当的江氏的应声虫么? 云矩挽了挽袖子,望着西北香山寺的方向,冷冷地笑了。 ——本想放你一马的,既然你这么急着跳出来找死,那你就去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云中笺(一) 裴行渐大婚后的第三日, 即墨王给云矩下了帖子, 约她到有间茶馆喝茶。 云矩欣然赴宴。 几段不痛不痒地寒暄作罢,即墨王放下茶杯,真诚地看着云矩,主动开诚布公地致了歉:“......玉佩的事, 我实在是很抱歉......对不住, 此遭确实是臣弟做的不对,利用了五哥对知儿的感情,骗来了那块玉,最后又......” 云矩手臂微抬,示意即墨王不必多言, 喝了一口茶, 笑着问他道:“其实,我好奇的只是一件事......七弟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废太子的事宜的呢......” 即墨王眼神微顿,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矩端起茶, 轻轻地抿了一口, 哂然一笑。 ——显然,云矩赠玉在前, 而慧帝下定决心废太子在后。 即便云矩没有亲眼看到慧帝那天见笼中雀毒发身亡时那惊惧愤怒的神情,她也不会觉得即墨王当初指使着自己的儿子求玉是出自慧帝提前的示意。 毕竟,至少到宛陵王动手搞出东宫那晚上的破事前为止, 慧帝不当已动废太子之念。 那么, 即墨王又是如何那般“提前”又“恰好”地让儿子从云矩手里若无其事地要过了那块玉呢? 总不会是巧合便是了。 即墨王放下茶杯, 想了想,作出与云矩推心置腹的模样,一脸诚恳道:“左大人为天下苍生计,费尽心思,披肝沥胆追查季成轩之死,牵扯出镇北军被鸦片侵蚀的一桩大案,最后却只得了父皇几句不痛不痒的夸赞,别的表示半点也无......而季成轩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却仍还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随时伺机报复回去......五哥真的觉得,这样的朝堂、这样的储君,是合适的么?是应该的么?” 云矩给自己斟茶的手微微一顿,神情古怪道:“......这么说来,你们的初衷,是为左颐的待遇鸣不平咯?” “非为左大人一人,”即墨王正色道,“左大人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似他那般兢兢业业为国事谋虑,却被倾轧在强权之下无处出头的能臣干吏,我们共谋除东宫之事,也是为了皇祖父打下的这一片基业、为我大庄这数万万的黎民百姓......” “不过,”云矩简直听得要发笑,竖起一根手指,在即墨王面前摇了摇,态度轻佻道,“......这可不是七弟推我出去作靶子的理由吧......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家国大业......就是你们利用我乃至构陷我的理由了么!” 云矩重重地摔下茶杯,冷笑着道:“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这么做,是为我好、怕我走错路......这比你们满嘴的仁义道德都让人恶心!” 即墨王一窒,站起身,冲云矩行了一个大礼,缓缓地伏下身去,郑重其事地冲云矩再次致歉:“情势所迫,思虑不周之处,五哥万务见谅!” 云矩厌恶地看了即墨王一眼,冷冷道:“如果你所谓的‘情势所迫’只是迫于一定要有一个担下这桩废太子冤案的罪魁祸首、不是我就得是你的‘所迫’的话那么,我为什么要‘见谅’?” 即墨王被云矩说得满脸通红,顿了顿,从袖子里掏出一沓书信,垂着眼递到云矩面前。 在即墨王没有看到的地方,云矩的脸色已经变得奇差无比。 即墨王垂着眼,小声地给自己的行为注解道:“......臣弟自知立身不正、行事不端,其身有过,也不求只依靠一份空口道歉就能让五哥既往不咎、不计前嫌......特为五哥备上一份献礼,作为赔罪......还望五哥看在臣弟费尽力气、悉心搜集这些书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要再生气了......” 云矩颤抖着手接过那沓书信,即墨王见她竟然什么都没问就接了,心中还有些讶异,但最多的还是松了口气的情绪,即墨王心中无内疚之情,身上便也放松了下来,坐起来,轻松地与云矩调侃道:“这些温帅生前与人往来的书信,臣弟当时初初见到一封,就猜着五哥当该会喜欢它们的......便特意追着那条线查下去,一路搜到了这么多......说来也不怕五哥笑话,你猜这些信,本来是在谁手里的?” 云矩将那沓书信囫囵地塞到袖子里,袖中手死死地抠住信笺一角,冷笑着接口道:“......总不该是,我母妃宫中的旧人收拾的,好叫你再拿到我面前来借花献佛吧!” 即墨王不意云矩竟然猜中了,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这些书信,虽经过了臣弟之手,但五哥大可放心,出于对温帅等先辈们的尊敬,臣弟是一封都没有打开看过的,五哥千万不要因此有什么别的意见......” 云矩轻呵一声,神情讥诮。 即墨王终于觉出不对劲来了......似乎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料的有所出入...... 即墨王谨慎又警惕地看向云矩,小声道:“五哥......可是对臣弟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不满......” 云矩确认将信笺收好了,站起身,一脚踢翻中间的茶案,案上的汤汤水水凉的热的滚烫的一同全泼向对面的即墨王,即墨王被浇得狼狈躲避,可惜他顶着一头一脸的茶叶子刚爬起来,就被云矩拎着衣领一路拖到了茶室的窗前。 茶馆的位子是即墨王定的,约了云矩在三楼,真要从隔间的窗子里被扔下去,下面还有雨棚之类的物什托着挡着,死是肯定死不了的,但丢人跌份也是无可避免的。 而且,即墨王还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云矩拖他过来时可能根本就没有考虑那么多,也就是说,即便是他当初定的是七楼八楼的馆子,云矩想扔他也照扔下无误。 即墨王惊惧交加,憋屈地怒吼道:“五哥,我是真心诚意来找你道歉的!” 云矩把即墨王压在窗口,冷冷地逼视着他的双眼,寒声问道:“......通过来翻我温家先辈的书信的方式来向我‘诚心道歉’?!” 即墨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弄巧成拙,真正地激怒了云矩了。 即墨王死死扒住云矩的双手,急急地解释道:“我是一片好心的!我真的是出于好意!那些东西,我一封都没有翻过!” “你没有翻过?”云矩冷笑出声,“那么......别的人呢?” 即墨王的脸上掠过几丝难以掩饰的心虚和不安。 云矩呵呵笑道:“老七,玩弄这种字眼有意思么?......你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事,就真没有一个人知道么?......可别把自己想的太聪明、把旁人都当傻瓜了!” 云矩一点一点,收紧了自己的手劲。 即墨王的脸涨得一片紫红,断断续续地勉强道:“五,五哥,我真不是,真不是成心,成心要惹你生气的......” “到了现在你还不说!”云矩怒了,“非要我指名道姓地问么!你没看过,中山王呢,他看过没有?!” 即墨王的脸色难看无比,咬牙没有出声。 云矩指尖发狠,也不再去等,死死掐住即墨王的脖颈,附在他耳边冷笑道:“我看,你也是真的想死......” 即墨王不信云矩真的敢动手杀了他,可是生死一线,在云矩身上,他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威势与压力,真的太可怕了......即墨王吓得胆寒,于是,他先屈服了。 即墨王脸涨得紫红紫红,一字一顿道:“我,我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四哥有没有......” 云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放开了手。 即墨王趴在窗口,咳得惊天动地。 云矩背对着即墨王,缓缓平息自己身上的戾气。 云矩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次冲动了,可楚淼在先,书信在后,一次一次地挑动着云矩心中最敏感的那丝神经,在即墨王拿出书信的那一刻,云矩是真的对他动了杀心的。 索性,云矩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即墨王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绕开云矩,站的离她远远的,警惕戒备地望着云矩,恨恨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既然五哥如此不讲道义地胡来,那就当今日臣弟压根没有来过这一趟吧!告辞了!” 云矩轻轻扯了扯嘴角,阴沉沉地一笑:“何必说的这么假惺惺,中山王身上的长处没见你学到哪一个,这股子装腔作势的大义凛然却是学了个十成十,可真是......叫人作呕。” “颍川王殿下,”即墨王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愤怒地站定了脚步,意气难平地申告道,“诚然,那块玉的事是本王设计你在先,你心中有恨,大可有所反击......可是温帅的那些书信,确实是本王诚心诚意为了讨好你搜寻齐全的,你不领情便也罢了,却又因此而迁怒于本王,可否失了些道理?” “道理?”云矩轻笑一声,重复了一下即墨王的话,笑着抬头看向他,问道,“......那就有请满口‘情势所迫’、‘逼不得已’、‘实乃抱歉’的即墨王殿下来给本王讲一讲......你和中山王合谋,并以打击我为诱饵拐得寿春王一道时......就又讲什么道理了么?” 即墨王脸上的愤懑不平装下去了。 云矩以手支颐,闲闲一笑,继续道:“诚然,成王败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的做法,虽则算不得有多高明,却也实没有什么可切实的指摘之处......本王就实在是不明白,既然你们都给寿春王灌输了叶氏是死于本王之手的念头、以此来激怒他奋不顾身、毅然决然地背叛东宫太子站到你们那边去了,却又为何......现在要再来本王这里,这般的惺惺作态!” 即墨王面无表情地站定,不说话了。 云矩单纯又好奇地看着他,轻轻地嗯(三声)了一声,表示疑问。 即墨王认真地看着云矩,问她:“所以,本王也很想问一句......难道叶氏和梁氏......不是死于颍川王殿下的野心之下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云中笺(二) 即墨王认真地看着云矩, 问她:“所以, 本王也很想问颍川王殿下一句......难道叶氏和梁氏......不是死于你的野心之下的么?!” 云矩动作一顿,轻嗤一声,扶起被踹到的茶案,将就着没摔坏的瓶瓶罐罐, 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轻轻地呷了一口,觉得淡了,便又不动声色地放下,轻哼一声,看也不去看即墨王, 冷笑道:“是江氏告诉你们的吧?......她说了, 你就信?......这个便宜儿子,即墨王做的有够认真的啊......” 即墨王一脸认真道:“本王并不是一个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不辨是非的无知孩童,淑妃娘娘的话,定然是其中一定的道理才会被本王取信的......叶氏之死便罢了, 尚且可以说一句她是‘罪有应得’, 可是......梁氏呢?” “......颍川王殿下独独为了一己之私利,为了能拉淑妃娘娘下马, 就能残忍地鸩杀了梁氏......而您大费周章地做这一切,甚至就只是为了嫁祸给淑妃娘娘......好重起当年的皇贵妃之案......” 即墨王深深地看了云矩一眼,神色复杂道:“温禧皇贵妃与淑妃娘娘当年的斗争, 孰是孰非, 本王也不便对两位长辈多作评价......颍川王为母报仇, 本也无可指摘,但其中被您牵连到的那些无辜呢......黔南王无辜丧母,他的痛苦,您看到了么?” “弟弟我也真是好奇......梁氏出殡那日,您又是抱着何种心态过去的呢?愧疚、不忍还是在心里冷冷地嘲笑着那对愚蠢得被您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母子......为您自己的手段之高明而自鸣得意?” 云矩这次不笑了。 云矩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即墨王,定定地审视了他半晌,态度倨傲地开口道:“......就凭你,也配说他们母子愚蠢?......江氏一个连自己的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的糊涂虫,你们还被她指挥的团团转,才是真正愚蠢的可笑!” 即墨王就是再好的脾气也被云矩骂的不爽了,他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本王还是告辞吧!” 即墨王一拉开门,正要出去,眼神就凝住了。 即墨王的脸色微微变了:“......八,八弟......” 云朔轻轻地拨开即墨王,漫步进来。 云矩惊得差点把茶水倒到自己的手上。 云朔面无表情地朝着云矩的方向走去,云矩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即墨王遥遥审视着二人之间凝滞的诡异气氛,眉梢微微扬起。 “对了,”云朔走到一半,突然站定,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即墨王道,“家慈的事,还真是劳烦即墨王挂念了......不过,好像跟您没什么关系吧......” 即墨王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辩解道:“八弟,我不是有意去揭你的......” “即墨王怕是搞错了一点,”云朔半偏过头,斜觑着即墨王,冷冷道,“这里没人关心你是什么、不是什么......分明是跟你没有半点关系的人与事,为何就你偏要来多管闲事?” 即墨王咬了咬牙,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云朔走到云矩对面,坐了下来,学着云矩方才的模样,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低着头轻轻解释道:“我去开化坊寻你,你不在......他们说,你来跟七哥喝茶了,我便找过来,想碰碰运气,没成想还真找到了......” 云朔絮絮叨叨了半晌,见云矩仍在对面站着,不由抬头,冲着云矩笑了笑,劝云矩道:“坐啊,五哥为何不坐?坐下来喝茶啊......” 云矩右手一颤,定定地看着云朔,缓缓地重新坐了下来。 云朔再次伸手,摸了摸云矩的杯子,尚还温热,便也没画蛇添足地再给她添什么,只两手捧起,递到了云矩面前,示意云矩去接。 云矩缓缓地抬起手,仓促地接过来,仰头就要一饮而尽,混乱间,一个没留神,袖子中的信笺全洒了出来,溅落一地。 云朔低下头去帮着云矩捡起来,云矩却终于忍受不了了,砰地一下站了起来,颤声道“你......” 话一出口,云矩突然就又觉得无所谓了。 认了。 云矩低下头,看着云朔的发顶,和他蹲下去时微微拱起的腰背,心平气和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云朔一言不发,只安静地把地上的信笺全拾起来收拾齐整了,轻轻地放到案上,全程低垂着眉眼,直到最后,也依然没有去抬头看云矩,只平静地回道:“我们先不说这个......好不好?” 云矩挺直了腰背孤绝地站着,仰起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云朔把那沓信笺给云矩轻轻地推过去,提醒她:“五哥,先把信收好吧......” 云矩突然出手,一把挟制住了云朔伸过来的右手,狠狠地按住,让他正视着自己,一字一顿道:“你心里是恨我的......对不对?” 云朔一顿,轻轻地拂开云矩的手,轻轻道:“没有的事,你不要乱想......” “倘若你心中有恨......”云矩死死地抓住云朔退出来的指尖,逼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 云矩突然说不下去了。 行俨来向她质问梁氏之死时,云矩手足无措,但尚且还能看着那孩子跑去找云朔,可若是换成云朔,自己又能赔给他个什么呢?......云矩又赔不了他一个亲人,难道还能把行俨赔给他不成? 云朔反手覆住云矩又开始颤抖的右手,轻轻地捻了一下,闭了闭眼,苦笑道:“我说了,没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母亲的死,我就是真要恨,最该恨的,也是我自己才对......” 云矩一怔。 云朔垂下眼帘,低低道:“母亲为了我而死的如果我早一点,不,如果我一开始就明确地推拒了和柳家的那门亲事,就不会有后来的晋门之辱......更不会有后来母亲的死......她是觉得,自己的存在,已经成了我身上的污点,才毅然决然地选择,选择......” 云朔说不下去了,狼狈地背过脸去,不想让云矩看到自己涕泗横流的模样。 云矩轻轻道:“春莺里的事,我也很抱歉,对不起,当时是我冲动了......” “不关你的事,”云朔死死地捏住云矩的手,以一种几乎能让人痛叫出声的力度,出声打断了云矩的话,声音既轻且冷,“即便没有你,那天还依然会有别的什么人出来......二哥成心要叫我受辱,躲是躲不掉的......不过大概他本人当时也没预料到,这件事会成为让母亲下定决心的最后一击......” 云矩不由自主地蹲下身,从后面抱住了云朔。 她心里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觉得,这时候的云朔,很需要一个拥抱和肩膀罢了。 云朔闭了闭眼,回抱住云矩,额头抵在云矩的肩上,颤声道:“母亲的死,我谁也不恨,只恨我自己......是我大意了,我原以为,我不在乎旁人的那些闲言碎语,我们好好地过我们自己的日子,这便就够了,母亲那么通透的一个人,想来也不会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言论上心的......是我太自以为是,是我自己太想当然了......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她竟然已经把她自己当成了我身上最顽固的一处不得不除的污点,她是为了我,为了我能更清清白白地站在那些自命清高的人面前......她怎么就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人啊!我只想她活着,只要我们都活着,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旁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想,真的重要么......五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么,我真的弄不明白这些......” 云矩轻轻地拍了拍云朔的背,颤抖但坚定地告诉他:“你没有错......梁才人也没有错,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人。” 云朔抵住云矩的肩膀哭了出来,边哭边道:“我有时候忍不住想,我回洛阳,到底是对是错......如果我没有回来,母亲说不定还能呆在宫中寿终正寝......可是我回来了,我才回来多久,她就,她就......” 云矩轻轻地摸了摸云朔的头,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而是轻轻地告诉他:“朔儿,你一直是......你母亲的骄傲,一直都是。” 这十年来,云矩逢年逢节地按时去拜见梁才人,梁才人待她的态度,总有种一种微妙的冷淡,数十年如一日,一向如此。 云矩心里很清楚,对梁才人对她,心中是有怨恨的。 这种怨恨,基于云朔当年是自愿顶罪的前提下,梁才人心中的怨恨无处宣泄,可基于云矩是害死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的基础上,梁才人心中的怨恨也无法平息。 是行俨的存在,成了维持住两人间岌岌可危的关系的唯一纽带。 云矩大概看得出来,梁才人已经隐隐约约猜出来了行俨与云朔的关系,自然,梁才人只会以为云矩是出于心虚愧疚,才帮云朔养了个儿子。 不过,梁才人从未向任何求证过,包括云矩在内,她一向是个极通透极聪慧的女子,自然明白,当时的情境下,孩子只有放在云矩的名下,才能得到更好的安排。 父母爱子女,为之计长远。 这句话,是云矩从梁才人才真正地身上学到的。 作为一个母亲,梁莞要比温临溪合格得多。 云矩轻轻地补充道:“朔儿,这十年来,她一直在盼着你回来她见到你的时候,心里一定是很开心的......” 云朔抵住云矩的肩膀,泣不成声。 等云朔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了,云矩仰起脸,闭了闭眼,才正式开口道:“朔儿,你可能不知道,叶氏的死,其实和......” 云朔捏住了云矩的胳膊,捏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云中笺(三) 云朔捏住云矩的胳膊, 捏紧, 然后从云矩怀里抬起头来,盯着云矩,对着她认真地说:“母亲想杀叶氏,不是一天两天, 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知道的, 跟你没关系。” 云朔犹豫了一下,复又补充道:“......也不是单纯因为宋姨的死,还有,我。” 云朔背过身去,解开衣袍, 露出后背给云矩看。 上面疤痕交错, 新新旧旧,密密麻麻,乍一看,都让人觉得眼晕。 云矩的脸色微微一变, 伸出手, 点了点其上几处已经结结实实地长在一起的瘢痕挛缩,咬牙道:“这是......” 云朔不带任何情绪地解说道:“最大的那一片伤, 有十九年了......是我六岁的时候,和九弟抢热茶喝,被叶氏看到了, 一壶热水泼过来烫到的......” “......还有一条近七寸的疤痕, 跟我后来在黔州时受的剑伤重了一部分, 现在不仔细看恐怕不太好找,那是我七岁的时候,父皇过来,随口考校了句九弟的功课,我至今仍记得,考的是曹刿与鲁公的一段对话......” “......父皇问九弟,‘刿三次阻鲁公鸣鼓,是之为何?’,九弟前一晚偷懒没有背书,在那里抓耳挠腮磕磕巴巴地答着,‘一鼓,一鼓......二鼓......二鼓什么,三鼓......’父皇被活生生地气笑了,见父皇要发怒的样子,我站在旁边,很是着急,就小声地提醒九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父皇听到了,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转而问我,曹刿认为鲁公可以为之一战的原因是什么,我答,‘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 “我不过是照本宣科,答得也只能说是中规中矩,父皇大概也觉得不过尔尔,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走后,叶氏却很生气,认为我是故意踩着她儿子在父皇面前表现自己,就命宫人取来一支淬了眠花之毒的金钗,在我后背上狠狠地划开一道,说是要我‘长长记性’,告诉我‘这就是下贱之人唯一能得到的’......” “......眠花不是什么剧毒,甚至也说不上是毒还是药,只是恰好能保持伤口几乎无法愈合,却也恰好能让伤口不会溃烂......但是对一个七岁的孩子而言,我那时,真是恨透了它......我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眠花这样恶毒的东西的存在......整整十个月,每个晚上,伤口又痛又痒,我难受得在榻上打滚,抓又抓不到还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来,不然必然会被宫人们呵斥......那道伤口,整整长了十个月,叶氏的目的,也完全达到了,再没有那一次,能让我更长记性的了......” “剩下还有一些,零零总总的,总之我八岁前,身上的伤就一日也没有断过......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动辄得咎,她就要上手来......每次还会先把九弟哄出去,等我在叶氏那里受了责罚,再被九弟拉出去‘一起玩’时,我是再没有敢赢过一次,即使这般,也经常遭到九弟的埋怨,觉得我待他不够用心......有一年,冬天,天很冷,凌河都冻上了,九弟兴致勃勃地来拉我去河上‘滑一滑’,我前一日脚上刚受了伤,不大情愿出去,九弟怒了,就扬言,如果我不去,他就要去告诉他母亲,说我欺负了他我那天在河上,隐蔽的岸下,砸了一个冰窟窿,想着等九弟过来,我就一把推他下去,大家一起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云矩咬紧后槽牙,心里又难过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欣慰感,轻轻道:“可是你最后,还是没有下得去手......你一向,都这么心软......” “才不是,”云朔说着说着,像是回忆到什么极美好有趣的事情般,轻轻地笑了,“我那是,因为遇见了你。” ...... ...... ...... ...... 十七年前,十岁的云矩在外面练完剑,从凌河边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站定了,训斥九皇子道:“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他很不舒服么?” 云矩的一句话,免去了云朔那天之后再遭受的所有折磨。 那并非他们兄弟二人的第一次相见,但却是云矩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云朔’这个人,而不是一个符号化的八皇子。 ...... ...... ...... ...... 云朔不好意思道:“我其实很早,就偷偷喜欢五哥了......每次宫宴都开开心心地躲在后面偷偷看你,当然,你那时候肯定是还完全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弟弟的......那天你在岸边站住,停下来,朝我伸出手,把我拉了上来,又亲自送我回去......我当时就想,天呐,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我要回去记下来,我当时真的一点也不郁闷了,只觉得天青草绿,人生中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值得追求的东西,我才不要死我不想死了,自然也不会想着再把九弟推下去了......” 云矩难受地低下了头,泪水一点一点地打在地上、打在云朔背上。 云朔惊讶地回过身,把衣服囫囵地套上去,忙劝云矩道:“......别哭,别哭啊......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而且,那天后来五哥带我去清溪宫住了十天,回来后,应该是皇贵妃娘娘警告了叶氏什么......反正那之后,叶氏就再也不敢对我胡乱动手了,真的都过去了......” 云朔按住云矩的肩膀,凑到她脸前去哄她:“不哭了啊......” 云矩别过脸,用一只手指顶着云朔的额头把他的脸推开,咬牙切齿地问他:“......中间那六七年,你为何从未跟我提过叶氏的事!你从来没说过,没说过她......” 云朔怔了怔,轻轻道:“我,我不敢的,我害怕啊......” 云矩恨铁不成钢地怒吼道:“你都想动手把寿春王推下去一了百了了,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云朔深深地凝视着云矩,轻声道:“我不怕叶氏,可是我害怕,害怕五哥啊......” “我从出生起就被抱到叶氏身边,遇到五哥之前,我身边的人,不管是对我好的对我坏的还是对我不好不坏的,除了母亲之外,但凡我敢在他们面前抱怨叶氏的半点不是、诉说叶氏对我的一处不好,他们都会责骂我、呵斥我......” “......就是母亲,也曾哭着告诉我,不要在外人面前表露出对叶氏的怨恨,那只会让我的处境更加难堪,要装出叶氏待我很慈爱的模样......我不在乎什么处境不处境的,可是我知道,那些曾经对我好过的人,在发现叶氏对我的慈祥都是伪装、其实内心十分厌憎我后,都慢慢地离我远去了......我那时候真的怕,怕五哥也会和他们一样,也离开我......” 云矩听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来,恨声道:“最后就那么死了......可真是,便宜她了!” 云朔不想再说叶氏,低下头,开始收拾起了案上的信笺,见其中一封在方才的混乱中沾了不知两人间是谁的泪水,湿哒哒的墨晕开一片,赶紧提起来,想抹掉上面的水,却不知信笺经岁月风化,脆弱得再经不得半点的折腾,一遇水沾湿,便已经内外糅在了一起,云朔的稍稍微放重了一点点,一掠过去,就已经撕开了外层,露出了里面的字迹来。 云朔一惊,也不敢再擅自乱动,赶紧抬起那封信,双手奉到云矩面前,不安道:“五哥,五哥......信,信破了......” 云矩一顿,然后浑不在意地接过,随手撕开外封,展出信纸,放到案上,兴致缺缺道:“信写来,不就是叫人看的么?......外封破了就破了,慌张什么......正好打开看看就是了......” 云矩在心里琢磨着,本以为楚淼拿了这些信是想来作为什么强有力的证据来指证自己什么......不过看即墨王那完全不在状态的态度,想来温临溪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没留下什么太过显眼的证据......或者说,是经手的那些人太过愚蠢,什么都没察觉出来......左右云矩是不信中山王是没翻过这些信的,可若既然连中山王都翻过了,没有被中山王直接留下、还能再被即墨王拿过来的,自然没什么云朔不可以看的。 云朔见了云矩这般坦坦荡荡的态度,不由低头一笑,主动拉过那信纸,随意起了一行,顺着念道:“...... ‘什么容不容的,女孩子娶那名字,俗,忒俗......女孩子就一定要拿容貌说事么?肤浅,太肤浅了......外貌嘛,要那么好看有什么用,端端正正清清秀秀过得去就行了,女孩子家的,长得太好看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咯.....再说了,就老华你那张飞脸,还希望小姑娘长成什么绝世西施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未亡人(一) “......再说了, 就老华你那张飞脸, 还希望小姑娘长成什么绝世西施不成?心里真是一点数也没有,要是我女儿来畅想一下倒还合适......不过啊,要真是我啊,我要是有个女儿啊, 就给她取名, 取名患‘梨’,‘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这才是真正美人的姿态啊......” “好了好了不与你胡扯了,说正经的,为什么要唤‘梨’呢, 因为西溪丛语有载, ‘昔张敏叔有十客图,忘其名,予长兄伯声,尝得三十客, 牡丹为贵, ......梨为淡客*’,若我将来能有一个小姑娘, 我希望她也能做个‘淡客’,平平淡淡和和顺顺地过一辈子......” 云朔念着念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抬头对着云矩开玩笑道:“真是没想到, 温帅私下里与自己的心腹书信来往时是这副信手闲来的随意模样, 我还以为他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个谨慎自持的神仙人物呢......” 云朔笑到一半,突然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云矩,震惊道:“五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突然又哭了...... 云矩仰起脸,闭了闭眼,两行清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云朔忙站起来,要倾身过来看她,云矩仓促地一手捂住了脸,一手制止了云朔看过来的动作,颤抖着声音问他:“......哪个,哪个梨......是哪个‘梨’字?” 云朔怔愣了一下,有些不懂都信里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云矩怎么还会有此问,捻起信,见温临轩在信末还顺道为梨花赋诗一首,就索性念了那首诗。 “......一枝晴雪初乾,几回惆怅东阑。料得和云入梦,翠衾夜夜生寒*......五哥,是梨花的‘梨’。” “好,好......”云矩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茶案上剩下的信都来不及去收,就要往外走,“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云朔快走两步,上前拦住云矩,按住她的肩膀,满脸疑惑道:“......五哥,你究竟是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看......是温帅写给傅总领的信哪里有问题么?” 云矩呆呆地看着云朔疑惑认真的脸,自己的脑子里却全是温临溪的声音,呆滞到无法思考了...... ...... ...... ...... ...... “怯,狗皇帝连个‘璃’字都不让你用,说什么寓意不好的屁话,那可是你爹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了......算了算了,反正也就是想用个音,不能用就不能用吧......温阿梨,你给我过来,看着啊,我写给你看了啊,是这个‘梨’字,梨花的梨......以后啊,你要是能自己做主了,或者说是遇到什么喜欢的人了,想跟人家介绍自己了,记得说你的名字是这个‘梨’啊......” ...... ...... ...... ...... 十年前的许昌,烟花落地的屋檐之上,云朔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那日后,我就直接叫你的字么,五哥......” 云矩想了想,神情古怪地看着云朔,反问道:“你怎么现在还叫我‘五哥’,不会觉得很别扭么?......你别不是觉得......这样很刺激吧?” 云朔被云矩说得满脸通红,气恼道:“我也想唤你‘子野’,可是这个字连太子都这么唤你,我不喜欢!” 云矩托着脑袋想了想,随口道:“这样啊......那你私下里,就叫我‘阿梨’吧......” 云朔微微一怔,开心道:“阿梨么?......是哪个梨字啊?” 云矩笑了笑:,拉过云朔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给他看:“是梨花的‘梨’字,喏,就是这样......这是我那从没见过的死鬼老爹给我起的,只告诉你一个人了,这个要是再挑剔,你就干脆自己给我起个称呼吧......” ...... ...... ...... ...... 云矩看着云朔全然茫然的脸,突然忍不住低头笑了出来。 ......竟然是他,怎么会是他......那么自己这么些年的怨怨恨恨,又和行俨有什么区别呢? 云矩想,我单知道自己本来该叫温阿梨的,却不想过,原来自己的‘温’字,不是温临溪的‘温’,而是温临轩的‘温’...... 云矩想,我怨恨了这么多年,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小时候每次被迫灌下那些又苦又涩的汤汤水水来让自己好更成功地伪装成一个皇子时、每次跪着背书、练剑练到手指都不能动的时候,都怨恨他为什么不能从天而降突然出现把我带走呢......后来,是怨恨他为什么要去招惹皇帝的女人,害的自己的立场如此尴尬......再后来,是恨为什么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让自己索要争取的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了起来...... 云矩不是没想过,自己的生父可能已经不再在人世了...... 阴郁的时候,云矩恨不得他赶紧去死,竟然敢去招惹温临溪这个疯婆子,还对她始乱终弃,那还真该是早早下去陪她算了!......也好过在未来再突然出现,成为自己被人攻击的软肋和靶子。 但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 他早都已经死了。 他早就死了。 云矩靠在云朔的肩膀上,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癫若疯狂。 云矩忍不住想,那我自己这么些年,又是在做什么啊......像个深闺怨妇一样,咬牙切齿地诅咒这个、咒骂那个,殊不知,他大概根本就不会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女儿的存在...... 云朔半抱住云矩,不安道:“五哥,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啊......” “没,没什么......”云矩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想了想,笑得情难自已道,“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件特别可笑的......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叫‘阿梨’,她小的时候,和她的家人走散了,她就站在原地,一直等啊等,等啊等,她想,自己这么聪明好看,肯定不会是被爹娘主动丢弃的......” “所以,所以哈,她的爹娘迟早有一天会找过来啊,所以她等啊等,等啊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等到......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么?” 云朔的神情慢慢凝重了起来,喉结微动,盯着云矩,缓缓道:“我想,她那么聪明漂亮,即便她的爹娘不要她了......她也会有很多很多喜欢她的朋友的,不是么?” “不不不,”云矩低着头,笑得浑身抽搐,“答案不是这样,答案是......其实她的爹娘早都已经死了,她根本就没有爹娘这种东西,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臆想的......怨也好,爱也罢,期待也好,失落也罢......都是假的,都是不曾存在的,都是不可能有的......哈哈哈,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云朔捏住云矩的肩膀,脸色严肃了起来,张了张嘴,犹豫着轻声道:“别笑了......阿梨......” 云矩身子一僵,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云朔。 两人之间有长达二十秒的僵持对视。 下一刻,二人同时动了起来,云矩刚抬起右手,就被云朔死死地按住了。 云矩看向云朔,眼神既冷淡又漠然,她缓缓地开口道:“朔儿......你是,想起来什么了么......” 云朔按住云矩颤动不休的右手,电光火石间,如有神助般,回了一句:“五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五哥,不要怕,我会帮你的......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你放心......” 云矩死死地看着云朔,云朔亦坦然无畏地回视,片刻后,云矩挣脱开云朔抓住她的手,面无表情地擦过他出去了。 云朔低头敛好案上的书信,内心的震惊仍久久无法平复。 再遇温宪时,在黔南王府里,温宪嘲笑他,“你竟然还问他叫‘五哥’?”,这句话,云朔一直记在心头。 温宪作为要求被云朔一道带去青州的筹码之一,就是提示他去查左家与云矩的关系,并给出了其中作为关键纽带的前前任左家家主左舍得其人,云朔去查了,而且收获不菲。 ——简而言之一句话,温禧皇贵妃其人,本来不当姓温,而是应姓“左”的。 ...... ...... ...... ...... 几十年前,还是前朝幽帝统治时期,幽帝闻温家女之美貌,欲求之,被门阀温氏以“温氏女绝不为妾”为由,坦然拒之,幽帝大为恼火,得幸臣张智献计,以江南其年之涝灾为由,借题发挥,下旨斥责其时正任两江总督的塘栖左氏之家主左舍得,命其自述其德行之过,左舍得三上陈罪折,幽帝仍不满,最后见左舍得摆明了装聋作哑不想认,便又命钦天监作出指示,道江南之涝,在于左舍得之妻温氏其立身不正,德行有亏,不堪为妇,幽帝为出被温家羞辱的那口气,更是大费周章地册封了一貌美宫女为明德公主,并将“明德公主”下嫁左舍得,强行逼其原配温家女做妾。 左舍得三次拒旨后,最后在其母的劝解下,为了塘栖左家的“明哲保身”之道,屈服了。 原配温氏大为恼火,在左舍得奉命迎娶所谓的“明德公主”当日,愤而书了一份“去夫书”扔给左舍得,怒而大归。 六个月后,温氏在温家产下一女,而此时的左舍得,已经因被幽帝派往福建抗倭,而死在了千里之外。 那个女孩,就是后来名动天下的温禧皇贵妃,温临溪。 半年的时间,世态瞬息万变,温氏所在的洛阳还好,左家江南那一带,却是叛军层出,世道渐乱,左舍得死后,塘栖左氏决定避世而居,勒令子孙归家,不再入仕,兵荒马乱的时节,消息通讯不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未亡人(二) 半年的时间, 世态瞬息万变, 温氏所在的洛阳还好,左家江南那一带,却是叛军层出,世道渐乱, 左舍得死后, 塘栖左氏决定避世而居,勒令子孙归家,不再入仕,兵荒马乱的时节,消息通讯不畅, 等左家人知道温临溪的存在, 已经是三年之后。 而左家的人千辛万苦地在混乱的世道里从杭州摸到洛阳后,得到的,也无非就是温临溪的母亲、云矩的外祖母,也就是当时温家大归的大姑奶奶, 不留情面的一顿羞辱而已。 温家人不愿放温临溪回左家, 左家人就是在再不舍得,也只能忍痛舍了。 而左氏左舍得的那一脉, 也是从他那里起,往后就彻底断绝了。 ...... ...... ...... ...... 云朔低着头,看着案上的那些信, 内心的感觉颇为奇妙。 ——所以说, 温临溪既然是温临轩尚且不同房头的堂表妹, 那么二人之间,日久生情,也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么...... 这么说来,五哥他,其实是,温帅的孩子么? 我们之间,原来是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啊...... 咔哒一声,第一道锁,打开了。 —————————————————————————————————————————— 慧帝三十年,秋,寒露。 一日,深夜,承恩公赵复夜宴后醉酒归来,在仆从的指引下,跌跌撞撞地走到家中的荷花池后,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赵复醉醺醺道:“不,不去夫人房里,去林姨娘那里......你哪个屋里的,怎么带路的?” 身后的小厮摘掉毡帽,莞尔一笑:“赵大人,多年未见,您是把故人的容颜......全都忘得差不多了啊......” 半明半暗的月光之下,赵复乍一件来人,惊得倒退三步,差点一头栽倒在荷花池里。 所幸,他最后稳住了,脸皮青青紫紫半晌,怒气冲冲道:“这位姑娘,老夫是不知道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些装神弄鬼之事......你贪慕富贵权势,招摇撞骗地哄一哄老太太也就罢了,还胡闹到老夫这里来,是真觉得,银子都是那么好赚的么!” “......小姑娘啊,听老夫一句劝,人有颗想往上爬的心不可耻,可踩着死人往上爬,可就有些有违道义了啊” 来人,也就是崇沁公主,听到这里,复又一笑,忍不住接口道:“话是这个话,理儿是这个理儿,不错不错......可为什么从赵大人嘴里说出来,就让在下这么的......觉得不是那么个滋味呢......” 崇沁公主一步一步地逼上去,对着赵复笑着道:“踩着死人往上爬......有违道义......赵大人,这话可是您自己说的啊......” 赵复脸色变了又变,低声喝道:“够了,站住,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叫人了啊!” “你叫啊,”崇沁公主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口道,“叫过来了,也好叫我与旁人都宣扬宣扬,赵大人您当年,是何等的英武之姿......能够以区区一凡夫俗子之力,害死了我大庄最受人敬佩仰慕的温大帅!” 赵复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地怒吼道:“你你你,你是什么人......你是温氏余孽!” 崇沁公主轻呵一声,并不作答,而是一巴掌抹布朝赵复脸上捂了上去,赵复大惊,赶紧要挣扎,然后被后面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一把勒住脖子,遏制住了。 崇沁公主动作微顿,抬眸看了黑衣人一眼,脸色有一些难看。 抹布上的迷香渐渐开始起作用,赵复感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开始不受控制了,不由惊恐地大喊大叫:“你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而赵复用尽全力的自己以为的“大喊大叫”在旁人听来,还没有他方才与崇沁公主对话时的声响大。 若不是崇沁公主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去细细听了,怕都是会错过他的这番质问。 崇沁公主微微一笑,反问赵复道:“......还记得么?当年可还是大人您亲手把我推下去的......如今,大人你也要这么死了哦......被活生生地溺死,可实在不是一种太令人舒服的死亡方式,我体贴大人您还是第一次去死,还特意为您备好了上等的迷药,保管叫大人死的舒舒服服......无知无觉的死去,可真是一种幸福啊,若是大人像我一样再来了第二次,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咯......” 这一次的眼神,崇沁公主毫不遮掩,锋芒毕露。 赵复在那里面,惊恐地看到了与当年的崇仪公主一模一样的味道。 赵复惊惧交加,肝胆俱裂,怒目绝眦,拼尽全身的最后的一丝力气,吼道:“妖女,妖......妖女!” 然后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崇沁公主确认赵复是真的彻底的晕死过去了,动了动腿,一脚把他揣进了荷花池中。 扑通一声,园子里守门的仆妇被惊醒了,迷迷糊糊间,想到之前有小厮过来报了,说是国公爷今晚歇在外面,不回来了,便低低地咒骂了句找死的野猫,又沉沉睡去了。 崇沁公主面无表情地站在荷花池边,冷冷地看着赵复在其中起起伏伏几下,然后彻底地沉下去了,这才对着黑衣人开口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人我可以自己杀......仇我也可以自己报......之前的慷慨馈赠,我很是感谢,但也仅限于此了......可不是每次都躲在人后面等着坐享渔翁之利的人,最后都能有什么好下场的!......言尽于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再见,是敌是友也未可知,还是趁早划清界限、分道扬镳吧!” 黑衣人默默听完,抱拳行礼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崇沁公主轻哼一声,顺着承恩公府的正道,大摇大摆地出了他家的门。 —————————————————————————————————————————— 翌日,承恩公外出夜宴醉酒归家后不慎落水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传遍了前朝后宫。 半下午的时候,承恩公夫人怒气冲冲地递帖子进了宫,跑到慧帝面前,状告自己夫君之死,乃非意外,而是人为! 而凶手,则正是孝祥太后宫中“还阳归来”的妖女,原来的崇仪公主,现在的崇沁公主! 慧帝又头疼又无语,被承恩公夫人闹的心烦,索性叫人直接请来了太后宫中的崇沁公主,叫二人直接当面对质。 崇沁公主施施然地赶过来时,承恩公夫人已经在慧帝面前哭哭啼啼地闹了很有一段时辰了。 崇沁公主优哉游哉地走过去,站到跪在地上的承恩公夫人面前,轻呵一声,装作很惊讶的模样,对着承恩公夫人道:“......呀,夫人这是做什么呀,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狼狈的模样......” 承恩公夫人惊怒而起,指着崇沁公主大骂道:“......是你!妖女!是你害死了我的夫君!” 崇沁公主非常做作地笑了一下,娇声娇气道:“哎呀呀,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承恩公大人的事,我也听说了,真是非常的令人遗憾的呢......不过,这可跟我没什么关系吧......” “无凭无据的,夫人就这样指责我,可真是让我尤为伤心呢......且不说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杀得了人......单说一点,我就是能做得到,又为何要这么做呢?......我又与承恩公大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就非得要做出这等杀人害命之事呢?” 承恩公夫人气得咬牙切齿,怒吼道:“你还狡辩!你还不承认!你还敢狡辩!......那种死法,除了是你,还会有谁!” 崇沁公主笑容依旧,眼底寒意渐深:“哪种死法?......什么死法?” 承恩公夫人像是一只被人掐住脖子的老母鸡般,怒目圆睁,张大了嘴巴,却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崇沁公主逼近一步,冷冷地喝问承恩公夫人:“说啊,继续说啊!夫人不是信誓旦旦地坚持着承恩公是死于本公主之手的么!......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告诉陛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承恩公夫人瞠目结舌,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敢说。 崇沁公主脸上挂着异常严酷的微笑,一步一步地朝着承恩公夫人走了过来...... 承恩公夫人突然就害怕了起来,连连后退,手脚乱舞,既惊惧且狂乱地吼道:“啊啊啊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跟我没关系你别过来啊......” 慧帝惊得放下了笔,脸上显出了凝重的意味。 崇沁公主站定,冷冷地看着害怕得缩成一团的承恩公夫人,面无表情道:“......所以你们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崇仪公主当年,是被你们亲手害死的吧。” 承恩公夫人抱住脑袋,疯狂地挥手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跟我没关系,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妖女,你是个妖女!” 慧帝终于坐不住了,摔了笔站起来,冷冷地喝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两个......谁来先说!” 崇沁公主面无表情地看了已经彻底瘫倒在地上的承恩公夫人一眼,冷冷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接下来的事,还是让承恩公夫人慢慢说吧!” 承恩公夫人吓得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面跑,边跑边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观自在菩萨保佑,阴魂退散,阴魂退散......” 慧帝的脸色极为难看,正想要叫人拦住她,就见承恩公夫人跑到一半,又一步一步地退了回来,吓得声音都开始发抖了:“太,太后娘娘,您您您,你怎么来了......” 孝祥太后一笃拐杖,面目狰狞,怒视着承恩公夫人道:“哀家过来问问你,哀家的崇仪,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未亡人(三) 开化坊。 云矩从颍川王府急匆匆地出来, 云朔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二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一同上了马车往皇宫里赶。 云朔察觉到云矩的心情极是糟糕,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来,攒住云矩放在膝盖上的手, 劝解她道:“天理昭昭, 报应不爽......如果温帅当年平宁之战时真的是因为被人刻意拖延而导致无辜战死的,那么那些人,今日必将会遭到报应的!” 云矩疲倦地闭了闭眼,厌倦道:“我心烦的不是他们要翻当年平宁之战的旧案......我怕的是,他们要借此, 给十年前的云山案平反!” 云朔不由愣住了:“......给云山案平反, 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给云山案平反,不是一件坏事,”云矩咬牙切齿道,“但是......踩着云山案、踩着枉死的温家人来把我当枪使, 好他们自己消灭政敌造势, 也未免想的太精明了!” 云朔若有所思,喃喃道:“五哥是指......中山王和即墨王他们......” 云矩冷笑连连:“反正我是不信, 距春莺里之变都已经有一年了,楚淼压着那些信在手里,早不给, 晚不给, 偏偏前几天才给了即墨王, 而即墨王紧跟着就顺水推舟、借花献佛地送给了我......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巧合了点呢?” 云朔眉头深锁:“可是,可是,那婚宴上楚淼的出现,又是因为什么......” 云矩寒声道:“中山王太了解我思考问题的方式了,婚宴上楚淼的出现,根本就是专做给我看的一场戏......我那天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一点,就是即墨王内心既然如此看待我,鄙弃我人品之卑劣,又为何要来再找虚情假意地示软求和一场?” “......我原还以为,这是因为他们目前还不想太快就与我正面对上......现在我才算是想明白了,即墨王那日约我喝茶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送信!” 云朔愕然道:“他们是想......” “如果我没有猜错,”云矩冷笑道,“温临轩的死,平宁之战背后所谓的阴谋,查到最后,一定是指向承恩公府,指向赵家的!他们送信送的这么及时,是想要第一个跳出来与赵家针锋相对打擂台,好坐享渔翁之利呢!” 云朔静静地看了云矩半晌,轻轻问她:“......所以,五哥会这样做么?” 云朔看着云矩,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异常的难受。 云朔想,云矩一生所有的灾难和苦厄,都是源于,平宁之战温临轩的死。 而温临轩如今被证明,当年却是被贼人故意陷害而死的。 此等仇怨,何以平之? 云矩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云朔道:“......你觉得呢?” 中山王给她设下的,本就是一条坦坦荡荡的明计。 云矩虽心有恨,但无可避。 云朔倾身过去,紧紧地攥住了云矩的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虔诚地许诺道:“不管发生什么......这一次,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 云矩二人匆匆赶到崇德殿门前,与同样听到消息急急赶来的宛陵王不期而遇。 宛陵王见到云矩,面色微微一变,也来不及顾及场合,直接快步走到了云矩身前,与她低声解释道:“五哥,这次的事,并非出自我的示意......” 云矩略偏了偏头,眉头深凝,不悦地开口问宛陵王道:“那个公主,你们究竟是怎么弄的......” 宛陵王大为尴尬地小声补充道:“对不住,五哥......她,她好像失控了.....” 云矩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径直入殿。 崇德殿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慧帝怒发冲冠,抄起一把剑一副气的要杀人的模样;中宫皇后赵氏鬓发散乱地跌坐在地上,哭得妆容尽毁;临淄王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一脸懵地跪在地上,愣乎乎的;周贵妃假惺惺地在旁边添油加醋地劝两句,舒贤妃一脸置身事外的冷淡模样,闵德妃眼观鼻鼻关心,一副谨慎低调的作态,每每遇到事,却偏偏来的比哪个都要快,细细一琢磨,也是令人莞尔。 云矩一进门,这些人所有的举动都恍若被人按了静止符一般,猛地停了下来,就像一出可笑的闹剧一般。 云矩进门,一撩衣摆,跪了下来:“儿臣叩见父皇,父皇福寿安康。” 云朔与宛陵王紧跟着进来,一道见礼。 慧帝放下剑,疲倦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各自免礼平身,默了默,突兀地冷笑了一下,语气莫名道:“今个儿这人......可到的有够齐的啊!” 话是对着云矩身后的云朔与宛陵王说的。 周贵妃一听这话音,忙不迭地给宛陵王使眼色,有些责怪他为何要淌这趟浑水的意思。 宛陵王唯有报之以连连苦笑。 云矩挺直了腰背,直视着慧帝的双眼,坦然无惧地回问道:“父皇是觉得......儿臣今日,是不该来的么?” 慧帝一噎。 慧帝只要一对上云矩那张绝类少时挚友的脸,再一想到温临轩的无辜惨死,他就,痛彻心扉。 慧帝横剑一指,正对赵氏,怒不可遏道:“尔等毒妇,不堪为国之皇后,朕今日就要......” 临淄王一听这开头就炸了,一下子飞扑过去,抱住慧帝的大腿,苦苦哀求道:“父皇三思,父皇三思啊!.......父皇,母后嫁给您这三十余年来,为您生儿育女,管理后宫,排除内宅之忧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废后”两个字,说出来不过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可真要是落入行动,却是阻碍重重。 赵皇后仰起头,满脸的泪水下,是一颗近于绝望的心:“......陛下!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父子之义......您是打算说废就废,不顾惜往日半点恩情么?!” “.......好,陛下药废后,臣妾认了......那么,陛下又打算该如何给朝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呢!......就凭着一个来历不明、装神弄鬼的女子的几句空口指控么?” 崇沁公主一直在旁边冷眼视之,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冷笑着接口道:“我之所言,句句属实!陛下是当年平宁之战的亲历者,他比我们现在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当年战事的具体内情......皇后娘娘当真觉得,我给出的这份名表是信手杜撰的么?” “......此间种种,陛下就是再花上十年、二十年去查,也绝不会查出半点与其有出入之处......想必其真实性,陛下心中已自有定论,皇后娘娘您如今,又还在挣扎着什么呢?” 赵皇后猛地回过头来,死死地盯住崇沁公主,恶狠狠道:“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不可信'!不要说什么还魂、还阳的无稽之谈......你究竟是什么人!” 崇沁公主一字一顿道:“我是,将亡未亡、该往无亡之人!我所存在的唯一的意义,就是今日站在这里,告诉陛下,告诉大家,告诉全天下所有的人......平宁之战时,温帅本该是不必死的!” 随着崇沁公主语调激昂、抑扬顿挫的最后一句话的落地,“铮”地一声,慧帝手中的见落到了地上。 慧帝后退了半步,低下了头,捂住脸,弯下了腰。 他此时身子佝偻的模样,早已失去了早年的风华与威严,猛地一看,就像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老态毕现。 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戎马一生、杀伐果断、不可一世的大庄之主,已经真的开始老了。 属于他的峥嵘岁月,已经慢慢地过去了。 慧帝捂住脸上的泪水,哽咽道:“......矩儿,过来扶朕一把......” 云矩走过去,扶着慧帝慢慢坐下。 慧帝闭着眼睛叹息道:“矩儿啊,是朕对不起你舅舅啊......这么多年,是朕对不起他啊......” 云矩半跪下去,靠在慧帝膝头,轻轻道:“没事的......他不会怪您的......” 慧帝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云矩。 云矩轻轻道:“您原来是不知道真相,无知者无过,我想,大舅并不是一个善于迁怒之人......” “是啊,临轩他,待人一向是那么的豁达宽和,”慧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可是朕,朕现在知道了啊......” 慧帝默了默,冷不丁道:“矩儿,你觉得这一次......朕应该如何处置为好?” 临淄王又惊又怒,吓得差点跳起来。 云矩面无表情地回道:“孩儿别无所求,只希望舅舅九泉之下......不至于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这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慧帝的心。 慧帝长长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轻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 “你,你,”临淄王一下跳了起来,怒视着云矩,真正地感觉到怕了,“颍川王,你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慧帝睁开眼,寒光闪烁,冷冷道:“临淄王行事无状,御前大呼小叫,即日起,勒令其闭门思过,不得帝诏,不得外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慈不度(一) 庄子安费尽口舌地安抚住临淄王, 劝他先行按捺忍耐、稍安勿躁、伺机再动, 然后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地从临淄王府的后门退了出来,后门处有一轿子已经等了许久了,庄子安一出来立刻上了轿,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绕一圈......去醴泉坊。” 经过一番周折, 庄子安好不容易甩过众多眼线, 摸到醴泉坊那已经竣工的宛陵王府外,然后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闭门羹。 庄子安神情抑郁地退回去,改道兴宁坊,打算去求见如今正炙手可热的越亲王裴云朔。 这一次,黔南王府的管家倒是没再把他拒之门外。 庄子安在心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开始琢磨起一会儿见到韩子清或者越亲王时的言行举止, 如何才能单刀直入地取信于他们...... 黔南王府的管家引着庄子安往后院的一处书房而去,庄子安琢磨着,这位亲王殿下还挺讲究的,还知道要避人耳目...... 待到书房门前, 管家站定, 示意庄子安自己进去,庄子安手心里微微出汗, 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有一人站在书案后,正对着门口, 正在埋头作画。 庄子安的一见其人, 脸色顿变, 转身就要走。 “出了这个门,”云矩头也不抬地警告庄子安道,“本王就绝不会让你再有踏进来的机会。” 庄子安回过身来,咬牙切齿道:“在下区区一介布衣之身,还正是不敢高攀颍川王殿下,告辞了!” 云矩轻呵一声,落完最后一笔,慢吞吞地直起腰来,讥诮地看着庄子安,问道:“......庄大人难道还天真地以为,如今除了本王,还会有谁......愿意与你合作么?” 庄子安的脸色极为难看,既想走又不敢走,一张脸憋得姹紫嫣红,看起来精彩极了。 好半晌,庄子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压抑住胸口的愤愤难郁,冷冷地望着云矩道:“......卑职愚钝,不知道颍川王殿下纡尊降贵、费尽心思、千辛万苦地请卑职来见这一面,所为何事?......又所求为何?” 云矩低下头,莞尔一笑,笑而不语。 庄子安的脸色微微铁青,愤愤道:“......颍川王殿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云矩睥了庄子安一眼,轻嘲道:“......庄大人实在是想太多......没有‘费尽心思’、更谈不上什么‘千辛万苦’......如果不是你来求见黔南王,本王也懒得顺便见你一见......” “不过是,既然遇到了,而且......你想翻云山案,恰好,我也想......” 云矩歪过头,眼神冷淡又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道:“那不如......暂且求同存异,暂时合作一下?” 庄子安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云矩静静地看着他发疯,庄子安笑完之后,一手扶住门框,一手随意擦去笑出来的泪水,然后面无表情道:“听起来可真是不错的样子,不过......我拒绝。” 云矩微微皱眉,抱臂凝视着庄子安,不带任何情绪地平铺直叙道:“......承恩公已死,而他的死,翻出了当年崇仪公主被人害死前偷听到的那番对话,继而引出了当年平宁之战温临轩被拖延致死的一大内幕......如今太子已废、临淄王被罚禁足,梓宫形同冷宫......这些人,均与十年前的云山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如今且也正是风头萎靡之时......” “......若是不能趁着这股东风一鼓作气,给平山案平反,怕是以后想再提旧事,却是难上加难。” “自然......”庄子安冷冷地看着云矩,漠然道,“王爷与我心里都很清楚,如今是给云山案平反的最佳时机......” 庄子安双手按在书案上,倾身过去,直视着云矩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可即便是,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我庄某人也绝不会,与你颍川王合作!” “庄某?”云矩静静地看着庄子安,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地询问他,“所以庄大人现在是......已经在心里认定了自己是‘庄家人’了么?” 庄子安一拳狠狠地砸在书案上,怒发冲冠,怒不可遏:“如果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庄氏人......彻底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姓氏......我又何至于苦心筹谋到今日!......而我今日,又何至于站在这里,与你废话这许多!” “所以,”云矩平静地看着庄子安,心平气和道,“你拒绝与本王合作......是因为你如今的愤怒与私心,已经掩蔽了你的理智与计划了么?” “......你已经不在乎吴家那些人,你父亲,你的祖母,你家中曾有过的一切一切的人,当年是,怎么被逼着凄惨而死的了么?” “大错特错!”庄子安对着云矩怒吼道,“我正是因为一直清楚地记着这一切,我才会告诉自己,直此一生,我都绝不会与任何一个姓温的人扯上半分关系!” 云矩是真的有点奇怪了。 她忍不住纯粹好奇地问了一句:“......所以,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竟然还来问我‘为什么’?”庄子安的双眼里燃烧着无穷无尽的熊熊烈火,他仰天长笑,笑罢,他低下头,满眼怨毒地看着云矩,怒吼道:“......云山一案,跟我们吴家人有什么关系?......永安王在金陵大开城门分毫不取,自陈玉玺给裴家人时,温临轩自己又答应过他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们安安分分隐姓埋名地苟活于世,甚至抛弃了自己的根躲到桐城去,却还是免不了最后的灭门之局!” 庄子安锤着桌子伏案痛哭流涕道:“......幽帝,负尽我苏家......温帅,尽负我吴氏!” 云矩顿了顿,垂下眼帘,轻描淡写道:“既然这么愤恨不平,你何不干脆下去亲自问问温临轩本人......” “说实话,本王也是很好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分明名声在外,却又让活着的人......一个一个的,都因他而受着无尽的苦痛......更有甚者,对他满怀怨憎......” 庄子安一怔,沉着眼神,缓缓地从案上抬起头来,深深地凝视着云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口一说,没说什么意思......反正不是咒庄大人去死的意思便是了......”云矩烦厌地抬起头来,随意道:“你不喜欢温临轩,恰巧,我也很不喜欢他......” “......但是那又如何,陛下喜欢就是了想给云山案平反,不与温临轩沾着关系往上靠,恕本王直言,你那是在痴人说梦......” 庄子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而且,庄大人似乎是糊涂了,”云矩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续道,“......本王可,并不姓温。” “还是说......”云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温临轩的名声在庄大人那里已经差到,但凡是与温家沾点亲带点故的人,您都是要一并弃之的?......那庄大人倒是现在就可以走了......本王今日这份礼,却是白废了......” 云矩提起庄子安进门时手中正在作的那副画,扬手就要去撕。 被庄子安下意识地慌手慌脚地按住了。 云矩浅淡一笑。 庄子安低头望去,画中乃是一美人临亭而立,亭建于湖上,湖中芙蕖盛绽,红莲点点,美人正立于亭前,背对众人,似乎为人所唤,微微侧头有转身之势,使观者不禁摒住呼吸,亟待这位姑娘转身,一睹那神女风姿。 只一个背影,足以使人心驰荡漾,神思不属。 化画境于现实,几欲不辨虚实。 庄子安的眼神微微变了。 云矩淡淡道:“本王有幸,曾得过前朝的竹安居士与昭妃娘娘画的一副小像,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副信手所涂......自觉笔锋难及佳人容颜之十一,不敢妄动,但竹安居士妙笔,佳人之绝代风华,本王一见难忘,至于长挂心头,念念不舍......如今画成,送与庄大人,也算是做个凭证......” “......以你我先辈为鉴,再续当年之盟,如何?” 昭妃苏氏,真要论起来,可是温临轩的表姑母。 云矩这是在以昭妃来提醒庄子安,一味地沉溺在仇恨里,一味地无故迁怒......于为先辈们平反、明其家之清名、报当年云山案之仇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但就这一次,他们二人,是完全可以合作的。 庄子安冷笑一声,反问云矩:“所以,你拿什么来让我相信你的诚意?” 云矩轻声道:“......单一个‘平宁之战刻意延误战机’的指控,陛下当时会气得要废后,事后却未必真的能下定决心......” 庄子安冷笑道:“可是承恩公已经死了,中宫皇后如今被敕令闭门思过,如同被幽禁一般......” “这你就满意了么?”云矩一边反问庄子安,一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对本王来说,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云山案死了那么多的人,温家的,吴家的......如今就才只不痛不痒地死了个承恩公赵复,庄大人就心满意足了么?......本王可要非要叫他赵家,一笔一笔,一个一个的......血债血偿!” 庄子安一噎。 云矩瞟了他一眼,云淡风轻道:“你帮我一起,我可以保证,能先杀了皇后。” “......如何?云山案里,赵皇后可并不如何无辜......本王先拿赵氏的人头,作为彼此可以坐下来敞开胸襟、坦然以对地好好谈一谈的敲门砖......这份诚意,可还足够?” 庄子安猝然瞪大了双眼,右手缓缓握拳,叩在案上。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慈不度(二) 庄子安走后, 云朔推门进来, 奇怪地问云矩道:“五哥为何......一定要与那个庄子安合作?” 云矩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厌烦道:“......本来是不必的,可是中山王他们那么一弄,那个假公主突然动手杀了承恩公, 又把平宁之战的事往外那么一抖擞......这么一连番下来, 如果不趁胜追击,让赵家以摧枯拉朽之势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倒下去,待到他们春风吹又生之时,就又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了......” “......庄子安为了报身世之仇,蛰伏二十余年, 藏得那般深, 还混迹到了赵嘉禾姊妹身边......他卧薪尝胆、苦心筹谋那么久,手里握着的东西,想来应当不少把他拉到这边来,也是最快了解当前局面的不算办法的办法......” 云朔默默听完, 这才开口道:“那么......五哥, 皇后那边的事,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云矩略抬了抬手, 直接打断云朔道:“皇后、赵家以及临淄王那边的事,你都不用管......你帮我盯着那个崇沁公主,我总觉着, 她的背后, 也许还藏着别的更深的东西......” 云朔沉默地看着云矩, 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既可以理解为沉默地支持,也可以理解为......沉默的抗拒。 云矩顿了顿,停了下来,看着云朔道:“......怎么?你不想做?” 云矩顿了顿,复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请务必开诚布公地提出来......就算是,我们对彼此最后的一点坦诚......你可以接受么?” “我不是不想盯着那个假公主!”云朔憋屈又恼火地低吼道,“......我是想真的帮你做点事......为什么那个庄子安都可以帮你做事,我却不行?” 云矩颇觉莫名其妙地看着云朔,无语了:“你帮我盯着那个假公主,不就是在帮我做事了么?” “不是这个......不是这样......”云朔的心里既憋屈又焦躁,偏偏还不敢对着云矩发脾气,怕最后再吵起来,云矩干脆什么也不让他做了,最后只深吸了一口气,妥协了,“好吧,如果这就是你希望的话......我听你的。” 云矩顿了顿,轻轻地告诉云朔:“......朔儿,我这么安排,没有把你排斥在外、亦或者刻意防备你的意思......你不要想太多......” “我知道,”云朔面无表情地接口道,“......你没有错,是我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 云矩略感头疼,想了想,还是先心平气和地与云朔解释道:“没有的事......我这么安排,只纯粹是因为云山案本身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庄子安则不同,他是当年的苦主,并没有‘用他而不用你’的意思......况且,这一次,不仅要提防对面的敌人,还有些背后藏起来暗暗搞小动作随时准备出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说句不吉利的,万一到时候我谋划失误,你贸贸然地陷进来,只会被牵连着一起吃挂落......” 云朔想也不想地反驳道:“可是我不介意啊......” 云矩顿了顿,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云朔道:“那如果我说......我却是很介意的呢?” 云朔一怔,脸颊莫名地开始发烫。 云矩垂下眼皮,淡淡道:“我不希望你在这次会被我牵连着怎么怎么样......我想要你,好好地活着......可以么?” 云朔脸上的红一下子烧到了脖子根,他毫无抵抗地屈服了,瓮声瓮气道:“......别,别说了,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云矩垂着眼皮,安静地笑了笑,然后又故作不经意地开口道:“......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恐怕要离开洛阳一些日子,对外就说是身体不适、卧床休养......到时候如果洛阳城里有什么变故,还是要你多帮我遮掩一二......” 云朔一愣,下意识地开口想问云矩这是要去哪里,略一低头,正对上云矩含笑看过来的目光,云朔莫名就问不出口了...... 云朔想,罢了,若是能与他讲,五哥自然会讲的......可既然五哥不与他讲,自然也有不与他讲的道理在......还是不要去多此一举地问上一问,徒惹人不快...... 只是虽然这般安慰了自己,云朔这心里,还是不由地感到一阵怅茫与惘然。 —————————————————————————————————————————— 慧帝三十年,冬,小雪。 两个月之内,突然就有一出戏横空出世,一下子火遍了大江南北。 从燕城的陈家班,到苏杭的月瑶社,南南北北但凡你叫的上来名号的戏班子,都开台唱起了那出赵氏孤儿*。 开化坊的临淄王府内,被慧帝勒令禁足至今未解的临淄王,听着仆人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赵氏孤儿里的情节,既惊且怒,愤恨难平。 待听得仆人念到“......那赵一云大喝一声,一指,怒道,‘忒,兀那老贼,你为了一己私利使计拖延、谋害我父在先,又汲汲营营为了权势屠我满门在后,我今日就要为我赵家惨死的三百余口老老小小,。斩了你这老贼来报仇血恨!’,赵一云一枪下去,贼子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够了,”临淄王“扑通”一声扫落了手边案上的所有杯碟,惊怒而起,破口大骂道,“刁民!刁民!这都是些什么刁民信手作来、胡编乱造的......父皇竟然会允许他们把这些乱七八糟、大逆不道的东西唱下去!” “......颍川王,一定是颍川王......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假公主......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舅舅都已经死了,他们难道不知道‘死者为大’的道理么?......竟然至今还不肯放过舅舅,编出这些污七八糟的东西来如此诋毁舅舅......他们简直目无王法、丧尽天良!” 奉命背词的仆人被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直呼饶命。 李姬过来时,临淄王已经狂怒地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的差不多了。 李姬厌恶地看了临淄王一眼,垂下眼帘,蹑手蹑脚地进去,轻声劝着临淄王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啊......” 临淄王被李姬的一双柔荑拉住,仍是气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怒道:“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士可杀不可辱!颍川王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连已逝的长辈都不放过,还要拿来编排取乐......本王这就,这就要去面见父皇!” “王爷,”李姬拉住临淄王,脸上显现出明显的欲言又止的神色,欲说还休,“依妾身之所见,王爷还是......还是不要去了吧......” 临淄王不悦道:“无知妇人!你这是觉得本王现在应该以明哲保身为先么?” “......你一目不识丁的妇人都能想得到的东西,难道本王就想不到么?......可是先人蒙辱,后人怎可置之不理?......若是本王这次就这么忍了,你要本王日后,又该如何面对臣下......又要如何在众兄弟间抬得起脸来?” “本王岂是那等毫无风骨、苟且求活之人!” 临淄王掷地有声地说完最后一句,一把拂开李姬,就要出门。 李姬哭着从后面抱住了他,苦苦哀求道:“王爷不可,王爷别去......王爷,您可千万不能去啊!” 就连原在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仆人,都爬到了临淄王腿边,抱着临淄王的脚和李姬一起哭着哀求了起来。 临淄王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了...... 临淄王冷着脸,竭力装做出一副很严肃的模样,但还是难掩迷茫地问:“......这,你们这是何意?......这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为何说不能让本王去见父皇?” 李姬捂着脸无助地哭着,泣不成声道:“......妾,妾本来不想告诉王爷的......不想王爷听了,心里难受......可今日这情形,看样子,妾身却是不得不说了......” 临淄王听着李姬这断断续续的哭诉,急得想打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赶紧说呀!” 李姬绝望地看着临淄王,哀哀道:“王爷,没用的......别去了,没用的......最多,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陛下在三天前,就在太后娘娘的广宁宫里,陪着太后娘娘一起看过这出赵氏孤儿了......陛下还,还......” 临淄王脑子完全懵掉了,下意识地继续问道:“父皇他还怎么了......” 李姬捂着脸,哭得说不出来话。 “......陛下他还,还赏赐了那扮‘赵一云’的小生,夸他,夸他的唱腔漂亮......” 临淄王看着李姬,难以置信地倒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又退了一步,喃喃自语道:“本王不信,本王不信......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李姬哭着哀求临淄王道:“王爷啊,我们府里以后还是低调些,谨慎行事吧......” 临淄王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退出了屋子,一下子退到了庭中,狂怒地朝着天空吼道:“父皇怎可以......怎么可以如此的薄情寡义!” “本王不是他的儿子么!他有把本王当过儿子看么!” 奉命来临淄王府宣旨的刘故刚进王府大门,听到的就是这么两句话。 刘故身后的小太监们俱都深深地埋下了头。 刘故看了陪着自己一同过来宣旨的禁军统领高游一眼,面色尴尬地问:“高大人......您看,今个儿咱们这旨意,还需不需要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慈不度(三) 大都殿内, 高游深深地拧着眉头, 尽量不添油加醋地、客观地向慧帝复述了自己在临淄王府的所见所闻。 慧帝听罢,连连冷笑,末了,和声和气地与高游道:“......这次的事, 你们办的不错......既然他对朕心怀如此之怨恨, 那朕不再关他些日子,岂不是枉做薄情之人了?......” “......他既如此,那旨意,你们当时没宣是对的......好了,这件事就这么着了, 朕倦了, 你跪安吧......” 高游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 等内殿的人都退完了,只剩下刘故一个在给慧帝捶着腿的时候,慧帝不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很有些伤心的意味, 自言自语道:“唉......你说这人与人之间, 彼此的差别怎么就这般大呢......” “同样是朕的儿子......之于矩儿,朕才是切切实实对不住的那个......呵呵, 老三,他那才是哪儿到哪儿呢?......矩儿还没怨恨过朕半句,老三倒是已经先跳得厉害了!” “呵!朕叫他在府里好好地反省反省, 他倒是还怨上朕了......也不用再想就知道, 他肯定也是什么都没有反省的出来的!......如此的妇人心胸, 怕是这辈子都难成什么大事了!” 刘故低着头,抿着嘴悄无声息地笑,也不去评判临淄王什么,只轻轻道:“颍川王殿下,性子像温帅,也像陛下......宽厚,仁和,一向是宽于待人,严于律己的......” “是啊......”慧帝喃喃道,“他们家的人,都不知道是怎么长的,一个赛一个的优秀......若不是,若不是,朕就想......唉,可皇后生的这两个,资质差也就罢了,还这般的锱铢必较、好赖不分......品性如此堪忧,倒也都是他们赵家人一脉相传的啊!” “有时候......朕简直是恨不得,没有过这两个儿子算了!” ——————————————————————————————————————— 关楠惨白着脸从大都殿里退出来,匆匆往自己宫里赶,在大都殿外面守着的小太监好奇地探头探脑,问她道:“关贵人,关贵人?......您不是等着陛下召见等了有两盏茶的时间了么......您这时候走么,是不打算再等了么?......可要是一会儿陛下就派人出来宣你了,可不就是太可惜了......” 关楠脱下手上的玉镯,塞到那小太监手里,苍白着脸恳求他:“这位公公,麻烦行个方便......若是无人问起便也罢了,过会儿若是有人问起了,就说,就说我自己贪凉,吃坏了肚子,身子不适......在高大人觐见陛下之前就偷偷溜走了,好不好?” 那小太监愣头愣脑地看着关楠,挠了挠头,一脸同情地看着关楠道:“奴才省的,肚子疼起来最为要命......贵人娘娘快去吧,若是陛下问起,奴才会为您遮掩一二的......” “不只是陛下!”关楠一把攥住了那小太监的手,往里面看了一眼,轻轻道2,“别的其他任何人问起,你都帮我这样说......好不好?......尤其是,里面的那位刘公公......” “这......”小太监的脸上显出了明显的犹疑之态。 关楠咬了咬牙,又取下一对金耳坠,一并塞到那小太监手里。 小太监勉为其难地收下,神色不安道:“那,那好吧......” 待关楠走后,刘故出来,瞟了那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立刻面容一肃,脸上的稚嫩与愣气顿时一扫而空,不动声色地随着刘故走到一无人处,将关楠先前给自己的玉镯与金珠坠一并献给了刘故。 刘故没有去接,只笑了笑,问那小太监道:“关贵人走的时候,面上是什么神色?” 小太监简明扼要地答道:“青白一片,很是惊慌。” “这事办的不错,”刘故笑了笑,赞赏地冲那小太监点了点头,“挺伶俐的一孩子,真是不错......放心吧,你上次摆脱我的事,我都帮你处理好了。” 小太监双眼一亮,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刘故叩了三个头,刘故站着没动,全给受了。 小太监抬起头来,一脸认真道:“奴才日后,愿为公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故不由被那小太监逗得笑了出来,摸了摸他的头,含笑道:“傻孩子,哪有那么多刀山火海的惊险日子要你去受哦......安心做你该做的事吧。” —————————————————————————————————————————— 关楠憋了足足三天,一直没想好该不该与族妹说起自己那日在大都殿里偷听到的对话。 ——陛下竟是,有废临淄王,不,甚至是杀临淄王之意了! ——可这不是与我自己没什么关系么?我只是想在这深宫里,关上门来清清静静地过我自己的小日子,养我自己的小孩子...... ——可若是没有族妹一家的照拂,自己在这勾心斗角、跟红踩白的深宫里,也根本走不到今日啊...... ——别傻了关楠,你以为人家是有真的拿你当亲人、当姐妹么?......不过是送你入宫来搏一搏,若是能扶得起来,就成了关家的一大助力、也好让族妹在临淄王府里的主母位子更加稳固,若是扶不起来,就像如今这般,随意从指缝里露些钱财出来,施舍你一二罢了,你可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可是他们毕竟帮过我许多,我若是不知道便也罢了,我知道了,真的能坐视族妹一家跟着临淄王府一起倒霉么?......想想已经被贬到琼州去的太子妃娘家,你真的忍心让养过自己的叔叔婶婶未来也受一遍那样的苦么?关楠啊关楠,你娘自小就教导你,做人要知恩图报,你就是这么报答别人的么...... ——可是不行!往宫外私传消息本就是大罪,更何况自己还是偷听了陛下与高大人们的谈话若是一旦被发现,自己死了没什么,就当是还了叔婶当年给一口饭吃的恩情了,可是,可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呢! ——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他才那么大一点点,他是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后宫生涯里的唯一的祈求与希望......我好不容易才花尽三生运气侥幸得来了他,我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连累他和我一起出事啊...... 关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脑内天人交战许久,最终下定了决心,选择装聋作哑,假装昨日什么事都没发生、自己没有去过大都殿、更不曾偷听过慧帝与高游的谈话...... 关楠是慧帝二十五年大选入宫的秀女,她长得乏善可陈,就是普通的清秀面貌,当初之所以能被留牌子,还是因为小采时献艺,皇后以瑶琴出题,现场却偏偏有一把瑶琴坏了,关楠自觉自己留不留都无所谓,便不争不抢地拿了没人要的那把坏瑶琴,同批的秀女有个暗暗地嘲笑关楠,说她是小户出身,没见过真正的瑶琴是什么样,这才会错把坏了弦的那个当宝。这个言论其实是很可笑也很气人的,不过关楠当时也只是无所谓的一笑,没有与人分辨半句。 赵皇后当时将全程所有暗涌的风云都收入眼底,最后第一个先留了关楠的牌子,说她娴雅谦让,有名门淑女之风范,给她安排了一个淑人的封号。 关楠忍不住自嘲地想,可惜皇后当时怕是确实是高看了自己,自己身上,大概其实根本就并没有什么“娴雅谦让的淑女风范”,自己只是,单纯地懒于斗争,胸无大志,小富即安罢了。 关淑人一做就是五年,一直到慧帝二十九年末,也就是去年大概这时候,贤妃娘娘主动提议大封后宫,关淑人才变成了关贵人。 由此可见,关楠身边的人也都是怎样的后宫小底层,一个慧帝二十八年入宫的新人郭才人,一个慧帝二十五年入宫的林嫔,三个人一同挤在泉心宫的西偏殿里,宫中主位是原来做过德妃的叶氏,叶氏死后,主殿被寿春王封了起来,三人的居处,就更为冷僻了。 不过紧挨着宓充仪的玲琅轩,宓充仪为人高调,原来还只是宓贵人时,就天天恨不得在自己脸上贴上“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这几个大字,有三分红就非要装出五分紫来,日常喧嚣高调的不像样。 今日也不例外,一大清早,玲琅轩那边就开始吵吵闹闹的,关楠自知自己怀孕后就睡的不大好,这几日忧心着临淄王府的事,更是睁眼到天亮,才刚刚有了瞌睡劲,就被人吵吵醒了。 关楠难受的不得了,睡也睡不着,索性起来了。 起来才发现,不只是自己一个被吵醒的,林嫔也哈欠连天地与关楠四目相对,关楠忍不住问道:“郭妹妹还没起么?” ——往日明明是郭才人才是性子最急的那一个...... 林嫔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困倦到:“她啊......我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慈不度(四) 林嫔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困倦到:“她啊......我起来的时候, 她就已经怒气冲冲地出了门......说是要去玲琅轩找宓充仪理论了.....” 下一刻,就看到郭才人蹑手蹑脚地拉开门进来了,看到了屋子里已经起来的关楠和林嫔二人,忙比了个“嘘”的手势, 做贼般先轻手轻脚地跑去把门窗都细细地掩好了。 林嫔与关楠面面相觑, 一同看向郭才人,林嫔抢先开口,无奈地问郭才人道:“这是怎么了?......你怎跟做贼一般?” 郭才人缓缓地坐下来,先摸了茶盏来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压压惊,然后才一脸悚然地问二人道:“你们猜, 我方才在玲琅轩看到什么了......?!” 林嫔见郭才人一脸“我知道了一件大事”、“你们快来问我啊”的表情, 忍不住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逗郭才人道:“哇难不成,你是在玲琅轩里见到了贵妃娘娘?!” 周贵妃与赵皇后不合已久,宓充仪又自诩是皇后这边的人, 贵妃疯了才回去玲琅轩探望宓氏...... 郭才人一脸震惊地看向林嫔, 喃喃道:“......难不成林姐姐方才,已经派人过去看过了么?” 这下震惊的换成了林嫔与关楠二人,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问道:“......贵妃娘娘怎么去了玲琅轩?” 郭才人喝了口茶,拍了拍胸口, 一脸复杂道:“......可不只是贵妃娘娘, 贤妃娘娘与德妃娘娘也过去了......” 关楠敏锐地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正要开口,旁边的林嫔已抢先道:“难道......是与十七殿下有关?” 宓贵人生十七皇子前,还连个贵人都不是,生了十七皇子后,慧帝才意思意思地给她挪了挪位分,封了贵人,不过以宓氏那时候的身份,自然是无法亲自抚育十七皇子的。 ——而十七皇子出生后,本是被抱到了慧帝在东宫时就陪着他的老人和修容身边的,和氏曾为慧帝诞下过两位公主,一位早夭,一位已出嫁为妇,如今年纪也大了,日常吃斋念佛,不理外事,慧帝不想和氏膝下寂寞,就把十七皇子给了她。 宓氏自然心痛难抑,巴着赵皇后苦苦哀求了近三年,还日常地跑到和修容的宫里在十七皇子面前给和氏上眼药,大人孩子一起哭啊闹啊的,和修容年纪大了,折腾不起来,干脆禀了慧帝,说自己操劳不起,要把十七皇子还给宓氏。 宓氏自己又没资格养孩子,折腾到最后,十七皇子是记在了叶德妃的名下的,不过叶德妃有了寿春王,自然没心思给宓氏养儿子,直接就让人把十七皇子送回了玲琅轩,至此,也算是皆大欢喜、人尽满意了;而叶氏死后,宓氏升了充仪,位列九嫔之末,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自己抚育十七皇子了...... ——如今三妃齐聚玲琅轩,难道说......是这事又起了波折? 关楠紧张地捏住了手心里的帕子。 郭才人冲林嫔竖了个大拇指,压低声音道:“林姐姐可真是聪慧,正是与十七殿下有关......说是陛下考校诸皇子的功课,十七殿下答的不好,让陛下很不高兴,直言宓氏无抚育皇子之能,下了口谕,要把十七皇子送到钟笙宫去......” “......德妃娘娘来要人,宓氏却大吵大闹地搂住十七皇子坐在地上不放......德妃娘娘无奈,只好去请了如今在后宫里理事的贵妃娘娘与贤妃娘娘来看看,这事情究竟该怎么处理是好......我过去的时候,那边还在吵着呢,怕是今个儿一早上都不够宓氏闹的!” 林嫔震惊了:“可是......可是十七殿下翻年都要十岁了,这么大了,怎还贸贸然地给他换养母......孩子早该记得事了......” 郭才人唏嘘道:“谁说不是呢?......我看啊,德妃娘娘自己也未必愿意要这烫手山芋,不然哪管她宓氏怎么哭,直接把人强行带走就是了,何必要再请了贵妃与贤妃来......” 关楠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颤抖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喃喃道:“她都已经是充仪了......却还不能亲自养自己的孩子么?陛下......陛下这么做,也未免太,太......” 郭才人直言不讳道:“我们这些人,在陛下眼里,又何时被当个人看过呢?陛下的薄情,关姐姐比我早入宫三年,该比我体会的更深才是......” 林嫔吓得去捂郭才人的嘴:“编排陛下的话也敢随便乱说,郭妹妹这是不要命了么!” 郭才人吐了吐舌头,站起来向林嫔福身赔了个罪,然后扭头对着仍呆呆地坐着回不过神来的关楠道:“关姐姐说的,也正是宓氏朝贵妃娘娘哀求的......” “这真要是论咱后宫一贯的规制呢,除非陛下额外开恩,到了林姐姐这样的位分,就可以养自己生的小公主了,到了九嫔及以上,就可以抚育自己生的小皇子了......宓氏如今是九嫔之末的充仪,我们先前还都暗暗羡慕她和丽昭媛赶上了好时候,能得自己儿子亲口叫一句‘娘’了,除了早年生产时能碰巧得了陛下额外开恩的安氏外,这些年,还有哪个比她俩运气好的,就是现在的德妃娘娘,当年可都没能名正言顺地养过即墨王的......” “......可谁也没想到,陛下这说翻脸就翻脸的......我走前,正听到贵妃娘娘不耐烦地告诉宓氏,陛下说了,若是宓氏非要拿着那规矩说事,就直接贬她回去做贵人好了......说实在的,我原来可真是不大喜欢宓氏那张狂的样子,可当时我单听着,都替她难受......” 关楠死死地捏住手里的帕子,低头盯着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劝二人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散了吧,我们这些还没生养的,就别替那些个都有孩子的担心了吧......” “林姐姐这话我听了可不赞同,”郭才人快人快语,直言道,“要我说啊,这没孩子便也罢了,左不过老死宫中......有了孩子却不能叫的,才最是心酸呢......我前些日子,去含水宫拜见贤妃娘娘时,撞到了蓟州王的长子带着新妇进宫,特意绕过来去见吴嫔,结果呢,当着外人的面,吴嫔还得给自己的亲孙子和孙媳妇行礼......虽然也没人真让她拜下去了,可我在旁边看着,就难受得不得了,这事搁我身上,反正我是受不了的......” 关楠眨了眨眼睫,攒紧了手里的帕子。 林嫔叹息道:“可要是真能有了个孩子,能三五不时的见见,这心里......总还是能聊以慰藉的啊......” “林姐姐也说了,那也得‘能见着’,可多的是见都见不着的啊......”郭才人撇撇嘴,直言不讳道,“宫中的女人,个个都想赶紧怀孩子生孩子好母凭子贵,可要我说,你真睁大眼看看我们这后宫,地位卑微的那些,生了孩子,养不养的活先不提,就说那些都长大成人了的,十二公主择婿时,丽贵人连半个意见都不敢提,后来十二公主出嫁后三年就早早地难产死了,陛下震怒,降下重罚......可这时候了发怒还有什么用?但凡当初选人时稍微上点心,一个公主,哪至于被人蹉磨成那模样?还好十五殿下是个聪慧懂事的,不然我看丽贵人那时候怕是都熬不过来......” “......吴嫔还是生了个皇长子,可蓟州王一去蓟州数年,边疆苦寒,没有陛下额外诏令的情况下,七八能回来一次都是好的,说句不吉利的,哪天蓟州王在外面真有了什么,吴嫔说不得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都说梁才人运气好,越亲王最是出息,可越亲王中间生死不知那十年,换我我可是绝对熬不住的......” 关楠别过脸,拿帕子掩住自己,轻轻道:“我们不陛下讨喜,以后却是要连着孩子们都要受人轻视的......” 林嫔听着也难受了起来:“这世道,先敬罗衣后敬人......世风如此,有些,一入宫就是贵人、三个月就能封嫔......我们的出身就比不得人家,也无得力的外家,也以后想往上爬,自然也更艰难些......” 郭才人捧着脸唏嘘道:“所以啊,这宫里,我就佩服贤妃娘娘一个,出身平平,也不倚靠娘家半点,能一步一步自己爬到今天,我要是也能像她一样争气就好了......” 林嫔啐了郭才人一口,笑骂她道:“你也不先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那张脸......人家贤妃娘娘是何等的花容月貌,你也敢惦记上了!” 被郭才人这么一打岔,屋内的伤感气氛倒是淡了些,三人唏嘘感慨罢,可毕竟是也是旁人的闲事,也就各自散了,关楠一回屋,却是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不能再拖下去了,陛下对临淄王的不满日深,自己必须得想办法提醒他们才是,不然若是临淄王真的完了,关家也难逃池鱼之殃,而没了关家,自己肚子里这个,以后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若是个皇子便也罢了,若是个女儿......关楠想到十二公主的死,心惊神颤,几乎要肝胆俱裂。 —————————————————————————————————————————— 临淄王府,临淄王看着拿到手里的东西,气得浑身发抖。 庄子安进门前,临淄王已经一脚踹翻了书案,掏出一把剑,恶狠狠道:“......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父皇不仁,就不能怪本王不义,在这么坐以待毙下去,舅舅的惨死,就是本王日后的下场了......本王必须得......” 庄子安一听,面色大变,惊愕地拦住临淄王,震惊道:“王爷三思,王爷不可啊!......废太子的前车之鉴,这才多久,您就忘了么?” 临淄王咬牙切齿道:“那是二哥他太过糊涂轻敌,若是换了本王,搞那么多的幺蛾子做什么,先冲进皇宫杀了皇帝,一了百了!” “殿下,”庄子安严肃道,“那您又觉得,在承恩公大人已死的现在,我们手中......又能调动多少兵力?......那些人,又够我们一鼓作气冲进皇宫么?” 临淄王咬了咬牙,扔下剑,跪了下来,痛哭流涕道:“子安救我!子安救我啊!......非我一心要背君弑父,实在是,实在是父皇他要杀我啊......” 临淄王手里的那页纸轻轻地飘落下来,上书着一个血红的大字...... 杀。 庄子安顿了顿,蹲下去把那页纸拾了起来,捏在手心,面色凝重。 “王爷,”庄子安缓缓道,“为今之计,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慈不度(五) 临淄王激动地爬起来, 期期艾艾地扑到庄子安身前, 满怀希冀道:“子安请讲,你快说,本王知道,你一向是最聪明、最厉害的......” 庄子安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临淄王, 眼神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 最后也都只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庄子安扶起临淄王,扶着他坐下,轻轻地对他道:“......至于方法,王爷自己也知道的......王爷您自己也用过的,不是么......” 临淄王猝然瞪大了双眼, 缓缓地偏过头, 盯着庄子安,艰难地张开了嘴,一字一顿道:“......你是说......” “......下,毒......?” 庄子安深深地凝视着临淄王, 轻轻道:“......王爷, 我们别无选择的,不是么......” ——————————————————————————————————————— 慧帝三十年, 除夕。 为了大年三十晚上的团圆饭大家面子上都好看,被慧帝下令在梓宫闭门思过的中宫皇后赵氏终于获准能在今晚走出把她幽闭起来的方寸之地,出席晚间大宴群臣及后宫的除夕宫宴。 梓宫上上下下的宫人们一扫近日的萎靡态势, 精神焕发地为赵皇后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捯拾了一番, 云矩过来时, 赵皇后本人也正难掩欣喜地对镜贴花黄中。 云矩站到赵皇后身后,冲着梳妆台上的铜镜里的赵氏微微一笑。 赵皇后悚然一惊,回过身来,一扫梳妆台前的珠钗首饰,既怒且惧地吼道:“你你你.....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怎么就这么放人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云矩微微弯腰,随手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支雕着展翅欲飞的凤凰的金钗,捏在手里,直起身来,笑着对剩下的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本王有点事,要和皇后娘娘单独聊一聊......” 宫人们均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赵皇后惊得一下子倒退到梳妆台上,靠着梳妆台才勉勉强强稳定了气势,脸色大变,看着如流水般头也不回地退出去的宫人们,惊惶叫着两个身边亲近的宫女的名字,却怎么也唤不到人来。 这时候赵皇后才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自己被幽禁在这梓宫后,身边的宫人,好像已经被人换过好几批了...... 赵皇后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云矩翩翩地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彬彬有礼地对着赵皇后道:“皇后娘娘......我们坐到那边去说?” 赵皇后被云矩半扶半挟着摸到桌边坐下,双手颤个不停,冷冷地开口道:“......颍川王这是想说什么!” 云矩低下头,摸了摸鼻尖,笑着道:“如今有一出火遍了大江南北的新戏......本王带着临淄王听过了,却不知皇后娘娘,看过却无?” 赵皇后缓缓地蹙起眉间。 云矩靠到赵皇后耳边,笑着轻声道:“......这戏挺有意思的......里面有一出,说到那不孝儿弑父,下了一次毒不够,还要再下一次......” 云矩眼疾手快地按住差点要跳起来的赵皇后,对着她意味深长地补上后半句:“......皇后娘娘您说,这次没了兄长可以嫁祸的小儿子......,若是再没成功,还能不能平安无事地度过第二次呢?” 赵皇后的手颤抖得厉害。 云矩笑着将自己的手从她肩膀上拿了下来。 ——————————————————————————————————————— 慧帝三十年,除夕,宫宴。 赵皇后紧紧盯着慧帝案上那碗新奉上来的的汤,赶在所有人有动作之前,端庄优雅地将自己的与慧帝掉了个个儿。 赵皇后迎上慧帝微微不悦的目光,笑着主动道:“臣妾这碗还温着,陛下的有点凉了......陛下身子刚大好,还是用臣妾这碗热的吧......” 慧帝微微皱眉,略点了点头,却是再没动过面前的汤一下。 赵皇后却是含笑将自己手中的汤喝了个一干二净,半滴不剩。 临淄王在下面看着这一幕,惊得快要拿不住自己手里的筷子。 赵皇后脑子里嗡嗡的,全是懵掉的,来回回荡的,只有云矩方才的那几句话...... “......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看皇后娘娘您自己......不过今晚,总还是非得要死一个人的,不如您猜猜看,最后死的会是谁?” “......自然,皇后娘娘您说的也对,本王自然也有骗你的可能......不过,今夜那碗汤里,可能有毒,可能无毒......但只有一点,还须得提醒皇后娘娘一下,若是有毒,可绝不会本王下的......在本王完全可以拿着临淄王上次给父皇下毒的证据找父皇的情况下,皇后娘娘您得相信,本王目前,得是最希望父皇身体康健的那一个了......” 而在赵皇后端起那碗汤的那一刻,看到小儿子紧张的神色,赵皇后便明白,自己的结局是为何了。 ——今晚必须要死一个。 赵皇后想,是颍川王一开始就告诉自己的结果,如果自己不喝这汤,怕是对方立即就会找人起来揭发临淄王今日意图背君弑父之罪行...... 赵皇后心想,颍川王他就是恨我罢了,从平宁之战温帅的死到后来云山案温氏被抄家灭族,自己和大哥,都算不得无辜...... 可孩子们,却是不知情的。 而现在......大哥已经死了,如今,就当我,彻底终结这一切吧。 赵皇后忍住腹内重重绞痛,面色如常地坚持到宫宴结束,回到梓宫中,于除夕当夜,留下与君书剪发明志,自戕而亡。 慧帝怒其乖张离奇之行径,愤而褫夺其皇后尊号,贬为庶人,不允其入帝陵好半年后与自己合葬。 临淄王连夜进宫,大哭着为母亲求情,慧帝愤怒地呵斥了临淄王两句,临淄王愤而顶撞,被盛怒的慧帝接连下旨又气都不带喘地褫夺了其的郡王封号。 开化坊的颍川王府内,云矩对着左颐微微一笑,曼声道:“......接下来,就该我们了......” 左颐斟酒一杯,与云矩略略一碰,轻笑道:“......我祝王爷,旗开得胜,一气平反,一帆风顺......” 云矩轻抿一口,也笑着接口道:“......我也祝岫然,一路顺风,鹏程万里......” 左岫然接到慧帝密旨,翻过年,就要离开洛阳,南下闽州,去亲查一桩贪污案了。 二人略一小酌,各有各的伤感在怀。 左颐微微感慨道:“这么些年......我们好像总是聚少离多......一心想留着的,却怎么也留不住......” 云矩笑着看左颐,也难得抒情了一回,道:“可这么些年......即使离得再远,我这心里,却总觉得岫然就是在身边一样......就像我们在刑部那时候......” 想到二人同在刑部做事是的闹腾日子,左颐低着头痴痴地笑了出来。 云矩也是忍俊不禁。 左颐笑罢,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云矩,轻轻道:“我不在的日子......你也要一切都好啊......” 云矩垂下眼帘,错开左颐的视线,只轻笑道:“你也是......祝一切安好......” 左颐失望地挪开了视线,顿了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冲云矩拱了拱手,告辞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这场酒,就权作送行酒了吧......裴子野,我出洛阳那日,不想见你来送我。” 云矩举起酒杯,轻轻地应了一句:“好。” 左颐摆了摆手,掀起长袍径自出了门去。 ——————————————————————————————————————— 慧帝三十一年,元宵节后衙门开印的第一日,刑部、大理寺、顺天府受理的第一桩案子,便是一桩在朝野内外震动世人近十年的大案。 云山案。 随着自称是当年桐城吴氏遗孤的六年前的探花郎庄子安的一纸诉状,温氏、吴家、云山案、承恩公这些字眼,再一次在大众口耳中热闹了起来,还有些机敏的好事之徒,不知怎的,就将去年大火的那出赵氏孤儿的故事与温、赵两家莫名对上了号,虽然原剧中的“赵一云”一子并无原型,可剧中演绎的那场大战,恰好可以与三十年前的“平宁之战”处处对得上,后来所谓的“赵家灭门惨案”,又与如今被闹到御前重启的云山案处处雷同,百姓们对此津津乐道,并由戏入情,对着赵家的嘲讽和指责层出不穷,一时间,接连失去了东宫太子、中宫皇后、承恩公以及临淄王又被贬斥的现在,赵家人的处境,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还是在云山案尚未有定论的时候。 而慧帝三十一年三月,云矩等了将近有半年的一个人,终于姗姗来迟,从容登场。 ——镇北军的创始人,威名犹在虎威军越承岷之上的大庄开国时封的第一位大元帅,庄慧帝和温临轩的半个授业恩师,已经卸甲归田退隐多年的白唐白老将军。 白唐此番以近百高龄跋山涉水不顾儿女阻挡和自己的身体赶到洛阳,面见慧帝,只为问对方一句话。 白唐规规矩矩地给慧帝三次叩首,口呼圣上,毕恭毕敬地问了对方一句:“......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与临轩一同到老夫门下学习时,老夫厚颜端着老师的架子,考校二位时,陛下与临轩各自的回答么?” 慧帝心头一颤,缓缓道:“......朕记得......朕自然记得......” “....老先生问我们,'何以学武',我与临轩共答,'以报社稷'......先生又问......” 慧帝双眼通红,突然说不下去了。 白唐平静无波地接了下来:“老夫问,你二子一同来此,未来若成大业,将来以孰为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绕宫墙(一) 白唐平静无波地接了下来:“老夫问, 你二子一同来此, 未来若成大业,将来以孰为先?.....临轩答,他为君,我为臣......愿为贤臣, 辅君开盛世, 定山河......” 慧帝捂住脸,又哭又笑地重复道:“......开盛世,定山河......开盛世,定山河啊......” 白唐平静地问慧帝:“......温家,真的有不臣之心么?” 慧帝张了张嘴, 说不出话来。 云山案时, 慧帝要屠温氏满门,昌平营旧部人人义愤填膺,当时不是没有人想过去找白老将军的,可事情闹到了白唐那里, 白唐挥了挥手, 却并没有多置一词。 白唐淡淡道:“陛下当年说温家要造反,即使临轩在世, 老夫也是要帮着陛下处理温家的......可是陛下,温家当年,真的是要造反了么?......” 慧帝站起来, 想先扶白唐起来, 口中喃喃称呼道:“老师......” 白唐没有顺着慧帝的手起来, 而是就着仰视的姿态,盯着慧帝,一字一顿地问:“......倘若临意那孩子当年是被冤死的......陛下是否,得给人家一个交代、还人家一个清名......老夫到了下面,也好厚颜再去看一看临轩......” 慧帝踉踉跄跄地倒退了一步,放开手,缓缓道:“老师......老师您不必说了......朕知道了,是朕......是朕错了......” “陛下怎么会有错......”白唐深深地叩拜下去,朗声道:“错的,都是那些扰乱圣听的奸佞小人!草民替那些孩子们,先在这儿谢过陛下了!” —————————————————————————————————————————— 慧帝三十一年,芒种时节,拖延审理了近半年,跨越了十年光阴的惊世旧案,在帝王亲至、三司共审下成功告罄,证实当年云山案中作为指证温临意、温家有意谋反的数条主要的人证、物证皆有不实、存虚之处,乃先皇后之兄长承恩公赵复与其父和荣国公、韩国公等诸新起勋贵之家慑于前朝世家在温氏的带领下日益强盛而在强烈的惶恐与嫉妒之下故意罗织、伪造、虚构的莫须有的指控,涉案的承恩公府赵家几百余口,和与之相勾结的荣国公府等,主犯一概午门凌迟处死,从者贬官、问斩者不一而足。承恩公府、韩国公府被直接抄家灭族,六尺以上之男儿被皆尽处死,而荣国公在府内惊惧之下吞金而亡后,慧帝念其先祖之功勇,只撸去了荣恩公府的国公封号,贬为三等伯,未祸及后代无辜之子女。 轰轰烈烈的重审云山案是大庄的老百姓们整个三十一年里最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而在繁华的洛阳城之内,随着赵家的消亡,三座国公府的没落,慧帝诸子之间的夺嫡斗争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随着思芙殿里的安昭仪荣升淑妃,陇西王也进入了前朝诸臣的视线之内,而陇西王对黔南王的种种唯其马首是瞻之处,也让更多的人相信,这位亲王殿下的未来,大有可期。 临淄王被贬黜郡王之位后,诸子中,除一贯被慧帝所忽视的蓟州王之外,以中山王最为年长,江氏虽放弃了淑妃的荣号远避西北香山寺青山古佛了却余生,但比之那位在大年夜凄惨地自我了断以至于被慧帝一怒之下褫夺了中宫皇后封号的赵氏,江氏还是被慧帝多留了几分体面的,而给江氏的体面,又何尝不是给中山王的体面。 皇后惨死,承恩公府彻底败落后,中宫、东宫之位齐齐空悬,而比之后宫,大臣们更关心的,自然还是太子之位会花落谁家,原先的东宫党被临淄王收拢了一半后,临淄王又眼看着没指望了,一大批曾为东宫太子抑或说赵家与皇后做过事的臣属们整日的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未来遭了新太子的清算,也就更希望自己能压对宝,赶在众人之前抢先卖好投诚。 而慧帝对后宫的态度,就是他们从而汲取方向的一大底气。 闵氏封妃,即墨王事事以中山王为先,叫更多的人坚信了此举是为了抬举江氏母子,好不叫贵妃一家独大,宛陵王风头过盛;等到安氏升淑妃,陇西王的作态,又更让不少人相信了大庄如今独一无二的那位亲王殿下,是被慧帝寄予厚望的...... 自然,温家被平反后,也有人打过颍川王府的主意,云矩对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墙头草们无甚好感,一概闭门谢客,那帮人悻悻然地被拒绝后,动了动脑子,又觉得颍川王也未必能成事,——慧帝陵墓正建,而已故的唯二两个原有资格谁在他身旁的皇后和皇贵妃,一个被慧帝自己又亲手废了,一个又主动拒绝了,可一个帝王墓的,总不可能一个合葬的后妃也没有吧?大家又纷纷琢磨着了,先甭急......说不得,咱这大庄未来还会再出一个皇后抑或者皇贵妃娘娘呢......到时候,帝心何在,可不就明显了么? 简而论之,周贵妃、闵德妃、安淑妃三女中,哪个更早地再进一步,不就恰恰证明了未来该站的方向了么? 不然但看如今,后宫之中,似乎是贵妃掌凤玺略胜一筹,可宛陵王论年纪年长不过中山王,论身份尊贵不过颍川王,论封号军功,较之黔南王,更是难忘项背......即使是抛开武将,单论在文官里的名声,比起管着户部的中山王、独掌刑部的颍川王,宛陵王虽是进了吏部,可论其实际的政绩,大概也就与他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汉中王不相上下......估计也只有周家人,才会觉得天底下就只有他家宛陵王一个哪儿哪儿都好的。 所有人都在等着慧帝再封一个皇贵妃出来。 而慧帝也确实封了。 慧帝三十一年夏至,一年之中最火热的一段时节,慧帝封了此生中的第二位皇贵妃,舒氏。 含水宫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皆为舒媛宜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云涟已经好长时间不回含水宫了,如果不是裴行俨要送贺礼,非得拖着他一道过来,他大概还会继续这么“三过家门而不入”下去。 裴行俨送完东西,笑嘻嘻地跑出来与吴嫔唠家常,体贴地把里面的空间留给了舒氏母子。 而行俨一走,屋内两个人的脸色都淡了下来,舒媛宜转过身,背对着云涟坐着,开始挑明天册封大典上要用的金饰。 云涟站着没说话。 僵持了许久,还是舒媛宜主动退了一步,轻声道:“这是......回来了啊。” “是啊,”云涟淡淡道,“回来恭喜你一声,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舒媛宜捏紧手里的簪子,半天没说话。 许久,舒媛宜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抵住舌尖的苦意,尽量维持住冷静的声线问云涟道:“涟儿......你不会,对那个位子抱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吧......” 云涟被她活生生地气笑了。 云涟讥讽地勾起唇角,挖苦舒媛宜道:“......怎么,您憋了这么久,就想问我这一句话么?......我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您还打算,未来那个人,再连我也杀了不成?” 舒媛宜手中的簪子紧紧地插到了手心里,划开了一道红痕,她忍了好半晌,才堪堪忍住语气里的哽咽之意,既轻又快地说:“不,不是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父皇封我做皇贵妃,就是不希望有人能逼他立太子......你不该动那个心思的,我们没有可能的,你不要做傻事......” “我们?”云涟冷笑道,“谁跟你‘我们’?......你跟谁‘我们’?” 舒媛宜闭了闭眼,半天没有开口。 云涟冷眼觑她,突然觉得她有点可怜了。 云涟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冷冷地解释道:“......你放心,我虽然很烦你们,但是我答应过行俨的,我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的......你大可放心好了,我现在不反对那个人做皇帝,你们......继续。” —————————————————————————————————————————— 从含水宫出来,云涟的心情显而易见的不太好,行俨想了想,与他敞开心扉道:“......其实吧,我也可以理解你的......” 云涟斜眼看着他。 裴行俨别开脸去,轻描淡写道:“你和贤妃娘娘现在还没和好,说白了,不过是感觉到‘自己没有被爱’罢了......这种情绪,十六叔也不是小孩子了,忍一忍很困难么?” 云涟撸了一把裴行俨的头毛,面无表情道:“你知道个屁。” “是啊,”裴行俨躲开,愤愤地踢了云涟一脚,冲他做鬼脸,意有所指道:“我知道的,你,可不就是个‘屁’嘛!” 不等云涟按过来凑人,裴行俨抢先道:“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你不过就是被贤妃娘娘惯坏了,被溺爱的小屁孩儿一个,一发现人家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爱你了,就受不了地要作天作地闹来闹去......你也不想想,又是什么给了你这么闹的底气呢?” “你懂什么!”云涟咬牙切齿地把裴行俨拽过来,恨恨道:“反了天了小兔崽子......都还敢来教训你十六叔了!” 裴行俨抱着脑袋躲开,冲着云涟吼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不被爱不满足么,我难道还能不知道么!我有一段时间,是真的觉得自己算什么、活着有什么意思、干脆死了算了......可是过了那股劲儿,我还不是该干嘛干嘛活的好好的......我看,贤妃娘娘就是太纵着你了,你才能跟她闹这么久的脾气,揍一顿就好了!” “阿俨,”云涟站住了,眉头紧锁,脸色难看地问他,“什么叫‘’死了算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什么时候有的这样的想法!” 行俨瘪着嘴没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绕宫墙(二) 云涟眉头紧锁:“是前年冬天时候的事么?......你那时候突然生病, 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 裴行俨不耐烦地扭过脸:“都已经过去了......” 云涟怒了:“裴行俨, 我问你话呢!” “我说,都过去了!”裴行俨回头,冲着云涟怒吼道,“都过去了的事, 现在再说这些有意思么!......我只想告诉你, 没意义的,别再胡闹了!” 云涟气得抄起袖子想打人,袖子都捋好了,想了想,突然又放弃了。 云涟心平气和地问行俨道:“你非得这么跟我大呼小叫么?......好好说话不行么?” 裴行俨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 小声嘟囔道:“......你也不想想我都是跟谁学的......哎呀, 别打我的头!” 云涟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冷哼一声:“......玉不琢,不成器!” 裴行俨磨了磨后槽牙,想怼回去, 却又忍了, 默默在自己的小黑账里给云涟记上了一笔,然后瘪着嘴垂头丧气道:“我只是觉得, 这样真的挺没有意思的......” “......十六叔,你只要想一想,如果有一天, 贤妃娘娘出了什么事, 最伤心后悔的人会是谁......再想一想, 如果有一天,你出了什么事,最难过悲痛的又是谁......就该明白了我的意思的......” “我现在是觉得,很多事情,真的没有必要那么较真的......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说白了,你还是爱她,她也还是爱你,你愤怒,是因为这个,你最后看开了,不还是因为这个......” 云涟动了动嘴唇,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 慧帝三十一年,七月初三,舒氏正式受封皇贵妃,摄六宫事,得册封金印,位同副后,于大都殿受前朝百官和内外命妇的跪拜。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 随着唱礼官抑扬顿挫的声调,云矩站在诸位兄弟之中,一同向那顶上象征着皇权和尊威的凤玺行礼。 册封大典后不久,滞留在洛已经近一年的蓟州王一家就该正式启程北上了,中山王起头,即墨王做东,以给蓟州王践行的名义,请了所有的兄弟们一道钟笙宫小酌两杯。 包括十七皇子在内,目前尚在洛阳的所有人都没有拒绝,闵德妃盛情地接待了他们十几个兄弟。 云矩酒量尔尔,蓟州王倒是时刻记得给她挡酒,不过作为此次的正主和大哥,他也实在是被一群弟弟们围着敬酒喝了很是不少,云矩呆的烦闷,索性推开案几,言自己要先出去外面透口气。 钟笙宫云矩不熟,在庭院里随意转了转,也没往深处走,站在廊下看了会儿天色,也已经渐渐深了,就想回去直接告辞,一转身,就看到了黑夜里冷不丁出现的一个人影。 云矩退开半步,眉头微皱:“......中山王殿下,就这么喜欢躲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么?” 中山王走过来,站在云矩原来站的地方,轻轻道:“......不及五弟......平生不做亏心事,夜班不怕鬼敲门......” 云矩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中山王淡淡道:“五弟方才所站的地方,正是我母妃原来最喜欢的......她夜里时常站在这儿看星星,然后跟我讲......” “哦,那可真是抱歉,”云矩捋了捋袖摆,微微一笑,满怀恶意地问,“她以后......怕是再也无法正大光明地站在这儿了。” 中山王微微一顿,回过身来,看着云矩彬彬有礼地问道:“......五弟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母妃跟我讲什么么?” “不,”云矩冷笑着拂开中山王就想走,“......一点也不,麻烦让开。” 中山王按住云矩的肩膀,冷冷地看着她:“......我母妃告诉我,人在做,天在看,这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帮地上的人记录着他所做过的恶行......你做了那么多的恶事,你晚上睡觉都不害怕么?” “不,”云矩站住,笑了,“一点也不......所以呢?” 中山王推开云矩,也笑了:“......裴子野,你是不是觉得,全天底下就你一个是聪明人,旁人都是傻子,都活该被你玩弄的团团转?” 云矩客客气气地回:“......我可从来没敢这般看轻过中山王殿下您呢。” 中山王面无表情地对着云矩道:“......你的狠辣心性,行事手段,跟你母亲别无二致。” 云矩眼皮也不抬地冷笑道:“你的愚蠢程度,倒是比江氏稍微好点。” 顿了顿,云矩摊开手,轻佻地笑了笑:“说教够了么?......说够了的话,我要走了。” “你我都很清楚,”中山王冷冷道,“梁氏和叶氏的死,跟我母亲没有关系。” “很遗憾,你们却一直都没闹清楚,”云矩轻笑着环臂胸前,“十二的死,到底是......” 提到早死的弟弟,中山王被云矩彻底激怒了,一把揪住云矩的领子,冷笑地警告她,“......你真以为,你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么?......你以为你现在只要把我弄下去自己就可以上位了么?......你太天真了,老五,我跟七弟根本就没有在这场浑水里继续搅合的心思,你一开始,就把自己真正的敌人搞错了......连身后已经到来的真正的危险都看不到的人,你猜猜看,离他的彻底败亡还要多久?” “你错了,”云矩一根一根地掰开中山王揪住自己的手指,冷笑道,“我从来,就没把你看作对手过......你还,远远不配呢。” “......不要太自作多情了,中山王殿下。” 中山王面色青黑,咬牙切齿道:“你也......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云矩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转过廊角,却是先看到了没怎么来往过的十七皇子。 云矩看着十七皇子明显惊慌不安的神情作态,皱了皱眉,略一点头,正想与他擦肩而过,却被十七皇子猛地一下拦住了。 十七皇子“扑通”一声就对着云矩直直地跪了下去。 云矩眉头微蹙,不悦道:“十七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七皇子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着云矩:“五哥,救救我吧......求求你,救救我吧......我真的在这里过不下了,我怕,我好怕......我要活不下去了......” 云矩看着十七皇子捋起来的袖子露出的斑驳伤痕,脸上的神情慢慢凝结了。 下一刻,云矩一把抓住了十七皇子的手腕,难以置信地咬牙切齿道:“闵氏......闵氏她......她私下里虐待你?” 十七皇子往前一扑,抱住云矩,哭得说不出话来。 云矩牙齿咯吱咯吱作响,一把将十七皇子从地上拽了起来,顺手推开一扇最近的耳殿的门进去,许是云矩过来的地方确实偏僻,这里面倒是并无守门的宫女或太监,云矩激怒之下,略一扫过,倒是没有细想,只一把将十七皇子推到最里面的榻上,寒声道:“脱。” 十七皇子的脸猛地涨红了,扭扭捏捏道:“五哥......五哥你背过身去吧,我,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云矩不耐烦地扭过了身,看着正对着外间放着的屏风,眼前蓦然一花,猛地察觉出了不对。 云矩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来,脑后就被人狠狠地砸了一下,倒过来,震惊愤怒又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十七皇子跪在云矩面前痛哭流涕:“五哥,五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是德妃娘娘说了,如果我这么做了,就允许我回玲琅轩看看,我已经有快十个月没和我娘单独说句话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云矩的指尖狠狠掐在肉里,顿了顿,生生地笑了出来,对着十七皇子温柔道:“没事......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的,没事的......来,告诉哥,是谁......” 云矩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看着顶上已经渐渐模糊的顶,咬字清楚道:“......是谁,告诉你要这样来,这样来哄我的......” 十七皇子心虚地看了看云矩,想到对方的赫赫战绩,害怕地躲远了一些,心中又十分愧疚,喃喃道:“是,就是德妃娘娘啊......” “......德妃么?”云矩知道自己这次确实要栽了,不只是说被暗算这件事,更是,被人这么暗算这一点,就已经证明她输了...... 闵氏,怎么会知道? 是谁告诉她的? 是我身边出了内鬼么? 还是......这一次,终于轮到他来背叛我了? ——你以为你现在只要把我弄下去自己就可以上位了么? ——你太天真了,老五......你一开始,就把自己真正的敌人搞错了...... ——连身后已经到来的真正的危险都看不到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绕宫墙(三) ——你以为你现在只要把我弄下去自己就可以上位了么? ——你太天真了, 老五......你一开始, 就把自己真正的敌人搞错了...... ——连身后已经到来的真正的危险都看不到的人...... 耳边一遍一遍回荡着中山王冷嘲热讽的话语,云矩猛地一挣,意识终于清醒了过来。 昏暗的灯烛下,云朔坐在床边, 正慢条斯理地擦着一个杯子。 只有微微颤抖的手, 暴露了他自己内心的不平静。 云矩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脑后一阵一阵的疼,跟要裂开一般。 云矩翻身起来就要走。 云朔一把拉住她,皱眉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要去哪里?” 云矩面无表情地拂开他, 冷冷道:“不干你的事。” “不干我的事?!”云朔出离愤怒地跳起来, “不干我的事?......如果不是我赶上了,五哥不妨猜猜,自己现在会在哪里!” “......我找你找了大半个晚上,最后在德妃娘娘的偏殿里看到你和一个, 一个......”云朔愤怒地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云矩觉得自己的脑子昏沉沉的, 身体的不适让她整个人的心情都恶劣暴躁了起来,也不想多说话, 只冷淡道:“黔南王不妨先解释一下,为什么偏偏是您......‘恰好赶上’了吧?” 云朔整个人都愣住了,继而又难以置信又憋屈非常道:“......你怀疑我?” “为什么是你带我回来而不是大哥?”云矩面无表情道, “我不能怀疑你么?......尊贵的亲王殿下?” 云朔气得双眼通红, 跟疯了一样砰砰砰地把桌上的东西全砸了, 云矩一脸事不关己的在旁边看着,头脑的昏沉程度却越来越深。 “五哥,”云朔勉强冷静下来,“你现在身子不舒服,心情不好,我不与你吵架,你先在这里休息......” 云矩冷冷道:“我要出去!” “你受伤了!”云朔怒不可遏道,“你现在这样要去哪儿!” “随便去哪里,”云矩厌憎地闭上了眼,“......我不想呆在你府上。” 云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狂躁,平静地问:“为什么?” 云矩低下头,闭着眼睛笑了出来:“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啊......” 云矩冷冷地看着云朔,一字一顿道:“我被十七暗算,是因为他告诉我,他在被闵氏虐待......所以,为什么?” 云朔一怔,接着就分外恼怒地辩解道:“就因为这个,五哥觉得我跟他们是一伙的么?!” “那你告诉我啊,”云矩站起来,逼近云朔,“你告诉我,你是么?” 云朔咬牙切齿道:“我从来没有生过半分背叛你之心......” “但这与你和中山王、即墨王他们继续勾勾搭搭下去并不互相排斥......”云矩冷笑道,“是么,小八?” 云朔狼狈地闭了闭眼,仓皇道:“这个我可以解释的,五哥,四哥和七哥他们对那个位子没有太大的兴趣,你们之间的矛盾在我看来是可以化解的,四哥本身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我也是想尽力帮你们......” “啪”地一声,云矩狠狠地给了云朔一巴掌,指了指屋门,冷冷道,“滚......或者你让我滚。” 云朔顶着肿起来的半张脸,面色虔诚道:“我从来从来,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一旦四哥他们真的伤害到你,我不会让他们......” “呵,”云矩短促地笑了出声,“那你觉得,今晚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 见云朔答不上来,云矩冷笑一声,低着头就开始解自己上襟的扣子,云朔面色一变,赶紧去按住她,云矩停下手,冷笑地看着云朔道:“......老四他们没心思非得要当皇帝,可不代表他们就不会恨我了,江氏跟我母亲斗了一辈子,中间还隔着十二不明不白的死......中山王为何放过今日这大好的构陷我的机会来让你带我走,是因为,他本来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对不对?” “......可惜,他们还是知道的不够全面,以为单用这些两边挑拨的小伎俩就可以让我们两个翻脸了,殊不知,这种手段,我都用倦了......你想要什么?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么?” “阿梨!”云朔终于怒了,顿了顿,气息不稳道“......不要胡说,不要胡来。” 云矩冷笑地推开云朔,坐在桌边,颤抖着手揉着自己的额角,面无表情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矩慢慢地跪了下去,轻声道:“......广元祭的时候,就慢慢开始想起来了......后来似乎又昏昏沉沉地忘了,那段时间,时好时坏的......真正完全想起来,是在去年的七夕节看到你的那一瞬间......” “......阿梨,对不起,我在流放路上烧坏了脑子,后来在黔州头上又受过伤,记性时好时坏的,很多事情有时候想得起来有时候又想不起来了,我不是故意要忘了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事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云朔抱住云矩的一只手,不停地道歉。 云矩顿了顿,挑起了云朔的下巴,轻轻问他:“都想起什么来了?” 云朔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帘,轻声道:“想起了我们十年前在许昌过花夕节的时候......想起了那天的烟火,想起了我们一起在河灯上许愿......还有那座我们拜堂的荒庙......” 顿了顿,云朔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不安道:“还有一些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再给我一段时间,我肯定能......” 云矩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云朔喉结颤动,轻轻地反扣住云矩的手,把她按到了床上。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非常温柔和绵长的吻。 云朔附在云矩耳边,轻轻道:“阿梨......我回来了。” 云矩别开脸,眼泪蓦地一下就出来了。 云朔耐心地帮她一点一点亲吻干净。 云矩没拦他,等差不多了,才轻轻推了推云朔,两人坐起来,心平气和地开始说话。 云朔轻声但坚定地向云矩保证道:“这次的事,是他们太过分了......我警告过他们了,这种事情,绝不会有第二次,我保证......如果再有下次,绝对要他们好看。” 云矩轻轻地笑了一下,眼里却没太多高兴的意味,只语气莫名地问云朔道:“我跟中山王之前斗得你死我活的,你倒还能和他称兄道弟的起来?” 云朔微微拧眉,诚挚地看着云矩道:“阿梨,我知道我说这个你不太想听我知道你讨厌四哥,可是四哥他在户部的管理上,确实卓有成效,是个非常有才华和天赋的人我想,你来日登基,也不希望自己手下全是庸臣懒吏吧......私怨是私怨,于大是大非上,四哥和七哥都并不是太过糊涂之人,比起三哥之流,我更希望你能收服他们,而不是只简单粗暴地按死他们我想,这样的话,你以后也会更开心的......” “他们都看好你,”云矩微微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揉了揉云朔的脸,“......老四他们不见得非得要自己当皇帝,却非常看不上我这么个人去当皇帝......但却是,偏偏都还觉得你还不错......你真是,非常有帝王之相啊......” 云朔被她揉的五官夸张也不敢还手,只有苦笑的余地。 云矩放下手,声音有点冷地质问云朔:“......那么,你自己呢?......你有动过想当皇帝的心思么?” 云朔愣了愣,苦笑了一下:“......阿梨,我不会跟你抢的,你想要的,我都帮你拿到你再多给我几分信任......好不好?” 云矩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难道还有说不的权利不成......我又不能,再杀了你吧......” 云朔闭了闭眼,轻轻道:“我们之间,非得这样说话么?......敞开心扉地谈一谈吧,我知道你现在不信任我,可是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在怀疑我什么?” “如果你当了皇帝,”云矩笑着道,“你就可以连着我一起娶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心动么?” “别说傻话了,”云朔苦笑道,“......你难道会愿意么?” “如果我有愿意的可能的话,”云矩斜过脸,冷冷地看着云朔,“你是不是,就会跟我抢了,嗯?” 云朔皱眉站了起来:“所以,你到底想我怎么做才能打消心里的疑虑......” “怎么都不能,”云矩站起来,准备走了,冷冷道,“我不可能依靠着你对我的感情来维持我对你的信任......就这样吧,以后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凭本事好了,越亲王殿下。” 云朔一把拽住云矩,眉头紧锁:“阿梨,我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你不需要明白,”云矩烦躁地扯开了云朔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坠晓枝(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足足过了一刻钟, 黎惜骂够了,打算先走出这个见鬼的野村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啊,我们的盘缠呢 黎惜看了看巧嘴, 问道:“我们出来带的盘缠呢?” 巧嘴答:“马车上呢。” 黎惜“哦”了一声, 走了两步,又觉着不对,停下来再问:“那马车呢?” 巧嘴也后知后觉了:“对啊,马车呢”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跳起来吼道:“该死的马车夫他跑了!” 但那有什么用, 暴躁之后, 黎惜和巧嘴俩人还是只有徒步跋涉这一条路可以选,人总不能站在这荒郊野外等死。 主仆二人开始灰溜溜地跋山涉水,最后赶在天黑前,饥肠辘辘地走到了离此地最近的一间小镇。 然后对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白面馒头, 饿绿了双眼。 当一只玉白的手伸到了她们二人面前时, 黎惜早已无心感叹那手的精致贵气了,她们主仆的全副心神都被那手里被油布包着的热气腾腾的、冒着一股勾人香味的羊肉包子给吸引了。 黎惜咽了咽口水, 自觉自己还是个有骨气的人,艰难地把黏在包子上的视线移开,转向手的主人。 唔, 看上去是个十一啷当岁的少年, 一张包子脸, 哇,好想吃啊包子,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盯着包子转而盯着自己的脸,开始眼冒绿光口生涎水,行追畏惧地退开了半步。 “这位姑娘,您可否不要这样看着在下?”行追弱弱地提出意见。 “嗯?啊?”黎惜猛地反应了过来,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呀?我没有看着你哈。” 然后转头黎惜就看到了自己不争气地盯着人家小公子手里的包子看个不停的丫鬟巧嘴,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啪到巧嘴脑后,从嘴里挤出一句狰狞的:“巧嘴,你没听到人家公子说你呢么?快把你那俩眼珠子从人家手上抠下来” 巧嘴恋恋不舍地抠下自己的眼珠子,嘴里忍不住嘟嘟囔囔:“可是小姐刚才不也是” “嗯?”黎惜威胁地瞪了她一眼。 巧嘴非常俊杰地闭上了嘴。 行追笑了笑,把手中的包子往黎惜和巧嘴的方向递了递:“两位姑娘,趁着包子还热,用些吧。” 黎惜不免扭捏起来:“这位小公子,这多不好意思啊” 行追嘴角噙着一抹笑,也不说话,只把手里的包子又往那边递了递。 黎惜矜持不过一秒,立马折服在包子的魅力之下,接过来分与巧嘴,二人一道狼吞虎咽起来。 行追笑着便要转身离开。 “小公子,留步!”黎惜仓皇咽下嘴里的食物残渣,见行追要走,赶紧追着喊道。 行追便疑惑地停了脚步。 黎惜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恩不言谢,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 行追面色大变,当即打断道:“姑娘!这便不必了!小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姑娘挂齿!” 黎惜羞涩地看了他一眼,直看得行追脸冒绿光,头冒青烟,待行追撑不住想脚底抹油先溜为上的前秒,黎惜总算吞吞吐吐地憋出了一句话:“确实哈,所以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我也好日后正式地报答你噻。” 行追略带警惕地看着她:“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黎惜大大咧咧道:“我是从西川赶往洛都投亲的,半道上遇到了无良车夫,偷了盘缠,小公子若是手头宽松,不妨再资助我些许,等我到了洛都,自会想办法报答小公子的。” 这倒不难,行追松了口气,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小厮,那小厮当即默不作声地上前,递给黎惜一沉甸甸的荷包,黎惜毕竟是商户之女,上手一摸,就知其中斤两,当即笑得更欢快了些:“小公子真是善心,好人有好报,菩萨保佑您,多谢了!” 行追腼腆一笑:“谢倒不必了,出门在外,谁都有个周转不开的时候,江湖救急罢了。也祝姑娘早日顺利到达洛都,与亲人团聚。” 行追走后,黎惜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感叹道:“他可真好看” --小脸圆圆的,跟个羊肉包子似的,想吃。 巧嘴震惊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小小小姐,人家那小公子也就十一二岁”您也太重口了吧!wow! 黎惜嫌弃地看了这蠢丫头一眼,敲了她一个脑瓜崩:“你在想什么呢!” 巧嘴委屈得摸了摸脑门:“奴婢什么也没想啊。” 黎惜不高兴地又敲了一下:“我还不知道你,我说你想了就是想了。” 巧嘴:,巧嘴屈服了,巧嘴选择闭嘴。 巧嘴左顾右盼,看到一行人,立即惊喜道:“小姐你看!有人在看着我们唉!” 黎惜嫌弃地瞪了她一眼,说她:“笨!” 巧嘴委屈了:“就是有人在看我们啊,不信小姐你自己看” 黎惜横了她一眼:“你当你家小姐我瞎啊!我当然看见了!可人家哪里看的是我们,人家看的明明是你家小姐我!” 巧嘴:“,哦。” 果不其然,一群行脚商人打扮的人正在细细地瞅着这边,见黎惜主仆的目光移来,为首的中年人姿态磊落地走了过来,行一揖礼,开口道:“敢问两位是百岁乡的黎惜黎姑娘” 黎惜得意地抛给巧嘴一个“你看我就说是来找我的吧”的眼神,然后趾高气昂道:“不好意思,这里只有一位黎惜黎姑娘,没有两位。” 中年人默了默:“和巧嘴姑娘么?” 巧嘴:wow,没想到我竟然还能有名字。 黎惜不高兴了:“你们是我表哥派来接我的么?你们也到的太慢了些,真是岂有此理。” 中年人又默了默:“实在抱歉,在下并非令表哥所派之人,在下出自珠福楼,乃是我们家掌柜的想见姑娘一面,故派我们而来,护送姑娘上洛都。” 黎惜挠了挠头,疑惑道:“珠福楼” 巧嘴兴奋道:“小姐小姐,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镇子上王少爷家卖珠宝的店嘛!装饰的可漂亮了!里面东西可贵哩!俺娘说,赚的都是瓜娃子的钱噻!小姐你忘了么,那王少爷还追求过你哩,你嫌他麻子脸招风耳,还写诗来羞辱过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这王少爷可真是痴情,还追你到这里来哇,可见上次我们放的狗不够凶哇” 巧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在场的人听着都是面皮抽抽,黎惜被她烦的脑壳痛,忍不住狠狠地给了她一脑瓜子,嫌弃道:“笨妞,人蠢就要多读书!我们这都跑到泉城来了,王家那小破店能追到这里来么!再说了,那珠福记也不是他们家的,一个分店小掌柜罢了,珠福记的大老板,可是一个王妃娘娘,那个什么王妃来着,临墨王妃?还是即淄王妃来着?好像都不太对是个叫什么春的王妃吧” 中年人终于忍不住了,纠正道:“是临淄王妃、即墨王妃,而不是什么临墨、即淄,最后一个,姑娘想说的是寿春王妃吧。” 黎惜点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什么春,所以是这么多个王妃合办的啊,我还以为就一个来着。” 中年人保持微笑:“姑娘没有记错,我们家掌柜的确实只有一个王妃,是颍川王妃。” 黎惜:“嗯嗯嗯?什么川?那那个临墨啊即淄啊什么春呢?” 中年人继续保持微笑:“在下只是纠正一下姑娘的口误。” 不过大概并没有什么卵用。 黎惜松了一口气:“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废脑子记那些有的没的了,寿川王妃是吧,我知道了,还以为有三个王妃要见我呢” 中年人:“颍川,寿春,谢谢。” 黎惜:“哦哦,颍春是吧,哦不,颍川,唉?到底是什么来着,你都把我搞混了。” 中年人忍了忍,决定跳过这茬,不能再这么没完没了地车轱辘话了。 “我们家王妃要见姑娘,姑娘请吧。” 黎惜不满了:“你们家王妃要见我我就得见她么?还是这么一个从没听说过的,颍,嗯川王妃,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人的呢。” 中年人在忍耐的边缘挣扎着,艰难地维持住好声气,对黎惜道:“我们家王爷是今上第五子,陛下亲封的颍川王,姑娘没有听说过,在下也实感惊讶。” 黎惜不屑道:“这不是说你们家王妃呢么,怎么净扯你们家王爷?王妃说不过就要放王爷上?颍川王嘛,我当然知道,陛下的第五个儿子嘛,老头儿你影射谁无知呢,少瞧不起人了。” 中年人: 噗嗤两声笑声传开,然后越来越大,响成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坠晓枝(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东宫太子与寿春王联袂而来, 所为的,也恰恰是替天子出门迎云朔一行。 如今人倒是聚了个齐全。 裴行俨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完全沉浸在这下终于有了靠山的美好想象中,三步并作两步, 擦过云朔身畔, 挤到来人身前就开始告状。 “九叔!就是这个人,他仗着自己武功高就欺负我,还弄坏了你送我的鞭子!言语间对我父王还多有不敬!” 颍川王世子能和寿春王并称洛都两大毒瘤,可见二人平日里在斗鸡撩狗的事上颇多默契,一来二去的, 锦绣堆里滚出来的交情, 这对叔侄还颇有共同语言哩。 寿春王顺着裴行俨的指示看到云朔,眼角就是一跳。 他肃容道:“阿俨,不得无礼,这” 东宫太子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插了嘴:“哦, 可有这事?俨儿, 谁欺负你了?怎么欺负的?与本宫好好说说,本宫替你出气。” 寿春王皱了皱眉, 咽下了后半句解释的说辞。 云朔身后将士幕僚们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庄慧帝既然派了太子和寿春王来城外迎接黔州来人,不可能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们“黔将军”的身份,方才寿春王的反应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可看东宫的意思, 却是现在还不急着认了。 欺负一个颍川王世子,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做这事的若是八皇子,那就是皇家自己的叔侄打闹,可若是一个草根出身的“黔将军”,那他们今日恐怕非得吃这一亏了。 韩子清很快便意识到了目前局势的不妙,赶紧给云朔使眼色,示意他说两句软话然后表明身份。 云朔却木着脸当没看到。 韩子清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家将军这是在犯什么执拗。 裴行俨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先指了指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人群中的那个中年人,满是厌恶地说了句“他,手脚不干净!” 然后又不大开心地指了指宋则:“他,脑子蠢不聪明没长眼睛还爱管闲事。” 最后指了指对面的云朔:“这人毁了我的鞭子!他至少得赔我一条九节鞭!” 却是不再提先前那句“言语间对我父亲多有不敬了”。 韩子清暗道,这个颍川王世子,也不真的像传闻里的那么草包,不至于完全被旁人拿着当枪使。 若是在此提了颍川王下场,自家将军这还没被正式复名,就得先和一位成年郡王结了仇怨了。 东宫太子笑了笑,再问裴行俨:“那俨儿觉得,他们三人当如何处置?” 云朔一行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宋则动了动嘴,刚想说些什么,被宋然按住了。 裴行俨先看那中年人,毫不犹豫地开口道:“废了他的右手!” 宋则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云朔眉头微皱,徐有仁忍不住开口道:“小公子的戾气不免重了些。” 裴行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对着宋则王武他们时都挺不客气的,可见徐有仁白花花的胡子一大把了,不知怎的,竟忍住了到嘴边的嘲讽,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然后下巴微微抬起,点了点宋则:“他么,脑子太蠢,要他抄个一百遍孙子兵法我才解气。” 东宫太子低低地笑了笑,众人的面色都是一松,没想到这位颍川王世子看上去挺暴躁的一个人最后还是愿意讲些道理的。 云朔淡淡地问:“我呢?” 裴行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见过人讨赏的,没见过人上赶着讨罚的。 裴行俨不悦道:“九十两。” 寿春王面皮一紧,忍不住道:“低了低了,亏了。” 还不待众人心里去疑惑什么是“低了”、什么又是“亏了”,裴行俨已经不开心地瞪了寿春王一眼,不满道:“九叔,你少糊弄我了,你这鞭子根本就不是什么百越圣物,亏我先前还傻乎乎地信了你,就要九十两,多的送你了,懒得理你,我的东西我说了算。” 寿春王被他说的险些下不来台,羞得拿了扇子遮自己的脸。 倒是东宫太子听了很感兴趣,好奇道:“俨儿喜欢百越的东西?他们那里何曾产鞭子,就是有也不怎么好,不过那里的弓箭很是不错,俨儿要喜欢,二叔送你一副,你如今可拉得开几石弓?” 听着前面,裴行俨还兴奋得两眼放光,待闻得最后的问题,他便蔫了,不怎么上心道:“随意吧,反正我也没多大劲,二叔给我什么我估计都拉不开,留着当摆设看吧。” “你啊。”东宫太子摇了摇头,似乎很宠爱般点了点他的额头。 寿春王躲在扇子后抖了抖自己起的一身的鸡皮疙瘩。 裴行俨不自在地动了动,瞥到云朔正探究地望着他,不高兴了:“你看我作什么?九十两,不能再少了。” 云朔摇了摇头,问:“为什么不是要我赔鞭子了?” 裴行俨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微笑:“因为我讨厌你,才不要你送的东西!” 寿春王嘴角一抽,这熊孩子,迟早倒霉在他那一张嘴上。 云朔身后的将士也纷纷面露不忿,倒是云朔这个正主,淡定得很。 他只在心里微微感慨着,不像,真是一点也不像,除了脸,剩下的性子竟然是完全不像。 五哥可从不会把自己对一个人的喜恶如此明显地挂到脸上、放在嘴边。 他可是个多么能忍的人啊。 不过还是有点伤心 云朔语气都低落了下来:“那大概在下的银子,小公子也是不屑于要了。” 裴行俨被他噎个正着,反嘴正想说什么,寿春王终于忍不住了。 他拽过裴行俨,指了指云朔,主动介绍道:“阿俨,这是你皇祖父的第八个儿子,我的八哥,你父亲的八弟,你的八叔,你说话客气些。” 裴行俨呛个半死,难以置信道:“八八八八叔??你在逗我玩吧?我哪有什么八叔?不是,皇祖父有八个儿子么?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 他一激动,口吃不说,还少说了一个“第”字。 寿春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看:“你皇祖父不仅有八个儿子,还有九个儿子、十个儿子、十三四五六七八个儿子呢?没有八个儿子,你九叔我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 裴行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东宫太子便出来充好人,打圆场道:“好了,小九,孩子们都不知道,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你也别责怪俨儿了,别说他,就是我,现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呢。” 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朔,眼睛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道:“恐怕就是八弟自己,都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吧,不然怎么你我都站了这么久了,还不见他过来打招呼?” 云朔闻言便沉了一口气,上前拱手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寿春王殿下。” 寿春王连连摆手:“八哥,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哪里有弟弟给哥哥见礼的道理,叫我小九就好,叫我小九就好。” 东宫太子见云朔这般谦逊,倒是满意了些许,不咸不淡地看了寿春王一眼,敲打了他一句:“无妨,反正人家也叫不了你第二次了,八弟,请吧,本宫先带你去驿馆暂歇,父皇今夜在宫里为你设了接风宴,晚上可不要迟到了。” 寿春王得太子冷眼,这才察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东宫太子偏过头去,拉了裴行俨的手,笑着说:“俨儿与本宫一道就好,左右你父王晚上也是要进宫的,你去二叔那里玩,晚上再送你去你父王那儿,好不好。” 裴行俨挂起无所谓的纨绔笑容,点头应了。 没被东宫太子拉住的那只手,却偷偷在裤子上狠狠蹭了几下。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改道往城里去,东宫太子拉裴行俨一起上了太子仪仗,行俨脸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惨了,这次回去肯定又要挨父王的骂了! 有内侍过来低声禀报了什么,行俨并没有听清,但感觉到东宫太子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他脸上落了一下。 然后轻声道:“既然手脚不干净,那就剁了他的手脚,既然敢犯到不该犯的人身上,那就要他赔了那条贱命,懂了么?” 三月天里,裴行俨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熊孩子的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一脸的wow。 云矩淡淡扫了他一眼,避免这孩子脑子里产生什么不干不净的黄暴思想,言简意赅道:“我不是你皇祖父的孩子。” 裴行俨竟然感觉有点小遗憾。 这个说起来也算得上一个惊天霹雳的大内幕,但熊孩子五岁时就乱跑乱藏撞破云矩性别,被云矩开诚布公地告知了“其实自己父王并不是自己父王,自己母妃也不是自己母妃,自己父王才该是自己母妃,呸划掉重来,自己父王才是自己亲娘而自己没有爹有俩娘”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后,他看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5.坠晓枝(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裴行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娘, 你们不是亲兄弟,呸兄妹么?这么” 熊孩子的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一脸的wow。 云矩淡淡扫了他一眼,避免这孩子脑子里产生什么不干不净的黄暴思想, 言简意赅道:“我不是你皇祖父的孩子。” 裴行俨竟然感觉有点小遗憾。 这个说起来也算得上一个惊天霹雳的大内幕, 但熊孩子五岁时就乱跑乱藏撞破云矩性别,被云矩开诚布公地告知了“其实自己父王并不是自己父王,自己母妃也不是自己母妃,自己父王才该是自己母妃,呸划掉重来, 自己父王才是自己亲娘而自己没有爹有俩娘”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后, 他看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小世子表示这算什么,我都很淡定了。 淡定的小世子忍不住担忧起自己心大的亲娘来:“这么说的话,那个渣驴子,他岂不是也知道这些嗯嗯嗯?” 云矩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原来知道, 现在不知道。” 最后特意多补充了句:“所以你若不喜欢他, 日后便远着他些。” 裴行俨一脸的赞叹,表示了解了, 暗搓搓地探头探脑问:“娘,你的手笔?干娘的手笔?” 云矩烦了他这没完没了的问题,敷衍道:“你自己慢慢猜, 出去吧, 把你干娘请进来, 门给我们带上。” 裴行俨撇撇嘴:“真是剥削的贵族老爷” 然后跑到门口,冲捧着盘子不知站了多久的赵宁杨友好地摇了摇尾巴,收获赵宁杨受宠若惊的表情一个,哼,凡人,这才是你们该对小爷的态度,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赵宁杨合上门,跪坐在云矩对面,放下托盘,慢悠悠地给她摆点心。 云矩捏着眉心笑了笑:“怎么了?还值当亲自过来。” 赵宁杨默了默,轻声道:“见你和俨儿在里面单独呆了这么久,怕你们吵起来,便过来看看。” 云矩冲她安抚地笑笑:“行俨的性子看上去跳脱,其实最藏的住事不过,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一清二楚,最是通透不过。” 这话是特意拿来安赵宁杨的心的。 云矩生了行俨不假,可于孩子的教养上,她手足无措,远无赵宁杨下的心力多,行俨三岁前,正赶上温家倒台、温禧贵妃悬梁自尽,云矩如履薄冰,初入刑部,百事不顺,又因亲人离散心情抑郁,可以说,那个时段的她,真没多少心力放到行俨身上。 那孩子是赵宁杨一手带大的,他小时候但凡有个发热咳嗽,都是赵宁杨衣不解带整夜整夜地守着他,从不愿假他人之手。 生恩哪有养恩重,说起来,该是赵宁杨,才担得起这孩子的一句“母亲”。 可裴行俨自从五岁知道自己的身世后,私下里,从来都是叫赵宁杨“干娘”,明年上,也只称她“母妃”。 他再没叫过除云矩之外的女人一声“娘亲”。 他怕惹云矩伤心。 云矩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都没有这位小公子的戏多。 只是这样一来,云矩难免觉得对不起赵宁杨。 告诉孩子他的亲身父亲是谁,是云矩出于自己的私心,不想裴行俨在自己搓磨过的事情上再受一次同样的搓磨。 可她并没有提前与赵宁杨商量,现下看着对方,未免觉得心中有愧。 赵宁杨听了,安没安心她自己倒是并没咂摸出来,胸口一股酸涩却是升腾而起,直冲眼眶。 她忍不住逾越地问了句:“小世子心里很清楚,可王爷呢?您心里真的明白么?” 云矩笑了笑:“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个孩子?” 赵宁杨蓦然红了眼,重重地举起一盘糕点砸在茶几上,忍不住充满怨气地质问道:“王爷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么清醒么?国师当年解的第二卦,您当真还记在心里么?” 云矩的脸色冷淡了下来:“我若没记在心里,就不会亲手送他去死他是被我害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要自降身份与他计较不成? 赵宁杨连连冷笑:“恐怕臣妾在王爷心里,连与他放在一起比的资格都没有!” 云矩有些恼了,低声喝道:“宁杨!” 赵宁杨的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哭着投到云矩的怀里,哽咽道:“我什么也不求,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是想陪着王爷、陪着俨儿,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一直在一起过下去,我就这么点念想,王爷都忍不下、给不了么?” 云矩僵在那里,怀里的人哭的太伤心了,云矩自认识赵宁杨来,其实并未见她哭过几次。夫妻也有十年了,赵宁杨在她面前哭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平常最不爱哭的人一旦真哭了,总叫人看着觉得不忍心。 好半晌,云矩才僵硬地伸出右手抚脸抚赵宁杨的背,安慰道:“好了,多大点事,别哭了。” 想了想,主动开口解释道:“他这次回来,叫我猝不及防,东宫也因此疑了我,几次试探,叫人心烦。我并没打算真与他再做纠缠,只是他主动上门,质问当年温宪事,我虽不打算再拉拢他,也不想因这些琐事与他交恶,故解释了几句,不过最后也是不欢而散。行俨不知从哪里听出来了端倪,跑来问我,我不想骗孩子,便直说了,只是如此而已。” 对于云矩的解释,赵宁杨是不大满意的,可她也清楚,这也已经是极限了,云矩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与那人却是当真海誓山盟过,即使那人忘了,云矩可没忘。 赵宁杨每每这时,心里便生出很多恨来,恨自己不是个男人,恨自己没有早些遇到云矩。 不过无所谓,赵宁杨擦了眼泪坐起来,在心里恨恨地想,反正现在陪在云矩身边的人是我,有俨儿在,我们有了第一个十年,也会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的。 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会是我,也只会是我,就是死,也会陪着她去。 那个人算什么,替云矩去死,自己也愿意啊! 赵宁杨用袖子用力得把脸都擦红了,这才直起身,正色道:“国师当年那一卦,道荧惑犯参,乃大凶之兆,您最后会因他而他回来前一夜,我便做了那个梦,王爷,国师那一卦真的被你破了么?十年前你送他去死,他真的死了么?你还在心怀侥幸些什么,他这次回来,分明是应了当年卦象,如今狭路相逢,人不死我死,您该得早做打算才是啊!” 云矩被赵宁杨挑破心底最隐秘的担忧,彻底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只是如今的黔南王,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了。想不露声色地除掉他谈何容易。” 赵宁杨挟住了云矩的手,靠近她低声道:“您莫不是忘了宫中的梁才人” 云矩面上显出几分明显的挣扎。 赵宁杨使劲攥了攥她的手。 云矩猛然惊醒,犹豫着摇了摇头:“此事不妥,如今黔南王与我只是理念不同分道扬镳,他并不记恨当年之事,可若是动了梁才人,我们之间,就是彻底不死不休的局了” 赵宁杨尖利质问:“难道现在就不是了么!“ “宁杨,”云矩沉下脸,寒声道:“你至少该想想行俨,梁才人毕竟是他的亲奶奶,行俨对黔南王并没有感情,可梁才人这些年待他可不薄!” 赵宁杨对上云矩冷下来的眉眼,心里纵有无限牢骚,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 她很不甘。 但那又能怎么样,她永远做不出违背云矩意志的事情来。 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重了些,云矩抿了抿唇,整理了神态,放软了语气,主动开口缓解气氛:“说到国师,他给我的第一卦,我近来大致有头绪了。” 赵宁杨强撑起一个笑容来。 国师给云矩的第一卦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温禧贵妃还在,颍川王风头强劲,却没几个真正玩得来的兄弟,温禧贵妃并不觉得自己的孩子需要朋友,那些人都不配;而云矩自己,本来也累的没有与人玩耍的时候。 她是在一个练完剑的寒冬,很冷很冷,很累很累的晚上,碰见的卿芜人。 卿芜人背着卿凌偷偷跑出牵星楼想感受“雪”是什么东西,可她的身体太差了,外面寒气太重,她没坚持过一刻钟,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卿芜人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 她单调乏味的前半生,还从未见过那么美的颜色。 云矩身上的“气”的颜色。 云矩送她回了牵星楼,卿家人那头标志性的及地白发,也就是那天下了雪外面太冷走动的人少,不然早被宫人发现了,也轮不到云矩去献殷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坠晓枝(四)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矩笑道:“到了如今这地步, 我还哪有什么打算?左右与那位子是无缘了,不过你能为了俨儿的心情而费力保我,我是极感激的只是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朔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云矩思考了一番,侃侃道:“如今这情势, 太子既废, 皇后已死,临淄王早失了势,不足为惧,大哥被你们困在关外,且他不合父皇心意, 也可排除。” “剩下的人里, 我知道你与四哥交情不错,也打算拥护他,可惜他被我使了绊子撵出局,等闲不敢反口, 四哥如今属意小七, 可小七推崇你。周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见十一不行, 还想要老六上,可父皇削世家削到现在,长眼睛的都知道周贵妃生的俩是肯定不行的, 但即使如此, 你们若不统一心意, 结果也未可知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要保我,何不顺着小七的意思,自己上?” 云朔搁下茶杯,若有所思:“你想我当皇帝?”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小十二的死,是你替我顶的罪,现在四哥心里恐怕也清楚的如明镜般,不然也不会待你毫无芥蒂,可十二毕竟与他一母同胞,他就是再\\\'老好人\\\',对着我,怕也没什么好声气,不管是他还是小七上位,你都是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世人都畏死,我一心求活,自然想你登基。” 更何况,只有你登基了,才有可能有能力名正言顺地认回行俨一个皇长子,若是皇帝暴毙了,独他一个子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 云矩几乎都要沉迷在那个美好的臆想里了。 云朔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听起来很不错我原以为,你很想要那位子的” 云矩倒也不掩饰:“那也得我能成才行。” 等你死了,就差不多了,云矩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云朔笑了笑:“局势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我出身不行,比大哥还不如,父皇与四哥,怕都不看好我。” 云矩也笑了:“父皇不必担忧,如今除了我,他哪个都不会看好,他许了我皇位的,只是” 云矩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和她母妃,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了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得了老皇帝的允诺,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云矩将就着补充道:“只是四哥那边,你得动些心思,他在朝臣和宗室里素有\\\'贤德\\\'、\\\'忠直\\\'之名,你若能博得他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 云朔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的样子,只若有所思般看着云矩。 云矩颇感莫名其妙。 云朔默默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对那位子,也着实苦心孤诣。” 云矩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 用举起的茶杯遮掩了半张阴郁的脸。 云朔并未发觉,还致力于挑动她伤口上那最敏感的神经:“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好奇,为了那个位子,五哥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朔探过身来,越过半张裂开的棋盘,右手不规矩地抚摸着云矩的脸。 对方那汪眼角微挑的凤眼,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云朔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她这个表情,让自己更苦恼了。 苦恼于自己压抑不住的欲/望。 世人都知道,五皇子颍川王裴云矩,是慧帝这一生最疼爱的女人温禧皇贵妃所出。 温临溪早在闺中时便以美貌名扬天下,得无数才子为之赋出不朽佳作。 慧帝为她建清溪宫,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孩子,长的怎么会差。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云矩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身上遗传自慧帝的部分少之又少,但仅凭她那一张与温禧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就几乎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她是颍川王。 颍川王得是个男人。 美貌之于男人,是个拖累。 所以云矩一直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也一直厌恶旁人过多的关注她的脸。 无论是轻佻的、赞叹的、迷醉的、抑或嫉妒的目光,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忌讳,身边人鲜有不知道的。 区别不过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温禧贵妃刚死那段时间,有一部分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后来他们都长记性了。 或者死了,或者残了。 后来,是有一个人一直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那个人便被她亲手从尊贵的储君之位上拽了下来。 眼前的黔南王,又是另一个了。 云矩脸上的厌恶与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云朔并不在意。 云矩却受不了了。 她冷冷开口道:“王爷可知,上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后来怎样了么?” 云朔不以为意:“你说废太子?哦,五哥你方才还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做皇帝,我要是真能做了皇帝,他一个废太子摸得的,我摸不得?!” 云朔话到最后,声色转冷,面色寒厉。 云矩微微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云朔的怒气,而是云朔的称呼。 从东宫太子倒台前到倒台后,所有人都默认黔南王一直是彻头彻尾的东宫党,他在人前,原先称“太子”,后来唤“二哥”,何曾叫过“废太子”这么个侮辱意浓厚的称呼? 云矩暗道棘手,感觉自己对云朔的很多估计恐怕都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 云矩略感慌乱茫然,于云朔看来,却是对方回忆起废太子的反应。 云朔的心如同被一群毒蜂密密地蛰了,细细地疼。 这疼里有恨,却不知是对谁的。 云矩很快反应了过来,挣脱开云朔的手,慌乱地站了起来,仓促道:“这就是王爷对一个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态度?我纵是求王爷庇护,要一个待正常臣属的态度,也是应得的吧!” 云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嗤笑出声,断然否决:“待臣属的态度,不是给你的。” 她有多骄矜自持难伺候,她自己心里没点盘算么? 真要用对臣下的态度,她以为她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能与自己谈条件? 云矩咬牙,受制于人,再暗恨也只觉挫败。 云朔看着她这幅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对方脸上的厌恶来。 当时还不在意,如今却觉得心里仿佛梗了颗刺。 她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若不是她计划出错,受制于我,想谋求庇护,恐怕连行俨的存在也不会告诉我。 不是“恐怕”,是“就是”,自己回都那么久,尤其是得封亲王之后,能予她的助力不要太多,可是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没有透露分毫。 连一星半点的暗示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于告诉我。 她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我。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碰见行俨,对面相逢却不识,她根本就没有心! 就是事到如今,她对着我,所言也不尽不实 她待我像个狗一样戏耍着 云朔慢慢地想着,慢慢地回忆。 被臆想的虚假温情蛊惑的头脑又渐渐清醒了起来,脸上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透出来。 这样的人,除非是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再也飞不得,否则她是绝不屑于回头看他的。 云朔残忍地笑了:“五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矩心下警铃大作,突感不妙。 云朔冷冷地,冷冷地笑了:“我先前说的是,你若告诉我实话,我便如了你的意可你真的,告诉了我实话么!” 云朔一下将对方扑到墙上,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我问你,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那一瞬间,云矩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有想叫她死。 云矩骇到了,死死扒着云朔的手,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翻了脸,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地吼回去:“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你若是不愿意认便罢了!” 云朔终是不舍得伤她,见她眼里含了泪,不由松了手劲,鬼使神差亲了上去。 云矩心下陡然一空,知道最坏的结果被自己料到了。 一时间,方才对方说起温家的反常、对废太子的恶意,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恐怕知道行俨是自己生的了。 换言之,他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坠晓枝(五) “我想亲口尝尝, 究竟是硬到怎样地步的心, 才能对我哥哥和鹏城数万百姓的呼喊弃置不顾,才能一脸漠然地躲在他们的血肉之躯后酒池肉林、寻欢作乐!” 对上那少女毫不掩饰地满怀了怨恨的眼神, 梁任既震惊又心痛,忍不住开口调和道:“思思,越和叛国之事, 似乎还有颇多疑虑......你要先冷静啊......” “......疑虑......冷静......”左思思低低地冷笑了一声,直直地对上梁任看过来的视线,大声地质问道, “事到如今, 民女只想问诸位大人们一句话......” 左思思伸出右手, 直直地指向左颐的棺椁,一字一顿道:“我哥他......难道就该死么?” “......梁大人,你是我哥的授业恩师, 您先来说说,这里面躺着的这位, 享年二十八岁,短短一生,早逝于今......您来告诉我,告诉我他该死么?” 梁任脸上悲痛的神情并不掺上半分伪意,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扼腕痛惜道:“岫然之才......可惜了......” 左思思一甩袖子, 暴怒道:“我就问你他该不该死!回答我!” 梁任张了张嘴, 轻声但坚定地否认了:“不......” “可是他死了!”左思思一步一步地逼近众臣, 视线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颤声道,“他死了......他死了啊......他本不该死,可是他死了,这是谁的错!” 众臣纷纷避开左思思的眼神,不敢与她对上视线。 “......这是谁的错?”左思思仰着脸,一个一个看过,最后又把视线复落到梁任脸上,寒声道,“......这是谁的错!告诉我啊诸位大人们,这难道是我哥自己的过错么!” “思思,”梁任恳切地悲声道,“这是......大和人的罪过......” “大和人,大和人......”左思思缓缓地退后,仿佛要与梁任拉开距离一般,一步一步退到了左颐的棺椁边,扶着左颐的棺椁,凄厉又讽刺地痛哭了出来,“大和人......大和人的罪过......都是大和人的罪过哈哈哈哈......” 左思思悲从中来,扶着自己兄长的棺椁,缓缓地滑着跪了下去。 朝堂之上,一时间,只听得她凄厉的哭声。 少顷,慧帝缓缓地叹了口气,开口将这件事做了个了断:“左卿之殤,实乃朕之一大损失......也是我大庄的一大损失......越和之罪过,虽死不可抵......越承岷,看在你也算是戎马一生的份上,朕给你留最后的体面......陆卿的提议便罢了,鞭尸千数,午门行刑,你亲自来吧。” 越承岷伏地痛哭道:“老臣......谨遵陛下谕旨......叩谢皇恩浩荡......” —————————————————————————————————————————— 下朝后,颍川王府。 在云矩的强烈坚持下,左颐的棺椁最后停灵在普华寺,苦禅大师亲自为其作法七七四十九日,宣大慈悲往生咒,而左家此次北上的领头人物是左慈与左思兄妹,则皆毫不避讳地住到了开化坊的颍川王府。 左颐生前,为大局计,他与云矩的私交藏得极深,一直到他在鹏城战死前,还有很多人在为左颐、左家的立场几何而辗转反侧、暗自担忧。而待左颐真的去了,塘栖左氏对颍川王的效忠却反而摆到了明面上来了。左颐故去后,塘栖左氏此次派左慈入洛,也是令其接替左颐继续向云矩投诚之意。 陆序扶棺入洛当晚,先一步来颍川王府拜见了云矩,将自己当日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向云矩呈禀了一遍,云矩很平静温和地接待了他。 ——这对曾在东宫门下互相打了十几年擂台的老对头,在左颐故后,却是奇迹般地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以后了。 陆序的诉求很简单:“......镇北军是第一个令我生出归属感的地方,季成轩毁了它,所以我杀了季成轩......平海卫是第二个,越和的指挥险些令整个平海卫就此背上骂名彻底解散,延城令之恨,在这方面,我想我与王爷的立场是一致的......” 云矩平静道:“你将他完完整整地带了回来......这份恩情,值此一生,只要你们平海卫不挑衅在先,我手下的人不会妄动那边半分。” 陆序一掀下摆,也很平静地跪了下去:“......王爷若能一雪延城令之耻,序愿鞍前马后,率三千平海卫,献上忠心。” 云矩弯下腰,将陆序拉起来,神色平淡道:“汝不背弃,吾不疑离。” 至此,陆序继庄子安之后,也拜入了云矩门下,这对曾经互相坑害、敌视,也曾经一同在临淄王身旁同床异梦的连襟,终于有第二次机会,一起坐下来好好地喝杯茶了。 庄子安笑着道:“我去投靠临淄王,你也来......我现在跟了颍川王,你也来......陆见符,你可真是够有阴魂不散的。” 陆序面无表情道:“我与子野,有过近十年的共事经验,就不劳庄大人妄作多情了......倒是陆某人的记性似乎不大好,依稀记得不知哪位,说过自己这辈子都绝不会与颍川王合作......” 庄子安皮笑肉不笑道:“不算合作,我单方面投诚,不可以么?......倒是你,在虎威军里混的好好的,东南一役后,你所带的平海卫的名声一日千里,水涨船高,你也算是慢慢爬起来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居心叵测地来投靠我们家王爷?” 陆序淡淡道:“我的来意,与你一般无二。” 云山案时,庄子安是无从选择,不得不与云矩合作,因为他们彼此都很清楚,除了对方,这世上再没有第三个人更迫切地希望给云山案平反了。 延城令后,陆序又何尝不也是无从选择,云矩曾抢了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的未婚妻,还毁了陆虞拿笔的右手,作为反击,云矩执剑的手也断送在了陆序手里,二人中间虽无深仇,却也少不了余恨,但走到这一步,彼此却都非常平静,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左岫然的死,让陆序感受到了震撼。 那股震撼,无关个人的立场与喜恶,那是,从一个人的身体最深处透射出的生命和人性的力量所带来的震撼。 而震撼之后,是更为深切和深沉的愤怒,对自身的,对旁人的。 陆序永远忘不了左颐倒下去前的那句“陆见符,我把这里交给你了”,就像他心里其实也极为认同左颐最后的那句“我是替你们死在这里的”...... 陆序的心中,有愧,有憾,有恨。 陆序向云矩投诚,是二人彼此都可以预见到的事,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左岫然的死,会让朝野震惊,但震惊之后,只有颍川王裴子野一个,会用尽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给他报仇。 左岫然之死,如断颍川王一臂,她会痛,痛了,自然也很怒。 可是痛的、怒的自然也不会只有云矩一人。 左思思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拿着一把玉梳,一下一下地梳着自己的满头乌发。 云矩缓缓地踱步进来,轻声开口道:“思思......我听下人讲,你要见我?” “矩表哥,”左思思放下玉梳,平静地转过身来,也不去看云矩,视线低低地落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娶我吧。” 云矩一愣,顿了顿,平铺直叙地宣告道:“思思,我不爱你,我以后,也不会爱你......即便我娶了你。” “我也不爱你,”左思思仰起头,无声地冷笑着,“我也不需要......你的爱......我只是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够达成我目的的身份......颍川王侧妃的身份,能让一些我想做的事做起来方便很多......” 云矩默了默,走到左思思身后,轻轻取出她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把玉梳,帮左思思理了理头发,平静地问她:“......你要做什么?” 左思思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一字一顿地宣布道:“我要亲手,给我哥报仇。” 云矩放下玉梳,叹了口气,没有再多劝左思思什么,只温和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冷静......三日后,如果你还坚持,那么......我答应你。” “谢谢,”左思思浑身颤抖地捂住脸,不住道,“谢谢你,谢谢矩表哥,真的谢谢你......” 云矩走了,左思思一个人在屋子里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突然发疯了一样站起来,把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扫到地上,大哭大叫,活似个疯子一般。 左慈赶进屋门来,强硬地搂住她,将她按到塌上,轻轻地安抚她。 左思思抱住自己二哥的肩膀,失声痛哭,哭到喘不过气来。 左慈将左思思安抚睡下后,出门来,看见云矩正站在廊下听着里面的动静。 云矩见左慈出来了,略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坠晓枝(六) 云矩见左慈出来了, 略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了。 “世人皆苦, ”左慈轻轻道,“......独我佛慈悲。” “......斯人已逝,王爷也不必, 太过哀毁。” 云矩脚步微顿, 默了默,意味不明地轻嘲道:“这就是你字‘我苦’的缘由么?” 左慈意会到了云矩话中的轻视不屑之意, 神情微怔,语气犹疑道:“慈观王爷腕上正带着凤眼菩提,还颇类香山寺高僧苦禅大师的那串, 还以为王爷是......” “以为什么?”云矩举起自己的右手, 看了看腕上那串苦禅亲赠的佛珠,语气讥诮地反讽道,“以为本王可以‘静虑离妄念,持珠当心上’么?” 左慈眉头微皱,对云矩提及佛祖时那轻视不屑的态度略感不悦。 云矩自然也感受到了, 但她也只是知道了,就没有然后了。 云矩漠然地看着那串凤眼菩提, 头也不抬地对左慈道:“左公子可千万别误会了, 本王虽然带着这玩意, 但却没念过半句‘慈悲’......” 然后也不待左慈反应过来, 便直接走了。 —————————————————————————————————————————— 慧帝三十一年冬, 十一月二十三, 宜捕捉、畋猎,忌开市、交易、祭祀、入宅、安葬。 这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不过寒冷的天气却从抵挡不住民众们的热情,午门之外,正挤满了推推搡搡的洛阳百姓。 他们都是前来观刑的。 越承岷承旨,亲自掘开了越和落在北邙山的坟墓,要在午门之外,应云矩当日在朝堂上所提之议,鞭尸千数。 以此来宣泄今上心中对罪人越和的愤恨,也是以此来,向天下人宣告,越承岷对延城令的痛悔之心。 这一天,越承岷没让越浒来,那一千鞭,则是越承岷一个人抽完的。 ——走到这一步,越承岷也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如今颍川王是绝不会放过他和越家的,而越承岷现在所想的,也就是自己赶紧去死这一件......最好的结果是,自己能一个人揽下所有的罪责,清清静静地赶紧死,也好把越浒能干干净净地摘出来......而越家的以后,也只能指望如今与虎威军已经几无瓜葛、留在镇北军里的越浒了。 在越承岷的设想里,就是这次越家都全完了,越浒也要清清白白地摘出去。 那是他们家仅剩的、唯一的希望了。 越承岷抽完那一千鞭,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似乎也全被那一千鞭给抽干净了,手脚无力地从台上走下来,对着监刑的云矩木然道:“一千鞭......颍川王可还满意?” 云矩袖手背过身去,施施然地恳切答道:“越老将军当真是辛苦了......如此的大义灭亲,今日,您是我们天下所有人的表率......” 越承岷闭了闭眼,即使是预先告诫了自己不能动气,胸口仍是一阵止不住的翻涌,他木然地点了点头,就要告辞了。 刚走出半里,步入开始四下退散开的围观人群中,越承岷突觉胸口一凉,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身前,刚刚那个被人群挤得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的作孕妇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故作仓惶地被人群挤到了越承岷身前,在越承岷出于善意地扶住她之后,借着隐蔽的位置,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稳稳地扎在了越承岷的胸口。 一击得手,那女子狠命地揪住那匕首的柄,又“噗”地一下将匕首拔了出来,越承岷的胸口的血,溅了那女子一手一脸,那女子看到,不仅无丝毫畏惧、害怕之意,反而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越承岷缓缓地倒了下去,震惊地看着那女子,“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人?”那女子仰天长笑,咬牙切齿道,“越老贼,你且记住了,我姓郜,乃南汇人士,两个月多前南汇战死的守城将军,是我的父亲郜方!” “哈哈哈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叫我能亲手为我父杀了你这狗贼哈哈哈......” 越浒好不容易甩开祖父安排看守着他的家将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越浒排开众人,奔到越承岷身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憎恨地冲着身边的越家家将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还不快把这女人给我抓起来!” “浒儿,不要......”越承岷反握住越浒的手,紧张地叮嘱道,“不要,浒儿,不许......不要伤害那姑娘,她是无辜的......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姑娘,姑娘,你快走吧......你先走吧......我不怪你的......你别再在这里留着了,他们会抓了你动刑的......” “呸!”满手鲜血的女子一口浓痰啐到越承岷脸上,恨恨地瞪着他怒骂道,“我郜玑还要你这老贼来假惺惺!我今日既然敢来杀你......难道我还会怕死么!” “我还会怕死?......我本就该死了,我早该死了......南汇城破的时候我就该死了,我父战死的时候我就该随他而去了......被大和人的时候,”郜玑噗嗤一声,直接撕开了自己的衣领,指着上面错乱的斑痕冷笑着给越承岷看,“我就该去死了!......我活到现在,活到今日,站在这里,就是想问问你,问问你,你究竟是多狠的心,南汇数万被屠的百姓的哭声你听不到么!我们一日内八次向扬州求援,你们为什么不来!你们为什么不救我们!” “......整整六天,噩梦一样的六天,我们从白天等到晚上,再从天黑等到天亮......你们为什么不来......你们为什么不来啊啊啊啊!” 郜玑突然又发疯了一样冲上去,手中的匕首对着越承岷又狠狠地扎了下去,越浒仓促地拦住一半,愤怒地站起来冲着郜玑怒吼道:“你是疯了么!南汇城破,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想的事,大和人的残暴超乎意料,延城令的签署是无奈之举,这也是为了大局考量,为了能护住更多的大庄子民......” “难道我们南汇人,就不是这大庄的子民了么!”郜玑愤怒地瞪大了双眼,“我们就该死么!我们就活该被大和人么!我们就活该被牺牲掉么!” 越浒哑然无言。 郜玑当着他的面,狠狠地将匕首又插到了越承岷身上,然后慢慢拔了出来,越承岷全身抽搐了一下,痛到说不出话来。 越浒涨红了眼,就要与郜玑动手,云矩挤过来,一把按住了他要拔剑的手,冷嘲热讽道:“越家军这是打不过外敌,就要转而把刀剑对向自己的手无寸铁的受难同胞了么?” 越浒全身一僵,越承岷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了越浒的手,冲着他轻微地摇了摇,意思是“不要”。 不要对自己身后的百姓动手。 然后越承岷慢慢地断了气。 越浒扔下剑,他整个人伏在越承岷的尸体上,失声痛哭。 郜玑冷笑着上前,缓缓地,缓缓地向越承岷脸上啐了一口痰,骂道:“老贼。” 越浒愤怒地涨红了眼,不过这次,不待旁人动手,郜玑先一步,直接一头撞死在了旁边砖红色的宫墙之上,咽气之前,哈哈大笑,痛快地骂了三声“老贼”。 而这种唾骂,这种仇恨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老贼!” “呸,老贼!” “老贼......” 围观的百姓渐渐放大了胆子,有样学样地跟着骂了起来,有的是家中有亲人死在台州等地真情实感地对虎威军的不作为感到愤怒的,有的是因一些道听途说而感到兔死狐悲的,有的则是纯粹看不惯这些官家老爷们不爽的,民众的情绪,总是简单而直白,轻而易举地就被带动了起来。 唾骂、仇视、怨恨的眼神与话语充斥在四周,越浒从未想过,自己如天神一般视作榜样崇拜了一辈子的祖父,自己威名赫赫立下战功无数的祖父......他的死,带给众人的不是眼泪和唏嘘,而是痛快和满足......他死后,留下的不是众人不舍的叹息与感恩的鲜花,而是厌恶,与唾骂。 越浒在这一刻,是恨这世上的所有人的。 越浒在那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前半生所有的信仰与坚持,被灌输的所有的是与非、对与错、善与恶,在这一刻,被全部粗暴地推倒在地,碎的稀烂。 也几乎全无重塑的可能。 云矩走到越浒身前,施施然地弯下腰去,用一种追忆的语调,慢慢悠悠道:“听说越承岷一开始......是想自己一个人把所有的过错担下来......想倚老卖老一下,用自己过往的功绩,摊平你二叔的身后罪名,也把本就已经不在虎威军中的你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越浒缓缓地抬起头来,赤红着双眼仇视着云矩,恨声道:“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云矩松松一笑,耸了耸肩,轻笑道,“我就是觉得,他未免......也想的太便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9.坠晓枝(七) “没什么关系, ”云矩松松一笑,耸了耸肩, 轻笑道,“我就是觉得,他未免......也想的太便宜了。” 云矩才不会叫他如愿。 越承岷想一个人担下所有罪责, 云矩偏不放过越和, 即便越和死了,她也要越承岷亲自鞭尸。 越承岷想一个人揽下所有罪责后清清静静地死去, 云矩却偏要他屈辱地、受尽万人唾骂地去死。 越承岷想把越浒从如今一滩泥沼的越家干干净净地择出来,让他能清清白白地再次重振越氏门庭,云矩自然也, 不会轻描淡写地放过越浒。 天底下, 自来就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越承岷想自己一个人去死......他想的倒美! 云矩看着越承岷断了气,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袖摆,入宫觐见慧帝,向慧帝如实禀告了午门事的始末。 慧帝一听越承岷死了,立即就眉头大皱, 再等云矩解释了郜玑其女的来历始末,慧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无奈了:“既然是郜方的女儿......且人都已经死了......那便也就只能这样算了吧......” “唉, ”慧帝想了想, 还是觉得心意难平, 对着云矩倒苦水道“越承岷啊......死了也就死了吧......可他实在是不该现在就死的......他现在就死了, 百姓们心中的恨意还未完全纾解出来, 他可是死得太早了点啊......” 云矩恭恭敬敬地垂手应是,心中却在不住地冷笑。 ——怎么可能真留越承岷到他一个人吸足了所有人对延城令的仇恨后再容他慷慨赴死,真到了那般境地,后世的史书、当代的文人,莫不成还要对他功过三七分不成? 真到了那般境地,云矩还拿什么去作践越浒。 她就是要越承岷死得仓促又不光彩,惶然又无从委屈,像越和一样,在民众们的愤怒尚且未完全发泄出来之前,就寂寥落幕收场,众人悲愤的诉求就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唯有此,才好将那份仇恨越酿越深。 云矩神色坦然地回了开化坊,颍川王府内,祝明诚正在安静地等着她。 云矩随意地在堂屋里接待了祝明诚,坐下后,懒洋洋地呷了口茶,漫不经心道:“这一路辛苦护送,有劳明诚了......不过回去时你可以松散些了,郜玑已经死了。” 祝明诚微微一怔,低头宣了一句道号,苦笑道:“我从南汇护送郜姑娘一路北上入洛......本是想借此化解她的心结,没想到,她最后还是死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云矩语气平平地评价道,“虽是本王命你将她从南汇带过来的,但本王也曾许诺了事成之后会妥善送她平安回南汇,是她拒绝了......没有任何人逼迫她。” “......虽然,从在洛阳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本王心里就很清楚,她早已心存死志。” “子野,我想你误会了......”祝明诚闭了闭眼,缓缓道,“我没有任何指责你的不是的意思......岫然的死,你很难过,我们大家也都很难过,我也能理解你的所有安排......只是郜姑娘最后的选择,还是让我忍不住有些唏嘘罢了。” “你不适合待在洛阳,”云矩面无表情地端起茶,作势要送客:“回阴山去吧。” “子野,”祝明诚站了起来,有些难受的样子,“......虽然知道我这样说,你定然不会高兴,可是......纵然杀尽了越家人,岫然去了,也再也救不回来了......而你这般筹谋,又真的会感到高兴么?......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 云矩用手撑住自己的脑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挑了挑眉,眼神有些冷淡地看向祝明诚:“怎么......承影剑的主人,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你还会害怕个死人不成?” “确实,死个把人,对我来说从算不得什么......”祝明诚顶着一张温文尔雅的书生脸,真心实意地对云矩道,“我只是想说,子野,你得承认......对你来说,杀人,并不是一件会让你感到愉悦的事。” 云矩脸上那从容不迫的冷淡笑容微微僵硬。 “如果左颐还在的话,”祝明诚恳切地道,“也绝不会想你把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的......他托陆序嘱咐你要给他追封,却也只是让你‘顺带着帮他报仇’......他这么说,是想你能最快地振作起来,而不是叫你沉溺在仇恨之中......” “道理人人都懂,”云矩垂下眼帘,冷淡地揪住自己袖子上的花纹,语气莫名地轻笑了一声,反问祝明诚道,“......那么你呢?你做道士做的好好的,遇见菁容后,又为何要还俗?” 这次哑然失语的人换成了祝明诚。 “......苦禅大师说,我执念太深,心性偏执,易生魔障......若想化解,唯有谨记‘看开’二字......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事是可以轻描淡写地看得开的......” “从没有什么,是真的能简简单单地过去的。” “......明诚,如果我不再做点什么,我过不了我自己心里的这道坎......” 祝明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入红尘,心便生酸......众生皆是,逃不脱,避不过。” 至此,连祝明诚,都不再劝云矩什么了。 —————————————————————————————————————————— 宜阳坊,中山王府。 云朔坐在中山王右手边的第一个,面无表情地听着下面中山王府的清客们在那里唾沫纷飞地激昂陈辞。 午门之变后,越承岷凄惨地、饱受唾弃地死去,再加上先前给越和的“鞭尸千数”,终于让大庄武官集团中的一部分本就蠢蠢欲动的亲越派彻底难以忍受地暴动了起来。 世人都知,越亲王与越家素来交好,更与越家如今被架起来的掌权人越浒有着过命的交情,故而,今日中山王这一会,也请了云朔来。 “......颍川王此举,实在是欺人太甚!居心叵测地秘密携带郜氏女入洛,刺杀越老将军......还在午门之外,煽动百姓对越老将军行唾骂之举!可怜越老将军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尔等庸夫愚妇,竟这般对待我大庄曾经的英雄......像越老将军这样的大英雄都死得这般凄凉,陆见符那等吸食鸦片之流却堂而皇之地受到了民众们的敬仰......世人之薄情与愚昧固然可恶,在背后刻意煽动这一切的颍川王,才是真正的其心可诛!” 云朔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想直接起身走了。 韩子清观察到云朔不耐烦的小动作,不由先出声打断了下面那正说得兴起的中山王门人。 韩子清清了清嗓子,礼貌地咳了三声,充满着求知欲地问下面那门人:“......这么说来,郜玑乃颍川王手下之人护送入洛......祁大人对这事,已经手握实证了?” “自然是颍川王做的,”中山王门人祁愿被韩子清这么一求证,立马涨得满脸通红地反驳道,“除了像他这样心狠手辣之人,还会有谁做得出这般残害忠良之事......哎呦我的王爷啊......” 赶在云朔彻底忍无可忍之前,中山王一茶盖扔过去,直接砸到了祁愿的大脑门上。 “说点有用的,”中山王面无表情道,“......越承岷的死,就是五弟不动手,父皇也是不会容他活过今年的......而郜玑之事,父皇更是金口玉言宣下了‘不追究’三个字,还扯着这个说个什么劲......你们的脑子都是都是被狗啃过了么!” “四哥息怒,”即墨王语气温和地打圆场道,“越老将军的死,说句心里话,本王想,在场每位大人,心中都还是略有些不忍的......但也都是,早有心理准备的。” “......有延城令之罪在前,且不说大家都没有证据,就是真证实了午门之事、郜玑之事都是五哥刻意设计的,可这真要说起来......也都并算不得什么太大的可供人指摘之处......诸位大人们觉得呢?” “以在下之浅见,”一青袍书生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在周围的清客门人们的一片鸦雀无声中开口道,“越老将军的死,其实并算不得什么重点......最关键的一点应该是,颍川王为何如此急不可待,不等陛下动手,就先一步找人在午门动手杀了他呢?......以颍川王一贯的行事,纵是对左岫然的感情再深,也不该如此地按捺不住啊......” “因为她不想越承岷的死,”云朔搁下茶杯,缓缓道,“是因为‘延城令’。” 延城令之祸,总是要有一个人背锅的。 而作为亲手签下延城令的越承岷本人,慧帝一开始,或许曾念在往日的情分之上,有过那么一时片刻地想过保下他,但想来,也很快在越发恶劣的事态下放弃了这个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逞艳游(一) 而作为亲手签下延城令的越承岷本人, 慧帝一开始,或许曾念在往日的情分之上, 有过那么一时片刻地想过保下他,但想来,也很快在越发恶劣的事态下放弃了这个念头。 越承岷确实是最合适的背锅人选, 不只是‘延城令’, 还有整个东南之祸。 就连越承岷他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云矩不会要越承岷真的作为这么一个被推出去的“祸首”去慷慨就义的。 “为什么?”即墨王微微一怔,惊诧地反问道:“难不成, 八弟的意思是......” “因为‘延城令’可能会被翻案,可能会被后世追溯......”韩子清皱着眉头,心有恻恻然地解释道, “放弃了南汇三地, 可是保住了剩下的所有城池,如今的民众都只对台州等地的惨状心怀怜惜......可是百年之后,很难说后人会如何评说这一政令,因为历史没有再来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如果当时不下‘延城令’,情况是会更好, 还是会更坏......” “......颍川王痛恨越承岷至深, 想必是把左岫然的死, 全皆怪罪到了‘延城令’和虎威军头上, 可与此同时, 恐怕就是连他自己本人, 心里都也很清楚,他自己这是在迁怒,而他的这种迁怒,未必永远都会被认为是正确的......” “......如果越承岷是遵从帝诏,以‘延城令首恶’之名义被午门斩首的,一旦后世的文人们为延城令在东南之祸中起的作用是‘正向的’还是‘反向的’而起了争执,越承岷的死,在那一部分承认并支持延城令的文人口中,就会变成慷慨激昂的英勇就义......” “......而如今,越承岷死在了战死南汇的守城将领的妻女手中,就是后人再给‘延城令’正名、再为越承岷在东南之祸中的决策歌功颂德......南汇,也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受害者,越承岷的死,也就只能说是一命还一命、血债血偿了......虽然不至于被说成是‘罪有应得’,但任谁也不好,去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是指责南汇的受难民众们‘不以大局为重’......不是么?” “如果这一切都是颍川王预先设计好的......”先前开口那青袍书生震惊地呢喃道,“那他这个人,也未免太可怕了吧......” 这是何等的筹谋......这是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啊! “五弟一贯心细如发,步步为营,”中山王却并不如何惊讶,只淡淡道,“这事虽没有半分证据,但想必除了他,旁的人也设计不出来自然,反过来,若是他出手,必然也不会让我们再抓得到把柄......郜玑之事已过了父皇的明路,如今再去计较越承岷的死,早已是为时晚矣,再去抓着这些说事,都已没什么意思了,我们如今该要防备的,是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四哥觉得,”即墨王眉尖微蹙,“五哥的报复还没有完?......一个左岫然的死,值得五哥这样风度尽失的大动干戈?” 云朔默默地攥紧了手中的杯子。 中山王若有所思地瞟了云朔一眼,笑着反问即墨王道:“怎么,七弟觉得,以左岫然之才,还不值当如此?” “诚然,”即墨王拧起眉头道,“左岫然这般的国士之才,若是我是五哥,突然被人莫名断了一臂,自然也会怒不可遏......可事已至此,越和、越承岷等人,皆已经死了......再那般的大动干戈下去,于五哥而言,可却是百弊而无一利了......” “人的感情一事,”中山王笑着放下了茶杯,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朔道,“......又哪里是单凭‘利弊权衡’这四个字就可以说的清楚的呢?......你觉得呢,八弟?” “她下一步,”云朔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平铺直叙道,“是想对付越浒。” “以她的性子,不把整个越家彻底踩在泥地里再也无法翻身,她是不会收手的。” “这么看来,”中山王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小越将军是不能再待在洛阳城了......我们得想办法先把他送出去” “为什么?”即墨王忍不住了,“不是,他凭什么啊?......左岫然的死,越和、越承岷等便也罢了......越浒如今人都不在虎威军中,凭什么连他都要被连带着发作......这是五哥要发疯了,还是父皇发疯了......还是我们大家都发疯了?” “正大光明的来,”中山王冷笑道,“我们还不至于保不住越浒,但是七弟你可别忘了......那些能让人阴沟里翻船的手段,从废太子到临淄王和先皇后,谁还能比得过他颍川王?” “下一步,越浒将计划去东南,避开洛阳,”云朔平静地打断中山王与即墨王的对话,冷淡道,“......以为越家将功赎罪的名义,追随卢镗一起,东渡南海,与大和人决一死战。” “可是陆见符届时恐怕也会去......”中山王凝眉,提出异议,“越浒去东南,若是没有陆序的存在,确实是目前而言最好的解决方式了,可是陆见符如今明显已经投靠了颍川王,若是他们在东南的战事里动点手脚,越浒将军岂不是会非常的被动......” “我也去,”云朔平静道,“我和越浒两个会一起去。” 即墨王吃了一惊,忍不住提出了反对意见:“八弟,你可想清楚了,大和人凶残至深,你若是在东南有个什么闪失......” “我如果连大和人都打不过,”云朔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即墨王,冷冷道,“那我留在洛阳城,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你和越浒一起去......”中山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搁下茶杯,缓缓道,“这倒也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你们带着一部分青州旧部过去,到东南后,还可再借调黔州军来......大后方,有本王和七弟给你们守着,颍川王当该动不了什么手脚......” “只是有一着,本王实在是放心不下......”中山王认真地看向云朔,郑重其事道,“陆见符此子,也是个手段很辣之辈......留这么一个明显有贰心的人在你们身边,本王担心,他会在战时因私废公,给你们拖后腿......” “陆序不足为虑,”云朔摇了摇头,平静道,“越浒去东南前,会引咎辞职,放弃他自己在镇北军的统领权......陆序必然会顺势请命,再回镇北,他根本就不会再去东南。” “可是陆见符如今都有平海卫了,”即墨王皱眉不赞同道,“他真的会为了镇北军再弃平海卫?......况且,如果八弟和越浒去东南,五哥肯定也会想让陆见符跟着去......陆见符拗得过五哥的意思么?” “所以我方才也都说了,”云朔漠然道,“是‘越浒去东南前,会先一步引咎辞职’......” 这里面,是一个时间差的问题。 如果陆序已经回了镇北军,慧帝不可能容他一年之内一次两次三次地跳来跳去。 “至于七弟的前一个问题,”云朔平静道,“以我对陆序的了解,他不会放弃回镇北的机会的。” “......但不是‘弃平海卫而归镇北军’,他会带着三千平海亲卫,借此脱离虎威军名义上的掌控,一道回镇北。” 因为我和他,本质上,就是同一类人。 同一类贪得无厌、什么都想要的人。 —————————————————————————————————————————— “越亲王他们如果想保下越浒,越承岷死后,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让陛下同意越浒去东南战场,”开化坊的颍川王府之内,庄子安对着云矩等人侃侃而谈,“......以‘将功赎罪’的名义,这样说起来,陛下最可能会点头,说出去也最好听,而且......” “而且,这也是越浒和越家翻身最快的捷径,”陆序面无表情地接口道,“......从哪里摔下去,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越浒这倒是好盘算......” “......而一旦他能在东南战场上翻盘,即使做不到力挽狂澜、大获全胜,也能为越家和虎威军之前的不作为洗刷一番......更重要的是,一旦他真的打赢了,他会立即收获一群忠实的拥簇......几十万虎威军,如今昏头转向、不知所措的,比比皆是。”庄子安顺着接过话来,笑着看向陆序道,“......陆将军,能不能让越浒有命进无命回,这一回,可就看你的了。” “见符恐怕并去不了东南了”云矩淡淡地接口道,“越浒南下,一把镇北军的位子空出来见符,你就坐上去。” 陆序木着脸点了点头,然后疑惑地看向云矩:“那东南的话......” “不必担忧,此遭本王另有打算,”云矩冷冷一笑,寒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逞艳游(二) 洛阳, 皇宫,崇德殿。 慧帝坐在御案后头也不抬地批折子, 前面跪了一顺溜的皇子王爷。 刘故一边给慧帝添热茶,一边心惊胆战地小心偷觑着那下面跪着的一堆人。 “老四......”慧帝批完了一沓折子,把朱笔扔到一边, 捧起热茶, 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有人检举你在户部这些年, 处理账目不明还与越和乃至王直等均有勾连......你过来解释一下吧......” 中山王膝行上前半步,恭恭敬敬地叩过三个头,然后抬起脸来, 亦面无表情道:“......儿臣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儿臣又何须去辩解......” “中山王说的有点意思,”云矩施施然一笑,莞尔道,“......可您府上那位名唤‘诗诗’的扬州瘦马, 可不是这样跟我们讲的啊......” 中山王面色微变:“本王这就听不懂......颍川王这话是想影射什么?” “中山王府上的诗诗姑娘......”云矩低头一笑,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下摆, 温柔和气道, “可是位极诚实的好姑娘......尤其是, 在她看到自己‘义父’的项上人头后......” “什么‘义父’, 哪里来的‘义父’?!”中山王出离愤怒了, “裴子野, 你这是在罗织罪名、蓄意构陷!” “呵!本王为什么要这么做?”云矩冷笑着毫不留情地顶回去,“中山王,在父皇面前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这么张口就来,才是想‘蓄意构陷’的那个吧!” “好了,都住嘴。”慧帝不咸不淡地各打五十大板地轻轻呵斥了二人一番,然后撩起眼皮,看了看中山王,漠然道,“老四,你府上那个舞姬,朕也是亲自问过话的......她确实出自徐海养的众多童/妓中的一批,你碰这些人的时候,也太不讲究了点,连个身份来历都不查一查的么......” 中山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跪在那里,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好了,这件事,以朕来看呢,”慧帝慢悠悠道,“老四自然也有过错,但人不风流枉少年,些许个女人,也碍不上什么大事......朕还是相信,在东南的问题上,老四还是清白的......矩儿,你觉得呢?” “父皇一向这么疼四哥,”云矩别开脸去,不冷不热道,“不管四哥犯了什么事,都是一句‘碍不着大事’......儿臣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啊,”慧帝摇了摇头,无奈道,“朕对你们兄弟几个,一向是竭力去做到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的......你说这话,可太伤朕的心了......” “不过呢,”慧帝轻飘飘地说了云矩两句,复又转向中山王道,“朕虽然相信老四你是自个儿大意了,可是徐海的那批‘干女儿’,可也确实一直按时按点地向他孝敬着一些消息在这件事上,老四你还是有失察之过......” “......朕也不多罚你,这么着吧,老六呢,原来是跟你一块在户部的,去年礼部缺人,朕就把他调到那边去了,朕看呢,你一个人在户部,也怪寂寞的,出了事,也没个好分担的......十六呢,你也渐渐大了,该跟着哥哥们学点本事了,就让十六去户部,跟着老四你忙活忙活,以后教出来了,你也好歇一歇,老四,你觉得如何呢?” 云涟膝行前进一步,恭恭敬敬地叩首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四哥,以后就劳烦您照顾了......” “不敢当,”中山王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但在慧帝面前,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只竭力忍住了,勉强一笑道,“十六弟聪慧过人,想必也是不需要儿臣多教什么的。” 江淑妃被逼至香山寺那回,显然是舒氏和颍川王一同布的局,舒氏这对母子如今立场也说不上太过明确,但无非也就是在颍川王和宛陵王之间选边站,让云涟去户部,不管十六他心里跟着的是他的五哥还是十一哥,中山王都觉得跟被逼着吃了苍蝇一般。 “这件事呢,”慧帝笑着和稀泥道,“老四你心里也别有什么怨气......矩儿这么做,也是在帮你。” “......如今东南的问题那般敏感,若不是你们自家兄弟互相查出来,而是让外面那帮子文人、御史们知道了,再碰到个楚淼那样的二愣子,大张旗鼓地闹出来......到那时候,老四,可不是你说一句说‘莫须有’,天下人就都会信你的......真要是闹到了那种地步,你可就是彻底地颜面无存、斯文扫地了......矩儿这一次,可是帮了你的大忙,你得诚心实意地谢谢你弟弟才是。” “儿臣谨遵父皇口谕......”中山王扭过头来,向云矩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扯了扯嘴角道,“哥哥在这里......谢过五弟的特意挂念了。” “不妨事,不妨事,”云矩笑眯眯道,“四哥太客气了,其实我也并没有多做什么......就是那个诗诗姑娘,也都是父皇帮四哥解决掉的后患呢......就是可惜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说不得还是个小皇孙呢......” “你说什么?”中山王勃然色变,“诗诗她,她......” “她已经死了呀,”云矩歪了歪头,笑着道,“四哥您可千万别动气......您要体会到,父皇对你的一片苦心啊......” 中山王浑身一僵,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到慧帝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正居高临下地冷冷地俯视着自己。 “父皇,父皇......”中山王突然发现自己如今其实是说不出什么话来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老四,”慧帝冷漠地看了中山王一眼,寒声道,“那种出身卑贱、来历不明的女子,即使诞下皇嗣,朕也是不会承认的......” “那个女人既然是徐海的‘干女儿’,又居心叵测地留在你身边,向外人泄露你的起居讯息......朕帮你处置了她,你不会因为这个,就对朕再心存怨恨吧?” “儿臣怎会......”中山王垂下眼帘,木然道,“父皇一片苦心,孩儿领教了。” “既然如此,”慧帝点了点头,淡淡道,“今日之事,也就算这么着了......你们也都退下去吧......宛陵留下,吏部的事,朕还有些要问你......” 云矩率先起身,一行人陆陆续续地从崇德殿里出来,一出崇德殿的大门,云矩就被中山王揪住了袖子。 中山王怒目而视,这还是云矩第一次见他这般在外人面前失了仪态风度地大喊大叫:“裴子野,你搞这些阴谋算计有意思么!......有什么不服不满的,你不能正大光明地冲着我来么?......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还没有玩够么?” “四哥......”云矩笑嘻嘻地把自己的袖子扯下去,“父皇可是说了,要我们兄弟之间和和气气的,您前脚还对着我道谢呢,一离开父皇的视线就对着我大呼小叫的,这么怎么的,兄友弟恭唱不下去了,你还要杀人不成?” “你太过分了!”中山王咬牙切齿道,“诗诗还怀有身孕,你也下的去手......你这个人,实在是太令人恶心了!” “搞搞清楚,”云矩心头火起,一把推开中山王,冷笑道,“是我逼死她的么?......不,是你,是你自己的无能和愚蠢......是你自己害死她的!” “你有本事,去冲着父皇吼啊......你自己无能,还怨怪别人......是,我是小人,我是下三滥,可是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呢?你要是真喜欢她......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护不住的你,怕是连个外面挑担的凡夫都不如!” 中山王被云矩推的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即墨王赶紧上前扶住他,小声地劝他要冷静。 云朔从后面慢慢地跟了上来。 即墨王今天也被气的够呛,刚才在里面憋着没敢说话,如今也知道自己和云矩吵起来也是自取其辱,遂愤愤不平地甩了甩袖子,扶住中山王,冲着云矩冷哼一声,骂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且等着瞧吧!......八弟,我们走!” 云朔站着没动。 即墨王皱了皱眉。 云朔看着云矩,缓缓地开口道:“做这种罗织构陷的事情......你真的会感到高兴么?” “越亲王说话要讲讲道理,”云矩冷冷地甩了甩袖子,“我们都是有证据的!......哪里就用得上‘罗织构陷’这四个字!” “别不是但凡有什么不合你们心意的事情,你们就都要给人家盖上一顶‘残害忠良’的大帽子吧!” “那好,”云朔缓缓道,“我换一个问法又死了个无辜的人你开心么?” “无辜?”云矩嗤笑一声,反唇相讥道,“本王可并不觉得有谁是当真无辜的啊......” 云矩讥笑到一半,突然胸口涌起一股奇艺的酸闷感,那股呕吐的欲望是那般的汹涌猛烈,就像整个胃底被一只手揪起来倒着晃了晃一般,云矩完全难以抵制这股突如其来却又来势汹汹的呕吐欲,话到一半,直接别开脸捂住胸口要吐了出来。 汉中王见云矩那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赶紧先上前一步半扶住她,唤宫人速速就近拿了一个瓷瓶来,轻轻抚了抚云矩的背,好让她舒服些。 等云矩差不多消停了,汉中王温和地劝解她:“......再是公务劳累,五哥也该得重视自己的身子才是......小毛病拖久了,也怕拖成大问题,请徐太医过来诊一诊吧......” “不必了!”云矩缓缓地抬起头来,草草地用帕子掩了掩唇角,浑身颤抖道,“......六弟,不必了......” 云矩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与三步外的云朔,交换了一个深长的对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逞艳游(三) 云矩缓缓地, 缓缓地抬起眼,与三步外的云朔交换了一个深长的对视。 有那么几十秒的时间, 云朔的脑子是一片空荡荡、完全无法进行任何思考的。 而在那骤然令一切一切的愤怒争吵、分歧漠视都彻底消声的安静凝视后 ,下一刻,云矩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地动了起来。 云矩一下推开宫人捧着那瓷瓶, 转过身仓皇地就想要走人。 云朔直接扑了过来, 一把拽住云矩的袖子,凶狠地直接将她整个人都圈到了自己身前。 汉中王三人均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 云矩大怒, 挣了一下,但因为心绪不宁,竟然没能一下子直接挣脱开, 烦躁地怒吼道:“放开!” 云朔紧了紧手中握着的衣袖, 没有反驳,却也没有依言放开,只默默又更加攥紧了些。 如果有熟悉云朔的人,诸如韩子清之流,此时正在场, 而又能认真地观察了云朔的神态,就不难能看出来, 云朔此时, 大概整个人都完全是懵的。 汉中王有些惊讶地看着云矩二人的情态, 作为在场众人中最不了解状况的一个, 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接着刚才的话与云矩继续下去:“......五哥刚才看起来那么难受的模样......真的不需要请了徐太医过来看看么?” “不用了, ”云矩挣了一次,没有挣开,骂云朔云朔他也不理,弄得云矩本就烦躁不安的心更加暴躁了起来,想着当众跟云朔拉拉扯扯地也未免太不成体统了些,遂也自暴自弃地懒得管云朔了,仓促地对着汉中王一笑,客套地解释道:“......我平日里随意惯了,时不时地身子就要这么跟我‘造反'一回......闹上这么一场就会好了,不是什么大毛病,我都习惯了......徐太医辛苦操劳,些许小事,就不必拿去劳烦他了......” “五哥平日里还是该更爱惜自己的身子一些......”汉中王虽然看上去并不如何赞成云矩的这个决定,但想着云矩都这么说了,必然有他自己的主意在里面,汉中王也不好再过多强求,只温和地多叮嘱了几句,“不论如何,还是该多保重自己才是......朝中公务是忙不完的,五哥也别太过苛求自己了......” 云矩很是勉强地扯着嘴角冲汉中王和气地笑了笑,然后略点了点头以示谢过,一拂衣摆,就率先往宫门外走去。 云朔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后面。 到得宫门前,云矩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上了颍川王府来接人的轿子,云朔跟着也想上来,被云矩一把给推了个倒仰。 云矩漠然道:“越亲王这是要做什么!晕了头不成,这可是本王的轿子!” “阿梨,”云朔低低地唤了云矩一声,哀哀地求饶道,“......我们不吵架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吵的......我们好好地坐下谈一谈好不好,那天是我冲动了,是不是弄的你很不高兴......一切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你别生气好不好......” 云矩只感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气得她肝火大盛,口不择言地冷笑着回道:“谈一谈?......好啊,你过来,我现在就和你好好地谈一谈......” 云朔看着云矩的表情,心里就咯噔一声,知道自己这次肯定又把事情搞砸了。 云矩气得浑身发抖地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看一不去看,直接倒过来讲里面的金叶子尽数倒出来,连带着几张大额的银票一起,一把拍到云朔胸口,也不管他接不接的住,冷笑地撒了手仰头看着云朔咬牙切齿道:“......我说怎么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似的,原是差了给你这桩过夜的赏钱!收着吧,爷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人!虽然你的技术......还真是我遇到过的最差的!” 云朔瞳孔一缩,眸色暗沉,闷不吭声地退开了半步,没有再纠缠着说什么了。 云矩冷冷地放下帘子,怒喝一旁愣着的轿夫道:“还不速速送本王回府!” 云朔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颍川王府的轿子慢慢走远。 刚才云矩那一下,云朔体会得到,她是动了真怒的。云朔倒不至于真被云矩的话吓到或者气到了什么,只是见了云矩这般恼火的态度,云朔却也真是不敢再贴着不走了,他非常敏锐地预感到,自己再越是在这儿纠缠着,怕阿梨会越是气恼。 云朔眉头紧蹙地沉思了半晌,深深地觉得目前这情况,自己一个人实在不行,得先去找个脑子好使的来好好地参谋一下...... —————————————————————————————————————————— 开化坊,颍川王府。 云矩一推开茶室的门,在宫里时就派人去请的卿凌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云矩二话不说,坐下就卷起了袖子让卿凌来给自己看脉。 卿凌拧着眉头,神色凝重地诊了又诊,摸完了右手摸左手,脸色越来越难看。 云矩木着脸一个指令一个举动地听着卿凌的要求而动,一句话都没有说。 “唔,好了,”足足半柱香后,卿凌施施然地放下了手,顺手从袖子中抽出一张小笺来,随意道,“不是什么大碍,我写张方子,你照着吃就是了......” “等等,”云矩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一刻,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身体已经先思考一步做出了反应,下意识地反驳道,“你先等等......我还没有,没有拿定主意......” “哦?”卿凌停了笔,好笑地抬起头来,调侃云矩道,“一个胃寒而已......你还需要做什么重大决定?” 云矩猝然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卿凌的脸。 卿凌轻笑一声,迎着云矩的视线,缓缓地点了点头,加重了语气道:“胃寒......你只是胃寒而已。” 云矩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卿凌也不去管她,低头刷刷地写起方子来,写完后,随意到门口去喊了个仆妇拿着抓药,然后回过头来,才开始奚落起云矩的惊弓之鸟来:“......我呢说,这急吼吼地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看你的一点子胃病啊裴子野,你再是金贵,也不是这么个金贵法吧,旁人的事儿就不是事儿了么......还是说,你方才,想到哪里去了,嗯?” 云矩放下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卿凌,冷冷道:“你是故意的......一个胃病,值当你诊那么久......刚才憋笑憋得很辛苦了吧!” 卿凌至此再也忍不住了,锤着桌子痛痛快快地笑了起来,边笑得揉着肚子边断断续续地嘲讽云矩道:“哈哈哈裴子野,你刚才真该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刚才的表情......我就纳了闷了,你自己也是于千金科上有研究的人了,怎么连有还是没有这种事都拿不准,还要我亲自过来看你的笑话......” “......不是吧,还真至于吓成这样啊,这可不像你了啊裴子野......不过我得说句实话,你现在这模样,倒是看上去有人情味多了......” 云矩面无表情地打开门,示意卿凌现在就可以滚了。 卿凌忍着笑悉悉索索地收拾了东西站起来,临走前,收敛了脸上轻快的笑意,严肃了面容,郑重其事地向云矩宣告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惊慌......你我应该都很清楚,以你的体质,想再有个孩子才是比登天还难的......” “......你从小开始练起的内功,还有温禧皇贵妃为了延缓你的发育而给你灌的那些药它们对你身体的伤害都很大,我本是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的......裴行俨的存在,已经是很让我出乎意料的......当然,最让我出乎意料的,是他直到如今竟然都还四肢健全脑子正常......” 云矩的脸色微微变了:“你的意思是......” “我是在委婉地暗示你,”卿凌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云矩一眼,“即使你再有身孕,我也不建议你把孩子生下来......因为我其实不太相信,你还能生的出完全正常、先天无碍的孩子来。” 云矩微微后退了半步,低下的头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子野,”卿凌略有些同情地看了云矩一眼,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的话作注解道,“你应该自己早都知道了吧......你从小用的那些东西,都是不利于......” “我知道了,”云矩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我心里有数的,你不必多言,走吧。” 卿凌遂不再多言,提着来时的行头出门去了。 云矩坐在桌前,脑子放空,漫无边际地不知道想了什么,最后是卿凌下的方子煮好了、丫鬟端了药过来,才将她给惊醒。 云矩点了点头,示意丫鬟先把药放着,可以先出去了。 待茶室内又只剩下了云矩一个人,她才缓缓地端起那碗汤药,麻木地就要往自己嘴里灌。 下一刻,茶室的门直接被人给撞开了,云朔扑过来,一把夺过云矩手中的药碗,赤红着眼,狠狠地给一把砸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3.逞艳游(四) 下一刻, 茶室的门直接被人给撞开了,云朔扑过来, 一把夺过云矩手中的药碗,赤红着眼,狠狠地给一把砸了下去。 云矩恍惚吃了一惊, 抬起眼, 微微皱眉,没什么力再气跟云朔争吵了, 只语气平和地问云朔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云朔怒不可遏道,“这话难道不该是我问你么!......阿梨,那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你就那么厌恶我......厌恶到连着他都不想要了么!” 云矩顿了顿, 闭了闭眼, 有点想笑,却又突然有些笑不出来。 云矩靠在桌子上,撑着头,将整张脸掩藏在阴影之中,无声地自嘲一笑, 随意道:“就算是吧......可是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愿意留着那孩子呢......现在朝中是怎样的情况, 瞬息变化, 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很大的变故......越亲王要我留下这孩子, 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云朔跪到云矩脚边, 拉住她的一只手, 痴痴地看着她, 恳求道:“阿梨,留下这孩子吧......那也是你的孩子啊......行俨一个人多孤单啊,他也说,自己是一直想要个弟弟妹妹的......” 云矩猝然抬起头,面色一变:“你找行俨了?......你给他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云朔摸了摸云矩的手背,安抚她道,“他是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我只是去问了问他,是更喜欢弟弟,还是更喜欢妹妹......” “可他却并不是你的儿子,”云矩抽出自己的手,冷笑道,“......还有,我最恨别人强迫我,与威胁我......少拿行俨说事!” 云朔默默地低下头去,闷了好半晌,才瓮声瓮气地问云矩道:“阿梨......究竟要我怎样做,你才能愿意留下那个孩子......你说,我全都照做,好不好......” “你怎么做都不可能!”云矩烦躁地站了起来,一指门口,面无表情道,“越亲王,你该走了!” 云朔沉沉地抬起眼眸,深深地看着云矩道:“阿梨......是不是真的无论我再做什么,都彻底挽回不了你了......” 云矩不经意地与他对上视线,竟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惊肉跳。 云矩隐隐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和云朔这样下去了......再容云朔一直带着记忆留在洛阳城里,早晚有一天,自己会因对他的心软而坏了大事的...... 如果他们两个真走到了那一步,才真正是彻彻底底地穷途末路了...... “如果,”云矩诚心实意地看着云朔,忍不住感慨道,“......你一直留在黔州没回来的话,我想,我们之间还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果我那时候就死了的话,”云朔笑着站了起来,问云矩道,“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像对左岫然那样......” “不止,”云矩沉思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认真地答道,“如果你死在流放路上,我想我说不定,会爱你一辈子的......” “怎么办,”云朔笑着接口道,“我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非要活得这么久了......” “那我还能再给你一次机会,”云矩冷笑一声,止不住心头的戾气,充满恶意地问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就现在,你还愿意为我去死么?” 云朔沉默地站着,一言不发。 云矩忍不住满怀讥诮地笑了一下:“你看,你对我......” “那你......可以留下那孩子么?”云朔认真地问云矩,“如果我不在的话,我想你喜欢我,又不想你太喜欢我,你最好,是只有一点点喜欢我好了......阿梨,留着那孩子吧,他可以替我陪陪你......你以后如果想起我的话,看到他,也许就不会太难过了吧......” 云矩顿了顿,面色古怪地问云朔:“......你当真愿意?” 云朔笑了一下,温柔道:“你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 云矩冷笑一声,拉开门,吩咐人去端杯鸩酒来,砰地一声砸在云朔面前,面无表情道:“请吧,越亲王。” 云朔看着眼前的酒杯,久久没有动作。 云矩讥笑道:“没有人逼你......如果你后悔了,现在就可以走。” 云朔笑了笑,把面前的酒杯端起来,顿了顿,又放了下去,温柔地与云矩讨价还价道:“你把孩子留着吧......你留着孩子,我就把这杯鸩酒喝下去......” 云矩凉凉道:“好啊,那你喝吧。” 云朔沉默了一下,复又把那杯酒慢慢地端了起来,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两年,”云矩闲闲道,“至少要整整两年时间......这两年之内,我都要称病避到庄子上,两年的时间......等我回来,可能什么都晚了......越亲王,为了您这么一个孩子,我牺牲的可也不少啊,您不至于还想空手套白狼吧......” “阿梨,”云朔突然出声,打断了云矩的冷嘲热讽,平静道,“......上次的事,你是不是,其实心里很恨我?......我明知道你最恨别人强迫你,可是那一回,我还是逼着你硬来了......” 云矩面无表情地提起茶壶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冷冷地问云朔:“......你到底还喝不喝?不喝现在就滚!” “我只是想最后说一句,”云朔苦笑了一下,“对不起,阿梨,我后悔了......我不该要你恨我的......我刚才认真地想了想,你以后,还是不要恨我了,好不好......” 这一次,云朔没有再等云矩的回答,就从容自然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了。 然后慢慢地瘫倒在了案几上。 云矩略站了站,没过多久,外面便传来了一阵规律的叩门声。 “进来吧,”云矩冷冷道,“你都听了那么久了,还不知道他已经彻底晕过去了么?” “我这不是,”卿凌搓着胳膊做贼一般蹑手蹑脚地溜进来,习惯性地把云矩怼了回去道,“礼节性地提醒一下么?......你们俩这干柴烈火的,可差点就要把我肉麻死了......这情情爱爱要死要活的,我万一看到什么非礼勿视的画面可就不好了......” “别说的好像你刚才没有偷窥一样,”云矩坐到窗边的美人榻上,厌恶地皱了皱眉,“少说废话,设阵吧。” “就这里?......就现在?”卿凌出离震惊了,“不是我说,裴子野你越来越任意胡来了啊......你这前脚刚刚把我赶走,后脚就又叫回来我就忍了......这提前一声不说现在让人摆阵就摆阵,你这是要干嘛呢!” “他记忆里的三条锁已经全被破开了,”云矩疲倦地阖上眼帘,木然道,“剩下的零零散散、边边角角的记忆,他想起来只是时间问题,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设一次锁吧。” “不是......”卿凌无语得都想捋起袖子先把云矩给按着揍一顿了,“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今天才知道的?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不提前用寄魂绳加固?!” “你现在说这些有用么!”云矩被卿凌的逼问也弄得烦躁了起来,破罐子破摔道,“反正现在就这样一个情况,你要么现在帮我一起弄好了......要么等着他彻底想起来,大家洗洗干净一起等着他的报复好了......” “可问题是,”卿凌也恼了,“你至少得告诉我......‘锁’到底是怎么被破开的啊!” 云矩微微皱眉,不解地看向卿凌:“......这个很重要么?” “您以为这是在开玩笑么我的王爷啊,”卿凌这下是真的想哭了,“‘锁’不是能随便链的,每一个都要辅以设阵的......” “所以我这不是请你一道过来了么?”云朔不耐地回道。 “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需要辅以设阵么?”卿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与云矩解释道,“......你以为我们是在摆着好看闲着无聊闹着来玩的么?......每一道‘锁’都只是一道暗示,为了让‘锁’的意志能高于本人自己的潜意识之上,我们还需要把他的记忆进行全面而又细微地盘查,把里面所有会和‘锁’的意志冲突之处进行掩藏或者磨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这意味着,如果不想被‘锁’的人变成一个自我言行冲突、混乱的傻子、疯子,我们对他从出生到如今所有的记忆,都要慎而慎之地仔细对待某种意义上,我们这其实是在他整个人的记忆进行了一次全盘重洗......而这个重洗的过程,是极其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简单来说,我并不建议对同一个人进行两次以上的记忆重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深闭门(一) “简单来说, 我并不建议对同一个人进行两次以上的记忆重洗......除非你想把裴云朔彻底洗成一个傻子......不过在这之前,容我提醒你一句, 一旦黑龙失控,整个大庄的国祚......” “再链一次,”云矩深深地拧起眉头, 缓缓道, “......最后一次。” 卿凌咬破指尖,在空气中描出阵底来, 再三向云矩确认道:“......你说的啊,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啊,这一次打算怎么弄啊......” 云矩平平伸出右手, 祭出黄粱指, 在大盛的红光之中,云朔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扯着,麻木地坐了起来,张开了一片漆黑的双眼。 在阵法与红光之中,一条遍体是伤、疲累又暴躁的黑龙渐渐显出形来, 似乎预感到了接下来的事情,畏惧又愤怒地朝着周围嘶吼着。 卿凌面容一肃, 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来, 直接一口心头血喷到琉璃盏上, 琉璃盏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一朵朵莲花从中绽放开来, 室内蓦然充盈着一股出尘的莲香, 莲花结阵,很快就限制住了黑龙的身形大小与活动范围。 卿凌咬紧牙关,他暴躁的声音直接出现在了云矩的脑内:“......裴子野,你快想想办法安抚一下好不好!......我要支撑不住了!” 云矩跪到地上,缓缓划开自己的左臂,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黑龙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又急躁又无法抵抗地顺着被引了过来,云矩顺着伸出自己的左臂,黑龙直接把自己打成结缠了上去,云矩摸了摸它的头,将右手上已经彻底断开的寄魂绳重新给捆了上去。 整个过程中,黑龙都无丝毫抵抗的举动。 捆上了寄魂绳,此阵就成功了一半,卿凌咽下一口心头血,松了一口气。 就是捆完想扔回去的时候,黑龙闹脾气不干了,怎么也不愿意下来了,云矩无奈,摸了摸自己的身上,把缩在自己胸前呼呼睡觉的青蛟掏出来,直接扔到了云朔那边。 这下不用云矩再费劲地去扯它,黑龙自己就欢快地扑回去了。 云矩却突然皱起了眉头:“我记得,我扯断了它们之间的羁绊的......怎么现在竟还在?” 一道汩汩流淌的紫气,还在从黑龙身上毫无滞涩地往青蛟流去。 卿凌见状也不由大皱眉头,无语了:“这是什么情况......我也从没遇到过啊......” 这个紫微帝星是个恋爱脑么?! “如果不彻底解开,”云矩拧眉道,“......他会死么?” “我说不好,”卿凌诚心实意地劝云矩道,“不过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是吧?” 见云矩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一眼,卿凌立刻识时务地改口道:“你如果实在不放心,摸一摸那条线,我看这紫气的流速,似乎不太对......别看我,我碰不了的,那是龙的逆鳞所在,我还不想现在就死呢!” 云矩凑过去,把黑龙引过来,用指尖戳了戳它,黑龙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在云矩的安抚下,不太情愿地把自己缠成麻花团的身子打开,向云矩毫无保留地展露出了它的逆鳞所在。 这一下,云矩顿时明白过来卿凌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它,它,”云矩呆呆地看着卿凌,愕然道,“它在生新爪......?” 民间普遍认为,四爪为蟒,五爪为龙,卿凌作为卿家一脉在俗世行走的掌权人,手握山河社稷图这种绝世秘宝,一向对这些他所认为的“游方道士”的“招摇撞骗”之辞表示不屑,有关化龙封正的这个问题,云矩曾深入地与卿凌探讨过,卿凌曾毫不避讳地告诉云矩,那些都是不懂装懂的人胡扯的,首先,螭、虺、虬、蛟、蟒这些东西本身是天生的,而且压根一点也不稀罕,只要是有龙脉庇佑的皇族血脉,由近至远,俱都会有,后天想强行改变、破格越阶,非得有大气运加身不可,可以称得上是难于登天。 也就是说,一个人,你只要是当朝皇帝血脉亲缘上的亲生儿子,你生来就至少是个虬,你的兄弟里面,至少有一个是携龙而生的,而这东西,其实跟你本人如何,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也就是俗话说的,全看你会不会投胎。 而这些玩意头生几角、足生几爪、爪生几趾,才是与个人自身的能力与德行息息相关的,如果本人足够厉害,众望所归有大德者,螭也可以生九爪,当然这种情况是极其难得的;相反,如果资质平平,即使坐上了皇位,庸君当道,龙也可能只有二爪。 不过,卿凌也向云矩承认了,民间的说法也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一般认为,龙生五爪者,即可被后世称之为明君,而非龙之物,如蛟、蟒之流,若是能强生五爪,这种人也一般都已经气运加身了,但凡本人有意为之,只需一契机成功封正,就可以登高一呼,龙袍加身了。 俗世王朝的更迭变迁,便是由此而出。 卿凌告诉过云矩,云朔是紫微帝星应劫转世而来,九爪龙神之身,云矩早有心理准备,可原来......原来九爪都不是最多的么?!它怎么,怎么还在长啊?! 云矩惊呆了。 卿凌见状,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想透了什么,不过在事态明朗之前,他也没有妄下定论,只简单地催促了云矩一下:“琉璃盏撑不了太久的,既然它还在生新爪,说明它现在紫气充足,一时半会肯定是死不了的,就不用我们瞎操心了......快一点把结束吧。” 云矩被卿凌提醒,脸上的神情淡了淡,漠然开口道:“这一次,我想在原来的三道锁上再加一道......你先帮我把之前断开的三道重新链起来吧......” 卿凌默默地听令行事,与云矩一起合手结印,下一刻,云朔如一个稚嫩的婴儿一般,一生所有的记忆像一幅画卷一般,毫无保留地在二人面前缓缓地依次展开,卿凌垂了垂眼,很识相地没敢去动那些闪着白光加成的部分。 一炷香后,云矩额上冒着虚汗,唇色发青地停了手。 “只剩最后一道了......”卿凌抵住云矩的背心,给她渡过去一道真气,声音发虚道,“撑住,马上就结束了。” 场正中,被琉璃盏困住的黑龙正在晕头转向地撞来撞去,它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又弄丢了什么尤为重要的东西,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绪,似乎也传递到了它的主人身上,云朔隐隐有些不受控制了。 云矩发了狠,用牙齿咬开自己手腕上的已经凝结的伤口,鲜红的血一下子喷了出来,黑龙昏沉的头脑被那股血气又蛊惑了,连带着那股暴躁也被莫名压制了下去。 云矩复又咬开自己右手中指的指尖,让指尖血一点一点滴在云朔的额头上,黄粱指的金色光晕随着那抹血色一起流淌过去,在半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光。 “最后,”云矩正对着云朔漆黑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要记住......” “你这一生中,所有美好的一切......你的家人,你的爱人,你的友人,皆是因为我,而失去......” “你因我而心生苦痛。” “我要你至此一生......都从心底里厌憎我。” 别再贴过来了,下一次,你会真的被我害死的。 —————————————————————————————————————————— 云矩打开门,满身疲累地从茶室里出来。 裴行俨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见云矩来了,也不避讳,很直接地问道:“他这次,是又把我们全都给搞忘了么?” 云矩一怔,缓了缓,反问裴行俨道:“......他之前去找你了?” “是啊,”裴行俨随意道,“他似乎挺想来拉取我的支持的......娘,我听他的意思,我是要有弟弟妹妹了么!” 裴行俨两眼发光,兴奋地看向云矩。 云矩缓缓地摇了摇头,笑着问道:“怎么,有你十六叔还有行追他们陪着,还不够你的玩么?......阿俨这么想要弟弟妹妹么?” 裴行俨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别的,笑嘻嘻地扑过去抱住云矩的腰,像儿时一般撒娇地扭了扭,把自己埋在云矩身前,瓮声瓮气道:“我谁也不要,只要娘亲陪着就够了。” 云矩顿了顿,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摸了摸行俨的小脑袋,把他推开,轻轻道:“......你想的话,可以进去向他告个别......” 以后,还是不要接触为好。 “我送他走吧,”行俨笑了笑,仰起头对着云矩道,“他来这儿之前是先找的我,我再把他送回去,也不容易露破绽。” 云朔睁开眼时,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似乎在梦里,已经过完了一生。 他晕头转向地起来,看到自己床边坐了一个有点说不出来熟悉的小孩,但却猛地一下,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是谁了。 “你是......”云朔茫然道,“我这又是在哪儿?” 行俨撑着下巴,蹲在云朔床边,笑嘻嘻道:“这里是我家......我?我是你爸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深闭门(二) 慧帝三十二年三月, 帝封越亲王为征南大将军,命其全权统帅三军统帅, 兼以陇西王为副帅,共率二十万大军南下。 慧帝三十二年五月,越亲王所率征南军与俞大猷、卢镗等所领的正在南海沿岸与大和人僵持不下的虎威军余部成功会师, 就地整编后, 合作征南军,以越亲王裴云朔为三军主帅, 陇西王领左军,卢镗领中军,原虎威军元帅越承岷之孙越浒领右军, 将东南战场一步一步从大庄境内, 推向和族之地。 又三月,后醍醐天皇在溃败途中被越亲王亲手擒获,其长子以先前在两军厮杀中抓获的大庄优秀将领为饵,提出换俘的请求,在越亲王应下后, 又背信弃义,残忍地临阵撕毁合约, 裴云朔因此大怒, 当众射杀了与后醍醐天皇一同被俘虏的其妻女, 其中, 就有他长子的生身母亲, 谈天门院藤原忠子*。 自此, 大和南吉野朝廷与大庄的形势到达了不死不休之地。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随着后醍醐天皇被生擒的好消息传来,慧帝烦闷了快一年的心情由此为之一振,秋九月丙申,原虎威军主帅越承岷之孙越浒亲献俘于殿前,帝大喜,嘉奖之,中山王等借机献策,请帝往泰山行封禅之事,御史大夫庄子安作郊祀志*以讽之,开篇即道:“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盖有无其应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见而不臻乎泰山者也。虽受命而功不至,至梁父矣而德不洽,洽矣而日有不暇给,是以即事用希。传曰:‘三年不为礼,礼必废;三年不为乐,乐必坏......观易姓而王可得而数者七十余人,不得而数者万数也......*”,时人称颂之,帝以为然,遂婉拒之。 不过,虽然拒绝了泰山封禅之行,可慧帝的一腔好心情还是无从宣泄,九月末,率重臣与后妃往燕北围场秋猎,随扈者,有汉中王、即墨王、宛陵王、十六皇子、十八皇子等,后妃里,有皇贵妃舒氏、德妃闵氏、充容关氏、贵人木氏。 留了颖川王和中山王两个年长的儿子在洛,嘱颖川王监国,中山王辅之。 至此,众臣方觉,帝心明矣。 贵妃和周家这时才齐齐开始着急了起来,显而易见,至此为止,在慧帝的心里,宛陵王甚至连个备选都不是......可惜此次帝王北上秋猎,将汉中王和宛陵王齐齐带走了,却偏偏把周贵妃留在洛阳,还有个安淑妃在旁虎视眈眈地瞅着,周贵妃举步维艰,想搞些小动作也困难,前朝上,慧帝已允颖川王行朱笔代批内政,出入崇德殿,与储君一般无二。 而前朝之上,除去急得要跳脚的周家之外,中山王与颖川王的厮杀,已经激烈得近乎摆到了明面之上。 慧帝三十二年十一月,左思思出孝后,一袭嫁衣,入颖川王府,杭州八大姓正式决裂,一分为二,以左家为首的六姓,一同拜入了颖川王门下,中山王只得了包括江氏在内的其二。 慧帝三十二年十二月,原定于明年二月才返帝驾突然回洛,云矩仓促出城门迎接,尚在年节之内,木贵人却着素单衣,披头散发,形容枯槁。 云矩心里咯噔一声,跟着慧帝匆匆回了崇德殿方知,竟然是十八皇子夭了。 行宫突起大火,烧死宫女、太监共计八十余人,十八皇子被困在其中,再也没有能逃得出来。 慧帝惊怒交加,帝驾速速回洛,命即墨王原地彻查行宫大火的始末。 而此时的云朔,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和,正在下令命人开水闸,淹城。 一个不留。 慧帝三十二年的最后一晚,注定了是所有人的不眠之夜。 慧帝三十三年元月初八,宛陵王在自燕平南下回洛途中,过香山寺,入之,削发为僧,遁入空门。 消息传到洛阳,周贵妃跑到崇德殿里扯着闵德妃大哭大闹、又叫又跳,惹烦了慧帝,慧帝一气之下要废去周氏贵妃之位,汉中王前去求情,帝不理,云矩从旁观之,默然无语。 ——燕平行宫的始末,舒媛宜已经派人来尽数与云矩说清楚了,行宫的大火,自然是有人故意纵的,不过想杀的人,却本不是木贵人所出的十八皇子。 是周家的人,原是想杀了云涟,再嫁祸给即墨王,好挑起舒媛宜与闵氏之间的矛盾,也正好将此事定性为颖川王与中山王的储君之争,在慧帝面前给二人增添恶感,好让周家得以坐收渔翁之利,也为宛陵王入主东宫,再争一分机会。 舒媛宜提前窥得其中一二,心生大怒,将计就计,先一步带出了云涟,在十八皇子夭后,更是毫不犹豫地把周家的谋划拖到了明面之上。 宛陵王本人是毫不知情的,就此遁入空门,是知道真相后,对十八皇子的愧疚,也是对周家这些龌龊手段的反抗,更是他对洛阳城内风起云涌的彻底厌倦。 如今看周贵妃揪着闵氏喊打喊杀的模样,云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想着,这也是完全个傻的。 最后,还是云涟亲自来了,给周贵妃求情,云矩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也跟着跪了下去,帮着说了两句话。 到了,慧帝那一巴掌,还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是将周贵妃禁足在了顾鹤宫,没有再多罚她什么。 汉中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云矩却很清楚,这一切,也都是徒劳。 因为以云矩对慧帝的了解,下一步,以十八皇子之死为由头,慧帝怕是要开始发作周家了。 早一步晚一步的,反正也不差些什么。 不过这一次,事态的发展却是出乎了云矩的预料之内。 慧帝在十八皇子夭折、宛陵王出家后,大概是接连失去了两个儿子,心情不畅,在从燕平回来后就屡屡咳嗽,伤寒的症状反反复复,迁延不愈,在四月洛阳倒春寒的时节里,彻底病倒了下去。 慧帝卧床不起后,云矩被留宿崇德殿,亲侍汤药于左右,行代天子之职,位同太子。 而在一月里彻底灭了大和南朝廷,一路打到足利尊氏的裴云朔,在已经要打的乐不思蜀的状态下,接到了中山王派人送过来的密信。 ——帝不豫,速归。 裴云朔捏着信上的“速归”二字,想到远方的洛阳城,胸口无端地泛起了一层反感。 裴云朔不想回去,越浒力挺中山王的催促,韩子清却让云朔自己想想清楚为好。 如今回洛阳,利弊参半,真要说起来,还是得看云朔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今的紧张时局之下,如果裴云朔想当皇帝,自然是要‘速归’;如果他不想,那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坐拥三十万征南军,云朔要做个拥兵自重的外地藩王,大可等洛阳局势平静后再姗姗下决定——是回洛阳支持新君即位,还是带着兵直接回黔州去,让新君自己不爽纠结去吧。 越亲王会不会回来、会什么时候回来......这个问题,很多人都在想。 如今帝心显见是偏向颖川王的,可中山王名望亦不俗,且其有即墨王、越亲王等一众兄弟的拥护,若是到最后图穷匕见,大家掀了桌子打起来,颖川王手里虽有蓟州王和陆序,中山王只用越亲王一人,就足可碾压之前二者了。 当然,如果越亲王本人也有问鼎之心,这局面,就会更好看了。 显然,担心裴云朔最后会拥兵自重的,可不只是下面的那些不敢随意站队的臣子们,在裴云朔尚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回、又究竟该什么时候回的时期,慧帝的一道诏令,帮所有人都下了决定。 人在卧病之时,总是会更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一些,即使是慧帝也不例外,那一天,喝了药后,他在榻上睡的迷迷糊糊的,恍惚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年少意气风发之时,睁开眼后,依然半梦半醒的,透过屏风,看到了云矩坐在外间挽起袖子,垂首批折子的模样。 那一刻,慧帝脱口而出,唤了一句:“临轩......” 云矩的手顿了一顿,下一刻,她恍若未闻,继续行云流水地翻起了折子。 慧帝却自己把自己叫醒了。 他怔怔地就着那个姿势,看了云矩很久。 云矩批了一下午的折子,慧帝就那么看着她看了一下午。 最后待得掌灯时分,云矩起身,整了整折子,进来探望慧帝的情况时,慧帝却突然做贼心虚了一般,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云矩帮他掩了掩被子,压低声音叮嘱了宫人们几句,就默默退下了。 出崇德殿的正门时,随着夜风摇曳的细弱灯烛下,掌灯的太监隐约看见,颖川王的眼角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 云矩走后,慧帝默默睁开了眼睛,盯着顶上的帷幕,默默出神许久。 然后冷不丁地开口,问刘故道:“你说......朕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朕原以为,朕这一辈子,纵是杀再多无辜的人、作再多不应有的恶,为我大庄的百年基业,朕再如何心痛,都是绝不后悔的......可是现在,朕突然发现,朕似乎高估了自己......” 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在预感到自己的生命隐约走到尽头的时刻,慧帝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有些坚持是多么的可笑。 我得振作起来,慧帝想,我得撑到矩儿登基,再合了眼,下去见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玉笙子(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舒媛宜辞别云矩回去,在含水宫主殿稍坐了坐, 默默出了会儿神,便理出金线来,继续埋头绣着筐里的衣饰。 等做累了, 仰起头轻轻扭了扭脖子, 这才惊讶地发现,门边一明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了。 舒媛宜惊喜地站起来迎了两步过去, 慧帝见她发现了,也不躲藏遮掩,哈哈大笑两声走上前来, 打趣道:“爱妃这是正忙着呢, 朕来了都不值当得多瞅两眼。” 舒媛宜便羞赧般背过身去,敛去面上容色,拿了绣筐里的衣服出来,在慧帝身前比划了两下,噙着一抹淡笑道:“可不急着嘛, 眼瞅着就要换夏衣了,臣妾这两件春天穿的小衣都还没给陛下做好, 若是延过了时节, 可不显得臣妾心不诚、手不巧了么?” 慧帝笑呵呵地纵着舒媛宜在自己身前比划, 末了趁势抓住她的手, 细滑入骨, 忍不住调笑道:“爱妃的手自然是巧的, 怕是这满后宫,都难能找出来似爱妃这般手巧的了。” 这自然是在说笑话,别的不提,尚衣局里的负责帝后、四妃衣物的绣女们怕是就少能找到会比舒媛宜手艺差的了。 纵是不提旁的女人,单慧帝的后宫里,温临溪是不可能为他动一针一线的,但早年陪着他的诸如赵皇后、江淑妃、叶德妃之流,哪个不曾为了他洗手作羹汤、素手织锦衣过? 这里面就是骄傲如江淑妃者,亦不曾例外。 只是那时候的慧帝不稀罕,觉得她们那些以夫为天的凡俗女子不够聪慧有主见,庸碌不起眼,不堪抬举。 那时候的慧帝,喜欢的是温禧皇贵妃那样骄傲张扬且能把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美人。 如今赵皇后看淡了情爱,一心扑在了东宫和临淄王身上;江淑妃心冷,对着慧帝不说是横眉竖眼,但也绝对是冷淡异常;叶德妃专心捧皇后的场,兼而帮寿春王收拾烂摊子;周贵妃倒是想邀宠,可那就是个不长心的糊涂蛋;几番对比下来,自然衬得舒媛宜又漂亮又贴心,知冷知热,如何叫慧帝不去怜爱。 舒贤妃的那个“贤”字,可不就贤在这上面了。 舒媛宜害羞般地挣开了慧帝的手,嘴里娇嗔了一句:“皇上就爱打趣臣妾”,接着就低着头不理人了,专心整理起绣筐来。 她的神情被滑落的发丝所笼罩,乍一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淡。 慧帝被她挣开,也不恼,慢悠悠地坐下,与舒媛宜闲话道:“你这宫里今日可有些热闹,我过来时听侧殿动静不小,是有人去吴美人那边了?” 舒媛宜眉间一跳,小心地觑了慧帝神色,缓缓道:“是蓟州王的孩子们过来了,如今正在那边,陛下可要过去见见?” 慧帝脸上流露出些许无可无不可的神色,舒媛宜心中一动,有些想替云矩找分存在感。 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慧帝沉吟半晌,突然问:“蓟州那边的谁带进宫的?” 舒媛宜低着头,格外安静温顺的样子,垂视着自己的绣花鞋尖,回道:“是颍川王,适才还在外面碰到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为外人所察觉的缱绻柔情。 慧帝自然一样没有察觉,提到云矩,他的反应可比舒媛宜大多了,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变化。 慧帝明显有些坐不住了,脸色忽青忽白,出神了片刻,飞快地跳起来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去打扰了,他们祖孙见一次也是难得,怕要长叙,若是呆的迟了,你就主动替吴氏留一留老大家的两个,他们难得回一次洛城,倒也不必特意避讳,朕突然想起来今晨谨身殿还有两份奏折没有处理,就先走一步,不在爱妃这儿用膳了,晚上再来看你。” 舒媛宜很乖觉地点了点头,含笑道:“既有急事,陛下就快去吧,何至于在我这儿耽误这些许时辰。” 慧帝便笑了笑:“朕就是想来看看你。” 说罢拍了拍她的手,起身走了,活似后面有什么恶鬼在追一般。 舒媛宜送他到门口,见他径直走了,转过身,脸色便黯淡了下去。 周围的宫女内侍们俱都垂下脸去,不忍看自家主子伤心的脸。 他们以为舒媛宜是因为留不住慧帝而难过,这个想法,怎么说呢,算对也不全对。 ——她确实是为了慧帝的走而难过,但真正让她为此难过的,是她没有能说动慧帝多见云矩一面。 自温禧皇贵妃死后,慧帝面对云矩,便一直是这般。 一边避之不及,一边妥帖安置。 你说颍川王还得宠吧,可慧帝对她避之不及,除了宫宴、朝会,近十年来,私下的召见可一次都不曾有过。 你说颍川王十年前就被外家连累彻底失宠了吧,可慧帝对这个含在嘴里宠大的第五子,真的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当年慧帝给云矩定了刑部,说句“苦心孤诣”绝不为过--他为此压着刑部尚书,七十八的老头子了,还不让人告老还乡,就为了他能在刑部挂个名占个位,又不至于真的对云矩的一举一动指手画脚。 舒媛宜敢说,就是为东宫做打算,慧帝都鲜少有这么用心的时候。 似乎杀尽了温家人之后,慧帝被温禧贵妃的横梁一死突然唤起了几分良心,打算把东宫当作真正的继承人来培养的同时,也把这个未来和倚恃被自己亲手扼杀的五儿子安排在了一个“放心宠”的位置上。 慧帝不会给云矩太大的权势和荣宠,那对于失去了温家的颍川王来说,不是抬举,而是捧杀。 可他为云矩所做的每一步打算都是精心设计好的,走一步看十步,设计的妥妥当当。 如果云矩认了命的话,她会是慧帝的孩子里过得最轻松的那个——一个王爷能舒舒服服享受的一切,还是能寿终正寝地享受着的那种,慧帝都给她安置好了。 她毕竟是这么多儿子里,为数不多真正被慧帝放在心上疼爱过的。 慧帝对她十年如一日的避而不见,与其说是不喜,不如说是怕从云矩的眼里看到不喜。 那些来自于占据了自己心神的孩子的怨恨、恶意、咒骂,为人父母的,没几个受得起。 是的,父亲。 面对云矩的时候,慧帝有时候表现的完全不像一个帝王,而只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但很显然,云矩注定要辜负慧帝的这份温情父爱了。 舒媛宜一直记得云矩那次在她面前喝醉酒,冷笑着说:“当皇帝也许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值得的,但我的不甘,值得。” 她如果真的顺了慧帝的意,那她这么多年吃的苦、受的累、温家死的那么些人,又算什么呢? 她不甘心。 从来就没有什么是能简简单单放下的。 云矩想做的,舒媛宜当然要尽力帮她做。 舒媛宜看得出来,慧帝不是不想见云矩,真要说的话,他是不敢见云矩,他在怕。 但老这么避着也不是事,舒媛宜原想着,自己在这宫里受到的宠爱如今也算独一份的了,打动慧帝的心,改变慧帝的某些想法,她以为自己能做得到的。 她本以为自己能给云矩些许帮助的。 舒媛宜忧愁地拿着针线胡乱戳了几下,有些心不在焉。 云涟黑着脸进来,见她正坐着发愁,也不见礼问安,暴躁地踢了一脚凳子,恶声恶气道:“我肚子饿了,给我整些吃食来。” 舒媛宜被他惊得醒神,也不着恼,脾气极好地站起来出去招呼人弄了,云涟的气如同撒在了一团棉花上,连个响都听不见,顿时更憋的慌了。 舒媛宜亲手捧了些糕点回来,云涟憋着气默不作声地坐下开吃,吃的嘴巴鼓鼓的,也不知道在较个什么劲。 舒媛宜见他吃得急,忍不住叮咛两句,他便极不高兴地扔下手里的吃食,烦躁道:“别吵了,不吃了!” 然后就起身摔帘子走人。 舒媛宜怔怔地看了他的背影,好半晌没回过神来,云涟虽然素来就脾气差,但也少有差到这种地步的时候,舒媛宜颇有些迷茫和莫名,浑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又做得不好了,惹他这样发怒。 云涟心浮气躁地从含水宫出来,有些事,他根本就不敢细想,也无意真问出来让自己母妃难堪,可有些事,又偏偏容不得他不去多想。 他很小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是很喜欢颍川王府的小侄子的,毕竟舒贤妃自他记事起就开始不停地在人后偷偷叮嘱他,要他从心里与颍川王亲近、与裴行俨亲近。 他是这几年慢慢大了,看的多了,听的多了,才琢磨出这里面的不对劲的。 他无法厌恶自己的母亲,自然就只能厌恶颍川王,厌恶裴行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7.玉笙子(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长文公徐有仁是落第秀才投的军,旁的一般, 于文书撰稿上很有一套。 而有“智多星”之称的韩子清则是长于人际关系,擅明辨局势,因势利导。 这已经是云朔麾下最能拿的出手的两个文人了。 于是乎黔州军的一群武将就排排坐听韩子清给他们梳理如今洛阳城里哪些人好说话而哪些人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其中重重点出的两人, 被韩子清以浓墨重彩书写出的名字之一, 就是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宋则苦着脸捧着一沓快遮住他半个身子的孙子兵法,作为反面典型站在旁边充作重要道具供人参观。 “不是我说, 韩参军,我觉得那位小公子脾气还好啊只是抄书而已” “噫!抄书!还是抄一百遍!那可得要了老子命了,太恶毒了, 太恶毒了!”王武田七一行人齐齐反对。 宋则:“” 宋然:“” 韩子清:“王武!我教过你多少遍了!天子脚下!你再给我老子一句试试!” 王武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正好云朔带着徐有仁进来,徐有仁大老远就听到了韩子清的吼声,不满地皱着眉头提意见:“韩参军,王爷面前呢,你怎么能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呢, 这影响多不好啊。” 韩子清为之一噎。 云朔看的好笑,便主动问道:“子清讲到哪里了?我也一道听听。” 韩子清先一板一眼地给云朔行礼问安, 一群草莽跟在后面比葫芦画瓢, 然后待云朔摆手后众人都落座, 这才侃侃而谈:“禀王爷, 微臣正讲到, 这样洛阳城里最最不可得罪的皇室宗亲, 其中第一个,就是这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云朔听到熟悉的名字,挑了挑眉,看韩子清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好悬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哦,怎么个不可得罪法啊?” 韩子清正襟危坐,严肃道:“王爷该省的,如今的东宫太子已过而立,膝下却并无所出。” 云朔听他提起这个,脸色也严肃了起来:“不错,二哥无子嗣,怕是父皇和母后都为此忧心不已。” 这些事情,与原来的“黔将军”是无关的,但于如今的黔南王裴云朔,却是不得不要去考虑的。 韩子清见王爷重视了,便满意地开始侃侃谈起自己收集来的消息:“今上子嗣繁多,单算加冠后的成年皇子,如今也有十一个,这十一个里,有九个都已大婚,单我们殿下和最小的宛陵王未定下,而这九个已大婚的皇子里,除了去岁刚完婚的十皇子无嗣外,剩下的多多少少都有了子息,唯独我们的东宫太子,至今后院一无所出,究竟是东宫的妃子们都不好,还是我们的太子殿下身体有恙” 云朔眉头微皱:“子清,慎言。” 韩子清点到为止,换个角度继续道:“东宫无嗣,是关乎大庄基业的大事,太子殿下若想巩固储位,过继一个亲侄子,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被陛下、被皇后娘娘、被各方势力都接受的事。” 云朔懂了他的意思,但心里却并不怎么赞同韩子清的猜测:“东宫太子与临淄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最近不过,且临淄王已有二子三女,颍川王可就那么一个儿子,真要过继,从各方而言,都该是过继临淄王府的可能性大些。” 这话可听得韩子清笑了:“王爷认为,过继一事,最重要的是哪一边的意见?” 云朔的脸色凝重了些许。 韩子清侃侃道:“无论哪个都是亲孙子,于陛下而言,更喜欢哪个或不喜欢哪个,孩子们毕竟都还小,倒不至于,于皇后娘娘而言,自然是希望大儿子去过继小儿子的孩子来,可临淄王虽有两子,但一嫡一庶,皇后娘娘能怎么着,若把嫡出的孙子给了大儿子,叫小儿子怎么想?若把庶出的给了大儿子,那也不合适吧,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不是要看东宫自己的意思。” 不得不说,云朔有点被对方说服了,他缓缓道:“我五哥那个人” 韩子清冷不丁地接口道:“颍川王这个人,如今可是东宫面前的第一大红人,殿下,无论您原来是怎么个印象,如今可都过了十年了。” 十年的光阴,足以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了。 云朔便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才艰难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东宫开口要行俨,五哥会双手奉上?” 韩子清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举了另一个例子来说明:“我听闻,当年温禧贵妃在时,给颍川王定下的是温家嫡出的二姑娘,后来未及二人成婚温家便遭了大难,其时温氏被抄族流放,温二姑娘因其貌美,被东宫看上,温二姑娘不从,打破了东宫太子的脑袋逃出去向自己的未婚夫表哥求救” 云朔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五哥没有帮温宪?” 韩子清怜悯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不止,颍川王安抚住温二姑娘,然后把她亲手送到了东宫床上。” 王武震惊道:“那还是个男人么!那可是他的未婚妻!” 徐有仁也忍不住皱了眉,道了一句“造孽。” 云朔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韩子清继续道:“后来那位温姑娘在东宫不过待了月余便被太子厌弃了撵出去,后来就再无消息了,依末将来看,太子未必有多喜欢她,不过是想以此来折辱颍川王,不过颍川王能做到这份上,也是叫人不齿。” “但想必颍川王自己是不会在意的,他后来大婚娶的那位王妃,可是卫国公那个名声糟糕,会算计、手段狠、能把自己继母弄下堂的赵大小姐,婚期恰还定在原来预备娶温二姑娘的同一日,当时还都传言赵大姑娘无法生育,为此还退了楚襄侯府的一门亲,颍川王为了巴结东宫,连这样的女人都愿意娶,且这么多年都未纳一妾,这样的人,要么是心思狠绝,要么就是毫无骨气。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末将说句逾矩的话,都不赞同王爷与其深交。” 云朔听得烦躁起来,他草草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应了句“知道了”,便不想再听,直接寻个不重要的由头走了。 徐有仁忍不住怨怪韩子清:“大好的日子,说这些扫兴的干什么。” 韩子清眯了眯眼,想到云朔看颍川王世子时不经意流露的温情,再想起对方在昨日宫宴上若有似无地瞟着颍川王出神的模样,冷梆梆地回道:“有些事情,还是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好。” 徐有仁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没事提人温二姑娘干嘛!” 韩子清疑惑地看着他。 徐有仁拉他到墙角根,憋红了一张老脸,暗道这可真是羞死老夫了,还得与这呆木头说这个:“温二姑娘是咱们将军的心上人,将军还随身带着人家姑娘的小像呢,那次我们在赣州,与大军失联,都以为要交代在那里了,小宋都开始写遗书了,我就看将军在那儿不停地摸那小像。” 然后不等韩子清质疑,抢先一锤定音道:“我是没见过温二姑娘长什么样,可我认得字,‘纪吾爱妻温宪’这六个字一点也不难认,老夫不瞎!” 两个孩子也都很乖觉地站着,喊她“奶奶”,吴美人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云矩无意搅合他们祖孙叙旧,就给行俨使了个眼色,俩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给他们留出空间。 云矩也不好走太远,就在含水宫后的雲湖边转了转,行俨却闲不住,片刻间便不知浪到哪里去了,云矩也懒得拘他。 云矩绕过一棵垂柳,眼前顿时一亮,视野开阔,清风徐来,景色煞是宜人。 云矩被那阵宜人的凉风吹着,心境也不由平和了下来,被方才场景引着忆起的旧仇故怨都被吹散了不少。 一声小小的惊呼传来,云矩循声望去,见是一十六七的小宫女,小脸红红的,一边偷偷瞅着看着自己,一边小声与身边人道:“哎呀,快告诉娘娘,这里竟有一个男人,这可怎么行。” 云矩耳力不差,听得一字不落,听罢便含笑望去,出言调侃道:“哦,可是需要在下避让?惊扰了姑娘们,是在下唐突了。” 那小宫女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身边的人横了一眼,便畏惧地闭了嘴,缩了起来。 舒媛宜一袭水绿色长裙,胸前缀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绿芙蓉,婷婷袅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及至近前,双手交叠于小腹,温柔地福身行礼:“新来的小宫女不懂事,扰了颍川王雅性,还望王爷海涵。” 云矩避开一半,却也并不回礼,只玩味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道你是特意避开我的。” 舒媛宜抬眸,正正迎上那一双醉人的凤眼,眼尾翘起,似笑非笑,带着一抹促狭与挪揄。 舒媛宜无端红了脸。 她低着头小声解释道:“没那回事,是贵妃娘娘一大早便派了人来唤我, 三遍五遍地催,我辞不过,便只能过去了,回来时紧赶慢赶,看来还是错过了。” 云矩不由笑了:“这不就遇上了么,哪里又算是错过了。” 舒媛宜便抿着嘴轻轻地笑。 说实话,远处那场景,风景如画,佳人如花,郎才女貌,般配异常,只是不考虑二人身份的话。 十六皇子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行俨再次凑个过来撩贱时,他便毫不客气地反手拍开了他,恶狠狠道:“滚!” 行俨震惊了,熊孩子完全无法想象这世界上还有不喜欢他的人,尤其是在他都纡尊降贵地将自己的小尾巴露出来向对方摇了摇卖萌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玉笙子(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皇宫,夜宴。 因算是半个家宴, 便没有叫后宫诸位嫔妃避让,庄慧帝的位子自然是正中最高的那个,如今人还没来, 右边紧挨着的是皇后赵氏, 左边依次是是周贵妃、舒贤妃;江淑妃称病未来,叶德妃陪坐在皇后身旁, 剩下的闵嫔、安嫔等,俱都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碗筷不出声,再次点的, 便是连出席今日宫宴的资格都没有。 云矩进来的时候, 赵皇后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叶德妃说着闲话,周贵妃与舒贤妃则在亲亲热热地说个不停,两边谁也不理谁,泾渭分明。 颍川王的座席紧挨着东宫,因是突然通知的宴席, 云矩进宫便没有顾得上去带赵宁杨,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东宫席位上挂着张苦瓜脸的裴行俨, 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给自己滚过来。 裴行俨一看自己干娘没来, 亲娘来了, 顿时吓得大惊失色, 屁滚尿流地抱住东宫案几一角, 作势要与对方共存亡, 绝不放弃求生的欲望。 云矩:,云矩只想把这丢人现眼的蠢儿子吊起来打一顿屁股然后拎回去。 东宫太子啼笑皆非地看着行俨夸张的反应,没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举起酒杯,懒洋洋地与云矩打招呼:“五弟,早啊。” 云矩摇了摇头,端庄规矩地跪坐在案几前,抿了抿唇,清凌地回答:“太子殿下,不早了。” 东宫太子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行俨道:“你还不如行俨这孩子记性好,孩子都知道叫我二伯了,就你还左一句‘太子殿下’,右一句‘太子殿下’的,太生分了。” 云矩眼底浮现几丝淡淡的厌烦,想了想,开口回道:“君臣之礼不可废,不过二哥,你好像现在就已经喝的多了点。” 东宫太子最是喜欢颍川王这样的说话调调,恭谨守礼,又带着几分不经意的亲近关心。 别人要说他现在是喝多了,他是要不高兴的,可说话的人是云矩,他便无端起了几分想倾诉的欲望。 云矩: 云矩表示,这种说话技巧,自己也是练了很久、拿捏了很多遍腔调,才敢来应付太子这种级别的难缠对象。 东宫太子略带踉跄地走到云矩案后坐下,揽着她耳语:“本宫今日,高兴,当然要多喝。” 云矩不动声色地拂开他些许,顺从地问道:“二哥在高兴些什么?” 东宫太子冷笑一声,低低道:“高兴?我当然高兴!弟弟们一个个都成了器,我能不高兴么!” 他大概是真的先喝了不少,这话到最后,有点响了。 坐在斜对面的宛陵王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过来,云矩心中暗道一声麻烦,抢先开口唤俨然:“你二伯贪杯了,你与宫人一道,扶他下去先歇息会儿。” 赵皇后感激地看了云矩一眼,忙不迭地接口道:“冕儿这孩子,也真是的,人都没到齐,就一个人喝的这么多,还有行俨在旁边呢,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行俨,你可不许学你二叔。” 裴行俨乖巧可人地回了句:“皇祖母教育的是”,然后麻溜地扶着东宫太子遁了。 东宫太子一走,气氛顿时诡异了起来,周贵妃大声地冷笑了一下,不忿道:“我们家十一替他父皇跑个腿的功夫,还没怎么的呢,可就招了旁人的眼。” 赵皇后脸色一沉,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招了旁人的眼’不‘招了旁人的眼’的,冕儿是东宫的太子,皇子们的表率,说句为弟弟们成器高兴,还有了什么过错不成?别说还没指名道姓地提你家宛陵王,就是提了,又怎么样!” 周贵妃可不吃她这一套,闻言毫不客气地挺直了腰板,反唇相讥:“那我们的太子殿下可真是够豁达、够大度、够友爱兄弟的,只是不知道他这些好习性怎么没给自己的表兄弟们好好地熏陶熏陶?” 周贵妃这话可谓是稳准狠,当即踩得赵皇后胸口发闷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十一皇子宛陵王渐长后,随着其聪慧才干的进一步显露,慧帝的不断抬举,已叫东宫太子生起了无限的警惕和戒备之心。 而两边斗法,本人如何是其一,身后的母族如何就是其二了,自云矩母族温家败落后,如今的世家之首,周氏当之无愧,而皇后娘家承恩公府相对的就有些不够看了,屡屡拖后腿出昏招不说,还时常被周家寻到错处拿来攻讦,如此更是一番恶性循环。 周贵妃这次拿来讽刺皇后的,就是承恩公的两位公子在青楼楚馆里为一红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丑事,这里面还牵扯了一个无辜劝架却被打死的纨绔,一经御史大夫弹劾,承恩公都直接上书表示自己治家不严要闭门思过了。 这事叫云矩看,可真是有够蠢的。 蠢的她连替东宫说话的心思都失了,出于“东宫党”的立场,直接开口转移了话题,对着斜对面道:“十一弟,江南一行,收获如何?” 宛陵王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回:“那边民风奢靡,崇尚精致,与洛都之大气不同,别有另一番滋味。” 云矩便笑了笑:“正该如此才好,我早些年也去过江南,那里风景如画,山川秀美,连女子说话都别有一番温糯,吴侬软语的,与你吵架都像是在调情,正该是这般温柔的好地方,才配得上十一弟。” 说罢,还冲斜对面调侃一笑。 宛陵王无端红了脸,匆忙地垂头饮了一口酒。 周贵妃这下安静了。 云矩这段话里,提醒了周贵妃两个地方。 其一,周氏从江南起家,周贵妃小的时候也在江南住过不短的日子,云矩说“江南的女人就算吵架都像是与你调情一般”,但很可惜,慧帝在周贵妃身上,可从没体验过这层福利。 周氏不怎么有宠,不是没原因的。 其二是,周贵妃她现在顶着皇后硬来,自觉自己儿子有多么多么的争气,不把皇后和赵家看在眼里,可她别忘了,十一再怎么得帝心,他也只是个“宛陵王”。 封地宛陵,在江南一带,离洛都十万八千里的远,这封号,就是周贵妃隐隐的一块心病。 周贵妃安静下来后,皇后的脸色也好看了点,如非必要,赵皇后并不是一个主动挑事的人,她生性有些温吞懦弱,只要周贵妃不太过分,她是不爱去招惹对方的。 更何况云矩方才话里提到的宛陵王江南一行,更是叫赵皇后没有旁的说话心思了。 席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寿春王斜瞅了云矩一眼,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吃点心。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真要寿春王自己来说,他觉得众兄弟里,真正看不起东宫的,非颍川王莫属。 ——当年温禧贵妃在时,颍川王事事都要与东宫比较,也处处都压东宫一头,从经史子集到骑马射箭,颍川王就没有输过。 那时候,清溪宫的两位是真的把东宫和皇后的脸扔在地上踩,而且自己踩了还不够,还要叫旁人来看。 最过分的一次,颍川王与东宫比剑,逼得东宫弃剑倒地后,慧帝在旁笑眯眯地问颍川王想要什么奖赏,颍川王擦了剑,含蓄地笑笑:“父皇,儿臣想随您一道,上一次朝。” 慧帝哈哈大笑后应下,翌日早朝,直接抱着年仅六岁的颍川王坐上了皇位,叫颍川王坐在自己膝头上受了群臣跪拜。 可以说,温禧皇贵妃和颍川王带给皇后与东宫的阴影压力,是后来的周贵妃与宛陵王完全无法与之一较的。 这样的颍川王,真的会像现在表现的这般对东宫心悦诚服么? 一个人真能因为境遇的转换而改变这么多? 寿春王看了眼紧挨着太子席位端坐着的云矩,有点担心东宫的处境。 二哥可别养虎为患的好,寿春王拧着眉头默默地想,太子那么信任颍川王,可不是件好事。 没过一会儿,临淄王与一众成年的、没成年的皇子们都来了,赵皇后亲热地叫了自己的小儿子临淄王过去,闲话两句,又稍等片刻,东宫太子收拾清醒了,带着裴行俨一道回来,前脚刚到,后脚慧帝便来了。 众人便一道起身,给慧帝见礼,慧帝叫了起,笑着坐下,也没绕弯子,开口便解释了今夜召众人而来是所为何事。 只听慧帝开门见山道:“早年西南一带吐蕃作乱,朝廷多次派兵镇压,成果均是渺渺,战事连绵三年有余,直至去岁才得以最终平定。” “此次吐蕃大平,朕心甚慰,论功行赏,除了越浒和虎威军有大功外,这场战事中还出现了一名极为优秀的将领,在黔州一带颇有威名,百姓们亲切地赠了他一个‘黔将军’的诨号,今儿也要你们都见见我大庄这栋梁之才,朔儿,还不快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玉笙子(四)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宫宴歇罢,翌日清晨, 黔南王府。 云朔早起练过一套剑法,收剑洗漱用膳之后,便请了自己的心腹与幕僚过来, 让他们一道听韩夫子的洛都知识大讲堂。 黔南王麾下, 有猛将壮士无数,但真正会动脑子的, 还真没几个。 长文公徐有仁是落第秀才投的军,旁的一般,于文书撰稿上很有一套。 而有“智多星”之称的韩子清则是长于人际关系, 擅明辨局势, 因势利导。 这已经是云朔麾下最能拿的出手的两个文人了。 于是乎黔州军的一群武将就排排坐听韩子清给他们梳理如今洛阳城里哪些人好说话而哪些人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其中重重点出的两人,被韩子清以浓墨重彩书写出的名字之一,就是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宋则苦着脸捧着一沓快遮住他半个身子的孙子兵法,作为反面典型站在旁边充作重要道具供人参观。 “不是我说,韩参军, 我觉得那位小公子脾气还好啊只是抄书而已” “噫!抄书!还是抄一百遍!那可得要了老子命了,太恶毒了, 太恶毒了!”王武田七一行人齐齐反对。 宋则:“” 宋然:“” 韩子清:“王武!我教过你多少遍了!天子脚下!你再给我老子一句试试!” 王武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正好云朔带着徐有仁进来, 徐有仁大老远就听到了韩子清的吼声, 不满地皱着眉头提意见:“韩参军, 王爷面前呢, 你怎么能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呢,这影响多不好啊。” 韩子清为之一噎。 云朔看的好笑,便主动问道:“子清讲到哪里了?我也一道听听。” 韩子清先一板一眼地给云朔行礼问安,一群草莽跟在后面比葫芦画瓢,然后待云朔摆手后众人都落座,这才侃侃而谈:“禀王爷,微臣正讲到,这样洛阳城里最最不可得罪的皇室宗亲,其中第一个,就是这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云朔听到熟悉的名字,挑了挑眉,看韩子清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好悬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哦,怎么个不可得罪法啊?” 韩子清正襟危坐,严肃道:“王爷该省的,如今的东宫太子已过而立,膝下却并无所出。” 云朔听他提起这个,脸色也严肃了起来:“不错,二哥无子嗣,怕是父皇和母后都为此忧心不已。” 这些事情,与原来的“黔将军”是无关的,但于如今的黔南王裴云朔,却是不得不要去考虑的。 韩子清见王爷重视了,便满意地开始侃侃谈起自己收集来的消息:“今上子嗣繁多,单算加冠后的成年皇子,如今也有十一个,这十一个里,有九个都已大婚,单我们殿下和最小的宛陵王未定下,而这九个已大婚的皇子里,除了去岁刚完婚的十皇子无嗣外,剩下的多多少少都有了子息,唯独我们的东宫太子,至今后院一无所出,究竟是东宫的妃子们都不好,还是我们的太子殿下身体有恙” 云朔眉头微皱:“子清,慎言。” 韩子清点到为止,换个角度继续道:“东宫无嗣,是关乎大庄基业的大事,太子殿下若想巩固储位,过继一个亲侄子,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被陛下、被皇后娘娘、被各方势力都接受的事。” 云朔懂了他的意思,但心里却并不怎么赞同韩子清的猜测:“东宫太子与临淄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最近不过,且临淄王已有二子三女,颍川王可就那么一个儿子,真要过继,从各方而言,都该是过继临淄王府的可能性大些。” 这话可听得韩子清笑了:“王爷认为,过继一事,最重要的是哪一边的意见?” 云朔的脸色凝重了些许。 韩子清侃侃道:“无论哪个都是亲孙子,于陛下而言,更喜欢哪个或不喜欢哪个,孩子们毕竟都还小,倒不至于,于皇后娘娘而言,自然是希望大儿子去过继小儿子的孩子来,可临淄王虽有两子,但一嫡一庶,皇后娘娘能怎么着,若把嫡出的孙子给了大儿子,叫小儿子怎么想?若把庶出的给了大儿子,那也不合适吧,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不是要看东宫自己的意思。” 不得不说,云朔有点被对方说服了,他缓缓道:“我五哥那个人” 韩子清冷不丁地接口道:“颍川王这个人,如今可是东宫面前的第一大红人,殿下,无论您原来是怎么个印象,如今可都过了十年了。” 十年的光阴,足以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了。 云朔便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才艰难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东宫开口要行俨,五哥会双手奉上?” 韩子清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举了另一个例子来说明:“我听闻,当年温禧贵妃在时,给颍川王定下的是温家嫡出的二姑娘,后来未及二人成婚温家便遭了大难,其时温氏被抄族流放,温二姑娘因其貌美,被东宫看上,温二姑娘不从,打破了东宫太子的脑袋逃出去向自己的未婚夫表哥求救” 云朔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五哥没有帮温宪?” 韩子清怜悯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不止,颍川王安抚住温二姑娘,然后把她亲手送到了东宫床上。” 王武震惊道:“那还是个男人么!那可是他的未婚妻!” 徐有仁也忍不住皱了眉,道了一句“造孽。” 云朔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韩子清继续道:“后来那位温姑娘在东宫不过待了月余便被太子厌弃了撵出去,后来就再无消息了,依末将来看,太子未必有多喜欢她,不过是想以此来折辱颍川王,不过颍川王能做到这份上,也是叫人不齿。” “但想必颍川王自己是不会在意的,他后来大婚娶的那位王妃,可是卫国公那个名声糟糕,会算计、手段狠、能把自己继母弄下堂的赵大小姐,婚期恰还定在原来预备娶温二姑娘的同一日,当时还都传言赵大姑娘无法生育,为此还退了楚襄侯府的一门亲,颍川王为了巴结东宫,连这样的女人都愿意娶,且这么多年都未纳一妾,这样的人,要么是心思狠绝,要么就是毫无骨气。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末将说句逾矩的话,都不赞同王爷与其深交。” 云朔听得烦躁起来,他草草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应了句“知道了”,便不想再听,直接寻个不重要的由头走了。 徐有仁忍不住怨怪韩子清:“大好的日子,说这些扫兴的干什么。” 韩子清眯了眯眼,想到云朔看颍川王世子时不经意流露的温情,再想起对方在昨日宫宴上若有似无地瞟着颍川王出神的模样,冷梆梆地回道:“有些事情,还是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好。” 徐有仁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没事提人温二姑娘干嘛!” 韩子清疑惑地看着他。 徐有仁拉他到墙角根,憋红了一张老脸,暗道这可真是羞死老夫了,还得与这呆木头说这个:“温二姑娘是咱们将军的心上人,将军还随身带着人家姑娘的小像呢,那次我们在赣州,与大军失联,都以为要交代在那里了,小宋都开始写遗书了,我就看将军在那儿不停地摸那小像。” 然后不等韩子清质疑,抢先一锤定音道:“我是没见过温二姑娘长什么样,可我认得字,‘纪吾爱妻温宪’这六个字一点也不难认,老夫不瞎!” 云朔死死地看着云矩每一分每一毫的表情,他给眼前这个人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当对方棋子的机会,心甘情愿地给。 从最初到最后,她予他的,便只有利用,他于她,也只是一枚有点好用的棋子。 而这一次,他心甘情愿。 只要她坦白。 云矩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她觉得似乎有哪里脱出了自己的计划和掌控,一时间,仓促地想去改说辞。 一段话里重复三次“说实话”,不得不让云矩警铃大振,意识到云朔可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些什么。 但是这不可能、也不应该啊! 云矩神经质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中指,那里于外人看,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云矩自己能感受到些许凹凸起伏。 正是这份凹凸不平感给了云矩安全感。 她定了定心,挂起八风不动的微笑,温和道:“行俨的身份,八弟又何须问我,你不是都已经知” 云朔嘭地一拳砸碎了棋盘,直直看着云矩的双眼,面无表情道:“不要想套我的话,你自己说!” 云矩又默了默。 她言简意赅地陈述道:“行俨是你的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玉笙子(五)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来人正是东宫太子与九皇子寿春王。 事实上,刚才城门官遥遥传来的声音, 也是对太子出行仪仗的见礼。 东宫太子与寿春王联袂而来,所为的,也恰恰是替天子出门迎云朔一行。 如今人倒是聚了个齐全。 裴行俨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完全沉浸在这下终于有了靠山的美好想象中, 三步并作两步,擦过云朔身畔, 挤到来人身前就开始告状。 “九叔!就是这个人,他仗着自己武功高就欺负我,还弄坏了你送我的鞭子!言语间对我父王还多有不敬!” 颍川王世子能和寿春王并称洛都两大毒瘤, 可见二人平日里在斗鸡撩狗的事上颇多默契, 一来二去的,锦绣堆里滚出来的交情,这对叔侄还颇有共同语言哩。 寿春王顺着裴行俨的指示看到云朔,眼角就是一跳。 他肃容道:“阿俨,不得无礼, 这” 东宫太子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插了嘴:“哦,可有这事?俨儿, 谁欺负你了?怎么欺负的?与本宫好好说说, 本宫替你出气。” 寿春王皱了皱眉, 咽下了后半句解释的说辞。 云朔身后将士幕僚们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庄慧帝既然派了太子和寿春王来城外迎接黔州来人, 不可能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们“黔将军”的身份, 方才寿春王的反应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可看东宫的意思,却是现在还不急着认了。 欺负一个颍川王世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做这事的若是八皇子,那就是皇家自己的叔侄打闹,可若是一个草根出身的“黔将军”,那他们今日恐怕非得吃这一亏了。 韩子清很快便意识到了目前局势的不妙,赶紧给云朔使眼色,示意他说两句软话然后表明身份。 云朔却木着脸当没看到。 韩子清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家将军这是在犯什么执拗。 裴行俨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先指了指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人群中的那个中年人,满是厌恶地说了句“他,手脚不干净!” 然后又不大开心地指了指宋则:“他,脑子蠢不聪明没长眼睛还爱管闲事。” 最后指了指对面的云朔:“这人毁了我的鞭子!他至少得赔我一条九节鞭!” 却是不再提先前那句“言语间对我父亲多有不敬了”。 韩子清暗道,这个颍川王世子,也不真的像传闻里的那么草包,不至于完全被旁人拿着当枪使。 若是在此提了颍川王下场,自家将军这还没被正式复名,就得先和一位成年郡王结了仇怨了。 东宫太子笑了笑,再问裴行俨:“那俨儿觉得,他们三人当如何处置?” 云朔一行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宋则动了动嘴,刚想说些什么,被宋然按住了。 裴行俨先看那中年人,毫不犹豫地开口道:“废了他的右手!” 宋则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云朔眉头微皱,徐有仁忍不住开口道:“小公子的戾气不免重了些。” 裴行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对着宋则王武他们时都挺不客气的,可见徐有仁白花花的胡子一大把了,不知怎的,竟忍住了到嘴边的嘲讽,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然后下巴微微抬起,点了点宋则:“他么,脑子太蠢,要他抄个一百遍孙子兵法我才解气。” 东宫太子低低地笑了笑,众人的面色都是一松,没想到这位颍川王世子看上去挺暴躁的一个人最后还是愿意讲些道理的。 云朔淡淡地问:“我呢?” 裴行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见过人讨赏的,没见过人上赶着讨罚的。 裴行俨不悦道:“九十两。” 寿春王面皮一紧,忍不住道:“低了低了,亏了。” 还不待众人心里去疑惑什么是“低了”、什么又是“亏了”,裴行俨已经不开心地瞪了寿春王一眼,不满道:“九叔,你少糊弄我了,你这鞭子根本就不是什么百越圣物,亏我先前还傻乎乎地信了你,就要九十两,多的送你了,懒得理你,我的东西我说了算。” 寿春王被他说的险些下不来台,羞得拿了扇子遮自己的脸。 倒是东宫太子听了很感兴趣,好奇道:“俨儿喜欢百越的东西?他们那里何曾产鞭子,就是有也不怎么好,不过那里的弓箭很是不错,俨儿要喜欢,二叔送你一副,你如今可拉得开几石弓?” 听着前面,裴行俨还兴奋得两眼放光,待闻得最后的问题,他便蔫了,不怎么上心道:“随意吧,反正我也没多大劲,二叔给我什么我估计都拉不开,留着当摆设看吧。” “你啊。”东宫太子摇了摇头,似乎很宠爱般点了点他的额头。 寿春王躲在扇子后抖了抖自己起的一身的鸡皮疙瘩。 裴行俨不自在地动了动,瞥到云朔正探究地望着他,不高兴了:“你看我作什么?九十两,不能再少了。” 云朔摇了摇头,问:“为什么不是要我赔鞭子了?” 裴行俨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微笑:“因为我讨厌你,才不要你送的东西!” 寿春王嘴角一抽,这熊孩子,迟早倒霉在他那一张嘴上。 云朔身后的将士也纷纷面露不忿,倒是云朔这个正主,淡定得很。 他只在心里微微感慨着,不像,真是一点也不像,除了脸,剩下的性子竟然是完全不像。 五哥可从不会把自己对一个人的喜恶如此明显地挂到脸上、放在嘴边。 他可是个多么能忍的人啊。 不过还是有点伤心 云朔语气都低落了下来:“那大概在下的银子,小公子也是不屑于要了。” 裴行俨被他噎个正着,反嘴正想说什么,寿春王终于忍不住了。 他拽过裴行俨,指了指云朔,主动介绍道:“阿俨,这是你皇祖父的第八个儿子,我的八哥,你父亲的八弟,你的八叔,你说话客气些。” 裴行俨呛个半死,难以置信道:“八八八八叔??你在逗我玩吧?我哪有什么八叔?不是,皇祖父有八个儿子么?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 他一激动,口吃不说,还少说了一个“第”字。 寿春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看:“你皇祖父不仅有八个儿子,还有九个儿子、十个儿子、十三四五六七八个儿子呢?没有八个儿子,你九叔我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 裴行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东宫太子便出来充好人,打圆场道:“好了,小九,孩子们都不知道,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你也别责怪俨儿了,别说他,就是我,现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呢。” 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朔,眼睛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道:“恐怕就是八弟自己,都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吧,不然怎么你我都站了这么久了,还不见他过来打招呼?” 云朔闻言便沉了一口气,上前拱手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寿春王殿下。” 寿春王连连摆手:“八哥,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哪里有弟弟给哥哥见礼的道理,叫我小九就好,叫我小九就好。” 东宫太子见云朔这般谦逊,倒是满意了些许,不咸不淡地看了寿春王一眼,敲打了他一句:“无妨,反正人家也叫不了你第二次了,八弟,请吧,本宫先带你去驿馆暂歇,父皇今夜在宫里为你设了接风宴,晚上可不要迟到了。” 寿春王得太子冷眼,这才察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东宫太子偏过头去,拉了裴行俨的手,笑着说:“俨儿与本宫一道就好,左右你父王晚上也是要进宫的,你去二叔那里玩,晚上再送你去你父王那儿,好不好。” 裴行俨挂起无所谓的纨绔笑容,点头应了。 没被东宫太子拉住的那只手,却偷偷在裤子上狠狠蹭了几下。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改道往城里去,东宫太子拉裴行俨一起上了太子仪仗,行俨脸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惨了,这次回去肯定又要挨父王的骂了! 有内侍过来低声禀报了什么,行俨并没有听清,但感觉到东宫太子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他脸上落了一下。 然后轻声道:“既然手脚不干净,那就剁了他的手脚,既然敢犯到不该犯的人身上,那就要他赔了那条贱命,懂了么?” 三月天里,裴行俨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人倒是聚了个齐全。 裴行俨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完全沉浸在这下终于有了靠山的美好想象中,三步并作两步,擦过云朔身畔,挤到来人身前就开始告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1.玉笙子(六)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巧嘴答:“马车上呢。” 黎惜“哦”了一声,走了两步, 又觉着不对,停下来再问:“那马车呢?” 巧嘴也后知后觉了:“对啊,马车呢” 两人面面相觑, 同时跳起来吼道:“该死的马车夫他跑了!” 但那有什么用, 暴躁之后,黎惜和巧嘴俩人还是只有徒步跋涉这一条路可以选, 人总不能站在这荒郊野外等死。 主仆二人开始灰溜溜地跋山涉水,最后赶在天黑前,饥肠辘辘地走到了离此地最近的一间小镇。 然后对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白面馒头, 饿绿了双眼。 当一只玉白的手伸到了她们二人面前时, 黎惜早已无心感叹那手的精致贵气了,她们主仆的全副心神都被那手里被油布包着的热气腾腾的、冒着一股勾人香味的羊肉包子给吸引了。 黎惜咽了咽口水,自觉自己还是个有骨气的人,艰难地把黏在包子上的视线移开,转向手的主人。 唔, 看上去是个十一啷当岁的少年,一张包子脸, 哇, 好想吃啊包子, 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盯着包子转而盯着自己的脸, 开始眼冒绿光口生涎水, 行追畏惧地退开了半步。 “这位姑娘, 您可否不要这样看着在下?”行追弱弱地提出意见。 “嗯?啊?”黎惜猛地反应了过来,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呀?我没有看着你哈。” 然后转头黎惜就看到了自己不争气地盯着人家小公子手里的包子看个不停的丫鬟巧嘴,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啪到巧嘴脑后,从嘴里挤出一句狰狞的:“巧嘴,你没听到人家公子说你呢么?快把你那俩眼珠子从人家手上抠下来” 巧嘴恋恋不舍地抠下自己的眼珠子,嘴里忍不住嘟嘟囔囔:“可是小姐刚才不也是” “嗯?”黎惜威胁地瞪了她一眼。 巧嘴非常俊杰地闭上了嘴。 行追笑了笑,把手中的包子往黎惜和巧嘴的方向递了递:“两位姑娘,趁着包子还热,用些吧。” 黎惜不免扭捏起来:“这位小公子,这多不好意思啊” 行追嘴角噙着一抹笑,也不说话,只把手里的包子又往那边递了递。 黎惜矜持不过一秒,立马折服在包子的魅力之下,接过来分与巧嘴,二人一道狼吞虎咽起来。 行追笑着便要转身离开。 “小公子,留步!”黎惜仓皇咽下嘴里的食物残渣,见行追要走,赶紧追着喊道。 行追便疑惑地停了脚步。 黎惜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恩不言谢,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 行追面色大变,当即打断道:“姑娘!这便不必了!小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姑娘挂齿!” 黎惜羞涩地看了他一眼,直看得行追脸冒绿光,头冒青烟,待行追撑不住想脚底抹油先溜为上的前秒,黎惜总算吞吞吐吐地憋出了一句话:“确实哈,所以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我也好日后正式地报答你噻。” 行追略带警惕地看着她:“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黎惜大大咧咧道:“我是从西川赶往洛都投亲的,半道上遇到了无良车夫,偷了盘缠,小公子若是手头宽松,不妨再资助我些许,等我到了洛都,自会想办法报答小公子的。” 这倒不难,行追松了口气,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小厮,那小厮当即默不作声地上前,递给黎惜一沉甸甸的荷包,黎惜毕竟是商户之女,上手一摸,就知其中斤两,当即笑得更欢快了些:“小公子真是善心,好人有好报,菩萨保佑您,多谢了!” 行追腼腆一笑:“谢倒不必了,出门在外,谁都有个周转不开的时候,江湖救急罢了。也祝姑娘早日顺利到达洛都,与亲人团聚。” 行追走后,黎惜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感叹道:“他可真好看” --小脸圆圆的,跟个羊肉包子似的,想吃。 巧嘴震惊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小小小姐,人家那小公子也就十一二岁”您也太重口了吧!wow! 黎惜嫌弃地看了这蠢丫头一眼,敲了她一个脑瓜崩:“你在想什么呢!” 巧嘴委屈得摸了摸脑门:“奴婢什么也没想啊。” 黎惜不高兴地又敲了一下:“我还不知道你,我说你想了就是想了。” 巧嘴:,巧嘴屈服了,巧嘴选择闭嘴。 巧嘴左顾右盼,看到一行人,立即惊喜道:“小姐你看!有人在看着我们唉!” 黎惜嫌弃地瞪了她一眼,说她:“笨!” 巧嘴委屈了:“就是有人在看我们啊,不信小姐你自己看” 黎惜横了她一眼:“你当你家小姐我瞎啊!我当然看见了!可人家哪里看的是我们,人家看的明明是你家小姐我!” 巧嘴:“,哦。” 果不其然,一群行脚商人打扮的人正在细细地瞅着这边,见黎惜主仆的目光移来,为首的中年人姿态磊落地走了过来,行一揖礼,开口道:“敢问两位是百岁乡的黎惜黎姑娘” 黎惜得意地抛给巧嘴一个“你看我就说是来找我的吧”的眼神,然后趾高气昂道:“不好意思,这里只有一位黎惜黎姑娘,没有两位。” 中年人默了默:“和巧嘴姑娘么?” 巧嘴:wow,没想到我竟然还能有名字。 黎惜不高兴了:“你们是我表哥派来接我的么?你们也到的太慢了些,真是岂有此理。” 中年人又默了默:“实在抱歉,在下并非令表哥所派之人,在下出自珠福楼,乃是我们家掌柜的想见姑娘一面,故派我们而来,护送姑娘上洛都。” 黎惜挠了挠头,疑惑道:“珠福楼” 巧嘴兴奋道:“小姐小姐,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镇子上王少爷家卖珠宝的店嘛!装饰的可漂亮了!里面东西可贵哩!俺娘说,赚的都是瓜娃子的钱噻!小姐你忘了么,那王少爷还追求过你哩,你嫌他麻子脸招风耳,还写诗来羞辱过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这王少爷可真是痴情,还追你到这里来哇,可见上次我们放的狗不够凶哇” 巧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在场的人听着都是面皮抽抽,黎惜被她烦的脑壳痛,忍不住狠狠地给了她一脑瓜子,嫌弃道:“笨妞,人蠢就要多读书!我们这都跑到泉城来了,王家那小破店能追到这里来么!再说了,那珠福记也不是他们家的,一个分店小掌柜罢了,珠福记的大老板,可是一个王妃娘娘,那个什么王妃来着,临墨王妃?还是即淄王妃来着?好像都不太对是个叫什么春的王妃吧” 中年人终于忍不住了,纠正道:“是临淄王妃、即墨王妃,而不是什么临墨、即淄,最后一个,姑娘想说的是寿春王妃吧。” 黎惜点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什么春,所以是这么多个王妃合办的啊,我还以为就一个来着。” 中年人保持微笑:“姑娘没有记错,我们家掌柜的确实只有一个王妃,是颍川王妃。” 黎惜:“嗯嗯嗯?什么川?那那个临墨啊即淄啊什么春呢?” 中年人继续保持微笑:“在下只是纠正一下姑娘的口误。” 不过大概并没有什么卵用。 黎惜松了一口气:“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废脑子记那些有的没的了,寿川王妃是吧,我知道了,还以为有三个王妃要见我呢” 中年人:“颍川,寿春,谢谢。” 黎惜:“哦哦,颍春是吧,哦不,颍川,唉?到底是什么来着,你都把我搞混了。” 中年人忍了忍,决定跳过这茬,不能再这么没完没了地车轱辘话了。 “我们家王妃要见姑娘,姑娘请吧。” 黎惜不满了:“你们家王妃要见我我就得见她么?还是这么一个从没听说过的,颍,嗯川王妃,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人的呢。” 中年人在忍耐的边缘挣扎着,艰难地维持住好声气,对黎惜道:“我们家王爷是今上第五子,陛下亲封的颍川王,姑娘没有听说过,在下也实感惊讶。” 黎惜不屑道:“这不是说你们家王妃呢么,怎么净扯你们家王爷?王妃说不过就要放王爷上?颍川王嘛,我当然知道,陛下的第五个儿子嘛,老头儿你影射谁无知呢,少瞧不起人了。” 中年人: 噗嗤两声笑声传开,然后越来越大,响成一片。 一个十四五岁上下的公子哥不知在旁边偷听了多久,终于被黎惜逗得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而且越笑越大声,边笑边忍不住出言调侃道:“行追啊,这就是你刚才赠了信物的那位姑娘么?你可真是口味清奇啊哈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2.玉笙子(七)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朔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云矩思考了一番,侃侃道:“如今这情势, 太子既废,皇后已死,临淄王早失了势, 不足为惧, 大哥被你们困在关外,且他不合父皇心意, 也可排除。” “剩下的人里,我知道你与四哥交情不错,也打算拥护他, 可惜他被我使了绊子撵出局, 等闲不敢反口,四哥如今属意小七,可小七推崇你。周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见十一不行,还想要老六上, 可父皇削世家削到现在,长眼睛的都知道周贵妃生的俩是肯定不行的, 但即使如此, 你们若不统一心意, 结果也未可知我的意思是, 你既然要保我, 何不顺着小七的意思, 自己上?” 云朔搁下茶杯,若有所思:“你想我当皇帝?”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小十二的死,是你替我顶的罪,现在四哥心里恐怕也清楚的如明镜般,不然也不会待你毫无芥蒂,可十二毕竟与他一母同胞,他就是再\\\'老好人\\\',对着我,怕也没什么好声气,不管是他还是小七上位,你都是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世人都畏死,我一心求活,自然想你登基。” 更何况,只有你登基了,才有可能有能力名正言顺地认回行俨一个皇长子,若是皇帝暴毙了,独他一个子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 云矩几乎都要沉迷在那个美好的臆想里了。 云朔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听起来很不错我原以为,你很想要那位子的” 云矩倒也不掩饰:“那也得我能成才行。” 等你死了,就差不多了,云矩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云朔笑了笑:“局势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我出身不行,比大哥还不如,父皇与四哥,怕都不看好我。” 云矩也笑了:“父皇不必担忧,如今除了我,他哪个都不会看好,他许了我皇位的,只是” 云矩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和她母妃,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了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得了老皇帝的允诺,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云矩将就着补充道:“只是四哥那边,你得动些心思,他在朝臣和宗室里素有\\\'贤德\\\'、\\\'忠直\\\'之名,你若能博得他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 云朔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的样子,只若有所思般看着云矩。 云矩颇感莫名其妙。 云朔默默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对那位子,也着实苦心孤诣。” 云矩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 用举起的茶杯遮掩了半张阴郁的脸。 云朔并未发觉,还致力于挑动她伤口上那最敏感的神经:“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好奇,为了那个位子,五哥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朔探过身来,越过半张裂开的棋盘,右手不规矩地抚摸着云矩的脸。 对方那汪眼角微挑的凤眼,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云朔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她这个表情,让自己更苦恼了。 苦恼于自己压抑不住的欲/望。 世人都知道,五皇子颍川王裴云矩,是慧帝这一生最疼爱的女人温禧皇贵妃所出。 温临溪早在闺中时便以美貌名扬天下,得无数才子为之赋出不朽佳作。 慧帝为她建清溪宫,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孩子,长的怎么会差。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云矩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身上遗传自慧帝的部分少之又少,但仅凭她那一张与温禧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就几乎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她是颍川王。 颍川王得是个男人。 美貌之于男人,是个拖累。 所以云矩一直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也一直厌恶旁人过多的关注她的脸。 无论是轻佻的、赞叹的、迷醉的、抑或嫉妒的目光,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忌讳,身边人鲜有不知道的。 区别不过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温禧贵妃刚死那段时间,有一部分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后来他们都长记性了。 或者死了,或者残了。 后来,是有一个人一直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那个人便被她亲手从尊贵的储君之位上拽了下来。 眼前的黔南王,又是另一个了。 云矩脸上的厌恶与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云朔并不在意。 云矩却受不了了。 她冷冷开口道:“王爷可知,上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后来怎样了么?” 云朔不以为意:“你说废太子?哦,五哥你方才还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做皇帝,我要是真能做了皇帝,他一个废太子摸得的,我摸不得?!” 云朔话到最后,声色转冷,面色寒厉。 云矩微微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云朔的怒气,而是云朔的称呼。 从东宫太子倒台前到倒台后,所有人都默认黔南王一直是彻头彻尾的东宫党,他在人前,原先称“太子”,后来唤“二哥”,何曾叫过“废太子”这么个侮辱意浓厚的称呼? 云矩暗道棘手,感觉自己对云朔的很多估计恐怕都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 云矩略感慌乱茫然,于云朔看来,却是对方回忆起废太子的反应。 云朔的心如同被一群毒蜂密密地蛰了,细细地疼。 这疼里有恨,却不知是对谁的。 云矩很快反应了过来,挣脱开云朔的手,慌乱地站了起来,仓促道:“这就是王爷对一个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态度?我纵是求王爷庇护,要一个待正常臣属的态度,也是应得的吧!” 云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嗤笑出声,断然否决:“待臣属的态度,不是给你的。” 她有多骄矜自持难伺候,她自己心里没点盘算么? 真要用对臣下的态度,她以为她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能与自己谈条件? 云矩咬牙,受制于人,再暗恨也只觉挫败。 云朔看着她这幅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对方脸上的厌恶来。 当时还不在意,如今却觉得心里仿佛梗了颗刺。 她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若不是她计划出错,受制于我,想谋求庇护,恐怕连行俨的存在也不会告诉我。 不是“恐怕”,是“就是”,自己回都那么久,尤其是得封亲王之后,能予她的助力不要太多,可是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没有透露分毫。 连一星半点的暗示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于告诉我。 她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我。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碰见行俨,对面相逢却不识,她根本就没有心! 就是事到如今,她对着我,所言也不尽不实 她待我像个狗一样戏耍着 云朔慢慢地想着,慢慢地回忆。 被臆想的虚假温情蛊惑的头脑又渐渐清醒了起来,脸上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透出来。 这样的人,除非是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再也飞不得,否则她是绝不屑于回头看他的。 云朔残忍地笑了:“五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矩心下警铃大作,突感不妙。 云朔冷冷地,冷冷地笑了:“我先前说的是,你若告诉我实话,我便如了你的意可你真的,告诉了我实话么!” 云朔一下将对方扑到墙上,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我问你,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那一瞬间,云矩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有想叫她死。 云矩骇到了,死死扒着云朔的手,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翻了脸,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地吼回去:“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你若是不愿意认便罢了!” 云朔终是不舍得伤她,见她眼里含了泪,不由松了手劲,鬼使神差亲了上去。 云矩心下陡然一空,知道最坏的结果被自己料到了。 一时间,方才对方说起温家的反常、对废太子的恶意,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恐怕知道行俨是自己生的了。 换言之,他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云朔顺着眼睛吻到云矩修长细白的脖颈,面上不由自主地显露出几分爱不释手的痴态,觉察到云矩跑神,不由恼怒地咬重了些。 要云矩说,这位黔南王的吻技可真不怎么地,可见这几年是真的老老实实在打仗,没怎么逛窑子经风月。 云矩将双手顺从地环住对方脖子,闭了闭眼,主动亲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3.如梦令(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朔搁下茶杯,若有所思:“你想我当皇帝?”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小十二的死, 是你替我顶的罪,现在四哥心里恐怕也清楚的如明镜般,不然也不会待你毫无芥蒂, 可十二毕竟与他一母同胞, 他就是再\\\'老好人\\\',对着我, 怕也没什么好声气,不管是他还是小七上位,你都是保得了我一时, 保不了我一世, 世人都畏死,我一心求活,自然想你登基。” 更何况,只有你登基了,才有可能有能力名正言顺地认回行俨一个皇长子, 若是皇帝暴毙了,独他一个子嗣, 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 云矩几乎都要沉迷在那个美好的臆想里了。 云朔沉思了片刻, 摇了摇头:“听起来很不错我原以为, 你很想要那位子的” 云矩倒也不掩饰:“那也得我能成才行。” 等你死了, 就差不多了, 云矩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云朔笑了笑:“局势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 更何况,我出身不行,比大哥还不如,父皇与四哥,怕都不看好我。” 云矩也笑了:“父皇不必担忧,如今除了我,他哪个都不会看好,他许了我皇位的,只是” 云矩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和她母妃,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了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得了老皇帝的允诺,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云矩将就着补充道:“只是四哥那边,你得动些心思,他在朝臣和宗室里素有\\\'贤德\\\'、\\\'忠直\\\'之名,你若能博得他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 云朔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的样子,只若有所思般看着云矩。 云矩颇感莫名其妙。 云朔默默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对那位子,也着实苦心孤诣。” 云矩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 用举起的茶杯遮掩了半张阴郁的脸。 云朔并未发觉,还致力于挑动她伤口上那最敏感的神经:“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好奇,为了那个位子,五哥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朔探过身来,越过半张裂开的棋盘,右手不规矩地抚摸着云矩的脸。 对方那汪眼角微挑的凤眼,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云朔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她这个表情,让自己更苦恼了。 苦恼于自己压抑不住的欲/望。 世人都知道,五皇子颍川王裴云矩,是慧帝这一生最疼爱的女人温禧皇贵妃所出。 温临溪早在闺中时便以美貌名扬天下,得无数才子为之赋出不朽佳作。 慧帝为她建清溪宫,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孩子,长的怎么会差。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云矩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身上遗传自慧帝的部分少之又少,但仅凭她那一张与温禧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就几乎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她是颍川王。 颍川王得是个男人。 美貌之于男人,是个拖累。 所以云矩一直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也一直厌恶旁人过多的关注她的脸。 无论是轻佻的、赞叹的、迷醉的、抑或嫉妒的目光,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忌讳,身边人鲜有不知道的。 区别不过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温禧贵妃刚死那段时间,有一部分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后来他们都长记性了。 或者死了,或者残了。 后来,是有一个人一直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那个人便被她亲手从尊贵的储君之位上拽了下来。 眼前的黔南王,又是另一个了。 云矩脸上的厌恶与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云朔并不在意。 云矩却受不了了。 她冷冷开口道:“王爷可知,上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后来怎样了么?” 云朔不以为意:“你说废太子?哦,五哥你方才还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做皇帝,我要是真能做了皇帝,他一个废太子摸得的,我摸不得?!” 云朔话到最后,声色转冷,面色寒厉。 云矩微微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云朔的怒气,而是云朔的称呼。 从东宫太子倒台前到倒台后,所有人都默认黔南王一直是彻头彻尾的东宫党,他在人前,原先称“太子”,后来唤“二哥”,何曾叫过“废太子”这么个侮辱意浓厚的称呼? 云矩暗道棘手,感觉自己对云朔的很多估计恐怕都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 云矩略感慌乱茫然,于云朔看来,却是对方回忆起废太子的反应。 云朔的心如同被一群毒蜂密密地蛰了,细细地疼。 这疼里有恨,却不知是对谁的。 云矩很快反应了过来,挣脱开云朔的手,慌乱地站了起来,仓促道:“这就是王爷对一个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态度?我纵是求王爷庇护,要一个待正常臣属的态度,也是应得的吧!” 云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嗤笑出声,断然否决:“待臣属的态度,不是给你的。” 她有多骄矜自持难伺候,她自己心里没点盘算么? 真要用对臣下的态度,她以为她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能与自己谈条件? 云矩咬牙,受制于人,再暗恨也只觉挫败。 云朔看着她这幅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对方脸上的厌恶来。 当时还不在意,如今却觉得心里仿佛梗了颗刺。 她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若不是她计划出错,受制于我,想谋求庇护,恐怕连行俨的存在也不会告诉我。 不是“恐怕”,是“就是”,自己回都那么久,尤其是得封亲王之后,能予她的助力不要太多,可是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没有透露分毫。 连一星半点的暗示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于告诉我。 她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我。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碰见行俨,对面相逢却不识,她根本就没有心! 就是事到如今,她对着我,所言也不尽不实 她待我像个狗一样戏耍着 云朔慢慢地想着,慢慢地回忆。 被臆想的虚假温情蛊惑的头脑又渐渐清醒了起来,脸上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透出来。 这样的人,除非是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再也飞不得,否则她是绝不屑于回头看他的。 云朔残忍地笑了:“五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矩心下警铃大作,突感不妙。 云朔冷冷地,冷冷地笑了:“我先前说的是,你若告诉我实话,我便如了你的意可你真的,告诉了我实话么!” 云朔一下将对方扑到墙上,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我问你,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那一瞬间,云矩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有想叫她死。 云矩骇到了,死死扒着云朔的手,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翻了脸,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地吼回去:“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你若是不愿意认便罢了!” 云朔终是不舍得伤她,见她眼里含了泪,不由松了手劲,鬼使神差亲了上去。 云矩心下陡然一空,知道最坏的结果被自己料到了。 一时间,方才对方说起温家的反常、对废太子的恶意,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恐怕知道行俨是自己生的了。 换言之,他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云朔顺着眼睛吻到云矩修长细白的脖颈,面上不由自主地显露出几分爱不释手的痴态,觉察到云矩跑神,不由恼怒地咬重了些。 要云矩说,这位黔南王的吻技可真不怎么地,可见这几年是真的老老实实在打仗,没怎么逛窑子经风月。 云矩将双手顺从地环住对方脖子,闭了闭眼,主动亲了上去。 对付这样的生手,她估计着如此就足够了。 唇齿相依,云朔只在起初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客为主,激动地扣住云矩后脑,毫不客气地进入她口中扫荡开来。 云矩表现出了非一般的顺从与耐心。 然后在对方最沉迷的时候,冷不丁地睁开了眼,分外清醒地直视着对方的双眸。 云朔放开她的唇,含笑回视:“你在看什么?” 云矩右手中指微动,轻声呢喃,语气温柔得几乎要显示出耳鬓厮磨的姿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4.如梦令(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赵宁杨在床上干坐了很久, 才被丫鬟轻鸿唤得回神。 她惨白着一张脸, 不必揽镜自观,就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态有多吓人。 那是一种被惊骇过度后的身体自然表现。 轻鸿许久不得应, 正踌躇着不敢动,便听得里头唤她打水来洗漱。 这个时辰了轻鸿瞅了瞅夜色, 心里有些讶然,但还是乖巧应下, 送水进来。 服侍赵宁杨重新梳洗时,轻鸿忍不住小声问道:“王妃是又做噩梦了么?” 又做是了, 赵宁杨淡淡地想,嫁到颍川王府后,她虽然许久未再做过噩梦, 可早先在闺中时,却是没少做过的。 确实是“又做了噩梦”。 赵宁杨略点了点头, 嫌丫鬟手脚太磨蹭,便撇开她去, 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挽了个小缵。 然后嘱咐轻鸿道:“去明心堂问问, 王爷可曾歇下了?若是未歇在那里, 便找管家打听了王爷的去处再来回我。” 轻鸿这下更是诧异了。 颍川王与自家小姐成婚近十年,感情不好也不坏, 说不好, 是颍川王一个月里与自家小姐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数, 自己家小姐这王妃做的, 活似守了寡般;说还不坏,则是颍川王虽然不爱与王妃同房,但身边也没有旁的莺莺燕燕,只是爱公文胜过爱女人罢了,府里这么些年,也只有王妃所出的大公子一个,年前也上书请立了世子,王妃这位子,是再稳当不过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二人如今也该是老夫老妻融洽默契地各不相干扰的时期了,这大半夜的,王妃却突然叫人寻王爷这可有点稀奇。 可就是再惊诧,主子吩咐下来的事,轻鸿该怎么做还得做。 只是希望别为此惹了王爷不悦,轻鸿在心里默默地想。 赵宁杨没心情理自个儿丫鬟心里乱七八糟的官司,她正赤脚站在屋中,出神地回忆着自己方才做过的“噩梦”。 不过说噩梦或许不太恰当,真要说的话,大概是“预兆”更合适。 世人只知道,如今居化坊里住着的颍川王妃是皇后赵氏的表侄女,颍川王在母族温氏失势后,为了搏得东宫的庇护,故而娶了她。 但并不爱她,是而虽敬着她,却也并不如何宠爱她。 只有赵宁杨自己心里清楚,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云矩之所以娶她,或者说,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嫁给云矩,不过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同样在血脉里就被诅咒了的人。 巫祝之能传至如今,早已消匿于无形,唯有其中三支,秘传至今,只传女不传男,故曰三姓女。 她们分别指黄粱指、碎金兆、冥观生三脉。 赵宁杨便是一个不完整的碎金兆继承体。 据说她们这一脉的祖先在全盛时期,是可以通过梦境预知身边十年内所发生的一切大事,可惜传到她这一代,所有的能力早已变得鸡肋,倒与诅咒无异。 碎金兆碎金兆,顾名思义,只有身边珍贵的金子碎掉的时候,才能有征兆。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梦不到。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的死,梦不到。 赵宁杨从小到大,只梦到过三个人的死,但每一个,都给她留下了尤为深重的阴影,以及之后紧跟而来的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的母亲,她的祖母,和她自己。 今晚这是第四个。 轻鸿进来回禀,道王爷今夜确实宿在明心堂,她已禀了对方,道王妃马上就会过去,王爷也允了。 赵宁杨便止住了那些不好的思绪,赤脚穿着寝衣就往外跑。 轻鸿看到王妃的赤足,愣了愣,拎着鞋子在后面追赶,可赵宁杨跑的太快了,深更半夜的,轻鸿也不敢高声喧哗,只得跑得气喘吁吁地追。 赵宁杨跑到明心堂的时候,云矩已点了灯捧着书卷在等她。 见赵宁杨衣鬓散乱地进来,云矩眉眼微动,放下手里的文卷,揽过赵宁杨坐下,一下又一下地顺抚着赵宁杨的后背。 她什么也没有问,单这么安安静静地揽着赵宁杨的身子,便叫赵宁杨心里生出无限的勇气和安定来。 赵宁杨舒服地窝在云矩怀里享受了半晌,待情绪平复下来,这才略抬了抬头,仰望着云矩在烛火下活似泛着一层光的玉颜,幽幽道:“妾身做了一个梦。” 老实讲,云矩并不感到惊讶。 赵宁杨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恰恰相反,自幼丧母的经历让这位只有一个空架子的赵家大小姐打小便学得了何为“识时务”、“懂眼色”、“明进退”。 她既然如此慌张失仪地来寻自己,必然是碰到了极大的问题。 而赵宁杨身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云矩自然也很清楚。 一直梦到身边人的惨死并不是一个舒服的感受,云矩心中怜惜她,也怕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预知胜利的人,总容易被看作成胜利与荣光的象征,而与之相对,预知灾祸的人,也免不了被庸俗视作异端和不详的征兆。 云矩大概猜得出赵宁杨梦到了什么,她不想对方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全搁自己心里较劲,便故意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王妃这是做了噩梦吧,不怕,还有我在呢。” “摸摸毛,吓不着。” 云矩中指微动,沿着赵宁杨的脊柱多抚摸了几遍,对方紧绷的身子果然又放松了不少,面对云矩福至心灵的调侃,羞赧地笑了笑,别过头回嘴道:“王爷这莫不是把哄俨儿那一套混用在妾身上了。” 提到二人唯一的儿子裴行俨,云矩脸上的笑容便滞了滞,收了手,淡淡道:“我可从没有这般哄过俨儿。” 赵宁杨自知失言,懊恼地垂了垂头,敛下的神色里,是对云矩方才动作的眷恋与依赖。 赵宁杨喃喃道:“王爷,王爷待俨儿,也该和善些。” 云矩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倦怠,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一句:“慈母多败儿。” 颍川王世子裴行俨的纨绔之名响彻洛都,与他九叔寿春王并称洛都双毒瘤,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寸草不留。 云矩对这个儿子的某些言行,是很有些不满的。 赵宁杨抿了抿唇,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了。 云矩失了兴致,却也无意迁怒于赵宁杨,毕竟云矩自己心里也清楚,无论怎么说,行俨是好是坏,是蠢是恶,终究是不该怪到赵宁杨头上的。 云矩便直接问了:“王妃看到了什么?” 不是问她梦到了什么,而是直接问她看到了什么。 赵宁杨心里有些犹疑,她不知该怎么说。 前文便已提过,颍川王妃赵宁杨这辈子,真正梦到死人的经验,先前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她的母亲,母亲过世时,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黄口小儿,惊慌失措地提前一个月便梦到了,接着便开始整日大哭高烧不退说胡话。 没错,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说胡话。 没有人相信她,即使是她的母亲。 而后来纵然时间证实了她所说的分毫不差,她得到的,也只有她父亲隐隐厌恶的眼神,和下人们背地里对她“灾星”、“祸害”的编排。 第二次她倒是长了记性,对祖母的死绝口不提,可那毕竟是当时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亲人了,赵宁杨试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法子去改变,于事实却是,分毫无济。 后来,她就更不愿说什么了。 不过起先她不想说,是因为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信,后来她不想说,是她觉得自己说了也没用。 但云矩不一样。 赵宁杨暗暗掐紧了手心,云矩她,不一样。 所有人都可以死,但云矩不行,她绝对,绝对不允许! 赵宁杨急速地喘了一大口气,仰起头看着云矩的脸,眼中似有无限晶莹闪烁。 她轻轻开口,似乎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低低道:“我看到了王爷的死。” 云矩手指微屈,身子略微一绷。 不过那紧绷只有一瞬,很快便平复了下去,她自嘲地笑了笑,与赵宁杨顽笑道:“原来我也不是寿终正寝啊。” 赵宁杨梦到的,一直都是惨死之人。 不过云矩真没有多惊讶。 老实讲,这是个好一点的结果。 起码比赵宁杨今夜梦到的是行俨要好一点。 不是云矩她自视过高,她是真心觉得,如今还活在世上的所有人里,之于赵宁杨而言,其中还称得上是“金”的,也只有自己和行俨那个熊孩子了。 赵宁杨咬了咬下唇,无法享受到云矩的冷幽默,说出那句话后,她便一直打着颤,全身细细发着抖,似乎自己说出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般,整个人都显示出一份难以接受的表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5.如梦令(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洛阳城里的锦绣柔情也拦不住它肆虐的步伐, 只矫揉地退避开来, 委委屈屈地往东城的富贵窝里遁去。 东贵西富,南贫北贱, 兴宁坊就是那东城里头一份的显贵处,叫旁人说起来, 那里可是住着大庄的三位王爷哩!啧,怎是寻常人可一窥的地界。 而云矩, 如今就恰呆在这兴宁坊之内,且还是寻常人连门前都不敢走过的黔南王府之中。 黔南王裴云朔以战功封亲王, 当年三征西南,踏平夷部,血流成河自不必说, 屠戮全城的事也没少做过,连带着整个王府都似乎浸着一层血腥味, 隔老远都叫人闻着冲鼻子。 云朔回府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他快步走进大厅, 不耐等侍人帮忙, 自己三下五除二麻利地解了披风挂到一边, 接过管家煮好的热茶,搁手心没动, 先沉声问道:“颍川王那边如何了?” 田七是云朔从贵州那边带回来的亲信, 很有一把好力气, 能独自举起一头健牛来, 在黔州军里颇有壮士之名。 可惜云朔当初看重的是他的力气和忠心,当下用得到的,却只有他的忠心了。 田七并不是一个多机智细心的人,他自己也清楚黔南王要的是怎样的答案,无非是一五一十地把下午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说了。 可即使再“事无巨细”,即使田七整晌一动不动地憨守了全程,也确实没多少好禀告的。 这毕竟不是云矩被囚禁的第一天了,她早已识了相,规规矩矩的,主人家不让做的事半点也不会去做,就是主人家默许了的,她能不多做也绝不会做。 她就一个人在屋里下了一整天的残棋。 连中途出来走两步透透风的意向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那么金贵漂亮的人——云朔不至于在环境、物什上苛待云矩,那屋子里的地暖烧得比云朔自己住的地方还足,田七在里面呆了一下午,只觉得这般山雨欲来的严苛形势下,能与颍川王这般人物一起,过了这半下午可以称得上是宁和的日子,莫名有些说不出来的飘飘然,脸都悄然红了。 云朔瞥见,脸色顿时一寒。 只是这寒气并不是冲着田七去的,而是对他的好五哥,颍川王裴云矩。 云朔自忖,颍川王是怎样一个巧言令色、舌灿如簧的人物,再没有人比他了解的更清楚了。 废太子能因他丢了储君之位,如今病倒在床上不能动的那位,还心心念念着要他去登基承祚呢。 这样比起来,当初能被她三言两语挑动去决意赴死的自己,于人家心里,又能算的个什么呢? 云朔无声冷笑。 他起身向关着云矩的北草堂走去。 及至院前,便听得有二奴仆在闲话。 高个儿的与矮个儿的说:“这里面那位真的是颍川王么?一笔惊江南的那个颍川王?” 矮个儿的轻声嗤笑,作了个呸的动作,不屑道:“哪里还有什么惊才绝艳?不过是个冷血冷情、无恶不作、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的龌龊人!崇德宴当时的血可是直流到了中门,清洗的将士们隔日忙了一整天才算完,这个颍川王啊,往常端的是一副冯虚御风的出尘作态,谁知内里如此很辣,可见那些仁义礼智信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要我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搏取才名的都是些汲汲营营之辈,还不如我们王爷,厚道!仁义!” 高个儿见自己一句话引出他这般多的说教,不由讪讪,转了话头。 “你说,咱们王爷这心里,到底是咋想的啊?” 矮个儿横了他一眼,冷哼道:“王爷自然有王爷的道理,哪里容我们去置喙!你还是安心看你的门吧!” 之后二人便不再言语。 云朔听完后稍站了站,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然后才举步向堂子里走。 其实那高个儿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如今他这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毫无章程。 或者说先前纵是有,如今也被云矩逼得全乱作一气,作不得数了。 不过他倒是真的很想知道,裴云矩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云朔冷着脸进了门。 云矩听得他的脚步声,合卷抬眸,冲他微微一笑。 那是属于颍川王的惯常笑容,以往看来,总有一种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闲适姿态,叫云朔心里暗暗惊叹倾慕。 如今,却只余可恨。 她倒是算准了自己不舍得杀她! 云矩视云朔的黑脸如无物,以手支颐,闲闲一笑,仿佛面对的不是囚禁自己于此的仇敌,而是多年未逢的故友。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让无论先前与她有多大意见的人,都能在三言两语间撇开偏见,坦诚相对。 “小八,你来了。” 不得不说,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普普通通的一个抬眸,就让自认早已对她毫无期待的云朔,无端回忆起了当初在清溪宫的时候——那时候,温家还没有败落,温禧贵妃还没有死,云矩还是正当盛宠的五皇子,而默默追随于她身后的云朔,还没有成那颗被她抛到人前的弃子。 一切都仿佛还是当初最好的样子,最融洽的时刻。 只是朱颜改。 云朔轻轻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讥嘲道:“颍川王还是不要这么叫我的好,您这么一唤我,只能叫我回忆起当初你叫我去死的模样。” 当初在清溪宫的云矩,也是这般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模样,抬头看着兴冲冲来找她的云朔,轻声道:“小八,五哥待你可好?” “你可愿意替我去死?” 那是云朔少年时代的终结。 他年少时最崇拜、最亲近、最爱重的兄长,亲手终结了他不算安稳但至少性命无忧的少年期。 云矩听得眉眼微动。 云朔却已不想再听她舌灿如簧地辩解些什么了,他直直一挥手,冷声道:“以往尔尔,俱都风流云散,我无意与你纠缠是非对错,更懒得再为当初讨些许说法,我们今日,只论如今。” “临淄王欲杀你,他鼓动皇室宗亲与朝堂上大半臣子上书慧帝请求赐死你,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你的项上人头,你不至于那么蠢,还想着偷跑出府搞小动作吧?” 云矩微微一笑:“这是自然,不过我没想到,跳得最高竟是三哥” 云朔懒得看她,赵家因她的一出毒计满门尽灭,皇后自戕后,临淄王想杀她,这是多么正常的事。 云朔冷冷地看着她:“你既然心里清楚,就不要再作无谓的打算,反间府内侍卫潜逃的事,我觉得你做一次就该知道结果了。” 云矩微讶,似乎没想到他会有此一言。 她自认今日自己是绝对规矩的。 她不知该从何辩解,好在云朔也并不想听她的辩解,狠话撂罢,匆匆转了这茬,挖苦她道:“如今外面都想杀你,你倒是安得下心,在府里不紧不慢地下棋,你当真觉得,只要把事情拖到蓟州王回都就能解决么?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慧帝已否了传位蓟州王的提议,外地藩王无诏不可入都,中山王已以此名义列兵山海关,一旦蓟州王南下,只有死路一条!” 蓟州王乃皇长子裴云啸,其生母吴美人卑贱,故自小养在温禧贵妃膝下,与云矩情分,非其余兄弟可表,皇后被抄家没族后,嫡脉式微,以长幼论,蓟州王为先。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颍川王扛着不死是想把事情拖到蓟州王回都来寻转机。 云矩听了云朔之言,却并不着恼,也丝毫不显烦忧,她看起来,似乎早有预料。 云朔只见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轻声否决:“我的倚仗,从不是大哥。” 云朔不屑:“哦?” 云矩并不为他的情绪所扰,继续侃侃而谈:“三哥之流,不过秋后蚂蚱、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我之所以不急,一直都是因为,有小八你啊。” 云矩真诚地看着云朔,轻声呢喃道:“大半朝臣要我死又如何,他们哪个,能与你黔南王的威势相比呢?” 对着那双幽深的眼瞳,云朔有片刻的迷失。 接着便是大怒。 云朔猛地站起来,刷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忍无可忍地怒吼道:“你当真以为,当真以为!到了如今,我还不敢杀你么!” 剑光闪闪,锋利异常,这是自然的,黔南王征战多年,他的佩剑,又岂会是俗物。 只是纵是名剑在侧,纵是似乎片刻间便会被人取了性命横尸当场,云矩面上也无丝毫畏惧之色。 她看起来平静极了。 “你不会我自被困到如今,没有问过府里半句,就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是你出手,他们便都不会有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6.如梦令(四)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赵宁杨自己看得都要窒息了。 自家王爷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 可王爷当时, 眼眶都憋红了。 赵宁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心神不定地想, 那自己呢?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就放任王爷一个人遇险了呢 云矩听了,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既不失落也没高兴——既然不是被父皇处死问斩的,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发展到于他最不利的地步, 可憋屈地叫人给掐死了,也真是让人郁闷, 她都不知道她的“大业”那时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矩便皱着眉头往细里问:“那大概是个什么时节,你看到了么?” 赵宁杨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曾瞅见,不过那是个冬日, 王爷身上穿的很厚,且” 赵宁杨小心瞅了瞅云矩的脸色, 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且距今不会超过十年, 王爷看起来, 形容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 赵宁杨猜测着那大概也就距今三五年的光景, 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十年的口。 可即使是十年后, 云矩也不过才三十七岁, 英年早逝, 还是暴毙惨死, 云矩的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但赵宁杨还在这里,云矩无意给她不痛快,便敛了神色,改了话题,轻声道:“王妃一路过来也是受惊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一番,歇在这儿吧。” 听到这句,赵宁杨从一片荒芜的惊惧里舔舐出几分窃喜来,她垂下头,端庄温婉地应了。 云矩看着她出去收拾的背影,心里浮上另一桩暗愁。 赵宁杨喜欢她,她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可赵宁杨竟然会喜欢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赵宁杨明明是知道颍川王是个女人的。 云矩眉心微紧,她是很看重自己的这个王妃的,赵宁杨为人聪慧冷静明辨大局,且她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好用,但关键时刻往往会给事情带来转机。 最关键的是,身为三姓后人,赵宁杨和她,是先天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赵宁杨对她的忠诚,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可就是因为这桩风月迷情,云矩已经刻意避着对方许多了。 云矩这个人,刻薄寡情,天性凉薄,漂亮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已腐朽的脏心。 她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能登上最后的帝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 但凡换个女人对她起这般心思,她早就顺势导之,加以利之了。 可偏偏是赵宁杨。 她难得心善一回,想予对方些实实在在的温情的。 她真不想看赵宁杨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熄了灯,云矩揽住怀里人,右手中指似不经意般在对方脑后抚过几回,碎金兆的能力发作后,赵宁杨总要接连做几宿几宿的噩梦,云矩可以帮她直接把这段记忆清除掉,可赵宁杨不愿,无论是好的、坏的,赵宁杨总希望自己于云矩是有用的。 但云矩至少还可以给她编几个好梦做做。 赵宁杨躺在云矩身侧,也不知是黄粱指的作用还是云矩本身的作用,她很快便睡熟了去。 云矩却不怎么睡得着。 再怎么心大的人,乍闻自己未来的惨死,怕都难能睡得着。 更何况云矩这样本就敏感多思睚眦必报的心性。 她盯着赵宁杨的侧脸出了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自己初见赵宁杨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外家接连被皇帝问责,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颍川王。 而对方是卫国公府空占位子的嫡长女。 卫国公府草根出身,但祖上与当今皇后之父承恩公一脉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二人俱都为大庄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开国封将时,因为老卫国公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便被自己的好兄弟叫去记在了赵家,以后子嗣们便作亲戚来往。 只是传到慧帝朝间,卫国公府几经沉浮,已沦落为二流世家,而隔壁好兄弟家却是一路青云直上,后来更是出了一个皇后,得封承恩,两家说起来,也只愿做表亲来往,一表八千里,并不如何亲近。 而赵宁杨生母早逝,父亲冷落,继母刻薄,虽是原配留下的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在府里却活似个摆设般,在及笈前的一次春宴上更是被人故意推下池水,待救上来,大病月余,遣医问药,缠绵病榻半年余。 紧接着,关于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受凉后确诊无法生育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都。 赵宁杨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人这般欺负,她略施手段,痛下狠手,直接弄得继母被休下堂。 她这么做,自然还是有隐情的,当日落水,她只是身体不适,是后来继母持之不懈地给她下药,才致使她后来真的如同传言般不能生育了。 可这是家丑,说出去与她也无甚好处,赵宁杨无意欺骗未来的夫家人,想把这事抖出去与继母同归于尽算了,却被父亲拦住了。 卫国公可以休妻,却不容大女儿的婚事出差错,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且赵宁杨母亲在世时,是给她定了一门亲的——楚襄侯的嫡次子陆虞,仪表堂堂,颇有佳名,楚襄侯府本身也比卫国公府得意的多。 赵宁杨与陆虞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陆虞的风度才学,也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闺阁女子折服。 陆虞知道赵宁杨遭的罪,可他并不在意,他对赵宁杨说:“阿杨,即使我们真的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因此抛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陆虞,后来却不顾规矩体统,疯狂地爱上了另一个女子。 那个人是赵宁杨的远房表妹。 表妹父母双亡,跑来洛都投亲,赵宁杨感慨身世,待她极为亲善,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凡自己有的,绝不会少她一份。 而表妹低调谦逊,守礼端庄,如果不是那个梦,赵宁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这俩人会有什么纠葛。 那是赵宁杨这辈子第三次梦到死人,她梦到的,是她自己。 嫁给了陆虞的她,因为多年未孕,遭婆家刁难,表妹便屡屡寻来开解她,而她则一心求医问药,想为陆家绵延子嗣。 最后难产死在了产房之内。 那么多的血,那么脏的血,流啊流,赵宁杨顺着血迹寻过去,看到了站在产房之外的四个人。 一男一女,加两个男孩。 男人抱着女人哄着,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细细地哭。 女人哭诉道:“啊,我表姐的命真是太惨了,她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啊,我可怜的表姐啊” 男人面上也有不忍,但还是先哄着自己怀里娇弱的女人:“那是宁杨没福气,晚舟,这不怪你,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也要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啊” 秦晚舟哭的更是伤心,边哭边道:“阿虞,你说,是不是我们造的孽,都是我们的错,最后却报在了表姐身上。” 陆虞沉下脸,不悦道:“晚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她?她在时,你委委屈屈藏头掩面,连带着孩子们都没个正经身份,我母亲早都急得抱孙子了,只因儿时一句戏言,我与了她赵宁杨正妻之位,日后也可得我陆家子孙跪拜,你则处处低她一头,你我二人,何曾对不起她?纵然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她去了,我也伤心,但她活着时也那般艰难,如今去了,于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两个孩子也可以正式认祖归宗,晚舟,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纵是为了孩子,下个月我也要娶你过门。” 秦晚舟便止了哭,破涕为笑,含羞道:“好,我不提了我等你。” 陆虞脸上便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赵宁杨一梦梦醒,便疯了。 她血脉的暴动,直接引得卿芜人和云矩二人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卿凌动用国师的权利,封锁了卫国公后宅,请云矩出面帮忙,卿芜人给她们掠阵。 云矩翻遍古籍,用心血设阵,把赵宁杨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三姓传女不传男,所以从一开始,赵宁杨就该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云矩就是想欺骗她也骗不了,既然不曾误会她的性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赵宁杨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云矩颇感头疼,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因为行俨的存在而娶赵宁杨是好是坏了。 难不成是因为我帮她治了治陆虞,她因为移情作用,便爱上我了?云矩啼笑皆非地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7.如梦令(五)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来人正是东宫太子与九皇子寿春王。 事实上, 刚才城门官遥遥传来的声音, 也是对太子出行仪仗的见礼。 东宫太子与寿春王联袂而来,所为的, 也恰恰是替天子出门迎云朔一行。 如今人倒是聚了个齐全。 裴行俨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完全沉浸在这下终于有了靠山的美好想象中, 三步并作两步,擦过云朔身畔, 挤到来人身前就开始告状。 “九叔!就是这个人,他仗着自己武功高就欺负我, 还弄坏了你送我的鞭子!言语间对我父王还多有不敬!” 颍川王世子能和寿春王并称洛都两大毒瘤,可见二人平日里在斗鸡撩狗的事上颇多默契,一来二去的, 锦绣堆里滚出来的交情,这对叔侄还颇有共同语言哩。 寿春王顺着裴行俨的指示看到云朔, 眼角就是一跳。 他肃容道:“阿俨,不得无礼, 这” 东宫太子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插了嘴:“哦, 可有这事?俨儿, 谁欺负你了?怎么欺负的?与本宫好好说说,本宫替你出气。” 寿春王皱了皱眉, 咽下了后半句解释的说辞。 云朔身后将士幕僚们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庄慧帝既然派了太子和寿春王来城外迎接黔州来人, 不可能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们“黔将军”的身份, 方才寿春王的反应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可看东宫的意思,却是现在还不急着认了。 欺负一个颍川王世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做这事的若是八皇子,那就是皇家自己的叔侄打闹,可若是一个草根出身的“黔将军”,那他们今日恐怕非得吃这一亏了。 韩子清很快便意识到了目前局势的不妙,赶紧给云朔使眼色,示意他说两句软话然后表明身份。 云朔却木着脸当没看到。 韩子清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家将军这是在犯什么执拗。 裴行俨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先指了指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人群中的那个中年人,满是厌恶地说了句“他,手脚不干净!” 然后又不大开心地指了指宋则:“他,脑子蠢不聪明没长眼睛还爱管闲事。” 最后指了指对面的云朔:“这人毁了我的鞭子!他至少得赔我一条九节鞭!” 却是不再提先前那句“言语间对我父亲多有不敬了”。 韩子清暗道,这个颍川王世子,也不真的像传闻里的那么草包,不至于完全被旁人拿着当枪使。 若是在此提了颍川王下场,自家将军这还没被正式复名,就得先和一位成年郡王结了仇怨了。 东宫太子笑了笑,再问裴行俨:“那俨儿觉得,他们三人当如何处置?” 云朔一行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宋则动了动嘴,刚想说些什么,被宋然按住了。 裴行俨先看那中年人,毫不犹豫地开口道:“废了他的右手!” 宋则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云朔眉头微皱,徐有仁忍不住开口道:“小公子的戾气不免重了些。” 裴行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对着宋则王武他们时都挺不客气的,可见徐有仁白花花的胡子一大把了,不知怎的,竟忍住了到嘴边的嘲讽,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然后下巴微微抬起,点了点宋则:“他么,脑子太蠢,要他抄个一百遍孙子兵法我才解气。” 东宫太子低低地笑了笑,众人的面色都是一松,没想到这位颍川王世子看上去挺暴躁的一个人最后还是愿意讲些道理的。 云朔淡淡地问:“我呢?” 裴行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见过人讨赏的,没见过人上赶着讨罚的。 裴行俨不悦道:“九十两。” 寿春王面皮一紧,忍不住道:“低了低了,亏了。” 还不待众人心里去疑惑什么是“低了”、什么又是“亏了”,裴行俨已经不开心地瞪了寿春王一眼,不满道:“九叔,你少糊弄我了,你这鞭子根本就不是什么百越圣物,亏我先前还傻乎乎地信了你,就要九十两,多的送你了,懒得理你,我的东西我说了算。” 寿春王被他说的险些下不来台,羞得拿了扇子遮自己的脸。 倒是东宫太子听了很感兴趣,好奇道:“俨儿喜欢百越的东西?他们那里何曾产鞭子,就是有也不怎么好,不过那里的弓箭很是不错,俨儿要喜欢,二叔送你一副,你如今可拉得开几石弓?” 听着前面,裴行俨还兴奋得两眼放光,待闻得最后的问题,他便蔫了,不怎么上心道:“随意吧,反正我也没多大劲,二叔给我什么我估计都拉不开,留着当摆设看吧。” “你啊。”东宫太子摇了摇头,似乎很宠爱般点了点他的额头。 寿春王躲在扇子后抖了抖自己起的一身的鸡皮疙瘩。 裴行俨不自在地动了动,瞥到云朔正探究地望着他,不高兴了:“你看我作什么?九十两,不能再少了。” 云朔摇了摇头,问:“为什么不是要我赔鞭子了?” 裴行俨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微笑:“因为我讨厌你,才不要你送的东西!” 寿春王嘴角一抽,这熊孩子,迟早倒霉在他那一张嘴上。 云朔身后的将士也纷纷面露不忿,倒是云朔这个正主,淡定得很。 他只在心里微微感慨着,不像,真是一点也不像,除了脸,剩下的性子竟然是完全不像。 五哥可从不会把自己对一个人的喜恶如此明显地挂到脸上、放在嘴边。 他可是个多么能忍的人啊。 不过还是有点伤心 云朔语气都低落了下来:“那大概在下的银子,小公子也是不屑于要了。” 裴行俨被他噎个正着,反嘴正想说什么,寿春王终于忍不住了。 他拽过裴行俨,指了指云朔,主动介绍道:“阿俨,这是你皇祖父的第八个儿子,我的八哥,你父亲的八弟,你的八叔,你说话客气些。” 裴行俨呛个半死,难以置信道:“八八八八叔??你在逗我玩吧?我哪有什么八叔?不是,皇祖父有八个儿子么?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 他一激动,口吃不说,还少说了一个“第”字。 寿春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看:“你皇祖父不仅有八个儿子,还有九个儿子、十个儿子、十三四五六七八个儿子呢?没有八个儿子,你九叔我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 裴行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东宫太子便出来充好人,打圆场道:“好了,小九,孩子们都不知道,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你也别责怪俨儿了,别说他,就是我,现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呢。” 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朔,眼睛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道:“恐怕就是八弟自己,都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吧,不然怎么你我都站了这么久了,还不见他过来打招呼?” 云朔闻言便沉了一口气,上前拱手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寿春王殿下。” 寿春王连连摆手:“八哥,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哪里有弟弟给哥哥见礼的道理,叫我小九就好,叫我小九就好。” 东宫太子见云朔这般谦逊,倒是满意了些许,不咸不淡地看了寿春王一眼,敲打了他一句:“无妨,反正人家也叫不了你第二次了,八弟,请吧,本宫先带你去驿馆暂歇,父皇今夜在宫里为你设了接风宴,晚上可不要迟到了。” 寿春王得太子冷眼,这才察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东宫太子偏过头去,拉了裴行俨的手,笑着说:“俨儿与本宫一道就好,左右你父王晚上也是要进宫的,你去二叔那里玩,晚上再送你去你父王那儿,好不好。” 裴行俨挂起无所谓的纨绔笑容,点头应了。 没被东宫太子拉住的那只手,却偷偷在裤子上狠狠蹭了几下。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改道往城里去,东宫太子拉裴行俨一起上了太子仪仗,行俨脸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惨了,这次回去肯定又要挨父王的骂了! 有内侍过来低声禀报了什么,行俨并没有听清,但感觉到东宫太子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他脸上落了一下。 然后轻声道:“既然手脚不干净,那就剁了他的手脚,既然敢犯到不该犯的人身上,那就要他赔了那条贱命,懂了么?” 三月天里,裴行俨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从最初到最后,她予他的,便只有利用,他于她,也只是一枚有点好用的棋子。 而这一次,他心甘情愿。 只要她坦白。 云矩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8.如梦令(六)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赵宁杨自己看得都要窒息了。 自家王爷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 可王爷当时, 眼眶都憋红了。 赵宁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心神不定地想, 那自己呢?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就放任王爷一个人遇险了呢 云矩听了,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既不失落也没高兴——既然不是被父皇处死问斩的,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发展到于他最不利的地步, 可憋屈地叫人给掐死了,也真是让人郁闷, 她都不知道她的“大业”那时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矩便皱着眉头往细里问:“那大概是个什么时节,你看到了么?” 赵宁杨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曾瞅见,不过那是个冬日, 王爷身上穿的很厚,且” 赵宁杨小心瞅了瞅云矩的脸色, 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且距今不会超过十年, 王爷看起来, 形容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 赵宁杨猜测着那大概也就距今三五年的光景, 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十年的口。 可即使是十年后, 云矩也不过才三十七岁, 英年早逝, 还是暴毙惨死, 云矩的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但赵宁杨还在这里,云矩无意给她不痛快,便敛了神色,改了话题,轻声道:“王妃一路过来也是受惊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一番,歇在这儿吧。” 听到这句,赵宁杨从一片荒芜的惊惧里舔舐出几分窃喜来,她垂下头,端庄温婉地应了。 云矩看着她出去收拾的背影,心里浮上另一桩暗愁。 赵宁杨喜欢她,她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可赵宁杨竟然会喜欢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赵宁杨明明是知道颍川王是个女人的。 云矩眉心微紧,她是很看重自己的这个王妃的,赵宁杨为人聪慧冷静明辨大局,且她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好用,但关键时刻往往会给事情带来转机。 最关键的是,身为三姓后人,赵宁杨和她,是先天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赵宁杨对她的忠诚,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可就是因为这桩风月迷情,云矩已经刻意避着对方许多了。 云矩这个人,刻薄寡情,天性凉薄,漂亮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已腐朽的脏心。 她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能登上最后的帝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 但凡换个女人对她起这般心思,她早就顺势导之,加以利之了。 可偏偏是赵宁杨。 她难得心善一回,想予对方些实实在在的温情的。 她真不想看赵宁杨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熄了灯,云矩揽住怀里人,右手中指似不经意般在对方脑后抚过几回,碎金兆的能力发作后,赵宁杨总要接连做几宿几宿的噩梦,云矩可以帮她直接把这段记忆清除掉,可赵宁杨不愿,无论是好的、坏的,赵宁杨总希望自己于云矩是有用的。 但云矩至少还可以给她编几个好梦做做。 赵宁杨躺在云矩身侧,也不知是黄粱指的作用还是云矩本身的作用,她很快便睡熟了去。 云矩却不怎么睡得着。 再怎么心大的人,乍闻自己未来的惨死,怕都难能睡得着。 更何况云矩这样本就敏感多思睚眦必报的心性。 她盯着赵宁杨的侧脸出了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自己初见赵宁杨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外家接连被皇帝问责,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颍川王。 而对方是卫国公府空占位子的嫡长女。 卫国公府草根出身,但祖上与当今皇后之父承恩公一脉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二人俱都为大庄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开国封将时,因为老卫国公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便被自己的好兄弟叫去记在了赵家,以后子嗣们便作亲戚来往。 只是传到慧帝朝间,卫国公府几经沉浮,已沦落为二流世家,而隔壁好兄弟家却是一路青云直上,后来更是出了一个皇后,得封承恩,两家说起来,也只愿做表亲来往,一表八千里,并不如何亲近。 而赵宁杨生母早逝,父亲冷落,继母刻薄,虽是原配留下的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在府里却活似个摆设般,在及笈前的一次春宴上更是被人故意推下池水,待救上来,大病月余,遣医问药,缠绵病榻半年余。 紧接着,关于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受凉后确诊无法生育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都。 赵宁杨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人这般欺负,她略施手段,痛下狠手,直接弄得继母被休下堂。 她这么做,自然还是有隐情的,当日落水,她只是身体不适,是后来继母持之不懈地给她下药,才致使她后来真的如同传言般不能生育了。 可这是家丑,说出去与她也无甚好处,赵宁杨无意欺骗未来的夫家人,想把这事抖出去与继母同归于尽算了,却被父亲拦住了。 卫国公可以休妻,却不容大女儿的婚事出差错,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且赵宁杨母亲在世时,是给她定了一门亲的——楚襄侯的嫡次子陆虞,仪表堂堂,颇有佳名,楚襄侯府本身也比卫国公府得意的多。 赵宁杨与陆虞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陆虞的风度才学,也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闺阁女子折服。 陆虞知道赵宁杨遭的罪,可他并不在意,他对赵宁杨说:“阿杨,即使我们真的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因此抛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陆虞,后来却不顾规矩体统,疯狂地爱上了另一个女子。 那个人是赵宁杨的远房表妹。 表妹父母双亡,跑来洛都投亲,赵宁杨感慨身世,待她极为亲善,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凡自己有的,绝不会少她一份。 而表妹低调谦逊,守礼端庄,如果不是那个梦,赵宁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这俩人会有什么纠葛。 那是赵宁杨这辈子第三次梦到死人,她梦到的,是她自己。 嫁给了陆虞的她,因为多年未孕,遭婆家刁难,表妹便屡屡寻来开解她,而她则一心求医问药,想为陆家绵延子嗣。 最后难产死在了产房之内。 那么多的血,那么脏的血,流啊流,赵宁杨顺着血迹寻过去,看到了站在产房之外的四个人。 一男一女,加两个男孩。 男人抱着女人哄着,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细细地哭。 女人哭诉道:“啊,我表姐的命真是太惨了,她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啊,我可怜的表姐啊” 男人面上也有不忍,但还是先哄着自己怀里娇弱的女人:“那是宁杨没福气,晚舟,这不怪你,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也要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啊” 秦晚舟哭的更是伤心,边哭边道:“阿虞,你说,是不是我们造的孽,都是我们的错,最后却报在了表姐身上。” 陆虞沉下脸,不悦道:“晚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她?她在时,你委委屈屈藏头掩面,连带着孩子们都没个正经身份,我母亲早都急得抱孙子了,只因儿时一句戏言,我与了她赵宁杨正妻之位,日后也可得我陆家子孙跪拜,你则处处低她一头,你我二人,何曾对不起她?纵然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她去了,我也伤心,但她活着时也那般艰难,如今去了,于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两个孩子也可以正式认祖归宗,晚舟,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纵是为了孩子,下个月我也要娶你过门。” 秦晚舟便止了哭,破涕为笑,含羞道:“好,我不提了我等你。” 陆虞脸上便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赵宁杨一梦梦醒,便疯了。 她血脉的暴动,直接引得卿芜人和云矩二人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卿凌动用国师的权利,封锁了卫国公后宅,请云矩出面帮忙,卿芜人给她们掠阵。 云矩翻遍古籍,用心血设阵,把赵宁杨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三姓传女不传男,所以从一开始,赵宁杨就该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云矩就是想欺骗她也骗不了,既然不曾误会她的性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赵宁杨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云矩颇感头疼,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因为行俨的存在而娶赵宁杨是好是坏了。 难不成是因为我帮她治了治陆虞,她因为移情作用,便爱上我了?云矩啼笑皆非地想。 云矩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一错眼,竟没发觉赵宁杨何时又做了噩梦惊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9.燕归巢(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赵宁杨在床上干坐了很久, 才被丫鬟轻鸿唤得回神。 她惨白着一张脸, 不必揽镜自观,就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态有多吓人。 那是一种被惊骇过度后的身体自然表现。 轻鸿许久不得应, 正踌躇着不敢动,便听得里头唤她打水来洗漱。 这个时辰了轻鸿瞅了瞅夜色, 心里有些讶然,但还是乖巧应下, 送水进来。 服侍赵宁杨重新梳洗时,轻鸿忍不住小声问道:“王妃是又做噩梦了么?” 又做是了, 赵宁杨淡淡地想,嫁到颍川王府后,她虽然许久未再做过噩梦, 可早先在闺中时,却是没少做过的。 确实是“又做了噩梦”。 赵宁杨略点了点头, 嫌丫鬟手脚太磨蹭,便撇开她去, 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挽了个小缵。 然后嘱咐轻鸿道:“去明心堂问问, 王爷可曾歇下了?若是未歇在那里, 便找管家打听了王爷的去处再来回我。” 轻鸿这下更是诧异了。 颍川王与自家小姐成婚近十年,感情不好也不坏, 说不好, 是颍川王一个月里与自家小姐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数, 自己家小姐这王妃做的, 活似守了寡般;说还不坏,则是颍川王虽然不爱与王妃同房,但身边也没有旁的莺莺燕燕,只是爱公文胜过爱女人罢了,府里这么些年,也只有王妃所出的大公子一个,年前也上书请立了世子,王妃这位子,是再稳当不过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二人如今也该是老夫老妻融洽默契地各不相干扰的时期了,这大半夜的,王妃却突然叫人寻王爷这可有点稀奇。 可就是再惊诧,主子吩咐下来的事,轻鸿该怎么做还得做。 只是希望别为此惹了王爷不悦,轻鸿在心里默默地想。 赵宁杨没心情理自个儿丫鬟心里乱七八糟的官司,她正赤脚站在屋中,出神地回忆着自己方才做过的“噩梦”。 不过说噩梦或许不太恰当,真要说的话,大概是“预兆”更合适。 世人只知道,如今居化坊里住着的颍川王妃是皇后赵氏的表侄女,颍川王在母族温氏失势后,为了搏得东宫的庇护,故而娶了她。 但并不爱她,是而虽敬着她,却也并不如何宠爱她。 只有赵宁杨自己心里清楚,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云矩之所以娶她,或者说,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嫁给云矩,不过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同样在血脉里就被诅咒了的人。 巫祝之能传至如今,早已消匿于无形,唯有其中三支,秘传至今,只传女不传男,故曰三姓女。 她们分别指黄粱指、碎金兆、冥观生三脉。 赵宁杨便是一个不完整的碎金兆继承体。 据说她们这一脉的祖先在全盛时期,是可以通过梦境预知身边十年内所发生的一切大事,可惜传到她这一代,所有的能力早已变得鸡肋,倒与诅咒无异。 碎金兆碎金兆,顾名思义,只有身边珍贵的金子碎掉的时候,才能有征兆。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梦不到。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的死,梦不到。 赵宁杨从小到大,只梦到过三个人的死,但每一个,都给她留下了尤为深重的阴影,以及之后紧跟而来的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的母亲,她的祖母,和她自己。 今晚这是第四个。 轻鸿进来回禀,道王爷今夜确实宿在明心堂,她已禀了对方,道王妃马上就会过去,王爷也允了。 赵宁杨便止住了那些不好的思绪,赤脚穿着寝衣就往外跑。 轻鸿看到王妃的赤足,愣了愣,拎着鞋子在后面追赶,可赵宁杨跑的太快了,深更半夜的,轻鸿也不敢高声喧哗,只得跑得气喘吁吁地追。 赵宁杨跑到明心堂的时候,云矩已点了灯捧着书卷在等她。 见赵宁杨衣鬓散乱地进来,云矩眉眼微动,放下手里的文卷,揽过赵宁杨坐下,一下又一下地顺抚着赵宁杨的后背。 她什么也没有问,单这么安安静静地揽着赵宁杨的身子,便叫赵宁杨心里生出无限的勇气和安定来。 赵宁杨舒服地窝在云矩怀里享受了半晌,待情绪平复下来,这才略抬了抬头,仰望着云矩在烛火下活似泛着一层光的玉颜,幽幽道:“妾身做了一个梦。” 老实讲,云矩并不感到惊讶。 赵宁杨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恰恰相反,自幼丧母的经历让这位只有一个空架子的赵家大小姐打小便学得了何为“识时务”、“懂眼色”、“明进退”。 她既然如此慌张失仪地来寻自己,必然是碰到了极大的问题。 而赵宁杨身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云矩自然也很清楚。 一直梦到身边人的惨死并不是一个舒服的感受,云矩心中怜惜她,也怕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预知胜利的人,总容易被看作成胜利与荣光的象征,而与之相对,预知灾祸的人,也免不了被庸俗视作异端和不详的征兆。 云矩大概猜得出赵宁杨梦到了什么,她不想对方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全搁自己心里较劲,便故意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王妃这是做了噩梦吧,不怕,还有我在呢。” “摸摸毛,吓不着。” 云矩中指微动,沿着赵宁杨的脊柱多抚摸了几遍,对方紧绷的身子果然又放松了不少,面对云矩福至心灵的调侃,羞赧地笑了笑,别过头回嘴道:“王爷这莫不是把哄俨儿那一套混用在妾身上了。” 提到二人唯一的儿子裴行俨,云矩脸上的笑容便滞了滞,收了手,淡淡道:“我可从没有这般哄过俨儿。” 赵宁杨自知失言,懊恼地垂了垂头,敛下的神色里,是对云矩方才动作的眷恋与依赖。 赵宁杨喃喃道:“王爷,王爷待俨儿,也该和善些。” 云矩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倦怠,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一句:“慈母多败儿。” 颍川王世子裴行俨的纨绔之名响彻洛都,与他九叔寿春王并称洛都双毒瘤,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寸草不留。 云矩对这个儿子的某些言行,是很有些不满的。 赵宁杨抿了抿唇,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了。 云矩失了兴致,却也无意迁怒于赵宁杨,毕竟云矩自己心里也清楚,无论怎么说,行俨是好是坏,是蠢是恶,终究是不该怪到赵宁杨头上的。 云矩便直接问了:“王妃看到了什么?” 不是问她梦到了什么,而是直接问她看到了什么。 赵宁杨心里有些犹疑,她不知该怎么说。 前文便已提过,颍川王妃赵宁杨这辈子,真正梦到死人的经验,先前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她的母亲,母亲过世时,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黄口小儿,惊慌失措地提前一个月便梦到了,接着便开始整日大哭高烧不退说胡话。 没错,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说胡话。 没有人相信她,即使是她的母亲。 而后来纵然时间证实了她所说的分毫不差,她得到的,也只有她父亲隐隐厌恶的眼神,和下人们背地里对她“灾星”、“祸害”的编排。 第二次她倒是长了记性,对祖母的死绝口不提,可那毕竟是当时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亲人了,赵宁杨试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法子去改变,于事实却是,分毫无济。 后来,她就更不愿说什么了。 不过起先她不想说,是因为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信,后来她不想说,是她觉得自己说了也没用。 但云矩不一样。 赵宁杨暗暗掐紧了手心,云矩她,不一样。 所有人都可以死,但云矩不行,她绝对,绝对不允许! 赵宁杨急速地喘了一大口气,仰起头看着云矩的脸,眼中似有无限晶莹闪烁。 她轻轻开口,似乎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低低道:“我看到了王爷的死。” 云矩手指微屈,身子略微一绷。 不过那紧绷只有一瞬,很快便平复了下去,她自嘲地笑了笑,与赵宁杨顽笑道:“原来我也不是寿终正寝啊。” 赵宁杨梦到的,一直都是惨死之人。 不过云矩真没有多惊讶。 老实讲,这是个好一点的结果。 起码比赵宁杨今夜梦到的是行俨要好一点。 不是云矩她自视过高,她是真心觉得,如今还活在世上的所有人里,之于赵宁杨而言,其中还称得上是“金”的,也只有自己和行俨那个熊孩子了。 赵宁杨咬了咬下唇,无法享受到云矩的冷幽默,说出那句话后,她便一直打着颤,全身细细发着抖,似乎自己说出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般,整个人都显示出一份难以接受的表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燕归巢(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巧嘴答:“马车上呢。” 黎惜“哦”了一声, 走了两步, 又觉着不对,停下来再问:“那马车呢?” 巧嘴也后知后觉了:“对啊, 马车呢”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跳起来吼道:“该死的马车夫他跑了!” 但那有什么用, 暴躁之后,黎惜和巧嘴俩人还是只有徒步跋涉这一条路可以选, 人总不能站在这荒郊野外等死。 主仆二人开始灰溜溜地跋山涉水,最后赶在天黑前, 饥肠辘辘地走到了离此地最近的一间小镇。 然后对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白面馒头,饿绿了双眼。 当一只玉白的手伸到了她们二人面前时,黎惜早已无心感叹那手的精致贵气了, 她们主仆的全副心神都被那手里被油布包着的热气腾腾的、冒着一股勾人香味的羊肉包子给吸引了。 黎惜咽了咽口水,自觉自己还是个有骨气的人, 艰难地把黏在包子上的视线移开,转向手的主人。 唔, 看上去是个十一啷当岁的少年, 一张包子脸, 哇,好想吃啊包子, 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盯着包子转而盯着自己的脸, 开始眼冒绿光口生涎水, 行追畏惧地退开了半步。 “这位姑娘, 您可否不要这样看着在下?”行追弱弱地提出意见。 “嗯?啊?”黎惜猛地反应了过来,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呀?我没有看着你哈。” 然后转头黎惜就看到了自己不争气地盯着人家小公子手里的包子看个不停的丫鬟巧嘴,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啪到巧嘴脑后,从嘴里挤出一句狰狞的:“巧嘴,你没听到人家公子说你呢么?快把你那俩眼珠子从人家手上抠下来” 巧嘴恋恋不舍地抠下自己的眼珠子,嘴里忍不住嘟嘟囔囔:“可是小姐刚才不也是” “嗯?”黎惜威胁地瞪了她一眼。 巧嘴非常俊杰地闭上了嘴。 行追笑了笑,把手中的包子往黎惜和巧嘴的方向递了递:“两位姑娘,趁着包子还热,用些吧。” 黎惜不免扭捏起来:“这位小公子,这多不好意思啊” 行追嘴角噙着一抹笑,也不说话,只把手里的包子又往那边递了递。 黎惜矜持不过一秒,立马折服在包子的魅力之下,接过来分与巧嘴,二人一道狼吞虎咽起来。 行追笑着便要转身离开。 “小公子,留步!”黎惜仓皇咽下嘴里的食物残渣,见行追要走,赶紧追着喊道。 行追便疑惑地停了脚步。 黎惜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恩不言谢,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 行追面色大变,当即打断道:“姑娘!这便不必了!小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姑娘挂齿!” 黎惜羞涩地看了他一眼,直看得行追脸冒绿光,头冒青烟,待行追撑不住想脚底抹油先溜为上的前秒,黎惜总算吞吞吐吐地憋出了一句话:“确实哈,所以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我也好日后正式地报答你噻。” 行追略带警惕地看着她:“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黎惜大大咧咧道:“我是从西川赶往洛都投亲的,半道上遇到了无良车夫,偷了盘缠,小公子若是手头宽松,不妨再资助我些许,等我到了洛都,自会想办法报答小公子的。” 这倒不难,行追松了口气,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小厮,那小厮当即默不作声地上前,递给黎惜一沉甸甸的荷包,黎惜毕竟是商户之女,上手一摸,就知其中斤两,当即笑得更欢快了些:“小公子真是善心,好人有好报,菩萨保佑您,多谢了!” 行追腼腆一笑:“谢倒不必了,出门在外,谁都有个周转不开的时候,江湖救急罢了。也祝姑娘早日顺利到达洛都,与亲人团聚。” 行追走后,黎惜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感叹道:“他可真好看” --小脸圆圆的,跟个羊肉包子似的,想吃。 巧嘴震惊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小小小姐,人家那小公子也就十一二岁”您也太重口了吧!wow! 黎惜嫌弃地看了这蠢丫头一眼,敲了她一个脑瓜崩:“你在想什么呢!” 巧嘴委屈得摸了摸脑门:“奴婢什么也没想啊。” 黎惜不高兴地又敲了一下:“我还不知道你,我说你想了就是想了。” 巧嘴:,巧嘴屈服了,巧嘴选择闭嘴。 巧嘴左顾右盼,看到一行人,立即惊喜道:“小姐你看!有人在看着我们唉!” 黎惜嫌弃地瞪了她一眼,说她:“笨!” 巧嘴委屈了:“就是有人在看我们啊,不信小姐你自己看” 黎惜横了她一眼:“你当你家小姐我瞎啊!我当然看见了!可人家哪里看的是我们,人家看的明明是你家小姐我!” 巧嘴:“,哦。” 果不其然,一群行脚商人打扮的人正在细细地瞅着这边,见黎惜主仆的目光移来,为首的中年人姿态磊落地走了过来,行一揖礼,开口道:“敢问两位是百岁乡的黎惜黎姑娘” 黎惜得意地抛给巧嘴一个“你看我就说是来找我的吧”的眼神,然后趾高气昂道:“不好意思,这里只有一位黎惜黎姑娘,没有两位。” 中年人默了默:“和巧嘴姑娘么?” 巧嘴:wow,没想到我竟然还能有名字。 黎惜不高兴了:“你们是我表哥派来接我的么?你们也到的太慢了些,真是岂有此理。” 中年人又默了默:“实在抱歉,在下并非令表哥所派之人,在下出自珠福楼,乃是我们家掌柜的想见姑娘一面,故派我们而来,护送姑娘上洛都。” 黎惜挠了挠头,疑惑道:“珠福楼” 巧嘴兴奋道:“小姐小姐,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镇子上王少爷家卖珠宝的店嘛!装饰的可漂亮了!里面东西可贵哩!俺娘说,赚的都是瓜娃子的钱噻!小姐你忘了么,那王少爷还追求过你哩,你嫌他麻子脸招风耳,还写诗来羞辱过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这王少爷可真是痴情,还追你到这里来哇,可见上次我们放的狗不够凶哇” 巧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在场的人听着都是面皮抽抽,黎惜被她烦的脑壳痛,忍不住狠狠地给了她一脑瓜子,嫌弃道:“笨妞,人蠢就要多读书!我们这都跑到泉城来了,王家那小破店能追到这里来么!再说了,那珠福记也不是他们家的,一个分店小掌柜罢了,珠福记的大老板,可是一个王妃娘娘,那个什么王妃来着,临墨王妃?还是即淄王妃来着?好像都不太对是个叫什么春的王妃吧” 中年人终于忍不住了,纠正道:“是临淄王妃、即墨王妃,而不是什么临墨、即淄,最后一个,姑娘想说的是寿春王妃吧。” 黎惜点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什么春,所以是这么多个王妃合办的啊,我还以为就一个来着。” 中年人保持微笑:“姑娘没有记错,我们家掌柜的确实只有一个王妃,是颍川王妃。” 黎惜:“嗯嗯嗯?什么川?那那个临墨啊即淄啊什么春呢?” 中年人继续保持微笑:“在下只是纠正一下姑娘的口误。” 不过大概并没有什么卵用。 黎惜松了一口气:“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废脑子记那些有的没的了,寿川王妃是吧,我知道了,还以为有三个王妃要见我呢” 中年人:“颍川,寿春,谢谢。” 黎惜:“哦哦,颍春是吧,哦不,颍川,唉?到底是什么来着,你都把我搞混了。” 中年人忍了忍,决定跳过这茬,不能再这么没完没了地车轱辘话了。 “我们家王妃要见姑娘,姑娘请吧。” 黎惜不满了:“你们家王妃要见我我就得见她么?还是这么一个从没听说过的,颍,嗯川王妃,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人的呢。” 中年人在忍耐的边缘挣扎着,艰难地维持住好声气,对黎惜道:“我们家王爷是今上第五子,陛下亲封的颍川王,姑娘没有听说过,在下也实感惊讶。” 黎惜不屑道:“这不是说你们家王妃呢么,怎么净扯你们家王爷?王妃说不过就要放王爷上?颍川王嘛,我当然知道,陛下的第五个儿子嘛,老头儿你影射谁无知呢,少瞧不起人了。” 中年人: 噗嗤两声笑声传开,然后越来越大,响成一片。 一个十四五岁上下的公子哥不知在旁边偷听了多久,终于被黎惜逗得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而且越笑越大声,边笑边忍不住出言调侃道:“行追啊,这就是你刚才赠了信物的那位姑娘么?你可真是口味清奇啊哈哈哈哈。” 黎惜便见方才赠她荷包的小公子涨红了脸,忸怩地走到她面前,尴尬地开了口:“这位姑娘,方才赠你的荷包里被家兄玩闹地混进去了一些玩笑物,还望姑娘还给在下片刻,当然,里面的银子都还是赠你的。” 方才那位放声大笑的公子哥笑得更为放肆了。 黎惜不满地撇撇嘴,掏出荷包放到行追手里,对着巧嘴指桑骂槐道:“看上去也长的人模人样的,没成想笑起来活似只大公鸡,真是叫人可惜。” 那十四五岁的公子哥这下子不笑了,板起脸,冷冷地看着黎惜:“你是在说谁?” 黎惜故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夸张地指了指自己,反问道:“这位公子?您是在与小女子说话么?男女授受不亲,公子如此主动,大庭广众之下,可真是羞煞小女子了!什么?我在说谁?我在说村西头老刘家那个傻儿子啊,您是没见过,长的贼俊啦,可惜是个傻的,当然,与公子您是不能比的,哦哦,我就是说长相,没说别的,啧啧,可真是叫人惋惜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1.燕归巢(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想到这里, 云矩就忍不住想叹气, 自己亏欠大哥的,又何止是一星半点。 既然来了含水宫, 少不得要去拜见舒贤妃一番,只是舒贤妃恰好有事出去了, 一行人便乐的便宜,直接去找了吴美人。 吴美人见了云矩, 弯下腰就要行礼,这是她在温禧贵妃身边养成的老习惯了, 云矩纠正了十几年都没纠正过来,可今天行渐他们都在这里,云矩哪能真叫她拜下去, 赶紧上前半步扶住她坐下,她见了行渐、行追, 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被引了过去,听了云矩的介绍, 激动得两眼泪汪汪, 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她还没见过几次,一手拉一个看着, 稀罕的不得了。 两个孩子也都很乖觉地站着, 喊她“奶奶”, 吴美人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云矩无意搅合他们祖孙叙旧, 就给行俨使了个眼色,俩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给他们留出空间。 云矩也不好走太远,就在含水宫后的雲湖边转了转,行俨却闲不住,片刻间便不知浪到哪里去了,云矩也懒得拘他。 云矩绕过一棵垂柳,眼前顿时一亮,视野开阔,清风徐来,景色煞是宜人。 云矩被那阵宜人的凉风吹着,心境也不由平和了下来,被方才场景引着忆起的旧仇故怨都被吹散了不少。 一声小小的惊呼传来,云矩循声望去,见是一十六七的小宫女,小脸红红的,一边偷偷瞅着看着自己,一边小声与身边人道:“哎呀,快告诉娘娘,这里竟有一个男人,这可怎么行。” 云矩耳力不差,听得一字不落,听罢便含笑望去,出言调侃道:“哦,可是需要在下避让?惊扰了姑娘们,是在下唐突了。” 那小宫女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身边的人横了一眼,便畏惧地闭了嘴,缩了起来。 舒媛宜一袭水绿色长裙,胸前缀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绿芙蓉,婷婷袅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及至近前,双手交叠于小腹,温柔地福身行礼:“新来的小宫女不懂事,扰了颍川王雅性,还望王爷海涵。” 云矩避开一半,却也并不回礼,只玩味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道你是特意避开我的。” 舒媛宜抬眸,正正迎上那一双醉人的凤眼,眼尾翘起,似笑非笑,带着一抹促狭与挪揄。 舒媛宜无端红了脸。 她低着头小声解释道:“没那回事,是贵妃娘娘一大早便派了人来唤我, 三遍五遍地催,我辞不过,便只能过去了,回来时紧赶慢赶,看来还是错过了。” 云矩不由笑了:“这不就遇上了么,哪里又算是错过了。” 舒媛宜便抿着嘴轻轻地笑。 说实话,远处那场景,风景如画,佳人如花,郎才女貌,般配异常,只是不考虑二人身份的话。 十六皇子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行俨再次凑个过来撩贱时,他便毫不客气地反手拍开了他,恶狠狠道:“滚!” 行俨震惊了,熊孩子完全无法想象这世界上还有不喜欢他的人,尤其是在他都纡尊降贵地将自己的小尾巴露出来向对方摇了摇卖萌之后。 行俨恼火又委屈地问:“十六叔,你这是乱发什么火!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十六皇子云涟以美貌著称,有一张遗传自其母舒贤妃的色若春花的脸,若非如此,行俨也不会持之以恒地来骚扰他了,难得有一个长得可以和自己有一拼的小男孩,他自然屁颠屁颠地过来想和人家手拉手做朋友了。 云涟看着行俨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精致面容,胸口陡然升起一股邪火,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们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你,还有你父王,都给我滚的远远的!” 骂他还没什么,骂云矩行俨可就不依了,他也火了,站起来就走,嘴里不满地抱怨道:“谁稀罕来你们这破地啊,谁爱来就来,我以后绕着你们含水宫走还不行么!” 云涟冷笑连连:“你可得长点骨气,记得住自己说的话才好,可别叫我瞧不起你。” 行俨真是气都要给他气死了。 他跑到云矩身边,拉着她就要走人。 云矩在外人面前从来不这么惯着他,拧着眉瞪他,他倒好,给云矩一瞪,委屈上头,两眼一红就开始哭了。 云矩还没怎么的,先把舒媛宜给吓了个正着,赶紧哄行俨道:“怎么了怎么了,谁叫你不高兴了,怎么就哭了。” 行俨在外面很懂“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和“有奶便是娘”那一套,闻言立刻转移目标,扑倒舒媛宜怀里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给人上眼药,故意把话说的含糊不清:“都,都是我的错,也不怪十六叔,是我不该惹他” 舒媛宜一听这事还是云涟造的孽,顿时更手足无措了,惊惶地看了眼云矩,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倒是云矩,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行俨那干嚎叫不掉泪的模样,干脆道:“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贤妃娘娘不必往心里去,行俨惯来喜爱胡闹,说不得还是十六弟受了些委屈,叫娘娘见笑了。” 舒媛宜脸上便浮现出一抹违心的僵硬笑容来,与云矩客套了几句,便与他们父子道了别。 云矩带着行俨过去,吴美人已经冷静下来,与行渐两个开始说些家常话了,见云矩过来,契阔两句,便偷偷给云矩使眼色,示意有话想给她说。 今天有话想与她讲的人可有点多了,云矩不动声色地搁了茶,叫行渐带两个小的先出去,宫女内侍们退完后,吴美人砰地一声便跪了下来。 云矩一惊,赶紧去扶她,吴美人是下了死力气跪的,不过云矩手上有功夫,使了个巧劲,总算把人扶起来了。 云矩正色道:“娘娘,有话好好说,你若是非得弄这种阵仗,我可就走了啊。” 吴美人便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我,我就是高兴,我都这把年纪了,在这深宫冷苑里,还不知有几天好活的,啸儿也大了,我帮不了他什么忙,只会给他拖后腿,两个孩子这么大了,我这做奶奶的,什么都没给过,王爷这次能想到叫孩子们来看我,说句不吉利的,我就是明个儿就蹬了腿,也心满意足了我这就是,就是高兴想,想感谢王爷”然后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哭。 云矩叫她哭的心里难受,安静坐着没说话,末了,递了一块帕子给她。 吴美人狼狈地接过,这时候觉出不好意思了,干干净净擦了脸,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知道王爷心里总觉得亏欠我,什么事都不好叫我做,可我在这宫里,又有什么意思呢?若是能帮到王爷一星半点,我到了地下,也好见皇贵妃娘娘,说起来,也算不曾辜负了她当年对我的照拂。王爷的事,我是不懂的,可都在这后宫里了,我纵然为人愚钝,不堪大用,却还可以帮王爷做些小事的,王爷若是不嫌弃,尽管使唤我,千万别不好意思。” 云矩真是被吴美人这番言辞震惊了。 当年温家倒台后,他们这一系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温禧贵妃悬梁自尽,大哥远走蓟州,吴美人蛰伏深宫,云矩在洛都这十年,又何尝不是卧薪尝胆。 如今处境稍有些起色,她却不曾再打过利用吴美人的念头,倒不是怀疑对方的忠诚,只是对方毕竟是大哥的母亲,大哥当年妥协蓟州,因为她已经放弃了很多,云矩自然舍不得再叫对方伤心——当初舒媛宜封妃时她特意嘱咐其选含水宫,就是想用自己的势力默默庇护吴美人,叫对方好安享晚年。 只是她没想到,对于吴美人来说,没用任何用处地被束之高阁,也许才是最痛苦的事。 云矩想到刚才舒媛宜告诉她的:“梁姐姐拒绝了我们这个月送过去的东西,我亲自跑去见了她一面,她只道,想再亲自见王爷一次,再不济,见见小世子也成。” 云朔回宫封王后,云矩就再没去见过梁才人,对方毕竟是云朔的生母,她既不想利用梁才人与云朔攀关系,自然要避免不在计划内的碰面与暴露。 当年云朔认下小十二之死后,梁才人在宫里的处境比之吴美人更惨,吴美人还只是失宠失势,梁才人却成了江淑妃心头一根剜不尽的刺。 江淑妃是什么人?她得宠的时候,温禧贵妃都还没入宫,虽然后来温临溪一朝入宫万千宠爱集一身,但慧帝到底念旧,江淑妃的帝宠,可是也没薄到哪去。 当年温禧贵妃与她斗法,江淑妃死了个小儿子,云矩赔了个左膀右臂进去,还真说不上哪边更占便宜,温家倒台后,温禧贵妃不等老对头折辱,先一步自我了断,江淑妃那完全没解的气,自然就全放到梁才人身上了。 江淑妃势大,云矩敢叫舒媛宜将吴美人纳入羽翼下庇护,对于梁才人,却从不许舒媛宜沾染,最多叫她做些跑腿送信的活,也都是要暗暗地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2.正就逦(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赵宁杨神色怔忪地垂视着自己的手指, 麻木道:“我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他个子很高, 很壮, 九成九是个男人, 他掐着王爷的脖子,很大的力气, 王爷很痛苦,快窒息了” 赵宁杨自己看得都要窒息了。 自家王爷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 可王爷当时, 眼眶都憋红了。 赵宁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心神不定地想,那自己呢?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就放任王爷一个人遇险了呢 云矩听了, 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既不失落也没高兴——既然不是被父皇处死问斩的, 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发展到于他最不利的地步, 可憋屈地叫人给掐死了, 也真是让人郁闷, 她都不知道她的“大业”那时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矩便皱着眉头往细里问:“那大概是个什么时节,你看到了么?” 赵宁杨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曾瞅见,不过那是个冬日,王爷身上穿的很厚, 且” 赵宁杨小心瞅了瞅云矩的脸色, 犹豫了一下, 补充道:“且距今不会超过十年, 王爷看起来,形容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 赵宁杨猜测着那大概也就距今三五年的光景,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十年的口。 可即使是十年后,云矩也不过才三十七岁,英年早逝,还是暴毙惨死,云矩的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但赵宁杨还在这里,云矩无意给她不痛快,便敛了神色,改了话题,轻声道:“王妃一路过来也是受惊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一番,歇在这儿吧。” 听到这句,赵宁杨从一片荒芜的惊惧里舔舐出几分窃喜来,她垂下头,端庄温婉地应了。 云矩看着她出去收拾的背影,心里浮上另一桩暗愁。 赵宁杨喜欢她,她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可赵宁杨竟然会喜欢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赵宁杨明明是知道颍川王是个女人的。 云矩眉心微紧,她是很看重自己的这个王妃的,赵宁杨为人聪慧冷静明辨大局,且她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好用,但关键时刻往往会给事情带来转机。 最关键的是,身为三姓后人,赵宁杨和她,是先天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赵宁杨对她的忠诚,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可就是因为这桩风月迷情,云矩已经刻意避着对方许多了。 云矩这个人,刻薄寡情,天性凉薄,漂亮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已腐朽的脏心。 她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能登上最后的帝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 但凡换个女人对她起这般心思,她早就顺势导之,加以利之了。 可偏偏是赵宁杨。 她难得心善一回,想予对方些实实在在的温情的。 她真不想看赵宁杨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熄了灯,云矩揽住怀里人,右手中指似不经意般在对方脑后抚过几回,碎金兆的能力发作后,赵宁杨总要接连做几宿几宿的噩梦,云矩可以帮她直接把这段记忆清除掉,可赵宁杨不愿,无论是好的、坏的,赵宁杨总希望自己于云矩是有用的。 但云矩至少还可以给她编几个好梦做做。 赵宁杨躺在云矩身侧,也不知是黄粱指的作用还是云矩本身的作用,她很快便睡熟了去。 云矩却不怎么睡得着。 再怎么心大的人,乍闻自己未来的惨死,怕都难能睡得着。 更何况云矩这样本就敏感多思睚眦必报的心性。 她盯着赵宁杨的侧脸出了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自己初见赵宁杨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外家接连被皇帝问责,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颍川王。 而对方是卫国公府空占位子的嫡长女。 卫国公府草根出身,但祖上与当今皇后之父承恩公一脉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二人俱都为大庄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开国封将时,因为老卫国公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便被自己的好兄弟叫去记在了赵家,以后子嗣们便作亲戚来往。 只是传到慧帝朝间,卫国公府几经沉浮,已沦落为二流世家,而隔壁好兄弟家却是一路青云直上,后来更是出了一个皇后,得封承恩,两家说起来,也只愿做表亲来往,一表八千里,并不如何亲近。 而赵宁杨生母早逝,父亲冷落,继母刻薄,虽是原配留下的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在府里却活似个摆设般,在及笈前的一次春宴上更是被人故意推下池水,待救上来,大病月余,遣医问药,缠绵病榻半年余。 紧接着,关于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受凉后确诊无法生育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都。 赵宁杨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人这般欺负,她略施手段,痛下狠手,直接弄得继母被休下堂。 她这么做,自然还是有隐情的,当日落水,她只是身体不适,是后来继母持之不懈地给她下药,才致使她后来真的如同传言般不能生育了。 可这是家丑,说出去与她也无甚好处,赵宁杨无意欺骗未来的夫家人,想把这事抖出去与继母同归于尽算了,却被父亲拦住了。 卫国公可以休妻,却不容大女儿的婚事出差错,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且赵宁杨母亲在世时,是给她定了一门亲的——楚襄侯的嫡次子陆虞,仪表堂堂,颇有佳名,楚襄侯府本身也比卫国公府得意的多。 赵宁杨与陆虞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陆虞的风度才学,也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闺阁女子折服。 陆虞知道赵宁杨遭的罪,可他并不在意,他对赵宁杨说:“阿杨,即使我们真的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因此抛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陆虞,后来却不顾规矩体统,疯狂地爱上了另一个女子。 那个人是赵宁杨的远房表妹。 表妹父母双亡,跑来洛都投亲,赵宁杨感慨身世,待她极为亲善,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凡自己有的,绝不会少她一份。 而表妹低调谦逊,守礼端庄,如果不是那个梦,赵宁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这俩人会有什么纠葛。 那是赵宁杨这辈子第三次梦到死人,她梦到的,是她自己。 嫁给了陆虞的她,因为多年未孕,遭婆家刁难,表妹便屡屡寻来开解她,而她则一心求医问药,想为陆家绵延子嗣。 最后难产死在了产房之内。 那么多的血,那么脏的血,流啊流,赵宁杨顺着血迹寻过去,看到了站在产房之外的四个人。 一男一女,加两个男孩。 男人抱着女人哄着,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细细地哭。 女人哭诉道:“啊,我表姐的命真是太惨了,她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啊,我可怜的表姐啊” 男人面上也有不忍,但还是先哄着自己怀里娇弱的女人:“那是宁杨没福气,晚舟,这不怪你,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也要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啊” 秦晚舟哭的更是伤心,边哭边道:“阿虞,你说,是不是我们造的孽,都是我们的错,最后却报在了表姐身上。” 陆虞沉下脸,不悦道:“晚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她?她在时,你委委屈屈藏头掩面,连带着孩子们都没个正经身份,我母亲早都急得抱孙子了,只因儿时一句戏言,我与了她赵宁杨正妻之位,日后也可得我陆家子孙跪拜,你则处处低她一头,你我二人,何曾对不起她?纵然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她去了,我也伤心,但她活着时也那般艰难,如今去了,于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两个孩子也可以正式认祖归宗,晚舟,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纵是为了孩子,下个月我也要娶你过门。” 秦晚舟便止了哭,破涕为笑,含羞道:“好,我不提了我等你。” 陆虞脸上便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赵宁杨一梦梦醒,便疯了。 她血脉的暴动,直接引得卿芜人和云矩二人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卿凌动用国师的权利,封锁了卫国公后宅,请云矩出面帮忙,卿芜人给她们掠阵。 云矩翻遍古籍,用心血设阵,把赵宁杨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三姓传女不传男,所以从一开始,赵宁杨就该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云矩就是想欺骗她也骗不了,既然不曾误会她的性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赵宁杨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云矩颇感头疼,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因为行俨的存在而娶赵宁杨是好是坏了。 难不成是因为我帮她治了治陆虞,她因为移情作用,便爱上我了?云矩啼笑皆非地想。 云矩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一错眼,竟没发觉赵宁杨何时又做了噩梦惊醒了。 云矩抚了抚她的后背,全是涔涔冷汗,眉头微皱:“这是又看到什么了?” 赵宁杨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嘶哑着嗓子开口:“没看到什么还是,还是那一幕。” “王爷这样不行,我们必须得早坐准备,梦在示警!” 云矩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心里有盘算。” 赵宁杨痴痴地看着她。 云矩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平躺着看向顶上帷幔,斟酌着缓缓道:“你知道的,国师曾予我三副卦,如今还差最后一副未予,明个儿一早,我便递折子入宫,去牵星楼求他替我卜那最后一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3.正就逦(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颍川王的座席紧挨着东宫,因是突然通知的宴席,云矩进宫便没有顾得上去带赵宁杨, 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东宫席位上挂着张苦瓜脸的裴行俨, 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给自己滚过来。 裴行俨一看自己干娘没来, 亲娘来了,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屁滚尿流地抱住东宫案几一角,作势要与对方共存亡,绝不放弃求生的欲望。 云矩:,云矩只想把这丢人现眼的蠢儿子吊起来打一顿屁股然后拎回去。 东宫太子啼笑皆非地看着行俨夸张的反应, 没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举起酒杯,懒洋洋地与云矩打招呼:“五弟,早啊。” 云矩摇了摇头, 端庄规矩地跪坐在案几前, 抿了抿唇,清凌地回答:“太子殿下, 不早了。” 东宫太子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行俨道:“你还不如行俨这孩子记性好,孩子都知道叫我二伯了, 就你还左一句‘太子殿下’, 右一句‘太子殿下’的, 太生分了。” 云矩眼底浮现几丝淡淡的厌烦, 想了想,开口回道:“君臣之礼不可废,不过二哥,你好像现在就已经喝的多了点。” 东宫太子最是喜欢颍川王这样的说话调调,恭谨守礼,又带着几分不经意的亲近关心。 别人要说他现在是喝多了,他是要不高兴的,可说话的人是云矩,他便无端起了几分想倾诉的欲望。 云矩: 云矩表示,这种说话技巧,自己也是练了很久、拿捏了很多遍腔调,才敢来应付太子这种级别的难缠对象。 东宫太子略带踉跄地走到云矩案后坐下,揽着她耳语:“本宫今日,高兴,当然要多喝。” 云矩不动声色地拂开他些许,顺从地问道:“二哥在高兴些什么?” 东宫太子冷笑一声,低低道:“高兴?我当然高兴!弟弟们一个个都成了器,我能不高兴么!” 他大概是真的先喝了不少,这话到最后,有点响了。 坐在斜对面的宛陵王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过来,云矩心中暗道一声麻烦,抢先开口唤俨然:“你二伯贪杯了,你与宫人一道,扶他下去先歇息会儿。” 赵皇后感激地看了云矩一眼,忙不迭地接口道:“冕儿这孩子,也真是的,人都没到齐,就一个人喝的这么多,还有行俨在旁边呢,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行俨,你可不许学你二叔。” 裴行俨乖巧可人地回了句:“皇祖母教育的是”,然后麻溜地扶着东宫太子遁了。 东宫太子一走,气氛顿时诡异了起来,周贵妃大声地冷笑了一下,不忿道:“我们家十一替他父皇跑个腿的功夫,还没怎么的呢,可就招了旁人的眼。” 赵皇后脸色一沉,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招了旁人的眼’不‘招了旁人的眼’的,冕儿是东宫的太子,皇子们的表率,说句为弟弟们成器高兴,还有了什么过错不成?别说还没指名道姓地提你家宛陵王,就是提了,又怎么样!” 周贵妃可不吃她这一套,闻言毫不客气地挺直了腰板,反唇相讥:“那我们的太子殿下可真是够豁达、够大度、够友爱兄弟的,只是不知道他这些好习性怎么没给自己的表兄弟们好好地熏陶熏陶?” 周贵妃这话可谓是稳准狠,当即踩得赵皇后胸口发闷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十一皇子宛陵王渐长后,随着其聪慧才干的进一步显露,慧帝的不断抬举,已叫东宫太子生起了无限的警惕和戒备之心。 而两边斗法,本人如何是其一,身后的母族如何就是其二了,自云矩母族温家败落后,如今的世家之首,周氏当之无愧,而皇后娘家承恩公府相对的就有些不够看了,屡屡拖后腿出昏招不说,还时常被周家寻到错处拿来攻讦,如此更是一番恶性循环。 周贵妃这次拿来讽刺皇后的,就是承恩公的两位公子在青楼楚馆里为一红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丑事,这里面还牵扯了一个无辜劝架却被打死的纨绔,一经御史大夫弹劾,承恩公都直接上书表示自己治家不严要闭门思过了。 这事叫云矩看,可真是有够蠢的。 蠢的她连替东宫说话的心思都失了,出于“东宫党”的立场,直接开口转移了话题,对着斜对面道:“十一弟,江南一行,收获如何?” 宛陵王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回:“那边民风奢靡,崇尚精致,与洛都之大气不同,别有另一番滋味。” 云矩便笑了笑:“正该如此才好,我早些年也去过江南,那里风景如画,山川秀美,连女子说话都别有一番温糯,吴侬软语的,与你吵架都像是在调情,正该是这般温柔的好地方,才配得上十一弟。” 说罢,还冲斜对面调侃一笑。 宛陵王无端红了脸,匆忙地垂头饮了一口酒。 周贵妃这下安静了。 云矩这段话里,提醒了周贵妃两个地方。 其一,周氏从江南起家,周贵妃小的时候也在江南住过不短的日子,云矩说“江南的女人就算吵架都像是与你调情一般”,但很可惜,慧帝在周贵妃身上,可从没体验过这层福利。 周氏不怎么有宠,不是没原因的。 其二是,周贵妃她现在顶着皇后硬来,自觉自己儿子有多么多么的争气,不把皇后和赵家看在眼里,可她别忘了,十一再怎么得帝心,他也只是个“宛陵王”。 封地宛陵,在江南一带,离洛都十万八千里的远,这封号,就是周贵妃隐隐的一块心病。 周贵妃安静下来后,皇后的脸色也好看了点,如非必要,赵皇后并不是一个主动挑事的人,她生性有些温吞懦弱,只要周贵妃不太过分,她是不爱去招惹对方的。 更何况云矩方才话里提到的宛陵王江南一行,更是叫赵皇后没有旁的说话心思了。 席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寿春王斜瞅了云矩一眼,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吃点心。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真要寿春王自己来说,他觉得众兄弟里,真正看不起东宫的,非颍川王莫属。 ——当年温禧贵妃在时,颍川王事事都要与东宫比较,也处处都压东宫一头,从经史子集到骑马射箭,颍川王就没有输过。 那时候,清溪宫的两位是真的把东宫和皇后的脸扔在地上踩,而且自己踩了还不够,还要叫旁人来看。 最过分的一次,颍川王与东宫比剑,逼得东宫弃剑倒地后,慧帝在旁笑眯眯地问颍川王想要什么奖赏,颍川王擦了剑,含蓄地笑笑:“父皇,儿臣想随您一道,上一次朝。” 慧帝哈哈大笑后应下,翌日早朝,直接抱着年仅六岁的颍川王坐上了皇位,叫颍川王坐在自己膝头上受了群臣跪拜。 可以说,温禧皇贵妃和颍川王带给皇后与东宫的阴影压力,是后来的周贵妃与宛陵王完全无法与之一较的。 这样的颍川王,真的会像现在表现的这般对东宫心悦诚服么? 一个人真能因为境遇的转换而改变这么多? 寿春王看了眼紧挨着太子席位端坐着的云矩,有点担心东宫的处境。 二哥可别养虎为患的好,寿春王拧着眉头默默地想,太子那么信任颍川王,可不是件好事。 没过一会儿,临淄王与一众成年的、没成年的皇子们都来了,赵皇后亲热地叫了自己的小儿子临淄王过去,闲话两句,又稍等片刻,东宫太子收拾清醒了,带着裴行俨一道回来,前脚刚到,后脚慧帝便来了。 众人便一道起身,给慧帝见礼,慧帝叫了起,笑着坐下,也没绕弯子,开口便解释了今夜召众人而来是所为何事。 只听慧帝开门见山道:“早年西南一带吐蕃作乱,朝廷多次派兵镇压,成果均是渺渺,战事连绵三年有余,直至去岁才得以最终平定。” “此次吐蕃大平,朕心甚慰,论功行赏,除了越浒和虎威军有大功外,这场战事中还出现了一名极为优秀的将领,在黔州一带颇有威名,百姓们亲切地赠了他一个‘黔将军’的诨号,今儿也要你们都见见我大庄这栋梁之才,朔儿,还不快出来。” 云矩手里的酒水狠狠地颤了颤,手指颤抖得几乎抓不住那层滑腻的瓷釉。 长文公徐有仁是落第秀才投的军,旁的一般,于文书撰稿上很有一套。 而有“智多星”之称的韩子清则是长于人际关系,擅明辨局势,因势利导。 这已经是云朔麾下最能拿的出手的两个文人了。 于是乎黔州军的一群武将就排排坐听韩子清给他们梳理如今洛阳城里哪些人好说话而哪些人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4.半含酸(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他沉默了一下,冷不丁感慨道:“那他可真的挺渣的。” 见云矩似有所动地看着自己, 裴行俨挠了挠头,补充道:“方才我在外面听他吼你来着, 还是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 啧啧,还口口声声地说喜欢啊爱啊的,真是渣男本渣啊。” 云矩没说话。 裴行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娘,你们不是亲兄弟, 呸兄妹么?这么” 熊孩子的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一脸的wow。 云矩淡淡扫了他一眼, 避免这孩子脑子里产生什么不干不净的黄暴思想, 言简意赅道:“我不是你皇祖父的孩子。” 裴行俨竟然感觉有点小遗憾。 这个说起来也算得上一个惊天霹雳的大内幕, 但熊孩子五岁时就乱跑乱藏撞破云矩性别,被云矩开诚布公地告知了“其实自己父王并不是自己父王, 自己母妃也不是自己母妃, 自己父王才该是自己母妃,呸划掉重来, 自己父王才是自己亲娘而自己没有爹有俩娘”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后, 他看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小世子表示这算什么, 我都很淡定了。 淡定的小世子忍不住担忧起自己心大的亲娘来:“这么说的话, 那个渣驴子, 他岂不是也知道这些嗯嗯嗯?” 云矩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原来知道, 现在不知道。” 最后特意多补充了句:“所以你若不喜欢他, 日后便远着他些。” 裴行俨一脸的赞叹,表示了解了,暗搓搓地探头探脑问:“娘,你的手笔?干娘的手笔?” 云矩烦了他这没完没了的问题,敷衍道:“你自己慢慢猜,出去吧,把你干娘请进来,门给我们带上。” 裴行俨撇撇嘴:“真是剥削的贵族老爷” 然后跑到门口,冲捧着盘子不知站了多久的赵宁杨友好地摇了摇尾巴,收获赵宁杨受宠若惊的表情一个,哼,凡人,这才是你们该对小爷的态度,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赵宁杨合上门,跪坐在云矩对面,放下托盘,慢悠悠地给她摆点心。 云矩捏着眉心笑了笑:“怎么了?还值当亲自过来。” 赵宁杨默了默,轻声道:“见你和俨儿在里面单独呆了这么久,怕你们吵起来,便过来看看。” 云矩冲她安抚地笑笑:“行俨的性子看上去跳脱,其实最藏的住事不过,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一清二楚,最是通透不过。” 这话是特意拿来安赵宁杨的心的。 云矩生了行俨不假,可于孩子的教养上,她手足无措,远无赵宁杨下的心力多,行俨三岁前,正赶上温家倒台、温禧贵妃悬梁自尽,云矩如履薄冰,初入刑部,百事不顺,又因亲人离散心情抑郁,可以说,那个时段的她,真没多少心力放到行俨身上。 那孩子是赵宁杨一手带大的,他小时候但凡有个发热咳嗽,都是赵宁杨衣不解带整夜整夜地守着他,从不愿假他人之手。 生恩哪有养恩重,说起来,该是赵宁杨,才担得起这孩子的一句“母亲”。 可裴行俨自从五岁知道自己的身世后,私下里,从来都是叫赵宁杨“干娘”,明年上,也只称她“母妃”。 他再没叫过除云矩之外的女人一声“娘亲”。 他怕惹云矩伤心。 云矩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都没有这位小公子的戏多。 只是这样一来,云矩难免觉得对不起赵宁杨。 告诉孩子他的亲身父亲是谁,是云矩出于自己的私心,不想裴行俨在自己搓磨过的事情上再受一次同样的搓磨。 可她并没有提前与赵宁杨商量,现下看着对方,未免觉得心中有愧。 赵宁杨听了,安没安心她自己倒是并没咂摸出来,胸口一股酸涩却是升腾而起,直冲眼眶。 她忍不住逾越地问了句:“小世子心里很清楚,可王爷呢?您心里真的明白么?” 云矩笑了笑:“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个孩子?” 赵宁杨蓦然红了眼,重重地举起一盘糕点砸在茶几上,忍不住充满怨气地质问道:“王爷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么清醒么?国师当年解的第二卦,您当真还记在心里么?” 云矩的脸色冷淡了下来:“我若没记在心里,就不会亲手送他去死他是被我害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要自降身份与他计较不成? 赵宁杨连连冷笑:“恐怕臣妾在王爷心里,连与他放在一起比的资格都没有!” 云矩有些恼了,低声喝道:“宁杨!” 赵宁杨的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哭着投到云矩的怀里,哽咽道:“我什么也不求,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是想陪着王爷、陪着俨儿,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一直在一起过下去,我就这么点念想,王爷都忍不下、给不了么?” 云矩僵在那里,怀里的人哭的太伤心了,云矩自认识赵宁杨来,其实并未见她哭过几次。夫妻也有十年了,赵宁杨在她面前哭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平常最不爱哭的人一旦真哭了,总叫人看着觉得不忍心。 好半晌,云矩才僵硬地伸出右手抚脸抚赵宁杨的背,安慰道:“好了,多大点事,别哭了。” 想了想,主动开口解释道:“他这次回来,叫我猝不及防,东宫也因此疑了我,几次试探,叫人心烦。我并没打算真与他再做纠缠,只是他主动上门,质问当年温宪事,我虽不打算再拉拢他,也不想因这些琐事与他交恶,故解释了几句,不过最后也是不欢而散。行俨不知从哪里听出来了端倪,跑来问我,我不想骗孩子,便直说了,只是如此而已。” 对于云矩的解释,赵宁杨是不大满意的,可她也清楚,这也已经是极限了,云矩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与那人却是当真海誓山盟过,即使那人忘了,云矩可没忘。 赵宁杨每每这时,心里便生出很多恨来,恨自己不是个男人,恨自己没有早些遇到云矩。 不过无所谓,赵宁杨擦了眼泪坐起来,在心里恨恨地想,反正现在陪在云矩身边的人是我,有俨儿在,我们有了第一个十年,也会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的。 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会是我,也只会是我,就是死,也会陪着她去。 那个人算什么,替云矩去死,自己也愿意啊! 赵宁杨用袖子用力得把脸都擦红了,这才直起身,正色道:“国师当年那一卦,道荧惑犯参,乃大凶之兆,您最后会因他而他回来前一夜,我便做了那个梦,王爷,国师那一卦真的被你破了么?十年前你送他去死,他真的死了么?你还在心怀侥幸些什么,他这次回来,分明是应了当年卦象,如今狭路相逢,人不死我死,您该得早做打算才是啊!” 云矩被赵宁杨挑破心底最隐秘的担忧,彻底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只是如今的黔南王,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了。想不露声色地除掉他谈何容易。” 赵宁杨挟住了云矩的手,靠近她低声道:“您莫不是忘了宫中的梁才人” 云矩面上显出几分明显的挣扎。 赵宁杨使劲攥了攥她的手。 云矩猛然惊醒,犹豫着摇了摇头:“此事不妥,如今黔南王与我只是理念不同分道扬镳,他并不记恨当年之事,可若是动了梁才人,我们之间,就是彻底不死不休的局了” 赵宁杨尖利质问:“难道现在就不是了么!“ “宁杨,”云矩沉下脸,寒声道:“你至少该想想行俨,梁才人毕竟是他的亲奶奶,行俨对黔南王并没有感情,可梁才人这些年待他可不薄!” 赵宁杨对上云矩冷下来的眉眼,心里纵有无限牢骚,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 她很不甘。 但那又能怎么样,她永远做不出违背云矩意志的事情来。 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重了些,云矩抿了抿唇,整理了神态,放软了语气,主动开口缓解气氛:“说到国师,他给我的第一卦,我近来大致有头绪了。” 赵宁杨强撑起一个笑容来。 国师给云矩的第一卦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温禧贵妃还在,颍川王风头强劲,却没几个真正玩得来的兄弟,温禧贵妃并不觉得自己的孩子需要朋友,那些人都不配;而云矩自己,本来也累的没有与人玩耍的时候。 她是在一个练完剑的寒冬,很冷很冷,很累很累的晚上,碰见的卿芜人。 卿芜人背着卿凌偷偷跑出牵星楼想感受“雪”是什么东西,可她的身体太差了,外面寒气太重,她没坚持过一刻钟,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卿芜人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 她单调乏味的前半生,还从未见过那么美的颜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5.半含酸(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西川,桐城, 百岁乡。 东头的黎家是乡里举足轻重的大户,县老爷来了都要“拜码头”的存在, 不仅是因为黎老爷的丝绸布匹生意已经从大庄做到了北边的蛮族部落去, 还有黎太太的娘家侄子争气,一口气从秀才、举人考到了进士及第,直接在洛都被授了大官。 黎家也因此扬眉吐气,再也不去理会那些说他们倒贴的风言风语--要知黎老爷与黎太太可只有一个女儿, 自小便捧得如掌上明珠一般, 可黎老爷毕竟还是循着宗法, 总是更爱男娃, 眼看着黎老爷要把大伯家的小儿子宠的跟眼珠子一般, 黎太太坐不住了,邀了自己苦命丧夫的阿妹与其膝下之子一同来黎家小住, 一住就是十几年, 也不怪百岁乡的人因此背地里说闲话。 不过自从那位“借住”的侄子一口气考到洛都,回来请了自己苦命的老娘一起去洛都享福后, 百岁乡的人便立马转了口风, 直夸黎老爷厚道、有眼光、是个本事人。 不过被乡民们盛赞着“厚道”、“有眼光”、“有本事”的黎老爷, 如今正苦着脸坐在家里愁得揪着自己的胡子玩。 黎姑娘百无聊赖地托腮坐在一旁, 手里吱呀吱呀地转着一物。 “阿爹, 你倒是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啊, 子安表哥人在洛都, 给他去封信,让他来接我就是了,我活这么大,还没出过西川呢,就是去凑个热闹怎么了?” 黎老爷憋红了一张老脸左右为难,只得斥责自己的女儿不守规矩:“你一个姑娘家,眼看着也是快要出阁的年纪了,怎么好一个人跑到洛都那种地方去” 黎姑娘不高兴了:“爹,什么叫'洛都那种地方',那洛都可是咱大庄的都城!你可别跟北蛮子做生意做多了,连自己是哪边的人都忘了!我想去洛都怎么了,花夕节十年才办一次,这次还是在洛都,正该你女儿我过去出出风头,嫁个好人家,也叫旁人知道,我黎惜才不是被人扔下不要的呢!” 黎太太坐在一旁抹眼泪,哭诉道:“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女婿,看上的还能叫他跑了!我那妹子,呸!真不是我说她,要不是我,他们母子俩怕是饿死在街头都没人知道,还能一路衣食无忧地考到天子脚下的贵地去!这还没怎么呢,就毁诺退婚,娶了旁人家的姑娘,这可叫我们惜儿怎么活哦,我苦命的孩儿啊!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中山恶狼!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不敢为她出头的软汉爹!都是为娘害了你,都是为娘识人不清啊!” 黎老爷被她骂得羞煞老脸,忍不住开口辩解道:“我说,孩儿她娘,咱有话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骂人哈,跟庄家那门亲,也不是我愿意退的,这不也得看看人家后来娶的是哪家的姑娘么!太子外家承恩公的女儿,皇后的亲侄女!啧!可是了不得!我听说那位赵姑娘一母同胞的亲姊,嫁的可是镇北军的威将军陆序!那么了不得的门第,能看上子安,是咱们一大家的福分,做人也不能这么短视呢” “威将军!”黎惜陡然坐直了身子,惊喜道,“子安表哥还认识陆序!不行,娘,我一定得要亲自去洛都一趟,我那表嫂抢了子安表哥便罢了,她可得赔我一个好夫婿,我看陆将军人就不错!是个大英雄!威武!” 黎老爷面皮一抽,痛骂她道:“那陆序二十五六的人了,比你年长了近十岁!且人家早已娶妻了!快把你那些歪脑筋都给我收一收!” 黎惜撇撇嘴:“成婚了那就算了,我还不稀罕他哩,反正洛都的青年才俊那么多,今年的花夕节我是一定要去的。” 说罢便懒得再听黎老爷在这里啰嗦,蹦起来拽住裙子便跑了。 黎老爷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恨恨道:“这可真是个讨债鬼!你看看她,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女孩子贞静的模样!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把我这个做爹的放在眼里!” 黎太太听他骂自己心肝,大是不忿,抹了眼泪就开始哭:“我那苦命的孩儿啊!你就不该投生到娘的肚子里!是娘没有本事,帮不了你,叫你平白让人欺负了去啊!你那死鬼老爹,眼睛里就只有钱,有还不如没有,只知道帮别家来欺负你!啊!我苦命的孩儿啊!” 直哭得黎老爷一个头堪比两个大,头痛欲裂地败下阵来。 这边黎老爷还没想好要不要松口,半下午的时候,家里的奶娘哭天喊地地跑了过来。 “老爷啊,太太啊!大事不好了!小姐她偷偷跑了!” 把乱成一锅粥的黎家抛在脑后,黎惜带着丫鬟巧嘴,包袱款款地出了门。 巧嘴第一次走出百岁乡,比黎惜还要没见识,见熟悉的地方在身后越来越远,心里直打嘀咕:“小少爷,我们就这么跑出来,半路摸迷了怎么办?咱百岁乡离洛阳城,可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哩!” 黎惜点了点这丫头的额头,痛骂道:“笨!我们哪里需要靠自己两个人跑到洛都去,娘只要知道我不见了,看到我的留书,自然会给子安表哥写信,我们要做的,就是慢悠悠地顺着管道走,等子安表哥来接我们就是了!” 巧嘴作恍然大悟状,喜气洋洋道:“小少爷您可真聪明!” 黎惜自得非常。 过一会儿,巧嘴细心瞅了瞅外面老实赶车的马车夫,那马车夫还是她们特意去外乡寻的,就怕有人提前向黎老爷通风报信,然后小声道:“可是可是照小少爷您的说法,表少爷都嫌贫爱富,娶了那狐狸精了,还会还会来接我们么?” 黎惜恼羞成怒,捏起自己手里一直转着的一块物什道:“怎么不会!这可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他们老庄家的传家之宝!他要是连这玩意都不想要了,尽管不来!”黎惜说着拿着那物什在手指间转了一圈,灵活非常,可见已拿着它练手有一阵子了。 偷跑出门还特意带着这物,可见心里不是没想过巧嘴方才所说的那种情况的。 巧嘴苦着脸看了自家小姐手里的“定情信物”一眼,觉得这事越发不靠谱了。 “可这不就是个”巧嘴的后半句话在黎惜威胁的眼神下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 巧嘴只能昧着良心道:“表少爷打小就喜欢小姐,那婚事他肯定也是不想的,只是在洛都人生地不熟的,被那狐狸精抓去做了压寨相公,他只要一知道小姐要去洛都,肯定会立马来接我们的!” 黎惜脸上便现出三分神气来,冷哼了一下,道:“巧嘴,不是我说,我那穷酸表哥,哼,杌那杀才,我怎会瞧得上他?不过是念他痴心一片,不忍拒绝罢了,现在他自己识相,自惭形秽,知道配不上我放弃了,倒叫我松了好大一口气,也希望到时候我遇上了真正的良人,他不要吃太多闲醋,毁了我的好事再。” 巧嘴听得牙疼,但见自家小姐如此自信,深知现下只有顺着她的道理,故作同仇敌忾状,恨恨道:“是啊!表少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就他,还敢肖想我们家小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看那承恩公的女儿,也不怎么地,单是论眼光,就比我们家小姐差多了!” 黎惜摸了摸自己的脸,害羞似的摆了摆手:“差不多得了啊,马屁拍过了就没意思了,不过我比那承恩公府的小姐强的,绝不只是一个见识而已。” 黎惜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暗示意味十足。 巧嘴立马上道地吹捧道:“那是,我们家小姐国色天香,就是进宫里做个皇后都绰绰有余!哪里是那等庸脂俗粉可以高攀的!” 黎惜嫌弃地看了这丫头一眼,这憨妞,咋这么名不副实呢,嘴巴可一点也不巧,夸人也夸不到点子上。 黎惜遂郑重其事地叮嘱自己的丫鬟巧嘴:“刚才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皇帝老儿都多大年纪了,你说这种话,真要应了,可不是给你家小姐我招灾,对着那么个老头子,我到时候上哪哭去啊!我听闻东宫太子都三十好几了,老的不行,你家小姐我年方二八一枝花,才看不上那些老头子呢!” 巧嘴受教地点点头,忍不住好奇地探问道:“那小姐,你的意中人得是谁哇?” 黎惜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听听听听,这是个能对着我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说的话么!真是羞都羞死了!巧嘴,小姐我知道你是打乡下来的,没规矩,这次就不说你了,以后自己长点心,少做这种叫人笑话的事!” 巧嘴郁闷地垂下了头。 她们主仆二人说的兴起,就把对彼此的真实称呼带了出来,前面赶车的马车夫一言不发地听了个全,在黎惜把皇帝和太子都嫌弃了个遍后,他忍无可忍,撵了二人下车。 黎惜震惊极了:“喂,老头!我们约好的到泉城唉,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6.半含酸(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见云矩似有所动地看着自己,裴行俨挠了挠头, 补充道:“方才我在外面听他吼你来着,还是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 啧啧, 还口口声声地说喜欢啊爱啊的,真是渣男本渣啊。” 云矩没说话。 裴行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娘,你们不是亲兄弟,呸兄妹么?这么” 熊孩子的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一脸的wow。 云矩淡淡扫了他一眼, 避免这孩子脑子里产生什么不干不净的黄暴思想, 言简意赅道:“我不是你皇祖父的孩子。” 裴行俨竟然感觉有点小遗憾。 这个说起来也算得上一个惊天霹雳的大内幕, 但熊孩子五岁时就乱跑乱藏撞破云矩性别, 被云矩开诚布公地告知了“其实自己父王并不是自己父王,自己母妃也不是自己母妃, 自己父王才该是自己母妃, 呸划掉重来,自己父王才是自己亲娘而自己没有爹有俩娘”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后, 他看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小世子表示这算什么, 我都很淡定了。 淡定的小世子忍不住担忧起自己心大的亲娘来:“这么说的话, 那个渣驴子, 他岂不是也知道这些嗯嗯嗯?” 云矩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原来知道, 现在不知道。” 最后特意多补充了句:“所以你若不喜欢他, 日后便远着他些。” 裴行俨一脸的赞叹, 表示了解了,暗搓搓地探头探脑问:“娘,你的手笔?干娘的手笔?” 云矩烦了他这没完没了的问题,敷衍道:“你自己慢慢猜,出去吧,把你干娘请进来,门给我们带上。” 裴行俨撇撇嘴:“真是剥削的贵族老爷” 然后跑到门口,冲捧着盘子不知站了多久的赵宁杨友好地摇了摇尾巴,收获赵宁杨受宠若惊的表情一个,哼,凡人,这才是你们该对小爷的态度,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赵宁杨合上门,跪坐在云矩对面,放下托盘,慢悠悠地给她摆点心。 云矩捏着眉心笑了笑:“怎么了?还值当亲自过来。” 赵宁杨默了默,轻声道:“见你和俨儿在里面单独呆了这么久,怕你们吵起来,便过来看看。” 云矩冲她安抚地笑笑:“行俨的性子看上去跳脱,其实最藏的住事不过,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一清二楚,最是通透不过。” 这话是特意拿来安赵宁杨的心的。 云矩生了行俨不假,可于孩子的教养上,她手足无措,远无赵宁杨下的心力多,行俨三岁前,正赶上温家倒台、温禧贵妃悬梁自尽,云矩如履薄冰,初入刑部,百事不顺,又因亲人离散心情抑郁,可以说,那个时段的她,真没多少心力放到行俨身上。 那孩子是赵宁杨一手带大的,他小时候但凡有个发热咳嗽,都是赵宁杨衣不解带整夜整夜地守着他,从不愿假他人之手。 生恩哪有养恩重,说起来,该是赵宁杨,才担得起这孩子的一句“母亲”。 可裴行俨自从五岁知道自己的身世后,私下里,从来都是叫赵宁杨“干娘”,明年上,也只称她“母妃”。 他再没叫过除云矩之外的女人一声“娘亲”。 他怕惹云矩伤心。 云矩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都没有这位小公子的戏多。 只是这样一来,云矩难免觉得对不起赵宁杨。 告诉孩子他的亲身父亲是谁,是云矩出于自己的私心,不想裴行俨在自己搓磨过的事情上再受一次同样的搓磨。 可她并没有提前与赵宁杨商量,现下看着对方,未免觉得心中有愧。 赵宁杨听了,安没安心她自己倒是并没咂摸出来,胸口一股酸涩却是升腾而起,直冲眼眶。 她忍不住逾越地问了句:“小世子心里很清楚,可王爷呢?您心里真的明白么?” 云矩笑了笑:“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个孩子?” 赵宁杨蓦然红了眼,重重地举起一盘糕点砸在茶几上,忍不住充满怨气地质问道:“王爷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么清醒么?国师当年解的第二卦,您当真还记在心里么?” 云矩的脸色冷淡了下来:“我若没记在心里,就不会亲手送他去死他是被我害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要自降身份与他计较不成? 赵宁杨连连冷笑:“恐怕臣妾在王爷心里,连与他放在一起比的资格都没有!” 云矩有些恼了,低声喝道:“宁杨!” 赵宁杨的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哭着投到云矩的怀里,哽咽道:“我什么也不求,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是想陪着王爷、陪着俨儿,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一直在一起过下去,我就这么点念想,王爷都忍不下、给不了么?” 云矩僵在那里,怀里的人哭的太伤心了,云矩自认识赵宁杨来,其实并未见她哭过几次。夫妻也有十年了,赵宁杨在她面前哭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平常最不爱哭的人一旦真哭了,总叫人看着觉得不忍心。 好半晌,云矩才僵硬地伸出右手抚脸抚赵宁杨的背,安慰道:“好了,多大点事,别哭了。” 想了想,主动开口解释道:“他这次回来,叫我猝不及防,东宫也因此疑了我,几次试探,叫人心烦。我并没打算真与他再做纠缠,只是他主动上门,质问当年温宪事,我虽不打算再拉拢他,也不想因这些琐事与他交恶,故解释了几句,不过最后也是不欢而散。行俨不知从哪里听出来了端倪,跑来问我,我不想骗孩子,便直说了,只是如此而已。” 对于云矩的解释,赵宁杨是不大满意的,可她也清楚,这也已经是极限了,云矩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与那人却是当真海誓山盟过,即使那人忘了,云矩可没忘。 赵宁杨每每这时,心里便生出很多恨来,恨自己不是个男人,恨自己没有早些遇到云矩。 不过无所谓,赵宁杨擦了眼泪坐起来,在心里恨恨地想,反正现在陪在云矩身边的人是我,有俨儿在,我们有了第一个十年,也会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的。 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会是我,也只会是我,就是死,也会陪着她去。 那个人算什么,替云矩去死,自己也愿意啊! 赵宁杨用袖子用力得把脸都擦红了,这才直起身,正色道:“国师当年那一卦,道荧惑犯参,乃大凶之兆,您最后会因他而他回来前一夜,我便做了那个梦,王爷,国师那一卦真的被你破了么?十年前你送他去死,他真的死了么?你还在心怀侥幸些什么,他这次回来,分明是应了当年卦象,如今狭路相逢,人不死我死,您该得早做打算才是啊!” 云矩被赵宁杨挑破心底最隐秘的担忧,彻底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只是如今的黔南王,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了。想不露声色地除掉他谈何容易。” 赵宁杨挟住了云矩的手,靠近她低声道:“您莫不是忘了宫中的梁才人” 云矩面上显出几分明显的挣扎。 赵宁杨使劲攥了攥她的手。 云矩猛然惊醒,犹豫着摇了摇头:“此事不妥,如今黔南王与我只是理念不同分道扬镳,他并不记恨当年之事,可若是动了梁才人,我们之间,就是彻底不死不休的局了” 赵宁杨尖利质问:“难道现在就不是了么!“ “宁杨,”云矩沉下脸,寒声道:“你至少该想想行俨,梁才人毕竟是他的亲奶奶,行俨对黔南王并没有感情,可梁才人这些年待他可不薄!” 赵宁杨对上云矩冷下来的眉眼,心里纵有无限牢骚,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 她很不甘。 但那又能怎么样,她永远做不出违背云矩意志的事情来。 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重了些,云矩抿了抿唇,整理了神态,放软了语气,主动开口缓解气氛:“说到国师,他给我的第一卦,我近来大致有头绪了。” 赵宁杨强撑起一个笑容来。 国师给云矩的第一卦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温禧贵妃还在,颍川王风头强劲,却没几个真正玩得来的兄弟,温禧贵妃并不觉得自己的孩子需要朋友,那些人都不配;而云矩自己,本来也累的没有与人玩耍的时候。 她是在一个练完剑的寒冬,很冷很冷,很累很累的晚上,碰见的卿芜人。 卿芜人背着卿凌偷偷跑出牵星楼想感受“雪”是什么东西,可她的身体太差了,外面寒气太重,她没坚持过一刻钟,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卿芜人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 她单调乏味的前半生,还从未见过那么美的颜色。 云矩身上的“气”的颜色。 云矩送她回了牵星楼,卿家人那头标志性的及地白发,也就是那天下了雪外面太冷走动的人少,不然早被宫人发现了,也轮不到云矩去献殷勤。 卿芜人醒来的第一刻,感觉到了哥哥的存在后,就在心里大声地宣布:我喜欢她! 卿凌看了看眼前端方君子般的颍川王,背过手掐指算了算对方的生辰八柱,面皮便是一抽。 那可真是个大麻烦。 卿凌只想赶紧解了对方与自家的因果,本想给这位颍川王赐一副卦便把人撵走,但撑不住自己妹妹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最后屈服在对方的淫威之下,许了云矩三卦。 云矩:其实她自己也感觉挺莫名其妙的。 卿凌当时便给云矩占了第一卦,然后写了个生辰八字给云矩,告诉这位当时风头极盛的颍川王,若是找到这个人,可以了却对方的一桩心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7.冷画屏(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打从赵席偶遇他们三少年时,便往洛都的王府递了消息, 云矩此日便,是特意候在府中静待的。 她合上书卷,从案前站了起来,笑着吩咐道:“还不快引了他们去花厅。” 然后便起身,先行到了花厅的主位上等着。 行渐携弟弟进来,规规矩矩地冲云矩行了礼,云矩看着如今已经长得芝兰玉树的兄弟俩, 想到远在蓟州的兄长,眼眶不自觉发了红:“好, 好,自家人不讲那些虚礼, 都起来,起来坐。” 然后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给两位小公子看茶。 行渐双手接过, 极恭敬地开口问候了云矩的身体、府里的情况。 云矩抿了口茶,含着笑与他闲话:“我的身子一直就那样,冬天的时候免不了的疼, 忍忍便略好些, 你父王也都省的, 倒是你婶婶, 这些年越发操劳了, 晚上睡不大安稳, 上次你父王从蓟州托人送来的安神香, 说是西域的东西,你婶婶用着直说好,倒是还未当面谢过,今天也是不巧,她与行俨都不在府中,不过你们好些年不来一趟,今个儿也不要急着走,待你婶婶回来,叫她亲自给你们下厨。” 行渐不由羞涩地笑了笑,他素来大方,只有在极亲近的人面前才忍不住害羞露怯,腼腆起来倒是看出一股与行追如出一辙的味道,可见二人确实是亲兄弟:“安神香那个,婶婶用着好就好,本也是无意间与西域人做生意得的,婶婶要是喜欢,我就与他们定个长期的章程。” 云矩也不推诿客气,直接笑着应下了他的好意,行渐脸上便显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可见颇为以此为荣。 云矩问他家中的事:“你父王如今身子如何了?记得去年他来信冲我抱怨,说自己的手腕老是酸痛,一痛就是一整宿,痛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痛起来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是骑马射箭的好手、马背上的英雄,要替我们守门户的,使不上力可如何是好,我听了这心里便一直感觉很焦急,寻了很多药方偏方与他,后来你父王来信,再不提这事了,他那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又后来我问起,他虽应好了,但我这心里,老还担忧着他敷衍我,今年就是你不来,我也要寻空亲自去蓟州瞧他一眼的,你既到了,可要与我说实话,他那手腕,现下究竟是如何了?” 行渐想到父王送他们走前,再三叮嘱他们颍川王叔问起时要回答的话,再看此情此景,不由想笑,这笑里带了一丝感动,眼眶都微微发红:“王叔给的偏方、送的大夫都很有效,父王没几天就好了,只是他要面子,怕当时说了王叔觉得他先前大惊小怪,就没提,走之前,怕王叔担忧,特意叮嘱我和行追,若您问起他,就道他身体好的不行,每日能骑着马绕着校场跑个三十圈,每顿能吃下两斤饭” 行渐惟妙惟肖地学了蓟州王的语气,笑得云矩手里的茶碗都被震偏了半寸,摇着头无奈道:“你父王那个人啊” 行渐也是笑,眼眶红红地笑,末了对着云矩郑重地来了句:“我看父王,一日三十圈是不行的,两斤饭也实在勉强,不过他老人家身子骨强劲,我们小年轻都比不得,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驾着马出去跑半个时辰,每顿饭好酒好肉地吃着,甚是痛快,母妃也好,我与行追,自然都好,只是我们,都很忧心王叔在洛都的处境。” 最后一句话,是行渐跪了下来,靠到云矩腿边,含着泪说的。 云矩铁打的心也不由酸涩了起来,亲手扶了行渐起来,正欲说些什么掏心窝的话来安安他们兄弟的心,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 隔老远,就听到裴行俨那熊孩子冲着这边大喊道:“父王!母妃!我回来啦!” 行追被这煽情的氛围正闹得坐立不安,他与行渐不同,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在蓟州了,蓟州王早年在洛都与颍川王相依为命的情境,他并不像他哥记得那样多,感受自然也不深。 但他很喜欢颍川王叔家的小堂弟! 行追一下子蹦了起来,一向腼腆的他难得放肆了一回,隔着个窗户就冲外面喊道:“杏眼弟弟!” 裴行俨一愣,他这诨号,很久没人敢喊了,一看飞奔出来的人,不是蓟州王伯家的行追堂哥又是谁,当即高兴的蹦了起来,也飞扑过去:“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吃么!” 行追被他喊得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脸着地。 行俨记忆里的行追,包子脸比如今还严重,且他偏还爱吃包子,镇日拿着个羊肉包子到处走,又天性大方,每回见了行俨,总要兴高采烈地来一句:“弟弟,你吃!” 有一次有人故意逗他,问他最喜欢哪个兄弟,他也开开心心、没心没肺、奶声奶气地回答了:“窝缀稀饭杏眼滴滴!” 当时吐字不清的行追小朋友,很长一段时间,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小堂弟是因为长了一双漂亮的杏眼才被人叫“杏眼”的。 于是乎,“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了么”和“杏眼弟弟,你为什么有双这么漂亮的杏眼啊”(行俨:口胡!我那明明是凤眼!包子:wow)就成了当时寿春王之流的老不羞嘲笑他们俩小孩的口头禅。 时隔多年,行追含着泪重温了这个黑历史。 行俨倒是不气,看行追直接被他喊得摔了个四脚朝天,笑嘻嘻地跑过去扶他,俩人很快便嘻嘻哈哈地混作了一团。 云矩领着行渐出来,看到这一幕,只有笑着无奈摇头的份。 不过裴行俨这熊孩子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云矩看到跟在行俨身后慢悠悠晃进来的两人,神色就是一怔。 寿春王摇着一把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留两个眼珠子留在外面骨碌碌地转个不停,看看眼前这场景,又回头小心地觑了觑自家二哥的神色。 东宫太子倒是淡定的很,只噙着一抹极冷淡的笑意,主动问云矩道:“五弟,不介绍一下么?” 云矩笑了笑,拉了自己身后的行渐一把:“傻孩子,几年不见都眼生了吧,还不快去拜见你太子二叔和寿春王叔。” 行渐迎上东宫太子极冷淡、甚至还掺了点厌恶的目光,面皮一紧,毕恭毕敬地冲着面前的两位长辈行了礼,东宫太子也不作应答,只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眼珠子,轻蔑而又挑剔地审视了他一番。 行渐面对这样的威压和阵势,脸上还撑得住,后背的冷汗已一层层地渗了出来。 云矩在后面看得清楚,知道这孩子差不多了,遂轻轻按上他的肩膀,将他带到身后,旁若无人地冲管家吩咐道:“去把简仁斋收拾出来,暂给两位小公子住。” 然后扭头对着行渐含笑道:“你也带行追一块过去看着,有什么喜好与忌讳,一并与管家说了。” 行渐知道这是要支开他们兄弟二人好说话的意思,面上分毫不动地应许下来,跟着管家走。 行追匆忙跟上,行俨那熊孩子也吵着要去凑热闹,见云矩没有反对,便也没人说什么不许。 直到小辈们都走完了,云矩这才看向东宫太子与寿春王,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他们二人去茶室说话。 东宫太子冷着脸一骑绝尘走在最前,云矩这个主人反倒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寿春王见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忙给云矩敲边鼓:“五哥,蓟州那边的人怎么来了?您还留了他们暂住?这事儿,您可得给二哥好好说说。” 寿春王在“好好”俩字上加了重音,提醒云矩一会儿可别把太子惹毛了吵起来。 云矩笑了笑,回道:“这个不急,一会儿反正是要说的,倒是九弟,你与二哥今个儿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突然来了,倒是叫我也震惊了一下。” 寿春王撇撇嘴,他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是二哥今天突发奇想要微服出游,叫了自己来作陪不说,最后碰上了行俨,便理所当然地把最后一站定在了颍川王府?本是准备作个惊喜来着,结果是有惊无喜。 东宫太子寒着脸在前方站定,冷不丁回头问道:“你们俩嘟嘟囔囔跟我后面嘀咕什么呢?” 寿春王赶紧把自己缩到了扇子后,云矩却坦荡得很,从容一笑,调侃道:“我正问九弟,这新来的伙伴好不好相与、这失宠的感觉又是怎么个滋味。” 东宫太子形容微缓。 顿了一下,故作不满道:“本宫还没计较你与蓟州那边过从甚密的事,你倒好,先质问起本宫老八的事情了。他既然亲自拜来本宫门下,就是看在你颍川王的份上,本宫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吧。” 云矩笑了笑:“二哥说反了吧。” 既然来了含水宫,少不得要去拜见舒贤妃一番,只是舒贤妃恰好有事出去了,一行人便乐的便宜,直接去找了吴美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8.冷画屏(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朔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他非常生气地回:“那是自然!五哥,当年我走的时候,可是把她托付给你了!” 云矩愣了愣,片刻后,撑着额头笑了出来:“抱歉我以为, 你是喜欢她的” 云朔沉默了下来。 云矩仓惶地略过这个话题, 别开脸,匆匆道:“我为什么不娶她这个问题倒是很简单,因为她不愿意嫁给我。” 见云朔抬起头看她,云矩便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当年母妃与温家定了亲不假,可温宪闹着要退婚,后来这事便作罢了。” 云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做” 云矩沉默了一下,轻轻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真的非要听我讲么?” 云朔没应答。 云矩便懂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温宪不想嫁给我,也很正常,因为那时候, 温家的境况就不大好了, 我身为温家的外孙, 如果温家这座大船沉了, 我也没有好日子, 温宪嫁给我, 并不能达到她通过嫁人来摆脱她当时窘境、重复当年第一美人之荣光的目的, 所以她拒绝了我们俩的婚事。” 云朔矢口否认:“你胡说!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 云矩便闭了嘴,静静地看着他。 那抹目光又沉静又安宁,倒叫云朔感觉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可是可是五哥他也不该那么诋毁温宪,他怎么可以那么说温宪,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云朔砰地一声站了起来,如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 从头到尾,云矩都只静静地看着他闹,一言不发。 云朔走累了,站在那里,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咬牙道:“好吧,就算如此,可是后来,后来东宫看上温宪,你也不该,你也不该就那么袖手旁观她至少还是你的亲表妹啊。” 云矩便闭了闭眼,有些好笑地问:“八弟,你还不懂么?” 云朔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懂些什么。 云矩怜悯地看着他:“温宪不想嫁给我,是因为我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但是有些人,是可以的。”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见色起意,二哥纵然风流好渔色,却也不爱来强迫人那一套。” 不直接说是温宪故意勾引的东宫,已经是云矩对着他最大的善良了。 云朔站在那里,好像脑子突然就不够用了,明明五哥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可合在一起,怎么就一句也无法理解了呢? 五哥说的是温宪么? 他喜欢的那个温宪? 温宪那么骄傲的人,会去会去 “我不信!”云朔恨红了双眼,“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云矩便闭了嘴,像是在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用眼睛静静地瞅着他。 云朔看到她眼里的自己,怒发冲冠,赤目白脸,形容可怖又可怜。 云朔在那双眼睛里,突然就自惭形秽了起来,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羞怯飞速地席卷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血液,叫他成功地从极度的愤怒中冷静了下来。 “所以,”云朔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云矩的脸,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星半点撒谎的蛛丝马迹,“你怎么解释,既然是温宪主动嫁进的东宫,后来又为什么宁死不从砸伤了太子的脑袋?” 云矩轻笑出声。 那笑声里是毫不掩饰、明明白白的嘲讽。 这是从刚才到现在云矩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恶意。 云矩自顾自地笑过,撑着脸,歪着头审视着云朔的神情,用一种教导小孩子的语气开口道:“八弟,哪里有“嫁”,东宫当得起这个字的,可只有太子妃殿下,温宪当时不过是个末品的侍妾,我们一般叫那无媒苟合。” 最后四个字,云矩特意放轻了音调。 “混帐!”云朔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他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一拳狠狠砸在案几上,横跨过案,捏住云矩的领子,提溜她起来,恨恨地瞪着她道:“不许你这么侮辱温宪!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是怎样的人?”云矩怒极反笑,轻轻地反问道:“你真的了解她么?你真的认识她么?” 她看着云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要不到想吃的糖就满地打滚哭闹不休的孩子,带着说不出的怜悯,和一种出于长者、知情人所带的纵容。 云朔被她的眼睛慑住心神,不由自主地泄了气,松开了自己抓住云矩的手,后退了半步。 他低着头站着,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云矩也不在意,她坐在那里,风度翩翩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云朔沙哑着嗓子开了口:“五哥,你曾是我最崇敬的人,也曾是我心甘情愿为之去死的人” 云矩低着头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自嘲。 可惜并没有人听得出来。 “但现在不是了么?”云矩温和地接口,像一个宽厚和善的长者,体贴地把对方未出口的话补全了。 云朔抬头认真地看着她,好半晌,摇了摇头:“而温宪,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五哥,当年的事,是我自愿替你做的,我心甘情愿可是你,太叫我失望了。” 云矩眨了眨眼睛,撑着头,有些回不过神来:“所以说,你并不记恨我送你去死,却因为我没有帮温宪而要与我翻脸嗯?” 云朔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她,只是因我现在才发现,我于五哥,并算不得什么。” 他们之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曾平等,但叫云朔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大概是从来就不曾在五哥心里有过位置。 云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就还是因为温宪的事要与她翻脸了,这可要她怎么说呢 “你可真是太傻了” 云朔无所谓地笑了笑:“大概吧。” 然后起身就要出门了。 云矩默了默,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如果我说,温宪的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我是否还有回到当年那种情况的可能?” 云朔站定,回了头,面带悲意地回视着她。 他认真地看着这个自己前十五年曾经着了魔般疯狂追随的兄长。 突然发现,对方也不过如此。 云朔摇了摇头,转身,开门,走了。 云矩垂着眼坐着,心里回放着方才的对白。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弄巧成拙了。 也罢,云矩捏了捏眉心,蓐毛也不能总逮着一只羊来蓐,小八都被她折腾的那么惨了,既然正好翻了脸,那就放对方一马吧。 毕竟那孩子若是因当年那一条命回来寻仇的,她虽不会手软,倒也心虚。 只是心里,怎么还是有点不舒服呢。 吱呀一声,茶室的门被再度推开了。 裴行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夹尾巴怂脖子,弱弱地看着云矩。 云矩好笑地抬起头:“有话直说。” 熊孩子难得忸怩了起来:“那个,娘刚才那是我亲爹么?” 云矩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怔怔地对上裴行俨好奇的眼神。 好半天,她才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裴行俨这一问,而是迂回地探究道:“行俨,你很好奇与父亲一起的生活么?” 裴行俨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很诚恳地回:“不啊,我都无所谓的,娘你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哈,我就是正好碰上了顺带着问一下,那个渣爹谁爱要要去我才不稀罕呢。” 云矩便低头笑了笑,打趣裴行俨道:“你这还从未见过他,便知道他是个渣了。” 裴行俨蹭到云矩脚边,不大规矩地席地盘腿而坐,手臂杵在大腿上,撑着小脑袋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云矩:“我都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他,难道还不说明他恰是个彻头彻尾的渣么?” 云矩:,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云矩笑了笑,正色道:“行俨,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呢?或者说,他本来也很期待你的诞生的,只是后来遇到了坏人,出了变故,把你的存在完全忘掉了,你还觉得,他,不是个被你期待的父亲么?哪怕他其实心里真的很爱你。” 裴行俨捧着小脑袋想了想,最后看着云矩,嘟着嘴道:“你想听实话么?” 云矩温和而又充满着鼓励地看着他。 裴行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坚定道:“那也还是个渣!” 裴行俨揪着自己屁股边软毯子上的细羊毛,带着些怅然和故作倔强的无所谓道:“他怎么样,是他的事,他经历了什么,跟我可没关系!他要是怪,自己去找坏人大战三百回合啊,可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不曾存在过就是不曾存在过,孩子生下来养也不养,扔在外面长成小爷我这玉树临风的模样了,又跑回来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小爷我可一点都不稀罕。” 云矩的眼神淡了淡,半天没说话。 裴行俨觉得不对劲,把脑袋凑到自己亲娘脸边:“看这里看这里,快看你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小儿子,开不开心,骄不骄傲,还不得得意的做梦都笑出来~” 云矩笑着推开了他的脑袋,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直接说了。 她不想欺骗孩子。 如果当初温禧贵妃死之前愿意明明白白地对她说句实话,云矩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执着于探求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了。 将心比心,就算裴行俨嘴上说着不在意,她也无心一直欺瞒着孩子。 云矩便轻描淡写道:“如果你方才问的是你的生身父亲的话,那么,我的答案是,是的。” 五哥为什么不愿意救温宪? 旁人不知道,云朔自己却很清楚,自己当年是为了谁去送的命。 他心甘情愿,他与人无尤。 可就是这样一个甘愿为五哥去赴死的他,五哥都不愿意看在他的份上,救一救他心爱的姑娘么? 云朔心里清楚,他与温宪,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云泥之别,他从未想过能真正地拥有对方,只要知道对方过的好好的,他就心满意足了。 在云朔贫瘠的前十五年,只有两个人愿意对他好,一个是五哥,一个是温宪。 他愿意去为五哥死,也一心想温宪过的幸福。 可他现在才知道,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被他最敬爱的五哥,害到那般地步。 云朔只觉得自己满心满眼的狂躁,他想报复,想呐喊,想质问,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走一气,最后停下来时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颍川王府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9.冷画屏(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黔南王麾下, 有猛将壮士无数,但真正会动脑子的,还真没几个。 长文公徐有仁是落第秀才投的军,旁的一般,于文书撰稿上很有一套。 而有“智多星”之称的韩子清则是长于人际关系, 擅明辨局势, 因势利导。 这已经是云朔麾下最能拿的出手的两个文人了。 于是乎黔州军的一群武将就排排坐听韩子清给他们梳理如今洛阳城里哪些人好说话而哪些人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其中重重点出的两人,被韩子清以浓墨重彩书写出的名字之一,就是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宋则苦着脸捧着一沓快遮住他半个身子的孙子兵法,作为反面典型站在旁边充作重要道具供人参观。 “不是我说,韩参军,我觉得那位小公子脾气还好啊只是抄书而已” “噫!抄书!还是抄一百遍!那可得要了老子命了,太恶毒了,太恶毒了!”王武田七一行人齐齐反对。 宋则:“” 宋然:“” 韩子清:“王武!我教过你多少遍了!天子脚下!你再给我老子一句试试!” 王武畏惧地缩了缩脖子,正好云朔带着徐有仁进来,徐有仁大老远就听到了韩子清的吼声,不满地皱着眉头提意见:“韩参军, 王爷面前呢, 你怎么能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呢, 这影响多不好啊。” 韩子清为之一噎。 云朔看的好笑, 便主动问道:“子清讲到哪里了?我也一道听听。” 韩子清先一板一眼地给云朔行礼问安, 一群草莽跟在后面比葫芦画瓢, 然后待云朔摆手后众人都落座, 这才侃侃而谈:“禀王爷,微臣正讲到,这样洛阳城里最最不可得罪的皇室宗亲,其中第一个,就是这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云朔听到熟悉的名字,挑了挑眉,看韩子清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好悬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哦,怎么个不可得罪法啊?” 韩子清正襟危坐,严肃道:“王爷该省的,如今的东宫太子已过而立,膝下却并无所出。” 云朔听他提起这个,脸色也严肃了起来:“不错,二哥无子嗣,怕是父皇和母后都为此忧心不已。” 这些事情,与原来的“黔将军”是无关的,但于如今的黔南王裴云朔,却是不得不要去考虑的。 韩子清见王爷重视了,便满意地开始侃侃谈起自己收集来的消息:“今上子嗣繁多,单算加冠后的成年皇子,如今也有十一个,这十一个里,有九个都已大婚,单我们殿下和最小的宛陵王未定下,而这九个已大婚的皇子里,除了去岁刚完婚的十皇子无嗣外,剩下的多多少少都有了子息,唯独我们的东宫太子,至今后院一无所出,究竟是东宫的妃子们都不好,还是我们的太子殿下身体有恙” 云朔眉头微皱:“子清,慎言。” 韩子清点到为止,换个角度继续道:“东宫无嗣,是关乎大庄基业的大事,太子殿下若想巩固储位,过继一个亲侄子,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被陛下、被皇后娘娘、被各方势力都接受的事。” 云朔懂了他的意思,但心里却并不怎么赞同韩子清的猜测:“东宫太子与临淄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最近不过,且临淄王已有二子三女,颍川王可就那么一个儿子,真要过继,从各方而言,都该是过继临淄王府的可能性大些。” 这话可听得韩子清笑了:“王爷认为,过继一事,最重要的是哪一边的意见?” 云朔的脸色凝重了些许。 韩子清侃侃道:“无论哪个都是亲孙子,于陛下而言,更喜欢哪个或不喜欢哪个,孩子们毕竟都还小,倒不至于,于皇后娘娘而言,自然是希望大儿子去过继小儿子的孩子来,可临淄王虽有两子,但一嫡一庶,皇后娘娘能怎么着,若把嫡出的孙子给了大儿子,叫小儿子怎么想?若把庶出的给了大儿子,那也不合适吧,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不是要看东宫自己的意思。” 不得不说,云朔有点被对方说服了,他缓缓道:“我五哥那个人” 韩子清冷不丁地接口道:“颍川王这个人,如今可是东宫面前的第一大红人,殿下,无论您原来是怎么个印象,如今可都过了十年了。” 十年的光阴,足以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了。 云朔便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才艰难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东宫开口要行俨,五哥会双手奉上?” 韩子清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举了另一个例子来说明:“我听闻,当年温禧贵妃在时,给颍川王定下的是温家嫡出的二姑娘,后来未及二人成婚温家便遭了大难,其时温氏被抄族流放,温二姑娘因其貌美,被东宫看上,温二姑娘不从,打破了东宫太子的脑袋逃出去向自己的未婚夫表哥求救” 云朔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五哥没有帮温宪?” 韩子清怜悯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不止,颍川王安抚住温二姑娘,然后把她亲手送到了东宫床上。” 王武震惊道:“那还是个男人么!那可是他的未婚妻!” 徐有仁也忍不住皱了眉,道了一句“造孽。” 云朔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韩子清继续道:“后来那位温姑娘在东宫不过待了月余便被太子厌弃了撵出去,后来就再无消息了,依末将来看,太子未必有多喜欢她,不过是想以此来折辱颍川王,不过颍川王能做到这份上,也是叫人不齿。” “但想必颍川王自己是不会在意的,他后来大婚娶的那位王妃,可是卫国公那个名声糟糕,会算计、手段狠、能把自己继母弄下堂的赵大小姐,婚期恰还定在原来预备娶温二姑娘的同一日,当时还都传言赵大姑娘无法生育,为此还退了楚襄侯府的一门亲,颍川王为了巴结东宫,连这样的女人都愿意娶,且这么多年都未纳一妾,这样的人,要么是心思狠绝,要么就是毫无骨气。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末将说句逾矩的话,都不赞同王爷与其深交。” 云朔听得烦躁起来,他草草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应了句“知道了”,便不想再听,直接寻个不重要的由头走了。 徐有仁忍不住怨怪韩子清:“大好的日子,说这些扫兴的干什么。” 韩子清眯了眯眼,想到云朔看颍川王世子时不经意流露的温情,再想起对方在昨日宫宴上若有似无地瞟着颍川王出神的模样,冷梆梆地回道:“有些事情,还是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好。” 徐有仁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没事提人温二姑娘干嘛!” 韩子清疑惑地看着他。 徐有仁拉他到墙角根,憋红了一张老脸,暗道这可真是羞死老夫了,还得与这呆木头说这个:“温二姑娘是咱们将军的心上人,将军还随身带着人家姑娘的小像呢,那次我们在赣州,与大军失联,都以为要交代在那里了,小宋都开始写遗书了,我就看将军在那儿不停地摸那小像。” 然后不等韩子清质疑,抢先一锤定音道:“我是没见过温二姑娘长什么样,可我认得字,‘纪吾爱妻温宪’这六个字一点也不难认,老夫不瞎!” 云朔沉默了下来。 云矩仓惶地略过这个话题,别开脸,匆匆道:“我为什么不娶她这个问题倒是很简单,因为她不愿意嫁给我。” 见云朔抬起头看她,云矩便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当年母妃与温家定了亲不假,可温宪闹着要退婚,后来这事便作罢了。” 云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做” 云矩沉默了一下,轻轻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真的非要听我讲么?” 云朔没应答。 云矩便懂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温宪不想嫁给我,也很正常,因为那时候,温家的境况就不大好了,我身为温家的外孙,如果温家这座大船沉了,我也没有好日子,温宪嫁给我,并不能达到她通过嫁人来摆脱她当时窘境、重复当年第一美人之荣光的目的,所以她拒绝了我们俩的婚事。” 云朔矢口否认:“你胡说!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 云矩便闭了嘴,静静地看着他。 那抹目光又沉静又安宁,倒叫云朔感觉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可是可是五哥他也不该那么诋毁温宪,他怎么可以那么说温宪,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云朔砰地一声站了起来,如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 从头到尾,云矩都只静静地看着他闹,一言不发。 云朔走累了,站在那里,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咬牙道:“好吧,就算如此,可是后来,后来东宫看上温宪,你也不该,你也不该就那么袖手旁观她至少还是你的亲表妹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0.冷画屏(四)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东宫太子已隐约看出云矩与这位新来的八弟的不对付了, 听了她这含怨带嗔的一反问, 先时的怒气莫名散了大半, 面上却仍故作不解道:“怎么?黔南王当年与五弟不是最是要好么?我笼络了他,本是看在五弟的面子上,怎么到了五弟这里,反倒得不了好了?” 云矩引他们二人在茶室坐下,亲手捧了杯茶递给东宫太子,这才感觉好笑般摇了摇头,很是无奈地与他们两个抱怨道:“十年前的事了, 好与不好, 如何还作得了数。只前些日子,就八弟回都的第二天早上, 他便来我府里, 质问温宪当年的事, 话不投机, 最后掀了我的桌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如此不欢而散, 至今未再遇过,二哥管这叫'好'?” 东宫太子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般,哈哈大笑后,震惊地反问云矩:“他因当年温宪的事与你翻了脸?我天, 这可真是” “狗咬吕洞宾, 不识好人心啊。”云矩也很无语似的摇了摇头, 面上显出几分颇气的模样。 东宫太子笑罢,忍不住打趣云矩道:“那你就没与他好好解释解释,把当年事说道说道?” 云矩无奈地一摊手:“可我又能说什么呢?只不过刚开了个头,先替二哥澄清了下当年您可不是'强抢民女',他便已发了怒,揪着我的领子要揍我,大喊'温姑娘决不会是那样的人!不许你这么诋毁温姑娘!'云云,剩下的话,我哪里还说的出口。” 东宫太子边听边笑,听到最后,笑得直不起腰来:“真,真是没看出来,八弟还是个痴情种。” 黔南王还只是籍籍无名的八皇子时,云矩便着意撮合过他与温宪,结果是被温宪狠狠地羞辱了一顿,也是因这遭,老八喜欢温宪的事,东宫太子才得以记到现在。 只是东宫太子笑完之后,不免皱了眉头,缓缓道:“如此说来,他最记恨我也该是我才对,只这样的话,老八的投诚,可信的又有几分” 云矩微微一笑,捧了茶,从容道:“这正是我想对二哥说的。” 东宫太子沉吟片刻,突然发了笑,斜觑了云矩一眼,故作不满道:“你这是私怨在身,开始给我上眼药了啊。” 云矩也笑,大大方方认下了:“是啊,就是不知道我这眼药,上的成不成功呢。” 东宫太子没多犹豫便摇了摇头:“如今八弟风头正盛,周家那边步步紧逼,他能主动投诚,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只得先委屈你了。” 云矩早知结果,并不失望:“我倒没什么委不委屈的,只是二哥自己小心,剩下的呢,就是别把我和那位黔南王分到一处办差罢了。” 东宫太子点了点头,眉眼间带着一丝不屑,随意道:“他哪里能与你相比不过话说回来,蓟州的那两个是怎么回事?” 东宫太子话锋陡转,云矩却仍是一片从容不迫之态,毫无异色地顺着接下:“二哥说的是大哥家的行渐与行追么?行渐也十六七了,到了与人说亲的年纪,花夕节这回正好办在洛都,大哥便来了封信,把人托付给我,叫我看着帮他订门亲事。” 东宫太子仔细看了看云矩的神色,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道:“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小五,我知道你与老大有些情分,但我不喜欢他,你以后离那边,还是远些。” 云矩只笑笑没说话。 接下来三人便漫谈了东宫的不少人事安排,痛骂了作妖的周家与宛陵王一系,临到最后,东宫太子才提起了此行的来意。 “三日后就是我的生辰,我在东宫置了宴席,五弟可记得一定要按时去。” 云矩微讶,不明白他为何多此一举提这一句:“这是自然。” 东宫太子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句:“可要带着弟妹和孩子一起去。” 云矩面色微僵,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离开颍川王府,寿春王忍不住心中疑惑,问道:“那是好事,二哥为何不先与五哥通个气、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东宫太子默了默,突兀地冷笑了一声:“算了吧,只怕对于小五来说,未必算什么好事。” 寿春王惊讶地看着太子。 东宫太子的神情阴郁下来,冷不丁道:“小九,你还没看出来么?他现在,与我们可并不一条心。” 寿春王心道我就没觉着五哥与咱们啥时候一条心过,又哪里来的从前现在,不过他这话只敢藏在肚子里,他对云矩的手段避若蛇蝎,在东宫太子彻底与云矩翻脸前,他就只敢默默地警惕着。 寿春王便故作思考状:“难道二哥是想说蓟州那两个” “跟老大无关,”东宫太子烦躁地摇了摇头,他虽然烦蓟州王,但说白了,蓟州王做的,远没有正主颍川王过分,他连云矩都不介意了,又能介意当年的蓟州王到哪里去,不过是单纯厌烦他罢了,“是老八,小五的态度明显不对劲。” 寿春王微怔。 东宫太子面无表情道:“你五哥原来不管心里究竟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明面上的事总是能办的漂漂亮亮,叫人说挑不出错来,可自老八回都后,他的反应就一直不大对劲。” “二哥是觉得他在撒谎?”寿春王不明白。 东宫太子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不会撒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言,这没有意义他与老八,可能关系是真不如何了,但他这次太急了,今日的情境,若换以往,他根本不会开口,一个女人而已,哪里值得摆到台面上来讲,他真是因为那事与老八起了芥蒂?他非常不想我收拢老八,为什么?是单纯与老八合不来,还是怕我因此查到什么端倪?小九,你说,当年小十二的死,真是老八做的么?他一个妓生子,哪里来的胆量,嗯?” 寿春王面色大变:“二哥,您的意思是,五哥他可要我再去查查当年的事?” 东宫太子缓缓地摇了摇头:“查倒不必,你我心里有数就好了,十年过去了,就是有些许蛛丝马迹,也早被抹平了。” 想到黔南王回来当夜,云矩面不改色地与太子说起江淑妃的模样,寿春王就感到不寒而栗。 他惊疑不定道:“那五哥那边?” 东宫太子缓缓地扯出一抹冰冷的微笑,回道:“无妨,不急,你五哥只要不背叛我,我也无意去为难他。” “毕竟,我可是连皇位都愿意分与他一半坐了。” “他可不要让我失望的好。” ————————————————— 东宫太子这一行给云矩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翳,不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该做的事也不能放,翌日,云矩便带着三个小辈进了宫,探望蓟州王的生母吴美人。 黎惜入都后,赵宁杨便秘密观望了一番她的心性,觉得此女甚是跳脱,恐给云矩招祸,便亲自上阵,教这姑娘些规矩。 反正二十年都等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没教好前,云矩也不懒得去见。 只是这次皇宫一行,没了赵宁杨,云矩与皇后更是无甚话可讲,略略沾了座子,叫行渐兄弟给皇后问了安,便起身告辞了。 吴美人住在含水宫的偏殿,宫中主位是贤妃舒氏。 舒贤妃的年纪比蓟州王还小,做吴美人的女儿都绰绰有余了,可人家混得风生水起,入主四妃之位,吴美人却在宫里受尽白眼,连唯一的儿子都被人撵到关外苦寒之地,终年不得见,不知吴美人自己坐那里想一想,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 说起来这后宫的女人,再难找到比吴美人资历更深的了,她先前是服侍慧帝生母、如今的孝祥太后的,在慧帝该知人事的年纪,被孝祥太后赐给了慧帝作房里人,她们这样由宫里直接赐下来的教习宫女,都是有品级的女官,其中以吴美人颜色最好,最受宠爱,地位也最高。 吴美人陪了慧帝大半辈子,给他生了第一个儿子,如今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了,混成了这副模样,可见帝王之薄情。 不过云矩还是得摸着心口说一句,吴美人如今的处境,父皇的薄情是其一,而自己于其中,也并不无辜。 末了,又委曲求全、咬牙切齿地补充道:“只要你说实话,你说了实话,我便顺了你的心意你知道的,你在乎的那些,我通通都不在乎,但你需要我,同样你要对我说实话!” 顺你的心意去掺合夺嫡、顺你的心意去把这场水搅得更混、顺你的心意,去站到你这边来。 云朔死死地看着云矩每一分每一毫的表情,他给眼前这个人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当对方棋子的机会,心甘情愿地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1.波心荡(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颍川王的座席紧挨着东宫,因是突然通知的宴席,云矩进宫便没有顾得上去带赵宁杨,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东宫席位上挂着张苦瓜脸的裴行俨, 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给自己滚过来。 裴行俨一看自己干娘没来, 亲娘来了,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屁滚尿流地抱住东宫案几一角, 作势要与对方共存亡,绝不放弃求生的欲望。 云矩:, 云矩只想把这丢人现眼的蠢儿子吊起来打一顿屁股然后拎回去。 东宫太子啼笑皆非地看着行俨夸张的反应,没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举起酒杯, 懒洋洋地与云矩打招呼:“五弟,早啊。” 云矩摇了摇头,端庄规矩地跪坐在案几前,抿了抿唇, 清凌地回答:“太子殿下, 不早了。” 东宫太子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行俨道:“你还不如行俨这孩子记性好, 孩子都知道叫我二伯了, 就你还左一句‘太子殿下’, 右一句‘太子殿下’的, 太生分了。” 云矩眼底浮现几丝淡淡的厌烦, 想了想,开口回道:“君臣之礼不可废,不过二哥,你好像现在就已经喝的多了点。” 东宫太子最是喜欢颍川王这样的说话调调,恭谨守礼,又带着几分不经意的亲近关心。 别人要说他现在是喝多了,他是要不高兴的,可说话的人是云矩,他便无端起了几分想倾诉的欲望。 云矩: 云矩表示,这种说话技巧,自己也是练了很久、拿捏了很多遍腔调,才敢来应付太子这种级别的难缠对象。 东宫太子略带踉跄地走到云矩案后坐下,揽着她耳语:“本宫今日,高兴,当然要多喝。” 云矩不动声色地拂开他些许,顺从地问道:“二哥在高兴些什么?” 东宫太子冷笑一声,低低道:“高兴?我当然高兴!弟弟们一个个都成了器,我能不高兴么!” 他大概是真的先喝了不少,这话到最后,有点响了。 坐在斜对面的宛陵王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过来,云矩心中暗道一声麻烦,抢先开口唤俨然:“你二伯贪杯了,你与宫人一道,扶他下去先歇息会儿。” 赵皇后感激地看了云矩一眼,忙不迭地接口道:“冕儿这孩子,也真是的,人都没到齐,就一个人喝的这么多,还有行俨在旁边呢,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行俨,你可不许学你二叔。” 裴行俨乖巧可人地回了句:“皇祖母教育的是”,然后麻溜地扶着东宫太子遁了。 东宫太子一走,气氛顿时诡异了起来,周贵妃大声地冷笑了一下,不忿道:“我们家十一替他父皇跑个腿的功夫,还没怎么的呢,可就招了旁人的眼。” 赵皇后脸色一沉,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招了旁人的眼’不‘招了旁人的眼’的,冕儿是东宫的太子,皇子们的表率,说句为弟弟们成器高兴,还有了什么过错不成?别说还没指名道姓地提你家宛陵王,就是提了,又怎么样!” 周贵妃可不吃她这一套,闻言毫不客气地挺直了腰板,反唇相讥:“那我们的太子殿下可真是够豁达、够大度、够友爱兄弟的,只是不知道他这些好习性怎么没给自己的表兄弟们好好地熏陶熏陶?” 周贵妃这话可谓是稳准狠,当即踩得赵皇后胸口发闷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十一皇子宛陵王渐长后,随着其聪慧才干的进一步显露,慧帝的不断抬举,已叫东宫太子生起了无限的警惕和戒备之心。 而两边斗法,本人如何是其一,身后的母族如何就是其二了,自云矩母族温家败落后,如今的世家之首,周氏当之无愧,而皇后娘家承恩公府相对的就有些不够看了,屡屡拖后腿出昏招不说,还时常被周家寻到错处拿来攻讦,如此更是一番恶性循环。 周贵妃这次拿来讽刺皇后的,就是承恩公的两位公子在青楼楚馆里为一红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丑事,这里面还牵扯了一个无辜劝架却被打死的纨绔,一经御史大夫弹劾,承恩公都直接上书表示自己治家不严要闭门思过了。 这事叫云矩看,可真是有够蠢的。 蠢的她连替东宫说话的心思都失了,出于“东宫党”的立场,直接开口转移了话题,对着斜对面道:“十一弟,江南一行,收获如何?” 宛陵王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回:“那边民风奢靡,崇尚精致,与洛都之大气不同,别有另一番滋味。” 云矩便笑了笑:“正该如此才好,我早些年也去过江南,那里风景如画,山川秀美,连女子说话都别有一番温糯,吴侬软语的,与你吵架都像是在调情,正该是这般温柔的好地方,才配得上十一弟。” 说罢,还冲斜对面调侃一笑。 宛陵王无端红了脸,匆忙地垂头饮了一口酒。 周贵妃这下安静了。 云矩这段话里,提醒了周贵妃两个地方。 其一,周氏从江南起家,周贵妃小的时候也在江南住过不短的日子,云矩说“江南的女人就算吵架都像是与你调情一般”,但很可惜,慧帝在周贵妃身上,可从没体验过这层福利。 周氏不怎么有宠,不是没原因的。 其二是,周贵妃她现在顶着皇后硬来,自觉自己儿子有多么多么的争气,不把皇后和赵家看在眼里,可她别忘了,十一再怎么得帝心,他也只是个“宛陵王”。 封地宛陵,在江南一带,离洛都十万八千里的远,这封号,就是周贵妃隐隐的一块心病。 周贵妃安静下来后,皇后的脸色也好看了点,如非必要,赵皇后并不是一个主动挑事的人,她生性有些温吞懦弱,只要周贵妃不太过分,她是不爱去招惹对方的。 更何况云矩方才话里提到的宛陵王江南一行,更是叫赵皇后没有旁的说话心思了。 席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寿春王斜瞅了云矩一眼,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吃点心。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真要寿春王自己来说,他觉得众兄弟里,真正看不起东宫的,非颍川王莫属。 ——当年温禧贵妃在时,颍川王事事都要与东宫比较,也处处都压东宫一头,从经史子集到骑马射箭,颍川王就没有输过。 那时候,清溪宫的两位是真的把东宫和皇后的脸扔在地上踩,而且自己踩了还不够,还要叫旁人来看。 最过分的一次,颍川王与东宫比剑,逼得东宫弃剑倒地后,慧帝在旁笑眯眯地问颍川王想要什么奖赏,颍川王擦了剑,含蓄地笑笑:“父皇,儿臣想随您一道,上一次朝。” 慧帝哈哈大笑后应下,翌日早朝,直接抱着年仅六岁的颍川王坐上了皇位,叫颍川王坐在自己膝头上受了群臣跪拜。 可以说,温禧皇贵妃和颍川王带给皇后与东宫的阴影压力,是后来的周贵妃与宛陵王完全无法与之一较的。 这样的颍川王,真的会像现在表现的这般对东宫心悦诚服么? 一个人真能因为境遇的转换而改变这么多? 寿春王看了眼紧挨着太子席位端坐着的云矩,有点担心东宫的处境。 二哥可别养虎为患的好,寿春王拧着眉头默默地想,太子那么信任颍川王,可不是件好事。 没过一会儿,临淄王与一众成年的、没成年的皇子们都来了,赵皇后亲热地叫了自己的小儿子临淄王过去,闲话两句,又稍等片刻,东宫太子收拾清醒了,带着裴行俨一道回来,前脚刚到,后脚慧帝便来了。 众人便一道起身,给慧帝见礼,慧帝叫了起,笑着坐下,也没绕弯子,开口便解释了今夜召众人而来是所为何事。 只听慧帝开门见山道:“早年西南一带吐蕃作乱,朝廷多次派兵镇压,成果均是渺渺,战事连绵三年有余,直至去岁才得以最终平定。” “此次吐蕃大平,朕心甚慰,论功行赏,除了越浒和虎威军有大功外,这场战事中还出现了一名极为优秀的将领,在黔州一带颇有威名,百姓们亲切地赠了他一个‘黔将军’的诨号,今儿也要你们都见见我大庄这栋梁之才,朔儿,还不快出来。” 云矩手里的酒水狠狠地颤了颤,手指颤抖得几乎抓不住那层滑腻的瓷釉。 东宫太子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替她端稳手里的酒,附到她耳边,似毒蛇吐信,低低道:“五弟怎的如此惊讶?难道先前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过么?” 云矩轻颤着偏过头看他,错开东宫太子那意味深长的笑脸,她看到了行俨那孩子担忧的表情。 云矩的心安定了些许,她自下而上斜挑看了东宫太子一眼,不动声色地回:“叫二哥看笑话了,确实是一点心理准备也不曾有,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2.波心荡(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言罢,既是心酸,又是激动,忍不住落下泪来。 “长文公何必如此伤感, 如今这还只是到了洛阳城外, 就是这城里的地界,我们都是要好住一阵子的,放心, 到时候你想走,咱们将军也不放你走的。”说话的是一名英姿勃勃的小将, 年纪不大,十七八上下, 语调活泼极了, 三言两语便逗得同行之人都笑了起来。 众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地闲话起来。 “宋则这小子可真会说话。” “切,那小子,还不是有个好哥哥。” “话不能这样说,宋参军” “是啊是啊, 我们可以跟着将军住好一阵子呢, 到时候将军就是撵我我也不走,住够了这好地方, 回去对着兄弟们有的是吹嘘的时候。” “你小子, 跟着将军办事就是为了出去吹嘘?什么觉悟啊!” “我这不是开玩笑呢么韩兄, 你可别说给将军听啊。” “真是的, 我是那碎嘴的人么不过我说, 林兄弟,你这嘴上没把门的习惯可得改一改了,以后跟着将军,可别再给将军招了罪。” “田铁蛋,你快来看,这树上的花是红的!” “滚你的王狗子,老子有名字,老子被王爷赐了名叫田七!哇,这树上的叶子是绿色的唉!这么亮,一点也不灰,要叫俺们村头那小花看到了,可不得稀罕死。” “喂,你小子别一个人全揪了啊,给我留点,我也要给我家小翠寄。” 一行人七嘴八舌地说个没完,但无论这群人怎么哄笑,怎么打闹嬉戏,这列浩浩荡荡的车马正中,总是被所有人有意无意地护着个滴水不漏。 这一幕如果被云矩看见了,只会暗暗感叹里面的人御下很有一套。 不过看在云矩那不成器的熊儿子裴行俨眼里,就只有三个字的评价。 “土包子!” 王武顿时怒了:“你骂谁土包子呢!” 裴行俨瞅了瞅对方的粗布褐衣,不屑地撇撇嘴:“谁应我我骂谁。” 王武大怒,捋起袖子就想给眼前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裴行俨可不怕,他今天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去郊外赏花,这一窝扶不起墙的纨绔子弟,但要说起家里的父母兄长来,可没一个吃素的。 裴行俨脸上便流露出几分不屑置辩的神气来,非常有“你尽管来”、“你动动我试试”、“你知道我父王是谁么”的衙内气概。 田七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对面那群小公子的衣着穿戴,小心翼翼地拉住了王武,劝解道:“算了吧王狗子,一群半大孩子,跟他们计较个什么劲儿。” 王武也发觉了,一开始太生气没仔细看,如今打眼一瞅,对面的那群锦绣饭囊平均不过十一二上下,最小的那个就是眼前的这个,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给纨绔子弟点教训没什么,但这么“小”的纨绔子弟,呃,有点欺负人了 王武悻悻然地放下袖子。 裴行俨哪知道对方是看在他的年纪上不与他计较,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王霸之气王霸成功震慑住了对面的尔等屁民,骄傲地扬起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身边跟着的那群惯常会阿谀奉承的狗腿子也一个一个地有样学样,还有的故意去撞了王武、田七几下,留下几句类似于“算你识相”的话,可把王武气得极惨。 这一幕,被那列车马围在中间的人看了个正着。 那人一袭紫衫,放了驾马的缰绳,正眯着眼睛瞅着那群纨绔中领头的小公子。 宋然顺着自家将军的注意力望去。 他看罢,思索了一下,主动开口道:“将军,既然都顺从陛下的心意回了洛都,以后这样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洛阳城里富贵人扎堆,兄弟们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大家心里都省得,不至于因为点滴小事误了将军的大业。” 被他唤作“将军”的紫衣男子玩味地笑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如果只是教一个一味横冲直撞的小孩子学会讲讲道理,还不至于顾忌到那地步吧。” 小的不怕,怕的是打了小的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啊,宋然欲哭无泪地想。 不过紫衣将军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本来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惜那纨绔小公子带着人走到一半,突然又起了一阵骚乱。 这时候就不得不说一下众人所站的方位,紫衣将军所带的车马是从城外往城内赶,裴行俨领着一群臭味相投的纨绔从城内赶去城郊赴约。 双方相遇之处,其实离着城门口并没多远。 本来紫衣将军所带的车马就已经把城门口堵了个大半,裴行俨那里骚乱一起,整个城门进进出出的交通便彻底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城门官打老远就在焦急地高声喊着什么,距离有点远,大家也听不清,但左右不过是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都堵在这里之类的。 而此时的裴行俨,小脸涨红,气得浑身发抖,胸脯一跳一跳,已经完全顾不得旁人在说什么了。 他怒视着眼前夺了自己鞭子的人。 宋则在军中,上有一个参军哥哥宋然庇护,下有自己的一张伶俐嘴,和一身不算太拖后腿的功夫,他在军中的人缘好,一半归功于他确实会说活,一半却还是因旁人多看他哥哥的面子。 但真要说他多么圆滑、有多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那可真是抬举他了。 比如今个儿这事,看见的人这么多,却就他一个管了。 宋则顶着对面那群孩子不善的眼神,再看到那中年人油腻腻的猥琐目光,心里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了。 不过该讲的道理还是要讲的。 宋则好言好语地与裴行俨说话:“小公子,这人虽然不小心撞了你,这是他的不对,可这城门口人来人往的,想必也非他本意,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九节鞭锋利得很,真要抽下去,恐怕他得去了半条命,还是算了吧。” 裴行俨满眼厌恶,神色森森,面无表情道:“这事跟你没关系,把我的鞭子还给我。” 宋则有些犹豫:“自然该物归原主,只是此物戾气甚重,小公子不可再用它伤人了。” 说着便犹豫着把那九节鞭递了回去。 裴行俨二话不说,接过鞭子,冲着那中年人就是狠狠一抽。 那鞭子被人适时抓住,中年人只是被鞭尾扫到,便是一声惨叫,眼睛里猥琐尽失,只剩惧怕。 可以想见,刚才那鞭子要是真真正正地抽到他身上,他必然挨不住。 云朔攥紧了手里的那节鞭子,一用力,把它完全从裴行俨手里夺了过来。 还不待裴行俨怒喝要回,便手上再一个用力,那条九节鞭,便真的断成了九段,一段一段地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朔瘫着一张脸地对裴行俨道:“你父亲教你武艺的时候,没告诉过你对弱者要常怀怜悯么?” 裴行俨看着地上断成九段彻底不能用的鞭子,恨得红了眼,再听云朔嘲讽自己的父亲,登时大怒,痛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提我父亲的名字!我告诉你,这事咱们没完!” 而云朔这边,所有人也纷纷回神,聚拢过来,宋则见这事引来了云朔,窘迫地低了头,声如蚊鸣地问好:“见过将军。” 先前那紫衣将军正是云朔。 云朔并不理他,只面无表情地听着裴行俨不迭声的叫骂。 待裴行俨把自己肚子里不多的存货骂完了,累得气喘吁吁地停下,云朔手下的将领已经全低了头不敢看自家将军的表情。 云朔倒是没觉得什么,说实话,他现在感觉很微妙。 因为,嗯,裴行俨长着一张,嗯,一看就很像他父亲的脸。 那孩子顶着这么一张脸骂街,叫云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五哥小时候的模样。 温禧皇贵妃对自己儿子的要求一贯很严格,颍川王自小就秉持君子仪态,笑不露齿,只淡淡地笑,行不急行,只端步而趋,而大庭广众之下骂街这种事情,简直难以想象。 没想到这孩子是这个性格,云朔心情还真是复杂。 他刚才看裴行俨怼王武二人的时候就察觉出这孩子的心性与五哥惯常爱的装腔作势不一样,但毕竟那时候小公子还矜持着,只是鼻孔朝天不正眼看人,怎么说呢,跟颍川王还没把自矜修炼到家的时候颇有几分神似,云朔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但现在,就不怎么像了。 云朔不忍直视地别开脸去,暗暗想,五哥那张脸,还是适合做些端庄些的举止。 云朔听那孩子终于骂完了,无奈地开口问:“你要如何与我没完?” 裴行俨气红了眼,他也不傻,知道眼前这行人浩浩荡荡的人多势众,自己这边绝对不是对手,但长这么大,他还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3.波心荡(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话锋一转,她装作不经意般随口问道:“那我是怎么死的?” 赵宁杨神色怔忪地垂视着自己的手指,麻木道:“我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他个子很高,很壮, 九成九是个男人, 他掐着王爷的脖子,很大的力气,王爷很痛苦, 快窒息了” 赵宁杨自己看得都要窒息了。 自家王爷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可王爷当时, 眼眶都憋红了。 赵宁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心神不定地想, 那自己呢?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就放任王爷一个人遇险了呢 云矩听了, 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既不失落也没高兴——既然不是被父皇处死问斩的,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发展到于他最不利的地步,可憋屈地叫人给掐死了, 也真是让人郁闷, 她都不知道她的“大业”那时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矩便皱着眉头往细里问:“那大概是个什么时节,你看到了么?” 赵宁杨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曾瞅见, 不过那是个冬日, 王爷身上穿的很厚, 且” 赵宁杨小心瞅了瞅云矩的脸色, 犹豫了一下, 补充道:“且距今不会超过十年,王爷看起来,形容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 赵宁杨猜测着那大概也就距今三五年的光景,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十年的口。 可即使是十年后,云矩也不过才三十七岁,英年早逝,还是暴毙惨死,云矩的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但赵宁杨还在这里,云矩无意给她不痛快,便敛了神色,改了话题,轻声道:“王妃一路过来也是受惊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一番,歇在这儿吧。” 听到这句,赵宁杨从一片荒芜的惊惧里舔舐出几分窃喜来,她垂下头,端庄温婉地应了。 云矩看着她出去收拾的背影,心里浮上另一桩暗愁。 赵宁杨喜欢她,她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可赵宁杨竟然会喜欢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赵宁杨明明是知道颍川王是个女人的。 云矩眉心微紧,她是很看重自己的这个王妃的,赵宁杨为人聪慧冷静明辨大局,且她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好用,但关键时刻往往会给事情带来转机。 最关键的是,身为三姓后人,赵宁杨和她,是先天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赵宁杨对她的忠诚,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可就是因为这桩风月迷情,云矩已经刻意避着对方许多了。 云矩这个人,刻薄寡情,天性凉薄,漂亮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已腐朽的脏心。 她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能登上最后的帝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 但凡换个女人对她起这般心思,她早就顺势导之,加以利之了。 可偏偏是赵宁杨。 她难得心善一回,想予对方些实实在在的温情的。 她真不想看赵宁杨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熄了灯,云矩揽住怀里人,右手中指似不经意般在对方脑后抚过几回,碎金兆的能力发作后,赵宁杨总要接连做几宿几宿的噩梦,云矩可以帮她直接把这段记忆清除掉,可赵宁杨不愿,无论是好的、坏的,赵宁杨总希望自己于云矩是有用的。 但云矩至少还可以给她编几个好梦做做。 赵宁杨躺在云矩身侧,也不知是黄粱指的作用还是云矩本身的作用,她很快便睡熟了去。 云矩却不怎么睡得着。 再怎么心大的人,乍闻自己未来的惨死,怕都难能睡得着。 更何况云矩这样本就敏感多思睚眦必报的心性。 她盯着赵宁杨的侧脸出了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自己初见赵宁杨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外家接连被皇帝问责,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颍川王。 而对方是卫国公府空占位子的嫡长女。 卫国公府草根出身,但祖上与当今皇后之父承恩公一脉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二人俱都为大庄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开国封将时,因为老卫国公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便被自己的好兄弟叫去记在了赵家,以后子嗣们便作亲戚来往。 只是传到慧帝朝间,卫国公府几经沉浮,已沦落为二流世家,而隔壁好兄弟家却是一路青云直上,后来更是出了一个皇后,得封承恩,两家说起来,也只愿做表亲来往,一表八千里,并不如何亲近。 而赵宁杨生母早逝,父亲冷落,继母刻薄,虽是原配留下的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在府里却活似个摆设般,在及笈前的一次春宴上更是被人故意推下池水,待救上来,大病月余,遣医问药,缠绵病榻半年余。 紧接着,关于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受凉后确诊无法生育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都。 赵宁杨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人这般欺负,她略施手段,痛下狠手,直接弄得继母被休下堂。 她这么做,自然还是有隐情的,当日落水,她只是身体不适,是后来继母持之不懈地给她下药,才致使她后来真的如同传言般不能生育了。 可这是家丑,说出去与她也无甚好处,赵宁杨无意欺骗未来的夫家人,想把这事抖出去与继母同归于尽算了,却被父亲拦住了。 卫国公可以休妻,却不容大女儿的婚事出差错,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且赵宁杨母亲在世时,是给她定了一门亲的——楚襄侯的嫡次子陆虞,仪表堂堂,颇有佳名,楚襄侯府本身也比卫国公府得意的多。 赵宁杨与陆虞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陆虞的风度才学,也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闺阁女子折服。 陆虞知道赵宁杨遭的罪,可他并不在意,他对赵宁杨说:“阿杨,即使我们真的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因此抛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陆虞,后来却不顾规矩体统,疯狂地爱上了另一个女子。 那个人是赵宁杨的远房表妹。 表妹父母双亡,跑来洛都投亲,赵宁杨感慨身世,待她极为亲善,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凡自己有的,绝不会少她一份。 而表妹低调谦逊,守礼端庄,如果不是那个梦,赵宁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这俩人会有什么纠葛。 那是赵宁杨这辈子第三次梦到死人,她梦到的,是她自己。 嫁给了陆虞的她,因为多年未孕,遭婆家刁难,表妹便屡屡寻来开解她,而她则一心求医问药,想为陆家绵延子嗣。 最后难产死在了产房之内。 那么多的血,那么脏的血,流啊流,赵宁杨顺着血迹寻过去,看到了站在产房之外的四个人。 一男一女,加两个男孩。 男人抱着女人哄着,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细细地哭。 女人哭诉道:“啊,我表姐的命真是太惨了,她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啊,我可怜的表姐啊” 男人面上也有不忍,但还是先哄着自己怀里娇弱的女人:“那是宁杨没福气,晚舟,这不怪你,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也要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啊” 秦晚舟哭的更是伤心,边哭边道:“阿虞,你说,是不是我们造的孽,都是我们的错,最后却报在了表姐身上。” 陆虞沉下脸,不悦道:“晚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她?她在时,你委委屈屈藏头掩面,连带着孩子们都没个正经身份,我母亲早都急得抱孙子了,只因儿时一句戏言,我与了她赵宁杨正妻之位,日后也可得我陆家子孙跪拜,你则处处低她一头,你我二人,何曾对不起她?纵然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她去了,我也伤心,但她活着时也那般艰难,如今去了,于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两个孩子也可以正式认祖归宗,晚舟,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纵是为了孩子,下个月我也要娶你过门。” 秦晚舟便止了哭,破涕为笑,含羞道:“好,我不提了我等你。” 陆虞脸上便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赵宁杨一梦梦醒,便疯了。 她血脉的暴动,直接引得卿芜人和云矩二人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卿凌动用国师的权利,封锁了卫国公后宅,请云矩出面帮忙,卿芜人给她们掠阵。 云矩翻遍古籍,用心血设阵,把赵宁杨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三姓传女不传男,所以从一开始,赵宁杨就该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云矩就是想欺骗她也骗不了,既然不曾误会她的性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赵宁杨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4.波心荡(四)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颍川王的座席紧挨着东宫,因是突然通知的宴席,云矩进宫便没有顾得上去带赵宁杨,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东宫席位上挂着张苦瓜脸的裴行俨, 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给自己滚过来。 裴行俨一看自己干娘没来, 亲娘来了,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屁滚尿流地抱住东宫案几一角, 作势要与对方共存亡,绝不放弃求生的欲望。 云矩:, 云矩只想把这丢人现眼的蠢儿子吊起来打一顿屁股然后拎回去。 东宫太子啼笑皆非地看着行俨夸张的反应,没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举起酒杯, 懒洋洋地与云矩打招呼:“五弟,早啊。” 云矩摇了摇头,端庄规矩地跪坐在案几前,抿了抿唇, 清凌地回答:“太子殿下, 不早了。” 东宫太子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行俨道:“你还不如行俨这孩子记性好, 孩子都知道叫我二伯了, 就你还左一句‘太子殿下’, 右一句‘太子殿下’的, 太生分了。” 云矩眼底浮现几丝淡淡的厌烦, 想了想,开口回道:“君臣之礼不可废,不过二哥,你好像现在就已经喝的多了点。” 东宫太子最是喜欢颍川王这样的说话调调,恭谨守礼,又带着几分不经意的亲近关心。 别人要说他现在是喝多了,他是要不高兴的,可说话的人是云矩,他便无端起了几分想倾诉的欲望。 云矩: 云矩表示,这种说话技巧,自己也是练了很久、拿捏了很多遍腔调,才敢来应付太子这种级别的难缠对象。 东宫太子略带踉跄地走到云矩案后坐下,揽着她耳语:“本宫今日,高兴,当然要多喝。” 云矩不动声色地拂开他些许,顺从地问道:“二哥在高兴些什么?” 东宫太子冷笑一声,低低道:“高兴?我当然高兴!弟弟们一个个都成了器,我能不高兴么!” 他大概是真的先喝了不少,这话到最后,有点响了。 坐在斜对面的宛陵王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过来,云矩心中暗道一声麻烦,抢先开口唤俨然:“你二伯贪杯了,你与宫人一道,扶他下去先歇息会儿。” 赵皇后感激地看了云矩一眼,忙不迭地接口道:“冕儿这孩子,也真是的,人都没到齐,就一个人喝的这么多,还有行俨在旁边呢,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行俨,你可不许学你二叔。” 裴行俨乖巧可人地回了句:“皇祖母教育的是”,然后麻溜地扶着东宫太子遁了。 东宫太子一走,气氛顿时诡异了起来,周贵妃大声地冷笑了一下,不忿道:“我们家十一替他父皇跑个腿的功夫,还没怎么的呢,可就招了旁人的眼。” 赵皇后脸色一沉,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招了旁人的眼’不‘招了旁人的眼’的,冕儿是东宫的太子,皇子们的表率,说句为弟弟们成器高兴,还有了什么过错不成?别说还没指名道姓地提你家宛陵王,就是提了,又怎么样!” 周贵妃可不吃她这一套,闻言毫不客气地挺直了腰板,反唇相讥:“那我们的太子殿下可真是够豁达、够大度、够友爱兄弟的,只是不知道他这些好习性怎么没给自己的表兄弟们好好地熏陶熏陶?” 周贵妃这话可谓是稳准狠,当即踩得赵皇后胸口发闷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十一皇子宛陵王渐长后,随着其聪慧才干的进一步显露,慧帝的不断抬举,已叫东宫太子生起了无限的警惕和戒备之心。 而两边斗法,本人如何是其一,身后的母族如何就是其二了,自云矩母族温家败落后,如今的世家之首,周氏当之无愧,而皇后娘家承恩公府相对的就有些不够看了,屡屡拖后腿出昏招不说,还时常被周家寻到错处拿来攻讦,如此更是一番恶性循环。 周贵妃这次拿来讽刺皇后的,就是承恩公的两位公子在青楼楚馆里为一红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丑事,这里面还牵扯了一个无辜劝架却被打死的纨绔,一经御史大夫弹劾,承恩公都直接上书表示自己治家不严要闭门思过了。 这事叫云矩看,可真是有够蠢的。 蠢的她连替东宫说话的心思都失了,出于“东宫党”的立场,直接开口转移了话题,对着斜对面道:“十一弟,江南一行,收获如何?” 宛陵王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回:“那边民风奢靡,崇尚精致,与洛都之大气不同,别有另一番滋味。” 云矩便笑了笑:“正该如此才好,我早些年也去过江南,那里风景如画,山川秀美,连女子说话都别有一番温糯,吴侬软语的,与你吵架都像是在调情,正该是这般温柔的好地方,才配得上十一弟。” 说罢,还冲斜对面调侃一笑。 宛陵王无端红了脸,匆忙地垂头饮了一口酒。 周贵妃这下安静了。 云矩这段话里,提醒了周贵妃两个地方。 其一,周氏从江南起家,周贵妃小的时候也在江南住过不短的日子,云矩说“江南的女人就算吵架都像是与你调情一般”,但很可惜,慧帝在周贵妃身上,可从没体验过这层福利。 周氏不怎么有宠,不是没原因的。 其二是,周贵妃她现在顶着皇后硬来,自觉自己儿子有多么多么的争气,不把皇后和赵家看在眼里,可她别忘了,十一再怎么得帝心,他也只是个“宛陵王”。 封地宛陵,在江南一带,离洛都十万八千里的远,这封号,就是周贵妃隐隐的一块心病。 周贵妃安静下来后,皇后的脸色也好看了点,如非必要,赵皇后并不是一个主动挑事的人,她生性有些温吞懦弱,只要周贵妃不太过分,她是不爱去招惹对方的。 更何况云矩方才话里提到的宛陵王江南一行,更是叫赵皇后没有旁的说话心思了。 席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寿春王斜瞅了云矩一眼,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吃点心。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真要寿春王自己来说,他觉得众兄弟里,真正看不起东宫的,非颍川王莫属。 ——当年温禧贵妃在时,颍川王事事都要与东宫比较,也处处都压东宫一头,从经史子集到骑马射箭,颍川王就没有输过。 那时候,清溪宫的两位是真的把东宫和皇后的脸扔在地上踩,而且自己踩了还不够,还要叫旁人来看。 最过分的一次,颍川王与东宫比剑,逼得东宫弃剑倒地后,慧帝在旁笑眯眯地问颍川王想要什么奖赏,颍川王擦了剑,含蓄地笑笑:“父皇,儿臣想随您一道,上一次朝。” 慧帝哈哈大笑后应下,翌日早朝,直接抱着年仅六岁的颍川王坐上了皇位,叫颍川王坐在自己膝头上受了群臣跪拜。 可以说,温禧皇贵妃和颍川王带给皇后与东宫的阴影压力,是后来的周贵妃与宛陵王完全无法与之一较的。 这样的颍川王,真的会像现在表现的这般对东宫心悦诚服么? 一个人真能因为境遇的转换而改变这么多? 寿春王看了眼紧挨着太子席位端坐着的云矩,有点担心东宫的处境。 二哥可别养虎为患的好,寿春王拧着眉头默默地想,太子那么信任颍川王,可不是件好事。 没过一会儿,临淄王与一众成年的、没成年的皇子们都来了,赵皇后亲热地叫了自己的小儿子临淄王过去,闲话两句,又稍等片刻,东宫太子收拾清醒了,带着裴行俨一道回来,前脚刚到,后脚慧帝便来了。 众人便一道起身,给慧帝见礼,慧帝叫了起,笑着坐下,也没绕弯子,开口便解释了今夜召众人而来是所为何事。 只听慧帝开门见山道:“早年西南一带吐蕃作乱,朝廷多次派兵镇压,成果均是渺渺,战事连绵三年有余,直至去岁才得以最终平定。” “此次吐蕃大平,朕心甚慰,论功行赏,除了越浒和虎威军有大功外,这场战事中还出现了一名极为优秀的将领,在黔州一带颇有威名,百姓们亲切地赠了他一个‘黔将军’的诨号,今儿也要你们都见见我大庄这栋梁之才,朔儿,还不快出来。” 云矩手里的酒水狠狠地颤了颤,手指颤抖得几乎抓不住那层滑腻的瓷釉。 云矩笑道:“到了如今这地步,我还哪有什么打算?左右与那位子是无缘了,不过你能为了俨儿的心情而费力保我,我是极感激的只是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朔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云矩思考了一番,侃侃道:“如今这情势,太子既废,皇后已死,临淄王早失了势,不足为惧,大哥被你们困在关外,且他不合父皇心意,也可排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5.波心荡(五)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矩没说话。 裴行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娘,你们不是亲兄弟,呸兄妹么?这么” 熊孩子的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一脸的wow。 云矩淡淡扫了他一眼, 避免这孩子脑子里产生什么不干不净的黄暴思想, 言简意赅道:“我不是你皇祖父的孩子。” 裴行俨竟然感觉有点小遗憾。 这个说起来也算得上一个惊天霹雳的大内幕,但熊孩子五岁时就乱跑乱藏撞破云矩性别,被云矩开诚布公地告知了“其实自己父王并不是自己父王, 自己母妃也不是自己母妃,自己父王才该是自己母妃, 呸划掉重来,自己父王才是自己亲娘而自己没有爹有俩娘”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后, 他看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小世子表示这算什么, 我都很淡定了。 淡定的小世子忍不住担忧起自己心大的亲娘来:“这么说的话,那个渣驴子,他岂不是也知道这些嗯嗯嗯?” 云矩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原来知道,现在不知道。” 最后特意多补充了句:“所以你若不喜欢他, 日后便远着他些。” 裴行俨一脸的赞叹, 表示了解了,暗搓搓地探头探脑问:“娘, 你的手笔?干娘的手笔?” 云矩烦了他这没完没了的问题, 敷衍道:“你自己慢慢猜, 出去吧, 把你干娘请进来, 门给我们带上。” 裴行俨撇撇嘴:“真是剥削的贵族老爷” 然后跑到门口,冲捧着盘子不知站了多久的赵宁杨友好地摇了摇尾巴,收获赵宁杨受宠若惊的表情一个,哼,凡人,这才是你们该对小爷的态度,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赵宁杨合上门,跪坐在云矩对面,放下托盘,慢悠悠地给她摆点心。 云矩捏着眉心笑了笑:“怎么了?还值当亲自过来。” 赵宁杨默了默,轻声道:“见你和俨儿在里面单独呆了这么久,怕你们吵起来,便过来看看。” 云矩冲她安抚地笑笑:“行俨的性子看上去跳脱,其实最藏的住事不过,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一清二楚,最是通透不过。” 这话是特意拿来安赵宁杨的心的。 云矩生了行俨不假,可于孩子的教养上,她手足无措,远无赵宁杨下的心力多,行俨三岁前,正赶上温家倒台、温禧贵妃悬梁自尽,云矩如履薄冰,初入刑部,百事不顺,又因亲人离散心情抑郁,可以说,那个时段的她,真没多少心力放到行俨身上。 那孩子是赵宁杨一手带大的,他小时候但凡有个发热咳嗽,都是赵宁杨衣不解带整夜整夜地守着他,从不愿假他人之手。 生恩哪有养恩重,说起来,该是赵宁杨,才担得起这孩子的一句“母亲”。 可裴行俨自从五岁知道自己的身世后,私下里,从来都是叫赵宁杨“干娘”,明年上,也只称她“母妃”。 他再没叫过除云矩之外的女人一声“娘亲”。 他怕惹云矩伤心。 云矩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都没有这位小公子的戏多。 只是这样一来,云矩难免觉得对不起赵宁杨。 告诉孩子他的亲身父亲是谁,是云矩出于自己的私心,不想裴行俨在自己搓磨过的事情上再受一次同样的搓磨。 可她并没有提前与赵宁杨商量,现下看着对方,未免觉得心中有愧。 赵宁杨听了,安没安心她自己倒是并没咂摸出来,胸口一股酸涩却是升腾而起,直冲眼眶。 她忍不住逾越地问了句:“小世子心里很清楚,可王爷呢?您心里真的明白么?” 云矩笑了笑:“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个孩子?” 赵宁杨蓦然红了眼,重重地举起一盘糕点砸在茶几上,忍不住充满怨气地质问道:“王爷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么清醒么?国师当年解的第二卦,您当真还记在心里么?” 云矩的脸色冷淡了下来:“我若没记在心里,就不会亲手送他去死他是被我害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要自降身份与他计较不成? 赵宁杨连连冷笑:“恐怕臣妾在王爷心里,连与他放在一起比的资格都没有!” 云矩有些恼了,低声喝道:“宁杨!” 赵宁杨的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哭着投到云矩的怀里,哽咽道:“我什么也不求,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是想陪着王爷、陪着俨儿,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一直在一起过下去,我就这么点念想,王爷都忍不下、给不了么?” 云矩僵在那里,怀里的人哭的太伤心了,云矩自认识赵宁杨来,其实并未见她哭过几次。夫妻也有十年了,赵宁杨在她面前哭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平常最不爱哭的人一旦真哭了,总叫人看着觉得不忍心。 好半晌,云矩才僵硬地伸出右手抚脸抚赵宁杨的背,安慰道:“好了,多大点事,别哭了。” 想了想,主动开口解释道:“他这次回来,叫我猝不及防,东宫也因此疑了我,几次试探,叫人心烦。我并没打算真与他再做纠缠,只是他主动上门,质问当年温宪事,我虽不打算再拉拢他,也不想因这些琐事与他交恶,故解释了几句,不过最后也是不欢而散。行俨不知从哪里听出来了端倪,跑来问我,我不想骗孩子,便直说了,只是如此而已。” 对于云矩的解释,赵宁杨是不大满意的,可她也清楚,这也已经是极限了,云矩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与那人却是当真海誓山盟过,即使那人忘了,云矩可没忘。 赵宁杨每每这时,心里便生出很多恨来,恨自己不是个男人,恨自己没有早些遇到云矩。 不过无所谓,赵宁杨擦了眼泪坐起来,在心里恨恨地想,反正现在陪在云矩身边的人是我,有俨儿在,我们有了第一个十年,也会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的。 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会是我,也只会是我,就是死,也会陪着她去。 那个人算什么,替云矩去死,自己也愿意啊! 赵宁杨用袖子用力得把脸都擦红了,这才直起身,正色道:“国师当年那一卦,道荧惑犯参,乃大凶之兆,您最后会因他而他回来前一夜,我便做了那个梦,王爷,国师那一卦真的被你破了么?十年前你送他去死,他真的死了么?你还在心怀侥幸些什么,他这次回来,分明是应了当年卦象,如今狭路相逢,人不死我死,您该得早做打算才是啊!” 云矩被赵宁杨挑破心底最隐秘的担忧,彻底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只是如今的黔南王,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了。想不露声色地除掉他谈何容易。” 赵宁杨挟住了云矩的手,靠近她低声道:“您莫不是忘了宫中的梁才人” 云矩面上显出几分明显的挣扎。 赵宁杨使劲攥了攥她的手。 云矩猛然惊醒,犹豫着摇了摇头:“此事不妥,如今黔南王与我只是理念不同分道扬镳,他并不记恨当年之事,可若是动了梁才人,我们之间,就是彻底不死不休的局了” 赵宁杨尖利质问:“难道现在就不是了么!“ “宁杨,”云矩沉下脸,寒声道:“你至少该想想行俨,梁才人毕竟是他的亲奶奶,行俨对黔南王并没有感情,可梁才人这些年待他可不薄!” 赵宁杨对上云矩冷下来的眉眼,心里纵有无限牢骚,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 她很不甘。 但那又能怎么样,她永远做不出违背云矩意志的事情来。 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重了些,云矩抿了抿唇,整理了神态,放软了语气,主动开口缓解气氛:“说到国师,他给我的第一卦,我近来大致有头绪了。” 赵宁杨强撑起一个笑容来。 国师给云矩的第一卦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温禧贵妃还在,颍川王风头强劲,却没几个真正玩得来的兄弟,温禧贵妃并不觉得自己的孩子需要朋友,那些人都不配;而云矩自己,本来也累的没有与人玩耍的时候。 她是在一个练完剑的寒冬,很冷很冷,很累很累的晚上,碰见的卿芜人。 卿芜人背着卿凌偷偷跑出牵星楼想感受“雪”是什么东西,可她的身体太差了,外面寒气太重,她没坚持过一刻钟,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卿芜人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 她单调乏味的前半生,还从未见过那么美的颜色。 云矩身上的“气”的颜色。 云矩送她回了牵星楼,卿家人那头标志性的及地白发,也就是那天下了雪外面太冷走动的人少,不然早被宫人发现了,也轮不到云矩去献殷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6.帘垂绣(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自家王爷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可王爷当时,眼眶都憋红了。 赵宁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心神不定地想, 那自己呢?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就放任王爷一个人遇险了呢 云矩听了, 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既不失落也没高兴——既然不是被父皇处死问斩的,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发展到于他最不利的地步, 可憋屈地叫人给掐死了,也真是让人郁闷, 她都不知道她的“大业”那时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矩便皱着眉头往细里问:“那大概是个什么时节,你看到了么?” 赵宁杨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曾瞅见, 不过那是个冬日, 王爷身上穿的很厚,且” 赵宁杨小心瞅了瞅云矩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且距今不会超过十年, 王爷看起来, 形容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 赵宁杨猜测着那大概也就距今三五年的光景,可想了想, 还是改了十年的口。 可即使是十年后, 云矩也不过才三十七岁, 英年早逝, 还是暴毙惨死, 云矩的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但赵宁杨还在这里,云矩无意给她不痛快,便敛了神色,改了话题,轻声道:“王妃一路过来也是受惊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一番,歇在这儿吧。” 听到这句,赵宁杨从一片荒芜的惊惧里舔舐出几分窃喜来,她垂下头,端庄温婉地应了。 云矩看着她出去收拾的背影,心里浮上另一桩暗愁。 赵宁杨喜欢她,她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可赵宁杨竟然会喜欢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赵宁杨明明是知道颍川王是个女人的。 云矩眉心微紧,她是很看重自己的这个王妃的,赵宁杨为人聪慧冷静明辨大局,且她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好用,但关键时刻往往会给事情带来转机。 最关键的是,身为三姓后人,赵宁杨和她,是先天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赵宁杨对她的忠诚,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可就是因为这桩风月迷情,云矩已经刻意避着对方许多了。 云矩这个人,刻薄寡情,天性凉薄,漂亮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已腐朽的脏心。 她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能登上最后的帝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 但凡换个女人对她起这般心思,她早就顺势导之,加以利之了。 可偏偏是赵宁杨。 她难得心善一回,想予对方些实实在在的温情的。 她真不想看赵宁杨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熄了灯,云矩揽住怀里人,右手中指似不经意般在对方脑后抚过几回,碎金兆的能力发作后,赵宁杨总要接连做几宿几宿的噩梦,云矩可以帮她直接把这段记忆清除掉,可赵宁杨不愿,无论是好的、坏的,赵宁杨总希望自己于云矩是有用的。 但云矩至少还可以给她编几个好梦做做。 赵宁杨躺在云矩身侧,也不知是黄粱指的作用还是云矩本身的作用,她很快便睡熟了去。 云矩却不怎么睡得着。 再怎么心大的人,乍闻自己未来的惨死,怕都难能睡得着。 更何况云矩这样本就敏感多思睚眦必报的心性。 她盯着赵宁杨的侧脸出了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自己初见赵宁杨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外家接连被皇帝问责,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颍川王。 而对方是卫国公府空占位子的嫡长女。 卫国公府草根出身,但祖上与当今皇后之父承恩公一脉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二人俱都为大庄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开国封将时,因为老卫国公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便被自己的好兄弟叫去记在了赵家,以后子嗣们便作亲戚来往。 只是传到慧帝朝间,卫国公府几经沉浮,已沦落为二流世家,而隔壁好兄弟家却是一路青云直上,后来更是出了一个皇后,得封承恩,两家说起来,也只愿做表亲来往,一表八千里,并不如何亲近。 而赵宁杨生母早逝,父亲冷落,继母刻薄,虽是原配留下的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在府里却活似个摆设般,在及笈前的一次春宴上更是被人故意推下池水,待救上来,大病月余,遣医问药,缠绵病榻半年余。 紧接着,关于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受凉后确诊无法生育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都。 赵宁杨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人这般欺负,她略施手段,痛下狠手,直接弄得继母被休下堂。 她这么做,自然还是有隐情的,当日落水,她只是身体不适,是后来继母持之不懈地给她下药,才致使她后来真的如同传言般不能生育了。 可这是家丑,说出去与她也无甚好处,赵宁杨无意欺骗未来的夫家人,想把这事抖出去与继母同归于尽算了,却被父亲拦住了。 卫国公可以休妻,却不容大女儿的婚事出差错,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且赵宁杨母亲在世时,是给她定了一门亲的——楚襄侯的嫡次子陆虞,仪表堂堂,颇有佳名,楚襄侯府本身也比卫国公府得意的多。 赵宁杨与陆虞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陆虞的风度才学,也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闺阁女子折服。 陆虞知道赵宁杨遭的罪,可他并不在意,他对赵宁杨说:“阿杨,即使我们真的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因此抛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陆虞,后来却不顾规矩体统,疯狂地爱上了另一个女子。 那个人是赵宁杨的远房表妹。 表妹父母双亡,跑来洛都投亲,赵宁杨感慨身世,待她极为亲善,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凡自己有的,绝不会少她一份。 而表妹低调谦逊,守礼端庄,如果不是那个梦,赵宁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这俩人会有什么纠葛。 那是赵宁杨这辈子第三次梦到死人,她梦到的,是她自己。 嫁给了陆虞的她,因为多年未孕,遭婆家刁难,表妹便屡屡寻来开解她,而她则一心求医问药,想为陆家绵延子嗣。 最后难产死在了产房之内。 那么多的血,那么脏的血,流啊流,赵宁杨顺着血迹寻过去,看到了站在产房之外的四个人。 一男一女,加两个男孩。 男人抱着女人哄着,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细细地哭。 女人哭诉道:“啊,我表姐的命真是太惨了,她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啊,我可怜的表姐啊” 男人面上也有不忍,但还是先哄着自己怀里娇弱的女人:“那是宁杨没福气,晚舟,这不怪你,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也要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啊” 秦晚舟哭的更是伤心,边哭边道:“阿虞,你说,是不是我们造的孽,都是我们的错,最后却报在了表姐身上。” 陆虞沉下脸,不悦道:“晚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她?她在时,你委委屈屈藏头掩面,连带着孩子们都没个正经身份,我母亲早都急得抱孙子了,只因儿时一句戏言,我与了她赵宁杨正妻之位,日后也可得我陆家子孙跪拜,你则处处低她一头,你我二人,何曾对不起她?纵然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她去了,我也伤心,但她活着时也那般艰难,如今去了,于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两个孩子也可以正式认祖归宗,晚舟,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纵是为了孩子,下个月我也要娶你过门。” 秦晚舟便止了哭,破涕为笑,含羞道:“好,我不提了我等你。” 陆虞脸上便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赵宁杨一梦梦醒,便疯了。 她血脉的暴动,直接引得卿芜人和云矩二人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卿凌动用国师的权利,封锁了卫国公后宅,请云矩出面帮忙,卿芜人给她们掠阵。 云矩翻遍古籍,用心血设阵,把赵宁杨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三姓传女不传男,所以从一开始,赵宁杨就该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云矩就是想欺骗她也骗不了,既然不曾误会她的性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赵宁杨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云矩颇感头疼,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因为行俨的存在而娶赵宁杨是好是坏了。 难不成是因为我帮她治了治陆虞,她因为移情作用,便爱上我了?云矩啼笑皆非地想。 云矩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一错眼,竟没发觉赵宁杨何时又做了噩梦惊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7.帘垂绣(二) “......当时是徐院判出的脉案,七月初的时候诊的, 说是一个多月的身孕。”燕尾镇定地跪着给左思思解释完毕。 “一个多月, ”左思思捏着手, 在殿里转着圈走来走去,“......又是一个多‘多少’月?......若是六月初的,那倒还真也有可能是表哥的......若是五月份,那可不就, 可不就是......” 左思思的脸上陡然划过一抹厉色。 如果那是越家的孽种,她非得杀了不可! “淑妃娘娘,”符秦被左思思这段话里的未尽之意给吓蒙了,“......你在胡说什么啊......五月份怀着的话,怎么就,怎么就不是陛下的了......” “皇后在南边滞留了三个月,”左思思冷冷地看着符秦,轻嘲道,“......六月初二才到的洛阳, 你不知道么?” 符秦的脸陡然一白。 左思思敏锐地察觉出了端倪, 微微眯起眼睛,逼视符秦道:“商贵人,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符秦瞠目结舌,哆哆嗦嗦, 说不出话来。 “你不想要你哥哥的命了么?”左思思充满威胁意味地看着符秦, 娇呵一声, “......究竟知道些什么, 快说!” “我,我,我那天,也在......”符秦脑子一懵,晕乎乎地指了指自己,语无伦次道,“我也在宴上的......渔阳侯夫人去千秋殿拜见皇后那天......郭太医当时,当时说的是......” 符秦伸出两根手指,全身哆嗦着比划了一下,小小声道:“......两个月!” 思泉宫内殿骤然一寂,下一刻,左思思的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一甩袖子就要直奔正门出去。 符秦被吓坏了,慌忙冲过去一把抱住左思思,又是悔恨自己刚才怎么就没脑子地说出来了呢,又是害怕左思思一气之下再去千秋殿做了什么傻事,急急忙忙地找补道:“听徐院判的,听徐院判的......那些太医们一个个水平参差不齐的,不是还有大夫之前说皇后娘娘不能生养么?现在这不是就怀上了么?......淑妃娘娘,您冷静,冷静一点啊,郭太医那个庸医,肯定是误诊了!” “误诊?”左思思被符秦死死抱着,挣扎不得,索性也就站着不动了,全身颤抖着冷笑道,“......郭家世代行妇儿科!他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么?......还能敢乱说月份!......徐有则,徐有则,哈哈哈徐有则是我表哥的人,从先帝年间就是了......他说的话,谁敢信?......你敢信?哈哈哈,我不信,我不信!” 左思思一把揪住案几上铺着的红丝绣垫,狠狠地将其扯下来,案上摆着的瓶瓶罐罐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左思思犹自尚不解气,竭斯底里地大喊大叫道:“皇后肚子里怀着的是越家的孽种!越家的孽种!......表哥就能那么,那么地爱皇后......为了皇后那个贱人,甚至不惜认下越家的孽种!” “那我们,”左思思哭着无力地跪倒在案几边,脱力般艰涩道,“......那我们,我们左家,在他心里,又算什么呢?......我们算什么?哥哥算什么?......越家的,越家的孽种......我哥是死在越家人手里的,表哥都忘完了么!......他把我哥的死,全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燕尾当机立断地起身紧合门窗,巡视四下。 符秦茫然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这次又要听到些不该听到的“大逆不道”的话了...... 不过这一次,符秦在叹息“想在这宫里安安稳稳地活着怎么就那么难的”同时,看着左思思撕心裂肺的模样,一股不容错辨的恻隐之心也蓦然升起了。 符秦心里清楚,左思思虽然动不动就拿哥哥的安危来威胁自己,但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实际忙没少帮,刁难却是从未落到实处过...... 淑妃娘娘尚且是这样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菩萨心肠,那和她同出一家的左大人......被所有人都深切怀念着的死守鹏城的左大人......大概是真的,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他死的,真的好可惜啊...... 符秦想着自己曾在戏本里听过的“左烈侯忠守鹏城关”的故事,一时间,话本传奇里的英雄人物似乎就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身边,而英雄身后,那些难以释怀的眷属的悲恸,也活生生地见到了。 符秦叹了口气,蹲下来,抱住左思思,安慰地揽住她,这种时候,符秦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好在左思思也不在意她的安慰与否,这时候,只要有个人能听左思思倾诉,就够了。 “表哥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左思思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殷虹的血迹很快就汩汩流出,左思思怨忿道,“......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哥!......我哥一直是在为他办事!我哥是为了他死的!......帝王之薄情,我如今,才总算是见识到了......!” 符秦心中陡然一寒,她也不敢往深里想,只能不停地重复着给左思思洗脑,也是给自己洗脑道:“误会......都是误会......一定都是误会!......若皇后怀着的是别人的孩子,陛下怎么会轻易认下呢?......这可是混淆皇嗣的大事!” “......难道陛下就不怕那野种日后害了太子殿下么?......这里面,一定是有人搞错了,淑妃娘娘,您先别急,我们再查查......再仔细地查一查,若是,若是皇后娘娘果然与外人有染,我们就去告诉陛下,陛下会为您做主的,一定会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除了我亲自来,没有人,”左思思对符秦天真可笑的劝诫充耳不闻,伏在地上哈哈大笑道,“......没有人!从来就没有人能给我哥报仇!......甚至没有人会把我哥的死当回事!......他们忘了,他们早都忘了!他们一个个的,都还可以恍若无事地继续好好过着自己的好日子!......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死的是我哥,而不是他们!......这一切到底是凭什么!” “娘娘,”燕尾跪到左思思身边,冷静得可怕,悍然一针见血道,“......可正是如此,您才更应该保重自己啊!......指望陛下念旧情,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若是您连自身都保全不住,又能怎么给大公子报仇呢?!......越家人可恨,越承岷该死,难道越浒就不该死么?......可是您看看如今,别说陛下没有杀越浒之意,就是大人公,都觉得君臣之道,如此便可以了......二公子整日里吃斋念佛地劝人看开,更是无从指望!......若是连娘娘您都不能给大公子报仇,如今这世上,还有谁会念着给大公子报仇呢?” 左思思脸上的癫狂之色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符秦觉得惊骇的冷静之色。 “你说的对,”左思思冷静地捏起帕子,把自己又哭又笑闹出来的眼泪擦得一干二净,平静道,“你们说的都对,查......当然要查,要好好地查。” “皇后最好祈祷,她肚子里那个,”左思思的神情冰冷得可怕,在那一刻,符秦甚至觉得,当初那个直接哼笑着说“本宫就是欺负你怎么了”的淑妃娘娘,再也消失不见了,“......不是姓越的......不然,本宫非要也叫她好好地尝一尝,痛失至亲的滋味!” “淑妃娘娘,”符秦心惊胆战地靠近左思思,小心翼翼道,“......无论如何,您也得先为了自己活着啊......您可千万别,千万别,因为想报复那些恶人,再把自己给搭上了......” 思泉宫内,左思思的身影藏在阴影之内,恍惚给了符秦一种错觉。 那个不过刚过双十年华的少女,已经全然被仇恨所吞噬了的感觉。 符秦从小在乞丐堆里混迹,和她哥哥一起饥一顿饱一顿地如野草般蛮横地生长大,她虽然自认自己和兄长的感情不浅,但也暗自忖度过,若是没了哥哥,她还是能好好地过下去的。 因为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老乞丐告诉过她:人啊,要想活着开心,就得永远记着一句话。 为了自己而活着。 只有为了自己活着,那这世上,不管失去了谁,或长或短的伤感过后,擦干了眼泪,照样可以没心没肺地过下去。 没有谁是离不了谁的。 符秦一直是这么坚信着的。 “为了自己去活着?”左思思低着头,闷闷地笑了出来,“......商贵人,你可真有趣。” 扶左颐的棺椁北上之后,左思思曾想过去设一个局,污蔑越浒玷污了自己,然后再从洛阳城的城墙之上跳下去,用烈士遗眷的名义,控诉越家人之无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8.帘垂绣(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而有“智多星”之称的韩子清则是长于人际关系, 擅明辨局势, 因势利导。 这已经是云朔麾下最能拿的出手的两个文人了。 于是乎黔州军的一群武将就排排坐听韩子清给他们梳理如今洛阳城里哪些人好说话而哪些人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其中重重点出的两人, 被韩子清以浓墨重彩书写出的名字之一,就是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宋则苦着脸捧着一沓快遮住他半个身子的孙子兵法,作为反面典型站在旁边充作重要道具供人参观。 “不是我说,韩参军, 我觉得那位小公子脾气还好啊只是抄书而已” “噫!抄书!还是抄一百遍!那可得要了老子命了,太恶毒了,太恶毒了!”王武田七一行人齐齐反对。 宋则:“” 宋然:“” 韩子清:“王武!我教过你多少遍了!天子脚下!你再给我老子一句试试!” 王武畏惧地缩了缩脖子,正好云朔带着徐有仁进来,徐有仁大老远就听到了韩子清的吼声,不满地皱着眉头提意见:“韩参军,王爷面前呢,你怎么能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呢,这影响多不好啊。” 韩子清为之一噎。 云朔看的好笑, 便主动问道:“子清讲到哪里了?我也一道听听。” 韩子清先一板一眼地给云朔行礼问安, 一群草莽跟在后面比葫芦画瓢,然后待云朔摆手后众人都落座, 这才侃侃而谈:“禀王爷,微臣正讲到, 这样洛阳城里最最不可得罪的皇室宗亲, 其中第一个, 就是这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云朔听到熟悉的名字, 挑了挑眉,看韩子清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好悬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哦,怎么个不可得罪法啊?” 韩子清正襟危坐,严肃道:“王爷该省的,如今的东宫太子已过而立,膝下却并无所出。” 云朔听他提起这个,脸色也严肃了起来:“不错,二哥无子嗣,怕是父皇和母后都为此忧心不已。” 这些事情,与原来的“黔将军”是无关的,但于如今的黔南王裴云朔,却是不得不要去考虑的。 韩子清见王爷重视了,便满意地开始侃侃谈起自己收集来的消息:“今上子嗣繁多,单算加冠后的成年皇子,如今也有十一个,这十一个里,有九个都已大婚,单我们殿下和最小的宛陵王未定下,而这九个已大婚的皇子里,除了去岁刚完婚的十皇子无嗣外,剩下的多多少少都有了子息,唯独我们的东宫太子,至今后院一无所出,究竟是东宫的妃子们都不好,还是我们的太子殿下身体有恙” 云朔眉头微皱:“子清,慎言。” 韩子清点到为止,换个角度继续道:“东宫无嗣,是关乎大庄基业的大事,太子殿下若想巩固储位,过继一个亲侄子,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被陛下、被皇后娘娘、被各方势力都接受的事。” 云朔懂了他的意思,但心里却并不怎么赞同韩子清的猜测:“东宫太子与临淄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最近不过,且临淄王已有二子三女,颍川王可就那么一个儿子,真要过继,从各方而言,都该是过继临淄王府的可能性大些。” 这话可听得韩子清笑了:“王爷认为,过继一事,最重要的是哪一边的意见?” 云朔的脸色凝重了些许。 韩子清侃侃道:“无论哪个都是亲孙子,于陛下而言,更喜欢哪个或不喜欢哪个,孩子们毕竟都还小,倒不至于,于皇后娘娘而言,自然是希望大儿子去过继小儿子的孩子来,可临淄王虽有两子,但一嫡一庶,皇后娘娘能怎么着,若把嫡出的孙子给了大儿子,叫小儿子怎么想?若把庶出的给了大儿子,那也不合适吧,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不是要看东宫自己的意思。” 不得不说,云朔有点被对方说服了,他缓缓道:“我五哥那个人” 韩子清冷不丁地接口道:“颍川王这个人,如今可是东宫面前的第一大红人,殿下,无论您原来是怎么个印象,如今可都过了十年了。” 十年的光阴,足以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了。 云朔便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才艰难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东宫开口要行俨,五哥会双手奉上?” 韩子清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举了另一个例子来说明:“我听闻,当年温禧贵妃在时,给颍川王定下的是温家嫡出的二姑娘,后来未及二人成婚温家便遭了大难,其时温氏被抄族流放,温二姑娘因其貌美,被东宫看上,温二姑娘不从,打破了东宫太子的脑袋逃出去向自己的未婚夫表哥求救” 云朔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五哥没有帮温宪?” 韩子清怜悯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不止,颍川王安抚住温二姑娘,然后把她亲手送到了东宫床上。” 王武震惊道:“那还是个男人么!那可是他的未婚妻!” 徐有仁也忍不住皱了眉,道了一句“造孽。” 云朔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韩子清继续道:“后来那位温姑娘在东宫不过待了月余便被太子厌弃了撵出去,后来就再无消息了,依末将来看,太子未必有多喜欢她,不过是想以此来折辱颍川王,不过颍川王能做到这份上,也是叫人不齿。” “但想必颍川王自己是不会在意的,他后来大婚娶的那位王妃,可是卫国公那个名声糟糕,会算计、手段狠、能把自己继母弄下堂的赵大小姐,婚期恰还定在原来预备娶温二姑娘的同一日,当时还都传言赵大姑娘无法生育,为此还退了楚襄侯府的一门亲,颍川王为了巴结东宫,连这样的女人都愿意娶,且这么多年都未纳一妾,这样的人,要么是心思狠绝,要么就是毫无骨气。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末将说句逾矩的话,都不赞同王爷与其深交。” 云朔听得烦躁起来,他草草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应了句“知道了”,便不想再听,直接寻个不重要的由头走了。 徐有仁忍不住怨怪韩子清:“大好的日子,说这些扫兴的干什么。” 韩子清眯了眯眼,想到云朔看颍川王世子时不经意流露的温情,再想起对方在昨日宫宴上若有似无地瞟着颍川王出神的模样,冷梆梆地回道:“有些事情,还是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好。” 徐有仁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没事提人温二姑娘干嘛!” 韩子清疑惑地看着他。 徐有仁拉他到墙角根,憋红了一张老脸,暗道这可真是羞死老夫了,还得与这呆木头说这个:“温二姑娘是咱们将军的心上人,将军还随身带着人家姑娘的小像呢,那次我们在赣州,与大军失联,都以为要交代在那里了,小宋都开始写遗书了,我就看将军在那儿不停地摸那小像。” 然后不等韩子清质疑,抢先一锤定音道:“我是没见过温二姑娘长什么样,可我认得字,‘纪吾爱妻温宪’这六个字一点也不难认,老夫不瞎!” 既然来了含水宫,少不得要去拜见舒贤妃一番,只是舒贤妃恰好有事出去了,一行人便乐的便宜,直接去找了吴美人。 吴美人见了云矩,弯下腰就要行礼,这是她在温禧贵妃身边养成的老习惯了,云矩纠正了十几年都没纠正过来,可今天行渐他们都在这里,云矩哪能真叫她拜下去,赶紧上前半步扶住她坐下,她见了行渐、行追,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被引了过去,听了云矩的介绍,激动得两眼泪汪汪,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她还没见过几次,一手拉一个看着,稀罕的不得了。 两个孩子也都很乖觉地站着,喊她“奶奶”,吴美人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云矩无意搅合他们祖孙叙旧,就给行俨使了个眼色,俩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给他们留出空间。 云矩也不好走太远,就在含水宫后的雲湖边转了转,行俨却闲不住,片刻间便不知浪到哪里去了,云矩也懒得拘他。 云矩绕过一棵垂柳,眼前顿时一亮,视野开阔,清风徐来,景色煞是宜人。 云矩被那阵宜人的凉风吹着,心境也不由平和了下来,被方才场景引着忆起的旧仇故怨都被吹散了不少。 一声小小的惊呼传来,云矩循声望去,见是一十六七的小宫女,小脸红红的,一边偷偷瞅着看着自己,一边小声与身边人道:“哎呀,快告诉娘娘,这里竟有一个男人,这可怎么行。” 云矩耳力不差,听得一字不落,听罢便含笑望去,出言调侃道:“哦,可是需要在下避让?惊扰了姑娘们,是在下唐突了。” 那小宫女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身边的人横了一眼,便畏惧地闭了嘴,缩了起来。 舒媛宜一袭水绿色长裙,胸前缀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绿芙蓉,婷婷袅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及至近前,双手交叠于小腹,温柔地福身行礼:“新来的小宫女不懂事,扰了颍川王雅性,还望王爷海涵。” 云矩避开一半,却也并不回礼,只玩味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道你是特意避开我的。” 舒媛宜抬眸,正正迎上那一双醉人的凤眼,眼尾翘起,似笑非笑,带着一抹促狭与挪揄。 舒媛宜无端红了脸。 她低着头小声解释道:“没那回事,是贵妃娘娘一大早便派了人来唤我, 三遍五遍地催,我辞不过,便只能过去了,回来时紧赶慢赶,看来还是错过了。” 云矩不由笑了:“这不就遇上了么,哪里又算是错过了。” 舒媛宜便抿着嘴轻轻地笑。 说实话,远处那场景,风景如画,佳人如花,郎才女貌,般配异常,只是不考虑二人身份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9.帘垂绣(四)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巧嘴也后知后觉了:“对啊, 马车呢” 两人面面相觑, 同时跳起来吼道:“该死的马车夫他跑了!” 但那有什么用, 暴躁之后,黎惜和巧嘴俩人还是只有徒步跋涉这一条路可以选,人总不能站在这荒郊野外等死。 主仆二人开始灰溜溜地跋山涉水,最后赶在天黑前, 饥肠辘辘地走到了离此地最近的一间小镇。 然后对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白面馒头,饿绿了双眼。 当一只玉白的手伸到了她们二人面前时,黎惜早已无心感叹那手的精致贵气了,她们主仆的全副心神都被那手里被油布包着的热气腾腾的、冒着一股勾人香味的羊肉包子给吸引了。 黎惜咽了咽口水,自觉自己还是个有骨气的人,艰难地把黏在包子上的视线移开,转向手的主人。 唔,看上去是个十一啷当岁的少年,一张包子脸, 哇, 好想吃啊包子,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盯着包子转而盯着自己的脸, 开始眼冒绿光口生涎水,行追畏惧地退开了半步。 “这位姑娘, 您可否不要这样看着在下?”行追弱弱地提出意见。 “嗯?啊?”黎惜猛地反应了过来, 指了指自己, “你在跟我说话呀?我没有看着你哈。” 然后转头黎惜就看到了自己不争气地盯着人家小公子手里的包子看个不停的丫鬟巧嘴, 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啪到巧嘴脑后,从嘴里挤出一句狰狞的:“巧嘴,你没听到人家公子说你呢么?快把你那俩眼珠子从人家手上抠下来” 巧嘴恋恋不舍地抠下自己的眼珠子,嘴里忍不住嘟嘟囔囔:“可是小姐刚才不也是” “嗯?”黎惜威胁地瞪了她一眼。 巧嘴非常俊杰地闭上了嘴。 行追笑了笑,把手中的包子往黎惜和巧嘴的方向递了递:“两位姑娘,趁着包子还热,用些吧。” 黎惜不免扭捏起来:“这位小公子,这多不好意思啊” 行追嘴角噙着一抹笑,也不说话,只把手里的包子又往那边递了递。 黎惜矜持不过一秒,立马折服在包子的魅力之下,接过来分与巧嘴,二人一道狼吞虎咽起来。 行追笑着便要转身离开。 “小公子,留步!”黎惜仓皇咽下嘴里的食物残渣,见行追要走,赶紧追着喊道。 行追便疑惑地停了脚步。 黎惜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恩不言谢,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 行追面色大变,当即打断道:“姑娘!这便不必了!小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姑娘挂齿!” 黎惜羞涩地看了他一眼,直看得行追脸冒绿光,头冒青烟,待行追撑不住想脚底抹油先溜为上的前秒,黎惜总算吞吞吐吐地憋出了一句话:“确实哈,所以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我也好日后正式地报答你噻。” 行追略带警惕地看着她:“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黎惜大大咧咧道:“我是从西川赶往洛都投亲的,半道上遇到了无良车夫,偷了盘缠,小公子若是手头宽松,不妨再资助我些许,等我到了洛都,自会想办法报答小公子的。” 这倒不难,行追松了口气,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小厮,那小厮当即默不作声地上前,递给黎惜一沉甸甸的荷包,黎惜毕竟是商户之女,上手一摸,就知其中斤两,当即笑得更欢快了些:“小公子真是善心,好人有好报,菩萨保佑您,多谢了!” 行追腼腆一笑:“谢倒不必了,出门在外,谁都有个周转不开的时候,江湖救急罢了。也祝姑娘早日顺利到达洛都,与亲人团聚。” 行追走后,黎惜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感叹道:“他可真好看” --小脸圆圆的,跟个羊肉包子似的,想吃。 巧嘴震惊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小小小姐,人家那小公子也就十一二岁”您也太重口了吧!wow! 黎惜嫌弃地看了这蠢丫头一眼,敲了她一个脑瓜崩:“你在想什么呢!” 巧嘴委屈得摸了摸脑门:“奴婢什么也没想啊。” 黎惜不高兴地又敲了一下:“我还不知道你,我说你想了就是想了。” 巧嘴:,巧嘴屈服了,巧嘴选择闭嘴。 巧嘴左顾右盼,看到一行人,立即惊喜道:“小姐你看!有人在看着我们唉!” 黎惜嫌弃地瞪了她一眼,说她:“笨!” 巧嘴委屈了:“就是有人在看我们啊,不信小姐你自己看” 黎惜横了她一眼:“你当你家小姐我瞎啊!我当然看见了!可人家哪里看的是我们,人家看的明明是你家小姐我!” 巧嘴:“,哦。” 果不其然,一群行脚商人打扮的人正在细细地瞅着这边,见黎惜主仆的目光移来,为首的中年人姿态磊落地走了过来,行一揖礼,开口道:“敢问两位是百岁乡的黎惜黎姑娘” 黎惜得意地抛给巧嘴一个“你看我就说是来找我的吧”的眼神,然后趾高气昂道:“不好意思,这里只有一位黎惜黎姑娘,没有两位。” 中年人默了默:“和巧嘴姑娘么?” 巧嘴:wow,没想到我竟然还能有名字。 黎惜不高兴了:“你们是我表哥派来接我的么?你们也到的太慢了些,真是岂有此理。” 中年人又默了默:“实在抱歉,在下并非令表哥所派之人,在下出自珠福楼,乃是我们家掌柜的想见姑娘一面,故派我们而来,护送姑娘上洛都。” 黎惜挠了挠头,疑惑道:“珠福楼” 巧嘴兴奋道:“小姐小姐,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镇子上王少爷家卖珠宝的店嘛!装饰的可漂亮了!里面东西可贵哩!俺娘说,赚的都是瓜娃子的钱噻!小姐你忘了么,那王少爷还追求过你哩,你嫌他麻子脸招风耳,还写诗来羞辱过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这王少爷可真是痴情,还追你到这里来哇,可见上次我们放的狗不够凶哇” 巧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在场的人听着都是面皮抽抽,黎惜被她烦的脑壳痛,忍不住狠狠地给了她一脑瓜子,嫌弃道:“笨妞,人蠢就要多读书!我们这都跑到泉城来了,王家那小破店能追到这里来么!再说了,那珠福记也不是他们家的,一个分店小掌柜罢了,珠福记的大老板,可是一个王妃娘娘,那个什么王妃来着,临墨王妃?还是即淄王妃来着?好像都不太对是个叫什么春的王妃吧” 中年人终于忍不住了,纠正道:“是临淄王妃、即墨王妃,而不是什么临墨、即淄,最后一个,姑娘想说的是寿春王妃吧。” 黎惜点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什么春,所以是这么多个王妃合办的啊,我还以为就一个来着。” 中年人保持微笑:“姑娘没有记错,我们家掌柜的确实只有一个王妃,是颍川王妃。” 黎惜:“嗯嗯嗯?什么川?那那个临墨啊即淄啊什么春呢?” 中年人继续保持微笑:“在下只是纠正一下姑娘的口误。” 不过大概并没有什么卵用。 黎惜松了一口气:“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废脑子记那些有的没的了,寿川王妃是吧,我知道了,还以为有三个王妃要见我呢” 中年人:“颍川,寿春,谢谢。” 黎惜:“哦哦,颍春是吧,哦不,颍川,唉?到底是什么来着,你都把我搞混了。” 中年人忍了忍,决定跳过这茬,不能再这么没完没了地车轱辘话了。 “我们家王妃要见姑娘,姑娘请吧。” 黎惜不满了:“你们家王妃要见我我就得见她么?还是这么一个从没听说过的,颍,嗯川王妃,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人的呢。” 中年人在忍耐的边缘挣扎着,艰难地维持住好声气,对黎惜道:“我们家王爷是今上第五子,陛下亲封的颍川王,姑娘没有听说过,在下也实感惊讶。” 黎惜不屑道:“这不是说你们家王妃呢么,怎么净扯你们家王爷?王妃说不过就要放王爷上?颍川王嘛,我当然知道,陛下的第五个儿子嘛,老头儿你影射谁无知呢,少瞧不起人了。” 中年人: 噗嗤两声笑声传开,然后越来越大,响成一片。 一个十四五岁上下的公子哥不知在旁边偷听了多久,终于被黎惜逗得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而且越笑越大声,边笑边忍不住出言调侃道:“行追啊,这就是你刚才赠了信物的那位姑娘么?你可真是口味清奇啊哈哈哈哈。” 黎惜便见方才赠她荷包的小公子涨红了脸,忸怩地走到她面前,尴尬地开了口:“这位姑娘,方才赠你的荷包里被家兄玩闹地混进去了一些玩笑物,还望姑娘还给在下片刻,当然,里面的银子都还是赠你的。” 方才那位放声大笑的公子哥笑得更为放肆了。 黎惜不满地撇撇嘴,掏出荷包放到行追手里,对着巧嘴指桑骂槐道:“看上去也长的人模人样的,没成想笑起来活似只大公鸡,真是叫人可惜。” 那十四五岁的公子哥这下子不笑了,板起脸,冷冷地看着黎惜:“你是在说谁?” 黎惜故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夸张地指了指自己,反问道:“这位公子?您是在与小女子说话么?男女授受不亲,公子如此主动,大庭广众之下,可真是羞煞小女子了!什么?我在说谁?我在说村西头老刘家那个傻儿子啊,您是没见过,长的贼俊啦,可惜是个傻的,当然,与公子您是不能比的,哦哦,我就是说长相,没说别的,啧啧,可真是叫人惋惜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0.帘垂绣(五)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他沉默了一下, 冷不丁感慨道:“那他可真的挺渣的。” 见云矩似有所动地看着自己, 裴行俨挠了挠头, 补充道:“方才我在外面听他吼你来着,还是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啧啧,还口口声声地说喜欢啊爱啊的, 真是渣男本渣啊。” 云矩没说话。 裴行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娘,你们不是亲兄弟,呸兄妹么?这么” 熊孩子的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一脸的wow。 云矩淡淡扫了他一眼,避免这孩子脑子里产生什么不干不净的黄暴思想,言简意赅道:“我不是你皇祖父的孩子。” 裴行俨竟然感觉有点小遗憾。 这个说起来也算得上一个惊天霹雳的大内幕,但熊孩子五岁时就乱跑乱藏撞破云矩性别,被云矩开诚布公地告知了“其实自己父王并不是自己父王,自己母妃也不是自己母妃, 自己父王才该是自己母妃, 呸划掉重来,自己父王才是自己亲娘而自己没有爹有俩娘”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后, 他看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小世子表示这算什么,我都很淡定了。 淡定的小世子忍不住担忧起自己心大的亲娘来:“这么说的话, 那个渣驴子, 他岂不是也知道这些嗯嗯嗯?” 云矩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原来知道, 现在不知道。” 最后特意多补充了句:“所以你若不喜欢他, 日后便远着他些。” 裴行俨一脸的赞叹,表示了解了,暗搓搓地探头探脑问:“娘,你的手笔?干娘的手笔?” 云矩烦了他这没完没了的问题,敷衍道:“你自己慢慢猜,出去吧,把你干娘请进来,门给我们带上。” 裴行俨撇撇嘴:“真是剥削的贵族老爷” 然后跑到门口,冲捧着盘子不知站了多久的赵宁杨友好地摇了摇尾巴,收获赵宁杨受宠若惊的表情一个,哼,凡人,这才是你们该对小爷的态度,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赵宁杨合上门,跪坐在云矩对面,放下托盘,慢悠悠地给她摆点心。 云矩捏着眉心笑了笑:“怎么了?还值当亲自过来。” 赵宁杨默了默,轻声道:“见你和俨儿在里面单独呆了这么久,怕你们吵起来,便过来看看。” 云矩冲她安抚地笑笑:“行俨的性子看上去跳脱,其实最藏的住事不过,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一清二楚,最是通透不过。” 这话是特意拿来安赵宁杨的心的。 云矩生了行俨不假,可于孩子的教养上,她手足无措,远无赵宁杨下的心力多,行俨三岁前,正赶上温家倒台、温禧贵妃悬梁自尽,云矩如履薄冰,初入刑部,百事不顺,又因亲人离散心情抑郁,可以说,那个时段的她,真没多少心力放到行俨身上。 那孩子是赵宁杨一手带大的,他小时候但凡有个发热咳嗽,都是赵宁杨衣不解带整夜整夜地守着他,从不愿假他人之手。 生恩哪有养恩重,说起来,该是赵宁杨,才担得起这孩子的一句“母亲”。 可裴行俨自从五岁知道自己的身世后,私下里,从来都是叫赵宁杨“干娘”,明年上,也只称她“母妃”。 他再没叫过除云矩之外的女人一声“娘亲”。 他怕惹云矩伤心。 云矩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都没有这位小公子的戏多。 只是这样一来,云矩难免觉得对不起赵宁杨。 告诉孩子他的亲身父亲是谁,是云矩出于自己的私心,不想裴行俨在自己搓磨过的事情上再受一次同样的搓磨。 可她并没有提前与赵宁杨商量,现下看着对方,未免觉得心中有愧。 赵宁杨听了,安没安心她自己倒是并没咂摸出来,胸口一股酸涩却是升腾而起,直冲眼眶。 她忍不住逾越地问了句:“小世子心里很清楚,可王爷呢?您心里真的明白么?” 云矩笑了笑:“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个孩子?” 赵宁杨蓦然红了眼,重重地举起一盘糕点砸在茶几上,忍不住充满怨气地质问道:“王爷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么清醒么?国师当年解的第二卦,您当真还记在心里么?” 云矩的脸色冷淡了下来:“我若没记在心里,就不会亲手送他去死他是被我害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要自降身份与他计较不成? 赵宁杨连连冷笑:“恐怕臣妾在王爷心里,连与他放在一起比的资格都没有!” 云矩有些恼了,低声喝道:“宁杨!” 赵宁杨的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哭着投到云矩的怀里,哽咽道:“我什么也不求,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是想陪着王爷、陪着俨儿,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一直在一起过下去,我就这么点念想,王爷都忍不下、给不了么?” 云矩僵在那里,怀里的人哭的太伤心了,云矩自认识赵宁杨来,其实并未见她哭过几次。夫妻也有十年了,赵宁杨在她面前哭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平常最不爱哭的人一旦真哭了,总叫人看着觉得不忍心。 好半晌,云矩才僵硬地伸出右手抚脸抚赵宁杨的背,安慰道:“好了,多大点事,别哭了。” 想了想,主动开口解释道:“他这次回来,叫我猝不及防,东宫也因此疑了我,几次试探,叫人心烦。我并没打算真与他再做纠缠,只是他主动上门,质问当年温宪事,我虽不打算再拉拢他,也不想因这些琐事与他交恶,故解释了几句,不过最后也是不欢而散。行俨不知从哪里听出来了端倪,跑来问我,我不想骗孩子,便直说了,只是如此而已。” 对于云矩的解释,赵宁杨是不大满意的,可她也清楚,这也已经是极限了,云矩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与那人却是当真海誓山盟过,即使那人忘了,云矩可没忘。 赵宁杨每每这时,心里便生出很多恨来,恨自己不是个男人,恨自己没有早些遇到云矩。 不过无所谓,赵宁杨擦了眼泪坐起来,在心里恨恨地想,反正现在陪在云矩身边的人是我,有俨儿在,我们有了第一个十年,也会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的。 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会是我,也只会是我,就是死,也会陪着她去。 那个人算什么,替云矩去死,自己也愿意啊! 赵宁杨用袖子用力得把脸都擦红了,这才直起身,正色道:“国师当年那一卦,道荧惑犯参,乃大凶之兆,您最后会因他而他回来前一夜,我便做了那个梦,王爷,国师那一卦真的被你破了么?十年前你送他去死,他真的死了么?你还在心怀侥幸些什么,他这次回来,分明是应了当年卦象,如今狭路相逢,人不死我死,您该得早做打算才是啊!” 云矩被赵宁杨挑破心底最隐秘的担忧,彻底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只是如今的黔南王,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了。想不露声色地除掉他谈何容易。” 赵宁杨挟住了云矩的手,靠近她低声道:“您莫不是忘了宫中的梁才人” 云矩面上显出几分明显的挣扎。 赵宁杨使劲攥了攥她的手。 云矩猛然惊醒,犹豫着摇了摇头:“此事不妥,如今黔南王与我只是理念不同分道扬镳,他并不记恨当年之事,可若是动了梁才人,我们之间,就是彻底不死不休的局了” 赵宁杨尖利质问:“难道现在就不是了么!“ “宁杨,”云矩沉下脸,寒声道:“你至少该想想行俨,梁才人毕竟是他的亲奶奶,行俨对黔南王并没有感情,可梁才人这些年待他可不薄!” 赵宁杨对上云矩冷下来的眉眼,心里纵有无限牢骚,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 她很不甘。 但那又能怎么样,她永远做不出违背云矩意志的事情来。 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重了些,云矩抿了抿唇,整理了神态,放软了语气,主动开口缓解气氛:“说到国师,他给我的第一卦,我近来大致有头绪了。” 赵宁杨强撑起一个笑容来。 国师给云矩的第一卦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温禧贵妃还在,颍川王风头强劲,却没几个真正玩得来的兄弟,温禧贵妃并不觉得自己的孩子需要朋友,那些人都不配;而云矩自己,本来也累的没有与人玩耍的时候。 她是在一个练完剑的寒冬,很冷很冷,很累很累的晚上,碰见的卿芜人。 卿芜人背着卿凌偷偷跑出牵星楼想感受“雪”是什么东西,可她的身体太差了,外面寒气太重,她没坚持过一刻钟,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卿芜人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1.帘垂绣(六)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吴美人当年是靠到了云矩的母亲温禧贵妃身边献的忠心, 温禧贵妃指派她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丑事, 她也替温禧贵妃顶了几次包, 成功将慧帝对她的那点子脉脉温情磨了个一干二净,最后一回,则是叫慧帝彻底恶了她,说出了“朕再也不想看见她”这种话。 想到这里, 云矩就忍不住想叹气,自己亏欠大哥的,又何止是一星半点。 既然来了含水宫,少不得要去拜见舒贤妃一番,只是舒贤妃恰好有事出去了,一行人便乐的便宜,直接去找了吴美人。 吴美人见了云矩,弯下腰就要行礼,这是她在温禧贵妃身边养成的老习惯了, 云矩纠正了十几年都没纠正过来, 可今天行渐他们都在这里,云矩哪能真叫她拜下去, 赶紧上前半步扶住她坐下,她见了行渐、行追, 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被引了过去, 听了云矩的介绍, 激动得两眼泪汪汪, 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她还没见过几次,一手拉一个看着,稀罕的不得了。 两个孩子也都很乖觉地站着,喊她“奶奶”,吴美人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云矩无意搅合他们祖孙叙旧,就给行俨使了个眼色,俩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给他们留出空间。 云矩也不好走太远,就在含水宫后的雲湖边转了转,行俨却闲不住,片刻间便不知浪到哪里去了,云矩也懒得拘他。 云矩绕过一棵垂柳,眼前顿时一亮,视野开阔,清风徐来,景色煞是宜人。 云矩被那阵宜人的凉风吹着,心境也不由平和了下来,被方才场景引着忆起的旧仇故怨都被吹散了不少。 一声小小的惊呼传来,云矩循声望去,见是一十六七的小宫女,小脸红红的,一边偷偷瞅着看着自己,一边小声与身边人道:“哎呀,快告诉娘娘,这里竟有一个男人,这可怎么行。” 云矩耳力不差,听得一字不落,听罢便含笑望去,出言调侃道:“哦,可是需要在下避让?惊扰了姑娘们,是在下唐突了。” 那小宫女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身边的人横了一眼,便畏惧地闭了嘴,缩了起来。 舒媛宜一袭水绿色长裙,胸前缀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绿芙蓉,婷婷袅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及至近前,双手交叠于小腹,温柔地福身行礼:“新来的小宫女不懂事,扰了颍川王雅性,还望王爷海涵。” 云矩避开一半,却也并不回礼,只玩味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道你是特意避开我的。” 舒媛宜抬眸,正正迎上那一双醉人的凤眼,眼尾翘起,似笑非笑,带着一抹促狭与挪揄。 舒媛宜无端红了脸。 她低着头小声解释道:“没那回事,是贵妃娘娘一大早便派了人来唤我, 三遍五遍地催,我辞不过,便只能过去了,回来时紧赶慢赶,看来还是错过了。” 云矩不由笑了:“这不就遇上了么,哪里又算是错过了。” 舒媛宜便抿着嘴轻轻地笑。 说实话,远处那场景,风景如画,佳人如花,郎才女貌,般配异常,只是不考虑二人身份的话。 十六皇子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行俨再次凑个过来撩贱时,他便毫不客气地反手拍开了他,恶狠狠道:“滚!” 行俨震惊了,熊孩子完全无法想象这世界上还有不喜欢他的人,尤其是在他都纡尊降贵地将自己的小尾巴露出来向对方摇了摇卖萌之后。 行俨恼火又委屈地问:“十六叔,你这是乱发什么火!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十六皇子云涟以美貌著称,有一张遗传自其母舒贤妃的色若春花的脸,若非如此,行俨也不会持之以恒地来骚扰他了,难得有一个长得可以和自己有一拼的小男孩,他自然屁颠屁颠地过来想和人家手拉手做朋友了。 云涟看着行俨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精致面容,胸口陡然升起一股邪火,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们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你,还有你父王,都给我滚的远远的!” 骂他还没什么,骂云矩行俨可就不依了,他也火了,站起来就走,嘴里不满地抱怨道:“谁稀罕来你们这破地啊,谁爱来就来,我以后绕着你们含水宫走还不行么!” 云涟冷笑连连:“你可得长点骨气,记得住自己说的话才好,可别叫我瞧不起你。” 行俨真是气都要给他气死了。 他跑到云矩身边,拉着她就要走人。 云矩在外人面前从来不这么惯着他,拧着眉瞪他,他倒好,给云矩一瞪,委屈上头,两眼一红就开始哭了。 云矩还没怎么的,先把舒媛宜给吓了个正着,赶紧哄行俨道:“怎么了怎么了,谁叫你不高兴了,怎么就哭了。” 行俨在外面很懂“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和“有奶便是娘”那一套,闻言立刻转移目标,扑倒舒媛宜怀里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给人上眼药,故意把话说的含糊不清:“都,都是我的错,也不怪十六叔,是我不该惹他” 舒媛宜一听这事还是云涟造的孽,顿时更手足无措了,惊惶地看了眼云矩,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倒是云矩,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行俨那干嚎叫不掉泪的模样,干脆道:“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贤妃娘娘不必往心里去,行俨惯来喜爱胡闹,说不得还是十六弟受了些委屈,叫娘娘见笑了。” 舒媛宜脸上便浮现出一抹违心的僵硬笑容来,与云矩客套了几句,便与他们父子道了别。 云矩带着行俨过去,吴美人已经冷静下来,与行渐两个开始说些家常话了,见云矩过来,契阔两句,便偷偷给云矩使眼色,示意有话想给她说。 今天有话想与她讲的人可有点多了,云矩不动声色地搁了茶,叫行渐带两个小的先出去,宫女内侍们退完后,吴美人砰地一声便跪了下来。 云矩一惊,赶紧去扶她,吴美人是下了死力气跪的,不过云矩手上有功夫,使了个巧劲,总算把人扶起来了。 云矩正色道:“娘娘,有话好好说,你若是非得弄这种阵仗,我可就走了啊。” 吴美人便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我,我就是高兴,我都这把年纪了,在这深宫冷苑里,还不知有几天好活的,啸儿也大了,我帮不了他什么忙,只会给他拖后腿,两个孩子这么大了,我这做奶奶的,什么都没给过,王爷这次能想到叫孩子们来看我,说句不吉利的,我就是明个儿就蹬了腿,也心满意足了我这就是,就是高兴想,想感谢王爷”然后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哭。 云矩叫她哭的心里难受,安静坐着没说话,末了,递了一块帕子给她。 吴美人狼狈地接过,这时候觉出不好意思了,干干净净擦了脸,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知道王爷心里总觉得亏欠我,什么事都不好叫我做,可我在这宫里,又有什么意思呢?若是能帮到王爷一星半点,我到了地下,也好见皇贵妃娘娘,说起来,也算不曾辜负了她当年对我的照拂。王爷的事,我是不懂的,可都在这后宫里了,我纵然为人愚钝,不堪大用,却还可以帮王爷做些小事的,王爷若是不嫌弃,尽管使唤我,千万别不好意思。” 云矩真是被吴美人这番言辞震惊了。 当年温家倒台后,他们这一系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温禧贵妃悬梁自尽,大哥远走蓟州,吴美人蛰伏深宫,云矩在洛都这十年,又何尝不是卧薪尝胆。 如今处境稍有些起色,她却不曾再打过利用吴美人的念头,倒不是怀疑对方的忠诚,只是对方毕竟是大哥的母亲,大哥当年妥协蓟州,因为她已经放弃了很多,云矩自然舍不得再叫对方伤心——当初舒媛宜封妃时她特意嘱咐其选含水宫,就是想用自己的势力默默庇护吴美人,叫对方好安享晚年。 只是她没想到,对于吴美人来说,没用任何用处地被束之高阁,也许才是最痛苦的事。 云矩想到刚才舒媛宜告诉她的:“梁姐姐拒绝了我们这个月送过去的东西,我亲自跑去见了她一面,她只道,想再亲自见王爷一次,再不济,见见小世子也成。” 云朔回宫封王后,云矩就再没去见过梁才人,对方毕竟是云朔的生母,她既不想利用梁才人与云朔攀关系,自然要避免不在计划内的碰面与暴露。 当年云朔认下小十二之死后,梁才人在宫里的处境比之吴美人更惨,吴美人还只是失宠失势,梁才人却成了江淑妃心头一根剜不尽的刺。 江淑妃是什么人?她得宠的时候,温禧贵妃都还没入宫,虽然后来温临溪一朝入宫万千宠爱集一身,但慧帝到底念旧,江淑妃的帝宠,可是也没薄到哪去。 当年温禧贵妃与她斗法,江淑妃死了个小儿子,云矩赔了个左膀右臂进去,还真说不上哪边更占便宜,温家倒台后,温禧贵妃不等老对头折辱,先一步自我了断,江淑妃那完全没解的气,自然就全放到梁才人身上了。 江淑妃势大,云矩敢叫舒媛宜将吴美人纳入羽翼下庇护,对于梁才人,却从不许舒媛宜沾染,最多叫她做些跑腿送信的活,也都是要暗暗地做。 如今云朔回宫,梁才人的处境也有好转,再不是那时候钦等着云矩背地里的接济过日子的时候了,既然对方已经拒绝了含水宫的资助,云矩出于周全考虑,就对舒媛宜直接道:“那就与那边断了关系吧。” 可现在看着吴美人,云矩心里突然又冒出来了新的念头。 她是不可能再去看梁才人的,东宫好不容易才信了她与老八翻脸了,她万没有去自打脸白要先前做的事都功亏一篑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2.帘垂绣(七)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一行人从黔州一路车马劳顿赶赴洛都, 如今到了大门口, 却都生了不少的情怯。 一名长髯文士骑在马上抚须长叹:“洛阳城, 确实是个好地方,多少代帝都兴建于此,多少个王朝从这里开始兴盛,唉, 没想到我徐有仁这辈子,还有亲眼看着这洛阳城的时候!” 言罢,既是心酸,又是激动,忍不住落下泪来。 “长文公何必如此伤感,如今这还只是到了洛阳城外,就是这城里的地界,我们都是要好住一阵子的,放心, 到时候你想走, 咱们将军也不放你走的。”说话的是一名英姿勃勃的小将,年纪不大, 十七八上下,语调活泼极了, 三言两语便逗得同行之人都笑了起来。 众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地闲话起来。 “宋则这小子可真会说话。” “切, 那小子, 还不是有个好哥哥。” “话不能这样说, 宋参军” “是啊是啊,我们可以跟着将军住好一阵子呢,到时候将军就是撵我我也不走,住够了这好地方,回去对着兄弟们有的是吹嘘的时候。” “你小子,跟着将军办事就是为了出去吹嘘?什么觉悟啊!” “我这不是开玩笑呢么韩兄,你可别说给将军听啊。” “真是的,我是那碎嘴的人么不过我说,林兄弟,你这嘴上没把门的习惯可得改一改了,以后跟着将军,可别再给将军招了罪。” “田铁蛋,你快来看,这树上的花是红的!” “滚你的王狗子,老子有名字,老子被王爷赐了名叫田七!哇,这树上的叶子是绿色的唉!这么亮,一点也不灰,要叫俺们村头那小花看到了,可不得稀罕死。” “喂,你小子别一个人全揪了啊,给我留点,我也要给我家小翠寄。” 一行人七嘴八舌地说个没完,但无论这群人怎么哄笑,怎么打闹嬉戏,这列浩浩荡荡的车马正中,总是被所有人有意无意地护着个滴水不漏。 这一幕如果被云矩看见了,只会暗暗感叹里面的人御下很有一套。 不过看在云矩那不成器的熊儿子裴行俨眼里,就只有三个字的评价。 “土包子!” 王武顿时怒了:“你骂谁土包子呢!” 裴行俨瞅了瞅对方的粗布褐衣,不屑地撇撇嘴:“谁应我我骂谁。” 王武大怒,捋起袖子就想给眼前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裴行俨可不怕,他今天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去郊外赏花,这一窝扶不起墙的纨绔子弟,但要说起家里的父母兄长来,可没一个吃素的。 裴行俨脸上便流露出几分不屑置辩的神气来,非常有“你尽管来”、“你动动我试试”、“你知道我父王是谁么”的衙内气概。 田七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对面那群小公子的衣着穿戴,小心翼翼地拉住了王武,劝解道:“算了吧王狗子,一群半大孩子,跟他们计较个什么劲儿。” 王武也发觉了,一开始太生气没仔细看,如今打眼一瞅,对面的那群锦绣饭囊平均不过十一二上下,最小的那个就是眼前的这个,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给纨绔子弟点教训没什么,但这么“小”的纨绔子弟,呃,有点欺负人了 王武悻悻然地放下袖子。 裴行俨哪知道对方是看在他的年纪上不与他计较,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王霸之气王霸成功震慑住了对面的尔等屁民,骄傲地扬起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身边跟着的那群惯常会阿谀奉承的狗腿子也一个一个地有样学样,还有的故意去撞了王武、田七几下,留下几句类似于“算你识相”的话,可把王武气得极惨。 这一幕,被那列车马围在中间的人看了个正着。 那人一袭紫衫,放了驾马的缰绳,正眯着眼睛瞅着那群纨绔中领头的小公子。 宋然顺着自家将军的注意力望去。 他看罢,思索了一下,主动开口道:“将军,既然都顺从陛下的心意回了洛都,以后这样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洛阳城里富贵人扎堆,兄弟们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大家心里都省得,不至于因为点滴小事误了将军的大业。” 被他唤作“将军”的紫衣男子玩味地笑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如果只是教一个一味横冲直撞的小孩子学会讲讲道理,还不至于顾忌到那地步吧。” 小的不怕,怕的是打了小的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啊,宋然欲哭无泪地想。 不过紫衣将军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本来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惜那纨绔小公子带着人走到一半,突然又起了一阵骚乱。 这时候就不得不说一下众人所站的方位,紫衣将军所带的车马是从城外往城内赶,裴行俨领着一群臭味相投的纨绔从城内赶去城郊赴约。 双方相遇之处,其实离着城门口并没多远。 本来紫衣将军所带的车马就已经把城门口堵了个大半,裴行俨那里骚乱一起,整个城门进进出出的交通便彻底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城门官打老远就在焦急地高声喊着什么,距离有点远,大家也听不清,但左右不过是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都堵在这里之类的。 而此时的裴行俨,小脸涨红,气得浑身发抖,胸脯一跳一跳,已经完全顾不得旁人在说什么了。 他怒视着眼前夺了自己鞭子的人。 宋则在军中,上有一个参军哥哥宋然庇护,下有自己的一张伶俐嘴,和一身不算太拖后腿的功夫,他在军中的人缘好,一半归功于他确实会说活,一半却还是因旁人多看他哥哥的面子。 但真要说他多么圆滑、有多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那可真是抬举他了。 比如今个儿这事,看见的人这么多,却就他一个管了。 宋则顶着对面那群孩子不善的眼神,再看到那中年人油腻腻的猥琐目光,心里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了。 不过该讲的道理还是要讲的。 宋则好言好语地与裴行俨说话:“小公子,这人虽然不小心撞了你,这是他的不对,可这城门口人来人往的,想必也非他本意,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九节鞭锋利得很,真要抽下去,恐怕他得去了半条命,还是算了吧。” 裴行俨满眼厌恶,神色森森,面无表情道:“这事跟你没关系,把我的鞭子还给我。” 宋则有些犹豫:“自然该物归原主,只是此物戾气甚重,小公子不可再用它伤人了。” 说着便犹豫着把那九节鞭递了回去。 裴行俨二话不说,接过鞭子,冲着那中年人就是狠狠一抽。 那鞭子被人适时抓住,中年人只是被鞭尾扫到,便是一声惨叫,眼睛里猥琐尽失,只剩惧怕。 可以想见,刚才那鞭子要是真真正正地抽到他身上,他必然挨不住。 云朔攥紧了手里的那节鞭子,一用力,把它完全从裴行俨手里夺了过来。 还不待裴行俨怒喝要回,便手上再一个用力,那条九节鞭,便真的断成了九段,一段一段地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朔瘫着一张脸地对裴行俨道:“你父亲教你武艺的时候,没告诉过你对弱者要常怀怜悯么?” 裴行俨看着地上断成九段彻底不能用的鞭子,恨得红了眼,再听云朔嘲讽自己的父亲,登时大怒,痛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提我父亲的名字!我告诉你,这事咱们没完!” 而云朔这边,所有人也纷纷回神,聚拢过来,宋则见这事引来了云朔,窘迫地低了头,声如蚊鸣地问好:“见过将军。” 先前那紫衣将军正是云朔。 云朔并不理他,只面无表情地听着裴行俨不迭声的叫骂。 待裴行俨把自己肚子里不多的存货骂完了,累得气喘吁吁地停下,云朔手下的将领已经全低了头不敢看自家将军的表情。 云朔倒是没觉得什么,说实话,他现在感觉很微妙。 因为,嗯,裴行俨长着一张,嗯,一看就很像他父亲的脸。 那孩子顶着这么一张脸骂街,叫云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五哥小时候的模样。 温禧皇贵妃对自己儿子的要求一贯很严格,颍川王自小就秉持君子仪态,笑不露齿,只淡淡地笑,行不急行,只端步而趋,而大庭广众之下骂街这种事情,简直难以想象。 没想到这孩子是这个性格,云朔心情还真是复杂。 他刚才看裴行俨怼王武二人的时候就察觉出这孩子的心性与五哥惯常爱的装腔作势不一样,但毕竟那时候小公子还矜持着,只是鼻孔朝天不正眼看人,怎么说呢,跟颍川王还没把自矜修炼到家的时候颇有几分神似,云朔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但现在,就不怎么像了。 云朔不忍直视地别开脸去,暗暗想,五哥那张脸,还是适合做些端庄些的举止。 云朔听那孩子终于骂完了,无奈地开口问:“你要如何与我没完?” 裴行俨气红了眼,他也不傻,知道眼前这行人浩浩荡荡的人多势众,自己这边绝对不是对手,但长这么大,他还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裴行俨要气炸了。 他咬咬牙,恨恨地问:“你知道我父王是谁么?你竟然敢对他不敬,你死定了!” 这话说的,裴行俨自己都觉得心虚气短。 云矩才不会管他这些争凶斗狠的狗屁倒灶事呢,且颍川王何曾在意过旁人在背后如何评说,只裴行俨自己却是如何也受不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3.晚妆迟(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而有“智多星”之称的韩子清则是长于人际关系,擅明辨局势,因势利导。 这已经是云朔麾下最能拿的出手的两个文人了。 于是乎黔州军的一群武将就排排坐听韩子清给他们梳理如今洛阳城里哪些人好说话而哪些人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其中重重点出的两人,被韩子清以浓墨重彩书写出的名字之一, 就是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宋则苦着脸捧着一沓快遮住他半个身子的孙子兵法, 作为反面典型站在旁边充作重要道具供人参观。 “不是我说,韩参军,我觉得那位小公子脾气还好啊只是抄书而已” “噫!抄书!还是抄一百遍!那可得要了老子命了, 太恶毒了,太恶毒了!”王武田七一行人齐齐反对。 宋则:“” 宋然:“” 韩子清:“王武!我教过你多少遍了!天子脚下!你再给我老子一句试试!” 王武畏惧地缩了缩脖子,正好云朔带着徐有仁进来, 徐有仁大老远就听到了韩子清的吼声, 不满地皱着眉头提意见:“韩参军,王爷面前呢,你怎么能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呢,这影响多不好啊。” 韩子清为之一噎。 云朔看的好笑,便主动问道:“子清讲到哪里了?我也一道听听。” 韩子清先一板一眼地给云朔行礼问安,一群草莽跟在后面比葫芦画瓢,然后待云朔摆手后众人都落座, 这才侃侃而谈:“禀王爷, 微臣正讲到, 这样洛阳城里最最不可得罪的皇室宗亲, 其中第一个, 就是这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云朔听到熟悉的名字, 挑了挑眉,看韩子清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好悬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哦,怎么个不可得罪法啊?” 韩子清正襟危坐,严肃道:“王爷该省的,如今的东宫太子已过而立,膝下却并无所出。” 云朔听他提起这个,脸色也严肃了起来:“不错,二哥无子嗣,怕是父皇和母后都为此忧心不已。” 这些事情,与原来的“黔将军”是无关的,但于如今的黔南王裴云朔,却是不得不要去考虑的。 韩子清见王爷重视了,便满意地开始侃侃谈起自己收集来的消息:“今上子嗣繁多,单算加冠后的成年皇子,如今也有十一个,这十一个里,有九个都已大婚,单我们殿下和最小的宛陵王未定下,而这九个已大婚的皇子里,除了去岁刚完婚的十皇子无嗣外,剩下的多多少少都有了子息,唯独我们的东宫太子,至今后院一无所出,究竟是东宫的妃子们都不好,还是我们的太子殿下身体有恙” 云朔眉头微皱:“子清,慎言。” 韩子清点到为止,换个角度继续道:“东宫无嗣,是关乎大庄基业的大事,太子殿下若想巩固储位,过继一个亲侄子,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被陛下、被皇后娘娘、被各方势力都接受的事。” 云朔懂了他的意思,但心里却并不怎么赞同韩子清的猜测:“东宫太子与临淄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最近不过,且临淄王已有二子三女,颍川王可就那么一个儿子,真要过继,从各方而言,都该是过继临淄王府的可能性大些。” 这话可听得韩子清笑了:“王爷认为,过继一事,最重要的是哪一边的意见?” 云朔的脸色凝重了些许。 韩子清侃侃道:“无论哪个都是亲孙子,于陛下而言,更喜欢哪个或不喜欢哪个,孩子们毕竟都还小,倒不至于,于皇后娘娘而言,自然是希望大儿子去过继小儿子的孩子来,可临淄王虽有两子,但一嫡一庶,皇后娘娘能怎么着,若把嫡出的孙子给了大儿子,叫小儿子怎么想?若把庶出的给了大儿子,那也不合适吧,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不是要看东宫自己的意思。” 不得不说,云朔有点被对方说服了,他缓缓道:“我五哥那个人” 韩子清冷不丁地接口道:“颍川王这个人,如今可是东宫面前的第一大红人,殿下,无论您原来是怎么个印象,如今可都过了十年了。” 十年的光阴,足以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了。 云朔便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才艰难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东宫开口要行俨,五哥会双手奉上?” 韩子清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举了另一个例子来说明:“我听闻,当年温禧贵妃在时,给颍川王定下的是温家嫡出的二姑娘,后来未及二人成婚温家便遭了大难,其时温氏被抄族流放,温二姑娘因其貌美,被东宫看上,温二姑娘不从,打破了东宫太子的脑袋逃出去向自己的未婚夫表哥求救” 云朔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五哥没有帮温宪?” 韩子清怜悯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不止,颍川王安抚住温二姑娘,然后把她亲手送到了东宫床上。” 王武震惊道:“那还是个男人么!那可是他的未婚妻!” 徐有仁也忍不住皱了眉,道了一句“造孽。” 云朔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韩子清继续道:“后来那位温姑娘在东宫不过待了月余便被太子厌弃了撵出去,后来就再无消息了,依末将来看,太子未必有多喜欢她,不过是想以此来折辱颍川王,不过颍川王能做到这份上,也是叫人不齿。” “但想必颍川王自己是不会在意的,他后来大婚娶的那位王妃,可是卫国公那个名声糟糕,会算计、手段狠、能把自己继母弄下堂的赵大小姐,婚期恰还定在原来预备娶温二姑娘的同一日,当时还都传言赵大姑娘无法生育,为此还退了楚襄侯府的一门亲,颍川王为了巴结东宫,连这样的女人都愿意娶,且这么多年都未纳一妾,这样的人,要么是心思狠绝,要么就是毫无骨气。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末将说句逾矩的话,都不赞同王爷与其深交。” 云朔听得烦躁起来,他草草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应了句“知道了”,便不想再听,直接寻个不重要的由头走了。 徐有仁忍不住怨怪韩子清:“大好的日子,说这些扫兴的干什么。” 韩子清眯了眯眼,想到云朔看颍川王世子时不经意流露的温情,再想起对方在昨日宫宴上若有似无地瞟着颍川王出神的模样,冷梆梆地回道:“有些事情,还是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好。” 徐有仁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没事提人温二姑娘干嘛!” 韩子清疑惑地看着他。 徐有仁拉他到墙角根,憋红了一张老脸,暗道这可真是羞死老夫了,还得与这呆木头说这个:“温二姑娘是咱们将军的心上人,将军还随身带着人家姑娘的小像呢,那次我们在赣州,与大军失联,都以为要交代在那里了,小宋都开始写遗书了,我就看将军在那儿不停地摸那小像。” 然后不等韩子清质疑,抢先一锤定音道:“我是没见过温二姑娘长什么样,可我认得字,‘纪吾爱妻温宪’这六个字一点也不难认,老夫不瞎!” 云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做” 云矩沉默了一下,轻轻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真的非要听我讲么?” 云朔没应答。 云矩便懂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温宪不想嫁给我,也很正常,因为那时候,温家的境况就不大好了,我身为温家的外孙,如果温家这座大船沉了,我也没有好日子,温宪嫁给我,并不能达到她通过嫁人来摆脱她当时窘境、重复当年第一美人之荣光的目的,所以她拒绝了我们俩的婚事。” 云朔矢口否认:“你胡说!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 云矩便闭了嘴,静静地看着他。 那抹目光又沉静又安宁,倒叫云朔感觉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可是可是五哥他也不该那么诋毁温宪,他怎么可以那么说温宪,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云朔砰地一声站了起来,如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 从头到尾,云矩都只静静地看着他闹,一言不发。 云朔走累了,站在那里,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咬牙道:“好吧,就算如此,可是后来,后来东宫看上温宪,你也不该,你也不该就那么袖手旁观她至少还是你的亲表妹啊。” 云矩便闭了闭眼,有些好笑地问:“八弟,你还不懂么?” 云朔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懂些什么。 云矩怜悯地看着他:“温宪不想嫁给我,是因为我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但是有些人,是可以的。”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见色起意,二哥纵然风流好渔色,却也不爱来强迫人那一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4.晚妆迟(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黔南王麾下, 有猛将壮士无数, 但真正会动脑子的, 还真没几个。 长文公徐有仁是落第秀才投的军, 旁的一般,于文书撰稿上很有一套。 而有“智多星”之称的韩子清则是长于人际关系,擅明辨局势, 因势利导。 这已经是云朔麾下最能拿的出手的两个文人了。 于是乎黔州军的一群武将就排排坐听韩子清给他们梳理如今洛阳城里哪些人好说话而哪些人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其中重重点出的两人, 被韩子清以浓墨重彩书写出的名字之一,就是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宋则苦着脸捧着一沓快遮住他半个身子的孙子兵法,作为反面典型站在旁边充作重要道具供人参观。 “不是我说,韩参军, 我觉得那位小公子脾气还好啊只是抄书而已” “噫抄书还是抄一百遍那可得要了老子命了, 太恶毒了,太恶毒了”王武田七一行人齐齐反对。 宋则“” 宋然“” 韩子清“王武我教过你多少遍了天子脚下你再给我老子一句试试” 王武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正好云朔带着徐有仁进来,徐有仁大老远就听到了韩子清的吼声, 不满地皱着眉头提意见“韩参军, 王爷面前呢, 你怎么能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呢, 这影响多不好啊。” 韩子清为之一噎。 云朔看的好笑,便主动问道“子清讲到哪里了我也一道听听。” 韩子清先一板一眼地给云朔行礼问安, 一群草莽跟在后面比葫芦画瓢, 然后待云朔摆手后众人都落座, 这才侃侃而谈“禀王爷,微臣正讲到,这样洛阳城里最最不可得罪的皇室宗亲,其中第一个,就是这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云朔听到熟悉的名字,挑了挑眉,看韩子清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好悬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哦,怎么个不可得罪法啊” 韩子清正襟危坐,严肃道“王爷该省的,如今的东宫太子已过而立,膝下却并无所出。” 云朔听他提起这个,脸色也严肃了起来“不错,二哥无子嗣,怕是父皇和母后都为此忧心不已。” 这些事情,与原来的“黔将军”是无关的,但于如今的黔南王裴云朔,却是不得不要去考虑的。 韩子清见王爷重视了,便满意地开始侃侃谈起自己收集来的消息“今上子嗣繁多,单算加冠后的成年皇子,如今也有十一个,这十一个里,有九个都已大婚,单我们殿下和最小的宛陵王未定下,而这九个已大婚的皇子里,除了去岁刚完婚的十皇子无嗣外,剩下的多多少少都有了子息,唯独我们的东宫太子,至今后院一无所出,究竟是东宫的妃子们都不好,还是我们的太子殿下身体有恙” 云朔眉头微皱“子清,慎言。” 韩子清点到为止,换个角度继续道“东宫无嗣,是关乎大庄基业的大事,太子殿下若想巩固储位,过继一个亲侄子,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被陛下、被皇后娘娘、被各方势力都接受的事。” 云朔懂了他的意思,但心里却并不怎么赞同韩子清的猜测“东宫太子与临淄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最近不过,且临淄王已有二子三女,颍川王可就那么一个儿子,真要过继,从各方而言,都该是过继临淄王府的可能性大些。” 这话可听得韩子清笑了“王爷认为,过继一事,最重要的是哪一边的意见” 云朔的脸色凝重了些许。 韩子清侃侃道“无论哪个都是亲孙子,于陛下而言,更喜欢哪个或不喜欢哪个,孩子们毕竟都还小,倒不至于,于皇后娘娘而言,自然是希望大儿子去过继小儿子的孩子来,可临淄王虽有两子,但一嫡一庶,皇后娘娘能怎么着,若把嫡出的孙子给了大儿子,叫小儿子怎么想若把庶出的给了大儿子,那也不合适吧,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不是要看东宫自己的意思。” 不得不说,云朔有点被对方说服了,他缓缓道“我五哥那个人” 韩子清冷不丁地接口道“颍川王这个人,如今可是东宫面前的第一大红人,殿下,无论您原来是怎么个印象,如今可都过了十年了。” 十年的光阴,足以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了。 云朔便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才艰难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东宫开口要行俨,五哥会双手奉上” 韩子清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举了另一个例子来说明“我听闻,当年温禧贵妃在时,给颍川王定下的是温家嫡出的二姑娘,后来未及二人成婚温家便遭了大难,其时温氏被抄族流放,温二姑娘因其貌美,被东宫看上,温二姑娘不从,打破了东宫太子的脑袋逃出去向自己的未婚夫表哥求救” 云朔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五哥没有帮温宪” 韩子清怜悯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不止,颍川王安抚住温二姑娘,然后把她亲手送到了东宫床上。” 王武震惊道“那还是个男人么那可是他的未婚妻” 徐有仁也忍不住皱了眉,道了一句“造孽。” 云朔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韩子清继续道“后来那位温姑娘在东宫不过待了月余便被太子厌弃了撵出去,后来就再无消息了,依末将来看,太子未必有多喜欢她,不过是想以此来折辱颍川王,不过颍川王能做到这份上,也是叫人不齿。” “但想必颍川王自己是不会在意的,他后来大婚娶的那位王妃,可是卫国公那个名声糟糕,会算计、手段狠、能把自己继母弄下堂的赵大小姐,婚期恰还定在原来预备娶温二姑娘的同一日,当时还都传言赵大姑娘无法生育,为此还退了楚襄侯府的一门亲,颍川王为了巴结东宫,连这样的女人都愿意娶,且这么多年都未纳一妾,这样的人,要么是心思狠绝,要么就是毫无骨气。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末将说句逾矩的话,都不赞同王爷与其深交。” 云朔听得烦躁起来,他草草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应了句“知道了”,便不想再听,直接寻个不重要的由头走了。 徐有仁忍不住怨怪韩子清“大好的日子,说这些扫兴的干什么。” 韩子清眯了眯眼,想到云朔看颍川王世子时不经意流露的温情,再想起对方在昨日宫宴上若有似无地瞟着颍川王出神的模样,冷梆梆地回道“有些事情,还是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好。” 徐有仁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没事提人温二姑娘干嘛” 韩子清疑惑地看着他。 徐有仁拉他到墙角根,憋红了一张老脸,暗道这可真是羞死老夫了,还得与这呆木头说这个“温二姑娘是咱们将军的心上人,将军还随身带着人家姑娘的小像呢,那次我们在赣州,与大军失联,都以为要交代在那里了,小宋都开始写遗书了,我就看将军在那儿不停地摸那小像。” 然后不等韩子清质疑,抢先一锤定音道“我是没见过温二姑娘长什么样,可我认得字,纪吾爱妻温宪这六个字一点也不难认,老夫不瞎” 这点声响,足以使得外间值夜的丫鬟警觉起身,在外头轻轻唤着“王妃,王妃,您如何了” 赵宁杨在床上干坐了很久,才被丫鬟轻鸿唤得回神。 她惨白着一张脸,不必揽镜自观,就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态有多吓人。 那是一种被惊骇过度后的身体自然表现。 轻鸿许久不得应,正踌躇着不敢动,便听得里头唤她打水来洗漱。 这个时辰了轻鸿瞅了瞅夜色,心里有些讶然,但还是乖巧应下,送水进来。 服侍赵宁杨重新梳洗时,轻鸿忍不住小声问道“王妃是又做噩梦了么” 又做是了,赵宁杨淡淡地想,嫁到颍川王府后,她虽然许久未再做过噩梦,可早先在闺中时,却是没少做过的。 确实是“又做了噩梦”。 赵宁杨略点了点头,嫌丫鬟手脚太磨蹭,便撇开她去,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挽了个小缵。 然后嘱咐轻鸿道“去明心堂问问,王爷可曾歇下了若是未歇在那里,便找管家打听了王爷的去处再来回我。” 轻鸿这下更是诧异了。 颍川王与自家小姐成婚近十年,感情不好也不坏,说不好,是颍川王一个月里与自家小姐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数,自己家小姐这王妃做的,活似守了寡般;说还不坏,则是颍川王虽然不爱与王妃同房,但身边也没有旁的莺莺燕燕,只是爱公文胜过爱女人罢了,府里这么些年,也只有王妃所出的大公子一个,年前也上书请立了世子,王妃这位子,是再稳当不过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二人如今也该是老夫老妻融洽默契地各不相干扰的时期了,这大半夜的,王妃却突然叫人寻王爷这可有点稀奇。 可就是再惊诧,主子吩咐下来的事,轻鸿该怎么做还得做。 只是希望别为此惹了王爷不悦,轻鸿在心里默默地想。 赵宁杨没心情理自个儿丫鬟心里乱七八糟的官司,她正赤脚站在屋中,出神地回忆着自己方才做过的“噩梦”。 不过说噩梦或许不太恰当,真要说的话,大概是“预兆”更合适。 世人只知道,如今居化坊里住着的颍川王妃是皇后赵氏的表侄女,颍川王在母族温氏失势后,为了搏得东宫的庇护,故而娶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5.晚妆迟(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行渐携弟弟进来, 规规矩矩地冲云矩行了礼, 云矩看着如今已经长得芝兰玉树的兄弟俩, 想到远在蓟州的兄长, 眼眶不自觉发了红“好,好,自家人不讲那些虚礼, 都起来, 起来坐。” 然后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给两位小公子看茶。 行渐双手接过,极恭敬地开口问候了云矩的身体、府里的情况。 云矩抿了口茶,含着笑与他闲话“我的身子一直就那样,冬天的时候免不了的疼, 忍忍便略好些, 你父王也都省的,倒是你婶婶, 这些年越发操劳了,晚上睡不大安稳, 上次你父王从蓟州托人送来的安神香, 说是西域的东西, 你婶婶用着直说好, 倒是还未当面谢过,今天也是不巧, 她与行俨都不在府中, 不过你们好些年不来一趟, 今个儿也不要急着走,待你婶婶回来,叫她亲自给你们下厨。” 行渐不由羞涩地笑了笑,他素来大方,只有在极亲近的人面前才忍不住害羞露怯,腼腆起来倒是看出一股与行追如出一辙的味道,可见二人确实是亲兄弟“安神香那个,婶婶用着好就好,本也是无意间与西域人做生意得的,婶婶要是喜欢,我就与他们定个长期的章程。” 云矩也不推诿客气,直接笑着应下了他的好意,行渐脸上便显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可见颇为以此为荣。 云矩问他家中的事“你父王如今身子如何了记得去年他来信冲我抱怨,说自己的手腕老是酸痛,一痛就是一整宿,痛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痛起来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是骑马射箭的好手、马背上的英雄,要替我们守门户的,使不上力可如何是好,我听了这心里便一直感觉很焦急,寻了很多药方偏方与他,后来你父王来信,再不提这事了,他那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又后来我问起,他虽应好了,但我这心里,老还担忧着他敷衍我,今年就是你不来,我也要寻空亲自去蓟州瞧他一眼的,你既到了,可要与我说实话,他那手腕,现下究竟是如何了” 行渐想到父王送他们走前,再三叮嘱他们颍川王叔问起时要回答的话,再看此情此景,不由想笑,这笑里带了一丝感动,眼眶都微微发红“王叔给的偏方、送的大夫都很有效,父王没几天就好了,只是他要面子,怕当时说了王叔觉得他先前大惊小怪,就没提,走之前,怕王叔担忧,特意叮嘱我和行追,若您问起他,就道他身体好的不行,每日能骑着马绕着校场跑个三十圈,每顿能吃下两斤饭” 行渐惟妙惟肖地学了蓟州王的语气,笑得云矩手里的茶碗都被震偏了半寸,摇着头无奈道“你父王那个人啊” 行渐也是笑,眼眶红红地笑,末了对着云矩郑重地来了句“我看父王,一日三十圈是不行的,两斤饭也实在勉强,不过他老人家身子骨强劲,我们小年轻都比不得,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驾着马出去跑半个时辰,每顿饭好酒好肉地吃着,甚是痛快,母妃也好,我与行追,自然都好,只是我们,都很忧心王叔在洛都的处境。” 最后一句话,是行渐跪了下来,靠到云矩腿边,含着泪说的。 云矩铁打的心也不由酸涩了起来,亲手扶了行渐起来,正欲说些什么掏心窝的话来安安他们兄弟的心,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 隔老远,就听到裴行俨那熊孩子冲着这边大喊道“父王母妃我回来啦” 行追被这煽情的氛围正闹得坐立不安,他与行渐不同,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在蓟州了,蓟州王早年在洛都与颍川王相依为命的情境,他并不像他哥记得那样多,感受自然也不深。 但他很喜欢颍川王叔家的小堂弟 行追一下子蹦了起来,一向腼腆的他难得放肆了一回,隔着个窗户就冲外面喊道“杏眼弟弟” 裴行俨一愣,他这诨号,很久没人敢喊了,一看飞奔出来的人,不是蓟州王伯家的行追堂哥又是谁,当即高兴的蹦了起来,也飞扑过去“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吃么” 行追被他喊得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脸着地。 行俨记忆里的行追,包子脸比如今还严重,且他偏还爱吃包子,镇日拿着个羊肉包子到处走,又天性大方,每回见了行俨,总要兴高采烈地来一句“弟弟,你吃” 有一次有人故意逗他,问他最喜欢哪个兄弟,他也开开心心、没心没肺、奶声奶气地回答了“窝缀稀饭杏眼滴滴” 当时吐字不清的行追小朋友,很长一段时间,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小堂弟是因为长了一双漂亮的杏眼才被人叫“杏眼”的。 于是乎,“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了么”和“杏眼弟弟,你为什么有双这么漂亮的杏眼啊”行俨口胡我那明明是凤眼包子就成了当时寿春王之流的老不羞嘲笑他们俩小孩的口头禅。 时隔多年,行追含着泪重温了这个黑历史。 行俨倒是不气,看行追直接被他喊得摔了个四脚朝天,笑嘻嘻地跑过去扶他,俩人很快便嘻嘻哈哈地混作了一团。 云矩领着行渐出来,看到这一幕,只有笑着无奈摇头的份。 不过裴行俨这熊孩子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云矩看到跟在行俨身后慢悠悠晃进来的两人,神色就是一怔。 寿春王摇着一把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留两个眼珠子留在外面骨碌碌地转个不停,看看眼前这场景,又回头小心地觑了觑自家二哥的神色。 东宫太子倒是淡定的很,只噙着一抹极冷淡的笑意,主动问云矩道“五弟,不介绍一下么” 云矩笑了笑,拉了自己身后的行渐一把“傻孩子,几年不见都眼生了吧,还不快去拜见你太子二叔和寿春王叔。” 行渐迎上东宫太子极冷淡、甚至还掺了点厌恶的目光,面皮一紧,毕恭毕敬地冲着面前的两位长辈行了礼,东宫太子也不作应答,只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眼珠子,轻蔑而又挑剔地审视了他一番。 行渐面对这样的威压和阵势,脸上还撑得住,后背的冷汗已一层层地渗了出来。 云矩在后面看得清楚,知道这孩子差不多了,遂轻轻按上他的肩膀,将他带到身后,旁若无人地冲管家吩咐道“去把简仁斋收拾出来,暂给两位小公子住。” 然后扭头对着行渐含笑道“你也带行追一块过去看着,有什么喜好与忌讳,一并与管家说了。” 行渐知道这是要支开他们兄弟二人好说话的意思,面上分毫不动地应许下来,跟着管家走。 行追匆忙跟上,行俨那熊孩子也吵着要去凑热闹,见云矩没有反对,便也没人说什么不许。 直到小辈们都走完了,云矩这才看向东宫太子与寿春王,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他们二人去茶室说话。 东宫太子冷着脸一骑绝尘走在最前,云矩这个主人反倒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寿春王见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忙给云矩敲边鼓“五哥,蓟州那边的人怎么来了您还留了他们暂住这事儿,您可得给二哥好好说说。” 寿春王在“好好”俩字上加了重音,提醒云矩一会儿可别把太子惹毛了吵起来。 云矩笑了笑,回道“这个不急,一会儿反正是要说的,倒是九弟,你与二哥今个儿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突然来了,倒是叫我也震惊了一下。” 寿春王撇撇嘴,他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是二哥今天突发奇想要微服出游,叫了自己来作陪不说,最后碰上了行俨,便理所当然地把最后一站定在了颍川王府本是准备作个惊喜来着,结果是有惊无喜。 东宫太子寒着脸在前方站定,冷不丁回头问道“你们俩嘟嘟囔囔跟我后面嘀咕什么呢” 寿春王赶紧把自己缩到了扇子后,云矩却坦荡得很,从容一笑,调侃道“我正问九弟,这新来的伙伴好不好相与、这失宠的感觉又是怎么个滋味。” 东宫太子形容微缓。 顿了一下,故作不满道“本宫还没计较你与蓟州那边过从甚密的事,你倒好,先质问起本宫老八的事情了。他既然亲自拜来本宫门下,就是看在你颍川王的份上,本宫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吧。” 云矩笑了笑“二哥说反了吧。” 云朔早起练过一套剑法,收剑洗漱用膳之后,便请了自己的心腹与幕僚过来,让他们一道听韩夫子的洛都知识大讲堂。 黔南王麾下,有猛将壮士无数,但真正会动脑子的,还真没几个。 长文公徐有仁是落第秀才投的军,旁的一般,于文书撰稿上很有一套。 而有“智多星”之称的韩子清则是长于人际关系,擅明辨局势,因势利导。 这已经是云朔麾下最能拿的出手的两个文人了。 于是乎黔州军的一群武将就排排坐听韩子清给他们梳理如今洛阳城里哪些人好说话而哪些人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其中重重点出的两人,被韩子清以浓墨重彩书写出的名字之一,就是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宋则苦着脸捧着一沓快遮住他半个身子的孙子兵法,作为反面典型站在旁边充作重要道具供人参观。 “不是我说,韩参军,我觉得那位小公子脾气还好啊只是抄书而已” “噫抄书还是抄一百遍那可得要了老子命了,太恶毒了,太恶毒了”王武田七一行人齐齐反对。 宋则“” 宋然“” 韩子清“王武我教过你多少遍了天子脚下你再给我老子一句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6.晚妆迟(四)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矩仓惶地略过这个话题, 别开脸, 匆匆道“我为什么不娶她这个问题倒是很简单, 因为她不愿意嫁给我。” 见云朔抬起头看她, 云矩便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当年母妃与温家定了亲不假,可温宪闹着要退婚, 后来这事便作罢了。” 云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做” 云矩沉默了一下, 轻轻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真的非要听我讲么” 云朔没应答。 云矩便懂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温宪不想嫁给我,也很正常,因为那时候, 温家的境况就不大好了, 我身为温家的外孙,如果温家这座大船沉了, 我也没有好日子,温宪嫁给我, 并不能达到她通过嫁人来摆脱她当时窘境、重复当年第一美人之荣光的目的, 所以她拒绝了我们俩的婚事。” 云朔矢口否认“你胡说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 云矩便闭了嘴, 静静地看着他。 那抹目光又沉静又安宁, 倒叫云朔感觉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可是可是五哥他也不该那么诋毁温宪,他怎么可以那么说温宪, 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云朔砰地一声站了起来, 如困兽一般, 焦躁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 从头到尾,云矩都只静静地看着他闹,一言不发。 云朔走累了,站在那里,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咬牙道“好吧,就算如此,可是后来,后来东宫看上温宪,你也不该,你也不该就那么袖手旁观她至少还是你的亲表妹啊。” 云矩便闭了闭眼,有些好笑地问“八弟,你还不懂么” 云朔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懂些什么。 云矩怜悯地看着他“温宪不想嫁给我,是因为我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但是有些人,是可以的。”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见色起意,二哥纵然风流好渔色,却也不爱来强迫人那一套。” 不直接说是温宪故意勾引的东宫,已经是云矩对着他最大的善良了。 云朔站在那里,好像脑子突然就不够用了,明明五哥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可合在一起,怎么就一句也无法理解了呢 五哥说的是温宪么 他喜欢的那个温宪 温宪那么骄傲的人,会去会去 “我不信”云朔恨红了双眼,“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云矩便闭了嘴,像是在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用眼睛静静地瞅着他。 云朔看到她眼里的自己,怒发冲冠,赤目白脸,形容可怖又可怜。 云朔在那双眼睛里,突然就自惭形秽了起来,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羞怯飞速地席卷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血液,叫他成功地从极度的愤怒中冷静了下来。 “所以,”云朔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云矩的脸,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星半点撒谎的蛛丝马迹,“你怎么解释,既然是温宪主动嫁进的东宫,后来又为什么宁死不从砸伤了太子的脑袋” 云矩轻笑出声。 那笑声里是毫不掩饰、明明白白的嘲讽。 这是从刚才到现在云矩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恶意。 云矩自顾自地笑过,撑着脸,歪着头审视着云朔的神情,用一种教导小孩子的语气开口道“八弟,哪里有“嫁”,东宫当得起这个字的,可只有太子妃殿下,温宪当时不过是个末品的侍妾,我们一般叫那无媒苟合。” 最后四个字,云矩特意放轻了音调。 “混帐”云朔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他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一拳狠狠砸在案几上,横跨过案,捏住云矩的领子,提溜她起来,恨恨地瞪着她道“不许你这么侮辱温宪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是怎样的人”云矩怒极反笑,轻轻地反问道“你真的了解她么你真的认识她么” 她看着云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要不到想吃的糖就满地打滚哭闹不休的孩子,带着说不出的怜悯,和一种出于长者、知情人所带的纵容。 云朔被她的眼睛慑住心神,不由自主地泄了气,松开了自己抓住云矩的手,后退了半步。 他低着头站着,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云矩也不在意,她坐在那里,风度翩翩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云朔沙哑着嗓子开了口“五哥,你曾是我最崇敬的人,也曾是我心甘情愿为之去死的人” 云矩低着头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自嘲。 可惜并没有人听得出来。 “但现在不是了么”云矩温和地接口,像一个宽厚和善的长者,体贴地把对方未出口的话补全了。 云朔抬头认真地看着她,好半晌,摇了摇头“而温宪,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五哥,当年的事,是我自愿替你做的,我心甘情愿可是你,太叫我失望了。” 云矩眨了眨眼睛,撑着头,有些回不过神来“所以说,你并不记恨我送你去死,却因为我没有帮温宪而要与我翻脸嗯” 云朔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她,只是因我现在才发现,我于五哥,并算不得什么。” 他们之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曾平等,但叫云朔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大概是从来就不曾在五哥心里有过位置。 云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就还是因为温宪的事要与她翻脸了,这可要她怎么说呢 “你可真是太傻了” 云朔无所谓地笑了笑“大概吧。” 然后起身就要出门了。 云矩默了默,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如果我说,温宪的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我是否还有回到当年那种情况的可能” 云朔站定,回了头,面带悲意地回视着她。 他认真地看着这个自己前十五年曾经着了魔般疯狂追随的兄长。 突然发现,对方也不过如此。 云朔摇了摇头,转身,开门,走了。 云矩垂着眼坐着,心里回放着方才的对白。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弄巧成拙了。 也罢,云矩捏了捏眉心,蓐毛也不能总逮着一只羊来蓐,小八都被她折腾的那么惨了,既然正好翻了脸,那就放对方一马吧。 毕竟那孩子若是因当年那一条命回来寻仇的,她虽不会手软,倒也心虚。 只是心里,怎么还是有点不舒服呢。 吱呀一声,茶室的门被再度推开了。 裴行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夹尾巴怂脖子,弱弱地看着云矩。 云矩好笑地抬起头“有话直说。” 熊孩子难得忸怩了起来“那个,娘刚才那是我亲爹么” 云矩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怔怔地对上裴行俨好奇的眼神。 好半天,她才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裴行俨这一问,而是迂回地探究道“行俨,你很好奇与父亲一起的生活么” 裴行俨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很诚恳地回“不啊,我都无所谓的,娘你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哈,我就是正好碰上了顺带着问一下,那个渣爹谁爱要要去我才不稀罕呢。” 云矩便低头笑了笑,打趣裴行俨道“你这还从未见过他,便知道他是个渣了。” 裴行俨蹭到云矩脚边,不大规矩地席地盘腿而坐,手臂杵在大腿上,撑着小脑袋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云矩“我都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他,难道还不说明他恰是个彻头彻尾的渣么” 云矩,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云矩笑了笑,正色道“行俨,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呢或者说,他本来也很期待你的诞生的,只是后来遇到了坏人,出了变故,把你的存在完全忘掉了,你还觉得,他,不是个被你期待的父亲么哪怕他其实心里真的很爱你。” 裴行俨捧着小脑袋想了想,最后看着云矩,嘟着嘴道“你想听实话么” 云矩温和而又充满着鼓励地看着他。 裴行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坚定道“那也还是个渣” 裴行俨揪着自己屁股边软毯子上的细羊毛,带着些怅然和故作倔强的无所谓道“他怎么样,是他的事,他经历了什么,跟我可没关系他要是怪,自己去找坏人大战三百回合啊,可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不曾存在过就是不曾存在过,孩子生下来养也不养,扔在外面长成小爷我这玉树临风的模样了,又跑回来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小爷我可一点都不稀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7.晚妆迟(五)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话锋一转, 她装作不经意般随口问道“那我是怎么死的” 赵宁杨神色怔忪地垂视着自己的手指, 麻木道“我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他个子很高, 很壮, 九成九是个男人,他掐着王爷的脖子,很大的力气, 王爷很痛苦, 快窒息了” 赵宁杨自己看得都要窒息了。 自家王爷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可王爷当时,眼眶都憋红了。 赵宁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心神不定地想, 那自己呢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就放任王爷一个人遇险了呢 云矩听了, 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既不失落也没高兴既然不是被父皇处死问斩的, 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发展到于他最不利的地步,可憋屈地叫人给掐死了, 也真是让人郁闷, 她都不知道她的“大业”那时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矩便皱着眉头往细里问“那大概是个什么时节, 你看到了么” 赵宁杨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曾瞅见, 不过那是个冬日,王爷身上穿的很厚, 且” 赵宁杨小心瞅了瞅云矩的脸色, 犹豫了一下, 补充道“且距今不会超过十年,王爷看起来,形容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 赵宁杨猜测着那大概也就距今年的光景,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十年的口。 可即使是十年后,云矩也不过才三十七岁,英年早逝,还是暴毙惨死,云矩的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但赵宁杨还在这里,云矩无意给她不痛快,便敛了神色,改了话题,轻声道“王妃一路过来也是受惊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一番,歇在这儿吧。” 听到这句,赵宁杨从一片荒芜的惊惧里舔舐出几分窃喜来,她垂下头,端庄温婉地应了。 云矩看着她出去收拾的背影,心里浮上另一桩暗愁。 赵宁杨喜欢她,她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可赵宁杨竟然会喜欢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赵宁杨明明是知道颍川王是个女人的。 云矩眉心微紧,她是很看重自己的这个王妃的,赵宁杨为人聪慧冷静明辨大局,且她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好用,但关键时刻往往会给事情带来转机。 最关键的是,身为三姓后人,赵宁杨和她,是先天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赵宁杨对她的忠诚,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可就是因为这桩风月迷情,云矩已经刻意避着对方许多了。 云矩这个人,刻薄寡情,天性凉薄,漂亮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已腐朽的脏心。 她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能登上最后的帝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 但凡换个女人对她起这般心思,她早就顺势导之,加以利之了。 可偏偏是赵宁杨。 她难得心善一回,想予对方些实实在在的温情的。 她真不想看赵宁杨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熄了灯,云矩揽住怀里人,右手中指似不经意般在对方脑后抚过几回,碎金兆的能力发作后,赵宁杨总要接连做几宿几宿的噩梦,云矩可以帮她直接把这段记忆清除掉,可赵宁杨不愿,无论是好的、坏的,赵宁杨总希望自己于云矩是有用的。 但云矩至少还可以给她编几个好梦做做。 赵宁杨躺在云矩身侧,也不知是黄粱指的作用还是云矩本身的作用,她很快便睡熟了去。 云矩却不怎么睡得着。 再怎么心大的人,乍闻自己未来的惨死,怕都难能睡得着。 更何况云矩这样本就敏感多思睚眦必报的心性。 她盯着赵宁杨的侧脸出了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自己初见赵宁杨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外家接连被皇帝问责,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颍川王。 而对方是卫国公府空占位子的嫡长女。 卫国公府草根出身,但祖上与当今皇后之父承恩公一脉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二人俱都为大庄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开国封将时,因为老卫国公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便被自己的好兄弟叫去记在了赵家,以后子嗣们便作亲戚来往。 只是传到慧帝朝间,卫国公府几经沉浮,已沦落为二流世家,而隔壁好兄弟家却是一路青云直上,后来更是出了一个皇后,得封承恩,两家说起来,也只愿做表亲来往,一表八千里,并不如何亲近。 而赵宁杨生母早逝,父亲冷落,继母刻薄,虽是原配留下的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在府里却活似个摆设般,在及笈前的一次春宴上更是被人故意推下池水,待救上来,大病月余,遣医问药,缠绵病榻半年余。 紧接着,关于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受凉后确诊无法生育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都。 赵宁杨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人这般欺负,她略施手段,痛下狠手,直接弄得继母被休下堂。 她这么做,自然还是有隐情的,当日落水,她只是身体不适,是后来继母持之不懈地给她下药,才致使她后来真的如同传言般不能生育了。 可这是家丑,说出去与她也无甚好处,赵宁杨无意欺骗未来的夫家人,想把这事抖出去与继母同归于尽算了,却被父亲拦住了。 卫国公可以休妻,却不容大女儿的婚事出差错,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且赵宁杨母亲在世时,是给她定了一门亲的楚襄侯的嫡次子陆虞,仪表堂堂,颇有佳名,楚襄侯府本身也比卫国公府得意的多。 赵宁杨与陆虞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陆虞的风度才学,也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闺阁女子折服。 陆虞知道赵宁杨遭的罪,可他并不在意,他对赵宁杨说“阿杨,即使我们真的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因此抛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陆虞,后来却不顾规矩体统,疯狂地爱上了另一个女子。 那个人是赵宁杨的远房表妹。 表妹父母双亡,跑来洛都投亲,赵宁杨感慨身世,待她极为亲善,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凡自己有的,绝不会少她一份。 而表妹低调谦逊,守礼端庄,如果不是那个梦,赵宁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这俩人会有什么纠葛。 那是赵宁杨这辈子第三次梦到死人,她梦到的,是她自己。 嫁给了陆虞的她,因为多年未孕,遭婆家刁难,表妹便屡屡寻来开解她,而她则一心求医问药,想为陆家绵延子嗣。 最后难产死在了产房之内。 那么多的血,那么脏的血,流啊流,赵宁杨顺着血迹寻过去,看到了站在产房之外的四个人。 一男一女,加两个男孩。 男人抱着女人哄着,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细细地哭。 女人哭诉道“啊,我表姐的命真是太惨了,她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啊,我可怜的表姐啊” 男人面上也有不忍,但还是先哄着自己怀里娇弱的女人“那是宁杨没福气,晚舟,这不怪你,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也要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啊” 秦晚舟哭的更是伤心,边哭边道“阿虞,你说,是不是我们造的孽,都是我们的错,最后却报在了表姐身上。” 陆虞沉下脸,不悦道“晚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她她在时,你委委屈屈藏头掩面,连带着孩子们都没个正经身份,我母亲早都急得抱孙子了,只因儿时一句戏言,我与了她赵宁杨正妻之位,日后也可得我陆家子孙跪拜,你则处处低她一头,你我二人,何曾对不起她纵然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她去了,我也伤心,但她活着时也那般艰难,如今去了,于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两个孩子也可以正式认祖归宗,晚舟,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纵是为了孩子,下个月我也要娶你过门。” 秦晚舟便止了哭,破涕为笑,含羞道“好,我不提了我等你。” 陆虞脸上便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赵宁杨一梦梦醒,便疯了。 她血脉的暴动,直接引得卿芜人和云矩二人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卿凌动用国师的权利,封锁了卫国公后宅,请云矩出面帮忙,卿芜人给她们掠阵。 云矩翻遍古籍,用心血设阵,把赵宁杨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三姓传女不传男,所以从一开始,赵宁杨就该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云矩就是想欺骗她也骗不了,既然不曾误会她的性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赵宁杨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云矩颇感头疼,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因为行俨的存在而娶赵宁杨是好是坏了。 难不成是因为我帮她治了治陆虞,她因为移情作用,便爱上我了云矩啼笑皆非地想。 云矩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一错眼,竟没发觉赵宁杨何时又做了噩梦惊醒了。 云矩抚了抚她的后背,全是涔涔冷汗,眉头微皱“这是又看到什么了” 赵宁杨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嘶哑着嗓子开口“没看到什么还是,还是那一幕。” “王爷这样不行,我们必须得早坐准备,梦在示警” 云矩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心里有盘算。” 赵宁杨痴痴地看着她。 云矩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平躺着看向顶上帷幔,斟酌着缓缓道“你知道的,国师曾予我三副卦,如今还差最后一副未予,明个儿一早,我便递折子入宫,去牵星楼求他替我卜那最后一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8.深恩负(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东贵西富, 南贫北贱, 兴宁坊就是那东城里头一份的显贵处, 叫旁人说起来, 那里可是住着大庄的三位王爷哩啧,怎是寻常人可一窥的地界。 而云矩,如今就恰呆在这兴宁坊之内, 且还是寻常人连门前都不敢走过的黔南王府之中。 黔南王裴云朔以战功封亲王, 当年三征西南,踏平夷部,血流成河自不必说,屠戮全城的事也没少做过, 连带着整个王府都似乎浸着一层血腥味, 隔老远都叫人闻着冲鼻子。 云朔回府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他快步走进大厅, 不耐等侍人帮忙,自己三下五除二麻利地解了披风挂到一边, 接过管家煮好的热茶, 搁手心没动, 先沉声问道“颍川王那边如何了” 田七是云朔从贵州那边带回来的亲信, 很有一把好力气,能独自举起一头健牛来, 在黔州军里颇有壮士之名。 可惜云朔当初看重的是他的力气和忠心, 当下用得到的, 却只有他的忠心了。 田七并不是一个多机智细心的人,他自己也清楚黔南王要的是怎样的答案,无非是一五一十地把下午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说了。 可即使再“事无巨细”,即使田七整晌一动不动地憨守了全程,也确实没多少好禀告的。 这毕竟不是云矩被囚禁的第一天了,她早已识了相,规规矩矩的,主人家不让做的事半点也不会去做,就是主人家默许了的,她能不多做也绝不会做。 她就一个人在屋里下了一整天的残棋。 连中途出来走两步透透风的意向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那么金贵漂亮的人云朔不至于在环境、物什上苛待云矩,那屋子里的地暖烧得比云朔自己住的地方还足,田七在里面呆了一下午,只觉得这般山雨欲来的严苛形势下,能与颍川王这般人物一起,过了这半下午可以称得上是宁和的日子,莫名有些说不出来的飘飘然,脸都悄然红了。 云朔瞥见,脸色顿时一寒。 只是这寒气并不是冲着田七去的,而是对他的好五哥,颍川王裴云矩。 云朔自忖,颍川王是怎样一个巧言令色、舌灿如簧的人物,再没有人比他了解的更清楚了。 废太子能因他丢了储君之位,如今病倒在床上不能动的那位,还心心念念着要他去登基承祚呢。 这样比起来,当初能被她三言两语挑动去决意赴死的自己,于人家心里,又能算的个什么呢 云朔无声冷笑。 他起身向关着云矩的北草堂走去。 及至院前,便听得有二奴仆在闲话。 高个儿的与矮个儿的说“这里面那位真的是颍川王么一笔惊江南的那个颍川王” 矮个儿的轻声嗤笑,作了个呸的动作,不屑道“哪里还有什么惊才绝艳不过是个冷血冷情、无恶不作、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的龌龊人崇德宴当时的血可是直流到了中门,清洗的将士们隔日忙了一整天才算完,这个颍川王啊,往常端的是一副冯虚御风的出尘作态,谁知内里如此很辣,可见那些仁义礼智信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要我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搏取才名的都是些汲汲营营之辈,还不如我们王爷,厚道仁义” 高个儿见自己一句话引出他这般多的说教,不由讪讪,转了话头。 “你说,咱们王爷这心里,到底是咋想的啊” 矮个儿横了他一眼,冷哼道“王爷自然有王爷的道理,哪里容我们去置喙你还是安心看你的门吧” 之后二人便不再言语。 云朔听完后稍站了站,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然后才举步向堂子里走。 其实那高个儿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如今他这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毫无章程。 或者说先前纵是有,如今也被云矩逼得全乱作一气,作不得数了。 不过他倒是真的很想知道,裴云矩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云朔冷着脸进了门。 云矩听得他的脚步声,合卷抬眸,冲他微微一笑。 那是属于颍川王的惯常笑容,以往看来,总有一种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闲适姿态,叫云朔心里暗暗惊叹倾慕。 如今,却只余可恨。 她倒是算准了自己不舍得杀她 云矩视云朔的黑脸如无物,以手支颐,闲闲一笑,仿佛面对的不是囚禁自己于此的仇敌,而是多年未逢的故友。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让无论先前与她有多大意见的人,都能在三言两语间撇开偏见,坦诚相对。 “小八,你来了。” 不得不说,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普普通通的一个抬眸,就让自认早已对她毫无期待的云朔,无端回忆起了当初在清溪宫的时候那时候,温家还没有败落,温禧贵妃还没有死,云矩还是正当盛宠的五皇子,而默默追随于她身后的云朔,还没有成那颗被她抛到人前的弃子。 一切都仿佛还是当初最好的样子,最融洽的时刻。 只是朱颜改。 云朔轻轻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讥嘲道“颍川王还是不要这么叫我的好,您这么一唤我,只能叫我回忆起当初你叫我去死的模样。” 当初在清溪宫的云矩,也是这般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模样,抬头看着兴冲冲来找她的云朔,轻声道“小八,五哥待你可好” “你可愿意替我去死” 那是云朔少年时代的终结。 他年少时最崇拜、最亲近、最爱重的兄长,亲手终结了他不算安稳但至少性命无忧的少年期。 云矩听得眉眼微动。 云朔却已不想再听她舌灿如簧地辩解些什么了,他直直一挥手,冷声道“以往尔尔,俱都风流云散,我无意与你纠缠是非对错,更懒得再为当初讨些许说法,我们今日,只论如今。” “临淄王欲杀你,他鼓动皇室宗亲与朝堂上大半臣子上书慧帝请求赐死你,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你的项上人头,你不至于那么蠢,还想着偷跑出府搞小动作吧” 云矩微微一笑“这是自然,不过我没想到,跳得最高竟是三哥” 云朔懒得看她,赵家因她的一出毒计满门尽灭,皇后自戕后,临淄王想杀她,这是多么正常的事。 云朔冷冷地看着她“你既然心里清楚,就不要再作无谓的打算,反间府内侍卫潜逃的事,我觉得你做一次就该知道结果了。” 云矩微讶,似乎没想到他会有此一言。 她自认今日自己是绝对规矩的。 她不知该从何辩解,好在云朔也并不想听她的辩解,狠话撂罢,匆匆转了这茬,挖苦她道“如今外面都想杀你,你倒是安得下心,在府里不紧不慢地下棋,你当真觉得,只要把事情拖到蓟州王回都就能解决么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慧帝已否了传位蓟州王的提议,外地藩王无诏不可入都,中山王已以此名义列兵山海关,一旦蓟州王南下,只有死路一条” 蓟州王乃皇长子裴云啸,其生母吴美人卑贱,故自小养在温禧贵妃膝下,与云矩情分,非其余兄弟可表,皇后被抄家没族后,嫡脉式微,以长幼论,蓟州王为先。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颍川王扛着不死是想把事情拖到蓟州王回都来寻转机。 云矩听了云朔之言,却并不着恼,也丝毫不显烦忧,她看起来,似乎早有预料。 云朔只见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轻声否决“我的倚仗,从不是大哥。” 云朔不屑“哦” 云矩并不为他的情绪所扰,继续侃侃而谈“三哥之流,不过秋后蚂蚱、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我之所以不急,一直都是因为,有小八你啊。” 云矩真诚地看着云朔,轻声呢喃道“大半朝臣要我死又如何,他们哪个,能与你黔南王的威势相比呢” 对着那双幽深的眼瞳,云朔有片刻的迷失。 接着便是大怒。 云朔猛地站起来,刷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忍无可忍地怒吼道“你当真以为,当真以为到了如今,我还不敢杀你么” 剑光闪闪,锋利异常,这是自然的,黔南王征战多年,他的佩剑,又岂会是俗物。 只是纵是名剑在侧,纵是似乎片刻间便会被人取了性命横尸当场,云矩面上也无丝毫畏惧之色。 她看起来平静极了。 “你不会我自被困到如今,没有问过府里半句,就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是你出手,他们便都不会有事。” 他们,自然指的是颍川王妃赵宁杨与颍川王世子裴行俨二人。 云朔恨得牙痛,寒声道“这你可是打错了算盘,纵是现在杀你不太方便,杀区区一个赵宁杨,对我来说可是小菜一碟” 云矩心下微定,云朔既然这么说,那自然是没杀了。 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切都还有机会。 她的面上却不露丝毫端倪,只巧笑倩然道“既然如此简单,王爷为何不杀” 云矩冷静地改了称呼,既然提起从前于对方已无丝毫益处,为今之计,还是不要触怒他的好。 云朔对此等细节暂无所觉,他一时词穷,被云矩的问题吸引了全副心神。 云矩从容一笑“往常从未听过黔南王有不与女人计较的风度,没想到却是在拙荆这里享受到了,五哥真是不胜感激。” 战场之上,别说成年女子,就是黄口小儿,也有埋伏卧底、反手捅刀的可能,云朔多年枕戈待旦养成的习惯,怎会只因对方是一妇人便差别相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9.深恩负(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矩笑了笑“其实也没那么看得开。” 话锋一转, 她装作不经意般随口问道“那我是怎么死的” 赵宁杨神色怔忪地垂视着自己的手指, 麻木道“我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他个子很高, 很壮, 九成九是个男人,他掐着王爷的脖子,很大的力气, 王爷很痛苦, 快窒息了” 赵宁杨自己看得都要窒息了。 自家王爷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可王爷当时,眼眶都憋红了。 赵宁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心神不定地想, 那自己呢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就放任王爷一个人遇险了呢 云矩听了, 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既不失落也没高兴既然不是被父皇处死问斩的, 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发展到于他最不利的地步,可憋屈地叫人给掐死了, 也真是让人郁闷, 她都不知道她的“大业”那时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矩便皱着眉头往细里问“那大概是个什么时节, 你看到了么” 赵宁杨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曾瞅见, 不过那是个冬日,王爷身上穿的很厚, 且” 赵宁杨小心瞅了瞅云矩的脸色, 犹豫了一下, 补充道“且距今不会超过十年,王爷看起来,形容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 赵宁杨猜测着那大概也就距今年的光景,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十年的口。 可即使是十年后,云矩也不过才三十七岁,英年早逝,还是暴毙惨死,云矩的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但赵宁杨还在这里,云矩无意给她不痛快,便敛了神色,改了话题,轻声道“王妃一路过来也是受惊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一番,歇在这儿吧。” 听到这句,赵宁杨从一片荒芜的惊惧里舔舐出几分窃喜来,她垂下头,端庄温婉地应了。 云矩看着她出去收拾的背影,心里浮上另一桩暗愁。 赵宁杨喜欢她,她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可赵宁杨竟然会喜欢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赵宁杨明明是知道颍川王是个女人的。 云矩眉心微紧,她是很看重自己的这个王妃的,赵宁杨为人聪慧冷静明辨大局,且她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好用,但关键时刻往往会给事情带来转机。 最关键的是,身为三姓后人,赵宁杨和她,是先天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赵宁杨对她的忠诚,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可就是因为这桩风月迷情,云矩已经刻意避着对方许多了。 云矩这个人,刻薄寡情,天性凉薄,漂亮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已腐朽的脏心。 她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能登上最后的帝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 但凡换个女人对她起这般心思,她早就顺势导之,加以利之了。 可偏偏是赵宁杨。 她难得心善一回,想予对方些实实在在的温情的。 她真不想看赵宁杨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熄了灯,云矩揽住怀里人,右手中指似不经意般在对方脑后抚过几回,碎金兆的能力发作后,赵宁杨总要接连做几宿几宿的噩梦,云矩可以帮她直接把这段记忆清除掉,可赵宁杨不愿,无论是好的、坏的,赵宁杨总希望自己于云矩是有用的。 但云矩至少还可以给她编几个好梦做做。 赵宁杨躺在云矩身侧,也不知是黄粱指的作用还是云矩本身的作用,她很快便睡熟了去。 云矩却不怎么睡得着。 再怎么心大的人,乍闻自己未来的惨死,怕都难能睡得着。 更何况云矩这样本就敏感多思睚眦必报的心性。 她盯着赵宁杨的侧脸出了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自己初见赵宁杨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外家接连被皇帝问责,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颍川王。 而对方是卫国公府空占位子的嫡长女。 卫国公府草根出身,但祖上与当今皇后之父承恩公一脉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二人俱都为大庄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开国封将时,因为老卫国公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便被自己的好兄弟叫去记在了赵家,以后子嗣们便作亲戚来往。 只是传到慧帝朝间,卫国公府几经沉浮,已沦落为二流世家,而隔壁好兄弟家却是一路青云直上,后来更是出了一个皇后,得封承恩,两家说起来,也只愿做表亲来往,一表八千里,并不如何亲近。 而赵宁杨生母早逝,父亲冷落,继母刻薄,虽是原配留下的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在府里却活似个摆设般,在及笈前的一次春宴上更是被人故意推下池水,待救上来,大病月余,遣医问药,缠绵病榻半年余。 紧接着,关于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受凉后确诊无法生育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都。 赵宁杨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人这般欺负,她略施手段,痛下狠手,直接弄得继母被休下堂。 她这么做,自然还是有隐情的,当日落水,她只是身体不适,是后来继母持之不懈地给她下药,才致使她后来真的如同传言般不能生育了。 可这是家丑,说出去与她也无甚好处,赵宁杨无意欺骗未来的夫家人,想把这事抖出去与继母同归于尽算了,却被父亲拦住了。 卫国公可以休妻,却不容大女儿的婚事出差错,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且赵宁杨母亲在世时,是给她定了一门亲的楚襄侯的嫡次子陆虞,仪表堂堂,颇有佳名,楚襄侯府本身也比卫国公府得意的多。 赵宁杨与陆虞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陆虞的风度才学,也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闺阁女子折服。 陆虞知道赵宁杨遭的罪,可他并不在意,他对赵宁杨说“阿杨,即使我们真的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因此抛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陆虞,后来却不顾规矩体统,疯狂地爱上了另一个女子。 那个人是赵宁杨的远房表妹。 表妹父母双亡,跑来洛都投亲,赵宁杨感慨身世,待她极为亲善,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凡自己有的,绝不会少她一份。 而表妹低调谦逊,守礼端庄,如果不是那个梦,赵宁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这俩人会有什么纠葛。 那是赵宁杨这辈子第三次梦到死人,她梦到的,是她自己。 嫁给了陆虞的她,因为多年未孕,遭婆家刁难,表妹便屡屡寻来开解她,而她则一心求医问药,想为陆家绵延子嗣。 最后难产死在了产房之内。 那么多的血,那么脏的血,流啊流,赵宁杨顺着血迹寻过去,看到了站在产房之外的四个人。 一男一女,加两个男孩。 男人抱着女人哄着,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细细地哭。 女人哭诉道“啊,我表姐的命真是太惨了,她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啊,我可怜的表姐啊” 男人面上也有不忍,但还是先哄着自己怀里娇弱的女人“那是宁杨没福气,晚舟,这不怪你,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也要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啊” 秦晚舟哭的更是伤心,边哭边道“阿虞,你说,是不是我们造的孽,都是我们的错,最后却报在了表姐身上。” 陆虞沉下脸,不悦道“晚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她她在时,你委委屈屈藏头掩面,连带着孩子们都没个正经身份,我母亲早都急得抱孙子了,只因儿时一句戏言,我与了她赵宁杨正妻之位,日后也可得我陆家子孙跪拜,你则处处低她一头,你我二人,何曾对不起她纵然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她去了,我也伤心,但她活着时也那般艰难,如今去了,于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两个孩子也可以正式认祖归宗,晚舟,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纵是为了孩子,下个月我也要娶你过门。” 秦晚舟便止了哭,破涕为笑,含羞道“好,我不提了我等你。” 陆虞脸上便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赵宁杨一梦梦醒,便疯了。 她血脉的暴动,直接引得卿芜人和云矩二人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卿凌动用国师的权利,封锁了卫国公后宅,请云矩出面帮忙,卿芜人给她们掠阵。 云矩翻遍古籍,用心血设阵,把赵宁杨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三姓传女不传男,所以从一开始,赵宁杨就该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云矩就是想欺骗她也骗不了,既然不曾误会她的性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赵宁杨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0.深恩负(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见云朔抬起头看她, 云矩便加重了语气, 又重复了一遍“当年母妃与温家定了亲不假, 可温宪闹着要退婚, 后来这事便作罢了。” 云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做” 云矩沉默了一下,轻轻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真的非要听我讲么” 云朔没应答。 云矩便懂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温宪不想嫁给我, 也很正常, 因为那时候,温家的境况就不大好了,我身为温家的外孙,如果温家这座大船沉了, 我也没有好日子, 温宪嫁给我,并不能达到她通过嫁人来摆脱她当时窘境、重复当年第一美人之荣光的目的, 所以她拒绝了我们俩的婚事。” 云朔矢口否认“你胡说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 云矩便闭了嘴,静静地看着他。 那抹目光又沉静又安宁, 倒叫云朔感觉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可是可是五哥他也不该那么诋毁温宪, 他怎么可以那么说温宪, 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云朔砰地一声站了起来, 如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 从头到尾, 云矩都只静静地看着他闹, 一言不发。 云朔走累了, 站在那里,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咬牙道“好吧,就算如此,可是后来,后来东宫看上温宪,你也不该,你也不该就那么袖手旁观她至少还是你的亲表妹啊。” 云矩便闭了闭眼,有些好笑地问“八弟,你还不懂么” 云朔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懂些什么。 云矩怜悯地看着他“温宪不想嫁给我,是因为我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但是有些人,是可以的。”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见色起意,二哥纵然风流好渔色,却也不爱来强迫人那一套。” 不直接说是温宪故意勾引的东宫,已经是云矩对着他最大的善良了。 云朔站在那里,好像脑子突然就不够用了,明明五哥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可合在一起,怎么就一句也无法理解了呢 五哥说的是温宪么 他喜欢的那个温宪 温宪那么骄傲的人,会去会去 “我不信”云朔恨红了双眼,“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云矩便闭了嘴,像是在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用眼睛静静地瞅着他。 云朔看到她眼里的自己,怒发冲冠,赤目白脸,形容可怖又可怜。 云朔在那双眼睛里,突然就自惭形秽了起来,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羞怯飞速地席卷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血液,叫他成功地从极度的愤怒中冷静了下来。 “所以,”云朔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云矩的脸,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星半点撒谎的蛛丝马迹,“你怎么解释,既然是温宪主动嫁进的东宫,后来又为什么宁死不从砸伤了太子的脑袋” 云矩轻笑出声。 那笑声里是毫不掩饰、明明白白的嘲讽。 这是从刚才到现在云矩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恶意。 云矩自顾自地笑过,撑着脸,歪着头审视着云朔的神情,用一种教导小孩子的语气开口道“八弟,哪里有“嫁”,东宫当得起这个字的,可只有太子妃殿下,温宪当时不过是个末品的侍妾,我们一般叫那无媒苟合。” 最后四个字,云矩特意放轻了音调。 “混帐”云朔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他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一拳狠狠砸在案几上,横跨过案,捏住云矩的领子,提溜她起来,恨恨地瞪着她道“不许你这么侮辱温宪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是怎样的人”云矩怒极反笑,轻轻地反问道“你真的了解她么你真的认识她么” 她看着云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要不到想吃的糖就满地打滚哭闹不休的孩子,带着说不出的怜悯,和一种出于长者、知情人所带的纵容。 云朔被她的眼睛慑住心神,不由自主地泄了气,松开了自己抓住云矩的手,后退了半步。 他低着头站着,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云矩也不在意,她坐在那里,风度翩翩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云朔沙哑着嗓子开了口“五哥,你曾是我最崇敬的人,也曾是我心甘情愿为之去死的人” 云矩低着头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自嘲。 可惜并没有人听得出来。 “但现在不是了么”云矩温和地接口,像一个宽厚和善的长者,体贴地把对方未出口的话补全了。 云朔抬头认真地看着她,好半晌,摇了摇头“而温宪,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五哥,当年的事,是我自愿替你做的,我心甘情愿可是你,太叫我失望了。” 云矩眨了眨眼睛,撑着头,有些回不过神来“所以说,你并不记恨我送你去死,却因为我没有帮温宪而要与我翻脸嗯” 云朔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她,只是因我现在才发现,我于五哥,并算不得什么。” 他们之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曾平等,但叫云朔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大概是从来就不曾在五哥心里有过位置。 云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就还是因为温宪的事要与她翻脸了,这可要她怎么说呢 “你可真是太傻了” 云朔无所谓地笑了笑“大概吧。” 然后起身就要出门了。 云矩默了默,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如果我说,温宪的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我是否还有回到当年那种情况的可能” 云朔站定,回了头,面带悲意地回视着她。 他认真地看着这个自己前十五年曾经着了魔般疯狂追随的兄长。 突然发现,对方也不过如此。 云朔摇了摇头,转身,开门,走了。 云矩垂着眼坐着,心里回放着方才的对白。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弄巧成拙了。 也罢,云矩捏了捏眉心,蓐毛也不能总逮着一只羊来蓐,小八都被她折腾的那么惨了,既然正好翻了脸,那就放对方一马吧。 毕竟那孩子若是因当年那一条命回来寻仇的,她虽不会手软,倒也心虚。 只是心里,怎么还是有点不舒服呢。 吱呀一声,茶室的门被再度推开了。 裴行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夹尾巴怂脖子,弱弱地看着云矩。 云矩好笑地抬起头“有话直说。” 熊孩子难得忸怩了起来“那个,娘刚才那是我亲爹么” 云矩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怔怔地对上裴行俨好奇的眼神。 好半天,她才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裴行俨这一问,而是迂回地探究道“行俨,你很好奇与父亲一起的生活么” 裴行俨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很诚恳地回“不啊,我都无所谓的,娘你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哈,我就是正好碰上了顺带着问一下,那个渣爹谁爱要要去我才不稀罕呢。” 云矩便低头笑了笑,打趣裴行俨道“你这还从未见过他,便知道他是个渣了。” 裴行俨蹭到云矩脚边,不大规矩地席地盘腿而坐,手臂杵在大腿上,撑着小脑袋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云矩“我都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他,难道还不说明他恰是个彻头彻尾的渣么” 云矩,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云矩笑了笑,正色道“行俨,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呢或者说,他本来也很期待你的诞生的,只是后来遇到了坏人,出了变故,把你的存在完全忘掉了,你还觉得,他,不是个被你期待的父亲么哪怕他其实心里真的很爱你。” 裴行俨捧着小脑袋想了想,最后看着云矩,嘟着嘴道“你想听实话么” 云矩温和而又充满着鼓励地看着他。 裴行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坚定道“那也还是个渣” 裴行俨揪着自己屁股边软毯子上的细羊毛,带着些怅然和故作倔强的无所谓道“他怎么样,是他的事,他经历了什么,跟我可没关系他要是怪,自己去找坏人大战三百回合啊,可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不曾存在过就是不曾存在过,孩子生下来养也不养,扔在外面长成小爷我这玉树临风的模样了,又跑回来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小爷我可一点都不稀罕。” 云矩的眼神淡了淡,半天没说话。 裴行俨觉得不对劲,把脑袋凑到自己亲娘脸边“看这里看这里,快看你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小儿子,开不开心,骄不骄傲,还不得得意的做梦都笑出来” 云矩笑着推开了他的脑袋,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直接说了。 她不想欺骗孩子。 如果当初温禧贵妃死之前愿意明明白白地对她说句实话,云矩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执着于探求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了。 将心比心,就算裴行俨嘴上说着不在意,她也无心一直欺瞒着孩子。 云矩便轻描淡写道“如果你方才问的是你的生身父亲的话,那么,我的答案是,是的。” 黎家也因此扬眉吐气,再也不去理会那些说他们倒贴的风言风语要知黎老爷与黎太太可只有一个女儿,自小便捧得如掌上明珠一般,可黎老爷毕竟还是循着宗法,总是更爱男娃,眼看着黎老爷要把大伯家的小儿子宠的跟眼珠子一般,黎太太坐不住了,邀了自己苦命丧夫的阿妹与其膝下之子一同来黎家小住,一住就是十几年,也不怪百岁乡的人因此背地里说闲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1.深恩负(四)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裴行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娘, 你们不是亲兄弟, 呸兄妹么这么” 熊孩子的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一脸的。 云矩淡淡扫了他一眼, 避免这孩子脑子里产生什么不干不净的黄暴思想,言简意赅道“我不是你皇祖父的孩子。” 裴行俨竟然感觉有点小遗憾。 这个说起来也算得上一个惊天霹雳的大内幕,但熊孩子五岁时就乱跑乱藏撞破云矩性别, 被云矩开诚布公地告知了“其实自己父王并不是自己父王, 自己母妃也不是自己母妃,自己父王才该是自己母妃,呸划掉重来,自己父王才是自己亲娘而自己没有爹有俩娘”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后, 他看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小世子表示这算什么, 我都很淡定了。 淡定的小世子忍不住担忧起自己心大的亲娘来“这么说的话,那个渣驴子, 他岂不是也知道这些嗯嗯嗯” 云矩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原来知道,现在不知道。” 最后特意多补充了句“所以你若不喜欢他, 日后便远着他些。” 裴行俨一脸的赞叹, 表示了解了, 暗搓搓地探头探脑问“娘, 你的手笔干娘的手笔” 云矩烦了他这没完没了的问题,敷衍道“你自己慢慢猜, 出去吧, 把你干娘请进来, 门给我们带上。” 裴行俨撇撇嘴“真是剥削的贵族老爷” 然后跑到门口,冲捧着盘子不知站了多久的赵宁杨友好地摇了摇尾巴,收获赵宁杨受宠若惊的表情一个,哼,凡人,这才是你们该对小爷的态度,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赵宁杨合上门,跪坐在云矩对面,放下托盘,慢悠悠地给她摆点心。 云矩捏着眉心笑了笑“怎么了还值当亲自过来。” 赵宁杨默了默,轻声道“见你和俨儿在里面单独呆了这么久,怕你们吵起来,便过来看看。” 云矩冲她安抚地笑笑“行俨的性子看上去跳脱,其实最藏的住事不过,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一清二楚,最是通透不过。” 这话是特意拿来安赵宁杨的心的。 云矩生了行俨不假,可于孩子的教养上,她手足无措,远无赵宁杨下的心力多,行俨三岁前,正赶上温家倒台、温禧贵妃悬梁自尽,云矩如履薄冰,初入刑部,百事不顺,又因亲人离散心情抑郁,可以说,那个时段的她,真没多少心力放到行俨身上。 那孩子是赵宁杨一手带大的,他小时候但凡有个发热咳嗽,都是赵宁杨衣不解带整夜整夜地守着他,从不愿假他人之手。 生恩哪有养恩重,说起来,该是赵宁杨,才担得起这孩子的一句“母亲”。 可裴行俨自从五岁知道自己的身世后,私下里,从来都是叫赵宁杨“干娘”,明年上,也只称她“母妃”。 他再没叫过除云矩之外的女人一声“娘亲”。 他怕惹云矩伤心。 云矩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都没有这位小公子的戏多。 只是这样一来,云矩难免觉得对不起赵宁杨。 告诉孩子他的亲身父亲是谁,是云矩出于自己的私心,不想裴行俨在自己搓磨过的事情上再受一次同样的搓磨。 可她并没有提前与赵宁杨商量,现下看着对方,未免觉得心中有愧。 赵宁杨听了,安没安心她自己倒是并没咂摸出来,胸口一股酸涩却是升腾而起,直冲眼眶。 她忍不住逾越地问了句“小世子心里很清楚,可王爷呢您心里真的明白么” 云矩笑了笑“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个孩子” 赵宁杨蓦然红了眼,重重地举起一盘糕点砸在茶几上,忍不住充满怨气地质问道“王爷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么清醒么国师当年解的第二卦,您当真还记在心里么” 云矩的脸色冷淡了下来“我若没记在心里,就不会亲手送他去死他是被我害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要自降身份与他计较不成 赵宁杨连连冷笑“恐怕臣妾在王爷心里,连与他放在一起比的资格都没有” 云矩有些恼了,低声喝道“宁杨” 赵宁杨的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哭着投到云矩的怀里,哽咽道“我什么也不求,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是想陪着王爷、陪着俨儿,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一直在一起过下去,我就这么点念想,王爷都忍不下、给不了么” 云矩僵在那里,怀里的人哭的太伤心了,云矩自认识赵宁杨来,其实并未见她哭过几次。夫妻也有十年了,赵宁杨在她面前哭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平常最不爱哭的人一旦真哭了,总叫人看着觉得不忍心。 好半晌,云矩才僵硬地伸出右手抚脸抚赵宁杨的背,安慰道“好了,多大点事,别哭了。” 想了想,主动开口解释道“他这次回来,叫我猝不及防,东宫也因此疑了我,几次试探,叫人心烦。我并没打算真与他再做纠缠,只是他主动上门,质问当年温宪事,我虽不打算再拉拢他,也不想因这些琐事与他交恶,故解释了几句,不过最后也是不欢而散。行俨不知从哪里听出来了端倪,跑来问我,我不想骗孩子,便直说了,只是如此而已。” 对于云矩的解释,赵宁杨是不大满意的,可她也清楚,这也已经是极限了,云矩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与那人却是当真海誓山盟过,即使那人忘了,云矩可没忘。 赵宁杨每每这时,心里便生出很多恨来,恨自己不是个男人,恨自己没有早些遇到云矩。 不过无所谓,赵宁杨擦了眼泪坐起来,在心里恨恨地想,反正现在陪在云矩身边的人是我,有俨儿在,我们有了第一个十年,也会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的。 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会是我,也只会是我,就是死,也会陪着她去。 那个人算什么,替云矩去死,自己也愿意啊 赵宁杨用袖子用力得把脸都擦红了,这才直起身,正色道“国师当年那一卦,道荧惑犯参,乃大凶之兆,您最后会因他而他回来前一夜,我便做了那个梦,王爷,国师那一卦真的被你破了么十年前你送他去死,他真的死了么你还在心怀侥幸些什么,他这次回来,分明是应了当年卦象,如今狭路相逢,人不死我死,您该得早做打算才是啊” 云矩被赵宁杨挑破心底最隐秘的担忧,彻底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只是如今的黔南王,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了。想不露声色地除掉他谈何容易。” 赵宁杨挟住了云矩的手,靠近她低声道“您莫不是忘了宫中的梁才人” 云矩面上显出几分明显的挣扎。 赵宁杨使劲攥了攥她的手。 云矩猛然惊醒,犹豫着摇了摇头“此事不妥,如今黔南王与我只是理念不同分道扬镳,他并不记恨当年之事,可若是动了梁才人,我们之间,就是彻底不死不休的局了” 赵宁杨尖利质问“难道现在就不是了么“ “宁杨,”云矩沉下脸,寒声道“你至少该想想行俨,梁才人毕竟是他的亲奶奶,行俨对黔南王并没有感情,可梁才人这些年待他可不薄” 赵宁杨对上云矩冷下来的眉眼,心里纵有无限牢骚,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 她很不甘。 但那又能怎么样,她永远做不出违背云矩意志的事情来。 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重了些,云矩抿了抿唇,整理了神态,放软了语气,主动开口缓解气氛“说到国师,他给我的第一卦,我近来大致有头绪了。” 赵宁杨强撑起一个笑容来。 国师给云矩的第一卦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温禧贵妃还在,颍川王风头强劲,却没几个真正玩得来的兄弟,温禧贵妃并不觉得自己的孩子需要朋友,那些人都不配;而云矩自己,本来也累的没有与人玩耍的时候。 她是在一个练完剑的寒冬,很冷很冷,很累很累的晚上,碰见的卿芜人。 卿芜人背着卿凌偷偷跑出牵星楼想感受“雪”是什么东西,可她的身体太差了,外面寒气太重,她没坚持过一刻钟,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卿芜人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 她单调乏味的前半生,还从未见过那么美的颜色。 云矩身上的“气”的颜色。 云矩送她回了牵星楼,卿家人那头标志性的及地白发,也就是那天下了雪外面太冷走动的人少,不然早被宫人发现了,也轮不到云矩去献殷勤。 卿芜人醒来的第一刻,感觉到了哥哥的存在后,就在心里大声地宣布我喜欢她 卿凌看了看眼前端方君子般的颍川王,背过手掐指算了算对方的生辰八柱,面皮便是一抽。 那可真是个大麻烦。 卿凌只想赶紧解了对方与自家的因果,本想给这位颍川王赐一副卦便把人撵走,但撑不住自己妹妹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最后屈服在对方的淫威之下,许了云矩三卦。 云矩其实她自己也感觉挺莫名其妙的。 卿凌当时便给云矩占了第一卦,然后写了个生辰八字给云矩,告诉这位当时风头极盛的颍川王,若是找到这个人,可以了却对方的一桩心事。 云矩整整找了将近二十年。 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总算有头绪了。 云矩掏出一张写了姓名、籍贯、家住何方、家里几人几口的纸条,推到了赵宁杨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2.朦胧见(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朔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云矩思考了一番, 侃侃道“如今这情势,太子既废,皇后已死, 临淄王早失了势,不足为惧,大哥被你们困在关外,且他不合父皇心意,也可排除。” “剩下的人里, 我知道你与四哥交情不错,也打算拥护他,可惜他被我使了绊子撵出局,等闲不敢反口, 四哥如今属意小七, 可小七推崇你。周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见十一不行,还想要老六上,可父皇削世家削到现在,长眼睛的都知道周贵妃生的俩是肯定不行的,但即使如此,你们若不统一心意, 结果也未可知我的意思是, 你既然要保我, 何不顺着小七的意思, 自己上” 云朔搁下茶杯,若有所思“你想我当皇帝”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小十二的死,是你替我顶的罪,现在四哥心里恐怕也清楚的如明镜般,不然也不会待你毫无芥蒂,可十二毕竟与他一母同胞,他就是再\\\039老好人\\\039,对着我,怕也没什么好声气,不管是他还是小七上位,你都是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世人都畏死,我一心求活,自然想你登基。” 更何况,只有你登基了,才有可能有能力名正言顺地认回行俨一个皇长子,若是皇帝暴毙了,独他一个子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 云矩几乎都要沉迷在那个美好的臆想里了。 云朔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听起来很不错我原以为,你很想要那位子的” 云矩倒也不掩饰“那也得我能成才行。” 等你死了,就差不多了,云矩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云朔笑了笑“局势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我出身不行,比大哥还不如,父皇与四哥,怕都不看好我。” 云矩也笑了“父皇不必担忧,如今除了我,他哪个都不会看好,他许了我皇位的,只是” 云矩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和她母妃,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了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得了老皇帝的允诺,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云矩将就着补充道“只是四哥那边,你得动些心思,他在朝臣和宗室里素有\\\039贤德\\\039、\\\039忠直\\\039之名,你若能博得他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 云朔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的样子,只若有所思般看着云矩。 云矩颇感莫名其妙。 云朔默默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对那位子,也着实苦心孤诣。” 云矩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 用举起的茶杯遮掩了半张阴郁的脸。 云朔并未发觉,还致力于挑动她伤口上那最敏感的神经“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好奇,为了那个位子,五哥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朔探过身来,越过半张裂开的棋盘,右手不规矩地抚摸着云矩的脸。 对方那汪眼角微挑的凤眼,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云朔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她这个表情,让自己更苦恼了。 苦恼于自己压抑不住的欲望。 世人都知道,五皇子颍川王裴云矩,是慧帝这一生最疼爱的女人温禧皇贵妃所出。 温临溪早在闺中时便以美貌名扬天下,得无数才子为之赋出不朽佳作。 慧帝为她建清溪宫,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孩子,长的怎么会差。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云矩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身上遗传自慧帝的部分少之又少,但仅凭她那一张与温禧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就几乎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她是颍川王。 颍川王得是个男人。 美貌之于男人,是个拖累。 所以云矩一直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也一直厌恶旁人过多的关注她的脸。 无论是轻佻的、赞叹的、迷醉的、抑或嫉妒的目光,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忌讳,身边人鲜有不知道的。 区别不过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温禧贵妃刚死那段时间,有一部分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后来他们都长记性了。 或者死了,或者残了。 后来,是有一个人一直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那个人便被她亲手从尊贵的储君之位上拽了下来。 眼前的黔南王,又是另一个了。 云矩脸上的厌恶与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云朔并不在意。 云矩却受不了了。 她冷冷开口道“王爷可知,上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后来怎样了么” 云朔不以为意“你说废太子哦,五哥你方才还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做皇帝,我要是真能做了皇帝,他一个废太子摸得的,我摸不得” 云朔话到最后,声色转冷,面色寒厉。 云矩微微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云朔的怒气,而是云朔的称呼。 从东宫太子倒台前到倒台后,所有人都默认黔南王一直是彻头彻尾的东宫党,他在人前,原先称“太子”,后来唤“二哥”,何曾叫过“废太子”这么个侮辱意浓厚的称呼 云矩暗道棘手,感觉自己对云朔的很多估计恐怕都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 云矩略感慌乱茫然,于云朔看来,却是对方回忆起废太子的反应。 云朔的心如同被一群毒蜂密密地蛰了,细细地疼。 这疼里有恨,却不知是对谁的。 云矩很快反应了过来,挣脱开云朔的手,慌乱地站了起来,仓促道“这就是王爷对一个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态度我纵是求王爷庇护,要一个待正常臣属的态度,也是应得的吧” 云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嗤笑出声,断然否决“待臣属的态度,不是给你的。” 她有多骄矜自持难伺候,她自己心里没点盘算么 真要用对臣下的态度,她以为她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能与自己谈条件 云矩咬牙,受制于人,再暗恨也只觉挫败。 云朔看着她这幅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对方脸上的厌恶来。 当时还不在意,如今却觉得心里仿佛梗了颗刺。 她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若不是她计划出错,受制于我,想谋求庇护,恐怕连行俨的存在也不会告诉我。 不是“恐怕”,是“就是”,自己回都那么久,尤其是得封亲王之后,能予她的助力不要太多,可是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没有透露分毫。 连一星半点的暗示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于告诉我。 她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我。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碰见行俨,对面相逢却不识,她根本就没有心 就是事到如今,她对着我,所言也不尽不实 她待我像个狗一样戏耍着 云朔慢慢地想着,慢慢地回忆。 被臆想的虚假温情蛊惑的头脑又渐渐清醒了起来,脸上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透出来。 这样的人,除非是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再也飞不得,否则她是绝不屑于回头看他的。 云朔残忍地笑了“五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矩心下警铃大作,突感不妙。 云朔冷冷地,冷冷地笑了“我先前说的是,你若告诉我实话,我便如了你的意可你真的,告诉了我实话么” 云朔一下将对方扑到墙上,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我问你,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那一瞬间,云矩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有想叫她死。 云矩骇到了,死死扒着云朔的手,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翻了脸,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地吼回去“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你若是不愿意认便罢了” 云朔终是不舍得伤她,见她眼里含了泪,不由松了手劲,鬼使神差亲了上去。 云矩心下陡然一空,知道最坏的结果被自己料到了。 一时间,方才对方说起温家的反常、对废太子的恶意,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恐怕知道行俨是自己生的了。 换言之,他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云朔顺着眼睛吻到云矩修长细白的脖颈,面上不由自主地显露出几分爱不释手的痴态,觉察到云矩跑神,不由恼怒地咬重了些。 要云矩说,这位黔南王的吻技可真不怎么地,可见这几年是真的老老实实在打仗,没怎么逛窑子经风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3.朦胧见(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蓟州王长子裴行渐赶紧解释道“这位是三叔家里的行故堂弟,出门在外, 不讲虚礼, 席叔唤他二公子就好。” 赵席自然认得那少年是三皇子临淄王的庶长子裴行故, 就是因为认得,这才惊疑不定, 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顺着行渐给的台阶下了, 双方契阔一番,倒把黎惜扔在了脑后。 黎惜抓住时机, 猛地一下插入话题“所以说, 你们认得那他们家那个什么颍川王妃,你也认得了” 黎惜是指着赵席问的行渐,行渐虽然颇觉得摸不着头脑, 但还是涵养良好地答了“姑娘说的,是我五婶娘。” 黎惜捂住嘴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啊那你岂不是” 行渐脾气极好地笑了笑, 想着对方既认识赵席,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遂答道“家父蓟州王。” 讲道理,他们这么些这个王那个王的,黎惜真的没搞清楚过,也记不住,但不耽误她此时深刻地记住了蓟州王那可是未来的公爹啊唉嘿嘿嘿嘿。 巧嘴仆如其主, 感慨了黎惜未曾说出口的那句“王爷好多啊” 行渐非常有大哥风范, 脾气温和, 态度和煦,即使是面对巧嘴这样的小人物说出来的有些愚蠢好笑的傻话,他依然尽职尽责地给人解惑了“皇祖父共有十八子,其中成年封王的,除太子王叔外,有九个,家父与颍川王叔便是其中之二。” 黎惜眨巴眨巴大眼睛,充满求知欲地问“那公不是王爷,与颍川王的关系如何呢” 这可关系到她对那个莫名其妙要见她的颍川王妃的态度。 哪有上来就问人家关系怎么样的,二公子行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行渐则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耐心答道“父王昔年被温禧皇贵妃所抚养,皇贵妃娘娘大度和善,体恤人情,待父王尽心尽力,于皇奶奶也多有照拂,颍川王叔是皇贵妃娘娘唯一的儿子,与父王自小一道长大,情分自然是好。” 黎惜右手五指并拢成拳,轻叩左手掌心,开心道“那便好” 然后转头对着赵席一行道“那我就答应你们了” 赵席于是默默地把自己先前特意跑到百岁乡取得的黎家父母敦促黎惜跟着他们一道走的亲笔信收了起来。 行渐面带恰到好处的疑惑,适时问赵席道“席叔,您这是” 赵席笑了笑“这小姑娘颇有灵气,王妃看中了她的手艺,想见她一见,故遣了我来寻人,不成想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没追上年轻人的步子,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叫我遇着了,却还在这里碰到了几位公子,也是意外之喜” “那不如我们同行”黎惜两眼发亮地提议道,“我要去洛都见王妃,然后顺道参加那里的花夕节,你们呢打算去洛城么” 行渐愣了愣,他倒是鲜少遇到如黎惜这般热情大方的姑娘,想了想,竟然觉得这提议也不错。 “我们三人出来游学,不过父王也留了吩咐,要我在春祀前送二弟回临淄王府,如今日子也近了,相请不如偶遇,那便一起吧。” 黎惜开心得差点蹦起来。 于是两群人便携手同行,赵席虽心里不大愿意,但并不敢表现的如何明显,倒是黎惜,简直要把兴奋的神态画到脸上去,黏着行渐隔三差五便要问些傻得不行的问题,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行故都忍不住与行追吐槽这简直是叫人没眼看。 譬如说黎姑娘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歪理,道两个人要想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须得有个共同语言,可她想着自己连对方家里的这个王啊那个王啊的都搞不清楚,这可不行,必须补课。 于是乎她便拿着小本本向行渐虚心求教“上次公子说到,陛下有九个成年封王的儿子,奴家愚钝,记得不大清楚,不如公子与奴家再详细说说” 行渐不清楚黎惜底细,想着对方可能是马上要到颍川王府,担心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便把几位王叔的性情挑着典型简要说了。 于是黎姑娘便在自己的小本本里记下老大公爹预备役,会打仗,嘻嘻嘻嘻;二太子一只,已老,不感兴趣;三附庸风雅假斯文,括弧,大公鸡的渣爹,再括弧,大公鸡就是咯咯咯笑的“二公子”;四闷骚一个,管钱管粮,可搞好关系之,对本人不感兴趣;五重点标记,据说最好看,嘿嘿嘿嘿嘿;六吃斋念佛,不感兴趣;七毫无存在感,不感兴趣;八消息不足,暂略;九纨绔子弟,渣男一个;十莽汉;十一哇这个有点不错哎,我喜我喜。 巧嘴瞅了自家小姐精心记录的笔记,有些话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姐不是喜欢渐公子么这两个”巧嘴的手指划过五和十一,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小姐“这两个” 黎惜拍开她的脏手,不屑道“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什么不能挑肥拣瘦,这些都是预备役。” 行追从房外路过,偷瞄到黎惜本子上记录的东西,震惊得差点摔倒,最后只结结巴巴道“黎,黎姑娘,旁的倒罢了,我颍川王叔,是娶了妻的” 黎惜“哦”了一声,然后便不感兴趣地把五也划掉了。 行包子脸追脸上的包子褶愈发明显了。 看上去更好吃了,啧。 黎惜这一举动倒叫本偷偷藏在后面看笑话的“大公鸡”行故肃然起敬,对她高看了一眼“黎姑娘这样的出身,能秉持住039只做妻不为小039的原则,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这话可说得黎惜不开心了,巧嘴见自家小姐眼睛一瞪,立刻很上道地叉起腰来,痛骂行故之无耻言行“我们家小姐的出身怎么了我们家小姐行得正坐得直,出身清清白白,如何就到了要委屈自己做妾的地步了我看二公子这想法可真是要不得,不然以后大了,还指不定强抢哪家的良家女子回去做妾呢我们家小姐划掉五嗯嗯嗯,是嫌弃他娶了妻年纪大配不上我家小姐可不是二公子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故被她骂得哟,一直到他们换了三个客栈才敢露头,不然立刻会被旁观的路人属以看渣男的眼神。 黎惜倍感欣慰,觉得这蠢丫头总算被自己出来了。 二公子自此甘拜下风,绕着她们主仆二人走。 只行渐因没有亲身经历当时的情景,知道的亦不全面包子追和咯咯哒都没好意思与他说黎姑娘那个罪恶的小本本,单听了巧嘴的话,竟然还品出几分道理来,觉得黎惜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待她也一如往昔。 行故便私下里与行追吐槽“你是没见到那女人脸上笑的哟,我的妈呀” 行追那么腼腆、从不背后说人是非的一个好少年,都忍不住感同身受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故好不容易揪住了人,便将苦水大吐特吐“你知道么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对着大哥笑着笑着,大哥突然扭头,叫我们改口喊她大嫂,我的妈呀,饶了我吧,一想到有那么一个039大嫂039,我吓得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摔肿了半张脸,早上席叔问我怎么了,我都没好意思说” 行追一脸菜色,求他“快别说了二哥,求你了,你马上就要拍拍屁股回临淄王府了,我却是要跟大哥一直绑在一起的啊” 小包子也崩溃了。 最后小包子也连着做了几天噩梦,搞得行渐都忍不住问他这是怎么了,行追不好直说,只含含糊糊地抱怨“还不都怪二哥,他给我讲的鬼故事太有画面感了。” 行渐笑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若是以往,他少不得要唠叨行故几句,叫他别小孩子心性,老是作弄最小的行追。可这几天,随着洛都的渐近,分别之日近在眼前,行故的心情不好,性子也越发阴晴不定,行渐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他。 到达洛都前的最后一站,在许昌住下的那个晚上,行故突然崩溃了。 他抱着行渐的腰哭了个昏天暗地,要是换了前几天,黎惜必然会不满地过来把他扯开,然后指着脸颊羞他,但是今天,连黎惜都少有的善良了起来。 包子追先前私下里找过她,与她说了二哥近日心情不好的缘由,要她多担待些,当然,根本目的是劝她善良,少与行故说话。 也是直到那时,黎惜才后知后觉“所以那个大公鸡,与你们不是一个爹生的啊” 行追“大公鸡” 黎惜不耐他的愚钝“就是那个咯咯哒”说着,还现场学了学行故“咯咯哒”的笑声。 行追默默地想,你到底是给二哥取了多少外号啊 “嗯,我与大哥都是父王的儿子,二哥是临淄王叔家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4.朦胧见(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矩轻颤着偏过头看他,错开东宫太子那意味深长的笑脸, 她看到了行俨那孩子担忧的表情。 云矩的心安定了些许, 她自下而上斜挑看了东宫太子一眼, 不动声色地回“叫二哥看笑话了,确实是一点心理准备也不曾有,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东宫太子轻笑着换了个姿势, 斜靠在云矩肩上,与她咬耳朵发牢骚“是啊, 谁都没想到, 他的命那么硬,一个的儿子,害死了江淑妃的儿子也没被父皇赐死, 后来被流放到黔州,遇到了民乱加兵变, 看押他的兵卒都死绝了, 单他活了下来, 不只没死,人还活的好好的,从黔州军底层一路往上爬,与越家的小儿子称兄道弟,笼络了一群智士能臣, 现在回来, 美滋滋地当王爷。” 然后又无甚诚意地与云矩致了歉“也怪我, 今个儿上午才知道,太惊讶了,就没来得及告诉你,不过晌午的时候,俨儿与他在城门口起了冲突,小九就给他们彼此介绍了身份,我以为你也知道了来着。” 云矩苍白着脸笑了笑,大概明白行俨为什么会被对方扣到现在都不放给自己了“我倒是知道俨儿与人在外面起了冲突,不过听说二哥和九弟当时也在,想着那小子也不会吃亏,就没往心里去。” 东宫太子细细瞅了瞅她的神情,突然伸手,压住她放在膝盖上颤动不停的左手,笑着应和道“这倒也是,有我在,哪里会叫俨儿受欺负,那个不长眼睛的,我已叫人砍了他的手脚,要了他的贱命。” 云矩的脸霎时一片苍白,冷汗一层层地从额角冒了出来。 她喉咙艰涩地几乎无法言语“二哥,这不太好吧,毕竟是” 毕竟是,他的人,真要弄死了,不就彻底结仇了么 “二哥,父皇叫你呢,您与五哥能回去再慢慢唧唧歪歪么,大家可都等着呢。”寿春王的声音恰在这时插了进来,云矩仓惶地一抬头,果然看到了慧帝面无表情的脸,和赵皇后隐隐透露着不悦的神色。 “你这孩子,黔南王好不容易才回来,还不快回敬你弟弟一杯,慰劳他这么些年在外面吃的苦。”赵皇后不轻不重地嗔了东宫太子一眼。 东宫太子笑着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冲着云朔的方向风度翩翩地寒暄了起来。 寿春王便偷偷凑到云矩这里来,小声问道“五哥,你与二哥刚才说什么呢父皇叫八哥去给二哥敬酒,八哥杯子都举好了,就看你们俩在那里说小话,我怕父皇等久了生气,就诨提醒你们一句,别往心里去啊。” 云矩敷衍地笑了笑,若是往日,她得打趣寿春王几句,说些“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么”之类的废话,可她现在心神俱惊,没说那个说话的兴致,只是看到寿春王,突然想到一着云矩不动声色地套他的话“正说俨儿那孩子呢,我道二哥太纵着他,惹了事,二哥说叫人砍手砍脚就砍手砍脚,再这样下去,俨儿迟早会惹到不该惹的人。” 寿春王愣了愣,心道,有这回事转念一想,中午走前似乎是看到那中年人被东宫的人拖下去了,云矩死死盯着寿春王的表情,等他回答。 寿春王半天才反应过来,作恍然大悟状,道“啊,五哥你说晌午那事啊,那中年人恶心的很,我看着也皱眉头,二哥做事是狠了些,对俨儿影响不好,你是该劝他两句,不过一个畏畏缩缩的平头百姓,杀了也就杀了,能有什么祸患” 云矩暗暗舒了一口气,故作不经意道“只是这事现在黔南王面前,总是不好。” 就刚才云矩与东宫太子几句话的功夫,慧帝已向众人介绍了他的第八个儿子,因其战功卓绝,不仅赐下封地黔南,还直接便把兴宁坊的一处前朝王府一并给了,另额外允了他可带三千黔州亲信随驻。 怪不得东宫太子今日这么反常,这份荣宠,云矩看着都眼热。 寿春王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八哥的性子看上去很板正,对于阿俨的很多行为似乎都有点看不惯,不过以后避开他就是了,他走他的独木桥,咱过咱的阳关道,井水不犯河水,也不至于怕了他去,咱不是还有二哥呢么” 云矩还未接话,就见场上数人的目光都转到了自己身上,云矩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背,只见东宫太子转过头,冲她笑了笑,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子野,我们正说着,黔南王少时在洛都时,与你最是要好,这杯酒,不光我得回敬,你也得来,多少年没见面的好兄弟了,是不是” 说着便亲亲热热地塞了一只酒杯到云矩手里,颇带着些强硬姿态地扶她起来。 云朔漠然地看过来。 云矩迎着这目光,刚略安定下来的心又起了波折,她的脸色惨白,很不好看,手颤个不停,似乎在惧怕着什么。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颍川王的状态不太对劲。 东宫太子笑着审视着这一幕。 云矩颤颤巍巍地举起酒杯,一肚子的祝词到了嘴边全卡个正着。 云朔静静地看着她。 云矩举起酒杯,突然一仰而尽,这酒水辛辣的很,不是她惯常喝的清酒一类,顺着喉咙刺啦啦而下,直冲着她红了眼睛,落了几滴泪。 云矩边被呛得咳个不停,边磕磕绊绊地开口说道“以往种种,俱都过去,我一直以为,以为如今,你能回来,就是好事,小八,五哥这么些年,一直,一直想着,如果,如果咳咳咳,咳咳咳。” 云矩不胜酒力地捂住嘴,那双凤眼自下而上水光莹莹地望向云朔,叫对方的神情不由一怔。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还有情。 云朔心里生了些旧时的感慨一言不发,只把身前酒一饮而尽。 宛陵王也默默地站了起来,举起自己案上的酒水,主动道“八哥,这一杯我敬您,虽然你我少时并没有什么交往,不过我一见您就觉得亲近,这几年,我听闻了黔州军的不少事迹,您是个当之无愧的大英雄,弟弟先喝了,您随意。”说罢也学着云矩方才的模样仰头一杯干。 周贵妃也见缝插针地替自己儿子说话“是啊是啊,我们家十一最是崇拜会打仗的大将军,黔南王如此英才,日后可要好好教我们家十一几招才好” 趁着众人的视线被那边吸引过去,云矩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东宫太子审视了她一番,轻嘲道“你倒是念旧,人家可未必还记得你。” 从黔州到洛都,一路走来要数月光阴,云矩之前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云矩心想,我倒是巴不得他已经把我忘了一干二净,要知道我们俩可是无旧情有旧怨,怕就怕人是过来寻仇的。 东宫太子要是知道了当年的小十二究竟是怎么死的,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还怀疑黔南王的回都是自己搞出来的了。 不过,东宫那个草包,云矩在心里不屑地笑了笑,面上则是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道“不喝的话哭不出来。” 算是解释了为什么自己不能喝还要硬喝了。 真是好笑,方才逼自己不得不喝的是东宫太子他自己,自己真喝了,他又觉得是自己与黔南王关系不一般,云矩对东宫这多疑不定的性子可真是倍感厌烦。 东宫太子听了这话却是差点笑出声来,他几番试探,总算是心满意足了,看着场中周贵妃竭力拉拢新出炉的黔南王的模样,不屑地撇撇嘴,与云矩一道嘲讽着“他们倒是半点也不挑嘴,莫不是觉得江淑妃今个儿没来,就是真的不存在了。” 如今的黔南王当初是为什么被贬为庶民流放黔州的,莫不是当大家都忘了么 就是大家都忘了,苦主可不会忘。 云矩颇觉可惜地看了宛陵王一眼,摇了摇头,低声与东宫太子闲话“淑妃娘娘今天没来,就是最好的态度。” 东宫太子也笑“很明显,父皇并没有彻底解开江淑妃的心结,或者说父皇自己,也知道自己理亏。” 不然不会在给老八封王前还特意告知江氏一声。 云矩看了看对面端坐不动的中山王,也忍不住感慨道“四哥倒是沉得住气。” 十二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东宫太子顺着她的话看过去,神情略带复杂“老四是个稳当人,就是太稳当了,这样的人,用着都没太大意思。” 云矩暗道,不够无趣的话,我当时就更狠些了。 四皇子中山王管着户部,原是东宫太子身前的第一大臂膀,只是后来云矩横插一脚,使了些手段,让东宫厌了他,自己跻身而上,成了太子身前的第一大红人。 不过中山王脾气是真的好,即便如此,也不曾对云矩刻意冷过脸,穿过小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5.朦胧见(四)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东贵西富,南贫北贱, 兴宁坊就是那东城里头一份的显贵处, 叫旁人说起来, 那里可是住着大庄的三位王爷哩啧,怎是寻常人可一窥的地界。 而云矩, 如今就恰呆在这兴宁坊之内, 且还是寻常人连门前都不敢走过的黔南王府之中。 黔南王裴云朔以战功封亲王,当年三征西南, 踏平夷部, 血流成河自不必说,屠戮全城的事也没少做过,连带着整个王府都似乎浸着一层血腥味, 隔老远都叫人闻着冲鼻子。 云朔回府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他快步走进大厅, 不耐等侍人帮忙, 自己三下五除二麻利地解了披风挂到一边, 接过管家煮好的热茶,搁手心没动,先沉声问道“颍川王那边如何了” 田七是云朔从贵州那边带回来的亲信,很有一把好力气,能独自举起一头健牛来, 在黔州军里颇有壮士之名。 可惜云朔当初看重的是他的力气和忠心, 当下用得到的, 却只有他的忠心了。 田七并不是一个多机智细心的人,他自己也清楚黔南王要的是怎样的答案,无非是一五一十地把下午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说了。 可即使再“事无巨细”,即使田七整晌一动不动地憨守了全程,也确实没多少好禀告的。 这毕竟不是云矩被囚禁的第一天了,她早已识了相,规规矩矩的,主人家不让做的事半点也不会去做,就是主人家默许了的,她能不多做也绝不会做。 她就一个人在屋里下了一整天的残棋。 连中途出来走两步透透风的意向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那么金贵漂亮的人云朔不至于在环境、物什上苛待云矩,那屋子里的地暖烧得比云朔自己住的地方还足,田七在里面呆了一下午,只觉得这般山雨欲来的严苛形势下,能与颍川王这般人物一起,过了这半下午可以称得上是宁和的日子,莫名有些说不出来的飘飘然,脸都悄然红了。 云朔瞥见,脸色顿时一寒。 只是这寒气并不是冲着田七去的,而是对他的好五哥,颍川王裴云矩。 云朔自忖,颍川王是怎样一个巧言令色、舌灿如簧的人物,再没有人比他了解的更清楚了。 废太子能因他丢了储君之位,如今病倒在床上不能动的那位,还心心念念着要他去登基承祚呢。 这样比起来,当初能被她三言两语挑动去决意赴死的自己,于人家心里,又能算的个什么呢 云朔无声冷笑。 他起身向关着云矩的北草堂走去。 及至院前,便听得有二奴仆在闲话。 高个儿的与矮个儿的说“这里面那位真的是颍川王么一笔惊江南的那个颍川王” 矮个儿的轻声嗤笑,作了个呸的动作,不屑道“哪里还有什么惊才绝艳不过是个冷血冷情、无恶不作、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的龌龊人崇德宴当时的血可是直流到了中门,清洗的将士们隔日忙了一整天才算完,这个颍川王啊,往常端的是一副冯虚御风的出尘作态,谁知内里如此很辣,可见那些仁义礼智信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要我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搏取才名的都是些汲汲营营之辈,还不如我们王爷,厚道仁义” 高个儿见自己一句话引出他这般多的说教,不由讪讪,转了话头。 “你说,咱们王爷这心里,到底是咋想的啊” 矮个儿横了他一眼,冷哼道“王爷自然有王爷的道理,哪里容我们去置喙你还是安心看你的门吧” 之后二人便不再言语。 云朔听完后稍站了站,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然后才举步向堂子里走。 其实那高个儿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如今他这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毫无章程。 或者说先前纵是有,如今也被云矩逼得全乱作一气,作不得数了。 不过他倒是真的很想知道,裴云矩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云朔冷着脸进了门。 云矩听得他的脚步声,合卷抬眸,冲他微微一笑。 那是属于颍川王的惯常笑容,以往看来,总有一种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闲适姿态,叫云朔心里暗暗惊叹倾慕。 如今,却只余可恨。 她倒是算准了自己不舍得杀她 云矩视云朔的黑脸如无物,以手支颐,闲闲一笑,仿佛面对的不是囚禁自己于此的仇敌,而是多年未逢的故友。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让无论先前与她有多大意见的人,都能在三言两语间撇开偏见,坦诚相对。 “小八,你来了。” 不得不说,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普普通通的一个抬眸,就让自认早已对她毫无期待的云朔,无端回忆起了当初在清溪宫的时候那时候,温家还没有败落,温禧贵妃还没有死,云矩还是正当盛宠的五皇子,而默默追随于她身后的云朔,还没有成那颗被她抛到人前的弃子。 一切都仿佛还是当初最好的样子,最融洽的时刻。 只是朱颜改。 云朔轻轻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讥嘲道“颍川王还是不要这么叫我的好,您这么一唤我,只能叫我回忆起当初你叫我去死的模样。” 当初在清溪宫的云矩,也是这般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模样,抬头看着兴冲冲来找她的云朔,轻声道“小八,五哥待你可好” “你可愿意替我去死” 那是云朔少年时代的终结。 他年少时最崇拜、最亲近、最爱重的兄长,亲手终结了他不算安稳但至少性命无忧的少年期。 云矩听得眉眼微动。 云朔却已不想再听她舌灿如簧地辩解些什么了,他直直一挥手,冷声道“以往尔尔,俱都风流云散,我无意与你纠缠是非对错,更懒得再为当初讨些许说法,我们今日,只论如今。” “临淄王欲杀你,他鼓动皇室宗亲与朝堂上大半臣子上书慧帝请求赐死你,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你的项上人头,你不至于那么蠢,还想着偷跑出府搞小动作吧” 云矩微微一笑“这是自然,不过我没想到,跳得最高竟是三哥” 云朔懒得看她,赵家因她的一出毒计满门尽灭,皇后自戕后,临淄王想杀她,这是多么正常的事。 云朔冷冷地看着她“你既然心里清楚,就不要再作无谓的打算,反间府内侍卫潜逃的事,我觉得你做一次就该知道结果了。” 云矩微讶,似乎没想到他会有此一言。 她自认今日自己是绝对规矩的。 她不知该从何辩解,好在云朔也并不想听她的辩解,狠话撂罢,匆匆转了这茬,挖苦她道“如今外面都想杀你,你倒是安得下心,在府里不紧不慢地下棋,你当真觉得,只要把事情拖到蓟州王回都就能解决么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慧帝已否了传位蓟州王的提议,外地藩王无诏不可入都,中山王已以此名义列兵山海关,一旦蓟州王南下,只有死路一条” 蓟州王乃皇长子裴云啸,其生母吴美人卑贱,故自小养在温禧贵妃膝下,与云矩情分,非其余兄弟可表,皇后被抄家没族后,嫡脉式微,以长幼论,蓟州王为先。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颍川王扛着不死是想把事情拖到蓟州王回都来寻转机。 云矩听了云朔之言,却并不着恼,也丝毫不显烦忧,她看起来,似乎早有预料。 云朔只见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轻声否决“我的倚仗,从不是大哥。” 云朔不屑“哦” 云矩并不为他的情绪所扰,继续侃侃而谈“三哥之流,不过秋后蚂蚱、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我之所以不急,一直都是因为,有小八你啊。” 云矩真诚地看着云朔,轻声呢喃道“大半朝臣要我死又如何,他们哪个,能与你黔南王的威势相比呢” 对着那双幽深的眼瞳,云朔有片刻的迷失。 接着便是大怒。 云朔猛地站起来,刷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忍无可忍地怒吼道“你当真以为,当真以为到了如今,我还不敢杀你么” 剑光闪闪,锋利异常,这是自然的,黔南王征战多年,他的佩剑,又岂会是俗物。 只是纵是名剑在侧,纵是似乎片刻间便会被人取了性命横尸当场,云矩面上也无丝毫畏惧之色。 她看起来平静极了。 “你不会我自被困到如今,没有问过府里半句,就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是你出手,他们便都不会有事。” 他们,自然指的是颍川王妃赵宁杨与颍川王世子裴行俨二人。 云朔恨得牙痛,寒声道“这你可是打错了算盘,纵是现在杀你不太方便,杀区区一个赵宁杨,对我来说可是小菜一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6.鬼灯现(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不过大家都知道颍川王只要进宫便一定会来此处看看, 故而偷奸耍滑的倒也不多。 颍川王如今领着刑部右侍郎的衔, 将整个刑部布置的铁桶一般, 其玉面阎罗之名响彻前朝后宫, 审起案子来手段极其险恶,没人真想去招这么一尊大佛。 不过云矩这次来清溪宫也只是走个过场,卿家人住着的牵星楼与清溪宫背靠背, 云矩从清溪宫正门进去,后门溜出, 直接叩开了牵星楼的小门。 她直言自己来拜访国师卿凌。 守门的小僮领他进来, 在偏室稍坐, 过了大概半炷香, 一名青衣道人走了进来。 一进门便满脸堆笑, 鞠躬哈腰“对不住, 真是对不住,叫王爷白跑这一趟了, 师叔他老人家,出门云游去了。” 云矩眉头一跳。 这离春祀也没几天了, 卿凌会挑这时候出门 云矩便也笑“巧不巧倒是无妨,本王多跑这一趟也是无妨, 不过这眼看着就要春祀了,国师若是不在, 总是不好的, 我知你们下面的也是难为, 既然今日叫我碰上了,那不如这样,你们也别担心,我帮你们禀了父皇便是,他想必不会与你们发怒的。” 青衣道人脸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早知道颍川王不好糊弄,却没想到这么不好糊弄。 也是他倒霉,一群师兄师弟的,怎就恰他抽到了那个有字的签。 青衣道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连连摇头,嘴里哼哧哼哧地说不出话来,见云矩作势要走,更是急了。 不过云矩本也只是逗他玩罢了,卿凌躲在哪里,她也大概猜得到,直接掀帘子闯就是了,他以为他不想见自己自己便就真的见不到他了么,简直天真得可笑。 正在二人拉拉扯扯之时,一名素衣婢女进门来,解了青衣道人的窘迫处境。 看见来人,云矩不由一愣。 在牵星楼里用婢女的,可只有一人。 果不其然,那素衣婢女身子微福,向云矩行礼后,便不卑不亢地开了口“王爷,我们家小姐有请。” 云矩笑纳了这个邀请。 卿凌好逮,老实讲,卿芜人可不好见。 随素衣婢女一路行来,拐了几个弯,绕了几间屋,这才到了卿芜人所居的地方。 素衣婢女停在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站住了。 云矩推门而入。 偌大的一个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在地上铺了层厚厚的羊毛毯子外,再无其他家什,连卿凌一贯装神弄鬼的香炉画像也没有,就是独这么一间屋子。 屋子正中,跪坐着一名少女,说她是少女,倒不见得那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女,只是那女子身材纤细,个头不高,从身形上看,叫人觉得是个少女。 至于她的脸,除了那双并看不见什么东西的眼睛还算明亮,像个少女之外,细细看去,面上竟是早生了不少皱纹。 一头白发摇曳及地,是个十成十的未老先衰之相。 卿芜人的实际年纪,比云矩还小一两岁,如今遮了眼睛单看那一张脸,说她是云矩的奶奶都有人信。 云矩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也有样学样地跪坐下来,向着卿芜人的方向一稽首。 卿芜人抬起头,其实她抬不抬头都一样,她的眼睛,就纯粹是个摆设。 不过云矩来了,她还是挺开心的,起码她可以“看”到云矩。 云矩身负黄粱指,又得天子近身庇护,她身上的气,有一层很漂亮的光。 卿芜人最初,也就是被这层光吸引的。 卿芜人跌跌撞撞地摸向云矩的方向,用手比划着打招呼。 你来了。 云矩点点头,但又想到卿芜人又看不见,接着便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对方柔若无骨的手,伸出右手中指点了点,算作与她打了招呼。 卿芜人脸上便露出几分天真的笑容。 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云矩暗道失策了,刚才只顾着给卿凌一个教训,便装大尾巴狼来单独见了他的宝贝妹妹,可真的坐到这里,才发现二人根本无法交流。 往常好歹有卿凌在,兄妹二人总有一些别人不清楚的沟通技巧。 卿芜人是卿家这代冥观生的继承者,作为代价,她一生下来,便被剥夺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以及,开口说话的能力。 云矩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她们真的是因为幸运才得以继承了来自祖上的能力么真不是因为最倒霉 看看赵宁杨,再看看卿芜人,如果卿芜人没有一个可以与她无介沟通的双胞胎哥哥,如果赵宁杨当时没有遇到自己她们,只会比寻常人还要惨的多吧。 那我呢云矩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我得到的诅咒是什么呢被人掐死么好像有点太简单了啊 卿芜人动了动,抓起手边一支怪模怪样的笔,在白纸上歪歪曲曲地划道你,找,哥哥 然后推到云矩面前。 云矩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来卿芜人看不到。 云矩想了想,伸出右手中指,在卿芜人的手心点了两下。 卿芜人疑惑地“望”着云矩。 云矩便握着她的手,一起在白纸上划了一个“是”字。 卿芜人懂了。 然后云矩又伸出右手中指,在卿芜人手心点了三下,这次卿芜人很乖觉地抓好笔等着,云矩便又握着对方的手,在纸上划了一个“否”字。 希望卿凌教过她这两个字吧,云矩不抱希望地想。 卿芜人很开心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她就又“问”云矩你想找哥哥卜卦么 卜卦不会写,卿芜人直接画了个一盒蓍草。 不得不说,惟妙惟肖,很像。 云矩忍住笑,在她的手心点了两下。 卿芜人思考了一下,又问她很重要么很着急么 她画了一个心,在心上画了一个一盒蓍草,表示重要,又画了一个着急的表情,像是都挺像的,就是她画的表情透露着卿凌的样子,云矩差点以为对方在说卿凌急着去干嘛 好在卿芜人脸上疑问的表情很明显。 云矩想了想,先在她的手心点了两下,又点了三下。 卿芜人似乎有些迷茫,又似乎懂了。 安静片刻,她主动去摸云矩的脸。 摸完之后,她回过身去,扶着墙壁,淅淅索索地抠摸着什么。 云矩这才发现,这屋子虽然空荡,但并不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墙壁里满是暗格。 卿芜人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捧着一盒蓍草,开心地转过身来。 云矩完全愣住了,她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卿芜人感觉到了云矩的移动,似乎有些迷惑不解,想了想,她抓了笔,在白纸上歪歪曲曲地划道“我,卜卦,你。” 卜卦还是画了一盒蓍草。 云矩的脸色有些不好,伸出右手中指,重重地在对方手心点了三下。 卿芜人很不理解。 云矩看着对方纤弱的身子,枯槁的形容,心口仿佛梗了一块什么,半晌做不出反应。 卿家人都活不长。 但卿芜人肯定会是最短命的那个。 云矩心绪有些复杂。 卿芜人感觉到了云矩的低落,对方身上的那层光都暗淡了,她其实是个很柔软的人,想了想,没有再坚持,而是抓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两个小人,指了指其中一个,然后指了指云矩,然后又指了另一个,好奇地看着云矩。 她是在问赵宁杨怎么不在这里。 机会稍纵即逝,既然卿芜人没有坚持,云矩也不再纠结刚才那可能的一卦,见她问赵宁杨,云矩释然地笑了笑,握住卿芜人拿笔的手,冲着东边比划了一下,告诉她赵宁杨在皇后那里。 卿芜人脸上便无端地涌现出些忧心忡忡的味道,她指了指代表赵宁杨那个小人,画了个很难过的表情,想了想,又加了几滴眼泪,然后又指指自己,画了个担忧的表情。 说实话,虽然十分确定卿芜人确实什么也看不见,但云矩还真是很好奇对方是怎么把这些东西都画得那么传神的。 卿芜人的意思是赵姑娘有心事,不高兴,我很担心她。 云矩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她今天是来找卿凌应最后一卦的,结果卿凌没见到,却在卿芜人这里消磨了许久。 卿凌既然有心躲着她,那便算了,左右赵宁杨梦到的是冬天,她至少还有大半年好活,云矩苦中作乐地笑笑,打算起身告辞了。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诱惑,真叫卿芜人帮忙解卦。 那卿凌可得与她拼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7.鬼灯现(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来人正是东宫太子与九皇子寿春王。 事实上,刚才城门官遥遥传来的声音,也是对太子出行仪仗的见礼。 东宫太子与寿春王联袂而来,所为的,也恰恰是替天子出门迎云朔一行。 如今人倒是聚了个齐全。 裴行俨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完全沉浸在这下终于有了靠山的美好想象中,三步并作两步, 擦过云朔身畔, 挤到来人身前就开始告状。 “九叔就是这个人,他仗着自己武功高就欺负我, 还弄坏了你送我的鞭子言语间对我父王还多有不敬” 颍川王世子能和寿春王并称洛都两大毒瘤, 可见二人平日里在斗鸡撩狗的事上颇多默契, 一来二去的, 锦绣堆里滚出来的交情,这对叔侄还颇有共同语言哩。 寿春王顺着裴行俨的指示看到云朔,眼角就是一跳。 他肃容道“阿俨,不得无礼,这” 东宫太子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插了嘴“哦,可有这事俨儿,谁欺负你了怎么欺负的与本宫好好说说, 本宫替你出气。” 寿春王皱了皱眉,咽下了后半句解释的说辞。 云朔身后将士幕僚们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庄慧帝既然派了太子和寿春王来城外迎接黔州来人, 不可能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们“黔将军”的身份, 方才寿春王的反应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可看东宫的意思,却是现在还不急着认了。 欺负一个颍川王世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做这事的若是八皇子,那就是皇家自己的叔侄打闹,可若是一个草根出身的“黔将军”,那他们今日恐怕非得吃这一亏了。 韩子清很快便意识到了目前局势的不妙,赶紧给云朔使眼色,示意他说两句软话然后表明身份。 云朔却木着脸当没看到。 韩子清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家将军这是在犯什么执拗。 裴行俨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先指了指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人群中的那个中年人,满是厌恶地说了句“他,手脚不干净” 然后又不大开心地指了指宋则“他,脑子蠢不聪明没长眼睛还爱管闲事。” 最后指了指对面的云朔“这人毁了我的鞭子他至少得赔我一条九节鞭” 却是不再提先前那句“言语间对我父亲多有不敬了”。 韩子清暗道,这个颍川王世子,也不真的像传闻里的那么草包,不至于完全被旁人拿着当枪使。 若是在此提了颍川王下场,自家将军这还没被正式复名,就得先和一位成年郡王结了仇怨了。 东宫太子笑了笑,再问裴行俨“那俨儿觉得,他们三人当如何处置” 云朔一行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宋则动了动嘴,刚想说些什么,被宋然按住了。 裴行俨先看那中年人,毫不犹豫地开口道“废了他的右手” 宋则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云朔眉头微皱,徐有仁忍不住开口道“小公子的戾气不免重了些。” 裴行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对着宋则王武他们时都挺不客气的,可见徐有仁白花花的胡子一大把了,不知怎的,竟忍住了到嘴边的嘲讽,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然后下巴微微抬起,点了点宋则“他么,脑子太蠢,要他抄个一百遍孙子兵法我才解气。” 东宫太子低低地笑了笑,众人的面色都是一松,没想到这位颍川王世子看上去挺暴躁的一个人最后还是愿意讲些道理的。 云朔淡淡地问“我呢” 裴行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见过人讨赏的,没见过人上赶着讨罚的。 裴行俨不悦道“九十两。” 寿春王面皮一紧,忍不住道“低了低了,亏了。” 还不待众人心里去疑惑什么是“低了”、什么又是“亏了”,裴行俨已经不开心地瞪了寿春王一眼,不满道“九叔,你少糊弄我了,你这鞭子根本就不是什么百越圣物,亏我先前还傻乎乎地信了你,就要九十两,多的送你了,懒得理你,我的东西我说了算。” 寿春王被他说的险些下不来台,羞得拿了扇子遮自己的脸。 倒是东宫太子听了很感兴趣,好奇道“俨儿喜欢百越的东西他们那里何曾产鞭子,就是有也不怎么好,不过那里的弓箭很是不错,俨儿要喜欢,二叔送你一副,你如今可拉得开几石弓” 听着前面,裴行俨还兴奋得两眼放光,待闻得最后的问题,他便蔫了,不怎么上心道“随意吧,反正我也没多大劲,二叔给我什么我估计都拉不开,留着当摆设看吧。” “你啊。”东宫太子摇了摇头,似乎很宠爱般点了点他的额头。 寿春王躲在扇子后抖了抖自己起的一身的鸡皮疙瘩。 裴行俨不自在地动了动,瞥到云朔正探究地望着他,不高兴了“你看我作什么九十两,不能再少了。” 云朔摇了摇头,问“为什么不是要我赔鞭子了” 裴行俨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微笑“因为我讨厌你,才不要你送的东西” 寿春王嘴角一抽,这熊孩子,迟早倒霉在他那一张嘴上。 云朔身后的将士也纷纷面露不忿,倒是云朔这个正主,淡定得很。 他只在心里微微感慨着,不像,真是一点也不像,除了脸,剩下的性子竟然是完全不像。 五哥可从不会把自己对一个人的喜恶如此明显地挂到脸上、放在嘴边。 他可是个多么能忍的人啊。 不过还是有点伤心 云朔语气都低落了下来“那大概在下的银子,小公子也是不屑于要了。” 裴行俨被他噎个正着,反嘴正想说什么,寿春王终于忍不住了。 他拽过裴行俨,指了指云朔,主动介绍道“阿俨,这是你皇祖父的第八个儿子,我的八哥,你父亲的八弟,你的八叔,你说话客气些。” 裴行俨呛个半死,难以置信道“八八八八叔你在逗我玩吧我哪有什么八叔不是,皇祖父有八个儿子么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 他一激动,口吃不说,还少说了一个“第”字。 寿春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看“你皇祖父不仅有八个儿子,还有九个儿子、十个儿子、十三四五六七八个儿子呢没有八个儿子,你九叔我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 裴行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东宫太子便出来充好人,打圆场道“好了,小九,孩子们都不知道,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你也别责怪俨儿了,别说他,就是我,现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呢。” 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朔,眼睛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道“恐怕就是八弟自己,都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吧,不然怎么你我都站了这么久了,还不见他过来打招呼” 云朔闻言便沉了一口气,上前拱手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寿春王殿下。” 寿春王连连摆手“八哥,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哪里有弟弟给哥哥见礼的道理,叫我小九就好,叫我小九就好。” 东宫太子见云朔这般谦逊,倒是满意了些许,不咸不淡地看了寿春王一眼,敲打了他一句“无妨,反正人家也叫不了你第二次了,八弟,请吧,本宫先带你去驿馆暂歇,父皇今夜在宫里为你设了接风宴,晚上可不要迟到了。” 寿春王得太子冷眼,这才察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东宫太子偏过头去,拉了裴行俨的手,笑着说“俨儿与本宫一道就好,左右你父王晚上也是要进宫的,你去二叔那里玩,晚上再送你去你父王那儿,好不好。” 裴行俨挂起无所谓的纨绔笑容,点头应了。 没被东宫太子拉住的那只手,却偷偷在裤子上狠狠蹭了几下。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改道往城里去,东宫太子拉裴行俨一起上了太子仪仗,行俨脸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惨了,这次回去肯定又要挨父王的骂了 有内侍过来低声禀报了什么,行俨并没有听清,但感觉到东宫太子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他脸上落了一下。 然后轻声道“既然手脚不干净,那就剁了他的手脚,既然敢犯到不该犯的人身上,那就要他赔了那条贱命,懂了么” 三月天里,裴行俨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大家都知道颍川王只要进宫便一定会来此处看看,故而偷奸耍滑的倒也不多。 颍川王如今领着刑部右侍郎的衔,将整个刑部布置的铁桶一般,其玉面阎罗之名响彻前朝后宫,审起案子来手段极其险恶,没人真想去招这么一尊大佛。 不过云矩这次来清溪宫也只是走个过场,卿家人住着的牵星楼与清溪宫背靠背,云矩从清溪宫正门进去,后门溜出,直接叩开了牵星楼的小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8.鬼灯现(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来人上前半步,疑惑地冲着黎惜的方向,试探地问道“席叔,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老人家五叔父与五婶娘还好么” 中年人,也就是赵席,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其实他们早在蓟州王幼子裴行追出现时就该躲开的, 只是看人都走了, 为免夜长梦多,这才现身, 方才刻意没有出声, 也是怕因此暴露, 只是如今蓟州王长子都到了, 却是怎么都避不开了。 赵席恭敬地给对面三人见了礼“见过大公子、小公子” 对着中间那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赵席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蓟州王长子裴行渐赶紧解释道“这位是三叔家里的行故堂弟,出门在外,不讲虚礼,席叔唤他二公子就好。” 赵席自然认得那少年是三皇子临淄王的庶长子裴行故,就是因为认得,这才惊疑不定, 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顺着行渐给的台阶下了,双方契阔一番, 倒把黎惜扔在了脑后。 黎惜抓住时机, 猛地一下插入话题“所以说, 你们认得那他们家那个什么颍川王妃,你也认得了” 黎惜是指着赵席问的行渐,行渐虽然颇觉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涵养良好地答了“姑娘说的,是我五婶娘。” 黎惜捂住嘴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啊那你岂不是” 行渐脾气极好地笑了笑,想着对方既认识赵席,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答道“家父蓟州王。” 讲道理,他们这么些这个王那个王的,黎惜真的没搞清楚过,也记不住,但不耽误她此时深刻地记住了蓟州王那可是未来的公爹啊唉嘿嘿嘿嘿。 巧嘴仆如其主,感慨了黎惜未曾说出口的那句“王爷好多啊” 行渐非常有大哥风范,脾气温和,态度和煦,即使是面对巧嘴这样的小人物说出来的有些愚蠢好笑的傻话,他依然尽职尽责地给人解惑了“皇祖父共有十八子,其中成年封王的,除太子王叔外,有九个,家父与颍川王叔便是其中之二。” 黎惜眨巴眨巴大眼睛,充满求知欲地问“那公不是王爷,与颍川王的关系如何呢” 这可关系到她对那个莫名其妙要见她的颍川王妃的态度。 哪有上来就问人家关系怎么样的,二公子行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行渐则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耐心答道“父王昔年被温禧皇贵妃所抚养,皇贵妃娘娘大度和善,体恤人情,待父王尽心尽力,于皇奶奶也多有照拂,颍川王叔是皇贵妃娘娘唯一的儿子,与父王自小一道长大,情分自然是好。” 黎惜右手五指并拢成拳,轻叩左手掌心,开心道“那便好” 然后转头对着赵席一行道“那我就答应你们了” 赵席于是默默地把自己先前特意跑到百岁乡取得的黎家父母敦促黎惜跟着他们一道走的亲笔信收了起来。 行渐面带恰到好处的疑惑,适时问赵席道“席叔,您这是” 赵席笑了笑“这小姑娘颇有灵气,王妃看中了她的手艺,想见她一见,故遣了我来寻人,不成想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没追上年轻人的步子,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叫我遇着了,却还在这里碰到了几位公子,也是意外之喜” “那不如我们同行”黎惜两眼发亮地提议道,“我要去洛都见王妃,然后顺道参加那里的花夕节,你们呢打算去洛城么” 行渐愣了愣,他倒是鲜少遇到如黎惜这般热情大方的姑娘,想了想,竟然觉得这提议也不错。 “我们三人出来游学,不过父王也留了吩咐,要我在春祀前送二弟回临淄王府,如今日子也近了,相请不如偶遇,那便一起吧。” 黎惜开心得差点蹦起来。 于是两群人便携手同行,赵席虽心里不大愿意,但并不敢表现的如何明显,倒是黎惜,简直要把兴奋的神态画到脸上去,黏着行渐隔三差五便要问些傻得不行的问题,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行故都忍不住与行追吐槽这简直是叫人没眼看。 譬如说黎姑娘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歪理,道两个人要想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须得有个共同语言,可她想着自己连对方家里的这个王啊那个王啊的都搞不清楚,这可不行,必须补课。 于是乎她便拿着小本本向行渐虚心求教“上次公子说到,陛下有九个成年封王的儿子,奴家愚钝,记得不大清楚,不如公子与奴家再详细说说” 行渐不清楚黎惜底细,想着对方可能是马上要到颍川王府,担心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便把几位王叔的性情挑着典型简要说了。 于是黎姑娘便在自己的小本本里记下老大公爹预备役,会打仗,嘻嘻嘻嘻;二太子一只,已老,不感兴趣;三附庸风雅假斯文,括弧,大公鸡的渣爹,再括弧,大公鸡就是咯咯咯笑的“二公子”;四闷骚一个,管钱管粮,可搞好关系之,对本人不感兴趣;五重点标记,据说最好看,嘿嘿嘿嘿嘿;六吃斋念佛,不感兴趣;七毫无存在感,不感兴趣;八消息不足,暂略;九纨绔子弟,渣男一个;十莽汉;十一哇这个有点不错哎,我喜我喜。 巧嘴瞅了自家小姐精心记录的笔记,有些话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姐不是喜欢渐公子么这两个”巧嘴的手指划过五和十一,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小姐“这两个” 黎惜拍开她的脏手,不屑道“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什么不能挑肥拣瘦,这些都是预备役。” 行追从房外路过,偷瞄到黎惜本子上记录的东西,震惊得差点摔倒,最后只结结巴巴道“黎,黎姑娘,旁的倒罢了,我颍川王叔,是娶了妻的” 黎惜“哦”了一声,然后便不感兴趣地把五也划掉了。 行包子脸追脸上的包子褶愈发明显了。 看上去更好吃了,啧。 黎惜这一举动倒叫本偷偷藏在后面看笑话的“大公鸡”行故肃然起敬,对她高看了一眼“黎姑娘这样的出身,能秉持住039只做妻不为小039的原则,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这话可说得黎惜不开心了,巧嘴见自家小姐眼睛一瞪,立刻很上道地叉起腰来,痛骂行故之无耻言行“我们家小姐的出身怎么了我们家小姐行得正坐得直,出身清清白白,如何就到了要委屈自己做妾的地步了我看二公子这想法可真是要不得,不然以后大了,还指不定强抢哪家的良家女子回去做妾呢我们家小姐划掉五嗯嗯嗯,是嫌弃他娶了妻年纪大配不上我家小姐可不是二公子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故被她骂得哟,一直到他们换了三个客栈才敢露头,不然立刻会被旁观的路人属以看渣男的眼神。 黎惜倍感欣慰,觉得这蠢丫头总算被自己出来了。 二公子自此甘拜下风,绕着她们主仆二人走。 只行渐因没有亲身经历当时的情景,知道的亦不全面包子追和咯咯哒都没好意思与他说黎姑娘那个罪恶的小本本,单听了巧嘴的话,竟然还品出几分道理来,觉得黎惜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待她也一如往昔。 行故便私下里与行追吐槽“你是没见到那女人脸上笑的哟,我的妈呀” 行追那么腼腆、从不背后说人是非的一个好少年,都忍不住感同身受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故好不容易揪住了人,便将苦水大吐特吐“你知道么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对着大哥笑着笑着,大哥突然扭头,叫我们改口喊她大嫂,我的妈呀,饶了我吧,一想到有那么一个039大嫂039,我吓得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摔肿了半张脸,早上席叔问我怎么了,我都没好意思说” 行追一脸菜色,求他“快别说了二哥,求你了,你马上就要拍拍屁股回临淄王府了,我却是要跟大哥一直绑在一起的啊” 小包子也崩溃了。 最后小包子也连着做了几天噩梦,搞得行渐都忍不住问他这是怎么了,行追不好直说,只含含糊糊地抱怨“还不都怪二哥,他给我讲的鬼故事太有画面感了。” 行渐笑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若是以往,他少不得要唠叨行故几句,叫他别小孩子心性,老是作弄最小的行追。可这几天,随着洛都的渐近,分别之日近在眼前,行故的心情不好,性子也越发阴晴不定,行渐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他。 到达洛都前的最后一站,在许昌住下的那个晚上,行故突然崩溃了。 他抱着行渐的腰哭了个昏天暗地,要是换了前几天,黎惜必然会不满地过来把他扯开,然后指着脸颊羞他,但是今天,连黎惜都少有的善良了起来。 包子追先前私下里找过她,与她说了二哥近日心情不好的缘由,要她多担待些,当然,根本目的是劝她善良,少与行故说话。 也是直到那时,黎惜才后知后觉“所以那个大公鸡,与你们不是一个爹生的啊” 行追“大公鸡” 黎惜不耐他的愚钝“就是那个咯咯哒”说着,还现场学了学行故“咯咯哒”的笑声。 行追默默地想,你到底是给二哥取了多少外号啊 “嗯,我与大哥都是父王的儿子,二哥是临淄王叔家的。” 黎惜这才想起,行渐似乎在一开始就与她说过这个,翻出自己的小本本一看,惊喜道“哦,对啊,他是老三家的儿子,你们是老大家的,不是一个爹哈,我就说嘛,你和你大哥脾气都那么好,独他是个促狭鬼,原来不是一家的,哈哈哈哈,我就说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9.鬼灯现(四)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朔搁下茶杯,若有所思“你想我当皇帝”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小十二的死,是你替我顶的罪,现在四哥心里恐怕也清楚的如明镜般,不然也不会待你毫无芥蒂,可十二毕竟与他一母同胞,他就是再\\\039老好人\\\039, 对着我, 怕也没什么好声气,不管是他还是小七上位, 你都是保得了我一时, 保不了我一世, 世人都畏死, 我一心求活,自然想你登基。” 更何况,只有你登基了,才有可能有能力名正言顺地认回行俨一个皇长子,若是皇帝暴毙了,独他一个子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 云矩几乎都要沉迷在那个美好的臆想里了。 云朔沉思了片刻, 摇了摇头“听起来很不错我原以为,你很想要那位子的” 云矩倒也不掩饰“那也得我能成才行。” 等你死了, 就差不多了, 云矩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云朔笑了笑“局势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 更何况,我出身不行,比大哥还不如,父皇与四哥,怕都不看好我。” 云矩也笑了“父皇不必担忧,如今除了我,他哪个都不会看好,他许了我皇位的,只是” 云矩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和她母妃,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了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得了老皇帝的允诺,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云矩将就着补充道“只是四哥那边,你得动些心思,他在朝臣和宗室里素有\\\039贤德\\\039、\\\039忠直\\\039之名,你若能博得他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 云朔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的样子,只若有所思般看着云矩。 云矩颇感莫名其妙。 云朔默默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对那位子,也着实苦心孤诣。” 云矩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 用举起的茶杯遮掩了半张阴郁的脸。 云朔并未发觉,还致力于挑动她伤口上那最敏感的神经“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好奇,为了那个位子,五哥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朔探过身来,越过半张裂开的棋盘,右手不规矩地抚摸着云矩的脸。 对方那汪眼角微挑的凤眼,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云朔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她这个表情,让自己更苦恼了。 苦恼于自己压抑不住的欲望。 世人都知道,五皇子颍川王裴云矩,是慧帝这一生最疼爱的女人温禧皇贵妃所出。 温临溪早在闺中时便以美貌名扬天下,得无数才子为之赋出不朽佳作。 慧帝为她建清溪宫,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孩子,长的怎么会差。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云矩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身上遗传自慧帝的部分少之又少,但仅凭她那一张与温禧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就几乎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她是颍川王。 颍川王得是个男人。 美貌之于男人,是个拖累。 所以云矩一直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也一直厌恶旁人过多的关注她的脸。 无论是轻佻的、赞叹的、迷醉的、抑或嫉妒的目光,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忌讳,身边人鲜有不知道的。 区别不过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温禧贵妃刚死那段时间,有一部分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后来他们都长记性了。 或者死了,或者残了。 后来,是有一个人一直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那个人便被她亲手从尊贵的储君之位上拽了下来。 眼前的黔南王,又是另一个了。 云矩脸上的厌恶与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云朔并不在意。 云矩却受不了了。 她冷冷开口道“王爷可知,上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后来怎样了么” 云朔不以为意“你说废太子哦,五哥你方才还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做皇帝,我要是真能做了皇帝,他一个废太子摸得的,我摸不得” 云朔话到最后,声色转冷,面色寒厉。 云矩微微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云朔的怒气,而是云朔的称呼。 从东宫太子倒台前到倒台后,所有人都默认黔南王一直是彻头彻尾的东宫党,他在人前,原先称“太子”,后来唤“二哥”,何曾叫过“废太子”这么个侮辱意浓厚的称呼 云矩暗道棘手,感觉自己对云朔的很多估计恐怕都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 云矩略感慌乱茫然,于云朔看来,却是对方回忆起废太子的反应。 云朔的心如同被一群毒蜂密密地蛰了,细细地疼。 这疼里有恨,却不知是对谁的。 云矩很快反应了过来,挣脱开云朔的手,慌乱地站了起来,仓促道“这就是王爷对一个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态度我纵是求王爷庇护,要一个待正常臣属的态度,也是应得的吧” 云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嗤笑出声,断然否决“待臣属的态度,不是给你的。” 她有多骄矜自持难伺候,她自己心里没点盘算么 真要用对臣下的态度,她以为她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能与自己谈条件 云矩咬牙,受制于人,再暗恨也只觉挫败。 云朔看着她这幅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对方脸上的厌恶来。 当时还不在意,如今却觉得心里仿佛梗了颗刺。 她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若不是她计划出错,受制于我,想谋求庇护,恐怕连行俨的存在也不会告诉我。 不是“恐怕”,是“就是”,自己回都那么久,尤其是得封亲王之后,能予她的助力不要太多,可是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没有透露分毫。 连一星半点的暗示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于告诉我。 她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我。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碰见行俨,对面相逢却不识,她根本就没有心 就是事到如今,她对着我,所言也不尽不实 她待我像个狗一样戏耍着 云朔慢慢地想着,慢慢地回忆。 被臆想的虚假温情蛊惑的头脑又渐渐清醒了起来,脸上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透出来。 这样的人,除非是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再也飞不得,否则她是绝不屑于回头看他的。 云朔残忍地笑了“五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矩心下警铃大作,突感不妙。 云朔冷冷地,冷冷地笑了“我先前说的是,你若告诉我实话,我便如了你的意可你真的,告诉了我实话么” 云朔一下将对方扑到墙上,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我问你,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那一瞬间,云矩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有想叫她死。 云矩骇到了,死死扒着云朔的手,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翻了脸,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地吼回去“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你若是不愿意认便罢了” 云朔终是不舍得伤她,见她眼里含了泪,不由松了手劲,鬼使神差亲了上去。 云矩心下陡然一空,知道最坏的结果被自己料到了。 一时间,方才对方说起温家的反常、对废太子的恶意,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恐怕知道行俨是自己生的了。 换言之,他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云朔顺着眼睛吻到云矩修长细白的脖颈,面上不由自主地显露出几分爱不释手的痴态,觉察到云矩跑神,不由恼怒地咬重了些。 要云矩说,这位黔南王的吻技可真不怎么地,可见这几年是真的老老实实在打仗,没怎么逛窑子经风月。 云矩将双手顺从地环住对方脖子,闭了闭眼,主动亲了上去。 对付这样的生手,她估计着如此就足够了。 唇齿相依,云朔只在起初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客为主,激动地扣住云矩后脑,毫不客气地进入她口中扫荡开来。 云矩表现出了非一般的顺从与耐心。 然后在对方最沉迷的时候,冷不丁地睁开了眼,分外清醒地直视着对方的双眸。 云朔放开她的唇,含笑回视“你在看什么” 云矩右手中指微动,轻声呢喃,语气温柔得几乎要显示出耳鬓厮磨的姿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0.鬼灯现(五)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既然来了含水宫, 少不得要去拜见舒贤妃一番, 只是舒贤妃恰好有事出去了,一行人便乐的便宜,直接去找了吴美人。 吴美人见了云矩,弯下腰就要行礼, 这是她在温禧贵妃身边养成的老习惯了, 云矩纠正了十几年都没纠正过来, 可今天行渐他们都在这里,云矩哪能真叫她拜下去, 赶紧上前半步扶住她坐下, 她见了行渐、行追, 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被引了过去, 听了云矩的介绍, 激动得两眼泪汪汪,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她还没见过几次, 一手拉一个看着,稀罕的不得了。 两个孩子也都很乖觉地站着,喊她“奶奶”,吴美人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云矩无意搅合他们祖孙叙旧, 就给行俨使了个眼色, 俩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给他们留出空间。 云矩也不好走太远, 就在含水宫后的雲湖边转了转,行俨却闲不住,片刻间便不知浪到哪里去了,云矩也懒得拘他。 云矩绕过一棵垂柳,眼前顿时一亮,视野开阔,清风徐来,景色煞是宜人。 云矩被那阵宜人的凉风吹着,心境也不由平和了下来,被方才场景引着忆起的旧仇故怨都被吹散了不少。 一声小小的惊呼传来,云矩循声望去,见是一十六七的小宫女,小脸红红的,一边偷偷瞅着看着自己,一边小声与身边人道“哎呀,快告诉娘娘,这里竟有一个男人,这可怎么行。” 云矩耳力不差,听得一字不落,听罢便含笑望去,出言调侃道“哦,可是需要在下避让惊扰了姑娘们,是在下唐突了。” 那小宫女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身边的人横了一眼,便畏惧地闭了嘴,缩了起来。 舒媛宜一袭水绿色长裙,胸前缀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绿芙蓉,婷婷袅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及至近前,双手交叠于小腹,温柔地福身行礼“新来的小宫女不懂事,扰了颍川王雅性,还望王爷海涵。” 云矩避开一半,却也并不回礼,只玩味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道你是特意避开我的。” 舒媛宜抬眸,正正迎上那一双醉人的凤眼,眼尾翘起,似笑非笑,带着一抹促狭与挪揄。 舒媛宜无端红了脸。 她低着头小声解释道“没那回事,是贵妃娘娘一大早便派了人来唤我, 三遍五遍地催,我辞不过,便只能过去了,回来时紧赶慢赶,看来还是错过了。” 云矩不由笑了“这不就遇上了么,哪里又算是错过了。” 舒媛宜便抿着嘴轻轻地笑。 说实话,远处那场景,风景如画,佳人如花,郎才女貌,般配异常,只是不考虑二人身份的话。 十六皇子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行俨再次凑个过来撩贱时,他便毫不客气地反手拍开了他,恶狠狠道“滚” 行俨震惊了,熊孩子完全无法想象这世界上还有不喜欢他的人,尤其是在他都纡尊降贵地将自己的小尾巴露出来向对方摇了摇卖萌之后。 行俨恼火又委屈地问“十六叔,你这是乱发什么火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十六皇子云涟以美貌著称,有一张遗传自其母舒贤妃的色若春花的脸,若非如此,行俨也不会持之以恒地来骚扰他了,难得有一个长得可以和自己有一拼的小男孩,他自然屁颠屁颠地过来想和人家手拉手做朋友了。 云涟看着行俨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精致面容,胸口陡然升起一股邪火,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们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你,还有你父王,都给我滚的远远的” 骂他还没什么,骂云矩行俨可就不依了,他也火了,站起来就走,嘴里不满地抱怨道“谁稀罕来你们这破地啊,谁爱来就来,我以后绕着你们含水宫走还不行么” 云涟冷笑连连“你可得长点骨气,记得住自己说的话才好,可别叫我瞧不起你。” 行俨真是气都要给他气死了。 他跑到云矩身边,拉着她就要走人。 云矩在外人面前从来不这么惯着他,拧着眉瞪他,他倒好,给云矩一瞪,委屈上头,两眼一红就开始哭了。 云矩还没怎么的,先把舒媛宜给吓了个正着,赶紧哄行俨道“怎么了怎么了,谁叫你不高兴了,怎么就哭了。” 行俨在外面很懂“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和“有奶便是娘”那一套,闻言立刻转移目标,扑倒舒媛宜怀里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给人上眼药,故意把话说的含糊不清“都,都是我的错,也不怪十六叔,是我不该惹他” 舒媛宜一听这事还是云涟造的孽,顿时更手足无措了,惊惶地看了眼云矩,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倒是云矩,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行俨那干嚎叫不掉泪的模样,干脆道“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贤妃娘娘不必往心里去,行俨惯来喜爱胡闹,说不得还是十六弟受了些委屈,叫娘娘见笑了。” 舒媛宜脸上便浮现出一抹违心的僵硬笑容来,与云矩客套了几句,便与他们父子道了别。 云矩带着行俨过去,吴美人已经冷静下来,与行渐两个开始说些家常话了,见云矩过来,契阔两句,便偷偷给云矩使眼色,示意有话想给她说。 今天有话想与她讲的人可有点多了,云矩不动声色地搁了茶,叫行渐带两个小的先出去,宫女内侍们退完后,吴美人砰地一声便跪了下来。 云矩一惊,赶紧去扶她,吴美人是下了死力气跪的,不过云矩手上有功夫,使了个巧劲,总算把人扶起来了。 云矩正色道“娘娘,有话好好说,你若是非得弄这种阵仗,我可就走了啊。” 吴美人便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我,我就是高兴,我都这把年纪了,在这深宫冷苑里,还不知有几天好活的,啸儿也大了,我帮不了他什么忙,只会给他拖后腿,两个孩子这么大了,我这做奶奶的,什么都没给过,王爷这次能想到叫孩子们来看我,说句不吉利的,我就是明个儿就蹬了腿,也心满意足了我这就是,就是高兴想,想感谢王爷”然后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哭。 云矩叫她哭的心里难受,安静坐着没说话,末了,递了一块帕子给她。 吴美人狼狈地接过,这时候觉出不好意思了,干干净净擦了脸,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知道王爷心里总觉得亏欠我,什么事都不好叫我做,可我在这宫里,又有什么意思呢若是能帮到王爷一星半点,我到了地下,也好见皇贵妃娘娘,说起来,也算不曾辜负了她当年对我的照拂。王爷的事,我是不懂的,可都在这后宫里了,我纵然为人愚钝,不堪大用,却还可以帮王爷做些小事的,王爷若是不嫌弃,尽管使唤我,千万别不好意思。” 云矩真是被吴美人这番言辞震惊了。 当年温家倒台后,他们这一系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温禧贵妃悬梁自尽,大哥远走蓟州,吴美人蛰伏深宫,云矩在洛都这十年,又何尝不是卧薪尝胆。 如今处境稍有些起色,她却不曾再打过利用吴美人的念头,倒不是怀疑对方的忠诚,只是对方毕竟是大哥的母亲,大哥当年妥协蓟州,因为她已经放弃了很多,云矩自然舍不得再叫对方伤心当初舒媛宜封妃时她特意嘱咐其选含水宫,就是想用自己的势力默默庇护吴美人,叫对方好安享晚年。 只是她没想到,对于吴美人来说,没用任何用处地被束之高阁,也许才是最痛苦的事。 云矩想到刚才舒媛宜告诉她的“梁姐姐拒绝了我们这个月送过去的东西,我亲自跑去见了她一面,她只道,想再亲自见王爷一次,再不济,见见小世子也成。” 云朔回宫封王后,云矩就再没去见过梁才人,对方毕竟是云朔的生母,她既不想利用梁才人与云朔攀关系,自然要避免不在计划内的碰面与暴露。 当年云朔认下小十二之死后,梁才人在宫里的处境比之吴美人更惨,吴美人还只是失宠失势,梁才人却成了江淑妃心头一根剜不尽的刺。 江淑妃是什么人她得宠的时候,温禧贵妃都还没入宫,虽然后来温临溪一朝入宫万千宠爱集一身,但慧帝到底念旧,江淑妃的帝宠,可是也没薄到哪去。 当年温禧贵妃与她斗法,江淑妃死了个小儿子,云矩赔了个左膀右臂进去,还真说不上哪边更占便宜,温家倒台后,温禧贵妃不等老对头折辱,先一步自我了断,江淑妃那完全没解的气,自然就全放到梁才人身上了。 江淑妃势大,云矩敢叫舒媛宜将吴美人纳入羽翼下庇护,对于梁才人,却从不许舒媛宜沾染,最多叫她做些跑腿送信的活,也都是要暗暗地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1.鬼灯现(六)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来人上前半步, 疑惑地冲着黎惜的方向, 试探地问道“席叔,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老人家五叔父与五婶娘还好么” 中年人,也就是赵席,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其实他们早在蓟州王幼子裴行追出现时就该躲开的, 只是看人都走了, 为免夜长梦多,这才现身, 方才刻意没有出声, 也是怕因此暴露, 只是如今蓟州王长子都到了, 却是怎么都避不开了。 赵席恭敬地给对面三人见了礼“见过大公子、小公子” 对着中间那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赵席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蓟州王长子裴行渐赶紧解释道“这位是三叔家里的行故堂弟,出门在外,不讲虚礼, 席叔唤他二公子就好。” 赵席自然认得那少年是三皇子临淄王的庶长子裴行故,就是因为认得,这才惊疑不定,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顺着行渐给的台阶下了, 双方契阔一番, 倒把黎惜扔在了脑后。 黎惜抓住时机, 猛地一下插入话题“所以说, 你们认得那他们家那个什么颍川王妃,你也认得了” 黎惜是指着赵席问的行渐,行渐虽然颇觉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涵养良好地答了“姑娘说的,是我五婶娘。” 黎惜捂住嘴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啊那你岂不是” 行渐脾气极好地笑了笑,想着对方既认识赵席,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答道“家父蓟州王。” 讲道理,他们这么些这个王那个王的,黎惜真的没搞清楚过,也记不住,但不耽误她此时深刻地记住了蓟州王那可是未来的公爹啊唉嘿嘿嘿嘿。 巧嘴仆如其主,感慨了黎惜未曾说出口的那句“王爷好多啊” 行渐非常有大哥风范,脾气温和,态度和煦,即使是面对巧嘴这样的小人物说出来的有些愚蠢好笑的傻话,他依然尽职尽责地给人解惑了“皇祖父共有十八子,其中成年封王的,除太子王叔外,有九个,家父与颍川王叔便是其中之二。” 黎惜眨巴眨巴大眼睛,充满求知欲地问“那公不是王爷,与颍川王的关系如何呢” 这可关系到她对那个莫名其妙要见她的颍川王妃的态度。 哪有上来就问人家关系怎么样的,二公子行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行渐则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耐心答道“父王昔年被温禧皇贵妃所抚养,皇贵妃娘娘大度和善,体恤人情,待父王尽心尽力,于皇奶奶也多有照拂,颍川王叔是皇贵妃娘娘唯一的儿子,与父王自小一道长大,情分自然是好。” 黎惜右手五指并拢成拳,轻叩左手掌心,开心道“那便好” 然后转头对着赵席一行道“那我就答应你们了” 赵席于是默默地把自己先前特意跑到百岁乡取得的黎家父母敦促黎惜跟着他们一道走的亲笔信收了起来。 行渐面带恰到好处的疑惑,适时问赵席道“席叔,您这是” 赵席笑了笑“这小姑娘颇有灵气,王妃看中了她的手艺,想见她一见,故遣了我来寻人,不成想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没追上年轻人的步子,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叫我遇着了,却还在这里碰到了几位公子,也是意外之喜” “那不如我们同行”黎惜两眼发亮地提议道,“我要去洛都见王妃,然后顺道参加那里的花夕节,你们呢打算去洛城么” 行渐愣了愣,他倒是鲜少遇到如黎惜这般热情大方的姑娘,想了想,竟然觉得这提议也不错。 “我们三人出来游学,不过父王也留了吩咐,要我在春祀前送二弟回临淄王府,如今日子也近了,相请不如偶遇,那便一起吧。” 黎惜开心得差点蹦起来。 于是两群人便携手同行,赵席虽心里不大愿意,但并不敢表现的如何明显,倒是黎惜,简直要把兴奋的神态画到脸上去,黏着行渐隔三差五便要问些傻得不行的问题,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行故都忍不住与行追吐槽这简直是叫人没眼看。 譬如说黎姑娘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歪理,道两个人要想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须得有个共同语言,可她想着自己连对方家里的这个王啊那个王啊的都搞不清楚,这可不行,必须补课。 于是乎她便拿着小本本向行渐虚心求教“上次公子说到,陛下有九个成年封王的儿子,奴家愚钝,记得不大清楚,不如公子与奴家再详细说说” 行渐不清楚黎惜底细,想着对方可能是马上要到颍川王府,担心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便把几位王叔的性情挑着典型简要说了。 于是黎姑娘便在自己的小本本里记下老大公爹预备役,会打仗,嘻嘻嘻嘻;二太子一只,已老,不感兴趣;三附庸风雅假斯文,括弧,大公鸡的渣爹,再括弧,大公鸡就是咯咯咯笑的“二公子”;四闷骚一个,管钱管粮,可搞好关系之,对本人不感兴趣;五重点标记,据说最好看,嘿嘿嘿嘿嘿;六吃斋念佛,不感兴趣;七毫无存在感,不感兴趣;八消息不足,暂略;九纨绔子弟,渣男一个;十莽汉;十一哇这个有点不错哎,我喜我喜。 巧嘴瞅了自家小姐精心记录的笔记,有些话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姐不是喜欢渐公子么这两个”巧嘴的手指划过五和十一,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小姐“这两个” 黎惜拍开她的脏手,不屑道“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什么不能挑肥拣瘦,这些都是预备役。” 行追从房外路过,偷瞄到黎惜本子上记录的东西,震惊得差点摔倒,最后只结结巴巴道“黎,黎姑娘,旁的倒罢了,我颍川王叔,是娶了妻的” 黎惜“哦”了一声,然后便不感兴趣地把五也划掉了。 行包子脸追脸上的包子褶愈发明显了。 看上去更好吃了,啧。 黎惜这一举动倒叫本偷偷藏在后面看笑话的“大公鸡”行故肃然起敬,对她高看了一眼“黎姑娘这样的出身,能秉持住039只做妻不为小039的原则,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这话可说得黎惜不开心了,巧嘴见自家小姐眼睛一瞪,立刻很上道地叉起腰来,痛骂行故之无耻言行“我们家小姐的出身怎么了我们家小姐行得正坐得直,出身清清白白,如何就到了要委屈自己做妾的地步了我看二公子这想法可真是要不得,不然以后大了,还指不定强抢哪家的良家女子回去做妾呢我们家小姐划掉五嗯嗯嗯,是嫌弃他娶了妻年纪大配不上我家小姐可不是二公子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故被她骂得哟,一直到他们换了三个客栈才敢露头,不然立刻会被旁观的路人属以看渣男的眼神。 黎惜倍感欣慰,觉得这蠢丫头总算被自己出来了。 二公子自此甘拜下风,绕着她们主仆二人走。 只行渐因没有亲身经历当时的情景,知道的亦不全面包子追和咯咯哒都没好意思与他说黎姑娘那个罪恶的小本本,单听了巧嘴的话,竟然还品出几分道理来,觉得黎惜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待她也一如往昔。 行故便私下里与行追吐槽“你是没见到那女人脸上笑的哟,我的妈呀” 行追那么腼腆、从不背后说人是非的一个好少年,都忍不住感同身受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故好不容易揪住了人,便将苦水大吐特吐“你知道么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对着大哥笑着笑着,大哥突然扭头,叫我们改口喊她大嫂,我的妈呀,饶了我吧,一想到有那么一个039大嫂039,我吓得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摔肿了半张脸,早上席叔问我怎么了,我都没好意思说” 行追一脸菜色,求他“快别说了二哥,求你了,你马上就要拍拍屁股回临淄王府了,我却是要跟大哥一直绑在一起的啊” 小包子也崩溃了。 最后小包子也连着做了几天噩梦,搞得行渐都忍不住问他这是怎么了,行追不好直说,只含含糊糊地抱怨“还不都怪二哥,他给我讲的鬼故事太有画面感了。” 行渐笑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若是以往,他少不得要唠叨行故几句,叫他别小孩子心性,老是作弄最小的行追。可这几天,随着洛都的渐近,分别之日近在眼前,行故的心情不好,性子也越发阴晴不定,行渐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他。 到达洛都前的最后一站,在许昌住下的那个晚上,行故突然崩溃了。 他抱着行渐的腰哭了个昏天暗地,要是换了前几天,黎惜必然会不满地过来把他扯开,然后指着脸颊羞他,但是今天,连黎惜都少有的善良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2.鬼灯现(七)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矩仓惶地略过这个话题, 别开脸, 匆匆道“我为什么不娶她这个问题倒是很简单, 因为她不愿意嫁给我。” 见云朔抬起头看她,云矩便加重了语气, 又重复了一遍“当年母妃与温家定了亲不假,可温宪闹着要退婚,后来这事便作罢了。” 云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做” 云矩沉默了一下,轻轻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真的非要听我讲么” 云朔没应答。 云矩便懂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温宪不想嫁给我,也很正常, 因为那时候,温家的境况就不大好了,我身为温家的外孙,如果温家这座大船沉了,我也没有好日子,温宪嫁给我,并不能达到她通过嫁人来摆脱她当时窘境、重复当年第一美人之荣光的目的,所以她拒绝了我们俩的婚事。” 云朔矢口否认“你胡说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 云矩便闭了嘴,静静地看着他。 那抹目光又沉静又安宁,倒叫云朔感觉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可是可是五哥他也不该那么诋毁温宪,他怎么可以那么说温宪, 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云朔砰地一声站了起来, 如困兽一般, 焦躁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 从头到尾,云矩都只静静地看着他闹,一言不发。 云朔走累了,站在那里,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咬牙道“好吧,就算如此,可是后来,后来东宫看上温宪,你也不该,你也不该就那么袖手旁观她至少还是你的亲表妹啊。” 云矩便闭了闭眼,有些好笑地问“八弟,你还不懂么” 云朔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懂些什么。 云矩怜悯地看着他“温宪不想嫁给我,是因为我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但是有些人,是可以的。”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见色起意,二哥纵然风流好渔色,却也不爱来强迫人那一套。” 不直接说是温宪故意勾引的东宫,已经是云矩对着他最大的善良了。 云朔站在那里,好像脑子突然就不够用了,明明五哥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可合在一起,怎么就一句也无法理解了呢 五哥说的是温宪么 他喜欢的那个温宪 温宪那么骄傲的人,会去会去 “我不信”云朔恨红了双眼,“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云矩便闭了嘴,像是在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用眼睛静静地瞅着他。 云朔看到她眼里的自己,怒发冲冠,赤目白脸,形容可怖又可怜。 云朔在那双眼睛里,突然就自惭形秽了起来,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羞怯飞速地席卷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血液,叫他成功地从极度的愤怒中冷静了下来。 “所以,”云朔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云矩的脸,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星半点撒谎的蛛丝马迹,“你怎么解释,既然是温宪主动嫁进的东宫,后来又为什么宁死不从砸伤了太子的脑袋” 云矩轻笑出声。 那笑声里是毫不掩饰、明明白白的嘲讽。 这是从刚才到现在云矩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恶意。 云矩自顾自地笑过,撑着脸,歪着头审视着云朔的神情,用一种教导小孩子的语气开口道“八弟,哪里有“嫁”,东宫当得起这个字的,可只有太子妃殿下,温宪当时不过是个末品的侍妾,我们一般叫那无媒苟合。” 最后四个字,云矩特意放轻了音调。 “混帐”云朔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他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一拳狠狠砸在案几上,横跨过案,捏住云矩的领子,提溜她起来,恨恨地瞪着她道“不许你这么侮辱温宪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是怎样的人”云矩怒极反笑,轻轻地反问道“你真的了解她么你真的认识她么” 她看着云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要不到想吃的糖就满地打滚哭闹不休的孩子,带着说不出的怜悯,和一种出于长者、知情人所带的纵容。 云朔被她的眼睛慑住心神,不由自主地泄了气,松开了自己抓住云矩的手,后退了半步。 他低着头站着,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云矩也不在意,她坐在那里,风度翩翩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云朔沙哑着嗓子开了口“五哥,你曾是我最崇敬的人,也曾是我心甘情愿为之去死的人” 云矩低着头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自嘲。 可惜并没有人听得出来。 “但现在不是了么”云矩温和地接口,像一个宽厚和善的长者,体贴地把对方未出口的话补全了。 云朔抬头认真地看着她,好半晌,摇了摇头“而温宪,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五哥,当年的事,是我自愿替你做的,我心甘情愿可是你,太叫我失望了。” 云矩眨了眨眼睛,撑着头,有些回不过神来“所以说,你并不记恨我送你去死,却因为我没有帮温宪而要与我翻脸嗯” 云朔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她,只是因我现在才发现,我于五哥,并算不得什么。” 他们之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曾平等,但叫云朔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大概是从来就不曾在五哥心里有过位置。 云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就还是因为温宪的事要与她翻脸了,这可要她怎么说呢 “你可真是太傻了” 云朔无所谓地笑了笑“大概吧。” 然后起身就要出门了。 云矩默了默,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如果我说,温宪的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我是否还有回到当年那种情况的可能” 云朔站定,回了头,面带悲意地回视着她。 他认真地看着这个自己前十五年曾经着了魔般疯狂追随的兄长。 突然发现,对方也不过如此。 云朔摇了摇头,转身,开门,走了。 云矩垂着眼坐着,心里回放着方才的对白。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弄巧成拙了。 也罢,云矩捏了捏眉心,蓐毛也不能总逮着一只羊来蓐,小八都被她折腾的那么惨了,既然正好翻了脸,那就放对方一马吧。 毕竟那孩子若是因当年那一条命回来寻仇的,她虽不会手软,倒也心虚。 只是心里,怎么还是有点不舒服呢。 吱呀一声,茶室的门被再度推开了。 裴行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夹尾巴怂脖子,弱弱地看着云矩。 云矩好笑地抬起头“有话直说。” 熊孩子难得忸怩了起来“那个,娘刚才那是我亲爹么” 云矩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怔怔地对上裴行俨好奇的眼神。 好半天,她才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裴行俨这一问,而是迂回地探究道“行俨,你很好奇与父亲一起的生活么” 裴行俨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很诚恳地回“不啊,我都无所谓的,娘你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哈,我就是正好碰上了顺带着问一下,那个渣爹谁爱要要去我才不稀罕呢。” 云矩便低头笑了笑,打趣裴行俨道“你这还从未见过他,便知道他是个渣了。” 裴行俨蹭到云矩脚边,不大规矩地席地盘腿而坐,手臂杵在大腿上,撑着小脑袋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云矩“我都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他,难道还不说明他恰是个彻头彻尾的渣么” 云矩,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云矩笑了笑,正色道“行俨,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呢或者说,他本来也很期待你的诞生的,只是后来遇到了坏人,出了变故,把你的存在完全忘掉了,你还觉得,他,不是个被你期待的父亲么哪怕他其实心里真的很爱你。” 裴行俨捧着小脑袋想了想,最后看着云矩,嘟着嘴道“你想听实话么” 云矩温和而又充满着鼓励地看着他。 裴行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坚定道“那也还是个渣” 裴行俨揪着自己屁股边软毯子上的细羊毛,带着些怅然和故作倔强的无所谓道“他怎么样,是他的事,他经历了什么,跟我可没关系他要是怪,自己去找坏人大战三百回合啊,可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不曾存在过就是不曾存在过,孩子生下来养也不养,扔在外面长成小爷我这玉树临风的模样了,又跑回来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小爷我可一点都不稀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3.鬼灯现(八)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长文公徐有仁是落第秀才投的军, 旁的一般, 于文书撰稿上很有一套。 而有“智多星”之称的韩子清则是长于人际关系, 擅明辨局势,因势利导。 这已经是云朔麾下最能拿的出手的两个文人了。 于是乎黔州军的一群武将就排排坐听韩子清给他们梳理如今洛阳城里哪些人好说话而哪些人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其中重重点出的两人, 被韩子清以浓墨重彩书写出的名字之一,就是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宋则苦着脸捧着一沓快遮住他半个身子的孙子兵法,作为反面典型站在旁边充作重要道具供人参观。 “不是我说,韩参军,我觉得那位小公子脾气还好啊只是抄书而已” “噫抄书还是抄一百遍那可得要了老子命了,太恶毒了, 太恶毒了”王武田七一行人齐齐反对。 宋则“” 宋然“” 韩子清“王武我教过你多少遍了天子脚下你再给我老子一句试试” 王武畏惧地缩了缩脖子,正好云朔带着徐有仁进来,徐有仁大老远就听到了韩子清的吼声,不满地皱着眉头提意见“韩参军,王爷面前呢,你怎么能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呢,这影响多不好啊。” 韩子清为之一噎。 云朔看的好笑,便主动问道“子清讲到哪里了我也一道听听。” 韩子清先一板一眼地给云朔行礼问安,一群草莽跟在后面比葫芦画瓢,然后待云朔摆手后众人都落座,这才侃侃而谈“禀王爷, 微臣正讲到, 这样洛阳城里最最不可得罪的皇室宗亲, 其中第一个,就是这颍川王世子裴行俨。” 云朔听到熟悉的名字,挑了挑眉,看韩子清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好悬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哦,怎么个不可得罪法啊” 韩子清正襟危坐,严肃道“王爷该省的,如今的东宫太子已过而立,膝下却并无所出。” 云朔听他提起这个,脸色也严肃了起来“不错,二哥无子嗣,怕是父皇和母后都为此忧心不已。” 这些事情,与原来的“黔将军”是无关的,但于如今的黔南王裴云朔,却是不得不要去考虑的。 韩子清见王爷重视了,便满意地开始侃侃谈起自己收集来的消息“今上子嗣繁多,单算加冠后的成年皇子,如今也有十一个,这十一个里,有九个都已大婚,单我们殿下和最小的宛陵王未定下,而这九个已大婚的皇子里,除了去岁刚完婚的十皇子无嗣外,剩下的多多少少都有了子息,唯独我们的东宫太子,至今后院一无所出,究竟是东宫的妃子们都不好,还是我们的太子殿下身体有恙” 云朔眉头微皱“子清,慎言。” 韩子清点到为止,换个角度继续道“东宫无嗣,是关乎大庄基业的大事,太子殿下若想巩固储位,过继一个亲侄子,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被陛下、被皇后娘娘、被各方势力都接受的事。” 云朔懂了他的意思,但心里却并不怎么赞同韩子清的猜测“东宫太子与临淄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最近不过,且临淄王已有二子三女,颍川王可就那么一个儿子,真要过继,从各方而言,都该是过继临淄王府的可能性大些。” 这话可听得韩子清笑了“王爷认为,过继一事,最重要的是哪一边的意见” 云朔的脸色凝重了些许。 韩子清侃侃道“无论哪个都是亲孙子,于陛下而言,更喜欢哪个或不喜欢哪个,孩子们毕竟都还小,倒不至于,于皇后娘娘而言,自然是希望大儿子去过继小儿子的孩子来,可临淄王虽有两子,但一嫡一庶,皇后娘娘能怎么着,若把嫡出的孙子给了大儿子,叫小儿子怎么想若把庶出的给了大儿子,那也不合适吧,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不是要看东宫自己的意思。” 不得不说,云朔有点被对方说服了,他缓缓道“我五哥那个人” 韩子清冷不丁地接口道“颍川王这个人,如今可是东宫面前的第一大红人,殿下,无论您原来是怎么个印象,如今可都过了十年了。” 十年的光阴,足以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了。 云朔便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才艰难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东宫开口要行俨,五哥会双手奉上” 韩子清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举了另一个例子来说明“我听闻,当年温禧贵妃在时,给颍川王定下的是温家嫡出的二姑娘,后来未及二人成婚温家便遭了大难,其时温氏被抄族流放,温二姑娘因其貌美,被东宫看上,温二姑娘不从,打破了东宫太子的脑袋逃出去向自己的未婚夫表哥求救” 云朔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五哥没有帮温宪” 韩子清怜悯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不止,颍川王安抚住温二姑娘,然后把她亲手送到了东宫床上。” 王武震惊道“那还是个男人么那可是他的未婚妻” 徐有仁也忍不住皱了眉,道了一句“造孽。” 云朔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韩子清继续道“后来那位温姑娘在东宫不过待了月余便被太子厌弃了撵出去,后来就再无消息了,依末将来看,太子未必有多喜欢她,不过是想以此来折辱颍川王,不过颍川王能做到这份上,也是叫人不齿。” “但想必颍川王自己是不会在意的,他后来大婚娶的那位王妃,可是卫国公那个名声糟糕,会算计、手段狠、能把自己继母弄下堂的赵大小姐,婚期恰还定在原来预备娶温二姑娘的同一日,当时还都传言赵大姑娘无法生育,为此还退了楚襄侯府的一门亲,颍川王为了巴结东宫,连这样的女人都愿意娶,且这么多年都未纳一妾,这样的人,要么是心思狠绝,要么就是毫无骨气。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末将说句逾矩的话,都不赞同王爷与其深交。” 云朔听得烦躁起来,他草草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应了句“知道了”,便不想再听,直接寻个不重要的由头走了。 徐有仁忍不住怨怪韩子清“大好的日子,说这些扫兴的干什么。” 韩子清眯了眯眼,想到云朔看颍川王世子时不经意流露的温情,再想起对方在昨日宫宴上若有似无地瞟着颍川王出神的模样,冷梆梆地回道“有些事情,还是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好。” 徐有仁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没事提人温二姑娘干嘛” 韩子清疑惑地看着他。 徐有仁拉他到墙角根,憋红了一张老脸,暗道这可真是羞死老夫了,还得与这呆木头说这个“温二姑娘是咱们将军的心上人,将军还随身带着人家姑娘的小像呢,那次我们在赣州,与大军失联,都以为要交代在那里了,小宋都开始写遗书了,我就看将军在那儿不停地摸那小像。” 然后不等韩子清质疑,抢先一锤定音道“我是没见过温二姑娘长什么样,可我认得字,纪吾爱妻温宪这六个字一点也不难认,老夫不瞎” 云矩愣了愣,片刻后,撑着额头笑了出来“抱歉我以为,你是喜欢她的” 云朔沉默了下来。 云矩仓惶地略过这个话题,别开脸,匆匆道“我为什么不娶她这个问题倒是很简单,因为她不愿意嫁给我。” 见云朔抬起头看她,云矩便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当年母妃与温家定了亲不假,可温宪闹着要退婚,后来这事便作罢了。” 云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做” 云矩沉默了一下,轻轻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真的非要听我讲么” 云朔没应答。 云矩便懂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温宪不想嫁给我,也很正常,因为那时候,温家的境况就不大好了,我身为温家的外孙,如果温家这座大船沉了,我也没有好日子,温宪嫁给我,并不能达到她通过嫁人来摆脱她当时窘境、重复当年第一美人之荣光的目的,所以她拒绝了我们俩的婚事。” 云朔矢口否认“你胡说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 云矩便闭了嘴,静静地看着他。 那抹目光又沉静又安宁,倒叫云朔感觉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可是可是五哥他也不该那么诋毁温宪,他怎么可以那么说温宪,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云朔砰地一声站了起来,如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 从头到尾,云矩都只静静地看着他闹,一言不发。 云朔走累了,站在那里,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咬牙道“好吧,就算如此,可是后来,后来东宫看上温宪,你也不该,你也不该就那么袖手旁观她至少还是你的亲表妹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4.芙蓉面(一)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矩思考了一番, 侃侃道“如今这情势, 太子既废, 皇后已死,临淄王早失了势, 不足为惧,大哥被你们困在关外,且他不合父皇心意,也可排除。” “剩下的人里,我知道你与四哥交情不错,也打算拥护他, 可惜他被我使了绊子撵出局,等闲不敢反口,四哥如今属意小七,可小七推崇你。周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见十一不行,还想要老六上,可父皇削世家削到现在,长眼睛的都知道周贵妃生的俩是肯定不行的,但即使如此,你们若不统一心意,结果也未可知我的意思是, 你既然要保我, 何不顺着小七的意思, 自己上” 云朔搁下茶杯,若有所思“你想我当皇帝” 云矩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小十二的死,是你替我顶的罪,现在四哥心里恐怕也清楚的如明镜般,不然也不会待你毫无芥蒂,可十二毕竟与他一母同胞,他就是再\\\039老好人\\\039,对着我,怕也没什么好声气,不管是他还是小七上位,你都是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世人都畏死,我一心求活,自然想你登基。” 更何况,只有你登基了,才有可能有能力名正言顺地认回行俨一个皇长子,若是皇帝暴毙了,独他一个子嗣,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 云矩几乎都要沉迷在那个美好的臆想里了。 云朔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听起来很不错我原以为,你很想要那位子的” 云矩倒也不掩饰“那也得我能成才行。” 等你死了,就差不多了,云矩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云朔笑了笑“局势还没糟糕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我出身不行,比大哥还不如,父皇与四哥,怕都不看好我。” 云矩也笑了“父皇不必担忧,如今除了我,他哪个都不会看好,他许了我皇位的,只是” 云矩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和她母妃,汲汲营营筹谋算计了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得了老皇帝的允诺,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云矩将就着补充道“只是四哥那边,你得动些心思,他在朝臣和宗室里素有\\\039贤德\\\039、\\\039忠直\\\039之名,你若能博得他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 云朔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的样子,只若有所思般看着云矩。 云矩颇感莫名其妙。 云朔默默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对那位子,也着实苦心孤诣。” 云矩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 用举起的茶杯遮掩了半张阴郁的脸。 云朔并未发觉,还致力于挑动她伤口上那最敏感的神经“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好奇,为了那个位子,五哥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云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朔探过身来,越过半张裂开的棋盘,右手不规矩地抚摸着云矩的脸。 对方那汪眼角微挑的凤眼,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云朔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对方,她这个表情,让自己更苦恼了。 苦恼于自己压抑不住的欲望。 世人都知道,五皇子颍川王裴云矩,是慧帝这一生最疼爱的女人温禧皇贵妃所出。 温临溪早在闺中时便以美貌名扬天下,得无数才子为之赋出不朽佳作。 慧帝为她建清溪宫,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孩子,长的怎么会差。 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云矩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身上遗传自慧帝的部分少之又少,但仅凭她那一张与温禧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就几乎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但她是颍川王。 颍川王得是个男人。 美貌之于男人,是个拖累。 所以云矩一直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也一直厌恶旁人过多的关注她的脸。 无论是轻佻的、赞叹的、迷醉的、抑或嫉妒的目光,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忌讳,身边人鲜有不知道的。 区别不过在于,那个人愿不愿意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温禧贵妃刚死那段时间,有一部分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后来他们都长记性了。 或者死了,或者残了。 后来,是有一个人一直没把她的忌讳当回事。 那个人便被她亲手从尊贵的储君之位上拽了下来。 眼前的黔南王,又是另一个了。 云矩脸上的厌恶与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云朔并不在意。 云矩却受不了了。 她冷冷开口道“王爷可知,上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后来怎样了么” 云朔不以为意“你说废太子哦,五哥你方才还一心一意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做皇帝,我要是真能做了皇帝,他一个废太子摸得的,我摸不得” 云朔话到最后,声色转冷,面色寒厉。 云矩微微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云朔的怒气,而是云朔的称呼。 从东宫太子倒台前到倒台后,所有人都默认黔南王一直是彻头彻尾的东宫党,他在人前,原先称“太子”,后来唤“二哥”,何曾叫过“废太子”这么个侮辱意浓厚的称呼 云矩暗道棘手,感觉自己对云朔的很多估计恐怕都与事实有不小的出入。 云矩略感慌乱茫然,于云朔看来,却是对方回忆起废太子的反应。 云朔的心如同被一群毒蜂密密地蛰了,细细地疼。 这疼里有恨,却不知是对谁的。 云矩很快反应了过来,挣脱开云朔的手,慌乱地站了起来,仓促道“这就是王爷对一个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态度我纵是求王爷庇护,要一个待正常臣属的态度,也是应得的吧” 云朔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嗤笑出声,断然否决“待臣属的态度,不是给你的。” 她有多骄矜自持难伺候,她自己心里没点盘算么 真要用对臣下的态度,她以为她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能与自己谈条件 云矩咬牙,受制于人,再暗恨也只觉挫败。 云朔看着她这幅明显不服气的表情,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对方脸上的厌恶来。 当时还不在意,如今却觉得心里仿佛梗了颗刺。 她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若不是她计划出错,受制于我,想谋求庇护,恐怕连行俨的存在也不会告诉我。 不是“恐怕”,是“就是”,自己回都那么久,尤其是得封亲王之后,能予她的助力不要太多,可是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没有透露分毫。 连一星半点的暗示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于告诉我。 她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我。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碰见行俨,对面相逢却不识,她根本就没有心 就是事到如今,她对着我,所言也不尽不实 她待我像个狗一样戏耍着 云朔慢慢地想着,慢慢地回忆。 被臆想的虚假温情蛊惑的头脑又渐渐清醒了起来,脸上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透出来。 这样的人,除非是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再也飞不得,否则她是绝不屑于回头看他的。 云朔残忍地笑了“五哥,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矩心下警铃大作,突感不妙。 云朔冷冷地,冷冷地笑了“我先前说的是,你若告诉我实话,我便如了你的意可你真的,告诉了我实话么” 云朔一下将对方扑到墙上,狠狠卡住她的脖颈。 “我问你,行俨究竟是谁的儿子” 那一瞬间,云矩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有想叫她死。 云矩骇到了,死死扒着云朔的手,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就一声不响地翻了脸,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地吼回去“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你若是不愿意认便罢了” 云朔终是不舍得伤她,见她眼里含了泪,不由松了手劲,鬼使神差亲了上去。 云矩心下陡然一空,知道最坏的结果被自己料到了。 一时间,方才对方说起温家的反常、对废太子的恶意,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恐怕知道行俨是自己生的了。 换言之,他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云朔顺着眼睛吻到云矩修长细白的脖颈,面上不由自主地显露出几分爱不释手的痴态,觉察到云矩跑神,不由恼怒地咬重了些。 要云矩说,这位黔南王的吻技可真不怎么地,可见这几年是真的老老实实在打仗,没怎么逛窑子经风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5.芙蓉面(二)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从最初到最后,她予他的, 便只有利用, 他于她,也只是一枚有点好用的棋子。 而这一次,他心甘情愿。 只要她坦白。 云矩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她觉得似乎有哪里脱出了自己的计划和掌控,一时间,仓促地想去改说辞。 一段话里重复三次“说实话”, 不得不让云矩警铃大振,意识到云朔可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些什么。 但是这不可能、也不应该啊 云矩神经质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中指, 那里于外人看,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云矩自己能感受到些许凹凸起伏。 正是这份凹凸不平感给了云矩安全感。 她定了定心,挂起八风不动的微笑, 温和道“行俨的身份, 八弟又何须问我,你不是都已经知” 云朔嘭地一拳砸碎了棋盘,直直看着云矩的双眼,面无表情道“不要想套我的话, 你自己说” 云矩又默了默。 她言简意赅地陈述道“行俨是你的儿子。” 这是实话。 云朔面无表情,等着她继续。 这样子是要把孩子他妈以及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都要解释了。 云矩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记得你当初, 暗恋温宪多年, 一直都很想娶她。” 温宪是温禧贵妃的侄女, 云矩的表妹。 云朔也很言简意赅“年少无知。” 云矩被他一噎,剩下抒情追忆的话也吐不出了。 只好转了阵地,含含糊糊道“当年小十二之死,你替我顶罪,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买通了慎刑司和宗室去探望你,最后一次的时候,你道我庄子上的杏花开了,想喝杏花酒,我便又疏通了关系带你出狱到庄子上,你我对饮了一下午,大家都喝上头了” 云矩想着这毕竟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说的又快又含混,云朔却听得专心极了,显出一副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的姿态。 云矩心下暗惊,却也只得自嘲地安慰自己,只要对方不是想到前事再生旧怨就好。 不过这事也足可见得云矩当年有多受宠,深宫禁狱,还是牵扯着人人避之不及的皇家龌龊,一条小皇子的命和一个犯事的半大皇子,她说带人出来就带人出来了。 只有云矩自己心里清楚,她当年为这一遭,后来吃了多大的苦头。 云矩暗暗自嘲,只是这苦头,论谁说都会觉得她吃的活该,更别说她去人家正儿八经的苦主面前叫屈了。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云矩定了定神,话锋一转,续道“你知道的,当初母妃在时,一直属意我娶温宪表妹为妻,当时我们俩几乎是被所有人默认了的未婚夫妻,她来我府上,也从不预告,庄子亦然,当时你我都喝多了,却不知她也” 云朔突兀地打断了她。 他似乎忍无可忍般,讥讽地笑了“你的意思该不是,我喝多了,稀里糊涂睡了你的未婚妻,这孩子是温姑娘给我生的吧五哥,要我提醒你,当年温家败落后,温姑娘流落民间,最后是机缘巧合被我救下的么” 流落民间是婉转之辞,其实是流落风尘。 云矩心里一突,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却是漏算了温宪这小妮子对云朔的影响。 云矩暗暗咬牙,她们表“兄妹”的感情并不大好,当年的婚事,是温禧贵妃剃头挑子一头热,云矩无可无不可,温宪却是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对云矩的嫌弃与厌恶若非如此,当初温家败落,温宪沦落,云矩也不至于袖手旁观至此。 当初云矩看重云朔这个左膀右臂时,未尝没动过把温宪许给对方以收拢人心的念头,后来被温宪好一顿羞辱,便彻底歇了这番心思,如今机缘巧合,却还是叫他二人这般勾搭上了。 云矩忍不住感慨时也命也。 不过这时候也没速速补救“兄妹”情谊的办法了,云矩只好说回前言,好在她本就厌烦温宪,设的腹稿里也没有要把对方定做行俨“母亲”的意思。 云矩微微一笑“行俨的母亲确实姓温,只是八弟睡的也确实不是温宪。” 云朔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容错辨的温柔。 云矩心下微定,暗道这波稳了。 然后继续保持笑容,轻声道“温宪那天不是一个人来的,与她一道的,还有温家庶出的大姑娘温柳,八弟当初稀里糊涂” 云朔猛地站起,咣当一声差点掀翻了案几。 云矩微微愕然。 温柳是确定已经死了的,云矩亲手给她收的尸、下的葬,绝不会错。 这人是云矩千挑万选定下的,不该出问题啊。 他黔南王再厉害,也不至于再去“救”一个已经死了多年的人啊 大概是云矩脸上的愕然太明显了,竟逗得云朔生生笑了出来。 那笑声严酷异常,透露出几分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的恨意。 云矩脸上的从容微微崩裂。 云朔笑着反问道“五哥的意思,是我当初睡了温家这个我原来从未听说过、也不知道到底存没存在过的大小姐然后五哥这个做舅舅的,就如此心善,待这个没见过几面的表妹如此之好,为了对方养了这近十年的便宜外甥哦,不对,不只是外甥,还是侄子哈哈哈,五哥对我这个弟弟都没有多少温情脉脉的时候,倒是对我的儿子如此尽心尽力,弟弟我真是,感动得都要哭了啊,哈哈哈” 云矩知道这里面的破绽简直不要太多,但行俨确实是云朔的儿子,这一点不管他怎么验证都不会出错,基于这一点,再不合理的事情,她也能想办法把它合理化。 云矩面不改色地继续解释道“温柳表妹只是不爱出门,你没见过她,却真不是我杜撰的,而她不爱出门和她不知名也都是有原因的,她天生失语,是个哑巴,若非如此,你道当日她被你误认成温宪后如何不挣扎呼救如何教你得逞” “她毕竟是在我府上出的事,我早先确实与她不熟,对她的遭遇,却也确实深感自责,更何况你当初,也算是为了我才遭逢大难,我这心里,也颇觉得对不起你,对于俨儿的存在,自然无法视若无睹。” “无论如何,俨儿确实是你的儿子,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纵要骗你,也没必要拿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去哄骗你,你若不信,随你去验可俨儿毕竟是无辜的,他的前十年缺失了那么久的父亲,我待他,终究不能如人家寻常父亲那般你与我,对他,都是有所亏欠的,我是没有几天好日子了,只得把孩子托付给你,希望你这个真正的父亲,日后能待他好些。” 云朔长久地沉默了下来。 他脸上那昙花一现的温柔早已不复存在,只是至少也没了方才那股癫狂之劲,好叫云矩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云朔慢慢地坐了下来,缓缓点头道“我已验过,行俨臀下三寸处,确实有一胎记,与我一般无二,也曾记得母亲说过,当年她似听外祖母说起,外祖身上亦有此迹他真是我儿子,这么多年,我对他,也确实有所亏欠。” 云矩这次却不敢再大意了,只专注盯着云朔的表情,生怕他再暴起来个“但是”。 云朔却似乎哽住了般,许久未再继续。 他是想到了自己初回洛都时,刚入城门误会行俨跋扈,忍不住出手教育对方,问了那句“难道你父亲教你武功时,没告诉你对弱者要常怀怜悯之心么” 他确实没有教过,也不怪那孩子怨恨。 云朔想到这里,便略觉心有不适,愧疚连带着沉甸甸的责任感,倒叫他对云矩的怨恨都轻了些、淡了许。 云朔不想再发作,云矩愿意告知他行俨的身份,或者说行俨本身的存在,在云朔知道其真实身份的那刻,就无形中抹除了云朔的大半怨恨。 他先前的怒意,主要还是出自于“裴子野到如今都还想瞒着自己那个孩子的存在”这个基础。 罢了,我且先不逼她温家,就温家吧。 云朔暗含期冀地问“行俨以后你打算怎么安排” 云矩有些看不懂目前的形势了,云朔方才的姿态,分明是没有信她的解释,如今的反应,却又似乎像是信了。 这般反复,似是而非,似有疑又似如无,倒叫云矩谨慎小心了不少。 她掂量着提议道“俨儿毕竟是你的儿子,我这个做舅舅的,就是再疼外甥,也比不得你这个亲生父亲,我看,不如想个法子,叫他认祖归宗吧” 云朔看上去对这个提议并不如何心动,但也没一口否决,只简单道“事涉皇家血脉,恐怕更改不易。” 云矩点点头表示理解,垂下的脸上却暗恨不已。 行俨在她那里,她纵然对那孩子一贯严苛,但自觉只要那孩子想要的,绝不会不给,给他的,也只有最好的,没有一般好的。 可她也不得不艰难地意识到,之于云朔而言,行俨也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丝毫感情基础、不曾生活在一起过、也许多年都不知道其存在、突然冒出来的儿子。 这还是云朔现在刚知道自己有儿子、愧疚感最浓烈的时候,这也还是在黔南王如今膝下还无子嗣,后宅还无正经主事女眷的前提下。 他就已经连一个名分都嫌给的麻烦了。 云矩不觉心冷,更坚定了自己最初的计划。 行俨是不能指望给云朔的,一点也不能指望。后者年富力强,位高权重,早晚会有自己的娇妻爱子,真把行俨托付过去,只有吃冷饭、做冷板凳的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6.芙蓉面(三)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这点声响, 足以使得外间值夜的丫鬟警觉起身, 在外头轻轻唤着“王妃, 王妃, 您如何了” 赵宁杨在床上干坐了很久,才被丫鬟轻鸿唤得回神。 她惨白着一张脸,不必揽镜自观, 就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态有多吓人。 那是一种被惊骇过度后的身体自然表现。 轻鸿许久不得应, 正踌躇着不敢动,便听得里头唤她打水来洗漱。 这个时辰了轻鸿瞅了瞅夜色, 心里有些讶然,但还是乖巧应下,送水进来。 服侍赵宁杨重新梳洗时, 轻鸿忍不住小声问道“王妃是又做噩梦了么” 又做是了, 赵宁杨淡淡地想,嫁到颍川王府后, 她虽然许久未再做过噩梦, 可早先在闺中时,却是没少做过的。 确实是“又做了噩梦”。 赵宁杨略点了点头, 嫌丫鬟手脚太磨蹭, 便撇开她去, 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挽了个小缵。 然后嘱咐轻鸿道“去明心堂问问, 王爷可曾歇下了若是未歇在那里, 便找管家打听了王爷的去处再来回我。” 轻鸿这下更是诧异了。 颍川王与自家小姐成婚近十年, 感情不好也不坏,说不好,是颍川王一个月里与自家小姐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数,自己家小姐这王妃做的,活似守了寡般;说还不坏,则是颍川王虽然不爱与王妃同房,但身边也没有旁的莺莺燕燕,只是爱公文胜过爱女人罢了,府里这么些年,也只有王妃所出的大公子一个,年前也上书请立了世子,王妃这位子,是再稳当不过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二人如今也该是老夫老妻融洽默契地各不相干扰的时期了,这大半夜的,王妃却突然叫人寻王爷这可有点稀奇。 可就是再惊诧,主子吩咐下来的事,轻鸿该怎么做还得做。 只是希望别为此惹了王爷不悦,轻鸿在心里默默地想。 赵宁杨没心情理自个儿丫鬟心里乱七八糟的官司,她正赤脚站在屋中,出神地回忆着自己方才做过的“噩梦”。 不过说噩梦或许不太恰当,真要说的话,大概是“预兆”更合适。 世人只知道,如今居化坊里住着的颍川王妃是皇后赵氏的表侄女,颍川王在母族温氏失势后,为了搏得东宫的庇护,故而娶了她。 但并不爱她,是而虽敬着她,却也并不如何宠爱她。 只有赵宁杨自己心里清楚,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云矩之所以娶她,或者说,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嫁给云矩,不过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同样在血脉里就被诅咒了的人。 巫祝之能传至如今,早已消匿于无形,唯有其中三支,秘传至今,只传女不传男,故曰三姓女。 她们分别指黄粱指、碎金兆、冥观生三脉。 赵宁杨便是一个不完整的碎金兆继承体。 据说她们这一脉的祖先在全盛时期,是可以通过梦境预知身边十年内所发生的一切大事,可惜传到她这一代,所有的能力早已变得鸡肋,倒与诅咒无异。 碎金兆碎金兆,顾名思义,只有身边珍贵的金子碎掉的时候,才能有征兆。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梦不到。 不是身边看重的人的死,梦不到。 赵宁杨从小到大,只梦到过三个人的死,但每一个,都给她留下了尤为深重的阴影,以及之后紧跟而来的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的母亲,她的祖母,和她自己。 今晚这是第四个。 轻鸿进来回禀,道王爷今夜确实宿在明心堂,她已禀了对方,道王妃马上就会过去,王爷也允了。 赵宁杨便止住了那些不好的思绪,赤脚穿着寝衣就往外跑。 轻鸿看到王妃的赤足,愣了愣,拎着鞋子在后面追赶,可赵宁杨跑的太快了,深更半夜的,轻鸿也不敢高声喧哗,只得跑得气喘吁吁地追。 赵宁杨跑到明心堂的时候,云矩已点了灯捧着书卷在等她。 见赵宁杨衣鬓散乱地进来,云矩眉眼微动,放下手里的文卷,揽过赵宁杨坐下,一下又一下地顺抚着赵宁杨的后背。 她什么也没有问,单这么安安静静地揽着赵宁杨的身子,便叫赵宁杨心里生出无限的勇气和安定来。 赵宁杨舒服地窝在云矩怀里享受了半晌,待情绪平复下来,这才略抬了抬头,仰望着云矩在烛火下活似泛着一层光的玉颜,幽幽道“妾身做了一个梦。” 老实讲,云矩并不感到惊讶。 赵宁杨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恰恰相反,自幼丧母的经历让这位只有一个空架子的赵家大小姐打小便学得了何为“识时务”、“懂眼色”、“明进退”。 她既然如此慌张失仪地来寻自己,必然是碰到了极大的问题。 而赵宁杨身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云矩自然也很清楚。 一直梦到身边人的惨死并不是一个舒服的感受,云矩心中怜惜她,也怕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预知胜利的人,总容易被看作成胜利与荣光的象征,而与之相对,预知灾祸的人,也免不了被庸俗视作异端和不详的征兆。 云矩大概猜得出赵宁杨梦到了什么,她不想对方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全搁自己心里较劲,便故意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王妃这是做了噩梦吧,不怕,还有我在呢。” “摸摸毛,吓不着。” 云矩中指微动,沿着赵宁杨的脊柱多抚摸了几遍,对方紧绷的身子果然又放松了不少,面对云矩福至心灵的调侃,羞赧地笑了笑,别过头回嘴道“王爷这莫不是把哄俨儿那一套混用在妾身上了。” 提到二人唯一的儿子裴行俨,云矩脸上的笑容便滞了滞,收了手,淡淡道“我可从没有这般哄过俨儿。” 赵宁杨自知失言,懊恼地垂了垂头,敛下的神色里,是对云矩方才动作的眷恋与依赖。 赵宁杨喃喃道“王爷,王爷待俨儿,也该和善些。” 云矩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倦怠,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一句“慈母多败儿。” 颍川王世子裴行俨的纨绔之名响彻洛都,与他九叔寿春王并称洛都双毒瘤,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寸草不留。 云矩对这个儿子的某些言行,是很有些不满的。 赵宁杨抿了抿唇,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了。 云矩失了兴致,却也无意迁怒于赵宁杨,毕竟云矩自己心里也清楚,无论怎么说,行俨是好是坏,是蠢是恶,终究是不该怪到赵宁杨头上的。 云矩便直接问了“王妃看到了什么” 不是问她梦到了什么,而是直接问她看到了什么。 赵宁杨心里有些犹疑,她不知该怎么说。 前文便已提过,颍川王妃赵宁杨这辈子,真正梦到死人的经验,先前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她的母亲,母亲过世时,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黄口小儿,惊慌失措地提前一个月便梦到了,接着便开始整日大哭高烧不退说胡话。 没错,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说胡话。 没有人相信她,即使是她的母亲。 而后来纵然时间证实了她所说的分毫不差,她得到的,也只有她父亲隐隐厌恶的眼神,和下人们背地里对她“灾星”、“祸害”的编排。 第二次她倒是长了记性,对祖母的死绝口不提,可那毕竟是当时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亲人了,赵宁杨试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法子去改变,于事实却是,分毫无济。 后来,她就更不愿说什么了。 不过起先她不想说,是因为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信,后来她不想说,是她觉得自己说了也没用。 但云矩不一样。 赵宁杨暗暗掐紧了手心,云矩她,不一样。 所有人都可以死,但云矩不行,她绝对,绝对不允许 赵宁杨急速地喘了一大口气,仰起头看着云矩的脸,眼中似有无限晶莹闪烁。 她轻轻开口,似乎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低低道“我看到了王爷的死。” 云矩手指微屈,身子略微一绷。 不过那紧绷只有一瞬,很快便平复了下去,她自嘲地笑了笑,与赵宁杨顽笑道“原来我也不是寿终正寝啊。” 赵宁杨梦到的,一直都是惨死之人。 不过云矩真没有多惊讶。 老实讲,这是个好一点的结果。 起码比赵宁杨今夜梦到的是行俨要好一点。 不是云矩她自视过高,她是真心觉得,如今还活在世上的所有人里,之于赵宁杨而言,其中还称得上是“金”的,也只有自己和行俨那个熊孩子了。 赵宁杨咬了咬下唇,无法享受到云矩的冷幽默,说出那句话后,她便一直打着颤,全身细细发着抖,似乎自己说出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般,整个人都显示出一份难以接受的表象。 云矩被她这副作态逗笑了,中指微屈,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脑门,不甚在意道“太史公道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便死了,大家最后都是要死的,你这么怕死么” 赵宁杨摸了摸额头,在心里默默道我实是不怕死的,可我却也是真的怕你死。 颍川王如今领着刑部右侍郎的衔,将整个刑部布置的铁桶一般,其玉面阎罗之名响彻前朝后宫,审起案子来手段极其险恶,没人真想去招这么一尊大佛。 不过云矩这次来清溪宫也只是走个过场,卿家人住着的牵星楼与清溪宫背靠背,云矩从清溪宫正门进去,后门溜出,直接叩开了牵星楼的小门。 她直言自己来拜访国师卿凌。 守门的小僮领他进来,在偏室稍坐,过了大概半炷香,一名青衣道人走了进来。 一进门便满脸堆笑,鞠躬哈腰“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叫王爷白跑这一趟了,师叔他老人家,出门云游去了。” 云矩眉头一跳。 这离春祀也没几天了,卿凌会挑这时候出门 云矩便也笑“巧不巧倒是无妨,本王多跑这一趟也是无妨,不过这眼看着就要春祀了,国师若是不在,总是不好的,我知你们下面的也是难为,既然今日叫我碰上了,那不如这样,你们也别担心,我帮你们禀了父皇便是,他想必不会与你们发怒的。” 青衣道人脸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早知道颍川王不好糊弄,却没想到这么不好糊弄。 也是他倒霉,一群师兄师弟的,怎就恰他抽到了那个有字的签。 青衣道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连连摇头,嘴里哼哧哼哧地说不出话来,见云矩作势要走,更是急了。 不过云矩本也只是逗他玩罢了,卿凌躲在哪里,她也大概猜得到,直接掀帘子闯就是了,他以为他不想见自己自己便就真的见不到他了么,简直天真得可笑。 正在二人拉拉扯扯之时,一名素衣婢女进门来,解了青衣道人的窘迫处境。 看见来人,云矩不由一愣。 在牵星楼里用婢女的,可只有一人。 果不其然,那素衣婢女身子微福,向云矩行礼后,便不卑不亢地开了口“王爷,我们家小姐有请。” 云矩笑纳了这个邀请。 卿凌好逮,老实讲,卿芜人可不好见。 随素衣婢女一路行来,拐了几个弯,绕了几间屋,这才到了卿芜人所居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7.芙蓉面(四)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云矩愣了愣, 片刻后,撑着额头笑了出来“抱歉我以为, 你是喜欢她的” 云朔沉默了下来。 云矩仓惶地略过这个话题, 别开脸,匆匆道“我为什么不娶她这个问题倒是很简单,因为她不愿意嫁给我。” 见云朔抬起头看她, 云矩便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当年母妃与温家定了亲不假,可温宪闹着要退婚,后来这事便作罢了。” 云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做” 云矩沉默了一下, 轻轻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真的非要听我讲么” 云朔没应答。 云矩便懂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温宪不想嫁给我, 也很正常, 因为那时候,温家的境况就不大好了, 我身为温家的外孙,如果温家这座大船沉了,我也没有好日子,温宪嫁给我, 并不能达到她通过嫁人来摆脱她当时窘境、重复当年第一美人之荣光的目的,所以她拒绝了我们俩的婚事。” 云朔矢口否认“你胡说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 云矩便闭了嘴, 静静地看着他。 那抹目光又沉静又安宁, 倒叫云朔感觉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可是可是五哥他也不该那么诋毁温宪, 他怎么可以那么说温宪,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云朔砰地一声站了起来,如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 从头到尾,云矩都只静静地看着他闹,一言不发。 云朔走累了,站在那里,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咬牙道“好吧,就算如此,可是后来,后来东宫看上温宪,你也不该,你也不该就那么袖手旁观她至少还是你的亲表妹啊。” 云矩便闭了闭眼,有些好笑地问“八弟,你还不懂么” 云朔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懂些什么。 云矩怜悯地看着他“温宪不想嫁给我,是因为我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但是有些人,是可以的。”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见色起意,二哥纵然风流好渔色,却也不爱来强迫人那一套。” 不直接说是温宪故意勾引的东宫,已经是云矩对着他最大的善良了。 云朔站在那里,好像脑子突然就不够用了,明明五哥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可合在一起,怎么就一句也无法理解了呢 五哥说的是温宪么 他喜欢的那个温宪 温宪那么骄傲的人,会去会去 “我不信”云朔恨红了双眼,“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云矩便闭了嘴,像是在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用眼睛静静地瞅着他。 云朔看到她眼里的自己,怒发冲冠,赤目白脸,形容可怖又可怜。 云朔在那双眼睛里,突然就自惭形秽了起来,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羞怯飞速地席卷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血液,叫他成功地从极度的愤怒中冷静了下来。 “所以,”云朔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云矩的脸,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星半点撒谎的蛛丝马迹,“你怎么解释,既然是温宪主动嫁进的东宫,后来又为什么宁死不从砸伤了太子的脑袋” 云矩轻笑出声。 那笑声里是毫不掩饰、明明白白的嘲讽。 这是从刚才到现在云矩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恶意。 云矩自顾自地笑过,撑着脸,歪着头审视着云朔的神情,用一种教导小孩子的语气开口道“八弟,哪里有“嫁”,东宫当得起这个字的,可只有太子妃殿下,温宪当时不过是个末品的侍妾,我们一般叫那无媒苟合。” 最后四个字,云矩特意放轻了音调。 “混帐”云朔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他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一拳狠狠砸在案几上,横跨过案,捏住云矩的领子,提溜她起来,恨恨地瞪着她道“不许你这么侮辱温宪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是怎样的人”云矩怒极反笑,轻轻地反问道“你真的了解她么你真的认识她么” 她看着云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要不到想吃的糖就满地打滚哭闹不休的孩子,带着说不出的怜悯,和一种出于长者、知情人所带的纵容。 云朔被她的眼睛慑住心神,不由自主地泄了气,松开了自己抓住云矩的手,后退了半步。 他低着头站着,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云矩也不在意,她坐在那里,风度翩翩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云朔沙哑着嗓子开了口“五哥,你曾是我最崇敬的人,也曾是我心甘情愿为之去死的人” 云矩低着头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自嘲。 可惜并没有人听得出来。 “但现在不是了么”云矩温和地接口,像一个宽厚和善的长者,体贴地把对方未出口的话补全了。 云朔抬头认真地看着她,好半晌,摇了摇头“而温宪,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五哥,当年的事,是我自愿替你做的,我心甘情愿可是你,太叫我失望了。” 云矩眨了眨眼睛,撑着头,有些回不过神来“所以说,你并不记恨我送你去死,却因为我没有帮温宪而要与我翻脸嗯” 云朔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她,只是因我现在才发现,我于五哥,并算不得什么。” 他们之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曾平等,但叫云朔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大概是从来就不曾在五哥心里有过位置。 云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就还是因为温宪的事要与她翻脸了,这可要她怎么说呢 “你可真是太傻了” 云朔无所谓地笑了笑“大概吧。” 然后起身就要出门了。 云矩默了默,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如果我说,温宪的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我是否还有回到当年那种情况的可能” 云朔站定,回了头,面带悲意地回视着她。 他认真地看着这个自己前十五年曾经着了魔般疯狂追随的兄长。 突然发现,对方也不过如此。 云朔摇了摇头,转身,开门,走了。 云矩垂着眼坐着,心里回放着方才的对白。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弄巧成拙了。 也罢,云矩捏了捏眉心,蓐毛也不能总逮着一只羊来蓐,小八都被她折腾的那么惨了,既然正好翻了脸,那就放对方一马吧。 毕竟那孩子若是因当年那一条命回来寻仇的,她虽不会手软,倒也心虚。 只是心里,怎么还是有点不舒服呢。 吱呀一声,茶室的门被再度推开了。 裴行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夹尾巴怂脖子,弱弱地看着云矩。 云矩好笑地抬起头“有话直说。” 熊孩子难得忸怩了起来“那个,娘刚才那是我亲爹么” 云矩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怔怔地对上裴行俨好奇的眼神。 好半天,她才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裴行俨这一问,而是迂回地探究道“行俨,你很好奇与父亲一起的生活么” 裴行俨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很诚恳地回“不啊,我都无所谓的,娘你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哈,我就是正好碰上了顺带着问一下,那个渣爹谁爱要要去我才不稀罕呢。” 云矩便低头笑了笑,打趣裴行俨道“你这还从未见过他,便知道他是个渣了。” 裴行俨蹭到云矩脚边,不大规矩地席地盘腿而坐,手臂杵在大腿上,撑着小脑袋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云矩“我都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他,难道还不说明他恰是个彻头彻尾的渣么” 云矩,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云矩笑了笑,正色道“行俨,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呢或者说,他本来也很期待你的诞生的,只是后来遇到了坏人,出了变故,把你的存在完全忘掉了,你还觉得,他,不是个被你期待的父亲么哪怕他其实心里真的很爱你。” 裴行俨捧着小脑袋想了想,最后看着云矩,嘟着嘴道“你想听实话么” 云矩温和而又充满着鼓励地看着他。 裴行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坚定道“那也还是个渣” 裴行俨揪着自己屁股边软毯子上的细羊毛,带着些怅然和故作倔强的无所谓道“他怎么样,是他的事,他经历了什么,跟我可没关系他要是怪,自己去找坏人大战三百回合啊,可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不曾存在过就是不曾存在过,孩子生下来养也不养,扔在外面长成小爷我这玉树临风的模样了,又跑回来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小爷我可一点都不稀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8.芙蓉面(五)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东贵西富, 南贫北贱,兴宁坊就是那东城里头一份的显贵处, 叫旁人说起来, 那里可是住着大庄的三位王爷哩啧,怎是寻常人可一窥的地界。 而云矩,如今就恰呆在这兴宁坊之内, 且还是寻常人连门前都不敢走过的黔南王府之中。 黔南王裴云朔以战功封亲王,当年三征西南,踏平夷部,血流成河自不必说, 屠戮全城的事也没少做过,连带着整个王府都似乎浸着一层血腥味, 隔老远都叫人闻着冲鼻子。 云朔回府的时候, 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他快步走进大厅,不耐等侍人帮忙, 自己三下五除二麻利地解了披风挂到一边,接过管家煮好的热茶,搁手心没动,先沉声问道“颍川王那边如何了” 田七是云朔从贵州那边带回来的亲信, 很有一把好力气,能独自举起一头健牛来, 在黔州军里颇有壮士之名。 可惜云朔当初看重的是他的力气和忠心, 当下用得到的, 却只有他的忠心了。 田七并不是一个多机智细心的人,他自己也清楚黔南王要的是怎样的答案,无非是一五一十地把下午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说了。 可即使再“事无巨细”,即使田七整晌一动不动地憨守了全程,也确实没多少好禀告的。 这毕竟不是云矩被囚禁的第一天了,她早已识了相,规规矩矩的,主人家不让做的事半点也不会去做,就是主人家默许了的,她能不多做也绝不会做。 她就一个人在屋里下了一整天的残棋。 连中途出来走两步透透风的意向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那么金贵漂亮的人云朔不至于在环境、物什上苛待云矩,那屋子里的地暖烧得比云朔自己住的地方还足,田七在里面呆了一下午,只觉得这般山雨欲来的严苛形势下,能与颍川王这般人物一起,过了这半下午可以称得上是宁和的日子,莫名有些说不出来的飘飘然,脸都悄然红了。 云朔瞥见,脸色顿时一寒。 只是这寒气并不是冲着田七去的,而是对他的好五哥,颍川王裴云矩。 云朔自忖,颍川王是怎样一个巧言令色、舌灿如簧的人物,再没有人比他了解的更清楚了。 废太子能因他丢了储君之位,如今病倒在床上不能动的那位,还心心念念着要他去登基承祚呢。 这样比起来,当初能被她三言两语挑动去决意赴死的自己,于人家心里,又能算的个什么呢 云朔无声冷笑。 他起身向关着云矩的北草堂走去。 及至院前,便听得有二奴仆在闲话。 高个儿的与矮个儿的说“这里面那位真的是颍川王么一笔惊江南的那个颍川王” 矮个儿的轻声嗤笑,作了个呸的动作,不屑道“哪里还有什么惊才绝艳不过是个冷血冷情、无恶不作、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的龌龊人崇德宴当时的血可是直流到了中门,清洗的将士们隔日忙了一整天才算完,这个颍川王啊,往常端的是一副冯虚御风的出尘作态,谁知内里如此很辣,可见那些仁义礼智信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要我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搏取才名的都是些汲汲营营之辈,还不如我们王爷,厚道仁义” 高个儿见自己一句话引出他这般多的说教,不由讪讪,转了话头。 “你说,咱们王爷这心里,到底是咋想的啊” 矮个儿横了他一眼,冷哼道“王爷自然有王爷的道理,哪里容我们去置喙你还是安心看你的门吧” 之后二人便不再言语。 云朔听完后稍站了站,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然后才举步向堂子里走。 其实那高个儿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如今他这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毫无章程。 或者说先前纵是有,如今也被云矩逼得全乱作一气,作不得数了。 不过他倒是真的很想知道,裴云矩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云朔冷着脸进了门。 云矩听得他的脚步声,合卷抬眸,冲他微微一笑。 那是属于颍川王的惯常笑容,以往看来,总有一种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闲适姿态,叫云朔心里暗暗惊叹倾慕。 如今,却只余可恨。 她倒是算准了自己不舍得杀她 云矩视云朔的黑脸如无物,以手支颐,闲闲一笑,仿佛面对的不是囚禁自己于此的仇敌,而是多年未逢的故友。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让无论先前与她有多大意见的人,都能在三言两语间撇开偏见,坦诚相对。 “小八,你来了。” 不得不说,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普普通通的一个抬眸,就让自认早已对她毫无期待的云朔,无端回忆起了当初在清溪宫的时候那时候,温家还没有败落,温禧贵妃还没有死,云矩还是正当盛宠的五皇子,而默默追随于她身后的云朔,还没有成那颗被她抛到人前的弃子。 一切都仿佛还是当初最好的样子,最融洽的时刻。 只是朱颜改。 云朔轻轻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讥嘲道“颍川王还是不要这么叫我的好,您这么一唤我,只能叫我回忆起当初你叫我去死的模样。” 当初在清溪宫的云矩,也是这般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模样,抬头看着兴冲冲来找她的云朔,轻声道“小八,五哥待你可好” “你可愿意替我去死” 那是云朔少年时代的终结。 他年少时最崇拜、最亲近、最爱重的兄长,亲手终结了他不算安稳但至少性命无忧的少年期。 云矩听得眉眼微动。 云朔却已不想再听她舌灿如簧地辩解些什么了,他直直一挥手,冷声道“以往尔尔,俱都风流云散,我无意与你纠缠是非对错,更懒得再为当初讨些许说法,我们今日,只论如今。” “临淄王欲杀你,他鼓动皇室宗亲与朝堂上大半臣子上书慧帝请求赐死你,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你的项上人头,你不至于那么蠢,还想着偷跑出府搞小动作吧” 云矩微微一笑“这是自然,不过我没想到,跳得最高竟是三哥” 云朔懒得看她,赵家因她的一出毒计满门尽灭,皇后自戕后,临淄王想杀她,这是多么正常的事。 云朔冷冷地看着她“你既然心里清楚,就不要再作无谓的打算,反间府内侍卫潜逃的事,我觉得你做一次就该知道结果了。” 云矩微讶,似乎没想到他会有此一言。 她自认今日自己是绝对规矩的。 她不知该从何辩解,好在云朔也并不想听她的辩解,狠话撂罢,匆匆转了这茬,挖苦她道“如今外面都想杀你,你倒是安得下心,在府里不紧不慢地下棋,你当真觉得,只要把事情拖到蓟州王回都就能解决么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慧帝已否了传位蓟州王的提议,外地藩王无诏不可入都,中山王已以此名义列兵山海关,一旦蓟州王南下,只有死路一条” 蓟州王乃皇长子裴云啸,其生母吴美人卑贱,故自小养在温禧贵妃膝下,与云矩情分,非其余兄弟可表,皇后被抄家没族后,嫡脉式微,以长幼论,蓟州王为先。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颍川王扛着不死是想把事情拖到蓟州王回都来寻转机。 云矩听了云朔之言,却并不着恼,也丝毫不显烦忧,她看起来,似乎早有预料。 云朔只见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轻声否决“我的倚仗,从不是大哥。” 云朔不屑“哦” 云矩并不为他的情绪所扰,继续侃侃而谈“三哥之流,不过秋后蚂蚱、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我之所以不急,一直都是因为,有小八你啊。” 云矩真诚地看着云朔,轻声呢喃道“大半朝臣要我死又如何,他们哪个,能与你黔南王的威势相比呢” 对着那双幽深的眼瞳,云朔有片刻的迷失。 接着便是大怒。 云朔猛地站起来,刷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忍无可忍地怒吼道“你当真以为,当真以为到了如今,我还不敢杀你么” 剑光闪闪,锋利异常,这是自然的,黔南王征战多年,他的佩剑,又岂会是俗物。 只是纵是名剑在侧,纵是似乎片刻间便会被人取了性命横尸当场,云矩面上也无丝毫畏惧之色。 她看起来平静极了。 “你不会我自被困到如今,没有问过府里半句,就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是你出手,他们便都不会有事。” 他们,自然指的是颍川王妃赵宁杨与颍川王世子裴行俨二人。 云朔恨得牙痛,寒声道“这你可是打错了算盘,纵是现在杀你不太方便,杀区区一个赵宁杨,对我来说可是小菜一碟” 云矩心下微定,云朔既然这么说,那自然是没杀了。 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切都还有机会。 她的面上却不露丝毫端倪,只巧笑倩然道“既然如此简单,王爷为何不杀” 云矩冷静地改了称呼,既然提起从前于对方已无丝毫益处,为今之计,还是不要触怒他的好。 云朔对此等细节暂无所觉,他一时词穷,被云矩的问题吸引了全副心神。 云矩从容一笑“往常从未听过黔南王有不与女人计较的风度,没想到却是在拙荆这里享受到了,五哥真是不胜感激。” 战场之上,别说成年女子,就是黄口小儿,也有埋伏卧底、反手捅刀的可能,云朔多年枕戈待旦养成的习惯,怎会只因对方是一妇人便差别相待。 云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云朔的神色,犹豫了一下,选择轻轻挑破那层窗户纸。 “王爷到如今,欲杀拙荆,要杀在下,却唯独不提犬子我是不是可以猜测,行俨的身世王爷自己也心里有数了” 毕竟这可是我千辛万苦透露给你的,你要是没发现,可太叫我失望了,云矩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云朔一时僵硬。 裴行俨是了,他知道了对方的身世,但让云朔没想到的是,云矩会主动提起这个。 他还以为对方是宁愿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都要瞒住的。 提到行俨,屋子里的气氛无形起了变化,云朔默默收了刀剑,坐到云矩对面,双手握着茶盏,死死盯着面前棋盘。 那是他纠结犹豫的表现。 许久之后,他终于出了声,嗓音嘶哑,粗粝嘲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9.芙蓉面(六) 长按复制此消息, 打开支付宝领红包6v3g3452zt 清溪宫在温禧皇贵妃死后便被整个封存了起来, 再不容外人进驻, 只留了几个老宫人, 日常在此地扫洒一番, 不是冷宫, 胜似冷宫。 不过大家都知道颍川王只要进宫便一定会来此处看看, 故而偷奸耍滑的倒也不多。 颍川王如今领着刑部右侍郎的衔, 将整个刑部布置的铁桶一般,其玉面阎罗之名响彻前朝后宫, 审起案子来手段极其险恶,没人真想去招这么一尊大佛。 不过云矩这次来清溪宫也只是走个过场, 卿家人住着的牵星楼与清溪宫背靠背, 云矩从清溪宫正门进去,后门溜出,直接叩开了牵星楼的小门。 她直言自己来拜访国师卿凌。 守门的小僮领他进来, 在偏室稍坐, 过了大概半炷香, 一名青衣道人走了进来。 一进门便满脸堆笑,鞠躬哈腰“对不住, 真是对不住, 叫王爷白跑这一趟了,师叔他老人家, 出门云游去了。” 云矩眉头一跳。 这离春祀也没几天了, 卿凌会挑这时候出门 云矩便也笑“巧不巧倒是无妨, 本王多跑这一趟也是无妨,不过这眼看着就要春祀了,国师若是不在,总是不好的,我知你们下面的也是难为,既然今日叫我碰上了,那不如这样,你们也别担心,我帮你们禀了父皇便是,他想必不会与你们发怒的。” 青衣道人脸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早知道颍川王不好糊弄,却没想到这么不好糊弄。 也是他倒霉,一群师兄师弟的,怎就恰他抽到了那个有字的签。 青衣道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连连摇头,嘴里哼哧哼哧地说不出话来,见云矩作势要走,更是急了。 不过云矩本也只是逗他玩罢了,卿凌躲在哪里,她也大概猜得到,直接掀帘子闯就是了,他以为他不想见自己自己便就真的见不到他了么,简直天真得可笑。 正在二人拉拉扯扯之时,一名素衣婢女进门来,解了青衣道人的窘迫处境。 看见来人,云矩不由一愣。 在牵星楼里用婢女的,可只有一人。 果不其然,那素衣婢女身子微福,向云矩行礼后,便不卑不亢地开了口“王爷,我们家小姐有请。” 云矩笑纳了这个邀请。 卿凌好逮,老实讲,卿芜人可不好见。 随素衣婢女一路行来,拐了几个弯,绕了几间屋,这才到了卿芜人所居的地方。 素衣婢女停在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站住了。 云矩推门而入。 偌大的一个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在地上铺了层厚厚的羊毛毯子外,再无其他家什,连卿凌一贯装神弄鬼的香炉画像也没有,就是独这么一间屋子。 屋子正中,跪坐着一名少女,说她是少女,倒不见得那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女,只是那女子身材纤细,个头不高,从身形上看,叫人觉得是个少女。 至于她的脸,除了那双并看不见什么东西的眼睛还算明亮,像个少女之外,细细看去,面上竟是早生了不少皱纹。 一头白发摇曳及地,是个十成十的未老先衰之相。 卿芜人的实际年纪,比云矩还小一两岁,如今遮了眼睛单看那一张脸,说她是云矩的奶奶都有人信。 云矩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也有样学样地跪坐下来,向着卿芜人的方向一稽首。 卿芜人抬起头,其实她抬不抬头都一样,她的眼睛,就纯粹是个摆设。 不过云矩来了,她还是挺开心的,起码她可以“看”到云矩。 云矩身负黄粱指,又得天子近身庇护,她身上的气,有一层很漂亮的光。 卿芜人最初,也就是被这层光吸引的。 卿芜人跌跌撞撞地摸向云矩的方向,用手比划着打招呼。 你来了。 云矩点点头,但又想到卿芜人又看不见,接着便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对方柔若无骨的手,伸出右手中指点了点,算作与她打了招呼。 卿芜人脸上便露出几分天真的笑容。 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云矩暗道失策了,刚才只顾着给卿凌一个教训,便装大尾巴狼来单独见了他的宝贝妹妹,可真的坐到这里,才发现二人根本无法交流。 往常好歹有卿凌在,兄妹二人总有一些别人不清楚的沟通技巧。 卿芜人是卿家这代冥观生的继承者,作为代价,她一生下来,便被剥夺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以及,开口说话的能力。 云矩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她们真的是因为幸运才得以继承了来自祖上的能力么真不是因为最倒霉 看看赵宁杨,再看看卿芜人,如果卿芜人没有一个可以与她无介沟通的双胞胎哥哥,如果赵宁杨当时没有遇到自己她们,只会比寻常人还要惨的多吧。 那我呢云矩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我得到的诅咒是什么呢被人掐死么好像有点太简单了啊 卿芜人动了动,抓起手边一支怪模怪样的笔,在白纸上歪歪曲曲地划道你,找,哥哥 然后推到云矩面前。 云矩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来卿芜人看不到。 云矩想了想,伸出右手中指,在卿芜人的手心点了两下。 卿芜人疑惑地“望”着云矩。 云矩便握着她的手,一起在白纸上划了一个“是”字。 卿芜人懂了。 然后云矩又伸出右手中指,在卿芜人手心点了三下,这次卿芜人很乖觉地抓好笔等着,云矩便又握着对方的手,在纸上划了一个“否”字。 希望卿凌教过她这两个字吧,云矩不抱希望地想。 卿芜人很开心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她就又“问”云矩你想找哥哥卜卦么 卜卦不会写,卿芜人直接画了个一盒蓍草。 不得不说,惟妙惟肖,很像。 云矩忍住笑,在她的手心点了两下。 卿芜人思考了一下,又问她很重要么很着急么 她画了一个心,在心上画了一个一盒蓍草,表示重要,又画了一个着急的表情,像是都挺像的,就是她画的表情透露着卿凌的样子,云矩差点以为对方在说卿凌急着去干嘛 好在卿芜人脸上疑问的表情很明显。 云矩想了想,先在她的手心点了两下,又点了三下。 卿芜人似乎有些迷茫,又似乎懂了。 安静片刻,她主动去摸云矩的脸。 摸完之后,她回过身去,扶着墙壁,淅淅索索地抠摸着什么。 云矩这才发现,这屋子虽然空荡,但并不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墙壁里满是暗格。 卿芜人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捧着一盒蓍草,开心地转过身来。 云矩完全愣住了,她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卿芜人感觉到了云矩的移动,似乎有些迷惑不解,想了想,她抓了笔,在白纸上歪歪曲曲地划道“我,卜卦,你。” 卜卦还是画了一盒蓍草。 云矩的脸色有些不好,伸出右手中指,重重地在对方手心点了三下。 卿芜人很不理解。 云矩看着对方纤弱的身子,枯槁的形容,心口仿佛梗了一块什么,半晌做不出反应。 卿家人都活不长。 但卿芜人肯定会是最短命的那个。 云矩心绪有些复杂。 卿芜人感觉到了云矩的低落,对方身上的那层光都暗淡了,她其实是个很柔软的人,想了想,没有再坚持,而是抓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两个小人,指了指其中一个,然后指了指云矩,然后又指了另一个,好奇地看着云矩。 她是在问赵宁杨怎么不在这里。 机会稍纵即逝,既然卿芜人没有坚持,云矩也不再纠结刚才那可能的一卦,见她问赵宁杨,云矩释然地笑了笑,握住卿芜人拿笔的手,冲着东边比划了一下,告诉她赵宁杨在皇后那里。 卿芜人脸上便无端地涌现出些忧心忡忡的味道,她指了指代表赵宁杨那个小人,画了个很难过的表情,想了想,又加了几滴眼泪,然后又指指自己,画了个担忧的表情。 说实话,虽然十分确定卿芜人确实什么也看不见,但云矩还真是很好奇对方是怎么把这些东西都画得那么传神的。 卿芜人的意思是赵姑娘有心事,不高兴,我很担心她。 云矩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她今天是来找卿凌应最后一卦的,结果卿凌没见到,却在卿芜人这里消磨了许久。 卿凌既然有心躲着她,那便算了,左右赵宁杨梦到的是冬天,她至少还有大半年好活,云矩苦中作乐地笑笑,打算起身告辞了。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诱惑,真叫卿芜人帮忙解卦。 那卿凌可得与她拼命了。 再说,真解出个好歹来,云矩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云矩点了点卿芜人的手心,摸了摸她的头,起身走了。 走到门口时,卿芜人才堪堪反应过来云矩的意思,她的神色有些怅然,惶急地做了个手势。 如果卿凌在的话,就能看懂,那意思是不用担心,你想要的,都会得到的。 可惜云矩并没有看见,不过纵她看见了,她也看不懂。 云矩身后,卿芜人解出这句话后,登时吐了一口血,捂住嘴,软软地倒了下去。 待卿芜人醒来,便见到自己哥哥暴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着“早知道那是个煞星,祸害,躲都躲不了,真是造孽” 卿芜人不高兴了,在心里与自己哥哥争辩哥哥自己半吊子功夫,解错了签,苦主找上门来,只得躲出去,羞不羞 卿凌拿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子没办法,只能苦笑着连连告饶“好姑娘,姑奶奶,那人身上怨气那么重,汇憎恶而生,我们离她远点好不好。” 卿芜人才不乐意呢,在心里默默回嘴我就喜欢她,她身上的光好漂亮的,像下雨后的天一样。 卿凌真不觉得满是怨气的红光有什么好看的。 再说了,我看到了。卿芜人得意洋洋地与哥哥沟通。 卿凌顿感不妙“你看到什么了” 青蛟得紫气而滋,已生六爪,化龙可期。 我在温姑娘身上看到了 云朔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非常生气地回“那是自然五哥,当年我走的时候,可是把她托付给你了” 云矩愣了愣,片刻后,撑着额头笑了出来“抱歉我以为,你是喜欢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