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带死神光环的男人[穿越]》 正文 1.第一章 无谷曾名清源谷,坐落于夏c吴两国边境,乃两国之间唯一商贸通道。 两旁枝繁叶茂的古树是山谷的图腾,庇佑着这条要道的繁荣。直到二十年前的某日,所有古树在一夜间全部枯萎,进谷的人畜也了无音讯,此后更未闻有后来者出入。 清源谷遂成了一处凶煞之地,后人将其更名为“无谷”。 行至无谷入口,朝谷中望去,两侧是通天峰上的苍松翠柏,青的靛青,绿的碧绿,错落相间。几株火红的丹枫点缀其上,仿佛两架圣手丹青绘成的屏风。 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青山脚下,约宽十丈的无谷入口显得渺小而无害。 凡人的嗡嗡的吵嚷声钻入耳朵,莫尘从坑中睁开眼,打量着怀中衣着款式与他相同的陌生人。那人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出容貌如何。 莫尘手指微动,拂过那人的面具,并未当着众人的面揭开。手指转而捏起那人衣领的一角放在指尖细细摩挲。他摩挲得极其缓慢,仿佛要将刚刚复苏的五感全集中在掌心,才能通过麻木的指尖感受到久违的触感。 莫尘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僵硬地转动脖子扫视神色各异的众人,深紫色的唇瓣紧紧抿着,漆黑的眼瞳仿佛能吸取人的灵魂。 突然出现在荒郊野岭,他虽生的面容精致,但死寂的眼神和不协调的动作将他带来的惊艳生生扭曲成了惊吓。他像极了刚从棺椁中爬出来的千年不腐的紫僵,周身清冽的气息非但不能使他洗清嫌疑,倒让他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莫尘试图弯曲诸如膝盖c手肘等大关节,似乎遇到了不小的困难。身上的泥土因为这些动作扑簌簌掉落。这个动作落在旁观者眼里就是一种进攻的信号。 一声尖锐的“紫僵”仿佛平地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人群中,一名衣着华贵的黄衣少女在众人的保护下后退。她娇俏的脸上露出一抹警惕与贪婪的神色,低声与身旁的侍卫吩咐了几句。 莫尘身上衣料乃是仙界特有,即便已被制成两件款式相似的普通衣袍,紫僵内丹与其相比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黄衣少女虽看似身份高贵,但其狭隘的眼光已暴露出她的地位。 十几名护卫朝着莫尘合围攻去。 这种简单的攻击在莫尘眼里简直漏洞百出。莫尘扫了眼伺机而动的其他人,坐在地上没动,呼吸的节奏也没有丝毫变化。 待第一轮攻势转瞬逼近,他抱着怀中人旋身避开,摇摇晃晃地起身朝着无谷的方向突围。 莫尘神识强大,收发自如,瞬息万里。几乎在黄衣少女生出恶意的同时,他就有所察觉。被人误认为“紫僵”未尝不是他有意放任的结果。 看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无谷,莫尘稍活动了下僵硬的脚腕,带着怀中昏迷的人毫不迟疑地冲了进去。 入口处是一些低矮错落的灌木,越发深入也越发死寂。毛茸茸的白色杂草铺洒在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上,映着从天边流泻而出的金色斜阳,好似一条金色柔软的毛毯。 终是不慎被绊倒,莫尘将怀中人甩在肩膀上,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才堪堪稳住身形。手掌被划出一道短而深的口子,立即向外渗出鲜血。 莫尘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到几乎毫无血色,因此每一道伤痕都更加显得触目惊心。 听着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莫尘甩了甩受伤的手,手掌立刻恢复原样。紧接着,他又面无表情地掰正错位的脚腕,他神色漠然,下手没有半分迟疑,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紫僵,最高等的僵尸,除了血液凝固和动作僵硬外与常人无异,传闻吞食其心脏可百毒不侵。 紫僵存活的年份越长,尸气越淡,吞食其心脏后的尸化的过程就越慢。属于略有瑕疵的解毒圣品,虽不至人人皆趋之若鹜,但也及为罕见。 莫尘从土坑中爬出,身体僵硬且只能重复着奔跑c跳跃的简单动作,所以才会被错认成紫僵,遭人觊觎和追杀。 无谷内寂静无声,漫山遍野的白绒草在轻轻摇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活物的踪迹。传闻中的大凶之地似乎开始向着入侵者伸出它的獠牙。 莫尘身后的追兵显然亦知晓此地的凶险,纷纷止住步伐。探查过地上的新鲜血迹,他们心中一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犹豫的神色。 他们此行务必要绝对保密。兹事体大,若前方只是个紫僵,他们不慎追丢也无妨,可若是个神智健全的活人,就必须追进谷内亲眼确认目标的死亡。 莫尘趁着这会儿功夫与追兵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路过一处怪石嶙峋的复杂地形,他渐渐放缓步伐。有如实质的视线缓缓从附近半人高的野草上逡巡而过,视线很快锁定在一处草丛深处,他毫不犹豫地抬腿压倒那片草丛。 其后果然露出一个隐藏极深的天然石洞。 弯腰将怀中昏迷的人塞进仅能容下一人的石洞中。瞥了眼重新赶上来的追兵,莫尘闪身躲进旁边的巨石堆,借助地形在追兵的围堵中闪躲腾移。 由于身体不协调,莫尘几次差点与人正面撞见都是靠着绝佳的应变能力才堪堪与追兵错开。 忽然,莫尘身形一顿,愣怔在原地。下一刻,几个追兵就穿过他的身体匆匆跑远。 莫尘沉默着纵身跃上半空,行动间的滞涩感完全消失。他虽恢复了身随意动,眼神里却透着说不尽的意兴阑珊。 莫尘曾在一个老人旁边待一个下午,安静地听完老人向旁人讲述精彩或不精彩的人生故事;下一瞬,他就能同一国皇帝一般俯视群臣,共同洞悉朝中人臣的复杂内心想法;下一刻,他又能扶摇直上九重天,在仙魔战场上缤纷暴虐的术法攻势中悠然漫步。 然而,近在咫尺的那些话c那些事c那些情都不是为他而生。在经历了被世界排斥的数百年,见识过三界生灵的兴衰浮沉,他万事收于眼,却万事不留心,颓废地度过迟迟朝夕,疲倦地等待沉沉安息。 直到某一天醒来,他突然拥有了身体,于是就有了夺路“逃亡”的那一幕。 好不容易盼来了身体,还未活动开时就消失了。也就是莫尘心性好,换做旁人估计早就要疯。 瞥见愈来愈多的追兵从乱石堆中走出,莫尘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他藏人地方。方才他不过是随意寻了一处隐蔽的藏身之所,并未替那人在洞口做任何遮掩。 追兵们四处搜查,几次恰巧错过那人藏身的洞穴,搜查无果,只得悻悻离去。 莫尘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目养神,没有多余动作。 一刻钟后,几道人影再次闪现,迅速在附近搜寻一遍,无果,遂按原路退去。 天色渐暗,他们不敢再逗留。他们方才那次是诈退,这次便是不得不离开。 莫尘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沿原路返回的众人,又淡淡地收回视线。他的眼里没有杀意,没有愤恨,亦没有放松,没有侥幸,似乎被人追杀都无法在他心底留下痕迹。 莫尘转头,目光再次落在藏人的地方,微微眯起眼。如此看来,这人倒是运气不错。 一团枯草在山风的托扶下穿过莫尘胸口的位置从他面前飞过。 莫尘盯着那团枯草皱眉抬手,手抬到一半,看着自己回复半透明的手掌,眸光一沉。刚想收回手,忽觉手指微滞,于是心念一转,手掌前伸,再用力下拍。 那团枯草竟真的改变了原本漂动的轨迹,突兀地没入草丛中。 莫尘当然没有错过眼前这这一幕。 他的偏头死死盯住让他手指实体化的那处位置,一点点,一点点,伸头过去,一种仿佛缓缓浸入水中的窒息感随之袭来。 这是人类的感觉! 这次,莫尘平静无波的脸上缓缓出现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莫尘翩然落地,下一刻,神色已恢复平静。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方向,感受着身体渐渐变得沉重c僵硬c不受控制,享受地眯起眼。他沿着那个方向望去,视线落在藏人的洞穴。 脸上挂着犹如面具一般浅薄的笑意,莫尘开始绕着那处洞穴慢慢踱步,身体也是忽明忽暗。试探着走完最后一步,他正好回到原点。 三丈,这是他估量出的一个距离。距离这人三丈之内,他便可转换身体的虚实。 莫尘踩着三丈的边界蹲下。明明可以用神识搜寻,却偏偏耐心地一寸寸拨开草丛找到那一团的枯草。神魂巻过,周围的草被全部震碎,独留那一团枯草安静躺在一堆粉末上。 “多谢。”他对那团枯草说。 站直身体,莫尘逆着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抬脚向着那人藏身的洞穴走去。天边褪去最后一抹嫣红,迅疾的山风贴地呼啸而过,发出尖锐的咆哮,吹起无数扭曲的阴影。 点点星光小心翼翼地从云层中透出,见证了无谷的真面目。 漫山遍地的野草褪去无害的外表,由远及近,逐渐化身无数条白色的蠕虫。它们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正疯狂搜寻着其他生物的血肉。 尖锐的白色石块被翻起来,露出底下一截截尚未被搅碎的森森白骨。之前绊倒莫尘的就是这些白骨。 空旷寂寥的无谷内,隐隐约约响起了惨叫声。 莫尘面不改色地将人从洞穴中抱出,安置在附近最高的一块巨石上。尚未被野草淹没的几处怪石虽然在璀璨的星光下张牙舞爪,却是为数不多的净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莫尘对幕天席地非常熟悉,无视旁边悉悉索索的响动,仰躺在巨石上闭目养神。 一条白色触角试探着靠近。 莫尘从巨石边缘掰下一块碎石随手一掷,黏腻的“噗嗤”声传来,触角被拦腰砸断,剩下的半截再不敢乱动,颤抖着缩了回去。 于是,莫尘周围的空地又扩大了一圈。 莫尘收回手,习惯性地进入半睡半醒间,他已有许久不曾真正入睡了。这次,许是受到实体化的影响,莫尘顺利地坠入了梦境深处。 ——————————————————— 晨光微露,一位老人推着小车,缓缓地走在清冷狭长的小巷里。 老人苍老且消瘦,脸颊两侧爬满严重的红血丝且一直向下延伸。脖子上有数不清的皱纹延伸在松弛的皮上,像极了山核桃树皮。 车上放有高盖绣柄长嘴大铜壶一个,上罩半旧灰棉套一个。 “油茶~麻花~~~”,老人操着方言高声吆喝着。 青石铺就的地上,两只麻雀闷头啄着地上的残羹冷炙,直到老人走近才扑楞着翅膀飞上墙头。 突然,墙头的麻雀们仿佛受到惊吓,纷纷跳进院子躲了起来。 接着,一名看上去十三岁出头的少年从小巷的另一头跑来。他浑身裹得像个球儿般,像一团闯进水墨画中的火焰,将清冷的氛围完全打破。 少年莫尘在老人身旁停下,一边扶着背后的背篓,一边冲老人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灿烂中透着三分傻气。 莫风转身扶壶把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油茶来,极有腔调地念到:“吃,先吃一口不要钱嘞。” 暖烘烘的热汤入了被风灌的冰凉的肚肠。少年莫尘呼出一口白气,跟着咧嘴念道:“不要钱嘞。” 莫风又从棉套下面摸出半个温热的渣饼塞进少年嘴里:“送你的,吃去吧,别碍事。” 少年咽了口口水,小心揣进怀里,朝老人弯腰道谢。 目送少年渐渐跑远,莫风双臂一个发力,脖子向前一抻,稳稳地推车离开。一声有腔调的吆喝徐徐落下,尾音处隐约跟着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丑八怪,快滚!” 孩子们一边撂狠话,一边冲少年脚边扔石子。恶毒的话语完全源自他们父母背地里的议论,只是孩子们此时用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少年莫尘抱头跳脚远远地躲开。 没过多久,他又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不知从哪里采来的野果子。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一高个儿男孩接过少年手里的果子。 他眼神一亮,刚要上前,孩子们却嬉笑着跑开。 少年莫尘呆呆地举着手,上面只残留一些红色的汁水和一个已经破了皮的果子。 他低头张嘴含住那颗仅剩的破果子,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微弯的眼眸中无悲无喜,似乎被孤立的人不是他一般。 孩子们换了地方重新聚在一起。一个叫雪儿的女孩扯了扯她哥哥的衣袖,小声在他耳边说:“大虎哥,咱今天带着那个傻子一起玩呗。” 大虎哥就是刚才接果子的那个孩子,因为长得虎头虎脑,所以被起了这么个小名。 他正蹲着拿沾了果汁的手搓雪,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你去把傻子找来,我们就跟他玩。” 雪儿在原地踟躇了一会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周围几个女娃。她急得小脸通红,在松软洁白的雪地上踱出许多杂乱的小脚印。 大虎哥继续低头搓雪。斜眼瞥见妹妹乱踩的脚丫,他随意捏出几个小雪球丢了出去,正好落在她的脚边。 雪儿看着散开的雪团,忽然眼前一亮。弯腰在乱糟糟的雪地上团起一颗小雪球,然后用力向远处的少年砸去。 少年莫尘看着冲他飞来却在半路就散了的雪球,咧开嘴笑了一下,朝她挥了挥手。雪儿也展颜一笑,又迅速团了几个更结实的雪球向少年砸去。 少年莫尘大步迎上,迅速蹲下团了个小雪球,匆忙之下,雪球刚出手就散成一片雪花。 “噗,哈哈,真笨。”少年莫尘这个举动令关注他的孩子们忍不住笑出了声,团了几个硬邦邦的雪球砸了出去。 少年莫尘被砸得有些疼。他愣了一下,没有吭声,手中一使劲儿,松散的雪团被捏出“嘎吱吱”的刺耳声响。 望着手心里那个看上去坚硬如冰的雪球,少年莫尘的眼睛锐利一瞬又很快被傻气遮掩。 将那个雪球抖落在地,他重新抓了一团洁白松软的雪,双手微微合拢。如此团出的雪球都十分松散,一碰就碎。 雪团飞舞,孩子之间的隔阂似乎因为失了准头的雪球而渐渐消散,之前的恶意孤立也似乎同满地泥泞一起,被纷扬的雪花遮掩。 雪霁初晴,冬日的暖阳给每个孩子的脸上镀了层金光,孩童的欢声笑语回荡在广阔的天地。 雪停了,孩子们也各自回家。欢笑声随风飘散,能留下的只有满地的脏污泥泞。少年莫尘与泥泞的雪地一起被人留了下来。 他搓了搓被冻红的小手,默默蹲下身缩进草丛里,捏出一个又一个像石子般坚硬的小雪球,整整齐齐排在身前,一遍又一遍地数着。 黄昏时分,两辆黑色的马车在几十名家丁的护卫下,由远及近,停在莫家村外的雪地里。 车上跳下一个身穿浅灰色夹袄的仆人。 他从车前下来,转身跨前一步,掀开车帘,迎出一个挺着肚腩的中年男人。 “我莫不富也算衣锦还乡了!”他撵起嘴角的胡须,哈哈一笑。 此人正是十年前离乡闯荡的富商莫不富。 莫不富原本叫莫富,后来觉得这个名和他的姓连起来不吉利,经高人指点在中间添了个“不”字。 许是真的转运成功。不久后,他在跑货中救下一名簪缨世家的公子,从此一步登天。他凭借着几次在大人物前露面的机会,勉强挤进吴国权贵的外围。 十年来,那位圈内公子早就忘了他这号人。他也识趣地不往人前凑。单凭着这份曾经的交情在圈外人面前狐假虎威,挣下好大一份家业。 数月前,莫不富从京城有名的风水先生口中听闻京城附近有一处灵穴宝地。谁家的祖坟落在那就能前途无量,还能造福子孙。 莫不富因十年前改名换命一事,对这些风水之事深信不疑,便动了迁坟的心思。 莫不富只在小时候跟着他家病鬼爹去他家祖坟上过香。后来老爹病死,他咬牙变卖家产,只身一人出村打拼。他那时身无分文,从没想过还有回来的一天。 莫家村穷乡僻壤,里面的人又都排外,莫不富不愿声张,就是不想招惹上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 旧地重游,莫不富想了许久才终于从记忆里扒拉出自家祖坟的大致方位。天不遂人愿。大雪封山,原先还算醒目的坟头都被掩盖在厚厚的积雪下。 仆人们带着工具上山。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忙了半天,扒拉出一堆枯枝碎石。一个个冻得鼻头泛红,累得眼冒金星。眼看着天色渐暗,只等着天黑收工。 莫不富打算干的事说得好听点是迁坟,说难听点就是要把自家祖辈的尸骨刨出来再换个地方埋。 这种事在外人看来总归是件不光彩的。天色愈暗,莫不富心中烦躁,却依旧摆出一副得体的姿势,在其他人的簇拥下掀开衣摆,坐在路边铺了熊皮的大石头上。 他这一坐,便瞧见草丛间蹲着的人影。 冷不丁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他脸上的肥肉不自觉抖动几下。察觉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他心中暗恼,面上却摆出一副和善面孔,朝少年莫尘招了招手。 少年莫尘歪头看向眼前的陌生人,瑟缩了一下,转身跑开。莫不富觉得这小孩出现得诡异,行为也甚是古怪,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身旁作道士打扮的中年人。 道士一双漆黑的眼眸从莫尘的背影上扫过,眸光深沉而专注。他撵起一缕发丝绕于指尖,低头掐算片刻,轻轻吐出两个字:“无碍。”声音平平淡淡,不带一丝烟火气。 道士名叫顾蒙,生的白皙周正,留着长须长髯。最特别的是浓眉下的那双黑若点漆的眸子,炯炯有神,深邃温柔,夺魂摄魄。 若非周身气质飘渺出尘,他看上去就不像是个正经道士,倒像是个风流的世家公子。 随手招来仆人,接过仆人递来的罗盘,顾蒙转身朝着身后的一座山丘走去。 顾蒙既能说动莫不富迁坟,定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我们暂且不论这份本事究竟是在风水上还是在蒙人上。 莫不富千里迢迢带他回到莫家村,顾蒙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莫不富见人走了,赶忙小跑跟上,一身肥肉随之颤动起来,晃得人眼晕。 顾蒙看过四周山水格局,缓缓开口:“陵谷变迁,山川改色,此局乾山乾向水朝前乾,乃回龙顾祖之相,必出大富大贵,然” 莫不富听到“大富大贵”四个字,还没来得及高兴,紧接着就听到了一个“然”,心里咯噔一下,忙追问:“顾大师,然怎样?” “回龙祖顾要翻身逆结,以收当面之逆朝水位佳,然积雪消融,汇聚水流,则此处来水直冲,主凶。” 听到“主凶”二字,莫不富脸上的肥肉惊得抖了一下,他瞪大眼睛,踹了脚身边仆人的屁股,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全给我上山去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顾蒙收起罗盘,慢条斯理地用丝绢擦拭着修长的手指,淡定的模样与周围格格不入:“你可是每年冬季总会遇见破财之灾?” 莫不富被顾蒙笃定的样子唬住。顺着顾蒙的话一想,顿觉许多事都能对上。于是迁坟的心思愈加急切。 此时,白雪皑皑的山间景致再也无法令人赏心悦目。他晃了晃肥硕的身子,跺着脚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回铺了虎皮的石头上。 没过一会儿,莫不富便似屁股上被扎了钉子,在虎皮上扭来扭去。 他摘下手套搓了搓手,又重新戴上,站起来笑眯眯踱到顾蒙身边,眼神闪烁:“顾大师啊,想必这里大体是块宝地,能不能改几处地势,去掉那劳什子主凶,如此就不必惊动祖宗了。” 顾蒙瞥了眼腆着张大脸凑过来的莫不富,轻笑出声,漆黑的眼眸里意味不明。 他此行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没必要再与这得寸进尺的胖子虚与委蛇。 莫不富心中莫名一凉,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又顿住。他眼珠一转,见周围的仆役都被他方才打发上山,眼中闪过一抹慌张,讪笑几声:“风水这些我不太懂,方才让道长见笑了。” 说完,他朝手心哈了口气,跑回铺了虎皮的石头上坐好,双腿加紧并拢,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干笑一声,解释道:“忽觉得有些疲累,道长无事便先回车内歇息吧。” 顾蒙并不诧异于这胖子的敏锐,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选择跟着这胖子走一趟。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将帘子挑开一条缝,扭头望着少年方才消失的方向。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随即,这个笑就被厚重的车帘遮挡。 晚饭后,月明星稀,少年莫尘被父亲拉进院子坐下。 院子里摆了一套半旧的桌椅,桌上有一小碟冒着热气的果馅。 莫青的神色是白日里很少见到的郑重,往往要沉吟片刻才慎重开口。可惜话中深意并不能被莫尘理解。 相比于那些话,他嘴上一翘一翘的小胡子,显然更能吸引少年的注意。 “啪”的一声脆响,莫青再次将伸向他胡子的小手打开,严肃地瞪着少年莫尘。 “你看那隔壁养蜂的那个老王腿放好了,不要乱动,”踢了下少年莫尘的腿,莫青干咳一声,“养蜂人常以他养活蜜蜂自居,仁者也常以养活了多少数量的人来自夸。等到蜜蜂濒临饿死,他们才用廉价的白糖水来救济蜜蜂的幼虫和蜂王,这并不是仁慈,而是为了来年可以继续偷窃蜂蜜。” “” “不是说老王是坏人咱家没钱买蜂蜜,快擦擦口水。你再看那隔壁老李家,莫尘,再伸手过来抓我胡子,我就要打你了啊。” “” “好,不说老李。哎,给我留两块,你小心噎着。你妈难得做一回果馅,我还没尝到呢。” “” “行,我不抢,你饿就全吃了。今天我就讲到这里,你把隔壁老张c老王c老吴的事情记熟了,明天抽查!” 少年莫尘悄悄抬眼看了看父亲,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展开纸包,一块渣饼露了出来。 莫青摸上那犹带温度的渣饼,眼中划过一丝酸涩。 他掰下一块塞进傻儿子嘴里,怒容渐渐敛去,化为深深的无奈:“蠢,东西捂久了会坏,你替我尝尝,我闻着就觉着坏了。” 少年莫尘低头认真嚼了嚼,疑惑地晃了晃脑袋,抬头却见父亲已经走了。 剩余的渣饼被放在盘子里,正散发着葱油的咸香味。 他拿起渣饼“嗷呜”一口咬下去,扭头看了看阿母,又低头瞅了瞅手中的饼,抬手在中间的位置比划了一下,才继续低头小口地啃起来。 少年莫尘神色恍惚地拿着半个饼,捏了捏皱巴巴的油纸,慢慢走进屋内。 一名身穿灰袄的女人上前温柔地脱掉他浸满寒气的棉袄,为他换上看上去更加破旧却温暖干燥的棉衣。 女人模糊的面容提醒着莫尘:这是一个梦。 母亲面容不清,盖因他已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 轻轻摘掉傻儿子头顶上的帽子,沈柔看着儿子已经消肿却仍通红一片的额角,眼里溢满了心疼。 少年莫尘晃了晃神,伸手抱住阿母的手臂,小声说:“阿母,不疼的,今天,很开心。” 沈柔伸出手臂将少年莫尘揽进怀里,用埋怨地目光瞟了一眼门外的莫青。见莫青神思不属,她气得一把将他推出门外,然后“砰”地一声关上屋门。 少年莫尘被阿母的动作吓了一跳,忙举起那块被他啃了一半的渣饼递了过去:“阿母吃,就不饿。” 沈柔看着被人用牙齿要出来的整整齐齐的半个饼,抿嘴笑了一下,又把饼推给少年莫尘:“尘儿吃得多,伤才好得快。” 少年莫尘点头,虽然他身体受伤后好得快,但他也特别容易饿,现在肚子还在咕咕叫。 “尘儿,以后咱不用去和其他孩子玩了。” “爹说,要合群。” “合什么合,下次别人要伤你,你就用最硬的雪球砸回去,你的伤好得再快,阿母也会心疼的,知道吗?” “好。”少年莫尘笑得眉眼弯弯,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屋内很黑,忽明忽灭的火光在火盆里艰难跳动。 几番催促都没能让儿子乖乖睡觉让沈柔更显疲惫。放下针线揉了揉眉心,他起身用手捂住了少年莫尘的眼睛。 指尖冰凉干燥的触感让人安心。少年莫尘纵然百般不愿,仍然听话地闭上眼。 莫尘沉寂的意识在梦境中挣扎起来,他 已隐约记起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 沈柔给傻儿子掖好被角,待他呼吸渐渐平稳,起身收起桌上散落的针线。 火盆里最后的一丁点橘黄色的火星熄灭,幽幽的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户洒了一地。 风,变了。危险的气息悄然而至。 沈柔的右手掌心中凭空出现了一把做工精致的乌金匕首。 她撕下一块床单裹起匕首放进少年莫尘的怀里:“尘儿,你若有机会醒来,便好好活下去,若是就这般睡过去也好。” 收敛眸底的不舍与忧心,沈柔身上转而溢出一股冷厉的气势。素手一甩,刚刚用来纳鞋底的长针穿破窗户激射而出。针头泛着银光,针后连着白线,犹如几条张开獠牙的细蛇。 几声暗器被打落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下一刻,沈柔已飞身前去院内与数名黑衣人缠斗起来。 刹那间,短兵相接。 几息之内,双方便已“乒乒乓乓”交手数十次。 对方有备而来,很快将人手一分为二,一半拖住沈柔,一半抽身在四周布下迷阵。 对方处心积虑地隐匿此处动静就是想要彻底截断他们母子二人的退路。 少年莫尘趴在窗户边,眼睛睁的大大的,将一切看在眼里。 沈柔出手愈发狠辣,脚步却愈发凌乱,她心知不能将傻儿子暴露在敌人的利刃之下,身体却已是强弓之没。 沈柔身体虚弱且势单力薄,她无法打断对方布阵,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她在等莫青回来。可惜,直到迷阵成型,她也没能等到。 黑衣人对沈柔的攻击路数非常熟悉。很快就毁了好几条莫母召唤出的蛊虫。 沈柔本就处处受到掣肘,又强行催动蛊虫,如今蛊虫接连被毁,她破败的身体也接连遭受反噬。 狼狈地踉跄了几步,咽下翻涌的血气,她勉强躲过身后袭来致命伤,肩膀却被利刃洞穿。 沈柔不愿受制于人,她咬紧后牙槽,伸手掰断插在肩膀上的利刃,双手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也只是微微皱眉。 若是莫青在此,兴许还能护着莫尘突出重围,现如今仅剩沈柔一人,除了死守到底,别无出路。 下一刻,沈柔的嘴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紫白色。 剑上有涂有专门克制她的剧毒,见血封喉。 沈柔晃了晃身子,无力地向前跪倒在地。双手使不上力气,就试图以额角撑地重新爬起。 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衫。 她动了动手指,似乎还想挣扎,却被接踵而至的利刃定在地上动弹不得。利刃穿透血肉刺入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明显。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沈柔不甘地向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血红的眼中漾起缱绻的波澜,最终化为一片失焦的死寂。 一个不起眼的黑点从她的瞳孔中爬出,跌落进血泊中。 这是沈柔在濒死时用全部心头血哺育出的特殊幻蛊。此蛊被唤作血蛊,宿主死后能自发守护宿主的至亲。旁人强行夺去不仅毫无用处,还会遭到蛊虫反噬。 为首的暗一背对沈柔站着,待身后动静平息,他提着的兵刃,目不斜视地走进房间。 屋内,床上,人和被子都不翼而飞。 一个结实的脏雪球突然砸向暗一的后脑勺。暗一双肩放松,双臂自然下垂,连手握兵刃的力度都不曾改变,只偏了偏脑袋。 雪球砸在对面的墙上,下一刻,他就转身锁定了袭击者的方位。 两双漆黑的眸子对在一起。 少年莫尘裹着被子缩在窗边,身前整齐摆放着几十个雪球。每一个几乎都被捏成了冰坨子,甚至还能看得见里面裹着的碎石子。 暗一扫过那些雪球,眼里尽是不耐和杀意,像在看一只不听话还乱跑的家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砰!”第二个雪球冲着暗一的正脸飞去,暗一没有躲闪,高挺的鼻子被砸出了血,探出舌尖舔了舔唇上的血,下一瞬,他掐住了少年莫尘的喉咙,平静的脸上隐隐露出兴奋。 莫尘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清醒,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暗一,并没有做任何无谓的挣扎,似乎即将窒息而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眯眼打量着莫尘的反应,暗一突然松开手,然后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周身诡谲的气场令整个房间都黑了一度。 少年莫尘跌落在地,神色恍惚,低头咳了几声。他抬眼看向突然疯了般发笑的暗一,悄悄摸上藏在袖中的匕首。 暗一将少年莫尘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前一刻他还捂着嘴笑得开怀,下一刻就出手点了少年莫尘的穴道。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取人性命,但这对少年莫尘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 暗一给了他足够的喘息时间,却在他酝酿的反击即将出手时,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 与人结下血仇再收手无疑会养虎为患,但暗一似乎并不在意,拎起瘦瘦小小的少年大大方方地向屋外走去。 少年莫尘的睫毛颤了颤,下一刻,莫尘的意识彻底苏醒。 一个黑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他的方向窜来。它一会儿靠近暗一,一会儿凑到莫尘身边,像在胡乱飞舞。 暗一眯起眼,伸出一根手指将那个犹疑徘徊的黑点弹飞出去,随手将无法动弹的莫尘丢在地上。 天空飘起薄雪,本该不会有任何感觉的莫尘却觉有一股寒气从心口的位置源源不断的涌出。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抽疼。这是他第一次在梦中感受到疼痛。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变成一个失去心脏的普通人类。 莫尘依旧卧倒在雪地上。 未经训练的年幼身体死死限制住他下意识的动作。冰雪混合着泥土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孔。 这种味道非常真实,仿佛打破了梦境与现实的隔阂,也仿佛打破了莫尘与世界的隔阂。 “暗一,时间不多,莫家拖不了太久,莫青很快就会回来。”一黑衣人上前委婉催促道。 “对啊,”暗一点头附和,随后漫不经心地问,“难道你们还留不住一个荒废练武十几年的废人吗?” 黑衣人没听出暗一口中“你们”二字暗含的排斥,遗憾地错过了唯一活命的机会。他低声反驳道:“可他毕竟是莫家要保下的三少爷,我们不便下手。” 暗一轻笑出声,点头冲那人缓缓道:“不如,你教教我该怎么做?” 那人瑟缩一下,稍稍后退一步,低头说:“请允许我们即刻动手。” 暗一抽出悬于腰间的利刃置于掌心,语气温柔道:“可我舍不得杀他,该怎么办呢?” 其余黑衣人面面相觑,没人接话。 “所以”暗一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他缓缓抬起头,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念道,“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游戏规则是一问一答!”暗一瞬移到一个黑衣人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眯起眼道,“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不想杀他,该怎么办呢?” “暗一!你这是公然违背主上的命令”来不及举剑格挡,这人的胸膛就被开了一个血洞,随着人的倒下,鲜血流了一地,像极了一朵绽放在雪地里的血花。 甩了甩手中兵刃上的血,暗一不悦地皱眉撇嘴,扭头冷冷吐出两个字:“聒噪!” 莫尘身体受困,无法动弹,温热的鲜血溅到眼中,眼前一片血红。 几乎是瞬移到另一个人面前,暗一捏着兵刃抵着对方的胸口:“你说,我该怎么办?” “呃”那人半天才憋出一个字。 兵刃穿透衣服和皮肉,直刺入心脏。第二朵血花绽开。 环顾四周,暗一毫无机制的目光令其他正悄悄后退的黑衣人一瞬间浑身僵硬。 他扬眉轻叹一声。声音犹在耳畔,几个跑得远的黑衣人就已纷纷倒下,每个人的胸口都被开了一个大大的血洞,数朵鲜红的血花在雪中怒放。 “你说,我该怎么办?”暗一瞬移到离他最近的一个黑衣人身前,继续伸出一根手指,如孩童般面露期待。 那人闭上眼,干脆利落地说:“想怎样就怎样!”下一刻,最后一朵血花缓缓绽开。 暗一犹如最公正的判官,严肃道:“回答错误!” 随手点燃四周的草木,他陶醉般深吸一口气,歪头凑到莫尘耳边,用吟唱般抑扬顿挫的语调轻声念道:“这是送与你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暗一站在院子正中。鲜血与烈火映红他的脸。“答案是——你们全都得死!”他的语气尤带着几分孩童赢得游戏后的愉悦,可眼角的笑意却并未触及眼底。 莫尘看着旁边阿母的尸体也爬上了火焰,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暗一,猩红的血顺着他的眼角滑下。 即便差点就要被窜起的火苗烧到,他的眼中也没有任何波动。莫尘自小体质特殊,恢复能力比常人强上一大截,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然而,仿佛早被人定下荒诞的剧本,当莫尘僵硬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意识却开始涣散。 意识到梦境即将结束,莫尘用手指在地上抠出了一个小雪球。“哗啦”——混了污血的暗红色雪粒撒在暗一黑色的外袍上。 多扔了一个脏雪球,这是莫尘做出的唯一不同于记忆中的动作。 暗一低头看了一眼,猛地抬手捂住嘴。愉悦的笑声伴随着身体的颤抖从指缝间断断续续地流泻出来。无需刻意露出凶狠的表情,凌厉的杀气就能从他的每个夸张的动作中四射而出。 莫尘完全陷入昏迷。他不知道的是,梦中的故事都仍在继续。 “找到了?”顾蒙不知何时穿过迷阵站在门口。 暗一抱起陷入昏迷的莫尘,轻哼一声。 顾蒙瞥见一地狼藉,见怪不怪道:“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暗一朝顾蒙微微颔首,抱起昏迷的莫尘与门边的顾蒙擦肩而过,门口停着一辆舒适的马车,驾车的仆人扯下脖子上的大围巾,露齿一笑。 “陆手加。” “在!” “把人送去幽林迷庄。” “放心吧,老大!” ——————————————————— 次日清晨,莫尘从梦中醒来,睁开眼转头正对上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闻人懿双手撑地坐起,揉了揉额角,不动声色地扫过对莫尘身上的衣服,眼中飞快划过一丝诧异。 莫尘的眼珠微动,迎上闻人懿的打量,眼中死气弥漫。 闻人懿不慌不忙道:“有人在二十年前在此布下迷阵。如今阵法即将失效,白日有一丝灵力护体就可强行闯阵。但受星辰之力的牵引,困阵在晚上会转化为杀阵。我们昨夜恰好宿于此阵生门,以自身的生气激发了生门的运转,因此杀阵并未被完全触发。” 闻人懿与莫尘对视片刻,轻笑一声,伸出手掌主动摘掉脸上面具,侧头拱手道:“在下闻人懿,方才初见如此精妙的阵法,一时耽于研究,唐突小友了。” 莫尘的脑中忽又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 ——————————————————— 一人端坐于石桌之后,周身笼罩层层白雾,挥袖变出一副玉质棋具,从白雾中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在细细把玩。 他停下手中动作,侧身支着脑袋,往莫尘的方向斜了一眼,薄唇微张,清润的嗓音与他忽然凑近的绝世容颜一起惑人心神:“在下闻人懿,今日偶有兴致,与君手谈一局,可好?” ————————————————————— “闻人懿。”莫尘默念一遍这个不常见的名字,百年漂泊,他早已有许多事记不清了。 莫尘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神色怔忪。 闻人懿动作自然地起身掸了掸没有丝毫褶皱的衣袍,问:“不知小友名讳?” 瞥见莫尘手上的小动作,他将目光移到远处群山之上,不经意地问:“小友清楚这是哪吗?” 莫尘回神,喉结微动,张了张嘴,慢慢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莫尘,无谷”沙哑含混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闻人懿从莫尘的发间拈起一根嫩绿的松针,平静发问:“看来你我方才陷入了点小麻烦。”他吹落松针,直视莫尘双眼:“你带我一路从谷外奔袭至此处?” 莫尘没有闪躲,盯着闻人懿骤然凑近的脸,没发现他想象中的易容痕迹。 忽而,闻人懿眉头一皱,后退一步撩起袖口。 他盯着手腕处的两道红色印记,思忖后喃喃道:“窥探术,一种传承天赋,被分为入门级c殿堂级c宗师级。入门级不日便会自行消散,消散前受术者的手腕会有一道红色印记。殿堂级必须辅助以特殊药物才能解除,解除前会在手腕处生出两道红色印记。宗师级除非施术者死亡,否则此生无解,手腕处终生留着三道红色印记。” 闻人懿看向莫尘,正色道:“我昏迷后被人下了殿堂级窥探术,现在那人正在不远处发动追踪。你之前可是遇见了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闻人懿放下袖口遮住手腕,转身一边查看周围的山势走势,一边岔开话题道:“出谷后,可有打算?” 莫尘视线追随着闻人懿,没有开口。 闻人懿不受影响,摊手一笑:“在下不才,正巧对此阵有所了解。请小友跟紧在下,一但移动,此地困阵便会开启。”说罢,他主动牵起闻人懿的衣袖。 相同款式的衣袖叠在一起。两人的指间一触即分。低头看着虚化的指尖重新变成实体,莫尘死寂的眸中渐渐覆上一层寒霜。 若有若无的杀气溢散开来,莫尘盯着闻人懿的后颈,并指为刀,仿佛随时会砍上去。 闻人懿抽动了一下嘴角,随后笑容不变,若无其事地松开莫尘的袖口。 他转头伸手指向一处:“你是从那边进谷?” 不待莫尘回答,他猛地回身击掌,伸出食指凌空点了点。 “那条路与此阵死脉完全重合,来时杀机已起,去时必将有来无回,”闻人懿摩挲着下巴,弯下腰,自下而上看向莫尘,眼神笃定而自信,“你当时是故意的!” 莫尘沉默不语,眼中一道寒芒转瞬即逝,在铺满白绒草的空谷中分外妖异。 闻人懿偏头等了半晌,见无事发生,扯开嘴角无声轻笑起来。 他伸手拍了拍莫尘的肩膀,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澄澈明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很合我的胃口。以后一起行走江湖,我们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莫尘没有躲开,也没有否认,盯着闻人懿温暖干净的眸子,指尖凝聚起的力道慢慢卸下。 他现在还不想动这个人。 空中若有若无的杀意终于消失。闻人懿快速缩回手,环顾四周,轻咳一声,回头又问了一遍:“你清楚这里是哪吗?” 莫尘打量着一脸严肃的闻人懿,抿嘴道:“无谷” 闻人懿闻言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在乎莫尘的回答。他蹲在草丛中拨弄了几番,起身拍拍手,回头严肃强调:“跟紧我,一但开始行动,此阵便无时无刻不在变换。” 说罢,闻人懿就避开了看上去很好走的大路,单手攀上旁边的几块巨石,在原地踩了三圈,又从石头上跃下。 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做得毫不犹豫。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是始终紧紧跟随的莫尘。 闻人懿扶着一块巨石站稳脚跟,又随意地问了一遍:“你知道这是哪吗?” 这是莫尘第三次被问同样的问题,他掀起眼皮盯住闻人懿,低声道:“无谷”这一次仍有些磕巴,不过已能连贯的说出来。 “你是哪里人?” “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我可以带你去啊。” “可还有什么牵挂的人?算了,大丈夫外出闯荡,不必婆婆妈妈的。” 闻人懿以一种不至于冷场的速度,不紧不慢地抛出一个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此时,无人能从他微笑的面孔下分辨出那些反复提起的话题是否属于故意为之。闻人懿面容平凡,声音却清清冷冷的,即便是故意东扯西扯,也不令人反感。 莫尘听多了,也不再搭话。 一路顺畅,二人用看似最寻常的方式平安穿过无谷,又以普通武者的速度向前连续疾驰十几里。 与此同时,无谷外。 “您有何发现?”郡主恭敬地看向从马车上走下的“女子”。 “女子”睁开空洞悠远的双眸,缓缓转过身。“她”的相貌比一国郡主还要美艳几分。气质更是高洁飘渺而不可捉摸。仅是随意一站就显出七分瑰姿艳逸三分仪静体闲。尤其那双眼眸总是弥漫着神秘的水雾,令人不禁沉沦其中。 “格局已乱,孤星聚首,祸福相依。天煞孤星,运道极强,厄运缠身,累及亲人。若难掌控,敬而远之,若可掌控,假人杀之。”声音仙气渺渺,似从九天悠悠传来,话里内容却极为冷陌。 黄衣郡主低头恭敬允诺,亲手写下一封密信交与她的贴身侍卫。那侍卫接到信后,快马加鞭赶回夏国皇城,传达前线的最新消息传。 “她”身着缀有金丝的白色凤尾裙,押发针上的红珍珠随着身体的转动在阳光的掩映下闪动着柔和的光泽。 回到马车上,“她”取出一个精美的香炉点上,在袅袅青烟遮掩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术法反噬令“她”痛得瞬间面如金纸。用素帕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她”侧倚在软榻上。染着丹蔻色的指甲深深抠进染上点点殷红的素帕里。“她”扬起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一道浅浅的疤痕在领口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这次,夏国皇室偷来的气运终于要被消耗殆尽了么?”“她”伸出精致的指甲轻轻拨动那道疤痕,隔着车帘遥遥望向夏国国都的方向。 车帘外响起清脆的女孩的声音:“师尊,小月儿能进来吗?” “进。” 小月儿在侍女的搀扶下掀开车帘爬上马车。 她眼上蒙有一条宽黑布,遮住了半张脸。她生的丹唇外朗,皓齿內鲜,端是个小美人胚子。 “爹,听说无谷另一头的吴国云城有一种凤霞红叶,每十年变红一次,我想去看”豆蔻少女攥着月华的宫装,苍白的脸上挂着娇憨的神情。 “不行。”低沉磁性的男声在车内响起。 “爹,我还没说完。” “等你何时无须蒙眼,你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月华用素帕捂住嘴,闷声咳了起来。 小月儿最见不得爹说这种话,就好像爹会随时抛下她似的。“爹,你是不是受伤了?”泪很快洇湿了蒙眼的黑布。尖尖的下巴旁,软软垂着几缕发丝。 即便伤心,她也记的要压低声音,不让车外的人察觉出异样。 “爹无事,等爹带着夏国军队穿过无谷,就为你采买一车凤霞红叶,”月华从马车的暗格里重新取了一块素帕,伸手摘下女儿眼上的黑布,“待你成年出嫁就可用这些凤霞红叶为你做一件最美的嫁衣!” “爹爹!”被摘下黑布的少女依旧紧紧闭着眼,并不知晓此刻的月华正面如金纸。眼角被人轻柔擦过,她扬起一个干净的笑容,眼睛弯弯的。 月华抿唇一笑,想拍拍女儿的头顶。他迟疑地伸出手,鲜红的指甲在空中划过一道低矮的弧线,最终还是慢慢收归袖中。 直到小月儿走下马车,月华都没有伸手。他顶替妻子的身份将小月儿抚养长大,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闻人懿与莫尘穿过一片杳无人烟的荒林,爬过一个山丘。地平线在一片闪闪发光的平原上展开。 在平原的尽头,映现出仿佛在沉睡中的巨大城池。破旧的城墙和高耸的瞭望台依稀可辨。 二人来到城墙下,沿着城墙向东又走了几百步,才找到城门。 青砖砌成的足有三丈高的拱形城门正上方嵌有石匾额,上书:云城。 城门两侧每隔三丈立有一位身披铠甲的卫兵。他们手握□□,神情肃穆,几乎一动不动,只有头巾的尖角在他们的头上像个小尾巴一样突突地跳着。 莫尘随手抓起路边的草木灰涂抹在脸上略作修饰,脸色憔悴不少,精致的面容不再引人注目。 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闻人懿是乐见其成的。他带着变丑的莫尘汇入游商的队伍中。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开始与商队中的几人称兄道弟,并成功引来了莫尘的侧目。 无谷封闭已久,云城已算不上吴国边境,故而云城的关卡其实形同虚设。守城士兵虽仍由精兵组编,但是城主仗着天高地远一心敛财,并不将守城一事放在心上。 闻人懿得知此事后,干脆拉着莫尘混在队伍里声称丢了路引,有队伍里的人作保,他又交了双倍的银子,便顺利入了城。 与城外荒凉肃杀的景色不同,城内是姹紫嫣红,喧嚣迭起。若非位置偏僻,必能成为繁华鼎盛之地。 拜别商队中的几个“好兄弟”,闻人懿拉着莫尘信步踏入附近最热闹的集市。 步入街边,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放眼望去,市列珠玑,胡盈罗绮。 路边的酒帆迎风招展。向酒馆内瞧一眼便能见一瘦小中年汉子格外与众不同 。 他生的短脖短腿,站着活赛一只脱了毛的猴子,正与同座的人聊得热火朝天。 说到激动处,他直接窜上凳子,敞开嗓门叫嚷开:“总没感觉的命是死命,想有感觉的命是狗命,总有感觉的命才是人命。” 周围人纷纷起哄道:“你是什么命啊?” “死狗,又在外面瞎吹!”一个四十岁左右头戴两只玉簪的丰饶妇人从人群中挤进来,揪着汉子的耳朵就往外走。 那瘦猴似的汉子歪斜着嘴,“嘶嘶”地抽着气,嘴里还不忘回人一句:“我家婆娘已经替我说了,我就是个死狗命!” 周围哄笑出声,不少人见有热闹,进去要了壶酒,仔细询问前因后果。闻人懿在门外停下脚步。 酒馆的老板一边笑呵呵地迎来送往,一边低声差使一个小伙计给瘦猴似的汉子送了块碎银。 那人接过钱,忙不迭地举手作揖,连声道谢,更像是耍完戏便要讨钱的猴儿。 猴儿得了钱,正得意,要领着妇人往外走。不料反被妇人揪了耳朵,只得“哎呦”地叫唤着,又惹来一片打趣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这位小哥怎么称呼?”闻人懿拦住瘦小男子塞了几块碎银,“我想向你打听点事儿。” 那瘦小男子掂了掂手中的分量,眼珠在深凹的眼眶中骨碌一转,立马拍着胸脯说:“您找我可就问对人了,这城里就没有我陈阿不知道的事儿。” 一旁的妇人推开那男子,扶了扶头上的玉簪,笑盈盈地上前问:“二位见着面生,想必是外来的,不知您要问些大事儿还是小事儿?” “今日有件小事儿。”闻人懿看向那妇人。 “俊哥儿瞅着就是赏心悦目,”那妇人掩唇轻笑,凑近了问,“俊哥儿今天要问什么?” “问路,问这城里最大的药铺怎么走。” 一旁的陈阿凑上来将两人隔开,怪里怪气地说:“沿着这条路一路走下去,到头左拐,见着第二个路口再左拐,遇见一个大柳树后右拐,沿河岸向西南方向走,酒楼对面就是同济药堂。” 那妇人瞥了一眼陈阿,抬手就拧住了他的耳朵。不顾陈阿怪声怪气的假嚎,她笑着对闻人懿说:“俊哥儿别听他胡说,若像那般走下来,便要绕城大半圈。你听我的,喏,掉头出了这条街,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就是。” 闻人懿客气地谢过那妇人,话音一转,又道:“来日若要问些大事儿,不知如何联系你们?” 那妇人眼珠一转,嗔怪道:“什么‘你’啊,‘我’啊,叫起来多生分。俊哥儿若要问大事,就去城南清河坊点杯花茶,叫声‘老板娘’,我会很快出来与你相会。” 闻人懿当即喊了一声“老板娘”,得了一声娇笑跟一声低哼。他神色如常,平凡的面容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 唢呐声和吆喝声由远及近。站在路中央的几人很快被涌入的人潮挤到路旁。 八个婆娘头裹红色头巾,身跨一个大竹篮,竹篮里铺满了红叶,抓一把朝天一撒,漫天红叶飞舞,美不胜收。 老板娘看向队伍中的那顶八人抬的精致红轿,目露惊叹,以手掩面:“不得了,这得要多少凤霞红叶啊,这赵家次子为了取王家千金可是下足了血本呢。可惜了赵家大公子,没爹疼没娘爱的,到现在婚事都没找落呢。” 陈阿弯腰在地上捡起一片巴掌大的红叶,笑嘻嘻地递到老板娘面前:“秋娘快摸一摸,沾沾喜气。” 秋娘嫌弃地斜了一眼陈阿,没伸手去接,扭过头不去看他。 “别人用过的东西,你也好意思往我眼前递!”秋娘伸出一根指头戳了下陈阿的脑门。 陈阿配合地来了个倒仰。 闻人懿在此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秋娘笑呵呵地向闻人懿解释:“俊哥儿怕是不知,这凤霞红叶十年一见,十分稀少。我们这儿有个规矩。凤霞红叶直接关乎新娘的颜面。谁出嫁时用的红叶多c颜色好,就说明夫家对新娘的重视。要我说,不过是在外人前挣个面子,关起门来,谁知道过成什么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闻人懿颔首恭维:“老板娘见多识广。” 迎亲的队伍带来一阵骚乱,街上人头攒动。 身套灰色马甲的瘦高青年倚着一根门柱子。他嘴里叼着一截草杆,手里把玩着一片红叶。扔掉红叶,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瞧了眼闻人懿腰间的钱袋。 他扭身蹭过人群外围,仿佛被人群里的谁推了一把,上半身向前倾斜,下半身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才卸下力道。半弓着腰回头骂了一句,嘴里碎碎叨叨地重新站了回去。 得意地吐掉嘴里的一截草杆,瞥见闻人懿腰间的钱袋,他立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一摸自己怀中,果然空空如也。 灰马甲是个蒸不烂c煮不熟c锤不扁c炒不爆c响当当一粒铜豌豆。邻里见了他都要骂一声“混账”。他不以此为耻,倒以此为荣,愈发无赖厚皮c心狠手黑。 灰马甲偷钱不成,灵机一动,几步追上二人,“噗通”一声跪倒在闻人懿脚边。他耍赖般地高声喊道:“高人,求您收我为徒。”手上却不甘心地往闻人懿腰间的钱袋伸去。 眼见周围人有围过来看热闹的趋势,闻人懿向老板娘告辞,收起常挂在嘴边的浅笑,抬手在灰马甲身上点了两下,带着莫尘转身离去。 灰马甲这一跪依旧什么东西都没摸走,倒是从闻人懿的衣料上摸出了一些门道。见闻人懿完全不搭腔,他想爬起来追上去,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腿不听使唤,想要开口讨饶,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灰马甲这才开始真正着急起来,暗道一声“糟”。他迅速摆出悔恨万分的表情,朝着闻人懿离去的方向磕起响头。灰马甲就是靠着脸皮厚混到今日,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对他毫无影响。 “阿飞?”一阵刺鼻的香风袭来,人群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 灰马甲立刻僵住身形,脖子一点点向后转,宛如铜豌豆从里面咔咔裂开一道口。 他朝那头戴斗笠的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子呲牙一笑。此时的他再也顾不得磕头,只想着尽快离开。他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扑腾着,连滚带爬龇牙咧嘴地推开人群往外跑,惹来一串的怒骂,连双腿已然恢复都没有注意到。 灰马甲熟门熟路的滚进了平安街一间破土房,迅速关上破败的木门。 房门口蹲着一条癞皮狗,它没拦人,也没进屋。 这狗腿细肚瘪,脑袋不小,就是长得太 丑。生的白底黄花,花也没个样,像烂泥点子,东一块西一块,脑袋上有一大块黑斑,黑得看不见左眼,只一口锋利的白牙长得整整齐齐,像能直接在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它身上有股子凶劲,按理说能成为下一代狗王。可惜它从小就被生它的母狗嫌弃,总共没喝过几次狗奶。幼时就比其他小狗虚弱一大截,长大后能出去抢食了也没能找补回来,还落下一身的病痛。 灰马甲也嫌它丑,有时手边有什么就胡乱喂什么。这一喂,就赶不走了。 后来,灰马甲见它能把怕狗的人吓走,把不怕狗的人恶心走,勉强认可了它这份看家的本事,平日里偷些酒楼的剩菜剩饭喂给它,算是允许它留下。 这条丑狗也是争气,没事就支着耳朵绕着灰马甲的房子转悠,帮着灰马甲按住不少恶意靠近的人。灰马甲养了条丑狗,从此终日做贼却不怕遭贼惦记,还能安心住在墙瓦完整的小土房,羡煞了旁人。 平安街里没有几个像样的房子,概因有条件修缮的人都不会把钱用在这儿。因为他们知道,一但修得好看些,准有眼红的人会悄没声地前来破坏,顺便摸走一砖半瓦。 灰马甲这条争气的狗在平安街只有一条,别人都羡慕不来。 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灰马甲噌的一下从地上弹起,大步跑到窗边,用力摇响挂墙上的铃铛。与此同时,附近听到铃铛声的人也以最快的速度寻找到附近的铃铛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此起彼伏的铃铛声依靠这种方式从街头迅速传到街尾。 忽然,地面涌起了诡异的波澜。细看之下,竟是让人头皮发麻。 原来,不是地面有异动,而是有数十张脸同时从平安街各处的阴影中冒出。这些脸或男或女或老,没有孩子,面貌大体上一样,死灰的肤色,干枯的嘴唇,呈现不同程度深陷的脸颊。 他们住在自己动手挖的地洞里。地洞大小不等,为了挡风,这些地洞的口都很小,人要四肢蜷缩着才能拱进去,进去后坐着刚能仰起脸。 这种地洞有个名字,叫“葬人洞”。一个人钻进去,好几天没爬出来,就是命不硬,死在里面了。旁人闻到尸体腐烂的味道,直接把洞口封住,连挖坑的功夫都省去了。 人在葬人洞里呆着多半不舒服。但如果露宿街头,他们在数九严寒中很可能根本熬不过一晚。说来也怪,在洞里待得越久,越不容易死去,所以这种穴居的传统便延续了下来。 云城人平日提起平安街会说一句“风水不好”,他们不知道平安街又叫暗街。住在“葬人洞”里的人才是真正的暗街人。 铃声传遍整条暗街后戛然而止,不多 时,一辆外地运酒的马车在有心人的故意诱导下,缓缓驶入了暗街。 街上铺路的石头四处支棱着,车轮碾过,发出“嘎吱吱”的声音,车板被石头硌得上下颠簸,木桶里的酒水随之发出“咣当当c咣当当”的撞击声。 数十双眼睛死死盯住装酒的车。 车轮继续向前滚动,压上了一块斜斜支棱着的石头,车身倾斜起来。早就被人做了手脚的麻绳在坚持到暗街中央的位置时,终于不堪重负地自行崩裂。酒桶一轱辘滚下来,像山核桃皮似的四分五裂。 数十双眼睛死死盯住地上的酒。 驾车的小刘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打了个激灵,赶忙下车查看。 酒桶全碎,酒全部被污染,地上一片狼藉,根本无法收拾。一通哀叹之后,他哭丧着脸驾着空车离开。 数十双眼睛迸射出垂涎的光芒。 等候许久的暗街人迫不及待地沿着最短路线扑向出事地点。 有些人趴在地上用破陶片当勺子,连泥 带酒往嘴里送;有些人解下头巾浸在石头拦出的酒坑里,又把头巾往嘴里拧;有些人讲究些,则专门收集酒桶内壁浸透了酒的烂碎片,慢慢放在嘴里嚼着。 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不仅酒被清除一净,也连带清除许多烂泥。 舔干净最后一点酒渣,暗街人又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很快,地面恢复平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驾车的小刘垂头刚走进酒楼,就被大堂里的伙计拽到后院。伙计说不能打扰贵客,他自然不信,贵客都在二楼厢房,哪会同其他糙汉子一起挤在大堂里吃饭? 小刘待伙计离开就往前厅走去,走到半路刚好撞上了酒楼的掌柜。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遭了掌柜一顿训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厅里的夏侯老爷要点我们这里所有的菜,一两银子一道,一两银子一道啊,你还瞎晃什么,你不是在别的酒楼打过杂吗,去后厨给我帮忙去!” 小刘没有动,娃娃脸上写满了为难,他眼神躲闪,小声道:“掌柜的,今天绑桶的麻绳断了,酒都给您洒了,您看” 掌柜一拍小刘的背,没好气道:“这点小事还磨磨唧唧半天。不过是乡下人酿的酒,五两银子能收一车,你要是能让贵客吃得开心,我不但不罚你,还会重重有赏!” 小刘闻顺着掌柜的力道一路向前小跑。进厨房之前不忘竖起一根大拇指,奉承一句:“掌柜的,这酒您平日可是卖的一两银子一壶啊,肯定赚了不少吧!” 掌柜也不管小刘有没有听到,得意地轻哼一声:“那是,爷的手段你可是学不来的!” 说完,他缓缓背过身甩了甩手。低头看到泛红的手掌,他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口:“呸,这背上是绑了铁板啊,一巴掌下去,他倒没事,我手红了。” 一名身材魁梧的店小二急匆匆跑过来。他与小刘对视一眼,视线一触即分,随后弯腰附到掌柜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掌柜的顾不上手疼,眉毛一竖,带着人就往后厨赶。居然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来挖人,真是胆子肥了,忘记了他张三爷的厉害! “瞧瞧敢挖我张三爷墙角的孙子在哪啊?”掌柜的几步踏进厨房,人未到声先至。 以他平日圆滑的性子,能在见到人前就说出这种夹枪带棒的话已算是被气狠了。 走进厨房,掌柜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却并未发现生面孔。甚至因为厨房里的声音太嘈杂,掌柜的刚才那句气势十足的问话都没能引起里面人的注意。 他拉过店小二刚要问话,旁边的锅里突然“噌”的一下升腾起一尺高的火焰,紧接着是水入油锅的“刺啦”声。 掌柜被噎住,拽着店小二出了厨房,呼出一口气:“说吧,怎么回事?” 店小二被熏了眼睛,使劲眨巴着眼,大声解释道:“掌柜的,我刚才进厨房端菜的时候确实看到有人在厨房挖人来着” 张三爷被他眼泪汪汪的样子恶心到,别开脸不耐地打断道:“他想挖谁?” “黄宝田。” “那就去把黄宝田给我叫来。”掌柜没好气道。 店小二揉着眼睛冲进了烟熏火燎的厨房。八尺的大高个拉住中等身材的黄宝田,黄宝田抱着锅不肯撒手,他就连人带锅一起单手拎了出来,像极了老鹰抓小鸡。 张三爷的看着被热气顶起锅盖的大砂锅,又看了眼身材魁梧其貌不扬的店小二。 店小二立马松开黄宝田,揉着眼睛,憨憨地问:“掌柜的,我脸上有东西吗?” 张三爷偏头看向黄宝田:“黄师傅,听说有人要挖你?” 黄宝田稳稳端着怀里的锅,点头:“对,不过我拒绝了。” “为什么?” “他打扰我做菜。” “我也打扰你做菜了。” “那我换个理由。” “嗯?” “这里待惯了,我懒得换地儿。” “好,你回去吧” 黄宝田在店掌柜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端着锅重新淡定地回到灶台前。 一旁,被抓来凑数的小刘正用铲子来回扒拉着菜叶子。由于用力过猛,一片菜叶飞出了锅外。小刘想捡起来丢回锅里继续炒,手腕在半路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捉住。 “我来。”黄宝田说。 小刘当即就不乐意了:“你别坏我好事,这可就指望着道菜将功赎过呢!” 黄宝田指了指自己炖得差不多的佛跳墙,“这个归你,等青菜炒完就可一起上桌。” 小刘立刻丢下铲子,笑眯眯道:“那敢情好!佛跳墙可是大菜,比我这小炒值钱多了。” 黄宝田捡起铲子,用布擦干净,低头开始炒菜。 小刘无聊地守着一锅即将出炉的佛跳墙。等黄宝田将炒菜盛出装盘,他才凑上去说:“你很有天赋,要不要加入我们?服用了圣药,你会变得身手敏捷,力大无穷。只需付出很小的代价,很多高难度的菜都可以轻易完成哦。” 说实话,要不是厨房的环境太糟糕,这一幕更像是邪教蛊惑入会的现场。 听完最后一句,黄宝田动作一顿,继续把菜装盘,淡淡道:“佛跳墙好了。还有,如果你能证明你说的话,我同意。” 小刘看着被黄宝田炒过就变得晶莹剔透的菜,咽了咽口水,严肃道:“当然可以。” 张三爷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家贼难防。他的厨子转眼就要跟着他的小伙计跑了。 酒楼里忙得热火朝天,酒楼外,商贩的吆喝声c客人的吵嚷声c孩童的笑闹声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充斥着繁华的街头巷尾。 闻人懿和莫尘对此都不感兴趣,二人直奔同济药堂。 同济药堂不愧为云城最大的药堂,处处透着一股子细致周到。 二人一进门,就有小学徒将人引到旁边,从后院端来一个铜盆,盆里盛着半盆温水,盆边搭有一块雪白毛巾。小学徒恭恭敬敬退到一边,等客人净手完毕,才将人引向抓药先生。 抓药先生年纪不大,白胖的脸上续了胡须,一双手洗的干干净净撑在台柜上,身体站得笔直,见有来人便微微前倾,两手各伸出三根手指撑在柜台上,拇指c食指c中指支成了两个三角,显得矜持而讲究。 “没有药方,我报一遍药名和用量,可能替我抓齐一副?”闻人懿的视线扫过嵌满一整面墙的药柜。 听闻没有药方,抓药先生有些诧异,出口的话却未说满:“我且试试。” 闻人懿挑眉:“沉香一钱,麝香c白檀香c青木香各两钱,零陵香c白芷c甘松香各三钱,细辛c川芎c白豆蔻各四钱,磨成粉拌匀,外加一整块龙延香单独用三层黄纸包好。” 香料多半是没有药性冲突的,也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于是抓药先生沉思片刻就笑眯眯点头应下。 他转身从药柜里刷刷刷抽出十个药匣子。白而干燥的胖手轻轻一捻就估摸出大概的重量,最后称出来竟是分毫不差。 抓药先生将药交给旁边的学徒磨成粉,才从身旁的小药盒里取出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龙涎香。 他干笑道:“本店就剩这么一块龙涎香,是前阵子夏侯府老管家特意来定的,新货三天后就能送到,您可介意再等一阵子?” 闻人懿见他将东西拿出来又放回去,明白了他的意思:“多少钱?我出双倍。” 抓药先生一手搭上装有龙涎香的那个盒子,一对八字眉耷拉着,小眼睛被肉挤成一条缝,他干巴巴道:“夏侯府在云城家大业大,小店实在得罪不起。” “我也是家大业大,现在”说着,闻人懿在桌上放了一颗拇指大小的金珠,“能卖了吗?” 学徒端着磨好的药粉走来,乍一见到这么大一颗金珠,手猛地一抖。 抓药先生眼见着药粉要撒,忙伸手扶了一把,顺势三两下扯过三张黄纸包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纸包。 将纸包和那块龙涎香一起递给闻人懿,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因着不愿意得罪人,他嘴上还不住解释道:“我这不是难为您,在云城,夏侯府预定的东西真不是一般人能买的。” 闻人懿接过东西,似笑非笑地说:“夏侯府预订的东西你都敢卖,我为何不敢买呢?” “我这确实担着风险哩!”抓药先生白面揪出似的尖鼻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面前这位爷也不是好惹的主。 闻人懿和莫尘前脚刚离开药堂,后脚就有人进来,照例被学徒引到旁边洗手。 抓药先生见到来人,心凉了半截,汗水不受控制般从鼻头c额头上钻出。 夏侯府的赵大管家说好了三天后来取龙涎香,他才敢将东西提前卖出去,如今赵大管家提前来取,他恐怕不好交代。 匆匆扯过一条白毛巾蘸了蘸脸上的汗,他满脸堆笑,探头小声说:“赵大管家,这最后的一块上品龙延香刚刚被人全部买走,我们现在没货,您要不移驾去隔壁的百草堂看看?” “少来这套,”老管家净手后不紧不慢地拿起干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渍,“你没说这是我们夏侯府订下的东西?” 抓药先生眼珠一转,立刻斩钉截铁道:“当然哩!可他根本没把咱们夏侯府放在眼里,还说他家什么大什么的,小的可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家大业大?”老管家心头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他盯着抓药先生,几步走到柜台前,追问道:“你可记得那人有何特征,往哪个方向去了?” 夏侯府的赵大管家平日里一向温和,但谁要是落了夏侯府的面子,他骨子里的痞气就蹭蹭往外冒。 “记得,记得,是一个带着个孩子的青年。身穿青色的衣裳,相貌普通,陌生面孔。他们与您前后脚,出门就进了对面酒楼!” 直到送走夏侯府的老管家,抓药先生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拿起一条白毛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嘴上忙不迭地喊着,“赵大管家,您慢走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老管家嘱咐候在外面的小厮回府叫人,自己先去对面的酒楼一探究竟。 刚进酒楼,老管家就惊得睁大了眼。 他家老爷正破天荒地坐在大堂里与一青年把酒言欢。 青年身穿青色衣裳,是个陌生面孔。青年身边坐着个半大小子,正忙着低头吃菜。那小子似是饿得狠了,吃相却很好看,每一次大口咀嚼都十分专注,令人跟着食欲大开。 老管家向酒馆老板问了情况,顾忌着老爷难得的兴致,只得在门口寻了个座位候着。此时,老管家若是再坐近些,听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想必会更加大吃一惊。 传闻中目下无尘的夏侯老爷在与人闲聊时竟然三句不离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 “哈哈,人生难得一知己,我与闻人真是相见恨晚,”夏侯尚饮下杯中佳酿,笑着看了一眼莫尘问道,“小友学富五车,不知你身边这孩子可请了先生教书?” 闻人懿面上不动声色,谎话张嘴就来:“家弟自幼随我游历四方,跟在我身边读书习字,不曾请过先生。” 夏侯尚见二人穿着同款衣裳,对闻人懿自称兄长的说辞多信了几分。 心里有了谱,他便不赞同地皱眉道:“虽古人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未经几年正规教习,恐于细节仍有疏漏。夏侯在此地略有薄名,应能请动附近名士。小友不若在此地定居,这孩子能拜名士为师,对积攒士族声望大有裨益。” 闻人懿嘴角噙着一抹恭敬又疏离地笑,拱手道:“承蒙厚爱,家弟内向,不喜接触外人,亦不想成为名士。” 夏侯尚听出拒绝之意,也不勉强,话题一转,道:“不知可否邀请尔等来府中小住几日?” 闻人懿侧头为难地看了一眼莫尘,“幼弟自幼孤僻,恐入府后扫了夏侯雅兴。” 说罢,闻人懿笑着站起来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端起酒杯:“家弟从未与我分开,我亦不放心他独处,入府之事多有不便,只能在此自罚三杯以表歉意。” 夏侯尚听完,面露不虞,抬手止住闻人懿端起酒杯的动作:“大言炎炎,小言詹詹。这孩子自幼便知晓谨言慎行,可见心中自有沟壑,能在你我交谈时面不改色,足可见其心志坚定,不为外物所动,闻人莫再妄议,恐伤及慧根。” 闻人懿顺手放下酒杯,但笑不语。这酒楼里的劣质酒对他来说着实难以入口,他原就没打算去喝。 莫尘继续低头吃菜,他吃得心无旁骛,吃得淡定从容,若说就此便能看出是个有慧根的人,那是纯属胡说了。 夏侯尚摩挲着手里的酒杯,偏头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扬声道:“闻人初到此地,如今天色不早,想必尚未寻得歇脚之处,不妨今日在府中休整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闻人懿望见夏侯尚眼中的不容拒绝,瞥了眼还再埋头吃菜的莫尘,目光微顿,无奈勾唇,放下酒杯道:“既然盛情难却,那我等就却之不恭了。” 夏侯尚豪迈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绣有繁复织纹的锦袍随着他的动作流泻出银月般的华光,他朗声道:“闻弦歌而知雅意,有此知己,实为幸事。” 夏侯府的老管家最会看人眼色,见二人冷了场,终于得这岔儿,附耳上前对夏侯尚说了买香料的前因后果。夏侯尚听后略一挑眉,侧头哈哈一笑道:“闻人老弟,你我果真有缘。” 闻人懿自然听到了老管家的说辞,眼见夏侯尚主动递出台阶,便也跟着轻笑起来。他垂眸摩挲着手上的龙涎香,嘴角扬起一抹完美的弧度:“知己难投,若夏侯兄不嫌弃,这块龙涎香在我这暂存一日,一日后将其整块转赠与夏侯兄。” 夹起桌上最后一口菜放进口中,莫尘慢慢抬起头,腮帮一股一股慢慢咀嚼着。 同桌的两人前一刻还在针锋相对,此刻却默契地言笑晏晏。莫尘的眼神迷茫了一瞬,先是转头看向闻人懿,又把视线移向了丰神俊朗,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的夏侯尚。 虽然夏侯尚从头至尾没有同莫尘直接接触,但是闻人懿和莫尘皆对夏侯尚的目标心知肚明。 夏侯尚就是冲着莫尘来的。 即便莫尘进门后除了埋头苦吃,完全没有多余动作,夏侯尚还是自他们进门入座后就开始暗中关注莫尘的一举一动。看样子提前得知消息,有备而来。 正在欣赏莫尘的吃相,忽然对上莫尘看过来的视线,夏侯尚清了清嗓子:“我府上食物比这酒楼里的精致许多,不若跟我回去尝尝?” 莫尘用眼神制止了闻人懿的欲要开口拒绝的动作。他抬手擦了擦嘴,在众目睽睽下,淡定地牵起夏侯尚的衣袖。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油腻腻的手指上。 莫尘站起来直视夏侯尚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走,吧。” 夏侯尚被莫尘空洞的眼神刺了一下。 感受着袖口拉扯的力道,夏侯尚先是楞住,随即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在他偏头时,眼里闪过粼粼水光。 这时,一阵嘈杂声响起,夏侯府的小厮领着十几个彪形大汉气势汹汹赶到酒楼门口。 坐在门口的老管家瞧见了,连忙向他们使眼色。那个小厮是个激灵人,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连蒙带骗生拉硬拽地将人都赶到一边。 莫尘没有关注门外的热闹,反而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 夏侯尚原本正蹙着眉看向门外,见莫尘回头,便也跟着回头扫过酒楼大厅。他没发现异常,便开口问:“出了何事?” 酒楼内柜台后的小刘立刻缩回脑袋,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 “无事。”莫尘的视线停在小刘方才所在的位置。他对夏侯尚微微摇头,率先抬脚往外走去。 见到自家老爷从酒楼里出来,十几个缩在墙边的夏侯府家丁立马两眼放光。在接收到夏侯尚瞪视后,又不敢靠近。 于是,街上出现了一出奇景。 十几个壮汉自觉昂首阔步在前面开路,云城的三教九流见了都纷纷避让,不敢靠近夏侯尚一行人半步。 闻人懿瞥了眼慢吞吞跟在后面的老管家,伸出手掌轻拍脑门,歪头笑着说:“莫非贵府惯是如此架势?” 听了这话,夏侯尚周身的气势更冷了。 走在前面的大汉同时缩了缩脖子。他们都是夏侯尚带出来的兵,最怕将军有怒气却不当场发作。这很可能是将军打算秋后算账。 老管家摸摸鼻子上前几步,向闻人懿和莫尘抱拳行礼,低声解释道:“老爷低调夏侯府绝非如此!” 夏侯尚能成为一代战神,凭借的不仅是他的心智c武功c谋略,还有他的直觉。 他曾一度痛恨他的直觉。他的直觉曾经让他无数次在战场中化险为夷,在朝堂中明哲保身,却没能在关键时刻保住妻儿性命。 当初他只找到妻子的尸体,心中便总有一份侥幸,直到他费尽心血都没找到失踪的儿子,才不得不重新寄希望于直觉。 十年来,他的直觉似乎随着当初的厌弃而彻底消失。恰逢遭遇诬陷排挤,他便没有任何抵抗地到云城定居。然而,直到昨夜,他的直觉竟然回归了。 起初还有些陌生,随后便是不可置信的狂喜。 他压住沸腾的心绪,次日一早就顺着直觉的指引去了云城酒楼最显眼的位置。 后来,他果然盼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那少年的眉眼像他的妻子,吃饭时讨喜的样子像他。 老管家叹了口气,老爷回府后又把自己关进房里。他看着紧闭的房门,手上没有丝毫迟疑。“嘟嘟嘟”,突兀地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许久,屋内传来夏侯尚低沉的声音:“进。” 老管家应了声,躬身推门小步上前,低声说:“两位公子已在厢房安置妥当。”他停顿一下,说:“那位小公子想要见您。” 夏侯尚倏地站起,面上一扫颓唐之色:“快,前面带路。” ————————————————————— 夏侯尚来到莫尘暂住的别院。他坐下后,率先打破屋内的沉闷:“还未请教,你可有表字?” 莫尘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未曾取过,我,姓莫,单名,一个尘。” 夏侯尚目光灼灼地看向闻人懿:“闻人小友,你与辰儿是兄弟,为何姓氏并不相同?” 闻人懿随意笑了笑,并未多言:“夏侯兄,在下未曾听闻家中长辈提及此事,故而亦是不知。” 夏侯尚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原姓莫,我儿出生后随我姓莫,名辰。我本是吴国江东隐世家族的族人,因不能泄露本家秘密,因此对外化名夏侯尚。” 他双手握拳,郑重地看着莫尘道:“我夏侯尚的孩儿自当手可摘星辰!” 夏侯尚俨然已将一颗拳拳慈父之心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送到莫尘面前,尽管莫尘很少开口。 后来从闻人懿口中得知莫尘曾经喉咙受损,对孩子的担忧压过心头的思念,他这才急匆匆告辞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莫尘的反应很冷淡。随意换个同龄人,即便不认识夏侯尚,听完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也不至于如此无动于衷。 然而,坐在这里的是一个披着少年皮的百年老鬼。 于莫尘而言,这样妻离子散的事在百年间不知见过多少。大同小异的故事早就掀不起他内心半点的波澜,更不别提什么感同身受。 百年来,莫尘只要陷入沉眠便会入梦,这些梦境断断续续却一次比一次模糊。经历过岁月的侵蚀,父亲的残留下来的形象在莫尘混乱的记忆里太过单薄。 莫尘记忆中对父亲的印象停留在贫穷c苍老c严肃c爱说教和两撇会动的小胡子,单单从这几点来看,与如今的夏侯尚可谓是天差地别。 莫尘只是出于尊重听完了一个相貌陌生c名字陌生的陌生男人向他讲述一段凄惨的往事,又怎能要求他给出回应? 送走夏侯尚,莫尘看向闻人懿,幽幽开口问:“他的话你信吗?”这句话被他问出来,其实已足以表明他的态度。 脑中闪过那句“手可摘星辰”,莫尘眼带嘲讽。他可是一出生就必须“谨小慎微c卑下如尘”的莫尘,如何担得起“手可摘星辰”的寄托呢? 莫尘的嘴角扯了扯,想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又提不起劲。这就是别人家的父亲吗? 闻人懿拖过一把椅子,把外衫高高一撩,骑着椅子坐下,将下巴搁在椅背上。随手拿了块果脯含进嘴中,酸甜的滋味令他愉悦地弯起眼,气质柔似和风。 他慢慢撵着手指,面带不解地开口:“我记性不好,他刚才,都说了什么?” 闻人懿这是“毛病”又犯了。他可以对想记住的话过耳不忘,但是对于认定的细枝末节,却又能迅速忘得一干二净。 这“毛病”于旁人而言着实古怪又气人。莫尘原本不怎么上心,如今却有些不耐。 淡淡瞥了眼油盐不进的闻人懿,莫尘双手抱胸,向后倒去。下一刻,他上半截身子就消失在闻人懿的视野里。 莫尘剩下一双长腿斜斜交叠在一起,脚跟着地,脚尖虚点。 闻人懿脸上的笑容僵住。这人是不准备在他面前遮掩了? 闻人懿大步跨到院门口,见此刻附近无人监视,远处只有几个丫鬟提着食龛袅袅走过。面色稍缓,关上院门,反锁,转身走近莫尘所在的位置。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仿佛只剩半截身体的人完全不值得他大惊小怪。随着他的靠进,莫尘消失的的半截身体也开始显现。 此时,莫尘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式仰躺着。 闻人懿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半阳光,在莫尘的身上笼罩下一小片阴影。停住脚步,拢拢袖子,他挑眉问:“鬼修?” 莫尘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微微摆动,从下往上打量了一翻闻人懿。 闻人懿自始至终表现得都太镇定了。 修者与凡人不轻易产生交集,闻人懿能问出这句话,说明他对修者的了解远超常人。他之前对阵法的熟知算是有了合理的解释,但也仅限于此。 除此之外,闻人懿不仅没再透露任何有关自己的信息,还试图诱导莫尘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闻人懿那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镇定”的样子,正明明白白告诉莫尘:他闻人懿绝不只是一个普通知情者,至于他是什么人,你猜啊? 猜到莫尘会怀疑,闻人懿弯起眼看过来,笑盈盈的眸子似在邀请又似在挑衅。 莫尘挑眉推开站在上位以势压人的闻人懿,飘离三丈远的距离站定。 莫尘有恃无恐,不想与闻人懿继续打哑谜。 不管闻人懿如何滑不溜秋,莫尘便是强行将二人间的暗中试探扭转为明面交锋,闻人懿也奈他不得。 所以,莫尘眯起眼没有说话,他在等。 这时,一阵风吹起莫尘的一截衣角,然后,那截衣角就突兀的消失了。 闻人懿沉默地看向那截衣角。 莫尘率先开口打破僵局:“我不能离开你三丈远,否则会重归三界外,在旁人看来,就是我会突然消失。” 莫尘这句话说得十分流畅,嗓音清悦,半点没有之前的含糊停顿。 啧,戒心很重啊!闻人懿心中算盘打得“劈啪”作响,表面上放松身体,垂下眼眸喃喃重复着什么。 以莫尘的耳力,不费吹灰之力便听见闻人懿说的是一声声“三界之外”,他眯起眼,分出一缕神识向闻人懿探去。 闻人懿似是陷入迷茫站立不稳,后退几步重新坐回椅子上,恰好躲开了莫尘探出的神魂。 莫尘没有继续追击。 他只看结果,不相信巧合。无论表现得多么自然,闻人懿的那一退在莫尘眼里便是最大的破绽。 得了想要的结果,莫尘就没了继续试探的兴致。 无视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闻人懿,莫尘兀自穿过闻人懿的身体飘向房间。身体由实转虚后直接穿墙而入。 这才是他习惯的进屋方式,方便直接且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知何时,莫尘已熟练掌握的说话技巧。同样是几个时辰前,莫尘还会一不留神就会化成虚体,如今,他对虚实转换的掌控也可谓驾轻就熟。 固有的习惯虽难以在一夕之间转变,但莫尘仍在极快地适应着一切。 闻人懿摸了摸鼻子,四下望了望,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慢慢起身打开院门:“一会儿还有贵客要来呢。” 闻人懿口中的贵客自然就是夏侯尚。 夏侯尚这次他带来一位胡须皆白的老大夫:“瞧我这记性,今天王神医本就要来我府上不说了,先给尘儿看病要紧!” 莫尘很配合,老者要查看他的喉咙,他就张嘴,老者让他不要动,他就纹丝不动。 老者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将工具一件一件收回随身背着的药箱,叹了口气:“这病,我治不了。” 夏侯尚面色紧绷,嘴唇却是一抖。 闻人懿做出一副关心幼弟的模样,追问:“您可是没看出什么问题?” 老者点头答道:“他身体无碍,许是曾经受了什么刺激。只是这孩子的眼神着实有些可怖,老夫曾见过沙场回来的老兵,都没见过如此看他年纪不大,想必是幼时曾遭逢巨变。” 听完老者的诊断,夏侯尚已面色苍白,眼中涌现出浓浓的愧疚,又很快被掩盖住。 府内下人的眼神开始不对劲了。 在他们眼中,让老爷难受的这个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主动滚出夏侯府,要么被他们赶出夏侯府! 闻人懿没再跟着胡编莫尘幼年的悲惨遭遇刺激夏侯尚,瞥见莫尘还张着嘴,干咳一声,“好心”提醒道:“可以合上了。” 莫尘乖乖合上嘴,揉了揉腮帮。似是感受到下人们凶恶的眼神,他抿了抿嘴,眼睛眨了眨后略微泛红,两只手在大腿上不安地搓动。 闻人懿有些不忍直视地别开眼,握拳抵在唇边。 这演技不行啊,僵硬,用力过猛! 闻人懿认为有必要找时间给莫尘补补课,太丢人了,若非夏侯尚此时浑浑噩噩,莫尘恐怕早就露馅。 看见闻人懿的嫌弃脸,莫尘双眼微眯。 闻人懿干咳几声,用小拇指刮了刮鼻子,朝着莫尘微微一笑。 虽然演技烂,但是效果还是不错的。闻人懿瞥了眼夏侯尚。果不其然,夏侯尚正严厉地瞪视一干又想要擅作主张的下人。 闻人懿早看出府内下人比寻常世家的下人都血气旺盛c筋骨强健。现在看来,果真也都是极“有趣”的人。 这不,就连莫尘都想要“欺负”他们。 看着恢复面无表情的莫尘,闻人懿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同时,闻人懿愈发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府邸,能养出这种忠心耿耿却喜欢擅作主张的下人。 送走老神医,夏侯尚再次将自己反锁在屋中,不许任何人打扰。 老管家将下人们打发去干活,自己独自候在老爷门前。他目露忧色,想抬手推门,脑中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只能咬牙放下手。 临湖的窗子半敞着,夏侯尚坐在雕花红漆椅上。 潋滟水光从窗口透进,在墙壁上留下斑驳的痕迹。桌上摆着一面金漆铜镜,无论原先多么耀眼刺目,只要被它收揽了去,再显出时,总会多出几分柔和沧桑。 老管家在门外等到天黑。屋内黑漆漆一片,始终没有动静。 他试探着敲了敲门,屋内也没有传来回应。他不禁有些着急,用力推门而入。 夏侯尚正呆坐镜前,神色涣散。 老管家惊得瞳孔微缩,连忙转身去唤暂歇在前厅的王神医。 自从夫人死后,老爷就很少开怀大笑。本想着今日请来了两位公子会有所不同,谁料想老爷竟又将自己关在屋内。早先请王神医来就是为了给老爷看病,可老爷只顾着别人,竟半点都不为自己考虑。 老管家心里难受,发誓下次绝不能再由着老爷的性子来。 夏侯尚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无怪乎下人们平日里都喜欢擅作主张。 铜镜里模糊地映着夏侯尚的脸孔,望着久了,有一种晕眩感。再定睛看去,镜子里的脸孔虽是同一张,但那双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疲惫令旁人见了都不禁要落下泪来。 老管家暗中抹了把泪,从旁搬来一张椅子,恭敬地请王神医坐下。 王神医坐下给夏侯尚看了脉,摸了摸胡须,有些感慨也有些纳闷地叹了口气:“府上之人皆是心病啊。” 老管家迟疑追问:“您的意思是?” 王神医背起药箱,起身铺平衣摆,叹息道:“心病仍需心药医。两人能凑在一处也算缘分,兴许能一同解开心结。” 老管家忙上前一步问道:“原先老爷只是偶尔神思不属,今日见了那两位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真要让他们多接触吗?” 王神医摸胡子叮嘱道:“你且在旁多加看护些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第二日,夏侯尚早早地去了莫尘所在的院落,却扑了个空。夏侯尚板着脸在空荡荡的院中站了一会儿,时间越久,脸色越难看。 老管家在这时远远跑来,笑着说:“老爷,少爷今早出门买了一堆东西回来,说是要送给您的呢!” 夏侯尚的脸色好看不少,他瞥了一眼高兴的老管家,干咳一声,负手而立:“你倒是嘴甜,都叫上‘小少爷’了,可是拿了人不少好处?” 老管家也不害怕,笑呵呵地应下了。他家老爷从不过问这些俗事,如今这显然是对小少爷上了心才如此发问。老爷心情愉悦,他也跟着高兴。 “拿来。”夏侯尚忽然伸手。 “什么?”一路小跑的老管家微微喘着气,一时没反应过来。 “少来,他送你的东西,拿来。”夏侯尚瞪了眼老管家,布满老茧的手掌又向前伸了伸。 老管家从袖口里拿出一尊巴掌大的红铜梅花鹿递出去,笑道:“别人的好处老奴当然不敢随意收,小少爷是老爷心尖尖的人物,可算不得别人啊。” 夏侯尚一把夺过那尊红铜梅花鹿,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满意道:“鹿通禄,象征吉祥长寿和升官之意,他真是有心了。” 说完,他在老管家怪异的目光下自然地将东西揣进怀里。瞥了眼愣在原地的老管家,夏侯尚罕见地拔高音调问:“你那是什么眼神?” 老管家笑呵呵道:“老爷您真是慧眼如炬!” 夏侯尚一甩衣袖:“少拍马屁,行了,莫让辰儿久等,你快些带路。” 老管家连忙应了一声,低下头在前面一路小跑。 这一幕被莫尘尽收眼底,那些礼物自然不是他亲手准备的。实际上,莫尘自从夏侯尚前来寻他时就跟着夏侯尚出了院门一路飘在夏侯尚的身后。 间接造成这一切的人是闻人懿。 许是莫尘昨日的举动起了作用,闻人懿早晨出门前也没再掩饰他的炼器手段。 他当着莫尘的面从包裹中取出一个无面傀儡,逼出指尖鲜血滴在傀儡的几处大穴,打出数十道复杂的法诀重新炼制一番。 炼制完成后,无面傀儡全身闪过五彩华光。随后神光内敛,返璞归真,全程竟然没有泄露一丝灵气。 或许这是新一轮的试探,又或许是闻人懿的示好,无论闻人懿如何考虑,他总归替莫尘解决了眼下的不能分开的麻烦。 莫尘操纵着小傀儡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化为虚体钻入其中。 随着灵魂的注入,傀儡骤然变大,空白扁平的面孔也逐渐有了起伏变化。莫尘压抑着冲破新躯壳的冲动走到镜前。 铜镜中,傀儡已然变得与莫尘一模一样,一双乌黑的眼睛漠然地直视镜外的莫尘。 “如此,你便可以离开我去做些你想做的事了。”闻人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茶盏轻轻在桌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 莫尘目送闻人懿起身离开,歪了歪头,捏出一个法诀,让无面傀儡自行出门走动。 他呆呆飘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夏侯尚来门前寻他又被管家叫走,他才发现无面傀儡做的好事。 莫尘跟着夏侯尚来到前厅。就见桌上堆放有各式各样的礼物,桌旁边笔直站着一个相貌精致的少年。 莫尘刚才打出的手决并不复杂。一个让傀儡自行活动的命令。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无面傀儡就帮他用夏侯府的钱赢得了夏侯尚的欢心。 这八面玲珑的性子不知随了谁,莫尘却并不领情。 莫尘之前为了不引人注意,在进城前用化妆术遮掩了三分姿容,而无面傀儡继承的是莫尘原本的样貌。此时,傀儡与同样丰神俊朗的夏侯尚并排站在一起,竟真有几分父子相。 夏侯尚的洞察力高于常人,很快发现“儿子”不同,他拉起“莫尘”的手,略带迟疑着扫过“莫尘”的脸。 莫尘飘进无面傀儡,迅速接手这具身体,道:“我,先前,易容,不引注意” 夏侯尚敏锐地觉察出不对,他追问:“辰儿可是有什么麻烦缠身?” 莫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摇头答道:“误会,易容,不想多事。” 夏侯尚沉吟片刻,向老管家使了个眼色,沉声道:“辰儿,为父我不怕多事,你不想多说缘由,那便将你来时线路告知于我,我派人替你扫尾。” 说的是扫尾,以夏侯府的行事风格,却绝非不问缘由直接出手。 暂且不提话中留下的余地,夏侯尚这副“不管别人有理没理,欺负我儿子就是没理”的模样活脱脱是要为自家小纨绔找回场子的大纨绔。 老管家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好久没见到自家老爷这么有精神过了。 “我非你儿。” “对,我刚才说错话了。是我手底下那帮人整日闲得骨头都痒了,做事莽莽撞撞不知轻重,给他们找个差事磨练一番也不错。” 思及那些行迹可疑的夏国人正向着无谷的方向行进,看着这位正气凌然又霸道护短的将军,莫尘还是出言提醒:“出城一路往西,无谷入口,警惕夏国人。” “夏国跑来的虫子,”夏侯尚松开抓着莫尘的手,冷哼一声,“老赵!” “是!”听闻牵扯敌国,老管家神色肃穆,立即调集人手准备出发。 莫尘转身寻了张椅子坐下:“我是你儿,有何凭证?” 夏侯尚换上和煦的笑容:“我昨日与你说了许多你小时候的事” 莫尘不想再与他兜圈子,直接大断:“口说无凭。” 夏侯尚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慢慢退开几步道:“这我听闻有一种古法,唤作‘滴血认亲’。” 莫尘再问:“可是分别取认亲之人一滴鲜血滴在器皿内观察是否相融?” “正是。” 莫尘摆手:“此法不通,多有弊端,勿要再提。” 夏侯尚左思右想才发觉,除了自己的记忆,他竟真拿不出半分证据。如今儿子的容貌气度皆与以往大不相同,就是寻来当年旧人也认不出,更何况当年辰儿出事时才七岁,许是什么都记不清。 思及此,夏侯尚不由有些颓唐。 脑内灵光一闪,夏侯尚猛然起身,眼前一片模糊。他甩了甩头,摇摇晃晃地跑去吩咐屋外候着的下人。 不一会儿,一个食龛就从厨房送到了夏侯尚的面前,打开盖子后里面还冒着热气。 夏侯尚用干净的锦帕小心包住一块果馅,递到莫尘嘴边,温声说:“辰儿先吃,最后给我留几块就行。” 莫尘看着夏侯尚笑中带泪的表情,不知不觉就着夏侯尚的手一口咬下去。刹那间,眼前的场景似乎与模糊的记忆重合了。 “是不是不够甜?”夏侯尚等莫尘咽下嘴里的果馅,笑着说,“确实比你阿母做的难吃多了。” 似乎夏侯尚脸上的苦涩都顺着莫尘的手浸染在果馅里。莫尘只觉着嘴里满是苦味,着实难以下咽。此时,他能清楚地感觉得到面前这个男人已经陷入魔障。 夏侯尚的妻子已经去世,儿子又长期下落未明,能坚持这么久就是靠一股莫名的执念作为支撑。 老管家担心的没错。在见到莫尘后,夏侯尚的这股执念也快要散了。 若是老管家仍在左右,必会立马扶着自家老爷回屋歇息。然而,这次夏侯尚注定要独自度过这道坎。 夏侯尚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令莫尘心中难得升起一丝郁结之感。这是他许久未曾有过的。 最终,莫尘出声解释道:“刚出生便有人要致我于死地,父母带我偏居一隅愿我如尘土平凡无奇,故为我起名‘尘’。” 莫尘在夏侯尚愣愣的目光中起身从礼物堆里挑选出一截不起眼的乌黑圆木放在夏侯尚手中。 “‘十窄一宽’百轮木,中间用红线穿孔,悬于房梁,安神静气。” 夏侯尚愣愣地一手接过那截乌黑圆木。 “历任夏国君王野心勃勃,你要小心。” 夏侯尚愣愣听完,见莫尘抬脚要走,忽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一手抱着百轮木,又探出胳膊去抓住莫尘的手。他艰难地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我自幼直觉极准,一见面我便觉出你我血脉相连。” 他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手上的力道持续加重:“我晓得你是望尘莫及的尘,我晓得了。我愿认你做我义子,从此以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轻你辱你,你依旧是莫尘,却不必在卑若尘埃c漂泊无依,我会用一生护你平安。” 莫尘脚步微顿,缓缓转过身,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正撞一双饱含血丝的眸中。 两双眼中分别倒映出对方的样子,一站一坐,仿若一副静止的人物画卷。 画中,站着的少年人风姿绰约,坐着的中年人稳重端方。他们旁边的案桌上不见笔砚,堆着各式各样精巧的物件。一个白瓷浑圆的空盘子摆在桌边,盘里留有一块被咬了一口的果馅,平添了一丝人情味。 良久,画中少年撇过头,轻松掰开中年人扯住他衣袖的手。 熟悉的触感重新回到掌中,夏侯尚瞬间睁圆了眼,手一哆嗦差点甩开莫尘。 饶是莫尘,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可以理解一代名将的软弱颓唐,却很难相信一个父亲该是怎样的仓皇无望,才会抛弃尊严去试图弥补一个不知真假的儿子。 自古情深不寿,最为可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看着夏侯尚颤抖的手,莫尘不知怎么就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直到手被人紧紧握住,莫尘的面上才划过一丝茫然。他抿嘴道:“听闻百轮木由亲人切成七片后用红线穿孔再悬于房梁方能发挥最大效用。” “让人去寻把趁手的刀来,我来为你切七。”这的语气比平时急促许多。 夏侯尚定定地望着莫尘,双手小心翼翼控制着力道。“我里屋墙壁上就着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它是我征战沙场时的佩刀。你随为父前来取,可好?” 在说出“为父”二字时,夏侯尚有些许停顿。他在打量莫尘的反应。见莫尘没反驳,他眼睛一亮,霍然起身。 夏侯尚摘下挂在墙上的爱刀。在摸上刀身的那一刻,他迅速从软弱的情绪中抽离。 此时此刻,夏侯尚身穿锦衣立于内宅,却仿若银铠甲在身,旌旗在侧。他看上去身姿挺拔,气势凛然,端是一名威震四方的戍边大将。 夏侯尚郑重地将刀交与莫尘,他的眸光深沉而柔和,带着对过去的怀念和怅然。 “此刀,名为莫刀!”未亡而托刀,即便只是暂时,也代表着一份认可。莫刀出,战鼓擂,这把刀背后的意义比其自身价值还要重大。 莫尘接过这把朴实无华的刀,厚重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这把刀在凡界绝对称得上不可多得的宝刀。 宝刀出鞘,发出“嗡”的一声轻吟。一把经历沙场染血的刀在出鞘后竟没有任何血气缠绕,仿佛解开了某种封印,刀身那种沉稳如山的气势愈发摄人。 莫刀在暗中抗拒着莫尘。夏侯尚放手的下一瞬,刀身似有千钧之重。 莫尘面色如常,一手拿起百轮木置于木桌上,一手抡起莫刀。 刷刷刷六刀过后,那截百轮木被均匀切成七片。木片应声散在桌上,木桌却完好无损,堪称最完美的切七。 “好!”夏侯尚低喝一声,看向莫尘的眼中除了慈爱又多了一重欣赏。 夏侯尚等候多年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心病有了心药医。 莫尘心中有事,又见夏侯尚神色疲惫,很快起身告辞离去。 得知傀儡能自由行动后,莫尘的心里便多了几分考量。他打出法诀让无面傀儡随意活动,自己则像风筝一般飞在半空,神念凝成的绳子一头系在他的手腕,一头连在傀儡的后颈。 没多久,傀儡就取来钱财和雨伞兀自朝府外走去。 傀儡刚出门,天上就飘起了细雨。 细雨打在傀儡撑开的油纸伞上,发出噼噼啪啪的细微响声。转眼间这雨就越下越急,路上的人匆匆散开避雨。 不一会儿,路上就空旷起来。 傀儡淡定地走在路中央,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 莫尘飘在半空,对着漫天雨幕晃了一会儿神。周围的路看起来陌生又相似:二十年前留下的住宅,一排又一排,分布在街道两侧,依稀可见旧日繁华。 无面傀儡转了个弯,在一个小面馆前停了下来。空气中夹杂着水汽,冰冷潮湿,面馆门口挂着的红灯笼被雨水打湿,变成一种暗沉的红。 傀儡寻了个干净的板凳落座,娴熟地点了一碗阳春面。 莫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双透明的手。他抱紧双臂,一阵久违的孤独袭上心头,抱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了自己。因为此时,热腾腾的阳春面被小二端了上来。 莫尘飘进无面傀儡中,用白瓷勺子舀起黄绿色面汤放进口中,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透凉的身体因为突然的温暖打了个激灵。 莫尘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真的不一样了。 吃完面,莫尘刚心满意足地离开傀儡的躯体,就听傀儡开口又叫了一碗面。莫尘动作一顿,重新飘回傀儡中,随手抓了一把铜板放在桌上,静静地等着下碗面的端来。 小二乐颠颠收走钱。 莫尘没有理会小二,沉默地望着门外清冷的街景。百年来,他习惯不去关注自己身处何地,如今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这时,洒了绿油油的葱花的阳春面又来了,热气蒸腾,香味扑鼻。 莫尘没有动。他回忆起一些片段——碎片化的片段,他必须学会将其串在一起,才可能重新做回正常人。 如今天下一分为三,西边楽国,中间夏国,东边吴国。三国周边分布的零散小国都仰仗着三国的鼻息生存。 然而,在他的记忆中,据史书记载,这种三足鼎立的格局只曾出现在百年前。 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含在嘴里咀嚼。莫尘无意识屈起手指敲在桌面上,发出“哒c哒c哒”的声音。 他依稀记得有人常常这么敲。那人是谁? 就在莫尘低头的瞬间,几个黑衣人快速溜进面馆,找了个角落蛰伏下来。似是知晓过莫尘的敏锐,于是他们只敢用眼角余光小心地瞟着莫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时间前移,晨光破晓,清河坊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昔时无偶去,今年还独归。” “咚咚,咚。” “故人恩义重,不忍更双飞。” “咚咚,咚。” “懂不懂规矩,一大早来这里里扰人清幽?”一青衫少女从二楼窗里探出头来,泼辣的语气与之前悲戚的唱念判若两人。 闻人懿歉意地笑了笑,这笑容为他平凡的面容增色不少,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少女见着闻人懿,眼中划过一丝错愕。 “‘昔时无偶去,今年还独归。故人恩义重,不忍更双飞。’出自《青泥莲花记》。姑娘身处红尘却不染红尘,着实不易。”闻人懿道。 孙香儿不禁掩唇轻嘲:“我话里皆是思念情郎的红尘俗话,你却把我比作莲花,你也着实不易呢!”说罢,她猛地关上窗。 “话虽如此,姑娘的神情可并非如姑娘所说那般。”话音一转,闻人懿郑重道:“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可否劳烦姑娘帮忙唤出老板娘?” 孙香儿沉默片刻,重新打开窗,探头抿嘴一笑,“公子稍等。”说完就柔柔地关上窗,竟是完全换了个人。 约么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伴着清早的虫鸣,闻人懿见到了略施粉黛的老板娘。 老板娘打开门,扶了扶头上的两根玉簪,笑着迎上前:“俊哥儿来得真早,快进门歇歇。” 外场提着水铫子来冲茶,老板娘接过水铫子将人打发走,亲手泡起茶来。 她动作优雅,神情专注,嘴上似嗔似怨地解释道:“前些日子总有人大清早的来敲门,什么话也不留,撂下一个湖绿色的包裹就跑,扰得姑娘们整日不得安生。今日是误将你当做那人,有个姑娘才出言不逊,我方才已经□□过她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嘟嘟嘟”的敲门声。 外场反应最快,匆匆跑去开门,门外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低头一瞧,地上依旧摆着一个湖绿布包成的小包。外场捡起小包,拿到老板娘面前摊开。 老板娘看了眼包里散落的零碎物件,抬起素手作势在鼻下扇了扇:“一些劣质的胭脂水粉,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来历不明的东西,就是咱们这儿最缺钱的姑娘都不敢随便往脸上抹。” 老板娘似是忽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轻飘飘提了一句:“说来也怪,这些东西最后总会出现在孙香儿身上,那股子浓烈的劣质香味根本遮不住呢。” 外场拿着包裹退下,老板娘用镊子夹起两个小巧玲珑的茶杯,泡好的嫩黄色茶水缓缓注入其中。 “君子春茶,清冽回甘,润喉生津,因一段君子相邀的故事闻名天下,如今附庸风雅之辈皆爱饮此茶。我喝茶没那些讲究,泡茶只为一个好喝,”老板娘端起一个茶杯置于闻人懿面前,“请!” 闻人懿品了一口,赞道:“果然好喝,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参百品而不混,越众饮而独高。” 老板娘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莞尔一笑:“那是自然。云城每隔十年,会有一次丰神年,全年四季如春。这君子春茶和凤霞红叶一样,唯有在那一年才能培育出来,可谓天下无双了。” 放下茶杯,闻人懿含笑开口:“我初来乍到,为知晓云城大小事,特意拜访老板娘,不如就从这丰神年先讲起?” “哎呦,那话可就长了,劳烦俊哥儿移步厢房,你只要不嫌我啰嗦,云城的那些大事小事,亦或是吴国的大事小事,我都可与你慢慢说来” 此时,屋外下起大雨,打湿了行人的衣裳。 灰马甲混在行人中,以手遮头,足尖点地,尽量不让飞溅的泥点子弄脏他为数不多的干净衣裳。每次去清河坊送东西,明明不想被人瞧见,他总是还要穿上最体面的衣服,仔细梳洗打扮一番的。 屋里有一面坏了的镜子。说是镜子,不如说是块能照出人影的比巴掌大一点的碎铜片。 冒雨回家后,灰马甲扶正镜子。镜中闪过桌上空荡荡的碗,调整角度,镜子出现灰马甲脏兮兮的脸。 他就着脸上的雨水抹了抹脸,踢踢踏踏地从水缸里舀了碗凉水灌下肚。 他瞧了眼外面的天气,估计今早很难弄些可口的食物填进嘴里,干脆扑到床上打了个滚,抱着被子打算睡个回笼觉。 这时,门外响起几声狗叫,灰马甲皱了皱眉,极不情愿地起身开门。 门外,一人躺在泥地里。丑狗正盯着那人,喉间发出危险的呼噜声。 “丑狗,回来,别淋雨,病了我可没钱治。”他慢悠悠地命令道。 丑狗盯着地上那人,慢慢匍匐着退到屋檐下,鼻尖轻轻拱了拱灰马甲的鞋尖。 灰马甲隔着雨幕仔细打量着来人,认出是谁后,他一拍门框,怒道:“靠!疯子,你要发疯别在我家门口!我今天还没吃上饭,小心我把你抓回来剐了你屁股上的二两肉炖汤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疯子躺在烂泥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压泥声,半晌才说:“等我死了,你就吃我的肉吧。吃了肉,你有力气出去赚更多钱,说不定能早点接回孙小姐。” “呸!”灰马甲啐了一口,“暗街的人宁愿饿死都不会吃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吃人会上瘾的。吃过一次,两次,第三次饿了连亲人都能下的了嘴。那跟畜生有什么两样!” 湿乱的头发被风卷进嘴里,疯子没什么力气,也想学灰马甲那样将头发啐出来。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还是用手将绞在嘴里的头发弄了出来。做完这些,他喘了口气,虚弱一笑:“我不想活了。” “是啊,富家少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锦衣玉食也都享受过,你这辈子活得够本了,就别在我门口挡道了。你要是死了,我还得挖个坑帮你埋了。” “抱歉,我也想过挖葬人洞,可我挖不动,我指甲里都是泥” “啰嗦。” “你不吃人肉,你家狗吃人肉吗?” “吃啊,丑狗啥都吃。怕了吗?” “我不想被狗吃,听着不是个好下场。” 疯子是赵府大公子的时候,灰马甲他有段时间经常偷这位大公子的钱。赵府家丁抓到过他几次,每次都被这人拦下了,还说马甲这是凭本事偷的钱。 于是,灰马甲那段时间算是逮了一只肥羊。 薅羊毛的时间长了,灰马甲便打算放过这只羊。谁知这人竟然找上门来。傻羊竟来问灰马甲为什么不薅他的羊毛。直把灰马甲问的没了脾气。 赵慕喜洁,如今却成了躺在烂泥里的疯子。 灰马甲看不下去,将人拖进屋里,舀了勺凉水给疯子喂下。 上次捡了条狗,这次又捡了个人,家里有三张嘴要吃饭,每一个饭量都还不小。灰马甲决定出去找点吃的。 灰马甲家里没把好伞,又舍不得他留着去见孙小姐的干净衣裳,就从角落里翻出件灰扑扑的衣服换上,又在外面套了件灰马甲。 寒秋清早的雨很冷,灰马甲一开门就冻得打了个哆嗦。他里面这件是夏天的衣服,如今穿出来就有些单薄。 “不冷吗?”疯子侧躺在床上问。 “放心,冻不死。” “为什么救我”疯子翻了个身。 灰马甲撇撇嘴,给疯子翻出一床被子盖上:“谁让我认你这个朋友呢?” 疯子侧躺在温暖的床上,望着灰马甲远去的背影,慢慢地笑了。先是小声的笑,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大笑不止。 他掀开身上硬邦邦的脏被,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瘫在床上反复斟酌这烫人的“朋友”二字。 疯子从怀里取出一枚精巧的铜铃铛。铃铛内垂有九个形态各异的小铜舌,拔掉塞子轻轻一摇就能发出虎啸龙吟之声, 因此,此铃名唤“兽王铃”。 所有暗街人的身体里都种了兽王铃的子蛊,他只要摇响这个铃铛,暗街人都将为他所用。 赵慕隐忍布局多年,四处收揽命途坎坷的能人异士。不过一念之差,没将灰马甲逼成真正的暗街人,如今竟与灰马甲成了朋友。 暗街的路,泥泞,却没有多少积水。水都顺着流进了葬人洞。 如果这雨连续下一天,到了晚上这里的地上就会冒出无数张嘴喘气的人脸。他们会沉默地往洞外舀水,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白日里,即便积水淹没了膝盖,他们也绝对不会爬出来。 暗街人多是最底层的流民。有的犯了罪正被追捕,有的得罪权贵遭人陷害,有的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 暗街底下就像一个蜂巢,每个葬人洞里都藏着一个人。他们中只要有一人被发现,就极易牵连所有人。 届时,众人轻则被驱逐出城,重则全部横死街头。城里至少还能寻到东西果腹,城外他们就野兽果腹的食物。 能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存活至今,暗街人都有着惊人的毅力和求生欲。 他们几乎人人都有一技之长傍身,只可惜无人敢用他们。等到钱财散尽,他们便只能龟缩在暗街的一角,共同掩藏住这条街的秘密。 暗街是自己人的叫法,这条街明面上有个讽刺的名字——“平安街”。暗街,其实是一条藏在地下的看不见的街。 灰马甲常年生活在平安街上,知晓暗街事,却不是暗街人。生活在平安街上的都是遭人厌弃的地痞流氓。这是一帮很有义气的地痞流氓。灰马甲就是其中之一。离了他们的接济,真正的暗街人早就死光了。 灰马甲不知道的是,那帮热心的“伙伴”都是被某人拿捏住了身家性命,唯独他一人是误闯进来,并且是真心实意地跟着帮忙。 肚子咕噜噜叫着,灰马甲捂着肚子,神色蔫蔫。走了几步,他捡起一把落叶,走着走着又将滴水的落叶丢回地上。一路踢踢踏踏走出了平安街。 那些落叶被他这么一丢,恰巧挡住了一小块冒着白泡泡的地面。一只枯瘦的手随后伸出来将那些叶子均匀铺开,挡住了飞溅的雨水。 灰马甲无视周围人的眼神,蹲在一个墙角思考该去哪里弄钱买吃的。他虽被人称为流氓,却有一套自己的规矩。他的规矩就有两条:一是只偷碎银,二是不拿沾血的钱。 除了碎银,沾手其他物件都有可能招惹事端。偷到整个的银元宝也要尽快敲成碎银,尤其注意磨去银宝底部的印记。 沾血的钱分很多种,穷人的救命钱c死人的下葬钱c孤女的卖身钱等等。这些钱不吉利,沾之有损阴德,灰马甲也是不愿碰的。 灰马甲在墙角蹲了一会,在墙缝里抠出一枚脏兮兮的铜钱,用雨水洗干净放进兜里。 他如今需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他虽不是真正的暗街人,名声却也不太好,估计找工作时与暗街人的待遇也差不多。 啧,真是麻烦! 又蹲了一会,灰马甲的腿蹲麻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脱掉鞋低头搓着被雨水冻麻的脚指。 一个黑色钱袋冲着灰马甲砸来。 灰马甲看都没看就一把接住,在手里掂了掂,扯开袋子往里一瞧,乐了。 “五两,哪位爷这么大方?”他抬头看向来人,一副市井小人嘴脸,“我这手刚抠过脚,您看您这袋子还要不?” 来人是个身高八尺有余一脸凶相的汉子,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两条裤腿全是泥,颇像一种较大的长毛狗。 “不嫌脏就拿去用。小子,我看你身手不错,来俺手底下做小弟怎么样?” “这位爷,我是手脚利索,但打架不行啊。”灰马甲把钱袋塞进衣服里,身体紧绷,随时准备逃跑。 “老子有说俺是打手吗?俺可是夏侯府的家兵,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位置!俺当年可是跟着夏侯将军出生入死才能有这个机会。”那汉子拔高了声音。 “夏侯府收我这种人做什么?”灰马甲盯着汉子看了一会儿,慢慢换了个姿势坐着。 “不是夏侯府收你,是俺收你做俺小弟。夏侯府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吗?”汉子摘下斗笠,露出头顶的小辫,凶狠地瞪了眼灰马甲。 灰马甲无所谓地耸耸肩:“行啊,说说做你小弟要做什么?” “俺叫阿三。俺之前就听说过你。你小子腿脚快,小心谨慎还讲义气,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以后跟在俺身后替俺跑腿,一个月俺给你五两银子。但你今后要管好你的手,别让俺听到你又去偷鸡摸狗!” 灰马甲认真听完,眼珠一转,手捂着怀里的钱袋,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笑嘻嘻道:“明白,做了大哥的小弟被人抓到就是丢了大哥的脸。” 阿三重新戴上斗笠强调:“不被抓到也不能偷,夏侯府家兵的小弟也要行的端坐的直!” “都听大哥的!”灰马甲利落地抖了抖身上的水,“大哥吃饭了没,今儿我请客,你买单。咱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您说是不是?” 阿三摸着肚子点点头,觉得这个小弟很上道,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灰马甲带着阿三七拐八拐进了一家面馆。灰马甲站在一个红灯笼下,指着面馆的招牌念道:“有家面馆。” 他回头对阿三说:“大哥,有家面馆的阳春面是云城一绝,好吃又不贵。咱们进去先各来一大碗热乎乎的阳春面暖暖身子怎么样?” 阿三也是这家面馆的熟客,刚一进门就有小二迎上来喊道:“三爷来了,老位置?” 阿三点头,指着身后跟进来的灰马甲,“给他也来一份,大碗。” 二人在老位置坐下,旁边一桌坐着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年。 少年整个人似乎只剩下一副躯壳,没有半点少年人该有的生气。他面前摆着两个碗,一碗干干净净,一碗的面已经凉透,泛着晶莹的油花。他瞧着门外,似乎在等人,似乎只是在发呆。 阿三和灰马甲看清少年的面容,都不由得一愣。 阿三是惊讶于刚刚吩咐他采买礼物的小少爷竟然会坐在这儿。灰马甲见着阿三对少年的态度后,更加忧心这位爷认出自己。 阿三看着沉默的小少爷,上前几步道:“下雨了,少爷还亲自出门,有什么事吩咐阿三做就好。”说完,他拍了拍胸脯,飞溅的雨水落在莫尘的手背上。 感受到手背上冰凉的雨点,莫尘抬头看了眼凑上来的陌生人,又将头转了回去。阿三只觉得少爷没有早晨见面时的亲切,思忖少爷可能心情不好,并没有多想。 阿三长得凶,却有一双漂亮的狗眼睛。眼白很少,在雨天里更显湿润润的。他眼巴巴望着莫尘,着急用胳膊肘怼了怼一声不吭的灰马甲。 莫尘对上阿三那双狗眼,垂眸冷声道:“无事,退下。” 灰马甲在旁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就差以手掩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灰马甲眼尖地发现了莫尘的湿鞋子,悄悄用手肘捅了捅阿三。 阿三顺着灰马甲的视线看到一双湿鞋子,瞬间心领神会。他转头低声吩咐灰马甲去夏侯府唤来一顶二人小轿,在轿子里备上干净的衣物鞋袜。 阿三自认武力不输于赵管家,就是脑子转的不够快,容易得罪人。他觉得最近脑子转得最快的一次就是收了灰马甲这个鬼机灵做小弟。 讨好了小少爷,他说不定就能得了将军青睐。思及此,阿三满意地拍了拍灰马甲的肩膀。 隐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几人见有人不管不顾跑过去冲撞了莫尘后却没受到惩罚,纷纷扼腕叹息,后悔不已。他们只是想不着痕迹地露个脸,怎么就这么难呢? 阿三和赵管家都曾是夏侯尚的亲卫之一。 阿三排名老三,赵管家排名老二。出于对将军的尊重,亲卫的排名是默认从老二往下排。因此,赵管家实际上是亲卫的大统领。 赵管家与阿三之间仅是一位之差,在夏侯府的地位就是天差地别。 赵管家带着一帮兵油子去剿匪都是游刃有余,很少带队做扫尾任务。这次老爷在小少爷面前打了包票,为了不落老爷的面子,他才选择亲自带人朝着无谷的方向查看。 一路向西,发掘出不少蛛丝马迹后,赵管家面色凝重地打出一个手势。 手势的意思是让众人收敛行踪,违者按军纪处置。 看到这个手势,几十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纷纷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各自迅速扫去脚下留下的痕迹,悄然聚集在一起。 赵管家拨了拨脚边的枯叶,指着模糊的半个脚印说:“有人一直挑着枯叶堆积的地方下脚,到这里才露出一丝痕迹,普通人大可不必如此小心。” 赵管家皱眉道:“这次怕是不简单,我闻到了斥候的气味。” “还是老二的鼻子灵,俺啥也没闻到!”头顶小辫的壮汉阿四使劲揉了揉他的鼻子。阿四和阿三是孪生兄弟,二人都生的膀阔腰圆,爱在头顶编小辫。 “说了多少次,别叫老二,叫老赵!”赵管家一把揪住阿四晃来晃去的小辫,“前面就是无谷入口,那里肯定有情况,咱们分头行动,皮都给我绷紧了,这里位置太偏,被人撞见不好解释。” 众人低声应诺。呈现一种既能相互照应又不引人注目的合围之势,沉默地向着无谷进发。身材魁梧的他们灵活地在荒林中穿梭,动作轻巧,好像生于荒野的幽魂,能悄无声息地靠近目的地。 十几顶白色军用帐篷刚刚在远处冒个尖,众人就纷纷停下脚步,就近找到最近的隐蔽位置蛰伏下来。 已无需赵管家多言,所有人神色凝重地看着从无谷中走出的一列列夏国士兵。 每一列排头兵手持一柄黄色小旗,身后之人抓着他的裤腰带,后一个紧紧抓着前一个,就算后面的人差点扯掉前面人的裤子也没有松手。 他们离得太近了,为避免打草惊蛇,赵管家一干人等全都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 直到天色将暗,仿若源源不断从无谷中走出的军队才有了停歇的迹象。赵管家看着规模庞大的军营中没有升起一丝火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位置偏僻,又有树林遮掩,他们却只扎营不生火,这是打算今夜奇袭云城! 太阳即将落下,远处夏国军营在夜色的遮掩下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一声微弱的猫叫在荒林中响起,焦急待命的众人终于等到赵管家的撤退暗号,纷纷掉头朝云城奔去。 赵管家带人一路奔回夏侯府。其余人分头去寻府内其他护卫,他则直接冲到夏侯尚的房门口大声扣响房门。见到推门而出的夏侯尚,他仿佛看到主心骨,立刻将所见所闻悉数禀报。 夏侯尚蹙眉沉思:“今夜?以我们夏侯府的兵力在加上城防守卫,恐怕难以抵挡。” “将军,城中怎么会没有守卫呢?云城的城主府里和几大世家家里都养有不少私兵,我现在就派人去请!”老管家焦急道。 夏侯尚冷哼一声,道:“你大可将即将被夏国攻城的消息告知于他们,他们信与不信暂且两说,即便是信了,多半要偷偷派人前去探查,一但引起城内夏国奸细的警觉,放出烟花示警,我们就会错失先机。况且,等到战火燃起,他们觉出战事不利,还要靠着手中私兵护送他们逃跑,怎肯借你?你若强抢,他们就会率先反叛。届时内忧外患,云城更加无法抵抗。” 老管家忙说:“这不是有您嘛。您是我的大吴国的战神。您振臂一呼,那些家兵岂会不听调令?况且他们在城中也有亲眷,他们这一逃,他们的亲眷也会跟着遭殃。” 夏侯尚凝眸看向园外灯火通明的街市,冷声道:“你的这些想法那些传承百年的世家岂能考虑不到?你常年待在夏侯府这般清净的府邸,自是没见过那些糟污之事。世家之中最重规矩。他们有一整套驭下之法以打熬人的血性。最后留下的私兵,血都是冷的。” 夏侯尚的话令赵管家不寒而栗,赵管家搓了搓胳膊着急问道:“将军,那我们怎么办?” “你亲自将此事秉明城主,申领护城军的指挥权,面上客气一点,不能给人留下话柄!” “是!” “为防走漏风声,粮草车马都不能沾。你以我旗下商铺的名义先大张旗鼓地高价收购铁锹之类的挖土工具。世家重利,必会会跟风囤积再借机高价卖出。不必出高价与这些人争抢,待战火燃起,世家匆忙之中只会收拾金银细软轻车出逃。届时,你再派人一家家搜刮过去。城内很可能已经混入夏国奸细,一但收购开始,为以防万一,你随后带上城主府令牌命守城士兵严加盘查所有出城之人。” 老管家的眼睛越听越亮,最后挤了挤眼睛,笑着问:“咱们不用和城主商议一番么?” “等坐下来商议出结果,敌人早就打进来了!”夏侯尚瞥了眼老管家,“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是不着急了?” “怎么不急,人命关天呢!”老管家表情一肃,迅速退下。 “你始终没有提及该如何守城。”一道清冷的少年音从夏侯尚背后传来。 夏侯尚走到墙边摘下莫刀:“我从未想过死守云城。待云城百姓安全撤离,我吴国与夏国还有几场硬仗要打。尘儿,怕么?” 莫尘不答反笑,他双膝微曲,几乎下一刻就出现在夏侯尚面前,动作快到只剩一道残影。莫尘并指为刀,轻轻抵在夏侯尚颈边。 夏侯尚没有动,眼中已是异彩连连,直觉告诉他不会有危险。莫尘展现出的实力在夏侯尚生平所见中能排进前五。这还是在他不知莫尘已是压制了实力的情况下。夏侯尚眸光一闪,为将者的自觉让他立刻想到一个不必打草惊蛇的计划。 先前他的计划只能解一时之急,如今有了莫尘的加入,他对拖住夏军更添三分把握。 莫尘眼里闪过一抹幽光,他似乎并不意外,还故意歪头问:“父亲,怎么了?” 夏侯尚乍然听到莫尘说出“父亲”二字,舌头开始发麻。作为一个父亲,他刚刚才承诺过要用一生护住尘儿,就想要利用那稀薄的父子情意让尘儿以身犯险。 夏侯尚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单膝跪地,掷地有声道:“尘儿,我知你不为钱财所动,单是你身上衣服的价值都足以换来十座云城。作为一个被皇帝猜忌将军,我的引荐也不足以让你平步青云,但我今日仍要试一试——请你潜入夏国军营偷回敌方主帅的印信和亲笔文书,我再命人模仿敌将字迹,暂缓夏军入吴!” 莫尘侧身躲过这一跪,歪头问:“你是以吴国将军的身份还是以我父亲的身份请我出手?”莫尘又补了一句:“可要想清楚再答。” 夏侯尚握刀的手紧了紧,挺直的背脊仿若这一刻背负着要压垮他的重量,他哑声道:“以吴国将军的身份。” 莫尘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逐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如你所愿,爱民如子的将军大人。” 夏侯尚闭了闭眼,睁开眼后,压下所有的悲痛,起身迅速道出他的详细计划。 莫尘安静听完,闪身消失在黑夜中。 夏侯尚换上银白战甲,右手持莫刀,左手抱盔,暗红色的盔缨垂在一旁。他走出院门,看着门外队列整齐的士兵,重新变回了杀伐果断的冷面将军。他既选择国家大义,那么这一仗,必须赢! 清河坊,闻人懿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城外的方向。 “俊哥儿,在看什么,这么入迷?”秋娘妖妖娆娆地走近。 闻人懿收回视线目光幽幽地瞥向秋娘:“看来这儿的消息不如你所说的那般灵通。” 秋娘遭人质疑后,掩嘴娇笑两声,凑上前道:“俊哥儿知道了什么,告诉秋娘,秋娘不就跟着知道了么?” “最迟两个时辰,云城必乱,让你那些姐妹尽快收拾家当出城往东走,许能逃过一劫。”闻人懿云淡风轻道。 秋娘吃惊地捂住嘴,手帕往闻人懿面上甩来,带起一阵香风:“呦,有俊哥儿在这儿,姐妹们就舍命陪君子了。” 闻人懿偏头躲开手帕,放下一颗金珠:“若论哪里最清楚此事,非夏侯府莫属。老板娘是聪明人,差人去打听一下便是。这是之前的小小谢礼,日后有缘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老板娘沉默着收起金珠。她铺了张鎏金纸在桌上,又从旁边小几上端来笔砚,扶着头上的玉钗笑问:“俊哥儿文采斐然,临走之前可否留下一副墨宝供我等观瞻?” 闻人懿没有拒绝,伸手在鎏金纸上轻点了一下。 老板娘欠身行礼,出门换了个小丫头进来。小丫头生的玉雪可爱,憨态可掬,十分讨喜。她含含糊糊叫了一声“老爷”,羞得别转脸去,撤耳通红。 小姑娘在门外似乎被人吩咐过不要多言。她默默拈起一根墨条,低眉垂目在备好的砚台上研磨。 闻人懿知晓,若他急着离开,他之前的话才有几分可信,但那又与他何干?老板娘既在他面前以情报通达自居,他便瞧瞧她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闻人懿单手支着下巴,斜斜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品着茶,仿若刚才的惊世之语并非出自他之口。等墨汁浓醇,闻人懿起身提笔蘸墨在鎏金纸上写下三个大字:花缘误。 小丫头看到这三个字,眼眶瞬间就红了。 闻人懿将毛笔放回笔搁,漫不经心道:“我的字就这般难以入目?” 小丫头吓得更不敢抬头,嗫嚅道:“不,不,是,是翠凤眼睛疼。” 闻人懿没去看小姑娘,拢了拢袖子,起身走回窗边。眼前是一片阴云压城c兵祸将兴之势。半晌后,他开口道:“说实话。” 小姑娘自觉冲撞了贵客,眼泪扑簌簌落下,她跪在地上颤声道:“老爷,翠凤不敢说谎,翠凤确实眼睛疼。老板娘嫌翠凤眼睛小,便每晚用一根带子把我的上眼皮捆上往上吊,发现带子松了就会揪翠凤的头发。翠凤已经很久没有闭着眼睡过觉了。” 闻人懿转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十三四的年纪,心机深沉,勇气可嘉。只是年纪尚小急于求成,露馅太快了。 闻人懿温柔地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人,话里却毫不留情:“据我所知,老板娘开清河坊是为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这些女子皆是自尊自爱,卖艺不卖身,攒够积蓄便能自行离开。为何老板娘如此对你,你仍不离开?” 翠凤咬住唇瓣:“老爷明察,翠凤家中老父欠了外债,翠凤是不得不留下补贴家用。” “为何不去别处挣钱呢?”闻人懿继续温柔地看着她,似是鼓励她说下去。 “这翠凤年幼,独自在外谋生,恐清白不保。”翠凤仍小声辩解着。 “如此说来,清河坊既保住你的清白,又能让你挣钱还债,你该心存感激才是。可你不仅不知感激,还在背后诋毁这里,是想毁了其余苦命女子的容身之所么?”闻人懿突然发问。 “翠凤,翠凤”少女慌张地抽噎起来,这次倒是真情流露了。 “罢了,大厦将倾,安有完卵?”闻人懿绕过少女,径直推门出去。闻人懿穿过琴声袅袅的大堂,没见到老板娘。 他走出清河坊,站在热闹的大街上,凝神感受着无面傀儡的位置,摇头轻笑:“今日多管闲事的可不止我一个。” 屋中少女擦干眼泪,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悄悄卷起桌上写了字的鎏金纸,重新铺了一张空纸上去。 戊时,城内百姓逐渐睡去,夏国的军队还未攻城。 夏侯尚查看过已暗中收集到的辎重,再次下达命令:在城中四处吹响号角,散播战事,引起城中百姓的警觉,命守城将士打开离无谷最远的东城门并命人在东城门分发粮食,疏散百姓。夏侯尚主动出击,势必要将战前可能引起的慌乱压制到最低。 城外正在整军的夏国将军王瑟听到远处的号角声,两条扫把眉快要烧起来,拉过旁边的副官吼道:“谁让前军吹号角了!不是说过亥时进攻吗?” 王瑟是个远近闻名的暴脾气。他虽仅有而立之年,却已是战功赫赫。 自从探听出夏侯尚在云城,王瑟就果断决定连夜突袭。若非莫尘的提醒,毫无防备的夏侯尚恐怕真要栽在王瑟手中。 即便夏侯尚得知王瑟要攻城,由于时间过于仓促,也无法保住云城。 这一仗,无论怎么打,王瑟只要按部就班地攻城,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于他而言只是获胜和大获全胜的区别。 早年攻打楽国时,军部想要延迟发放王瑟的粮草,压一压他的脾性。王瑟就和军部大臣在朝堂上咣咣咣地吵了一架。他的神情言辞都十分激烈,甚至诅咒他们冤魂缠身,不得好死。 最后大家各让一步,王瑟向军部尚书道歉,皇帝就同意加派粮草。事情解决,王瑟领着粮草扬长而去。他的暴脾气却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若非他年纪轻轻却从未有过败绩,怕是早被人撸了官职。 很快有士兵来报,说号角声是从云城城内传出。 王瑟击掌赞道:“夏侯将军不愧为战神!”尚未开战就出了纰漏,这是很不吉利的事。王瑟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王瑟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耿直鲁莽。他的骄傲对上不对下c对强不对弱。当然,对他有敌意的除外,比如他的那个副将。 王瑟在军中威望很高,能轻易做到一呼百应。他深知这种威望容易招来忌惮攻讦,才会选择在朝中自污。他不惜得罪一干文臣也要保住手中兵权,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如今,机会终于近在眼前。 王瑟策马奔到夏国大军的最前方,问:“斥候回来了?” 斥候驱马上前。 “如何?” “无伏击。” 王瑟听完,抽出腰间宝剑遥指向云城,喊道:“全军,踏破云城!” “踏破云城!” ”踏破云城!” “踏破云城!”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踏破云城”逐渐使夏军的气势升到顶点。排山倒海的杀伐之气呼啸着朝云城压去。云城内立刻出现好几处骚乱,但立即被时刻警惕的夏侯府的家兵强行镇压。 夏军的人数并不算多,只有王瑟率领的五万先前军。五万人不足以围城,但这五万精锐若是强攻一门,却足以速拿下地处偏远c守备空虚的云城。 云城的守军在城墙上搭起弓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逐渐进入射程范围的夏军。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准备,放火箭!” 几十名临时组建的弓箭手朝天空齐齐射 出火箭。城外枯草丛生,云城守军配备的箭矢有限,只有改放火箭才有可能多拖延一段时间。 夏军的前阵在王瑟的指挥下很快摆出蛇阵型。阵成之后,火箭带来的直接伤亡立刻被降到最低。但被引燃的枯草还是不可避免阻碍了夏军后阵的跟进。 夏c吴两国之间的战役就此拉响。 城内,灰马甲由于认了夏侯府的阿三做老大,算是云城里最先清楚要打仗的一批人。国难之际,阿三找他帮忙疏散百姓,他自是义不容辞。 正是由于灰马甲第一时间连哄带骗地让不少人带上全部家当去了东城门,所以西城百姓的伤亡比预计的要少了许多。 灰马甲一边卖力游说,一边留心注意着 一旁的阿三。他知道若想要暗街人堂堂正正出现在阳光下,眼下是唯一的机会。 见阿三马上就要离开,灰马甲终于忍不住,抓住阿三的衣襟,牟足劲连跑了两条街。 来到平安街的街口,灰马甲已累得两眼发花两耳嗡鸣。饶是如此,他还试图张嘴发声。 “我认识一帮人,本事比我大,连死都不怕。你们只要给他们一顿饱饭,一个能够堂堂正正的生活的机会,他们绝对能与夏军拼杀到底”依稀听见自己像倒豆子一样正常地喋喋不休,他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伴随着灰马甲的介绍,无数张惨白的脸从地底冒出。阿三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目瞪口呆。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震惊。 这些人脏污的脸上都被烙上了“死”字,这是死囚犯的标记。云城里居然藏了这么多在逃的死囚! “我曾是猎户,让我饱餐一顿,我帮你们做陷阱。” “我当过兵,二两烧刀子一块酱牛肉,我跟你们上阵杀敌。” “我擅长背后补刀。” “我敢去杀人放火。” 阿三他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灰马甲。 灰马甲解释道:“他们的身家是算不上清白,但现在云城危在旦夕,与云城百姓的性命相比,身家还算什么。俗话说英雄不问出身,夏侯将军现在肯定缺人手。这些能人异士说不定能替将军分忧。大哥,你侠肝义胆,又是堂堂夏侯府的家兵,只有您能帮忙在将军面前美言几句了。” 阿三被这一串话说得一愣一愣的,糊里糊涂就点了头。 灰马甲大喜过望,招呼众人跟着阿三赶往夏侯府。他自称要回去帮忙,得了阿三的应允,便小跑着离开。 事情办妥,他当然不会傻乎乎回去帮忙。毕竟之前能说动的都说得差不多了,现在回去也不差他一人。 站在鸦雀无声的清河坊门口,灰马甲长舒了一口气。清河坊的老板娘神通广大,想必早就得到消息让姑娘们提早收拾东西离开,看来是他多虑了。 “阿飞!”一名做外场打扮的少女从门后走出,“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看见最不愿意在此时此地看见的人,灰马甲又惊又怒。他挠着头转来转去,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孙小姐,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多危险。你收拾好盘缠,我带你去东城门!” “阿飞,别转了。我们两个一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孙香儿一甩马尾,乌溜溜的眼里写满了坚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孙香儿红着脸主动握住灰马甲的手。她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在灰马甲眼前晃了晃:“你我现在有了肌肤之亲,我就是你的人了!” 灰马甲吓得打了个跌,苦笑道:“孙小姐,肌肤之亲不是这么用的。小的只是孙府旧奴,配不上小姐。” 孙香儿柳眉一竖,踮起脚,揪住灰马甲的耳朵,不依不饶道:“好啊,摸了我的手都不算。你还想与我有怎样的肌肤之亲啊?” 灰马甲顺着孙香儿的力道弯下腰,嘴里不住求饶。说实话,这次他绝非有意相让,他是真的很疼。 “孙小姐” “叫香儿!” “香儿,你在清河坊怎么尽学了这些” “不这样,你就像个泥鳅在我面前钻来钻去滑不溜秋!你说你都那么穷了,还每天都给我送那些破烂玩意是图的什么,说啊!” “我图你。” 孙香儿俏脸微红,两手背在身后。她咬了咬嘴唇说:“我也图你。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怎么能放心让你留在云城。” 说完,她伸出一直背在后面的另一只手。纤纤素手中赫然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大菜刀。她挥了挥菜刀,斩钉截铁道:“我也要留下来守卫云城!” “哈哈,姑娘真乃女中豪杰!”夏侯尚带着人在城中布防,正巧听见孙香儿最后说的话。 “姑娘见识不凡又胸怀大义,可是名门之后?”夏侯尚笑问。 “回禀将军,小女子姓孙!”孙香儿拿着菜刀行了一礼。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江东孙家?” “正是。” 夏侯尚伸手,身后护卫递上来一柄长剑,“此剑可配得上孙小姐。孙小姐不可恋战,望多加小心。” 孙香儿把菜刀塞给灰马甲,双手接过闪着寒芒的长剑,再次行礼:“多谢夏侯将军。” 这时,阿三走到夏侯尚身边耳语几句。夏侯尚转头看向灰马甲:“你就是那个胆敢趁机往我府里塞人的小子?” 灰马甲平时很怂,但今日有孙小姐在旁看着,他怎么也不能怂。他悄悄捋了捋舌头,不卑不亢地反道:“将军觉得这些人不好用吗?” “果真是个巧言令色油嘴滑舌” “咚!咚!”两声巨响打断了夏侯尚的话,紧接着是一阵淅淅沥沥的碎石滚落声。 夏侯尚蹙眉看向西城门的方向:“不好,夏军这次带来了投石机。” 夏侯府内,一众饿死鬼继续若无其事地啃着手中的肉,喝着碗里的汤。哪怕实木桌子都随着轰鸣声震动起来,他们的手也依旧稳稳端着碗。 舔干净最后一点汤,一名男子“啪”的一声放下碗筷,起身吆喝道:“兄弟们,干活了!” “喝!”“嘿!”“嗷!”其余人咽下嘴里的饭渣,各自怪声怪调地喊了一嗓子。他们成群地向外走去,脸上都有一个“死”字。 夏侯将军即将要打开西城门引夏军入城,他们的任务就是将夏军拖在城内半个时辰。要说这城里哪些地方最隐蔽c最方便偷袭,他们可是最清楚不过的人了。 只有一个瘦小的女子没有立刻离开。她要来一身干净的粉色襦裙和一盆凉水,在饭厅里直接脱去一身破布换上襦裙,又用清水打湿头发,掰断桌上的木筷当做簪子随意挽起湿发。 做完这些,她突然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楚楚可怜的媚意。明明身材干瘪脸色蜡黄,她偏偏能通过一颦一笑吸引着旁人的注意。 她轻巧地掀起襦裙朝着城西跑去,眼里有恰到好处的柔弱与惊慌。她一开口,嗓音却沙哑难听到极点:“没有老娘将夏国士兵引向各处埋伏,哼,就凭那帮糙汉子能翻出多少浪花?” “咚!咚!”西城墙再次遭到巨石撞击。万幸的是,二十年前云城作为吴国防备夏国进攻的重要城池,其城墙修建的质量远非普通城池可比。 二十年过去,虽然云城已经没落,但是当年修建的城墙依旧保留了下来。 城墙上的弓箭手此时已将身旁的火箭消耗一空。弓箭手们对视一眼,纷纷背上弓跑下城墙隐藏起来。 “嘎吱”一声,云城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城门后是空荡荡的街道,两旁的民居里一片漆黑。 王瑟勒住马缰,前阵随之停下。“空城计?”王瑟嗤笑一声,“故弄玄虚!” 几名骑兵入城探查一番后回禀:“报,城西房舍皆空,百姓不知去向。” “这是想弃城保人啊!夏侯军不愧为‘仁义之师’!”王瑟眸光一闪,“一队四列骑兵,绕城沿路搜查。一但发现云城百姓的踪迹,立刻回禀!” “喏!” 王瑟抚掌笑道:“这一仗若能拿下云城,抓住夏侯尚,我王瑟就能扬名万里,耀我夏国国威了。” 与此同时,从东门出逃的云城百姓正踏入弥漫着硝烟与尘土的逃亡之路。 又冷又闷的空气中充满了燃烧草料的气味。 受惊的马匹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连撞数人,速度越来越慢,终于陷入夹杂着哭泣和哀嚎的人潮中。 车里的人爬上车顶,前后都是密密麻麻的人,他看不到任何出路。他转头看向路两旁黑漆漆的密林。一声野兽的嚎叫传来,吓得他当即腿一软。 许多青壮年自愿留在最后领取夏侯府派发的铁锹。他们个人的效率很低,但胜在人多齐心。 在夏侯府人的指挥下,他们深掘c后退c再深掘c再后退,短短时间内,一路连挖三里陷马坑,分别堵住南c北c西三面的来路。 他们每三人组成一队,过一段时间就手挽着手,两端的人拖着中间的人往前走,让中间的人能够稍微休息一会儿。如此行过一段路再分别轮换着休息。 与前面吵吵嚷嚷的大部队不同,他们离夏国的军队太近了,仿佛人人头顶都悬着一柄随时能落下的闸刀。 黑暗中,粗重的喘息声和沉闷的脚步声重复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两柄铁锹掉在地上,铁锹的锹头碰在一起,发出惊人的声响,似乎立刻会招来夏国的军队。黑暗中传来几声长长的抽气声,凌乱的脚步声再次加快。 陷阱很快起了作用。王瑟派出的第一波骑兵就在这些陷马坑里摔得人仰马翻。 王瑟久等不见骑兵回来复命。他权衡再三后,决定命吴副将领着后阵三万大军先入城寻找补给。他亲自率领一万步兵和三千骑兵前去查看。 吴副将勒紧缰绳道:“败寇者,纵之远不纵之近穷寇莫追”在王瑟的瞪视下,他说话吞吞吐吐,最终还是放弃了谏言。 吴副将这次没说错,是王瑟急躁了。在王瑟眼中,取云城不过探囊取物,若是夏侯尚被他擒获,对吴国就是致命的打击。他深知云城百姓的姓命就是夏侯尚的命门,因此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 然而,过于自信就是自负,最终结果如何,诸位且往下看。 步兵举起火把一寸寸探查过去,三段陷马坑的准确位置很快被王瑟找了出来。 陷马坑,顾名思义是能卡住马蹄的深坑。马跑得越快,连人带马摔得越狠。陷马坑很少被人运用。 它的作用太过鸡肋,只要注意减速避让,几乎不会造成任何伤亡。想靠它来拖延时间,那也是天方夜谭。有那个时间去挖坑,还不如多跑一段路。 但如果是针对黑暗中疾行的骑兵,鸡肋的陷马坑就摇身一变,成了黑暗中的一大杀器。 王瑟命人将死去的士兵就地掩埋,将重伤的士兵抬回营帐救治。 王瑟在陷马坑上吃了个大亏,更加警惕。没有贸然带人进入道路两旁的密林,他率领步兵踏过有陷马坑的路段,沿大路继续前进。 云城的人太多,留下的痕迹根本难以遮掩。 一路向东疾行,半个时辰后,王瑟就摸到了云城百姓的尾巴。 落在后面的云城百姓看见身后有军队袭来,惊慌失措地大喊“将军救命!” 听到此起彼伏的救命声,王瑟平静地向身边的传令官吩咐道:“传令,放箭。” 在云城百姓的眼中,一轮箭雨有如蝗虫般铺天盖地落下。人群乱成一团,中间的人挤在一起无处可跑,只能抓起身边的任何东西抵在头顶,恨不得将自己折叠蜷缩成最不起眼的小团。 大多云城人是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几乎所有逃过一劫的人都吓傻了。 王瑟要的就是这种震慑效果。人杀少了起不到效果,人杀多了激起血性会适得其反,现在这样不多不少的刚刚好。 他抬手制止了弓箭手的第二轮动作,命人喊道:“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请你们夏侯将军出来,我就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听到这话的云城人开始蠢蠢欲动。人在绝境中只要有一线希望,总会忍不住去相信c去争取。 这句话被人们交口相传,不久就传入所有云城百姓的耳中。 此时所有人都希望夏侯将军听到这句话后能够尽早出现。见夏侯尚没有立刻出现,有人免不了说三道四,背地里骂夏侯尚是胆小鬼。 夏侯尚其实早就听见了。云城人举城逃亡时,夏侯尚一直乔装守在人群的最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曾经,夏侯尚在战前指挥,赵二守在夏侯尚身侧。一块巨石砸下,尘土迎面扑来。 赵二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夏侯尚眯起眼,眼睛透过浓密的睫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人死不过化成泥,大丈夫有何惧焉!”夏侯尚能临危不惧,一部分源自他的直觉,更多的则是源自他内心的强大。 赵二挺直脊背,深深望着夏侯尚的背影。后来夏侯尚被贬云城,赵二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各路招揽。他带着一身的军功和抚恤,当了夏侯府的老管家。 夏侯尚说过的另一句话在边疆百姓中广为流传:“能活,我与大家一块儿活;要死,我也与大家一块儿死!”很朴素的一句话,却让人分外安心。夏侯尚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人,所以他说出的话才掷地有声。 ————————————————————— 看着不远处身穿黑色轻甲的小将,夏侯尚叹了口气:“敌将追来乃云城之幸,夏国之幸。” 夏侯尚转身看向随行身侧的闻人懿:“而立之年,狡猾狠毒,贪功冒进,都被你猜中了。” 闻人懿垂眸含笑:“还是将军思虑周全,无论敌将是否追来,都有应对之法。” 夏侯尚叹息:“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不过尽人事,听天命。方才那一轮箭雨我便无法应对,让许多人白白丢了性命。” 闻人懿突然抬眼问:“将军可是要出去?” “自然。”夏侯尚毫不犹豫地答道。 闻人懿凝视着夏侯尚,深沉的眼眸像洞穿了一切:“看来将军早有决定。敌将追来之时,就用自身性命去换取云城百姓的性命。” 夏侯尚此时已经穿好盔甲,正平静地低头擦拭着莫刀。被点破心思后,他拿着莫刀起身:“不错。” 闻人懿伸手拦在夏侯尚身前,神色严肃:“将军可曾想过莫尘?” 夏侯尚动作一顿,缓缓苦笑:“此事了结,尘儿应当不会再认我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闻人懿慢慢收回手,神色莫测道:“据我所知,这世间没有哪国将军能命令他做事。” 夏侯尚闻言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笑得云淡风轻的闻人懿:“请闻人小友有话直说。” 闻人懿轻拂衣袖,稍稍后退几步,端是一派轻松写意。“不过是忽然起了兴致,想看看家弟变脸的样子。夏侯兄若执意要出去送命,请自便。”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话却很刺耳。 闻言,夏侯尚只蹙了蹙眉,旁边的赵管家就差点忍不住要跳过去捂住闻人懿的乌鸦嘴。赵管家压抑着胸中的怒火和忧虑,压低声音咆哮道:“将军绝不会出事!” 闻人懿挑眉,他朝这赵管家走去。在快要靠近怒火中烧的赵管家时,他脚下的步子忽然一转,几步来到夏侯尚面前。 闻人懿收敛散漫的神情,认真道:“在下精通医术。就脖子划开一道口子那种伤,瞬息可治。若是被人一箭穿心或者砍下头颅那种,就有些麻烦了。还请将军稍后下手时多加留意,不要让在下太过麻烦。” 闻人懿此话说完,包括夏侯尚在内的其他人全都怔在原地。闻人懿笃定的神情让人不由得相信他确实有这份本事。可这哪是医术,这分明是仙术了! “在下还想说一句”闻人懿拖长语调,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外面风大,一炷香很快就要烧完了。”闻人懿伸手指了指外面,又抬手挠了挠脸,无辜地看向在场众人。 夏侯尚抿着嘴,提起莫刀大步离开。 “一炷香已到!”看了眼烧到尽头的香,王瑟冷下脸,“传令下去” “且慢,夏侯尚在此!”夏侯尚只身一人从黑暗中走出,手持莫刀,身穿银甲,头戴银盔。暗红色的盔缨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此时却透着一抹不祥。 王瑟轻哼一声,漫不经心地低头顺了顺坐下战马的鬃毛。片刻后,他突然抬起眼,眸里划过一道白光,似是利刃出鞘的刹那光华,杀机毕露。 “夏侯将军,我就听说过你的战绩,我敬你是位德高望重的将军,只要你今日自裁于此,我就放你身后的这些云城人自谋生路!” 王瑟这一席话说得言辞切切,抛开那层恭敬的外皮,话里暗藏的利刃正借着云城百姓的手逼向夏侯尚。 果不其然,云城百姓听到王瑟的话,开始议论纷纷。有人高喊着“请夏侯将军救命”,有人看不下去出声喝止,更多人混在推推搡搡的人群中不敢抬头看夏侯尚。 王瑟看着夏侯尚身后的云城百姓,摇头嘲讽道:“夏侯将军,一世英雄。可惜保护的竟全是孬种。纵使今日逃过一劫,来日再见,我看谁还能保下你们!” 王瑟虽要借着这些愚民替他除掉夏侯尚,但他仍对这些人展现出的懦弱自私感到愤怒。 同样身为将领,他最见不得将士在前浴血牺牲,身后之人却只顾逃避妥协。这种愤怒,无关阵营。 夏侯尚没有回头看,也不必回头看,他知道身后就是大吴千余户手无寸铁的百姓就够了。 夏侯尚丝毫不受影响,平静抱拳 道:“还未问将军姓名?”即便孤身一人,身旁不带一兵一卒,他的大将风度仍未减损。 王瑟亦抱拳正色回道:“王瑟。” 夏侯尚叹道:“夏侯不过是一被贬云城的吴国弃将。王将军今日宁肯舍弃云城也定要杀我。我若换做王将军,定会坐镇云城而非亲自带兵捉拿逃将。” 王瑟歪头抽出腰间长剑,剑尖对准夏侯尚,冷笑道:“夏侯将军不必故弄玄虚拖延时间。云城不过是一座空城,我留下的三万大军要拿下云城简直轻而易举!” 夏侯尚笃定道:“想必将军此行接到的军令仅是占领云城。” 王瑟神色微冷,没有反驳。 夏侯尚忽然朗声笑道:“云城毗邻无谷。一但失去云城,夏国纵使能从无谷进入吴国也将无处容身。王将军,你为了一己私欲,贪功冒进,置军令于不顾。你就不怕顾此失彼,丢了云城吗?” 此时,仿佛是为了呼应这句话,一道双色烟花在云城上方的天空炸响。 王瑟见后,脸色大变:“不可能,云城地处偏僻,守备松懈,你哪来的人手?难不成还是凭空从地里钻出来的?” 暗街人可不就是凭空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支奇兵。不过夏侯尚知道他就算说出实话,王瑟也是不会信的。 夏侯尚神色从容地几步来到王瑟身前。夏侯尚抽出莫刀,刀出鞘的声音重新唤回王瑟的注意。王瑟震惊之余方才察觉,从夏侯尚出现开始,他与王瑟之间的对话就在由夏侯尚主导。 夏侯尚没有理会王瑟,他将莫刀横在脖前,面向东方。“吾一人之性命便能逆两国之战局,尚,死得其所!”莫刀划过,血溅三尺。一代战神,轰然殒命。 王瑟看着倒地的夏侯尚,立刻反应过来。他是中了夏侯尚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夏侯尚手下多出来的兵马究竟从何而来。 旁边的心腹小声问:“那夏侯尚的头颅?” 王瑟回神后,一巴掌将那个心腹扇倒在地:“头你个头!夏侯将军一生光明磊落,他死前面朝东方,你知为何吗?那里是吴国王城的方向。这样的英雄死后怎可身首异处?” 深知人气不怒忿而再失的道理,王瑟迅速冷静下来,转过身对传令官命令道:“速回云城!” ————————————————————— 头戴两根玉簪的秋娘看着扬尘而去的夏国军队,拧开随身水袋递到身边一个孩子身边,颤声说:“孩子,喝点水吧。” 孩子接过水袋抿了一口:“谢谢阿姨,我不渴,我还要听姐姐教我唱歌呢。” 秋娘沉默地看着身边的孩子,眼中有羡慕,有哀愁。 陈阿凑过头来问:“你闷头闷脑想什么呢?” 秋娘摇了摇头:“我在想,明知只有他能保护我们,我们却要逼他去死。如今他死了,吴国也失去他的庇护,当夏国再次进攻,我们又能逃往何处呢?” “这有什么可想的?”陈阿也摇摇头,“不到最后一刻,谁能确定自己是活下来的那个。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呢。”他搂住秋娘的肩膀,笑了笑:“至少我们还活着,秋娘,我们可以让所有的吴国人都铭记夏侯将军。” 秋娘点点头,凝望墨蓝的天空。奇妙的一幕出现了:乌云尽散,点点星光铺洒开来。 忽然出现的星光让秋娘一瞬间热泪盈眶,他们都还活着。 孩童的歌声在耳边响起。那是一首云城民歌,唱词简单,很多云城人都会唱。秋娘跟着轻轻哼唱,陈阿也跟着唱起来。 渐渐地,无数云城人加入进来。他们唱完一遍又唱一遍,悠扬的歌声带着浪潮的力量冲刷着人们心中的焦躁。 在一遍又一遍的歌声里,人们都莫名其妙地坚信这首歌能帮助夏侯将军得到安息。当生命不再受到威胁,所有的后怕与悔意全部冲破喉咙化为歌声。 万人齐唱的场面让人热血澎湃,给人一种众志成城的错觉。 夏军撤离后,老管家悲痛地嘶吼一声,扑上去抱起夏侯尚的“尸身”跌跌撞撞跑进了密林。人们摇了摇头,当他是伤心过度,疯了。 闻人懿从别处进入密林与赵管家汇合。他从怀中掏出三张白色符纸分别拍在三人身上。于是,三人的身形彻底消失在密林深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闻人懿看着地上气若游丝的夏侯尚,啧了一声,动作迅速地从怀里抽出一张红色符纸贴在夏侯尚脖子上。符纸的颜色淡了一层,血止住了。 闻人懿起身吩咐道:“等红色完全褪去就可揭开符纸。他伤了元气,多吃些补药,好生修养,忌情绪大起大落。” 老管家盯住那张救命的红色符纸,哽咽着没法说话。王瑟撤军已成定局,将军为何不能放过自己呢?他的老命方才差点就要跟着将军去了。 看出赵管家的困惑,闻人懿勾唇道:“他执意要送命,便让他去。今日之后,世间再无夏侯尚。” 老管家呆呆地抬头看向闻人懿。 闻人懿继续道:“夏侯尚只要活着一天就会继续为吴国牺牲他的一切,他的下属c他的亲人c甚至他的生命。他不过是个凡人,也会因此而痛苦。” 闻人懿摇了摇头:“况且,王瑟此人年轻气盛,又心狠手辣。你家将军死了,他会心生敬重,可若你家将军没事,王瑟气急之下难免要伤及无辜。” 夏侯尚眼皮颤了颤,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又很快合上。 闻人懿察觉夏侯尚的苏醒,轻笑一声:“夏侯兄,此处安全,你可放心。” 夏侯尚睁开眼,眸光涣散,虚弱道:“多谢闻人出手相救。” “慢,你伤在喉部不宜说话,”闻人懿伸手打断,“我可不想浪费一张红符。” 夏侯尚唇色苍白,双目清明,缓缓点头。 赵管家见到老爷醒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朝着闻人懿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赵二替老爷谢公子救命之恩,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闻人懿受了赵管家的叩首,对夏侯尚说:“夏侯兄身体不便,不妨将接下来的事交与在下。” 赵管家小心扶着夏侯尚坐起,在夏侯尚的默许下,向闻人懿讲述夏侯尚之前的安排。 “王瑟连夜带兵攻打云城。夏军入城后便可休息,根本无需在城外安营。他却在无谷入口扎了十几顶华美的白绒顶帐篷,这与理不符。于是,老爷派人趁着夏军攻城,潜入对方营寨见机行事。” “剩下的云城守军和临时招募的人手共同埋伏在云城中,分散伺机偷袭入城的夏军。为了维持逃亡途中百姓的秩序,老爷又将身边最后的人手派出去分散在队伍中,所以老爷最终是独自一人面对上万装备精良的夏国追兵。老爷虽已飞鸽传书上报战况,但王城的增援绝对不会今晚就到,故而” 闻人懿以拳击掌,总结道:“故而,你也不知云城究竟何时能等来真正的增援。” 老管家哑然片刻,尴尬一笑。 闻人懿看向夏侯尚:“夏侯兄,云城留守的人能以少胜多,不过是以逸待劳,又趁着王瑟未归,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今王瑟即将归去主持大局,他们的处境便岌岌可危。这些孤胆英雄,将军可有安排?” 夏侯尚看向老管家,老管家忙替夏侯尚回答道:“老爷让他们扰敌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不论如何,立即烧毁云城剩余粮草,全部撤出云城。云城留下的粮草是引诱夏军的陷阱,附近都留有我们的人。” 夏侯尚微微点头。 闻人懿道:“不知夏侯兄身边还有多少人手,可否全部召集过来?” 夏侯尚看向老管家。老管家点点头,撕下白符走出密林,迅速没入人群中。 闻人懿撕掉夏侯尚脖子上完全褪色的红符:“夏侯兄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调虎离山与疲军扰敌皆是缓兵之计。过了今夜,夏军的援兵便能从无谷赶到,云城沦陷就成必然。夏侯兄既没有埋下□□让云城与夏军同归于尽,想必是存了收复云城的想法?” 夏侯尚捂住脖子轻声道:“我让尘儿去偷敌将印信,次日跟踪最早出发的传信兵,将伪造书信与真正书信调换。有那名夏国传信兵,加上王瑟本人印信,至少可阻夏国大军入吴三日。” 闻人懿接着夏侯尚的话分析:“王瑟有过一次教训,短期内不会轻易离开云城。只要能够击杀所有进入无谷派送战报的士兵,三日一过,王瑟在云城必然兵困马乏。到时便是吴国收复云城的契机。” 夏侯尚点头:“闻人大才。” “只盼吴国不要连着三日都没有反应过来。”闻人懿说。 夏侯尚摇摇头没有说话,目光悠远,眼神透着坚定。 闻人懿分心感知了下无面傀儡和法衣的位置,略微扬眉。傀儡仍停在西方远处,而那件仙衣的一角却在他身后离他三丈远的位置一闪而过。 从袖中取出三个锦囊依次交与夏侯尚,闻人懿笑道:“待人手到齐,将这三个锦囊依次交与他们,需要时再依次打开。” 说完,他又取出一只白色骨哨递给夏侯尚:“吹响此哨,我就会现身相助。使用此哨的代价巨大,绝非凡人能够承受,请夏侯兄慎用。” 想到闻人懿之前救人的手段,夏侯尚严肃地收下这个外表平凡无奇的白色哨子。 拜别夏侯尚,闻人懿循着法衣传来的感应靠近莫尘的位置,走近后,感应很快消失。 闻人懿止住步伐,脸上笑容淡去。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口吐鲜血面色苍白。察觉周围跟踪的人离开,他淡定地停下吐血的动作。 啧,无论是敌是友,一但暴露实力,就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闻人懿擦去嘴角的血迹,轻咳一声:“莫尘,我知你在,出来吧。” 莫尘现身漂浮在闻人懿面前。 闻人懿掸去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土,问:“夏侯尚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条路可选,我为你保下他的性命,你都不谢我么?” 莫尘抿了抿嘴,双脚落地站在闻人懿身前:“多谢。” 闻人懿眯起眼,长吟一声道:“嗯,听起来顺耳多了。” 莫尘道:“我无处可去。” 闻人懿故作不解:“你只要在我三丈之外,我根本发现不了,你要去哪与我何干?” 莫尘定定看着面前这位不像修者的修者,伸出一只手:“我想与你结伴而行。” 闻人懿倒吸了一口凉气,用一种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语气调侃道:“那在下还真是受宠若惊。” 闻人懿看向莫尘伸出的手,难得说了次真话:“我身边的麻烦事可不少,一但碰到追兵,只有逃跑的份。”然而,闻人懿看上去更像是在说一个毫无诚意的笑话。 莫尘点点头,固执地伸手邀请,似乎并不在意闻人懿的拒绝。 闻人懿灿烂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当他知道莫尘能无声无息靠近任何人时,就有将人放在身边好生利用的打算。如今算是成功了大半。 闻人懿刚见过夏侯尚虚弱的模样,现学现卖,干咳几声,叹道:“方才贸然救回夏侯尚,破了天命,如今我怕是遭了反噬。” 莫尘淡淡道:“我与他的父子缘分已尽,既然天命难违,你又何必救他。” 闻人懿看出莫尘的口是心非,笑着摇了摇头。他若不救,莫尘怕是自此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闻人懿建议道:“夏侯尚今后不再受身份拖累,应当会好好弥补你。他不过一介凡人,又破了天命,寿数有限。不若你先伴他一生,再来寻我?” 莫尘沉默不语,半晌后才问:“他还余多少寿命?” 闻人懿捂着嘴咳了几声,半真半假道:“他虽破了天命,无法成仙,但他一身浩然正气又有功德加身诸邪不侵,颐养天年不成问题。至于具体寿数,那属于窥探天机,恕我修为低微,无法窥见了。” 莫尘飘上半空飞了一圈,看见夏侯尚被归来的赵管家搀扶着站起,看着阿四接过锦囊带着十几人领命离开,垂眸握拳,转瞬来到闻人懿身前:“不必徒增烦恼,此事了结我便随你离开。” 莫尘点了点头,瞬间回到等在无谷入口的无面傀儡中。徒留闻人懿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还捂着嘴没有放下。 闻人懿虽早有预料,却是第一次见识到莫尘的真实速度:完全不用耗费灵气,也无需消耗法宝符箓,只需一个念头,就能瞬息万里。闻人懿掩面轻咳几声,嘴角在衣袖的掩藏下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闻人懿不管莫尘会怎么想。如今他不仅目的达到,还有意外收获,正是心情大好之时。于是,他没有动用符箓,抬脚缓步走向云城。既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又何必着急呢? 闻人懿不知道,他将来会多么后悔今天 的决定。 莫尘是记忆混乱,可真心实意和虚情假意还分得清。尤其是有夏侯尚的赤诚在前,闻人懿的虚伪敷衍就更加明显。 夏侯尚的赤诚太过灼热,莫尘才会忍不住想要逃离。闻人懿虽然怀有无伤大雅的小心思,但他的心性才华已得了夏侯尚的认可。为了让夏侯尚放心,莫尘即便要远远躲开,也要当着夏侯尚的面跟闻人懿一起走。至于以后,他是去哪儿都无所谓。 云城内,灰马甲和孙香儿在被夏兵围堵时,偶遇了疯子和丑狗。 丑狗扑上去咬住一个夏兵的手臂,救下了灰马甲。疯子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非常古怪,有一点讽刺,更多的是释然。 三人一狗很快在西城门口与暗街众人汇合。安全后,灰马甲又是后悔又是后怕,用力拍了拍丑狗的狗头。 三人一狗随着众人顺利出城,暂时潜入无谷附近的密林。 黑暗中,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灰马甲的注意。发出这声音的可能是人,也可能是野兽。灰马甲竖起耳朵,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暗街中有“顺风耳”之称的顺子抖了抖耳朵。他早听出来的那是一个人,还通过规律的草叶摩擦声判断出这个人就是冲他们来的。 下一刻,一个人影果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灰马甲举起手里的菜刀对准人影,声带紧绷,艰难地问:“是谁?” 没有得到答复,阿三缓缓抽出刀。灰马甲顺手扣住阿三的胳膊。灰马甲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影,咽了咽口水:“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灰马甲练的是手上功夫,此时因为紧张,手上的力道正不自觉加重,阿三挣了半天都没能挣开。 人影依旧沉默。月光慢慢挤进密林,阴气浮开,地气熏上来,人影有些虚无。 这下,所有都举起手中武器对准那个人影。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是我。”来人终于说出两个字。 听出莫尘的声音,灰马甲长舒一口气,手上力道一松。阿三瞥了眼灰马甲,揉了揉手腕,没有吭声。灰马甲本打算等人靠近了就动手,才会多问了一句,结果误打误撞竟让他显得沉稳可靠,思虑周全。 不知不觉中,灰马甲在阿三心中的形象已经扭转。 顺子最早开始警惕,因此也是最累的人。他低声嘀咕道:“天这么黑,夏兵随时会追来,问话也不知道立刻回答,找死啊!” 阿三听这话不高兴了,重重哼了一声。十几名正规军站在他身后,与松散懈怠的暗街人形成两个极端。 阿三向莫尘抱拳行礼:“少爷,老爷临走前让我们配合你。”他刻意强调了“少爷”两个字。 顺子反应很快,立马道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小少爷了。”仗着天黑,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半分歉意。 这一幕逃不过附近几人的眼睛。眼看着几个守卫已经面带怒容,花槐与顺子默契地对视一眼。 花槐一拳捶弯了顺子的腰,又跳起来压在顺子背上,哈哈一笑:“嗨呀,真是巧了。我们之前也答应夏侯将军,出城后就听从莫小公子的安排,以后我们就要和云城的大头兵一起行动了,想想也挺好玩的。” 莫尘拿出王瑟随身携带的印信和留在帐中的亲笔战报,淡淡吩咐:“尽快仿制。” 灰马甲手速最快,一把抄起东西迅速翻了个遍,感叹道:“这人还真是不要脸,云城还没拿下,就提前写好大捷的战报,不过倒是便宜了我们!” 灰马甲将战报和印信交给一个黝黑枯瘦的人:“黑子,交给你了。” 黑子趴在地上点燃一根蜡烛头,默默研究起手里的印信。 “东西是真的。”他说。 “废话,印信都是放在绶囊里随身携带,谁没事在腰间挂一个假的。”这么说着,阿三自觉和云城守军们围着黑子站成一圈,挡住地上微弱的烛光。 黑子没有理会阿三。他摸出刀割了一把草,将切口含进嘴里,脸上凸起,腮紧紧一缩,又紧紧一缩,吮出草汁含在嘴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削平了的大白萝卜和一根新毛笔。笔尖没有浸过水。他朝笔尖吐了一点绿色的草汁,迎着烛光在萝卜的光面上仔细描摹。 场面一时有些冷。 灰马甲立马打圆场道:“咱们莫小公子的功夫比我灰马甲厉害多了。他说这印信是从敌将那里偷换来的,定不会有假,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呢?哈哈,当务之急是赶紧仿制出以假乱真的新战报,萝卜就这么一根,黑子刻坏了,我们就白忙了。” 花槐眼珠一转,用力锤了下雪娘的胸:“都是你,一把火烧得那么干净。不知道要多留几根萝卜吗?还好黑子自己跑进火场里扒拉出一根。” 雪娘被锤了胸,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地倒在花槐身上,粗粒的嗓音仿若砂纸拉过锉刀的声音:“还不是你们一个个偷袭上瘾,差点忘记时间,要不是我那一把火,你们还不知道在哪浪着呢。” 花槐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开雪娘:“大头兵太好玩,就想跟他们多玩一会儿喽。” 黑子描摹好,放下笔,拿起随身携带的刻刀“刷刷”削出一地的萝卜块c萝卜条c萝卜丝。不多时就刻出了一个半成品。半成品只有印面成型,其余部分还是最原始的萝卜样。 他严肃地将看似滑稽的半成品交给灰马甲保管,嘱咐道:“萝卜水分不够,只能用一次。我只能保证第一次的效果与真品一样。” 灰马甲收下真假印信,将其中真的那个递还给莫尘:“麻烦莫少爷了。” 莫尘点头,转身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 黑子收好工具,扫过刚才闹腾得最凶的几人,终于开口多说了一句话:“你们刚才差点影响到了我。” 其余几人自知理亏,陪笑两声,互相推搡几下后就不再胡闹。 花槐探头左右瞧了瞧,搓着手站出来:“下面该我出手了!” 他用力活动着手指,干瘦的手指被掰得咔咔作响。周围人都觉得他快将自己的手指掰折了。他又用不知从哪摸来的湿毛巾仔细擦净每跟手指,足足擦了七遍,才用那双被擦得泛红的手小心翼翼摊开那封战报。 他的右手食指和无名指并在一起,一寸寸摸过那张战报,像是在摸一位绝色美人。他捏起战报放在鼻尖仔细嗅闻,鼻翼抽动,神情陶醉。 “怎么样?”灰马甲抖了抖鸡皮疙瘩,凑过去问。 “无暗纹c夹层,纸面泛青,带着墨纹兰的香味,”花槐放下战报,“这墨纹兰汁是夏国特有的染料,却不难仿,青汁和紫竹兰叶混合再点燃可以熏出这种颜色。自然风干再洒上薄薄一层女人最常用的那种脂粉,香味也能勉强模仿。” “青汁和紫竹兰附近山上就有,我可替你找来,女人用的脂粉我却没有。”雪娘沙哑道。 花槐当即嘲笑道:“臭婆娘,今天打扮的那么骚气,怎么连脂粉都没抹?” 雪娘蜷缩身体,香肩微颤,足尖半露,浑身每一处都彰显着楚楚可怜。她微微仰头,以手遮面,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用粗粝的嗓音回刺道:“老娘勾引人还需要胭脂水粉?” 这时,孙香儿脸颊微红地从包裹里取出一盒脂粉递了出去:“我有带脂粉。” 花槐打开闻了闻,突然笑起来:“这种劣质的脂粉味最合适不过。你底子挺好,小心被脂粉腌坏了去。” 灰马甲用身体挡住众人看向孙香儿的视线,怒道:“废话那么多,快仿你的纸!” 这下,就连阿三都随着众人一起发出善意的哄笑。 看着忙得热火朝天的众人,灰马甲却是冒出一身黏汗。 灰马甲对每个暗街人的特长都如数家珍,扫视一圈后,他都没能找出合适的人去完成最后的字迹模仿。 无意间看见站在人群外围的疯子,灰马甲眼睛一亮。 疯子带着丑狗躺在旁边的地上休息。他似乎也看出了灰马甲的焦虑,不着痕迹地朝灰马甲点了点头。 灰马甲悄悄挤出人群,蹲在疯子身边:“机会只有一次,要不先在地上练练?” 疯子摇头拒绝,随后解释道:“放心,他写的是正宗官体,我以前经常练习。”疯子侧身拍了拍丑狗的狗头,被丑狗躲了开。 灰马甲咧嘴一笑,趴过去问:“你在大户人家见多识广,帮我分析分析呗。” 疯子爬起来,抹平皱巴巴的衣摆,端坐在地上:“请讲。” 灰马甲眨了眨眼,学着疯子的模样端坐在地上,摸着下巴问:“都说擒贼先擒王。莫小公子武功高强,为何不直接杀了那敌将呢?我书读得不多,‘自乱阵脚’是这么用的吧?” 丑狗歪头看了他们一会,也跟着坐了起来,尾巴左右摇着。 疯子顺着丑狗后背的毛,慢吞吞地说:“夏侯将军有他的考量,我也觉得敌将活着对我们最为有利。有他在,夏军的行动可以提前预料,夏军的行为也会得到约束。夏军战力尚存,若早早群龙无首,局势便会无法控制。” 灰马甲挪了挪屁股,别扭地问:“我们这几天就只能缩在这里干等吗?” 疯子不知在顾虑些什么,犹豫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城中缺粮,但不缺水。要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可在河水c井水中下药。只是水脉相连,此举可能会牵连云城周边的百姓。” 灰马甲愣住了,看向疯子的眼神开始变得陌生。 他竟完全看不出疯子对百姓的担心,只看出疯子对施展计谋的野望。 灰马甲后仰着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疯子,叫你疯子真是没错!” 疯子垂下眸子,摸向丑狗的手突然收紧。丑狗被揪得一痛,站起来跑到灰马甲的身边抖了抖身上的脏毛,抖出一堆尘土。 灰马甲立马嫌弃地捂住口鼻跳开:“丑狗,我身上够脏了,你别添乱。” 被丑狗打了岔,两人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疯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睫毛颤了颤,补充道:“我不想用此毒计。可万一吴国大军三天后无法赶到,等无谷两边的夏军反应过来,吴国便要面临一场恶战。届时受波及的就不止云城周边的百姓。” 疯子局促的神情,灰马甲想起疯子当初跑过来问为什么不继续偷他钱的时候。 会马甲摇了摇头,不再纠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疯子伸手摸向丑狗的狗头,被丑狗偏头躲开。 灰马甲笑道:“丑狗,行啊,这都跟了上来。” 丑狗哼哼几声算是回应。 灰马甲乐了,摸了把丑狗的狗头,脸上的贱贱表情特别欠揍:“摸头就不要想了,这可是我的特权。” 丑狗趴在地上吐了吐舌头。 灰马甲赖在地上打了个滚,撑着下巴歪头看向疯子:“夏侯将军应早将此地消息上报朝廷,三天,怎么着也够赶来的吧。” 疯子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神情。他重新在灰马甲身边坐下,缓缓说出他的猜测:“正是因为有夏侯将军在,我才会担心。宦海水深,今上既信任将军,又忌惮将军。所以他会派兵,但不会迅速派兵,这是要耗光将军的最后一点势力,榨干将军身上的最后一滴血,坐收渔翁之力” 灰马甲越听越气,愤然捶地:“他们想得倒美。” 疯子还不忘“委婉提醒”道:“目前只猜测而已,若三天后”配上他略带蛊惑的神色,这番未尽之言就更显得意味深长。 灰马甲果然顺着疯子的话接着说:“三天后吴帝还没派人来,我们宁可他们同归于尽,也不能让夏侯将军白白牺牲。我绝不能让云城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沦陷!” 疯子拍着灰马甲的肩膀,宽慰道:“所有人都在努力不让事情恶化到最糟糕的局面,不必过于忧虑,做好我们该做的。” 灰马甲起身深吸一口气,走之前狠狠揉了一把丑狗的狗头。 丑狗冲他摇了摇尾巴,算是回应。 疯子也跟着去摸狗头。丑狗打了个喷嚏,口水差点喷到疯子脸上。疯子瞬间僵硬在原地。 灰马甲哈哈大笑,冲丑狗竖起一个大拇指,一溜烟跑走了。 等灰马甲走远,疯子欺身搂住丑狗的脖子,伸手轻轻盖住它的眼睛,凑到它耳边低声道:“今天做得不错。”丑狗呜咽两声,夹紧尾巴,瑟瑟发抖。 话说,王瑟赶到云城,见到的就是一群灰头土脸c萎靡不振的夏兵。他当即命人整顿军纪,点了一名心腹留下。 “说吧,怎么回事?”王瑟坐在云城城主府的书房内,看着心腹呈上的城防部署图,问道。 心腹单膝跪地:“我军入城搜集粮草,云城内藏有小股贼人伺机偷袭,防不胜防。我令人记下存粮地点,留下部分人看守,其余人集中整顿,后来城中四处升起浓烟,存粮陆续被人点燃,我立刻派人去灭火,贼人趁乱抓住华阳郡主” 王瑟面无表情地听着,开口打断道:“华阳不过跳梁小丑,管她死活?” 心腹埋头解释:“月华仙师的弟子也被人挟持。我担心误伤,所以按照对方要求开城放人。郡主和仙师弟子被留在城外的荒田中,等我们找到时,贼人已消失不见了。” 王瑟忽然目光锐利地抬头问:“月华仙师呢?” 心腹将头埋得更深:“月华仙师不知所踪。” “好,很好!还不快找!”王瑟一脚踹翻身旁的椅子,声音很冷,像是结了冰碴,“清点士兵手中的月黄旗,全部收回交与我保管!” 夜风从没有关严的窗户里吹进来。侍从端着火盆进屋,烤着他的脚,在桌上放下卷空白的信纸,躬身退下。 王瑟缓缓研磨,毛笔尖吸足墨汁又一点点撇去。他反复重复着这一动作,浓密的眉毛始终拧着。提起笔,笔尖的墨悬而未滴。 一笔落下,写下的是他此次的失败和粮草的请调。烛火明灭间,他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印信狠狠戳在战报一角,也狠狠戳伤了他的骄傲。 王瑟招来贴身侍从,将新的战报交给侍从,吩咐道:“之前那份战报,烧了吧。” 侍从诧异,小声问:“战报,不是将军带走了吗?” 王瑟眼皮一跳,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即厉声道:“原先主账内的东西全部核对一遍!” 那封战报此时还在莫尘的手里。 闻人懿不在身侧,莫尘必须进入无面傀儡才能拥有实体。可这样一来,他的速度就严重下降。莫尘化为虚体后,理论上可以瞬间到达任何地方,但那仅限于他苏醒后的本体,并不包含那封战报。 半路上,莫尘还被人拦住去路。 一群陌生的黑衣人守在路中央。莫尘侧身绕开。几十名黑衣人突然齐齐拜倒在地。莫尘不为所动,再次提速,以人类武者巅峰的实力朝着云城赶去。 来到云城外,莫尘将傀儡留在云城外的草丛中。 莫尘飞身掠过整座云城的大小房屋,很快找到原先城外主帐中的那名侍者。见那名侍者神色匆匆地翻找东西口中念叨着“战报”二字,他微微蹙眉,回归傀儡,带着战报,越过城墙,避开守卫,顺着门缝将战报扔进一堆杂物中。 那名侍者已找了许久,正急得满头大汗。他奋力拨开身旁一堆杂物,忽然眼尖地发现一个卷熟悉的竹筒,如获至宝般打开竹筒倒出战书捧在怀中,兴冲冲地跑去复命。 莫尘跟在那人身后,确认王瑟没有起疑,方才飘然离去。 莫尘脱离傀儡的状态不仅能瞬息万里还自带隐匿效果,可以说比修者的神识都好用得多。 王瑟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多疑的,否则也不会急于收回士兵手中的月黄旗。他此刻只相信他自己。印信一直由他贴身保管,他相信无人能趁他不察偷走,才会放过那名侍者,也再次错失了发现真相的机会。 莫尘回到无谷入口附近,就见灰马甲等人正与一群黑衣人对峙。 阿三见莫尘回来,激动地抱拳行礼,解释道:“小少爷,这些人带着武器,一句话也不说,就站在旁边看着俺们。俺们去哪,他们就跟到哪。” 犹如木桩一般齐齐矗立的黑衣人突然单膝跪下,齐声道:“主人。” 莫尘眨了下眼,无形的神魂倾泻而出,托住所有黑衣人的膝盖。黑衣人们立刻起身,每个都站得笔直,与军人出身的阿三相比也不遑多让。 暗街一行人直接炸开了锅,有人在黑暗中冲着黑衣人们吹起了口哨。 黑衣人们对口哨声充耳不闻。一名黑衣人率先摘下黑色兜帽,露出一张娃娃脸:“吴国云城附近的人手不日将全部到齐,任凭主人差遣。” 这张娃娃脸众人都不陌生。他们还偷了人家一车酒。灰马甲看了看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暗街人,又看了看人多势众的黑衣人,抽了抽嘴角,突然觉得牙疼。 灰马甲“嘶”了一声,捂住腮帮子,试探着问:“你是之前驾车送酒的那位?” 娃娃脸无视灰马甲,笑着对莫尘说:“主人叫我小刘就好。您的朋友牙齿似乎不太舒服,需要我帮忙拔掉吗?”说完,他亮出一把巨大的铜剪刀,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灰马甲连忙摆手:“不,不用了,我” 娃娃脸小刘笑得更灿烂了,对莫尘解释道:“我们平日都有不同的身份以便收集信息。没有主人允许,我们只负责收集整理,不会擅自动用这些情报。故而,我亦不知在哪见过您的朋友呢。” 灰马甲吓得倒退一步,这哪里像是不知道的样子,这分明是回头就将他们查得底朝天了。 小刘终于分一个眼神给灰马甲和他身后的暗街人,话音一转:“按照旧时的规矩,我们对主人身边人都做了调查。您若需要,我即刻呈上。” 灰马甲忍不住再次捂住腮帮,看来他们这是不小心招惹了一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云城内,失踪的月华此时正在留云城的一处民宅。他这次是主动离开,且没有知会任何人。 在四周布下简易的迷阵,月华体内的灵力几乎消耗殆尽。月华闭了闭眼,头往后一仰,脱力一样地靠在墙上。闭目休息片刻,他说:“小妖,扶我起来。” 小妖点头,小跑过去把月华扶到床上。头顶一根白绒绒的小草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月华的本体是狼妖。妖的天性中有着对妖族强者的臣服。懵懵懂懂的小妖被月华泄露的妖气吸引,才跑出无谷成了月华的婢女。 月华撑着床板坐直身体。尽管极尽疲惫,月华那坚定的举止又似乎并未像身体一样被生活折磨到那般可悲的地步。 小妖端来煮好的汤药。 月华单手接过,几口就把那碗滚烫的汤药喝光。他身体异于常人,这种程度的烫伤几乎转瞬即可恢复。至于那残留的疼痛,已被他习惯性地忽视。 月华对小妖煮的药很放心。小妖是无谷中天生地养的精怪,对草药极其敏感。有了他的药方,小妖就能将药材中的药性全部发挥出来。 月华光脚站在铺满枯草的凉冰冰的地面上。 月华走到水盆边,长出尖锐的指甲,摸索着刮掉脸上新长出的胡渣。同是一双手,几分钟前端一只药碗都感到吃力,此时刮胡子的动作却敏捷得令人吃惊。 月华梳好头发,口嚼齿木,裁掉多余的指甲,重新染了色,最后取出一盒香膏涂抹在手腕c脖颈两侧,直至筋疲力尽。 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重复这套动作。 唯有此时,他才能获得些许宁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月华睁开眼,眼中弥漫起一片神秘的水雾。他手指纷飞,瞬间打出无数个手势。紧接着,一股无形气流震起他的袖口,顺着窗沿的缝隙向外蔓延。 “当当当”屋外传来一阵扣门声。 月华维持着施法的动作,朝小妖使了个眼色。 小妖轻飘飘落在门边,脸颊上的妖纹若隐若现。 “不劳开门,”一道清润的男声在屋外响起,“我自己进来便是。” 月华咽下喉中腥甜,再次梳理几近枯竭的灵力,伸手摸过小妖的头顶,又在小妖的搀扶下坐下。小妖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这次没有摸到自己最爱的那根毛毛。她疑惑地看向月华,又摸摸自己头顶,摇头晃脑,转来转去。 闻人懿在门外笑道:“你我并非孤男寡女,贸然进去不算唐突吧。” 月华道:“公子见笑,小妖,去给公子开门。” 小妖这才停下转圈,蹦蹦跳跳跑去开门。 闻人懿站在门外,手里捏着一块龙涎香。一堆月间草粉末漂浮在龙涎香上,粉末形成的箭头正对准月华所在方位。这是一种依附在物体上的寻人阵法。 原来,闻人懿之前在莫尘面前买的“解药”没有一味是真的。他告诉莫尘的出谷理由也是信口雌黄。他本就没打算解除窥探术,而是要利用龙涎香和月间草粉顺藤摸瓜,找到背后施术之人。 月华看着闻人懿手中的东西不禁赞叹,“不曾想公子不仅精通阵法,对灵术的运用也炉火纯青。不知公子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闻人懿眼神微闪。这位之前见过他? 闻人懿走到月华对面坐下,面上透着看向老相识的熟稔,试探着问:“何以见得?” 月华虚弱地抚着胸口喘了喘,解释道:“攻打吴国本就是公子定下的计策,如今公子突然到来,定是另有决断。” 闻人懿身上带着一张特殊的面具,名唤“千面”,戴上再摘下,他就会换一张脸。闻人懿换过的脸不知有多少张,就连现在这张脸也不是他最初的样貌。 初到人界,闻人懿不知月华是如何将他错认,也没忘记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在双方很可能处于敌对的前提下,他的眼中划过一道兴味的光彩,平凡的面容都随之生动不少。 “你认得出我?”闻人懿不慌不忙地开始套取信息。 月华叹气,鲜红的指甲绕过嘴角,撩起垂落在眼前的发丝,幽幽望过来:“公子莫不是忘记我是半妖之身。” 闻人懿听了一笑,也不置可否。窥探术是一种罕见的传承天赋,同半妖可没什么关系。至于对方是存心试探,还是一直就有所保留,闻人懿没有妄自评判。 月华似乎也不想提及半妖一事,他看着闻人懿手上的龙涎香和月见草粉末,垂眸解释道:“留在公子身上的追踪术实乃意外。当初公子带着面具,容貌模糊不清,命格又是万里挑一的特殊。我有心招揽” 闻人懿抬手止住月华的解释:“结局并不等同于真相,有些事无需要讲得太明白。要确定结局万无一失,只有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会如臂使指。” 月华闻听出言外之意,言思忖片刻,斟酌道:“此次夏帝派了吴副将协助王瑟。这人出身将门却志大才疏,倒是可以利用。” 闻人懿问:“夏侯尚临走之前命人仿制战报拖延夏军入吴,你觉得此计如何?” “仅凭王瑟一人的威信还不足以左右全部夏军,如果能封锁消息,最多可以拖延三日。三日后,在夏国等待的三万夏军定会生疑。”月华立即分析出了最有可能的结局。 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月华与夏侯尚算是心有灵犀了。 月华揣摩着方才的对话,抬眸道:“我明白公子的意思了。我先暗中坑杀王瑟,再将吴副将推为傀儡,代我掌控夏国军队,最后以吴副将的名义让夏国不断派兵,从而牵制吴国攻打楽国的兵力。” “见机行事,不必强求,”闻人懿听闻最后牵连楽国,已基本猜出了大概,于是不动声色地说,“打通无谷,引发吴c夏两国战争,即便事后阴谋败露,吴c夏两国已结下血海深仇,短期内也不会联合攻打楽国。这是我们之前定好的计谋,但是现在,吴国不能动。” 月华先是点头,后又不赞同道:“此事牵连甚广,临阵变卦乃兵家大忌。” 闻人懿不慌不忙地开始分析(忽悠):“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除非一举灭掉其中一国。只要三国局面尚存,未来楽国一但壮大,吴c夏两国为了保存实力,必然化干戈为玉帛,将矛头指向楽国。到时三国陷入混战,必将生灵涂炭。” 闻人懿用手指沾茶水,在茶杯旁画了两道线,大有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的架势:“与吴国化敌为友,两面夹击中间的夏国才是上策。” 闻人懿根据月华的反应,当即敲定道:“无谷开通,吴国再次面临夏国威胁,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若吴国愿意配合,在无谷入口守株待兔,便可将夏军全部歼灭在此。况且,我于吴将夏侯尚有救命之恩。想要将他收于麾下,吴国便不能动。一个真心归顺的夏侯尚,岂非抵不过千军万马?” 月华看着桌上的两道线,点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公子有吴国战神夏侯尚的帮助,是该改变原本的计划。只是公子可有把握说服吴国国君?” 闻人懿提醒道:“吴国事还轮不到他做主。到是你,此次回去莫要让王瑟起疑。” 月华轻笑一声,扬眉道:“且不提我在夏国的地位,此次夏国军队都是靠我的月黄旗才能通过无谷,他现在有求于我,就差把我供起来,就算心有怀疑又能怎样?” 闻人懿点头,推开门:“你自己把握好分寸,三天内尽量拖住王瑟。” 月华起身拱手行礼,押发针上的红珍珠在乌黑的发丝中闪过一道柔和的光。 闻人懿反手抛给小妖一个瓷瓶,对月华说:“一日服下一粒,既然不想死,就好好活着。” 闻人懿走后,小妖打开瓶塞闻了闻,眼睛一亮,激动地跑到月华身边。她还不会说话,就使劲朝月华点头。头顶的雪绒草本体跟着一晃一晃冒了出来。她拔开瓶塞,倒出一大把药丸递给月华,催促月华赶快服下。 小妖的本体是漫山遍野的白绒草,在她眼里,这一大把就是很少的了。 月华从中拨出一粒:“这是一粒。”小妖点头,随手拨出三粒。 月华摇头:“你这是三粒。”他留下这三粒,将其余的药丸倒回瓶子。 “跟着我数,这是一,二,三。”月华依次指着一颗c两颗c三颗药丸,不厌其烦地教了好几遍,小妖终于记下三个数。 记住后,小妖没事就在心里默数一遍,每数一遍就回想一遍月华的样子,心里甜滋滋的。 月华挥手撤掉周围的阵法,走到门边拔光了附近的干草,手指灵活地编出一个圆顶草帽。忽略它的材质,草帽可以称得上精美。月华将草帽扣在小妖头顶,严肃道:“不许摘掉,以后给你换个更好看的。” 小妖是雪绒草成精,被路边野草压在头顶十分不舒服。她不会说话,只能哭丧着小脸。 月华轻笑一声,抬手压了压草帽:“小妖这样很好看。在外面都不要摘,直到你能控制住本体。记住了吗?” 小妖跟着压了压头顶的草帽,眼睛弯成两个月牙。 月华没被蒙混过去,摇头道:“答应我。” 小妖苦着小脸,不情愿地点点头。 “该回去了。”月华点燃了一根蜡烛,端着烛台走到窗边,微弱的烛火在风中摇曳,点点黄光在黑暗的映衬下显得无比醒目。 没过多久,一小队夏国士兵发现了此处的光亮。发现是月华仙师后,他们收起兵器,恭敬道:“仙师,请随我们回去。” “走吧。”月华提起缀有金丝的白色凤尾裙,轻巧地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此时,阿四带人连夜赶到离云城最近的鄱阳城。 阿四取出三个锦囊,拆开其中第一个锦囊,取出字条念道:“伪装难民,散布流言。天子不仁,将军血冷。” 在吴国,散播这种诽谤天家的流言属于蓄意谋反,被抓到就是死刑。阿四与身边众人对视一眼,他们都曾是忠君卫国的军人,让他们反过来将矛头直指皇帝,有违他们一直的信念。 阿四收好剩下两个锦囊,众人沉默不语。 阿四迟疑片刻,斩钉截铁道:“此举是为解云城的燃眉之急,我相信将军不会真的谋反。小心行事,我们要是被抓,被人认出身份,将军就真的说不清了。” 其余人咬牙点头,喊道:“为了将军!” 几乎在一天之内,鄱阳城里上至乡绅c贵族c父母官,下至商贾c贫民c小乞丐,就连大小赌馆里都专门为此事开了盘口。 以鄱阳城为中心,“天子不仁,将军血冷”这句话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开。因为同时涉及当今圣上和夏侯战神,关乎吴国安定,又隐含皇家丑闻,所以这流言一出,立即引来无数人的关注。 次日上午,第一波真正的云城流民风尘仆仆赶到鄱阳城。 鄱阳城城主对云城一事早有耳闻。如今人人都盯着鄱阳城,他这个城主要是敢玩忽职守,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命人将流民全部引进鄱阳城,施粥送衣,好生安顿。 经过两天跋涉就能全须全尾来到鄱阳城的,除了家底丰厚的世家,没几个普通人能做到。平日这些世家眼高于顶,如今一时落难,他们不雪中送碳,更待何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和鄱阳城城主抱有相同心思的人也有不少,因此第一波到达云城的人都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 宰相崔砭石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在招揽的名单上划去了他的名字。 此时,鄱阳城城主不曾想到,他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云城百姓几乎没有伤亡。之前将待遇定得太高,后续落差太大,必会遭人非议。 果不其然,眼看着一波又一波难民涌入鄱阳城,鄱阳城城主悔的肠子都青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随着最后一波难民的涌入,鄱阳城即将迎来史无前例的大混乱。 等人安顿下来,就轮到鄱阳城众人询问云城的情况。 当天,夏侯尚身死的消息像长着翅膀一样飞了出去。“最不可能的后半句已得到证实,前一半“天子不仁”似乎也很有可能是真的?”总不免有人如此猜测。 要说比鄱阳城城主更难做的就是吴国的皇帝陛下。 三年前,宦官刘卞勾结左中尉王季仲幽禁皇帝,将夏侯尚贬黜云城,擅立九岁太子为新帝。宰相崔砭石对这一变故极为反对,与禁军都头孙友仁杀死“谋逆”的太子,迎接吴帝复位。 吴帝复位后,大宦官刘卞虽然被宰相崔砭石拿下,但宦官势力却依旧盘踞在朝堂之上。 吴帝回宫不久很快被另一个大宦官朱壁控制,可以说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从此,原本万人之上的吴帝,彻底一步步变成朝臣与宦官之间争斗的工具。 吴帝这个皇帝当得本就坐如针毡,忽然又被扣下一顶“天子不仁,将军血冷”的大帽子,恍惚觉得如炙釜中又如坠冰窖。 吴帝独处时就忍不住牙齿打颤,一是为名声有污的愤懑,二是为消息滞后的心酸。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仿佛有人亲眼见到吴帝是如何逼死旧臣。可吴帝连信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连“天子不仁,将军血冷”这句话还是从一名宫女嘴里得知。 吴帝坐在又宽又硬的龙椅上,把屁股压得扁扁的,坐上一天,说不上是累,还是不累。站起来走到窗边,天黑黑的,鼻尖萦绕着一股沉木和墙灰的味道。 吴帝挥退御书房里的宫女太监。这些人大都是朱壁的眼线,他看着心烦。 御书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位相貌普通c气质卓绝的蓝衫青年缓步走向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吴帝。 吴帝惊诧抬头,匆匆后退,重新跌坐回椅子上。 来人踏入没有一丝人气的御书房,一步步走向吴帝,不断碾压着吴帝紧绷的神经。 终于,青年停下脚步,隔着龙案开口道:“在下闻人懿,替陛下解忧而来。” 吴帝眼光不俗,一眼就认出闻人懿身上穿的衣服绝非凡品。他上下打量着没惊动守卫的闻人懿,脸上露出忌惮的表情。 闻人懿轻轻击掌,偏头笑道:“陛下不必紧张,我此番前来,只是想请陛下帮个小忙。” 知道暂无性命之忧,吴帝悄悄喘了口气。宽大的龙袍罩在身上,显得肩膀有些单薄。他稳稳坐在龙椅上,试图拿出一国之主的姿态。 闻人懿似笑非笑地看着吴帝,继续施压。 吴帝被人胁迫惯了,自嘲一笑,自暴自弃道:“朕如今自身难保,你找错人了。” 闻人懿看出吴帝眼底的压抑,笑得愈发灿烂:“只要你还是吴国皇帝,你就能帮我。” 吴帝被闻人懿的态度刺激得嘴唇发抖,他起身绕过龙案走到闻人懿面前,压低嗓音道:“你是何人!目无尊卑!你还知道朕是吴国皇帝?” 知道吴帝的心情已经压抑到极致,闻人懿后退一步,给吴帝留下一点喘息的空间。 他淡淡道:“天子不仁,将军血冷。一句流言就能轻易让陛下尽失民心,可见陛下身边真是无人可用。失去民心这块遮羞布,你的皇位还坐得稳吗?” 吴帝被人戳中痛处,后退一步扶住龙案,瞪向闻人懿:“你到底想说什么?” 闻人懿平静道:“我若没有猜错,陛下没有喊来附近守卫,说明陛下始终不曾放弃夺回实权。所以,陛下可愿听我一言?” 吴帝坐回龙椅上,眼里夹杂着忌惮与惧怕,冷冷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又能为我提供什么?” 闻人懿点头。这才是他想要的态度。他不喜弱者在他面前虚张声势。 闻人懿绕过龙案在吴帝耳边低语几句。当夜,一封出兵的诏书直接由一名禁军交到宰相崔砭石手中。 宰相崔砭石正与禁军都头孙友仁在相府议事。 认出送信的禁军,孙友人眉头一皱。 崔砭石抬手示意那人先退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陛下发来的诏书。” 孙友仁接过诏书:“陛下现在落在了大宦官朱壁手中,这诏书的真假还需商榷。” 崔砭石摇头说:“朱壁是否矫诏并不重要。只要有了这封诏书,我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将禁军调离长安,以解云城之急。” 孙友仁起身:“我现在就去调遣禁军。” 孙友仁连夜领着四万禁军从皇都朝云城进发,浩浩荡荡的队伍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这可是守卫皇城的禁军,虽说云城位置特殊,与吴国边境驻扎的大军一东一西,几乎横跨整个吴国。但吴国从未有就近抽调皇都禁卫的先例,毕竟一但发生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得到禁军出动的消息,朱壁没有出手阻拦。 他是想要剪去皇帝的羽翼,不是想要吴国覆灭。各地守军疏于训练,禁军出征才是最合适的选择。他不是迂腐之人,明白死守王城,不如主动回击。 朱壁随手丢开墨迹未干的诏书。若非有人半夜插手,这份诏书明早便会在大殿上宣读。他与崔砭石交手多次,能看出这次并非出自崔砭石之手,却不知何方势力还会干涉此事。 朱壁花费了大半生时间韬光养晦。之前有刘卞在明面蹦跶,他没有与夏侯尚正面交锋过,后来等他掌权,夏侯尚已经远走云城。 但是,夏侯尚在军中乃至整个吴国的威望始终是朱壁心中的一根刺。 朱壁呼出一口气,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说:“夏侯尚死了。” 朱晓珪在一旁谄媚道:“义父英明神武,必定心想事成。” 朱壁知道自己的这个义子上不了台面,养他在身边是为了听吉祥话。朱壁对他的回答没有报以太多期望。 朱壁对另一个义子朱晓璋说:“我拦下夏侯尚的信,本想趁机拖跨他,他却痛快地自杀了。” 朱晓璋:“夏侯尚是义父的心头大患,此次除掉他的机会实乃千载难逢。不过,夏侯尚之死虽如我们所愿,但他也给我们留下不少麻烦。” “是啊,老家伙死了都不让人安生,”朱壁叹气,“这云城失守,陛下就要成为吴国的罪人,真是苦了陛下啊。” 朱晓珪听出朱壁话中深意,立马挤开朱晓璋,补充道:“是啊,天子不仁,将军血冷,这恶名跟我们无关呢。” 朱晓璋掸着被朱晓珪触碰到的衣料,摆明了看不上朱晓珪。“义父,我派出的人没能揪出最开始散播谣言的人,需不需要加派人手?” 朱壁摆手:“人全都撤回来,这种事沾上就是一身腥,被崔砭石抓住小辫子就得不偿失。” 孙友仁离开,崔砭石可谓暂时失去一条臂膀。朱壁不会在关键时刻动摇吴国根基,但给崔砭石挖几个坑,让他头疼一阵还是乐意之至。 崔砭石与朱壁斗了三年,不难猜出朱壁的想法。应付这种小手段,他早习以为常。他亲眼见过诏书,确定诏书是陛下亲笔,所以他比朱壁想得更多。 崔砭石在考虑那诏书是如何穿过朱壁的层层封锁交到他手上,这背后又是谁在暗中操作。 朱壁得意太久,崔砭石想着要是能与这幕后之人合作,再攻其不备,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鄱阳城内,阿四拆开第二个锦囊,迅速带人快马加鞭前往吴国都城。 不得不说,朱壁能从一个小太监爬到如今地位,他的谨慎和敏锐功不可没。崔砭石相较于朱壁就差了一点。他不仅错过了阿四他们,也没摸到朱晓璋的人。 待崔砭石派出的下属探到阿四等人曾经住过的地方,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 他们的一切反应都在闻人懿的意料之中。 闻人懿本就没打算让夏侯尚的兵掺和党争。他既不会帮朱壁,也不会帮崔砭石。他看似是吴帝的人,实际上,就是他一手将吴帝推入绝境。 闻人懿需要朝堂呈现三足鼎立的局面。原先的吴帝扶不起来是因为他自觉还有退路,闻人懿要做的就是让吴帝彻底认识到根本没有所谓的退路。 当晚,阿四带人赶到吴国都城,拆开第三个锦囊。 “清河坊二楼壹号厢房,取十二封信送与吏c户c礼c兵c刑c工六部的尚书c侍郎家中,乔装出城,赶回云城。” 六部尚书和六部侍郎是吴国朝廷的中流砥柱。他们有的跟随崔砭石,有的被朱壁收买,平日里各怀心思互相试探。 户部侍郎王忠收到一封来历不明的信。 王忠想到最近突然兴起的流言,没有拆开信封,亲自将信原封不动送到丞相府。 丞相崔砭石拆开空白信封,里面是一个盖有皇帝私印的小信封。再拆开小信封,里面是一张白纸。 “一张白纸?”王忠惊讶道。 崔砭石拿起那一张白纸悬放在烛火上烤了一遍,又蘸水涂抹了一圈。 纸上没有出现任何字迹。 这就是一张普通的白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崔砭石拿起盖有皇帝私印的信封在掌中把玩,叹道:“此人心机了得,我们都大意了。” 王忠仔细观察着崔砭石的脸色,问:“我们该如何做?” “一个字,等,”崔砭石将一个“等”字拖得长长的。 “今夜没有将信送来的,全部外放!” 王忠迟疑道:“我们不能仅凭一封信就一概而论。这明是摆着的阳谋,送信之人就是想让我们互相猜忌。” “没立刻将信送来的,那是他们自大愚蠢。这种人不要也罢!”崔砭石将白纸重重拍在桌子上,“皇帝绝没有这份心机,看来最近他身边确实多了一位帮手。” 夜,还很长。 六部尚书和侍郎有私下拆开的,看到里面的私印都吓得冷汗淋漓,仿佛手上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块烫手山芋。 大家都是老狐狸,谁会相信皇帝的私信里装的全部是白纸。万一其中就夹带着几封与人暗通款曲c许以重利的。他们私下拆了信封,原先的主子岂能放心用他们。 第二日朝堂上就有一位尚书和三位侍郎自请辞官。其余不少朝中重臣也是神情恍惚。朝堂陷入久违的低迷。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无精打采的朱壁和崔砭石。他面上摆出一副关心臣子的表情,和蔼地问:“崔爱卿可是身体不适?” 崔砭石和吴帝都已是不惑之年,崔砭石熬了一夜没睡,困得睁不开眼,勉强回答:“多谢陛下厚爱。” 朱壁今年三十又四,早年间起早贪黑,一路摸爬滚打,受到的磋磨不知凡几。这种程度的疲劳还不能压垮他。因此,他只皱眉提起嗓子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吴帝看着身旁阴沉着脸的朱壁,敛了笑容。 “退朝!”朱壁提气喊完,冷冷瞥向眼神躲闪的吴帝。 吴帝此举搅乱了朝廷的浑水,看似出了一口恶气,实乃损人不利己。他只顾腾出空位,却没法派自己的人去填,最后不仅狠狠得罪了朱c崔二人,还得劳烦二人重新培养人手。 这次之后,有了朱壁和崔砭石在旁虎视眈眈,没了闻人懿继续替他出谋划策,吴帝的下场已经可以预见。 世间只有一人能让闻人懿心甘情愿为之出谋划策。那人也是一代帝王,可惜那人已经灰飞烟灭。因此,闻人懿对这些昏庸无能却活得舒舒服服的人间帝王并不友好。 与闻人懿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没有足够的实力,吴帝只会被其反噬。 看着阿四等人离去,闻人懿关上窗户,独自留在清河坊的雅间内,他不禁回忆起那人。 ——————————————————— “阿懿,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你我看不见的存在?”这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在空旷的宫殿里面,显得分外寂寥。他端坐案前,低头翻看着军情,神情极为专注,几乎让人以为,刚才那句只是幻听。 “约是有的,天地之大,无穷无尽,许有遗漏,也未可知。神c鬼c仙c魔c人c妖也不过是在已察觉的基础上划分得来。”闻人懿不甚在意地回答。 那人常常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却又不求甚解。 果不其然,这次闻人懿依旧没有等到那人再一次开口询问。 星乣率残部叛逃,将一同商议反叛的其余三十二仙宫卖了个彻底。闻人懿作为天帝的左膀右臂,正为此事焦头烂额。这些墙头草杀不得,放不得,是个大麻烦。 “当初个个都生了反心,现在落败后却又互相推诿,没一个硬骨头,真是无趣!”闻人懿揉了揉胀痛的眉心,想起了那位星乣仙君,“唯一的硬骨头早就跑了。”说罢,他就自己轻笑出声:“这话听着真别扭。” 天帝放下各个仙宫内送来的密报,抬起头目视前方,瘦长的手指微微曲起,在桌上轻轻叩响。“哒c哒c哒。”响声规律而富有节奏。 他生得剑眉朗目,鼻直唇薄,虽肤色苍白,却不显羸弱。仅看面容,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三十三宫中传言残暴嗜血的仙帝。 仙帝转动脖子向身边的闻人懿望去。 他的眼瞳很像幽潭中的黑石,初看水润温和,再看寒彻心扉,再看冷硬无情。带着上位者的不容置疑,他缓缓开口:“既是弃子,就全部杀了。” “哒c哒c哒”指节叩击桌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闻人懿没有质疑,天帝下的决断,无人能左右。 ——————————————————— “我想,我不该那样回答他的,”虽然理智上清楚这样纠结毫无意义,但闻人懿还是会在心里反问,“若是当初我没有说出那句话,是否我们就能有另一种结局?” 沉默许久,闻人懿仿佛又看到那个看似冷酷到近乎无情的人。他有一种风度,是无论形势多么危险,都成竹在胸;是无论压力多么巨大,都胜券在握。这种风度令人折服,却也将他葬送。 作为一个杀伐果断的天帝,他是成功的,也是失败的。他有着令敌人胆寒的睿智冷酷,却在最后两方对垒前被心魔乱了神志,将帝位拱手让人。 所有人都被他处变不惊的表象骗了过去,连离他最近的闻人懿都没能看出他那些残忍决断的背后尽是煎熬。 “若是早知如此”闻人懿叹了口气。那人平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在那人的心魔爆发前,他根本无法察觉,自然谈不上什么早知如此。 可笑,堂堂天帝怎么能脆弱到心魔缠身的地步,不就是诛杀几个叛逆吗?在其位,谋其政,他闻人懿也直接或间接杀生无数,偶尔会为此唏嘘,但也问心无愧。许是位置不同,他注定无法体会那人究竟承受了多少压力。 残存的众仙为了奉承新帝,都在嘲笑那人,闻人懿也应该笑的,然而他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所以他缩进那人送给他的仙园中,一缩就是八百年。 闻人懿常常想回到过去揪着那人的衣领,朝他大吼一句:“仙人死后就是灰飞烟灭,与你再无牵扯,你哪来的心魔丛生!” 但是,当他见到莫尘后,发现他连这一直以来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闻人懿眼前仿佛挂了层看不见的帷帐,一阵风吹来,那帐子糊住了他的口鼻,让他喘不过气来。这阵风去了,他刚喘了口气,下一阵风又扑面而来,吹得他嘴里发苦。 深吸一口气,闻人懿摒弃心中杂念。明知那人死后应是灰飞烟灭,但若能截取一线生机,愿他能活得恣意潇洒,不再被俗事所累。 距离三日之期还剩最后一天。 吴国内暗流涌动。 孙友仁率四万禁军日夜兼程赶往云城。 暗街众人在研究云城水脉和最佳投毒位置。 月华已三言两语挑起夏军对断粮的恐慌。 几次派往夏国的士兵音讯全无,手中的月黄旗越来越少,王瑟终于坐不住。他亲自登门拜访月华,却被月华以缺少制作月黄旗所需材料的理由拒之门外。 王瑟得知制作月黄旗所需材料极为珍贵,当即命人四下搜集。 月华收下材料,从此闭门不出。理由都是现成的:制作月黄旗不能被打扰。 王瑟听完就气得摔了茶盏。 王瑟派人守着月华,点了五千兵马,他要亲自看看这无谷里究竟藏了什么。 这时,吴副将命人拦在王瑟面前:“将军离去前,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王瑟翻身上马:“有话直说,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 吴副将被奚落了一顿,脸色僵硬起来,他板起脸说:“王将军,你明知新的月黄旗一时难以批量制成,却不将剩下的月黄旗留给我,是要我带人死守空城么?” 王瑟拨转缰绳,皱眉道:“吴副将,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近几日缺衣少粮,军中已多有不满,吴副将才有了同王瑟叫板的底气。他凉凉地说:“不敢,云城易守难攻切不可失,这点我还是清楚的,只是怕你还不清楚。有前车之鉴,吴某可不敢再将夏国将士的安危系于你一身。” “你!”王瑟瞪着吴副将,他扫过吴副将身后的一帮人,气极反笑,“好,好,好,你们是盼着我死在无谷啊!” 王瑟扬手说:“拿月黄旗来。” 看守月黄旗的亲卫推着三辆小车来到王瑟面前。王瑟抽出腰间佩剑挑开一辆车上铺着的草席,底下的月黄旗露出一角。 “走!”王瑟带着他的亲卫策马离去,五千兵马扬起漫天尘土。 吴副将走上前拿起一面月黄旗挥了挥,一道银色的光华流转其间。 他旁边的副官说:“吴副将才是关心我们大伙的死活,王将军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对,明明是王将军为了一己私利才害的我们陷入如今的困境,本该按军法处置。” 吴副将抬手打断了众人的议论,说:“他若真能搬来援兵,也能一解我们的燃眉之急。只是,万一吴军在援兵之前赶到,我们区区两万人马就成了瓮中之鳖。” 他的副官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吴副将语塞。 吴副将目露迟疑,没了刚才分析战局时的挥斥方遒:“我们现在人困马乏,不宜出兵,先静观其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暗街人和守卫们在雾霭的掩护下藏匿在无谷外不远处的山坳中过了两天吃干粮c喝凉水的日子。 莫尘和几十个黑衣人潜伏在另一侧较远的密林中,也不知过得如何。 山坳中,顺子耳朵一动,忽然原地蹦起老高。丑狗也竖起耳朵匍匐在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灰马甲见到顺子和丑狗的反应,觉察不对,连忙招呼众人隐匿身形。 不久后,王瑟亲率大批人马进入无谷。马腿移得极密,蹄子踏在土路上,闷闷响成一团。 灰马甲掏了掏耳朵,说:“人太多了,我们搞不定啊!” 疯子仔细观察后,冷静道:“除非莫少爷能以一敌千,在无谷内将敌军尽数歼灭,不留一个活口,否则我们的封锁是铁定要被人冲破。” 灰马甲着急捶地:“吴国的军队怎么还没来! ” 疯子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冷漠:“那就只能靠投毒拖延时间了。” 灰马甲叹了口气,摸向怀中准备好的几包□□。 密林中,小刘接过黄宝田刚焖好的叫花鸡。 他先是笑眯眯地掰下两个鸡腿,一个给了莫尘,一个给了黄宝田。 接着,他拿起大剪刀“咔嚓”几下连骨头带肉剪成碎块给其他人平分。 小刘咂咂嘴:“主上,我们用不用”他做出一个落刀的手势。 莫尘几天的“大展身手”一次又一次地改变了众人对他实力的认知。之前的漏网之鱼都是莫尘出手斩杀。 这次对上五千人,小刘下意识地认为莫尘终于该“大发神威”了。 莫尘能一次杀光这五千人吗?能,但他不会这么做。 莫尘早就跳出三界之外。有了闻人懿的媒介,他虽暂且回归,却依旧不受规则限制。游戏因为有了规则才会丰富多彩,人生因为有了约束才会产生喜怒哀乐。莫尘就好比是中途进场却不被裁判管束的玩家。只因未来可期,才不舍破坏。 将特殊的能力变成生活的点缀,而非肆意妄为打破平衡的武器。在这一点上,莫尘是佩服闻人懿的。在凡人的世界,能用凡人的办法解决的事,就绝对不动用其他手段,这是对他们对手的尊重。 莫尘:“不用拦,夏军等了三天已到极限。” 莫尘又嘱咐道:“派人跟着灰马甲,别让他乱来。” “是!” 这一头,吴国的四万禁军已到达鄱阳城外略作休整。 鄱阳城中,每一面城墙上,每一坊的最高楼上,都有一名黑衣人。附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孙友仁刚下令动身,东城墙上的一名黑衣人就拿起一面纯黑的三角旗,朝西方挥动四下并重复了两次。 不远处的黑衣人看到,也挥起旗帜,向更远处传去。 几个弹指后,五百步开外也挥舞起了同样的黑旗。 紧接着,更西的黑衣人迅速作出响应。 一旗传一旗,一坊传一坊,几乎就在吴军整军完毕的同时,黑旗的讯息已跨越了整个鄱阳城。 西城墙上的黑衣人看到远处黑旗舞动,在纸上记下挥动次数装入竹筒飞快朝下掷出。 城外早有黑衣人骑着快马等候,马鞭一卷接住竹筒,一路快马加鞭奔向无谷。 莫尘拆开竹筒,正要看里面的内容。几个黑衣人就压着灰马甲他们来到莫尘面前。 “干什么,我们是一伙的,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灰马甲见到莫尘,嚷嚷起来。 黑衣人没有理睬灰马甲,向莫尘汇报道:“主上,他们准备往河里投毒。” 莫尘继续看完纸上的内容,瞥了眼灰马甲。 灰马甲小声嘀咕:“反正毒已经下了。” 莫尘将手中的纸抛向小刘:“念。” 小刘展开纸,念道:“四万吴军不日将到。” 灰马甲闻言慌了神,膝盖一软。 “那毒效果差见效慢,你们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我随手就解了,”小刘嘲讽完灰马甲,转而恭敬地对莫尘说,“等夏军全部进入云城,主上一声令下,我就能在十息之内毒死云城内的所有人。” 灰马甲难以置信地问:“这就是你们不着急的原因?” 莫尘斜了眼故意吓唬灰马甲的小刘,没有开口。 “区区几万夏军怎会难倒主上,”小刘补充道,“主上料事如神,早早让我们看住你,你一动手,我们就知道了。” “你们在云城投下剧毒,那云城岂不是会成为一座死城?”灰马甲焦急追问。 “所以我们在等,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轻易投毒。”小刘淡定地说。 一起被抓住的花槐不再沉默,挠挠头哈哈一笑:“能保证击退夏军就好,能松开我们了吗?” 黑衣人松开他和灰马甲,重新站回莫尘身后。灰马甲和花槐也跟着站在莫尘身边。 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黑衣人骑马跑来,低声汇报吴军的最新动向。 “报,吴军距离云城还剩三十里。” “报,吴军距离云城还剩十二里!” “报,吴军距离云城还剩三里!” 闻言,灰马甲的心脏开始紧张地砰砰乱跳。 另一头,三万夏军正带着月黄旗和部分粮草辎重随王瑟进入无谷,火速赶往云城。 王瑟离开后月华就打开房门,在卫兵的拥护中登上云城的西城墙。 此次夏国共派兵六万。王瑟之前只带走了三万精兵,粮草辎重都没带够。此次王瑟率亲兵回国求援就是打算稳扎稳打,放弃强攻。 王瑟这一举动正中月华的下怀。只要趁此机会一举灭掉王瑟的亲兵和剩余的三万兵马,剩下的吴副将孤立无援,必将依附于他。 小妖突然摸摸头顶的草帽,拉了拉月华白色的袖口。小妖的原型是无谷里的白绒草,只要进入无谷的人碰触到白绒草,她就会有感应。 月华的月黄旗能干扰无谷阵法,让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通行。但要说谁是无谷真正的主宰,还是小妖。 月华蹲下身平视小妖,温和地问:“这么远,能行吗?”小妖拉着月华的袖口轻轻点头。 小妖原本并不凶残,只是后来受阵法刺激,每到夜晚就会控制不住进食的本能。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直到遇见月华。 如今小妖受月华教导,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本能。 月华拍拍小妖头顶的草帽,说:“记住,此次过后,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随意吃人。闻人懿精通阵法一道,我先请他帮你脱离阵法束缚。血债深重不利于修行,你日后便随我一起抵消罪孽。” 小妖懵懵懂地点头。 月华温柔地拍了拍小妖的头:“不怕,我会与你一起承担。” 小妖开心地弯起眼睛,在心里悄悄数了三个数:“三c二!” 与此同时,莫尘突然转头看向无谷的方向。 他神魂强大,无谷内的异状几乎被他同步感知。 谷内的白绒草从外向内迅速异化。几息之间,夏军无一例外都被拖住。急促的几声哀鸣过后,残肢断骸铺了一地。王瑟深陷谷中,任凭千般算计,也不得不与三万夏军一起葬身无谷。尸骨混杂在一处,没有什么是不同的。 莫尘慢悠悠收回神识,道:“去云城。”说罢,他兀自向着云城的方向疾行。 黑衣人们默默跟上。 云城内,吴副将没有等来王瑟的支援,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吴国四万大军。这一次,同样是大军围城,城内c城外的人却对调了位置。 吴副将登上城楼望着城下黑压压的吴国大军,一时间百感交集。此时云城坚固的城墙竟成了他们最后的屏障。 孙友仁出发前就得到无谷开通的消息。他见云城紧闭城门拒绝迎战,干脆绕过云城去堵无谷。 他命四万大军在无谷入口原地休息,然后派人在无谷入口深挖沟,高垒石。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实用:总共也就十丈宽的路,又没有夏军从旁阻拦。我打不过去,想堵上还不容易? 吴副将看四万吴军浩浩荡荡绕过云城前往无谷的方向,因着月华仙师也在场,他面上犹在强作镇定。 “吴副将如今有何打算?”月华拖着长裙款款走向吴副将。 “现如今,我们最后的机会就是等王瑟带兵及时赶到,然后与王瑟两面夹击。”吴副将转身,正对上月华氤氲的眸色。他直勾勾盯着月华摄人心魂的双眸移不开眼。 月华摘下头上的押发针,上面的红珍珠闪过一道耀目的光:“我们在哪?” 吴副将目光呆滞:“吴国云城。” 月华继续说:“王瑟没有来,无谷被封死,而我们还在吴国云城。” 吴副将点头重复了一遍。 月华:“我们逃了,像过街的老鼠,四处躲藏。” 吴副将继续跟着重复一遍,眼神迷茫。 月华重新将押发针插回头上,眼波流转间妖气四溢:“所以” 吴副将当即自以为茅塞顿开道:“对,我要开城投降!”说罢,他就火急火燎地跑下瞭望台。 小妖抓住月华的衣袖,仰头崇拜地看向月华。 月华摸摸小妖头顶的帽子:“我独创的飞雪玉瞳只对不受龙气庇护且心智不坚的人有用,小妖的觉醒能力比我的厉害多了。” 小妖抓住月华的手掌重新按在自己的帽子上,摇头用帽子蹭了蹭月华的手掌,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云城的夏兵主动开门投降的消息很快传到孙友仁耳中。孙友仁听说他们挂上了一溜的白旗,嘴角一抽,挥手道:“不管他们,让他们再饿一阵,咱们等休息够了再去瞧瞧。” 孙友仁不急,吴副将却在西城门忐忑地等了足有一个时辰。 吴副将身后的降兵全部饿得面黄肌瘦,见到夏军的的运粮车后发出阵阵沉闷的欢呼。 吴副将悄悄捂住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神色僵硬。 孙友仁收编夏军的过程异常顺利,顺利到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有阿三在,灰马甲c孙香儿c疯子c丑狗和暗街众人都顺利入城。 莫尘在半路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眉眼张扬,额前飘着碎发,脑后扎着一个小揪,衣服领子开得很低,从发型到衣着都是从未见过的样式。他对见到莫尘似乎也感到意外,眉毛轻微颤了颤。 莫尘的反应是一言不发就向那人袭去。瞬间掠起的疾风掀起了一旁小刘的兜帽。 那人向后跳开一大步,“右手食指c中指并拢点在眉角又斜斜向右上方飞出,换上一个戏谑的表情。 莫尘并指为刀劈向来人喉部,被挡住后蜷身一转,从后下方直刺对方后颈。 对方干脆利落地再次背手格挡,顺着莫尘的力道出手擒向莫尘的手腕。 莫尘迅速逆向翻转手腕,弯曲手肘击向对方脊柱。这个肘击的速度很快,攻击的又是要害,对算是下了死手。 然而,这一击对那人完全够不成威胁。 他仿佛能预判莫尘的攻击,只身体随着重心微微前移,就恰好躲过了这一击。额前碎发被风吹起,又重新落在他的额头上,他瘪着嘴吹了口气,那碎发又换了个造型落下。 在这个空档,小刘轻轻喊了句:“主上。” 他这声“主上”是同时对着两人喊的。主上经常易容更换身份,只有通过蛊虫的感应才能辨认出来。 蛊虫一生只认一人为主,没想到却同时出现了两个都能使蛊虫产生感应的人。这让他不由得怀疑,之前“那些”主上是否都是同一个人。 身旁的黄宝田左看右看,低声迟疑道:“怎么会有两个,你分得出谁真谁假吗?” 小刘拉低帽檐,没有答话。 谁能活下来,谁就是他们唯一的主上。在确定还有第三人拥有母蛊之前,他是不希望这两个人死在这里的。他们受益于子蛊,也受控于子蛊。子蛊失控后,他们面临的风险就大了。 空手过了几招后,莫尘几步飞身上树,忽然闪电般伸手一探,折下一截树枝,从树上一跃而下。树枝尖锐的那一头正笔直地向下刺去。那人蓦地偏头,树枝猛然擦过他的侧脸,将几片落叶钉在地上。 莫尘面无表情地撇断树枝,紧握半截在掌心,再次插向来人的咽喉。那人纵身跃上一棵树,也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抹去上面的分枝和树叶,在空中与莫尘的树枝碰撞在一起。 场面出现刹那间的停滞,时间的流速仿佛因为对峙时产生的强大张力而停止。 下一刻,两根树枝同时化为残影。 两人的招式皆看上去轻描淡写却招招致命,动作快如闪电。 两人几乎化作两道黑影。两道身影且分且合,在密林间互相追逐,身影几乎连成两条华丽的轨迹,每次汇聚都搅动满天飞叶。 包括小刘在内的所有黑衣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快,太快了! 明明两人都没有动用的兵刃,却生生打出了刀光剑影。两人溢出的杀气惊起林中的大片鸟兽,也令他们不由连连后退。如今,他们即使目不转睛也无法再看清两人所用招式。 十回合之后,两人手中的树枝同时寸寸断裂。 两人收手站定。 莫尘的死寂般的眼中划过冰冷的杀意,舌尖抵住上腭缓缓研磨:“逸阳,你没死。” 逸阳掏掏耳朵,倚着身后的树干说:“乖徒弟,你的招式都是我教的,我该当得起你一声师父吧。” 莫尘冷冷看着他,不为所动。 逸阳拍拍手,笑眯眯道:“现在的你是杀不了我的。你没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莫尘闭了闭眼,冷声道:“你该庆幸。” 逸阳拍了拍胸口表示自己真的很庆幸,继而伸手指向一旁“安静如鸡”的黑衣人:“这些人的武功有蛊虫加持,搭配各自特长还凑合能看。”说着,他伸出的手转了个方向,朝着莫尘的眉心点去。 莫尘一把抓住逸阳的手腕。两人的手僵持在半空。逸阳没收手,也没挣扎,歪头问:“游戏继续,还记得轮到谁了吗?” 脑中闪过一个片段,莫尘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跟着一松。逸阳立刻抓住机会,食指向前一伸,指尖点上莫尘的眉心。 脑海中仿佛响起一连串锁链炸裂的声音,曾经丢失的破碎的混乱的记忆蜂拥而至,让莫尘险些神魂不稳。因此,逸阳虽力道不大,却推地莫尘向后连退好几步。 莫尘双手握拳抵在太阳穴的位置,痛苦地蜷缩起身子。 逸阳收回手指,皮肤下凭空钻出一层橘红色的火焰。 这火焰遇物即燃,首当其冲的就是逸阳的身体。作为火焰燃烧的中心,逸阳的皮肉立刻翻卷融化。“既然你是不一样的,我就再送你一个礼物!”火焰中隐隐看得到一个焦黑的身影大笑着抽搐着倒下。 火势很快蔓延,黑衣人们忙扑上去灭火。林中的火势被反应及时的黑衣人控制住。逸阳身上的火始终无法被扑灭。 莫尘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幕,苍白的脸上映着橘红色的火光。自身不灭又如何,神魂强大又如何?他还有话要问,可他根本不知该如何熄灭逸阳身上的火焰。 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火中传出的笑声连绵不绝,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逸阳的气息消失方才停下。 此时的逸阳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他来的突然,死的也突然,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为了解开莫尘被封印许久的记忆。 莫尘攥紧双拳,脑中闪过一幕幕画面,最后定格在漫天的火海。 他就是被逸阳烧死在睡梦中的。他还确定,他的记忆也被逸阳做了手脚。 莫尘对着地上焦黑的尸体看了一会儿,淡淡道:“就地掩埋。”神褫之伤,愈明愈痛,岂能一笔勾销? “是!”小刘最先反应过来,扯过一块黑布盖住逸阳黑漆漆的尸体。 莫尘带人来到云城外。 他翻身跃入云城的城主府,一路绕开守卫,本想阿三休息的位置。有阿三的引荐,他手下的黑衣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入城。能按规矩办事,他就不喜遮遮掩掩。 白守宜正奉命领着小月儿和小妖参观城主府。他总是不自觉远离小月儿,却不知真正的大杀器其实是小妖。 小妖一路走,一路播撒了不少白绒草。白绒草缩小后扎根在城主府不起眼的各个角落,混杂在路边野草中,具有很强的隐蔽性。 莫尘留意避开了守卫,却没有避开小妖的感知。若非有月华给的帽子压着,小妖头顶的原型都要吓得竖起来了。毕竟,莫尘当初用神魂碾碎白绒草的凶悍模样仍历历在目。 见到小妖的脸上突然露出害怕的神情,白守宜右手搭在刀柄上,问:“怎么了?” 小妖僵立在原地没有说话,眼睛突然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她脚边潜伏的小白绒草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暴起异化。 白守宜没发现脚下异动,却能觉察出小妖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他顾不得对小月儿的忌惮,拉着人就去找苏先生。 莫尘拿到入城令,刚一出门就被人堵了个正着。 白守宜领着小月儿站在后面。小妖抱着月华的胳膊站在前面。小妖伸手小心地指了指莫尘,浑身抖了一下,转身把脸埋进月华的袖子。 月华也就是白守宜口中苏先生。见到莫尘后,他的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原来是那位天煞孤星。孤星聚首,祸福相依,这一位现身云城,看来闻人公子不日即将归来。 “何事?”莫尘问。 月华笑着让开一条路:“无事。” 莫尘皱起眉,示意其余人让开。 莫尘走后,白守宜不可置信道:“苏先生,你就这么放过他了?这人分明是突然闯入,还如此无礼!” 月华道:“日后还会相见的。” 小月儿和小妖认真点头附和,似乎只有白守宜一人大惊小怪。 白守宜扶额,苏先生果真难以捉摸。还有,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无论苏先生说什么,这两个小姑娘都会附和吧。 莫尘以夏侯尚义子的身份出现,明知会遭外人忌惮也不甚在意。他直接带人在城主府附近收拾出一座世家别院住下。 灰马甲刚得知莫尘入城,就厚着脸皮卷起铺盖前去投奔。 被两名黑衣人拦在门外,他丝毫不见气馁,点头哈腰向那两名黑衣人套近乎。说我与你家主上是患难之交,你们既不去通报,好歹出面表示一下。 千万别小瞧小人物的智慧,灰马甲在关键时刻拎得清,从不会真正得罪人,所以总能抓住机会为自己和身边的人争取更多好处。 如今的云城虽然几乎是一座空城,那些富贵人家留下的房子却不是灰马甲等人有资格入住。 没有上面人的一句话,他们住进去就是强占民宅;有上面人的一句话,他们住进去就是听从安排。即便原主人回来,孙友仁余威尤在,也不敢生出事端。 孙友仁即便不待见夏侯尚,也要给立下军功的莫尘留三分颜面,黑衣人又代表着莫尘,所以有黑衣人出面帮忙收拾房子,几乎就代表了孙友仁的默许。收拾房子时再弄出几分大动静,招来城内巡防的吴军作证,这新房子的事几乎就成了板上钉钉。 这种事说白了就是借孙友仁的势替莫尘做个顺水人情。 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一人进去通报,没过多久就出来表示莫尘同意灰马甲的请求,但请疯子前去一叙。 “他找疯子?”灰马甲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中,莫尘和疯子并未有过接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月华变成苏先生只用了半天时间。 ————————————一 半日前,云城。 一队亲卫压着一名黄衣少女来到孙友仁面前。 “这个女人想逃。” “你们几个大男人突然闯进来,我一个弱女子当然要跑。”黄衣挺起傲人的胸脯。 孙友仁不想看这女人矫揉造作,不耐烦地对白守宜说:“怎么降卒都不会处置了?” “慢!我可是夏国郡主!”黄衣发觉自己展现的胆识和美色在这些莽夫面前毫无用处,立刻喊道,“我之前一直和夏国的下任仙师待在一起!” 孙友仁:“人在哪?” “她身体虚弱跑不远,应该还在你们发现我的附近,”郡主眼中闪过一抹怨恨,“你们派人一寸寸摸过去,定能发现她。” 孙友仁挥手让白守宜把人带走。 “放手,你们不能这么对我!”黄衣这才意识不好,慌乱道。 白守宜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拽出营帐:“多谢提醒,我这就去领赏。”他拍拍手,身后就有两人主动接过押送任务。 “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押送的人小声嘀咕。 黄衣俏丽的小脸瞬间扭曲:“你懂什么,凭什么她一出生就能拥有的东西,我要费尽心机才能得到。她是个瞎子跑不掉,可我能跑啊!她明明可以帮我,却不愿替我遮掩!” 白守宜随手扯了一块破布塞进郡主的嘴里,不想再听这个女人疯言疯语。夏国的下任仙师真是倒霉,竟和这个蛇蝎女人成了朋友。 此时,小月儿正捧着一株白绒草缩在柜子里。她的飞雪玉瞳还没有练成,不过有白绒草在手也无需担心。 对于失去这个玩伴,她其实并没有多少伤感,因此也没有出言挽留。黄衣曾说她们的母亲是旧识,她想知道更多母亲的消息,才会央求父亲带上黄衣。 黄衣估计凶多吉少,她的线索又断了。苦恼地皱皱小鼻子,小月儿吹了吹手上的白绒草。 按照郡主的描述,白守宜带人一间间屋子排查过去,逐渐缩小了包围圈。小月儿藏身的屋子就在圈里,被人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白绒草的顶端炸成一个球,摇摇晃晃伸展茎秆,等待敌人进入攻击范围。 小妖感应到白绒草传来的消息,扯着月华的衣袖奔向小月儿的方向。不能吃,可以先把人捆起来,剩下的就交给哥哥。 士兵们进屋搜查,很快就有人走向可疑的柜子。一条白色的巨型蠕虫猛地窜出,迎面咬向那人的鼻子。那人惨叫着倒地,很快被缠住四肢。 屋外的人听到惨叫纷纷闯进来。那条白色的蠕虫就从地上弹起,两端不分首尾,同时袭向最近的士兵。白守宜眼疾手快几道斩断蠕虫,几截断肢掉在地上不再动弹。他松了口气,进屋动手砍断依旧死死缠绕在人身上的蠕虫。 被蠕虫缠上过的人在被解救出来后都陷入了昏迷。 半敞的柜子里有个蒙眼的小女孩。白守宜举起刀小心地带人包围了柜子。小女孩抬起头,若她的眼睛没被遮住,她正与白守宜的眼睛对上。 白守宜身后,十几根装死的断肢蠕动着拉长,悄无声息地突然缠上每个人的手。刀落地的声音噼啪响起,所有人都被裹成粽子。 一根白绒草无法同时缠住十几人,但是经过血肉滋养的十几根白绒草就不一样了。 月华踏过十几个安静的白粽子,从柜子里抱出小月儿。 小妖紧随其后进了屋子。小妖的手很嫩很小,两只手环成一圈才能完全握住蠕虫的一端,轻轻一甩,狰狞的白色巨型蠕虫就被整条提起。蠕虫随着她的甩动越变越小,化成一根半人高的白草。 小妖集齐所有白绒草握在手里,白绒草柔软坚韧,顶端毛茸茸的针叶簇成一团,纤瘦的茎杆被顶端的大簇针叶垂得微弯。小月儿接过小妖递来的一束草,摸到顶端柔软的绒绒球,坐在月华怀里抿嘴笑起来。 月华在小妖身边放下小月儿,蹲下身查看吴国士兵的情况,每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失血,除了有一人的鼻尖少了块肉,其余人身上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既然如此,他要做的事情就简单许多。 孙友仁常年掌管禁军,威名不显。这次不战而屈人之兵,凭白得了近三万夏国精锐。他摆下宴席犒劳诸军,却不见白守宜。正要差人去寻,就见白守宜气血亏损,脸色惨白。 “将军,夏国的一位苏公子求见!”白守宜惨白着脸单膝跪地,斟酌再三才说。他陷入昏迷差点被吸成人干,是这位容貌气度皆不凡的苏公子救了他。 孙友仁刚饮完酒,正在兴头上,毫不犹豫地回绝:“不见!” 白守宜有些犹豫,试图说服道:“依末将所看,苏公子言辞恳切,倒不妨见见。” 孙友仁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扔出一个空碗,碗在桌上转了三圈后,口朝上稳稳停住。 “满上!” 白守宜赶忙拎起酒坛倒满,浓郁芳醇的酒香扑鼻而来。 “他干了这碗,”孙友仁指着那碗酒,“我就听他一言。” 白守宜眼神一亮,转身跑出去叫人。 苏佩封走进大厅时,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饶是略有不满的孙友仁,也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只见苏佩封眸似点漆,身长玉立,气度斐然,有种雌雄莫辩的姝丽。他踱向那碗酒,仰面一口喝干,动作干脆霸气,丝毫不带女气。 “好!”孙友仁声音洪亮。这人面若娇女,自身气质却不容错认,实在难得。 “在下夏国随军谋士苏佩封,愿助将军一臂之力。”苏佩封直视孙友仁说。 孙友仁眯着精炯的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苏佩封,才慢慢地问:“苏佩封,你能成为随军谋士,想必在夏国地位不低吧。” 苏佩封冷声说:“在下与夏国皇室有不共戴天之仇,愿借无谷地利与将军合作,削弱夏国国力。” 孙友仁坐直身体,不接茬,也不表态:“先说说你一个文人是如何躲开搜剿,让我的心腹部下宁可忤逆我也要带你前来。” 苏佩封突然展颜一笑,十足的赏心悦目,他反问:“将军可知夏国这次共派了六万大军,如今来云城的只有不到三万?” “不知!” 苏佩封勾起嘴角,这回答再噎人也代表着松了口。“之前夏侯将军令人伪造王瑟书信,最多只能拖住剩余三万人马三日。” 孙友仁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提气追问:“这三日从何时算起?” “夏国主将王瑟亲自去寻那三万人马,今日云城无主将镇守才会开城投降,”苏佩封环视四周,“今日便是第三日。”话音刚落,安静的大厅躁动起来,再没有人推杯换盏。 孙友仁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酒,盯着那张精致从容的脸,对身边侍从吩咐道:“给苏先生看座。” 苏佩封掀衣坐下,动作文雅,暗含清韵。饮酒后的俊颜如灼灼桃花,艳丽中不失清俊。 苏佩封也不卖关子,直言道:“王瑟的三万大军已被我设计坑杀在无谷,将军无需担忧。我还有一份更大的军功要赠与将军,望将军先屏退左右。” 孙友仁放下酒杯,扫了眼众人。 众人纷纷告辞离场,没有眼力见的几人也被旁人强行拖走。白守宜走在最后,他担忧地看了一眼苏佩封。他的动作太过明显,孙友仁和苏佩封都注意到了他。 苏佩封开口替白守宜解释道:“我与他初见时,他受了点惊吓,应是还没缓过来。” 孙友仁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没被吓死就行,胆小就该多练练,劳烦苏先生替孙某管教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打算放过白守宜这次的自作主张。 孙友仁积威深重,孙友仁这一哼吓得白守宜哆嗦着小跑赶超前面的人。 苏佩封等人散去,调侃道:“孙将军言重,在下区区夏国降士,不敢越俎代庖。” 孙友仁提议道:“他姓白名守谊,虽年龄不大,但武功不低,性格坚毅。若先生不弃,便让他跟随先生,负责先生的安全。” “不劳将军记挂,在下尚有自保之力,”苏佩封站起身举起双手说,“将军既不信我,我束手就擒便是。” 孙友仁哈哈一笑,抬手道:“且慢,先生有何良计,请慢慢道来。”孙友仁侧身让出一个座椅。 苏佩封侧身避开这一礼。“请。” “将军打算怎么处置吴副将?”苏佩封落座。 “哼,不堪大任,杀了了事。” “恳请请将军留他一命,”苏佩封微笑着迎上孙友仁诧异中带着怀疑的眼神,“吴c夏之间只有无谷一条路,将军严加把守无谷,再留下吴副将伪造捷报,吸引夏军源源不断穿过无谷,届时将军只需在谷口设下埋伏便可尽数将其剿灭。” 在云城抵御外敌入侵还是回都城面对政权倾轧,作为常年难以施展拳脚的禁军都头,孙友仁会作何选择简直一目了然。况且,现在吴国内乱不断,若无外敌转移注意,吴国恐怕凶多吉少。当然,话不说满,这些要靠孙友仁自己琢磨出来才更有说服力。 孙友仁思索片刻,恳声道:“敢问先生还有何良策? ” 苏佩封听出孙友仁的意动,这才将计划娓娓道来:“云城城郊大片良田荒芜,实乃暴殄天物。如今夏军来犯,将军要长期屯兵云城,单靠别处输送粮草,恐难以为继。将军俘获近三万青壮降军,既舍不得杀又不放心用,不若将人留下拆分开垦荒田。” “先生乃是王佐之才,夏国人真是有眼无珠。云城之事太过重要,望先生能留下助我!”他尾音微上扬,毫不掩饰地表露欣赏。苏佩封几句话就保下所有夏国降兵,还替他们谋了个安稳活计,孙友仁自叹弗如。 苏佩封听孙友仁开始在他面前贬低夏国人,知道这是孙友仁最后的试探,了然一笑。“在下尚有自保之力,可有两女不谙世事,希望将军能派人多加照拂。” 孙友仁大手一挥,爽快同意。 白守宜见到苏先生的两位幼女后,心情是极为复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黑衣人见灰马甲面露犹豫,语气不善道:“我家主上的话岂是你能置喙的,你不去说,我也会去请他过来。” 灰马甲立刻服软,抱拳告饶,一溜烟跑回暗街。 跑过杂乱不堪的大街小巷,暗街明显比之干净不少。 不必回到地底,暗街人在地上或站或坐,互相插科打诨,隐隐把最干净整洁的位置留给了疯子。疯子没有坐那个位置,看到灰马甲回来,他将位置让给了孙香儿,慢慢向人群外走。 秋日傍晚房檐上或坐或立或走动着的燕子们忽地从檐上离去,几十只盘旋着好像房檐打个喷嚏。疯子停下来抬头,低吟了一句:“燕飞低关公骑马披蓑衣。” 灰马甲跑进暗街,正好听见这句诗。他笑嘻嘻地献宝:“疯子,本关公替你拿回了赵家!” “赵家的宅子对我来说已经和王家的c李家的没什么区别,”疯子看着灰头土脸的灰马甲,“关公得胜而归怎么是一脸败相?” 灰马甲挠挠腮帮子:“没有,人家莫少爷挺通情达理的,是我跑得急了。” 疯子拍了拍灰马甲的肩膀道:“谢了,兄弟。” 灰马甲夸张地抖了抖鸡皮疙瘩:“哎,你怎么这么肉麻!”想起黑衣人的交代,灰马甲哀叹道:“那帮黑衣人传话说要我叫你过去一趟。” 疯子看着垂头丧气的灰马甲,宽慰道:“可提到无论你是否带话,都会有人请我前去?” 灰马甲倏然抬头看向疯子,眼中是不曾收敛的担忧和惊讶。 “他本就想见我,你不过是赶巧凑了上去,”疯子敛了轻松玩笑的神态,温言安抚道,“不必如此紧张,他既让你提前告知于我,兴许此事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行了,谁紧张你了,该紧张的是你吧!”灰马甲双臂抱胸,蹲在地上,撇着嘴戳了戳黑子,“嘿,在看什么呢?” 黑子正趴在地上研究一种白色的小草,突然被人戳了一下,凶狠地转头看过来。对上疯子轻飘飘瞥来的视线,他扭回头瞪着小草,没好气地说:“没长眼啊,别来打扰我!” 灰马甲转移话题不成,还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地抓抓腮帮子。 “行了,”疯子抬脚踢了下灰马甲的屁股,“还不快带人去收拾赵家,你存心让孙小姐今晚和你一起住你那狗窝吗?” 灰马甲摔了个大屁蹲,反倒不尴尬了。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嘻嘻哈哈招呼暗街众人,浩浩荡荡走向赵宅。疯子从衣襟里摸出兽王铃放进右手袖袋走在最后。 两名黑衣人已等在赵宅门口。 一人领着暗街众人进去,另一人朝疯子点头示意。一路沉默,疯子跟着那名黑衣人来到莫尘面前。 桌上放着厚厚一沓纸。莫尘随手捡起一张纸翻看几眼,另一只手反手屈起手指在桌沿敲了敲。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手里的纸,平静道:“坐下说话。” 疯子早有准备,尽量不去理会莫尘的故意施压。他慢吞吞坐下,试图打乱莫尘说话的节奏。 “赵穆,赵家二房庶子,君子端方,却在六日前酒后冒犯长嫂,被族长赶出赵家。”莫尘念着小刘整理出来的信息。 疯子,不,现在是赵穆。赵穆道:“得莫小公子关心,穆受宠若惊尔。” 赵穆生得天庭饱满,鼻阔口方,天生一副正直好人脸。有这张脸的帮助,他说的每句话都带着一股子真诚。 “五日前秘见赵家家主,主动和赵家断绝关系,前往平安街,被灰马甲收留。”在提到平安街时,莫尘有意停顿了一下,抬眼打量着赵穆。 赵穆平静回视,藏于袖中的右手悄悄取出兽王铃攥在手中。 “你与灰马甲朝夕相处五日,对平安街了解多少?”莫尘放下纸,开口问。 赵穆斟酌一会儿,缓声说:“偶然听其提及过一些。” “这平安街很有意思。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地方,竟然存在了五年之久!”莫尘瞥了眼脸色僵硬的赵穆,“几十个被重金悬赏的亡命之徒依靠几个讲义气的地痞流氓接济,竟然除了一开始的伤亡,之后都平安无事!” “没有一个流氓被重金诱惑,”莫尘屈指重重敲了下桌面,“一群恶人生活在一起,竟从未产生摩擦,也从未引来外人注意。” 莫尘眼神深邃,内里含着洞察人心的意味。“这些人都在严格遵守着同一个规则。即使在临死前,也从未有人心生歹念,弄出点动静拖着其余人陪葬。” 赵穆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僵硬地回复道:“许是人性本善,穆亦不知晓其中缘由。” 莫尘倾身直视着赵穆的双眼:“灰马甲一直生活在平安街上,孙香儿是他的红颜知己,只有你是突然出现。明明是他们最厌恶的出身,却能迅速被接纳的你有何特殊之处呢?” 对上莫尘死寂的眸子,赵穆的眼神不自觉地微微闪躲,随即又强行迎上。他深吸一口气,倏然放松下来,莞尔一笑:“我是灰马甲的朋友,现在是,以后也是。” 赵穆可以编出一个谎言圆过去,可他偏偏挑了这个最不可能的解释。赵穆很聪明,用一句真话去掩盖真相,往往比谎言更具有迷惑性。 莫尘信了吗? 他信赵穆这句话是发自肺腑,还判断出赵穆心智坚定非常人能及。 赵穆想与莫尘兜圈子,莫尘却不是按照套路出牌的人。他突然一掌打在身侧的桌子上,直叫它喀嚓一声四分五裂。 赵穆纵然再沉稳,也被吓了一跳,撩起的袖口下露出紧握成拳的右手。赵穆的小动作在莫尘眼中无所遁形。 莫尘动作快如闪电地点了赵穆右臂麻筋。赵穆右臂一麻,被莫尘轻易掰开右手,手中兽王铃也被夺了去。 “这就是你的依仗?”莫尘单手把玩着夺过来的铃铛。 赵穆有一瞬间慌乱,随即很快恢复镇定。他起身弹去身上的木屑,从容不迫道:“这是家母留给我的旧物。它构造精致,拔掉塞子略一摇晃就能发出九重清脆的声音。我是为了纪念家母,才会随身携带,还请莫小公子归还于我。” 莫尘伸手拂过精致的铃身和特制的木塞,淡淡道:“兽王铃的九重虎啸龙吟之声应算不得清脆吧。” 赵穆心里咯噔一声,惊觉莫尘的见多识广,额角冷汗岑岑冒出。 “想好怎么说了吗?”莫尘偏头问。 赵穆重新坐下,叹息道:“莫小少爷既然全都知道,又何必问我呢?” “平安街的存在过于违和,我原先只是怀疑你,现在才确定,”莫尘随手把兽王铃抛还给赵穆,“东西还你,你的兽王铃,我能夺一次,也能夺第二次。” “你那点伪装实在不堪一击,这次算是我给你提个醒。”莫尘又开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哒c哒”的声音。 “莫小公子的提醒真是特别,”赵穆苦笑,“穆虽是家中饱受欺辱的庶子,却是自命不凡,不曾想未出云城竟被您全然看破心中谋算。”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才会跟你说这些。”莫尘道。 “他是谁?”赵穆问。 “他来了。”莫尘起身,隔着紧闭的房门看向门口的方向。 一辆马车停在莫尘所在别院的门口,车里下来两个人。守在门口的黑衣人正要前来通报。 “走吧,”莫尘说,“他会欣赏你,然后再利用你。” 赵穆被莫尘的话弄糊涂了,小少爷这么直言不讳的吗? “他会利用身边所有的人,被利用者的下场全在他的一念之间。如果他欣赏你,你将从中获益,反之,你将万劫不复。”莫尘打开房门,补充道。 赵穆握紧拳头跟在莫尘身后,视线在远处两人身上逡巡一圈,很快锁定了陌生的闻人懿。 莫尘绕到赵穆身后,单手拍上赵穆肩膀不让他回头,对他使用神识传音:“瞅准时机替我坑他一把,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手掌移开,莫尘嘴角扬起一抹转瞬即逝的浅笑,率先抬步走出。 闻人懿和夏侯尚是在回来的路上偶遇的。准确来说是闻人懿循着骨哨发出的波动,找到了暂住鄱阳城养伤的夏侯尚。 ————————————————————— 一日前,鄱阳城。 夏侯尚重伤初愈,脸色苍白,侧卧于靛青软塌之上。轻裘缓带,身不披甲,与万军阵前不改颜色的夏侯将军可谓天壤之别。得知闻人懿拜访,夏侯尚起身整理素白衣冠,外罩一件刻丝灰鼠披风,亲自出门相迎。 看着面前做文弱书生打扮的翩翩君子,闻人懿笑道:“看来夏侯兄已放下了。” 夏侯尚点头:“我如今乃江东世家莫家长子莫尚,闻人小友可唤我一声莫兄。” 闻人懿立即改口说:“莫兄,吴国外患已除,懿不负重托!” “劳烦费心,请!”夏侯尚点头邀请闻人懿进屋入座,云城后事妇孺皆知,他亦早有耳闻。 坐定,闻人懿先关心起夏侯尚的身体:“莫兄近日恢复得如何?” “难得痛快!”夏侯尚朗声笑道。 这一笑牵动了伤口,引起夏侯尚的一阵强烈咳嗽。 对上闻人懿不赞成的眼神,夏侯尚捂住嘴,咳嗽声闷闷的堵在手掌。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道:“无碍,方才是我激烈了些。” “志大不朝,寡欲眷野。看来莫兄是已有打算?”闻人懿道。 “不错,我要去云城寻回尘儿,履行我的诺言。”夏侯尚精神奕奕,完全不似死里逃生之人。 “恭喜莫兄,”闻人懿抱拳,“在下亦有此意,莫兄可否与在下同行?” “闻人小友不嫌尚身体羸弱,尚便一路奉陪。”夏侯尚爽朗笑答。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得知闻人懿到达云城,次日,苏佩封就登门拜访。 仆役端来一壶煮好的茶水和两个竹节杯,两人对首坐下。随意闲谈了几句,壶中的茶慢慢去了一半多。 “苏某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苏佩封又拿起铜勺舀了一勺,倒在闻人懿的杯子里,“苏某身边有一小妖出身无谷,夜夜受无谷阵法影响,还请闻人助她脱离苦海。” 闻人懿敲了敲眉心恍然道:“是上次你身边跟着的女孩么。她生于阵中,依附阵法修炼,虽非阵灵,却也相差不远,强行抽离出去,必会损伤根基。” 苏佩封啜了一口热茶,摇头道:“若让她继续吸食血肉,无异于饮鸩止渴。阵法本身的威力足以对付普通人,少了小妖也无甚影响。但是,一旦两国开启征战,小妖就难以抽身了。” 闻人懿双手捧起杯子,热气腾腾的茶雾让他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你若能说服一个人随我同去,我就答应你。” “谁?” “莫尘。你就说我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他的保护。” “” 苏佩封见到莫尘时,夏侯尚正与莫尘相谈甚欢。 “打扰二位雅兴了。”苏佩封面含歉意,躬身行礼,姿态做得很足。 院中二人停下交谈,转头看过来。 涉及修者之事,苏佩封不知是否该说出实情,他斟酌片刻,选择了折中的说法。在他的故事中,小妖不是无谷中的精怪,却有关乎性命的东西遗落在无谷中,须得闻人懿破除某个阵法才能取得。他们还缺一名高手随身护佑,听闻莫尘武功高强,所以特来拜见。 莫尘未给出答复,夏侯尚却眯起了眼,因为他听出了苏佩封的夏国口音。“这时候出现在云城是我夏国人你是夏国的随军谋士?你是如何能在城中自由出入的?”话一出口就带着审问的感觉。 “在下虽是夏国人,却并不为夏国皇室效力,因曾向孙将军献计,有幸得了将军赏识,才能在云城自由行走,不知您是?”苏佩封见只过夏侯尚的画像,可一来画像总有不准,二来夏侯尚如今就是一副书生打扮,所以并未认出眼前这位就是传闻中的夏国战神。 莫尘在此时开口介绍道:“这位是我义父。” 夏侯尚转头看向莫尘。 “是何人让你来寻我的?”莫尘的下一句话就直戳重点。 “闻人懿言明他手无缚鸡之力,无谷凶险,须得你在旁庇护,他才敢放心前去。” 莫尘眼皮跳了跳,不知闻人懿又在打什么主意,这么粗劣的借口都敢拿出来。 夏侯尚面上亦是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他之前见过闻人懿的神仙手段,况且当初夏国几万士兵都能安然通过无谷,如今那些人尽数被俘,从中问出进出无谷的办法也并非难事。这闻人小友缘何定要带上尘儿? 在场三人都知闻人懿的底细,皆是看破不说破,只等莫尘决定。 半晌后,莫尘才无奈叹气,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咳咳咳”夏侯尚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感受到莫尘暗含关切的视线,夏侯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知晓莫尘是天煞孤星,苏佩封对眼前这位活生生的“义父”十分好奇。他常年修炼飞雪玉瞳,观察每一个人是他的习惯。眼前这位“义父”与莫尘有几分相似,却明显不是同类人,他就像隐世家族培养出的世家公子,举手投足间带着矜持与高贵。 “闻人公子的阵法造诣颇深,想必不日将回,无需担忧。”苏佩封主动开口劝慰。 “希望如此。”夏侯尚说话时的语气是缓慢的c沉重的,眼中似掩藏着千般愁绪。 “你不希望我去?”莫尘直接询问夏侯尚,半点不含糊。 “不,直觉告诉我,你会获得一份大机缘。”只是我暂时等不到你回来了。夏侯尚并未将后半句话说出来,他从不会将一己私欲强加于人。 即便改名莫尚,夏侯尚也还是当初的战神。他用他的实力成就了战神这个名号,用他的底蕴塑造了不败金身的神话。即便脱离了战神的外壳,没了荣誉加身带来的光芒,可经历过千锤百炼,那些为人敬佩的特质早已深入骨髓。 苏佩封能感受到夏侯尚隐忍的悲伤,不知其中缘由,只好出言打断:“将军有何打算?” 夏侯尚的眼中流淌过飘渺的温柔,“我曾答应一个人要游遍万里河山。现在就到了我践行诺言的时候了。” 苏佩封一怔,他太熟悉这种自欺欺人的感觉了! 月华生性善良,必是早早入了轮回,而他身上背负的血债足以令他死于天劫,魂飞魄散。他明明知晓与月华永世无法相遇,每每从镜子里看到属于月华的脸,还是会觉得月华就在他的身边。 苏佩封作为妖类,一生中两次化形的机会。妖类天生地养,不知人类眼中的美丑喜好,几乎第一化形都带着兽态。苏佩封有幸得贵人点化,只用一次就化形成功,本以为此生都没有机会用掉二次化形,只可惜世事难料。 夏国仙师的任务是夺取他国龙气以供夏国皇室挥霍。他们注定英年早逝,但生前都能给家族带来无限荣光。月华心思纯澈,灵力充盈,是板上钉钉的仙师人选。但在怀了小月儿之后,她灵力倒退,无法继任仙师。月家找到她后,不顾她怀有身孕,强行剥离了她的继位资格,害得她难产而死,还带走了刚出生的小月儿。 彼时苏佩封正在外搜寻补充灵力的灵药,得知这一消息恍若晴天霹雳。疯狂过后,他异常冷静地与月家族长达成协议。他灵力充沛,又难得保留了第二次化形的机会,若他代替月华成为仙师,月家的家丑就不会外扬。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把小月儿接到了自己身边抚养。 小月儿在成年之前都离不开月族的秘药,而他以妖身干涉人族国运,注定了要日夜承受千倍万倍的反噬之苦。月家族长知道他撑不了多久,这才敢大胆地与他达成协议。 月家不是以为有着龙气护佑的夏国就是天命所归吗?他偏就要打破这个天命! 本已是逆天而行,就算再逆一次又有何妨? 次日,闻人懿与莫尘启程前往无谷。 闻人懿:“若要破阵,需要提前知晓谷内所有巨石的分布。无谷上空绘有禁灵阵,这世上除你之外,应无人能完全不受此阵影响。” 莫尘点头,神识扫过整个无谷,伸出手指在空中点出无数个点,分别对应着谷中巨石的位置。莫尘每点一处,闻人懿脑中的阵法就完善一处,二人像是在默契地复原一盘棋局。 莫尘回收手,闻人懿的脑中已形成一幅阵法图。他迅速从储物戒指中取出绘有天c地c玄c皇的四面阵旗,分别抛向四个方向。 “此法名为以阵破阵,我在生门布阵,将新阵覆盖于残缺的旧阵之上,以旧阵为养料,无需耗费灵力,方可生生不息。” “新阵?” “除了不会限制小妖本体,其余地方都没有变动。新阵与旧阵越是相像,成功的概率越是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有时只需一点改动,就逆转阵法达成所愿。” 突然,闻人懿微微扬眉,他刚布下的阵法被人触动了。 莫尘也神色微动,开口描述道:“夏国方向,来了二十四名冰系修者。” 另一边,八极门修者身着清一色的白衣,一位领队眉心生有四瓣威严的青莲,其余二十三人眉心生有两瓣清丽的白莲。他们身带寒气又面无表情,就像一具具刚雪山中挖出的尸体。自他们出现后,方圆十里温度骤降,草木结霜。 人界的普通修者未免沾染因果,大都避世不出潜心修行,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着实罕见。 这一边,莫尘淡淡补充了一句:“修为低微,无法收放灵气。” 闻人懿一边点头,一边从包裹中取一个面具:“戴上这个面具就可改头换面。修者手段层出不穷,如此便可避免许多麻烦。” 莫尘从善如流地接过面具,贴脸后一片冰凉,一团雾气自然地从面具边缘溢出,均匀笼罩住莫尘的全身。揭开面具,雾气散尽,一个冷峻高大的人影渐渐清晰。 剑眉飞扬,浓密的睫毛微垂,遮掩了一双星眸,高鼻挺拔,苍白的唇瓣微抿,抿成一条严肃的细线,细腻的皮肤毫无血色,一身秀有暗纹的青袍低调中更显奢华。对上他那双深邃如幽潭黑石的眼眸,闻人懿心头大震。 像,太像了! □□,仙阶三品法器。无需耗费仙力,依靠自身材质特性,戴上后就能随机改变佩戴者的衣着样貌。闻人懿曾以为他制作出的这件仙器只是个鸡肋,如今却怀疑其中是否隐含着某种因果法则。 闻人懿此时心乱如麻,眼神中不经意间泄露的复杂被莫尘轻易捕获。 莫尘向来是直言不讳,开口问道:“易容有问题?” “啊,很像我之前的一位友人。” “唔。”莫尘抿着嘴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弯曲,凸起的指节一下一下敲击着左手掌心。 闻人懿记起莫尘之前有好几次无意间做出过这个动作,轻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越看越越像啊! 身形样貌衣着气质相似可能是巧合,可是这些小动作也相似又该怎么解释? 闻人懿揉揉眉心,觉得应该考虑如何拉进他与莫尘的关系,他之前给莫尘留下的印象可并不算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