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假正经》 1.第 1 章 武德十八年春天,风和景明,应天府的街头人烟繁盛,熙熙攘攘。 突然,一道马嘶声,从街尾传到街头,原本拥挤不堪的人群,如潮水般朝两边退去。 长长的车队在随扈的护持下,碾过路面,快速地朝城外行去。 一共有十来辆车,最前面的一辆最为宽大华丽,翠盖珠缨,八宝镶嵌。中间的几辆装饰稍减,也是朱轮华盖。 最后几辆车青布帷幄,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露出几张年轻靓丽的脸,顿时让两侧观望的行人都激动起来。 “是定国公府的家眷,他们这是要出城啊?” “看后面的车上,是府上的姑娘们吧?天啦,天仙儿一样。” “嘁,没眼力劲儿,那是府上的下人,国公府的姑娘是咱们能瞧得到的?” 车轮碾过一粒小石子儿,傅锦瑶的头被狠狠地磕了一下,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却又睁不开眼睛,车外的议论声潮水一般地涌入耳中,让她越发晕晕乎乎,头痛欲裂。 定国公府?怎么会有定国公府呢?父兄战死之后,就再也没有定国公府了啊! 傅锦瑶勉强睁开了眼睛,她正歪在马车里,边上是花梨镂雕四季竹矮几,上面放着一套粉彩茶具。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着蜜合色交领夹袄,葱绿色绉纱裙的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傅锦瑶看到她那张年轻的脸时,不由得愣住了。 是惊鹊,她怎么还活着呢?还这么年轻! 傅锦瑶的脑子一下子就懵了,迷迷糊糊间,又回到了前一刻的记忆中。 北地的冬天很冷,冬天里的最后一场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哪怕是深夜里,也能看到外头明亮的雪光。 她住的北院没有了炭,也好久都没有人给她烧炕了,身下垫的,身上盖的都透着一股子潮气,湿冷得她整夜整夜地打颤。 天放亮了后,她听到了院子里丫鬟婆子们铲雪的声音,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多少让活坟墓一样的北院有了些人气。 在北院躺了三年,傅锦瑶总在想,她掌府中中馈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文华阁大学士,锦衣卫指挥使卢云生的府上竟然还有这等偏僻凋零的地方呢?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喉头有腥味儿涌出来,紧接着唇角就有粘稠的液体,她扯起棉被擦了一下,不用看也知道是血。 谁又能想到,当年英姿飒爽,豪迈昳丽的定国公府嫡长女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呢? “琼壶歌月,白发簪花,十年一梦扬州”傅锦瑶眼中干涩,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姐姐的身子可是大好了?”一个人跨了进来,她头上戴着大红雪白狐皮里的昭君套,穿海棠红百福流云羽缎鹤氅,束一条蜜黄天青双环四合如意绦,手上拢着朱漆描金龙凤纹的手炉,袅袅婷婷地过来。 傅锦瑶眸色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七八个仆妇丫鬟跟在她的后面,撑伞的,抱炉的,拿衣服的,排场十足,气势十足。 孙倩娘,她那好夫君卢云生不惜与她决裂,也要维护的女人。 她与孙倩娘年龄相当,均是三十出头,可孙倩娘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宛若犹在花信之年。而她已是苟延残喘,油尽灯枯,蜷缩在这冰冷的炕上,宛如一条死狗,再也不复当年定国公府嫡女的荣光和傲气。 孙倩娘慢慢地靠近,站在床榻边三步远的地方时,她身后的侍女还很警惕,却被她挥手驱退,“不必紧张,姐姐若是想要我的命,早在三年前,我就已死了。” “是,夫人!” 夫人?他果真把她扶正了啊,那么她这个皇帝敕封的护国夫人是不是在三年前被关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傅锦瑶恨得咬牙切齿,只觉得气息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全身颤抖如同寒风中的鹌鹑,一阵急怒攻心过后,她睁开眼,看到平静地俯视自己的孙倩娘,她才知道,她所有的激动,不忿,埋怨,悔恨,都会成为对方手里的利剑,用来刺杀她自己。 她早就失去了自我,没有了用于保命的荣光,失去了自尊的庇护,她千疮百孔,性命便无以为继。 冰冷的屋子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如同一片秋叶,随着萧瑟的风,轻轻地落到地面。 她不得不承认,孙倩娘所有的举动,都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愿意看到的最美好的一幕。而她,永远学不会这些,她其实很早很早就已经输了,只不过愚蠢的骄傲,让她永远不愿意承认。 “姐姐,看来你这是好不了了,前两日,夫君还说要来看看你。我就劝着,如今涵哥儿一日日地大了,夫君若是有时间,不妨多花点在涵哥儿身上,他正正经经地长大成人,比什么都好,若不然,将来千山银山也要被败光!” 傅锦瑶死死地抓着身上残破的被子,发出阵阵的霉味,带着一股子死亡的气息。 “想当年定国公府何等威风,第一代先祖有从龙之功,第二代定国公将辽人驱逐出了燕云十六州,原本该封王的,定国公用那王爵给自己的女儿换了郡主之位。当时京城里人谁不说定国公宠女儿宠得过了,这是败家之举,后来果不其然!” 傅锦瑶的眼泪滑落,她以为这十年过去,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的,谁曾想,她还能流出泪来。 可她还有什么资格流泪呢? 她就算是死了,也没有脸去见黄泉之下定国公府里的每一个人,是她,把定国公府拖下了地狱。 孙倩娘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地变得戏谑,眼中的鄙夷之色,如同一把刀,在慢慢地刮着她的灵魂。 “郡主,悔过吗?” 她嗤笑了一声,开口,朝前逼近一步,半蹲下身子,看着傅锦瑶,不肯错过她眼中的任何一缕神色,纤细如雪的手指捏着傅锦瑶的下颌,咬着牙问道,“郡主千金之躯,当年却为一落魄的世家子弟神魂颠倒,背弃家族,值得吗?” 怎么可能会不悔? 怎么可能值得? 她不肯死去,苟活于世,是因为她不敢死!她有何脸面去见死去的亲人?父亲用收服燕云十六州的功劳,为她换取了嘉宁郡主的封号,从小把她带在身边,如男儿一般教养,却没有教出她的大义来,反而在她看到了卢云生的第一眼,动了心。 后来,卢云生的身上被人搜出了有她字迹的纸条,是一首淫词滥曲,祖母逼问她的时候,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承认了下来。 卢云生高中状元,她得意不已,卢云生自请前往北地时,她欣然跟随。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卢云生暗中效忠的主子竟然是燕王,燕王谋反,卢云生为其奔走,定国公府因为她的缘故,将门忠良成为了逆臣贼子,被朝廷夺爵。父兄为洗刷耻辱,自请战死沙场,定国公府树倒猢狲散。 燕王登基,卢云生成为一代权臣,皇帝怜悯她,敕封她为护国夫人,就在她以为苦尽甘来时,卢云生把孙倩娘带到了她的跟前,指着孙倩娘的肚子说,“她有了我的孩儿!” 她如何能不悔? 她曾经是国公府的娇女,一步错,步步错,走上这万劫不复的道路,成了活不下去却又不敢死的可怜虫,她又如何能不恨? “姐姐如今,还不肯明白吗?”孙倩娘唇瓣微微一上翘,“姐姐可还记得,我爹爹是如何没了的?” 她的爹爹? 傅锦瑶用最后一丝力气,记起来了她的爹爹,她是南康长公主的女儿,长公主改嫁是因为驸马爷随父亲出征,死在了涿州。据说,长公主和这位驸马情比金坚,可是长公主却在驸马死了之后的第二年,带着孙倩娘改嫁进了国公府。 孙倩娘的一双眼通红,她就算是哭泣流泪,也是这般美好,“是因为国公爷,姐姐,国公爷觊觎我娘亲,在我爹爹随国公爷上战场的时候,他趁机陷害我爹爹,令我爹爹没了,好骗取我娘亲嫁给他!” 傅锦瑶一时激动,咳嗽起来,她趴在床上,待她慢慢地平息了下来,鼻端已是嗅到了一丝铁锈味儿。 又咳血了。 “如今说这些已是无用,姐姐只需记得,国公府里每一个人的死,都是因为姐姐,若不是姐姐,他们如今都活得好好的,若是国公爷不死,当年的燕王爷也未必能登基!” 傅锦瑶似乎慢慢地明白了什么,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孙倩娘,一双昏黄的眼睛里,迸射出了本该绝灭了的一缕精光。 孙倩娘似乎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偏偏不说,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姐姐也不必愤愤不平,你能够为卢云生做到这一步,我为什么不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呢。” “可你为何偏偏要选择卢云生?” 孙倩娘凄然一笑,“他不爱我,我又能如何?我只为他做我能做到的,既然这辈子不能和他在一起,和谁,不是一样呢?”她用手指划过傅锦瑶的脸,“当年我跟爹爹说,我要嫁给他,爹爹说等他回来,用军功给我换这一份姻缘,我没能等到爹爹,也没能等到属于我的姻缘。” “你说,国公爷要是活着,看到你这样,心里又会怎么想呢?”孙倩娘抿唇一笑,“娘亲说,你是国公爷掌心里的宝,如今不一样被我碾为尘泥?” 傅锦瑶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源头是在这里。爹爹一生征战无数,是大楚不倒的长城,他一旦死了,还有谁能与燕王抗衡呢? 他死了,燕王的军队才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燕王才得以问鼎江山,成为九五之尊。 前世,的确如此! 她疼得如乱箭攒心,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哽咽道,“你是南康公主的女儿,与燕王本就门当户对,就算孙驸马殉国,你一样可以让公主去求这门亲事!” 孙倩娘红唇勾起,讥诮的笑噙在她的唇角,看傻子一样看着傅锦瑶,“我娘亲一门心思只想着嫁给你爹爹,哪里还能想到我?你以为皇家的媳妇这么好当?若我娘亲愿意守寡,我还有一线希望,可她二嫁,燕王他岂会答应?” 不是皇家不会答应,应是燕王不答应,燕王那种狠绝暴戾,冷酷无情,性子阴晴不定的人,谁敢给他指一门他不愿的婚事? 既是如此,那张写了她字迹的淫词滥曲,坏了她名声的字条,又是如何到卢云生手上的呢? 她张了张嘴,却无力说出话来。 寒冷的北风,从破败的窗户吹进来,卷起了残破不堪的床帏,挡不住半点风寒。 傅锦瑶不停地咳起来,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半点都不再眷恋这个世界,她又非常害怕死去后要去面对那些先入黄泉的至亲的人。她其实是这般胆小,没有担当。 她抬起头来,朝着门口望去,不期然,却撞进了一个人的眼睛里去。 多么熟悉! 这人头戴七梁冠,紫袍革带,用一双充满了震惊与悔恨的眼睛看着她。 她艰难地扯起唇角,讥讽一笑,她真的要死了啊,竟然在死前还要想起这个男人,锋锐的眉眼,永远都那么深沉的眸子,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这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眸子,是在看到她时,才是这般表情呢?还是在面对孙倩娘时,其实是深情款款的? 如今,亲耳听到这些,卢云生,你的心是不是也在痛呢?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的手轻轻地松开,慢慢地舒张开来,就如同她把执着了大半生的感情放下,从生命里驱散。 她的目光收回来,看向头上的屋顶,年久失修,透过斗大的瓦缝,看到了灰蒙蒙的苍穹,她似乎看到了父兄在朝她招手,对她说,“瑶瑶,到爹爹(哥哥)这里来!” 她的眼角滑下来两颗泪珠,滴落在黑漆漆的已经辩不出颜色的枕边,她含着泪笑,伸手想要去抓他们,她拼命地喊“爹爹”和“哥哥”,用尽了最后所有的力气,“不要抛下我,瑶瑶知道错了,瑶瑶早就不喜欢他了,瑶瑶会听话,再也不见!再也不念!” 直到,她举向天空的手,慢慢地软了下来,最后搭在了床边,最后一缕生机从她的眼中慢慢地消失。 只她一双眼无法闭合。 卢云生一步跨了进来,猛地朝床边扑过去,他想喊她的名字,可是这么多年,他再也喊不出来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再也不见!” “再也不念!” 重叠的声音,如同海浪一般拍打着她的脑子,如针扎般的疼痛让她急切地想要逃离。一股力量在拼命地拉扯着她的身体,她如同一个溺水者一般,被人猛地一发力,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她睁开眼,便映入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姑娘,你总算是醒了!” 惊鹊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她跪坐在马车上,取过旁边的帕子,轻轻地帮萧锦萱擦拭着额角的汗,“姑娘,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喊那么大声,吓死奴婢了!” 她做了什么梦?她做了个噩梦。 马车向前行驶,她不知道身在何方,撩开帘子,朝外面看去,两侧的房屋一派粉墙黛瓦,前街后河,垂柳依依,捣衣声远远地传来,种种都在告诉她,这里不是北地。 过了内河,高大的城门矗在眼前,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到守城门的官兵在嚷嚷,“燕王归城,把路让开,出城的请稍候!” 燕王? 马车朝路边靠去,她的手紧紧地抓住马车帘子,一颗心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城门口的方向,远处的官道上,尘烟滚滚,烟雾中,一队骑兵渐渐地近了,最前面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好马,马上的男子身材欣长,高扬马鞭,宽阔的胸笔直随着马身起伏,紧贴着马腹的双腿修长。 是燕王,是年轻时候的燕王,她从来不知道,燕王还有这般年少的时候! 他身上的披风如同一团红云般裹着他渐近,或许是傅锦瑶的目光太过灼热,燕王黑亮如孤狼一般的眸子朝她摄了过来。她心有不甘,丝毫不惧,与之回视,心里在问,“是你吗?当年,是你把那字条给卢云生,是你把我推进了那万丈深渊的吗?” 她张了张嘴巴,直到燕王快骑从她面前卷尘而去,她也没有把话说出来,反而呛了满口的灰尘,咳起来。 那是前世的事,若是问出来,满京城的人就会传,定国公府的嫡长女是个疯子。 傅锦瑶放下车帘子,惊鹊倒了茶给她,问道,“姑娘,刚才过去是燕王?” 傅锦瑶饮了一口,琉璃般的眸子盯着惊鹊看,重生过来看到故人的喜悦让她的心情颇好,不由得好笑道,“怎么了?咱们鹊儿动了春心,被燕王殿下的英姿迷住了?” 此时的惊鹊还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听了这话,羞得满脸通红,她“哎呀”一声,双手捂住了脸,“姑娘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要是被老夫人听到了,可不得揭了奴婢的皮啊!” 说起老夫人,傅锦瑶才想起她方才看到了老夫人的车在前头,便问道,“鹊儿,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她记得前世,并没有在城门口遇到燕王这一遭,也不知这重生回来,是哪一时,心里不敢断定,便问起了惊鹊。 “姑娘这是做了什么梦啊?怎地把这事儿都给忘了?南康公主府在长春观打醮,邀了咱们府上的去玩儿。姑娘且耐着性子再坐一阵子车,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 南康公主啊,她记得打醮那一年孙驸马还没有死,难道说这个时候,她已经惦记上父亲了? 没有死好啊! 一股喜悦涌上心头,傅锦瑶鼻头一酸,眼圈儿就红了。 孙驸马没有死,南康公主还没有嫁进来,她还在前往长春观的路上,还没有来得及与卢云生“鸿雁传情”。 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一生,她再也不走前世的老路了,她一定要让自己活得体面舒畅,一定要护父兄不死,保所爱至亲平安顺遂。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与孙倩娘见面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出了城之后,定国公府的马车就快了起来。车轿旁边不停地有快马前后跑动,传递消息。傅锦瑶将马车的窗帘子掀起一角,看到了马背上人的背影。对这个人,她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很熟悉,是府上的管家,二叔的人,名叫傅忠。 定国公府老一辈里头,如今就老夫人在,她是老定国公傅玄的元配。老定国公戎马倥偬一生,并没有机会妻妾成群。老夫人是老定国公草莽落难时娶的妻子,一共也就给他生了三个孩子,老大和老二是儿子,老三是姑娘,如今已经香消玉损,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老大便是傅锦瑶的父亲,傅慎宽是一员武将,凭战功为二品将军,袭定国公爵。老二傅慎高,因为是幺子,小时候分外得宠一些,在老大跟着老定国公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时候,傅慎高还在母亲的怀里恋恋不舍。 及至大了一些,大楚建国,武德帝论功行赏,分封公侯的时候,傅慎高又成了定国公府的二公子,京城中一等一的勋贵,成日里除了踏马看花,斗鸡走狗,醉宿红楼就干不出别的。最后落了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下场。 不过,傅慎高是个极有福气的人,在他成婚后,老定国公卧床不起,临死前,皇帝怜悯他一生战功,特别恩荫了老二,傅慎高便去了吏部,做了一个七品的小官。熬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升至六品。 傅锦瑶的父亲常年征战在外,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而亡,父亲虽然有个姨娘,在府里是上不了台面的。老太太出门,府中不能没有男丁护送,老太太在府,不能没有人侍奉,这么多年,一直是二叔夫妇俩孝敬在老太太跟前。 如今,看到二叔的人在跑前跑后,也并不稀奇。 马车又朝前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车速缓了下来,傅锦瑶听到二叔的声音在高声呵斥,“人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把执事摆开了,把前后路都守着了,等老太太奶奶姑娘们都上去了,再把路让开!”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道,“你说你都急什么?我一把年纪了,多大的人儿屙不出来,讲这些个虚礼做什么?” “母亲,瞧您说的,这哪里是虚礼,这是排场!您是一品诰命夫人,这点排场都不要,那这世人拼了命地裂土封侯,图得又是什么?别的人我不管,母亲的脸面最是要紧!” “你说你这小猴儿,就知道嘴里抹了蜜地哄我开心。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把我这老不死地伺候上了山,你好去寻你那些红颜知己们去。不正经地给我添个孙儿,成日在外招蜂惹蝶,把身子都弄垮了。” “母亲,您就给儿子留点颜面吧!” 傅锦瑶闭了闭眼,下车的心也不那么迫切了。一路来的时候,她为能够见到阔别十多年的父兄而激动,为能够见到前世的仇人而激动,为能够把前世所有的遗憾一一弥补而激动,独独忘了,不管是她想见的,还是不想见的,命运的安排下,她都会一一地见到。 “姑娘,咱们该下车了!” 傅锦瑶点点头,惊鹊到了车跟前,把车帘子掀开时,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把车帘子接了过去,并朝傅锦瑶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她梳着妇人的发髻,略微低着头,只露出了削尖的下巴。 “哎哟,顾姨娘,怎么一错眼的功夫,您就凑到姑娘跟前来了?您不知道姑娘最厌烦您了?鸣蝉,鸣蝉,你是不是死了?姑娘的车跟前你不伺候,你跑到哪里去了?” 不待傅锦瑶伸手,一个略显肥胖的妇人便冲了过来,一摆臀,把顾姨娘拐了个趔趄。她一边麻利地打起帘子,一边脚在板凳上踩了踩,陪笑道,“姑娘,让老奴服侍你下来吧,老奴这胳膊结实着呢。” 傅锦瑶皱了皱眉头,坐着没有动。 惊鹊见此,忙一把从这妇人手里夺过了帘子,钻出车,站在车厢外面,居高临下地骂道,“傅祥家的,我看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了,姑娘是何等金贵的人儿,要你来伺候?你赶紧的,哪儿来的,哪儿去,别叫我拿唾沫星子喷你!” 惊鹊把那妇人骂走了,扭头就对傅锦瑶道,“姑娘,前面老夫人和表姑娘都下来了,二奶奶已经在旁边伺候了,咱们也下吧!” 定国公府的女眷并不多,傅锦瑶这一辈,总共就两个女孩儿,她和大妹,但大妹因为身子不好,常年深居简出,出门十回里头,她能有三回跟着出来都很不错了。还有一位表姑娘,是姑姑的女儿崔依云,从三岁上,姑姑离世,她就被老夫人接到了府中抚养,平常和傅锦瑶走得很近。 傅锦瑶下车的时候,旁边站了不少丫鬟,并不敢上前来。她平常身边的大丫鬟只有惊鹊和鸣蝉,鸣蝉大约在后面的车上整理她的行装,不在跟前。也有一门心思想往傅锦瑶屋里钻,想占个大丫鬟名额的,因为傅祥家的才被骂了,有了前车之鉴,那里还敢造次? 傅锦瑶一脚踩偏,板凳晃动了一下,她身子一倾,朝旁边歪去,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了她。闻到阔别十多年的气息,傅锦瑶的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怎地不小心些?” 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温暖,和她这柔韧的身子一样软和。傅锦瑶两只手抓住了这人的肩膀,抬起头看她的时候,泪眼模糊,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容,隔了这么近的距离,竟然都看不真切了。 “姨娘”傅锦瑶呐呐道,泪水已是滚滚而下。 “瑶瑶,怎么了?”顾姨娘吃了一惊,女孩儿的头埋在了她的怀里,众目睽睽之下,她自然是不敢把一双泪眼露出来给人看,却也把她胸襟全部都打湿了。“可是被吓着了?没事,姨娘接着你呢,不怕!” 傅锦瑶死死地想忍住眼泪,但她做不到,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前世的种种,种下的悔恨,如同一把钝刀,在割裂她的心脏,令她痛不欲生。 “表妹,你怎么回事啊?莫不成要外祖母在这大太阳下等你?你架子可真大!” 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傅锦瑶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她从姨娘的怀里抬起头来,迎着太阳光眯着眼望过去,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镶祖母绿轻纱抹额的老太太正拄着拐杖,用一双凌厉的眼睛盯着她。她的身边是穿着桃红撒花袄,大红洋绉裙的女孩子,年纪略长她一岁,梳着双髻,头上攒成珠花的珍珠约有大拇指般大小,富贵逼人。 这女孩子便是崔依云,她来的时候,是和祖母坐一辆车。 傅锦瑶略微定了定心神,她松开了姨娘,用帕子沾了沾眼睛,在惊鹊的搀扶下走了过去行礼,“祖母!”她又向女孩子矜持地点头,“表姊!” 两人均是愣了一下,老太太的目光如同一把刻刀,将她遍体刮了一遍,厉声道,“今日是南康长公主在这里打醮,我瞧你死了娘,你老子兄长也不管你,可怜不过,把你带出来,你就安分些,做出点定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来,哭哭啼啼的,是给老婆子我看的吗?” 傅锦瑶抿着唇不吭声,心里却在想,前世的自己若是听到这么一番真心话,会不会寻死觅活?上辈子,她是挖空了心思地想要讨老夫人欢喜,老太太偏偏对她这个内孙女儿不喜,把外孙女儿捧到了天上去。她不是没嫉妒过,知道嫉妒也没用,就讨好表姊,图老太太能够多青睐她一些。 气氛有些凝滞,丫鬟婆子们的目光都无一避免地落在了傅锦瑶的身上,均很惊诧,只觉得大姑娘像是换了个人,可人还是这么个人,只行派不一样了。平日里,大姑娘最是听老太太的话,也极为巴结讨好表姑娘的。 但她并没有跪下给老太太请罪,反而倔强地立着,脸色平静得极近愤懑。 “你这孩子,怎么还犟上了,还不快服侍老太太上软轿,上头南康长公主都等着急了吧?” 一个头上盘着飞仙髻,绾着五凤朝阳攒珠钗,身穿银红百子刻丝袄,葱绿盘金彩绣纱裙的妇人赶紧跑了过来,一把搂住傅锦瑶,笑着对老太太道,“孩子怕是中暑了,有些糊涂。媳妇让人服侍她喂点水,晚点再乘软轿上去。” 傅锦瑶盯着妇人头上的攒珠钗,她记得这珠钗。五岁那年,奶嬷嬷搂着她指着这妇人头上的珠钗说,“姑娘,您可得记住了,二奶□□上的珠钗是大夫人的,姑娘长大了可得把大夫人的那些东西都夺回来啊!” 第二天,奶嬷嬷不小心跌落井里死了。她第二天就病了,烧得昏昏沉沉。外祖家知道之后,就把待字闺中的姨母送进了府里,姨母在她身边守了整整一个月,她才慢慢地好起来了。 但前世,她听祖母的话,很瞧不起姨母。外祖家是商户,士农工商里头排在末位,最叫人瞧不起。而且,用祖母的话说,姨娘是送上门来给父亲做妾的,这种不讲究的事,也只有商户才做得出来。 姨母被外祖家一顶小轿抬进定国公府,曾经被京城里的勋贵诟病,一时间风评很差。傅锦瑶懂事之后,听到祖母说起,也跟着很丢人。 傅锦瑶推开了二婶,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抬起头来,依旧倔强地道,“祖母,孙女儿难得出来一趟,不想乘软轿上去,孙女儿想走上去。” “一共一千二百三十四阶台阶,你想走上去,你是疯了吧?”崔依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傅锦瑶,一向娇滴滴的定国公府嫡小姐,居然想爬台阶上长春观,这对她来说,简直比她听说天要塌下来,还令人震惊。 老太太明显是被激怒了,她定定地看着傅锦瑶良久,估摸着是无法压下胸口的这团闷气,道,“掴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傅祥家的趾高气扬地过来,嘴巴鼓起来,双手捏在一起,指骨咯吱咯吱响,这气势震得上下人等均是心惊胆战,不忍相看。 崔依云张大了嘴巴,用捏了帕子的手捂住,眼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惊喜之色。 就在傅祥家的在傅锦瑶面前站定,呵斥道,“大姑娘,老太太既然吩咐下来了,就别怪老奴不客气了。” 她眯着眼睛,眼里闪烁着阴毒的精光,方才在傅锦瑶的车前,她过去巴结,结果这小妮子不领她的情不说,还让贴身丫鬟让她没脸。傅祥家的冷笑一声,抬起了手,目光盯上了傅锦瑶娇嫩如花骨朵般的脸庞,长得多精致的人儿啊,这满京城里,再也没有比大姑娘长得更好的贵女了。 “不,不要!” 傅锦瑶的身后,顾姨娘扑了过来,一把将傅锦瑶搂进怀里,她对老太太祈求道,“老太太,瑶瑶她方才坐车久了,身子有些不舒服,才说胡话,她会坐软轿的,这么多的台阶,她怎么走得上去呢?” “顾姨娘,你是要死了吗?主子们的事,是你一个贱婢能搀和的?”傅祥家的不管不顾一巴掌朝顾姨娘打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傅锦瑶一抬手抓住了傅祥家的手腕,这一巴掌落空,不光是傅祥家的吓了一跳,老太太c二太太和崔依云也跟着懵了,她们盯着傅锦瑶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自然是谁都没有想到,傅锦瑶居然敢出手拦阻傅祥家的,更是不敢相信,傅锦瑶如今是向着顾姨娘的。 “外祖母,这真是,不管外祖母对表妹怎么好,表妹还是偏向她外祖家,看看她现在护着顾姨娘就知道了!”崔依云说完,朝傅锦瑶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傅锦瑶是得了失心疯了吗?才刚刚从车上下来,看到她的时候,就跟没看到人一样,还对她摆谱,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架子。 傅锦瑶淡淡地瞥过崔依云一眼,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请问锦瑶犯了什么错,老太太让一个贱婢掌掴锦瑶?请问姨娘犯了什么罪,区区一个贱婢也敢犯上朝姨娘动手?” “犯上?大姑娘,顾姨娘也不是这府里的夫人,老奴奉了老太太的命掌掴于她,哪里就是犯上了?”傅祥家的尖声问道。 “姨娘是我爹爹的侍妾,是二爷的生母,在府里也有半个主子的位份,是你一个贱婢能动手的吗?”傅锦瑶的声音不紧不慢,她并非真的只是一个十四岁,没有见过世面的闺秀,前世的她半生颠沛,为了生计也曾走南闯北,和孙倩娘斗了数年,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见识过? 傅锦瑶挑起眉朝老太太望过去,“老太太,既是锦瑶惹得您不高兴了,不如,锦瑶先回府,待老太太随礼回府后,锦瑶再到老太太跟前请罪?” “那怎么行?”崔依云一声尖叫之后,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去,显得有几分心虚,她抿了抿唇,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摇晃两下,“外祖母,瑶瑶要是不去,依云一个人在山上不好玩,让瑶瑶跟我们一起去吧?” 老太太审视的目光落在傅锦瑶的身上,傅锦瑶上前半步,略微一曲身,“表姊,今日驸马府孙姑娘必然是在的,瑶瑶若不在,表姊正好和孙姑娘一起叙叙旧。” 崔依云被噎了一下,她素来是不管不顾的性子,坚决地道,“我不管,反正你得陪着我去!” 老太太只好对傅锦瑶道,“既然你表姊让你去,你还拿什么乔?是不是要老婆子我把你抬上去?” 傅锦瑶低头道,“锦瑶不敢,既然表姊要锦瑶陪着,锦瑶自然从命!”她抬起头,手指指向自己的脸,对傅祥家的道,“还请嬷嬷掌掴锦瑶,老太太之命,锦瑶不敢不从!” 傅祥家的愣住了,她有种见鬼的感觉,不敢确定地扭头去看老太太,见老太太被气得全身都在打哆嗦,指着傅锦瑶的手指头都在颤抖,可表姑娘却道,“瑶瑶,你存心的吧?你的脸被打肿了,还怎么陪我去见倩娘?” “走!”老太太怒喝一声,转身上了软轿。 傅锦瑶站在原地不动,她的手轻轻地摩挲在身边为她准备的软轿上,待老太太c二婶娘和崔依云都一一上了软轿,被抬远了。傅锦瑶才扶着顾姨娘,轻声道,“姨娘,我们一起爬上去吧!” 顾姨娘这才放下心来,她嗔怪道,“你这孩子,好好的软轿怎么就不坐?非要爬这么多台阶,会累坏的。” 怎么会呢?前世什么样的苦,她没有吃过,还在乎这一千二百三十四级太级台阶?更何况,前世姨娘在爬台阶的时候,就是被傅祥家的踩住了裙摆,从台阶上坠落下来,摔破了头,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疤痕。 她也忘不了奶嬷嬷被人从井里捞上来后,她有一次路过假山时,两个丫鬟的窃窃私语。 她笑了一下,抱住姨娘的胳膊,撒娇道,“瑶瑶才不要坐轿子呢,要是从上面掉下来了,就没命啦!” “胡说,抬轿子的都是府里雇的妥当人,怎么能让你掉下来呢?我看你就是贪玩,一会儿腿疼,别哭才好。” 长春观修筑在城外十里地伽虞山的半山腰上,从山脚下到长春观,修了长长的台阶,一共一千二百三十四阶。山势陡峭,台阶绵延向上,一直到半山腰,被山间雾霭萦绕,不见尽头。 傅锦瑶抬头望去,抬软轿的健妇常年在这里奔走,行走如飞,身影已经隐没葳蕤绿树之中,而更远处,长春观大殿门前的广场之上,各种执事依仗铺开,和前世一样,长春观的老道长和南康长公主领了人正在准备迎接老太太的大驾。 “孙倩娘,我来了,你准备好了吗?”傅锦瑶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声。 顾姨娘这些年在定国公府么少吃苦,如若傅锦瑶不陪着她走,她也是要和府里的丫鬟婆子们一起,爬这长长的台阶的。此时,相携而走,顾姨娘一边偷偷地打量傅锦瑶,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迷惑不解,一边不时伸手,准备随时扶傅锦瑶一把。 只是,傅锦瑶虽然爬得很吃力,但她并不需要人帮扶。走了一半的路,在一处凉亭歇息时,傅锦瑶看到原本归她乘坐的软轿也跟着上来了,上面坐着傅祥家的,看到傅锦瑶的时候,这胖仆妇笑着道,“大姑娘,既然您不坐,老奴就不客气了,老奴早些上去,好服侍老太太!” 傅锦瑶点点头,她微微笑着,看着两名健妇在踏上一处平台准备转弯时,习惯性地一抖肩,而就在这时,绑在软轿上的绳子,突然出现了崩裂。软轿一倾,傅祥家的惊慌失措,连忙去抓软轿的轿杆,可依然无法阻止她身体坠落。 “啊!” 傅祥家的重重地坠地,众人只听到“咔嚓”一声,紧接着便是傅祥家的杀猪般的声音响起,她肥胖的身体不住地朝台阶下滚落,一直滚了十来级台阶,这才被卡住不动了。 “大姑娘,救救我,救救我!” 傅祥家的两手攀着台阶,头破血流地望向傅锦瑶。傅锦瑶叹口气,对老太太宣瑞堂里的几个仆妇道,“去两个人,把傅祥家的抬回去吧,说起来,她今日也算是为我遭了这罪!” 众人顿时心头一惊,这才想起,这软轿原本是为大姑娘准备的。 “噗通!” 两名抬软轿的健妇跪在了傅锦瑶的脚跟前,拼命地磕头,哭泣道,“大姑娘,这事和奴婢们没有关系啊,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请大姑娘饶命啊!” 傅锦瑶轻轻地扯了扯裙摆,微微一笑,右手抚摸着左手中指上的一个小巧扳指,朝已经朝这边奔上来的几个护院望了一眼,“谅你们也没这个胆子,只是这事你们和我说没有用,二老爷那边已经来了人,你们和他们去说个分明吧!” 两名健妇还要扑上来说,被傅锦瑶身边的婆子拉住了,“作死,不想活了?” 长春观的厢房里,先到的丫鬟婆子们已经在换床上的褥子了。老太太年纪大了,这些年动得少,即便是坐着软轿上来,也说被晃得头晕,要在厢房里休息一下。 傅锦瑶走上来进了厢房院子里的时候,守在老太太门口的丫鬟大声咳嗽了一下。傅锦瑶走过去,不顾丫鬟迟疑的动作,挑起门帘子,听到里面崔依云在说,“孙女儿看她就是故意的,说不准那软轿就是她安排人弄坏的,现在好了,出了这事儿,她就能赖到我们头上,恰好还把外祖母的人给废了,听说傅祥家的跌断了尾巴骨,能不能好都还是两说。” 门口的丫鬟听的冷汗津津,见傅锦瑶听完了这一大段话都没有任何表示,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而里面,马上也该轮到老太太说话了,若是说出不好听的,她们这些守门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便道,“大姑娘,您不进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里面的人均朝门口看了过来,傅锦瑶乖巧地一笑,面若寻常地走了过去,在老太太跟前福了福身,喊了一声,问崔依云,“表姊适才在说什么呢?又是谁得罪了表姊,锦瑶帮你打回去!” “在说你呢!”崔依云白眼道,“我才跟老太太说,不是让你抄一份诗集带来吗?我现下要用了,一会儿让丫鬟送过来吧!” “那诗集啊,抄的都是以前古人留下来的一些名作,又不是我自己有本事写的。不知表姊要用来做甚?莫非”傅锦瑶知道崔依云对诗集是早有预谋,势在必得,微眯了眼,笑着问道。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了,“叫你送来,你就着人送来,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表姊是瞧得起你,你倒还拿起派头来了?” “是啊,我是瞧你的字还有几分看头,才让你抄的。你给我列书单,我还得一首首自己去挑,多费时间啊!” 傅锦瑶没有吭声,老太太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怎么?我的话都不听了?我还活着,你们就这么欺负她,我要是死了,你们是不是还要把她撵出去?” 傅锦瑶抬起头,傻乎乎地道,“老太太,还需要我们撵吗?难道表姊将来不嫁人?在定国公府当一辈子老姑娘?”见老太太眼看着就要拿起拐杖往她头上敲,她忙退了一步,道,“那诗集,我给你便是了!”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崔依云却格外敏感,往老太太的怀里一钻,哭道,“祖母,连表妹都在嫌弃孙女儿了!” 她原本是外孙女儿,并不是姓傅。 傅锦瑶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垂着脑袋,颇有说错了话要伏罪的姿态。老太太也不敢真的把拐杖往她身上敲,怒道,“还杵着做什么?还要我把你请回厢房去吗?站在这里,也不嫌碍了我的眼。” “是!”傅锦瑶退了出去。 厢房这边,早有丫鬟把带来的床褥都铺上了,傅锦瑶略微梳洗一下,卸了钗环,才在床上歇下,中饭还没有用,她等着老太太那边说传饭的话,等得肚子咕咕叫了也没有音信儿,便打发了惊鹊去瞧瞧。 “还用姑娘说,奴婢已经叫鸣蝉去看了,要是那边传上了,咱们就自己吃。” 正说着,鸣蝉已经进来了,她蹑手蹑脚地,跟做贼一样,也不知道在到什么鬼?这丫头,和惊鹊一般年纪,比傅锦瑶略大了一两岁,中等身材,穿一身靛青夹袄,鹦哥绿裙子,脸上几颗雀斑,站在一边看惊鹊帮傅锦瑶揉着小腿,顾姨娘在旁边打着扇子,捕一种喜欢钻杏花蕊的小虫儿。 “你这是怎地了?让你去打听个消息,回来就跟门神一样站着,我不问你都不说的?”傅锦瑶好笑地道。 鸣蝉抿了抿唇,走近两步,在脚踏上跪下,和惊鹊一边一个捏傅锦瑶的腿,“老太太那边已经传饭了,没说让姑娘过去吃。” “这是多大的事,瞧把你为难成这样,这是还有话,想说,不敢说的?”傅锦瑶侧过身子,双手枕在头下,盯着鸣蝉脸上的雀斑看。 前世,惊鹊和鸣蝉跟着她去了北地,一个在了半路上,死在了流寇手里;一个在她被关进北院之后,身子拖垮了,最后一跤跌死在井边上。 被傅锦瑶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鸣蝉撅起嘴,“奴婢要是实话实说,姑娘又要生气了,每次都说奴婢嘴碎,喜欢挑拨离间。” “这样啊,那你说吧,这次我不说你就是了!”知道她要说什么,傅锦瑶好笑地道,从前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丫鬟还有点小脾气呢? 惊鹊闻得这话,抬起眼皮子飞快地朝傅锦瑶看了一眼,动作虽快,也没有逃过傅锦瑶的火眼金睛。 她暗地叹了口气,却是有些无奈。 “奴婢去的时候,表姑娘见了奴婢,让奴婢回来把姑娘许的诗集给拿过去呢。她每次拿咱们的东西,有那一次肯还的,头上那珠花说借就借去了,都戴过一次了,这次还戴了过来,分明就没想还。” “就为这事啊,那诗集我留着也没用,你拿去给她好了。”傅锦瑶好笑地道,“这多大的事,你要是生气,你就天天和表姑娘生气,迟早要长皱纹。” 顾姨娘却是皱着眉头,有些不许,“瑶瑶,论理说,这事儿姨娘不该干涉,可姨娘得给你提个醒儿,姑娘家的字还是别往外头传的好。要不,姨娘帮你把那诗集抄一遍,再拿去给她?” 傅锦瑶眼窝一热,眼泪都要留下来了,她握住姨娘的手,摇摇头,“姨娘别担心,瑶瑶也不是那么傻的人,瑶瑶知道轻重!” 顾姨娘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坚持,心里却还是有点打鼓,鸣蝉送诗集去的时候再三嘱咐,让她记得和表姑娘说,记得还回来。 素斋送来了,傅锦瑶坐起身,顾姨娘帮她松松地挽了个慵妆髻,用一根通体碧绿的翡翠钗子绾住。 吃饭的时候,顾姨娘照例要在旁边站着服侍傅锦瑶。傅锦瑶却不肯,让她坐下来自己吃,又分了几样吃食,让惊鹊拿过去和鸣蝉一起吃,四个人粗略用了一些饭菜,这才各自去休息。 躺在床上,傅锦瑶一时有些睡不着,她一会儿想着前世种种,一会儿想很快就要见到孙倩娘了,又想到这会子卢云生应当和那些北地学子们在杏花林里了,她如今想到卢云生,心境竟然没有半点起伏了,迷迷糊糊间,就睡着了。 约有小半个时辰,傅锦瑶醒来的时候,顾姨娘正坐在床榻边,拿着纱扇帮她守小虫子。一瞬间,她的心便被柔柔的暖意包裹住了。 “姨娘!”傅锦瑶软软地喊了一声,又撒着娇儿,略有些委屈地道,“渴了。” 顾姨娘忙放下了扇子,端过一杯温水来,一手穿过她的后背托着她起来,自己侧身坐在床沿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喂给她水喝。待喝了小半杯,傅锦瑶别过头,不喝了,顾姨娘才放下杯子,问道,“可是要起来了?表姑娘和孙姑娘着人来看了好几次了,说瑶瑶起来了,就到前面正楼上去,老太太和长公主都在那边了。” “嗯!” 傅锦瑶却赖在顾姨娘怀里不动,像是没听见,她的手指头在锦被上划来划去的,问道,“姨娘想不想父亲和哥哥?瑶瑶想他们了!” 顾姨娘身子略有些僵硬,她小心地看着傅锦瑶的脸色,见她眼圈儿都跟着红了,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提起国公爷就对她热嘲冷讽,冷语相讥的样子,便道,“自然是想的,听说北地很冷,他们又是在打仗,怎么能不担心?” 傅锦瑶想,前世,爹爹和哥哥是凯旋而归的,只不知什么日子才能回来。那一世,她何曾把心思放在亲人的身上?她一心只顾着自己,念着卢云生,连父兄的归期都没有放在心上。 傅锦瑶握着顾姨娘的手,“爹爹和哥哥肯定会好好的,不会有事,兴许这时候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她坐起身,转过身来,面对顾姨娘正色道,“等爹爹回来,瑶瑶跟爹爹说,姨娘很好,姨娘该当是府里的大夫人。” 顾姨娘惊骇地抬起头来,她盯着傅锦瑶看了许久,慌乱地抬手抚摸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热,她生怕是自己出了差错,又换了一只手探她额上的温度,也是好的。她连忙起身,“瑶瑶,姨娘去请归一道长来给瑶瑶看看!” 姨娘这是在疑心她中邪了! 傅锦瑶一阵心痛,泪如雨下,她抱着姨娘的腰身,将脸埋在姨娘的怀里,“姨娘,瑶瑶没事。瑶瑶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不想再做那不知好歹的人,痴傻愚钝,做些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顾姨娘方明白过来,也松了一口气,她抚摸着怀里人儿的发,见她哭得伤心,也跟着百感交集,慢慢地蹲下身,将傅锦瑶搂进怀里,“傻孩子,别哭,没那么严重!” 只是,傅锦瑶开始哭起来,却没个完。从睁开眼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到现在,她积累了太多的情绪,急需宣泄。 惊鹊听到动静,过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抱头痛哭的二人,她眼圈儿也有些红。扭头出来,在廊檐下站了一会儿,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春燕在院门口出来,老远笑着问,“惊鹊,姑娘醒了没?” “醒了,这会子正在里屋梳洗呢,可是老太太让来请的?”惊鹊的声音洪亮,她身后屋里,很快响起了鸣蝉的脚步声,朝姑娘屋里走去。 惊鹊便下了台阶,过来迎春燕,“咱们晚些,怕是老太太那边等得急了?” “可不是?好在如今天日一天长似一天,老太太也是怜悯姑娘,才和长公主殿下告了罪,让姑娘多歇会儿。只现在,孙姑娘和表姑娘都在正楼里等着了,都等得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进了门,春燕果然看到傅锦瑶坐在桌前梳妆,眼圈儿略有些红,她忙上去要接过顾姨娘手里的梳子献殷勤,却被镜子里傅锦瑶的眼神制止住了,她讪讪一笑,“姑娘怎地掉眼泪了,回头老太太瞧见了,可不得心疼死?” 傅锦瑶没说话,春燕便笑着道,“二夫人为软轿的事查案子去了,老太太跟前如今连半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顾姨娘若是没什么事,不如去前头,也省得凡事总要长公主帮忙操持。” 傅锦瑶不让,道,“我这屋里哪里离得了姨娘?老太太跟前不是一向还有表姊吗?” 她做出一副少不更事,混不讲理的样子,又是主子身份,春燕便是再有理,此时也说不出话来。 她只觉得大姑娘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只好陪笑道,“大姑娘说得有理,倒是奴婢考虑不周了。奴婢来前,老太太特意问了顾姨娘,奴婢便想着,二夫人不在,老太太怕是凡事都不称手了。” “你们倒是会揣摩老太太的心思,比我这个做孙女儿的还贴心呢!”傅锦瑶待顾姨娘帮她把头发都绑上了,腾地站起身,喊了鸣蝉跟着她走,吩咐顾姨娘和惊鹊,“好好儿看着东西,别回头又丢了这啊,那的,我以前那些首饰,如今十件里头还有没有三件?” 春燕脸上顿时一红,低着头,悄没声息地跟在她的后面,待她出院门子的时候,还帮着提了裙摆。 鸣蝉冷眼看着,觉得好笑,又觉得解气。大姑娘原先的性子有些绵软,总是讨好老太太,又讨好不上去。如今,大约是姑娘不耐烦了,索性也不去讨好了,硬气起来,反而还好些。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跟着也爽快。 “大姑娘,老太太和长公主,两位姑娘在这边楼里!”眼看着傅锦瑶朝杏花林那边去了,春燕怕她走岔了道,回头自己又有过错,忙纠正道。 傅锦瑶脚步不顿,这长春观她也有十多年不曾来过了,可前世所有的冤孽都从这里起,无数次回想起来,她倒也没有忘了格局道路,道,“这边虽说绕得远了一点,也不是不能去,你若是不耐陪着我们走,你先去老太太那里复命。” 春燕哪里敢,又不得法,只好提醒道,“听说那边杏花林里有外男,是今年中了贡生的北地学子,大姑娘去,若是被外男冲撞了,怕是不好。” “北地的学子啊?”傅锦瑶好笑地道,“表姊还说要带我去看看北地的学子呢,若是见着了,便先见了也是一样的。都是贡生老爷了,将来必定是要在朝为官,哪里有冲撞一说?” 长春观虽然为皇家道观,常年香火不断,但最叫人流连忘返的,并非是这里的签灵验,而是殿后十里地的杏花林,占据了半个山头。 每到四五月间,别处的杏花全都谢了,挂上了青色的小手指头大的杏儿了,这里的杏花才刚刚绽开了花苞,白的,粉的,如同云霞一般,堆满了山头。 今年的会试要晚一些,一共录取了三百零五名贡生,其中北地的学子占了四成。比起往届,要多出了一成。 殿试三日后举行,卢云生已是乡试c会试第一名,若是这次能够在殿试中被点中状元,他便是大楚第一个三元及第的人。 卢云生端着一杯酒,背靠在一棵杏花树上,听着拱卫他前来的同伴们谈及这次会试。他的心思独独沉在了杯底。 说起来蹊跷,他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了殿试。若只是一个梦就罢了,偏偏他还梦到了殿试的题目《夷狄之有君》,梦到了他是如何破题c如何承题,起讲c入手c起股,种种细节太过清晰,清晰得他现在一想起来就紧张。 他既希望梦是真的,梦里的他状元及第,簪花游街,占尽鳌头。梦里的他也反反复复地看到一张女人的脸,一道道回音在他的梦里,如同远古洪钟一般响起,“再也不见!”“再也不念!” 他只要想起那张女人绝望的脸,他的心就一阵绞痛。他不认识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的脸一会儿掩映在阵阵杏花雨中,一会儿又在大雪纷飞中的破烂院落里,泛着雪光的脸上,血痕斑斑,奄奄一息,却拼尽了命,赌咒发誓般地对着他喊,“再也不见!”“再也不念!” 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恨意,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恨他? “庆集,庆集,你怎么了?怎地不肯说话了?”一个同伴,将他的思绪换回来,卢云生抬眼望去时,眼底一片通红,样子有些骇人。他从同伴的眼里看到异样之后,很快恢复了情绪,“你们说到哪里了?” “这一次,朝廷对北地取士,比往年多了一成,你说,这是否与六皇子燕地封王有关?” 数天前,定国公从辽人的手里夺回燕云十六州。前朝天福三年,后晋悯帝向辽人俯首称臣,将燕云十六州割让出去。此后,燕云十六州成了后晋及大楚两朝君王的屈辱。 大楚从二十三年前定国,武德帝登基之日便许下承诺,有生之年必定要收复燕云,否则死不瞑目! 十三年前,大楚国内安定后,定国公便领兵前往北地,整整十三年的时间,定国公与辽人打了无数次仗,直到数天前,北地传来捷报,定国公将辽人全数赶出了燕云十六州,至此,河山收复。 捷报入宫的时候,恰好六皇子在,武德帝一时大喜,将捷报递与六皇子,道,“此乃天赐我儿,恰我儿无封地,燕云十六州乃神授,我儿当为燕王!” 灭国之功,被武德帝一语定为天赐神授! 帝王心,不可测! 做了那个梦之后,卢云生多了一份慎重,他不再是那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书生,沉吟片刻,正色道,“朝廷取士何等庄严,我等当忠君报国,向大义舍小利,一心报效朝廷,以后这等话少说!” “庆集说得极是,在下还是赞同庆集先前那番话。定国公府这一次能够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让我大楚版图完整,以后燕云十六州少不得要人治理,想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在北地多取士,以治理河山为主。” 卢云生笑了一下,“与其琢磨这些,还不如好好想想后天的殿试,我等如今已是贡生,若能名列两甲,将来入阁拜相为易事。莫非,众卿甘为‘如夫人’?” 这中间有个典故。前些时日,南地有两个学子对对子,其中一人出了上联“同进士”,另一才思敏捷的学子对出下联“如夫人”,一时传为佳话。 殿试一共三甲,一甲前三,赐进士及第,分别是状元c榜眼和探花,二甲赐进士出身,将来的阁老多从前两甲中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占了录取者的三分之二人等,虽同是进士,同进士里的同就好比“不同”。 可见“同进士”的尴尬。 十年寒窗,谁都想搏个正儿八经的出身,将来入阁拜相,身正体合,这一生便再无遗憾。 听到卢云生的玩笑话,这些北地的学子们都笑了起来,又说了一会儿定国公泼天的功劳之后,开始论国策,针砭时弊,为三日后的殿试做准备。 而卢云生再一次陷入沉思。 在那个梦里,殿试的时候,燕王与皇太孙一左一右坐在丹陛之下的殿堂首位,当他提笔开始写策论的时候,看到龙章凤姿,不乏王者威严的燕王时,心底里揣摩的也是北地学子们如今这点子心思,对燕王生出了追随之心。 这一次会试的主考官据说是燕王的人,所以在那个梦里,尽管被朝廷取士,卢云生还是把自己归为了燕王的人,士为知己者死,燕王对北地学子的关照与偏颇无法抹杀。 策论之中,他对燕地的治理献上了诸多锦囊妙计,并存毛遂自荐之意。 殿试卷面上的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如在眼前,令他不寒而栗。 一阵风来,杏花如雨一般洒落,有一片花瓣落入了卢云生的酒杯之中,漂浮如一页花舟。卢云生看着这纷纷扬扬的杏花雨,眼前又出现了那张花朵般娇嫩的脸,一阵莫名其妙的心痛袭来,他不由得问,“是在这里吗?梦里,我是在这里遇到她的吗?” 杏花雨里的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越来越明晰,近在眼前,她穿着海棠红的披风,扶着一棵杏花树朝这边看过来,黑琉璃般的眸子,沉寂又幽深,好似冬夜里的星空,要将他的灵魂吸进去。卢云生如梦惊醒,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分不清是梦里还是已醒来。 “大姑娘,咱们走吧,老太太怕是等得急了。” 她身边的一个丫鬟上前扶着她,少女收回了目光,缓步朝前走去,语气充满了讥诮,“你大可说,是我想往这边走,耽误了。” “奴婢不敢!” 这不是梦! 梦里的女孩子是他么?卢云生看着少女的背影,既惊又喜,惊的是,他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喜的是,这姑娘竟然会是定国公府的千金。 他今日来这里,自然已是听说了南康长公主在这里打醮,定国公府的老太太带领了府里的女眷前来随喜。而这姑娘的丫鬟才说到了“老太太”,不是定国公府的,又能是谁呢? 他竟能真的遇到梦里的姑娘! 若此生有缘,他定不叫这姑娘如梦里那般,死在那蓬屋薄褥之上,那般凄凉,也定不叫她那般怨恨,死不瞑目! “庆集,庆集,刚才过去的是孙姑娘吗?我听说长公主只得一女,生得婀娜多娇,性情温婉,是京中诸多贵公子心仪之人,不比定国公府的嫡女恃宠而骄,蛮横无理!”北地的一个学子,看到了方才走过去的姑娘,上前来问道。 卢云生愣了一下,定国公府的嫡女竟是这般名声吗?可刚才的姑娘眼神沉静而坚定,或许娇蛮有之,但绝非无礼之人啊! “她并非是孙姑娘,我们也不要胡乱猜测她的身份了。再者,你我也从未与定国公府的姑娘打过交道,决不可背后妄议。”卢云生沉声道。 “庆集兄所言极是,是小弟有失偏颇!” 卢云生说过之后,便没了再和北地学子们讨论三日后殿试策论的心情了。他如今迫不及待地想要确定,殿试的题目是不是《夷狄之有君》,他有些犹豫,他要不要如梦里一般,一字一句地写下那篇策论? “如若那个梦,是上天给我的预警,如若我不那么写,会有什么后果呢?”卢云生在没有想好之前,又有些害怕殿试的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傅锦瑶只看了一眼,确认这个人的确是卢云生后,就离开了。她没有想到自己再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能够如此从容地面对。好似前世,与卢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她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变化,她还是定国公府的嫡小姐,在府里等着父兄的凯旋归来。 她甚至都生不出要好好报复这个人的心思,前世,卢云生是燕王麾下的一员悍将,文治卓绝,燕地在他的治理之下,成了燕王最强大的后盾。可是,现在,他在微末之中,虽是贡生,却无一官半职,她若动他,大约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可是,何必呢?她曾把自己大半生耗在了这个男人身上,这一生,她只想当他是路人,再无半点瓜葛。 南康长公主说是来这里打醮,也不过来逛一日罢了。早早就把道士们都撵出去了,只把正面的楼打扫干净了,摆上了瓜果点心,点了两曲戏,傅锦瑶来的时候,戏都开唱了,锣鼓声声,唱腔慢慢,一曲“折桂令”听得傅锦瑶顿住了脚步: “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玉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傅锦瑶听了这一段,不由得斜眼朝正楼上坐在正中间的女子看了过去,三十出头的年纪,头上戴着金累丝嵌宝望仙髻,绾着红翡滴珠凤头钗,项上挂着赤金玛瑙流苏项圈,穿一件彩绣百子刻丝袄,歪在椅子上,富贵慵懒,不知老太太在说什么,这妇人听得很是认真。 这便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妹,南康长公主,孙倩娘的母亲,傅锦瑶前世的嫡母。 傅锦瑶难掩眼中的讥诮,她怔怔地看了这个人良久,见南康长公主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傅锦瑶扯动唇角一笑,朝她点点头,便微垂眼帘,提起裙摆,朝正楼走了过去。 楼梯口,有人迎了过来,傅锦瑶仰头望去,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郡主,你悔过吗?”一句一句地逼问她,令她很不舒服。直到胳膊被一只温软的手握住,惊鹊上前来,扶住了她,她才回过神来,定睛却看眼前的女子。 与她一般年纪,生得娇柔甜美,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眼中神情那般真切,就好似自己,是她盼了很久很久的知心人,要被她这般深情感动得声泪涕下。 孙倩娘啊,我们又见面了,我们这一生的较量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瑶瑶,你可算来了,你若再不来,我都要自己去找你了!”孙倩娘下了两步台阶,挽起了傅锦瑶的胳膊,和她一起上楼去。 “原是如此,早知道,我就在厢房里等着你去接我了!”傅锦瑶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抽出来,这时候,长公主和老太太已经望了过来,她走过去,行了礼,因长辈没叫坐,她便只好在中间站着。 十三四岁的少女,穿了石榴红缎绣袄,翡翠妆花绉纱裙,梳了两个螺髻,用两条粉色的丝带绑着,上面缀了四五个金刻掐丝珐琅的蝴蝶,那蝴蝶此时还在她的鬓边轻轻地晃动,好似绕着她翩飞一般,把少女显得越发灵动。 崔依云看到南康长公主不错眼地打量傅锦瑶,不由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连头上好不容易得来的珠钗,也不再欢喜,只觉得俗气得要命。 “外祖母,您瞧表妹头上的蝴蝶,前些日子,银楼里的师傅来,孙女儿记得好像没有这稀罕物儿。”崔依云凑到老太太的耳边,掩着嘴,压低了声音道。 南康长公主的眼角余光朝崔依云瞥了瞥,她笑着朝傅锦瑶,“过来,好孩子,这有多久不见,你就长得这般高了!” 南康长公主褪下了腕上的一串蜜蜡手串,往傅锦瑶的胳膊上戴,雪白的腕子配着晶莹剔透的蜜蜡黄,生生叫人爱不释手。南康长公主心里暗叹这孩子生得好,扭头对老太太道,“越是大,越是稳重了,连话都少了!” 老太太的眼睛跟钉子一样,下死劲地朝傅锦瑶腕上盯了两下,冷哼一声,对长公主道,“这是在跟我拿乔呢,之前让她坐软轿上来,她偏不肯,结果傅祥家的不知天高地厚坐了那软轿,原本也是想早点来伺候我,谁知软轿就断了。” 老太太瘪了瘪嘴,“倒像是谁要谋她的性命一样。” 长公主早已听说此事,见傅锦瑶安静地听完,连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心里一时也有些惊奇。只见她,略微退了两步,不紧不慢地提起裙摆,朝老太太略微屈膝,声音不疾不徐,“锦瑶不敢!” 老太太被气了个倒仰,指着傅锦瑶正要说重话,孙倩娘已是上前来,一把拉住了傅锦瑶的手腕,手指巧巧地按在蜜蜡珠子上,顿时一股钝痛袭来,傅锦瑶几乎是浑身一颤,她看着孙倩娘妖冶的红唇上下翕动,道,“母亲,老太太,我和依云带瑶瑶去杏花林里转转。” 她说完,不由分说地扯起傅锦瑶,喊了崔依云一起下楼。 到了楼下,傅锦瑶把腕子从孙倩娘的手中挣脱出来,笑道,“多谢孙姑娘帮我解了这围。” 这会子没有长辈在了,孙倩娘也是松了一口气,她目光垂落在傅锦瑶的腕子上,傅锦瑶把蜜蜡往上滑动了一些,方才被她扣着的地方红了一片,一排蜜蜡珠子大小的坑印在她的雪白的肌肤上,看着真是叫人怜惜。 “老太太担心了你半天,说话难听些也是情有可原,妹妹可别放在心上!”孙倩娘扶着傅锦瑶的肩,柔声道。 崔依云撇了撇嘴,她正要说什么,有个丫鬟在旁边探头探脑,她便走过去,那丫鬟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眼睛往傅锦瑶这边斜过来。傅锦瑶挑眉朝她看去,似笑非笑,倒也并没有把这丫鬟放在心上。 崔依云走过来,催道,“你们到底去不去杏花林啊?我倒是听说有人已经从哪里经过了,还认识了个书生。” 她眼中带着讥讽,笑看着傅锦瑶,很显然这话是说给傅锦瑶听的。 傅锦瑶并不与她计较,一笑,道,“杏花林中有什么好事么?不就是表姐说的,几个穷酸书生在那里高谈阔论,真以为被朝廷取中就能飞黄腾达,那些熬成阁老拜了相的,哪一个不是熬到了儿孙满堂,黄土埋到了脖颈?表姊和孙姑娘想去看,且去,我是不去瞧这热闹了。” 孙倩娘却不肯放傅锦瑶走,“听依云的话,你刚才是从杏林那边绕过来的?那你带我们去。别人就算了,我倒是听说这一科里有个北地来的学子,才思敏捷,学富五车,连皇帝舅舅都夸他有状元之才,我是定要去瞧瞧的。” 傅锦瑶眯起眼盯着孙倩娘看,待她把话说完,歪着头,故作调皮地道,“不知这学子姓甚名谁?说来听听,我怎地就没听说过?” “范阳卢氏,说起来还是世家之后,名云生,字庆集。” “哎呀,孙姑娘打听得可真是清楚,哦,说起范阳,我怎地记得驸马爷也是范阳人?莫非和这姓卢的书生有什么渊源不成?” 孙倩娘面色一僵,血色瞬间褪尽,也亏得她这般小年纪,反应也快,变脸只在一瞬间,笑道,“家父祖籍虽是范阳,但十多年前进京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范阳,我还真不知这位卢公子与家父是否有渊源呢。也亏得瑶瑶提醒,不如我们同去问问,可否?” 傅锦瑶摇摇头,“孙姑娘说笑了,那卢云生再有状元之才也是外男,且锦瑶也不是范阳人,与他是半点瓜葛也无,平白去见,徒惹麻烦,还是不去见的好。” 她说完,扭头就往楼上走,被崔依云拦住,她生气地跺脚,“你这人,怎地这么无趣?孙姐姐也是为了你好,不过去凑个热闹,这些北地学子,虽说是外男也都是读书人,又是被朝廷放了榜的贡生,难道还不知礼仪冲撞了我们不成?我看你,分明就是在故意和我们怄气。” 楼梯口传来楼上的说话声,“过两日,宫里会有一场簪花会,听说是让皇后娘娘专程办的,这机会可是难得,我回头去跟娘娘说,名单里头把那孩子加上就是,若是得了缘,老太太您可别忘付我的媒婆钱!” 说完,一阵哈哈大笑,老太太的笑声也夹杂在其中,“你这孩子,尽拿我老太太寻开心了,你哪次不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生怕办得不妥帖,别人家正儿八经的婆媳都没有咱们这般亲热的。” “是老太太疼爱我!” 傅锦瑶心头“咯噔”一下,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留意到崔依云已经跑开了,拉着孙倩娘去了杏树林。 她站在那里,只觉得前世那么多事就跟一把珠子一样,原本有根线该把这些珠子串起来,却总也找不到那根线。这时候,这根线若隐若现地在她面前,她想抓却抓不住。 楼梯上有个丫鬟走了下来,笑着对傅锦瑶道,“大姑娘,老太太说要枝杏花插瓶,让您去杏花林里寻一枝最好的送到厢房里去。” 傅锦瑶便知道,自己在这里听壁根,怕是被老太太知道了,只好应了一声,不得不往杏花林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杏花林很大,北地的学子们在靠南面的那一片,傅锦瑶便专程来到了北面的这一块。 因日照时间短些,很多还裹着花苞,并没有全部开了,只等着南面那一片花期过了,这边才接着开,往往一年的花期可以持续一个月时间,直待京城里的勋贵们都看过了,才慢慢地谢下去。 傅锦瑶边走边寻,一时间太专注了,不知不觉就循着花开得热闹的方向走,走到了杏林的中间来。 里头修了一个八角的凉亭,因为是山头上,平时少有人来。惊鹊见自家姑娘走得有些累了,便提议过去稍微坐一下,“一会儿姑娘回去,奴婢自己去折那杏花枝。姑娘才爬了这么多台阶,还没缓过劲儿来呢,哪里有功夫来折杏花?” “惊鹊,你这是在调唆你家姑娘不孝吗?你可知道,你这要是换了别的主子,把你打一顿板子也是轻的。” “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心疼姑娘,老太太分明” “好啦,你别说了,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前边寻着开了的折一支咱们就回去了,费不了那么多功夫!”傅锦瑶确实有些累了,待惊鹊垫了一块帕子在石凳子上后,便坐了下来。 她眉头一皱朝一根亭柱子看过去,冷声喝道,“谁?站出来,鬼鬼祟祟在那里做什么?” 卢云生也没有想到傅锦瑶会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略有些无奈地从后面走出来,在惊鹊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也不敢朝傅锦瑶瞧过去,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走近,在傅锦瑶跟前弯腰作了个揖,“向姑娘告罪,在下并非是故意冒犯的,实在是太不凑巧了!” “不凑巧?” 傅锦瑶还在感叹天不遂人意,惊鹊已是大怒,她叉着腰侧身一步,跨到了傅锦瑶跟前,将自家姑娘挡得严严实实,着实像头母老虎一般朝卢云生发难,“你应该是那些北地学子中的一个吧?还是读书人呢,做出不要脸的事不说,连说的话都这么不要脸,你若不是心术不正,既然遇到我主仆二人,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站出来?反而躲在那柱子后头,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这真是诛心之言,卢云生惊得抬起头来,看着这柳眉倒竖,满眼冒火的姑娘,申辩道,“小生原本就在这附近转悠,看到两位姑娘过来,便想着回避一下,毕竟在下独自一人,不方便和两位姑娘对面,这才” “这么说,还是我们不对了?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爱强词夺理?你不方便和我们对面是什么意思?难道怕我家姑娘赖上你不成” “鹊儿,我们走吧!” 眼看越说越不对劲,傅锦瑶站起身来,看都不看卢云生一眼,绕过他就准备离开,卢云生想到那个梦,鬼使神差之下,朝傅锦瑶伸出手,一不小心就扯住了她的袖袍,“姑娘” “啊!” 卢云生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声惊叫,震得这片杏花林鸟雀惊飞,落英缤纷。 卢云生连忙松了手,抬眼望去,只见两位明媚的姑娘,身后跟了三四个丫鬟,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朝这边望过来,从她们震惊的目光中,他已是知道,只怕自己方才的举动,让这些人误会了。 来的两位姑娘正是孙倩娘和崔依云,孙倩娘一脸不敢置信,指着傅锦瑶和卢云生二人,“你们,你们竟是认识?” 崔依云已是快跑两步过来,拉着傅锦瑶,问道,“表妹,你,你和卢公子,你们真的认识啊?” “我不认识他!”傅锦瑶已知这两人原本想要的就是自己和卢云生牵扯不清,现下百辨无用,也就不多说。 她丢下这句话,连与崔依云虚以为蛇,半分解释的意思也没有,便跟嫌弃一摊狗屎一样,甩开二人,带着惊鹊就准备离开。 “瑶瑶!”当着外人的面,一向极守规矩的孙倩娘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喊出了傅锦瑶的闺名,“原来你和卢公子已认识在前啊,你之前还说不愿意认识这位范阳的大才子,当年卢曲阳老先生便是卢公子的先祖,为前朝三代帝师,声名一时无人能追!” 傅锦瑶顿住了脚步,她略微低着头,双拳在袖中紧握,抑制住不停颤抖的身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宁静,她回头朝卢云生看过去,轻描淡写地道,“是吗?三代帝师辅佐的也不过是无德之君,有何功劳可言?” 这些话平时若有人敢在卢云生跟前说,他必定是要和那人大打出手,便是女子他也要出言讥讽几句。 卢曲阳是他嫡嫡亲亲的高祖,他教出了三代无德帝君是真,他也曾教出过一代名将,精忠报国,满门捐躯。他卢家当年也是为了这位名将而惨遭不幸,一时家道中落。 但现在,看着傅锦瑶眼中的神色越是宁静,卢云生却越是觉得她心里头其实对自己有着满满的恨意,如同一把钝刀在慢慢地切割他的血肉,他便连任何话都说不出来了,反而向孙倩娘解释道,“小生与这位姑娘并不相识,小生才疏学浅,不敢当大才子之名,更不敢污了姑娘青眼!” 看到傅锦瑶朝南面的杏花林离开,卢云生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杏花林中后,才朝孙倩娘一拱手,道了声“告辞!” 崔依云只觉得扫兴,拉着孙倩娘在亭子中坐下后,抱怨道,“明明我们亲眼看到卢公子扯了表妹的袖子,他们怎么可能没有私情?” 孙倩娘抬手抚摸了一下鬓边的珠花,“你才说,瑶瑶去戏楼时,绕了远路从这边走,此话当真?” “这还能有假?” 孙倩娘笑道,“你在想什么呢?我们和瑶瑶本就是极好的姐妹。她之前也常说将来不想嫁武将为夫婿,常年在外征战,担惊受怕。卢公子家世虽清寒了些,但才名远播,这一科便不是状元也跑不了二甲,将来郎才女貌,夫妇和谐,莫非不是你我愿意看到的?” “当然,杏花林中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相许终生,将来还是一段佳话呢,哈哈哈,我想起将来戏本子上会说这些就想笑。” 孙倩娘勾起唇,眼底却是一片冰寒,她不动声色地拂开了崔依云搁在她膝盖上的手,起身走到亭子边上,望着云霞葳蕤般的杏花,一时间,眸若冷箭。 卢云生为了避开傅锦瑶,绕了一大圈,一直到天色略有些晚了,才回到北地学子们聚集的地方,这时候,诸多人都已经离开了,只有几个关系特别好的,还在原地等他。 “多谢几位学兄关照,既然筵席已散,我等还是尽早回房去收拾了东西,好早些回城。” “这是自然,今日是长公主在道观打醮,又有定国公府的女眷来游玩,若不是有卢兄出面,只怕我们还进不来这道观,迟早要错过了京城的这一大胜景。” “哈哈,我也不过是托了祖宗的恩荫,再者也是你我如今身份不同,才有这份殊荣。若想将来,在那些贵人面前更进一步,三日后的殿试,我等当尽十二分的力才是啊!” “卢兄所言极是,既是如此,我们快快下山,回去好做准备!” 几个人一同去了厢房。 卢云生进自己房间的时候,他的书童已经把行李都准备齐整了,手里却托着一个荷包,正为难地站在案前,眉头紧锁,皱成了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卢云生问道。 “公子,奴才在公子昨日看的书上发现了这张字条,奴才见不是公子的字,不敢丢,也不敢留。” 卢云生接过来,上面是一首律诗,出自汉末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干《室思》“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他愣了一下,字写得娟秀婉转,隐约有淡淡的笔锋,闺阁之中,自然算是上乘之作了。只是闺阁女子,又是谁会写出这种妻子思念丈夫的诗句来呢? “怎会夹在我的书上?” “奴才也不知,方才整理书籍时看到半截露在外面,像是特意提醒公子看的。” 卢云生看到右下角上印上的瑶花,不知为何,一阵抑制不住的喜悦涌上心头,捏着这张纸笺的手都在剧烈颤抖。梦里梦外那个如瑶华般高韵的女子,此时占据了他整个脑海,令得他又悲又喜。 他知道她的闺名里有一个“瑶”字,他也相信,这张纸笺绝不是那个女子主动送过来的,他几次遇到她,她对他的态度冷漠得透着一股子恨意。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总归是比待陌生人要强。 “若此生有缘,我定好好待你,不叫你这般恨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傅锦瑶带了杏花枝,去找老太太的时候,鸣蝉赶了过来,说是老太太已经回了厢房,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回府。 “我们这边可都准备妥当了?”傅锦瑶问道。 “顾姨娘已经安排人都收拾好了,也都让婆子们搬下山去了,问姑娘一会儿下山是坐软轿还是走路?” “自然是走路下去,这天色渐晚,山间路不好走,还是自己下山妥当一些!”傅锦瑶知道两个丫鬟在担心什么,笑着道,“不用挂念,下山时,我走快些就好了!” “奴婢们是怕” “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傅锦瑶抱了杏花枝去了老太太的厢房,婆子仆妇还有丫鬟们都在忙前忙后,搬被褥的,拿茶壶碗盏的,一应的衣物器皿,都要搬下去,自然少不了要人来做,整个厢房乱得一团糟。 看到她进来,原本准备出门的婆子们便侧身站在旁边,老太太一声厉喝,“还等着做什么?天都快黑了!” “是!” 人又动了起来,傅锦瑶和这些人相互躲开,一朵杏花从花枝上飘落下来,从她的裙摆边上飘过,落在地上,她走过去时,一脚踩在上面,青砖地面上,留下了一朵花渍。 崔依云正凑在老太太的耳朵边不知道在说什么,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沉。见傅锦瑶近了,崔依云才离开了老太太的耳朵,抿唇朝地面一看,不由得一惊,抬起头来,望向傅锦瑶沉静的脸,惊叫道,“表妹,外祖母让你去寻枝杏花来,你就是这般敷衍的?连个瓶儿都没有,还是这种都快开败了的花枝,你存心想惹外祖母生气是不是?” 傅锦瑶在屋中停住了脚步,她抱着花枝,娇艳的杏花如同泛着光一般,将她原本就白皙如玉的的脸照得越发冰晶胜雪,她抬起眼,看向崔依云笑道,“表姊,哪一朵花儿不会开败呢?锦瑶摘的时候,是那林子里最盛的一枝,这才多大功夫,有了颓势,也是难免,毕竟这条路走过来不近啊!” “不对,你明明” 崔依云正要揭穿,老太太捏了捏她的手腕,她便止住了声音,不服气地低下了头,冷哼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在说话了。 老太太嫌弃地朝傅锦瑶怀里的花枝看了一眼,“随便放着吧,真是难为你了,这么巴巴地抱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定国公府都穷死了,堂堂嫡小姐,连个插花的瓶儿都没有了!” 傅锦瑶环视了一圈屋子,把花横放在了南窗前的桌上,走过来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孙女儿屋里的丫鬟们已经两个月没有领到月例了,连孙女儿今年的夏衫都没有得,待孙女儿从二婶娘那里领到了月例,再攒出钱来买了花瓶孝敬老太太。” “你,你”老太太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我这才说了几句话,你就说了一箩筐了,你姨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老太太,我好歹也是定国公府的嫡女,您瞧瞧这满京城里,谁家的嫡女是姨娘在教导的?”傅锦瑶眼睛朝崔依云身上瞟了一眼,“您不也是瞧着表姊没有了娘亲,以丧妇长女为由把表姊接过来教的吗?安远伯府也是勋贵之家,不至于连个姨娘都抬不起来吧?” 老太太气得要死,傅锦瑶却偏生像是没有看见,她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脚尖,整个人沉静得好似这些话,并不是她说出来的。 “傅锦瑶,你说你府里没有钱给你发月例,你说没有钱给老太太孝敬花瓶,那你头上的蝶飞舞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你那个经商的外祖家又给你的?”崔依云盯着傅锦瑶头上的蝶飞舞,这么漂亮的首饰,傅锦瑶居然敢不先拿去给她挑,简直是过分! “正是,表姊,我舅舅不忍见我出门连个首饰都要戴重了的,心疼我,送我的生辰礼物。可怜我娘亲去世得早,年年我只能拿外祖家的礼物,定国公府连回礼都拿不出来!”傅锦瑶说完,凄凉一笑,无视老太太去摸旁边拐杖的手,行了个福礼,转身离开。 老太太气得要死,大喊道,“反了,反了,简直是反了!” “外祖母,您以前总说商户逐利,寡恩义薄,孙女儿都不信。如今看来,这是真的。表妹年纪小,不懂事,又是商户女,府上稍微怠慢一点就记在心头,原本就不该,如今大约她是想到有那个书生给她撑腰,才这般趾高气扬起来。” “哼!”老太太重重地哼一声,从窗口看着傅锦瑶出了月洞门的背影,“等回府在收拾她,在外面,一个字不许透露!” “是!”崔依云扶着老太太站起来,“孙女儿知道,孙女儿岂是那么傻的人?” “你呀,就是性子纯,想得不够深远,你和她一府所出,她声名受损,你也要跟着受牵连。”老太太道。 “是!”崔依云垂下眼眸,勾了勾唇角,不以为然。 傅锦瑶出来,在月洞门旁边的一棵香樟树下站了一会儿。这里的地势略高,可以越过院墙,看到前面的杏花林和远处的山峦。前世也是一样,那纸条事件并没有在道观爆发。她后来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如今总算是明白了,这件事并不需要策划得天衣无缝,证据确凿,只需要一个人,一个似是而非的纸条,就足以把闺阁女子打垮,让她别无选择。 更何况,前世,她还对卢云生动了心。 动心啊,傅锦瑶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凄迷的神色,整个人突然被一种悲凉笼罩,惊鹊站在她的旁边,心情无端地就跟着低沉了起来,她不明白,自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方才,去老太太屋里的时候,她并没有跟着进去,但可以肯定的是,姑娘一定又在老太太那里受了委屈。 “姑娘,咱们回去吧,天色不早了,要赶着下山呢!”她上前扶着傅锦瑶的胳膊。 “嗯!”傅锦瑶收回了目光,转身和她一起朝厢房里走去。 “姑娘,奴婢听说,老太太今日中午没有休憩,想必精神不好。不耐烦的人,说话就不中听了一些。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人说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和小孩脾气都一样,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的。”惊鹊扶着傅锦瑶走着,边柔声道。 傅锦瑶心头一热,她偏头看自己的丫鬟,惊鹊和鸣蝉均比她略长了两岁,前世她们也不是没有劝过自己,如今想起来,真的是比皇帝身边的谋臣都还要尽职尽责。可惜啊!傅锦瑶如今是再也不肯叫她们失望了,便笑道,“咱们惊鹊越来越会说话了!” “姑娘又取笑奴婢了,奴婢不过是不忍看到姑娘难过。” “当然要难过啦,我一难过,你们就会心疼我,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多好啊!” 惊鹊鼻头一酸,好在她低着头走路,忍了半天才道,“奴婢听顾姨娘说,怒伤肝,哀伤心,奴婢们自然会护着姑娘的,姑娘也不该用这种法子来骗奴婢们,白白伤了自己的身体。” 说着,已经到了厢房,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顾姨娘和鸣蝉正在屋子里等着,一坐一立都是极为不安的样子,倒是叫傅锦瑶心头一紧,问道,“姨娘怎么了?” 顾姨娘已是腾地站起身来,朝鸣蝉瞥了一眼,鸣蝉眼圈儿都红了,过来跪在傅锦瑶的跟前,“请姑娘责罚!” 傅锦瑶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道,“你做了什么要我责罚?” “奴婢,奴婢粗心,办错了事,给姑娘惹下了大祸!”说着,她便嘤嘤地哭起来,下了决心,“姑娘,奴婢愿一力承当!” “你都没说什么事,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承担?你说吧,是不是那本诗集的事?你拿回来的不是原先拿去的那一本,对不对?” 鸣蝉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傅锦瑶,脸上挂着泪珠儿,惊讶地道,“姑娘怎么知道的?是奴婢的错,奴婢拿到了诗集,看着封面是一样的,就回来了,还是顾姨娘心细,翻了后说不是原先那本,奴婢回头去找春燕,春燕不认,说奴婢拿回来的就是原先那本。是奴婢粗心,奴婢一开始拿到书,应该当着她的面看一眼的。” 傅锦瑶弯腰,伸双手扶起她,“鸣蝉,你从小儿也没有识字,你一开始拿到书就发现两本不一样,和她理论也理论不了。这事不怪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姑娘,奴婢奴婢真没用!” “谁说的?鸣蝉又机灵,又懂事,对姑娘我忠心耿耿,哪里没用了?” 鸣蝉哭得越发凶了,也不忍在傅锦瑶跟前哭,一扭身就朝外面跑了出去。惊鹊不放心,也跟着她撵过去了。 “瑶瑶,这事可不是小事。表姑娘借诗集就不好,如今故意换了一本还回来,我们都不知道她要拿诗集去做什么,万一出了事,可不得了。”顾姨娘担忧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傅锦瑶扶着她往外走,拍拍她的胳膊,让她放轻松,“我平日里写的字不多,也不堪入目,每每写了什么,都烧掉。以前,姨娘总说留着留着,一年下来,拿年头的字和年尾的字比对一下,必定是大有裨益的,好在哪里,差在哪里?” “是啊,我和你母亲小的时候,你外祖母也是这般教我们的。你外祖母出自山东孔府,前朝末年那会儿,逃难遇到了你外祖父,蒙你外祖父护送回家,一路守礼,又几次机敏躲开了流寇的袭击,到了府上之后,又得孔家家主的考究,颇为欣赏,才将你外祖母下嫁。” 傅锦瑶知道,顾姨娘絮絮叨叨地说这些,也是趁机在向自己说明外祖家虽是商户,可当家主母却是安富尊荣,与天并老道德文章人家出来的书香小姐。而外祖父也是得到了孔府当家人的赞赏,并非是真正粗鄙的商人。 傅锦瑶也知道,顾姨娘说这些的用意。在这个人人追求尊荣浮华的世界里,顾姨娘却能够安于卑贱的地位,并不在意自己贱妾的身份,时时处处都在教育她,不忘她来定国公府的初衷。 前世,她与卢云生私相授受的事传出来后,顾姨娘便开始郁郁寡欢,陷入自责中无法自拔,后又一病在床不起,在她随着卢云生离开京城前往北地时过世了。 如果说,顾姨娘是因她而死,半点不假。 但她却并没有因为顾姨娘的死而后悔,自责。直到她和卢云生决裂,躺在了卢府北院的破屋里,开始回顾自己这一生走过的路,才明白顾姨娘对她的这份厚恩。 傅锦瑶收起心头的情绪,道,“姨娘的话,以后瑶瑶一定会听的。爹爹跟瑶瑶说过,母亲和姨娘的才华是连孔府中的先生们都要赞赏的。如今,瑶瑶说这话的意思,我屋子里除了那本诗集,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字,回头若因这诗集出了问题,也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 顾姨娘却依然不放心,也很为傅锦瑶在府中的境地而忧愁,“一个人的字总是改不了的,怕就怕她们较起真来。但愿老太太能想到,一府之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姨娘怎地会想这么多?老太太虽一向不喜瑶瑶,但应该不至于拿诗集的事为难于我吧?”傅锦瑶试探地问道,前世她也是因为感觉到顾姨娘对侯府里的其他人很不信任,处处防范,而她到底是傅姓之人,对此很不满,这才与姨娘之间有着很大的隔阂。 顾姨娘抿唇不语,走得快到道观门口了,她才道,“这世道对女孩子终归是不公了些,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否则便是万劫不复。你吃穿用度差一些,姨娘都不太心疼,可若是,便是要了姨娘的命啊!” “不会的!”傅锦瑶眼中神色坚定,她心里也在说,不会的,这辈子,再也不会了。 傅锦瑶等人下了山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和南康长公主结伴回城去了。傅慎高和妻子严氏自然是要随侍老太太先走的,带走了一些人,也留下了傅忠领着十来个家丁,护送傅锦瑶回城。 天色渐渐地暗了,路途还有些远,傅锦瑶却并不担心。她歪在车上,枕着顾姨娘的腿,别人也看不出她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 傅忠的马蹄声在车轿旁边时,慢了下来,顾姨娘掀开了窗帘子,她自己避开,傅忠压低了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大姑娘,后面有个卢姓书生一直跟着咱们走,奴才去撵了,也撵不走!” 傅锦瑶抬了一下衣袖,掩住了她不自觉而握紧的拳头,尽管此时心头有万千怒火,却还是压了下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路也不是我定国公府的路,我们能管得着别人跟不跟着我们走吗?” “是,奴才多虑了!”傅忠调转马头,和跟在后面的几个家丁吩咐了一声,便回来,尽职尽责地走在傅锦瑶马车的旁边,一直到了城门口。 城门即将关上,傅忠眼看着要合拢的城门,快马加鞭过去,边跑边喊,“军爷们稍候,定国公府的马车要进城,还请通融一下!” 定国公府在军中地位很高,这些守城门的将士也算军中之人。若是以往,听说定国公府的,必定是会等一等,但今天,这些军爷们却是理都没理,依然径直要关城门。 顾姨娘顿时急得都要下车了,傅锦瑶拉住了她,“姨娘别慌,若关就关上了,这时日天气不冷,在城门脚下过上过一夜,也没什么。” “这怎么行?你若是一夜不回去,不知道府上会急成怎样,明日不知道要惹来多少话说。何况方才傅忠也说了,咱们车后还跟着一个书生,姨娘就怕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一个文弱书生而已,姨娘难道忘了,爹爹往日在家,还教过瑶瑶一些拳脚功夫?” “你爹爹,唉,不说也罢,你女孩儿家家的,他非要教你功夫,说是怕你以后在夫家被欺负,有个防身的手段,难不成还预备你将来和夫君打上一架?” 傅锦瑶没作声,怎么会没用呢?前世和卢云生大打出手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她占上风?卢云生直骂她是泼妇,却拿她没有办法。而每一次,她都很想念父亲和兄长,想念至亲的人。 城门之内,昼市已歇,夜市初开。五凤楼这边一条街的烟花巷尤其热闹,王孙公子们成群,各占一块地盘,点了歌姬舞娘相伴,开一坛好酒,笙歌漫舞,好不畅快。 烟熏楼是最大的青楼,听说背后的人相当了得,占据了半条街面不说,里面的姑娘又年轻又漂亮性情温柔,全然没有别的楼里姑娘的那份清高傲气。 此时,最大最豪华的包厢里,赵樽独自一人坐在上首,他一身月白色的直裰,靠着小几,听着身边的同伴们和佳人调笑,偶尔讨论几句京中勋贵家的琐事,慵懒得如同一只猫儿。 直到,他的近侍走了进来,凑到他耳畔说了几句,他好似被惊醒,睁开眼时一道精光闪过,包厢之中,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人都望向他。 “丛嘉,出了什么事?” 赵樽站起身来,近侍帮他平整一下身上的衣服,他笑道,“无甚要紧,通济门那边出了点小事,我过去看看!” “哈哈,丛嘉如今得不偿失,封王后连喝酒都不得自在了。” “自然是差事要紧!” 赵樽自从被封为燕王之后,便领了五城兵马司的差事。他一袭锦衣,甩着马鞭从熏烟楼出来的时候,身后的同伴还在哈哈大笑。 赵樽不以为然,他走出门,街上立了一会儿,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出来拉生意的龟公和老鸨们都离他远远的,十八岁的青年王爷哪怕是和同伴们坐在胭脂堆中,也是一副清冷生人勿近的气质,冷漠寡语,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个穿了一身粉底凤穿牡丹纱衣的姑娘,梳着高高的圆髻,鬓边插一朵魏紫,倚着熏烟楼的圆柱子站着,目光投射在赵樽的后背,几次想抬步,几次都犹豫不决。 “玲珑啊,乖,听妈妈的话,咱不去招惹他啊!你是妈妈的心肝,这应天府里的王孙公子随我玲珑儿选,咱就别去自讨没趣了。” 玲珑被烟熏楼的老鸨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徒劳挣扎了一番,气急,“妈妈,玲珑几次只想试一试,妈妈总是阻挠,这是何意?莫非妈妈并不想玲珑攀上高枝,怕舍了玲珑这棵摇钱树。” “你真正是不知好歹!”老鸨气得收回了手,朝她啐了一口,“你去打听打听,燕王殿下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在这烟花柳巷里要过哪个姑娘?从前至今,比你貌美有才华的姑娘不是没有,燕王瞧上过没?妈妈不过是不想你平白松了性命!” 老鸨说完,扭着水桶粗的腰身走了,玲珑左右为难,咬着唇瓣,泪珠儿在眼圈里打转,最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赵樽跨马离开。 赵樽来烟熏楼的次数很多,每次都是随承恩公世子齐泰,英国公世子朱玉和黔宁王世子沐缨前来,三位世子每次都是要楼里最漂亮的姑娘陪侍,可燕王却总是不许任何人靠近,连斟酒都是让他的近侍代劳。玲珑总以为是楼里的姑娘不得燕王的喜欢,她才想自荐枕席,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玲珑转身就去寻老鸨,老鸨已经在和一个老主顾调情了,她等了一会儿就去了齐泰等人的包间,将齐泰身边的一个姑娘替换下来,灌了齐泰几杯酒,两人相约去了她自己的房间,几巡酒过后,齐泰已经醉得熏熏然了,玲珑打听赵樽的事时,他还是很精明地察觉,伸出一根指头摆一摆,“爷劝你歇了这份心思,若他主动看上你了,自然舍得花大价钱赎你出去,将来也不肯委屈你做侍妾,虽说正一品的王妃指望不上,侧妃还是肯为你争取的。” 玲珑眼睛一亮,只不过接下来的话,又令她如坠冰窖,“他这个人无情的时候多,有情的时候么,反正爷是没见过。爷和他穿开裆裤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没见他看中过哪个姑娘,只见到过看中他的姑娘为他丢了性命的!” “丢性命?这是为何?”玲珑的脸都是煞白的,她猜中了是怎么回事,却不肯相信。 “还记得以前烟熏楼的头牌姑娘吗?”齐泰捏着玲珑的下巴,啧啧叹道,“那真是天仙儿一般的人物,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两年前,被人从二楼,一脚踹下去,砸在街面上,脑浆崩裂而亡。” 玲珑全身都在颤抖,却依然鼓起勇气问道,“是,是,是燕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燕王来到通济门前,骑在马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傅忠,目光落在他后背良久,这才慢慢地抬起,朝城门外望去。他目光深邃,似乎能够穿透城墙,看到等待在暮色中的人,眼前出现了那一双眼睛,冷静得近乎想要凌迟他。 他还从来没有在哪一个女子的眼中看到过这种神色,全京城里的贵女们,哪一个见到他不是趋之若鹜? 一个对他充满了恨意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倒是想知道,他何时何地得罪过定国公的女儿? “燕王殿下,城门外是定国公府的长嫡小姐。因大小姐执意要从长春观步行下山,是以,迟了一步,还请殿下通融,免大小姐城外露宿之苦!” “执意?”燕王殿下的目光回落在傅忠身上,笑意有些讥诮,区区一个家奴居然当着他一个外人的面暗语谴责自己的主子?看来,外人说定国公府兄弟二人情比金坚,一内一外将定国公府打点得红红火火,也未必是真的。 傅忠的额头贴在了地面之上,他全身如同筛糠一般发抖,颇有些后悔在这个人面前自作聪明。他忘了眼前这人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动则就会要人性命的主。 以前,京城里的人背地里喜欢“阎王”“阎王”地叫,如今被封了“燕王”后,似乎是验证了“阎王”真的和这人有缘了。 赵樽嗤笑一声,他自是不会和一个下人一般见识,不过,这么快就能够看到瞪自己的人,赵樽还是兴致很高,他一扬鞭,吩咐道,“把城门打开!” “殿下!”副将容参拍马过来,朝赵樽一拱手,“城门闭合之后,若非有军国大事,轻易不得打开,还请殿下恕罪!” “哦?”赵樽也不见恼,只是好笑道,“到底我是主将,还是你是主将?没听到吗?城门外的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小姐,要不要等定国公回京后,我把你交给他,让他抽你一百军棍?” 容参愣了一下,想了想,拗不过眼前这个主子,只好策马朝后让了三步,眼睁睁地看着赵樽把城门打开,笔直地坐在马上,朝着一直等候在城门外的马车走了过去。 傅锦瑶听到了下人们欢呼城门开了,马车正要朝前移动,马蹄声渐近,车停了下来。 一直到马蹄声在马车边停了下来,四下里一片寂静,傅锦瑶这才不得不把车帘子拉开,看到了一双黝黑邃远如深渊一般的眸子,里面无波无光,一眼能够吸人魂魄。 傅锦瑶愣了一下,这样一个人,高傲得连在自己父皇面前服软都不愿,他真的会用那种阴私的手段来对付父亲吗?可是,不管是不是他授意,前世,若没有诗集做引子,若不是孙倩娘推波助澜,定国公府何至于走上覆灭的道路? 傅锦瑶恼恨地看了赵樽一眼,便放下了帘子。她背靠在马车壁上,难以抑制心潮起伏。 又是这种眼神,里面似乎盛满了家国之恨! 赵樽皱起了眉头,他手握马鞭,两手按在马鞍上,“傅大姑娘,本王对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傅锦瑶犹豫了半天,才咬着牙道,“不曾!” 那终归是前世的事了,傅锦瑶怎么能把前世的事算在今生的人身上?更何况,就算是他,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未来的帝王,手握乾坤的君主,与这样的人为敌,傅锦瑶不由得自嘲一笑,眼里充满了落寞。 明显是假话,这女子在对他撒谎,赵樽笑了一下,他抚摸着马鞭,心里起了嘲弄之意,这小娘子是个有脾气的,不知惹恼了她,她会不会拿把刀砍死自己,便漫不经心地道,道,“傅姑娘,本王若是放你入城,你准备怎么答谢本王?” 怎么答谢?傅锦瑶有些不明白这人来这么一曲,到底是为什么?传说中的燕王殿下视人如草芥,天下万物都不如他的眼,现下主动跑过来施恩,倒是让傅锦瑶有些受宠若惊! 顾姨娘不肯让傅锦瑶开口,她跪坐在马车上,面向车窗的方向,“燕王殿下,如今您在五城兵马司任职,与我家公爷同在军中;且贵我二府比邻而居,鸡犬声相闻,理应彼此照应,在我家姑娘危急关头,伸出援手。苟求而无义,非君子所为!” 赵樽皱了皱眉头,他朝马车里拱了拱手,问道,“方才所言之人是顾姨娘吗?” “正是妾身!” “果然!”赵樽道,“顾姨娘高义,令本王敬佩,才思敏捷,也令天下多数男儿汗颜。只可惜,顾姨娘识人不惠,不该用君子之礼来约束本王!” 他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抬手撩起了车窗帘,一个后脑勺便对上了他的眼。几只蝴蝶在黑鸦鸦的青丝间晃悠,翩翩起舞如有生命一样,赵樽捏住了一只蝴蝶的翅膀,轻轻一扯,傅锦瑶猛地转过头来,她捂着发疼的后脑勺,满脸愠怒地望着赵樽,“你做什么?” 赵樽扬了扬手中的蝴蝶,“看来,今日本王是不得不把姑娘放进城去了。这蝴蝶,本王就留下了。皇上命本王不日之后掌管八局,本王瞧这蝶飞舞不错,想叫银作局的匠人们照着打造了,讨好宫里的嫔妃。” 傅锦瑶咬着唇瓣,气得发抖地看着一身痞气,全无半点正形的赵樽。 此时此刻的她,若说不后悔早起在城门口朝赵樽多瞅了一眼,那都是她骗自己的。 她向来也不是愿吃亏的主,知到了赵樽手上的东西断无要回来的理,便说话毫不客气,“真真是没有想到,燕王殿下还有随意在女子头上取饰物的习惯,这般轻佻的行为,不知宫里的师傅们是否知晓?莫非那些当世大儒们便是这般教导皇子们的?” 赵樽很满意,果然是个有脾气的,不像京城里的那些贵女们,走个路怕踩死了蚂蚁,说话跟蚊子一样,看到他之后眼睛都直了,活脱脱一群女/色/狼。 赵樽哈哈一笑,盯着傅锦瑶看的眼里有了一道光芒,笑道,“姑娘伶牙俐齿,倒是与传说中的蠢笨大相径庭。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再这里和姑娘唇枪舌战了。北地已有捷报传入京城,定国公不日应当还朝,改日本王倒是有了在定国公面前邀功的资本!” 居然还说她蠢笨! 这世间,怎地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人?在她头上取了蝶飞舞,居然还想要在爹爹面前邀功?傅锦瑶紧握双拳,克制住了冲出去挥赵樽一拳的冲动,因为根本打不过他,何必自取其辱? “燕王殿下,今日臣女不准备进城了,还请殿下把头饰还给臣女,如若喜欢,改日家父和家兄回府,臣女让他们送一箱子去殿下府上,以答谢今日殿下出城之恩!” 赵樽勾唇一笑,一双黑黢黢的眸子里映着晚霞,流光溢彩。傅锦瑶张牙舞爪却又不得不忍耐的模样取悦了他,她就像一个被惹恼了的小老虎,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猛兽呲牙裂齿,却又警惕地退让,实在是可爱极了。 “瑶瑶,不可!”顾姨娘不忍看赵樽将蝴蝶举到鼻端轻嗅的轻浮之举,但也绝不肯让傅锦瑶在城外过一宿,连忙制止住傅锦瑶,朝赵樽道,“多谢殿下了,我等现在就进城!” 傅忠牵着马在城门之下等着,见傅锦瑶的车过来,便忙跪下来朝赵樽磕了三个头,跟在车后,朝定国公府走去。 “姨娘为何不肯让我把蝴蝶要回来?”傅锦瑶不解问道。 “蝴蝶之事,待国公爷回来之后,再想办法。且今日之事,并无亲眼所见之人,一时不会传扬出去,即便有人造谣,将来也有解决之法。但若姑娘在城外过一夜,不到明日,姑娘的清名便毁了。”顾姨娘道。 傅锦瑶知道,所谓的“解决之道”,不过是父兄用军功来要挟皇上,将她与燕王赐婚。不说定燕两府结盟是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皇太孙愿意接受的,最起码不是她想要的。 燕王,前世她的一切祸端与燕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一日不弄清楚缘由,就一日无法释怀。 赵樽目送着傅锦瑶的车离开,这才调转马头,面向一直等在路边大树下的卢云生。 未来的新科状元,一直跟在定国公府的嫡女身后,且又是一同从长春观下来的,究竟是何用意?赵樽心里不悦,默着一张脸,看上去格外可怕。 卢云生心里极不好受,他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对赵樽调/戏傅锦瑶极为气恼,却又无可奈何。他有什么本事去为傅姑娘打抱不平?面对一个列土封疆的亲王,他只能忍气吞声地背着包袱,带着书童过来,在赵樽面前行大礼,“王爷千岁!” “在长春观赏花的北地学子们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进城了,卢公子姗姗来迟,且步行了这几十里地,莫非堂堂的贡生老爷更愿意与人为奴?”燕王骑在高头大马上,马鞭左手掌心里轻轻地敲击,目光望着远处的暮色,漫不经心地道。 “草民的书童手脚慢,收拾行礼时晚了一步,大约是车夫等不及,才先行了去。草民和书童不敢单独上路,便坠在定国公府的车队后面以求庇护!”卢云生跪在地上道。 “是吗?”赵樽的目光缓缓收回,如重千斤一般压在卢云生的身上,“这书童手脚如此慢,大约将来是不能伺候进士老爷的,容参!” “末将在!” “把这手脚慢的书童拉到牙市上卖了吧,再帮卢公子挑个手脚利索一点的,卢公子这识人的眼光也太差了一点!”赵樽沉下眉目,容参踟蹰着过来,摸不透赵樽到底是什么心思。 卢云生只觉得平日里听到的有关燕王的话真正是半字不虚,他的书童惊慌失措地面向他磕头的时候,卢云生浑身的冷汗直冒,他连忙磕头,“王爷,草民的书童跟随草民多年,手脚虽慢些,也有些别的长处,暂无换人的想法,还请王爷成全!” “哼!”赵樽淡淡地瞥了卢云生一眼,鄙夷地道,“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以为自己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将军?连个草莽都算不上,以后不要叫本王在看到你做一些自不量力的事!” 卢云生抬头望向赵樽,他已经调转马头朝城门里哒哒哒地走了过去,高大的背影如同城墙一般巍峨,一个是骁勇善战,智谋无双的燕王,一个是国公府的嫡女,卢云生只觉得自己做过的那个梦简直是对他的惩罚。 他要如何努力才能让梦里的那个女子,消除对他的恨意,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他的确做了不自量力的事,他现在只是一个贡生,不是官身,即便三日后蟾宫折桂,与定国公府的长嫡女也是身份悬殊。 他若跟着定国公府的马车进城,将来少不了会传出不好的话来,也幸好方才六王爷过来,自己回避了开来,又被六王爷识破,才没有冒昧地跟着进城。他的原意是要把傅姑娘送到家门口才离开的。 “公子,六王爷是不是不再发卖奴才了?”书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问道。 “容将军是六品参将,哪里有时间发卖你,我们进城吧!”卢云生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在城门闭合之前,和自家书童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赵樽并没有在通济门前多停留,他也没有回熏烟楼的打算,而是骑着马直接奔回了府。马在石狮子旁边停下来的时候,正好隔壁定国公府门前,也停了一辆车。 门口的小厮拿了板凳过来,垫在车前,里面先出来一个丫鬟,紧接着顾姨娘出来了,两人一起伸手朝车里的人接了过去。 赵樽正要下马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马儿在门口转动,打着响鼻,他则坐在马上,看着车帘子再次被掀开,一个扎着双髻,发上缀着一左一右九个蝶飞舞的明媚少女从车里钻了出来,她猛地抬头,恰好与自己看了个正着,赵樽不失时机地挑眉一笑,扬了扬手中的蝶飞舞。 傅锦瑶重生过来的所有欢喜情绪,在这一刻,全部都消散殆尽了。她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克制住了冲过去和赵樽拼个你死我活的冲动,无奈中,只得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别开眼,再也不去看这登徒子半分。 赵樽勾唇一笑,心情大好,他十四岁出宫开府建牙,就和定国公府比邻而居,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定国公的嫡女如此有趣呢? 赵樽甩着马鞭大踏步地进了府,一个身穿土黄色僧衣,脖子上戴了一百零八颗嵌舍利子佛珠,手里捏着九颗蜜蜡的病怏怏和尚会济,朝他迎了过来,眼中一道精光闪过,笑道,“王爷今日心情颇好,莫非有什么喜事?” “喜事?你不是一向能掐会算吗?你算啊,看看本王到底遇到了什么喜事?” 赵樽在正厅主位上坐下,从小照顾他的大太监富棠公公连忙招呼小太监送上茶来,亲手侍奉给他。 赵樽接过来喝了一口,听到会济说道,“老衲观王爷面带春色,眉间有桃花绽放,定当是遇到了心生欢喜的女子!” “噗!”赵樽一口茶水喷到了富棠的身上,弯着腰趴在几上咳得喘不过气来。 “哎哟,死和尚,你说话的时候就不能愁准个好时机?”富棠一边用巧劲拍着赵樽的后背,一边埋怨会济,偏偏在王爷才喝了一口茶的时候,语不惊人死不休。 “嘿嘿,看来老衲这一卦又算对了!”会济捻着手中已经敷上厚厚一层包浆的蜜蜡,眯着眼睛笑着道。 “你算对了就是一卦,算不对就是胡猜,我说,死和尚,你什么时候有过准信儿了?” 赵樽好容易缓过气来,他接过富棠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一把脸,邪笑道,“你这一卦倒是挺准的,本王才从熏香楼回来,那地儿你一个和尚虽说不合适去,但身为男人想也知道应当是烟花柳巷,别的玩意儿不多,姑娘倒是不少。” 会济却是摇摇头,他朝赵樽的鬓边看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富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大吃一惊,两根指头捻了一朵不起眼的白绒花儿,正是一片柳絮,听得会济道,“王爷去过熏香楼不假,但王爷从熏香楼出来后,应当是去了通济门,再从通济门回来的。” “这时候,城门已经上了锁,王爷亲自去,必然是去接人,不知城中哪位贵女得王爷纡尊降贵,亲自相迎?” 赵樽不知道自己头上柳絮的事,如同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毛,瞬间就炸毛,腾地起身,狠狠地朝会济剜了一眼,风一般地卷去了后院。 富棠笼着手站着,他常年面白如纸,但不像别的太监那样佝偻气虚,相反一双阴测测的眼睛总是透着一股子叫人说不出味道的光来。 此时他盯着会济,声音尖细,“死和尚,你自诩学富五车,就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宁王爷与王爷是双生,宁王爷如今孩子都满地跑了,王爷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你就不能口下留情,不要这般拂了王爷的面子?” “莫非你想让老衲在主子面前说谎?或是隐而不报?”会济面黄无须,却习惯性地摸着下巴,“以前你我总担心王爷有龙阳之好,如今不用担心了吧?” 富棠被他说得一噎,又觉得的确是这个理。这时候,赵樽已经到了后廷,燕王府里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来,他身边也就这一个老太监得用,富棠自然是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会济打嘴仗,便跺一跺脚,脚底生了风火轮般地往后院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傅锦瑶从二门里进去,影壁后面,一个小脑袋若隐若现,身后,顾姨娘轻呼了一声,“小文”,傅锦瑶便顿住了脚步,眼泪如同珠子一般往下掉,她呜咽一声,朝那小脑袋伸出了双手,“小文,到姐姐这里来!” 小小的脑袋再次探了出来,月光下,一张酷似傅锦瑶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六岁的孩子踟蹰地朝前挪动步子,不解地拿眼睛看泪流满面的姐姐,在她跟前站定后,小声地问道,“姐姐,小文今天没有惹姐姐生气!” “是,没有,没有!”傅锦瑶一把将弟弟搂进怀里,将脸埋在了弟弟弱小的肩上,泪水顷刻便浸湿了弟弟的衣服。 她不敢哭出声,可双肩耸动骗不了人。顾姨娘想到她在厢房里说的那些话,此时别过了身,用帕子把眼泪抹净了,过来拍拍傅锦瑶的肩,“傻孩子,别这样,你弟弟平日里也不乖,人嫌狗憎的,连我都不喜欢他!” “姨娘,小文很乖的啊!”傅锦文奶声奶气地道。 傅锦瑶眼泪淌得更欢了,但这时候,却不是宣泄情绪的时刻。她站起身牵着弟弟的手绕过影壁朝清风院走去,他柔软的手被自己握在手心里,因为她的示好而欢喜得走路都在蹦跳,一扫昔日小老头般的没精打采,畏头缩脑。 父亲只生了他们三人,她和哥哥是母亲所出,弟弟是姨娘所生,因为姨娘身份的缘故,他只是一个庶子,在府中连下人们都敢欺负他。 前世,姨娘亡故之后,父兄很快上了战场,弟弟在府中没有人照顾,也没有人管教,很快染了许多坏毛病。她最后一次见到弟弟是在北地的燕京,原本定国公府的小公子穿着褴褛的衣衫,拖着一条残腿,蓬头垢面在路边乞讨。 如今,能够见到尚在幼年的弟弟,能够有机会弥补前世的过失,尽到一个当姐姐的责任,傅锦瑶如何不喜? 清风院是定国公府的主院,一共三进,正房是五间。傅锦瑶幼时随母亲住在这里时,住在东侧院,一明两暗。对面同格局的西侧院,姨娘进府的时候就住在那里一直到现在。 顾姨娘多半的时间都在东侧院里照顾傅锦瑶,如今也随着她进了次间,在南窗下的榻上坐上后,傅锦瑶便把弟弟搂进怀里,细声问他道,“今日都吃了什么?和谁一起玩的?晚间有没有去给老太太请安?” 照理,傅锦瑶回府之后,应该去宣瑞堂给老太太请安的,此时时辰已晚,老太太当然是不会等她的,她也懒得再守这些虚礼,便让鸣蝉过去瞧瞧,和那边的老嬷嬷说一声,她已经回来了,免得老太太问起时,下人们都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去过了!”傅锦文吃着姐姐从长春观里特意给他带回来的素糕,满脸都是糕渣子,姐姐帮他细心擦拭的时候,他就越发高兴,不管不顾地往姐姐的怀里偎过去,不忘小声道,“姐姐,我去的时候,偷偷地听到了表姑娘说你的坏话,说是看到你和一个卢姓的书生拉拉扯扯!” 顾姨娘的脸一白,抬手就朝自己亲生的儿子打过去,被傅锦瑶一拦,一巴掌没有落在儿子的身上,反而打在了傅锦瑶的肩上,她顿时心疼不已,眼泪都出来了,责道,“你做什么拦他?这些话是他该说的吗?传出去了可怎么得了?” “姨娘,小文已经六岁了,还住在后院,平日里他眼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后院这些阴私事,他当然是有样学样,这能怪他吗?”傅锦瑶眼里含着泪,把不知所措,一口糕含在嘴里,无辜地望着自己娘亲的弟弟紧紧搂在怀里,“哥哥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搬到前院去住了,跟着先生读书习武。这次,等爹爹回来,女儿向爹爹提一下这件事情。” 她说完,喊来惊鹊,“把二爷好生送回西院去,我还有话要和姨娘说。” “是!” 待人离开了,傅锦瑶这才望向顾姨娘,“姨娘,您的心一直都生得这么偏吗?” 顾姨娘不解地望着她,却见她眼中泪就没有干过,“您都不先问,我和卢姓书生拉拉扯扯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认定是弟弟在胡说,他这么小一点,别人说什么,他才会跟着说什么。他和我说这些,也是因为把我这个做姐姐的放在心上,他何错之有?” “这有什么好问的?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瑶瑶从不是这样的人!” 傅锦瑶扑到了顾姨娘的怀里,她前世其实是个不知检点的人,并没有姨娘说得这般好。她真不知道姨娘对她的信心从何而来,她只觉得前世的一切只能是一个梦,现实中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那般蠢笨的事来。 “无论我如何待姨娘和弟弟,姨娘对我从无半点怨恨。瑶瑶已经长大了,以后还请姨娘多关心弟弟,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傅锦瑶抬头望着顾姨娘道。 顾姨娘眼中一片震惊之色,她侧身坐在榻上,用帕子帮傅锦瑶把脸上的泪珠擦干,柔声道,“你弟弟他是个男孩子,多摔打一下并无大碍,你是女孩儿,姨娘多照顾你一些,原本也应该!” “可我已经大了,以后换我来照顾姨娘和弟弟吧!” “姨娘哪里需要瑶瑶来照顾?你只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说实话,你如今懂事了,我是真的半点都不担心了。明日一早,你去宣瑞堂给老太太请安时,我跟着你去,我倒是要当着老太太的面,问一下表姑娘,为何要在背地里这样败坏姑娘的名声?” “不了,姨娘,这件事瑶瑶心里有数,不用姨娘费心。瑶瑶已经好久没有吃过姨娘做的桂花蜜糕了,姨娘明日做给瑶瑶吃吧!” “又在胡说,昨日才给你做了的。你若爱吃,姨娘做给你吃便是,以后可不许耍贫嘴了!”顾姨娘满足地道。 沐浴过后,一身轻松,傅锦瑶躺在锦被之间,透过糊了高丽纸的窗户望着天边半轮模糊的明月。 她不知道父兄什么时候能回来,思念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手抚在枕头之上,姨娘亲手绣的喜鹊登枝,纹路是这般熟悉,她一遍遍地确认,才放心地告诉自己,她的确是回来了,回到了她在定国公府的闺房,前世是今生的一场梦,而非今生是前世的梦。 早起,洒扫庭院的粗使婆子和丫鬟们把院子里的最后一片落叶收拾干净了,傅锦瑶屋子里的门才打开,惊鹊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捧着帕子c热水c铜盆进来,打了个手势,让她们等在次间。 她打起帘子,看到枕上睁开了眼睛的傅锦瑶,拿了屏风上挂着的熨帖的衣裙,上前去服侍傅锦瑶起身。 待她穿好了衣裙,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下,惊鹊才让鸣蝉把热水和帕子端进来,两人服侍傅锦瑶净面,抹上香脂,又给她梳好了双髻,用一对嵌明珠的金箍压发,流苏落在垂发间,显得富贵而又俏皮。 傅锦瑶挑了一片拇指般大小的牡丹花钿,惊鹊帮她贴在了鬓边,外面加了个宽袖褙子,这才出了门,去宣瑞堂给老太太请安。 她到得不早不晚,二房这边,二婶严氏已经带着女儿傅锦玉在厅上等着了,见傅锦瑶过来,严氏忙笑着朝她点头,用胳膊肘拐了傅锦玉一下,“你大姐姐来了,还不快向你大姐姐行礼!” “都是骨肉亲人,说什么行礼的话?”傅锦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向她福身的傅锦玉,上下打量,原本比她只小一岁的妹妹,身量不足,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只看得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尖尖的下巴,穿着一身半旧的袄裙,绣着几朵素色的花,和一身穿金戴银的二婶比起来,不像是一对母女。 二婶进门这十多年,也就得了这一个女儿,后来再没怀上,也诊不出原因来。二叔不满子嗣上的单薄,纳了两房姨娘,都是怀上了又先后流产。这几年,二房的毛病真是越来越多。 傅锦瑶记忆中的二妹一向都是寡言不语,前世,她离开家的时候,二妹许了良国公府的小公子,酒色之徒,声名狼藉,二妹嫁过去没两年便送了性命。她也是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为何二叔会把自己独生女儿许这么一个人。 “瞧瞧你大姐姐多会说话,你倒是好,生了张嘴,就是个锯嘴的葫芦,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严氏拿眼角朝傅锦玉身上梭了一眼,笑着看向傅锦瑶头上的金环,眼里闪过贪婪之色。 “当着姑娘们的面,你在浑说些什么?”老太太的拐杖在正厅的地面上狠狠地一跺,严氏忙转过身,率先朝老太太跟前跪过去,嘴里道,“给母亲请安,母亲昨晚睡得可好?” “嗯!”老太太得严氏这么一巴结,原本就不讲究的老人家,气也跟着消了,待傅锦瑶和傅锦玉在后面跪下来,老太太下死眼往傅锦瑶头上的金环上盯了两眼,问道,“你昨天和那书生在杏花林里都做了什么?” 如果不习惯老太太的说话方式,谁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好在,此时在屋子里的除了她身边服侍的,就是傅锦瑶她们这些亲人了。定国公府除了清风院的西侧院,就没有秘密可言,前一刻发生的事,主子屋子里说过的话,下一刻能够传遍全府。 这在京城里,早就不是新鲜事了,很多贵人们见面打趣还会说,“这可不是定国公府传出来的,是本人亲眼所见”等等。 此时此刻,老太太此言一出,依然把所有人都惊得一大跳,纷纷朝傅锦瑶这边看了过来。 而傅锦瑶,一双如冷箭一般的眸子朝老太太身边站着的崔依云看了过去,或许是她眼中的神色太过冷静,也太过逼人,崔依云居然表现出了几分不自在,手搭在老太太的肩上,轻轻地晃动着,几分不安。 “你看她作甚?难道老婆子我冤枉你了?连倩娘都说了,看到你和那姓卢的书生拉拉扯扯,怎么,你还想耍赖不成?”老太太再一次,狠狠地跺了一下拐杖。 不待傅锦瑶开口,傅锦玉朝老太太膝行两步,她虽瘦肉,可骨子里却透出一股子坚毅,“祖母,人亲眼所见就一定是真的吗?都是一府的姐妹,表姊这般败坏大姐姐的清名,传扬出去,对表姊就很好吗?还是说,表姊想到将来会从安远伯府出阁,大姐姐名声与否都影响不到表姊?” 傅锦瑶吃了一惊,她扭头朝傅锦玉看过去,见小姑娘抬着头,眯着一双眼睛,格外锐利地望着崔依云。 “反了,反了!”老太太何曾被人这般忤逆过?特别是傅锦玉还当着她的面,下她心爱的外孙女的面子,当下,老太太的拐杖不由分说地朝傅锦玉戳了过去,“你这打不死的小蹄子,我撕了你的一张烂嘴!” 傅锦玉凭着一腔孤勇,把话说完了,看到老太太这般狰狞的样子,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动弹。傅锦瑶见此,连忙朝傅锦玉扑了过去,任凭老太太的拐杖戳在了她的后背之上,她疼得额头上冷汗一冒,抱着傅锦玉道,“二妹,快出去!” 傅锦玉“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的拐杖在傅锦瑶身上戳了好几下,结结巴巴地问,“大姐姐,你疼不疼?” “老太太,您这是做什么?” 顾姨娘冲了过来,一把拉开傅锦瑶和傅锦玉,立在正厅中间,气势轩昂地质问老太太,“谁家的老太太是这般对待未出阁的姑娘的?老太太不怕这京城里的勋贵们戳着脊梁骨骂吗?” 自古,姑娘生来是别人家的,将来要去夫家受苦,待字闺中的时候,家里人都会厚待几分,连责骂都少,就别说还会被打。连跪个祠堂,传出去都会让自家姑娘脸上无光,怕影响了议亲,无一不是万分亲厚,尽量少些苛责。 老太太这般,无疑,举止失当! “你一个姨娘居然敢对老婆子我上鼻子上脸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我儿宽厚,你连个姨娘都混不上,敢在我面前横?”老太太用拐杖指着傅锦瑶,“是我要打她?我要打的原本是锦玉,是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老太太,我是什么身份,等国公爷回来了再理论!”顾姨娘一边揉着傅锦瑶的后背,心疼不已,一边气愤地道,“不管是瑶瑶还是玉儿,还请老太太给她们姐妹留几分薄面。到底是亲孙女儿,也没有隔了一层,将来议亲困难,老太太脸上也不好看。” 顾姨娘狠厉的目光刮过崔依云的脸,“表姑娘在府里这么多年,和府上的姑娘们处得都不亲热,背地里总是挑三拨四,于表姑娘清名也不好!” “你,你说什么?”老太太站起身,拐杖指上顾姨娘的脸,“你这是在和谁说话?你给我滚,我定国公府没有你这样的泼妇!” “老太太,二爷是从妾身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若国公爷嫌弃妾身,待他回来,他发了话,妾身即刻就走!” 顾姨娘说完,拉起傅锦瑶和傅锦玉就朝外走去,气得老太太在后面破口大骂,句句骂声传来,顾姨娘脸都黑了,要捂住傅锦瑶的耳朵,却被她推开,“姨娘,我不学便是!” 她抬起头朝天边望去,似乎能够看到时光尽头的另一个自己,不由得一阵不寒而栗。她真的很害怕,如果前世死前还没有看透,今生的她会不会走原来的老路? 不待三人回清风院,鸣蝉这小耳报神就跑过来说,从宣瑞堂那边传来的消息,老太太被顾姨娘气得病了。 顾姨娘为傅锦瑶后背上药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到青紫一片,她狠心道,“病了就病了,大姑娘也受了不轻的伤,着人去跟二夫人说一声,再去保和堂把孙大夫请过来帮大姑娘开些伤药。” 鸣蝉不解,“姨娘忘了?大爷离府前给姑娘留了最好的伤药,是宫里赐下来的,为何还要请大夫?” 傅锦瑶好笑,她趴在枕头上,歪着头看鸣蝉,只觉得这姑娘脸上的雀斑是真可爱,笑道,“鸣蝉,你也想大爷了吗?” 鸣蝉的脸,腾地就红了,她跟爆竹一样起身,哀怨地朝自家姑娘看了一眼,匆匆地离开。 “你呀!”顾姨娘的手稍微重了一点,傅锦瑶身子猛地一缩,顾姨娘顿时心疼得要死,含着眼泪道,“是不是很疼?你怎地就不会躲一躲?平日里跟猴儿一样,到了关键时候,连保护自己都不会了?” 当然不是! 想到打完了胜仗的父兄,或许已经在路上了,傅锦瑶闭上眼睛,如果说父兄这一生的逆鳞是什么,那么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了。父亲一生精忠报国,他心里亏欠的,除了她,便是老太太,总觉得自己没有在老太太跟前尽过孝,也特别孝顺,家事上对老太太言听计从,把偌大一个国公府交给二房打理,连母亲的嫁妆都没有守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简单地用过了早膳,傅锦瑶和傅锦玉两人摆起了棋谱。虽然是一府姐妹,从前,傅锦瑶是极瞧不起傅锦玉的,连一个父母都厌弃的孩子,眼高过顶的傅锦瑶怎么可能会放在眼里? 傅锦玉也自有自己的傲气,如今一场纷争,倒是把一对离心的姐妹又拉在一起了,两人聊得倒是很开心。 “你以后还是穿颜色亮一点的好,才多大年纪,成天穿这么素,叫人看到都心疼。” “穿那么亮做什么?我瞧今日表姊头上的那根步摇,像是年后大姐姐才添的新首饰,都不曾上过头吧?”傅锦玉摆了一枚白子在边角上,“大姐姐瞧,我这枚棋子儿若是不提醒,大姐姐怕是都不会注意到。” “你是老庄的书读多了吧?”傅锦瑶嗔怪道。 太阳升上杆头,露水收尽了的时候,保和堂的孙大夫就来了。傅锦瑶受的是外伤,大家闺秀,连把脉都是隔着帘子不露面的,自然也不可能把受伤的部位露出来,把了脉,留了点外伤药后就离开了。 鸣蝉亲自送出去,回来后,神秘兮兮地进来,在傅锦瑶的耳边悄声道,“姑娘,长公主来了,说是来探病的,要不要奴婢去宣瑞堂瞧瞧,都说些什么?” 傅锦瑶白了她一眼,“你就可劲儿地作吧,不把自己作死,你是不罢休?她说些什么,过会儿不就都知道了?” 鸣蝉嘿嘿一笑,朝后退了几步,低着头,耸了耸肩,安分地立着了。 惊鹊正正在沏茶,朝鸣蝉瞥了一眼,扯了扯唇瓣,也是拿她没办法,不知道在大姑娘耳边嘀咕什么,惹得大姑娘不高兴。 “大姐姐是不是有事要忙?”傅锦玉素来是个很识相的,见傅锦瑶摇摇头,并无要瞒着她的意思,问道,“鸣蝉又是从哪里打听到什么了?” 话还没有说完呢,帘子外面,就响起了“哐当”一声脆响,紧接着就听到惊鹊在骂,“死蹄子,看看你做的好事,不想在这清风院待了,你也犯不着拿姑娘的瓶子过不去!” 傅锦瑶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鸣蝉连忙上前去打起了帘子,便看到一个身穿藏青色褙子的丫鬟膝行过来,进来后就趴到了傅锦瑶脚跟前大哭起来,“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是脚上一滑,才打破了姑娘的瓶子。” 傅锦瑶没有理会,抬起头来看向惊鹊,用眼神询问。 “是姑娘最喜欢的定窑梅瓶,年前舅老爷送进来的年礼,姑娘单单挑了这一对,如今被这蹄子打破了一支,另一只也没用了!” 傅锦瑶一听便怒了,拿起手里寒玉棋子朝地上狠狠地砸过去,竖起柳眉道,“这屋子里何时才能得个清静?那对梅瓶是舅舅听说我喜欢定窑的瓷器,才专门找手艺高的师傅打制出来的,一次瓶都没插,就这么被打破了?” 这么厉声说话,傅锦瑶还从未有过,她说了这一通还不解气,朝惊鹊道,“你平日里都是怎么在□□这些人的?这等粗手笨脚的人,你也敢往屋子里放?今日这瓶子被打破了,也幸好我在屋子里听到了,若是我不在,是不是改日我问起,又要说是二婶或表姊给借出去不还了?” 惊鹊和鸣蝉听到这话,脸色煞白,双双跪在地上,伏地不敢抬头。 地上这丫鬟膝行两步,头磕在傅锦瑶的脚跟前,“奴婢不敢,奴婢这是第一次打坏了东西,求大姑娘开恩,不要把奴婢赶出去,要不然奴婢没脸活了!” 傅锦玉皱眉朝这丫鬟看一眼,对惊鹊二人道,“不说把她拉出去,还等着她说更难听的话给你们姑娘听?” “是,二姑娘!” 两人起身,将这丫鬟拉起来,“万儿,起吧,别再惹姑娘生气了!” 屋子里清静后,傅锦玉将地上被摔缺了的棋子捡起来,笑道,“怪道府里都说大姐姐屋子里吃的,穿的,用的,比公主都不差。这寒玉棋子听说还是前朝宫里用过的,不比那对梅瓶差,大姐姐今日这般发作,又是为何?” 傅锦瑶接过棋子,捏在指间时,不是不心疼惋惜,但她并没有接傅锦玉的话,而是道,“姐姐我不得不送客了,一会儿宣瑞堂要派人来唤我过去了,不如一起出去,我送送二妹?” “是为这会儿的事吗?”傅锦玉有些担心,略有所思地道,“我记得这叫万儿的,以前是宣瑞堂洒扫上的,原本只是个粗使,怎地进了大姐姐的屋子里做起了二等丫鬟的活?” 傅锦瑶摇摇头,“不为这事,刚才二妹不是问鸣蝉都说了些什么吗?长公主来了,说是给老太太探病来了,估摸着会说些什么,老太太必定要寻我过去说道。” 两人一起走在□□间,傅锦玉半晌后才道,“大姐姐有没有察觉到,长公主来府上的次数未免也太勤了一些?” 傅锦瑶叹了口气,二妹妹都能看出端倪的事,前世她到底是怎样瞎了眼? 傅锦玉住的玉楼是一层二层三间的小楼,离宣瑞堂只有一箭之远。两人快到了玉楼的时候,来传傅锦瑶的人已经到了,春燕拦住了二人的去路,行了个礼,对傅锦瑶道,“大姑娘,老太太命奴婢来请大姑娘,有话要说!” 傅锦瑶点点头,对傅锦玉道,“我还没有去过二妹的绣楼呢,改日再去坐?” “嗯,大姐姐来,妹妹必定要倒履相迎的!” 两人分了手,惊鹊便赶了过来,陪傅锦瑶前往宣瑞堂的路上,傅锦瑶低声问道,“可问清楚了?” “问了,是姨娘亲自问的,那诗集是她临行前怕姑娘忘了带,放进行李中的。奴婢们没有冤枉她!”惊鹊垂着眼,抿了抿唇,“这是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识人不清,才会酿出这等大祸来。” “祸么,倒也算不上,趁着这次机会把院子里的人好生挑一挑,若是短了人,叫姨娘从外面买进来也比从别的院子里要过来的强。否则,下次可就不是夹一个诗本子在行李里,或许就真的是一场大祸了。” “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好好整治!”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傅锦瑶并没有让惊鹊跟着进去,而是独自一人,迈入了正厅,让她很惊讶的是,长公主并不在,老太太额头上包着一个帕子,脸上少了一些红润,歪在榻上,倒真像是生了一场病。 崔依云两眼红肿得像桃子,傅锦瑶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傅锦瑶,眼里充满了怨恨。 “还不跪下!”老太太讥笑道,“难不成老婆子我受你一礼都受不起了?” 傅锦瑶跪了下去,向老太太行礼之后,老太太也不叫她起来,而是扯动唇角,讥诮地道,“这一次可不是云儿说的,你可得跟你那好姨娘说道说道,真不知你是受了你姨娘的蛊惑,还是猪油蒙了心,跟一个卑贱的下人这般亲近了。” 说了一大通废话后,她才在崔依云的提示之下开始说正事,“你看看,我是把你送到姑子庙里去呢,还是把你送到庄子上去,等风头过了之后,随便把你许配给个小子或是跟了那卢云生?” 傅锦瑶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对老太太道,“锦瑶愚钝,不知老太太说的是什么事?锦瑶自问言行谨慎,从无逾矩之举,为何要受老太太说的这些重罚?” “表妹,方才长公主过来了,说是整个京城里都已经传遍了,你和卢云生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我们私相授受什么了?”傅锦瑶站起身来,她一身华服,身上与生俱来的富贵气质,逼得崔依云往后一仰,语气就怯弱下来,“表妹,就是一张写着淫词的纸笺” 淫词? 听到这两个字,前世所有祸乱的根源,她气得全身都在颤抖,朝前踏出一步,指着崔依云对老太太道,“祖母,我不是您的孙女儿吗?别说我没有做这样的丑事,就算是做了,有人在背后这般编排我,您也该为孙女儿维护一二。现下,您从未问过我,只听了别人的只言片语便对我三番两次苛责逼问,是何道理?” “锦瑶不服!”她说完,将脸别向一边。 “不服?老婆子我要你服了吗?”老太太被傅锦瑶气得脸都灰白了,这时候看到从门外进来的人,顿时,眼睛一亮,朝那人伸出手,“高儿,你来,帮我收拾这小蹄子,简直是要反了!” “母亲和孩子们置什么气?若是瞧不顺眼了,让孩儿动家法也都乖了。把身子气坏了,可就是他们的不孝了!” 一道高大,清瘦的中年男子,从傅锦瑶的身边越过,朝老太太伸出手去,扶着老太太在位置上坐好,耐心地听老太太絮絮叨叨地把傅锦瑶和卢云生“私相授受”,并在杏花林拉拉扯扯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他才站起身,他抬眼朝傅锦瑶看过来。 傅慎高的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冷声问道,“刚刚听你说不服,你且说说,长辈说的话,你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说不服?” 傅锦瑶看着眼前这个酷似老太太的中年男人,瘦长的脸上,一双三角吊稍眼,透着市侩的精明,常年一身半旧的直裰,显得格外干练,清廉。这人便是她自以为饱读诗书,才华不凡却怀才不遇的亲二叔傅慎高。 “二叔,您身为朝廷命官,正六品的礼部主事”傅锦瑶看到傅慎高的眉头狠狠地皱起,眼中闪过厉色,她咬了咬唇瓣,依然坚持说下去,“应当知道凡事要讲究个‘礼’字,朝廷设有司衙门也是为了给老百姓一个伸冤辩护的机会,断无不调查,不审讯,不层层核清,就给人判刑的道理。现在,不论是老太太也好,还是二叔也罢,均是只听一面之词,就认定锦瑶有不规矩的言行,锦瑶自然不服!” “锦瑶,你幼年丧母,父兄不在身边,我平常叫你二婶好生教导你,也难免有失职之嫌。你应该知道,一个女子,她做了什么不重要,但凡是外面有半点不好的言论,于这女子一生也是毁了。这才是老太太一遍遍责问你的原因。” “可如果这些不好的言论,偏偏是从府上传出去的呢?”傅锦瑶仰起头,逼视傅慎高道,“我自幼失恃,但上有祖母健在,中有婶娘教诲,父兄常年征战在外,于府上挣得无上荣誉。我身为府中嫡长女,原不该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发生。莫非在二叔的眼里,府上的长辈对我有了偏见,我连申辩的权利都没有?” 傅锦瑶说完,朝崔依云狠狠地一瞥过去,崔依云低下了头,手中飞快地绞着帕子。前世,她和崔依云打了那么多年交道,知道这是她紧张的表现,不由得嗤笑道,“锦瑶和卢公子拉拉扯扯这话,是从表姊口中说出来的,锦瑶在长春观的时候,表姊向锦瑶借过一本诗集,现在又有锦瑶与卢公子传淫词的话传出,这件事,恐怕要先听听表姊如何解释?” 老太太愣了一下,朝崔依云看过去,见她脸都白了,气急败坏之下朝傅锦瑶怒道,“你胡说,分明就是你” “我是不是胡说,何不把人带进来问个清楚?那卢姓公子听说是今年的贡生,必定要参加两日后的殿试,正在京中,身为当事人,过来说个分明有何不可?”傅锦瑶厉声道。 老太太向来依仗二儿子,只要有傅慎高在,她便乐得当个甩手掌柜,也实在是她年老昏聩,如今傅锦瑶又忤逆不孝,几番交锋下来,她也有些不愿和傅锦瑶对峙。这时候,她便索性不语。 严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她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轻声道,“瑶瑶,好孩子,这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若大张旗鼓地把卢公子请来,怕是会惹得京中人说闲话,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按理说早该议亲了,这事闹大了,于你并非什么好事。” “二婶,锦瑶也不愿,但锦瑶有两处考量。一来,分明老太太c二叔都不信锦瑶,连问都不问一声,就给锦瑶定罪。说起来,怕是二婶也早知道,锦瑶在去长春观的山路上,那原本该锦瑶坐的软轿结果出了事的故事吧?可怜傅祥家的如今摔了个半身不遂。锦瑶听说那软轿的绑绳是被利器割过了的,可锦瑶可曾背地里说过半个字没有?可曾问过二婶一声没有?可曾怀疑过谁没有?” 傅锦瑶的目光环视一圈,此时,连傅慎高也将脸别过一边,在官场上浸淫半生的人,竟然略有些不自在。 傅锦瑶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凄苦含泪,“正是之前二叔所言,锦瑶没有亲娘关照,父兄不在身边,若这软轿的事传扬出去,旁人会如何想二叔和二婶?锦瑶这才咬紧牙关,半个字都不敢说,更是约束身边的下人不许背后议论。” “这,这,我这,真是冤枉啊!”严氏脸都白了,摊着手喊冤道。 “二婶也知被人冤枉的滋味了,锦瑶也想喊一声冤枉,可谁会听呢?”她珊珊然地走过去在傅慎高的跟前跪下来,“二来,锦瑶考量之其次,这件事于锦瑶关系重大,还请二叔为锦瑶做主,请来当事人,请来涉事者,请来审判者,查明清楚,秉公论断,为锦瑶洗清清白!” 傅慎高久久不去看跪在自己脚前的少女,那乘软轿的事来龙去脉,他已经一清二楚。软轿的绑绳断口处,他也看到了,的确如傅锦瑶所说,有一段为利器划破,也正因如此,才会在负重后撕裂,人从软轿上跌落下来。 这件事,不管是不是二房所为,他们都难逃干系。 定国公府的嫡长女,一个十四岁的少女,与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谁会朝她下这样的重手?即便有,也是他二房看护不周。若是宣扬出去,他日后也不必在金陵城混下去了。 如今,听傅锦瑶所言,他若不照着她的去做,软轿的事就不会平息。他傅慎高何曾被人这般威胁过? “依你所言,当事人是谁?涉事者是谁?审判者又是谁?你说你是冤枉的,这件事该如何澄清?”傅慎高皱眉问道。 “当事人自然是卢云生了,毕竟锦瑶的‘淫词’是与他‘私相授受’。涉事者自然是表姊和孙倩娘了”傅锦瑶朝崔依云望过去,后者已是脸色苍白,满头虚汗,扶着老太太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用一双充满了怨恨的眼睛看着傅锦瑶。 傅锦瑶一笑,别过脸不理她,继续道,“至于审判者,不是还有二叔吗?二叔是武德六年的两榜进士,不用锦瑶多说也应该明白,一个人的字最是做不得假,哪怕刻意模仿也会形似神不似,真正懂字的大家一眼便能识破,届时还请二叔能够秉公论断。若二叔不便做最后的裁定,锦瑶听说六皇子师出颜崇大师真传,若能请他出面,自是再妥当不过了!” “这,这恐怕不太好吧?我倒是无所谓,可请孙姑娘来,她毕竟是长公主殿下的独生女儿。还有六皇子殿下,他会管这种事?”崔依云急得直想跳脚,但她却知道,六皇子和孙倩娘必然也有要来的理由,用可怜的目光哀求老太太。 老太太平日里很疼崔依云这个外孙女儿,可若是事涉二儿子,她就不太敢做主了。她最是精明,也听出了傅锦瑶拿软轿的事要挟二房,二房如今投鼠忌器,不太敢不从傅锦瑶的要求。她也只好眼巴巴地望向二儿子。 傅慎高此时已是信了傅锦瑶七分,若事情的确是傅锦瑶做的,她断然没有如此底气行事。他平日里也听严氏在耳边叨叨过崔依云喜欢无中生有,喜欢挑拨离间,便也有些怀疑,这些事会不会是崔依云在中间煽风点火,不由得有些怒,“若孙姑娘真的亲眼所见,出面做证于她无害,她何乐不为?若非她亲眼所见,背后诋毁她人,便是她的不对。” 说完,傅慎高便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傅慎高回到前院的书房,傅忠挥手遣退了在书房里服侍的两位丫鬟,亲自沏了一杯茶奉上去,正准备悄悄地推开,傅慎高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之前说,大姑娘在城门口被关在外面的时候,燕王亲自去见了她?” “是!” “你确定没有听到他们都说了什么?” “奴才的确不知,当时奴才在城内,燕王和大姑娘在城外,离得远,奴才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那些下人们呢?” “燕王到来之际,将他们都驱逐开了,且背对燕王而立,均不敢有所窥视。”傅忠流着冷汗道。 傅慎高也没有办法,换做是他,也不敢对燕王有任何忤逆,那就是个阎王般的人物。他坐在桌前沉吟,突然想起一事,问傅忠道,“软轿绳索断裂那日,所有在场的人是不是都询问过了?有无遗漏?” 傅忠听得这话,猜出是软轿之事又起波澜,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奴才一个一个追问过了,那日并无异样。” “大姑娘呢?”傅慎高不悦地问道,三角眼露出一缕精光,刺得傅忠浑身一颤。 可是,傅忠依然摇着头道,“大姑娘身上并无任何利器,且当日软轿抬过去后,停留时日甚短,又一直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姑娘和她身边的人并无动手的机会。” 若说是傅锦瑶自己派人动手,连傅慎高都不信,他也只是排除这种可能而已,并无怀疑之心。现下听了傅忠的话,傅慎高却越发疑惑,实在是不知道那软轿无缘无故,怎地就突然断了。 莫非 想到傅锦瑶如今身上的麻烦,傅慎高心头一凛,不敢深想,厉声吩咐傅忠道,“找个替死鬼出来,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继续深究。” 傅忠连忙领命而去,他离开书房的时候,看到在院子里徘徊的傅锦玉,忙上前去请安道,“二姑娘,二老爷在书房,您现在可以进去!” “父亲?父亲他愿意见我吗?”傅锦玉不由得非常惊喜,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正在书房准备写字的傅慎高,也不知被触动了哪根弦,原本听到女儿来而皱起的眉头,也慢慢地舒展开来。等到傅锦玉进来的时候,傅慎高还喊了小厮进来给女儿沏茶。 “父亲,女儿不喝茶,女儿想念父亲了,来看望父亲。”傅锦玉行完福礼,有些受宠若惊地摆手拒绝,“哪有父亲招待女儿喝茶的道理?” 傅慎高见这个从前看到自己之后怯弱得不敢说话的女儿,如今似乎有些改变,一向的厌弃之心也就淡了。他又想到自己已经人到中年,如今才只得了这一点血脉,也难免对傅锦玉生了一份爱怜之心,“为父一向公务繁忙,对你疏于关照,我父女之间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往后为父若得了空,你也可以多往为父这里来。” 傅锦玉忙起身,再次向父亲行礼,眼中含泪,愧疚地道,“父亲,是女儿不孝,从未在父亲膝下承欢,枉为人子!” “玉儿言重了,过往之事不可究!”傅慎高说到这里,问道,“你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傅锦玉忙跪了下来,她还未开口,便慎重地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来,目光坚毅地望着傅慎高,“爹爹,女儿有事相求!” 傅慎高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拿过桌上的一张纸,并不去看傅锦玉,而是问道,“说吧,看看为父可能做到?” 傅锦玉并不在意父亲前后态度的差别,而是含泪道,“爹爹,女儿求爹爹看在女儿的份上,能够帮大姐姐洗脏污,正声名,还大姐姐一个清白!” 傅慎高看向傅锦玉,他对这个女儿了解甚少,仅有的印象便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家宴前,得她磕头请安,或是在宣瑞堂偶有相见,每每都是低眉垂目,怯弱不堪,只觉得性情无一丝肖自己,便少有挂念。此时,见她一张瘦弱的脸上,神色坚毅,气质不屈,反而一愣。 “你凭什么说你大姐姐是清白的?你亲眼所见你大姐姐没有和卢姓书生拉拉扯扯?你知道那淫词滥句是谁人栽赃?” “女儿并不知,但女儿有两桩理由:其一,母亲平日家事繁忙,女儿自小得大姐姐教导,她总说,女子可无才却不可无德,须学男子修身正心,养一身浩然正气。她也总说,一个人的声名比性命还要重要。女儿不信,能够讲出这番大道理的人,会做出那等轻浮之事。其二” 傅锦玉用越发坚定的眼神盯着傅慎高的眼睛,“父亲,定国公府的爵位是先祖用性命换来的,定国公府保家卫国为百姓爱戴,功勋之家的清名不得有半点脏污,不论是爵位还是清名,将来要一代代传下去。难道父亲忍心看到有人小题大做,这般诋毁大姐姐,坏了我定国公府的名声吗?” “别说大姐姐没有做过这等事,便是做了,只要没有酿成大错,身为长辈,都应该帮忙遮掩,而不是这般大张旗鼓,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傅慎高眼睛虽然盯着女儿,可是神思却游离得很远。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傅锦玉感觉到膝盖都要麻了的时候,他才摆摆手,让傅锦玉起身,“为父自会处理这件事,你先回去吧!” 傅锦玉有些不放心父亲的想法,但也知道,凡事欲速则不达,她咬了咬唇瓣,略有些委屈地行礼退下。 傅锦玉进去的时候,傅忠并没有离开,这也是他能够得傅慎高信赖和重用的聪明之所在。此时,傅锦玉离开,他果然便听到了里头傅慎高对他的呼唤,忙弯腰进去,并将身后的门掩上,跪下问道,“二老爷,不知有何事要吩咐奴才?” 傅慎高身子往后一靠,他望向屋顶的檩梁,无奈地闭了闭眼,道,“你随我去一趟燕王府吧!” 傅忠略微一愣,很快回过神来,道,“是!” 昨晚,赵樽洗澡的时候,头上一朵柳絮漂浮在水中,他捏着柳絮看了很久。一开始,想到的是,又被会济那个该死的和尚给骗了,以为他真的能掐会算,不过是眼尖看到了他沾在发间的柳絮,这才猜出他从熏烟楼出来,回府之前,去了一趟通济门。 无他,金陵城东西南北十六门,唯有通济门外道路两侧种了十里地的柳絮,并在尽头修了长亭,有了十里长亭相送的典故。 只是,这臭和尚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在城外遇到了佳人的呢? 想到“佳人”二字,赵樽又拿出那枚蝶飞舞盯着看,也不知想什么,想了小半个时辰,被富棠唤醒的时候,洗澡水都凉了,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中了风寒。 他自小便不肯吃药,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头昏脑沉,明显便是风寒加重。 傅慎高来拜访的时候,赵樽不想见,让富棠派人去打发了,结果并没有打发走,小太监来回的话儿,让富棠格外为难。 赵樽这个主子,看似随和,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富棠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实则是个很难伺候的主。 他在赵樽身边徘徊良久,侍候赵樽半晌,赵樽估摸着也是被他转悠得烦了,主动开口问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是不是那个傅六品让你为难了?他来,到底所为何事?难道不是为了贪污官银一案?” 富棠弯腰笑道,“王爷说笑了,奴才虽是阉人,也是王爷身边的人,平日里走出去,便是品秩再高的国之栋梁也不敢给奴才脸色看。区区一个六品官,又岂能让奴才为难?” “那你不去忙你自己的,在本王身边跟苍蝇一样转,又是为何?” 富棠越发为难,斟酌着道,“傅大人此次前来,并非为公事!” “不为公事,他和本王之间莫非还有什么交情不成”赵樽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盯着富棠,不耐烦地道,“你知道本王一向少有耐心!” 富棠一笑,低头道,“王爷,傅大人说是为定国公府嫡长女之事前来,执意要见王爷,奴才不敢擅自做主,只好让他在茶房候着了!” 赵樽凑近了富棠细细打量他,语气不善,“富棠,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以为你家主子我惹了人家姑娘,始乱终弃,怕坏了本王的名声?本王可告诉你,本王与傅家姑娘仅有一面,哦,不,两面之缘,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王爷,奴才不敢!”富棠装模作样,吓得一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得了,别装了,当本王眼瞎还是怎么地?”赵樽一脚踢向他,起身扯了扯衣服,又从傅忠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把鼻涕,“起来吧,你不是非要本王去见见他吗?看在你伺候本王这么多年的份上,本王就赏你这个脸好了,真不知道,那傅六品给你送了多少金子,这么向着他!” “嘿嘿,王爷这是说哪里的话!他一个区区六品,有什么值得奴才巴结的?就算奴才再巴结他,他也用不起奴才这样的阉人啊!” “说得也是啊,你说这世间的道理怪不怪?在世人的眼里,你们是最低贱的人,可偏偏唯有天家才有资格用你们,别人他还不敢用。所以啊,富棠,以后在本王面前,别一口一个阉人,本王可不喜欢听这两个字!” “是!”富棠低着头走在赵樽的身后,已是泪流满面。 赵樽走了几步远,便不肯往前走了,在梅林边上的亭子里坐了下来,让富棠派人去唤傅慎高,“叫那傅六品自己过来吧,本王尚在病重,体弱气虚,走不了远路。” “是,王爷千金之躯,断无亲自去见一个下官的道理。”富棠也不去计较一个在朝野内外有“善战”之名的王爷说自己“体弱气虚”的胡话,忙遣了小太监去唤傅慎高前来。 傅慎高绝没有想到,燕王会在内廷见自己。 内廷,相当于内院,因是女眷们起居之所,若非通家之好,素无成年男子进入别家内院的规矩。 他并不知,燕王府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来,就别说有什么女眷了,是以,心中既喜,又忐忑不安,战战兢兢地过了崇信门,绕过琉璃照壁,朝前走了约莫有一箭之地,只看到其内豪华壮丽,气势磅礴,令人眼花缭乱。 傅慎高在小亭子的石阶下行了礼,上了台阶,垂首站在燕王的下首,俯身听命。 “说吧,你找本王何事?”赵樽说完,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两声,他并没有看到,富棠惊诧地,飞快地朝自己瞥来的一目。 “王爷身体欠安?”傅慎高无法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只好僭越地问了一声。 “无事,说吧,到底何事?”说完,他又咳嗽了两声。 傅慎高却不敢在问了,忙把前因后果说明,“家兄常年征战在外,膝下血脉并无多,仅有一女,素常视若性命,宠溺甚重,如今出现此等丑飞来横祸,下官实在是愧疚不已,夜不能寐。幸而下官侄女聪慧,想出了比对笔墨的聪慧之举,又听她建议,王爷书墨传承自颜崇大师,才不得已前来,想请殿下降临敝府,将那羞辱下官侄女的字比对一番,还她清白!” “是她说本王书墨受教于颜老先生?”燕王似乎并不关心那字条的事,眯着眼睛问傅慎高,心里已是震惊不已。 天下间,知道他出自颜崇大师门下的人,不出五指之数,可傅锦瑶一个闺阁女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傅慎高越发相信燕王殿下与傅锦瑶关系不浅了,如若不然,任何人听到这种事,都会惊诧不已。毕竟,自古以来,世人都好听传一些闺阁丑事,哪怕是帝王也不能例外。可燕王明显不相信傅锦瑶与人私相授受之事,他关心的反而是他师从之事。而此时,听燕王提起,傅慎高也才想起来,他真是从来没听说过燕王师从过颜崇大师。 且燕王称呼颜崇大师为“老先生”,并不直呼起名讳,便足以证明,傅锦瑶所言不虚。 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俯身道,“正是!” 赵樽的手指头在桌上轻轻地敲着,一不小心,看到富棠在偷眼瞧他,被他逮了个正着之后,还装模作样,便随口问道,“是你告诉她的?” 富棠真是比窦娥还冤,他从未见过傅家姑娘,忙跪下来,“王爷,奴才万死不敢啊!” 赵樽也只是故意吓唬富棠一下而已,并不是真的怀疑他,便点点头,“既然不是你说的,兴许就是本王不小心说出去了。既然如此,若不去的话,倒是有些装腔作势了,那本王就纡尊跑一趟吧!” “定在什么时间?” “若无意外,今日晌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燕王既然能来,南康长公主便无不来之理,且这件事原本就是她在老太太跟前多嘴而引起的。她并无恶意,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愈演愈烈,待她坐着马车行走在大街上的时候,都能够听到金陵城里的百姓也在议论此事,并有好事者守在定国公府附近的茶楼里,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出来。 “倩娘,你告诉为娘,你确实亲眼看到锦瑶和云生拉拉扯扯,而非虚言?”南康长公主严厉地看着端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儿问道。 孙倩娘眸中闪过一道冷光,她朝自己娘亲略微低头,态度疏离地道,“女儿所言,无一字半句虚言!” 南康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不是为娘不信你,而是为娘不敢相信锦瑶会是这样的孩子。只是你和云生” 孙倩娘飞快地截断母亲的话,“女儿虽与瑶瑶无半点血缘关系,可一向视她如亲妹,但凡是她喜爱的,女儿断无不舍之理。还望母亲这次前往定国公府的时候,寻机会在老太太跟前为瑶瑶妹妹求情,不要苛责于她,看在她自幼丧母的份上,成全她的心愿!” 心愿是什么,南康长公主也并非不知道。她爱怜地抚着女儿的发,歉疚地道,“我儿大义,为娘深感欣慰。按理,身为皇家血脉,应当享郡主之封,不是为娘不为你请封,实在是” “母亲不要再说了,财富声名不过为身外之物,女儿一向并无这等奢求,还请母亲不要为女儿谋划。”孙倩娘低着头,眼中却泛着厉光。 “好孩子,终究是为娘愧对于你!” 因有外男,再加上燕王身份尊贵,这一次的堂审便安排在外院正厅。燕王来得早,南康长公主和孙倩娘到的时候,燕王正和老太太在说一些奇闻异事。燕王是博文广记之人,说起一些趣闻来,一套一套,逗得老太太哈哈大笑。 孙倩娘随在南康长公主身后,被领进去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待燕王和长公主行过礼之后,她忙上前去,拉起裙摆,福身行礼,乖巧地喊了一声,“表哥!” 傅锦瑶的目光在孙倩娘进来后,就没有离开过,自然也没有错过,孙倩娘看到燕王后眼中闪过的那一抹亮色。她看过之后,就别过了脸,一面震惊于孙倩娘惯会演戏,把自己的心思深藏得如此之好,一面也在庆幸,幸好有过前世,否则的话,面对孙倩娘,她依然无法应对。 “倩娘,你来啦!”崔依云自然是不会放过这等机会,她上前牵着孙倩娘的手打招呼的时候,无疑也是在告知众人,她与孙倩娘关系甚厚。 孙倩娘却是淡淡地朝她点头,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转而朝站在最下首的傅锦瑶走过去,柔声道,“瑶瑶,你可还好?” 傅锦瑶灿烂一笑,“孙姐姐,你觉得瑶瑶为何要不好了?” 孙倩娘一愣,很快恢复亲厚之色,“我只是听说你昨日步行上长春观,又步行下山,怕你身子弱吃不消。” “多谢孙姐姐了,瑶瑶还以为姐姐说的是和卢公子之间的事,闹得瑶瑶不开心呢!”傅锦瑶俏皮一笑,“其实没有什么啦,那字条又不是瑶瑶写的。杏花林里,孙姐姐和表姊看到卢公子扯瑶瑶的袖袍,瑶瑶也是没有办法。你说遇到一只疯狗非要咬人,难道还要怪人身上长了肉,惹得疯狗咬不成?” “噗咳咳咳!”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见燕王被一口茶水呛得咳嗽起来。富棠一面觉得自家主子丢人,一面不得不递了帕子过去,拍着主子的后背,帮他顺气。 整个堂上,只有刚刚被领到门口的卢云生目光落在傅锦瑶的身上。他很快垂下眼帘,过去给一帮贵人们请过安之后,垂首立在一边。 待燕王的气顺了过来,众人便看到,燕王哀怨地朝傅锦瑶看了一眼,好似在埋怨她说话怎地都不择时机,害得自己差点呛死了,却又无半点责备之情,看得直教人掉眼珠子。 孙倩娘垂眸,狠狠地咬着唇瓣,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却不敢叫人看出半分来。 燕王不知道什么毛病,对每一个仰慕他的女子都心生厌恶。燕王文才武略,素有“善战善谋”之名,且生得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实在是无法叫人抵御对他的欢喜。 “王爷,如今这堂上,就数您和长公主身份尊贵,看是由您,还是由长公主来断这事情?”傅慎高越过母亲,朝燕王和长公主拱手请命道。 “姑母,侄儿曾奉父皇之命在刑部理过一段时日的事,知道些审案的流程,不如今日就让侄儿僭越一次,试一下本事?”燕王赵樽嬉皮笑脸地对南康长公主道。 自古王子地位便胜过公主太多,长公主知燕王这般不过是尊敬自己的长辈地位,她也无与燕王争夺这事的心思,便笑着点头道,“甚好!” 傅锦瑶淡淡地朝燕王看了一眼,起身走到卢云生的面前,朝他伸出手道,“卢公子,听说你这里有一纸纸笺,是我写给你的情诗,请你现在把这张情诗交出来!” 卢云生已是脸色大变,浑身冷汗直冒,他正在窗下看书,听到动静出去看的时候,书童便被人扣押,而他自己也被人控制,一直被他当宝贝一般夹在书中的纸笺被人搜罗出来,此时他并不清楚情况,不知道该认下还是该不认。 傅忠已经走了过来,在堂中跪下,双手将纸笺奉上,“这是奴才在卢公子书中翻出来的纸笺,上面诗句正是污蔑大姑娘的这首!” 傅锦瑶将纸笺拿过来,匆匆看了一眼,已是眼中一闭,心头大痛,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捧到卢云生面前,“贡生老爷,请问这字,这纸笺是否正是馈赠于你的那份?” 卢云生飞快地看了傅锦瑶一眼,他盯着纸笺上的字和句,他日日念,时时看,太过熟悉,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眼下已是事发,他自是不肯让人把这盆脏水往傅锦瑶身上泼,便道,“这是家童偶然间捡到的,并不知是何人所书,在下不过是看字迹娟秀,有可鉴之处,才斗胆留下,用作临摹之用。若给姑娘带来麻烦,是在下的过错,还请恕罪!” 傅锦瑶却并不理会他,只等他承认下来,便捧着字条送到了赵樽跟前,不下跪,不行礼,直直地盯着赵樽,“王爷,如今您也听到了,这纸笺据说是臣女所书的‘纸笺’,不知王爷还有何疑问?若无,待臣女将这上面的字重新书一遍,请王爷和臣女二叔一并为臣女鉴别一番!” “你听何人说本王书墨师从于颜老先生?”赵樽将脸凑到傅锦瑶跟前,离她的脸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问道。 傅锦瑶头猛地往后一仰,避开他,恼怒地道,“世人皆知之事,臣女为何不知?莫非王爷欺臣女是痴愚之人不成?” 傅锦瑶并未想到,此时此刻,燕王并未登极,他师从之事并未宣扬开来,并非是世人皆知。 “哦!”赵樽若有所思,他点点头,“没了,你写吧,正好让我瞧瞧,你的字是比这好,还是跟鸡爪子扒的一样。” 傅锦瑶嗤笑一声,诡异地看了他一眼,退开,转身来到早已备好的案前,她提起笔,左手捏过袖口,凝神静气,略一沉吟,已是提笔挥毫在纸上。 见她如此沉静淡定,崔依云心头已是打起了鼓,一贯胸有成竹的心也乱了起来。她并非愚笨之人,回想起这几日傅锦瑶的所言所行,崔依云越来越觉得傅锦瑶怪异,只觉得她怕是听了她那姨娘的蛊惑,这才处处变得聪明了起来。 而离傅锦瑶只有三步远的孙倩娘,在看到傅锦瑶飞快地写下一句诗后,不由得大惊出声,“呀!” 燕王朝她看了一眼,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了傅锦瑶的身边,朝纸上一看,也是吓了个倒仰,再次定睛看去,并没有眼花,定神一看,已是魂不守色。 傅锦瑶落下最后一笔,她俯下身去,撅起樱桃小口,朝着纸面上未干的笔墨,轻轻地吹了几口。 赵樽见此,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宛若那几口兰香吹拂在自己脸上一般,甚至有几分享受在其中。 傅锦瑶拿起字,正要朝赵樽送过去,一抬头看到他这般,气得脸都黑了,她咬着牙将字递给赵樽时,不小心离得近了一点,一脚踩在了赵樽的脚尖之上,着力一碾,原本想看到赵樽忍痛的样子,绝未料到,他堂堂男子,居然“哎哟”一声痛呼出声。 傅锦瑶连忙退后一步,富棠却不肯放过这等好机会,就跟救火一般忙跑过来,“王爷,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 “疼,疼!”赵樽捏着字,皱眉呼道。 “这是怎么了?是头痛还是脚痛?”富棠问道。 傅锦瑶已是后悔不迭,前世她的记忆之中,燕王的名声不提也罢,就跟杀人的魔王,不讲情面的阎王无二。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人居然如姨娘所说,言行举止都非君子所为。 她已经做好了下跪求饶的准备,也非常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只惦记着前世的恩怨,恼怒他对自己的轻浮,却忘了他身为王爷的高贵身份。 “约莫是风寒加重,胸口有些痛罢了!”说完,燕王满含深意地朝傅锦瑶看了一眼。 傅锦瑶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却也并不意外。她既然是燕王手里的一枚棋子,燕王也只会猫逗老鼠一般逗她一逗,却并不会惹麻烦上身。正如姨娘所说,若是有半分不好的言论传出,依父亲的脾气,必定是不肯轻饶燕王的。 前世,燕王布下那样的局,也正是因为燕王忌惮父亲,不肯与父亲正面交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傅锦瑶踩下的那一脚瞒不过有心人,孙倩娘的心跟着一起一伏,并不比傅锦瑶轻松。此时,见赵樽并没有揭穿傅锦瑶,她也是松了一口气,一人能写出两笔字,她也是挺佩服傅锦瑶的。 可教她写字的师傅也说过了,一个人的字变化再多,也仅仅只是形异而神无不同,瞒得过外行,瞒不过里手。 她笑着朝赵樽道,“表哥应该对这张纸笺上的字不陌生,如今又看到瑶瑶的字,不知表哥以为,这两笔字,形神异同如何?” 傅锦瑶猛地扭头看孙倩娘,赵樽也是皱着眉头看过去,正要询问,却被南康长公主拦住了话头,“燕王,还是尽快做出论断吧,老太太年岁大了,这两天又忧心不少,早点把这个事了结了,早点好散!” 这一席话,老太太格外喜欢听。但燕王就不一样了,他很夸张地望向南康长公主,似乎不明白,身为一个皇家公主,这般巴结一个乡野出身的老太太,所图为何? 南康长公主别过脸,不敢与赵樽面对面,清了清嗓子,催问道,“燕王,你看呢?” 其实,不用看,傅锦瑶写的这副字,与纸笺上的,不论笔锋走势,间架构造,均是大相径庭,若说没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的话,倒也不是,但明显是两个人的字。 赵樽将新字往傅慎高面前抖了抖,“本王瞧着,没什么相似之处,不知傅六大人以为如何?” 富棠生怕自家主子把“傅六品”这三个字给说出来了,这多少有点侮辱人,虽说王子身份,并不惧什么,但总归是人在高处,凡事小心从事,免得小人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说燕王藐视皇权。 官职品秩,乃朝廷授予,国之重器,岂能谈笑论之? 傅锦瑶在写这新字的时候,堂上识字的人,无一不在看,根本不需要如燕王这般,凑到面前仔细品评一番。傅慎高点头含笑,“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傅大人当年二甲十六名,听说一手馆阁体连父皇都赞过,这等区区分辨之事,哪里轮得到本王前来。”赵樽将手中的新字小心地卷起来,背在身后,便迈步准备朝门外走去。 “王爷留步!”傅锦瑶不待傅慎高开口,上前去福身请求道,“王爷既已来了,又能纡尊为臣女洗清清白,臣女感激不尽。一事不烦二主,送佛送到西天,还请王爷烛私明察,到底是何人仰慕卢公子,却要栽赃到臣女身上,难道她不怕弄巧成拙吗?” 傅锦瑶傲然地抬起头朝赵樽看去,挑衅地扬眉,一副你别想瞒着我,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模样,令赵樽皱眉一愣,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何处得罪了她,反问道,“你想怎么查?” 傅锦瑶心头暗自冷笑,事情败露不成,便想一走了之?如今又这般恼羞成怒,几乎是印证了自己当初的猜疑。但她也知道,对方是王爷,这种阴私之事,就算有他的授意,也绝不可能经他的手,更何况还有孙倩娘在。 傅锦瑶指着那指尖道,“上面的字便是最大的线索,这府中,谁的字迹和纸笺上的字一般无二,谁便是栽赃臣女的罪魁祸首。臣女想请王爷吩咐富棠公公在府中后院搜查一番,为臣女找出罪魁祸首!” 傅锦瑶谅赵樽理亏,必定会应允。 “不行!”崔依云怒道,她见众人都看向她,忙冷静下来道,“我的意思,未必谁的房间里有这人的字,谁就是” “那依表姊的意思如何?难道说,谁的房间里有这人的字,谁还不知道写这字的人是谁?还是说表姊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难道表姊不肯为表妹洗刷清白?想表妹任人诬陷,撒泼脏水?”傅锦瑶步步紧逼,声声逼问。 “放肆!”老太太的拐杖朝傅锦瑶猛地戳过来,傅锦瑶并不躲避,但她的胳膊被人一口扣住,猛地一拉,撞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之中,头顶上,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老夫人,本王还在这里站着,您朝本王这边挥刀弄枪的,所为何意?” 傅锦瑶不动声色地抽出胳膊,避开身后人的怀抱,她跪下来,为老太太赔罪道,“王爷息怒!臣女祖母并非是针对王爷,而是习惯使然。王爷若不信,臣女身上青紫依在,可派人查验为证。” 整个堂上一片寂静,傅锦瑶低着头,并没有看到赵樽黑沉着的脸,但看到的人心思都不一。傅慎高已是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严氏自然也是跟着下跪,南康长公主正在绞尽脑汁地琢磨着如何为老太太求情。 老太太说不害怕也是骗人的,但她倚老卖老,昏聩不已,觉得自己儿子是定国公,半生军功,她凭什么打自己孙女儿还要向燕王赔罪?她甚至觉得,若不是傅锦瑶多事,非要请了燕王来府上也没有这事发生了。 “瑶瑶,你一向知书达理,当知道子不言父之过,连国公爷都不敢指责老太太的言行,更何况你这个小辈。你岂能在王爷面前,言老太太的过错?我相信,老太太若责罚于你也应是为你好,这世间绝无不盼着晚辈好的长辈。”孙倩娘言笑晏晏地来到傅锦瑶旁边,伸手要扶起她,“好了,方才表哥也是一时紧张,并无追究之意,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哼!她一日不觉得我想害她,她就一日过得不安逸,成日里跟她外家一条心,哪里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 赵樽的目光淡淡地从孙倩娘的身上飘了过去,朝富棠使了个眼色,“本王公务繁忙,原本也没时间浪费在这种后宅内院乱七八糟的事情上面,不过,既然已经沾手了,也断无半路甩手不管的道理,富棠,你带几个得力的小太监,去一趟定国公府的后院,按照傅大姑娘说的,查看看,那纸笺到底是从谁的闺房里流出来的?” “是,奴才遵令!” 富棠一挥手,门外便鱼贯而入几个小太监,当即也有丫鬟过来,领了富棠等人直奔后院。 崔依云已是脸色发白,浑身冷汗冒了一茬又一茬,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扶着老太太的胳膊不停地晃动。老太太的目光如炬一般地盯着卢云生上下打量,问南康长公主道,“老婆子记得,你跟我说起过这后生。” “嗯!”南康长公主眼角余光朝孙倩娘瞥了过去,若说此时,她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配做孙倩娘的亲娘了。 哪有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自己都不知道的道理? 孙倩娘的脸上也略有些不好看,她现在有些不敢确定,她昨天送到燕王府的东西,到底有没有送到表哥面前。如果看到了的话,他应该不会不懂自己的意思。现在向着傅锦瑶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我又没死,这么长跪不起,我也受不起!”赵樽弯下腰,伸手要将傅锦瑶扶起来,傅锦瑶却避开他,起身后,退后两步,站在一边。 赵樽见此,嗤笑一声,张了张嘴巴,还是把到了嘴边奚落的话咽了下去。人家姑娘这般嫌弃他,原本就已经很丢人了,还把带着酸味的话说出来,就更加掉价。他赵樽何时这般不招人待见了? “卢云生,这件事,你身为当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赵樽重新落座,端起手边新上的茶,抿了一口,用碗盖刮着新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卢云生低着头,“草民对此事一概不知!” “不知?”燕王放下茶碗,手肘搁在几上,呵呵一笑,“这纸笺都放你那儿好几天了,你现在一句一概不知,卢云生,做男人,不能这么没担当吧?” 卢云生的眼角余光朝孙倩娘那边飘了过去,孙倩娘咬着唇瓣,脸上一股激愤,他收回目光,依旧倔强地道,“这纸笺是草民的书童捡来的” “那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富棠的身影在门口出现,赵樽便止住了话头,朝他招手。富棠的身后,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手中捧着一些纸张书籍,在赵樽面前排成一排跪下,手中物件举过头顶,富棠在旁边禀道,“王爷,奴才等随国公府中的嬷嬷们先去了宣瑞堂的东厢房,也是奴才们运气好,找到了这些字迹,奴才自己看着,倒是和那传情纸笺上的字并无二致!” “哦,本王瞧瞧!”赵樽随意拿了几本,看过之后,笑着对傅慎高道,“傅大人,恭喜啊,本王听说卢云生有状元之才,当世文曲星,这一次殿试,不出意外,头二甲应当是跑不了的,凭穷得掉渣的安远伯府,想选这么个女婿,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不过国公府的表姑娘,那就另当别论!” 他将那一沓子纸张书本朝傅慎高的怀里一掷过去,“改日若是在定国公府办喜事,别忘了给本王下个帖子,本王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干这保媒拉纤的活儿呢!” 若说前一刻,崔依云如坠冰窟的话,那么听了赵樽的话,她朝卢云生看过去的眼里已是桃色一片了。毕竟,从燕王口中说出卢云生有状元之才,与从孙倩娘口中说出的意义不同,前者一语千金,后者坑蒙拐骗,难以信任。 如果卢云生真的有状元之才的话,她凭什么要把这样的良人让给傅锦瑶?燕王说的不错,定国公府对她再好,她也不是这府里的姑娘,而凭着落魄的安远伯府,府中还有后娘在,她根本不可能谋得这么好的姻缘。 想到这里,崔依云走过去,跪在了老太太的跟前,哭道,“祖母,孙女糊涂!” 四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严氏惊得抬起头,朝崔依云看过去,如果她没有记错,好几次崔依云都在老太太面前各种构陷傅锦瑶和卢云生如何如何,事情转变到这种方向,她简直是难以相信,这种事竟然是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做出来的。 老太太到底强悍,她站起身,绕过崔依云,走到燕王面前,略一福身,“王爷钧令,老婆子等不敢不从,喜宴之上,自然少不了王爷” “王爷!” 谁也没有料到,卢云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燕王拱手道,“请恕草民无礼,实在是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且草民自幼已有婚约” 傅锦瑶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前世一共有两盘散珠,无论她如何串,因为少了一根线都串不起来,此时此刻,她才总算是明白过来,卢云生居然有婚约,可怜她前世做了他十多年的妻子,与他甘苦与共,却从不知道。 可怜她两世才知道! 这个与他有婚约的人,又是谁? 傅锦瑶厉目如箭,朝着孙倩娘看了过去,见她脸色白得如纸,无一丝自在,而南康长公主也别过了脸,很不高兴。傅锦瑶冷笑一声,“卢公子,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范阳卢氏虽曾为帝师,数百年传承的世家,可这世间,花有期,月有常,一切都在前朝终结了。卢公子再有才,也不过一介寒门,哪里有资格配得上金枝玉叶?” 崔依云不敢置信地望向孙倩娘,眼中无可避免地闪动着怨恨的光芒,她气得唇瓣发抖,被卢云生当场拒婚,被手帕交背叛,种种都令她非常不堪。 孙倩娘也是全身颤抖,她盯着傅锦瑶的目光已经没有任何掩饰了,“瑶瑶,我素来拿你当亲妹妹,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傅锦瑶勾起唇角,抬手理了理袖摆,慢条斯理地道,“孙姐姐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我说了什么?金枝玉叶难道说的就是孙姐姐你吗?” 孙倩娘被气了个倒仰,她一时心虚,被傅锦瑶抓住了话里的把柄,此时否认也分明有了“此地三百两”的嫌疑,一贯聪慧的她道歉道,“妹妹看似对我有成见,我担心妹妹是针对我,倒是姐姐我着了相了!” 傅锦瑶最听不得她一开口就“姐姐”“妹妹”地叫,便笑道,“这事,如今已是水落石出了,也没有我什么事了。孙姐姐一向古道热肠,如今,卢公子和表姊能否成就好事,就看孙姐姐肯不肯帮忙了!” 前世,为了将她一脚踢进火坑,卢云生不也是对孙倩娘言听计从了吗?后来,燕王叛乱成功,新皇陷落,身为皇太子妃的孙倩娘流离失所,最后重新傍身于卢云生。傅锦瑶真是不明白,到底是多深厚的情义,才会让卢云生对孙倩娘“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如牵线木偶一般,连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 崔依云看看傅锦瑶,又看看孙倩娘,估摸着也明白自己拿孙倩娘没有办法,冲到了傅锦瑶面前,扬起手就朝傅锦瑶的脸上扇去。 傅锦瑶有些傻了,她大约也是没有预料到崔依云会朝她动手,而她原本是想往旁边躲一下,身形正要闪动,却又定住了。 燕王就站在傅锦瑶旁边,也看出她身形略有所动,只是不明白,她明明可以躲开,为何想要生生受了这一巴掌。他的手上动作快过大脑,袖袍一甩,一股内劲发出去,将崔依云往老太太那边抛了过去,怒道,“傅大人,本王还在这里站着呢,三番两次朝本王这边动手,当本王脾气很好?” 傅锦瑶愣了一下,她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赵樽居然会出手阻拦,眯着眼打量赵樽半天,得出的结论是,燕王的计谋被揭穿,做贼心虚,怕是也担心爹爹回来之后,她告状,现在才会这么卖好,不由得冷哼一声,半点不领情。 傅慎高呵斥崔依云道,“有没有点规矩?若是再这样下去,就让安远伯府把你接回去!” 崔依云跌坐在老太太的脚边,连番打击下,她委屈的想哭又不敢哭,朝老太太的怀里扑过去,老太太搂着她,“你要听你二舅的话,还不快向燕王赔礼!” 老太太也是怕燕王追究之前用拐杖向他那边袭击的事,崔依云不敢不从,跪在地上,哭泣着磕头,头不要钱一般,咚咚响,“求燕王恕罪,臣女罪该万死!” “哼,说得好听!”燕王瞥了一眼,不依不饶,对傅慎高道,“傅大人办差事的能力不差,这治家的本事,还有待提高啊!” 傅慎高脸膛憋得通红,低下了头,朝燕王跪下赔礼,“臣谨遵教诲!” 大梁的亲王地位崇高,百官不得与之钧礼,是以,哪怕是公侯在亲王面前也必须行君臣之礼。 老太太见此,不由得害怕,忙起身向燕王福礼,并谴责崔依云道,“今日起禁足,将《女则》抄写一百遍,字迹务必工整,不得叫丫鬟们代劳。” 老太太出身村野,大字不识一个,可惩罚起人来,一向喜欢附庸风雅。 傅锦瑶心底里暗笑,表姊以为老太太是她的依靠,这依靠也不过如此!老太太的一生,怕是除了二叔,便没有把任何人真正放在心上。前世,她出了那样的丑事之后,要被祖母撵出家门,后来,爹爹因她而被罢黜爵位,老太太连爹爹都逐出了家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从国公府回来的路上,因为没几步路,赵樽便背着手和富棠慢悠悠地晃回去,他的手里依然握着傅锦瑶抄写的那一首《室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格外得意,口中哼着小曲,在跨过王府的门槛时,他突然回头,差点把跟在身后的富棠吓得跪倒。 “傅大姑娘说她身上有那疯老太婆用拐杖打出来的青紫,本王记得宫里年年都赏赐云南那边供上来的活血消淤的玉龙膏,效果还不错,要不,你给傅大姑娘送两盒去?” 富棠一听,心头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王爷,那玉龙膏千金难求,还有祛疤消痕的功效,就别说拐杖打出来的淤青了。不过,不知王爷是想要奴才偷偷地送去,还是” “偷偷做什么?本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要偷偷摸摸地送?” “那王爷的意思,以什么样的名义送过去?这非亲非故的,王爷和傅大姑娘都没有婚约在身,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到时候传出不好的传闻来,于傅大姑娘怕是不妥。” 赵樽捏着光溜溜的下巴,想了想,点头道,“你说你是老成精了呢?还是成日里闲的没事干,喜欢琢磨这些三姑六婆的事?每次还能说到本王的心坎上,本王也是挺佩服你的。” 富棠没吭声,心里却在想,这怎么是三姑六婆的事?这分明是最基本的常识,只不过王爷您位高权重,很难去为他人着想而已。又一想,自家王爷如此,也不知道将来娶了王妃之后,能不能讨人欢喜? 赵樽一只脚跨进门内,一只脚在槛外,他想了想道,“若偷偷摸摸地送去,叫人知道了,本王的脸往哪儿搁?可傅大姑娘今日也的确是为了救本王,差点又被那老太婆给打了,于情于理本王也不能视若无睹。这样吧,你索性备一份厚礼,把那玉龙膏也放上几盒,一并送过去,就说是本王的谢礼。这样,本王看谁还敢背地里嚼舌根!” “可是” “又怎么了?你怎地就这么多事?”赵樽很不耐烦,又不能不听,“有话快说!” “若是傅大姑娘会错了意,以为王爷是对她情有独钟,那该如何是好?”富棠这绝不是自作多情,实在是殷鉴不远,且这也是赵樽素来常说的一句话,也因此连看一眼人家姑娘都不愿意。这一次,居然还无端端地给傅大姑娘送礼,富棠觉得,大约是开窍了。 赵樽却斜睨富棠,似笑非笑,“你觉得可能吗?” 富棠不明所以,愣了一下,“王爷此话怎讲?” “就她对本王那态度,你觉得她会看上本王?本王倒贴给她,她都未必接受!”赵樽说完,大约也是面上觉得很无关,踏步便朝承运殿走去。 富棠在原地站了半晌,他这才喜滋滋地去库房准备挑选送到国公府的礼物,脑子里边琢磨,这所谓的重礼,到底多重才合适?应该抬几抬过去才好呢?皇子下小定,一般不会少于三十六抬,如若不然,就抬三十六抬过去?可今天看傅家姑娘性情高韵,清傲聪颖,她若是瞧出了王爷的心思,会不会给退回来? “老货,你今天看到那姑娘了?” 一道土黄色的身影,突然从廊柱后面转出来,一下子把想得正入神的富棠吓得魂都快没了,他定睛一看是会济,不由得没好气地道,“你以后少装神弄鬼,今日王爷说了,你昨日之所以算出王爷去过通济门,便是从不小心沾到他发上的柳絮看出来的。” “贫僧从未想过要瞒过王爷,贫僧也从未想过要装神弄鬼,只不过贫僧一生所学乾坤八卦,阴阳五行,天地六合,凡事能做到未卜先知,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世人愚钝,才说贫僧装神弄鬼,天下惟王爷知贫僧之高才耳!” “得得得!这话,我都听你说了一百遍了,我且问你,王爷想给那姑娘送礼,你觉得送多少合适?” 会济呵呵一笑,问道,“贫僧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答,我且问你,那姑娘如何?” “如不如何,也不是我一个阉人能评价的,你若想知道,你去问王爷好了!不过,会济,你说你绝顶聪明,能不能说一说,为何天下姑娘看到王爷就跟蚊子叮上血,可唯独那姑娘对王爷视而不见,还态度恶劣?” “哈哈哈!”会济大笑,“富棠啊,你这次送礼可要谨慎了,贫僧奉劝你,你最好挑一些贵而不俗,华而不实的东西送过去。” “哎哎哎,什么叫贵而不俗,又怎么能华而不实?你说清楚!” “贫僧记得,王爷曾有个爱不释手的白玉九连环,还有个出自墨家的机关匣子,这些既贵重又不庸俗,精巧又不实用,兴许能对上姑娘的胃口。” 富棠听得一喜,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喜滋滋地去办事去了。 傅锦瑶歇过晌午觉醒来,顾姨娘正坐在旁边绣一个肚兜,一看便知是给她绣的,也不知绣了多久了。见她要起身,顾姨娘便放下了针线,喊过鸣蝉端来了热水,将帕子打湿,敷在她脸上,让她清醒了一些,才扶着她起来,喂了热水。 “听说,你写的那字被燕王给拿去了?”顾姨娘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傅锦瑶却知道,姨娘必然又是有了新的担心,只是,赵樽走之前,她讨要了新字,可赵樽理都没理她径直走了,她总不好追出门外去,只好暂时就这样。 “是的,这件事,只有等父亲回来了再说。而且,瑶瑶的想法是,这字并不是瑶瑶私相授受,有长辈们在场。大约王爷是见瑶瑶的字写得好,这才拿去品评一番,不论送不送回来,于瑶瑶闺誉终归是无损的。” “瑶瑶说的也是!”顾姨娘隐约听说,傅锦瑶的字与燕王的字如出一辙,若是如此,燕王把字拿去,也是理所应当。 皇室之中,一个人的字轻易不得流落外面,特别是一个掌兵权的皇子,更是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私藏他的字。 “姨娘为何不问瑶瑶怎地会写一手和燕王一样的字?”傅锦瑶歪着头问姨娘,其实,她是怕的。前世,她知道自己一生是毁在了那纸笺上后,愤恨不已,她花了数年时间,夜以继日,入魔一般,研究颜崇老先生的字,将燕王一手字模仿得出神入化,等到她死的时候,那字已经融入到了她的骨血之中。 而那时候的燕王已经不是燕王了,而是燕帝。卢云生因是燕帝的股肱之臣,府中自然少不了燕帝的笔墨,她便是每日里临摹圣旨,聊以度日,并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却也从未想到会有今日。 “不论是用了什么法子,但能够化解今日的局面,也就足够了。” “可是姨娘,今日在堂上,我看表姊听燕王说卢云生有状元之才,原本那字真不是她写的,可她偏生认了下来,便是想到今日的状元,也必定会是明日的阁老。瑶瑶想,福祸相依,此言不虚,对表姊来说,认下这一桩丑事,却能得一段姻缘,真是输赢难定。” “瑶瑶,人不能只看眼前!于表姑娘是好事,于你绝是灾难。你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表姑娘是安远伯府三房的丧妇长女,又养在外祖家,原本就没有什么好前途等着她,此其一。其二,范阳卢氏虽曾有荣光,但已是过去几十年的事了。如今落魄于街头卖字,家贫如洗,却能苦读诗书拥有如此才名,足以可见此人心性之强,也必然是要重振家族声威。这样的人,待世人高义,展仁厚于人前,也必然刻薄寡恩于枕边人。在他的心目中,哪怕他自己恐怕也不及心头的信念值钱!” 傅锦瑶如五雷轰顶,她怔怔地坐在床上,泪流满面了,却不自知。待回过神来,她猛地扑到顾姨娘的怀里,呜呜呜地哭起来,“姨娘,瑶瑶是不是很蠢?是不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她想到今日赵樽在堂上说的话,“本王听说卢云生有状元之才,当世文曲星,这一次殿试,不出意外,头二甲应当是跑不了的”,金銮殿上,龙目之下,谁有这么大的把握说自己能够斩获头二甲?还没有殿试,谁又敢揣度圣心,说卢云生有状元之才,是当世文曲星? 且这话,孙倩娘也说过!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皇家已经把这个状元内定给了卢云生。而前世,自己何等蠢,孙倩娘再三对自己说,她舅舅都说了,卢云生有状元之才,那时候她却没有听出来,还喜滋滋地以为自己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中了。 而婚后,卢云生也的确如姨娘所说,一心效力于燕王,并抓住一切时机地为卢氏的崛起打下基础。燕帝迁都到北地之后,范阳卢氏已经开始重整声威,而那时候,卢云生的叔伯公,卢氏的族长以她娘家不显,逼着卢云生停妻再娶,若不是燕帝封了她定国夫人,或许她便落了个弃妇的结局。 “瑶瑶,这是怎么了?怎地哭起来了?” “姨娘,我只是怕,我好害怕,我差点就,就” “别怕,有姨娘在呢,姨娘怎么会让你走那样的路?姨娘都想好了,今日哪怕是拿出国公府的威仪来,拼了你父亲的军功,姨娘也不会让你与卢公子有任何瓜葛。” “以后瑶瑶都听姨娘的。” 顾姨娘还没来得及把傅锦瑶哄好,外门上的婆子便来传话了,说是燕王府送来了谢礼,今日堂上,若不是大姑娘为燕王挡了那么一下,燕王兴许就被老太太砸伤了。大姑娘大义,免了老太太无状之罪,成全了自己大孝之节。 只不过,这些礼抬进府里来的时候,传的燕王那些话,这一次是真的把老太太给气病了,遣人去请了太医来。 傅锦瑶这边,她和姨娘看着礼单,眼睁睁地看着一抬一抬的贵重礼品往院子里抬,共抬了八抬进来,若说贵重吧,全是一些小孩玩意儿,金丝编制的蝈蝈笼子,传说中鲁班做的飞天神鸟,能伸缩自如的匕首,待傅锦瑶将一串长长的礼单看完了,走到门口的时候,那飞天神鸟从天上一头栽了下来,撞在地面,摔了个支离破碎。 傅锦文站在院子里,看看地上的残骸,望向傅锦瑶,嘴巴一瘪,已是眼泪汪汪。 顾姨娘已是气得脸色发青,她厉声道,“还不过来!” 傅锦文正要走过去,富棠忙拦住了,亲自上前走过去,朝傅锦瑶弯腰行礼,笑道,“大姑娘,顾姨娘,这飞天神鸟并非是二爷自己动手拿去玩的,而是奴才自作主张给他的,也原本就是王府送过来的礼,还请顾姨娘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不要责备孩子。” 顾姨娘一向大义分明,岂肯上了富棠的当,她正要开口说话,傅锦瑶便轻轻地扯了扯姨娘的衣衫,笑着对富棠道,“王爷要谢我,一只飞天神鸟足矣。其他的礼物,还请富公公怎么抬回来的,怎么抬回去,我实在是受不起!” “这个”富棠扭头朝地上的碎鸟看了一眼,道,“奴才活了这几十岁,平日里帮主子没少干过送礼收礼的事,还从未见过收礼只收一件的道理。王爷一向疑心重,奴才若抬回去,怕王爷以为是奴才把那飞天神鸟偷出来做了人情,还请大姑娘体谅!” 傅锦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飞天神鸟可不是被他拿出来做人情还是怎地,如今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反而拿这事来要挟自己了。傅锦瑶怒从心头起,冷笑道,“既如此,这礼,你就放下了,回去替我好生谢谢你家主子,从小到大攒的玩意儿如今没地方放了,就往我这里扔,改日王府添了小主子,可别找我讨回礼!” “这个,不会的,断无向大姑娘讨回礼的道理,奴才多谢大姑娘,这就回去复命了!”说完,喜滋滋地回去了。 傅锦瑶也不知道这人在乐个什么劲儿,任谁听了埋汰自家主子的话都会不高兴,偏偏她还像是帮富棠出了一口恶气一般,只能说,燕王这个人平日里该有多不讨人喜欢。 富棠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傅锦瑶吩咐下人道,“把这些玩意儿都抬到二爷屋里去,捡他喜欢的留下,再挑几个送到二姑娘那里去,多余的打赏下去!” 顿时,整个院子里的下人欢呼不已。 富棠原本有些心疼,要知道,这些小孩玩意儿个个都做得精巧,也正如傅大姑娘所说,是王爷从小到大攒起来的,如今一股脑儿都送到了傅大姑娘这里,转身就被她打赏了下人,无疑是辜负了王爷的一片心。 但他一想,这次王爷原本只是想送玉龙膏过来,这些玩意儿都是陪衬,能逼着傅大姑娘收下,就是承了王爷的情,至于她如何处置,就跟王府没什么关系了。 富棠出清风院的时候,一点心理负担都没了,还和等在门口的傅慎高一路欢快地聊着走出府门,问了诸多关于傅锦瑶的事,让傅慎高心里越发嘀咕起来,不知道自家侄女和燕王是如何搭上线的。 更让人诡异的是,目前看来,燕王好似一厢情愿。 到了晚间,三瓶玉龙膏被送到了傅锦瑶面前,顾姨娘指着这玉龙膏,“便是连皇子们也不是都有,这么多年,你父亲立下多大的功劳,皇上也就赏下过一瓶。如今燕王一下子就送来三瓶,他到底所为何事?” “总之不是姨娘猜测的那种,他既然送来了,就留着吧,我还是用府里的药,这玉龙膏太过珍贵,我这点伤不值得用。”傅锦瑶说完,就趴在枕头上想心事,她不知赵樽这一出又一出都在演些什么?她已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上他的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卢云生从国公府出来后,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客栈,同伴们看到他这般,均是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到了自己的房间,非常担忧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定国公府把你怎么样了?” “没这回事,我只是有点累了,先休息一下!” 听他这么说,同伴们也不好多逗留了,只好让他的书童好生伺候他,嘱咐道,“天大的事,现在也要放下了,明天就殿试了,还等着你蟾宫折桂,独占鳌头,为我北地争光呢!” 待待考的贡生老爷们都出去了,书童在卢云生的床前跪下,先磕了个头,“公子,我们出来的时候,太太反复叮嘱过了,公子一切当以功名为重,唯有先取得了功名,有了官身,才有重振范阳卢氏的希望。” “我记得!” “奴才不知公子今日去国公府到底所为何事,可奴才觉得,公子根本就不该去!” “有些事,你不知道!” “公子的心思,奴才不敢揣摩,可奴才却知道,太太说过了,除了公子的性命,没有什么不能拿去换取功名的。太太也说过了的,当初与长公主缔定姻缘,原本就是等在今天。莫非公子对孙家姑娘心生不舍?” “并无,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我并不敢妄想。你出去吧,我睡一觉就好了!”卢云生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卢云生反反复复地做着梦,梦中,一会儿是大雪纷飞的寒冬里,躺在满屋子乱絮上的女子,眼中,从绝望中迸出了希望的火花,她朝天空伸出手,拼命地喊着,“爹爹,哥哥,不要抛下我,瑶瑶知道错了,瑶瑶早就不喜欢他了,瑶瑶会听话,再也不见!再也不念!” 他好似俯视这一切的神灵,他看到了一个头戴七梁冠,身穿紫袍革带的中年男子,朝床边扑了过去,抱着已经死去的女子,悲痛欲绝,痛哭流涕。 “你后悔了吗?” 一身贵妇打扮的女子,分明就是已到中年的孙倩娘,她冷静地问,“你早就知道涵哥儿不是你的血脉,你其实也知道,那日在庵中,你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你故意这么做,其实也是在利用我对不对?” “所以,你现在又何必恨我呢?你看,她到死都不愿意向你求助半分,她早就不爱你了,云生,爱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你错了!” 一个“错”字,让卢云生从梦中惊醒,如同有人在梦中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掐醒了一样。他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捂着自己的胸口,呼吸得格外猛烈,“瑶瑶,瑶瑶,我错了,我错了!” “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书童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卢云生,问道,“公子,您做噩梦了吗?” “嗯!” 这个梦,很快就能被验证到底是真还是假的了。卢云生透过窗户看天色,已经有了朦胧的光,他略微靠在床头休息了一下,“起身吧,出去外面透透气,一会儿该去午门前候着了。” 早有礼部的官员将这些即将要参加殿试的学子们都召集去进行了礼仪上的训练,从午门过了御河便来到奉天门,由南朝北,依次是奉天c华盖和谨身三大殿,历年的殿试都会在奉天殿举行。 卢云生和一众学子们安静地等候在这里,虽然是第一次来,可他骨子里却有种熟悉的感觉,曾经来过,也曾在这里等过,礼部的导引官出来的时候,他轻车熟路地跟在后面走过白玉桥的时候,从桥洞里看到流水时,似乎连这一波流水都是昨日才看到过的。 卢云生跟在后面,进了殿,山呼万岁之后,听到武德帝声音在大殿上响起,“你们都是饱读诗书之士,都是这一次朝廷遴选出来的栋梁之才,现在,你们已经站在这朝堂之上了” “轰!”卢云生脑子里炸开,他听到过这段话,不管是内容,连声音都非常熟悉,就在他全身都在颤抖,衣服全部都被冷汗浸湿的时候,另外一道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我范阳卢氏曾经是世代帝师,是北地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你身为卢家的子孙,肩上负有兴家旺族的重任,你当知道唯有家有声望,卢家的子孙走在外面,才能挺起胸膛,受人景仰。” 卢云生冷静下来,待坐到了位置上,考卷发到自己手里时,看着上面明晃晃的《夷狄之有君》,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了多大的起伏,而是冷静地执起笔,略一沉思,心平气和地在卷面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开始破题。 赵樽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他对这一次殿试,没有任何兴趣。不管是头甲还是二甲,除非殿试的成绩非常突出,基本上都没有悬念。这就没什么看头,纯粹是当布景墙地陪这满殿君臣们演一出戏。 “六皇叔是不是要去更衣?”皇太孙赵允灼笑着,低声问道。 赵樽朝比自己大了两岁的侄儿望过去,他容貌酷肖自己那命贵福薄,当了十八年太子,最后都没有等到登极,英年早逝的大哥,天庭饱满,鼻若悬胆,长得一表人才。但性格可就有点不同了,比自己还沉不住气。 赵樽往椅子上一歪,丝毫不顾坐在龙椅上的老皇帝投过来的警告的眼神,眯着眼睛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皇帝左首下位的皇太孙,“侄儿孝顺,是不是愿意陪你六皇叔走一趟?” 赵樽没有错过皇太孙赵允灼眼中一闪而过的愠怒,只是,赵允灼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一般,他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便扭头开始打量大殿上这些正在奋笔疾书的学子。看到一个弓腰驼背,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贡生老爷,不由得啧啧叹道,“何苦来哉,明显书没有读好,还能混个贡生,今年的科考是谁当的主考官啊?素餐尸位,该杀!” “六皇叔,你何出此言?今年的主考官是六部所选,皇爷爷亲自考究之后才最终敲定的人选,才干出众,刚正不阿,为何六皇叔要说他该杀?” 毕竟,只有做出了贪赃枉法,营私舞弊的事,才可以让大理寺审查,送刑部审批,而主考官多为二品,只怕要通过三法司会审之后,才能量刑,便是连皇帝都不能说杀就杀,就别说,赵樽只是一个亲王了。 赵樽一挑眉,不顾皇帝对他相当不满的眼神,嬉皮笑脸地道,“好侄儿,皇叔我说什么了?连皇上都没听到,你怎地就这么耳尖?你这本事,不去拱卫司真是可惜了!” 拱卫司是大梁专门收集军政情报的机构,下设镇抚司,初具雏形,暂时全是武德帝亲信太监任职。赵允灼听到这话,脸都绿了,满含委屈地去用眼神寻求皇帝的帮助,凄惨地喊道,“皇爷爷,皇叔他” “樽儿!”皇帝也是跟着气得胡子都抖起来了,赵樽却嘻哈哈地朝皇帝一拱手,“父皇,这可跟儿臣没关系啊,儿臣坐在这儿安安分分,是皇侄非要拉着儿臣说话,现在说不赢了就告状!” “哼!”皇帝双手扶膝盖,身子前倾,看着大殿上正伏案答卷的学子们,厉声道,“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赵樽一笑,朝皇太孙一挑眉,重新歪在椅子上,他手指头在扶手上轻轻地敲着,若是细听,好似还在哼着曲子,惹得坐在他下首的几个皇子和大臣们纷纷朝他侧目。唯有赵允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好忍气吞声。 昨日,太孙府的谋臣们向他进言,说皇上已经召了亲近的大臣询问对六皇子的看法,流露出了想立六皇子为太子的想法。好在,被询问的大臣是当年“云军案”的受益者,劝道皇帝说,“六皇子虽是嫡子,皇上别忘了,他身上还有一半云家的血脉,若是” 没等这大臣把话说完,皇帝就摆手让他下去了。 即便如此,赵允灼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古无善终的太子,身为太孙,若是熬不上帝位,他的下场比任何人都要惨烈。 一张试卷送到了赵允灼的面前,他才回过神来,迟疑了半晌,才接过试卷。这时候,考生们都已经从殿上退了下去。殿试只是重新核定一下名次,不比府试和会试那么严格,且最后评定的人是皇帝,便不需要密封。 赵樽略略地看过了排在头甲的三个人的文章,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做卢云生的学子,的确有几分才学,也难怪长公主会专程把他写过的文章送到皇帝面前来,让他先熟悉一下。 这时候皇帝已经在卢云生的名字上画上了一个“一”,又将评定了榜眼和探花的次序,赵樽凑过去一看,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皇帝恼羞成怒,差点将朱笔戳到了赵樽的脸上去了。 赵樽指着探花的文章,“父皇,您若是真的把这人点为探花,明日,就不是儿臣一个人笑话您,全天下的人都会笑话您了。” “你有话好好说,和朕打什么哑谜?” 宁王看了一眼弟弟,朝皇帝一拱手,奏道,“父皇,六弟的意思,这人只怕不适合被点为探花。” 自古探花,皇帝一般都会点一个年轻的,外表尽量风流的人,簪花游街的时候,探花郎往往比状元更能吸引人。试想一下,簪花宴上,一个白发苍苍,驼背弯腰的老者,捧着一束鲜花过来,那场面,何等瘆人! “这人是谁?”皇帝将文章递给礼部尚书,礼部尚书一看,魂都快没了,这是他的失职,竟然没有把学子们的情况事先汇报给皇上,以至于,在这种原本皆大欢喜的情况下,出现了令龙颜大怒的局面。 “这,这,这” 皇太孙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这时候却不得不出面说话,对皇帝道,“皇爷爷,钱尚书这些日子以来,为会试和殿试殚精竭虑,拖着病体办差,苦不堪言,想必一时精力不济,才有此等疏忽吧!” 赵樽挑眉朝皇太孙看去,笑道,“皇上也没有要问罪的意思,侄儿说这么多做什么?”他面向皇帝道,“父皇,您点的这探花就是方才在殿中坐在正中的头发胡子都白了的一树梨花,您说,这么一位探花,明日簪花游街,岂不是要轰动应天府?”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皇帝气得一甩袖,连探花也不选了,下旨道,“主考官们和皇子们一起在二甲中评一个头名出来,就是探花了!” 这一次,可不能光看文采了,众人品评一番,几次三番被燕王以各种理由拒绝推选出来的人选之后,最后不得已之下,听从了燕王的提议,将一个叫“宋爽之”的北地学子定为探花。 从奉天殿出来,宁王与燕王并肩而行,两人不顾身后气得脸都黑了的皇太孙,径直走在前面。出了宫,分手的时候,宁王问赵樽,“你怎么非要让那宋爽之当探花,你莫非不知道他是皇太孙的人?” 燕王望着面前的兄长,他与宁王一同在徐妃膝下长大,虽与宁王是孪生兄弟,两人却并无太多相似之处,宁王看上去粗犷一些,燕王却多了一些精致,他看了良久,别过脸,一扫在他人面前的各种放浪形骸,“宋爽之才思敏捷,颇有实干,年少有为,他为探花,名至实归!” 宁王叹了口气,左右无人,他道,“六弟,你我同在母妃膝下,对外是孪生兄弟,兄弟之中,我也只把你当做兄弟,听哥哥一句,不要这样了,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鸟兽尽,良弓藏,哪一个开国之君没有杀过功臣?身为皇子,你当明白父皇的苦衷!” “皇兄,你这次进京应该待不了多久吧,我侄儿应该长高了不少吧,等我去了燕地,有机会就去看你们!” “是长高了不少,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这么高了!”宁王比了一下高度,又忧心地道,“以后,还是少叫皇太孙是侄儿了,特别是当着他的面,他毕竟比我们年纪还要大。” “再说吧!”燕王不愿再多说,他接过富棠递过来的马缰,翻身而上,朝宁王拱了拱手,便拍马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入夜,傅锦瑶在床上辗转反侧,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从城门口,他从她头上取走了蝶飞舞,当着她的面,做出那种轻佻的样子来;到他在堂上,居然轻易就放弃了栽赃她的打算,转而还为她洗刷清白;再到他晚间让富棠亲自为她送来礼物,处处都透着诡异。 他虽然掌管五城兵马司,可他身为一个亲王,根本无须要亲自到城门口处理她这一件小事,可他亲自跑一趟,不避嫌隙地来见她不说,从她头上取走蝶飞舞,到底意欲何为? 想败坏她的名声,也不必亲身涉险。 堂上之时,老太太昏聩,可二叔分明是怀疑燕王与她的关系,这才说话的时候处处向着她。 若说她为燕王挡了一拐杖,燕王为此送来谢礼,还不如说燕王送谢礼来是为了把老太太气病,后一种理由,她还能说服自己相信。 榻上,鸣蝉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这丫头,一旦睡死了,打雷都不醒。只要是鸣蝉值夜,傅锦瑶半夜想要喝水,都得自己亲力亲为。 她起来后,从柜子里翻出了一身马服穿上,上衣下裤,干净利落,把头发绑成了辫子,这才穿上了软鞋,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屋外,月光如银,她一身玄色的衣服,行走在树影婆娑下,避开了府上的侍卫,来到了与燕王府一墙之隔的围墙前,屏住一口气,扒开了墙角根处的一堆乱草,并没有发现,燕王府的藏书楼上,一双如炬的眸子里闪着戏谑的光芒,正朝她这边看过来。 傅锦瑶只听说燕王自恃武功高强,他身边的富棠虽然是个太监,一身内劲万人敌,是以,府中并没有多少护卫。但,当傅锦瑶只身一人,走在燕王府中的黑夜里,她这才算是真正领教到了燕王府的护卫是何等稀松。 “自己不怕死,也不管女眷的死活,果然是阎王,心真是既冷又毒。” 傅锦瑶嘀咕一声,她站在内廷的边缘,四下里望了望,因为比邻而居,燕王府的格局,看得多了,心里也大致有个数。傅锦瑶觉得以燕王目前还没有立妃的情况来看,不管是从她头上抢走的蝶飞舞,还是从她手中巧取豪夺的新字,都应该是放在书房里。 而燕王府有一座很出名,为整个大梁学子们景仰的藏书楼,楼中藏书破万卷,有诸多孤本,他的老师颜崇老先生的字也多数都收藏在这里。她以前听哥哥说过,整座藏书楼,楼下的三间是燕王的书房,燕王一年里头有大半时间都宿在这里。 是以,这一次,她便直奔这里而来。 整个燕王府静悄悄的,夜色笼罩之下,沉静得如同沉睡了的猛兽,没有半点威慑力。傅锦瑶在里头行走得非常轻松,只要不发出声音,只要不吵醒这头猛兽,基本上她就没有什么危险,偷到东西后,就能全身而退。 书房的门半掩着,她悄悄地走到东次间的卧房里看了一眼,帐子挂起来,里面应该是没有人。她心头一喜,返回到书房,在桌子上很轻易地就看到了并排放在一起的蝶飞舞和字,字卷在一起,怕弄错,傅锦瑶还展开一角看了一眼,字并无错,她才松了口气,将东西拿上,尽快从书房里退出来。 “幸好不需要到处翻,要不然,赵樽那混蛋,估计要挖遍皇城把我翻出来,碎尸万段。鬼知道这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傅锦瑶仗着这里没什么人,低估着,朝外走。 嘭! 傅锦瑶的脸一下子撞上了一堵肉墙,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对方“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富棠从远处赶紧过来,惊慌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怎么了?” 傅锦瑶已是大惊,她抬头一看,不由得面红耳赤,赵樽穿一身松松垮垮的雪白中衣,领口快跨到腰部了。她方才一撞过去,脸就贴在了他的胸口,肌肤上温热传来,口鼻间满满都是他的气息。 傅锦瑶全身一片燥热,避之不及,身体如泥鳅一般,侧身就要从赵樽的腋下钻过去,却被赵樽伸手一揽,扣在了怀里,将她抵在墙上,问道,“说,半夜三更的你越墙而来,是不是对本王有不轨之心?” 噗通! 富棠被雷得腿一软,可怜他年老体弱,身子一歪,撞在廊柱上,晕了过去。 傅锦瑶吓得脸都白了,但她还算冷静,将手中的东西背到身后,准备塞进腰带里去,却被赵樽用令一只手给捉拿住了。好在,他只截获了傅锦瑶的蝶飞舞,拿到她面前,“卸磨杀驴也不带你这样的,才把你放出城,你就跑来偷已经给我的报酬,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薄情寡义呢?” 一股热血冲上来,傅锦瑶连害怕都忘了,只觉得,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她呲牙裂齿,奋力挣扎,无奈,赵樽这种染了风寒,据说体弱无力的人,劲力却打得惊人,她根本挣脱不了,看到赵樽朝她凑过来,眯着眼睛一脸陶醉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她顿时什么都不顾地,膝盖一抬,用哥哥教的那招,朝赵樽的下部顶了过去。 赵樽侧过身子避开,浑不把傅锦瑶的袭击放在眼里,月色下,见她粉面如春,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如同琉璃一般,星光在她眼中闪烁,一身马服干净利落,那指宽的腰身看在眼里,令得赵樽心头一荡,从未有过的感觉便涌上了心头。 少女淡雅的芬芳,在夜色中传来,赵樽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也不由得减了。傅锦瑶一把挣开来,一溜烟地就往外跑。赵樽站在廊檐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抬起手来,凑到鼻端,闻着指尖留下的芬芳,心情一时大好。 “殿下,就这样放她离开?”原本应该撞柱子撞得晕过去了的富棠,悄没声息地走过了过来,问道。 “不然,你还想怎样?只是本王也没有想到,傅大姑娘这身手也是不错,差点把本王撞晕过去了,要不然,本王也不会这么欺负她。啧啧啧,要不是本王反应敏捷,以后怕是要断子绝孙啊!” 富棠没有接他这话,而是继续自己的疑问,“以后,傅姑娘再过来,奴才等是不是还是像今天这样,装作没看见?” “来就来啊,本王这府上也的确是冷清了一点,连小猫小狗都不肯来。唉,本王的人品,也实在是太差了一点,好不容易有个人不嫌弃,你们还拦着做什么?” 这种话,富棠每次听到,都很倒胃口。自从自家主子遇到傅姑娘后,但凡涉及到傅姑娘的事,他都会说一遍,次数越来越多。富棠都担心,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是,殿下,奴才马上吩咐下去。” 谁能想到,他真正的卧室其实是在楼上,而傅锦瑶方才来的时候,赵樽还没有入睡,正坐在楼上的栏杆上吹着凉风,沐着月色,品着清茶,看着佳人为贼。 而王府之中,因为不敢打搅了主子赏月,便没有一盏灯。再加上,这半夜三更的,除了心中有事睡不着的人,谁不是沉入梦乡之中? 此时,赵樽回到了床上,就着床头的灯火,将一卷字展开,徐干的《室思》便映入眼帘,“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他看着纸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字,陷入了沉思之中。 傅锦瑶回到闺房之中,她两次钻狗洞进出,不管是头发还是衣服都很脏,根本就睡不成,不得不唤醒了鸣蝉,让她去找人备水沐浴。 鸣蝉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自家主子跟泥地里滚过一般,不由得大吃一惊,“姑娘,你,你是不是滚到地上了啊?” 滚到地上也不至于脏成这样啊,傅锦瑶怎么好解释说自己是去偷东西了?“叫你去,你就去,怎么就这么多话?别把姨娘吵醒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顾姨娘还是被吵醒了,她披着衣服过来,傅锦瑶也不好再瞒着她,只好把自己做的事说了一遍,就是避开了被燕王抓了个正着的事,不自在地道,“燕王府没人,侍卫们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藏书楼的门开着,我一进去,就看到了放在书桌上的字,就拿了回来,就是没有看到蝶飞舞。” 顾姨娘何等精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走到桌边,拿起傅锦瑶偷回来的字,展开一看,无奈地叹了口气,递给她,“你自己看,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呢,上了别人的当也不知道。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呢?要知道,越是容易到手的东西,越是不可靠。堂堂燕王府,让你长驱直入,若真这么容易,只怕燕王坟头上的草都人高了,从皇宫里活着出来的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傅锦瑶坐在浴桶里,就着姨娘的手一看,顿时气得都要晕过去了,《室思》是《室思》,但落款变成了赵樽,而诗句也有了大改,成了一篇男子思慕女子的诗,“自卿初识矣,午夜梦不成。思卿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姨娘!”想到自己人都丢尽了,还被燕王调戏一番,偷回来的字居然是这样的,傅锦瑶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嘴一瘪,泪珠儿哗啦啦地落,砸在浴桶里,响起了叮咚声。 顾姨娘顿时就心疼不已,她连忙放下字,过来,用浴巾将傅锦瑶包裹着,从浴桶里扶出来,“别哭了,这是多大的事呢?那字丢了也就丢了,你一个女孩子,在燕王那样的人手里吃了亏,这也算不得什么。他们皇家的人啊,在娘胎里的时候,要学的就是如何算计别人,防着别人的算计,你怎么能是他的对手?” “呜呜呜,姨娘,他太欺负人了,我又没招惹他,他凭什么一次次地算计我?”傅锦瑶只觉得前世一辈子赔在了燕王夺嫡的阴谋之中,所有至爱亲人都搭上了,这辈子首次出手便兵败南山,报仇无望,怎么能不绝望? “噗!”顾姨娘也是觉得好笑,她搂着傅锦瑶,轻轻地拍她的背,怕她哭得狠了,噎着了,安抚道,“等你爹爹回来再说,以后,你可不能再去燕王府了,瞧瞧你,钻狗洞过去的吧?兴许你钻的时候,人家都看着呢。” “姨娘,您还说,瑶瑶都不想活了!”只要一想到,赵樽那混蛋必定是坐在楼上,跟看耍猴儿的一样,看着她钻狗洞,在府中蹑手蹑脚地走,兴许还把她骂他的话都听了,才故意这么整她,她就恨不得把赵樽碎尸万段。 太可恶了! 傅锦瑶折腾了半夜,又气又怒又羞,到了天明才睡去,早上自然便起不来床。顾姨娘只好派了丫鬟去宣瑞堂告假,“就说大姑娘染了风寒,这会子正请了大夫,今日怕是不能去宣瑞堂请安,待好了,定会去老太太跟前赔罪!” “病了?”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盏往来惊鹊身上一扔,一碗滚茶烫得惊鹊一缩,又不敢动,只好低着头听着老太太的话,“老婆子我病了,她连看都没来看看我,现在可好,是要我去看她不成?” 崔依云连忙走了出来,将惊鹊撵出去,扶着老太太道,“外祖母,您别生气,您把身子气坏了,还有谁会心疼云儿?等簪花宴过了,二叔将来谋得了好位置,外祖母还怕收拾不了表妹?她自然是会明白,这府中,只有老太太才是天。” “还是我的云儿懂事,你是我一手教养出来的,不论是身段,容貌,还是性情,配皇子都是配得的,你确定只愿意嫁个状元郎?” 崔依云才没有老太太那样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配皇子,不说别的,首先嫁妆就没有那么多。老太太的那点家底,她摸得透透的,就算全部给她,那也凑不齐36抬的嫁妆,更别说,以老太太的性格,她肯定是要留一部分给二老爷的。 她这些年和二夫人一起,占了傅锦瑶生母不少嫁妆,那些却是过不了明面的。现在傅锦瑶像是大觉醒来一样,突然开始盯着这些嫁妆,让人拿了嫁妆单子,已经把一些贵重的全部都要回去了。 孙女儿有自知之明,若是母亲还活着,孙女儿还能搏一搏。母亲不在,孙女儿只是丧妇长女,又只是客居在国公府的表小姐,并非嫡女,安远伯府今非昔比,孙女儿的清名又因表妹的栽赃陷害已毁,如今除了嫁那穷状元郎,孙女儿已无别的出路。” “你”老太太指着崔依云,“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那天在堂上,就算那纸笺是你写的,你亲眼看到那小蹄子递给了卢公子,你就不能说出来?” “孙女儿和孙姑娘只看到她与卢公子拉拉扯扯,哪里想到是为了栽赃孙女儿?”崔依云哭哭啼啼,“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孙女儿除了认命,还能做什么?” 老太太长叹一声,她点点头,“不瞒你说,这卢公子,我也听长公主说过,是个孝顺的,如今被点为状元,证明他也是饱读诗书之士。寒门出生,你又是伯府家的姑娘,还有国公府与你做后盾,将来只有他疼你的份,倒也不失为一门好姻缘。” 崔依云垂下眼,“想必,这门婚事原本应该是外祖母为表妹筹划的,孙女儿如今鸠占鹊巢,辜负了外祖母为你表妹的一片心。” 长公主当时未必没有流露出这个意思,想到她一向对自己的一片孝心,老太太倒是没有怀疑别的,此时只埋怨傅锦瑶不识好歹,“她估摸着也是嫌弃那卢公子家穷吧,以为自己国公府的小姐,有多了不起,殊不知哼!” “真正鸠占鹊巢的,还不知道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状元游街,一向是应天府里的又一大胜景。 到了这一日,满城的姑娘小伙子们都会出来,涌集到街头,看着状元郎为首的两榜进士老爷们,从午门出来,绕着整个应天府游走一圈,也让这些平头老百姓们认一认将来的新官老爷们。 今年的状元是卢云生,身着状元袍,胸口带着一朵大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上,应天府的衙役们帮他挽着马,敲锣打鼓地簇拥着他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是宋爽之和这一榜的榜眼肖演。 看到这三人,整个应天府沸腾起来了,均是青年名士,均是才高八斗,均是金榜题名的好儿郎。不论百姓抑或是达官贵人,只要家中有女者,无一不是对着这三人流口水,恨不得拉一个回家,和自家女儿成婚。 “真是不要脸!” 看着两侧酒楼的窗户里探出无数个脑袋来,无一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朝着状元郎抛着绣球,崔依云气得拍案而起,冲到了窗户边,正要高声大喊,被丫鬟捂住了口,“姑娘,使不得,这历来的习俗如此,姑娘莫要引起众怒。” “是啊!”孙倩娘也起身走过来,朝外面瞅了一眼,她没有看到街上的才子们,而是一眼看到了对面烟熏楼里打开的窗户内坐着的赵樽,一身石青色刻丝圆领长袍,头戴白玉冠,端坐在窗前,端起一杯酒,正要一饮而尽,突然就朝这边看了过来。 孙倩娘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她正要展颜一笑,却发现,对方的视线并非是朝这边而来,而是看向右边的隔壁,不由得脸色一沉,朝丫鬟会意地看了一眼,自己起身去安慰崔依云,“自古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卢公子的姻缘,虽然不是父母所指,但燕王已经发了话,据姐姐我对他的了解,卢公子此生此世,只怕非你不娶了。” 燕王何等霸道,他不管闲事也就罢了,既然管了这闲事,除非卢云生终生不娶,否则便只能娶崔依云了。 “倩娘,那你呢?你对卢公子的了解又有多少?你要知道,原本簪花会我是要去的,我不奢求成为皇子正妃,若能得一侧妃,我也心满意足。可是如今,我只能嫁与卢云生,他在京城可是连栋房子都没有的穷鬼。” 孙倩娘眼中闪过一道阴厉,不过一闪而逝,并未被崔依云察觉,她冷笑道,“皇子侧妃?皇子可娶一正妃,纳两侧妃,如今朝中,未娶妻的皇子唯有二人,一是燕王,而是皇太孙,侧妃之位空着的共有三位皇子,岐王残疾,康王一心修道,蜀王耳聋,你愿意嫁给哪一位皇子为侧妃?还是说,你觊觎的其实是燕王和皇太孙?” “我没有!”崔依云被孙倩娘眼中的鄙夷刺激,大叫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觉得我不配。可是,难道说我只配嫁给一个士族?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安远伯府的嫡女。” “那又如何?”孙倩娘朝她逼近,“安远伯府入不敷出,安远伯并无实职,不过是京中的闲散贵族,而你爹爹还只是三房,迟早要分出去,将来未必比得上卢云生。只要卢云生进入了皇上的视线,以他祖上的功德,何愁将来无崭露头角的机会?” “那时候,你成为一品诰命,未必不是可憧憬之事!” 这正是崔依云想要听到的,她忍不住面露喜色,朝楼下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走在最前面的卢云生怎么看怎么顺眼,一颗芳心已许,再无回头路。 孙倩娘的丫鬟过来了,面露难色,她朝孙倩娘摇摇头,孙倩娘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又无计可施。崔依云见此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无事!” 她一开始怀疑隔壁的是傅锦瑶,现在有些不敢确定了。以傅锦瑶那蠢货的性子,或许会听顾姨娘的话,把她好好的计策给搅乱了,但绝没有本事让她查不到她的行踪。 “依云,瑶瑶今天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出来?” “她现在已经不理我了,怎么可能还会跟我一起出来?” “一会儿我跟你去一趟府上,去看看她。不管怎么说,我们好姐妹,有些误会说开了,便没什么了。” “人家现在是燕王挂在心尖尖上的人,我听宣瑞堂的丫鬟们说,燕王给她送了八抬大礼,连九连环都是白玉制作的。” 孙倩娘再也淡定不了了,她脑海中浮现出曾经的一幕,在宫里的时候,她和八岁的燕王并排坐在淑妃的宫前,她艳羡地看着九连环在燕王手中翻来翻去,魔法一般,她求他送给她玩一会儿,燕王却是厌弃地瞥了她一眼,“不知道本王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吗?” 她委屈得大哭起来,淑妃安抚她,歉疚地朝长公主赔礼道歉,“樽儿不懂事,还请长公主原谅。这孩子重情,自己用过的东西,一向不喜人碰,本宫说了他很多遍了,这毛病总是改不了。” 可是转眼,他却把所有儿时玩过的玩具全部都送给了傅锦瑶,孙倩娘怎么能不委屈?她为他谋划这么多,满京城的女子,唯有她懂他的心思,也唯有她才有能力帮助她。可他明明知道,却从来不正眼看她。 傅锦瑶就在隔壁,孙倩娘的丫鬟走了之后,惊鹊过来,道,“奴婢给了店小二二两银子,亲耳听到他回绝了孙姑娘身边的丫鬟,没有把咱们的行踪说出去。” “嗯,能够用钱打发的事,以后就这么办,不必为了省钱而不怕麻烦。” 傅锦瑶一抬眼,看到燕王朝她挑眉一笑,她顿时一怒,扬起手中的酒杯就朝对面掷了过去,酒杯自然并没有过街,而是砸在了街上一人的头上,幸好因为不高,而没有把人的头砸破,但酒水却是洒在了不少人的身上,顿时惹得怨声一片。 “这小辣椒是谁呀?丛嘉就看了她一眼,她就想用酒水砸人,倒是个真性情的。”黔宁王世子沐缨笑道。 “你的意思,我就活该被砸?” 赵樽边说话边起身,承恩公世子一把拉住他,朝傅锦瑶这边看过来,只看到一张倾城美颜却并不认识这姑娘是谁,问道,“你这就走?和佳人幽会去,不管我等了?” “怎么?要本王喂你喝酒?你消受得起吗?” 每每赵樽开始用“本王”这两个字,便表示他心情有些不爽了。齐泰连忙松了手,委屈地对沐缨和英国公世子朱玉抱怨,“我也没说什么呀!” “你朝对面看什么看?他没把你两只眼睛剜出来,都不错了。”朱玉自饮了一杯,他自己还不是偷偷地朝对面看了一眼,心里满是疑惑。 傅锦瑶也没料到自己出来看个热闹,结果还能惹出这么大的事来。她一面埋怨赵樽是个祸害精,一面安排嬷嬷拿钱去消灾。毕竟把人家路人的头上砸个包出来,很不应该。还有,把酒水往人家身上洒,也很不应该。 眼看着那些被殃及的人都往酒楼里涌进来,掌柜的恨不得在傅锦瑶房间门口跪下来了,“姑奶奶,,您要是嫌弃小的这里酒水不好,您发个话,小的愿意把最好的酒水奉出来给您享用,您万万不该把酒水往街上洒,您说那酒杯要是砸死了人,这官司可怎么了?” 那酒杯一般情况下也砸不死人,才多高一点楼啊,大亮的老百姓谁不在头上戴个璞头帽子什么的,但也的确有这个风险。 傅锦瑶坐在包厢里,把赵樽骂了个狗血喷头,她也焦急地等着派出去的嬷嬷能够很妥善地处理此事。此时,她也才体会到手上没人,是件多么被动的事。只可惜,以往,她一心用在讨好老太太和崔依云上,从未把心思花在府上事务上,才有了今日捉襟见肘的局面。 “各位,请安静!” 一道洪亮的声音,此时在大街之上响起,傅锦瑶不由得朝下面望了过去,只见一个骑着大马的军士站在街中央朝往酒楼里涌进来的遭殃民众一抱拳,“今日之事,是我燕王府得罪了大家,扫了大家看热闹的雅兴,把酒水洒在了大家的身上,抱歉!” 这大汉从马上下来,再次朝民众一拱手,抱拳道,“被酒杯砸中的这位大哥,请随我移步燕王府,王爷将有所赔偿,这几位被酒水洒中的大叔大婶,每人五两银子,望各位能笑纳,用以添一身新衣。” 哇!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五两银子啊,能买多少匹布料,能做多少件衣服啊!一时间,很多人都非常羡慕地看着这些被酒杯酒水砸中的人,只觉得,砸下来的不是酒水酒杯,而是馅饼。 “为什么不是我啊?” 很多人心里都是这般想的,而燕王殿下的形象在民众心中一下子就高大起来了。王子在街上砸了个把人,也不是有意为之,随便推个把人出来顶个罪也就是了,何必亲自出来认罪呢? 齐泰朝街上这些民情激动的人看了一眼,笑道,“丛嘉这是何苦?回头御史们在朝堂上,又要参他一本了。” 御史们可不会管老百姓怎么想,他们成天盯着皇帝皇子公主们的言行举止,一点逾矩便要上纲上线,说得头头是道。几乎可以想见,届时御史们说得最好听的话无非便是“有错改之”,这也不是多好听的话,横竖都是错,皇上在乎的也是错或不错,而绝非改抑或是未改。 “参他的理由多了,还在乎这一星半点的?”沐缨朝齐泰瞥了一眼,似乎有点怪他这么说。 傅锦瑶没有想到事情会朝这方面发展,她一面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事情能够得到解决,总比闹上街头要好;一面,她又怪赵樽多此一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我们回去吧!”傅锦瑶站起身来,正要离开,便听到门外传来孙倩娘惊喜的声音,“表哥,你怎么来了?我有话要和你说!” “说吧!”赵樽的声音平静,傅锦瑶甚至都能够想象得到他一挑眉,那种轻佻的样子,一时间,不由得心生厌恶。 “可否移步?” 傅锦瑶若是不知道孙倩娘暗慕赵樽的事,她或许会在这个时候冲出去,可是现在,她不想让孙倩娘知道是她将那酒水和酒杯砸到了老百姓的头上,否则的话,整个京城不出半天时间便都知道了她今天的壮举。 傅锦瑶只有忐忑不安地等着,直到赵樽推开门进来,反手关上了门,将孙倩娘探究的目光挡在了门外,她才回过头来,朝赵樽狠狠地瞪一眼,没好气地问,“你来做什么?这里今天我包了,请燕王殿下移步去别的包厢!” 赵樽却不管不顾地过来,撵走了惊鹊,一屁股坐在傅锦瑶的对面,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朝对面的窗户望过去,慢条斯理地道,“不是傅姑娘你邀请我来的吗?” 他眼中含笑,唇角勾起,看上去心情极好的样子。 而自己狼狈的一面再一次被他看在眼里,就如同前世,他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之上,而她跪在地上,任凭他打量,良久之后,他才叹息一声,“朕从未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郡主,朕封你定国夫人如何?” 她的父亲是定国公,父兄死,世上再无“定国”这个封号,他封她为定国公的时候,卢氏正闭着卢云生休她,无疑,给了她安身立命的资本。 当时,她感激涕零,事后才发现自己愚不可及。 赵樽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傅锦瑶竟然脸色大变,他凑到她面前,脸上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关切,问道,“你怎么了?我是真的以为你邀请我来的,我还以为你看到我激动得连酒杯都没有握稳,这才忙不迭地过来,你若不喜,我走就是了!” 傅锦瑶气得腮帮子鼓得老高,她瞪着赵樽,若是眼神能够杀人,赵樽此时已经万劫不复了,好半晌,她才慢慢地冷静下来,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证据指证赵樽,是他授意孙倩娘来栽赃自己的,“孙姑娘在隔壁,这一次,臣女与孙姑娘是分开的,并不在一起,王爷应当移步隔壁才好!” “孙姑娘?你是说长公主府的孙姑娘?哦,我干嘛要去找她呀?”赵樽翘起二郎腿,手指头在桌上轻轻地敲着,望着楼下簪花游街的状元郎,突然想起什么事一般,问道,“卢公子是长公主府的女婿,孙姑娘来看自己未来的夫婿,话说,你来看什么?觊觎人家未婚夫?” 傅锦瑶脸色大变,苍白如纸,她双眼含泪,唇瓣颤抖得连字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问出声,“你此言当真?” 赵樽见她这般情形,先是诧异,紧接着又是眉眼一沉,问道,“难不成你真的看上了这状元郎?” 傅锦瑶猛地一惊,她抬头看着赵樽,他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面,慢慢朝她凑近,抬起手便捏上了她的下颌,“我警告你,这卢云生是孙倩娘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我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想法,统统都给我打消掉!” 果然是护着孙倩娘的!傅锦瑶心里正想着,赵樽喊了一声“富棠”,富棠便从门外进来,手中递过来一个披风。赵樽二话不说,往傅锦瑶的头上一套,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地,她根本就没有回过神来,便被赵樽一把抱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傅锦瑶被扔进了车厢内,屁股下面是软软的,厚厚的兽皮,赵樽还算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她摔得并不重,只是看到赵樽上来后,拍了拍手,好似她身上有灰尘,她是又气又急。 马车缓缓前行,出了巷道后,速度快了起来。傅锦瑶不由得警惕,他想干什么?难道是孙倩娘设计得不够,他现在要亲自动手了? 傅锦瑶颤颤地问道,“你,你想带我去哪里?” 赵樽见她这样子,视自己跟洪水猛兽一般,被她气得笑起来,“本王的府上还缺个侍妾,瞧你姿色出众,又是本王喜欢的辣椒脾气,不如从了本王如何?” 赵樽俯下身来,凑近傅锦瑶,将她吓得快哭起来的样子看在眼里,心头的气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你,你,你做梦!” 眼看着傅锦瑶的泪水在眼框框里打转,赵樽生出了几分不忍来,到底是个小姑娘,面上表现得再坚强,也是没有生母呵护的小可怜。赵樽决定放她一马。他直起身,往车厢壁上一歪,懒懒地伸展了一下手脚,“不把你带走,你想让全应天府的人都知道,用酒杯酒水砸人的是你?到时候嫁不出去了,怎么办?燕王府和定国公府比邻而居,鸡犬声相闻,到时候赖上本王了怎么办?” 赵樽说话没有个正形,但话却有道理。若不知道隔壁是孙倩娘,傅锦瑶倒也不用太担心。以孙倩娘对赵樽的觊觎之心,她若不马上离开,只怕赵樽前脚一走,她的人后脚就会来。 而燕王,虽然没有什么好名声,但前世,他后宫只有一后两妃,且每人给他诞下一个子嗣之后,便再无所出,足以证明,他的确如传言所说,是个不好女色的人。 莫非,他喜欢男子? 这个想法让傅锦瑶吓了一大跳,这种神色的波动,瞒不过赵樽,他察言观色是高手,足以断定傅锦瑶方才在臆想他,但绝不是什么好事。 此后一路,两人都没有说话。 马车直接驶入了燕王府,在七龙壁前停下,傅锦瑶并没有半路下车的机会。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一个面若病虎的和尚请赵樽过去议事,毫不避嫌地打量了傅锦瑶一眼。傅锦瑶认出这人估摸着便是前世名动天下的妖僧会济,知道这人不为名节所困,便也不计较。 之后,富棠过来,恭敬地请她去后廷等,傅锦瑶不愿意去,但前殿也不是她能逗留的地方,人进人出的,只好跟着富棠去了后廷。也不知富棠到底安的什么心,故意领她走了一段不远的路,一路的景致精巧别致,毫不令人意外的是,没有看到一个女子。 待到了一处小巧的院落时,傅锦瑶累得都走不动了。 “请傅大姑娘在这里暂且消息,王爷办完事马上就会回来。” 傅锦瑶抬头望去,门匾上书着熟悉的字迹,龙飞凤舞的霸气迎面而来,“半山斋”三个字,足以证明这是赵樽的小书房,因为他前世有个别号叫“半山主人”,也不知这半山的典故从何而来,只知道,有一段时间,他下发的密旨上,盖的就是这枚私章。 “若公公不能放我回府,我还是在这等着吧!” “姑娘别恼怒奴才,实在是这院墙三米多高,奴才也没有法子让姑娘回去。里面有个小厅,亮堂得紧,平日里王爷喜欢在这里会些好友,姑娘不妨移步去那里稍息片刻!” 傅锦瑶腿疼得厉害,只好跟着他进去了,小厅两面是墙,一面临着后花园,一面临着前院的一棵高大海棠,她在海棠树下坐着,富棠送了一杯清茶过来,她坐了片刻,见旁边有一本看了一半的《北地游记》,一时闲得无聊,翻看了两页,不想竟入了迷。 赵樽坐在南书房里,会济啰啰嗦嗦地说了半天,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右手手指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眼睛盯着窗前的一片芍药,好半晌才问了一句,“官银的案子查清楚了吗?” 会济愣了一下,“王爷,老衲刚才和您说的可不是官银案,而是北地建王府的事情,老衲建议在王府里面挖地道,好为将来做准备!” “将来?”赵樽扭头眯着眼睛盯着会济。 “正是。”会济轻松而憧憬地道,“将来王爷之国,皇帝肯定会往燕地派地方官,有他们的监督,王爷做准备不易,若是能有这么一块隐蔽之所,王爷在里面锻造兵器,才不会被人发觉。” “私铸兵器!你想本王将来为乱臣贼子?” “不,王爷,成为王,败为寇!官银一案,实乃武德皇帝的捧杀,过去的十年中,吏治宽松,看似宽厚实,六部堂官也全部都是昔日旧臣,仗着军功,串通舞弊,吞盗官银,引起朝中轩然大波后,严令王爷查处,要求将涉案人员全部捉拿归案。若王爷也徇私,必定令追随王爷的人心寒,皇上也会有话说,若王爷严加惩治,便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皇上借王爷的手为皇太孙清理山河,得罪满朝文武,这一箭双雕之计,令老衲佩服之极!为王者,运筹帷幄以诛心,武德皇帝实在是高明啊!” “为人子,为人臣,为君父分忧,原本就是本王的本份,会济,你僭越了!” “王爷,何必自欺欺人?皇上看似对王爷您宠爱有加,却多方防备,太子薨后,王爷您的威望盖过所有皇子。但皇上宁愿立皇太孙为储君,也不肯册封您为太子。皇上所忧,不过是怕自己百年,王爷登极之后为云氏正名!”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滚!”赵樽举手朝着窗台上狠狠地一劈下去,黑檀木的窗棂顿时被砸断,他目赤欲裂,如恶狼一般盯着会济,“你若再胡说八道,本王定将亲手斩你!” “王爷,老衲就在这里,您想斩随时都可以斩,只是王爷在斩老衲之前,老衲想问王爷一句,王爷已然动情,但做好准备了吗?是拉心爱的姑娘一起殉葬,还是已经做好了决定要给将来的妻儿寻求一份保障?” 赵樽紧抿着唇,看着这个该死的和尚,极力克制想要掐死他的念头,可是对方却哈哈一笑,正色道,“王爷,身在帝王之家,您这样的身份,若想不争不抢安享百年,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您想做一个太平王爷,可上天不予,从您出生的那天开始,就决定了您一路要走的路,不会太平。您您与其是想杀老衲,不如说您是要杀自己的一颗帝王之心!” 会济说完,便道了一声佛号,安静地退了出去,只留下赵樽一个人,扶着残破的窗棂而立。 富棠站在门外,听到会济与赵樽说的话,吓了个半死,对会济一通埋怨,“你这死和尚,怎么偏偏挑今天说这些事?傅姑娘还在半山书房等着呢,王爷受了伤,怎么过去?” “就这点小伤,王爷还撑得住!” 赵樽抬起眼皮子朝门外瞥了一眼,二人连忙噤声。富棠还准备过去帮赵樽敷手,会济连忙拉住了他,使了个眼色,富棠马上明白过来,二话不说,颠颠地跟在赵樽的后面,朝半山斋走去。 紫藤萝的花架下面,一道侧影装入了赵樽的眼中,菱花窗中嵌着一个捧着书看的美妙女子,那般宁静,温婉,与之前小辣椒的形象迥异,一下子便让他一颗焦虑的心平静下来。 傅锦瑶听到两声咳嗽,她抬起头来,看到赵樽握着拳头放到唇边的手上血迹斑斑,心里琢磨着,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赵樽这是和谁打架了? 富棠拿了药箱过来,要给赵樽包伤口。赵樽朝傅锦瑶看了一眼,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的样子,并无半点意动,烦躁地朝富棠一摆手,“下去吧!” “是!” 赵樽在靠南的椅子上坐下来,拿出了一副棋盘和棋子,朝傅锦瑶招手,“过来,陪我下盘棋!” 傅锦瑶站着不动,“我要回家!” 赵樽摆棋盘的手一顿,抬头望着她,面色不善,可傅锦瑶也是纹丝不动,心里想着,莫非将她栽给卢云生不成,赵樽准备亲自处置她了? 他想做什么?不会是想让自己爱上他,让定国公府与燕王府联姻,将来他举事的时候,定国公府不得不帮她吧! 傅锦瑶摇摇头,赵樽这种人,从来不肯委屈自己,让他亲自收容她,赵樽怕是做不到。 “我的手伤了,你看不到吗?”赵樽看到傅锦瑶在他面前还走神,胡思乱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无缘无故地就有气,说话的语气也不善。 “王爷,臣女不是太医,不会治伤,您还是宣太医过来吧,臣女不打搅王爷治伤了!”傅锦瑶扭身就想离开,哪怕是钻狗洞,也比留在这里强。 赵樽站起身来,他来到傅锦瑶跟前站定,盯着她道,“我以前得罪过你吗?” “并无!” “我并没有轻薄你吧?” 傅锦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实话实说,“王爷,您忘了吗?我写的字,还有一朵蝶飞舞在您这里,这不合礼数,还请王爷能够还给我!” 赵樽抬手捏住她的下颌,“你成日里对我怎地这么多成见?你说我把你的字留着了,我写的字难道现在不在你的房里吗?”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傅锦瑶就气得一脚朝赵樽踢去,“你还说,你那日戏弄我,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你觉得可能吗?到了本王手里的东西从来没有还回去的道理。”赵樽生生受了她一脚,松开她的下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只要你把你对本王的成见说出来,本王就让你离开!” “没有!”傅锦瑶咬了咬牙,斜睨赵樽,“我就是看不惯你,哼,喜欢欺负我!” “我欺负你?我,你看不出来吗?” 傅锦瑶满心疑惑,别过眼不理他,赵樽叹了一口气,也觉得不能逼她太甚,喊富棠进来,“从后角门把傅大姑娘送回去吧,不要叫人看到了!” 傅锦瑶走前看了一眼他正淌着血的手,只觉得有些刺眼,这个人撇开前世的恩怨,以他的性格,对她其实是特别优渥的了。只觉得,若是可以,她真的希望前世的事与他无关,这个人实在是太精明了,她什么都没做,就被他惦记上了,与这样的人为敌,无疑是找死。 赵樽坐在廊檐下,手里握着一瓶酒,看着裹了他的披风急匆匆如逃命一般的姑娘,他猛地灌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将这种火辣辣的灼心的感觉一口咽下去。 惊鹊自己被富棠安排人带出酒楼,赶回来的时候,自家姑娘正趴在榻上跟姨娘抱怨呢,“我没说要他帮我,是他非要自作多情。走得时候,他还强迫我跟着他离开,把我手腕都捏疼了。” 傅锦瑶的手举起来,袖口滑落,露出她皓雪般的一段手腕,惊鹊看到上面几道红色的印痕,浅浅的,若不是姑娘肌肤赛雪,皮肤稍微黑一点的话,兴许都看不出来。惊鹊看了一眼,低下头,有些无话可说。 顾姨娘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沉吟片刻,对惊鹊怒道,“你们跟着姑娘出去,怎么能让外男进入姑娘的包厢?粗使婆子们都做什么去了?” 粗使婆子们都被姑娘支走了,怕的就是孙姑娘那边知道了她就在隔壁。但这种话,惊鹊当然不能说出来,否则便是指责主子的不是了。惊鹊忙跪在地上请罪,好在傅锦瑶嫩巩固一力承当,“姨娘,与惊鹊她们没有关系,是我为了避开表姐和孙姑娘,没让她们露面。” 况且,守着了又如何,能敌得过燕王和富棠? “好了,既然是这样,那就怨不得别人了!”顾姨娘使了个眼色,让惊鹊出去,她拿了药膏,象征性地帮傅锦瑶的手腕上药,满心的疑问却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今日之事,燕王尚在其次,你掷出去的酒杯和酒水才令姨娘心惊胆战啊,你且想想,这一次纸笺和软轿的事,你让老太太和二夫人那边下不了台,你以为凭着你带出去的几个仆妇和婆子能把这件事妥善解决?” 这正是傅锦瑶之前担心的地方,“我手上没有人,这种人,只能靠男子出面解决。二叔早已视我为眼中钉,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府上的管事没有我们的人,若是事情闹大,我将颜面尽失。” “你原本不是这样的孩子,自从长春观回来,我观你行事稳重,思虑周全,可为何偏偏遇到燕王,你便冲动失措,行事鲁莽?”顾姨娘盯着傅锦瑶看。 傅锦瑶却并无她意料中的羞涩的样子,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眼中迸射出来的仇恨,也令她震惊不已,问道,“瑶瑶,他可是对你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 傅锦瑶并非真正是不知人事的小女孩子,前世,卢云生迷恋她的身子,他们关系崩裂之后,他对她依然痴迷依旧,也令她对男人的劣根性深恶痛绝,脸一红,摇头道,“姨娘想到哪里去了?” 顾姨娘这才放下心来,心里自有一番考量。 而傅锦瑶也是如此。 两人正各自想着心思,惊鹊进来说,孙姑娘和表姑娘联袂而来,听说姑娘病了,过来探病来了。 傅锦瑶歪在榻上,一副起不来的样子,脸上敷了厚厚的粉,显得格外苍白。孙倩娘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她心里的疑虑已经被打消了一半,但还是不放心,试探道,“可怜怎么就病了,今天这好日子也错过了,真是可惜。” 傅锦瑶做不到跟傻子一样,只当做以前的事从未发生过,她淡淡一笑,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厌恶,“既然已经是表姊的未婚夫了,将来自然是有的机会见面。只不过,我听说那卢公子是真有婚约的人,就怕表姊将来落一个夺人所爱的恶名。” 崔依云扭头就看向孙倩娘,后者却已经淡定若素,笑道,“不知瑶瑶从哪里听来的这谣言,母亲已经问过卢公子了,当日在堂上,他说已有婚约,实则是借口托辞,他一开始以为那纸笺是瑶瑶妹妹写的呢!” 孙倩娘掩着口笑着说道,她看上去像是只说了一句玩笑话,落在崔依云的耳中,却如同五雷轰顶。崔依云愤恨地望向傅锦瑶,心里越发难过,若她不是身份低微,她也不至于夹在这两个人之间受气,连自己的未婚夫都被人觊觎。 傅锦瑶冷笑一声,她如何听不懂孙倩娘的挑拨离间,只是她和崔依云之间还需要这种挑拨吗?早已是势同水火,便笑道,“那纸笺自然是表姊写的,瑶瑶怎好夺人之美?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瑶瑶怕识人不惠,不敢擅做主张!” 那纸笺绝不可能是她写的,没有人比孙倩娘和崔依云更清楚的了,傅锦瑶笑道,“簪花宴在明日武英殿举行,听说这一次,皇后大邀官家千金进宫,别人可以不去,表姊自然是要去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赵樽的心情很不好, 晚膳的时候, 他就夹了几筷子,连富棠开了一坛梨花酒也没有勾起他的兴趣。匆匆沐浴过后, 他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 坐在藏书楼的栏杆上, 背靠着檐柱, 望着国公府正院的方向, 有种偷窃为贼的感觉。 富棠提了小酒和菜肴过来,在他身边支起一张桌子,佝偻着背,陪笑劝道,“王爷, 好歹进一点, 您风寒未愈, 若是拖延成症” “横竖也没有人心疼,本王都染风寒这么长时间了, 谁来瞧过病了?是沐缨来过?还是朱玉来过?都是没良心的东西!” 富棠低着头,他心里明白, 王爷真正盼着来的人,其实并不是这两人。他只好顺着赵樽的话说, “的确是很没良心的,可是王爷, 您和隔壁傅姑娘关系也不浅, 傅姑娘如今也染了风寒, 您不也没去瞧吗?” “胡说,我”赵樽白了富棠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想说什么?她那风寒?一个时辰前,本王瞧她活蹦乱跳的,现下就染了风寒,我就想问了,那风从哪个方向吹过来的?怎么就让她寒着了?” “王爷,姑娘家家的,难免体弱多病一些。且,国公府里,奴才瞧着也是格外复杂,傅姑娘孤身一人在其中,犹如在龙潭虎穴一般。上一次那纸笺的事,何等凶险,也幸好傅姑娘信任王爷,请了王爷过去主持公道,若是换一个人,只怕不但无法洗清清白,还会惹一身麻烦,落得一个清名不保。” “你说,她凭什么就觉得本王一定会答应她,非去不可?”赵樽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摸着还没有长出胡茬的下巴,问道。 富棠怎么知道,但他聪明啊,会捡好听的话来说,忙道,“那便是王爷和傅姑娘之间的心有灵犀了,若是换一个姑娘,王爷哪有闲工夫搭理这等事情?” 富棠话音方落,赵樽还没来得及美滋滋地回味这种“心有灵犀”,两人便一齐听到了两声“嘿嘿!”,扭头看去,会济一脸病色地过来,行了个礼,便道,“富棠,你该死啊!” “死和尚,我哪里该死了?” “你妖言惑主,明明傅姑娘对王爷是心有成见,你非要说她与王爷心有灵犀,你不该死,谁该死?”会济一喝,如当头一棒,将富棠轰得差点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问道,“成见?王爷于她有何成见可言?” 会济见赵樽也是迷惑不解,他袖手垂目,略有歉疚地道,“王爷,请恕老衲无礼之举!” “你失礼的地方还少吗?有话就说!”赵樽当然知道傅锦瑶对他态度恶劣,其中必定是有缘由的,他也曾想过这个问题,自认从小到大都没有得罪过傅锦瑶,此时有人为自己解惑,如何不急? “王爷,孙姑娘对王爷的爱慕之心,王爷怕是心中有数!” 赵樽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从小到大最反感有女人觊觎于他,也很不屑那些对着他流口水的女人。即便孙倩娘总是在掩饰自己的心思,他也依然能感觉到那种盯着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令人恶心的渴望。 “卢云生与孙姑娘指腹为婚之事,并无外人知晓。那是当今圣上微末之时,长公主与卢公子的母亲尚在闺阁之中时,便订下的,彼此留有信物。范阳卢氏虽贫寒,可祖上有盛名,而卢公子本就有状元之才,家业起复指日可待。可公主府用状元之名,威逼利诱与卢家解除了婚约,所图之人正是王爷。孙姑娘看上去温婉可人,却是心思深如海的女子,她既然想殿下能对她刮目相看,必然会想办法立些功劳,来找王爷投诚。” “投诚?本王要她投什么诚?” 会济一笑,“王爷,别人不知道王爷的身世,孙姑娘不会不知。别人想不到王爷胸中有乾坤,孙姑娘不会不知。恕老衲直言,孙姑娘若能为燕王府王妃,王爷以后后院无忧矣!” 燕王凑过去,无形中给会济施加了很大的压力,逼得他不得不朝后退,“会济,你当和尚真是屈才了,怎么不去做媒婆呢?你说本王胸中有乾坤,只是你的胡言乱语!” “王爷,您并非淑妃之子,当年‘云军案’,云皇后刚烈,不愿以身侍破家的仇人,一根白绫悬梁,又不舍幼子,便托付给了正好一起生产的淑妃,让王爷委屈成为淑妃的儿子。这一皇家秘闻,连老衲都知道,长公主当年还在宫中,不可能不知。” “玉碟之上,本王的生母是淑妃,永无可能是云皇后。”赵樽一向放荡不羁的脸上,显出了哀伤之色,他遥望天空,对那个生他,在他身上留下一半血脉的女子没有任何印象。 富棠在背后抽泣的声音传来,赵樽的心里,好似有万把剑在穿刺,他曾经无数次地听母妃讲起过他的外祖和舅舅们浴血沙场,为万民传颂的战绩,他也无数次憧憬过有一天能够效仿外祖和舅舅们,能够让敌国也为他闻风丧胆。 他十岁从军,从一个兵卒做起,八年时间,他凭战功一路升到了上将军,斩杀了西夏三员大将,灭于阗c扯力昌c罗布等小国,在北面战场上树立了他自己的威名。 但他的战功越显赫,皇帝对他的猜忌便越深,也越难忘记他身上还有一半云家血脉的事实。其他的皇子们均是十一岁便封王,而他,却一直在十八岁才封王。燕地虽大,一共十六州,但北临时时刻刻都想重新侵占燕地的辽人,又是战火未平之地,比起晋王c宁王的封地来,燕地更像是一块尚在别人锅里烹煮的肉,端看他有没有本事抢过来了。 “云皇后一代女中豪杰,老衲至今依然记得第一次见云皇后,她一身战袍,御马奔腾时的飒爽英姿。王爷容貌性情酷肖云皇后,即便是玉牒上王爷的生母是淑妃娘娘,但在世人的眼里,在王爷的心里,您的生母也只能是云皇后。王爷很快就要之国,不知派遣去往燕地的人是否已经拟定人选?燕地百废待兴,需才干杰出的人方可胜任,老衲猜测长公主府必定向王爷举荐了卢云生这个状元郎!” 赵樽不置可否。 会济便知,自己猜测是对的,他点头道,“状元郎出生贫寒,学富五车,颇有实干,的确是可靠人选。向皇上举荐的这个人,应当是长公主无疑。孙姑娘也知道,她的话在王爷这里没有份量,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一步棋要走,一个人在同一个阴谋里面搀和得越多,就越容易暴露,最妥当的办法是,她只做那幕后推手,最好什么都不做。” 赵樽挑眉朝会济看过去,面上已无漫不经心。 “如若国公府的嫡长女真的与卢云生暗度陈仓,既成事实,以傅姑娘骄纵的性格一定会一条道走到黑。王爷之国后,朝廷若厚待王爷便罢,如若容不下王爷,到了王爷起兵之日,新帝也必定容不得国公府,肯定会亲自举起屠刀”会济叹一口气,“那时候便是又一桩‘云军案’,而朝中也再无能与王爷抗衡的大将,王爷事成,再无悬念!” “孙姑娘打得一手好算盘,那时候,王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她无动于衷。她兵不血刃,为王爷扫除了谋逆的障碍,将来登极后,一个妃位必定是要赏赐给她的。而对孙姑娘来说,只要能来王爷身边,她的天地就绝不止一个妃位了。只是王爷,您有没有想过,傅姑娘又是如何识破这一妙计的呢?” 富棠听得浑身冒冷汗,他一个太监,见过的阴私事何其多,却没有一个有如此大的格局,能够把家国都给算计上。 而这算计之中,算得最妙的还是人心。 到了王爷反的那一日,不管是老皇帝还是新皇帝,都不能容忍定国公唯一的嫡女在王爷的身边。以定国公府老太太的性情,只怕也不能容忍定国公府父子为定国公招来这等祸事,定国公父子那时候的下场,真正和当年的云家军一般无二了。 天下之大,无立锥之地,唯有死路一条。 赵樽不由得想起他与傅锦瑶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通济门前,他骑马进城,她坐马车出城,就那一次的一瞥,她眼里的仇恨就让他不得不记住了她。这是第一次,有女子没被他迷倒而仇视于他。 第二次见面,又是在通济门口,他能够感受到她拼命压抑的杀意,他自认从未得罪过她,哪里来的杀意? 第三次,她让傅慎高来请自己去评定那首情诗的字迹,他堂堂王爷,她凭什么就以为自己一定会去?她将自己的师承说出来,便是勾引自己去的理由?她不止一次挑衅自己,那意思,如今看来,分明就是她识破了他诡计的意思,莫非,她以为这一手阴谋是他策划的? 赵樽握着扶手的手上青筋暴起,“哼,她竟这般看待本王!” “贫僧以为,燕王妃的人选,王爷不防从孙姑娘和傅姑娘中间挑选一位,这两位的雄才大略不亚于男子,将来可为王爷的贤内助!” “和尚,本王倒是觉得你六根未净,尘缘未了,为免你长夜计谋,本王愿纡尊降贵,亲自保媒,为你说一门亲事!” “哦,不知王爷以为老衲的尘缘在何人身上?” “自然是孙姑娘了,本王觉得你与孙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是结为夫妻,每日里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必定是夫妻情深!” “哈哈哈,王爷说笑了,老衲知道王爷光明磊落,最恨这些阴私之事,老衲为成就王爷的大事,把这些阴诡之事揽下来,并非老衲就是这等人!老衲是要成佛的人,一日不把王爷的心说动,老衲一日成不了佛,王爷是老衲要渡的人,老衲的功德都在王爷的身上。” “行了行了,你说你一六根清净的人,不说每天在本王身边念念经,为本王祈福,一天到晚想把本王往火坑里推,你可知道,这就是本王不想娶妻的原因,到时候拖家带口地被你连累,落个满门抄斩,遗臭万年,本王找谁喊冤去?” “王爷多虑了,王爷起事,事无不成,王爷若不起事,将来必定是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赵樽的脸一黑,会济哈哈大笑地离开,全无病态。 赵樽怔怔地坐着,一身的精气似乎都要泄了,富棠走上前来,跪在赵樽的脚前,低声道,“王爷,不管将来如何,皇上如此待王爷便是不慈,王爷无论如何都要早作打算。燕地那边王府已经在兴建,奴才听说工部去皇上那里请旨的时候,皇上边说‘王子守国门’,边圈了靠近辽地的一块地,而非是靠近内地的。” 赵樽重新在栏杆上坐下来,端起了高几上的酒杯抿了一口,眼睛眯着,望向皇城之内,淡淡地道,“本王天潢贵胄,生在这金粉之地,去那苦寒战乱之所,兴许在父皇的眼里便是发配吧!” 他嗤笑一声,将杯中酒倾倒下去,狠狠地掷向远处,眼中闪过一道利芒,“安排一下去北地的人,既然父皇把那一块给了本王,以后也只能是本王安身立命之所,让容参亲自前往,和定国公进行交接,本王相信,凭外祖生前与定国公的交情,他必不肯亏待本王。” “是啊,奴才听说,定国公曾在军中说过,云侯对他有再造之恩,且定国公的领军本事都是云侯手把手教出来的。” “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会济乃阴诡之士,他只谋一己之利,只图事成名垂青史。可本王不能不顾社稷百姓。而且,定国公这样的国之重器,就算是死,只能死在两军战场,不可陨于阴谋诡计!再叫本王听到这话,必杀!” 赵樽的目光落在富棠身上,令富棠倍感沉重,“宋爽之若送上门来,不必往外推。他这探花是本王给的,在皇太孙那里的前程也算是被本王给毁了,是个人才,就不能屈了。是谁的人,不是谁的人,不重要,只要他尽心办事就成。肖演让他留在京中,将来用得着他!” “是!”富棠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他一扭头看到会济在廊外站着,不由得怒气冲天,狠狠地哼了一声,一撅嘴准备走,会济却不放过他,笑道,“被王爷责罚了?” 富棠无疑是赵樽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人,也正因为此,赵樽对他也就格外严厉,富棠深知这一点,也不会怨怪,却对差点被会济洗脑的事非常不满,“王爷自有王爷的打算,你不要成日里在王爷身边作妖,否则,我饶不了你!” “哈哈哈,老衲知道,不过老衲没有作妖,老衲只是把王爷想说又不敢说的事说出来了而已。” 富棠皱了皱眉头,他扭过头问会济,“那你说说,燕王妃会是谁?” “非定国公府嫡长女莫属!” “为何?你不是说此女比起那诡计多端的孙姑娘,更胜一筹吗?且王爷也不喜欢这等心思深如海的女子。” 会济摇摇头,“‘情’之一字,素来无法算计,王爷已然动心,只不过他不自知而已。” 富棠素来对会济的话,半信半疑,他也没有往心里去,身上还有差事,便匆匆地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簪花游街之后, 宫里会举行簪花宴, 大梁的贵女们会被邀请进宫,文武百官欢聚一堂, 再加上新科状元两榜进士。这般举措, 实则是给这些新官老爷和贵女们一个彼此认识的机会, 许多好事便会在簪花宴上成就。 特别是, 这一次, 未订婚的皇子们也会参加这样一场盛宴,更是惹得应天府里的贵女们,甚至一些世家女子们打破头了,都想要这么一份帖子,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崔依云本没资格参加这次宴会的, 但有长公主的引荐, 她也得了一次机会。届时, 会随长公主一起进宫。 新衣送来了,新打的首饰也被送进府里来了。崔依云左挑右选, 不管是成色还是品相都不及以前的,不由得撅起了嘴, 又不敢抱怨。这两日,也不知老太太都听了二舅舅什么话, 老太太对她的态度都不及以前好了。 “去清风院!”崔依云听说傅锦瑶那边的衣服首饰也送过来了,她起身吩咐春燕道。 清风院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老远便听到了说笑声, 傅锦玉的声音也是遥遥地传来。崔依云恨得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这次的簪花宴她只能随同长公主前往,可傅锦瑶却是一个人得了一张帖子,无他,她是国公爷唯一的嫡女。 这便是身份上的差别。 在这国公府里,因为有老太太的宠爱,原本她可以压傅锦瑶一筹的。可如今傅锦瑶就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一下子就开窍了,不听她的摆布,连倩娘都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她也不是毫无收获,不管怎么说,她将来能够嫁与卢云生,她相信还是能够与卢云生琴瑟和谐,夫妻恩爱的。 想到卢云生,她又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孙倩娘让她去找傅锦瑶要诗集,让她将傅锦瑶的字剪下来,让人拓到纸笺上,偷偷夹到卢云生的书上时,和她说过的话,“皇太孙与我关系一向交好,簪花宴上,我会找机会让你与皇太孙相识,将来选进宫中,一朝得宠,率先诞下皇子,不论谁为太孙妃,都得敬你三分。你将来激灵一点,若能固宠,孩子有了出息,便是谁都没有你的前程好。如今的忍辱负重算什么?” 崔依云不是没有做过一朝入东宫,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梦,但父亲也跟她说过,她一日在国公府,一日不可能入东宫,因为国公爷效忠的永远是皇上,不会是储君。 皇太孙在哪里,长什么样,她一概不知,她也从未见过。待见到卢云生,他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她一颗心便不再属于自己,荣华富贵在她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了! 为情所困,大约便是她现在这副模样吧! “表姑娘来了!” 丫鬟的通报声响起,清风院里的声音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崔依云进去的时候略有几分尴尬,待看到摆在桌子上满满的首饰,无一件不珍贵,无一件不精致,她眼睛都直了,连呼吸都忘了。 “表姊怎么来了?莫非是听说大姐姐这里新来了一批首饰,也过来讨要一两件?”傅锦玉笑道。 “不给!”傅锦文一听,小孩子吓着了,连忙上去,拦在首饰前面,仰着一张小脸护着道,“表姊,你头上这件首饰就是大姐姐的,借去了不还,你是骗子!” “你,你才是骗子,小孩子家家的,这事与你何干?”崔依云叉着腰,对傅锦文吼道。 傅锦瑶眉头一皱,她走过去将又气又委屈的弟弟抱起来,安抚地将他的头埋在自己怀里,对崔依云道,“表姊,小文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而且小孩子护食也是天性,你何必和一个孩子计较?” “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他没有嫡母教导,又不肯送到宣瑞堂去,如今这性子,怪谁?”崔依云想到老太太总是说,若国公爷能够得长公主这样的媳妇,该有多好,她出口便将“没有嫡母”的话说了出来。 若长公主为国公府的主母的话,她以后该有多少便利?卢云生也必定会对她高看一眼。 “表姊不也没有嫡母教导吗?你倒是从小得老太太疼爱的人,你又是如何呢?”傅锦瑶冷笑一声,“怎么?你还想动手打我?如今,既没有老太太在跟前也没有二叔护着,表姊若动手,可别怪我不客气!” “你怎么不说这里也没有燕王护着?我不过来看看你,想约你明天一起进宫。进来后,你既不让坐,也不叫丫鬟奉茶,连个姨娘都不起身,真不知道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崔姑娘,这里是定国公府,可不是安远伯府,哦,我倒是忘了,便是在安远伯府,也没有你开口说话的份。崔姑娘到别人府上做客,就是这么动不动就训人的?”傅锦玉一反以前与世无争的性子,说话毫不客气。 这倒是把崔依云吓着了,连傅锦玉这个窝囊废也敢欺负她了? 崔依云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含泪环视了屋子一圈,榻上堆满了颜色艳丽,样式新颖的新衣,顿时越发觉得悲从心头起,哭道一声,“你们就会欺负我这个没娘的!”便转身哭着离开。 “真不知道是谁在欺负人家没娘的!”傅锦玉嘟囔一声,她一抬头看到傅锦瑶抱着傅锦文,也是满眼含泪,不由得愣住了,“大姐姐,你怎么了?你别难过啊,你瞧,她不被我骂跑了吗?” 国公府没有主母,傅锦瑶觉得若不是她从前那么糊涂,姨娘早就被扶正了,又怎么会有今日这场委屈呢? 傅锦瑶扭头看向顾姨娘,顾姨娘朝她不在意地笑笑,伸手道,“小文这么大了,你抱得动吗?” “抱得动,他还这么小,我做姐姐的,怎么就抱不动了?”傅锦瑶又望向傅锦玉,“二妹如今也不得了,连我都说不过你,你这伶牙俐齿的名声要是出去了,以后还怎么说亲啊?” “大姐姐少拿我打趣了,大姐姐都没说亲,我急什么?大不了将来小文养我们一辈子好了!” “是哦,咱们小文将来可是要当大将军的,我们两个老姑娘还怕没指望?”傅锦瑶笑着道,她眼中含泪,如同珍珠在眼中滚动,看得令人心碎。 傅锦文年纪小,浑然不觉姐姐的心思,他欢呼着从傅锦瑶的身上溜下来,跳着挥动拳头道,“我以后一定好好跟师傅学,像爹爹一样做个了不起的将军,保护姐姐!” 傅锦玉说了会儿话,和傅锦瑶约好明天一起进宫的事便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顾姨娘和傅锦瑶两个人,顾姨娘摇摇头,“傻孩子,何必把表姑娘的话放在心上?” “我只是心疼小文,他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做庶子?姨娘,信心对一个人来说,就像鸟儿的翅膀,越是强大,越是飞得高。终究是我害了他!” 傅锦瑶想到的是前世,顾姨娘听的,却是今生,她不以为然地道,“他若是为身份所制,不知砥砺前行,自暴自弃,也终归是没有出息的孩子。” 傅锦瑶却不这么想,能够在逆境中奋发,不断地淬炼自己,将自己打造成一把绝世宝剑的人并不多。 两人正说着话,鸣蝉进来说,宣瑞堂那边,卢公子来了,说是不能承认与表姑娘的亲事,如今事情闹起来了,连长公主都惊动了,和孙姑娘一起过来的。 傅锦瑶冷笑一声,“这事与咱们没有半点关系,闹再大,也不必去打听了。” 天气尚好,傅锦瑶陪着顾姨娘一起散步,行至二门前的假山处时,恰好便与正要出门的卢云生对了个正着。傅锦瑶正要离开,却被卢云生喊住了,他走过来请求道,“在下有两句话要与傅姑娘说,还请夫人恩准!” 顾姨娘看向傅锦瑶,她点点头,顾姨娘便转过身走了几步,却并不走远。 卢云生也无奈,他抿了抿唇,飞快地朝傅锦瑶的脸上看了一眼,与梦中的那个人并无二致,如今眼前这张花容月貌的脸,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成那个恨他入骨,口中喊着“再也不见,再也不念”愤恨离世的人。 尽管只是一个梦,可卢云生却无法回避,悔恨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让他夜不能寐。 他明明爱她那么深,正如孙倩娘说的那样,他不知道该如何爱一个人。他以为,她那般爱他,放弃了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跟着他远走万里,从风景如画的南国前往战乱未平,气候恶劣的北地,必定是爱他爱惨了。 这样一份爱,无论世事沧桑都不会改变。 她虽怨恨于他,只要他冷落她,以为他移情于人,她必定会回过头来求他。 他是多么该死,居然会有这种想法,让她含恨而终! 心中一痛,卢云生的话便脱口而出,“瑶瑶,如果我说我很后悔,我愿意用我这一生向你赎罪,你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傅锦瑶的脸色一白,她咚咚咚地朝后退去,如看鬼魂一样地看着卢云生,全身颤抖得能够听到自己上下牙的磕碰声,结结巴巴地道,“卢公子,你,你,你在说什么?” “瑶瑶!”顾姨娘转身将傅锦瑶搂进怀里,厉声道,“卢公子,妾身敬你是读书人才允许你和大姑娘说一两句话,你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离去,仔细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卢云生如同万箭穿心,她不记得他! 是啊,他在胡说些什么?她并没有做那样一个梦,在她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一介落魄庶族,甚至是一个孙倩娘用来谋害她的道具,在她的眼里,他什么都不是! 可是,于卢云生而言,他宁愿傅锦瑶也做过同样的梦,他宁愿她恨他,而不是根本就不认识他。 卢云生怎么忍心?他长身一揖,黯然离去。 “姨娘,他,他”傅锦瑶很想说,卢云生是重生的,可她终究还是没敢说出来。好在顾姨娘将傅锦瑶的话理解为卢云生的无礼让她气愤,搂着她安慰道,“没事,以后再也不会了,他若再敢,便让你爹爹和哥哥将他打出去。再过几年,连文哥儿都能护着你了。” “傅锦瑶!” 一声厉喝,将两人惊醒,崔依云如同恶煞一般杵在两人的面前,她指着傅锦瑶,“你口口声声说瞧不起卢云生,可现在勾搭他又是怎么回事?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问问应天府的人,你勾引表姐夫该是不该!” “表姑娘,请你慎言!”顾姨娘压低了声音威胁道,“表姑娘与卢公子天造地设一对,这种话传出去,对表姑娘没有半点好处。而且,大姑娘的婚事终究要看宫里的意思,表姑娘若敢造次,只怕谁都救不了你!” 崔依云“哇”地一声哭出来,“若不是你,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拒绝婚事?难道不是他要把那纸笺保留,最后被人搜出来的?” “这件事,只怕表姊要去问一下孙姑娘了,抑或者对卢公子来说,安远伯府的嫡次女身份根本不够分量呢?”傅锦瑶只觉得这一天的好心情被这两人破坏殆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从后院回来之后, 傅锦瑶便让惊鹊将自己第二日要戴的首饰用花蜜浸泡一夜。 惊鹊不解, “姑娘,花蜜最招引蜂蝶, 且簪花宴素来在御花园里举行, 若到时候招蜂惹蝶, 不小心被蜜蜂蛰了, 那可如何是好?” “丢人现眼不说, 还会伤了身体,这我都知道!”傅锦瑶举着手里的一根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金丝灿灿,红宝石熠熠生辉,打造得格外精致, 是这些首饰之中品相最为上乘的, 只可惜, 她将步摇递给惊鹊,“去吧!” 第二日一早, 她并没有穿外祖家托人送过来的衣物,只穿了一身简单的袄裙, 外面罩着一件海棠红百蝶纹贡绉褙子,很简单但也很正式, 不失身份。梳妆的时候,她并没有在头上戴昨日让惊鹊用花蜜浸泡了一宿的步摇, 而是在鬓边插了一朵掐金丝嵌红宝石白玉兰花, 待到了宣瑞堂的门口, 她才让惊鹊将那步摇插上去,倒是与白玉兰花是一款的首饰。 “外祖母,瑶瑶头上的步摇真的好漂亮,一分的颜色都衬出了十分。瑶瑶是你外祖家送来的吧?有个这样的外祖,真是福气!”崔依云道。 听到这话,傅锦玉猛地抬头去,她比傅锦瑶来得早一些,在这坐了一会儿了,就听到老太太和崔依云在说话,连理都没理她,一时间气怒交加,道,“表姊的意思,你的外祖家就不好了?” 吃傅家的,用傅家的,当着傅家人的面说傅家的不是,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恬不知耻的人! “我哪里说过了?外祖母是天下顶顶好的外祖母,我哪里说外祖不好了?”崔依云偷换概念,反倒是让昏聩的老太太把气都撒在了傅锦瑶的头上,老太太怒道,“有了好的,也不拿出来分你表姊一份,成日里就知道吃独食,跟你那爹一个样!” 若老太太谴责的是傅锦瑶一个人的话,倒也罢了,如今把她爹爹一并地埋怨上,傅锦瑶看老太太的目光就格外不善。即便这个人是她的亲祖母,可这么多年,这个祖母除了偏心,一味地偏疼外孙女,连她哥哥弟弟还有她,连二妹都没有放在心上,她对老太太能有多少孺慕之情呢? “祖母,这步摇既然表姊看上了,作为外家的人,锦瑶没有不让的道理。只是二弟如今也大了,前院还有空院子,锦瑶看挨着哥哥正阳院的晨曦院就挺好的,不如让傅忠派人收拾出来,趁着今日的黄道吉日,搬过去正好。” 傅锦玉是个激灵的,一听这话也连忙道,“是啊是啊,二弟搬到前院去,以后每天去学功课也免得走好远的路,到了冬日里,也方便。” “他是你哪门子的二弟?”老太太说了这话,见傅锦瑶疑惑地看过来,她连忙改口道,“一个庶子,占那么大一个院子,亏得你开得了口,也不看看自己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被个姨娘哄得团团转。” 傅锦瑶抬了抬胳膊,将袖袍展平,慢条斯理地道,“老太太,我爹爹并没有多的子嗣,也就哥哥和二弟两个,也没有多的兄弟,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若再不搬到前院去,以后二弟出门抬不起头来,只怕老太太和二叔脸上也无关。” “与我老太婆有什么关系?什么光不光的,这国公府的脸早叫你丢尽了。” “丢脸的人怕不是我吧?如今外面谁不在传安远伯府的姑娘看上了状元郎,各种栽赃陷害,死皮赖脸地赖上人家的事?”傅锦瑶全然不顾崔依云满脸苍白,也不顾老太太气得快要中风了,自顾自地道,“这些传言连老太太都连累上了,都说老太太年轻时候走南闯北惯了,也不是大户人家出生的,不懂礼数,这才教养出了表姊这样的。也不知安远伯府的老太太知道了,会做何想?” “当年,老太太把表姊争取过来,可是向安远伯府保证过了,表姊十五岁的时候一定会还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给安远伯府的。” 这几日,老太太的身体的确不好,一些不好的传言,二房也不会在老太太面前说。此时,老太太一听,想到安远伯府的老伯夫人那个宿敌,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次她怕是斗不过那个死老太婆了。 “儿啊,外祖母对不起你啊!”老太太一把搂住崔依云,泼天大哭起来。 眼看就到了要进宫的时间了,崔依云见傅锦瑶起身准备离开,她不由得着急,忙劝道,“外祖母,没关系,待孙女儿进了宫,若是能遇到伯府里的姐姐们,自会和她们解释一番,只是,恐怕孙女儿还是要借一借表妹的步摇,届时孙女儿也好说外祖母疼爱孙女儿,是孙女儿看中了状元郎,执意” 老太太收住了哭声,泪眼狠狠地瞪了傅锦瑶一眼,吩咐屋子里的婆子们,“去跟傅忠说一声,把晨曦院收拾出来,去跟文哥儿说一声,就说老婆子说了,让他今日搬到前院去,成日里和他姨娘一起,能学到什么?” 傅锦瑶拔下步摇,放在春燕双手捧起的掌心里,她毫不吝惜地勾唇一笑,挽起了目瞪口呆的傅锦玉,二人一起出门。 车停在二门口,二人上了车,傅锦玉挨着傅锦瑶坐下,抱着她的胳膊问道,“姐姐为何要答应给他们步摇?文哥儿要搬到前院去,待伯父回来了,只是一句话的事。世子哥哥回来,他说一声,也没人敢不听。” 傅锦瑶微微一笑,抚摸着傅锦玉的头,爱怜地道,“二妹只需知道,这世间最不值钱的便是这些黄白之物。况且,我外祖家多的是这些东西,她要,我不给,留着终究是祸害,她要去了,能成事抑或是惹祸上身,也都不关我的事了。” “大姐姐,表姊这人一天到晚喜欢在祖母跟前挑三拨四,好事和她都不沾边,大姐姐以后可得防着她一点。这几日,我也一直在琢磨,一开始卢云生那事,她是想陷害大姐姐的,是不是?只不过被大姐姐识破了,若真是这样,她简直是罪不可赦!” “的确是这样,但人要害你,你也只能防着或者反击。你既然知道她这样的人不好,以后行事也不要学她。做人做事光明正大,但遇到小人也要叫她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否则的话,她会总缠着你!” “外面的那些传言,是不是大姐姐叫人散播的?安远伯府的老太太原本和咱们老太太跟仇人一样,这一次怕是不会放过老太太了吧?” 傅锦瑶摇摇头,“我也不会做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毁八百的事,在外面散播谣言对我们俩有什么好?我听姨娘说,是安远伯府的老太太不知道怎么地就听说了这件事,一开始谣言不是这样,被顾家警告了后,就改了说法,只针对老太太和表姊了。” “呵呵,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还真是没说错,叫表姊不安好心,活该!” 风和日丽,簪花宴设在秋水湖畔的石榴林里,中间拉了帷幕,薄薄的一层白纱,欲盖弥彰,被隔开的男女们都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别有雅兴。 傅锦瑶二人去的时候,人到得差不多了,崔依云的马车行得快,看到她与安远伯府的嫡长女站着在说话,她晃着头,头上步摇上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崔大姑娘大约是被她晃的眼花了,别过头去,眼中却无法掩饰嫉妒之色。 “大姐姐,你瞧崔大姑娘,头上就戴了一朵珠花,表姊还非要在人前炫耀她头上的步摇,也真是没有眼力劲!”傅锦玉好笑地道。 “你少说两句,这里人多,仔细被人听到了,转身就能都说出去!” “我知道了!”傅锦玉调皮地吐吐舌头,她从前连出门都少,第一次跟着傅锦瑶来参加宫里的宴会,倒是毫不怯场,有小公主带着几个年龄相仿的贵女在踢毽子,傅锦玉便兴致勃勃地参与了。 傅锦瑶独自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坐着,她因和孙倩娘不和,也不知长公主和宫里的贵人们关系如何,是以,宫女们给她上茶点心,她也不敢入口。手肘搁在桌面上,手指头轻轻地敲打着,头顶有石榴花瓣飘落,火红火红一片,她一身淡雅,坐在其中,反而格外惹眼。 “丛嘉,别盯着看了,口水都流出来了!” 朱玉天天被自己老子催婚,后来立下誓言,赵樽一日不娶妻,他也跟着打一日光棍,没把英国公气死,前两日,英国公还到宫里找皇帝告状,说他时日无多了,如今看不到孙子出世,他死不瞑目,差点把老皇帝说得掉眼泪了。 赵樽与傅锦瑶之间的直线距离不到十米,中间隔了帷幕,除了看不清傅锦瑶的眼睫毛外,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连衣领袖口处的绣花都看得分明,他见傅锦瑶连看都不朝他这边看,嘀咕着骂了一句,“白眼狼!”只得收回目光。 坐着有些无聊,见孙倩娘要往这边来,傅锦瑶便连忙起身。现如今,她与孙倩娘已经无话可说,假惺惺地姐俩好,她也做不到,便索性到处转转。 御花园里的景致无疑是京城里最好的,重新走在□□树荫之下,叫她有种故地重游的时空感。宫中多石榴,石榴多子,倒是寓意吉祥,她走着走着便到了含春亭附近,在众人簇拥一人在亭中的石桌上写字。 这一幕乍然撞入她的眼中,顿感涩痛。 前世,也是在此时此地,她那时候因为纸笺情诗的事,与卢云生已成定局,看到卢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挥洒笔墨,豪情而书,她当时满心满眼里都是对他的爱慕,憧憬着嫁个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子之后的幸福生活。 以至于,她在跟随卢云生前往北地的时候,两人坐在马车上,她竟然都没有留意到卢云生眼中的轻蔑。那时候的她,不过是燕王手里的一枚棋子,是他手中戕害父兄的一柄利剑。 她心里的仇恨太过浓烈,卢云生写完最后一笔,收起笔锋,起身的一刹那,他看到傅锦瑶眼中凝成实质的恨意的时候,不由得惊诧万分,笔尖来不及移开纸面,一滴墨落下来,砸在宣纸上,上好的一副字画就这样毁了。 “傅大姑娘既然想看状元郎的字,为何不过去?那边也有贵女围观,傅大姑娘过去也不算失礼。” 一道声音,将傅锦瑶的思绪拉回来,她扭头一看,皇太孙赵允灼离她不过两步远的距离,她退后一步,福身行礼,笑道,“多谢皇太孙殿下的好意,臣女对字画一道并无钻研,也不太懂,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既如此,傅大姑娘这边请!本宫正要前往妆楼,这次会有一次才艺比试,皇后娘娘要评出女状元,傅大姑娘可要提前做好准备了!” “女状元?”傅锦瑶一愣,旋即明白,这是皇太孙在向她示好。宫里的帖子上并没有说有才艺比试的事,来的贵女们怕是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出,皇太孙提前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虽说她并没有争强好胜的心,但也不能不感谢人家。 傅锦瑶皱了皱眉头,前世这位皇太孙一旦即位,便对亲王们拿起了屠刀,武德帝留下来的悍将多数已经凋零,最后只剩下父亲能够与燕王对抗,可是他中了燕王的离间之计,对父亲并不信任,父亲也因为被虢夺爵位,最后与哥哥一起死在了战场。 傅锦瑶并不想领这份情,她也的确不想得什么“女状元”的称号,便淡淡地答道,“多谢殿下,那边只怕还在准备,臣女此时不便过去,请殿下先行。” 皇太孙露出一副了解并理解的表情,他点点头,“指了指北面,那边有皇后娘娘新移种过来的牡丹,国色天香,傅姑娘若感兴趣,可以过去观赏一番。” “多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牡丹生在洛阳, 南面并不多见, 傅锦瑶犹记得前世曾经听人说,熏香楼里的玲珑姑娘种一手好魏紫, 喜欢戴在鬓边, 也因此身价大涨。燕王对风尘女子多有避嫌, 惟独对这位玲珑姑娘另眼相待, 每每去了熏烟楼, 别的女子想亲近他均不得机会,唯有这位玲珑姑娘可以一亲芳泽。 傅锦瑶来到牡丹圃的时候,一抬眼看到站在花圃旁边的赵樽,已是避之不及。 “本王那侄儿对傅姑娘倒是青眼有加,是他让你过来赏牡丹的?” 赵樽随手便从花圃里摘了一朵魏紫, 放到鼻端轻轻地嗅了一下, 顿时让傅锦瑶有种“牛嚼牡丹”的既视感, 这个人是不是太狂妄了一点? 这一片牡丹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他这么拽一朵下来, 皇后娘娘不心疼死? 或者,他原本就是故意的! 只是, 好好的牡丹,因他们这些人争权夺势而被毁, 实在是让人怜惜。 傅锦瑶顾不得赵樽身份尊贵,奚落道, “王爷与烟熏楼的玲珑姑娘倒是天生一对, 花儿开在枝头好好的, 一个偏生喜欢摘了戴在鬓边,以为人比花娇,一个喜欢这么暴殄天物,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涵养。” 赵樽原本是准备顺手把这花送给傅锦瑶的,此时,倒是愣住了,他皱皱眉头,茫然地问道,“玲珑姑娘?谁呀?她喜欢戴牡丹,与本王有什么关系?这花是魏紫?魏紫又怎么了?有十八学士珍贵?” 傅锦瑶哑口无言,照理说,皇子们的培养之严厉,知识之全面,素来是举国皆知的事,有人曾经打趣,生在天家为皇子,比老百姓苦多了,累多了。身为皇子,每天三更睡五更起,皇帝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让满朝文武考究皇子们的文学武才,考量之苛刻往往令人胆寒。 可现在,傅锦瑶前一秒才领教了“牛嚼牡丹”,这一刻要体会“对牛弹琴”,将她满肚子的怨恨轰了个精光。 魏紫是牡丹的一种名贵品种,而十八学士又是茶花中的极品,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可现在,大梁据说文韬武略举世无双的六皇子燕王殿下却将两者相提并论,简直是让傅锦瑶大开眼界。 要说燕王是无理取闹的话,傅锦瑶见他无辜的表情,又不忍心如此冤枉人,要说燕王是没有见识的话,这话说出去,任谁都要笑掉大牙。 这要如何解释才说得通? 就在傅锦瑶绞尽脑汁之际,赵樽已经逼近了,他将手中的魏紫朝傅锦瑶跟前一举,满怀诚意地道,“名花赠佳人,还请傅大姑娘笑纳!” □□裸的调/戏! 傅锦瑶连忙朝后一退,生怕沾染上了这朵花,当今皇后宫女出生,在云皇后病逝之后,母凭子贵爬上了皇后之位,“富润屋,德养体”,随着地位尊贵,慢慢地喜欢附庸风雅,下面的人也跟着巴结,倒是在这南边种出了这满圃的牡丹。 皇后视为珍宝的东西,燕王敢动,傅锦瑶可不敢碰。 “臣女自认对燕王并无得罪之处,不知燕王为何要陷害臣女!”傅锦瑶怒视赵樽,借这朵魏紫将一直深藏于心中十多年的话问了出来,“臣女人微位贱,唯有父兄可依仗,臣女爱父兄胜过性命,如有一日,若臣女的存在威胁到父兄的安危,臣女将不惜性命,也要护他们周全!” 赵樽不过是想逗一逗傅锦瑶,却听她说了这一大通不知所谓的话来,如果没有会济分析的那些缘由在,赵樽只怕还真听不懂她这些话的言外之意。 顿时,赵樽气急生怒,扔掉花儿,一把扣住了傅锦瑶的下巴,将她抵在一块假山石上,磨着牙问道,“傅锦瑶,你一向都喜欢异想天开吗?” “臣女听不懂殿下的意思!” “你当本王是傻子?”赵樽凑近,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定国公骁勇善战,世子年少英勇,本王若想造反篡位,首先要对付的就是你父兄,但是,傅锦瑶,本王坦坦荡荡地告诉你,就算本王要他们死,也会堂堂正正地斩他们于马下,英雄当死于战场,而不能陨于阴谋,别用你那丰富的想象力成日里意淫本王,孙倩娘谋的那些与本王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你们女人的事,少往本王身上栽赃!” 傅锦瑶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连两人此时姿态格外暧昧已经顾不上了。 赵樽任由她打量,面上虽然平静,但与傅锦瑶对视的眼中已是如墨云一般翻滚,汹涌来袭,却又尽量遮掩,不敢叫傅锦瑶有任何察觉,两人这般贴近,令他身下格外难受,也令他惊讶于对她的身体反应,声音变得沙哑,问道,“怎么,不信?” 傅锦瑶自然是信的,甚至如释重负。 赵樽从小受教于颜崇老先生,那是一代宗师,为人刚正不阿,光明正大,治学严谨,为大梁学子们所景仰。当年颜老先生在京中的时候,因正言直谏,触怒天颜,被贬谪出京,愤愤难遣心头不平,不出三月郁郁而终。 傅锦瑶也是在前世偶尔一次听卢云生说过,颜崇老先生获罪是为立太子之事。 前太子薨,颜崇老先生力荐赵樽为太子,自古立储君,立嫡为正统。而皇上如今,无嫡子,便唯有立贤,而皇子之中,六皇子威望最高,只有立六皇子为太子才是众望所归。 可武德帝执意立孙不立子,并扬言谁若敢再言立赵樽,株连九族,彻底断了赵樽被立为储君的希望。颜崇老先生大约是心疼自己这个爱徒,这才决心死谏。 能被颜崇老先生用性命维护的人,绝不会是言行不一的人。 赵樽实则是云皇后所出的嫡子,他的外祖曾被先皇封为云侯,是唯一一个以姓氏为封号的侯爷,领全国兵马大元帅,功高盖世而震主,也正因为此,才会因“云军案”而获罪。 这样一个人,何等骄傲,他说“是”,便不会是“不是”,傅锦瑶与其说信他的话,还不如说,他这样一个人,根本不屑撒谎。只是前世,他知道孙倩娘谋的那些事吗? “我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只是,若孙姑娘真的达成心愿,你要怎么谢她?”傅锦瑶执拗地问道。 “我为何要谢她?与我何干?不管她做什么,为何要这么做,都与我无关,你若再把她与本王扯在一起,看我怎么罚你!”赵樽咬着牙,恶狠狠地道。 傅锦瑶却笑了。 难怪前世,孙倩娘最终也没有成为他的女人。一旦,他接受了孙倩娘,那么用阴私手段谋害定国公府的事,岂不是成了他授意的了,就如同自己一旦知道孙倩娘心头爱的是赵樽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把那笔恶心的账都算在了他的头上。 他这般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背负这个名声? 他是武德帝唯一的嫡子,却因为皇帝忌惮功臣,有着赫赫战功的外祖家被灭满门,也正因为此,先皇后为了他能够活得轻松一些,将他托孤给淑妃,成为了庶子。而从乡野出生的嫔妾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子,反而被立为了太子,薨逝后,太孙即位,赵樽便不得不在自己的侄儿手里讨生活。 前世,皇太孙即位后,对赵樽百般羞辱,逼他交出所有的兵权,逼他将云家留给他的燕云十八特骑交予朝廷辖制,调集三十万大军围困整个燕京城,逼他向天子请罪,才彻底将赵樽逼反。 前世,世人都说赵樽蓄意谋反,用尽计谋,引诱得新皇百般苛责于他,看似他是被逼反的,实则全是他的阴谋诡计。 可此时的傅锦瑶却不愿相信这些话,她从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一片广阔的天地,何等坦荡! 这样一个人,或许会未雨绸缪,却绝不肯轻易谋反。 此时的赵樽,只怕根本就没有反意,又从何起意去谋害她的父兄呢? 傅锦瑶想明白这一点,感觉到一阵轻松,她怕就怕在,赵樽真的盯上了她父兄,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防不胜防。 误会释然,傅锦瑶也有些惭愧,自己竟以小人之心来度他。 “你胡说,你有何本事斩我爹爹和父兄于马下?哼,你把魏紫给我,分明就是小瞧于我,以为我是那轻浮之人,行事不端,且想要皇后娘娘降罪于我!”傅锦瑶红着一张脸,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也显得格外娇俏。 赵樽看得心头一荡。 他凑近了傅锦瑶,热气喷在她的脸颊耳边,“改日本王找定国公切磋一下,到时候你就知道本王的本事了。瞧你挺聪明的,只不过你这点聪明全拿来防着本王了。放心吧,你今日便是把这牡丹圃里的花儿全部都摘了,皇后也只会说你摘得好,可不敢责备你半句。要不要试试?” 傅锦瑶缩了缩脖子,身子朝后仰去,想要避开却避无可避,哆嗦着道,“为为何?” 赵樽唇瓣一勾,在看到傅锦瑶眼中猛地迸出的明亮色彩,如同星芒一般耀眼时,他的心竟然狠狠地颤动了一下,也跟着欢喜起来。 他想起会济说过的话,“王爷已然动心,只不过他不自知而已”,这便是心动?那个人高兴的时候,自己也高兴,那个人不喜自己的时候,无论多开心的事自己都无法开心起来? 稍微靠近她,闻到她身上的女儿香就会有反应,平日里的自制力也荡然无存,这便是心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赵樽凑过去, 似乎说的话不能为人知, 实则唇瓣轻轻地触在傅锦瑶的脸颊上,上下翕动, 如电流般划过傅锦瑶的肌肤, 令得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你父兄已在路上, 三日后到达京城!”在傅锦瑶反应过来时, 他已是连忙退后两步,松开她,笑道,“此次回京,皇上将有重赏!有本王这个天大的威胁在, 皇太孙的位置想坐稳, 你说, 皇后如何会不巴结你父兄?区区几朵牡丹,算什么?” 傅锦瑶沉浸在喜悦之中, 她重生以来,最盼着的便是能见到自己的父兄, 此时和燕王的误会已经解开,不用面对这么一个连皇帝和皇太孙都忌惮的敌人, 于她而言实在是一大幸事。双喜临门下,傅锦瑶虽懊恼燕王离她太近, 但他这人不好女色, 她也没往轻薄方面去想, 歪着头,唇角含笑,道,“如此说,我定国公府是不是还应该感谢王爷呢?” “不知傅大姑娘想要如何感谢本王?”赵樽两手撑在假山石上,傅锦瑶背靠假山而立,被他圈在怀里。 傅锦瑶并不知道,赵樽此时心里在想,这软软的,香香的身子,不知道抱在怀里会是何等销/魂的滋味?这般想着的时候,他不得不朝后退一点,怕身上那不争气的东西碰到了她,那就太难堪了! 傅锦瑶算是领教到了赵樽这种顺杆子往上爬的本事了,她心情大好,对赵樽也没有防备,反问道,“定国公府无长物,王爷瞧上了什么,待我爹爹回来,我与爹爹说,让爹爹送往燕王府便是!” “这样啊?”赵樽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眯着眼睛盯着傅锦瑶打量一番后,点点头道,“没想到傅大姑娘如此慷慨大义,那本王就放心了。定国公府的钱财本王是瞧不上,不过,有一样宝贝,本王还是不愿错过的。” “什么宝贝?”傅锦瑶知赵樽神通广大,连皇帝的拱卫司都未必能探到的消息,他也能知晓,听赵樽这么说,她很好奇,定国公府到底有什么宝贝是她不知道的。 “这个,本王须好好筹划一番,再与定国公当面谈过,实在不便于与傅大姑娘说,还请见谅!” 傅锦瑶倒是能够理解,能够被赵樽看上的,估摸着爹爹未必会舍得。只是,她实在是很好奇,赵樽到底看中了什么呢?家里还有什么宝物是她不知道的? “那,若王爷与爹爹说好了,到时候能不能也告诉我一声?”傅锦瑶恳求道。 “这个自然,须得姑娘同意,本王才好请回家的,就怕姑娘到时候会反悔!”赵樽看上去略有些为难。 “反悔?我虽不是大丈夫,却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王爷救过我数次,只要是王爷看上的,若爹爹不同意,我也会帮王爷求的。” 傅锦瑶连忙摇头,她是诚心诚意地想要讨好赵樽,若将来他谋反,定国公府与他不得已而为敌,也但愿他能够看在定国公府曾经献宝的份上,战场之上能够对爹爹和兄长手下留情。 所以说,关心则乱,傅锦瑶一心想到赵樽将来为帝,却没有想到前世赵樽百战百胜,一举攻破京城是因为没有定国公父子的缘故。今生诸事都发生了改变,未来如何实在是很难预料。 但,有一点不会变,便是,一旦皇太孙即位,打压赵樽便是在所难免的事。而赵樽,也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更何况他府上还有个天天游说他谋逆篡位的疯和尚。 “那就好!愿傅大姑娘牢记今日之言,信守承诺,不辜负了本王的信任!” 赵樽说完之后,深深地看了傅锦瑶一眼。这一眼,倒是让傅锦瑶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直觉自己方才做错了一件什么事,可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便无迹可寻。 “有人来了!” 赵樽轻声说了一句,朝石榴林那边望了一眼,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袍摆,背着手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傅锦瑶警告道,“对了,若不想做太孙妃的话,就离皇太孙远一点!” 皇太孙今后会是什么下场,傅锦瑶比谁都清楚,她当然不会想做太孙妃了。 她眼中不由得露出惊骇之色,这让赵樽看到后特别欢喜,离开的时候,口中还哼着小调儿,走路没点正形,又让傅锦瑶哭笑不得,他分明是在哼一首摇篮曲,谁又能想到,将来以“燕云十八特骑”起兵,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颠覆了大梁的江山,令内外闻风丧胆的“阎王”,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人呢? “大姐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到处找你呢!” 燕王的身影刚刚在一丛花树后面消失,傅锦玉便跑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孙倩娘和崔依云。 孙倩娘的目光朝赵樽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傅锦瑶有些警惕,担心她是看到了赵樽,但又一想,孙倩娘对赵樽的爱慕之情,真正是死生难逾,能够给孙倩娘添堵,又何乐而不为呢?她想到赵樽给她送的八抬大礼,心里有了主意,忙迎上傅锦玉,“我在这儿看花儿呢,这些牡丹很是难得!” 鹅卵石路面上,一朵魏紫躺在上面,孙倩娘捡起来,举到傅锦瑶面前,“瑶瑶,你可知道,皇后娘娘把这一圃的牡丹看得有多重,你怎地能随便摘呢?花儿生在花枝上,不易衰败,一旦被折下来,便很快枯萎。” 傅锦瑶明知她要说什么,便也顺着话说,“不是我摘的,我有何胆量摘皇后的花儿?” “那是谁?”孙倩娘眼睛都亮了。 “是燕王殿下,他才从这里离开!”傅锦瑶指着他离去的方向道。 孙倩娘脸色一白,表哥果然来过,孤男寡女独处一处,他们在这里说了什么?表哥会不会看中了定国公手里的兵权,而对傅锦瑶生出了觊觎之心?她真恨卢云生这件事没有把傅锦瑶拖下水,反而让她对自己生出了警惕之心,以后再下手可就难了。 孙倩娘压下心头的恨意,抿了抿唇,怒目道,“不可能,你怎么能随便攀扯亲王皇子?” 傅锦瑶气笑了,“孙姑娘,你也知道燕王是皇子亲王啊,上天能给我几个胆,我不怕死地攀扯亲王皇子?你不信,你问燕王去。” 孙倩娘走近一步,几乎要贴着傅锦瑶的脸了,“瑶瑶,这朵花儿,只能是你摘的,不是燕王,我亲眼看到了,就是你!” 傅锦瑶退后一步,原来爱一个人的心是如此脆弱,孙倩娘城府之深,她前世用性命领教过,没想到关键时候,她为了维护赵樽,竟然什么都不顾,连掩饰都免了。 只是,赵樽这人,也不知道他是真迟钝没有察觉呢,还是装糊涂,不愿意搭理。 傅锦瑶笑道,“孙姑娘对表哥的心还真是天地可鉴,只是,孙姑娘,我爹爹和哥哥就要回来了,你说以他们收服燕云十六州的功劳,我能不能在这牡丹圃里摘一朵牡丹,而不得皇后娘娘的惩罚?我当然不是有意摘的,皇后娘娘应当不会责罚于我,她一定会免了我的罪,这样一来,我爹爹便不得不领皇后娘娘的这份人情,兴许就一不小心答应了要做太孙殿下的武术师傅,这可如何是好?” 孙倩娘怔怔地看着傅锦瑶,似乎自从长春观打醮那一次开始,她就变得不好糊弄了。她当然不能让定国公当皇太孙的武术师傅,一旦定国公和皇太孙有了师徒名分,定国公府便会矢志不渝地站在皇太孙这边,到时候表哥怎么办? 孙倩娘不得不在脸上挂上笑,道,“瑶瑶妹妹说笑了,这些皇家里的事,咱们还是别搀和的好,既然不是瑶瑶妹妹摘的花,那姐姐我就放心了!” 傅锦瑶只是吓唬一下孙倩娘,当然不会真的攀扯赵樽,她鄙夷地看了孙倩娘一眼,便扭头离开,留下孙倩娘站在原地良久。 孙倩娘越想越是害怕,这朵魏紫会不会是表哥摘来送给傅锦瑶的?傅锦瑶为何不要,难道说,傅锦瑶是因为自己而生了表哥的气,或是欲拒还迎的戏码?毕竟,表哥这样的男子,天底下没有女子会不喜。也不知道,傅锦瑶会不会把她关心表哥的事告诉表哥,表哥最厌恶那些倒贴上来的女子。 孙倩娘想过一通,又难过一通,时候不早了,她无精打采地朝点状楼前走去,到的时候,众女们都到了。 听说皇后娘娘要在这里进行一场才艺比试,而参与品评的人除了未娶妻的皇子们,还有位列头榜的状元c榜眼和探花,这些千金贵女们一个个不由得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 这意味着皇后娘娘要借簪花宴给皇子们选妃的事并非空穴来风,燕王文韬武略,皇太孙是储君,任何一人都是佳婿的不二人选。退一万步讲,如果没有雀屏中选,能够打动三位大才子,得他们笔墨传颂,流传出去,身价也会猛涨一截,将来去夫家也是一笔资本。 这可把一帮贵女们急得都要疯了,纷纷要让自己的丫鬟们回去拿自己拿手的才艺器具,好在皇后身边的公公站出来喊了一嗓子,“笔墨纸砚,琴棋书画,皇后娘娘给姑娘们准备了最好的,徽笔宣纸端砚松香墨,皇太孙弹过的琴,燕王殿下捏过的棋子” 赵樽坐在皇后右下首第一位,才喝了一口茶,听了这话,一口喷出来,“本王捏过的棋子你也敢拿出来给她们用?你想让本王和她们间接肌肤相亲?” 一时间,众女们面面相觑,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悲戚的神色,燕王殿下竟然如此嫌弃她们,怎不叫她们心痛? 傅锦瑶知赵樽这人,大庭广众之下从来没有个正形,她抬眼朝赵樽望去,却见他正朝自己看过来,四目相对,他一挑眉,原本上勾的眼角流露出一抹春色,浪荡的桃花眼流光溢彩,如漫天星子闪烁,倒是让傅锦瑶一怔,这个混蛋,真是轻佻! 她狠狠地一瞪眼,却惹得赵樽哈哈一笑,众人又是莫名其妙,不知道燕王殿下得了什么癔症,一惊一乍的。 “咳咳!”皇后轻咳两声,用帕子沾了沾嘴角,和蔼可亲地对燕王道,“樽儿,这么多大家闺秀都在,别把人吓着了,回头叫御史又参你一本,惹得你父皇生气!” 赵樽歪在椅子上,端着酒杯,轻轻地转动着,酒的芬芳被他掌心里的热气熏得弥漫出来,钻入他的鼻端,他眼角余光不时地朝傅锦瑶瞟过去,皇后的话,根本没有入他的耳。 “你瞧瞧这孩子,本宫就说应该让他在宫里多住两年,那么小一点放出宫去,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把这性子熬得,都成这样了,连母后的话都不听了。”皇后眼里泛过一道冷光,侧过头和长公主抱怨道。 长公主微微垂下眼帘,当年赵樽在宫里住的时候,总有宫女去爬他的床,小小的少年,半夜里睡着的时候,恨不得睁一只眼。后来,终有一日,一位才被皇帝临幸过的美人,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地在赵樽的床上,胸口扎着赵樽的佩剑。 而他,十四岁的孩子,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双手染血,靠坐在脚踏上,一脸阴沉的笑,说,“父皇,您若是再不给我修建王府,信不信,我会把这宫里所有的女人全部杀光!” 尽管如此,皇后依然把□□母妃的罪名按在赵樽的头上,若非那次皇帝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为赵樽讲了一句公道话,只怕赵樽的名声也就废了。 “皇后娘娘,时辰也差不多了,不如叫她们开始吧!”长公主心情复杂地道。 她昨晚找了女儿身边贴身的嬷嬷细细地问,才知道,女儿居然钟情于燕王。她虽然心疼燕王,可燕王的身世何等忌讳,这样的人将来有什么前途可言?若是驸马能够安然回来,她准备请皇兄指婚,将倩娘许配给定国公府世子,那是一个和他父亲一样出色的儿郎。 若是驸马回不来了,她会求皇兄,用她来笼络定国公,将来为皇太孙保驾护航,而那时候,倩娘与燕王越发不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排序按照座次来, 傅锦瑶坐的是靠末次的位置, 自然是排在最后,她细细地品着一杯茶, 不知道在出什么神, 连卢云生频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也没有察觉。 崔依云和她之间隔了傅锦玉, 崔依云一直在看卢云生, 自然知道卢云生在关注什么,不由得非常气恼,他心里果然是喜欢傅锦瑶的。崔依云心里打定了主意,一会儿必定要使出拿手的绝活,将傅锦瑶的才艺压倒, 让状元郎看看, 傅锦瑶有多差。 同在一个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 傅锦瑶有几斤几两,崔依云虽说有看走眼的时候, 但也绝不会次次都看走眼。 有资格来的贵女并不多,无一不是公侯家的姑娘, 或者二品以上官员的嫡女。崔依云能够来,也是老太太讨好长公主的结果。 “请太子少傅之女李燕青献艺!” 随着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傅锦瑶连忙朝对面正起身的人看去,长得很壮实的女子, 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些, 肩宽背厚, 虽无娇媚之态,但也有五分颜色,这正是前世赵樽后来娶的皇后。 太子少傅是正二品文官,一向都是饱学诗书,德高望重之辈才能担任,这女子长相虽中等,但天赋当不错,正在挥毫作画,一树红梅,艳丽迫人而来。 傅锦瑶连忙朝赵樽看去,见他眯着眼睛,别有兴味地打量这女子,侧头和皇太孙说话的时候,手指头隐晦地朝李燕青指点了一下。见傅锦瑶望过来,赵樽连忙坐正了身子,手肘搁在桌面上,撑着下巴,与傅锦瑶对望,眨巴一下眼睛,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锦瑶朝李燕青那边丢了一个眼神,让赵樽去看李燕青,赵樽却不肯,只盯着傅锦瑶看,他这一举动,顿时引起了皇太孙的注意,问赵樽,“六皇叔在看什么?” “哦,我在看李姑娘这幅画,颇有古风,非高洁之士,不能画出这等风骨!” 皇太孙心头已是警铃大作,他脸色一变,连忙道,“正是,李师傅也曾对侄儿夸过李姑娘,一手梅花画得出神入化,都快成精了!” 赵樽心里暗笑摇头,故意盯着李燕青的梅花画看,皇太孙果然在旁边坐立不安。 皇太孙一直将赵樽视作假想敌,总是担心赵樽会撬了他的储君之位,连一向对他忠心耿耿的太子少傅都不放心,生怕赵樽娶了李燕青后,太子少傅会倒向燕王这边。 傅锦瑶看看赵樽,看看李燕青,心里疑惑,莫非赵樽对李燕青是一见钟情?以赵樽的实力身份,明明可以娶一个姿色才华均上乘的女子,李燕青虽有才名,但容貌倒是差了一些。 李燕青的一副《红梅图》顿时获得了满堂彩,大约是因为李燕青的长相并不出众,姑娘们对她不吝掌声,连皇后都连连点头,“李少傅家的好女郎!” 说完,皇后便看向下一位,正是傅锦瑶,她的笑容越发亲切,朝傅锦瑶招手道,“来,好孩子,听说你写得一手好字” “是啊,皇后娘娘,瑶瑶妹妹的字曾得燕王表哥的赞赏,连状元郎都满口称赞,爱不释手!”孙倩娘笑着对皇后解释道。 满座哗然,皇后的脸色格外不好看。她是看好傅锦瑶的,一心要为皇太孙讨了傅锦瑶为妃,将来文有李少傅他们这一帮文臣辅佐,定国公这等军中砥柱定邦,皇帝殡天之后,皇太孙在燕王等这帮叔辈亲王面前,不至于坐不稳帝位。 可孙倩娘一句话,几乎把傅锦瑶的清名全部毁了,一个闺阁女子得两个男子相争,成何体统? 赵樽一道凌厉的目光朝孙倩娘射了过去,孙倩娘眼角余光看到赵樽黑着的一张脸,顿时感觉到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头顶,她咬着唇瓣,低下头。她知道,赵樽必定是极为厌恶她的,他从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被女子提起,不愿意与任何女子有任何瓜葛。 可是,他为什么偏要去定国公府帮傅锦瑶证明那字不是她的?那字,明明是傅锦瑶的,她太熟悉那一手字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傅锦瑶还留了一手,她竟然能同时写两手字,虽风格迥异,可□□并不会骗人,哪怕傅锦瑶掩饰再多,字里头难免还有熟悉之处。 表哥却视若无睹,根本不顾她为他好的一颗心。 “倩娘这么大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口无遮拦。不过,她一向与傅姑娘关系好,就算是说的话不够得体,想必傅姑娘也并不会在意?”皇后笑道。 这话,就是完全偏向傅锦瑶了。这让傅锦瑶不由得想到赵樽之前说的话,有他这个天大的威胁在,只要她不去刺杀皇太孙,只怕皇后都不会降罪于她。 看了一眼孙倩娘一脸苍白的样子,傅锦瑶笑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的字的确惹出些麻烦来,也的确是燕王殿下帮臣女做证才讨回了清白。既然这事存在过,孙姑娘怎么说臣女也怨怪不上。世间最难堵的是悠悠之口,以后臣女将亲君子,远小人,以免惹祸上身。” 皇后顿感欣慰,她一向听说定国公府的嫡女糊涂,还有些犹豫,如今看来,传闻未必是真的,问道,“那你今日可想好要表演什么才艺?” “臣女父亲是武将,兄长从父业,自古有传闻说,虎父无犬子,今日臣女想改一下这传闻,让世人都知道虎父无犬女!”她嫣然一笑,如石榴花般娇艳,转身朝李燕青一福身,“李家姐姐,你这梅花,妹妹可否补上两笔?” 李燕青虽不悦,若非亲近之人,谁喜欢别人对自己的作品进行篡改?但皇后喜欢傅锦瑶,她也不能不答应,只得点点头,心里想,端看你一个将门女子,能有几分文采? 傅家枪一丈三尺七寸,傅锦瑶要了一根约莫这般长的木棍,换了一身束身的长衣长裤,腰间系一根大红的汗巾,头发也束起,英姿飒爽,真正如临阵对敌的女将军,引起了阵阵喝彩声。 赵樽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一反之前昏昏欲睡的慵懒模样,端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傅锦瑶,只见她手一展,木棍发出了一阵嗡嗡声,再一次惹得众人惊叹,场上气氛再次热闹了十分。 “有点意思!”赵樽笑道。 傅锦瑶手中的木棍猛地一提,棍端的气流朝着赵樽猛地袭去,赵樽嘀咕一声,连忙侧身,避开来,依旧夸张地捂住了自己被棍风扫到的肩头,但眼中丝毫没有任何恼怒之色,全无被人偷袭后的愤怒之情。 他只当自己是被傅锦瑶挑逗了一番,心里还一阵暗喜。毕竟,若傅锦瑶对他无意的话,也绝对不会招惹他。 傅锦瑶一套傅家枪使下来,虽然并无多少劲力,但她身形矫捷,一招一式端正方圆,并能融会贯通,与自身浑然一体,叫人看起来精神振奋,便是连赵樽这种沙场老将也忍不住为她叫好。 最后一招“回马枪”,傅锦瑶加上了“沙场点兵”的招式,融合在一起,朝着李燕青用过的朱砂点去,只见朱砂被击起,朝着树立的白纱屏风上溅去,一点一滴点缀在李燕青画好的红梅之上,原本或含苞待放,或怒发绽放的红梅,此时如同起了一阵风,吹散了花瓣,满屏都是落红,艳丽芬芳。 满座寂然,均被傅锦瑶给震撼住了,直到“啪啪啪”拍掌的声音响起,众人回过神来,连忙跪拜在地,“拜见皇上!” “都起来吧!” 傅锦瑶看到眼前停留了一双明黄色绣飞龙的靴子,她原本要起身的动作顿住了,依然俯身在地,听到皇帝问道,“是定国公的女儿吧?” “回皇上,是的!”皇后走了过来,答道。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傅锦瑶抬起头来,眼前这位皇帝已是迈入老年,眼袋松弛,面色略显苍白,虽然一双眼睛里依旧闪着令人惧怕的光芒,可傅锦瑶却知道,这个人很快就会驾鹤西去,一时间不由得对这位人间帝王充满了同情。 “嗯,将门虎女,不错不错,只可惜我大梁如今国泰民安,边疆稳定,并无战事,如若不然,不失为一名良将,朕或可敕封一位女将军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均知这一次燕地大捷,几代帝王的遗憾在这位文治武功皆大乘的帝王手中终结,忙不失时机地山呼万岁,惹得这位帝王一阵哈哈大笑。 “皇上,您也在一旁瞧了半天了,您说这一次点妆楼前的大试谁为魁首最为合适?” “这又不是金銮殿大比,朕如何好做评判?” “李少傅家的闺女画得一手传神的梅花,定国公府的大姑娘一手/枪/法连皇上都称赞,臣妾还真是不好取舍。” 赵樽微微垂头,双拳紧握,唇瓣抿成一条线,听到皇帝问道,“樽儿,你以为如何?” 一文一武,分别代表两派势力。若赵樽为储君,自然是说谁好都无所谓了,可是,他深知父皇对他的防备,皇后和皇太孙对他的忌惮,此时问他,也只是一种试探。 他朝傅锦瑶看了一眼,正要上前去,便看到傅锦瑶快行一步,身体微侧,将他挡在身后,福礼道,“皇上,文安/邦,武定国,自古无文武较量一说。李姑娘贤良温恭,臣女会的只是花拳绣腿,岂敢与之比试?” 皇后的脸沉下来,可皇帝的眉却挑起,他抚着龙须笑着点头道,“好,好,好!” 连连三个好字,令众人艳羡不已,毫无疑问,这一次点妆楼前点魁首,傅锦瑶便是皇上钦点的魁首了。 皇帝的三个“好”字,众女们只知道是对傅锦瑶的赞赏,她今日得了皇上的这般赞赏,身价已是大涨,将来议亲,满京城的好儿郎也只有随他挑的份了。 可是,孙倩娘却知道皇帝说的“好”,到底是好在哪里? 赵樽也知道,他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明明是如此单薄的女儿身,却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身为皇子,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僭越,敢挡在他的面前。他身为领兵的将领,从来都是他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从没有会冲在他的前头。可是现在,面对煌煌天威,这个女孩子却什么都不顾地越过他,将他挡在了身后。 皇帝问他,李少傅家的姑娘和傅锦瑶哪一个好,并非是让他评价两位姑娘谁的才华高一些,而是在试探他的心。李少傅安/邦,定国公定国,他无论说哪个姑娘更好,都不合适。皇帝是在诛心,想让他服软,想要杀了他的锐气。 赵樽心里明白,傅锦瑶所言,是在告诉皇上,定国公府处中立之位,定国公府不参与他与皇太孙之间的较量,定国公府保家卫国,只效忠于大梁和百姓。 但,不管傅锦瑶究竟是为何,她这一挡,却是攻陷了他的一颗心,让他一向坚硬无比的心,有了一丝柔软,连原本冰冷的目光也变得温暖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一团乌云慢慢地朝天边飘散过去, 被遮了半日的太阳露出来, 照耀在大地上了。原本已是初夏的天气,此时太阳一出, 便热得让人有些难受。 但, 即便如此, 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表演的贵女们, 兴致越发高涨。能够在皇上面前表演, 对这些贵女们来说,简直是祖坟冒青烟,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能如傅锦瑶一般,得皇帝一声“好”,她们这辈子也算是如那些十年寒窗的学子一样, 有了登天子堂的资格了。 轮到崔依云上场了, 她的琵琶一向弹得好, 此时,抱着琵琶, 纤手轻轻一拨,一串如泉水般的叮咚声出来, 整个点妆楼前一片寂静,连皇帝都微眯着眼睛, 手指头在扶手上轻轻地叩着拍子。 春花在三月里盛开,和煦的风送来了远方的消息, 燕子啾啾, 流云在天上舒展, 崔依云眼角余光看到卢云生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她不由得一阵得意,一只蝴蝶翩翩地朝这边飞了过来,绕着崔依云的头转了一圈后,停留在了她头上的步摇上不肯离去。 一只,两只 这一异象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皇帝瞪大了眼睛,坐正了身体,细细端详这个容貌偏上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琵琶声虽美,但绝没有到引来蝴蝶共舞的地步,见围过来的蝴蝶全部都聚集在她头上的步摇之上,便心知其中有异,顿时大怒,正要发作,却听到了一阵阵嗡嗡声。 “保护皇爷爷!” 几只蜜蜂也朝这边飞了过来,皇太孙连忙起身,冲到了皇帝的面前,护着皇帝往点妆楼里躲。 皇帝气得脸都青了,他是马上打下江山的帝王,怎么会怕几只蜜蜂?皇帝一把将皇太孙推开,问皇后道,“这是谁家姑娘?” “是安远伯府家三房的姑娘!”皇后战战兢兢地说完,朝长公主看了一眼,意思很明显,是长公主带进来的。 “哼!”皇帝也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只是,这种场合下,自己的亲妹妹,他也不好责罚,只狠狠地瞪了长公主一眼。 扶不上台面的东西!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掩下眼中的情绪,她一福身,“皇兄,是臣妹疏忽了!” 是一句“疏忽”就能带过的吗?皇后朝长公主瞥了一眼,皇帝薄情,对兄弟和臣子都寡恩,惟独对这个胞妹,怜悯她年少的时候吃过很多苦,也因为皇帝的缘故受过□□,才对她格外宽容。长公主自己也非常守本分,这次,无缘无故的关照一个不入流的伯府家三房的姑娘,不知道长公主打的是什么主意? 此时,谁都看出来崔依云之所以招蜂引蝶是因为头上步摇的缘故,必定是在上面涂上了什么,才会在太阳一出来,被融烤之后发出香味吸引蜂蝶前来。虽然蜜蜂不多,可万一多了呢?几乎所有人都起身,纷纷后退,离崔依云远一点。 “赵樽听令!” “儿臣在!” “还不动手!” “遵旨!” 赵樽徒手折了一根花枝,走到崔依云的旁边,嬉皮笑脸地绕着她转了一圈。崔依云抱着琵琶在哭,这时候,她若还不知道头上戴的步摇出了问题,她就是个傻子了。崔依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饶命啊,皇上,这步摇不是臣女的,是臣女表妹” 崔依云话未说完,赵樽手中的花枝,便如同剑一般朝她的头顶削去,劲风将她头顶的发髻齐整地削掉,连同步摇一起被扫向了十米远的花丛,那些蜜蜂和蝴蝶也被气味吸引朝那边飞了过去,而崔依云的头也变成了一个癞头一般,头顶连头皮都能被看到,而周围还有长发垂落。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这么大的丑,崔依云感受着周围人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人人都憋得难受,她捂着脸呜呜呜地哭起来。 孙倩娘看看朝地上扔了花枝准备复命的赵樽,又看看傅锦瑶,岂会放过这等机会,她当即便问傅锦瑶,“傅大姑娘,你是崔姑娘的表妹,这步摇不是你的吗?你在上面做了什么手脚,用这等手段谋害崔姑娘?” 谋害?傅锦瑶心里冷笑一声,但这种时候,她还是脸色一变,咬着唇瓣朝孙倩娘委屈地看了一眼,朝着皇帝跪了下去,“皇上,皇后娘娘,臣女不知道孙姑娘在说什么,这件事与臣女没有关系,还请皇上明鉴!” “哦,倩娘说这步摇是你的,是与不是?”皇帝问道。 “这步摇今天早上之前是臣女的,但早上之后就不再是臣女的了。表姐看上臣女的步摇之前,它一直是臣女的心爱之物,但臣女祖母疼爱表姐,为表孝义,臣女将其出让给表姐,表姐开心了,臣女祖母才会高兴!” 嘶! 诸多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话□□裸地是在说,崔依云看上了傅锦瑶的步摇,用老太太施压,逼着傅锦瑶把步摇送给了崔依云,崔依云想要勾引皇子们,事情败露了,现在又栽赃给傅锦瑶。 这么说,前些日子,崔依云给新科状元送情诗,事情败露,想要栽赃给傅锦瑶,幸亏六皇子慧眼独断,识破了崔依云诡计的事情是真的了? 天啦,和这样的人做姐妹,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啊! 安远伯府的嫡女在这样的环境中是呆不下去了,气得全身都在颤抖,崔依云明明是在定国公府才会变成这样的。定国公府的老太太是全京城都知道的泼妇,她当村姑的时候,因为救了受伤的老国公爷,那时候老国公爷还只是一个混迹草莽的人,没那么多讲究,两人一来二去,结为连理。 老国公爷一生重情重义,英雄盖世,回府之后,却不得不受这老太太的气,在京城的勋贵圈里,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 若非老太太性格如此,老国公爷唯一的嫡女,也不会只能嫁给一个安远伯府的三房。而若非这种不讲道理的老太太,也不会在女儿死了之后,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把外孙女接回家里养着,嫡亲的孙女只能靠边站了。 孙倩娘也没有想到,傅锦瑶竟然如此能说会道了,几乎所有人都被她说动,也都开始同情于她,孙倩娘笑道,“傅大姑娘,老国公夫人偏疼孙姑娘一些,大约也是因为,孙姑娘没有娘亲吧,你应当多多体谅才是,老国公夫人老年丧女,这份痛苦,非常人能承受。” “是啊,孙姑娘,我也正是因为体会过幼年丧母的痛,才更能体会姑姑离世之后,祖母的痛苦和表姐的痛苦,也正因为此,才会在表姐看上步摇之后,赠送于她。”她崔依云的头上看了一眼,“表姐大约是早上吃蜜糕时不小心把蜂蜜涂上去了,这才引来蜂蝶吧?若是知道,这步摇会惹出这等事来,我便是背上不孝的名声,也不肯赠予表姐的。” 若说她有错,这便是最大的错误了,不该为了讨好老太太,而把步摇送给崔依云! 她和前世不一样了,前世的她何等刚烈,若有人栽赃陷害,她也不屑于解释。她是宁愿死也不肯屈服的女子,而他为何就是不能想明白这一点,在那梦中,她死后,他万念俱灰,遁入空门,青灯古佛面前,忏悔一生,愿堕入十世畜生道也要换一世与她重逢,向她忏悔的机会。 卢云生看着面前这个跪在地上,极力洗刷自己清白的女子,尽管知道,傅锦瑶对梦里的情景完全不知,也依然为她的任何一点改变而心痛。他越一步上前,向皇帝叩首道,“皇上,请明鉴,傅姑娘乃心善孝顺之人,绝不会做出这等谋害手足的事,臣以为,就算傅姑娘与崔姑娘有嫌隙,也不蠢到在皇上面前报复,毕竟一个不慎,将会牵扯到阖府人的性命!” 傅锦瑶瞪大了眼睛,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来了,卢云生居然向着她说话,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升起。前世,他何曾顾忌过她的感受,他将她的爱慕c信任和尊严踩在脚下,狠狠地碾压,毫不留情。 这一世,她已经不愿与他有任何牵扯,他却凑上来了。只可惜,她连恨他的想法都没有了,只盼生生世世再无牵扯。 赵樽的眼睛眯起来,危险得如同一只被觊觎食物的孤狼,冷笑一声,“听这意思,卢大人对妇人间的这些阴私手段,都清楚得很啊!” 傅锦瑶低下头,将自己忍不住弯起的唇角隐藏,燕王殿下除了善谋善战,唇舌也是如此了得啊! 只是,曾经卢云生是他手下的一把好手,股肱之臣,如今,怎么舍得在皇上面前,让卢云生下不了台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 “六皇叔, 话可不能这么说, 卢大人只是就事论事,侄儿也相信卢大人所言不虚, 只是听说这崔姑娘已经有了未婚夫, 还是六皇叔保的媒, 她今日闹这么一曲, 难道是想要在未婚夫的面前出出风头, 谁知运气不好,明明想招来蝴蝶,结果却引来了蜜蜂?” “哈哈哈!”皇帝被逗得大笑起来,臣工和两榜进士们也都跟着笑起来,特别是崔依云此时的尊容, 就跟个疯婆子一样, 格外引人可笑, 那些矜持的贵女们憋了好久,总算是能够开怀一笑了。 “是安远伯府的姑娘吧?安远伯府就来了这一个?还有没有一起来了的?”皇帝问道。 安远伯府的两位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 不得不站了出来,被人和崔依云牵扯在一起, 两位姑娘觉得屈辱之极,却又无可奈何, 双眼含泪,在皇帝面前跪下, “臣女叩见皇上, 皇后娘娘!” “嗯, 瞧着还算不错,姐妹之间应当相互帮助,及时对其劝诫改过,这一次的事,就看在肇事者已经受到了惩处,朕就不再额外加罚,但下不为例!” 这一年的簪花会便是在这种情况下结束的。傅锦瑶并不知道前世,这一年的簪花会如何?因为,那时候的她因为和卢云生闹出了“情诗”的事,顺理成章地订了婚,便失去了参加簪花会的机会。 这一世尚好,她依然待字闺中,等着父兄回家,并没有给他们抹黑,她依然可以快活地生活在国公府里,不用如前世一般奔赴北地,在那冰雪苦寒之地熬着,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傅姑娘,请留步!” 傅锦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见李燕青快步走了过来。这女子膀大腰圆,行走如风,傅锦瑶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一阵唏嘘,笑道,“李姑娘,不知有何事?” “一起出宫吧,一路做个伴!” “好啊!”傅锦瑶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虽然是文臣之女,却怎么看都比她更像是个武将之后。真不知道前世,赵樽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选李燕青为皇后,难道是为了笼络文臣?可是,李燕青的父亲,虽然是太子少傅,东宫属官,可并非迂腐顽固之人,赵樽攻进应天府之后,李燕青见过赵樽派去的说客之后,很快便答应了辅佐赵樽,并未兴起任何风浪。 抑或是,他为了感谢李少傅对他的支持? 将来的皇后啊!傅锦瑶见李燕青示好,她当然也不敢怠慢。 而李燕青的脾气耿直,也很合她的脾性。一路上两人问了彼此的生庚,竟然是同年,李燕青年岁稍长,便自认了傅锦瑶的姐姐。待到了宫门口的马车前,两人已经姐姐长妹妹短地很亲热了。 李燕青牵着傅锦瑶的手道,“瑶妹,这一次真的要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呢?” “如果不是你机智,今天你我恐怕就不能这么轻轻松松地出宫了,一旦皇上赐婚下来,不管是皇太孙还是燕王殿下,我们都不得不遵旨,但这两人虽是天潢贵胄,却绝非良配!说起来,瑶妹也算是救了姐姐一命!” 女人嫁人无疑是第二次投胎,投胎好还是不好,关乎一辈子。李燕青这么说,并非是夸张,只是,傅锦瑶不明白,燕王殿下既然不是良配,他们上辈子又是如何结合的? 难道是赵樽强取豪夺? “燕青姐姐,燕王文才武略,皇太孙是储君,前者乃大丈夫,后者将来君临天下,不知姐姐为何如此嫌弃?” “后宫之中,风波诡谲,一个不慎粉身碎骨不说,还会带累家人。世间事,祸福相依,皇家是天下第一富贵人家,可富贵更替,也是残忍至极。我爹爹为东宫辅臣已是迫不得已,若我果真被赐予燕王爷,那便是把我李家架在火上烤了。且,姐姐我身在文臣之家,对打打杀杀的人,并无好感!”李燕青一笑,“妹妹说燕王爷文才武略乃大丈夫,这话是真是假?” 傅锦瑶的脸一红,知道自己之前为了套人的话,自己的话说得未免过了一些,只好赤红着脸,拉着李燕青的手摇摆撒娇道,“我也只是听人说而已,燕王什么性子,我可不知道,姐姐快别笑话我了!” 李燕青掩着嘴笑道,“说便说了,有什么好害臊的?燕王自十二岁领一千兵突袭西辽的一支三千骑骑兵,斩敌人于马下名动天下后,便再无败绩,本也是天赐我大梁的战神,妹妹身为武将之家,对燕王这样的英雄心动,也是在所难免的。” “啊?”傅锦瑶有些愣住了,眼巴巴地看着李燕青离开,而无话可说。她就这样对燕王心动了? 一想到将来李燕青会成为赵樽的皇后,要是她想到今天的事,到时候自己这张脸往哪儿搁啊? 傅锦玉在旁边听得乐滋滋的,一直插不上嘴,此时只有姐妹俩了,尽心尽意地劝道,“姐姐,我也觉得燕王殿下挺不错的,不说别的,我听说他的后院连母蚊子都不敢飞进去,将来姐姐要是进了府,他就只有姐姐一个,岂不是省心?” “你以为他后院连只母蚊子都没有是他不想吗?他是不敢!”傅锦瑶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妹妹的额头,“笨死了,他是害怕,你瞧瞧他现在不受皇上待见,皇太孙总想要他的命,他身边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牵挂,他是怕保不住妻小。” “姐姐怕不怕?姐姐是不是也怕嫁给了燕王,会性命不保?” “我有什么好怕的?你以为他是那么好惹的人啊?他以后”傅锦瑶说到这里,反应过来,敲了一下妹妹的头,“怎么了,你想嫁人了?嫌我挡在你前头耽误了你?” “姐姐你”傅锦玉羞得无地自容,一瞥眼,看到崔依云边哭边朝这边过来,她连忙跳起来,“姐姐,我还是和表姐坐一辆马车回去吧!” 小猴儿一样跳脱,傅锦瑶无奈的摇摇头,却又很欣慰。前世的二妹因为二叔和二婶的无视,老太太的嫌弃,府上没有一个关照她的人,她连出门都不愿,把自己关在闺房之中,后来不得善终。 这一世,她们成了好姐妹,妹妹每天都会来清风院,她们同吃,午休的时候同睡,一起和二弟玩,在姨娘的教导下读书习字,妹妹的本性显露了出来,如今这般快活,真正是太好了。 “姑娘,上车吧!” 傅锦瑶提着裙摆踏上脚踏,惊鹊掀开帘子的瞬间,她看到坐在马车角落里的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在远处,手足无措。 “还不快进来,想让人都看到本王坐在你的车里?” 傅锦瑶左右看看无人注意到这边,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跪坐在垫子上,没一点好脸色地看着赵樽,“你怎么在这儿?” “本王的马拉肚子,没车了,只好搭一下傅大姑娘的便车!”赵樽身子前倾,胳膊肘架在膝盖上,朝傅锦瑶凑过脸来,细细地看她,“你说,本王救过你多少次了?做人,应当知恩图报,这是最起码的道义,你摆着这张臭脸给本王看,良心何在?” 傅锦瑶气得掐死他的心都有了,只要一想到方才在马车旁边和李燕青,和妹妹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进入了赵樽的耳朵,她就想掐死赵樽。赵樽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她越是按捺不住这份冲动。 赵樽几乎都听到了傅锦瑶的磨牙声,他朝傅锦瑶伸出手,问道,“这么坐着,不累吗?” 傅锦瑶抬手就朝他的掌心里拍了过去,却被赵樽一把抓住了手,他用力将她一拉,傅锦瑶猝不及防,朝着他的胸口扑了过去,一张脸快被赵樽的胸膛撞成柿饼了。 “呜呜呜!”傅锦瑶捂住自己的鼻子,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你这个混蛋!” 赵樽眼里流露出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柔情,傅锦瑶撞向他的胸膛时,他已经刻意收敛了劲力,可是这姑娘实在是柔得跟水一样,他还是把她弄疼了。 赵樽扯了衣袖给傅锦瑶擦眼泪和鼻涕,柔声哄道,“你说你每次跟我横什么呢?我也没得罪你?” “你每次都欺负我,你觉得我很好欺负吗?”傅锦瑶摸着鼻子,她都怀疑自己的鼻子被撞塌了,疼是真的,伤心也是真的。 马拉肚子了,没有马车回去了,这话骗谁呢?居然偷偷地躲在她的马车里,听她和好友说一些入不得人耳的话。 还有什么比这更欺负人的?他拿那些话来嘲笑她,该怎么办? “我哪里欺负你了?我对你好,你感觉不到吗?”赵樽的拇指轻轻地滑过她的脸蛋,将上面挂着的一颗珍珠般的泪珠抹去,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幽幽地望着傅锦瑶,里面的柔情与危险并存,似乎傅锦瑶只要否认,他就会不客气。 哪有这样的? “不知道!”傅锦瑶别过脸,可无法否认的是,她的耳根还是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真没有良心啊!”赵樽感叹道, 他声音柔和, 带着温温的暖意,眼睛盯着傅锦瑶脸上的红晕, 如有璀璨的星子在他的眼里闪烁, “口是心非, 明明刚才还承认了心动于我, 还说要是嫁与我也不会怕我连累得丢了性命, 现在又不承认了,怎么能撒谎呢?” 这真是令人羞耻到难堪啊! 傅锦瑶咬着唇瓣,正想着怎么打赢这场嘴仗,赵樽捏着她的下巴,微微用力, 将她的唇瓣从两排雪白的贝齿中解放出来, 他眼中爱意泛滥, 声音轻柔,“撒谎没关系, 我知道你的心意便罢,只是, 傅锦瑶,做人要讲究信义, 你若不答应便罢了,若是答应了, 以后就是一辈子” “李姑娘怎么样?”傅锦瑶望着赵樽, 迎向他眼中的疑惑, 问道,“王爷,您觉得李姑娘怎么样?” 赵樽眯起眼睛,唇瓣翘起,噙着一缕嘲讽,“丰/乳/肥/臀,适合生养!”他抬起一腿,踩在位置上,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面对傅锦瑶,“可是,瑶瑶,本王想要的是一个携手一辈子的人,而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所以说,前世,在赵樽的眼里,李燕青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难怪,他一共一后二妃,为他诞下三子一女后,再无所出,所以,他要的只是能够接替他皇位的子嗣,而不是女人? 这个男人的心,何其冰冷! 可是,他现在对自己说的这些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携手一辈子”? 马车不疾不徐地朝前驶出,傅锦瑶依旧跪坐在垫子上,只不过她离赵樽极近,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他并不熏香,唯有男子的味道一丝一缕地往她鼻子里钻。她虽然低着头,依然能够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肆意,却又充满了柔情,并无一丝亵渎,叫人能够感受到温温的暖意,好似她是他捧在手里的珍宝。 但她知道自己想多了,想要这个男人动情动心,除非天上下红雨。 他阎王一般的人物,何曾把世间凡俗放在眼里过? 直到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赵樽这才低声问道,“还疼不疼?” 傅锦瑶摇摇头,维持着姿势不变,赵樽叹了口气,伸出双臂将傅锦瑶搂进怀里抱了抱,这才起身,从马车里出去。 他站在车边,久久不动,车夫也不敢把车赶走。 良久,他屈指轻轻地敲了敲车厢外壁,凑近窗帘附近,低声道,“父皇派本王出迎定国公大军,要不要一起?” 正神游的傅锦瑶顿时全身一震,她不敢相信赵樽居然会把圣旨告诉她,她正要掀开车帘,说一声“要”,赵樽又接着低声道,“明日五更,府门口等我!” “我,我可以去王府!”傅锦瑶急切地道。 赵樽勾唇一笑,一时间,因傅锦瑶不回应的郁闷也跟着一扫而光,他答了一声“好”,便转身上了王府的台阶,看着马车慢慢地朝着定国公府驶去。 待马车驶入了定国公府的院门,看不到了,赵樽这才进王府,他低着头甩着袖子,心不在焉,并没有看见会济朝他迎了过来,笑道,“王爷这次进宫,看上去心情很好,想必是得偿所愿了!” 赵樽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不由得恼道,“死和尚,你一天不装神弄鬼会死吗?” “哈哈哈,看来王爷真是得偿所愿了。让老衲猜猜,王爷达成的心愿是傅大姑娘呢,还是” 会济原本是要逗一逗赵樽的,他和赵樽之间亦师亦友,偶尔开两句玩笑,无伤大雅,可是见赵樽居然朝他警告一望,不许他把后面的那人说出来。他只好摇摇头,叹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两人在厅中分主次位坐下,赵樽道,“今日在宫中,父皇用傅大姑娘和李少傅的闺女试探本王,若非傅大姑娘解围,本王实难脱困。” “皇上说到底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云军案归根结底是皇上为了诛杀功臣,独享王霸天下的胜果。老衲听说,每到王爷生辰那天,皇上都会独饮整夜,用以麻痹自己,十八年来,皇上从未在王爷生辰后的第二日早朝过,恐怕这一传闻并非杜撰。” 赵樽的生辰正是先皇后的忌日。十八年来,赵樽也从未过过自己的生日。倒是与他同日出生的宁王,每年这一日还能得到母妃亲手下的一碗长寿面。 而他,所有生日的回忆便是面对佛龛而跪,从小记事起直到长大成人,分府建牙。 “本王在宫中之时,也曾看到父皇在本王生辰那日大醉过,严重的时候,甚至会醉睡一整天。” “所以,皇上对王爷的感情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王爷是皇上最爱女人的孩子,恨,是因为王爷的存在时时刻刻在提醒皇上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先太子母凭子贵,虽然被立为皇后,却从未掌过凤印一天,名至而实不归。而王爷您是皇上唯一的嫡子,这一点,您存在一天,对皇太孙就是一天的威胁。皇上在位二十年,斩杀了重臣半数,如今朝中能带兵打仗的唯有定国公父子,若您娶傅大姑娘为妻,定国公父子必不肯与王爷为敌,王爷可早作准备了!” 赵樽斜睨会济一眼,“你在做梦,本王若娶她,必定不会谋逆,本王岂肯让她夹在中间两难?” “那王爷的意思是,娶傅大姑娘的目的就是让她为王爷殉葬?” “本王”赵樽长叹一声,看向门外的目光里充满了悲切,先前的神采飞扬,被一片黯淡笼罩,他眼尾一扫,富棠垂手弓腰进来,“王爷,孙姑娘来了,求见王爷!” “不见!”赵樽心情本就不好,此时已经凝上了一层寒霜。 “王爷还是见一见吧,难道王爷就不好奇贫僧如何知道是孙姑娘设下的妙计的?”会济笑呵呵地道。 赵樽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问富棠,“长公主府送来了什么,是本王不知道的?” 会济一笑,无奈地摇头,“天底下只有王爷才不会相信老衲能掐会算,未卜先知啊!” 富棠吓得腿一软,“王爷,您移驾国公府主持公道的前一日,长公主府的确送来了一个包裹,奴才不敢告诉您,就放在了,放在了西花厅里,必定是会济这死和尚偷偷地打开了王爷的包裹。” “拿过来看看!” 富棠赶紧把包裹取了过来,亲手打开,是一本诗集递给赵樽,赵樽翻了一遍,不由得略有所思,这字迹与从卢云生那里搜出来的字是一模一样的。如果这诗集是孙倩娘送来的,如果死和尚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这诗集到底是谁的? 如果是崔依云的,孙倩娘那般势利的人,何必费老大的劲对付崔依云,还把诗集送到他这里来? 如果不是崔依云的,的确是傅锦瑶的,那么傅锦瑶写一手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字,又是为何? “富棠,带臭和尚去本王的书房观摩观摩傅大姑娘那日当堂写的字,另外再带人去把孙姑娘请进来!”赵樽将诗集递给富棠,他若有所思,屈指在桌上轻轻地敲着。 孙倩娘一路雀跃地跟着小太监进来,她在门口站了良久,偷偷地朝赵樽看,他是她心里的一个梦,是她生活里的一轮太阳,带给她无穷的希望,所有的憧憬都化作了力量,支撑她凭一己之力和命运进行抗争。 赵樽回过神来,一抬眼看到孙倩娘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眉头狠狠地一皱,对小太监发火道,“把孙姑娘请进来,杵着做什么?傻了?” 小太监郁闷极了,见过花痴的,没见过对自家王爷花痴成这样的。明明他催着这女子给王爷请安催了好几遍,可这女子跟傻了一样,能怪他吗? 孙倩娘委屈地咬着唇瓣过来,在赵樽面前行礼,“倩娘给表哥请安!” “说吧,来找本王什么事?” 赵樽用眼神示意小太监领着孙倩娘在远离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可是孙倩娘却执意要在他下首左边的第一个位置上坐下,离得近些,“表哥,你是坐瑶瑶的马车回来的吧?” 赵樽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他端起茶杯,轻轻地转动,眼中露出了一缕杀意,“孙姑娘,你应当知道本王最忌讳别人打探本王的行踪,所有试图这么做的人,如今还活着的也就那么一两人了。” 一个是当今皇上,一个是被皇上护得跟眼珠子一样的皇太孙,是他暂时动不了的。 “可是,表哥,你做得那般明显,并不是倩娘一个人知道,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孙倩娘眼泪哗啦啦啦地落,委屈地抽泣道,“表哥,我一向敬重你,希望你能好好的,将来娶一个身份尊贵,品性贤良的女子为妻,我不希望我将来的表嫂是个与人暗通款曲的淫/□□子!” “啪!”赵樽一掌将梨花木的几拍碎了,对小太监道,“撵出去!” “表哥!”孙倩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表哥,我送过来的诗集难道你没有看到吗?那的的确确是傅锦瑶的字,国公府里的人都能做证。表哥天赋异禀,听母亲说颜崇老先生曾多次在陛下面前夸赞表哥,表哥自己也写两手字,应当知道总有一些人能够一手写出两笔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赵樽俯下身, 一双酝酿着狂风鄹雨的眸子盯着孙倩娘, “那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孙倩娘第一次得赵樽正眼相看, 顿时, 欣喜若狂, 她膝行两步, 朝赵樽叩首道, “表哥,倩娘原本的想法是” “陷害傅大姑娘,牵连国公爷父子?”赵樽猛地一脚朝孙倩娘踢过去,将她抛起,重重地落在地上, “是谁给了你这样的狗胆?” “表哥, 我”孙倩娘咽下一口血, 唇角依旧溢出一线,“我, 我” 她很想说,我是这般爱你,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你便是我心头的神, 生命里的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可是看着赵樽黑瞳瞳的眼,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两行清泪滑落, 在地上挣扎着爬起, 扑到赵樽的脚前,“表哥,我错了!” “你心里想什么,本王都知道!” 孙倩娘心头一喜,可是赵樽已经朝旁边走了几步,避开她,站在窗前,“本王最忌恨人揣摩本王的心思!本王也最讨厌对本王死缠烂打的女人!本王最瞧不起的是为一己私利残害忠良!滚出去,以后不要来王府!” “表哥” “本王没有什么表妹,姑母没有教你礼数吗?”赵樽厌恶地朝孙倩娘瞥了一眼,小太监已是迫不及待地把孙倩娘请了出去。 赵樽起身便回了藏书楼,会济正在翻看一本诗集,将诗集递给赵樽,“王爷,恕老衲直言,这笔字和您从定国公府带回来的字还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笔力和笔锋固然迥异,但这首《室思》的字与其说是模仿王爷,十成里有七八成像,不如说是一场蜕变,字如其人,其中坚韧,王爷一望便知!” 赵樽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初初是觉得好奇,一个闺阁女子刻意模仿他的字意欲何为?越看越觉得惊奇不已,一个人要多了解他,才能写出与他这般想象的字来,连□□都在模仿。 若这人是个男子,必死无疑。若这人是除傅锦瑶以外的女子,也是必死无疑。但这个人是傅锦瑶,赵樽连想都没想过要拿她怎么样。 “单单只是常年孤苦无依,断然悟不出王爷字中的道,只能是经历过生死,如王爷一般,才能写出这般通透彻悟的字来!”会济将赵樽带回来的那首《室思》卷起来,递给富棠。 赵樽合上诗集的手顿了顿,他低头默了片刻,才一笑,“她如何,那是她以前的事了。本王断无追根溯源的道理。本王只需要知道,她这一笔字,再也不许传到外面去。” “看来,老衲有望喝王爷一本喜酒了!” 孙倩娘站在府门口,朝里面回望,人已经不在里面了,她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迹,眼中盛满了恨意。她这般爱他,可他吝啬得连一缕目光都不愿意给,却能够与傅锦瑶一起乘同一辆马车回来。 “赵樽,你何其狠心!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孙倩娘坐在马车上,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她得了赵樽一脚,胸口疼得厉害,可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已经死去。 孙倩娘后悔不迭,她不该来的,若是不来,以后见到了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叫他表哥,和以前一样,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和他说上一句话。可她太沉不住气了,一听说赵樽从傅锦瑶的马车上下来,她就忍不住赶了过来。 她如此急躁,才会犯了赵樽的逆鳞。她也是因为爱之心切,竟然只想要他好,而并没有遵照他的底线做事。 同是军中之人,他不忍构陷袍泽之人也在情理之中。 “姑娘,别哭了,来日方长!”奶嬷嬷心疼的不得了。 孙倩娘扑到奶嬷嬷的怀里,哭道,“以后怎么办才好?他以后必定是再也不想见我了,我可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他,不能啊!” “好孩子,去求一下长公主吧!” “不,我等爹爹回来,爹爹说了,他这一次一定会立下军功,回来后就去求皇上,让皇上给我和表哥指婚。”她哭道,“哪怕是侧妃也好啊,只要能够在他的身边,我这辈子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求的了!” “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就这么傻呢?这么多年了,他自己都忘了那件事了,你还一直记着,何苦呢?以姑娘的人品身份,这天下的男子任凭姑娘挑选,姑娘何不挑一个对姑娘好的,能一辈子疼姑娘的男子呢?” “奶嬷,我也试过,可我做不到啊!那一年,我才六岁,去宫里,谁都不和我玩,我迷了路,找不到去宴席上的路,又累又饿,他出现了,十岁的他就跟天神一样,他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也不许我靠近,可是,是他把我带到了宴席上,让我免了饥饿,免了害怕,他带给我的温暖,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啊!” 孙倩娘挑开车帘子,望着遥远的天际,天已经渐渐地黑了,习习的凉风吹进来,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似乎看到了遥远的时空尽头,那个一直走在她前面,穿着一身皇子常服,不紧不慢地走着的小小少年,沉默c冰冷,却能让人感到安全。 “爹爹答应过我,他会立下军功回来,帮我去求皇上赐婚,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了,我很快就能成为燕王府的人了。他的府上没有女人,我会是第一个!”她说完,勾起了唇,含泪的笑,显得凄迷但眼神坚定。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孙倩娘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不由得有些懵了,她盯着被一片白色的海洋包围着的“长公主府”三个字,颤抖着吼道,“孙贵,你是死人吗?怎么把马车赶到这里来了?” “姑娘,这里,这里奴才没有走错啊!” 孙倩娘在奶嬷嬷的搀扶下,全身颤抖地下车,她走进了敞开的大门,里面除了寻常摆放的桌椅板凳,空无一物,她的心才稍微好受一些,冲到坐在首位,一身孝服的长公主面前,“噗通”跪下,“娘亲,是,是,是怎么回事?” 孙倩娘心里已有预感,但她无法相信。方才燕王的一脚并没有让她绝望,可是,若死的人是爹爹的话,她这一生,便再无指望了。 “你爹爹他” “不,不是!”孙倩娘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她站起身来,逼近长公主,“是不是你,母亲,是不是你?” 长公主吓得往后一倒,惊恐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是你对不对?为了嫁给定国公,你真是处心积虑,连那个粗鄙的乡野老妪都愿意低下身段去讨好,爹爹挡了你这么多年的路,你能忍到现在,连女儿都很佩服您!” “你在胡说什么?”长公主“啪”地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厉目对孙倩娘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燕王情有独钟?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求你爹爹随定国公出征,好立下战功,用以在皇上面前求赐姻缘?你爹爹是一介书生,一辈子连杀鸡都不曾,你为了自己一己私利,将爹爹送上战场,现在丢了性命,你居然还敢赖到娘亲的身上,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孙倩娘的脸一白,她却不肯认下,“不,母亲,即便我爱慕表哥,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并非是什么丢人的事。我是皇上的亲外甥女,就算没有爹爹的战功,皇上看在娘亲的份上,也未必不肯赐下婚事。反倒是娘亲,您敢说您对定国公没有分毫的仰慕?爹爹的死,与您和定国公没有半点关系?” 长公主一巴掌掴在女儿的脸上,娇嫩白皙的肌肤上,顿时就印下了五个指印,长公主的目光躲开,她气得唇瓣都在颤抖,“忤逆不孝,我竟生下你这样的东西!我与定国公青梅竹马,定国公征战在外,我孝敬一下老太太,有何不对?你爹爹的死,往大了说,他为国牺牲,皇上当有赏赐,往小了说,他宠溺于你,咎由自取!” “你,你,你” 长公主重新坐下来,端起手边的茶杯,吩咐婆子,“送姑娘回屋,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来!” 定国公府这边,傅锦瑶才进二门,傅锦玉便奔了过来,“大姐姐,快,快去救顾姨娘,她被老太太的人按在宣瑞堂门前,老太太要将她撵出府去。” “这是为何?”傅锦瑶脚步飞快,在靠近宣瑞堂的时候,听到了弟弟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不许撵走我娘,不许撵走我娘!” 老太太的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咚地响,吼道,“放肆!还有没有点礼法了?叫什么娘?明明是姨娘!严氏,你站着干什么,给我扇着小兔崽子两耳刮子,简直是没法没天了!” 傅锦瑶一步跨进宣瑞堂的明间,吓得两旁侍立的丫鬟婆子们纷纷后退,她看到严氏踌躇着朝弟弟靠近,手试探着,想打而有些犹豫,傅锦瑶冷笑一声,“二婶,您这是想做什么?” 严氏惊得抬起头来,她讪讪一笑,“瑶瑶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你说,云儿的步摇是不是你做了手脚?”老太太“啪”地一声拍在几上,怒道,“一屋子都不是东西,看你这气势,是准备来教训老婆子了?护着这狗娘养的小兔崽子,准备一屋子都跟我作对?” “姐姐!”弟弟扑了过来,傅锦瑶将他护在怀里,她冷眼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文哥儿是我爹爹的亲生骨肉,不是什么人都能打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骂的!” “反了,反了!”老太太举着拐杖,朝屋顶戳去,双腿蹬地,屁股不停地起落,就跟疯癫了一样,嘴里喊道,“严氏,派人去顾家,叫他们来人把顾氏带回去,教养出来的什么玩意儿,成日里就知道气我,还说我偏疼云儿,这府上除了云儿谁还把我当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 崔依云头上戴着帕子, 站在旁边良久, 此时扑到了老太太的怀里,“外祖母, 云儿也只有外祖母了, 云儿不想回安远伯府, 国公府才是云儿的家!云儿这辈子, 只想守在外祖母的身边, 侍奉外祖母一辈子!” 崔依云的话也不知道戳到了老太太哪根神经,老太太哭起来,也闹起来,用拐杖戳严氏,“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母亲!”严氏抿了抿唇, “顾姨娘并未犯什么错, 咱们没有道理让顾家人来把顾姨娘领回去!” 老太太眼珠子一转, “谁说没有了?你屋里韩姨娘小产,难道不是她动的手脚?要不然好端端的, 就因为和她一起在后花园散了个步,回来的时候就滑到河里去, 好好的哥儿,就这么没了!哎哟, 我的天啦,国公府这是招惹了哪路神仙啊, 招了这么个灾星进门, 祸害了我们一家子, 白送上门来的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顾姨娘跪在地上,听到这话,脸色煞白,她却依然坚定地道,“老太太,二夫人,说一千道一万,二位也没有资格把我撵回去,若要想我走,还得等国公爷回来定夺。我虽在府上是妾,可是我和国公爷在衙门里备了婚书的。” 老太太一听婚书的事,疯魔症越发严重了,竭底斯里撒泼打滚,“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傅锦瑶记得,姨娘来到府上,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一个月,她的病好了之后,父亲非常感激,要将她扶正。老太太说什么也不同意,便怂恿她去和父亲闹,姨娘不愿意父亲为难,放弃了正室的位置。 这种戏码,在她重生回来之前,是每年都要闹上一次的。 说起来,都是她的错! 傅锦瑶抬起头来,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韩姨娘小产,请问是姨娘推下水的吗?姨娘为何要朝她下手?杀人都有动机,有时间,有地点,还要有凶器。判刑也要有人证和物证,老太太张口就说姨娘害韩姨娘小产,动机呢?证据呢?” 韩姨娘是二房的,说顾姨娘害她小产,简直是笑话! 傅锦瑶说完,将凌厉的目光投向严氏,冷笑一声,“二婶娘,韩姨娘的事还请尽快查明真相,还我姨娘一个清白,否则的话,侄女儿只有报官,让应天府尹亲自来查!” “放肆!” 傅慎高大步跨了进来,他扫过屋子里的所有人,将丫鬟婆子们都撵了出去,锥子般的目光在严氏身上停留许久之后,这才朝老太太行礼,“母亲,大哥快回来了,母亲若看到大哥,心情或许会好一点。大哥打了胜仗,挣来了这泼天的功劳,如今,定国公府万民瞩目,还请母亲暂时息怒气,看在儿子的份上,凡事不要计较,一切待大哥回府再做定夺!” 傅锦瑶斜睨傅慎高一眼,她心中对傅慎高的话格外疑惑,却也不便相问,扶着顾姨娘起身,牵着弟弟,从屋子里退出去。 待人都空了,老太太用拐杖指着门口,傅锦瑶离去的背影,“你看到了吧?对我是什么态度?还有今天,她居然吃了雄心豹子胆,用这红宝石步摇陷害云儿,若非云儿福厚,今日怕是要死在宫里了,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你那么小就没了娘,现在一个野丫头都能欺负你,你那死了都要害人的外祖父,该下十八层地狱,叫阎王爷将他下油锅,在火上烤,永世都不得超生。” 严氏被这诅咒的话吓得往后一退,掩着张大的嘴巴,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很不习惯这个婆婆。她进府一年,头胎生了傅锦玉,老太太逢人就骂她是灾星,短命鬼,生不出儿子来,要叫傅家断子绝孙。 她没有出月子,老太太为了惩罚她,就将掌家的权从大嫂手里夺过来交给她。那时候,大嫂的身体也不好,而她拖着孱弱的身体理家一年后,又怀了身孕,被老太太立规矩的时候不幸滑胎,从此再无消息。 深宅后院中的女人,儿子便是所有的希望,她得知自己身体亏,再难有孕后,想一把火烧了这国公府的心都有了,怎么可能还会让傅慎高的姨娘怀上孩子呢? 当年,老太太用掌中馈的事来惩罚她,如今这一权利却成了她报复老太太和傅慎高的手段,因果报应,从来不爽。 “母亲,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韩姨娘掉的又是一个哥儿,儿子膝下无子,就算这国公爷的爵位落到儿子的身上,将来也要还给堂哥儿的。”傅慎高跪在老太太面前,人到中年,膝下无子,就算是英雄豪杰,也难免气短。 严氏低着头,如同树桩子一般立着,无喜无悲。 老太太气得一拐杖朝严氏戳了过去,“灾星,都怪你,要不是你,二老爷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儿子?迟早休了你!” 严氏不说话,她心如死灰,此生别无所求。唯有午夜梦回,她才会后悔当年嫁入国公府的决定,遇上这对利欲熏心的母子,她的确是够倒霉的。 老太太对上严氏就像是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没有半点成就感,她叹了口气,“待你当上了国公爷,咱们就休了严氏,到时候娘亲给你挑一个好生养的,怕什么,你还年轻,将来给娘生一堆孙子。” 夫妻俩从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走到院子里,傅慎高顿住了脚步,对严氏道,“母亲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你是我结发的妻子,少年夫妻,到老为伴,我岂会做出休妻那等无情无义的事来?” 他转过身,面对严氏,想起当年揭开她的盖头,面上并无新嫁娘的欢喜反而凄苦落泪,后来才得知,她心仪表哥却迫于父母之命嫁给他,顿时将他所有的风发意气全数湮灭,从此夫妻背道,恩义两绝,剩下的只有对彼此的怨恨与算计。 严氏的眼皮子颤动两下,傅慎高心思再深,这么多年,她还是知道一二,不由得冷笑一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妾身不敢耽误傅家的传宗接代。国公爷虽有两个儿子,可到底不是老太太的儿子,老太太的希望都寄托在二老爷的身上,二老爷不必怜惜妾身。” “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傅慎高背着手,望着天,不敢让人看到他眼中的情绪。 严氏愣了一下,眼里泛起一层悲色,即便忘不掉又如何,即便人还在又如何?时光一不在,人也不再是从前的人了,“妾身当年年少,与表哥多有来往,世间男子万千,妾身也只识得表哥一人。乍然来到傅家,也听说老太太格外严厉,才会心生怯意。妾身虽不识得几个字也明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也曾想做贤妻,也曾想为良母,也曾想与老爷相携到老,将来儿孙满堂,但那又怎样?到底天不遂人意,世间情难得!” 傅慎高的心似乎被人用重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他低头看严氏的时候,她已经匆匆地离开。 门外的小厮托了婆子来告,说是燕王府有请。傅慎高不由得想到燕王对傅锦瑶多有眷顾,他不由得一阵烦躁,家里三番五次地出事,以前尚且不用管,现在却给他惹来太多麻烦。 傅慎高换了一身衣服前往,燕王这一次在正殿接见他,穿了一身宝蓝色绣蟒纹的圆领长袍,显得人丰神俊朗,看到傅慎高前来,抬了抬手,“坐吧!” 傅六品哪里敢不行礼就坐?大梁的皇子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锡土,上卫国家,下安生民,百官不得与之钧礼。哪怕是一品官都要对皇子行跪拜之礼,何况一个区区六品? 行过礼,傅六品也不敢真的就坐,而是垂头弓腰站在赵樽下首,“不知王爷传下官前来,有何吩咐?” “听说国公府的后院又闹起来了?” 傅慎高猛地抬头,燕王似笑非笑,眼中冷光如箭,“这般看着本王作甚?那哭闹声都传到本王的府上了,老太太的拐杖可真够结实的,成日里戳人到现在还没断,是纯金的吧?” 这就说笑了,若是纯金的,老太太如何提溜得起? 傅慎高噗通一声跪在赵樽面前,磕头道,“王爷息怒,老太太年迈昏聩,聒噪之声骚扰了王爷,还望王爷海涵!” “不要说本王护短,本王天生就喜欢护短,你说国公爷在外沙场征战,为国舍命效力,你们在后院里成日欺负人家妻小,一家骨肉的,良心何安?” 两家比邻而居,老太太闹得比这更狠的时候都有,赵樽从未在意过,今日里却专程把他叫来说这事,还强调国公爷的妻小,其中缘由,傅慎高用膝盖想也想得明白。 “下官罪不可赦,还请王爷息怒,下官回家后即劝诫家母,不再寻事挑衅,不再闹得骨肉不亲热。” “嗯!”赵樽点点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吩咐富棠道,“把宫里赐下的血燕还有银耳,拿两盒过来,让傅大人带回去,给国公爷的女眷压压惊,这一天天的,过得鸡飞狗跳墙,真是不容易!” 傅慎高无地自容,抱着礼盒,一进门便塞给二门上的婆子,“去去去,送到清风院去,就说隔壁燕王送过来给大姑娘压惊的。” “二老爷,老太太那边留了话,您回来就去一趟宣瑞堂,安远伯府的老夫人来了,这会子和老太太要打起来了!” 他怎地会有这样一个娘?从前,他无论学文还是练武都不及大哥,兄弟俩走出去,大哥就像那天上的太阳,而他简直是荷塘里的□□,他总在想,一个娘亲肚子里爬出来的,他怎么就和大哥差这么远? 直到父亲死了,老太太说大哥不是傅家的儿子,让他好生谋划着将来从大哥的手里把国公爷的爵位弄回来,他才知道,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也只有国公府上的老夫人才会成日里和人打架,骂街,成为满京城里的笑话。 “就说衙门里还有事”傅慎高想避开,可是燕王的嘱咐他不能不听,只好叹一口气,朝宣瑞堂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傅锦瑶打开燕王府送过来的礼盒, 里面约有一斤极品的血燕, 一斤上好的银耳。除此之外,还有一套小太监的衣服。她提着这衣服, 想象着自己打扮成小太监跟在他的身边去城外迎接父兄, 不由得一阵脸红, 这混蛋, 总是趁着各种机会占她的便宜。 但一想到能够出城, 傅锦瑶又是一阵雀跃。 她很快就可以见到父兄了,虽然她不一定能够和父兄说上几句话,但能够提前看到,她就很满足了。如此一想,她又觉得赵樽这个人, 一旦和他交好, 还是很不错的。 文哥儿已经搬到前院去住了, 顾姨娘听完了前院婆子对文哥儿起居的禀报后,便来到傅锦瑶的屋子里, 饶是她曾经在娘家见过世面的人,看到赵樽送过来的礼物, 也少不得赞叹,“天家果然是天家, 吃的用的就不一样。我听说燕王府里没有女眷,怎地还有这些滋阴的补品?” “听说燕王喜欢斤斤计较, 他府上虽然没有女眷, 可别的王府里有的, 他府上也必定要。听说有一次内务府少给了燕王府一匹贡缎,理由是那贡缎只能王妃用,王府里没有内眷,不如省了。说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就为这事,他竟然闹到了皇上跟前,说内务府的人歧视他未娶妻。” 顾姨娘“噗嗤”笑出声来,她盯着傅锦瑶白皙羞红了的脸蛋儿,心里不由得感叹,当年她怀里那个奄奄一息,差点就没命了的女孩儿如今竟然长这么大了,有人爱慕,可以说亲了。 “瑶瑶,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丈夫?” 傅锦瑶警惕地扭头看顾姨娘,呐呐道,“姨母,怎么,怎么问这个问题?” 顾姨娘牵过傅锦瑶的手坐在桌前,她抚了抚色泽上好的血燕,“皇子之中,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皇太孙虽然没有娶妻,府上却有七房侍妾,房里还有四个通房,如今只是待价而沽,琢磨着娶一位将来娘家能拱卫他大位,足以与燕王抗衡的姑娘。可燕王不同,姨娘与他有过两面之缘,他端正,守礼,磊落,也勇猛有谋,不说这些,端端从他的皮相就必定有不少姑娘想要嫁给他,那瑶瑶呢?” 傅锦瑶低下头,她沉默半天,才抬起头来道,“姨母,瑶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瑶瑶以前糊涂,做下很多错事,如今只想多陪陪爹爹姨母,和哥哥弟弟在一起,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如今已经不小了,上次我回去,你外祖母都开始担心你的婚事了。” “哥哥呢?哥哥还未娶嫂子,我比哥哥还小,我急什么?”傅锦瑶也不说今生不嫁的话,有爹爹和姨母在,有哥哥在,他们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她当老姑娘的,国公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你哥哥才十八岁,你爹爹不可能这么早让他娶妻。他常年跟你父亲在军中,也没见过几个姑娘,如今议亲,也还早。” 这种话,也只能点到为止,顾姨娘提醒傅锦瑶之后,便不再多说。 到了晚间,黑暗笼罩着整片大地,帐子里比外面要更黑一些。她从不喜欢在屋子里留灯,只觉得黑暗能够带给人更多的安全感。躺在床上,傅锦瑶枕在合起的双手上,忽闪着一双眼睛,不由得想到前世今生与赵樽见面的种种。 只觉得,一个人想认识一个人真是不容易。 前世,她以为自己是了解卢云生的,可是多年夫妻,她到死都没能知道,卢云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以国公府嫡女下嫁,跟着他从南到北,北地之上,百废待兴,她跟着他吃了多少苦。 而卢云生,何曾把她放在心里过? 数九寒冬,他在堤坝上修水渠,她给他送饭,不小心掉到了深水之中,被人打捞起来。她九死一生地活过来,他非但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还当着众人的面将她一顿埋怨。 那么赵樽呢?他明明是世人眼里“阎王”一般的人物。前世卢家的人想要卢云生停妻再娶,他敕封她为定国夫人,给了她一张保命符。 傅锦瑶不怀疑赵樽是个好夫婿,可这样好的人,是李燕青的,而不是她的。她可不觉得自己有这般福气,她也不愿意拿父兄冒任何险。父亲一生保国爱民,声威赫赫,辽人,鞑靼对他无一不是望风而逃。而赵樽将来肯定是要走上谋逆之路的人。 届时,父亲是站在大梁朝廷这边,还是和赵樽一起走上造反之路?赵樽位列九五之尊后,定国公府又将何去何从?难道要像当年的云侯一样,狡兔死走狗烹? 人心,是多么脆弱,经不起任何揣摩和试探,傅锦瑶不敢拿自己的亲人冒任何险。她已经错过一次,不能一错再错! 第二日一早,傅锦瑶很方便地便出了府门,用的托辞是,外祖母家来了人,接她过去玩一天。有了燕王的敲打,安远伯府的老夫人这几天吵着闹着要把崔依云接回去,状都告到皇后那里去了。 老太太扛不住,傅慎高也不支持,崔依云被接走后,老太太便病了,无暇管傅锦瑶。 严氏深知,因为韩姨娘小产的事,大房这边已经恨上她了,她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傅锦瑶愿去哪里去哪里,她也断无阻拦的道理。 傅锦瑶在马车里把衣服换上,马车驶到燕王府门口的时候,燕王正站在门口,看到她的马车过来,眼睛一亮,走到车前掀起帘子看到坐在里面的傅锦瑶,一身小太监的装束,面白如玉,一双琉璃般的眸子瞪着他,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心跳也跟着快了许多。 傅锦瑶跪坐在垫子上,撅着一张嘴,她有些不满赵樽让她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表达自己的不满。 “呵呵!”赵樽就坐之后,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你跟着本王出来,难不成要扮成护卫的模样?” 傅锦瑶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将他白皙修长如青竹般的手拍得通红。赵樽将手伸到她的面前,“你瞧,伤还没好呢,你就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自己的手! 不过,赵樽的手背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嫩痂,被傅锦瑶一拍,裂了几道小口子,眼看就要渗出血来。她别过脸,不去看,嘟着嘴,半天才道,“是你自己伤了,与我何干?” 赵樽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拉起来,让她坐自己对面,“我又没死,要你这么长跪着?我身边的明卫,就那么几张熟脸,走出去,没有不认识的。你扮成护卫,不合适。”赵樽上下打量傅锦瑶,“就你这小豆芽的身材,让你当我护卫,岂不是越发引人注意?” 傅锦瑶抬起头来,迎向他的目光,晶莹剔透的眸子里一片坦荡,如同明媚春光之下的一泓清泉,反射着阳光点点,格外亮,令人一眼便醉入其中。 傅锦瑶的心不由得跟着狠狠一颤动,她连忙垂下眼帘,嘀咕道,“你才是小豆芽。” 赵樽嘴角的笑容越深,他松开握着傅锦瑶臂膀的手,只觉得那柔若无骨的感觉已经刻印在他的骨子里,两只手搓了搓,偏头看她的脸,“等出了京城,你就换回来,做我的丫鬟可好?” “我不会伺候人!”傅锦瑶想着还不如当小太监呢,当他的丫鬟,岂不是要整个大梁的人都知道了? 燕王府何时有过丫鬟了? “这样啊,那你今天跟在我身边,我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马车里,你准备以什么身份随侍左右?” “这你就不用管了,到时候,你只需记得我是你表弟即可!”傅锦瑶道。 赵樽想了想,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道,“可我没有表弟,你知道的,我母妃娘家的人全部都死光了!” 傅锦瑶顿时哑言,淑妃原本只是云皇后带进宫里的丫鬟,侍寝第二日,皇帝以淑妃是云皇后身边的人为由,封她为嫔,诊出龙脉第二日便封为淑妃,为四妃之一。 好在,淑妃与云皇后姐妹情深,自始至终都没有做出背叛主子的事。云皇后自尽后,淑妃更是把赵樽视为己出。淑妃本是云皇后小时候在路边捡的小乞儿,收入府中为丫鬟,云侯满门被抄斩,再无一人,淑妃自然也没有了娘家,而赵樽更没有表弟。 路途有些遥远,赵樽从马车里的暗格间拿出了几盒点心,放在桌子上,推到她的面前,“今日一早,才从六和斋买来的。要不要尝一尝?说起来,六和斋是你外祖家的产业,不过你能尝到的次数应当不多。” 六和斋的糕点非常有名,每天卖出的数量却并不多,主要是求精不求多。前世,傅锦瑶吃过六和斋的点心,虽然喜欢,却从不曾派人去买,更不会叫外家的人相送。 那时候的她何等清高! 后来,外祖家受牵连,满门无一幸免,六和斋也就不复存在。她曾经有多瞧不起外家,往后的十多年里,她便有多后悔。 傅锦瑶拈起一块,轻轻地放在口中,梅花糕入口即化,她咽下去的时候,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糕点很难吃? 赵樽一贯不喜欢吃甜,还是拈了一块相同的梅花糕放在口中,味道还不错,于他而言还是太甜了。 那就不是糕点的问题了,赵樽看着傅锦瑶的侧脸,马车在行驶的过程中,车帘子被风吹开,一缕缕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照射进来,映在她的脸上,白皙如玉的肌肤,能够看到上面细细浅浅的绒毛,如婴儿般柔嫩滑软。 他收回目光,挪动了一下身子,对上傅锦瑶,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在想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在想前世做过的那些蠢事, 在想富可敌国的顾家前世也是受了定国公府连累, 家产全部抄没入官,男的发配边疆为奴, 女的全部没入乐坊, 听说消息传来, 外祖母一把火将顾家烧了个精光, 保住了所有女眷的名声。 “赵樽” 傅锦瑶嗫嚅着唇瓣, 她眼中汪汪都是泪,带着一丝希冀地望着他,“如果将来” 她很想问,如果将来你为帝,会不会也和赵允灼一样, 眼红顾家的财富, 寻了名头做出那等侵占家财, 灭人满门的事来。可是,傅锦瑶还是问不出来, 此时的赵樽并不知道他将来会荣登大宝,这一世的她也没有走上从前的老路, 命运暂时还把握在自己的手里,她并不需要杞人忧天。 一声“赵樽”, 将堂堂燕王的一颗心都喊得软了三分,他面前的女孩子虽然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太监服饰, 年纪也还小, 可是五官已经出落得很美了, 眉眼楚楚动人,而最吸引人的还是她身上的气质,那般独特,让人总忍不住要探究一番。 傅锦瑶或许不是赵樽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也不是才华最出众的,可是,却是他身不由己地投入最多关注的女子,也是一颦一笑都能左右他情绪的女子。 “如果将来什么?你希望我答应你什么?”赵樽的目光从傅锦瑶的脸上挪开,他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耳根都红了,只觉得这小小的车厢里很热,气闷得厉害。 赵樽的声音有些轻,如同清清的溪流淌过,似乎只要傅锦瑶提出要求,无论什么,赵樽都会答应。他声音清和,眉眼温暖,在这一刻安抚了傅锦瑶的心,将她的情绪从前世的泥沼之中拉扯出来,获得了一片轻松。 “没什么!”傅锦瑶低下头去,她太紧张了,太患得患失了,差一点便说错了话。 “将来还没有到来,无论我许诺给你什么,也只能宽慰一下你的心,没有任何实质的作用。”赵樽拈起一块梅花糕,他另一只手牵起傅锦瑶的手,将她的手轻轻地展开,将梅花糕放在她的掌心里,“糕很甜,多吃一点!” 赵樽拿出了小红泥炉子,往里面扔了几颗松果,用火折子点燃,上面放了茶壶。不一会儿,茶壶里的泉水就开始汩汩地响。他温和的目光看着傅锦瑶,笑道,“想喝什么茶?” 马车走得并不快,车帘子偶尔被掀开,时值初夏,树木葱茏,草木葳蕤,阳光打在新叶上,一片片的新绿,照花了人的眼。 傅锦瑶趴在车窗上,用手挑起一小片车帘子,往外望。她有多少年没有出来过了?没有前世沉重的悔恨和负罪感,生命里充满了新的希望,命运会在掌心里一点一点地展开,正如赵樽所说,将来还没有到来,说再多无益,那么过去已然过去,想再多也是徒劳,她何不抓住现在的时光,运用前世的那点经验,趋吉避凶,让一家人活得太平安康呢? 赵樽没有得到傅锦瑶的回应,便无奈地摇摇头,拿出了大红袍,用茶拨拨出半壶来,泡了酽酽一壶茶,给傅锦瑶斟了一杯,他自己端了一杯,细细地品起来。 前边有个茶棚,里面人多,傅锦瑶担心被人瞧见,便放下帘子,回身,端起了青釉白瓷青竹细纹的茶杯,不及喝,便端详了一圈,“这不是前朝宫室里传下来的那套梅兰竹菊的绝品茶具吗?” 赵樽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傅锦瑶看到他用的这一个,与她是同一款,只不过面儿上的细纹与她的不同,是梅花的图案,花瓣之上还有浅浅的猩红,不说茶汤多美妙,只这茶具便赏心悦目。 傅锦瑶眉眼弯弯,红嘟嘟的唇抿起来一笑,将茶杯往赵樽面前推。赵樽笑着接过,“定国公已于三日前,便率一千将士在瓜洲渡口过了江,此时正在前方三里处等着本王接掌他的帅印,便可回京复命!” 傅锦瑶听得父兄的消息,马上就能看到父兄,百感交集,她的手一松,手中的茶杯砸落在桌上,前朝古物,便被她摔了个粉碎。 “哐当”声将傅锦瑶惊醒,她定睛一看,心头汹涌澎湃的情绪已是荡然无存,桌上和雪白的垫子上一片茶汤和碎片。她后悔不迭,茫然不知所措,望着赵樽,“我,我,我赔!” “赔”字说得极没有底气。哪怕她知道外祖家富可敌国,只要她肯开口,舅舅们也必然会搜罗天下为她偿还这笔债务。可是,她太清楚这一套茶具的价值了,上面梅兰竹菊的图案是颜崇老先生的爷爷亲手所绘,前朝烧瓷大师亲手烧制而成,世间只此一套,其中价值不言而喻。 “这是父皇赏赐给我的呀!”赵樽眼中情绪交织,焦虑c恐惧c遗憾c惋惜,惟独没有后悔。他两手一摊,“瑶瑶,怎么办?万一父皇责罚我,要定我的罪怎么办?” 傅锦瑶也是不知所措,赵樽的话更是让她害怕起来。皇帝对赵樽怎么样,看过前世之后,傅锦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御赐之物,一些权贵家中为了避免损坏,一般都是供起来,连碰都不让人碰的。 赵樽这种,已经是死大胆了,居然敢明晃晃地拿出来用,大约也是没有想到会被损坏。 如果他不拿话吓唬她的话,她也不至于会摔坏了这价值连城的茶杯。可是,这件事说天也不能怨赵樽,因为他并不知道,她其实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看到过自己的父兄了。他更不知道,她的心里深藏了多少悔恨,深藏了多少对父兄的愧疚与思念! 傅锦瑶都快哭了,赵樽见此也不好再逼她,他拢了拢袖子,想了想,道,“瑶瑶,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到底是父皇的亲儿子,他也不至于为了一套茶具就要了我的命。回头我自己想办法应对,只是,瑶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会写一手和我一模一样的字?” 就知道这狡猾的狐狸,不会轻易吃亏。居然想要她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 但,现在,傅锦瑶打碎了赵樽一个茶杯,尸体还躺在面前呢,她能拒绝告知真相吗? 当然不能! 可能够把真相告诉他吗? 当然也不能! 傅锦瑶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王爷,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写的字难道和王爷的一样?” 但,她的眼中并无一丝讶色,赵樽何等精明的人,看到了之后,别过脸,有些忍俊不禁。她作假做得太不像了,赵樽握住拳头,掩住唇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正儿八经地问道,“难道你从本王那里盗去的字,没有展开看看?” 傅锦瑶摇摇头,“王爷,我写那字的时候,本就是为了证明清白。我一闺阁女子,写这等淫词滥曲,本就不妥,早该在那日毁掉,多留两日也是因王爷取走而不能处置。既然拿回来了,怎么可能还有脸看,自然是一把火烧了干净。” “你烧了?”赵樽挑眉不悦地道。 “正是!”傅锦瑶认真地点头,却在把赵樽的表情看在眼里后,心里忍不住笑,叫他捉弄自己,心里不定有多得意,现在知道她的厉害了吧! 马车停了下来,赵樽给了傅锦瑶一个“回头找你算账”的眼神,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富棠早已经等在外面,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就跟赵樽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娇怯柔弱的闺阁女子一般,护着他下了马车。 “王爷,定国公父子率兵已经停在一里之外了,只等着王爷这边到了,他们就会过来!” “文武百官们都到齐了?” “都到齐了!” “那就过去吧!”赵樽朝马车里喊了一声,“小锦子,出来伺候吧!” 傅锦瑶没防着他居然会来这么一招,气得咬咬唇瓣,挑开车帘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避开他伸过来的胳膊,纵身一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赵樽担心得心脏都不会跳动了,他想埋怨几句,但官员们已经围过来请安了,他便将手搭在傅锦瑶的肩头,扶着她,就跟柔弱无依的女子一般,缓缓地跺过去,“着人去通知定国公父子,就说本王已经到了,让他们赶紧回来吧,这天气炎热,本王身体不好,若是晒出个三长两短,这喜事就变成了” 富棠生怕他说出“丧事”的话来,赶紧截断了赵樽的话,“王爷,奴才已经着人去叫了!” 傅锦瑶此时已经顾不上诸多官员们打量她的目光了,瘦小,长相俊美的小太监,王爷对其十分亲近,从来不许人靠近他三尺之内距离的人,居然搭在她的肩上,恨不得将她搂进怀里,时不时地就低头温柔地瞧她一眼,瞎子都能看出赵樽对其不同。 难道说,王爷一直到现在都不娶妻,其实是“断/袖”? “爹爹,哥哥!” 前方的驿道之上,烟尘滚滚,一身盔甲,裹着红色披风的中年男子,和一身银甲的少年将军一前一后朝这方冲了过来。待人入眼帘的时候,赵樽明显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躁动不安,几欲冲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 34 章 傅慎宽和傅锦堂翻身下马, 正要在赵樽面前行礼, 赵樽已是矫捷地一步冲出,扶住了傅慎宽, “将军远征而归, 还未卸甲面君, 本王面前不必多礼!” 他说完, 一扫病态, 扶着傅慎宽的胳膊,带着他朝一旁的凉亭走去,“小锦子,还不快去布著斟酒,待本王为两位将军接风洗尘!” “哦, 好!” 傅锦瑶也知道,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稍有异样,便会被这些火眼金睛的群臣看出。若是被人知晓, 燕王携定国公府的嫡女前来,明天的早朝之上, 只怕燕王府和定国公府要被那些御史们参成筛子了。 而那时候,她的名声也就废了。 傅锦瑶一直低着头, 父兄就在眼前,都挺好的。爹爹看着还好年轻, 哥哥也长壮实了许多, 这就很好了。待回了府, 有多少话不能说! “哎,我说,小锦子,你就是这么伺候爷的?这是怎么哭了?眼泪都掉到酒杯里了,你让爷怎么喝啊?” 燕王端起傅锦瑶斟好的酒,朝她举过来,见傅锦瑶眼圈儿红红的,一时怕是哄不好了,他只好笑着对怔愣着的傅家父兄道,“这,才带出来的人,还不怎么熟练呢,瞧着可人些,就没嫌弃,哪里想到这么笨手笨脚?国公爷和世子多担待!” “哪里哪里?”傅慎宽看着眼前的人儿面熟,心中疑惑,他坐下来,试图想看清到底是谁?但小太监一直低着头,都快把脸埋到胸口去了,他左右都看不清楚也不敢太过造次。 “小锦子,还不快给定国公和世子爷请安!” 傅锦瑶求之不得,连忙在定国公跟前跪下,行了大礼,却又一个字不说,强忍着泪水,因激动而身体颤抖得如同秋中落叶,“小锦子给国公爷,给世子爷请安!” 傅锦堂手中的酒杯一落,他连忙上前半跪在地上,一把抱起傅锦瑶,“瑶瑶?” 国公爷老成持重,他飞快地觑了赵樽一眼,看向自己的小女儿,不敢相信,她竟然打扮成一个小太监出来了,而且还是跟阎王一起。 “哥哥!”傅锦瑶一把搂住了傅锦堂的腰身,多少年了啊,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梦到了父兄,醒来却是一场空。前世她死的时候,父兄在天上朝她招手,是他们带着她轮回到了今生,今生他们依然还是亲人,多好啊! “啪!” 傅锦堂一巴掌拍在傅锦瑶的屁股上,他敛了力道,可是因为常年征战,手劲儿大着。傅锦瑶顿觉屁股上火辣辣地痛,但心头的那悲怆c伤心c痛楚的感觉却一扫而光,她捂着屁股,两眼泪汪汪地望着哥哥,“你干嘛?” 前一刻还想在哥哥的怀里大哭一场,这一刻,傅锦瑶却只想朝哥哥踹一脚。 声音里透着委屈,赵樽看了后,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心疼,他轻咳了一声,别过头,不敢看小太监捂着屁股的尊容,“世子爷,不知本王的小太监哪里得罪您了,您这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是不是太不给本王面子了?” 世子爷腾地起身,撸起袖子就要和燕王干仗,这是他妹妹,哪里是燕王的小太监?燕王说这话,不诛心吗?他居然敢趁着自己出征,这般欺负妹妹。“燕王,你不要太过分了,她是我” 不待世子把话说完,定国公便已经起身,朝燕王一拱手,“燕王,犬子无状,还请燕王见谅!” “好说好说!”燕王起身还了一礼,“国公爷客气了!”。 他是皇子,无须向臣子们还礼,这般客气,有句话叫怎么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定国公是一员儒将,心思玲珑,他掩去眼中的震惊,朝小女儿深深一瞥,见她低着头,一副乖巧的模样,心底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王爷,酒已洗尘,不如我们现在就进京,以免皇上挂念!” “父皇的确百般挂念,日夜惦记,小王即刻安排进城!” 交接完虎符之后,赵樽也不再坐马车,而是骑着马与定国公父子一起朝应天府走去。沿途,三人也不再说话。傅锦瑶骑马跟在后面,哥哥不停地朝后张望,她一直低着头,有时候,她不小心抬头看到哥哥的目光,哥哥便会狠狠地瞪她一眼。 “世子爷,不管本王的小太监怎么得罪了您,有什么话,不防进城之后再说。您刚从战场上回来,杀伐之气过重,本王的小太监可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不小心把她吓得坠了马,可就不好了!” “哼!” 赵樽一口一个“本王的小太监”,傅锦堂少年心性,容易冲动,被他激得实在是沉不住气。但,一旦事情闹起来,牵连到妹妹,又是他不愿意的。他只得冷哼一声,递给赵樽一个凌厉的眼神,要找他秋后算账的意思,之后,便一马当先,跑在前面。 “小锦子,上来!”赵樽朝傅锦瑶招了招手,傅锦瑶抿着唇,百般不情愿地上前去,走在赵樽与定国公的中间,问道,“什么事?” “有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吗?”赵樽板起脸来,故意训斥她,“国公爷面前,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傅锦瑶真是忍得够够的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挑起眉,怒道,“你还有完没完?” 赵樽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给国公爷看,“行吧,你先回府去,让府里准备准备,本王稍后就到了。这一路鞍马劳顿的,本王快累坏了!” “你想得美!”傅锦瑶猛地一抽马背,跟在世子爷的后面,朝城里奔了而去。 定国公国字脸,平常不笑的时候,就很威严,此时凯旋而归的心情已经被糟蹋得没多少了。他看着女儿的背影,沉吟良久,问赵樽道,“王爷意欲何为?” 赵樽一敛雅痞,正色道,“令爱欠了小王一个承诺,她说,定国公府上的任何宝贝任小王挑选,小王选来选去,选中了一个,还请国公爷成全!” 定国公顿时心痛不已,他这女儿怎地就傻成这样?满天下的人,和谁交易不好,偏生就欠下燕王的,他问道,“不知王爷做了什么,让小女许下这般重的承诺?” 燕王一笑,定国公的精明果然名不虚传,他笑道,“令爱聪慧绝顶,一叶落而知秋至,小王也非天神下凡,若想蒙蔽她也绝无可能。若非本王三番五次救她,她断然不会许下这般重诺。” “救她?她在府中怎地会有性命之忧?”定国公心头一惊,不解地问道。 “国公府家事本王不便评论!只不过,这宝物的事” 定国公明显为难,他朝皇城的方向一拱手,“皇上当年曾有过一言,要与微臣做儿女亲家。是以,不管是微臣的儿子还是女儿,如今均未婚配。只不过,王爷,即便小女曾经许下了诺言,王爷依诺讨要,微臣便是舍下性命也绝不会答允!” “这是为何?”赵樽非常不悦,眼睛微眯,也格外危险,“难道说,一诺千金的定国公想要毁约?” “为儿女,别说毁约,即便是十恶不赦,为世人不容又如何?小女自幼没有亲娘,微臣视她若掌中宝,岂肯将她当做玩物,赠予王爷亵玩?王爷位高权重,然,士可杀不可辱,恕微臣不能!” “哈哈哈!”赵樽大笑,“世人均说定国公重情重义,此言果不虚传。本王尚未婚配,暂无儿女,自然体会不到定国公这般心情。但,本王相信,终有一日,本王还是能知道这为人父母的无奈和幸福!” 赵樽朝定国公一拱手,“本王既然开口讨要令爱,绝非戏言。令爱兰质蕙心,高洁如兰,岂可亵/渎?本王暂无妻室,愿与之结秦晋之好,将来十里红妆相迎,绝不辜负!” 定国公上下打量赵樽,论长相,龙章凤姿,论才华,惊才绝艳,论人品,光明磊落。这样一个男子,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岳父眼巴巴地看着,奢望着眼高过顶的燕王能够瞅一眼自家的千金,最后能成全好事。 能有这样一个才华过人的东床,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但定国公却不敢轻易答应,他略有些无奈,又略有些遗憾地摇头道,“王爷,婚姻乃人生大事,微臣当年在亡妻的病榻前许诺,待两个孩儿长大,将来必定要为其择一他们钟爱的伴侣,这件事,微臣需与小女商议,暂不能答复王爷!” 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堂堂定国公,居然连女儿的婚事都做不了主。他一不是怕府里的老太太不能答允,二非对燕王不满,而是要征求女儿的同意。赵樽真不知道该觉得是幸抑或是不幸了。他点点头,“原该如此!” 如此一来的话,他真的没有把握让那小东西答应下来啊! 这该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还请定国公暂时不要与令爱商议了,暂且过些日子再说!” 傅慎宽何等精明的人,首先想到的是,方才自己女儿对赵樽没个好脸色。或许,正因如此,赵樽才没有什么把握吧! 到底是毛头小子,赵樽又从未有与女子打交道的经验。他并不知道一个女子若非对一个男子太过信任,是绝不会在他面前耍脾气的。更何况,赵樽位高权重,恶名在外,可见他是真的对自己女儿不错,女儿才会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 35 章 定国公想起当年, 他和亡妻那段追逐感情的时光, 那时候,他也和如今的赵樽一样, 妻子的一颦一笑, 一皱眉一瞥眼, 他都紧张不已, 担心过度, 生怕妻子对他有什么不满。待确定了她的心意之后,他又和老太太求了好久,老太太不应允,他又去求了父亲,才算将婚事定下来。 妻子殁后, 他本已无娶妻的打算, 小姨子住到了府上, 虽说是照顾小女儿,但外面的人不这么看。顾家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丈母娘要跪在他的面前求他,他才答应收了妻妹, 只觉得对不起亡妻。 顾氏找上他来说,亡妻临死前求过她, “若将来他父子三人好则罢了,如若不好了, 姐姐求你, 将我的孩子当做你亲生的孩子看, 你也要照顾好国公爷,服侍他一辈子!” 顾氏拉着他的手说,“国公爷,并非我贪图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也并非我恬不知耻,一定要委身姐夫,而是我在姐姐跟前发了誓,要照顾堂哥儿和瑶瑶,国公爷若不娶妻,我就只能留在国公爷的身边,照顾国公爷一辈子。” 顾氏是个和亡妻一样的女子,只不过,她的性子比顾氏要坚韧一些。这些年,家里交给她,傅慎宽是极为放心的。可瑶瑶在府中居然有性命之忧,那就不是从顾氏这儿来的,应是别的人。 老太太的偏见,老太太对他的不喜,傅慎宽心里是有数的。 傅锦瑶快马加鞭地赶上了傅锦堂,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偷偷地看哥哥的脸色,想搭腔又不敢。 傅锦堂斜睨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道,“小锦子,过来,给爷捏捏肩!” 傅锦瑶一马鞭朝着哥哥抽了过去,傅锦堂反手一抓,将马鞭抓在手中,挽在胳膊肘上,傅锦瑶被他拖着朝前,他猛地一提,傅锦瑶便落入了他的怀里,被他两手一抱,扣在胸口,听到他咬着牙道,“还恨上哥哥了啊?现在能耐了,啊?跟着个野男人到处跑?” “你胡说什么?什么野男人?我只是,只是很想爹爹和哥哥了,求燕王带我出城,能够提早见到你们!” 傅锦瑶眼圈儿一红,她抬头望着哥哥的一张俊脸,前世哥哥在战场身中数剑。燕王惜他人才,要求活捉,哥哥不肯被俘,最后力竭之前,将一柄断箭插入了自己胸膛,他站在两军中间朝燕王大喊,“燕王,善待我妹妹,来世,小爷必报你这份恩情!” 想到这里,傅锦瑶扑在了哥哥的胸上,忍不住大哭起来。 傅锦堂被妹妹吓得都快晕过去了,“我没说你什么呀,小妹,你可别哭了,要是爹爹看到了,必定又冤枉我欺负你,我可不敢啊!哥哥不是回来了吗?如今天下大定,以后哥哥都不用出征了,天天在家陪小妹,可好?” 赵樽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傅锦堂把他的小太监搂在怀里,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傅锦堂半点不避嫌地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满脸的温柔,哪里是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活生生一有情郎,惹得满城的小姑娘们眼睛都绿了。 “咳咳!”赵樽大声地咳嗽了几声,可是兄妹俩都不把他当回事,傅锦瑶只抱着哥哥,逼着他起誓,“你说的,以后都不出战了,在家陪我的!” 出战不出战,也不是傅锦堂能说了算的啊,得皇上说才能作数。傅锦堂只是用来哄一哄妹妹,此时被她逼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堂儿!”傅慎宽厉声一喊,傅锦堂全身一僵,他抱着妹妹的手猛地一紧,将妹妹勒得都透不过气来了,“又惹你妹妹哭,回去之后” “爹,这不关我的事啊,不是我惹的,我什么都没做啊,爹,还有没有天理了?”傅锦堂赶紧地将妹妹往外推,低声哄着她,“回你马上去,哥哥给你带了礼物,回头送你屋里去。” 眼看快到皇宫了,傅锦瑶牵过自己的马,傅锦堂单手抱着她,将她送回了马上,就跟逃离瘟疫一样,离傅锦瑶远远的,却暗地里跟她打手势,让她回家等他去。 傅锦瑶会意,正要调转马头回家,被赵樽拦住了,他恶狠狠地朝她瞪眼,“上马车!” “不上!” “你试试看!” “偏不!” 赵樽的耐心告罄,他猛地一展马鞭,傅锦瑶就朝他怀里飞了过来,大街之上,她被劫持了,赵樽搂着她进了马车,将她扔在了车垫子上。傅锦瑶揉着再一次遭受虐待的屁股,想发作,却不敢。 赵樽的脸黑得跟芝麻汤圆的馅儿一般,他捏着一个茶杯,凶巴巴地望着她,一个字不说,看上去很吓人,可傅锦瑶却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总觉得,赵樽再吓人,只要她一服软,赵樽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就歪在绒绒的,厚厚的垫子上,有点热,一双黑琉璃的眼睛,平静地,带了些可怜劲儿地望着赵樽,赵樽一开始还气势汹汹的,瞅了她两眼之后,就收回目光,平静地,语气饱含嘲讽,“傅大姑娘和兄长之间感情挺深厚啊!” 傅锦瑶抓不准赵樽在生什么气,她撅起嘴,“我就这一个哥哥,这么久没看到,一见面有些激动也是人之常情,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他想说什么?赵樽气闷,他当然是看不惯傅锦瑶和她哥哥之间的亲热了,瑶瑶都这么大了,怎么能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就算是亲哥哥也不行。可是,这种话,他又怎么能说出来?慢说他现在没有立场,就算是将来娶了她,他也不能干涉她和哥哥之间的感情交流啊。 赵樽舔了舔性感的嘴唇,他沉吟良久,才开口道,“瑶瑶,要知道,你在外面的身份是我的小太监,你当着满应天府的人和一个男子搂抱,传出去,本王的颜面何在?” 不说小太监还好,一说小太监,傅锦瑶气不打一处,他居然当着父兄的面,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小太监”。傅锦瑶一脚朝赵樽踹过去,眼圈儿都红了,“你还说!等爹爹从宫里回来,必定要罚我的了。” 赵樽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指腹按在袜子的边缘,指尖触到了她的肌肤,一股细腻的感觉传来,似乎带着淡淡的香味,被他的掌心一握,这香味越发浓郁,也越发诱人。 傅锦瑶挣扎了一下,无法动弹,她别过了脸,红霞沿着她的脖子朝上蔓延,整张脸如同醉酒后一般绯红,她依旧用力抽自己的腿,两手撑在垫子上,人却被赵樽拉得朝前滑动,反倒离他越来越近。 赵樽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带着贪婪,侵略性,在她的身上游走,看得傅锦瑶一颗心狂跳,非常不自在,她左右扭动,整个人似乎都要燃烧融化在赵樽火热的目光之中。 赵樽到底是怕惊她太多,他慢慢地放下她的脚踝,松开时不忘在她的肌肤上抚了一把,收回手后在袖子里慢慢地捻着拇指上的那种感觉,俯下身来,哄着傅锦瑶道,“你爹爹那里,我去跟他说!” “你如何说?”傅锦瑶随口问出这话,她面上看似淡定,心里已是波涛汹涌,想怨赵樽占她便宜,却又怨不起来。“我对你好,你感觉不到吗?”她的脑海里回响起赵樽说的这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去看赵樽,想看个究竟。 赵樽坦坦荡荡地让她看,两人贴得很近,他呼吸的气息喷到了她的脸上,将她一张脸熏得越发红,“我自然是不许他罚你的了,是我带你出来的,我得负责任!” 负责任,三个字让傅锦瑶的心猛地一跳,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在没有正妻之前,整个府里连只母蚊子都不进?突然之间,傅锦瑶有些羡慕李燕青,将来为他的正妻,得他尊重,而不至于如她的前世一般,虽然是卢云生的正妻,可是在卢府里的地位却不如一个妾室。 “如若不是我要跟你出来,你又如何带得出来我?爹爹又不傻,殿下越是在爹爹面前护着我,爹爹只怕越会生气!”傅锦瑶低着头,她面对着赵樽,十四岁的少女已经发育,尽管穿了小太监的衣服,可胸口已经发育出了婀娜的娇姿。 赵樽深深地看了一眼,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的女儿香,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他怕再看下去,他会完全克制不住自己。 马车到了燕王府,傅锦瑶跟着赵樽下了车,她被富棠领着去换了衣服。她不知道连个丫鬟都没有的燕王府怎么就会有女子穿的袄裙,布料和做工无一不精致,一个灵巧的小太监帮她梳了头,还用了一根玉兰花的簪子。梳妆整齐后,她在镜子前左右照了照,很满意,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梳一手的好头?” 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回姑娘的话,奴才是宫里出来的,打小儿就学这一手,如今跟着富棠公公,手艺难免熟稔一些。” 傅锦瑶不能理解这小太监跪得这么勤的缘故,“你起来回话,我也不是你的主子,你这么害怕我作甚?” 小太监心里想,这府上他已经待了快四年了,连个母的都没有,如今傅大姑娘三番五次地来,他本是给王爷梳头的太监,如今又被调来给傅大姑娘梳头,这不明摆着将来傅大姑娘即便不是府上的女主子也是王爷的心头好,他怎敢不殷勤一些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 36 章 傅锦瑶并不知道, 她待的这地方, 其实是赵樽的寝殿。待小太监带着她从里面出来,她回头一看, 正在王府的中轴线上, 心有所思, 脸都红了, 心底里却又升起了一股悲愁。 赵樽站在台阶上等她, 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目光不由得贪婪地上下打量。她穿着淡粉色缠枝花刻丝袄,月白色挑线裙子,即便是有褙子罩着也依然遮不住她曼妙的身姿,嫣红从她细白的脖子上慢慢地往上爬, 越发显出少女的妩媚来。 定国公先夫人出自孔门, 如今这位如夫人是先夫人胞妹, 据说打小也是在孔府长大,教养女孩儿自是与应天府里其他新晋的权贵迥然不同, 温婉却不失脾气,娇贵中透着骄纵, 着实是叫人欲罢不能。 他第一次在城门口见她,她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让他第一眼便记住了这个独特的姑娘。 她才十四岁,并未及笄, 但身材发育已是比应天府中那些刻意保持身形而显得单薄的女子不一样, 显得略有些丰满, 却越发对了他的味口。 他与定国公挑明了话之后,对傅锦瑶便越发少了些顾忌,只想早早地便打动了女孩子,抱得美人归。 傅锦瑶只觉得赵樽的目光有些吓人,她并不是那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知道赵樽这目光意味着什么,直想往廊柱后躲,却引得赵樽朝着她走了过来,双手撑在廊柱上,将她环在怀中。 傅锦瑶后背紧紧地贴着廊柱,在他肆意的目光之下,她小腿都有些发软,别过脸,尽量离赵樽的脸远一些,也尽量不去看他充满了侵略性的目光,“殿下!” “这么怕我?嗯?怕我什么?”赵樽说话时,口中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她的肌肤便如同着起了一片火。 “没有!”傅锦瑶咬着唇瓣,她双手反过去抱着廊柱,反而将她长着小包子的胸挺起来,少女的身体柔软得如同能够掐出水来。赵樽只觉得特别难受,他别开了脸,沉重地呼吸,却什么都不能做,“你爹爹应该很快就能回府了,回头本王要进宫去缴虎符,我送你回去吧!” “嗯!” 这一次,赵樽亲自送她到后角门上,正要分开时,傅锦瑶突然牵住了赵樽的衣袖,“殿下!” 赵樽顿住脚步,看着她牵着自己衣袖的细白的手,眸光沉沉,等着她说话。 “驸马爷回来了吗?” “驸马爷殉国,灵柩已经运回来了,估摸着今日晚些时候应该能到。”赵樽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挑起眉,看向傅锦瑶,见她眉头紧锁,眼里似乎充满了恨意问道,“国公爷明日大约会亲自前往公主府吊唁,瑶瑶会不会一同前往?” 自然是要去的,傅锦瑶点点头,“殿下也会去吗?” “虽说长公主是我亲姑母,但毕竟只是驸马爷殁,若无皇上旨意,我也不便前往。且驸马爷是卫国殉难,即便皇上要派人前往,为示恩宠,也只会派皇太孙前往。怎么,瑶瑶想要我去?” 赵樽的话句句有理,只是最后还是免不了不入正形。傅锦瑶瞪了他一眼,奚落道,“孙姑娘为殿下谋尽心机,可谓是情深意重。如今驸马爷殁,孙姑娘必定是悲痛不已,想必唯有殿下亲往,才能一慰孙姑娘丧父之痛。殿下与孙姑娘表兄妹情深,殿下去不去岂是我能置喙的?” 赵樽哭笑不得,却又难掩心头喜悦,小姑娘这话,听起来怎么酸得冒泡?他笑着刮了一下傅锦瑶琼玉般的鼻子,“淘气!” 说完,也不计较,转身背着手离开。 傅锦瑶看着他的背影,即便依然是面色不善,可眼中到底还是有些喜色。她看到赵樽走了几步,就在一棵大树下停下,立定了望着她。见她傻傻地望过来,赵樽抬手朝她挥一挥,示意她离开。 他是在等她进院子,要目送着她,待她安全离开,他才会走。 一个在世人眼里阎王般冷酷无情的人,心细起来,也能做到这般! 军中之事,事关赏罚,功劳大小,自然有司马提前禀明主帅,再上报皇上知晓。傅慎宽进宫面圣,一来是皇帝的恩宠,二来也是他为人臣子的本份。 皇帝专门在奉天殿见傅慎宽,也是为了表示对他的荣宠。行过礼之后,皇帝让太监上座,傅慎宽哪里敢坐,领着儿子跪在地上,听皇上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赞赏的话,“你这次功劳泼天,朕暂时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赏你,你自己说说吧,想要朕赏赐什么?” 皇帝眯着眼睛,看在恭恭敬敬趴在地上的定国公,他不由得想到昨日晚上,皇太孙前来与他求情的话,“长公主新丧,臣孙听说驸马爷原本只是进军中求些军功,好让长公主不至于总瞧不起他。这话,驸马随国公爷出征前就已经挑明说了,国公爷也应允了的,谁知道到头来,定国公偏生要把驸马派去当先锋,可怜驸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中了箭伤势不轻,最终还是没能熬到回来见妻小,含恨而终。” “皇爷爷,长公主的意思,她愿意下嫁给国公爷,将来她必定能让定国公辅佐臣孙,定鼎江山!” 皇帝当时气得胡子都抖起来了,将正在喝的一碗茶猛地摔出去,“他傅慎宽不过是朕门前的一条狗,他有什么资格说定鼎江山的话?” 此时,皇帝看着看似恭恭敬敬的傅慎宽,如果他真的请求下嫁长公主的话,皇帝叹了口气,他这一生怕是免不了再兴一次大狱,当年云侯的下场,就会是定国公府的明天了。 皇帝的心不由得狠狠地痛了一下,他与定国公也曾并肩作战过,老定国公也曾对他格外照护,如若没有老定国公,当年皇帝的父亲死后,他未必能够镇得住跟过父皇的那些将士,也未必能够一统江山,成为九五之尊。 “皇上,为国效忠乃臣的本份,微臣不敢讨赏!” “你我之间,还这么客气做什么?”皇帝走下丹陛,他弯下腰扶起定国公,“你一路奔波劳顿回来,怕是也没有想好要什么。先回一趟府,明日早朝,朕等着你答复朕!哦,对了,朕想起来了,你的夫人已经仙逝多年,你也不能身边总没有一个知热知冷的人,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朕为你赐婚!” “多谢皇上,臣惶恐!” 从宫中出来,傅锦堂非常不悦,待出了皇城,往家里奔去的路上,他便叫嚷起来了,“父亲,皇上什么意思?若真要恩宠傅家,儿子还没有娶妻呢,为儿子赐门婚事不好?非要给父皇赐婚,我看就没安好心!” 傅慎宽一马鞭子抽在儿子的背上,毫不留情,“为父早就跟你说过,祸从口出,你身在勋贵之家,肩上担负着振兴家族的重任,多少人指着你活命,你若一直这般口无遮拦,为父只好扒了你的世子之位。” “儿子只是实话实说,要是连话都不让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儿子身上军功累累,区区世子之位,儿子才不稀罕。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靠祖上恩荫,算什么本事?”傅锦堂朝父亲作揖道,“父亲,不若让弟弟承爵,将来姨娘还能靠弟弟挣一个夫人的名分,不枉了她为傅家操劳多年,可好?” 傅慎宽叹了口气,他这个儿子虽然总是口出无状,可胜在人品磊落,又心地善良。他几次三番要将顾氏扶正,但总是不得老太太的同意,以前是她亲自反对,瞧不起顾氏商贾出身,后来又怂恿着瑶瑶跟着闹,顾氏不忍瑶瑶难过便一直不同意,拖到现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 37 章 国公府的二门上, 顾氏领着两个孩子, 还有二房的仆妇丫鬟们翘首以待。待看到傅慎宽父子俩进来,顾氏已是泪流满面, 傅锦文跟小炮弹一般冲了过去, 纵身一跳, 跃到了爹爹的怀里, 骑在他的肩上, 依然不知足地朝大哥伸出双手,“哥哥!” “哎!”傅锦堂抬手揉一揉傅锦文的头,又不忘朝傅锦瑶警告地看了一眼是,上前来,单膝跪在顾姨娘的面前, “姨母, 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顾姨娘已是泪流满面,扶起了傅锦堂, 与丈夫对望一眼,领着孩子们朝宣瑞堂走去。 “爹爹!”傅锦瑶跑过去抱住了爹爹的胳膊, 将脸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讨好地道, “女儿盼望爹爹好久了!” 傅慎宽有心责备女儿几句,居然敢跟着燕王出城去, 但想到在城外的时候, 女儿那可怜的模样, 又于心不忍。顾姨娘在旁边笑着道,“老爷,瑶瑶这些日子可乖巧了,今日出城也是妾身同意了的,她也没给老爷惹下麻烦,老爷就别怪孩子了。” “你总是” 傅慎宽谨慎地朝小女儿看了一眼,将口中要说的话咽下去了。他初初归家实在是不想惹得从小就丧母的女儿不高兴,他也知道,顾氏一向都把孩子看的重,哪怕自己受委屈也绝不肯让孩子伤心,有些话,夫妻躲在屋里说便是了,不必拿到孩子面前说。 傅锦瑶心里依然难过,她以前总是不肯让爹爹对姨娘好。前世,她尚不知人事的时候,就被人怂恿,爹爹归家的第一日,她偏生要跟姨娘一起睡,给老太太创造机会,让她凑准了空,将自己屋里的丫鬟往爹爹的房里塞。 今生,她是再也不肯做这糊涂事了。 “爹爹,女儿知道,姨娘总是护着女儿,这话就不用您说了。”她说完,将顾姨娘拉过来,让她和爹爹走在一起,“姨娘,您帮我和爹爹说,女儿这些日子,是不是很乖?姨娘也夸女儿的字写得越发好了,颇有颜崇老先生的风范!” “噗嗤!”傅锦堂忍不住笑场了,妹妹转过头来,朝他狠狠一瞪眼,他又憋足了笑,但脸上的表情滑稽极了。 “堂哥儿不许笑,瑶瑶的字的确是大有长进呢!”顾姨娘认真地道。 傅慎宽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从前,顾氏总说,孩子会有长大的一天,会有明辨是非的一天,如今看来,顾氏的话不无道理。女儿能够懂事,他也就放心了。 傅锦堂朝妹妹招手,傅锦瑶慢行了两步,兄妹俩比肩,傅锦堂问道,“瑶瑶,你怎地对姨娘这般好了?” 傅锦瑶低下头,她深吸一口气,“哥哥,古人说,有错改之,善莫大焉,这话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傅锦堂一伸手揽住妹妹的肩头,“瑶瑶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也是别人的错。瑶瑶,你和燕王是不是关系很好?” 傅锦瑶顿时一惊,“哥哥这话从何说起?” “别骗我了,哥哥又不是瞎子,他那脾气,何曾对别的女子这般好过。他必定有求于你,那你能不能帮哥哥一个忙?” “什么忙?” “我想和他比试一场,你若是帮我办成这件事了,哥哥重重有赏!” “我还是别指望了吧,万一你和他比试的时候输了,你铁定又埋怨我,还说什么是看在我的面上故意输给他什么的。” “你是我亲妹妹吗?都还没怎么样呢,就已经心向着外人了!” 傅锦瑶十多年来对哥哥的想念,愧疚,见面之后的感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恨恨地看着哥哥,心里想着,果然是亲哥哥啊,怎么这么讨厌呢?亏她想他这么多年,亏她还发誓再见面一定对他很好很好,她突然抬起一脚朝哥哥踢过去,喊道,“姨娘,爹爹,哥哥他欺负” “我”字还没有出口,傅锦堂已经冒着被踢中的风险扑上来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口,将她辖制在怀里,笑着对父亲和姨娘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闹着玩儿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傅锦瑶猛地一口咬在哥哥的掌心里,顿时,头顶便传来了杀猪般的叫声,刚刚走出去两步远的傅慎宽和顾氏不得不再次转过头来,傅锦堂已经松开了妹妹,甩着被咬伤的手骂妹妹道,“你属狗的呀?你哥我没在战场上受伤,一进家门就挂彩,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你叫什么叫啊?我用了多大的力你心里没数?就你这种贪生怕死的,你还上战场,你别把傅家的脸丢尽了。” “你,你,你这个臭丫头,有你这么说亲哥哥的?就你,每日里不学无术,没点见识,识人不惠,才会这么诬陷哥哥” “识人不惠”四个字落入傅锦瑶的耳中,她眼圈儿一红,把傅锦堂吓得跳了起来,连忙把妹妹搂在怀里,“哎呀,你怎么变得这么好哭了?要是换了以前,你难道不应该和我拼一场的吗?怎么,我不在家,你就没练功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和哥哥打架!” “哥,咱们以后不打架了吧!”傅锦瑶伤心地落泪道。 “不打了,不打了,你都这么大了,在家待不了几年了,说不好明年就要出阁了。” 好吧,傅锦瑶一听这话,委屈也没有了,她轻哼一声,转身就离开。 傅锦玉等在宣瑞堂门口,看到大伯和大哥回来,自然是欢喜不已,请过安,问过好了,就悄悄地扯了傅锦瑶的袖子,“大姐姐,老太太屋里,这会儿长公主府的婆子来了,正在里面说事呢!” 傅锦瑶不由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长公主府新丧,还派了人来府上,这是什么规矩?就算报丧也不该报到门内来啊!” 古来报丧,孝子只会在门口磕头,并没有跨过门槛,给别家带来晦气的道理。 待进了宣瑞堂的门,听到里面传来笑语声,傅锦瑶心里不由得嗤笑一声,堂堂皇家女,金枝玉叶,这般垂涎男人,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了。 “儿子给母亲请安!” “孙儿给祖母请安!” 傅锦瑶跟在父兄的后面跪在老太太的面前,良久,头上都没有人说话。刚刚还兴高采烈的老太太此时就跟死了一样,半天只能听到她呼呼的喘气声,没有叫起来的话,还是长公主府来问安的这婆子笑着道,“老太太怕是好久没有看到国公爷了,这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呢!” 老太太冷哼一声,“他眼里哪有我这个做母亲的?一心只效忠皇上去了,我又不能许给他荣华富贵,他不惦记我也是应该的。只是,在外面挣了荣誉,回到府上跑来我这里装孝子贤孙,是把我老太太当傻子?” “母亲,儿子” “行了,我说一句,你能顶我十句?你在外面,这府上哪一点一桩不是你弟弟顾着?他又要忙公务,又要忙府上的事,你瞧瞧,他都瘦成什么样了?你倒是好,说得好听是在外面打仗,我看你没少享福,居然都胖了!” 傅锦瑶看着父亲的背影,常年在外征战,明明父亲只比二叔大四岁,可两人的面相,父亲竟似比二叔老了十岁。曾经正好合身的铠甲松垮得好似挂在木桩上,老太太居然忍心说父亲长胖了! “是大哥回来了?” 傅慎高快步走了进来,上前兄长从地上扶起来,他自己一揖到底,看上去很欢喜地道,“大哥,您在外受苦了!” “二叔!”傅锦堂自然是要过来给傅慎高行礼,傅慎高不等他下拜到底,一把拉起来,“好小子,长这么高了,这一次军功卓著,圣上必定会有大赏,你为傅家争光了,二叔很欣慰啊!” “二弟说笑了,论功行赏,皇上必有圣裁,不是我等私底下能够随意置喙的!”傅慎宽拍了一把正得意洋洋,差点要不可一世的长子,用话头按下二弟道。 “大哥,是二弟我鲁莽了,大哥和侄儿回来,我也是太过兴奋,口出无状,倒显得像个毛头小子了。” “哼!”老太太的拐杖在地上狠狠地一戳,“就你会说话,就你会讨好皇上,别人都说你这爵位是军功换来的,依我看,是你用嘴皮子换来的吧?老二常年在家侍奉我,劳苦功高,你作为长子,不说怜惜一下你弟弟,他不过开了个玩笑,你就跟老子娘地教训,我还没死呢,你在我面前摆什么长兄如父的架子?” 傅慎宽低下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好待老太太把话说完之后,跪了下去,“母亲喜怒,是孩儿言语不周!” “哼!”老太太根本不领情,将脸别向别处。 “老太太,您别生气了,国公爷好不容易才回来,您不是说还有话要和国公爷说的吗?”春燕在旁边笑着道。 “但请母亲吩咐!”傅慎宽磕头道。 “我吩咐了,你就照着做?” “若于国于民无害,孩儿只当遵从照办,以尽孝道!” “嗯!”老太太的音拖得很长,她垂眼看了看傅慎宽,“你不在家,只怕是不知道。你养的好女儿,你那好姨娘,两个都是不要脸的东西,看上了人家新科状元,设计了和人私相授受,谁知,竟被人发现,传得沸反盈天。可怜云儿心地善良,又受逼迫于你这好女儿,帮她认下了这桩丑事,把自己搭了进去。” “如今,满应天府的人,谁不说是云儿不要脸,做下了这桩丑事?安远伯府也恼怒于我,说我出身乡野,把她安远伯府的女儿教养得跟淫/妇,非要把云儿领回去,还给她许了一门小户人家的亲事!” 傅锦瑶猛地抬起头,她真是从未想到,老太太居然能够信口雌黄,黑白颠倒,指鹿为马,说出这种话来。 “母亲” 傅慎宽刚刚开口就被老太太打断,“你也不用跟我辩解道歉,这件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云儿和你女儿于我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不好责罚谁。你现在只需答应我,第一,把云儿接回来,第二,去求皇上给云儿和新科状元赐婚,只要圣上发话,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传她的是非。” “母亲,圣上赐婚,多为勋贵功臣,新科状元虽才华横溢,能入圣眼,但于国于民暂无功业,儿子断无让皇上破例的道理。” 赐婚原本就是一种恩宠,素来只有皇帝给不给,绝无权臣去求的道理。 “不是都说你立了大功吗?你帮云儿求一道赐婚的圣旨,就这般难为你了?她是你的外甥女儿,在你这府中住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求你对她有多好,看在她死去母亲的份上,求你照拂一下她,就这么难?哎哟啊,我这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你们别拦着我了,让我去死吧!” 老太太把拐杖朝傅慎宽扔过去,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肩头,她跳起来就朝屋中的柱子跑过去,春燕等人自然是不能让她真的去死,连忙拉着,屋子里哭闹声一片。 傅锦瑶看到,父亲回来之后,一脸轻松畅意的脸上,此时哀伤一片,愁云遍布,那个沙场秋点兵,辽人闻风丧胆的主帅,凯旋而归时的意气风发,就好像是她之前的错觉。 “老太太!”傅锦瑶站起身来,声音扬高喊了一声,“爹爹他不是您亲生的儿子吧?” 老太太全身一震,便是连傅二爷也是吃了一大惊,看着傅锦瑶,只见她勾唇笑了一下,再一次逼问道,“爹爹他不是您亲生的儿子吧?他不是这傅家的人吧?” “你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狗东西,老婆子我平日里是白宠了你一场了!”老太太的脸色非常难看,目光闪烁,不时地瞟向二儿子。 “瑶瑶,你在说些什么?这种话是谁教你说的?” 傅锦瑶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没有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惹得这两人这般震惊,她心头疑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若非如此,爹爹他沙场征战而归,进宫面圣后赶回家中,连盔甲都没有卸,回家就来老太太面前请安,到现在为止,连口热茶都没有喝上。这世间,有那个亲娘这般不慈?如果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能不心疼吗?” “哼,我母子之间的事,要你一个小丫头嚼舌根,你是生过还是养过?要你来教训我?顾氏,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小贼皮,还说什么孔门圣府教出来的人,呸!” 老太太一口浓痰,吐到了顾氏的脸上,她一阵恶心,却闭上了眼睛硬生生地受着,还是她身边的丫鬟看不过去,过来帮她擦了。 傅慎宽的脸色尤其难看,他跪着,双拳紧握,全身颤抖,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痛得。 “母亲,不若让大哥和堂哥儿先回去,把衣服换了,沐浴一番,再过来给母亲请安吧!” “出去,出去,看着就心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 38 章 从宣瑞堂出来, 一家五口, 谁都没有心思说话。这一幕,并非是第一次上演。比起以前, 傅锦瑶成为老太太手里的一把刀, 老太太用她来杀傅慎宽和顾氏等人的心, 这也并非是最惨烈的一次。 只不过, 那时候的傅锦瑶无心, 所以才感觉不到痛。 想起曾经种种,傅锦瑶的眼泪哗啦啦地落,进了清风院,她便扑到了父亲的怀里大哭道,“爹爹, 您责罚我吧, 责罚我吧, 打我骂我都可以!” 顾氏净面出来,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 问道,“这是怎么了?瑶瑶别哭了, 你在老太太面前护着你爹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也并非就是不孝!” 傅慎宽才明白过来,女儿是因为顶撞了老太太怕他责罚, 这才哭得这么伤心呢。 “你纵然言行不当, 也是因为爹爹, 爹爹不怪你。只不过,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老太太打爹爹也好,骂爹爹也罢,爹爹都受得住,不用瑶瑶为爹爹出头。以后,万不可如此!”傅慎宽搂着小女儿,心疼地道。 如若老太太在外面说女儿一个“不”字,女儿的名声就毁了,如今看来,以老太太的个性,只怕也不能幸免。他自己不讨老太太的欢喜,连累儿女如此,傅慎宽心里岂有不痛的道理? “老爷,瑶瑶如今已经很懂事了,老爷也可以宽心了。您一路快马加鞭回来,想必也是累得狠了,先去沐浴一番,妾身让厨房里做一桌好菜,一会儿妾身带瑶瑶和文哥儿给老爷接风洗尘!” “好!” 一轮圆月挂在天边,荷塘里的荷花散发出淡雅的芬芳,暗香阵阵,徐徐的风吹拂,带来夏夜里的凉爽。一盏宫灯挂在头顶,淡黄色的光照射下来,令人感到一阵温馨。 傅锦瑶被傅慎宽的长臂揽在怀里,他喝了两杯酒,兴致很高,沙场老帅,说话行事也粗犷豪迈,“一眨眼瑶瑶都已经十四岁了,我记得你母亲当年与我订婚,也是你这个年纪。那时候,她真是好看啊,你长得像你母亲也好看。为父要给你挑选一位文韬武略,身手上不输于为父的夫君。傅锦堂!” “儿子在!”傅锦堂脱下盔甲,可大约是在父亲的帐中听命惯了,一听到自己名字便腾地起身,朝父亲拱手请命。 “明日在京中摆个擂台,为父要给你妹妹比武招亲,只有能同时打败你和为父的人,方有资格做本国公的女婿!” “啊?” 傅锦瑶的嘴巴张得老大,她委屈地看着哥哥,可千万不能答应啊,她又不是嫁不出去,堂堂国公府的嫡女,怎么能用这种粗俗的法子挑夫君呢? “噗噗嗤!”傅锦堂实在是忍不住,笑起来,他单膝下跪,道,“是,儿子遵父帅令!” “哥!”傅锦瑶怒得高声喊道,“你干嘛?” “妹妹,军令重如山,你想让为兄我抗命不遵,到时候挨军棍的时候,你帮我受着?”傅锦堂好笑地接过妹妹递出来的拳头,一把将她扣进怀里,“瞧瞧,爹爹多疼你,哥哥也疼你,为了给你挑个好夫婿,少不得我又要辛苦好多天了!” “谁要你辛苦了?你说,是不是嫌弃我了,才这么巴不得我嫁出去?” “哈哈哈!”傅慎宽一阵大笑,他看着打闹的儿女,只觉得一回来后受的那些晦气全部都被涤荡一空,他举起一杯酒敬给顾氏,“我不在家,辛苦你了,老太太待我一向严苛,今天真是委屈你了!” “妾身有什么好委屈的?妾身只是心疼老爷。瑶瑶年幼,说话口无遮拦,但请老爷看在她对老爷一片孝心的份上,您不要跟她计较。还有,老太太的话颠倒黑白,还请老爷听一听便罢了,不要当真,瑶瑶她并非是老太太说的那般!”她说完,满饮了杯中酒,脸上已是染上了一片绯红。 傅慎宽看在眼里,他忍不住握住了顾氏的手,轻轻地捏了捏,看着远处打闹的三个儿女,“我岂会当真?我自己的女儿我岂会不知道?”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老太太,“明岚,老太太一直对爵位在我身上而耿耿于怀,当年父亲临走前,我力辞爵位,无奈,父亲说自古武将封侯,二弟他不是武将,将来若国家有难,他可否愿意出征杀敌?也正因为此,爵位才不得已而到了我身上。” “这一次,我收服北地,凭着我身上的军功,挣一个异姓王也是挣得来的。但如此一来,功高震主,只怕会步云侯的后尘。今天奉天殿上,皇上问我想要求何等赏赐?我原本是想为你求诰命敕封,可老太太这么一闹” “老爷,老太太的话听听也就罢了。安远伯府即便再不济,咱们也不能越过了人家去帮崔姑娘求赐婚的事,那不是国公爷生生在打安远伯的脸?若安远伯府咽不下这口气,闹出事情来,到时候如何收场才好?” “说的也是啊!那这求赏赐的事?”傅慎宽为难地道,“君恩不可辞,若皇上起了疑心,那就不好了,只是要委屈堂儿了!” “堂儿年幼,身上还有世子之位,不可急功近利,身上的荣耀多了,于堂儿也并非好事。老爷就只有瑶瑶一个女儿,将来要嫁往别人家,我这只要一想起来,就格外心痛。她若身份能再高贵一点,将来在婆家日子就越发好过,不如,老爷明日求皇上恩赏瑶瑶吧!” 傅锦瑶一直在和哥哥弟弟打闹,可是耳朵却一直朝这边竖着,此时听父亲和姨娘提起来要给她请封的事,她连忙跑过来阻止道,“爹爹,不可!” 见父亲和姨娘都惊讶地望着她,傅锦瑶含泪笑道,“爹爹,姨娘在父亲身边多年,生下弟弟,抚养了女儿,哥哥自小也没有少得她照顾,她在傅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爹爹给予姨娘应得的待遇!” 顾氏一阵惊讶,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傅锦瑶真的会为她争取,要知道从前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可是她啊! 傅慎宽欣喜不已,连傅锦堂此时也无心和弟弟玩耍跑了过来,看着傅锦瑶发呆,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爹爹,以前是女儿糊涂,这一次经历了很多事,女儿也明白了一些道理。做人应感恩图报,姨母为了女儿断送了最好的年华,顾氏乃富贾,姨母原本可以十里红妆风光而嫁,却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傅府,女儿实在是不想再做这忘恩负义之人,也不忍弟弟被人骂作庶子,瞧不起他!” 顾氏泣哭出声,她捂着脸起身,朝内室奔去。傅慎宽少不得跟过去,夫妻一时感慨,可心头却是欢喜万分。 这世间,哪有父母不为儿女懂事而欢喜的呢? 第二日一早,傅锦堂跟着父亲上朝的时候,遇到了赵樽。他打量这个和自家妹妹走得很近的亲王,清贵如玉,清冷似剑,后院干净,的确不失为好夫君。只是,哪怕这般人品,傅锦堂还是觉得配自己的妹妹差了一些。 “燕王殿下,多谢昨日城外十里相迎!”见对方看过来,傅锦堂不能不表示一下,拱手行礼道。 “嗯,谨遵圣旨而已,不必客气!”燕王迈着端方的步子朝台阶上慢慢地走去,傅锦堂随在他的身边,想了想,道,“殿下最近是否有空闲?” “什么事?” “我父亲想给我妹妹在京城摆一擂台比武招亲” 燕王当即顿住了步子,扭头看傅锦堂,“开玩笑的吧?” 傅锦堂为难地摇头,“我也不知道,昨晚爹爹吩咐我的。我担心到时候一些歪瓜裂枣也来参加比武,就想事先向燕王殿下打听一下,江湖和朝中,都有那些名门子弟能够配得上我妹妹?” 傅锦堂看到燕王的脸黑沉得就好似被别人砍了几刀,他有些不解,问道,“殿下,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赵樽很想说,他是很不舒服,不过,他想传的不是太医,而是一万大军,想要马踏兵攻定国公府。好啊!定国公真是厉害,他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他居然还想要为傅锦瑶比武招亲,他也不嫌丢了勋贵的脸。 只是,他能怎么办?定国公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父皇还指望着有定国公在,能够压他一筹,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以护庇皇太孙将来坐定江山。 他要是去父皇面前求婚,无疑是自寻死路,逼得父皇为瑶瑶赐婚,只不过新郎官不会是他! 他甚至都不敢表露出对瑶瑶有半分欢喜,就怕皇太孙窥出端倪,向父皇求娶她,那时候就真的到了逼反他的时候了。 赵樽有些失魂落魄,傅锦堂看在眼里,有些惋惜。赵樽身为皇子,站在百官之首,而傅锦堂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武官,站在武将末列,隔了整整一个大殿,他想逗赵樽几句都够不着。 跟着众人山呼万岁之后,兵部对这一次收服燕云十六州的功劳还没有完全核堪出来,一时封赏可能要暂缓两天。但皇帝昨日里已经问过了傅慎宽要何赏赐,此时在大殿之上,众臣面前,圣旨一下,几乎所有的文臣都松了一口气,而所有的武臣都朝傅慎宽投去了复杂的眼神。 “皇恩浩荡,我傅家两代深受皇上恩宠,微臣已是感激涕零!平定燕云十六州,并非微臣一己之功,能够收服失地,也全赖圣上高瞻远瞩,制定了玄妙的计策方才有今日胜果,微臣何德何能,能得圣上如此荣宠,臣万死难以报君恩!” 皇帝赶紧让丹陛前的太监将傅慎宽扶起来,他情深意长地道,“傅爱卿,你我君臣一场,实乃天赐的缘分。朕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年年少不羁,与傅爱卿扬鞭逐马,何等意气畅快!如今,你我均为这大梁的江山所累,朕被困在宫中,而你受羁绊于战场,唉,都不得畅快!” 一番感慨下来,所有的武将紧绷的肌肉都松了,人人一腔热血,有的甚至都感动得盈满了热泪。 “皇上恩重,让微臣无以为报!微臣只恨不能为皇上开疆扩土,为我大梁马革裹尸,唯有到了那一日,微臣方不负皇恩浩荡!” 傅锦堂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听得都想吐了,他偷偷地朝龙椅之上看似感动得声泪俱下的皇帝翻白眼,也非常震惊父亲堂堂一武将,居然也很会学着那些文臣说这些扭扭捏捏的话。 “爱卿不必多言,朕身为天子,君无戏言,昨日你我君臣相见,朕已经说了要额外封赏你的话,便不能不算数。否则的话,朕枉为人君,那些挂念燕云十六州,抑郁而终的数代君王,九泉之下也会骂朕凉薄负义!卿若再推辞,朕便自作主张,赐卿九锡而不为过!” “皇上!”傅慎宽仓皇伏地,泣不成声! 当年,云侯的下场,难道就是他的今天吗? 九锡?帝王的最高赏赐,“三千功行无圭角,可望虚皇九锡表”,历史之上,但凡得帝王加九锡的无一不是功臣,无一不最后成为了反臣。 九锡实际上是些礼器,而这些礼器无一不是天子才能使用的。 “父皇,燕云十六州原本就是我大梁的国土,但凡大梁男儿都将以收服燕云十六州为己任。正如定国公所说,这一次的收服之功并非他一人所为。加九锡,这等重赏儿臣以为太过。”燕王出列道。 赵樽在朝中一向多一言,不如少一语,可此时却不得不出言护卫,还不能太过明显。 “六皇叔此言差矣!如若统帅的功劳都不算功劳的话,以后国家有难,又有哪一位将军愿意领兵出征?又有哪一位男儿愿意热血洒国土?六皇叔这话,真正是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皇上!”傅锦堂看不下去了,他走出来,少年清亮的声音,如同一缕阳光照射在这金碧辉煌却难免阴凉的大殿之中,令诸多人精神一震,“既然皇上想赏微臣的父亲,父亲不好和皇上开口,不如微臣讨个赏如何?”皇太孙说完,朝武将一列拱手一鞠躬。 “堂儿!”傅慎宽素来知道自己儿子莽撞,他顿时吓得心惊胆战,不顾殿中威仪,厉声呵斥。 “哎,定国公,这一次收服燕云失地,可不是只有定国公您一人的功劳,本宫听说傅少将军一人便斩敌首上百,可谓功劳直追主帅,让傅少将军说一说,又有何不可?莫非定国公是怕傅少将军讨要的赏赐,皇上拿不出来?” 傅慎宽垂下眼帘,朝皇太孙一拱手,“是微臣无状,还请殿下恕罪!” “定国公太客气了,您和皇爷爷是一起征战沙场的袍泽,本宫景仰您还来不及呢,方才也是一句玩笑话,还请定国公体谅本宫年幼,言语有失!” 傅锦堂懒得听这些人说一些虚头巴脑的话,他上前一步,对皇上跪求道,“皇上,微臣的姨娘在府中多年,对微臣和微臣的妹妹照顾得无微不至,持家有道,与父亲举案齐眉,贤良有德。只因商贾出身,为世俗所不容,无法成为我定国公府的主母。微臣与微臣父亲在这场北征之中的所有功劳,愿意换取皇上对我姨娘的敕封,愿皇上怜微臣兄妹自幼无所恃,成全微臣这一心愿!” 皇帝死死地盯着定国公,待傅锦堂的话说完,他问道,“傅爱卿,你的意思呢?” “皇上,顾氏乃微臣亡妻所托,自贱身份,来到定国公府。这些年来,她操持家务,照顾幼儿,对微臣也是规劝有度,微臣感激不尽!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一来为国,二来为君,三来也是为封妻荫子。皇上若能恩赏顾氏,臣将肝脑涂地!” 皇帝微微点头,他将龙案上的奏章拨来拨去,漫不经心地道,“傅爱卿,你当知道,顾氏本就是你的姨娘,你若想将其扶正,只需向朕上一本折子请封,朕不看别的,只看你我这么多年君臣的情分上,也会准了你,毕竟这只是你的家事!” “皇上,若仅仅只是臣的家事,又如何需要写折子送到陛下面前来?无功不受禄,臣一家已经深受君恩,臣若无军功,又有何脸面再向陛下提要求?” “好!”皇帝大喜,他走下玉阶,亲手扶起定国公,又朝傅锦堂招招手,让他走过来,上下打量,“虎父无犬子,将来又是我大梁的一员猛将。军功自有兵部堪合,朕的赏赐不能少,礼部,拟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国公府顾氏虽出身商贾,然自幼受教于孔门圣地,端庄贤淑,温婉有德,今册封为一品定国公夫人,以示嘉奖!” 宣旨太监的声音在国公府的正厅里响起,厅中跪候宣旨之人,真是百感交集。顾氏得偿心愿,自然是百般欣慰,哪怕此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傅锦瑶能够盼着这一天,以偿多年的夙愿,消除前世心里的一份悔意,也是激动得泪珠儿直落。 她听到宣旨太监催了一遍“请顾氏接旨!”顾氏都不得动弹,她连忙推了一下顾氏,“母亲,请赶紧接旨!” 顾氏连忙举起双手,“臣妾领旨谢恩!” “顾夫人,恭喜啊,您这份诰命可是国公爷和世子爷在金殿之上为您挣来的,这满朝文武家的夫人们,谁都没您这等殊荣啊!”宣旨太监恭贺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