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大佬说他想活着》 1.顾白衣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会多少种东西。顾姜就是这么个怪人。 他懂很多东西,琴谱,剑法,美酒似乎无一不精。哪怕是突然有人跳出来说,顾姜会算命,相信江湖中人也会深信不疑。可他最出名的,还是他的兵器,他用剑,也用暗器和刀。同样的,和其它事物一般,他是样样精通。 可惜精通不等于精妙,他那些个手段,称得上一流,却算不得拔尖。 但毫无疑问,便是不用上这些杂七杂八的手段,他也是如今武林里少见的青年翘楚。 “在下顾姜,孟姜女的姜。” 眼前的白衣年轻人一脸温文尔雅的笑容,颇有风度。石观音心里莫名升起了一阵厌恶。 他的笑容实在违和,和他的脸显得格格不入。这样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合该是出现在书香门第的公子身上,这样的白衣服也是。素白如雪,不染纤尘,不该属于顾姜。 并不是说顾姜的长相难看,相反,石观音曾有段时间很是喜欢顾姜这般皮囊。王孙贵族的脸,眉宇间总含着一股子矜贵和傲气,这般气度也就那些世家大族能养得出来。 像顾姜这种,就不该一副虚伪的样子。 比起白衣,他更适合紫袍。石观音梦幻的容颜上那抹笑意依旧,她理了理袖子,娉娉婷婷起身。 “顾公子远道而来,妾身这做主人的反倒分毫不知还望公子莫怪怠慢。” 那副自责的模样,足以让绝大部分男人心疼怜爱。美人什么时候都是极美的,君不见西子捧心,贵妃醉酒。可是看到石观音这样的女人,顾姜脑子里闪过的绝不是貂蝉那些个四大美人,是赵飞燕赵合德这些个祸害。 赵飞燕掌上起舞,赵合德妩媚多姿。 石观音呢,她却是揉杂了许多种女人的风情。她可以高贵,也可以神秘。她可以是神庙里静静坐着的神女雕像,也可以是把人拖下泥沼的蛇蝎。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小心些。到时候阴沟里翻了船,我可帮不了你。] ——你当然帮不了我。你可是一次也没有帮过我。 [别忘了,你险些被东方不败捅死的时候,谁把你带回去的。] ——我只记得是我花了十万点让你把我带回去的。 [] ——毕竟那个时候我犯病了。便是全盛的状态下,我也没有把握战胜他。何况那样的我。 [也对,毕竟你的心思从来不在任务上。] ——任务远没有命重要。 [我见过许多人,他们发了疯一样的获取力量。也许开始还有所顾忌和收敛,可人的**就会像滚雪球一样变大。有些人活下去了,但有些人没有。] ——我的愿望只有那么简单。 顾姜微眯起眼,喝着夜光杯里的葡萄酒,坦坦荡荡坐在波斯毯上。下面是歌舞升平,石观音坐在上首。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就是底下那几位舞女长相太寒碜,身段也平庸。 顾姜本是不挑的人,要是平日,对于这些小女子他是极宽容的。可拿来和石观音一比,顿觉云泥之别。 也是,石观音毕竟善妒。 她拥有天下间极好的美貌,也绝不许有人胜过她。 顾姜缓缓转动酒杯,盯着杯里旋转的晶莹酒液。 美酒醉人。剔透的酒液里映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舞姿。舞女们华美的衣裳相互交错,水袖拂动间,露出石观音无暇的脸。 她的表情似笑非笑。 她对顾姜道:“听说顾公子是来沙漠追击四十六个沙匪的。” “妾身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个沙匪有什么价值让你亲自追杀。” “他们犯的最大的罪也不过是越货杀人罢了。” 石观音很不能理解。 若说是顾姜伸张正义,那他为什么不把看到的所有强盗杀了? 仅仅杀了四十六个沙匪,根本无济于事。 他完全可以用更彻底的手段。 顾姜说:“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儿蹲在沙子上哭。我走过去问她为什么要哭?她和我说他们全村四家人都死光了,她蹲在空酒缸里活了一命。” “那种酒缸很小,根本不会有人想到里边儿藏了人。于是她就侥幸活了下来。” “她哭的很伤心,但是那样的哭声让我觉得很烦扰。” “那会让我想到一些并不愉快的记忆。” “所以我走过去问她,你要怎么样才可以不哭?” “然后啊,她就站起来。” “把半袋子袋烈酒倒进蚂蚁巢里。蚂蚁都被淹死了。” “她和我说” “她要他们全部死掉,偿命!” “她实在是个很独特,也很可怜的丫头。” “于是我就答应了。” 石观音笑起来。 “你这个故事当真是有趣。”她打量着顾姜的神情,发现他的表情并不像胡编乱造。 “很久没见过像你这样会说话的人了。” “那么那个丫头在那里?” 如果真有这样的丫头,石观音倒是有收下她的念头。 “她死了。” “我回去的时候,看到她把自己挂在村子的树上。” “那个村子的中央有一棵很老的树,甚至连芽也没有发出来。但是那种粗壮的树枝绝对能够承受得起她的重量。” “她在树上系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麻绳,打成了死结。” “我觉得有些难过。我就把剩下的半袋子烈酒浇在树根上。” 石观音说,“那倒是可惜了。” 顾姜说,“其实像这样的人,世上还有许多。夫人若是愿意去发现,会发现许多有趣的人。” “有趣的人比起美酒,比起佳肴,更让人回味。” 石观音问他:“那么,你算有趣的人吗?” 顾姜摇摇头。 “我实在是无趣的人。但我可以告诉夫人一些有趣的人。” “夫人定然不会觉得无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白雪深处 头发蓬乱,形容枯槁的男人缓缓地扫着地。行尸走肉,尽管从他的五官上隐隐可以看出曾经风流倜傥的样子,但现在毫无疑问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目光呆滞,病态的双眼直直盯着地面。他已没有任何价值,现在能做的不过是洒扫罢了。 忽的一双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白底蓝边,绣着流云纹,不染纤尘。这是一双男人的脚,有力且平稳。一点点白色的袍角垂及视野。 “你在扫地。为一个女人扫地。”悦耳的男声听上去清爽又舒服,但说出的话却并不那么动听,毕竟不是好话。 “对吧?”他问。 原本木讷的枯瘦男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他抬起头,“那又怎样?也许下一个,是你。” 白衣男人并不生气,他笑笑,听上去愉悦极了。“我倒是想啊,但并没有这样的机会。”他盯着扫地男子,话锋一转,“看来你中毒并不算太深。” 男人不说话,只垂下头继续扫地。 “但也不算太浅。” 白衣男人又说,“不过,我中毒比你深。”似有叹息,扫地男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也许你知道我。我叫顾姜。” 说完,白衣男子的背影便渐渐缩小。 顾白衣?枯槁男子抬起头,目中闪过一丝讶然。但很快归于平静。 他盯着顾姜的背影,或许在喃喃自语。“我是太原柳阳,我是青柳剑柳阳我是青柳剑我是” “我该是柳阳的。” 他亦发出一丝叹息。 柳阳是在很早以前来到石观音的老巢。 那时他意气风发,年纪轻轻就有了些名头。 家世优渥,父亲是太原出了名的剑客,母亲是大家闺秀。未婚妻也是太原出了名的美人。 可哪里想得到,天不顺人意。 石观音要杀掉一些人并不需要理由。石观音最喜欢杀的,是美人。自己拥有天下间绝顶的颜色,可偏还是见不得旁的美人。她的容貌,她的实力,她的魅力足以毁掉任何女人的信心。 柳阳想一想,石观音为什么要杀掉他们呢? 理由荒唐得可笑。 不过是当所有人将目光投在石观音身上的时候,姑父只顾着和姑姑说话。 可是,石观音这样的女人,真的是可怕又美丽。 她杀掉了整个柳家。 那个夜晚的血甚至溅到了高高的房梁上。 那是一个冷酷的雪天。 雪花混着血花,劈头盖脸浇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十九岁的他站在石观音的身后,恐惧的看着这一切,连逃也做不到。 那只纤细的玉石一样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又暖又柔,像是细腻的丝被。 那种温柔的感觉,让人沉溺。 于是他忘了。 他们像是最亲密的情人,他们之间没有隔阂,没有血海深仇,也没有堆积成小山的尸体。 染红的雪流到他的脚边,浸在他的鞋底。 石观音吻着他的脸,抚摸着他的发顶,像是在抚弄一只猫或者狗。她的眼里满是疼爱和关切。她像是这世间最温柔最包容的人,她揽住他的头,又吻了吻他的额头。 那个冰冷的雪天,冻死了许多人。也冻死了名为柳阳的人。 那个穿着蓝色锦衣的少年躺在雪地里,苍白的脸,被纷纷扬扬的雪遮盖。他的手上还死死攥着父亲给他的剑。 最后啊,整个人都被大雪吞没了。 现在的他能算是人吗? 顾姜说他算。 他有哭泣的冲动。 他当然是人。 他还有一双手,他还能握剑。 如果连剑都丢了,那他便是真正死了。 “妾身不信。” 石观音带着那甜腻腻的笑容,这让顾姜想到了桂花糖。他很喜欢吃糖,自然也不会厌恶这样甜腻的笑容相反,他很是喜欢的。石观音就是一颗裹了蜜的毒药。 石观音揽了揽流云般的秀发,继续道,“顾公子并不像是逐利之人。”也并不认为龟兹国所谓的宝藏值得他这样的人去追逐。 顾姜不是个容易看透的人,石观音也不是,他们更喜欢别人去揣测他们的想法。石观音忽然明白了自己讨厌顾姜的一部分原因——她看不透顾姜,顾姜让她费了心神,她讨厌这样。 往往都是别人来看她,而不是她去看别人。 顾姜可不知道石观音肚子里这么多弯弯,他只夹着菜喝着酒。顾姜吃得不多也不少,但吃的很快。是一种很有韵律的快,无论是仪态,神情,都挑不出半点不雅。毫无瑕疵,通常这样的人都很不好对付。 这样的女人不好对付,这样的男人更不好对付。女人多多少少会细腻些,可这样的男人不是变态就是疯子。世间没有绝对完美的人,大多数完美都是刻意的伪装,但若在这等小事上都毫无错处那还真真是极可怕的变态。 ——我是强迫症? ——你是说我没内涵?肤浅? ——没听过红颜祸水这个词?漂亮意味着麻烦,但你也说了,我并不怕麻烦。我只怕无聊。 顾姜冲着石观音绽开一个优雅的笑容,并没有任何特殊含义,仅仅带了几分欣赏。 石观音愣了愣,有点愕然,随即也回了一个极美的笑容。 顾姜举了举杯,举止间颇有几分雅士风范。 “我若说是为了夫人而来,夫人信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白衣如狗 石观音笑起来就像少女一般,灵动娇俏,生机洋洋。 但绝没有哪个少女拥有这样风情万种的眸子,也没有顾盼间星月黯淡的美貌。 石观音的脸隔着纱,如梦似幻。她的声音就像是上等青瓷的碰撞,脆然于耳。 “顾公子还真是说笑了。”石观音客套两句,便寻着其他话题聊了。于她而言,这似乎是一件清风云淡的小事。也确实是小事。 石观音成名多年,顾姜这般后起之秀也只是后辈罢了,若不是顾忌着顾姜的来头,也不必这般客客气气。 顾姜是在一夜之间名声鹊起的。 他先是去挑了黄龙帮的老巢,又在枪法上胜了并州的李阎王。这李阎王石观音是知道的,他的武功勉强能算上一流,但他的枪法却绝不止如此——顾姜偏生在这上面胜了他。称得上少年英才,但顾姜会的却不仅仅只有枪法。 这早已不是少年英才的范畴,称得上天赋异禀,天纵英姿。 他在风沙满天的大漠里击杀过凶悍的沙匪,也曾不远千里只为取走一个人头。他的手段层出不穷,你根本想不到下一刻,他会用什么样的法子来对付你。 好一个风资卓绝的少年郎。 石观音多了两分重视。 能得到这样一位天骄的倾慕,实在是一件令人心生愉悦的事。即便是石观音这样闻名的美人,心底还是会生出几丝欣喜——她的魅力并没有削减,再优秀的年轻人,在她面前也不过匍匐如狗。 便是笑的再怎么风度翩翩,笑容再怎么温文尔雅,此刻看上去,也不过像只白色的癞皮狗。这样的狗有很多,而石观音从不缺狗。她知道他们图什么。 这各式各样的人,千姿百态,都不过执着于皮相。只不过这执着分为两种。一种是赤果果的,一种是藏在心底的。 可顾姜偏偏是前一种。这倒有些出乎石观音的预料。她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多少会掩藏着些。可偏偏这家伙——厚颜无耻。说直接些,就是不要脸。 对付不要脸的人,石观音是很有法子的。可她现在一种也不想用出来。 用在他身上,只会让自己失了身份。 这家伙身上那种让人不适的气息太浓烈了。若不是这笑容已经像面具一样长年固定在脸上,怕是自己也挂不住。 杀不得,见不得。惹人生厌! “夫人?”顾姜盯着纱帐后的女子,疑惑道。 石观音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我还道夫人是厌了我。此次前来,多有叨扰,夫人莫要埋汰我才是。”顾姜露出了腼腆的笑意,仿佛平常少年见着了心上人一般。 他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是来给夫人解忧的。” 解忧?石观音心底冷笑两声。 “我知道夫人在密谋龟兹国的宝藏。” 这话音未落,杀气便铺天盖地从纱帐里袭来。来势汹汹,如潮水一般。顾姜还是带着那腼腆的笑容坐在远处,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哪处吃着欢欢喜喜的酒席。 可那种酒席上往往是不会出现杀气。顾姜认为杀气是要钱的,不是用来乱飙的,所以他安安稳稳坐在那里,甚至还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 “我若来相助。” “夫人信吗?” 无动于衷,石观音想。这个词用在顾姜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他的态度。便是在丧礼上,他也许也会拍手大笑。 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好人。但偏偏,这江湖上却盛传他的侠名。 这全江湖的人,莫不都瞎了眼。 江湖上的人当然没有瞎了眼,只怪顾姜这厮是个称职的伪君子。在人前一副云淡风轻的高洁模样,时不时来点仗义满满的承诺,在人后却是落井下石,刁钻刻薄。 虚伪,从头到脚都充斥着虚伪的味道。 虚伪的人石观音见过很多,但像顾姜这样心安理得且滴水不漏的还真没有。 对于顾姜的提问,石观音不予回答。她只是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帮助妾身?”她盯着顾姜的头发,目光温柔却让人毛骨悚然。 “在下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些自信的。” 他拿过一只坚硬的白瓷茶杯,手指沿着边缘轻轻摩挲一圈,那细细的一圈便伴随着清脆的哐当声落地。有一点白色的粉尘沾在指尖,手指的线条依旧流畅柔软,并未见得半分伤痕。 石观音凭着目力望见了桌下那杯子的边沿——切口平整,光滑如镜,整体也保持完整。 能做到这样收放自如的地步,算为第一等的高手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年纪,着实有些年轻得可怕。那些个威名赫赫的武林人士,哪个不是垂垂老者亦或是人至中年。 ——你这套路不就是忽悠套路吗?就是冒充裘千仞那个。 顾姜对系统的说法不可置否。 ——真本事?呵,全是些虚的。你以为别人是茶杯任你切? —— 系统大约被这丫天马行空的言论给惊了,顾姜没听见它任何反应。以不变应万变,这才是对付不要脸之徒的最佳方法。 的确是个好帮手,石观音想。 “可妾身为什么偏要信你?”石观音道,“帮得上忙的人,并不算少。” 顾姜的脸皮如同她想的一样厚。 “我比他们值得相信。”顾姜不慌不忙推销着自己,“我有才华。我也有身手。如果夫人需要,我还有一副尚好的皮囊。” 厚颜无耻!何等厚颜无耻的人!别人若是说这些话,那自是夸赞,可这种话若是亲口说出,那只能是不知廉耻了。 石观音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暴脾气的人,可今天,是颠覆了她的认知。一个人的恶心程度,并不取决于他的外表,活了这么久,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养出了点所谓高手的修养——但顾姜在刷新她的认知。 “夫人怎的不说话?”顾姜带着温切的笑容。他这人,不笑的时候让人觉着衿贵,可以这一笑起来,那几乎快把人给融化了。 但在石观音看来,这却是一个黏糊糊的充满挑衅的笑容。 顾姜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他的声音舒缓平畅,一字一字清清楚楚,不让人觉着任何不适,一股子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你去听,去想。 这该是他身上唯一可取的地方了。石观音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妙僧无花 镜子里女人玉色的面庞朦朦胧胧,波光潋滟的眸子,一点点溺死人的温柔在眼底化开。她那美极了的眼眷恋又缠绵,能让人骨头都苏成渣,又柔和的,又包容的,像是等着丈夫归来翘首盼着的妇人,也像是临行前细细缝补着衣裳的老人——偏偏这样的视线,若让人为她去死,也会半点不犹豫。 石观音无疑是包容的,顾姜觉得她看着自己的视线既像是恋人,又像是慈母。没有哪个正常的恋人会用慈母的眼光看自己的意中人,也没有哪个慈母会用看恋人的眼光看游子。 这样的石观音显然是特殊的。 目前为止,他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把扭曲渗到了骨子里的人。 顾姜心底笑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分明上一秒还杀意满满,这下子却情意绵绵。这变脸的功夫顾姜是佩服极了。顾姜额外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顾姜是个很适合的攀谈对象,他的口才极好,涉猎面也是十分的广,决不济让人感到乏味。只要他愿意,他几乎可以讨任何人的欢心——即便在对方厌恶他的前提下。 石观音便是被顾姜的好口才哄得十分开心。他夸人,也拍马屁,但并不直白粗俗,好似随口作了一篇锦绣文章。再漂亮的女人,也不会厌恶对她美貌的赞美。顾姜的一番话,简直把她比做了九天仙女,亦或是姑射仙子,吹的那是天上有地上无。 石观音高兴了,看顾姜也顺眼了两分,顾姜的待遇自然提升了。 “说到这风景,”顾姜脸上带着笑,“夫人是喜欢江南烟雨还是大漠风光?” 石观音说:“江南有江南的好,大沙漠也有大沙漠的好。” “我以为夫人会更喜欢江南,那里更繁华,文人墨客们也都喜欢那里。。这大漠虽说雄浑壮阔,可对夫人这样子美丽的人来说,这环境着实说不上。” “你难道只喜欢江南女子?”石观音手上摇着纱扇,反问。 “当然不是。这江南的美女一口吴侬软语,身段婀娜如水,颇有西湖的朦胧之意。”顾姜眯着眼,也并不因为石观音的发问感到慌乱。“可是北方的女子也是高挑明艳,性子爽直大方,就跟这北方的烧刀子烈酒一般。” “再说说这胡女。妩媚多姿,一股子异域风情,那猫眼似的绿眼勾人极了。” “就跟着波斯的葡萄美酒一样么?”石观音又问。 “然也。” “我竟想不到你如此多情。”石观音把扇子轻轻搁在案几上,盯着顾姜许久,仔仔细细。“不过讲的不错,说法对,我很喜欢。” 顾姜放放心心让石观音打量,他把脸抬起来。冠玉似的面孔,气宇轩昂的眉毛,直让人赞道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石观音纤细的眉毛皱起来。 ——你会不会表现的太殷勤了? ——可是她的眉毛都皱起来了。 ——怎么讲? 系统的比喻顾姜很是不喜欢,他并不认为恰当。顾姜面上还是一派平静,继续和石观音谈着天南地北。 很多人都以为顾姜的头脑和下半身是分不开的。但顾姜自己知道,他的头脑和下半身是完全分开的。他常常做一些很没有原则的事情,没有证据表明他的目的,即使有,也只是指向他看上的那个女人。 可往往尘埃落定了以后,却会乍然发现,他那些不知所谓的举动通通都只为了结果。就像一颗树一样,它的根盘根错节,交缠着蔓延向十几米深的地下,张牙舞爪,毫无章法——它们疯狂地汲取养料,即便本身毫无变化。 最终滋养的是那棵树。也只有那棵树,不会是其它的,毕竟因与果是相连的。 在旁的人看来,顾姜是鬼迷了心窍,处处讨好着石观音。即使是妙僧无花,也同意这么认为。 他们二人在此之前就已相识,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彼此之间都有所耳闻。顾姜知道妙僧无花的另一重身份,却并不打算加以利用,他只不咸不淡打打交道。 可现在顾姜出现在大沙漠,就已经不能以常理度之。顾姜忽的消失了个把月,在江湖上便掀起不小的波澜,有人说他被暗算死在了塞外,还有人说他前往蓬莱寻仙了。 只可惜都不是。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偏偏跑到了石观音的老巢。 无花有点猜不透他的想法,顾姜显然不是来寻仇的——不然他也不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石观音的老巢。 沙漠里毒辣的太阳晒得沙地滚烫,偶有几点绿色的植物也都泛着令人烦闷的焦。这茫茫的沙海里,掩埋了不知多少古今骨,抹掉了多少商队踏出的路。有人过的地方便有路,可路却又被沙尘抹去,反反复复,一年年,一月月,依旧是副光洁的沙地。 太阳烫的人也发焦。大多的旅客们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既遮了太阳也挡了风沙。 一匹孤零零的骆驼缓缓拖曳着笨重的身躯穿过沙丘,脚掌陷进松软的热沙子里,印出一个个凹坑。它喷着鼻息,呼出的气也热的赫人。驮的东西不算多,只是一点行囊和干粮,水囊挂在垫子两侧。一白衣僧人端坐,面上一派温文,不见一丝狼狈。 这骆驼停在一片较平坦的沙丘上,垂下头嚼着仙人掌多汁的叶肉。僧人一跃,便轻飘飘落地,沙上无痕。 他望着另一片沙丘,白茫茫的,一点绿意也无。一片片一片片,沙丘覆盖连绵,僧人看见交际的地方冒出丁点黑色。 那黑点渐渐变大,却是一艘怪异的船。华丽宽敞,在沙海里飞速滑行,看上去还真似游在水里。沙舟向着僧人的方向拉近,僧人洁白的面上露出一丝微笑。 舟停下,几名女子恭恭敬敬迎了僧人上舟。舟头立着白衣女子,面上蒙着薄纱,气质凛冽如冰雪。她盯着僧人一眼,僧人朝她露出一抹悯然的笑意。柔和的眉眼,姣好的形容,慈悲又淡泊的眼,当真如玄奘在世普渡世人。 可女子并不买账。她只说着她该说的话,做着她该做的事。 “夫人让你去见一个人。” “母亲吩咐的,我见见也无妨。只是这人是?” “你该是认识的。” 僧人有些愕然,旋即又恢复了寻常样。“那我倒还真得见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梦 无花被引着进了一处雅致的房间。 房间里一张低矮桌案,案上摆了一整套紫砂茶具,两只蒲团放在桌案两侧。其中一蒲团上坐着一人,素白衣袍,乌黑的发丝束成高冠,仪态无可挑剔。面目倨傲而清冷,可偏生带着一丝格格不入的温和笑容,和顾姜不同,无花的那张脸天生一副慈悲样,看上去还真如佛陀转世。但顾姜的笑容却是刻意极了。 顾姜在沏茶。无花倒没听说过他会沏茶,但顾姜的动作熟稔极了,饶是以他在茶道上的造诣,也挑不出半点失误。 “闻名不如见面,顾施主这一手倒让无花自愧不如。” 话当然是客套话,顾姜的技艺虽好,却万万不能及妙僧。他的茶光有血肉,空余一副皮囊,那股子灵韵却不知跑哪去了。即便如此,顾姜光凭着这份形式以可以胜过太多人——他的形式已到达了某种极致。何况顾姜本就是各方面都懂个八分。 顾姜终于把视线施舍到了无花身上,没有在执着于面前的茶具。 “我道是谁,原来是烹茶的行家来了。我倒是有些关公面前耍大刀了。”顾姜道。 无花总觉着顾姜在暗讽他下毒的事情——他的茶道早已经不纯粹。也许他的心思曾真的放到茶道上过,可是却愈来愈浑浊,那点微末的喜好也掺杂了利益。 无花微微一笑,并不回话,承了这份“夸赞”。他本就是极高傲之辈,若是事实,即便是恶名他也不愿回驳。 顾姜问:“你怎么看技多不压身?”顾姜偏偏头,敛起了笑容,“难道不觉得多了嚼不透吗?” 妙僧到底是妙僧,他和着手,捻了一串木珠子,眉目谦和。“顾施主说的有理。” “可世间百态,怎可一概论之。有些人偏适合融汇贯通,再多的技艺于他,不过只是汇入汪洋的江河。反之,这精力分散者,宛如顺势而下的山溪,遇着阻拦的大石,便分为一股股细流,甚至最终消失不见。”无花这头说着,顾姜却心不在焉。 顾姜倒了一杯茶,用了一只紫砂杯,只有八分满。氤氲的茶雾袅袅升起,丝丝消散,无花看见茶杯里打着旋儿的翠色茶叶,起起伏伏,就跟小舟似的。 无花言毕,顾姜拍手称好,若不是知道顾姜的为人,无花怕是真信了他这幅折服的嘴脸。顾姜的神色实在恳切,以至于无花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顾姜一番君子做派,他为无花斟了茶,语气谦逊真诚,“不愧妙僧之名,今日听无花大师一席话,醍醐灌顶,这多年打不开的结今日却忽的解开了。” 醍醐灌顶?无花心底冷笑。他可不认为顾姜真有什么心结,有心结的人练不到顾姜那个境界,心境有瑕并不利于修行。顾姜这等人,若是真怕了那说法,早该放弃这诸多技艺。 顾姜又道,“我且敬大师一杯。” 无花坐于蒲团上,也不推脱,接过顾姜手里的杯子浅尝一口。无花皱了皱眉,又很快恢复原样。 “怎了,大师?” “无事,今日叨扰顾施主了。贫僧且先回了。” “大师慢走。” 顾姜靠着桌角,眯眼盯着无花离去的背影。白衣飘飘,一步一生花,风姿卓绝。 ——先不谈这个。我记着你加了芥末? 素白衣服的僧人垂睫立在房内,面对着那富丽堂皇的纱帐,笑得一派温文尔雅。纱帐内隐隐投来女子银铃般的欢笑声,其中还夹杂的几名男子近乎谄媚的声音。 无花不皱眉,也不做声,只听着帐内的调笑声。他的神情端的是一派自然,好似那个传闻中高洁如冰雪的僧人不是他似的。 一只纤弱无骨的手慢慢掀开了帐子的一角,无花也没有看那女子几乎妖魔般的美貌,这里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可事实上他心里清楚,他和帐子里的女人的联系是怎么斩也斩不断的。 石观音问道,“你见着他了?” “见着了”,无花垂着头。 “觉着如何?” “心思难测,与虎谋皮。” 石观音笑了,“说的不错,的确心思难猜。可眼下比他有用的人没他可信,比他可信的人又没他有用。” 无话想说些什么,又止了止声。 石观音了解无花的一切心思,也是,无花的脾性和外表都是遗传自她。 “你不喜欢他么?” 无花皱眉表示默认。顾姜是个很会耍手段的人,自然也很有本事,可是他见不着他的诚意。 他知道石观音的魅力有多可怕,可他没有从顾姜的眼睛里找到任何痴迷。这简直是不可能。 无花的感受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石观音慈和地笑,“你得和他好好相处。” 无花明白石观音的意思,她是想留下顾姜,认为这是一只好手。可无花,却不这么认为,顾姜这人,就跟湖一样看不透。不仅是湖,还是一潭浑浊的湖,连水草和鱼也见不着。 艳丽的罂粟花开遍谷内,炫目的颜色,惹得人眼乱。白衣的公子与这有些格格不入,他手里持着一把剪刀,剪着手里的纸花。 大红色的纸花,就和北方那些女人在炕上剪的一样。只不过他的手更巧,剪的图案也更复杂。 他剪了一棵树,一颗很复杂的树,树冠茂密,细细的枝桠延伸,杂乱的叶片,毫无章法的飞扬。可细细,看来,确实有疏有密,别有一番韵致。 他身边站着一个面目平凡的小姑娘,低着头,怯懦的看着他。这是石观音弄来安排他起居的,和谷里其他的姑娘一样,容貌说不上好看。 她心里又惧又怕,可还是忍不住抬眼好奇地偷偷看着顾姜手里的纸花。她想,怎么能有人把纸花剪得这么漂亮? 顾姜的手白皙修长,那小姑娘盯着他的手,一眨也不长。不仅人长得好,手也巧。 在谷里待了这么多年,她见过不少风度翩翩的公子,那些人,最后都堕落得面目全非。可顾姜不一样,他平易近人,也不为所动。就像一棵遒劲的竹子,任风吹着,也不折断。 小姑娘想,他可真不一样。 顾姜剪完纸花,感受到小姑娘落在他手里的视线。 “你在看些什么?”顾姜的声音实在柔和。小姑娘不禁垂下了头。 小姑娘支支吾吾半天,又不敢同顾姜搭话。石观音最忌讳她们和外来的男子们搭话。上次便见着一位姑娘,同石观音的一位公子搭了句话,便被丢到了毒蛇坑里。 顾姜说,“无妨,这里没人。我也不告诉别人。” 顾姜的神情温和,他的语气更是温和。他本就有一副悦耳的嗓音,此刻听上去,竟有一种奇异的安抚效果。 小姑娘盯着自己的指尖,问道,“你你在剪些什么?” 顾姜一愣,随即又笑道,“纸花。” 小姑娘问,“是北边的那种吗?我小时候见过的。” 顾姜说:“对,你原来是哪里人。” 小姑娘依旧用发顶对着顾姜,她绞着手,“我原来是被人牙子拐卖进来的我记得我原来好像住在北边的一个小城里我爹是那里的员外,我还有两个哥哥不过我记不得他们的长相了。过花灯节的时候我和他们走散了,然后,然后就到了这里。” “其他的我记不清了,时间太久了。” 顾姜扬了扬手里的纸花,“你觉着我剪的怎么样” 小姑娘被引开了注意力,答道,剪的好。 顾姜问,“你猜猜我为什么剪一棵树?” 小姑娘闷头闷脑摇着头,只是说不知道。 顾姜说,你再猜猜,等你哪天猜出来了,我就带你走。到北方去找你爹找你哥哥。 小姑娘咬着唇楞楞的看着他。顾姜一笑,揉着她的头发。 小姑娘喏喏问道,我可以摸摸你手里的纸花吗? 顾姜说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原因。 小姑娘说,我娘的手也巧,她也剪这些,我记得她以前给我剪过纸老虎。 顾姜一挑眉,那我以后也给你剪个纸老虎,怎么样? 小姑娘盯着他的脸,忽的破涕而笑。 顾姜似乎又回到了最无力的时候。 黝黑的铁链子紧紧勒进他的肉里,另一端却钉在地上。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好肉,那焦糊的以及腐烂的气味清晰的抵到他的神经。蓬头垢面的他此刻看上去像是一条狗! 每一节骨头都似被榔头敲过,稍动一动,便是疼痛难忍! 你尝试过火烧的感觉吗? 钻心的疼? 不,错了。是恐惧,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一点点失去对肢体的某一部分,死亡还紧紧裹在身上! 顾姜的胃剧烈收缩,呕吐感升腾而起——他意识到自己是恐惧了。很强烈的感受,是多久没有过的感受呢?顾姜记不清时间了,事实上,除了时间,那些时间里经历过的事也模模糊糊,零零碎碎。熟悉的面孔一个一个从回忆里抹去,就像一个廖廖几笔的粉笔字,轻易被板擦去除。 可粉笔还能留下灰呢! 顾姜想不起这是他的哪段岁月了,兴许他查查任务记录还能看看。他隐隐有种不好的感受。 白衣服的女子不过二八光景,聘聘婷婷,缎子般柔滑的头发上缀着绿丝带。此刻她却是一头柔弱的小羊崽,知道刚出生的小羊崽吗?颤颤巍巍的,带着黏滑的液体,站立都是件极难的事。 一群看不见脸的男人狠狠抓她的头发,抽她耳光,将她的耳朵咬出血。 停手!求求你们了! 那女孩如是大叫着。但无济于事。她洁白的袍子被撕成碎片,白皙的**布满青紫色的鞭痕,一条一条,肿胀发亮。顾姜的心脏几乎快炸裂开来!他一动,嵌在肉里的链子又递进一分。 尖锐的铁锈扎进血肉里,顾姜还在向前爬去。 目眦欲裂! 拆骨入腹!在她受尽屈辱后,却连个全尸也没有!有人卸下了她的小腿,有人割下了她的脸颊,还有人趴在她的尸体上做着最恶心的事。 顾姜发不出话,喉咙里只有破风箱般的嗬呲声。顾姜也没有闭眼,他要清清楚楚看着这一切! “复仇!” “复仇!”两个带血的字刺进他的脑海里。那女孩头向着他,死不瞑目——她的嘴微微张开。她想说什么? “活下去”?“不要死”?还是“帮帮我”? 都不重要了,顾姜只记得一件事——复仇! 啖其肉饮其血,剖其身挖其心! 一切乍然破碎!顾姜猛然惊醒,背上一片汗津津。身上一条棉被,头枕着柔软的枕头。他分明还在床上,就在大沙漠那座风光秀丽的谷里。 顾姜闭着眼,微微叹息,吐出几个轻缓而有力的字——啖肉挖心! “公子怎起的这般早?”小姑娘扫着院落,问道 小姑娘自那日以后就对顾姜熟络了不少,偶尔也主动询问几句。 顾姜笑着说,“夜里做了噩梦,醒的早,还出了一把子汗。” 小姑娘瞪大眼睛,顾姜这等人物竟也会做噩梦?什么样的梦境才会吓着这般人物? 顾姜微眯起眼,“我梦见我娶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然后夜夜笙歌,死在了那女人肚皮上。” 这都是什么见鬼的梦?!小姑娘想,自己若是个男人,这确乎是个噩梦。她又想,就算自己是个女人,遇见个奇丑无比的男人,也是个噩梦。 有人敲响了院落的门,敲门声笃笃。 顾姜问:“是谁?” “曲无容。”门外是清冷的女声。 “有何事?” “夫人请你去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臭棋篓子 石观音依旧是那副光彩照人的样子。她梳着端庄的发髻上边缀满各色珠宝,若是旁的女人这般盛装打扮,倒会显得俗艳。可这些对石观音来说只是锦上添花。 石观音的美貌和她的武功是齐名的。她是个可怕的对手,但她也是个极美的女人。这两者若是都占了,那她便是一个极可怕的人——她拥有两件杀器。 “在下念夫人念的紧,这一日不见,仿佛过了一年。便是喝着美酒,看着美景,也难以打发光阴。”顾姜说的是那些街头纨绔调戏女人的话,这样庸俗极了的话到他的嘴边却颇有一番诗情画意。 一个人若是会说话,那么他骂人也是极动听的。当然,顾姜现在没有在骂人,他在夸人。 他的声音实在美妙极了。仿佛最醇厚的美酒,既带了一丝少年的清亮,也带了一分成熟的韵致。这样矛盾的嗓音听起来不正像那些嗅之甘美,饮之辣喉的美酒么? 石观音说:“你实在适合去唱戏。” 这是石观音最直接的想法。可话一出口,她却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好话。戏子本就是三角九流,比之街头的乞丐身份高不了多少。她拿戏子与顾姜比较,却像是侮辱了。倒显得她自己心胸狭隘。 可话一出口,覆水难收。 只见顾姜脸上笑容不变,“在下也是这么想。若是以后落魄了,也可讨口饭吃。” 倒是大度,和那些死脑筋的迂腐之辈不同。石观音倚在贵妃椅上,问道:“你这嗓子倒也好听,是怎么练的?” 顾姜说:“生来如此。就像夫人也是这般天生丽质一样。”连这种时候,他也不忘哄上石观音两句。哪个女人不喜欢听别人的甜言蜜语。石观音自然是喜欢的。 这顾姜虽然惹人厌,可他这张会说话的嘴却是极为难得。石观音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她拿出绢帕擦了擦眼睛。 “你倒是嘴甜,比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还会说话。” 顾姜注意到石观音的脸微微发僵。这话一出口的瞬间,她的脸色就已经有了变化。也是了,她的年纪早已不轻了,她的儿子也有他这般大。刚才她那句不经意的话,却是揭开了她内心深处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她老了。 她的头发早该爬上斑白,她的眼角早该出现皱纹。她那双清亮的眼睛也该是浑浊的。石观音心底突然有些暴躁,一股针对顾姜的杀气升腾而起。 他知道了!不,他早就知道。 顾姜的笑容此刻看上去虚假无比,那些个甜言蜜语都牵强附会,他的眼底仿佛透着谄媚和讨好。 几乎在这股杀意产生的一瞬间,石观音就掐灭了这想法。顾姜还不能死,他还有用。 顾姜把石观音眼底翻腾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轻缓极了。“夫人喜欢棋么?” “略知一二。” “在下愿与夫人略作切磋。“ 石观音吩咐了人取来棋盒,棋盘,顺带要了两杯雨前龙井。这茶叶是无花从中原带回来的,无花深谙茶道,自然对这些名茶也是极感兴趣,这次回来倒是带了些茶叶和翡翠。 可惜石观音并不怎么对茶叶感兴趣,在她眼里,喝来喝去,也还只是一杯茶。她不需要懂茶叶,她只需要享受就行了。 此刻她眼里这些无用的东西,正好用来打发顾姜。 石观音实在是个臭棋篓子。 事实就摆在那里,顾姜也无法欺骗自己石观音是个棋道高手。顾姜想,大约她这句“略知一二”,也是别人让着她的结果。 她的棋下的实在遭透了,毫无章法,她的实力有多么绝顶,她的棋下的就有多烂。可她偏偏并不自知,她的脸上依旧是那般风姿绰约的笑容。她的风度,气质,让人无可指摘。 也是了,谁敢真正赢过石观音呢? 她的棋艺再烂,面对她你也只能认输。的确烂啊,那又如何?这世道,唯强者强!强者是没有错误的,强者永远都是正确的,他们说那是一匹马,那你就不能说那是一头鹿。 顾姜问:“夫人常常下棋么?” 石观音说:“妾身并不怎么好棋。偶尔也与人下一下。这已经有两年没摸过棋了。” 顾姜又问,“我观这谷里,可是没人懂棋。夫人,同何人切磋棋艺呢?” 顾姜并不认为那些已失去了自我的男人有资格同时石观音同座。石观音是个高傲的人,她视那些可怜人如猪狗。猪狗能与人同席吗?显然不能。 “是我那长子。几日前,你是见过的。”石观音面色如常,竟没有因顾姜谈及无花而动怒,反倒一派温和。 喜怒无常的人并不好伺候。可惜顾姜伺候过太多喜怒无常的女人,他简直比女人还要了解女人。 顾姜说:“令郎气度卓绝,非常人能及。”顾姜若想夸人,不用说太多言语,已能把人夸到天上。 无花的棋艺,天下实在少有人及。可他却输给了石观音,这实在是刻意极了。石观音是个聪明人,她不可能不清楚无花的这番举动。她在自己骗自己。 这一点倒是像极了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明明牙口不好,却偏要和年轻人一同吃那些山珍海味。明明没有了味觉,却还是要称赞着好吃。人活得越老,在某些方面便越如同七八岁的孩童——幼稚极了。 石观音眼睛弯了弯,她的眼睛弯起来像是月牙。漂亮极了。“想不到顾白衣,竟输给了妾身,倒是奇了。” “棋场之上,胜负常有。在下也并非什么棋坛圣手,倒是夫人。没想到夫人这般人物,在棋道上也是颇有造诣。” 顾姜身上没有透出半点输了的落差。他站起身来,掸了掸雪白的衣服,他站起来像是竹子一般挺拔,看上去像是寻常书生而非武林人士,但他那是张脸却是豪门大阀的公子。 芝兰玉树的人物是观音当然欢喜,除了顾姜。 “顾公子说的哪里的话,妾身不过粗通皮毛罢了。” 粗通皮毛?顾姜盯着窗外那灰黄色的天空。有时候,输比赢还要难。输得自然,输得不着痕迹,要输出高手,也要输出棋差一招。 顾姜想,他宁愿去沙漠里与那些个沙匪杀个三天三夜,也再不愿与石观音下一局棋了。顾姜有些可怜无花了,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要与石观音下太多场棋。 顾姜在心底默默为无花点了根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投名状 赢了棋,石观音的心情明显好了,也愿意多和顾姜说些话。 “夫人寻我来是为何事?” 茶有些凉了,顾姜也不嫌弃,任由那凉丝丝的茶液盘旋过舌尖。茶是好茶,只不过泡茶的人和那茶叶的主人不是罢了。 顾姜本质上是个极挑剔也是极随意的人。他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即便是将他手无寸物地弃在荒芜的大平原上,他也能不择手段活下来。可能够挑剔,有条件挑剔的时候,他又断断不会委屈自己。衣食住行,样样都得是最顶尖的。 “妾身是有件事情希望顾公子能帮些忙。” “并非什么大事,也不会耽误顾公子的任何打算。” “顾公子不愿也罢” 美人的愁容总归是美的,她秀丽的眉毛微微收拢,光洁的前额聚起的褶皱让人心生不忍。 此刻恰是清冷冷的早上,露水在树叶上滴溜溜打着转。顾姜有早起的习惯,饶是他几乎不避寒暑,可一起来看着那透着冷白的院子也觉着一股寒气侵袭。 石观音只披了件淡青色的袍子,里边是件轻软的丝绸衣裳。这是扬州最好的绣娘花了近三个月的光阴缝制的衣裳,石观音也是满意的。 她的身段是纤细的,笼了件寡淡的袍子更显得娇弱,顾姜有些担心她会不会被风吹走——显然不会,因为她是石观音。 “夫人有事但说无妨,若是顾某办得到的,”顾姜的语气只显诚恳,“必不负所望。” “妾身想要一件东西。”石观音说,“只是不知道顾公子愿不愿意取来” “夫人想要何物?” “人头。” “何人?” “丐帮长老。” 石观音并不具体说出是谁,顾姜也清楚了她的意图。 他们的神情,仪态,甚至是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在喝茶,而不是讨论着取人首级的恶事。 一人仙子之姿,一人翩翩君子,右手是庄婉笑,左侧似温润态,只不过两个恶人罢! 顾姜捧茶而坐,衣服上几片翠绿的叶子,叶尖狭长,突兀如剑。顾姜的眉毛也像剑,只不过是藏在鞘里的剑,下一秒就飞速出鞘,断人咽喉。 “投名状?” 顾姜是问着的,可他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石观音说:“是了。” “几日时间?” “两月。” 顾姜捻起袍摆上一片剑似的叶子,就像手上握了剑。 “定不负所望!” ——她想要“投名状”? ——女人果然都是多疑的生物。她想的倒也多。 ——你倒是一直口味清奇,也不见得你改过。 ——你要做武松? ——可以,有志向。我不拦你。 蓬头垢面的男子机械地握着扫帚的木柄,木头人似的。浑浊的眼睛盯着地上扬起的尘埃,转也不转。 那双绣着云纹的白靴再一次踩着尘埃,立在他的视线里。 “太原柳阳” 他抬起头,有气无力应了。“是” “想回去看看么?” “想。” “收拾好东西,走罢。” 正是入夏时节,太阳微微有些辣人。 三十来岁的黑肤汉子挑担叫卖,声音粗犷如破锣。这叫买也是项气力活,看着虽简单,实则讲究技巧。一是讲究蓄力,二是讲究对气的运用。发声时更多靠腹腔而非咽喉,这样发出的声音浑厚而不刺耳,且能减轻对嗓子的负担。此外,节奏韵律,高低变化皆有讲究。 老伙计们的叫卖总归是有味道的。地道,舒服,不矫作。 无论是老街口子卖冰糖葫芦的,还是眼前这卖炊饼的汉子,顾姜都是极欣赏的。 气这种东西玄拉吧唧,顾姜一时半会用文字这种浅简的东西倒还真讲不通。他也是辗转了数个任务才隐隐感到了这玄乎东西的存在。 “卖——炊饼喽!” 那汉子先是在胸腔里聚了口气,越聚越多,脸上的肌肉牵引,直到整张脸憋成枣红色,才拉长声音大声吆喝。汉子吆喝了三声,一声比一声绵长有力,引得不少路人驻足。 “挑担的,这炊饼怎么卖?” 汉子回头,只见两名俊秀公子走到他身后。一人白衣白冠,贵气的脸上却是和和气气的笑容。另一人着了黑色便服,眉目英挺,只是神情有些恹恹的,倒似有病的样子。 问话的是那白衣公子,从头到脚不着一点贵重的配饰,那贵气却扑面而来。汉子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闻也不少,眼力自然是有的。他暗暗推断着二人的身份。 那白衣公子先那黑衣裳的半步,黑衣裳的也刻意拉开了距离。白衣服的地位显然高些。又见那黑衣裳的背了把件,暗忖这位莫不是江湖中人。 他是有些怕这些个“江湖中人”的。这其中不少三教九流打砸抢掠,打着“行侠仗义”的旗号欺男霸女。年轻人们血气方刚,信他们!,向往他们,可他清楚,这世道本无多少真正的侠士。 “侠”和“匪”本就只一线之隔。 那黑衣裳的剑大概是杀过人的,他闻到了很重的煞气,即使剑上的血气已洗干净,可杀过人的感觉是错不了的。 “回二位大侠,两文钱一个。结结实实的,一个管饱。” “汉子,你倒是眼力不错。” 汉子挠挠头,哪里的话。顾姜爽朗笑笑,说:“那好,来五个。” 汉子连忙用油纸包好五个饼,拿一根细细的麻绳绕了几圈,捆的扎实。那饼子的气味倒香,透着油纸也能闻见。顾姜赞了声好。 顾姜把饼子提溜给柳阳,又问:“汉子,我可打听件事么?” “公子若要打听什么,直说便是。这大道小道的消息,我倒是在凉茶铺子和酒馆里听了个遍。” 顾姜说:“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难事,就直问个人。” “谁?” “白玉魔。” 汉子听了,瞳孔一缩,音量降了几分。“你问他作甚?!”常年走街串巷,听的最多的莫过于街头贩子们在酒馆里吹的话。话里真假参半,有东家长西家短,有郁闷愤然,还有就是江湖消息。江湖其实离他们这些寻常百姓不远,强人劫舍,遭殃的是他们,切磋争斗,遭殃的也还是他们。这白玉魔嗜色成性,专挑好人家的黄花姑娘下手,一番侮辱后便是残忍杀害。奈何他武功也高,就连丐帮也没抓住他。 一想到这茬,那黑肤汉子就有些义愤填膺。哪里是没人抓的住!分明就是各个明哲保身,不愿趟这浑水。他们嘴上说着尽力,分明是把他们这些寻常人当傻子。 顾姜说:“行侠仗义。” 汉子却是听傻了,只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着他。这哪里是什么大侠?分明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小子。白玉魔哪里是好抓的,这小子年纪轻轻,想必是没见过什么血腥,被家里宠的不知好歹——连这样海口都敢下。 汉子又一想,这小子也是难得一片的善心,看顾姜也顺眼了两分。汉子以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惋惜眼神看着顾姜,心想着如何劝回这愣头青。 顾姜笑出几颗整齐的大白牙,“汉子,我请你喝酒。去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赤子之心 醉仙阁是这带最好的酒楼,朱红色的木漆牌匾,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斗大的字。很是狂放的草体,据说是当年一位名士路经此地,被这醉仙阁的美酒所吸引,赞叹不已,便赐下这幅墨宝。 那字疏狂有力,一顿一挫是连贯而不失节奏,一撇一捺的气势便足够将人镇住。并非只有武夫和官宦能让人心生畏惧,不过这字生的让人敬畏。顾姜只叹写这字的名士早已仙去多年,不然他非得前去一观风采。 那名士并不算声名显赫,没有入官场也没有处处卖弄才华。可顾姜经了这许多世,见过的文人大儒绝不算少——偏偏没有多少人能写出这样的字。 并非没有丝毫瑕疵,顾姜也是好字的人。他的“形”已达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并走到了死胡同——只能说是匠气。眼前这字不掩失误,一整幅浑然一体,只觉韵味无穷。 只有好字才会有让人陷进去的魔力。 顾姜叹了口气,不过语气并不显失落。“可惜了” 柳阳跟在后头,一直一语不发的他显然好奇了。 “为何?”他**地问。“你是在可惜他么?” 顾姜摇摇头,答案有些出乎柳阳的意料 。“非也,我只是在可惜我自己。” “没有亲眼看看这样的人物。” 柳阳是江湖中人,尽管他的家族有些书香味,但还是无法改变他的不解。他并不明白顾姜这份突如其来的敬畏是怎么了,那人只是小有名气,手无缚鸡之力,怎的顾姜推崇至极? 顾姜对那黑肤汉子道:“我们进去吧,只管点最好的酒菜,不必客气。” 那汉子竟真的点了醉仙阁最好的酒菜,顾姜也欣赏他这点。 倒是个爽直的人。 小二有点诧异地打量了这奇异的组合,又忙前忙后地张罗着。这地方倒也讲究,小二身上是极干净的细布衣裳,手指修的整整齐齐,白白净净的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小二把坐凳擦拭一遍,布置好杯碗果蔬,匆匆下了楼。不多说,也不多问。 汉子提着酒**直往嘴里灌,颇有些牛嚼牡丹的意味。柳阳不禁皱了皱眉。 顾姜不关注这个,他夹起一片酱牛肉入口。味道浓郁,很是有嚼劲,和酒搭配着开胃。那汉子也吃牛肉,不过动作要粗鲁些。 “最近白玉魔就在这一带犯案,好几位姑娘遭了罪。”汉子咽下嘴里嚼烂的三五片牛肉,目光里充满担忧,“上一个遭殃的是范员外家的独生小姐,可怜范老爷平日里没少修路施粥,如今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也不知下一个是谁” 汉子叹了口气,又闷下一口辛辣的酒。 顾姜说:“我正是为了解决此事而来。” 汉子瞪大了眼睛。 “你不信?”顾姜一本正经,“我从不说假话。” “我信!”汉子一拍酒桌,杯碗叮咚作响,“我信你说的话。但我并不相信你能做到。” 顾姜敛了敛带笑的眼角,肃然几分,朗声道,“小二,再来两壶醉仙酒。”说罢,他转头盯着那汉子,“现在信了不?” 汉子哈哈直笑,道,“信了,信了!” 柳阳更加看不懂这二人在做什么了,他瞅了瞅顾姜,又瞅了瞅那汉子,只暗暗摇摇头。 顾姜和那汉子喝的欢畅,空气里酒香飘逸,还有饭菜的甜香。汉子吹嘘这多年来走南闯北的经历,不过大多是废话,无非就是哪里的酒好喝又便宜,哪里的坊市最是热闹。 可顾姜听的很认真。他甚至忘了手里端着的酒杯。 都是无聊的琐事,而且大半都有夸大的成分。柳阳见着顾姜听的入神,也不打搅他的兴致。 他和那些个沽名钓誉之辈全然不同,汉子想。这辈子是第一次遇见顾姜这样的人愿意听他的故事,也愿意和他同席吃饭。 顾姜显然只是想请他吃饭罢了,不是为了问事,也不是图什么,因为想请,所以请了。不然早拿些银钱打发了便是。 顾姜很是敬佩这些手艺人的,这话一点不假。 汉子说着说着,就差把家底也扒出来了。说到动情处,是热泪盈眶,豪气冲天。 顾姜只当个安安静静的听众,他是个好听众。 汉子言罢,顾姜道:“想不到你也想做个大侠。” “一场荒唐梦。只可惜我没那门路,没那根骨和悟性。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卖炊饼的喽。攒钱讨个媳妇,生俩大胖小子就圆满了。” 顾姜有些憧憬。他说:“很好的生活。” 汉子愣一愣,他满以为顾姜这等人应该唾弃他这想法,说他胸无大志,却没想是这样的答复。 汉子点头,“是的,很好的。”顾姜端起杯子敬他,“希望你早日实现。” “好。” 酒宴过后,买炊饼的依旧是买炊饼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已成为极珍贵的回忆,每每想起顾姜的话,汉子还是内心一暖。有些事,有些经历,也许并不起眼,但最终会沉淀在时光里。 顾姜没有骗他,他做到了承诺。汉子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年轻时的梦并不荒唐,那些年轻人不是,他也不是。 柳阳换下沾了酒气的衣裳,问顾姜道,“这本是不必要的事。” 顾姜笑眯眯道,“有时候也是必要的。” “因为善心?”柳阳问。“那是多余的东西。” “那是必要的。”顾姜喝着醒酒茶,“一个人越是强大的时候,越是离不开这种东西。” 柳阳想起了石观音。石观音也强大,但她并不良善,也没有多余的怜悯。 他问:“那石观音呢?” “我说的是这里。” 顾姜的手按在胸膛处,里边是噗通的心跳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打虎者 石观音的心并不强大。柳阳想,这一点也许是真的。 她用强大的实力把自己的心包裹起来了。这兴许是她的弱点,因此她故意藏之。藏起来就好了,这样她依旧是那个完美无缺的石观音。 很少有人能够真正接近石观音,就算是曲无容,就算是长孙红,甚至是无花。若是接近不了石观音,自然也不知道石观音的弱点了。 那么顾姜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接近石观音吗?那么他接近石观音到底是要做什么呢?柳阳有些困惑,他很明显的没有在顾姜的眼睛里看见**。顾姜的眼睛干净的就像是个孩子。 你很难去怀疑他怀着怎样凶险的用意。也许是这样,石观音才对他放松了警惕。比起以往,石观音对顾姜的态度显得太过宽容了。 石观音当然不是宽容的人。那么问题自然出在顾姜身上。 吃过酒,顾姜并不急着回去,他看上去好心情极了,他在街上转悠着。其实太原街头上的新鲜玩意儿多了去了,有耍猴的,有卖面人的,还有卖字画的。 但是顾姜的视线并没有放在这些东西上。 他走向街角守着破碗的老乞丐。老乞丐的脸像是朽烂的树皮,斑斑驳驳,一双灰白的眼睛嵌在这片皱纹之中。他的眼睛无光,无波动。 也不知是不是耳朵不好使。他竟没听见顾姜往他碗里扔银块的声音。 他的身边摆着一只翠绿的竹竿,看上去才掰下来不久,上边还有细细的绒毛。顾姜看着他的竹竿,然后问道,“老人家,这竹竿可以给我吗?” 老乞丐转了转眼珠,微微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作。顾姜弯腰,轻轻拣起那根碧绿的杆子。他向老乞丐道了谢。这才离开。 柳阳问他:“你拿这竹竿作甚?” 顾姜说:“你知道那老先生是谁么?” 柳阳摇摇头。 “前任丐帮帮主任慈才接任的时候,他就已经做过一任长老了。算起来,他已经耄耋之年了。” 竟还有这样的来历?柳阳没有听过这号人物,哪怕是白玉魔这般渣宰他也有所耳闻,偏偏这位他没听过。 “这些并不重要,我只是,想问他一些事情。” 顾姜显然不是什么卫道士,他杀人,而且杀的还不少。可柳阳忽然明白为何顾姜的名声这般好了。 他能行旁人不可为也不敢为之事,他也有一些旁人所没有的东西。不论相貌,不论天赋,也不论家世——他有一种纯粹。一种极为霸道的纯粹,丝毫不会改变。 “你当真要杀白玉魔?”柳阳困惑道,“他活着远比他死了麻烦少的多。”白玉魔便是再如何作恶多端,外界便是再如何声讨他,也不会真得下死手——他身上还打着丐帮的标签,有些事情,看似没什么,可做了便是逾越。 白玉魔若是死了,也必须给丐帮一个交代——一名长老所知道的丐帮辛秘并不算少,而这些恰恰是价值之所在。 “难道杀不得?”顾姜反问,“杀他的理由太多了。” 柳阳依旧不赞同皱皱眉。他的顾虑比顾姜多,他本就是一个很难信任别人的人,正是如此,他才能够摆脱石观音的迷惑——他一直有所保留,若是有十分真心,他便只付出了八分。 柳阳说:“是了,并不算少。可白玉魔并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能潇洒这么久,自然是有几分压箱底的本事的。” “你觉得我杀不了他?” 顾姜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并不像寻常那样让人如沐春风——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危险,柳阳僵直了背,几乎喘不过气。 别人以“力”压人,顾姜却以“势”压人。 他分明没有释放半点真气,但那份凛冬般的寒意是真真切切。柳阳毫不怀疑,即便面前的顾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也**半丝反抗的**。 顾姜怒了? 不,他还在笑,笑容温切,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柔和。 “不,你当然能杀得掉他。”能让石观音那样的女人都赏识几分的人,自然不会简单。“但引起的麻烦你绝对不会喜欢。” 顾姜的视线落在桌上,桌上是柳阳的剑。黝黑,笨重,粗劣,剑柄处缠了一圈一圈的布,底下的都破损严重,最上边那层却是新的,看的出是才绕上去的。顾姜把剑缓缓推给柳阳。 “是把好剑,你磨了多久?” 柳阳心里警铃大作,他不禁看向剑,剑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说:“七年。”这把剑他藏了七年,唯一能够磨剑的机会只有晚上。他们那些人住的屋子是简陋的干草棚子,十几号人住一间,他往晚饭里偷偷加进安眠的草汁,等到所以人都睡熟了,他才拿出那把剑。 那是他自己做的剑。每一个晚上,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心里边那蚀骨的痛苦都督促着他——剑,不要忘了剑。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崩溃,会像周围所以的活死人一般。他只能发疯般磨着剑,在黑夜微弱的月光里细细端详,一条条数着剑身上的划痕。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柳阳的手发着颤,他的嘴唇发白。 顾姜叹口气,说:“苦了你了。” 柳阳猛的抬头,像是预料到什么事一般,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怕是身手疏了不少。这是个好机会。” “你让我去杀了白玉魔?”柳阳声音颤抖,但并非恐惧。 “你没有在乎这些麻烦的必要。”顾姜的声音像是恶魔一样诱惑着人踏入深渊。 “我已了无牵挂”柳阳喃喃道,“无父母,无长兄全无!”他痛苦地闭了眼。 “如何?这个机会我让与你。” “好!” ——你真让给他? ——丐帮的软骨头并不少,白玉魔后期也有推动作用。你不该杀了他的也不该将这机会让与柳阳的。这本是个给石观音留下好印象的机会。 ——你想取代白玉魔推动剧情?! ——疯了,简直疯了!这样危险的事你竟敢做?莫忘了白玉魔的那条线是“厄”,那些东西会通通转接到你身上! 顾姜冷静么?简直冷静极了,他的脑袋清清楚楚。 ——疯子!你若自取灭亡,便去罢! 顾姜当然不是想灭亡,他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去做。他活着也正是为了做这些事情。 系统的声音冷冷的。 ——你想效仿“那些人”?白日做梦!那些疯子的事情你也想试试? 顾姜也不恼。 以卵击石,焉知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红梅 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穿行在山间小道上。雨后的山路未干,车夫不紧不慢驱赶着马匹。 车夫戴着顶刚编好的斗笠,粗布衣裳臃肿而肥大。正热的时候,却穿了一身厚,怪哉怪哉。 他挥着鞭,一双眼睛似睡非睡,黝黑的眼珠子懒洋洋。他的手掌宽且厚,掌心粗糙,握着缰绳的手纹丝不动,看上去健壮有力。他的脸比一般的农夫还要干瘦些焦黄色的脸盘,嘴角的皱纹微微聚起,似乎在时刻宣扬他的不高兴——这样的表情,任谁见了也会不高兴的。 “不高兴”赶着马,顺着那条弯弯曲曲的路前进。马匹却忽然停了步子。 他定睛一看,粗大的树干横亘在路中,不偏不倚,恰恰拦了去路。那巨木约摸有两人合抱粗细,粗糙的表皮结聚了一颗颗瘤子,就跟老人皱巴巴的皮肤的一样。车夫盯着树瘤子,叹了口气,对着马车里的人道,“走不得了,小姐。前方有一棵大树拦了路。” 那马车里的“小姐”声音柔柔的,“是么?翠儿,你瞧瞧能不能走。” 那翠儿低低应了声,从帘子里探出只白皙的手掌来。拉开帘子,翠儿露出脸来。很稚嫩的脸,十五六年华,带了婴儿肥的脸庞,一双眼睛圆碌碌的,跟猫似的。 翠儿瞥了车夫一眼,轻轻哼了声,从马车上轻盈跃下。 翠儿绕了一圈,道,“小姐,是走不得了,李四说对了。” “咳、咳。”“也罢,李四,你且把马车引到你之前说的捷径上。”小姐的声音不光柔,还带了虚弱,一说话,便牵引得咳嗽不止。翠儿赶忙进了马车抚抚小姐的背,给她顺了气。 车夫说的另一条道倒也能容纳马车经过,路面也还算平坦,只是这两侧是高耸的崖壁,几乎沿路都是。一旦进入,发生什么意外,便退无可退。 车夫安抚道:“这路我平日也走了十七八回了,也没遇着什么麻烦。而且行程也短了近半,想必一两天便可出了这地界。” “好,你只管走便是。” 车轮骨碌碌碰着坚硬的地面,地上的石子飞溅。车夫握紧了鞭子——他听见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声音,像是飞奔的马蹄声。 心下一紧,赶马的力道便重了不少。马儿撒起蹄子奔驰起来,轮子发出碰撞的咔吱声,顺着谷里的小路直直向前。 前方传来鞭子的呼啦声,声音响亮,可见下手力道之重。车夫抬头,便见烟尘滚滚里疾跑出五六匹高壮的马来。为首的枣红色白额大马上坐着一刀疤汉子,面容干瘦,一条寸许长的疤痕斜过那双阴鸷的眼睛。匪首手里提了把虎头大刀,雪亮雪亮的,车夫看向他们,另外几人也提了同样雪亮的大刀。 刀疤汉子转动着混浊的眼睛,视线落在车厢上。这马车做工精巧,上好的木头,上好的雕功,刻着八仙过海图。他一看便知这车队的主人在这辆车内。 大肥羊之前听到风声还没想太多,只以为是寻常过路的商队,没想到运气极为不错。这车队的侍卫并不太多,且有不少女眷,是下手的好对象。 马停下蹄子,不再奔跑,车轮也不转了。车夫惨白了脸,一个字也卡不出来,身前的马儿却是无知无畏,磨着嘴唇,大声呼着气。 又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车夫的表情终于彻底绝望了。 匪首扬起刀,直指那华丽的马车。 “男人,杀掉。女人和马留着。” 两三人下马,提了刀围过来。车夫已吓得僵直,弓着身子整个人冻在车板上。这般反应逗得那马脸汉子一乐,那汉子便威胁性地冲车夫扬扬刀,刀尖离车夫的鼻子只有寸许。 车夫惊声尖叫,身体忽得抖起了筛糠,一下子从车上滚落。索性衣服肥大,只是在地上滚了两圈,也没受什么伤。样子颇为滑稽。像一只圆滚滚的皮球 。 “瞧!瞧他这样子!”马脸汉子被逗乐了,放声大笑。其他两人也附和着笑。 车夫爬起来,搽搽汗,气吁吁喘气。 汉子见状,也不再浪费工夫,向前跨了一大步,一把掀开马车帘子。帘子下边露出两张少女娇美的脸来,两张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被称作小姐的少女蹙着眉,揽着翠儿颤抖的肩膀,强作镇定。这小姐华服云鬓,白净的脸上搽了胭脂,但掩不住胭脂下的病容。 “贼子做甚?!” 她大声呵斥,眉目间颇有些威势,竟是让这些个刀口上舔血的家伙镇住了。只可惜她身材娇弱,病怏怏的脸并没有太大的威慑力,匪徒们只愣了片刻,便恢复了凶神恶煞的模样。 匪首盯着她的眼早已直了,一旁的匪徒们也用淫邪的目光扫过翠儿纤细的腰肢。群狼环伺,逃无可逃! 女眷们被粗暴地拉扯下马车,华丽的衣袍凌乱,整齐的发髻也松散。就连那尊贵的小姐,也免不了这般待遇。 原本瘦瘦小小的翠儿却如同护犊的母鸡似的,死死挡着小姐。 “贼子还不快停手!”她大声道,“我家小姐乃太原令府上独女,岂是你们这帮贼人可以招惹的?!” “还不速速退去!免得自引祸端!” 匪首闻言,非但没有露出预想的畏惧之色,反倒升起一丝狠辣。本就是滚刀肉,杀头的罪行已犯了不少,今日这般举动,无非就是罪行上再加一笔,没法坏下去的。不过是太原令的女儿,又有甚好怕的? 疤脸匪首狠狠瞪一眼稍有退意的匪众,大声呵斥。 “平日里头干的掉脑袋的事还少么?!怎的今日一个二个如同孬种?” “做的干净些,也少些麻烦!” 言罢,那一伙贼人果不再愣神,包围圈又一次缩小。 劫掠这才真正开始。 女人们的啜泣声。孩童们惊恐的尖叫。一箱子一箱子倒出的财物。 匪众肆无忌惮挥着刀嘴里发出兴奋的呼喊,一声一声,杂乱无章。夺了财物抢了女人,都该兴奋。便是杀个人,也只有近乎病态的炫耀和战栗。多年的杀人越货让他们懂得如何去享受老弱妇孺的畏惧。 盗见血,大呼狂。 匪首并不加入,只是骑在马匹上不动如山。浑浊凶恶的眼睛审视这混乱的现场,刀放在怀中,不言不语。 一条人影冲刺而来。爬,滚,翻,跃,生生觅了条道来。 烂柿子一样瘫软在地面的车夫翻了身,曲着四肢,狗一样仓措爬离。任凭脸上沾满尘土,马蹄嘚嘚溅起的飞石扑打面庞,身上甚至被肆虐的脚踢了几下。那张脸是仓皇的,但那双眼睛里只有坚定的求生之欲。 那样的眼神,很难做的了假。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会明白绝望的眼睛。有些东西,做不了假——同样的人,明白同样的眼神。 有些像当初自己争抢野菜的模样,饥荒年间里,野菜是个稀罕玩意。饥民们如蝗虫般,将山顶山脚啃了个干净。无论是洞里的野鼠,还是枝头窥探的鸦群,就连稍可入口的树皮,都是救命的东西。 那一次,为了一碗菜粥,杀了一人。大约是个种地的农夫,他的老母病了,他便与自己争抢起来。有些记不清那张脸了。 有些年头,人命贱如土。匪首想,这家伙真像当初的自己。 那车夫狗一样从人与人的腿间爬出来,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乱七八糟糊在脸上。 匪首却忘了,那车夫的方向。他们的距离在缩短。 异变陡生! 一道寒芒从那臃肿的衣服里透出,刺向他的脸。 拔剑,收剑。那是比闪电还要快的影子,闪电形没声起,可他的剑无形无声。 血是什么样的?是红梅一样的。它长在空气里,开的红艳。 一击毙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缩骨 无声无息,混乱并不终止。没有人察觉到角落里不起眼的动静。 至少那些争抢声还在继续。 车夫站起来,取下那身臃肿的衣服,里边是黑色劲装包裹的笔挺脊背,很年轻的身体,修长健壮,与蜡黄的面相截然不同。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的眼睛清亮起来,姿容焕发,无处不在显示他的坚毅和果敢。 车夫的剑是黝黑的,长且宽,非是那些轻灵如虹的剑。不是君子剑,是杀人的剑。只有这样的剑才可以刺出红艳艳的梅花。 仿佛取下了某种枷锁一般,此前压抑着的杀气扩散开来,阴冷如蛇。他盯向马车,翠儿缓缓从马车上站起来。 车夫的眼睛在询问。 “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柔和的男声从翠儿口中响起。像是少年的声音,但又不像少年的口气。 车夫抚剑,微笑。“只因这剑已不是君子剑。” “也不是小人的剑。”“翠儿”道。 车夫点点头,拔剑,又刺穿一人咽喉。这夺命的幽灵跳进茫茫的人海,悄无声息。 小姐的手还拉着“翠儿”的袖子,但她却已愣住了。她摸向那双手,细腻柔滑,与脂玉无二,还有熟悉的茉莉刨花油的气味。 “翠儿”的手温温热热的。她既不慌张,也未曾把手抽离,杏眼里的笑意依旧识的。 小姐冷声道:“你是谁!翠儿呢?” “翠儿”扬起一个暖洋洋的笑容,目光平静如水。“莫慌,那丫头没事。” 她眯眯眼,舒展了下身子,骨头发出噼里啪啦如同爆豆的脆响。娇小的身躯缓缓拉长开来,肩膀也变得宽阔了许多。“她”的胳膊修长有力,原本合身的衣裳隐隐鼓起漂亮的肌肉线条。那衣裳此刻如同孩童稚子的小袄子,小半截丝绸裤子露在外头。 顾姜的眉头皱皱,颇为懊恼的样子。 这大变活人的一幕落在小姐眼里头,实在是诡异非常,若非手里那温热的皮肤,她几乎以为这是什么精怪之物了。 这身类似缩骨的功夫,顾姜是鲜少使用的。这类功夫有违人体构造,行逆行之法,对骨骼和根基是有损伤的。顾姜是有温养的方子,也有不少固本培元的秘籍,可任何有碍修行的事,他是避免去做的。 ——你今日怎的? 这是代价。我要取代剧情,也意味着我需要一颗棋子。一颗放在石观音身边的棋子。 ——石观音那般多疑,她会信? ——若她自己的魅力无效了呢? ——那柳阳?我可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杀意,石观音可不是瞎子。 ——那可行? 可人性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并非除了爱便是恨,还有许多解释不清的东西。 系统叹道。 ——你还是选了柳阳。 ——包括吃饭喝水? ——那你还真是可怕。 小姐瞪着顾姜,苍白的脸颊染出病态的晕红。她气呼呼道,“那你又是谁?!” 这登徒子,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车队,看样子至少有个三两天了。而自己竟是浑然不觉,要知道,她和翠儿情同姐妹,再不能更熟悉了。 也不知占尽多少便宜! 小姐越想越气,气的胸口微微起伏。若不是顾忌着仪态和顾姜的实力,早一巴掌挥在那张翠儿模样的脸上了。 顾姜笑笑,道:“小姐若认为我是什么人,那我便是什么人。” 故弄玄虚的回答。小姐整理好自己华丽的衣衫,端庄坐回自己的位置。她的疑惑和羞恼,已被镇静取代,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使得她看上去更像一樽塑像。 “你们是来杀人的。”既不是一腔热血,也不是贪图回报。答案有些冷冰冰的。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突然靠近。黑色劲装的人影提着剑上了马车,顾姜不回头,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笑意。小姐打量起那人影来。 身材消瘦,矫健有力。一身黑色劲装极其简单,没有多余的纹饰和武器,唯一吸引人注意的地方,大概是手里那把寒气逼人的剑。不是好剑,做工粗劣,锋芒也不盛,虽说没见过什么刀光剑影。可小姐大抵还是知道好坏的。 一块废铁,却遇上一名好的剑客。 提着那把剑就像是狼入羊群一般,准确来讲,更像是一条毒蛇,无影无踪,阴冷且滑腻,嘴里是致命的毒液。这样的剑,是可怖的。 顾姜笑道:“恭喜了,更进一步。” 车夫点点头,便退到一旁,闭上眼睛思索着什么。他的态度很是冷硬。顾姜却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柳阳。 数年的时间,足够将人打磨成一块刀枪不入的顽石。便是裹了沙,长了生机勃勃的草,也无法改变那顽石的本质。千种姿态,万般掩饰藏着的,也不过是一颗腐烂的灵魂。 他的执念,就像石头一般可怕。顾姜倒是想看看石观音被石头绊了脚的一天。没有思维的蝼蚁尚且那般可怕,若是有呢? 蝼蚁之锋,无阻。除了前进就只有死亡。 柳阳的剑,更进一步了。过年积累的杀意打开一个小口,便势不可挡。几乎是“一步登天”,仅仅一日的工夫,他的剑便脱骨重生。因为他在地上已等待太久太久了,近乎疯魔。 柳阳睁开眼,眼睛里一片澄澈。不带一丝血腥气,纯净如稚子。收起手里的剑,通身净是坦荡荡。 “多谢!” 顾姜只轻轻点头,微笑依旧。“感觉如何?” “从前是君子,然后是凶器。现在却不知道了。” “因为已不重要了?” “对!” 顾姜又问:“那么执念呢?放下否?” “未曾。”柳阳道,“不必放下。” 并非只有疯魔和放下两个选择。而第三个答案,就是正视。 顾姜不再接过话头,转头看过了太原令小姐。 “到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东西,想与小姐谈谈。小姐意下如何?” 现在的情势,便是不点头,也得点头了。小姐陇拢袖子下发白的手指,只得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亡命之徒 “你想问什么?”小姐偏头问道。 顾姜道:“令尊近日遇着了件难办的案子,对么?” 小姐点点头,“查案容易,办案难。”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顾姜是有备而来,这些个事情定然查的清楚,不过是打开话头罢了。 “在下倒是想知道令尊的态度。” 小姐皱紧眉,“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冷冷盯着顾姜的眼,像是要看穿他眼睛底下埋了什么。 顾姜倒是胆不胆怯,手里把玩着一只精巧的青瓷茶杯,此刻他还未褪去伪装,青葱少女白嫩嫩的手指很是惹眼。太像了,小姐心里依旧有两分惊愕,几乎和翠儿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连根头发丝儿都相似。 顾姜说:“听说太原令薛笃刚正不阿,两袖清风。” 小姐冷笑说:“休要满口假言假语。若有什么话,直说。” 顾姜正色道:“在下并非图谋不轨,只是想帮上一些忙罢了。” “古道热肠?” “倒不致那般,也许算得上好事之徒” “多管闲事?”小姐总结道。 顾姜羞涩的抿嘴笑笑,不言语。带点婴儿肥的脸上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 小姐沉吟片刻,道:“那好,我就当你是多管闲事。”她又问,“现在,可以把翠儿交出来了吧?” 顾姜点点头,指示着那些仆妇从最后一个马车抬出一个人了。一名芦苇杆儿似的中年女子,头发花白,脸上还有些麻子。小姐想了想,才想起这是四天前病倒的一名仆妇,当时赶路急,她也不至于狠心将人丢下,便将人带在最后一个马车里。 显然这便是易容后的翠儿。这份偷梁换柱的本事绝对是一等一的。小姐又问道:“那那名仆妇呢?” 顾姜指指那土匪们的尸体。 那些土匪里有一名麻子,倒是颇像这名仆妇。 小姐的目光冰冷冷扫过仆役们,“你是说他们早已插了人手混进来。这次劫掠并不是巧合。” 顾姜说:“方才那些都是戏。”我们在做戏,殊不知对方也在做戏。 小姐说:“那么,他们不是真正的山贼?” “不全是。” 顾姜指着一名胖子的尸首,对柳阳道:“麻烦撕开他的衣领。” 柳阳依言。撕开来里面却还是有件衣服,红色圆领,绣了几朵梅花,看上去似乎是某个门派或者组织的标志。 “此处的土匪寨子在一年前就已被剿灭了,要再次形成这几十人的团伙还是有些困难的。” “所以他们是人扮的?” 顾姜瞪眼,“难不成还是鬼扮的?!” 小姐轻笑一声,“他们是江湖上的人,对吧?” 顾姜点头。 “可他们的背后站着的,却是官场上的人。”小姐的语气肯定极了,她已知道真凶了。小姐偏头,“你莫不是只想折断这把刀?” 顾姜说,“小姐真是冰雪聪明。我从不愿沾惹官场是非。” “那你倒是如何帮?” “点到即止。”顾姜说,“有时候最令人痛恨的不是切肤之痛,而是瘙痒。” 小姐忽的失了端庄的仪态,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更像是酒馆里的醉汉,而非大家闺秀。她一边笑,一边指着顾姜的鼻子说,“你这人真恶心。真有趣。” 顾姜夸赞道,“小姐也很有侠士之风。” “莫不是酒馆里面那种死皮赖脸讨酒喝的侠士?连裤腰带和佩剑都压给了店老板?!从不考虑下一顿吃什么的那种人么?” 顾姜竟然说,是。 “是的。亡命之徒。” 马车内一张矮桌,果盘歪斜着,桌上散落些饱满新鲜的桃子。小姐伸出手,她的手修长且结实,较寻常的大家闺秀是大了些的。她镇静地一颗一颗把桃子收回,码齐,堆成一座颤巍巍的小山。 她挑了一颗最大也是最水润的往顾姜的方向递去。 白里透红的表面,细小的绒毛隐约可见,那只手也是白里透红,就跟新剥的嫩姜一样。 顾姜接过来,用袖子擦擦毛茸茸的表皮,但是不吃。 小姐问:“穷讲究?” 顾姜摇摇头,坦然指指桌子,“我记得这颗是掉到地上了的。我是不嫌弃,你莫不是就这样草率对待自己的客人?” “可是它也是最大最好的。”小姐拿起一颗桃子,当着顾姜的面吃起来。她吃得很斯文,细嚼慢咽,不露齿,不出声,但是大半个桃子很快没了。“我吃的却是最普通。我已把我这里最好的东西给了你。” “难道这里最有价值的不是这张桌子?” 顾姜的手掌轻抚过桌沿。花纹考究,四角上聚成方格状的花瓣栩栩如生,整块整块温润的白玉嵌在角上。论做工,论材料,颇费了心血。 顾姜的手指按压在白玉上,一发力,四道乌芒遍爆射而出。小姐最后一分血色也归于无,她手里的桃子骨碌碌滚到地毯上。 听得那破空之声,小姐紧闭上眼,骨头僵且冷。 顾姜清朗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她甚至能听出他此刻面上带着的微笑。“小姐怎么怕了?请睁开眼罢。” 那四道乌芒不过是十余根精铁鋳的细针,通体乌黑,涂满见血封喉的毒汁。此刻那一把细针却拢在顾姜的掌心,安静的不见之前那逼人的煞气。 顾姜说:“小姐是个细心的人。这个桃子我是真的吃不得。” 小姐说:“桃子里是域外送过来的,比这针上的可是烈上了不少。”她承认的也快,丝毫不显矫作。 “小姐这回倒是真诚了些。” 小姐说:“那你还不快把手上的东西扔掉。便是不见血,也是有些危害的。”顾姜不动,掌心果然焦黑一片。 他倒是不介意地沿着手腕处细细的裂缝,撕下一层薄如蝉翼的事物来,此物贴合着手掌的形状,连五指也包裹起来。他把这事物连同里面包裹的细针都叠好放进怀中。袖子里露出一双男性的手来,指节分明,削瘦白皙,这才是顾姜真正该有的手。他的掌心没有丝毫染上那渗人的焦黑,一星半点也没有,小姐看了个仔仔细细。 “好手段。” 顾姜说:“旁门左道尔。” 他又说,“我相信小姐是个知分寸的人。” 小姐点头。 “小姐读过四书五经,各家经义。” 小姐又点点头。太原令薛笃为人开明豁达,膝下又唯她这一女,自然示若掌上明珠,受的教导与寻常男子无二。偏生她又生的聪颖,薛笃便请来了临近的大儒文士悉心教诲。 “小姐还喜欢走狗斗鸡,最爱和坊里的地痞流氓斗蛐蛐。” 小姐点头,随即瞪大了眼。为着这些事情她险些被薛笃打断了狗腿。 “我也斗得了蛐蛐,不说专精,八分足矣。”顾姜说,“投壶蹴鞠,川剧变脸。小姐任选即可。” 小姐的眼睛亮了。 若说之前只有七分姿色,此刻便有十分。这话让她容光焕发。 顾姜温文一笑。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有些化了。 “小姐满意否?” 顾姜并不太顾惜自己的脸面。面子这东西,兴许被他拿去喂了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剑客,戏子 小姐说:“你猜猜白玉魔在哪儿?” “恐怕要问小姐了,”顾姜抿着嘴笑。眼波流转,实在是属于少女的娇态。“小姐要是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你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谬赞了,我也没有三头六臂的。这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我可没那么神通广大。” “你就来找我了。你本不想来找我的。” “但这是最快的方法。” “也可,”小姐说,“你这事是私底下干还是明面上干?” “当然要光明正大,昭告天下。”顾姜乌黑的发鬓上染了些光,顾姜笑起来好看,他也常笑。现在不是他的那张脸。这张稚嫩的脸染上了几分莹莹的神采。气势,实在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同样的脸,却演绎出了截然不同的滋味。 “你这还真是咄咄逼人。” “我也是被逼无奈。” “谁能逼得了你?”顾姜的武力或许不是最顶尖的,他的才华也或许不是最顶尖的,但没有人能逼的了他。即便是一只蝼蚁,它不愿做任何事你再逼迫它,也是无用。这和地位,和处境,纯然无关,只关的是一颗心。 顾姜叹气:“是我自己在逼自己。” “也行,那你是心甘情愿的,还是迫不得已的?”小姐并不深究原因。 “如果是迫不得已,我还不至叹气。只可惜,一切都是随本心而已。” 最可怕的事情往往不是被逼无奈。而是你自己突然发现,你心里所想的和你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而且还是一桩对你来说绝说不上好事的事情。 “如果你的本心让你服死呢?” 小姐的眼睛锐利逼人,她嘴里吐出的一个个字,就像一片片刀。 顾姜又说,“只有这件事情我是做不到的。” 他必须活着。 希望。 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小姐似懂非懂,眨眨眼。“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说小姐才是亡命之徒啊。” “不是不要命的人吗?” “不是,他们的本心是从不想死的,他们却做一些足矣致死的事情。就比如说小姐,你从来不想死,可你现在去插手了这件事情一样。当然,我并不是指他们贪生怕死。” “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车轮转动着,发出碌碌的响动。柳阳仿佛已经把自己当成李四了一般,依旧在前头驱着马。 “那我们还是得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谁?” “薛大人。” “你想动用官府的力量?不怕被说成与官府勾结吗?记得你们江湖中总有这样一些愤世嫉俗的人,他们最见不得与官府勾结。” “我这哪里是勾结?”“我这是为民伸冤。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字。” 乐百姓之乐,忧百姓之忧。这就是理。 “道貌岸然。”小姐总结道,“总归还是会有人找你麻烦的。不是明面便是暗地里。” “小姐考虑的太远了。这之后的事情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 所谓朋友就是同患难,同富贵的。顾姜既已打算陪她斗蛐蛐,便是自己人了。 于是小姐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小姐不死心。 顾姜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头比划。 “第一,你请我吃有毒的桃子。这一点我很不高兴。” 但顾姜看不出有一点不高兴的意思。 “第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不喜欢和亡命之徒打交道。我是个惜命的人。” 人来人往车马喧,长街灯火月通明。 酒香,脂粉香,红廊柱,五十步阶前白衣婢。 那婢子颜色正好,鹅蛋脸庞,眉毛温婉清浅,淡淡的笑意度得她恍若月中仙。她不言语,只垂着温婉的眼睛拂过底下人潮流动,巧语千千万,只存在眼里。 她不说话,静静的像是一尊玉菩萨。 但底下的人却是认得她。 “那不是苏大家贴身的那位月泷姑娘吗?” “怎么?莫不是苏大家来了?” 边上的灰衣书生横那人一眼。“甚么来不来的?!兄台莫不是消息疏慢?这苏大家已来了有两日了。今日是苏大家在玉阶楼登台的日子。” “真的么!” “那还有假?这月姑娘都出来了,苏大家会不来么!”那书生又说,“只可惜座满无空,连站脚的地儿都没了。” 那人听得,懊恼地捶足顿胸。书生摇摇头,拖着那人直往酒肆方向。 月姑娘在等人。 要等的是个穿着红衣服的剑客。 月姑娘不懂江湖,但她知道,红衣服的男人并不多,尤其是穿着浓烈的大红的男人。既不是新科状元,也不是新郎官儿,好好的大男人,为什么要穿红衣服? 她的视线在人群里一阵梭寻。一片一片的人头,一条一条的车队,密密麻麻全是脚,人脚,马脚,晃的她眼花。 她盯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 穿红衣服的男人自己走了出来。很鲜亮的衣服,穿在他这个人身上却显黯淡。月光泻在台阶上,所有人都站在月光里,只有他是从影子里走出来的。 他有英气勃勃的眉毛,英气勃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俊朗的模样正是符合闺中少女们昳丽又哀愁的幻想。月姑娘注意到他苍白的嘴唇,和袖子底下伤痕累累的手掌,她想,这个人一定吃过许多苦。可是谁没有吃过许多苦呢?月姑娘颇有些“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这个男人很年轻,至少面相上显得年轻。他也很有精神,身姿挺拔——这样一个人怎么一点也不引人瞩目呢? 她隔着四十三级台阶看了剑客一眼。 等到还剩三十七步的时候,她转身,聘聘婷婷走回了。 她不是在迎接剑客的到来。 她只是在确认。 苏大家唱的是一曲西厢记,那崔莺莺和张生缠绵悱恻的故事。牡丹绣样的衣裳,身段纤瘦,白皙削瘦的手指时而捻时而挑。再看那妆容,修眉俊目,口若朱丹,那双染了胭脂色的眼水波横生,只让人赞得好一个俊俏的小娘子。 剑客从身上摸出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块热气腾腾的炊饼,香气扑鼻。闻着那气味,他觉得自己腹中饥饿。 剑客咬下去,缓慢嚼咽起第一口来。本就是料到了这情景,他在路上便已买好。 还是那名汉子卖的炊饼。不为别的,分量足,味道好,他也的确饿了。 剑客嚼着炊饼,视线一刻也不离台上那人。 苏大家模样出挑,嗓子却是比模样还要出挑上不少。 “本宫、始终、不同。” 苏大家顿了顿,眉眼端的是秀丽婉庄。台子下人多,有老客,有新客,挤挤攘攘,本该是一派喧嚣,此刻全都噤了声。 苏大家向来厉害,唱功了得,台步了得,能唱能走,一时间是抢了许多眼光。 和苏大家对戏是好事也是坏事。 因为大家都只等着,看着那一人。 “又不是清夜闻钟, 又不是黄鹤醉翁, 又不是泣麟、悲凤”。 她的声音如一根细且长的缎子,稍稍一滑,便是攀到九霄,又暮地变换成泉水暗淌,幽咽如涕。 戏子的声音带了某种奇异的韵律,她的步子仿佛也带了奇异的韵律。她走一步,剑客的目光便跟一步,她一拉开嗓子唱起来,剑客也开始慢慢嚼咽起手里的食物。 剑客当然不是喜欢听戏的人,即便苏大家美的能多让他吃上两块饼。 有人要他来,他便来了。 一张网就在黑暗里无声地打开。 每一根丝都比戏子的嗓子还要细上两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苏大家 剑客吃了八分饱。 他听完了戏,却还没有看完人。有人会引着他去看人的。 “是柳阳少爷么?”清婉的女子款款步到剑客三步之处,步子很轻,动静不大。几乎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剑客微笑着颔首。 “是。” 月泷姑娘说:“咱苏姑娘请您一聚。” 月泷言毕,引着剑客往僻静的廊道去。廊道不起眼,绕过了一处看台,路过篱笆围着的一方小菜园。都是些不稀罕的菜,这清雅的地方本可以种上许多竹菊之类,但只稀稀落落栽了几根干巴巴的菜叶。难道是为了不让这块土地显得过于凄凉? 是了,凄凉。每日每夜从红漆阁楼里穿来凄楚的声音,又荒凉凉和外边的土地割裂开。 那几根菜茎怕不也是那凄凉的看客? 可这些都和剑客没关系。别人好什么,又为何喜好,都不是他该提及的东西。 当然,他也没有半点提起那些刀光剑影的**。 苏大家的屋子是安排在后边最僻静的小楼里。两层的竹楼,清爽宜人,淡淡的竹香浸染在空气里。意外的没有寻常闺阁里的脂粉气味,冷,这是剑客的第一感官。 像一副冷且瘦的枯笔山水,一笔一划净是苍劲的力道。虽有竹的遒劲,却无勃勃生机,该说是一根顽固的老竹。 剑客隔着纱窗,看见女子朦胧的肩背。裹着结实的长衫,整个人被罩得越发柔弱和苍白。方才台上的神采奕奕已不复,此刻透着佝偻和病痛的老态。 她本就已老了,只是看着年轻罢了,剑客想,尽管如此,她依旧比石观音年轻许多。 女子铅华洗净,白净素雅的面孔浮现在妆镜里。 剑客叩门的手却顿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 “怎么?没脸见我了么?”苏大家冷冷道。 不再犹豫,剑客敲了几声,直直进了屋。 他站在苏大家背后,低头唤道。 “姑姑。” 苏大家不肯再施舍一个眼神给他,对着铜镜取着头上的珠钗。她的手指长而瘦,冷白的,带点病气的透明。 她把首饰一件一件取下来摆在桌面上,瀑布似的头发顺着肩头淌到腰间。素色的人,素色的衣服,不施粉黛的脸,是绝和快活二字沾不上边的。 她活的一点不快活,前半生这样,后半生估计也这样。 剑客说:“侄儿回来了。” 苏大家冰凉的神情没有丝毫消融。 他盯着那乌黑的发顶,只是一字一顿坚定且缓慢地说。 “我回了。” “——柳家的柳阳回来了。”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仿佛苏大家一直不听,他便一直说下去似的。他一贯是坚韧的性子,也有比石头还难以磨蚀的耐性。 “我回来了——姑姑。” 苏大家心如铁石,哪里有什么温情。依旧不肯回头。 剑客说:“您若是不听,我便一直说下去。” 苏大家微微皱了眉,一声不吭整理着檀木檀盒子。两人就这么耗着,一只乌龟扒拉着另一只乌龟的壳——然并卵。 苏大家喜欢在屋子里点上许多灯。 她的屋子照耀的明亮极了,每一分每一寸都刻印在火光里——这样的感觉让柳阳并不好受。就像把自己这个人活生生扒光了所有遮羞布。 从某种意义上讲,苏大家这样的人,已然变态。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变态,苏大家以前并不这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总有些外力逼迫人们转变,或好的或坏的。 苏大家不坏,他也不坏,没有绝对的坏。 柳阳盯着苏大家消瘦的肩膀,“姑姑,您病了。” “病了?” 苏大家眯起眼睛,冷冰冰的眼珠子微微转动。 柳阳说,“您以前并不这样。” “以前?怎样?” 柳阳说:“您以前是个极好的人。” 他慢慢讲了起来。 “您喜欢笑,喜欢看古籍。父亲说您是个不输男子的人,这一点我很赞同。” “你以前是个真诚的人。也是个亲切的人。” 苏大家偏头看他。 “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我记得你并不太会说话。” 柳阳说。“人是会变的。就像您一样。” 苏大家不否认她变了。有些事情,有些东西,逼迫她变了,于是就顺理成章。人啊,实在是适应力很强的活物,他们可以忍受百般的折磨。苏大家是人,而且是保存了许多本质的人。 苏大家说:“那个女人让我变了。”她的语气饱含着刻骨的恨意,柳阳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怨毒。 “她让人绝望。” “你该明白的,任何女人都有一些发自内心的骄傲。关于家世,关于容颜,也关于丈夫。她偏偏是来打碎这些东西的。” “她毁了我的生活。”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才明白我是如此的形貌丑陋。我的丈夫见到她便疯了,没有人能拒绝她的魅力。” “她是毒药。” 苏大家说:“她夺走了我的丈夫,夺走了我的侄子,也夺走了我的’命’” 苏大家紧紧盯着剑客的眼睛,试图在里面寻找当初的偏执和狂热。可她什么也没找着,剑客的目光澄澈而健康,并非麻木与冷漠。她忽然想起记忆里有个孩子也是这样看着她的,那孩子会拧着她的袖子直勾勾望向买糖葫芦的小摊。 后来啊,那孩子长大了,意气风发本是很好的生活,却还是毁于一旦。 “恨的我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苏大家直挺挺坐在绣垫上,苍白俊俏的脸上没有变化,连语气都是和她的人一般冷漠。 苏大家低下头,她的的手温柔地抚过小腹,仿佛那里有一团生命。“啊宝儿不哭,母亲在呢。” 她的小腹平坦,她整个人也没有丝毫孕育的征兆。 她绝没有怀孕。 她冰冷的眉眼化成了水,柔和地看着自己右手抚摸过的地方。剑客忽的脊背发寒。 苏大家安抚完自己的“孩子”,便又和剑客道。“你呢?那个让你变了的人是谁?” “你该是变了两次的。第一次是那个女人,那么第二个又是谁?” “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苏大家问,是谁呢? 剑客说,您该是知道的,顾白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布局 很多人欣赏顾姜,也自然有很多人讨厌顾姜。 苏大家恰恰属于喜欢他的那一类。 顾姜这人,敢做,敢想。苏大家是极喜欢这类人的,这样子的人稀少,正是因为少,苏大家故而稀罕这“少”。 柳阳自然是跟着人来的,而那个人,这是她很想见的那一类人。 范老爷今年四十出头,却已是两鬓斑白,老态龙钟。可他半年前还不是这副样子。 他浑浑噩噩舀了两口稀粥,喉咙里如梗了刺,再无法下咽。人老了,心也软了,珍视的东西就那么几样。天不顺人意,命该如此?这叫他何能咽得下这最后一口气呢! 桌上摊开一张帛布,上边洒洒洋洋写了几百字。好友林如松抄了份官府新贴的告示过来,范老爷看得只叹气。昏黄的眼珠子一字一字扫过去,一点点涩意开始酝酿。 不非是难过,只是——高兴罢了 “集众侠士伐之,擒之者获黄金百两,取其首级者获金300两。” 范老爷一哆嗦,挥手招来佣仆。 “去一趟,到薛大人府上去,告诉他,咳,咳,我出七百金,取其首级!” “是,老爷。” 范老爷身子坐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小姐细白的手握住笔,勾勒出牡丹的轮廓。艳而不俗,簇而不杂。她磨墨的动作也是徐徐的,微颤的睫毛像怕惊着了袅袅烟气。 梳小髻的丫头叩门进来,兴冲冲道,“小姐真是料事如神,那范老爷差人来了。” 小姐笑笑,“机会稍纵即逝,他既是个明白人,又怎会放过机会。” 牡丹花下面压着些纸。最底下那一张拿出来却是一张画像,非是那闺阁小姐爱的仕女图,只是一青面獠牙的恶鬼。面似老瓜皮,吊睛眼,一张血盆大口,不似恶鬼又似什么? 那恶鬼似的脸仿佛要扑出纸面了吧,蠢蠢欲动,丑恶非常。 丫头吓得嘴唇发颤。 “小姐,你这画的是?” “白玉魔。” “白玉魔真长这副样子么?” 小姐晃着脑袋。“我不知道,只因我也没见过。” “那” “他长什么样子并不重要,只因他必须长这副样子”,小姐说,“识得他的人,自然识得他,不识得他的人也难遇见他。他是美是丑,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让百姓知道他是这副样子。” 小姐把画像递给丫头,“去让画师拓上几百份放出去。” 小姐想,百姓需要真相她便给他们真相。 “白玉魔原来生得这副样子?当真是丑恶至极!” “怎会有人长这般样子,可怖,可怖啊” “侵杀女子数十人?这般狠辣的黑心配恶鬼似的脸不正好?” 的确是极恶心的画像,望之生厌生怖。据说,小童望之,便止啼哭,寻常人望之,便觉胃中翻腾,再无第二眼之**——竟会有如此丑恶之人?! 一时间,白玉魔的名声是差到了极致。 只两日,差役再去贴了新的告示时,却见原本的画像上布满蛋液唾沫,甚至少不得尿液。果真是惹人生厌到了极点。 丐帮弟子遍及天下,少不得会看见这告示,但都是忘了两眼,低过头,从人群后默不作声离开。 “小姐不怕被人揭穿么?” “没人会站出来的知道的人越少,争夺赏金的人也越少。况且丐帮现在这般毫无声息,不正是默许么?没人会忘了我们的背后站的是谁。” 顾姜是个什么样的人?小姐会回答说,他是个聪明人,却也是个不太聪明的人。 因为她从未见过像他一样用最缜密的谋划去经营一件并不讨好的事,事实上,一点也不好的事。一旦事成,顾姜将给天下第一大帮最难堪的耳光。 借助朝堂的力量,让丐帮颜面尽失,可以说是,狠狠地揭开了丐帮的烂疮。白玉魔就是那不可言说的烂疮,若是闹的满江湖沸沸扬扬也就罢了,可把这样的事情传的百姓皆知,这已不是行侠仗义的范畴。 “小姐真是个贴心的人,”顾姜喝着泡了三泡的茶,“竟然想出个这般和我心意的法子。” “和你心意?”小姐挪开了顾姜喝的正欢的茶杯,“怎么说?” 顾姜说,“只因我要名扬天下。” 小姐知道,顾姜说的并不是指通常的意思。这“名”指的是“恶名”还是“侠名”全凭顾姜的意思。 “那么你很快就会心想事成。”小姐说。 “承小姐吉言。” 小姐又说。“我想你并不是个疯子。” “自然不是。你也说了,我是个聪明人。” “那你是为了什么?” 顾姜忽然抬头盯着小姐的脸。他的眼睛隔着橘红的烛火,也映出夕阳一样迷离的橘红色。烛火摇曳着,搅动着他奇异的眼睛。 小姐也忽然觉得此刻的顾姜有些诱人。 顾姜说,“一个女人。” “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顾姜笑笑,“一个并不太聪明,脾气也并不太好的寡妇。” “一个寡妇?” “是的。她还带着两个麻烦的孩子。”顾姜说,“但是她很可爱。她的棋艺很烂。” 棋艺烂和可爱有什么联系?小姐不解。 “那她一定是个蠢女人。”小姐说。 “是了。她总能被一些东西所迷惑,就像她总是相信我的甜言蜜语。” “那她一定很喜欢你了?” 顾姜叹气。他的眼睛漾出了更漂亮的光彩。 “可惜她一点也不喜欢我,很不喜欢。可以说,她恨不得我滚得远远的。” “可你本身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你说得对。这足以证明她是个蠢的不能再蠢的女人了。” 小姐不明白,顾姜为什么又把话题千回百转之后折了回去。顾姜以为自己喝的是酒,但实际上是茶。一个思路如此清晰的人,断然不是喝醉了,而是装醉了。 顾姜想讲故事,那就让他讲。小姐如是想。 但顾姜没有讲下去。他似乎并不喜欢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你的秘密真多。” 顾姜摇头,“并不多。贵精不贵多。总结起来只有三个。” “第一,我是谁。”——所有的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真正贴切的只有起源。 “第二,我从哪里来?”——一个人的来历可以诠释很多东西,表面的,内心的。 “第三,我到哪里去?”——目的是什么,终点在哪里,或者说,没有终点。 “我不懂。”小姐说,“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该抓住的东西就该抓住。” 顾姜说,“若是如汪洋大海呢?” 小姐摇头。“抓不住。” 顾姜说,“大实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造势 员外小姐的死本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传上一阵子,便有很多人遗忘了。人是健忘的生物,这是很朴素很真实的一点。 可如今却是陡然放大。 天大的事情啊! 多好的姑娘啊死的却是不清不白! 员外老爷呢白了头发,老态毕现。再想想自家的闺女,一股寒意便浮上心头。 以人度己,观局者心寒。 "穷凶恶极! 这白玉魔不仅要抓,还要杀了个干净!" "祸害遗千年,索性查个彻底。” 一瘸腿乞丐拄着杖自告示前经过。他抬起木然僵硬的脸,定定望着告示,拉过一行人衣角道:“小哥,这告示是怎的” 那行者正要嫌弃他油腻的手掌,却见着他瘸了条腿,蹒蹒跚跚,心下几分不忍。 “是通缉那白玉魔的告示。此人阴狠残忍,犯下数宗命案。” “说来也与你们颇有几分渊源。只是位尊长老,你这般怕是未曾见过。 "实在是怪。” “这丐帮该是高手如云,竟也没派出个人来除了这祸害。” 瘸腿乞丐放开手,抓着手里破旧的竹竿。 乞丐道:“的确未曾见过这号人物。”乞丐的声音有些怪异,尖尖的,冷冷的,听来煞是渗人。 "不过这般作为,该杀。” 听着乞丐的赞同,那行者拍拍乞丐的肩膀,心想,这还真是一个有骨气的。于是掏出几枚大钱搁那乞丐掌中。 乞丐点头弯腰感谢,拄着杖拐进了巷子里消失不见。 “你说说白玉魔见了告示会怎的想"顾姜吃着地道的炊饼,问眼前那红衣男人。 柳阳说,“怕是会气极" 顾姜微笑,不做声。 " 难不成他还会欢欢喜喜"柳阳蹙眉道。 顾姜点头。 “这又怎么说” 顾姜细嚼慢咽,吃完手上的饼子。柳阳只得等待。 “当然是欢喜。”顾姜说,“你莫不成以为这老小子和你一般愚钝。 "小姐给了他一个讯息。” 柳阳瞪大眼睛,俊气的眉眼此刻看上去像一条呆鱼。 “小姐对他说,我们并不知道白玉魔是谁。” "白玉魔是谁呢"顾姜偏头笑着,“难道真的相如恶鬼么有多少人真正见过白玉魔呢” “见过他的人,活着的不肯说,死了的说不出。”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那画像分明是假的。假的不能再假! 这样假的告示,能指望抓着什么人呢只能是竹篮打水。 白玉魔怕是在背地里笑着官府愚蠢的作为。 可小姐等着他笑。 笑吧,笑过了自然是新的一天。白玉魔又将寻觅新的目标。 顾姜说:“本就没指望抓着人。可是小姐知道我要做什么,她便帮了我一把。” "事情自然要闹大些。” 柳阳更加疑惑。他抱着自己的剑,手掌摩挲着,慢慢理着来龙去脉。 他的背上蓦然惊出冷汗。 小姐! 小姐知道顾姜要做什么,于是推波助澜。他不清楚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顾姜说过,亡命之徒。 顾姜说,“我花了这许多天造了这阵势。可事实上,杀掉白玉魔,只需一天。” 他指指柳阳的剑,”杀掉白玉魔是你的事。” "我只是在为自己造势。” 瘸腿乞丐躺坐在幽深的巷子里面。他的破竹杖倚着墙壁斜放,他的面前还有一只破陶碗,以及一只盛满水的木盆。 四下无人,死寂得可怕。 他盯着木桶里的水,水面倒映出他木然的面皮,只有两只眼睛是活的。 “啧。” 他忽的发出一声嗤笑。冷滑的声音像蛇。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沾了清水,擦拭起脸来。先是擦去了脸上的油污,使得那张面皮看上去越发白净,也越发僵硬起来。 一张假面皮而已。 他真正的皮肤白净像是少女娇嫩的肌肤,可他的长相却并不讨喜。那白玉似的皮肤无疑让这一点更加放大。 想想这些天他苦苦躲避,全是无用功。官府那帮吃空饷的废物倒是虚伪,借此装装样,以期竖威。 也好,省的担惊受怕。 白玉魔攥着那假面皮,塞进怀里,闭眼思索。 除了一瞬间的松懈,伴随来的却是升腾而起的异样。 离上一次是多久了呢五天十天 他站起身,从墙壁的破洞里翻出一包新衣服,迅速换上。 倚香楼来了位豪客,出手阔绰,但只挑未开苞的雏儿。 老鸨笑开了颜,拉出楼里的姑娘们让客人只管挑。 下来一排子水灵灵的半大姑娘,脸蛋俏生生,搽了粉,抹了胭脂,发髻梳的活泼娇俏。她们圆圆的眼睛盯着白玉魔,笑的很是青涩。 这样子的姑娘又妩媚又新鲜,好比是那脆生生的梨子。 爽口,快意。 白玉魔的视线慢慢巡梭,打量着这一排琳琅的商品。第一个红衣服的姑娘高挑,一双腿修长。但他不喜欢她这样过分烂熟的风情。 杏黄色外衫的姑娘梳着漂亮的髻,发间插着一支沾了露水的梨花。她的皮肤像脂玉。她看去病恹恹的,白玉魔不觉得值得这么大价钱。 他很快看中了喜欢的。脸蛋并不特别漂亮,但是眼睛漂亮,眉毛上有一颗红艳艳的朱砂痣。一张白玉似的脸上点着一点艳色,眼睛又像一丸黑珍珠。她的身材恰到好处,柔软而有弹性,肩膀的弧度圆润可爱。 白玉魔眯眼笑了,指指那姑娘。“你叫什么” 姑娘行了礼,“小莲。” “小莲好名字,你是不是还有姐姐叫小荷的” “哪有您莫要取笑了。”小莲娇娇地嗔怪。她一娇,更显得风姿卓然。 于是白玉魔更觉奇货可居。 他便指了小莲姑娘,塞给老鸨一些银钱催促着。 白玉魔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把白玉似的皮肤烫的红红的。他穿了柔软轻薄的丝绸里衣,吃着木桌上新鲜的瓜果。 他觉得有些燥热,于是敞开了胸膛。胸口上几道疤痕交错。 有人轻轻敲门。是梳洗完毕的小莲姑娘。 这时的小莲姑娘越发美艳起来,眉眼之间细细雕琢,嘴唇像是一点花瓣。她款款而来,她的眼睛又明亮又温暖。 白玉魔觉得她是在看深爱的少年郎。他也几乎以为自己就是那少年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砧上鱼肉 小莲姑娘的手是温凉的,又细又白,就像是涮洗得很干净的鱼肉。 上好的鱼肉是富有弹性的,细腻白嫩,这样的鱼肉通常也需要精心烹制。白玉魔想起来上次在西湖畔吃的白水煮鱼,文人骚客冲着那意境去,他却只想夸夸那厨子的手艺。 小莲姑娘的手真的很像一尾温凉的鱼。这条鱼从前额滑向了眼角,又贴着脖子游动。 鱼拂过肌肤是什么样的感觉隔着薄薄的水层,软纱一样点着皮肤。 一双有魔力的手。 白玉魔松松地睁着眼睛。小莲姑娘的手按捏着他的肩膀,力道正好。 白玉魔开始想象小莲姑娘的表情。她的眼睛可以弯着,她的嘴角也可以弯着,似乎连那颗朱砂痣也可以笑。小莲姑娘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她全身上下都在笑。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能够感染人的笑。 白玉魔问:“你喜欢什么东西 他盘算着下次来的时候给姑娘带盒上好的胭脂。 “溪水楼的糖醋鱼。” “你似乎很喜欢吃鱼” “但凡是做的好的鱼肉,我就喜欢。” 白玉魔不疑其他。“巧了,鱼肉我也喜欢。” 小莲姑娘问:“真的” 白玉魔伸手盖住姑娘的半张脸,慢慢抚摸,“当然是真的。” "您猜猜我为什么喜欢吃鱼” “因为味道好” 姑娘摇摇头。 “因为口感嫩” 还是摇摇头。 白玉魔说:“我喜欢吃鱼的时候挑刺的过程,你总该和我不一样吧。” "的确不一样。”小莲倚着他的肩膀,笑的花枝乱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小莲想吃鱼太久了,可今天这条鱼终于落网了。一条又老又丑的鱼。 小莲的指甲忽然收紧,像是溺水的人一样。白玉魔瞪大眼睛,一双眼球暴突,但身体没能挣扎半分。 他瞪着小莲,目光如针。 小莲眯眼笑笑,款款扶起自己的身子,看着自己才料理好的鱼,一条刮了鳞的鱼。 一个肆意妄为的狂徒若是失去了他所倚仗的东西,的确没有什么可怕。小莲拔下头上的钗子,抵着白玉魔的心口,只要一用力,鲜血就会汨汩喷涌。 她毫不畏惧地对着那双狰狞的眼睛。“我的确有个姐姐叫小荷。” “看看我的脸,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白玉魔凝视这这张娇艳的脸,眉梢上是别致的朱砂痣,但他的的确确没有半分印象。他不吭声。 “看来你的确不记得了。” “你杀过许多人。我姐姐眉毛上也有一颗朱砂痣。” 小莲握着钗子,猛的扎进去一分。 白玉魔的脸扭曲成了真正的恶鬼,他淌下的每一滴血,都是肮脏恶臭的。他依旧想不起来那颗朱砂痣的主人。 一条黑色的长影从他的袖子里暴射而出。小莲哪里反应的过来她是真正的没有半分内力的普通人。那影子冲着她的面门扑来,又凶又急。 那影子停在她面前,突然顿住了,断成两截“啪嗒”落地。 小莲看去,那是一条黑色小蛇。断成两段的蛇依旧活着,在地上疯狂地弹动,乌黑的蛇鳞泛着不祥的光泽。 白玉魔给自己留了一招后手。可惜他遇见的不只是一个人。还有人盯上了他。 小莲咬着唇,死死攥紧手上唯一锋利的东西。她看见有人从屏风后头走出来,是个很年轻也很好看的剑客。 但他手里的剑更引人注目。刚刚就是这把剑断掉了白玉魔的后手。 他的剑很快。 他杀人只怕也很快。 她忽然变得很怕死。 她本来是不怕死的。 可是白玉魔死了,她也怕死了。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过。 她今年才十五,可她还没有成过亲,没有自己的孩子,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 她轻轻说话。声音柔的能滴出水。 你不要杀我好不好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柳阳说,“人是你杀的。” 小莲捏着钗子,蹲下身子开始啜泣,像个孩子。她哭的像真的一样。 剑客盯着那缩成一团的小姑娘,意识到她的确还算个孩子。十五岁的姑娘已经能成亲了,但他不这样看,十五岁的他不也只是个愣头青么 他提剑立着,看着小姑娘的发顶。他想了想,说,“你做的很好。” 他实在没有更多安慰人的法子。当初随石观音去的时候,他也只是个有两分天赋,傲慢自大的家伙。他的嘴越发的拙了。 小莲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我只是想杀了他而已。你若是喜欢那悬赏,你就拿去罢。” 柳阳说:“我不需要悬赏。我只要他的人头。” 小莲的声音又软又轻,“你就当未曾见过我好么 一个女人用这样的声音乞求一个男人的时候,男人很难不心软,尤其是一个又年轻又漂亮,还没有仇怨的姑娘。 柳阳不吭声,只割下那颗头颅。 是默许了。 “你真愿意放过我么' 柳阳说,“你还要你的赏金么” “要。” “那就跟上来。 柳阳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他的鼻子挺拔,剑眉星目,比她见过的绝大多数男人都要好看。他的剑术也好,他的脾气也好,让他更讨人喜欢。 “你生的真好看。”小莲托着腮端详顾姜安静的脸庞,“可我不喜欢你。” 顾姜不说话,也不见笑。他的脸看上去更高贵也更沉默了。他静静盯着小莲,玉石似的脸布满月光。 他也不动,看去更像一尊玉石雕刻了。 “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顾姜还是盯着她。同样不吭声。 小莲摸了摸自己鼻尖上的冷汗。她一手指向剑客,道,“他是个老实人。你不是。” 顾姜端着一盏酒,气味浓淡正好。小莲的理由实在荒谬。顾姜觉得自己简直是全天下老实的人了。小姐也说他太老实了。 “我知道他不会杀了我。” “但你不同。你是很纯粹地想杀我。” 顾姜说,“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呢” 小莲当然不会蠢到用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回答。她还不想死。 她有些后悔贪图那些银钱了。可也没错,一个柔弱的姑娘,总需些安身立命之本。 “因为你不知道我是谁。所以你要杀我。你不相信我说的。” 顾姜像是在自问自答。 "为什么你能杀得了白玉魔呢你凭什么呢” 他的问题又尖锐又刻薄。 [顾姜,不要做些多余的事。不管她是谁,你都杀不得她。这一个月你都不要杀人,你的病又这样的话,对你而言很危险。] 小莲的脸白了又红,是种耻辱的红。 “他是个男人。而我又恰好是个女人。”她说,“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时候带着他的兵刃。” “我会。” 顾姜的手指叩在石桌上,手指上没有任何配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天涯客 顾姜的手太干净了。小莲甚至无法想象这只手握着剑或者是刀的样子。可这不代表这只手不杀生。 “你莫要杀我,好不好?”小莲又把对柳阳的那句话对着顾姜用了一遍,声音甚至比上次放得更轻更柔。 顾姜终于笑了。 先前那般作态,仿佛一场玩笑,他说,“我怎会这样做呢?” 小莲转头看柳阳,柳阳说,“他当然不会。”顾姜算不上好人,可也绝谈不上坏,柳阳觉着顾姜是真的在开一个玩笑。他不知道,顾姜是真的动了杀心。 [杀了她你也讨不着好。] ——怎么?我连这丁点自由也没有了么? [你也清楚,你那病就跟大姨妈似的,隔段时间来一次。不然,你怎肯把杀白玉魔的机会推给柳阳?] ——我一开始便没打算自己动手。 [那你现在怎么这般沉不住气了?] ——因为她让我感觉很不好。我相信我的感觉。 顾姜说,“你是个好姑娘。你做的很好。”他又说,“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不是么?” 小莲杀了白玉魔,可她没有实力自保;顾姜想要名,他又需要那颗人头。一名一利,何乐而不为?小莲忽然相信顾姜不会杀她了,因为那颗头。 她问,“你现在把赏金给我,那我现在就可以走了么?” “当然。”顾姜抚掌微笑。 “好,那我一定把这个秘密守得死死的。”小莲抿了抿失了血色的唇,承诺道。顾姜不需要这份承诺,但她还是想把主导权握在手中。 顾姜递过一沓银票。雪白的票子在他的手中,比梨花还好看。小莲去接那票子,在触到他手指的一刻,发现他的指尖比井水还冰寒。 顾姜温和极了,他寻常也这么温和,除了方才。“黄白之物随身究竟还是招眼,我便与你换成了些票子。” 小莲喏喏道谢,全然不见杀人的阴狠。她垫着脚,轻轻开了院门,又回头道,“我真走了。 ” 顾姜还是笑,“好。” 小莲这才放心的掩上门匆匆离去。她是怕死这杀星了。院子外边有一条青石小巷,连着大道,大道上店家铺子也多,让人踏实些。然后,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顾姜一杯接一杯给自己倒着酒,月光酿成的酒气有丝丝甘甜。他问着直身立着的柳阳,“人走了。你若想说,便说吧。” “她的左肩有五瓣红梅。” 顾姜问,“你怎么知道?” 柳阳抱着剑,神情平静无波,他慢慢道,“在她脱衣服的时候。” “其实我已着人跟踪她了。” 柳阳瞪眼。他一语不发钻进屋子里。 [啧,他跟着你学坏了。] ——小姐说,我是个老实人。 [你?你若老实,天下便没这么多事了。] 顾姜气闷地又倒了四杯酒。 ——可我真的是老实人。 范员外的宅子在城西,本该又大又敞亮。范小姐的死就像阴云一样笼罩在这座大宅子里。可悲白发人送黑发人。今天的院子突然像炸开了锅,噼里啪啦张灯结彩,一派喜气。 范老爷穿着惨白的袍子,就是他在范小姐出殡的时候穿着的。 顾白衣揭了告示,带来一只黑木匣子,那是最好的拜帖。 范老爷接过匣子。重,太重了,范老爷叹口气,把匣子放在桌子上。里边是仇人的头颅,怎能不重呢? 白衣缉凶,义胆张屈。整个太原的百姓大都知道这事,纷纷拍手叫好。此等侠义之举,痛快! 范老爷听过顾姜,姑娘们喜欢谈他,只因他又年轻又英俊,还有一身好手段。今日见了,才发现他比姑娘们说的还要英俊还要有气度。不单单是限于皮相的,他身上有贵不可言的气势。这往往会让人忽视了他的外表。 范老爷说,“后生可畏。” 顾姜说,“范员外是善人。在下做的都是该的。” 范老爷哽着喉咙连道三声“好”。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面庞越发苍老,一条条深纹布在他愁苦的眉眼上。“你是我范家的恩人,这恩情不可不报。” “在下别无所求,仅仅需要这颗头。只因有别人也想要这颗头。” “好。都好。” 年轻的剑客又充当起了马夫的角色。这次不同,他不必扮作那又黄又丑的模样。小姐盯着那辆精细的马车,等着布帘拉开。那只玉白的手拉起一角帘子,小姐顺势钻进车厢。 小姐觉得不对,闺阁小姐才该是这般半抱琵琶半遮面的作态,这本该是她的事。可马车里坐着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这不是反了么?该是她坐在车里半掩布帘才是。 小姐问马车里端坐的白衣男人。 “这就走了么?” 顾姜道,“是了。天涯何处不相逢。那五瓣梅花的事,我已查出了眉目。”他说着取出一只锦囊。“剩下的事情,也许我并不适合插手。” 小姐不接。 “你竟说这般煞风景的话。”她嗔怪道。于是顾江搓了搓自己的鸡皮疙瘩。 小姐又说,“你真没有什么想说的么?”小姐不是这样粘粘乎乎的人,可她一这样,顾姜就受不住。 顾姜的面上看不出难过。“也许该祝你家业安康,长命百岁?” 小姐提出一只黑色酒壶,扁圆形,底座方正。里边是上好的花雕酒,但她只留给自己喝,顾姜只能看着小姐喝酒,“你这祝福丁点儿也不好。” “大夫说,我活不过一个月了。” 她神情淡然,喝酒如饮白水。她本不该喝酒的,可对一个将死之人而言,也没有什么顾忌了。顾姜静静听着。他的眼光掠过小姐枯瘦的手腕,薄薄的一层白纸似的皮包裹着骨头和淡青色血管。他又看看小姐的面庞,还是那样娇美,只是这样的恬静不过是妆容堆砌出来的。 顾姜说,“我早说过你是亡命之徒的。” 这短短的日子,她竟廋了这么多,轻的跟芦竿似的。 小姐死死抓着酒壶,她抬起修长的脖子看向顾姜。“我本来就活不长的。” 她又叹气,“只是下一次你来太原,见到的,怕只有我的坟头了。” “我一定在你坟头倒下三大白。”顾姜递过桌上一颗桃子,又大又饱满。小姐接过桃子便咬了一大口。这次的桃子是没有毒的。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小姐会有什么怕的么?没有。 她只是舍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资格 马车出了城,穿过荒草丛生的黄泥道。路边的黄土堆上有牲畜的头骨,几只素色的蝴蝶飞动着。 柳阳说:“你真舍得她?” 顾姜眯眼盯着窗外的阳光。“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呢?不过你竟能舍了你姑姑。” 柳阳的脊背不那么挺直了。“她已疯了。也不需要我了。” 顾姜道,“等此番事了了,你倒可去见见她。” “好,”柳阳又问,“她快要死了,你为何不多留几日?” 顾姜微笑。他捡起一颗干瘪的桃子咬下,又苦又涩。 “我并不缺那几天。但我不能。” 小姐是个聪明人,自然也通透。可惜她却偏偏犯心。 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她清楚这道理。 她只需花短短几天,便可以永远停驻在一个人的心里。实在划算。女人的算计是种可怕的东西。 顾姜说,“像她这样的人已经很稀罕了。” “不过人心是不能算的东西。” 比如他。 苏大家倚着外道的栏杆吹风,手里轻摇着绸扇。月陇替她披了件桂色的外套,她这样又瘦又虚的身子,不免受凉。 苏大家的指甲用力掐到肉里。她木然道,“他又回到那个女人那里了。” “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我不过是个不会武的妇道人家。”她偏头望着月陇。 “可我也不希望看他饮鸩止渴。” 苏大家又忽然不谈柳阳了。 她温柔地抚着小腹。 “宝儿说,他还有两个月就出生了。” 月陇望着她,眼里半是怜悯,半是沉思。 顾姜从太原回到大沙漠,带了一箱上好的湖州锦缎,一箱胭脂水粉,以及姑娘们爱的零嘴干果。石观音当然不会像姑娘们一样贪食,这盒干果是他给小姑娘的。他答应过小姑娘带她出去的,但这次不行。 小姑娘生得不好,塌鼻子,单眼皮,皮肤黑黄粗糙。但顾姜觉得她很好看,特别是笑起来。 小姑娘现在笑的很开心,但她不是兴高采烈的大笑,她低下头,抿唇轻笑,腼腆而真诚。 顾姜撑着下巴,思索。再漂亮的花,也会被大沙漠掩埋。只因这里充满罂粟的香气。罂粟是花么?当然不是,就有如石观音虚假的青春美丽。 石观音现在也很高兴,因为顾姜很会讨人欢心。她不在意这些东西价值几何,但这些东西的确漂亮。哪个女人不喜欢漂亮的东西呢?尤其是像她这样美的女人。 顾姜的眼光意外的不错,挑的都是别致的花样,他也同样很熟悉女人用的物什。 但石观音又杀了一位姑娘,只因她梳断了石观音几根头发。 “她当然会觉得她的头发更金贵,”柳阳说,“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只因这里没有正常人了。柳阳见过石观音更暴躁的时候,连一道注视都能引起她的不快。 石观音的喜怒哀乐都是没由头的。她的真实情感谁又能猜到呢? 顾江自然是不知道的。可他知道石观音的弱点,一个致命的弱点。 石观音看着血淋淋的头时,问他,“是你亲手杀的么?” “不是。” 她又问,“那是柳阳杀的么?” “也不是,”顾姜回答说,“他只是割下了白玉魔的头。” 石观音轻柔地问他,“那你觉得你成功了么?” “当然。” 石观音偏头看他,神色淡淡,等着他的解释。 “天下人都认为是我杀的,已经足够。” 他竟会做得这样绝。石观音本只需一份投名状,可他却把自己完全推上风口浪尖。名气这东西只是一层浮云,她可不信顾姜会为了这蒙了眼,可她也不知道顾姜想要什么。 顾顾姜说,“我在取得资格。” 似是而非的回答,她几乎信以为真。她不多问,她觉得不该把太多精力分给这样一个人。 一个脸谱化的人。无趣之极。 顾姜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有趣,除去那些外物,他本身其实乏味之至。谁能指望这样一个人获得众人的喜爱呢?系统的选择其实很荒诞。但顾姜接受了这份荒诞,因为他还有最重要的事情。 上天垂怜他这样一个可怜人。给了他一份机会。 石观音似是点头赞许。她的声音犹如春风,“你做的很好,柳阳做的也好。”她的眼温柔的像一汪碧绿的湖水,漫着溺死人的烟气。 顾姜也只是微笑。她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又说,“你送来的东西我很喜欢。”顾姜敛起笑,石观音觉得他此刻是真正高兴。她也不必见着那碍眼的笑容了。 顾姜问,“我现在可以帮上忙了么?” “当然。” 系统一度以为顾姜要小人得志了。但事与愿违,柳阳成了石观音最大的走狗。 [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如何?] ——很好。 [好?他是你的棋子,但他现在很听石观音的话。] ——其实他更愿意听我的话。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优势。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谁不愿意去听她的请求呢?] ——说的也是,我也愿意听。可我还是相信他。 [你不觉得你被忽视了?] ——我当然不做走狗。我知道她已把我放在心上。 [怎么讲?] ——你可以理解为买一送一。 [替她养男人。为什么我觉得你是待嫁的小姐,他是陪嫁的丫鬟,往往青春貌美的丫头更受宠。] ——你的比喻真恰当。 顾白衣和妙僧无花交起了朋友。这是满江湖都知道的妙事。但事实上,根本谈不上君子之交。他很想指着无花的鼻子说,道貌岸然。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恶毒的咒骂就等于一阵风,刮过了就没了。 顾姜盘膝坐于蒲团上。月白色衣裳的僧人隔着一张低矮的木桌子坐于对面。僧人生得一副天生的慈悲样,模样出尘,嘴角三分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生的像极了他那天仙似的母亲,一个观音,一个佛陀,倒是同出一派。 无花的素斋是天底下出了名的。顾姜如今倒有了口福,碧玉似的菜,银白的茎,翠绿的叶,文火炖着切得方正的豆腐块,还有姜葱的香味。豆腐在雪白的沫里翻滚,微微颤动,倒让人想起了整洁的大雪山。 说到雪山,这口小锅里的水也是冰雪化成的,无花说是从冰窖取的,而冰窖的冰雪,来自山顶。这是真的穷讲究了,顾姜胃里的馋虫被唤醒了。 “大师的手艺真好。”顾姜由衷道,“连一道白菜豆腐都这般讲究。实在是甘拜下风。” 都是最简单的食材,菜色也简单,佐料不过两三种。但偏偏有鲜美的滋味。这该算是大工不巧,匠心独运吧。 顾姜叹口气。 无花问他,怎么了。 他说:“我只是叹这门手艺竟在你手中。实在想不通。” 他以为只有纯粹的人才可以掌握这样的火候,他自然不行。但无花办到了。他不嫉妒不懊恼,只是疑惑。 无花也不恼,只是笑道,“幸许是天意罢。” 小锅里炖的菜渐渐平静了,无花用汤钵成来,一柄素雅的木汤勺,两只青瓷小碗,两双紫檀木筷。滚烫的汤气扑面,带着湿润的白雾。 白嫩的豆腐入口还很烫,又香又烫,随之而来的是爽口怡人,纤细的菜茎紧缠着雪白玉块,清香的水汽辗转在明澈的汤面。 一块豆腐下肚,从内到外都觉得暖洋洋的舒服。 顾姜突然很想买下一块菜地,种上一园子水灵灵的小白菜。 种田的生活是很让人向往。 无花可能不会去,因为泥巴和草粪都很脏。石观音也不会去,她估计愿意去做那劳什子国的王妃。南宫灵的话,兴许能哄上一哄。 哄来干什么呢?当然还是浇粪。因为顾姜也不喜欢草粪。 无花夹着豆腐,但吃的兴致并不大。他夹了两筷子便停了,瞅着对面依旧夹菜的顾姜。 他说,“你带回来的那人很会自寻麻烦。”他不肯说出柳阳的名字,仿佛这名字会误了他自己。 顾姜有条不紊地添着菜。他吃得不慢,动作依然那样赏心悦目。 “怎么了?”他问。 “他去寻中原一点红试剑,结果倒失了一臂。” “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 “那倒无碍,以前为了避人耳目,他练的都是左手剑。” 无花说,“但他不说原因。” “我知道为什么?” “请讲。” “因为一点红练的是杀人的剑。”顾姜说,“那样沉默的剑意正是他需要的。若我没猜错,他更上一层楼。” 他冲着无花微笑。 无花握筷的手微顿,然后伸到碗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两封信 一个人油尽灯枯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柳阳觉得那是他最不愿回忆的画面。他回太原去见了苏大家一面,也去见了小姐一面。小姐在他走后的第三天,死了。 他知道他此刻的形象并不好。头发蓬乱,衣裳有许多天未洗,散发着汗臭和酒气,他原本英挺的面孔显得憔悴不堪。兴许杀猪匠也比他干净清爽。断臂处包着一圈圈白布,白布有些发黄,还有浑浊的药味。 他是搭着农夫拉草料的牛车来见顾姜的。只因他把所有的盘缠花在了酒馆里。现在的他犹如一只丧家之犬。 “见过了?” 柳阳抬头,雪白的人影逆着光坐在窗前,阳光披在他的发上肩上,巍然如山,纹丝不动。顾姜不会露出他这般愁苦的模样,天压下来,他的眉毛也不会皱一下。 这样真好。 “见了。”柳阳跪在厚地毯上,手指死死抠进大腿里,“她迟早会杀了她自己的。她认不出我了她竟把我当作石观音。” 顾姜的声音充满让人平静的力量。 “活着就有希望。时间会治好她的。” “你们需要分别一段时间了。” 柳阳垂头不语。 顾姜问他,“你去见过小姐了?” “见了,她”柳阳不知道该怎样描述了。一个快死的人绝谈不上好看。 “她说了什么?” “没有,她已不能说话了。”柳阳说,“她给了我一封信。”他从油腻的衣襟里拿出来一封皱巴巴的信。封口被蜡封的死死的。 顾姜把信封撕开,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筏。纸张是经了许多工序的,又柔软又结实,透着淡淡的梅香。 小姐用的就是梅香味的香包。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微苦药味。那药味突兀地扎在馥郁中。 的确是她的风格。 她刻意,且大大方方地展示了她病痛缠身的事实。 顾姜突然很想知道她写了什么。一个困于病榻的垂死者会写些什么呢?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小姐不,她只留下两个杀气腾腾的字。 她的字当然很娟秀,那两个字的意蕴也很好,像是纸筏上浮了两朵莲花。 她写道——“小莲”。随后她用朱笔划去了这个名字。 这纯然是小姐的手笔。 她的想法和顾姜不谋而合。 顾姜又看见纸角上一个细如蚊蝇的小字——“薛”。 小姐姓薛。但她并不会像那些满腹哀思写下红叶诗的姑娘一样,怀着柔情写下任何一个字。不仅是因为她知道这样是无用功,还因为她并不是那样的人。 那个“薛”字不再是娟秀的女儿家字样。但也不是挥洒自如的雄浑字体。一笔、一画,拼拼凑凑,笨拙得像孩童一样。 柳阳以为小姐什么也不知道。 顾姜以为小姐必然知道些什么。 可事实上,小姐知道的,几乎是全部。 小姐的筹码是够的,但顾姜拒绝了这交易。所以现在,这是一份死者的委托。 死人的确比活人重要太多。顾姜决定全力以赴。 那是一个高大,面容沉静的中年人。穿着黑色朝服,手掌宽厚坚韧。此刻他磨着一方墨。 他的动作又稳又平。 丫头翠儿安静地垂首站立,恭顺温雅。她穿了淡绿的襦裙,娇俏的眉眼却并不如以往那样娇俏。她盯着地上那高大的影子,想着什么。 那沉静官吏的半张脸映着摇晃的烛火,他的额头饱满光洁,两道剑似的眉毛刻在白皙的面皮上。 薛大人的脸生得像一幅锦绣山水图,那眉毛是剑峰,那眼睛是一泓碧色的水,那鼻子是琼楼玉宇,那嘴唇是映在云雾里的霞辉。小姐生得好,可便是这样,她也只得了父亲三分神韵,唯有一双眼睛是极像的。 他们磨墨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那泓碧色的水暗着,风带不动一丝波纹。 翠儿说:“大人,常公子和寿公子从塞北回来了。他们说要来给小姐上香,也顺道来见见您。小姐给了他们一封信。” 薛大人说,“是我儿的意见?” “那让他们来也无妨。” 薛大人又说,“上香可以。旁的,让他们滚。” 翠儿称“是”。小姐的朋友并不全是顾姜那等人物,也有许多狐朋狗友。薛大人不待见他们,翠儿也并不待见他们。 小姐喜欢交朋友,她也有许多朋友。 但只有顾姜是不同的。 常公子和寿公子就好似那地痞无赖,恶事做绝,阴损事不断。 薛大人是那高高在上的云彩,眼里容不得污泥。 但那两块污泥偏偏自己找上来了。 “许久未见了,伯父。” 人未至,声先至。声音慢慢地,不难听,只是听了让人很不舒服。 门打开,月光垂落的庭院里走进来两人。 只见那为首一人,身姿欣长,生得比女娇娥还貌美三分。那人穿一身华贵的衣裳,腰上佩着做工精细的香囊和玉佩。他面上带笑,他这幅好模样和着神情,让人心喜。 这厮是那常季,生性好赌,通常赌得很大。可翠儿便是再厌恶他,也不得不在心底赞一句,烨然若神人。 再说说那寿勋。生得一张文雅的面孔,平易近人。可他是个天生的瘸子。他不准旁人叫他瘸子,别人叫他一声,他便打断对方一条腿。 翠儿起先也以为寿勋是温文尔雅的君子。 但她错了。小姐的朋友怎么会有好人呢? 常季二人向薛大人行了礼。 薛大人冷眼不应。二人也不尬,神色自若。 常季说,“我本和小姐开了个赌局,我输了去塞北待三年,小姐输了便承诺我一件事情。可我输了,只能去塞北。” 薛大人皱眉。太原令的女儿随便予人承诺并不是一件好事,少不得留人把柄。 “我原先想老老实实待满三年。”他顿了顿,“可小姐忽然没了。我只得回来祭拜她了。” “我只待了半年,作不得数。便想着完成小姐一桩心愿。” 薛大人问,“是她写在信上的?” “是了。” 薛大人不再多问。 小姐若不想让他知道,必然有自己的打算。 寿勋上前说话。 他的腿脚不便,故而看着颇为滑稽。 但寿勋的神色并不可笑。 他说话的样子很有韵致,他整个人透着青松的意志。他的声音也清冷得像山溪,可并不疏离刺骨。 “去年我差人打断了城北王公子的两条腿。我就到别处避祸去了。”寿勋说,“大人若是抓了我,还不得施刑。我这身子骨孱弱,挨不得几板子,只得走为上了。” 他说得非常动人,仿佛那委屈受冤的人是他自己。 薛大人冷哼一声。 “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们关到牢里去。” 常季说,“伯父,我们既来了,也不怕这点苦。” 薛大人不再研磨。 他停下来,面向二人。 “来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狂徒 死人是什么模样。 小姐活着的时候高贵端庄,可死的时候枯槁如树皮。 她乌墨的头发几乎全脱落了,剩下丝干枯的发丝像荒草一样倒伏着,也更像老妪的头发。她的脸蜡黄干瘦,骨头像是要顶破那层皮。 她全身都是干瘪的。 她穿着她最好看的那件云纹衣裳。花纹繁复,栩栩如生,鲜花一样盛开在她的躯体上。可看起来更丑陋可怖了。 有人把她的尸体放在温暖的棉被里。只是她醒不过来了。 寿勋垂眼盯着尸体。他对着那锦衣公子道,“也许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常季眯眼笑着。他笑得并不高兴。 “什么解释呢?” 寿勋冷冷盯着他。 常季叹口气。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忧郁又伤感。寿勋不信他这样子,只因他常常这样子骗人。 “你是知道的,我是最心甘情愿听她支使的。她怕冷,看见孙小姐脖子上的红狐狸皮便挪不开眼。我在深山老林里呆了两个月,亲手打了一百只红狐狸给她做了件狐狸皮大衣。” 寿勋说,“可她退回来了。你又亲手把大衣烧掉了。” 常季蹲下身子,整洁的衣摆拖在地上。他靠着床边,手搭在床沿上。 “薛笃不喜欢我,他看见我和小姐混在一起就恨不得让我滚到天边。可小姐呢本身就是个废人天生拖累人的祸害,我要走了,她那些狐朋狗友有几个是真心待她好的。” 寿勋说,“他们都比你有真心。” 常季反讥道,“难道你不是?” 寿勋定定道,“我承认。我是为了旁的东西接近她的。”他又说,“她什么都看得透。所以她待许多人都一样。” “她是真心将我们视为知己的。我也觉得自己快和她成真正的朋友了。” “但她死了。” 常季听着寿勋的话,恨恨道。“可我们连死也没见上一面。” 寿勋说,“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把她的尸体挖出来了么?”挖尸这等事情绝不光彩,也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常季若是没有理由,他必定杀了他。 常季说,“你真信她死了?” 寿勋摇头。很难相信那样一个人会忽然死了。 常季把目光又放回尸体上。“我也不信。” “所以你决定验尸?” 常季说,“是。”他拉着尸体袖子里那几根皮包骨头。“她的确死了。” “但我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常季拿出一只黑色小**递给寿勋。 “这是?” “她的血。”常季说,“不过我们还是回来的晚了些。只有这么多血了。” “她的血里有别的东西。她吃过不该吃的东西。” 寿勋打开**子,倾斜着点了血在手指。他用舌头沾了沾,随即变了脸色。 他说:“是罂粟的味道。” 寿勋以前吃过那东西。那东西麻痹人的很,也很容易上瘾。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戒了的。 那东西掏人底子,小姐能不知道? 寿勋说,“我或许知道为什么了。” 常季问,“为什么?” “她是最不该吃这药的人,也是最该吃它的人。”寿勋说,“她活着已那样痛苦了。” 常季说,“她该不该吃是一回事,可该不该给她又是一回事。我只想知道是谁给她的。”幽红的床帐的影子遮盖在他平静的脸上,眼睛像是两簇白火。 “她有许多朋友。”寿勋摩挲着手上的翡翠扳指,“也自然有人能替她找到。”他又说,“你该把她放回去了。你也不愿看见她死了也不安生不是?” 烛火摇曳,两只肥硕的蛾子扑棱在火焰旁,投射出怪异的影子。 常季知道小姐为什么要吃那鬼东西。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明白。 他觉得很冷。血液一瞬间被凝固了。 血管里能听见冰渣子的声音。 他攀着床沿,掩住脸,失声痛哭。 寿勋觉得天底下最泼的泼妇也没有常季哭的凶狠。 寿勋拿出小姐的信。 他把信递在烛火上,火舌顺着裁剪整齐的边沿蔓延,雪白的信筏顷刻间化作一堆灰烬。 “你莫哭昏了头。别忘了,我们还要杀死薛衣人。” 是的。薛衣人。 小姐让他们杀死天下间最强的剑客——薛衣人。 二姑好。梳双花辫的丫头迎面说。 二姑好。青布褂,白鞋面的伙计笑着说。 不断有人迎面走过。什么人都有。但都得叫一声?二姑好”。 她喜欢别人叫她二姑。 二姑其实生得很年轻也很妩媚。头发浓黑茂密,梳着时下流行的髻,头上一只碧玉鹭鸶衔着流苏摇摇晃晃。眉毛是细且弯的柳叶眉,细腻的脸有如花瓣一样柔软。 她穿着玉色的对襟襦裙,领子上有漂亮的盘扣。 二姑穿过偌大的堂子,上了二楼,又折向右手的廊道。 楼子是前年修的,三层,六十来个房间。南来北往的商人,货郎,镖师,都喜欢到二姑的堂子里喝一碗大茶壶倒的热茶。有几个钱的呢,就在二楼开个雅间,点上瓜果肉菜,各谈各家事情。 二姑的堂子是买茶水的,可二姑却不是。 二姑还开着一家赌坊,一家勾栏和一座酒楼。赌和嫖得到的钱并不那么干净,可的确是她手下最赚钱的门道了。 当然,二姑还有一些另外的产业。都是背地里的。 就现在,二姑真把自己当做坦坦荡荡的茶楼老板娘。 她正要去见两个人。 方才跑堂的告诉她说,二楼有人请她见面,出手倒是十分阔绰。二姑觉着自己又不会掉一块肉,于是欣然前去。 想见二姑的人很多。二姑并不认为奇怪。兴许又是些无所事事的毛头小子。 二姑推开门。 两个年轻的身影坐在方桌两侧。方桌上有一壶碧螺春,两只白茶盅,两双雕花筷子。点的菜色却都是简单而实在的,两斤牛肉,一碟卤豆干,一盘花生米。没有精致的果品,倒像是那些江湖上的镖师爱吃的。 二姑不知道,杀人也是需要力气的,所以要先吃饱。吃饱了才有气力。 两个年轻人一齐转过脸来。 两张很年轻也很英俊的脸。 但二姑认识这两张脸。她的手帕飘到地上。 二姑的背上全是汗。 常季夹起一大块牛肉嚼起来。二姑楼子里的牛肉实在,又香又筋道,也新鲜极了。 二姑动也不动。她不敢。 寿勋像是老朋友叙旧,问道:“二姑,你这楼子打理的不错。你先前的药材交易还在做吧?“ 二姑牵起一个僵硬的笑。“不了,早收手了。” “是么?倒是真可惜了我记得你那还卖些稀罕的西域药材。”寿勋端着酒盅食指轻点。“比如罂粟?” 二姑说,“我不卖那东西。” 寿勋说,“对,是不卖。是送。” “你送给了不该送的人。” 二姑还是否认。“我没有。” “不,你有。”寿勋是,“也许你更想跟常季说话?” 常季的名字一出口,二姑的脸彻底白了。 寿勋虽疯,可他还是讲些道理的。常季是彻头彻尾的不讲理。 若是换了常季,不死也得脱层皮,哪有可能像现在一样全须全尾地站着说话? 二姑泄气道:“她来找过我一次。” “你能想象那样子么?她拿瓷片扎进大腿里,抱着我的脚,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了。她求我说——二姑,我好痛,浑身都痛。二姑,你杀了我好不好!” “她那样的人,竟然会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求别人杀她。” 常季冷冷道,“你没资格说她是狗。” 二姑叹气,“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的眼睛里透着悲伤。 “可我不能杀了她,我怎么能杀了她呢?我们是朋友。” “她又求我给她那药。” “我能怎样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海上人 寿勋不说话了,连眼睛也不转。二姑自然也不敢继续讲下去了。 常季已吃了许多牛肉。他放下筷子。 “你在撒谎。” 常季说,“她不会那样的。” “让我猜猜。她怎么会知道你那里有这药呢是你刻意与她提了。” 常季从椅子上起来,越发显得他身姿欣长。他的丝绸衣服上有窗口投来的薄薄的光。 二姑像受惊的蚂蚱一样退开。 她哪有刚才的风姿呢?她尖声叫道,“不,不是我。“ “是有人指使的!” 忽然,她的叫声带子一样地断开。 一条又细又小的口子裂在雪白的脖子上,好比刺眼的白布上一根染血的针。二姑还想说些什么,可那条口子呲的一下拉开,沙沙的,风箱破掉也是这样的声音。 二姑瞪着眼,惊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茫然。 常季侧身避开那血,脸上的笑容格外和煦。 二姑想说什么,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对寿勋说,“她还在撒谎。” “她以为这样可以拖延些工夫。” “可事实上,我骗过的人比她穿过的衣服还多。” 寿勋说:“她几乎每天都换一身衣服。你又在撒谎。” 常季摇头,“我从三岁起就每天骗人了。她每天只换一身衣服,而我每天要撒三个谎。” 寿勋问他,“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嫉妒。” 常季说,“我家里那群姨娘天天斗来斗去,恶心极了。小姐不喜欢也不关心这些。她只是一心求死而已。” 小姐没兴趣知道二姑在想什么。 她只是不想活了。 遇到顾姜以后,她又后悔了。 只是,来不及了。 小姐叫什么名字? 柳阳问顾姜。 顾姜这时候才想姐的名来。倒不是他不愿意记得,只是小姐喜欢别人叫她小姐,而不是本名。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时刻强调她的价值。 “薛六味。” 其实她也可以叫薛小红或者薛小明。名字并不重要。就像顾姜也可以改名叫顾一顾二一样。重要的是她彻头彻尾的在这世上活过,以一个自己喜欢的称呼活着。 “那你什么时候去杀了小莲?” “一月期满。”顾姜说,“我本就不打算让她活着。” 小姐的信,让他想到了更多东西。 比如小莲的身份,又比如小莲的同伴,以及他们要做些什么。顾姜的任务看上去只有那么一件,似乎只和石观音有关,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可能,随你心意呢?一棵低矮的草连根拔起,就会呈现出它错综复杂的根系,其长度往往是它露出地面部分的好几倍。 小莲就像一根鱼线。顾姜能用它钓出更大更肥美的鱼。 小莲本身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小姐的信,让顾姜忽然想通了。 “那这一个月你打算干什么?” “你说说在太原该看些什么呢?” 柳阳想了想,觉得顾姜话里有话。他说,“无争山庄?” 在武林里屹立了许久的势力。绝大部分武林人都要敬畏的地方。与世无争,无可缨其锋芒。 顾姜眨眨眼。世间哪有无争的人? 人活着,就是在争。 碧蓝的海波贴着乱石丛生的滩涂叩在晶莹的脚趾上。 四双白皙优美的脚掌。 足弓匀称,绷成微曲的弧度。脚踝,脚跟也紧紧绷住,冀以完整地抓在湿滑的岩石上。四个体态修长健美的姑娘托着怀里的竹编篓子,埋身抠出岩石隙里的海蟹。手指灵巧,又快又准。 她们鹅蛋形的面庞沁出细小的汗珠。但那些眼睛是又黑又亮的,她们专注在自己的活计里,又快活又辛勤。 在又平又宽的海水里,巨大的船只稳稳碾在水层上。雪白的帆收拢在一起,桅杆间穿行过粗糙的麻绳,构成独有的景致。远远地看,太阳长在细细的桅杆尖上。 这一切都与挖海蟹的渔家女们无关。 江湖离她们是很远的。大船上的是江湖人。 海上除了有大船,还有又窄又小的渔船。渔船上立着穿粗布衣的少年,他熟练地挥着桨,那梭子似的小船轻快地推向大船。 少年的眉毛又黑又直,皮肤被晒得黝黑,但一张脸却实清秀极了。 这个不速之客灵敏地爬上了甲板。 楚留香正享受着海上的阳光,浸在暖洋洋的睡意里。他听见了一些窸窣的动静,他一抬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又黑又瘦的矮个子少年立在甲板上,一动不动立着,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慌乱。 他等着楚留香问他。 于是楚留香真的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呢?”楚留香的声音不带恶意,听起来又舒服又放心。 少年说,“我来找一个叫楚留香的人。” 楚留香微笑着说,“我就是。” 少年摇摇头,“我来找的是那个‘踏月留香’的楚香帅,不是只知道在甲板上睡觉的糟老头子。” 楚留香愣了愣。他下意识地摸摸鼻子。 “为什么楚香帅不能晒晒太阳呢?”楚留香说,“而且我觉得我还年轻。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他的面相不过二十多岁,面容又整洁又英俊。他的眼睛里装着蔚蓝的海,干净而澄澈。他的神情也温和有礼,不会让人觉着疏远怠慢。这是一双朋友的眼睛,一双能让人信任的眼睛。 少年说,“麻烦总喜欢找上楚留香。” “那你是麻烦么?” “是的。”少年说,“我想请他帮一个忙。全江湖都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楚留香忍不住道,“可他并不是一个热心的人。” “但他喜欢解开那些棘手的谜团。” 楚留香瞪大他那双迷人的眼睛。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人? 少年交叉着腿在甲板上坐下,手抓住脚踝。 他说,“我叫小连。如你所见,我遇上了大麻烦。” “有恶人在追杀我,只因我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 小连歪着头说,“那个组织的手无处不在。被他们盯上的人通常活不了多久。大约连楚留香也得退避三分。” 楚留香摸摸鼻子。 “你知道中原一点红吗?” 楚留香点头。 “他便是那组织里的人。那个组织的杀手有很多,一点红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少年问他,“那你现在可以帮我了吗?” 楚留香也问他,“为什么要帮你呢?” 少年说,“我可以给你很丰厚的报酬,那份报酬和我守的秘密有关。况且你也不得不帮我了。” “我既然上了你的船,他们自然会把我们划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一碗鲜鱼汤 “因为满江湖都认为楚留香喜欢管闲事。” 楚留香苦笑。“看来我不得不帮你了?” “是。” “所以你是故意来见我的了?” 少年小连肯定地点头。小连说,“他们必定会以为我把那个秘密告诉你了。” “但事实上,你什么也没说。” “是的,所以我赚了。”小连扬起一个笑容,他那张清秀的脸看上去更清秀了。 楚留香觉得自己被耍了。他其实有更多的选择,比如把眼前这家伙绑起来,打晕了交给那群人。又或者立刻把他扔到海里去。 但他没有这样做。如小连所说,楚留香的心肠并不坏。 这家伙看上去年纪太小了。又矮又瘦,没几两肉的模样。 楚留香会去欺负一个孩子吗? 答案是否定的。 楚留香突然很庆幸苏蓉蓉三人此刻并不在船上。 他已经遭遇两波暗杀了。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见过杀手的影子。楚留香的床底多了一大包,装在密封的木桶里,浸满了郁金香的味道——香味盖过了原有的刺鼻味道。一根引线全顺着穿孔的墙板延长到另一间屋子。 他也在幽暗的九世里找到几根又细又锋利的线。在半昏半里近乎透明的陷阱,七横八纵地布在入口,脚边,头顶。银白的,坚韧而纤细的丝,吹毛断发,还涂抹了见血封喉的毒。 如少年小连所说,他的确是个大麻烦。 这样的刺杀是那样无声无息,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层出不穷的致命布置让楚留香提高了警惕。小连比他想象的还要镇定些,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他每顿饭都必定烧一道鲜鱼汤。小连格外喜欢吃鱼,那道菜色不变的鱼汤已经吃了许多顿。 “我从未见过如你一般爱吃鱼的人。”楚留香叹气,终究还是不愿向那道鲜鱼汤落筷。 小连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他黝黑的皮肤让那排牙齿更加显眼了。“我见过一个人。她爱吃牛肉的样子,绝不比我差。” “那人是你的朋友么?” “不是。事实上,她对我并没有印象。”小莲眯眼喝了一碗鱼汤,暖洋洋的感觉让他舒服极了。 “我有两件事情想告诉你。你是先听好的,还是坏的?” 楚留香说,“好的。” 小莲不再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放下碗,正色道。“也许你认为我是个麻烦。” “但我并没被人追杀。那个秘密也是真的。” “所以你先前的说辞都是唬人的?” “对极。”小连又说,“可以有一点我没有骗你。他们的确要杀你,这也是我要说的坏消息。” 楚留香问道:“那你为何赶来告诉我这件事呢?” “我需要挖开那个天大的秘密。” “那你为什么找我呢?” 小连绽开一个极开怀的笑。“谁都知道,你运气一向极好。” 他面前的鱼汤热气沸腾,咕噜噜还冒着泡,又鲜又美的香气却让楚留香有了呕吐的冲动——天知道他跟着吃了多少顿鱼汤。 年轻而英俊的红衣男人站在在夜幕里,他的背挺得笔直,显出一股锋利的气息。 他握着一柄铁剑,另一只袖管空荡荡的,被风吹动,发出猎猎的声响。 肆虐的风伏贴着荒凉的地袭来,草屑和砂石夹杂一片呼啸声里。风声绵绵不绝,也如涛声重重,巨大而凶猛的浪头狠狠撞向岸边的礁石。一下又一下,开山裂石的力道将礁石洗磨成千姿百态。 木剑平稳刺出,摩擦着罡风,一往无前! 风不止,声不息。 一剑一剑,精确而富于力道。堂堂正正而磊落的件式,看得清轨迹,看得清章法,可汹涌的剑意却是看不清楚。 风似乎也在这样的剑下平息了。 分明还是呼啸声不断,可他身边却仿佛死寂。 柳阳阖上眼,长舒出一口气。 他每一次挥出剑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成五光十色的怪诞景象。有时是八岁的表妹,她死的时候头被挂在房梁上,一双铜扣子般的眼睛还是迷惘地看着他;有时是石观音风情万种的**,有时却是身披霞光的顾姜。 他不是个冷静的人,但顾姜是。顾姜足够的冷静,也足够的强大。一个人的心若是强大了,那样的强大才称得上无懈可击。 可那样一个人,真的会痴迷于石观音? 也许是一场骗局?现在的石观音不过是只内里腐烂的艳鬼。 苏大家是这样评价顾姜的。 “非良善之辈,也无妇人之仁。” “可那又如何?虽不曾见过此等人物,可他所作所为,已让我心生敬意。” 苏大家看的自然不是顾姜的功绩。 “还记得他杀死四十六名沙匪的事么?” “在那样可怕的条件下,一个人和水草补给充足的队伍抗衡。一个人能杀死四十六个人么?他跟踪了一月余,一个一个,不放过任何机会,以一种高效且迅速的手法杀死。” “你知道么?最后一个沙匪却是活生生吓死的。” 顾姜若是做了杀手,怕是极有前途。他的耐性,到了一种赫人的地步。 顾姜看上去很温和,他对每一个人似乎都很好,这其中也可以包括臭名昭著的石观音,以及素不相识的街边小贩。 如果石观音妨碍了他,他会杀死石观音么? 也许会。 柳阳摇摇头,把这荒谬的想法抛出脑袋。石观音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女魔头,他凭什么相信顾姜能杀了她?给顾姜二十年,大抵是有把握的。 连顾姜也杀不了的人,他自然也是以卵击石。 可石观音的阴影纠缠了他十年,每每深夜梦醒,冷汗便浸湿了后背。疯掉的姑姑披散这头发,秀丽的面孔干瘦枯黄,一双癫狂的眼睛里装不下任何人。 苏大家这一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可悲的下场。她知书达理,相夫教子,这个连蚂蚁都没踩死过的女人疯疯癫癫人不人鬼不鬼地过完自己的下半生。 石观音的力量是一座大山,难以攀越。 但柳阳想要铲平那座山。 一个人的力量是成不了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山野莽夫(一) “你说的那人在哪里?”寿勋望望四周茂盛的草木,肥绿的树叶在艳阳下蔫巴巴打着卷。他摇着手里芭蕉叶子,叶子是从路边随手摘的。 他白净的脸上附着薄汗,秀气的眉毛聚着。 他们挤在牛车上,面相淳朴的农夫坐在前头不慌不忙赶着牛。 农户家就这一头瘦骨嶙峋的老水牛,气力不大,走起路来跟大爷似的慢悠悠,任你如何抽打,这牛大爷连耳朵也不抖一下。这水牛到底养出感情了,农户没跟别人一样把牛卖给屠宰匠。 常季叼着一根细细的草茎,酸酸苦苦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微醺的暖风也让他的眼皮子直打架,听见寿勋的声音,他眼皮并不打算抬一下。 “人在山上。” 山上,这座雁子山里边。可现在他们堪堪到了山脚下而已。山路稀烂,好歹算平坦,若是上山,还得靠着一双脚。 寿勋有些怀疑这是常季故意让自己出洋相。 常季笑的一脸开怀,如果他的脸上可以开花,必定已经鲜花满头,“寿兄,你怕什么?我知道其实这并不能阻碍你行路。” 寿勋腿虽瘸,可并不残。他能行走,只是模样并不太好看,速度也慢些。可寿勋的鞭子并不慢,他的衣服底下藏着一根软鞭,在腰上绕了几绕。 寿勋冷冷瞪他一眼。 可到了山边上,寿勋还是不动声色下了车。 “寿兄,倒也不是我刻意刁难你,只是我说的那人住在山里,我们既然是求人办事,还得真诚些。” 道理寿勋是懂的,常季把自己这个瘸子一起带上山,怕也是有打感情牌的意味。想想吧,别人瘸了腿也不辞辛苦来见你,你能狠下心把话说绝? 这次的事情太危险了,请人出山还得押点这样的小筹码。 寿勋开始思索是哪样的人物值得常季这样对待。要知道,常季并不太喜欢谈论江湖上那些个大侠甲乙丙丁。 常季似是看出了寿勋所想,便道,“非是江湖草莽。见了你便知。” “他是我们杀死薛衣人的一个重要环节。” 层层叠叠的枝娅编成细密的网,一两点细碎的光斑缀在青石上,厚苔藓因而带着暖绿。一只蚂蚁爬过这座湿滑的山原,须角微动,凭着本能循回原先的路线。 它黑的晶莹剔透,坚韧的外壳与锋利的下颚让它无往不胜,健壮的身躯能托起一整片绿叶。 它具备一只工蚁所需要的一切素质。 它衔着一片透明的翅膜,巨大的翅膀像是长在它的身上。 每一个生命其实都奇特得让人窒息。 它耀武扬威冲着同伴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一片阴影遮蔽了光斑。 毫无征兆。 碧绿色的刀刃刺进它的表壳,在被咀嚼的过程里,它甚至还挥动着那片美丽的翅膜。 一切俱在电光火石。 碧玉声庞然大物用前肢蹭蹭脑袋,餍足极了。 那片光斑又被阴影吞没。 “唉寿兄,我好像踩到了什么。” 常季厌恶地把鞋底在石头上刮刮。寿勋不耐道,“你话有些多了。” 寿勋原以为他会成为上山的麻烦,可常季一路上挑三拣四,比娇养的姑娘还麻烦。 “你若还这样,日落前我们也到不了。” 常季摆摆脑袋。 “寿兄,其实我又骗你了。” “我寻的那人不在山顶。在山腰。” 寿勋回身望望,他们已走过了山腰。 于是寿勋黑了脸。这种恶心的感觉并不比踩到狗粪好多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山野莽夫(二) 常季领着他走进了一片林子,地势稍平坦些,远远可以望见低矮的木屋。样式简陋,拼拼凑凑的屋子,似乎只是为了有个地方睡觉而已。 屋子的木头还有些新,颜色还具备生气。尖尖的屋顶看去分外滑稽,寿勋想起来无常们的高帽。 屋子被篱笆围起来,篱笆里开垦出一片小菜地。菜地里种的是大葱。 绿油油的叶子齐齐朝天。 看上去很张扬。 木板屋外头挂着一整块兽皮,硕大一张,几乎盖了半边墙。 那来自于一头熊瞎子。 好家伙,一个人就能捕猎一头熊。 常季也不叫唤那人一声,腿一迈,跨过了矮篱笆。见他这幅德行,寿勋摸了摸腰间,才冷静下来。 或许他可以打杀了常季。 寿勋提醒自己要宽宏大量。 常季却大着嗓门瞎呼喊着,“赵胖子,你给少爷我滚出来!” “你要是不出来,我就找人扒了你的皮!” 话音刚落,那木门碰的一下打开。一团肉球飞快地“滚”了出来,速度之快,以至寿勋连一片衣角都看不清。 那肉球定在菜地上。 寿勋再一看,是一名矮且壮的胖大胡子。那汉子秃着脑袋,厚实的头皮显露在外头。他生的有些狰狞,一双眼睛凶神恶煞,蓬乱的胡子盖去半张脸。 他的身上是廉价的麻衣,短短的衣袖下是健壮的胳膊。 他的脑袋布着几道又宽又深的疤痕。 像是野兽留下的伤痕。 很像是一些不要命的家伙。寿勋心里如是想。可是常季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呢?常季那副骄纵的模样,恐怕不会结交这等人。 常季看得起的人有几个呢?一个小姐,一个薛大人,还有一个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赵胖子看见常季身边的寿勋,便殷勤道,“常大爷,这位是” “你二爷。” 常季瞥了眼笑容凝固的寿勋,又道,“你叫他寿二爷就好了。” 于是赵胖子抱拳唤了声“寿二爷”。 寿勋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请问阁下是何方人士?” 赵胖子说:“北方”。 “做甚的?” “山间猎户,不足挂齿。” 猎户?感情常季就找了个打猎的?寿勋有些后悔之前没有写信给拥翠山庄。拥翠山庄还欠他一个人情,若是李观鱼出马,把握就大了几分。 一个不懂武的猎户,莫不是去白白断送性命。 常季又看出了他所想。 “寿兄莫急,等些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这赵胖子虽看起来窝囊。但他天生神力。” “我在西北要塞看见他的,那时候西北闹了饥荒和兵祸。我便赏了他几口饭吃。未曾想他说要报答,便追随我回了太原。” “如果是说别人杀了薛衣人,我是不信的。但他却有这样的可能。我见过他在我面前猎杀了一整只野猪。很少有人能把那张弓拉满。” “薛衣人再如何恐怖,我相信他的皮肉也绝不比五百斤的野猪结实。” “薛衣人是人,不是神。” 江湖上十八般兵器,刀剑钩戟,各有响当当的人物。独独这弓箭,反倒落了下乘。没有出现过以弓箭闻名的侠客。 常季对赵胖子说,“ 你若能与我们一同杀了薛衣人。这江湖上将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赵胖子一时想不到那么多。他问,“那我能买得起田地,娶得起老婆吗?” 赵胖子只有这么大志向。西北那样荒凉的地方,取得起老婆的人少的可怜。他只想娶个漂亮的江南媳妇,然后再生一窝的大胖小子。 这样西北那边陈皮四那些家伙就会羡慕死自己。 常季微微一笑说:“这是当然的。” 寿勋看了眼憨笑着的胖子,道:“也许会有丧命的危险。” 他把选择权交给了胖子。 胖子依旧笑呵呵的,并不以为然。但这并非是迟钝和鲁莽。 “西北每天都在死人。我本就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杀生(二) 一阵风刮来,沙沙作响。 肉塔动了。 后蹄的泥土抛向天空,鬃毛飘扬像一面黑色的旗。 呵。 大胡子呵出一口气。 他握着角弓的手加了力道。只是现在并不是拉开弓的时候。 他转身,钻进树木繁茂处。灵敏得活像猴子。 那块庞大的身躯一并撞进了灌木里。一路上尽是碾压。 草叶,毁;树干,倒;岩石,碎。 但胡子并不慌乱,他有条不紊地奔跑,在林子里溜圈。他的脸涨的通红,可眼睛越来越亮。 死亡并不能威胁到他,反倒让他的神经越发兴奋。 人啊,都是放手博出来的。 他慢慢掌握了局面的节奏。猛兽追着他撵,他就绕,有时他的衣角几乎碰到白色的獠牙,有时他却又将那畜生甩开了几十步。 那畜生的爆发力很强。 大胡子自然跑的也不慢,不然何以用一种近乎逗弄的方式拖着一头野猪。 耐性是渐渐耗尽的。 野猪的速度开始慢下来。 它打算放弃眼前这个猎物。它显然不愿意死磕。 就在它慢慢摆着尾巴,降低自己速度的时候。 胡子动了。 他终于拉开他那张骇人的大弓,弓绳绷的笔直。 笔直的,像剑一样 绳子深深地勒进满是厚茧的手里,使这双手看上去越发苍老。 但这双手蕴含的力道是不容小觑。 嗖—— 铁质箭头在空气里发出刺耳的尖啸。 像刺一样,深深的扎进那颗巨大的头颅。腥臭的血顺着箭身淌下,尾羽被染的通红。 这样一头傲慢的野兽真正被激怒了。 它的头微微低下。 蓄势待发。 在极短的时间内撞来。犹如高山滚石。足以碾碎一切。 胖子又深深的呼了口气。他光秃秃的头皮上也开始淌出汗水。 他头上的几道疤痕被汗水浸得更加狰狞。 他静静等待着。 当猛兽扑到他面前时,他终于动了。他纵身一跃,滚到了一旁的灌木里。 灌木的背后是一片坡地,顺着滚下去是一条干涸的河道。这条河道许多时候都是干旱的,只有在下雨的时候,山洪会带着震耳欲聋的动静卷走所及一切。 但现在河道是干的。皲裂的土地看上去像龟甲。 他重重的摔在这片龟甲上,脑袋有些发晕,但那张弓却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 他来不及叫声痛。 就已经近乎本能的跳起来,沿着窄窄的河道奔跑起来。 那头野兽也跳了进来。 河道边上厚厚的泥土被刮下来,带着碎石和草杆。这种常年在河水冲刷下变得凝实的泥土,此刻松软的像女人脸上的脂粉,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直掉。 它笨重的身躯顺着河道追逐着。 动静并不比闹山洪的时候小。 它暴怒的嘶鸣让人心底发寒。 一声,一声,如催命符。 胖子早已汗流浃背,他的上衣被汗水浸成深色。他的手臂上,脖子上也冒出了鼓鼓的青筋。 他的速度似乎慢下来。 这是个暗示。 身后野猪的速度再一次爆炸性地提升。那只深深插入它头颅的箭,汩汩的流动着深红的血,血珠由着风溅落。 可胖子突然笑了。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势在必得。 他的身体像球一样往前滚去。这个时候,你才会意识到,他的身体和看上去一样圆润。 胖子滚出了五米开外。仰面朝天,呈大字型瘫在地上喘气。 野猪是再也不能动了。 它的身体卡在狭窄的岩石空隙。刚刚的冲击,让它卡的更加牢固。 它进不得,退不得。一只半米长的獠牙甚至折断了。长箭插得更深,折断在里头,大片的皮毛染上了血腥。 胖子拉开距离,弓拉的变形,微微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弓绳似乎要断开了。 当他拉起弓箭的时候。 他就像一座铁浇铸的塔。 冰冷。 沉重。 带着坚定不移的意志。 你会忽视他脸上的皱纹,脏兮兮的胡子,和那种面对人时的憨厚。 他在杀生。 这才是杀生者该有的表情。 数百斤的怪物发出悲鸣。林中惊起飞鸟。 轰隆倒地。 常季他们看见沾着血的人影从土坡里爬上来。狼狈不堪,沾着河底的污泥。 可他们却被震住了。 背着弓的胖子像一尊魁梧的天神。 常季问:“赵胖子,杀了?” 胖子憨笑,“杀了。” 常季递出一袋银子。 “你先用着。毕竟我们要干的事是要送命的。有福得早些享。” 胖子说好。 寿勋问:“野猪虽恐怖,可到底还是灵智不高的畜生。” 薛衣人不仅是人,还是这天底下最可怕的人之一。 如何能杀? 常季说:“薛衣人当然不会被这样干掉。” “我不过是想削弱他的实力罢了。” “你猜猜什么时候他最不警惕?” “在他以为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绿毛尖与高粱酒(二) 原随云说:“你是怎么来的呢?” 顾姜说:“我花了五千两买下了贵山庄的拜帖。” “就为了和我说说话?” 许多人来无争山庄都有他的目的,他们有许多事情求人。而无争山庄恰恰有这样的实力解决这些事情。 “是的。” 原随云愣了愣,随即扬起了一个更为真诚的笑。这次的真诚,有十二分。 顾姜花如此大的价钱,只是为了找他说说话?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事实上,和你说说话。比任何事情都有用。” 原随云问他:“你要喝什么茶?” 顾姜说:“绿毛尖。” 原随云却不急着让人给他倒茶。他拂拂袖子,坐在石凳上。 他又问道,“你喜欢喝什么酒?” “高粱酒。” 原随云点点头,唤来一青褂小厮,吩咐下去。“让人去买一坛高粱酒。再泡一壶绿毛尖。” 小厮点头称是,麻利地小跑出院子。 他也在暗暗的打量着公子的新客人。并没有什么江湖上的粗野气,身上也并没有佩戴着刀剑。怎么看也不像是侠客一类的人物。 原随云的兴致显得很高,他翻出珍藏的棋谱,拉着顾姜一同琢磨。 他拿出的棋谱和寻常的书本并不太一样,纸张更厚更结实。那浓重的字迹并不是写在上边的,倒更像是篆刻。字迹很深,摸起来了明显感受到凹槽。 棋谱图上两种不同的棋子用不同的形状代替。以便他能够直接分辨出来。 原随云把棋谱推给顾姜。 “倒是让顾兄见笑了。这并非原本,是家父寻了技艺精湛的木工雕上去。” 看得出原东园费了不少心思。 一张纸上雕琢出千姿百态的字,再准确地刻上不同的图谱,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原东园不辞麻烦,为爱子百般准备。 原随云有许多师傅,这其中包括了擅长金钟罩的少林高僧,包括西海著名的剑客,甚至有天竺擅长瑜伽的高人。他的师傅们来自五湖四海,各有所长,无一不是各门派拔萃的人物。 这样熏陶下的他,自是集百家之长,汇集众人毕生所学。 可他似乎并不满足于这样。 他能够做的更好,更完美。但仅仅这些,是不够的。 有许多天赋异禀的年轻人,他们站在同龄人的顶端,相互倾轧着。可这样的,所谓的天之骄子,并不是原随云想要的。 他渴望和更高层次的人物们比。 他的名头比起原东园又如何? 比起薛衣人呢? 或者史天王? 他当然还差了那么一层境界,只是这是暂时的。他有足够的信心站到那样的层次,甚至超越。 顾姜这样的人也很奇怪。他似乎从来不和天之骄子们争风头。原随云对他很感兴趣。 “我听说你也很懂棋,今天见着了,才发现外面的传言并不假。” “一个人若是多些爱好,总是有益的。” 原随云点头称是。“有时我会侍弄些花鸟,看到这院子里的月季没有?” 花团锦簇,看着很舒坦。 顾姜称赞道:“长势很好,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对,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修剪,并不让别人插手。” “看到池塘里的鱼儿没?” 上百条美丽的锦鲤在池子里游弋,它们的头探出水面,又悄悄埋下。 “看到了,很多,颜色生的很漂亮。” “一直都是我给他们喂的食。它们每次争抢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扑腾声,惹得我耳朵疼。” 原随云说着,微微一笑。 他的许多爱好,许多习惯。都似乎和常人没有区别。可是顾姜知道,要做到这样,有多难。 两名小厮跑进院子里。一人提着酒坛和茶壶,另一人端来了白净的瓷杯。他们走过来把桌子擦的干干净净,在两人面前各摆了两只杯子。 杯子是刚烫过的,还带着些许温度。 他们把茶壶和酒坛放在桌上。原随云自然是打算自己动手的。 “顾兄远道而来,倒是没有什么款待。只望顾兄莫要嫌弃我到的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海礁 饮了酒,开了怀。两人的交谈渐渐多起来。他们开始谈别的东西,并不仅仅限于棋谱。 顾姜是很有意思的谈话者,他似乎见过许多许多奇异的事情,原随云觉着奇怪,这样的年轻人阅历竟如此丰富。奇了。 顾姜问他:“你知道五梅吗?” 原随云微笑着不说话。 “看来你是知道了。” 江湖上新崛起了一个组织,只是太过低调,倒也不甚引人注目。 原随云说,“他们来找过我。”原随云饮了一口茶,眉宇舒展。 顾姜说:“你猜猜他们干了什么?”他点了点桌面,“他们去袭击了太原令薛笃的女儿,也杀了白玉魔。” 原随云有些诧异,这两件事情被藏的严严实实的,他还不知道。不过竟然敢袭击薛笃的女儿,这胆子并不小。要么是真的蠢,要么是有强硬的背景。 “顾兄,我记得这白玉魔是你杀的。” 顾姜摇摇头,“并非我下的手。只是我去时,白玉魔已死了。凶手是个姑娘,很漂亮的姑娘。” “那姑娘是五梅的人?” “是的。”顾姜说,“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他们有什么目的。这些事情他们显然不能受益,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不久前五梅的人来找过我。”原随云说,“他们向我购买了一些暗器。数目不小,威力非凡。”他继续道,“你知道暴雨梨花针么?” 顾姜点头。“那不是在蜀中唐门么?” 原随云说:“自然是蜀中唐门出来的成品。总有些唐门中人私底下卖与各地。黑市上能买到这样的暗器。只是价钱十分高昂。只是渠道并不好找罢了。” 顾姜问:“你卖出去多少台?” “两台。” 两台,足够杀死两名一流的高手。这意味着要对付的人并不好对付,很有可能是一方巨擎。他们要动的人是谁呢? “他们还买了霹雳堂制作的,数量能炸掉一座小山头。”在这样的爆炸下,没有人能够生还。他们究竟要对付什么人呢? 顾姜说:“能值得起这样‘大价钱’的人并不多。”他的神情并不显得慌乱。 水母阴姬?薛衣人?还是,石观音? 无论哪一个都并不好招惹。可是杀死他们又有什么好处?麻烦总是无穷尽的。 顾姜问:“你为什么要卖与他们呢?原兄不怕被人给回头炸了?” 原随云点点头,“挺有道理。只是我并不怎么出去,这园子也并不好进来。”他又说,“况且他们也出了极令人满意的数目。” 顾姜觉得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蝙蝠公子是什么,事实上蝙蝠公子喜欢做生意,可以理解为商人了。他的岛上什么都卖,卖人,卖秘籍。也似乎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原随云说:“他们不敢。” 原随云淡淡笑起来。 无争山庄总是有旁处没有的底气。 少年小连站在船头,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涛声重重。 他的脸被火光照耀着,肃穆安静。他的视线投在远远的漆黑的海面。 海上的礁石千奇百怪,狰狞如恶鬼,鬼魅异常。小连把头抬起来,他望向一座高高的,陡直的山崖。山崖在常年的冲洗中,变得又瘦又细,光滑黝黑的表面,沉重得让人屏住呼吸。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 一切都暗淡消沉。 但是那一点点微弱的星光,足以让小连看清许多东西。 比如山崖上那道消瘦的人影。 那人也看到了小连。 可他只看了一眼,目光很快收回。 那样湿滑的礁石,并不是常人能够站立的,且那样的高度,也不是常人能够登上的。那人钉在山崖上,宛若一颗亘古长存的顽石。 他的脸笼罩在黑夜里,他的浑身都是黑色的。小连只能看到一点闪烁的寒光。 那是他的剑。 小连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起来。嘴唇瞬间失了血色。他连灯笼也顾不上了,奔到船舱。 一见到楚留香,他就惶恐的跑过去。 楚留香正在厨房里煮面。 楚留香平日里是很少自己动手的,可现在情况不同了,还是要自己动手才能放心些。 楚留香转过身子,面向小连。他的身上还系着油腻的兜布,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勺子,正要加调料。 他这个样子是很滑稽的。 可小连笑不出来。 楚留香问他:“你为什么这样慌张?” 小连的脸吓的更加白了。他的脸本来是黝黑的,可现在一吓,楚留香觉得他白了不少。 “ 楚留香,也许这次你真的死定了。”少年小连说,“我看见了那真正的幕后人。他亲自来了。” 楚留香问他:“那你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我不知道,可是他用剑。” 楚留香说:“用剑的人有许多。中原一点红不也是用剑的吗?” 小连摇了摇头。 “他站在那块最高,也是最险的礁石上。可是世间能够登上这样地方的人,并不多。” “那地方太高了。又险又滑,便是你要登上去,也要费很大功夫。” 楚留香把手里的调料勺子放下。又解下那块油腻的布。“你是说他要来杀我?” 少年小连点点头。“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他是很愿意自己出手的。” “他杀过许多人。可那些人在他手里熬不过十招。” 楚留香似乎并不太慌张。 他甚至有功夫去洗手。 镇定自若。 少年小连问他:“你为什么一点不着急?” 楚留香笑笑:“我急,又有什么用呢?办法,总是要慢慢想出来的。要知道天无绝人之路。” 楚留香其实说的很有道理。 一个人若是慌张极了,头脑总是会不太清醒。而不清醒的情况下,会做出许多平日里难以理解的愚蠢举动。 事情不是绝对的。 总会有一线生机。 可这种时候,就要看那人能不能抓住这生机。 毕竟,天无绝人之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杀人的剑 楚留香煮了两大碗面,炒了一份肉臊子,浇在面上。他加了几片白菜叶子,让面看上去更让人有食欲了。 不过他没有放调料。 他指了指台子上一排的油盐酱醋罐子,“你喜欢吃什么味道自己加吧。”接着他伸手拿过酱油和醋,往面里加了些。 小连拿过楚留香递来的醋**子,往下一倒,却是倒了许多,味道怕是不好。他的脸还是没有血色。 他的心思并不在调料上,便是添多了,也丝毫没有感觉。 楚留香不经常下厨,但他的这份臊子炒的的确很好。又香又筋,口感极佳。他利索地捻起筷子,插进面堆里头,像翻铺盖一样地往上一掀,几个重复,酱油色便充分染开。 他吃起来很快,一大簇一大簇的,吃相舒服,看去让人胃口大开。他颇有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镇定。他的大半碗面吃完了,可小连的面还没有动过一筷子。 楚留香说,“你若想变被动为主动,还得自己想法子。” 小连问他,“难道你有主意了?” “还没有。” 小连说:“那就吃饱了再想。“楚留香若吃得饱一些,他的头脑的确会好使些。 楚留香说:“他们要杀的人是我,而你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自然也不会轻易杀了你。” 小连苦笑说:“他们自然敢杀了我。只因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止我一人。” 并不止一人么? “那有多少人知道呢?”楚留香问他。 “一共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我妹妹。”小连叹口气,“她甚至知道的比我还多 。” “所以他们是要杀你的了?” “很有这个可能。” 小连说。“他们既想知道这个秘密,又希望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少些。”小连说,“这个秘密和大沙漠的人有关。也许你猜得到大沙漠里有谁?” “ 沙漠之王扎木合和她比起来算不上什么。她的武功比扎木合高太多,她的心也够狠,男人见了她却是走不动道。” 楚留香问他。“你是在说石观音?” 小连笑着点头。他的笑容显得勉强无力。“其他的我确实不能说了。秘密如果是秘密的话,就必须得守好。” 楚留香现在才明白了,小连虽然来找上他帮忙,可并不是因为信任。如果是石观音的话,小连来找他又有什么用呢。他分明和那样的魔头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我妹妹小莲让我来找你的。”小连说,“她说你能解决好这件事情。只是我到底不太相信。”小连又牵了牵嘴角,“如果你能挺过下一次暗杀的话,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他分明不觉得楚留香能挺过这暗杀。 窗外的海潮声不绝于耳,绵绵密密,像是有一头巨兽在水中潜游。远处的海礁看上去越发千形百怪。入目一片深黑,天空像是和海面连成一个深色的大罩子,把这艘漂泊的船罩在方寸之间。 这种密不透风的颜色压得人呼吸困难。 海风也像刀子一样刮打在身上。 楚留香拿出一颗夜明珠,放在甲板上。一小团区域被照亮。 他开始静静的等。 甲板上的空间总归要比舱里宽阔许多。也做不了多少花样。哪怕遇上麻烦,也到底明明白白的。 他赤着脚,坐在甲板上。海风迎面吹来。 “阿嚏!” 楚留香打了个喷嚏。红着鼻子,瞪着茫茫夜空。虽然这样做看上去有些像傻子,但总归是化被动为主动。与其等着麻烦,不如自己先站出来。 甲板上湿漉漉的,薄薄的闪着光。 楚留香顾不得湿不湿,坐下来,把腿舒展开。此刻若是身边有一**小酒,倒是很惬意。楚留香已经等过一个晚上了,只可惜没有人,他白白吹了一夜的海风。 小连说,“难道他们是想击垮我们的意志?” 楚留香摇摇头。“我总觉得,他们今晚上会来。”楚留香的直觉是很准的。他觉得不太对的东西,十有**是有毛病的。 小连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走为上。”楚留香说,“只是要看什么时间走。我们的目的并非是战胜那位,只是想要脱身,不是么?” “我们并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但是我们只有两个人。想脱身并不是件容易事。” “况且和我相比,你的风险要大些。我会想法子先将你送走。” 楚留香问他,“你会水吗?” 小连点点头。“先前和海边的一位老渔夫学了。虽然算不得精通。” “那就好。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希望你能用得上。” 楚留香这次坐在甲板上,提了一壶酒。天边的云昏沉沉的,显得呆滞笨重,像是要倾压下来。远远的,海上掀起万道波涛,波涛发出怒吼,颇有千军万马的威势。 楚留香灌了一口酒。浓烈的酒香弥漫在口腔。 他眯眼打量着天际。 一个浪头跃起,俯冲。浪里有一点银白色,像是梭子一样。这当然不是浪花。 漆成白色的船有点像是破浪的箭头。白船前端立着一人,白衣,高瘦,蒲苇一样纤瘦的身躯随着船只飘荡,可始终笔直的钉在船头。只是距离实在太远了,楚留香看不清他的相貌。 那船愈来愈近了,像长了眼睛,直直地冲着他脚下的大船而来。 楚留香看见了白衣人的脸,或者说——一张鬼脸。黑白红三色的鬼脸面具,眼睛处的孔洞里投射出锐利的目光,一张栩栩如生的血盆大口裂了半张脸。嘴里吊着长长的事物,红艳艳,血淋淋的。 分明是吊着舌头的无常鬼! 那鬼脸似是在笑,也似是在哭。 和台上唱戏的不同,这张脸搁在灰暗的浪花里,活是一条索命的恶鬼! 楚留香屏住了呼吸,浑身的肌肉绷紧。那条恶鬼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船头像是麦田里的草人。 黑的像墨,红的像血,白的像纸!那张鬼脸似乎扭曲成成一团,在水里浮沉。 鬼脸忽的冲来! 呲—— 乌青的剑划开一道口子。楚留香的衣服被一个照面割破。 楚留香如鱼一样滑开半尺,堪堪避开那杀气腾腾的一剑。 “阁下的身手也不像无名之辈,怎的遮遮掩掩,不敢露出面目。”楚留香带着平静的微笑,透着淡淡的自信。他似乎有些准备了。 楚留香当然不想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只是扰一扰对方的心思。 楚留香没有面上那样轻松。刚刚那一剑若再快上半分,足以要了他的姓名。 一出手,便是全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水鬼 楚留香拉开了距离,打量着面前那**的水鬼。水鬼背着长长的乌青的剑,没有剑鞘,看着像是一根锋利的刺。 楚留香扫了眼被划开的袖子,破损的开口处已经染上诡异的焦黑。若是沾在皮肤上,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那水鬼拖曳着白色的水衣,襟口松散地敞开着,露出苍白的胸膛。这幅样子实在像是沾了湿气的死尸。那张三色鬼脸转向楚留香,僵硬的动作似乎能听见骨头的脆响。 他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像是水草,紧紧吸附在惨白的身躯上。从上至下,又有些像扭曲的蛇。 海水顺着他的衣服流淌,滴在甲板上。 他进攻的样子也很像是蛇,迅速致命,只看得见模糊的白影。 这一剑刺向楚留香的面门。 楚留香偏头,那一剑又调转过来,封住他的去路。 如影随形,附骨之蛆。 楚留香的路被封的死死的。稍有差池,那淬满剧毒的剑锋就会割破他的皮肤。冰寒而生硬的气流拂过他的头皮。 退,侧,偏,滑。 他的动作更为连贯,迅速有序。就连眼皮也不曾眨一下。 可下面的一剑,却不是那样容易接住了。水鬼微微屈起身子,压低了剑,弹射而起。 很大方的,充满杀意的一剑。 并不是招式精妙那剑一定好,这一剑又简单又很狠辣,足够的快。当剑上的水花抖起的时候,那张冰冷的鬼面具几乎贴到了楚留香的脸上。 四目相对。 剑尖刺向楚留香的腹部。楚留香借着他肩上的力,柔韧的像是一条蛇,盘缠而开,足尖在剑身上一点,便借着这股勇猛直前的势,轻声地踏在桅杆上。 他牢牢的吸附在桅杆上,又飞快向前踏出数步。如履平地。只消片刻,楚留香便站在桅杆稍上,与甲板上的水鬼像是隔了一道天堑。 水鬼抬起头看着楚留香。黑沉沉的眼里忽的爆射出某种精光。他的内力足够的雄厚。他每走一步,都像是一座山压下来。他并不打算再压住自己的内力了。 楚留香当然知道他为何如此挥霍自己的内力。 甲板上还闪着光,黏黏腻腻,滑的和紫禁城的琉璃瓦似的。可这并不是水渍,是黏液,一种海鱼的黏液,很难被水冲走。 海里边奇奇怪怪的东西总是很多。 普通人若是走在上边儿,没走两步,便是要摔倒。楚留香不指望能摔倒这位,可这样的黏滑程度,足以放慢他的行动。 哪怕一点点也好。 一分,一秒,都是足够楚留香喘息的时间。这样的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情。 水鬼抬脚,鞋底粘了一层厚厚的透明黏液,这些黏液黏结的样子,像是蛛网。他继续迈开步子,坚定冷硬。 他挥起剑。 咔—— 剑斩向深黑色的木头。 这种木头又结实又耐水,外表涂了一层桐油。只是被砍下来,却是一个呼吸间的事情。 疯子楚留香心里暗想,脚下已经顺着潮湿的麻绳滑向另一处桅杆。水鬼似乎很乐意破坏,他并不急着杀死楚留香。就像逗弄老鼠一样,他的视线平静地望着桅杆上白色的影子。 这双眼睛在夜色里真真是如同鬼火。煞是赫人。 他会是谁呢?楚留香不禁思索起来。水鬼的年纪似乎并不太大,年轻的皮肤就连内力也是鼎盛状态。此刻打量过去,水鬼苍白的手上能看见淡色的血管,他的皮肤像是在夜里发光。 他握着剑的手有力极了。 能轻松斩断水桶粗细的硬木。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号人。年轻,凶狠,内力雄厚。能同时达到这三条的人并不多,就算达到了,楚留香也熟悉他们的招数路式。 但眼前的这人不。看不出招式,也看不着任何一派的影子。 楚留香连气也不敢呼。高手过招,分毫不差。 船尾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矮小身影。半截身子埋在门里,借着水面上的反光,扫视着四周。他手上似乎拿着一个事物,三角状的,锋利的箭头泛着光。 小连的视力一向极好。他能看得清夜色里的许多东西。 比如潜在水中的四颗头颅。四人穿着黑色的皮靠,半张脸也遮挡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无声无息的划动在水里,样子很像是海里食人的大鱼。 他们守在这方小小的领土周围,等待着猎物落网。他们很有耐心的等待着,只是偶尔伸出头,换口气。楚留香还在前头和人斗,这海里边守着的,只怕是为了防止他逃跑。 小连在腰上结结实实的捆了几个充了气的猪尿泡,猪尿泡的口子被扎着,鼓鼓囊囊。一会儿跳进水里,总是多些保障。 小连低低地吸了口气。从门后偷偷张望。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像待宰的羔羊。 他从衣服里摸出一只黑色的小**子。这是楚留香交给他的,只是不知道管不管用。**子的分量很轻,搁在手上跟一片羽毛似的。这样的感觉让小连的心也像羽毛一样半天落不下。 安心。 小连反复跟自己说。 他把**子打开。一股怪异刺鼻的气味从**口里漫出,有点像是腐烂的臭鱼。 他狠狠一掷,把**子抛进了水里。**子太轻了,落进水里头几乎没什么动静,很快就淹没在波浪里。 小连静静等着。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一些动静。哗啦啦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有什么东西被拖进了水里。 他忽然明白楚留香给他的是什么玩意了。楚留香不愿意杀人,而他又恰好没有自保之力,所以他把这东西给了他。 那种气味漫在水里,变得极淡,人是闻不到的,可对于海里的家伙们来说却是致命的吸引力。黑衣人们身上也沾上了这气味——他们变成了活生生的肉靶子。 几人挣扎着,被拖进深海。另外有人扑棱着往船上爬。 这时候是该小连的事情了。 他眯起眼,把对准那颗头颅,射出。 一支箭插进脑颅里和插进西瓜里其实差不多,都爆出了淋漓的红色汁水。 黑衣人闷哼一声,直直地跌进水里头。他的尸体很快又被拖进更深处。 小连拿出另外一只白色的**子,倒出一些粘稠的油,涂抹在脸上,脖子上,和外露的四肢上。这又是另外的准备了。楚留香收藏的一些东西实在是很稀奇的。 他往水里一扎,双手拨开水流,速度很快。他的余光似乎看见一些灰黑色的巨大生物,那些守在船边的家伙被咬住腿,一点一点向下坠去,然后完完全全消失在视线里。 他莫名有些恐惧。他觉得仿佛有一双巨大的眼睛在海里盯着他,他不禁游得更快了。他恨不得早些离开这片水域。 楚留香的船停在离海岸并不远的地方,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崎岖不平的轮廓。 小连使出来平生最大的气力。一口一口咸腥的海水被他吐出来,他憋着一大口气,眼睛瞪得通红。 那怪异的岩石此刻看起来无比亲切,小连甚至觉得这简直是天底下最美的景色了。小连噗通一声蹿上岸,衣服皱巴巴贴在皮肤上,他的手指被泡得发白。 他恨不得抱着石头亲两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辞别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刀刃的白光投射在他的脸上,细细窄窄的一条,波光粼粼。 高大的身影立在他面前,戴着厚厚的面具,面具上是怪异丑陋的颜色。乌墨色的眼睛穿过孔洞,打量着他。 这样的打量很像是在看死人。 身影挥起刀,蓦地砍下。小连愕然片刻,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哭。 这样卑微的死状实在是不值。为什么会是自己呢不甘心。 小连的头颅高高抛起,身子重重地摔在礁石上,汩汩的血铺满苔藓。面具人收起刀,独身向着更远的夜幕走去。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小连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块东西。 “还要继续吗?”楚留香问着那苍白的水鬼。水鬼望了眼楚留香,不作声。楚留香觉得有些怪异。 水鬼的进攻越来越慢,尽管对于寻常的剑客而已已经足够快了,可他的攻击的确慢了太多。但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内力枯竭。 楚留香可以打包票,这家伙砍人的气力至少还留着。 砰! 夜空里传来一声爆响,一朵烟花炸开。银光点点,飘飘扬扬。 这是个信号。 水鬼缓缓收回剑,目光再也不曾在楚留香身上逗留。他拖着水衣,回到那叶小舟上,只给楚留香留下一个乌黑头发的背影。楚留香感到不妙。 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是小连?! 小连已经离开了这艘船,那些人本来的目的也是这个。要么被抓了,要么死了。 是了,已经死透了。 楚留香只找到身首分离的尸体,血色被海水冲的极淡,从那身布衣上可以一眼看出他的身份 。那颗头颅双眼瞪大,保持着生前惊愕的模样,似乎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楚留香沉默片刻,把小连的头拣回来,拼在尸体上头。 当他的视线掠过小连紧紧攥着的手掌时,他发现一样东西。 一块玉佩,一条弯曲的鱼的形状,看着像是一轮新月。这种玉佩很有可能是一对另一只,应该在小莲手上。 楚留香费了好大工夫才打开小连的手掌,只见玉佩上布着深深的裂纹,一拿起来,便碎成了渣。 只是,这玉佩,是被震碎的。 小连也许瞒着他一些事情。 比如内力。 怎么都喜欢来骗他呢?难道他长了一张实诚的脸?楚留香把那块玉佩收起来。 小连还有一个妹妹,而那个妹妹也许很快就会出现。 楚留香忽的想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了。 顾姜坐在池塘边一人高的大石头上撒鱼食。原随云叹口气。 “顾兄,你已经吃了半个月白食了。” 顾姜笑笑,塞了一卷书简给原随云。笨重的,有些年份的书简。原随云问:“这是何物?” 顾姜说:“伍子兵法。”他又说,“只是这是其中一卷。且并非原本。” “你连这都找到了?”原随云说,“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顾姜说,“只怕你舍不得卖。有些东西自己有总比别人有要好太多。”原随云端茶喝了一口,把书简放在腿上。 “本身就是这样。”原随云说,“不希望有人糟蹋了这书。” 顾姜摸摸鼻子。“我已经看过数次了,只可惜才疏学浅。你若能钻研,我倒也不亏。”他眯起眼,又撒了一把鱼食。 百八十条缤纷的鱼一挤攘,池面点上了若干大小不一的圆圈。顾姜觉得有趣,盯着一条红斑白身的大尾巴鱼不放。 那鱼往大石头底下一钻,就看不见了。 原随云忽然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顾姜站起身。 “明天吧。” 原随云沉吟片刻,道:“一路顺风。” 顾姜点点头。 他又指着那条红额的大肥鱼,问,“真的不可以送给我吗?” 原随云说:“我管不着。它自己不愿意跟你走。” ——哈哈哈哈顾姜,你也有这么一天。那鱼是不是知道你想把它炖了,所以看见你就往岩石缝里钻? 原随云坐在阳光照耀的凉亭里,身上映着斑驳的竹叶影子。他听见顾姜在拍衣服上的灰。 “顾姜,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希望你小心些。” “五梅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 “里边还牵连了一些麻烦的人物。” 顾姜点点头。“好。” 顾姜站在无争山庄的第二扇大门伸了个懒腰。 ——你要休息一下吗? 顾姜走过一百级石阶,经过山庄门口的一片竹海,听见了远处清脆的铃铛的声响。 那里是卖面食的小贩,铃铛挂在招牌上铛铛响。小贩正麻溜地给食客们端上吃食,干抹布搭在肩上一荡一荡。 顾姜知道再走不远就是人群熙攘的地界了。 他不想往前走了。 他走进密密的竹海,顺着一条若有若无的小道往山上去。 山上既没有老和尚也没有庙。 不知名的鸟叫声又轻又快。顾姜捡了一根竹杖,拨开面前的荒草。他闻到了一些焦糊的味道。 有点像是食物。或者说是烧熟的米。那味道蜿蜿蜒蜒的像钩子一样,勾起了顾姜的好奇。 他看见一小片空地上架着一只锅。锅底堆着火,锅里烧着饭。戴着斗笠的老丈用棒子拨弄着火,火星从火堆里跳出来,溅在光秃秃的石头上。 看见有人走过来,老丈先是好奇的打量一眼。看见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又低下了头。 “老先生来山上做些什么?”顾姜问老丈。 老丈把棒子放下来,绿豆大的眼睛挤开耷拉的皱纹。他说话的时候露出了一口黄黑的牙齿。 “守山。” 他的样子实在是很像乡野樵夫。可是无争山庄附近的山头怎么会有打柴的呢? 这位老先生说的也许是真话。 “为什么是您来守呢?“ 顾姜坐到那截烂木头上。这是这里唯一可以坐人的地方。 老丈一咧嘴,那口烂牙更突兀了。看着像跟他屁股底下的烂木头似的。 “园东原那小子让我来的。我守,他放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煮饭 “你要是想休息一下就过来吧。” “老头子我的手艺挺好的。” 顾姜看了眼大铁锅里的饭食。表层有些焦,金黄金黄的,看去很有食欲。 “老先生为什么煮这么多?” 老丈笑起来很朴实,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本来就不大,此刻和皱纹融在一起。 “我胃口大啊!” “能吃得了一锅?” 老丈自豪地拍拍干瘦的肚皮,“能!” 老丈等着饭熟。 他又打开一只厚实的**子,一股浓郁的酱料香味从里边传来。咸咸辣辣的,有些呛人。 但是意外的好闻。 “自家做的酱料,实在。下饭最合适。” “我家那婆子做的东西都难吃,就这个酱料嘛一绝!” 老丈自豪地把酱料凑到顾姜鼻子底下。 顾姜觉得味道非常好,至少不亚于他在任何一处酒楼吃的佐味。虽然不算大菜,但很讲究。 “很香。” 顾姜点头说。 老丈这下子更高兴了,他从旁边的黑色布包里拿出两双筷子和两只木碗。 他把筷子再用干布擦了擦,将其中一双递给顾姜。 他用一只大木勺添了两碗饭。 酱料**子搁在面前的石头上。另一碗饭也递给了顾姜。碗身火烫,老丈却若无其事拿在手里,把酱料剜起一块抹在饭堆上。他开始扒拉起饭来。 这刚出锅的米饭必定烫人。 顾姜是不怕烫的,只是不太喜欢吃极烫的东西。他吹了吹,筷子沿着碗边刨。 “您这饭烧的还真香。” 老丈点点头,得意洋洋道,“煮了几十年的饭了,能不熟练?我跟你说啊我啊原来是这无争山庄的掌勺厨子。” “那您怎么不当厨子了?”顾姜问。 老丈一下子把拨火的棍子扔的老远,愤愤道:“嘿!园东原那个老小子有种!竟然把老头子我扔到这山上来!什么借口啊不就是鸡蛋羹烧糊了吗?!” “说的好听是守山,说的难听啊那就是看大门!” 老丈嘴上虽骂骂咧咧,可看得出园东原对他的信任。无争山庄的山门?不正是个重地吗? “先生守了多久了?” 老丈气呼呼说:“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已经是个很长的数字了无争山庄在这二十一年内绝没出过什么意外。顾姜突然有些明白原随云说的“不好进来”的底气了。 眼前这老头子就是第一道关,恐怕也是最难的关。顾姜在他身上看不见异常,看不到“气”的存在。他佝偻着背的样子和寻常糟老头子没有两样。 他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沉重 不是因为眼前的老丈有多强,而是因为未知。 他能看出许多人的实力,也能判断出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哪怕是天文数字,他也毫不介意。 若是所有手段尽数用上,对上石观音。他能有四成把握击败。 对上薛衣人则有三成。 水母阴姬则有两成。 可是眼前。顾姜是没有半点头绪。一成?半成?还是更少呢? 未知。 老丈撒起泼的样子粗鲁极了,唾沫星子四溅。顾姜企图从他浑浊的小眼睛里看出点高手的精光。 神华内敛? 答案是否定的。 顾姜默默往嘴里赶着饭。他有些担忧老丈的唾沫把火堆给扑熄了。 老丈骂够了,觉着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丢人,这当着外人骂自己人怎么说也没道理。 他挠挠头,黝黑的脸掩不住他害臊的神色。 他把自己的脸皱的像一朵菊花。老菊花。 “哎吃饭吧。” 他端起饭碗,继续咽起饭来。老丈三五口就吃光了一整碗,他又添了一碗。 就这样,两碗三碗 胃口大得像头牛。 好胃口。 和这样胃口大,吃相麻利的人一起吃饭大概会开胃些。顾姜多吃了两碗饭。 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顾姜说:“老先生似乎挺高兴的样子。听人说,高兴的时候饭都要吃得多些。” 老丈说:“不高兴,没被人气死算好的了。” 他又说,“我这口恶气二十一年都散不尽。” 老丈又盯着那片葱葱郁郁的竹林,四面的竹子一根接一根,排成高大的墙。老丈叹口气,“那又怎样呢?我打不过园东原。” “十年前我能打败他。可我越活越老,园东原还在壮年。”老丈说。 老丈似乎说的有点多了。顾姜的身份毕竟是外人。 他看了一眼顾姜。 “你是少庄主的朋友对吗?” “是的。” “那我就是说了也无妨。”老丈说,“随云看人从来不会看错。” “他和他那没出息的爹不一样。他有志气,有韧劲,他的胆子也同样很大。” “若是真正想站在山巅的人,付出些代价也是必须的。” 顾姜说:“您难道认为我可以帮他么?” 老丈摆摆手,“瞎说。” “你要是会出手帮她,我把脑袋切下来给你玩。”他鄙视地看着顾姜,“你长得就不像个好东西!” 顾姜听懂了,一脸的心领神会。 老丈蹲下来扣着地上的泥巴,把泥巴捏成小人状。这里的泥巴显然不具备足够的粘性,老丈必定做了些把戏。 顾姜说:“您不担心他出事么?” 原随云会因为他那些残忍而庞大的布置自掘坟墓。顾姜可以说他会成为枭雄,但他还太年轻,还缺些什么,他的行动超出了自己的能力。 这需要一个不断纰漏和圆满的过程。 他太自信了。 他遇上的第一个可以称之为纰漏的人,是楚留香。 也许是长久的谋划和布局给了他莫大的信心,他轻视了楚留香那些人。没有偶然,失败很多时候是因为一些微乎其微的细节。 原随云把他自己算漏了。 也可以说,他死在自己手上。 老丈面目平静,脸上岁月留下镌刻的痕迹。他的手掌握成拳,搁放在膝盖上。他的手也苍老无比。 “那是他自己的路。“ “说的也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年轻人 顾姜这次出来是带上了小姑娘的。 小姑娘抱着一花布包袱,粗黄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惊奇地看着大街上五花八门的玩意儿。她是又兴奋又胆怯。 她甚至不敢用手去摸货摊上的漂亮首饰。她害怕自己弄脏了这些东西。 这样的恐惧已经是深入骨髓了。 她怯怯的,只敢偷偷打量来往的行人。 柳阳背着他那把常年不离身的剑,冷冰冰的面孔看着又阴郁又英俊。他直着背,仅剩的一只手上提着一油纸包。 里边包着地道的炊饼,喷香喷香,嚼起来厚实。 挑担汉子的生意越发好了,他天天抱着根扁担吹嘘顾白衣买过他炊饼。这是实话,只是顾姜确实没有说过“这饼天下第一”,或者“比山珍海味滋味还好”这样的话。 不愧是生意人。柳阳想,这大概能赚许多银子,还不用打打杀杀。 可惜他不会这门手艺。 等石观音死了,他就去学一门这样的手艺。做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 “柳你可、可以走慢一点吗?”小姑娘结结巴巴说,“我,我快跟不上了。”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亏的柳阳的耳朵不错,他听见了这种微弱的声音。他放慢了脚步。 之前一步的距离,他走两步。 小姑娘勉强能跟上了。 街边有耍猴子的老人,扔了个核桃给那猴儿,猴儿机灵地握着一块尖石头锤烂核桃壳。那猴儿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抡两下石头挠一下头。 小姑娘没看见过猴子。 她瞪圆眼睛看着。步子也慢下来。 “太原街上有许多耍猴的。”柳阳站定在老者的摊前,往陶碗里扔了一块碎银子。“倒是有西域来的歌舞团,里边有许多玩这样杂耍的人。” 他的眼睛里泛出了一丝怀念。 苏大家以前喜欢带着他去城里花石街上去看变戏法,磕着瓜子,目不转睛盯着戏法师傅手上的绝活。 小姑娘绞着青缎衣角。“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顾姜已经在无争山庄呆满半月。他一点消息也没有传来。 “他不回来。” “他还要去做一些事情。” 小姑娘点点头,又紧紧抱着那花布包袱。 小连的尸骨埋在海边的矮坡上,被数十个不知名的野坟包围着。 楚留香把小连的头和身体拼在一起,掩在泥巴里,泼上一大碗鱼汤。 他记得小连是不喝酒的。 不过现在站在坟头上的人不是楚留香。 是个很年轻的女孩。 小莲。 她穿着白衣裳,面色苍白,站在风里像纸人。 深埋在地下的,是她的弟弟。小连有个双胞胎姐姐。 他们的五官就像两滴水一样相似。 只是现在,两滴水只剩下了一滴。小连本来不该死的。 可是她又觉得小连该死。 “你运气倒是不错。早早解脱了。”小莲的鞋底踩在坟包上,缓慢而坚定地撵了一撵。似乎这样就能践踏一个人的尸首。 她的脸上浮起笑容。 真诚。 温柔。 她凝视着脚下深黑的土壤,目光柔软。 她抬起脚。 狠狠踢下——泥土飞溅! 这发泄式的一脚似乎把她的力气耗尽。她年轻如嫩柳的身躯佝偻下来,颓废像一只虾子。 她的背后站着雪白人影。 三色面具,白衣黑剑。锐利的黑色眼珠透过面具,射出寒光。 明明是黑色的眼睛,却比月亮更亮更冷。 一轮巨大的月轮悬挂,经络盘延,灰色的斑块明明现现。 “这是你要他死的。”白衣人开了口,声音沙哑粗粝。 “虽然我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他死。” 小莲垂着头,“因为他也想杀我。”她的语气冷静极了。“我本想让他将楚留香引到大沙漠里。可他呢把所有人当成傻子耍的团团转。” 若是楚留香不能去大沙漠死的便是她了。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如果楚留香能去大沙漠就会遇见石观音一切都顺理成章。 事情偏离了轨道。 小连杀了黑珍珠,顾姜又迫的她杀了白玉魔。 若是顾姜杀了白玉魔那么他就可以以白玉魔的身份杀死程灵素——甚至楚留香。 楚留香不能死。 哪怕所有人都死光了他也必须好好的活着。 如果楚留香要面对石观音 那么石观音就得死。 因为她的任务对象只有一个楚留香。 活。 楚留香必须活着。 白衣人的笑声诡异恶毒,他偏着头,用左眼打量着小莲乌黑秀丽的脑袋。“真是疯子!” 小莲的笑容清清浅浅,宛如花瓣缓缓绽开。她嗔怪地瞪了眼白衣人,道:“哪能有您半分本事?” 白衣人阴冷笑了声。“的确没有!”他问小莲。“你让那个人去杀楚留香了?” “是。” 白衣人突然抬高了音量。“谁去杀不是杀,为什么偏偏是他?” 小莲轻声说。“他说他想去看看楚留香的风采。” “大多数时候,他都算是个残废。”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自己走走。” “他想去,我就让他去了。” 白衣人说。“他当然可以去。不过出了事情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不过你得记住他不能死。” “他比你还要疯所以你得看好他。” 白衣人背着手,高大的身材挡住了小莲身上的光。 “我么?我怕被一剑捅了我可唤不动他。” “他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谁又能逼他呢?” “他脑子里似乎除了剑什么也没了,也难怪你看得起他。” “他这样子的人是很少的你我都不够纯粹。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纯粹的都是傻子。不过他不是傻子他还是个孩子。”白衣人的口气温和极了,老实敦厚。如果忽略他面上狰狞的面具的话。 “孩子?也只有你这样的家伙会把他当作孩子了你莫不是扮孩子太久连他那样的痴人也当作孩子?”小莲讥笑说。 她知道薛笑人不会生气,一个人若能像薛笑人一样忍了十几年,耐心自然是好的。 小莲的面前站的是货真价实的薛笑人。 可惜更多的人知道的是薛衣人。 薛笑人 的确是个笑话。 但小莲还不敢去揭他的伤疤,从某些方面讲,薛笑人比薛衣人还要恐怖。 她是傻了才会去惹怒这样的家伙。 她可还想活着享福。 毕竟她还能活许久。 “他回去又咳血了”薛笑人说,“我让妙手先生给他看了都说活不太久,可我并不太希望他死掉。” “我也不喜欢他死掉他这样可怜的家伙,谁都会可怜他的。” 哪怕是像小莲一样羸弱的人。 白衣姑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垂手恭候在房门前。俏丽的脸冷白冷白。 房间里早已准备好了热水,水里泡着药材。房间的每一寸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紧紧关闭,桌子上放着药膏。 每一次回来都是这样的。 她看着空荡荡的凉亭。天已经很暗了,房门前守着是件苦差事。 她打了个哈欠。 又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忽的。 小厮打着灯笼跑了过来。 那个人回来了。 每次回来,那个人都带着一身血或者杀气。 可这次不一样了。 三色鬼脸面具的人走起来没有声响,这一点比他的面具还要吓人。 白衣服的身影又高又瘦。 衣服里仿佛能兜住风。 他的衣摆拖在地上,留下一路湿漉漉的水渍。他整个人都是水里捞起来的,带着咸腥的海风。 白衣姑娘看见他的湿发贴在肩膀上,像是一身寒酸的斗篷。 她赶紧推开房门,将人引了进去。 后边跟着四个纤细的丫鬟,她们垂着头,安安静静。 这一切都已经习惯了。 鬼脸人站在房间里,笔直的像一根木头。他的眼睛看着对面紧闭的窗户缝,没有情绪。连胸膛的起伏也是极缓慢的。 丫鬟脱下他**的衣裳,露出他消瘦的躯干。 他看着比面上还要瘦。 他的胸膛苍白,是一种死人一样的白色。他的背上,腰上,肩上,布着大大小小交错的伤疤。 丫鬟的手指碰到了伤疤,他还是感觉不到疼一样,眼睛直直看着前方。 他的身体其实是很年轻的。可他身上的伤疤一点不年轻了。 疤痕又苍老又陈旧。 丫鬟解下他的面具。 镜子里是一张属于少年人的脸。 这张脸无疑是极美好的。单纯的处于这样年纪少年的脸,眼睛黑黝黝的,盛着清冽的湖水。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很难让人不心动。 他的脸美好的像一幅画。 他的身躯像一截朽烂的木头。 丫鬟看着他的面庞,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病人 丫鬟们把他扶进了水里。 他浸泡在水里的样子,更像是水鬼了。又白又瘦,一张年轻美好的脸,很招人喜欢。 即便是水鬼,也是那种极讨人喜欢的水鬼。 他的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他就像是个冰雕成的人,不是因为他看起来冷漠,而是他的皮肤摸起来像是冰一样。 他的脸上从来没有多余的表情。 有时候会让人忍不住思索,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许什么也没有想。 丫鬟们用草药叶子擦拭着他的背。他的伤口被水浸泡的艳红艳红的,也许还有药性的作用。 他的年纪并不能算是孩子。 他已经二十有三了。 也许在许多人眼里,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实力算是根骨奇佳,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孩子。 他皱了皱眉毛。 今天交手的时候,他甚至只割破了楚留香的衣角。 这让他的心里非常难受。 薛笑人告诉他,他已经比楚留香强了。 为什么还会输呢? 没有在楚留香引以为傲的轻功的基础上伤到他已经是一败涂地了。 楚留香从不杀人。 若非如此楚留香总有许多机会动手。 差太多了 丫鬟看见他皱起的眉头,以为弄疼了他,轻轻问:“背上疼吗?” 他摇了摇头。 他一句话也不说。 很多时候,丫鬟们都以为他是铁打的人。 他受过许多伤,吃过许多苦。 已经没有什么痛苦,能让他难受了。就算是割下他的舌头,他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她们给他洗干净长而密的头发,在他的背上涂上黑色的药膏。 就像是母亲给孩子清洗身体一样。他坐在木桶里一动不动,任人摆布。 丫鬟们的动作很轻柔,她们擦拭干净他的手指,把他慢慢扶起来。 他看着丫鬟们的头顶,茫然极了。 他像一只猫或是一只羊一样温顺。又安静又乖巧。 可是他疯起来的时候真正像是一条狗。 疯狗。 老乞丐蹲在路边守着破碗,花白的头发,衣衫褴褛。有人给他些饭食他就收下,大多数时候是馒头和菜汤。 他把馒头塞进怀里,菜汤喝掉。 他埋着头,昏昏欲睡。 铛。 有人往他的破碗里扔了银块。他抬眼看过去,却是熟悉的面孔。 老乞丐连连谢道:“谢谢大善人了祝您嘞,家业安康!” 顾姜蹲下来,“您又说这样的话。” 老乞丐说:“哪里的话,我看您这面相就是大富大贵的相!” 顾姜伸手去拿刚刚那银子。 老乞丐赶忙抓住他的手,“好了顾公子,莫冲动”两人眼观眼,“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您刚刚说不认识我。”顾姜说。 “哪有?” 顾姜叹口气,“有的。” 他又说,“我只是想问些事情。” “什么事情?” “五梅我想知道该怎么去找。” 老乞丐摇摇头。“不知道。” 顾姜又扔了银块。破碗里又是叮当一声。 老乞丐说:“惹了他们是件大麻烦。” “我不找五梅的麻烦我只是要杀一个人。一个五梅的人。” 老乞丐松开顾姜的手,拿起他的竹杖。 “这还不是麻烦么?” “可是我必须杀她”顾姜说,“我自己想杀她,别人也建议我杀她。” “想做的事情就去吧。只要不送命就行。”老乞丐说。 顾姜眯起眼睛笑。“嗯。好。” “我可以告诉你五梅在哪里。你自己小心些便是。” 老乞丐的消息的确灵通。 他把消息告诉了顾姜。代价是两只醉仙楼的烧鸡和一壶兰酒坊的酒。 顾姜很快寻到了那处地方。看去普普通通的农家院子,坝子里摆满竹编筐子,花白头发的黝黑老汉坐在坎上编着筐子。 他整个人被密密麻麻的竹筐子包围着。看着格外矮小。 他看上去太普通了。 没有内力,完完全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就和那些街上买筐子的老人是一个模样的。 他编完一只筐子,摞好,喝了一口凉水。 屋子里似乎有人在唤他。他放下手里的活计,匆忙进屋。 “连少爷死了你知道吗?”屋子里那人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的声音有些惊恐。 “是,是啊。”老汉回道,“说是楚留香杀的楚留香原来也是会杀人的么?” “你信了?” “不信。不信也信。”老汉说。 “莲小姐说要去找楚留香报仇这事,能成么?”年轻男人问。 “不知道。”老汉说,“但是你的菜快凉了” 随后是一阵动筷子的声响。碗碟碰撞。 “不说了,先吃饭。” 顾姜轻轻揭开一片瓦。他看见了皮肤溃烂的病人,身上的烂疮密密麻麻。 他和老汉坐在饭桌边上,吃着饭菜。 老汉面色坦然,怕是早已习惯。 病人问老汉,“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老汉说:“明天。”他又说,“你这病染的不是时候,这阵子优厚的任务倒是挺多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没办法,这病连你也束手无策。”病人苦笑说,“我今天去把报酬领了,明个就走。” “你去找莲小姐说吧。她那里好说些。” “行。倒是麻烦你了。” 病人站起来,用布把脸和脖子盖住,出门坐上了马车。他驾着车离开。 顾姜看了一眼,跟上去。 马车往山边上的庄子去。庄子门前两棵柳树,两座大石狮子,两对红灯笼。庄子倒也大,白墙黑瓦,墙内有一二花枝探出。 看着是个清静的地儿。 病人下了车,紧了紧脸上的布,露出的两只眼睛里显出了某种不安。 他走过去叩动那扇大门的门环。 “谁呀。”清脆的姑娘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姑娘把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小巧的半张脸。 ”是我,钱三,我来找莲小姐。”钱三忙说,“ 莲小姐在吗?” 丫鬟点点头,“在的,小姐在练字。” “那就好,倒是麻烦你了。”钱三谢过那姑娘。 姑娘领着路。 一路上能看见不少白衣姑娘,她们来来往往。可这里头并不全是女人,也有男人。 他们擦脂抹粉,束起腰,梳了女人的发髻。从外表上是看不出的,他们的步态,神色,都自然极了。 钱三是知道这些的。 他不止一次来过这个地方。 “钱三,你怎么把脸给包起来了?”一名长相昳丽的男子问他。 “染了病。你最好还是离我远些。”钱三回答说。 那男子听了赶忙退开,脸上的厌恶尽显。他摆摆袖子,走远了。 钱三跟着丫鬟进了处雅致的院子。院子里假山林立,汩汩的泉水从井眼里喷出来。小莲并不常住在这个院子里头,只是有时候她会来这里喂喂鱼,练练字。 她喂了许多鱼。 那些鱼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吃的。她几乎每天都要吃掉一整条鱼。 她说她养的才是真正的鱼。 丫鬟停在了雕花木门前。她敲了敲门,轻轻问道。“莲小姐?” “进来吧。” 小莲微微伏在书桌上,提笔写着什么。 钱三站的远远的。他叫了声莲小姐。 小莲没有抬头,却停了笔,淡淡问道。“什么事情?” “莲小姐,我明天就要走了。” “妙手先生没有治好你?” 钱三说。“这病治不好,妙手先生说,我已经半只脚踩进棺材里了。走之前得把棺材本儿领了。” “行。”小莲对丫鬟说,“ 你带他去账房,让他们支些银子给他。不用太多,够他买副棺材,喝些酒就够了。” 钱三听了,连连道谢。 “果然还是莲小姐人好,妙手没说错。我在此谢谢小姐了。” 钱三跪下来,咚咚磕了两个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味道 丫鬟领着钱三下去,去账房取银子去了。 钱三来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他在这里呆了整整五年,做的是杀人的勾当。这些事情总归是要玩命的。 能够全须全尾活下来的杀手并不多。 因为他们的性命本身就不重要。 如果能够完成一项任务,怕是死掉也值得。 小莲叹了一口气。她似乎对这屋子里头另外一人说着话。 “我真害怕我有一天也像他们那样。” “死得毫无价值。” “您说是不是呢?大人?” 房间里分明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别人的回答声。 但小莲点点头。 “您说的对,我应该向前看。毕竟,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活着。” “我不该被这些世俗事给扰了眼。” 小莲的睫毛微颤。她扶着桌角坐在椅子上,或者说,瘫软在椅子上。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可我现在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连小连也背叛我了。” “我真的有些害怕” “如果如果那个姓顾的人来杀我怎么办?” 她忽的浑身一震,像是被训斥了一般,面色苍白如纸。她抖着嘴唇,颤颤巍巍站起来。 肩头仿佛有重逾千斤的力量,又迫的她坐下。 她哆嗦着。闭了闭眼。 她看去像是要溺水的人。 片刻,她重新站起来,笔直了身子。她像是换了一个人,目光神采奕奕。 她把外衫披在身上,唤来守在门口的另一名丫鬟。 “走吧,我们回去吧。没什么好呆了。” 丫鬟点点头。与她一同离开了这院子。 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活法,这话是有理的。 马夫赶马,杀手杀人。 贩子挑担,渔夫撒网。 小莲觉得自己不够聪明,也不够漂亮。薛笑人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她,便是水鬼,小连,也足够杀死她。 她能靠的又是什么呢。 在小连比她弱的时候,小连愿意听她的。 可是很快的,小连比她强了。 系统和她说。 这个时候要靠的是狠。 狠,既是缺点,又是优点。如果她能把握住自己的很,那么很多事情都游刃有余。 该善的时候要善,该狠的时候要狠。 小莲敲了敲一扇窗户。 窗户紧闭。 整个屋子都有些奇怪,门窗封闭,严严实实。 这是水鬼的屋子。 很多时候,水鬼都见不得光。他只有在夜晚的时候才是完全正常的。 在夜里,他可以干许多事情。他甚至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出去散散步。 可是在阳光底下,他那脆弱的皮肤,就会四分五裂。 “有什么事?” 水鬼的声音毫无波动。 “我想请你杀个人。他兴许比楚留香还有趣些。”小脸贴着窗户,慢慢说着。 水鬼的窗户纸很厚。小莲连个影子也看不见。 水鬼的声音消失了。 小莲听见了某种擦拭声的声音。干燥的布条擦拭金属的声音。 她知道他感兴趣了。跃跃欲试。 小莲赶紧又说道。“你知道顾姜吗?他的身手不比楚留香差多少。” “他也会剑术。” “而且,他和我们是同一种人。” 擦拭声停了。 水鬼的声音又响起。 “我以为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三个。” 小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样的概率本身就很小,可还是发生了。” “好,我去杀他。” 得了水鬼的许诺,小莲眯起眼睛笑了。可她的声音还是颤颤巍巍的。 “你快些去杀他好不好?我怕他先动手。” “你知道的,我连一只鸡都杀不掉。” 她的声音带着乞求。她知道水鬼的心肠并不太硬。 “小连已经死了,我现在只有靠你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水鬼再也不说话了。 他盖起被子睡觉。 因为睡饱了,晚上才有力气杀人。 小莲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水鬼答应过的事情,从来不会食言。 薛笑人是无法保护她的。 跟薛笑人那样的疯子合作,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顾姜的身影掩映在竹叶里。 他稳稳地停在竹子上,没有半点晃动。茂密的竹叶完美的遮掩了他的身形。 轻功练的是一口气。硬派功夫也是一口气。 不过一口气往上,一口气往下。 顾姜的这口气控制的很好,他轻得像一片云。 屋子里有种很怪异的感觉。阴沉沉的,某种诡异的气息笼罩在里面。 就像是死人的味道。 他知道死人是什么味道的。也知道人死之前会散发什么样的味道。 那种味道是闻不到的。可感觉起来,就像是一块发霉的东西,即将腐烂。 他辨识过许多种死人的味道。 老人死的时候,他们的味道发烂的蘑菇。 女人死的时候,她们的味道像搁浅的鱼。 屠夫死的时候是糜烂的肉。 世家公子们死的时候是朽裂的竹子。 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这样强。 一个人快死的时候,他的气血自然衰弱到了极点。那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 还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回光返照。 可那种情况下散发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系统慢慢说。 ——那么,他能有多强? ——他的情况看上去更糟。 ——他看上去很像一个傻子。 ——并不是他的脑子有问题,只是他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寻常的事情上。 ——你又想说什么吗? ——有道理。不过我没有那么傻。 小莲回了屋里头,点亮一只镂花灯笼。那只蜡烛流淌下滚烫的烛泪,凝固出怪异模样。 灯笼罩子投出温暖的光。 再点一炉香。 温暖的光透在雾里,雾气迷的她眯上了眼。就像浅浅的椒红色的缎子。 烟雾是种浓郁的香辛味。有些刺鼻,寻常人闻着心头翻涌。 可对于她来说却不是这样了。 就像温暖的手一样。 她显出陶醉的神色。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非常放松的状态。一个人累了太久,一旦有机会停下来,就会像狂奔过后的狗一样瘫软。 小莲现在完完全全地忘记了一切。 不去多想。 不去思考。 闭上眼睛只有一片黑色。 黑色看起来非常安静。无声。 小莲浸在绯红的烟雾里,眼前的一片深黑带着一丝莫名的安心。 咚! 咚!咚!—— 一次次急促的声音试图打乱她的安宁。 咚、咚、咚—— 声音越发急促,就像一颗巨大的心脏跳动。 什么声音! ——她忽然想起。警报。 来自系统的警报—— 有危险 她睁开眼睛。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四周一片空荡荡。 没有人 床底没有,门外没有,屋梁上也没有。 可的确是有人来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曾经的人 三分钟前有谁来过这里 有谁可以进来呢? 丫鬟。 小厮。 或者守房间的暗卫。 但以上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那种味道和他们是一样的。 小莲的背上沁出了冷汗,衣服湿哒哒,黏在肌肤上。痒痒的,就像有蚂蚁在撕咬一般。 她想要走出去。 走出去就可以见到水鬼。只要见到水鬼,一切都安全了。 水鬼见不得光,并不意味着就是他最衰弱的时候。他只是活不太长了。 小莲倒在地毯上。额头砰的一声撞到了桌子腿,桌上那只,笨重的花**便砸了下来。 砸得她头破血流。 她的眼睛被糊上了一层血。她想努力看清外边儿,可是眼睛上粘粘乎乎,沉重。 “大人,我动不了了。” “我可能被暗算了。有人在这里下了毒。” 小莲的脑子里响起了冷冰冰的声音。 5000点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小莲咬咬牙,还是觉得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好的,大人,您帮我叫他吧。” 小莲的手越来越冰凉。她觉得呼吸都是件困难的事情。 小莲的心思彻底冷了。 水鬼的系统无法连线这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么水鬼受了重伤,要么水鬼被人强行截断了联络。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消息。 小莲只觉着脑袋沉沉,眼前便是一黑。 昏昏暗暗的光线,满屋子浓郁的药味,和一张坚硬的石床。水鬼的屋子布置得极简陋。 石床和他的皮肤一样冰冷。 水鬼的体温极速下降。 原本像死人一样安安静静闭眼的他忽的坐起。 他睡的太死了。 这是件反常的事情。 他没有任何不适感。甚至刚刚还做了个梦。他从来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 50%这刚好错过小莲的屋子 水鬼的身子像一把刀,腾地一声破开屋顶。 他戴上严严实实的帽子。 阳光打在他裸露的手背上。他光洁的皮肤快速蜷缩,焦黑,变成干枯的模样。 他木然看着远处的屋顶。 干枯的手上握着那把泛着鱼鳞光泽的剑。 他快速地穿梭。 小莲的院子显得格外安静,没有人影,连养的猫也不见了。地上铺着翠绿的叶子,尖尖的形状组合起来曲曲折折。 只有水,树,和衣服的动静。 水鬼抬头看着高高的屋檐。斗拱飞檐,石雕狮子立四方,一根竿子拔地而起。 杆子高高支起,深红的表皮几近黑色。一件深红的衣裳飘扬,两条发带被风拉扯。 远远望着。像是待君归的红衣妇人。 天很蓝很透,衣服鼓起,兜住半边天。 那是件女人的衣裳。 小莲穿的是绿色的,此时被染成凄艳的红色。 没有人,只有衣服。 水鬼劈开紧锁的门,看见一屋子淡淡的雾气。雾气呛得他剧烈地咳嗽,他有些痛苦地拉开衣襟。 水鬼退了出去。 他没有看见人,连尸体也没有。 系统在他的脑子里厌弃道。 水鬼一句话也不回答。系统习惯他这样的沉默,或者说清楚他的脾性。 水鬼看到了假山上的一滩血。血丝像是经脉一样牢牢的扎在山石缝里。 石缝里除了血,还有些模糊的血肉。 怕是一个人狠狠的撞在了这山石上。 水鬼用手指沾了沾血,放进嘴里。他皱着眉头,对系统说。 “她是自己冲出来撞死的。” 水鬼能看见许多人的死因。只要有一丝血肉,他就能知道凶手。 系统选中他,不乏这一原因。 这一次大不相同。 小莲自己冲出来撞死了。没有人推,没有人拉,她像脱了轴的车轮一样。脸上还带着又癫狂又喜悦的笑容。 她看见了什么?或者说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水鬼想不到那么多。 这些从来不是该他想的事情。他不关心,也从来看不懂。 水鬼从来都是一个相当让人放心的宿主。他似乎从来不会反驳别人的话。 他比其他人更让人宽心。 又听话,又强。 水鬼点点头,拿起剑。 那件染红的衣服仍在竿头飘动。 “我们还要去杀谁?” 水鬼拉了拉帽子,安安静静的回了屋,躺在石床上,闭眼。 他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从来没有把小莲他们当做过同伴。 系统给他找过许多的合作对象。不过他们有的死了。 系统又对他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他没有同伴。 “实在是个警觉的人。”顾姜慢慢的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每次杀了人,他总想喝一杯酒。 很多人是越喝酒越糊涂,他是越喝酒脑子越清醒。他的眼睛非常明亮。 “也许他不聪明。但是真的很强。”顾姜由衷称赞道。 “遇强则强。”顾姜说,“我遇到过更强的人。但是他是最像我的一个。” 顾姜摇了摇头。 “不是那天起,是那一百二十年让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我曾经以为自己很强。后来发现自己真的很弱。” “这样的称呼并不重要。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站在台面上。” “我只想能够活着,然后做一些能做的事情。” “不是愧疚。是必须做的事情。” “她与我一恩,我还她一恩。” “这是因果。”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有的人说我有,有的人说我没有。” “这是个很麻烦的绕口令。” “我可再不想做井底之蛙。” “和一群青蛙争垫脚的石头是毫无意义的。” 顾姜把酒杯放回桌上。他把筷子的一头在桌上点了点,让筷子更加整齐。他伸手去夹豆腐块。 在其他人的眼睛里,顾姜像是在喝闷酒。 比如无花。 无花觉得顾姜可能受了什么刺激。因为他的脸并不在笑。 虽然这样看更好看。又冰冷又傲慢,眼睛里像是在沉思什么。 但是吓人。 难道是自己的素斋做差了? 他把另一碟自认为更好的白菜推给顾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杀机 “你这一次来是要做什么?” 顾姜看着无花,正色道。 “能有什么事呢?是母亲让我来见见你。”无花给顾姜添了一碗汤。这一次他煮的是竹笋汤。竹笋新鲜细嫩,约摸手指粗细。 汤的卖相很好,热气腾腾,滋滋有味。 “她说最近你不必回去找她了”无花说,“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系统郁闷吐槽道。 “好,我也要去见一个人。”顾姜说。 “谁?” “楚留香。”顾姜又说,“香帅的大名听了许久了,只是还未见其人。倒想去一观风采。” 无花微微一笑。 “楚留香是个很有趣的人。”他说,“他和舍弟倒是有些交情。” 顾姜点头称是。“无花大师要去吗?” 无花摇摇头。 “我前些日子去神水宫讲了经,下面还要到别的地方去。” 无花说起假话面不改色。他的眉目秀气,姣好的眼睛看着坦荡。他望了望窗外。 雨淅淅沥沥在下,啪啦啦打出水泡,水泡又很快破裂。江面上波涛翻涌,船舫在中起伏。 舫里立着戴草帽的姑娘,瘦高个,裹着花布衣服。她忙收着船上的东西,一抬眼,就看见个俊俏和尚在窗口微笑。 眉目如画。倒真像菩萨转世。 姑娘羞着脸笑笑。忙别过脸去。 ——和尚当然好看。唐三藏的母亲是被强占了的良家女,无花的母亲是李琦。重点是,她们都很漂亮。 顾姜叹口气。 ——我就想知道李琦当年有多漂亮。 —— 说骚话的本领是一年强过一年了,系统也许有些犯傻。 顾姜坐的很直。 他的脸像一块白玉,风仪非凡。他看着姑娘的窘态,终于笑起来了。 顾姜的笑容看起来并不和谐,无花却觉得看起来舒坦多了。 顾姜不笑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吓人。就像是布了寒霜一样,眉眼疏冷。 一个从来不笑的人忽然笑了。 这就是顾姜给无花的感觉。 无花终于找到了最贴切的形容。 楚留香安葬了小连之后,不再呆在他那艘大船上了。还在那艘船上呆着,总让人慎得慌。他下了船去市上逛。 他给自己易了容,尖嘴猴腮,下巴上一绺胡子看着跟算命先生似的。 一辆普通的马车迎面而来。 车夫很年轻,也很俊秀,穿着黑衣裳。他看去不像是赶马的人,更像是坐车的人。 他神情冷然,目光并不留给两旁的人。他的眼睛只在楚留香身上停留了一瞬。 马车忽然停下了。 帘子掀开,白衣公子端坐于内。剑眉星目,面若冠玉。他用扇子拨开帘子。 他看着楚留香,露出了一个微笑。 “要一起喝杯酒吗?” 不必多言,楚留香已经知晓对方看穿他的身份。 “好啊。” 楚留香倒是想知道这是何方神圣。 毕竟第一眼对方就看出了他的身份。他对自己的易容还是有些自信的,苏蓉蓉也夸过他有几分悟性。 楚留香慢吞吞爬上马车。看着和他的外表无异,瘦弱的算命先生。 他坐下来。慢吞吞问:“请问阁下是?” 白衣公子叠好扇子,看着楚留香的眼睛。“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香帅。” 这下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摸了摸鼻子。 楚留香的声音恢复了清朗。 “的确是在下。阁下是如何看出的?” “你的气味。”顾姜指了指自己,“我的鼻子一向很灵。” “虽然味道很淡。可没有哪个算命先生用香包,何况还说郁金香味道的。” ——假的。我唬他的。他的手腕露出的颜色和手背不同,虽然脖子也易容了,但还是看得出痕迹。这是海边晒出来的。 ——算命先生去海边做什么呢?假的不能再假。 ——海边的渔民穷的发紧,算命先生去那是赚不了钱的。 “倒是我疏忽了。让阁下见笑了。”楚留香说,“阁下的鼻子倒是真的灵。” 其实他已经去过身上的气味了,寻常人是闻不见的。 眼前这位的嗅觉灵敏的可怕。 楚留香暗忖着眼前这人的身份。他可以肯定,对方绝不是什么成名久已的天骄。他认得几乎所有的年轻角色,独独没有谁符合这样的特征。 也许是最近出现的厉害角色,或者来偏远的关外。楚留香这段时问都在海上度过的,有些消息他是不知道的。 “我这样的小角色,比不得香帅名满天下。”顾姜向楚留香举起了手里的茶杯。“香帅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在下顾姜。孟姜女的姜。” 楚留香接过顾姜递来的杯子。 “孟姜女?怕不是哭倒长城的那位奇女子。顾兄的名字倒也怪。” 姜是大姓。两个姓作名,听着拗口。 顾姜笑着不言语。 这个疑问他并不打算回答。 “香帅要喝酒么?” 楚留香正要回答。 就听见呼的一道啸声。寒光刺破顶篷。杀气腾腾。 他定睛一看,乃一枚寸许长的银针。 顾姜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拨身而起,撞开马车顶篷。 更多的寒光刺来。 从四面八方,偏成一张大网。 他目光一凝,挥袖拂去。只听得叮叮当当,撞击声不绝于耳。 数十枚银针散落。 楚留香转首看看四周。朱红色的楼阁,挂着一串串红艳艳的灯笼。灯笼很轻,被吹得左摇右晃。什么都有,有桌子,有围栏,有食客。 唯独看不见下手的人。 顾姜立在车顶,目光掠过惊惶四散的人群,放开楚留香的袖子。 他的反应太快了,楚留香的袖子险些被撕坏。 他转身面对楚留香。 “你招惹什么人?” 楚留香哪里知道呢?小连刚死不久,还没告诉他许多事情。他不确定那个组织的目标是否有他。 宁愿当真不当假。 他苦笑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很厉害。” “的确厉害。” 顾姜指了指四面的挂串灯笼。 “那暗器不是人放的。是这里边装了机簧。” “他们算好了时间。分毫不差。的确很有本事。” “顾兄还懂暗器?” 楚留香觉看惊异,竟把刚刚的凶险抛之脑后。 顾姜说,“略通一二。” “以前听闻过一种类似的手法。用蜡封住机簧,点燃,当蜡熔化之后,机簧便被触动。” “兴许刚刚便是这般手段。” “不过这法子太死。这算不得杀手锏。只是开端罢了。” 楚留香心下一惊。暗叹于这布置的精巧。要知道,方才的时间卡的相当准确。 他倒是面上不显。 “顾兄不是说要喝酒么?我看这家酒楼不错。” 他指指正对门的楼子。 一家酒楼,挂着六只灯笼,门前守着小厮。 小厮被方才的阵仗吓得面色苍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姑娘 薛笑人可没有想到。小莲死的连尸首都没有。 只有一件孤零零的衣服挂在竹竿上。 血凝结成痂,干硬成块。 小莲那样的人会忽然死的。 实在不可思议。 他想过她的许多种死法,唯独没有想过她现在就死。 水鬼戴着厚厚的面具,手上脖子上紧紧包裹着黑布。他露出的眼睛看着一只蟋蟀。蟋蟀一跳,他的眼睛就一挪。 他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他的剑挂在椅把上。还是没有鞘。这是一把不会锈的剑,风吹雨打,放在潮湿的角落依旧光亮如新。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关心小莲的死活。 不过他一直都这样。 “你有没有看见什么怪人?”薛笑人转身,走到水鬼面前。 水鬼摇摇头。 “但是她要我取杀一个人。一个叫顾姜的人。” 顾姜?那个要杀白玉魔的人。薛笑人暂时还不太清楚这个人,只知道小莲去杀了白玉魔。 “我记得小莲也要杀白玉魔。是因为这个人吗?” “是他。” 水鬼抬起手,比着天上的太阳,像是要把太阳掐在手里。 他不再说更多的话,薛笑人明白他是只知道这些。 他说多少便知道多少。 薛笑人看看他干瘦的身子,又问:“你最近感觉好些了么?” 水鬼也不抬头看他,只是摇摇头,眯眼看着太阳。一整张鬼脸在阳光下色彩斑驳。 他一点也不好。 甚至可以说濒临死亡。任何神医都无法救治他,除了他自己。 只要他能完成任务,就又能苟活上一段时间。 薛笑人说:“不必担心。南海的神针先生来了太原。我只要将他请来就好。” 水鬼的身体像是嵌在椅子里,只有脑袋微微偏动。 他问薛笑人,“薛衣人现在在哪?” 这样的问题显得太突然,何况还是关于薛衣人的。 薛笑人不喜欢提薛衣人。 但是水鬼突然问话让他难以拒绝。 水鬼是个很卖命的家伙。他替他杀过许多人,再棘手的对象他也不曾拒绝。 他是把天生的刀。 他从来没有谋求什么东西。他不喜欢金钱,美人,权力,什么也无法诱惑他。 薛笑人觉得该告诉他。 “在薛家庄。他已经许久没有出来过了。怎么?你要挑战他?” 水鬼看着他。 眼睛里迸发出火花一样的光彩。是战意。 他的确想。 薛笑人说:“你这是要送命。” “你已经够强了。可是对上薛衣人还是不够。” 水鬼点点头。可是薛笑人知道他并没有听进去。 他要做的事情,他自己清楚。什么也无法阻止他。 水鬼忽然站起来。他伸手拍下那只蟋蟀,抬脚一踩。那只虫子死的不能再死。 薛笑人看着被踩扁的虫子。他敲敲水鬼的面具,声音清脆。 “尽量保命。” 水鬼就是个闷葫芦,薛笑人不知道能不能敲醒他。 酒楼里稀稀拉拉有些食客,大多是走镖的师傅。他穿着短布衣,汗水把衣服浸成深色。闷热的空气让小二额上淌下汗珠,他端着木盘迅速走上二楼。 这几日天气怪。有时热有时雨,明明大雨才过,地面却烫的吓人。 他做了几日的工,生意不如往常好,但很清闲。倒是没见着什么特别的客人,除了今天。 三个怪人。 刚刚腾的一下从马车里跳出来,却一头钻进了这座楼子。 看样子像是江湖人,又不像。其中两个长相很讨姑娘喜欢,另一人长相猥琐,倒是算命先生打扮。并不像一路人。 难不成是被江湖骗子给哄住的? 楚留香腼腆地摸摸鼻子。 那黑衣服的马夫冷着脸看着他,顾姜也看着他,再加上刚刚进屋子的小二。他收到了三道注视。 他有些不好意思。 难不成他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 他忍不住问:“顾兄觉得这里的酒怎么样?” 顾姜微笑说。“难喝。” 他指了指楚留香的下巴,“你的胡子快掉了。” 楚留香的胡子勉勉强强粘在下巴上,要掉不掉的样子。看上去下一秒就掉到酒杯里了。 快掉了? 楚留香索性把胡子摘下来。 “顾兄来找我做些什么?” 楚留香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香帅的名头女人喜欢,男人却没那么喜欢。 “不做什么,我就想来看看你。”顾姜说着,眼睛微微弯起。他这一次的笑容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楚留香竟觉得他这一次的笑容分外动人。笑起来有一点大家闺秀似的妩媚和羞怯。 实在是女人般的风姿。 如果是女人的话,也是非常好看的女人皮肤白似玉,眼睛修长上挑,鼻子挺拔。尤其是下巴,轮廓细腻,不像寻常少女的尖尖下巴,而是饱满的形状。 可他看上去的确是男人的特征。 “顾兄?” 顾姜皱着眉头撇他一眼,声音变得娇美悦耳,“我就想看看楚留香是不是像传闻里一样本来不指望楚留香能有三头六臂的。” “可是我忽然觉得你还是有意思的。” 他扫了小二一眼。 小二觉得自己的骨头几乎酥了一半。 可这分明是个男人!他压下眼睛,端着盘子出去了。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说是黄鹂鸟俗了,倒跟瓷器声一样。 楚留香问他:“顾小姐?” 顾姜点点头。 楚留香忽然发现顾姜的手非常细软,看着纤细。 这易容手法倒是厉害。也难怪能一眼看出他来。 看来的确是秀秀气气的少女。 他没有注意到。 旁边黑衣男子的脸黑了一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话本 顾姜的手捏在筷子上,又白又细腻,看着跟女人的手似的。 女人的皮肤也没有这么细。 柳阳如是想。 顾姜伸出筷子,慢斯条理夹起一块豆腐干,慢慢咀嚼。他吃的斯文,没有声响。 楚留香觉得这样的吃相好看,不娇气,也不粗野,男人可以有这样的吃相,女人也可以。 他简直有点分不清是男是女了。 顾姜的样子分明是男人,举止也不女气,这一点是很难做到的。许多女人扮成男人是总会有些细节不像,比如走路姿态,比如端杯子的动作。 女人走路许多偏内八,男人外八。顾姜走路也是外八,步伐矫健,不拖泥带水。 能做到这样的程度,着实可怕了。 顾姜微微偏头,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盯着街上买的绣花帕子。他对楚留香说:“我自小就是当男人养大的,我和他们同吃同住,一起练武,一起读私塾。可是后来我到底还是知道我和他们有不同了。” “他们能娶妻,我不能。可是,要我做些女人家的东西,我是做不到的。” 顾姜轻声讲着。声音又脆又动听。楚留香成功地被他的故事吸引了。 楚留香说:“顾姑娘这样的人少见。何须为了别的事情为难自己?” 顾姜说着话,渐渐的神采飞扬,他的眼睛里闪着亮的惊人的光彩。这样的光彩是很能打动人的。 她的样子真的是傲气极了。意外的不招人厌恶。 楚留香想,这样的姑娘少的很。一点也不温婉,一点也不体贴,可矜贵的模样也不差。 “我不喜欢那些傻姑娘。”顾姜说,他的口气完完全全就是少女在倾诉烦恼,只是冷淡的多。“她们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嫁人做准备。她们要学着缝嫁衣,要学着给相公纳鞋底,要会取悦相公,也要会忍会让。” 她说话又冷又傲。楚留香问她,“那你为什么突然出来了?”他暗暗猜测着顾小姐的身份,也许是哪个世家的小姐,但不太可能是江湖上的。 她身上的江湖气少。说话有礼,没有江湖儿女的那种不拘气质。说的好听是不拘,说的难听却是霸道和粗野。 “憋得慌,人憋久了会生病。”顾姜说,“我可不想为难自己。许多事情还是要自己顺心才行。我冒着被打断腿的危险逃了出来。” “逃了?”楚留香觉得是自己耳朵不好使了,为了自由逃出去的说法他是不信的。 顾姜说,“我就想看看那些话本里说的江湖游侠是不是都有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你知道话本里怎么写你的么?” 楚留香有些好奇,这话本里要怎么写他。有的人说他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大盗,有的人说他是留不住的浪子。可这话本里会怎么写呢? 顾姜拉着旁边那黑衣男子的仅剩的一只袖子,询问:“我昨日买的话本在你这吗?拿出来给香帅瞧瞧。” 柳阳的面皮僵了僵,他似乎压抑着什么。他从背囊里拿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册子上印着几个漂亮的字,书线讲究,一根根扎的牢实。 他站起来,越过一盆肉片和几只菜盘子伸手把册子递给楚留香。 楚留香接过。只见册子上写着“香帅艳史传奇”。 字迹秀气,透着儒雅精细。不过内容未免太过狂放? 想一想这册子的主人公还是自己,楚留香怀着一丝希冀翻开。 只见纸页上写着。 第一回:香帅月夜寻美人,玉色靡靡掩罗纱。 楚留香:“” 他忍着继续看下去。 却说那楚留香楚香帅成名已久,在江湖上名声远播。尤是博得闺中少女喜好。在闺者皆念香帅大名,盼与之一度**。 辣眼睛jpg 楚留香不知道自己是继续翻下去还是选择和顾小姐谈笑风生。 他一抬头,就看见顾小姐笑盈盈望着他。面庞雪色,轮廓秀雅。 系统在顾姜脑子里吐槽。 ——他可能没脸面对,只能尬笑。 顾姜指了指那话本,“香帅觉得怎么样?我觉得这写书先生当真是人才。分明是没见过的东西,写的活灵活现,看着真了七八分。” 楚留香继续看下去。字迹有些小,看着挤。 凉州有一程小姐,年芳二八,生的如花似玉一张脸,身段婀娜丰满。可这是个痴小姐,日里头总念叨着香帅的事迹,盼着能见见那香帅一面。 一日夜里,程小姐浑身燥热,难以入眠。醒来是一身汗。她且推开窗户,却跳进一人来。 端的是白衣飘飘,面如敷粉,风流倜傥 。当真一神仙中人。 不是旁人,正是那大名鼎鼎的香帅。 楚留香可以用十根手指头发誓,他绝没有遇见过什么程小姐,也没有干过这般荒唐胡闹之事 。 再往后看,尽是些芙蓉帐暖颠鸳倒凤的描述。 顾小姐说的没错,的确写的活灵活现,可这话本里大淫贼一样的家伙是自己,楚留香是怎的也不信的。 自己会那样轻浮的淫笑吗?会动不动摸人大腿吗? 若不是知道自己不是那样的人,楚留香还差点信了。 顾姜说:“我以为你是这上边这样的家伙。上边说楚留香可以一跃飞上十六尺的山崖。我很奇怪,于是我打算亲自来看看你。” "事实上,你没有三头六臂。" 顾姜正色道。 楚留香说:“我只有一双手,一双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万人莫敌 “你还有一张脸,两只眼睛,一张嘴。”顾姜挑着眉毛说,他把话本合起来,“这话本我还得留着继续看看。” 市面上的这类话本绝不少,不少小姐少爷买些回去打发时间。读读闲书乐得自在,也长长见识。话本里天南地北的物产,风土人情是日里头见不着的。 顾姜说:“楚香帅绝对算的个大名人。” 这样的名要来干什么?调戏大姑娘小媳妇?楚留香夹起一大块肥肉放到嘴里,一口下去,油花花的,腻人。不过花生米溅的还好,酥香爽口。 窗外有两只鸟儿叽咕叽咕,探头探脑站在枝头叫嚣。绿豆大的眼睛直直瞅着花生米碟子。 “这次来,我才发现楚留香也不是什么都能解决的有人要你死,你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顾姜捋捋袖子,支着下巴看他。 楚留香想,是这个道理,没理由不知道下手的人。他可不愿意睡一觉的时间就再也起睁不开眼。担惊受怕的,没必要。 小连来找他,撒了谎。可顾小姐这么快找来,也无法让他信任。 谁知道骗人的事情不是一件接一件呢? 顾姜支着下巴,丝毫不介意他的打量。他坦坦荡荡的,眼睛里满是真诚。 小连也撒谎,可他从来没有直视过他的眼睛。因为撒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环扣一环,细枝末节,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他宁愿把许多事情说得云里雾里,反复无常。于是楚留香就被小连绕进去了。 不过他还不知道小连的目的,小连就死掉了。 赵胖子是个混人,很多时候都很混球。他打完猎卖兽肉的时候缺斤少两,也常常因为一碗酒和人斗狠。 他是看着老实的人。 可能从来不会违了许下的信。 他背着一大袋干肉在摊市上卖。肉是他自己打的,他瞅到了几只落单的狼,用箭射死了几只,又用手活生生掐死了一只。 那畜生扑上来咬他的胳膊,他也发狠了,扭断了那畜生的脖子,扔到地上。 他来到集市西口。 常季让他在这里等着,这几天指不定会来找他。他守在集市口三天了,等着常季的消息。 他蹲在地上,牛皮大口袋搁在身边。糙燥的脸沾了点泥巴,眼睛盯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不开口叫卖,木着脸候着。 他身上是粗麻短衫,赤着一双脚,上边的皮肤皲裂干燥。他的脸饱经风霜,他的眼睛看着老辣凶悍。 他把口袋搁在地上。旁边是卖萝卜的老农,老农戴个帽子,嘴里嚼着干萝卜。他抽眼瞅着赵胖子。暗想这是哪路人。 这块地原是个卖草鞋的,赵胖子一来,打发了些银钱,就蹲着这里呆了几天。没见卖了几块肉,大多被他悍然的模样吓退了,他愣是在这一直干发愣。 不是来卖钱的是为了啥?白白蹲着有用? 赵胖子忽然站起来,踮起脚望着人流对面。 赵胖子不高,不得不伸长了脖子。 一辆精美的马车停在那头,小童快手快脚撩起帘子,两个翩翩公子走下来。 俱是一等一的相貌气质,一人摇着扇子,一人提着画轴。 扇子上龙飞凤舞,偌大几个字跳进眼睛里。 “万人莫敌。” 那公子把扇子翻过来,赵胖子看见了另一面的字迹。 “匹夫之勇。” 常季摇着扇子抱怨,他最见不得寿勋这幅子文人酸气。为了个破画专门跑去那先生门口守着,先是备了份文房四宝,后边又眼巴巴守着。 他好歹是太原寿家的独苗苗,能好好端着他的身份吗? “酸!酸的很!你就这么喜欢这玩意?”常季一指寿勋手里头的画卷,“你家满是铜臭味,怎么教出了你这种穷教书先生的样子?!” 寿勋说:“君子以德服人。” 常季扇子一叠,“啪”的一声。 他就差用扇骨指着寿勋的鼻子。“你是说我小人吗?” “不是吗?” 寿勋淡淡道:“不仅是小人,还是泼皮。” 常季不怒反笑,他扬起眉毛,一张阴柔的面庞看着更张扬。 他捋起袖子,露出胳膊,“你信不信我就泼一次给你看?!” 寿勋皱着眉头道:“你丢的起脸,我丢不起。”他跨开脚,先一步穿过人流。 赵胖子看见寿勋朝这里过来,赶忙抱拳,道“寿二爷好。” 寿勋微微皱着眉。 天杀的常季给他弄了个这么样的外号,二爷?虽然听不出哪里有问题,还是感觉不舒服。 寿勋摆摆手,“免了吧。就叫我寿爷就好。” 赵胖子点点头。 他反应快得很,人精一条,该改口还是改口。 常季站到寿勋左手边上,那把扇子扑棱棱扇着。这把做工讲究的扇子活活被当成了一文钱一把的蒲扇来使。 “赵胖子,我给你那么多银子你就活成这个穷酸样?” 他把赵胖子从头到脚打量,挑剔了再挑剔。 “你不置办处房产,买几个丫鬟小厮打理?这时候不用,留着做棺材?甭说什么好棺材了这人都死了,木匠给你偷工减料你也不知道不是?” 赵胖子苦哈哈笑:“常大爷甭说丧气话,送死我是不怕的我留着给我未来媳妇还不行?” “你还有媳妇?”常季问。 “我也不瞒着您我啊,看上了镇子上开酒铺的小花姑娘,还打算以后下了聘把人八抬大轿娶回去呢。”赵胖子说,“看远点总是” 赵胖子话音未落,常季忽的抓起旁边的木头板子就挥了下来。 好家伙,那木头不轻,硬邦邦像块石头。 赵胖子一个不提防,被打的眼睛发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常季跟疯了一样,扑上来一阵劈头盖脸的拳脚。常季看着纤瘦,可下起手来重的很,一拳一脚净是气力,不比那些卖气力的家伙差。 “赵胖子?!你活腻了!” “你这个猪生狗养的东西!还把自己当回事了?!” 赵胖子被打的头破血流,一脑袋糊的是血。常季的话骂的不堪入耳,赵胖子一听,眼睛也血红。 常季的话听着扎耳,足足的泼妇样,骂起人来恶毒刻薄。常季向来嘴贱,寿勋是清楚的,可这一回,他听得也不由得恼火。 只是常季还在气头上,他一出手,保不准连他一齐打了。 常季生气起来,那是正儿八经的狠。下手毒,抓起旁边的东西就往脑袋上招呼。 “我说了,你是去送死的!要死就给我好好死透了!” “贱命一条,想个屁!” 常季这幅模样吓得周围的路人纷纷躲开。寿勋叹口气,把他那宝贝画轴放在远处的桌子上。 他瞅着空档,趁常季低头的一瞬间出手。 啪。 他在常季脖子上一点。 常季一歪脑袋,瘫软倒去。他扶起常季,看着皮开肉绽的胖子,扔了腰上一只蓝色锦袋过去。 “赵胖子,这里有些银钱你先收着,我替他给你陪个不是。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他最近一直神神叨叨的,要是有冒犯还请你多多体谅。” “他脾气不好,也是惯出来的。你也莫和他一般见识。” 赵胖子红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寿勋,样子活像一头饿狼。 寿勋几乎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暴起伤人。 赵胖子伸出手。 他蹲下来捡起那只袋子,打开撇了一眼,又放到怀里。 他的脸上慢慢聚起一个笑容。带着血污,丑怪极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憨厚,他和气地说:“哪里的话,常大爷打我是该的。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该罚!该罚!” 他连说两个“该罚”。寿勋觉得自己的寒毛竖了起来。 寿勋扶着常季,朝着外边走去。 他转头看了一眼,又往前走去。 常季睡在马车的毛毡毯子上,忽的睁开眼睛。他盯着顶篷,不愿意起身。 寿勋见他醒了,问:“怎么醒的这么快?” 常季说:“装的。” 寿勋把那把“万人莫敌”的扇子递给常季。 “刚刚都在演戏?”他问。 “是,不过也不全是。”常季平静地说,“赵胖子在演戏,我是动了真火。” 寿勋大概知道常季为什么动火气了。极少有事情能惹他生气,他也并不无缘无故生气。 常季翻了个身,脑袋闷在毯子里。 “以前不懂。” “现在倒是明白了,我刚刚是真的想宰了赵胖子。他是故意激我生气的——当然,这样做戏也更真些。” 常季的声音低了许多。悄悄的,慢慢的。寿勋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好使了。 “小姐为什么偏偏要死了呢?” “凭什么死了我们也要给她卖命呢?!不值得” “她把我们当傻子她明明知道很可能会死,还要我们去做。” 寿勋叹口气。 “因为她是小姐。” 而小姐只有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船舫 柳阳不喜欢游湖。虽然风光很美,连绵起伏的山峦看着舒心,可他是打心眼里不喜欢。 七岁的时候,他掉到湖里过,冰冷的湖水往鼻子里灌,胸膛里火辣辣地疼。最后还是家丁把他给捞起来的。 从此他见着湖水就面色难看。 而楚留香居然说要游湖?! 楚留香觉得顾小姐可能会喜欢游湖。水上的风光好,天晴的时候风平浪静,湖面跟一块大镜子似的。哪个女人不喜欢镜子? 女人照镜子是天性。从镜子里,她们可以更直观的看到自己美丽的面庞。 这时候的湖面是一面大镜子。清晰的把船舫倒映进去,也能看见船上挂着的红彤彤的灯笼。 这个季节,别的地方是很热的,可湖面上的风异常凉爽。 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顾姜坐在船头的矮凳上。凳子很破旧,用木头修补了几处,摇摇晃晃。坐着上边会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顾姜向湖上的老渔夫借了一把凳子,也借了一根钓竿。 他坐在椅子上,让鱼线垂进水里,胳膊稳稳的一动不动。 风把他白色的衣摆吹起,倒有几分谪仙般的感觉。 楚留香站在后头,慢慢的倒着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端着茶,走到顾姜身后。 “顾姑娘,你都钓了一上午了。莫不是想把整个湖里的鱼都钓干净?” 顾姜不回头。 “如果能够钓干净就好了。” ”可是鱼这种东西太狡猾。它们躲在岩石缝里,偏偏不肯出来。”顾姜说。“我不过钓了几条小鱼,剩下的大鱼却不肯出来了。” 楚留香笑笑说。“也是。” 顾姜忽然说。“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青山绿水,一片惬意。 楚留香说。“很好的地方。” 顾姜手里的钓竿忽然微微颤动。水上漾起一圈细细的波纹。 看样子,兴许是有鱼上钩了。 顾姜把钓竿提起来,饵还在,却没有鱼的踪影。 一无所获。 “是鱼跑掉了吗?”楚留香问。他转过头,望着右边的窗户。 “不是,根本没有鱼。”顾姜说着话。他看上去要把鱼竿收起来了,他站起身,把鱼线慢慢收回来。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的功夫。他听见轻微的呼啸声。 鱼线像一根笔直的剑。狠狠的刺进了水里。 一朵细小的水花溅起,带着血色。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的沉进了湖底。 顾姜站在船头,一只手勾着鱼线。拉成笔直的形状。他这副样子就像是在弹琵琶一样,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另一头没在水里。 楚留香意识到了不妙。 砰—— 如惊雷炸响。 船舫周围炸出数道水花。连接成一圈厚厚的水幕,水幕后黑色的身影穿来,像一群黑色的大鱼。 “它们”握着长而尖锐的怪异铁器,如同刺猬的模样,将船舫包围。船舫被锋利的尖刺裹在水幕里,看着孤零零。 “它们”戴着厚厚的灰败的面具,面具窄而长,上宽下窄的样子像动物的面庞,远远看着,十几张一模一样的脸。楚留香忽然想起了山羊,有长长的犄角,长且方的脑颅。 很像是一群类似于山羊的怪物。 这些变故不过只在一瞬间。 “它们”从水里射出,来势汹汹。那种怪异的铁器足以刺穿任何动物的皮肉。 顾姜的手指勾着那线一个回转,水浪里破开一条缝隙。 细如针,却有千钧力道。 笔直的丝拉伸过躯体,皮肉骨血,悄无声息切开。切口光滑平整,没有沾上一滴血。 四道身影一分为二。 顾姜再一挑一拨,鱼线回旋。 他的步伐不动。 也许是有力道牵引,丝线那头长了眼一般,准确无误划开目标。丝线本身断然没有这样锋利——靠的是力。 速度不是最快的,但也够快。 力道不是最大的,但用的巧。 鱼线朝三个不同的方向斩去。血溅出来,融在水里,变成淡淡的胭脂色。 “它们”挥着手里的铁器,身子变成了鱼段,一同颓然摔进水花芯子里。 噗通! 噗通! 噗通! 接连三声,不绝于耳。 顾姜的身手又快又狠,不带半点拖泥带水。他早已经看见了水里的人,早在鱼线晃动的时候。 当然不止这些人。 水里除了鱼,水草,螃蟹,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批人。 他们滑动在船底,柔韧的身躯贴着硬木。有点像吸附的泥鳅。漆黑瘦小,静然不动。淡淡的血腥味传到水底,他们的脑袋微微一动。 “有人在凿船。”顾姜拉回那根湿滑的线,把鱼竿一扔,转身对楚留香道。 楚留香点点头。 他屈身,蹲下,牵起船上的麻绳,绕成活结。类似于套羊的绳圈。 重重一掷。 绳子的一头勒住细细的枝条。 湖边有倾斜的柳树,奇形怪状如醉汉,绵延的枝条探出许多,碧绿丝绦连接水面。对楚留香而言,实在是一处好地方。 绳索不长,这样的距离正好。 一头接着船,一头接着树。 拉出一条脆弱的桥。对楚留香而言,足够了。 他点在绳索上,几个起落,就稳稳停在了枝梢上。柔嫩的柳条从枝桠上垂下,竟没有一丝颤动。 他回头望着那只船舫,顾姜的身影依旧立在船头,纹丝不动。柳阳惨白着一张脸,却也还是没有动。 顾姜问:“你怕水?” 柳阳点点头。“被淹过,怕了。” 顾姜说:“行,我帮你治治。” 他抬起一只脚,重重跺下。宛如一块巨石压下,船舫微晃,随即下沉。 沉了。 水淹没了他们的头顶。 笨重的船又压下了船底的人。 山岳压顶。 铺天盖地的水压下来,柳阳的身子下沉得很快,可顾姜沉得更快。 顾姜像是一尊石像,稳稳地压在船上,将船压进湖水之中。湖底幽暗漆黑,一片寂静。 船底的数道人影浮出水面。他们伸出脸,大口的呼吸着,劫后余生的感觉。 白色的影子在水中像箭一样游。 钱四从来没有感觉过这样的恐惧,一种未知的恐惧。他遇到过许许多多面临死亡的情形,有火海,有刀山。 可是水里一条白色的身影就像蟒蛇。 他见识过许多危险。 可这样的危险,他不得不怕。 他见过水蟒这种生物,身躯粗状,能够活活勒死一头牛。它们的巨口张开,能吞下数倍大的猎物。 一双冰冷的手突然牢牢的钳住了他的腿。 从水深处探出的手。 冰冷彻骨。 那股力道狠狠下拽,把他死死拉进水里,他的挣扎就像是蚂蚁一样无力。他的头颅才伸出水面,呼吸到空气,又立刻被淹没在水中。 那双手勒住他的喉咙。迫得他张开口。 湖水咕噜噜灌进来。 视线陷入永黑。 顾姜的身影在水里游动。他的手修长柔软,真的像是水蛇,一旦缠上了谁,就会把他活活勒死在水里。 这片湖水成了他们的坟墓。 他们游得再快,逃得再快。也逃不出那双手。 那双苍白的手能把他们带入死亡。 柳阳狠狠的吞了几口水,他尽力的朝水上游。慌乱把他整个人包裹,他是记不得自己的剑能杀多少个人了,也记不得自己的气功到底有多扎实。 他隐约能看到水里的一些景象。 顾姜的脸浮现在水里,对他微微一笑。和往常一样温和,一样虚假。 他轻轻地拉住他的手。 随即,把他拖入水中。 和之前数次一样。顾姜的手像铁箍一样,无法挣脱。他坚定的把每一个目标拉进水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大骗局 水花溅起。顾姜从湖里走出来,踩着长满青草的河岸。 他的袍子很长,也很宽大,只是沾了水以后无法飘然而起。他的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贴着脊背。 他的另一只手拖着黑色的事物。安静地闭着眼的柳阳。 楚留香迎上去,看见一动不动的柳阳。他面无血色,手指被泡的发白,有水草的残渣挂在他的衣服上。 “他没事吧。” 顾姜说,“没事,他的命硬。”如果连这点麻烦都克服不了,谈什么杀死石观音呢? 从一开始看见柳阳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个有野心的家伙。不过这种野心是关于仇恨的,他的心底藏着一个山一样难以撼动的目标。 他怕水,却绝不会一辈子怕水。 他畏惧过石观音,却不会一辈子不敢面对。 顾姜把人放在了柔软的草地上,自己也在草地上坐下。 “你坐吗?”他问。 楚留香显然还没有缓过神,他愣了愣,摸摸鼻子,依旧坐下。他刚一坐下,觉着有针状的东西扎着他,他忙起身看去。 不过一根细细的硬草。 草木皆兵。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刺杀的有些恍惚了,连带着一切都觉得不正常。可是,仔细想想,他也没有遇见过正常人不是? 小连是个谎话精,顾姜却喜欢扮男人。 都不太正常。 他还是坐了下来。他舒了一口气。任何一个人,死里逃生,都该值得庆幸。哪怕是楚留香。 楚留香也是人。他还是怕死的。 只不过许多时候,他表现的不那么在乎死亡。 顾姜盘坐于地,闭眼调息。 他闭着眼睛的工夫也能开口。 “楚留香,你还真是个灾星。为什么我和别人游湖都没事,偏偏和你一起就遇见了麻烦?” 楚留香苦笑:“我的确不知道。” 这次暗杀的确凶险,连水里都藏着杀机。也亏的顾小姐武功惊人,否则便是连累无辜了。 顾小姐死了并不划算。她还年轻,功夫谈吐都还不错,这样的女孩死一个少一个。楚留香活了这许多年,危险也见惯了,本就是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死了也只能叹一声世事无常。 “的确连累了顾姑娘。”楚留香说。 顾姜说,“都说楚留香从不愿意杀人。看来是真的了。刚刚鱼线一动,你分明已经知道了,可你还是不肯动手。” 楚留香说,“是这样。” 顾姜睁开眼睛审视他,“但愿你能一直这样。” 楚留香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有些惊讶。 大概是顾小姐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他心里觉得她这样干脆利落的人,大约是不会喜欢这种行为的。 可那的确是楚留香的原则。 他不杀生。 哪怕是再危险的情况,他也坚持了这条原则。说出来不可怕,能做到才可怕。许多的人敬重楚留香,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做到了一件事。 顾姜问他:“对了,我抓住了一条小鱼。你要问问吗?” 顾姜站起来。又踏进了水里,水淹没在他的腰际。他顺着长满水草的岸边走去。 楚留香跟在他的后头。 这时候,楚留香才注意到。茂密的水草中似乎,困着一团黑色事物,黝黑光滑的表皮像是鱼。那团事物还在轻轻扭动。 顾姜抓着他的毛发把他拖起。楚留香才发现,这是一个人。 他穿着特制的衣服,团在一起真的很像一条鱼。此刻,他的手被顾姜紧紧拴住,绳结牢牢的卡在岩石隙里。 他无法动弹,只有头部浮出水,恰好不让他死亡罢了。他的意识看上去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他奄奄一息。 他的皮肤泡得已经有些浮肿。 顾姜看了一眼,解开了他的绳子,他提着他的头发把人递给楚留香。 “别看他现在快死了。说不定一会儿他能想出一百种方法逃。又或者他自杀,一了百了,让你什么也问不出。” 顾姜笑着说。“人交给你了。” 楚留香并不擅长拷问谁。 这让他有些为难。 一个惊雷般的消息,此时轰动了整个武林。一个叫百白一的年轻人辗转数地,击败了诸多武林前辈。这其中,包括了武林泰斗李观鱼。 短短一个月,何其惊人。 李观鱼在百招之内输给了他。拥翠山庄亲口承认了这个年轻人的实力。 很快的,他放出话来。 他要击败薛衣人。 这样的话放在别人嘴里又狂妄又可笑。可放到他嘴里却不一样了。 “誓要击败血衣人?”寿勋捧着手里的书本,看着对面的人哈哈大笑。 他说:“你这简直和话本似的!偏偏却又那样多的人深信不疑!” 常季坐在对面,跷着脚,啃着鸭翅膀。他穿着华服,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 “有时候假话可以变成真话。关键是看说这句话的人是谁。” “我说出来没人会信,可拥翠山庄说出来,却会有人信。” “这就是江湖。” 寿勋点点头。 这时候有小厮跑进来,麻利的给他们二人添茶,又给他们端上瓜果。 寿勋忽然问他。 “话虽如此,可我现在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观鱼现在近乎一个废人。” 的确,李观鱼现在近乎一个废人。 拥翠山庄不过剩下一层表壳。 常季笑一笑说。“若是真正的李观鱼,不见得会同意我们的请求。李观鱼那样正直的人,怎会愿意欺瞒整个武林?” “何况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杀死薛衣人。” “怎么说呢?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 常季津津有味的啃着鸭翅膀。 他是不懂高手的想法,他自己并不算是绝顶的高手。他也不愿意成为那样的高手。他认为有时候头脑是可以战胜武力的。 “像李观鱼那样正派的人,怎可能和我们同流合污?” 常季说起话来义正词严,如果此刻他没有坐在青楼里,啃着鸭翅膀就更好了。 “说的也是。”寿勋把手里的书放下。他拿起一个果子吃。他微微有些叹气。“我只是没有想到,李观鱼的儿子竟是那样的货色。” “为了一些银子,就把他拥翠山庄的名声给卖了。” “若是此刻李观鱼能站起来,恐怕是要气疯。” “他那样的人物,竟会有这样的后人。” 常季却不以为然。 “若非如此,我们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况且我们出的钱也并不算少。足足二十万两,你我都大放血。” 常季又说。“可我不确定薛衣人会不会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山了。所以只能主动挑战他。” “你请来的这个百白一是什么来头?” “骗子。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做骗子。百白一恰好是骗子里最优秀的那种。” “他们的胆子足够大,你就是让他们扮皇帝,他们也敢。” 寿勋了然。 “他的行头看起来太真。” “怎么说呢,气宇轩昂。头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几乎以为,他真的深藏不露。” “然而他就是个混吃混喝的骗子,怎么,失望?”常季笑着说。 “倒也不是,我心底竟生出了一丝敬佩。” 寿勋的语气有些疑惑。“可我想不通。” “你这样读圣人书的家伙哪里动这些人的妙处。”常说,“骗子又要骗人,他自个儿便得懂两分。而一个合格的骗子,他几乎每门每样都懂一些。” “他能把他肚子里的两分吹成十分。这也正是他们这种人的妙处所在。” 寿勋忽然定定的看着常季。 “我怎么觉得这种人和你很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百白一 翠色衣衫的姑娘,端着茶水,往塘子里走去。 堂子里坐满了华服的客人,有白发苍苍,面目庄严的老者,也有气势不凡的中年男子。 他们看着堂子中间的两个人,偏着头讨论。“你说这百白一和杜先生谁赢?” “说不清楚。杜先生是出了名的铁笔神判,他可是极善点穴。百白一的剑法好,可不见得他的硬派功夫也厉害。” 有清朗的男声回应道。 穿着湖蓝色衣服,面目俊俏的年轻人支着下巴,坐在太师椅上。 他的这一番言论引起了周围人的打量。 “此话怎讲?” 一灰袍老者忽然问。 那人被众人盯着,却也不显慌乱。他慢悠悠的说,“百白一从来没有使出什么硬家功夫过,而铁笔先生擅长点穴。铁笔先生抓了机会,一举击破,那就麻烦了。百白一毕竟还太年轻。” “铁笔先生使得又不是剑。若是让铁笔先生近了身,还是有苦头吃的。”有人附和说。 年轻人端起翠衣婢女呈上来的茶,喝了一口。一派闲散自然。见着他这幅镇定的模样,众人也不由得信了两分。 旁边一中年汉子凑上前问道:“敢问阁下是?” 年轻人拂了拂袖子,轻轻一笑,文雅洒脱。 “在下太原寿勋。” 寿勋是谁? 没人听过这号人物。在座不说是什么一流的高手,却也是耳听六路的地头蛇。江湖上绝没有出现过这样一号人物。兴许是化名也说不定。 “在下算不得江湖人,不过是对练武有些兴趣,去学了两手上不得台面的把式。家里倒是经商,奈何在下没那样的头脑。现在不过一闲散人罢了。” 那汉子听了,哈哈一笑,道:“哪里的话,我观寿兄倒是是个妙人。” 寿勋的手指叩叩桌面。他手上戴着绿扳指,扳指泛着温润的光泽。 众人又将视线放回场内二人身上。 场内立着黑衣年轻人和长衫先生。年轻人浓眉大眼,皮肤偏黑,看着英挺极了。他凝重的看着眼前的先生。先生留着下巴上一抹短须,花白的头发束的整整齐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持着铁笔,威严的看着那年轻人。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气氛凝重。 谁也不肯先动,可都是蓄势待发的模样。看着就跟拉满的弓,一触即发。 众人屏息,提了神看着。 寿勋的茶杯放在一旁的,桌上。他把盖子盖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这样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就仿佛一个讯号。 铁笔先生动了。他手中的铁笔刺向白衣的膝盖,迅如惊雷。 百白一的剑也回了出去。他刺向铁笔先生的眼睛。 铁笔先生身子一矮,头一偏。手中铁笔方向一转,便向百白一的手腕打去。这一下的力道,足够伤筋动骨。 百白一的步伐一顿,将手中的剑弹起,身子向后急退。 他的剑脱手了。 “他的身法看上去似乎并不太精妙。”寿勋对身边的汉子说,“他的剑脱手了。铁笔先生的目的本就是让他的剑脱手。” 汉子皱着眉毛。“他的身法看去太拙劣了。只是一个照面,他的剑就脱手了。难以置信。” 寿勋说。“是李观鱼厉害,还是铁笔先生厉害?” “当然是李观鱼。” “那就对了,你看下去吧。” 百白一的脸上看不见慌乱。 铁笔先生的招式连连打来,批,点。百白一向后退,却也恰恰避开这些招式。他的身法看却并不太差,却也绝不说不上好。 可偏偏能够避开。 他露出了一个破绽。 铁笔先生目光一凝。手中铁笔就将打来。 百白一忽然笑了。 他折下身子,狠狠抓住了那只笔。那样分量的笔打在身上决计是很痛的。可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抓住了一片轻轻的羽毛。 借着这份力。 他贴着地面,向前滑了几尺。距离刚刚够着他那把剑。 他似乎要伸出手。 铁笔先生的袖子带着内力抽来。来势汹汹。 他把插在地上的剑打出了更远的距离。 百白一的眼睛却更亮了。 他踢向铁笔先生的腿。可铁笔先生站得像山一样稳,这一脚只发出了砰的撞击声。铁笔先生的身形丝毫不动。 可这一脚还是有影响的。 铁笔先生的注意力被分散到了下盘。百白一以手作剑,刺向铁笔先生的脖子。他这次的出手并不太重,或者说铁笔先生的反应太快,他的劲道来不及发出。 他的指尖只是轻轻的挨到了铁笔先生的脖子。 乍一看,并无特殊之处。 铁笔先生的笔又点了过来。使得他不得不拉开距离。 这一招迫的百白一无法近身。 铁笔先生微微一笑。他脚下一阵游走,手中铁笔虎虎生风,当头举来,朝百白一面上劈去。 “这下麻烦了。百白一哪里能避得开?”汉子看着场中情形,对寿勋说:“铁笔先生招招下狠手。百白一到现在还没有破招。” “此言差矣。”寿勋显然并不赞同汉子的话。 汉子又问他,“怎么讲?” “你没发现那百白一其实牵着铁笔先生走吗?”寿勋说,“ 他故意把剑抛掉,铁笔先生以为他失了武器,便发起了攻击。他装作又要去拿剑,铁笔先生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剑上。” 寿勋指了指场内。 局势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百白一并不需要剑。 他击败了李观鱼,许多人都以为他擅长的是剑。可没有人看见他如何击败李观鱼的,他是用的剑,还是别的什么? 百白一出了拳,拳头狠狠砸在铁笔先生的腹部——这一拳竟将他砸退了几步。百白一险而勇地避开铁笔先生的攻击,完全放弃了格挡。 铁笔先生面上露出了一丝惊愕。 他也没有料到百白一放弃了躲闪,改为攻势。更让他吃惊的是,百白一没有用剑。 他挥着拳头,又蛮又狠。 他的拳头看着怪异极了,毫无章法,与市井泼皮无甚两样。 可铁笔先生躲不过去。 每一次挥拳都封住了他的下一次行动。就仿佛已经知晓他的招式。 寿勋说:“他下手够狠。” 汉子望了一眼,“这分明是些乱把式。这些怕是胜不了铁笔先生的。” 寿勋嗤笑地看着汉子,道:“那是你没眼力。谁说百白一只会用剑了?” “他和李观鱼那场他用的不是剑。是钩。” 汉子皱紧眉头,“你亲眼看了?” 他的口气分明不信。 寿勋从怀里取出一块月牙似的玉牌,玉牌上刻着“拥翠山庄”几个字。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拥翠山庄的那场比斗,不过只有极少数的人获得了信物,有幸见证。 眼前的寿勋显然是其中之一。 此刻,他说的话真的不能再真。 众人议论纷纷。 “看来百白一的确很有本事。剑乃兵器之首,可他竟然用钩胜了李观鱼,天赋异禀。” “称得上武林奇才,铁笔先生怕是要落败。” “他这招式,看着简陋,实则精妙无穷。无招胜有招。” 百白一最后一拳打折了铁笔先生的臂骨。 他退开。铁笔先生也不再进攻,他的笔落在地上。 铁笔先生败了。 还是被百白一空手击败的。 尽管知道百白一很强,但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震惊。 寿勋起身,打开扇子,扇子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万人莫敌。” 他大步迈出门外,婢子跟在他后头。他头也不回地留下蓝色背影。 百白一胜了。 他拒绝再接受任何高手的挑战,除了薛衣人。 他说他要和薛衣人比剑,他的钩不错,他的剑也绝不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按部就班 院子里搭着戏台子,红绸布挂在戏台两边。 风吹过。 绸布上下翻动,呼啦啦响。 两个脸上涂了油彩的怪人在台上手舞足蹈,比划一些夸张荒诞的动作。白衣人脸上画着黑红色花纹,一笔一笔,犹如莲花浮在黑水潭。 黑衣人面上却是一片惨白,阴渗渗四只眼睛画在面皮上。 两人贴在一起,就像羊肉夹馍的两片饼子。 白衣人抓住黑衣人的一只手腕。 黑衣人掐着白衣人的脖子。 黑衣人哇呀呀大叫起来,双目圆瞪。 “妖孽乃死!” 白衣人砰的抡起对方,朝空中作力。黑衣人顺势而为,一个滚身,跳到背面。 黑衣人跳倒在地。 捂着腿乱七八糟一阵咒骂,倒是听不清骂的是啥。 白衣作怒发冲冠状。 当即一跳,一个蹦身蹿过去,拳头轻飘飘招呼下去。 听得一声痛呼,黑衣眼一闭腿一蹬,晕过去。 底下传来叫好的声音。 底下也就百八十号人,摆了十张大圆桌,各就各位,伸长脖子瞧着。 薛衣人坐在最前头。 他不十分高大,也不十分健壮,坐在一张方椅子里普普通通。他看着戏,不喜不怒,手搁在椅把子上头。 他淡淡说:“赏。” 这平平淡淡的话音一落,戏班子里的人几乎合不拢嘴。有人乐呵,大伙也就跟着乐呵。 可薛衣人不喜欢热闹。他挥了挥手,闭目养神。 众人噤了声。 没有人敢在薛衣人面前撒野。 不。 兴许有一个。 “百白一。”管事说,“您还记得他吗?他发来了战帖” 薛衣人想了想,终于还是想起这么个人。这个年轻人说要击败自己。 薛衣人并不明白他的自信来自于哪里。李观鱼?李观鱼太老了,老得几乎一只脚踏进棺材里。 铁笔先生?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一号人。 他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在于。 他还很年轻,也很强。正是最巅峰的时期。 他只是太久没有动过手。真正意义上的动手。 薛衣人说:“接了。” 见他应下,管事忙说,“那百白一定下的地点在紫竹山,山上有座荒废了的庙。” 薛衣人点点头。睁开眼继续看戏台。 都是些戏班子自己编的戏,不是很好,但图个新鲜。 —————————————————————————— “姬冰雁?”顾姜看着躺在软榻上男人,问道。 他的腿绝没有瘸。 他那两个娇滴滴的小妾一直送着秋波,而一个残疾在床的男人绝对无法做到。 楚留香生了眼睛,看得清这些。何况他本身就对女人很有研究。 姬冰雁的手搁在膝上。 他微微抬起下巴,不咸不淡道:“你来做什么?如你所见,我的腿现在一点不好使。” 他看着楚留香,脸上毫无波动。他们看着实在不像是朋友,更像是陌生人。 系统嚷嚷着。 顾姜的手拨弄着身上的玉佩。 他坐在大堂里唯一一张桌子上。桌子是枣木的,上了漆,雕着栩栩如生的镂空山水像。 “兄弟情?没有。” 哪怕是受了姬冰雁的拒绝,楚留香也面色红润,一派精神勃发。 他很有耐心和姬冰雁耗下去。 “老姬,过了这么多年。你的脾气还是没变。”楚留香说话的时候笑呵呵的。 精明如姬冰雁,自然觉得这样的笑容里有诈。 他索性说,“你来找我是什么事。”他又补充说,“事情说说就行了,我这样子没法帮你。” 他清楚楚留香是个多容易惹麻烦的人。麻烦一个接一个,接连不断。他若是出手相助,便又得卷进麻烦里。 “有人要杀我。”楚留香说。 姬冰雁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楚留香虽然出名,可杀了他也没有实质性的好处。再者,能杀了楚留香的人要么不需要这点小利,要么无冤无仇。 盗帅的名头虽然响亮,可到底是一个人,无门无派,也没有那样多的利益瓜葛。杀了他能有什么用呢 楚留香的脾气不讨厌。 因此他的朋友总是多过仇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黑心鬼 楚留香不管姬冰雁的诧异, 他很自觉拉了一张凳子坐下。凳子咯了他的屁股,他又拉了张绣垫垫着。 姬冰雁冷眼看着这厮的举动。 胡铁花喜欢叫楚留香老臭虫,他此刻觉得一点没错。老臭虫, 臭德行。用来形容楚留香再好不过。 楚留香这人,有时候脸皮很薄, 有时候脸皮很厚。 他对着女人脸皮薄, 对着男人脸皮厚。 姬冰雁的手从毯子上放到桌上, 指节一弯,敲敲桌子。他唤来那两个美貌小妾,道:“吩咐下去, 布置一桌好酒好菜。” 小妾点头退下。 姬冰雁对顾姜的态度显然要柔和许多。至少他的面上多了一丝礼仪性的笑。 “听说过顾白衣久仰大名。只是在下确实没有想到” “顾白衣是个女人。”顾姜补充说。他的声音清脆清冷, “很多人都不会想到。” 姬冰雁问:“包括楚留香?” “对。” 姬冰雁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天下最好笑的事情。 楚留香悻悻摸着鼻子。 他没想到老姬也能变得这般坏心眼。果真是岁月不饶人。 楚留香便说:“老姬, 是真有人要杀我。你听我慢慢讲来。” 楚留香便就着小酒,和一碟花生米, 把他那海上的遭遇详详细细讲了个透。 姬冰雁说:“我觉得你被骗了。” “那小连不过一个人一张嘴,说什么是什么?你不觉得很可疑么?他先是说有人来杀你, 后来又改了口。前几次暗杀的确针对你, 可最后杀的却是小连。” 楚留香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是说有变故?” 姬冰雁点了头。“我觉得那变故很有可能是因为小连。” “这样就很值得去了解了。”姬冰雁又说 “你还记得他与你提了石观音么?” 几个丫头亲手亲脚进来,打开食盒,端出一只烧鸡,一碗红烧肉和一份鲜笋炒肉。 无花做的东西自然更美味些, 可惜都是素的。 顾姜的胃老早就看上了那碗红烧肉。 “好肉。”他对楚留香说, “我最近很少吃肉。有一个秃瓢一直阻止我吃肉。” “秃瓢?” 顾姜想了想, 说。“是一个很有名的秃瓢。” 楚留香思索。 系统毫不客气打岔。 ——你错了,唐三藏不会做饭,他会化缘。 顾姜挑挑眉毛,心里默念。 ——无花不喜欢吃东西,他只是喜欢做东西。 顾姜没心思和系统继续磕叨了。 姬冰雁问,“顾小姐说的是哪位大师?” “无花。” 七绝无花的名头是很大的,天峰大师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少林最有望的掌门继承人。 可惜顾姜满脑子的无花果。每当看见那颗闪闪发亮的秃头,他就想起了长满粉红色绒毛的无花果。 顾姜前些日子和无花打交道的时候。满江湖都是知道的,他们甚至还为这样的“君子之交”拍手叫好。 风头正盛的少侠和德高望重的高僧。 真是好生有趣。 尽管就不能给他带来什么。至少可以证明他的交友能力不错。 “顾小姐没想到,堂堂无花大师竟被你说作秃瓢”楚留香觉得自己握筷子的手有些发抖,“无花大师的素斋应当是不错的。” 七绝无花的名头大的很。可惜楚留香一次素斋也没有吃过。 “香帅,莫不是只喜欢吃豆腐白菜?”顾姜问。 “当然不是。” 他想起了大船上小莲每日炖的鱼汤。简直是毕生噩梦。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顾姜偏偏头,伸筷子道,“那就吃肉吧。” 系统贱贱的声音又冒出来。 ——第一,我的脑瓜不是小脑瓜。第二,要多吃蔬菜才能营养均衡。 他说着,夹起了一块绛红的肉块,放在雪白的米粒上,就着刨了一口饭。他看上去吃的很香,很让人有食欲。 “这一代最好的厨子,王厨子烧的。”姬冰雁说,“我本想做一些大菜,可我又觉得楚留香值不起这样的待遇。” 以他的身家,他可以请楚留香去任何一处吃山珍海味。 可是一想到钱要花在楚留香身上。他就不高兴了。 好基友一生抬杠。 顾姜又夹起一块肉。并且暗搓搓瞥了一眼,楚留香铁青的脸。 楚留香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 而姬冰雁的表情像是吃了楚留香,即胡铁花口中的老臭虫。臭不可闻。 “我也这么觉得。” 顾姜不介意再膈应一下楚留香。 楚留香正要夹一段笋子,“顾大小姐”眼疾手快,半路劫走了那笋子。气势颇有些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种的匪气。 问这世间什么东西最白? 昆仑山上的雪。 问哪座山最大? 巍巍泰山。 再问什么东西最黑? 顾姜的心。 “妙极妙极!好诗啊,好诗!”顾姜摇头晃脑,死皮赖脸,分毫没有羞耻之心。“没想到系统你还有作诗的天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尽管你没有脸,可你做的诗还是有头有脸” 顾姜很想摸摸系统的小脑瓜。 他用脚蹬了蹬身边的瓦。此刻,他身下垫着柔软的稻草,再往下就是宽阔的屋顶。 姬冰雁到底是有暴发户潜质的,他把自家的房子修得又大又阔气。因而屋顶也是非常大的。 你要问他为什么不好好睡在房子里头? 这谁也不知道。 人如果抽风起来是毫无理由的。 楚留香他们今早坐了大马车出去,说是去寻胡铁花。胡铁花这只小蝴蝶不知道飞到哪个臭水沟去了。 胡铁花的外表可完全是和蝴蝶搭不起来的。为什么楚留香是臭虫,胡铁花是蝴蝶? 这一点顾姜怎么也想不通。 顾姜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最近风头正劲的白百一吗?” “他的出现实在奇怪可他和水鬼他们不一样。” “如果是的话,那他的确很聪明。” “这一次的确很意外居然出现了三个人。他们甚至还很快的抱了团。”顾姜说,“我很好奇他们是如何抱团的。” “是的。我怀疑他们手上有什么东西”顾姜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他摩挲着食指指腹。 “不,一定有一个东西,那个东西把他们联系起来了。” “那个东西很有可能在小莲手里!” “那个时候若是没有杀掉她,水鬼就会出手。如果再惊动薛笑人,那我真是插翅难逃。” 顾姜的一月期限刚到。 他就去杀了人。 小莲先是要杀了小姐,后来又杀了白玉魔再然后,又准备了一大堆。顾姜觉得她下手的对象可能是石观音。 “不,就是石观音。” 她下手的对象只可能是石观音。 白玉魔的身份是属于这一段剧情的。顾姜把小莲杀死,又取回了这一剧情。 通过这一剧情,这条线,他甚至可以取代白玉魔,杀死程灵素。 同理,如果要杀死主角。 那条线上的角色就可能是石观音,原随云等人。因为他们在原著里是最有希望杀死主角的人。 如果能够取代他们,希望将会被无限放大。 幸而顾姜的任务不是杀死楚留香。 他实在不愿意对上原随云,水母阴姬这样的人。风险太大了。 “蝴蝶效应。小莲估计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引起这样大的风波。”顾姜坐起身子,面朝着蓝汪汪的天。“她也许领取了支线任务,然后要杀死小姐。” “可是她也不知道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她的背后是什么。只是接了一个看上去报酬丰厚的支线任务。” “是啊,所以小姐才让我杀了小莲。” “这是小姐的报复。” 水鬼坐在黑暗里。他在黑暗里摘下面具。露出那张美好的脸。 只是谁也看不见这张脸。 水鬼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熄了。门窗上糊了厚厚的黑纸。 他听见缓慢的呼吸声。那是薛笑人。 薛笑人回到他老家,装了一顿傻,随后就失踪了。他站直身体,身材高大,谁也无法将他和那摇着拨浪鼓的傻儿联系在一起。 薛笑人率先开口。 “他很快就要去找百白一了。也许那个时候你就有机会挑战他了。” 水鬼说,“我是一定要去的。” 他的脾气是牛都拉不回来的。薛笑人也由着他。他知道薛衣人是永远不会输的,他情愿用这把刀去探探底。 他也愿意击败薛衣人。 薛衣人并不一定是最强。他已经占据那个位置太久了。是时候改朝换代了。 薛衣人用他强大的羽翼,庇护了整个薛家,但也断了他们的后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请君入瓮 薛衣人睁开眼睛, 盯着雕花床顶。手边是修长冰冷的剑。 他一向起的很早。 他坐起身,唤来小厮。小厮打了一盆热水过来,薛衣人蘸着水揉了揉太阳穴, 让自己清醒些。 其实他一直都很清醒,不过他认为越清醒越好。 “今天是什么日子?” 薛衣人拿起湿布擦拭着脸。他总觉得今天该做些什么不过并不太在意, 因而想不起来。 小厮忙说:“是老爷去太原的日子。老爷约好了和人比武。” 他哈着腰, 递过来薛衣人的外裳。他的动作再不能更小心了, 这件衣服红的滴血。 薛衣人为什么叫血衣人? 因为他曾经有一件白衣服,后来染红了。杀人的时候,血会像浪花一样溅起来, 然后就会滴在他雪白的衣服上。 后来这件衣服变成了现在的颜色。 薛衣人的血衣。 薛衣人穿好衣服, 系上带子。有丫鬟敲了门进来, 四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们有人抱着盒子,有人捧着发冠。 其中一个圆脸杏核眼的丫鬟打开盒子, 拿出一把深色木梳。 薛衣人已经不年轻了。 可他的头发很好看。水泽光滑,墨色的浓密发丝垂下, 像是鸦羽。 头发披散在他的额前, 肩膀,再往后一截托在丫鬟的手里。 梳头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至少对于她而言。 谁的头发不是头发? 薛衣人。 只因薛衣人在许多人心里,已经成了神。泰山一样稳稳压在武林人的心脏上。 她为薛衣人梳了一个精神的发髻,一丝不苟。 “让薛七准备一辆马车。今日就前往太原。”他沉声说道。 “一” “二” 稚嫩的嗓音一下一下数着数。梳羊角辫的五六岁女童踢着一只鸡毛做成的毽子。另有几个衣着朴素的孩童围着她。 她踢了十五个, 毽子就掉下来了。 “不好玩, 大狗哥。接着玩什么?”她转头看着高她一截的男孩。 男孩脸上灰扑扑的, 指甲缝里全是泥巴。他赤着脚, 踩在石板地上。 大狗得意的仰着头,“我今天教你们一首歌,怎么样?” 几个孩子巴巴凑了过来。这让大狗的鼻子更加仰了仰。 “先说好啊,这可不是我编的。有老爷看得起我,觉得我机灵,就教了。”大狗没有说那人给了他一两银子的事情。 见着有新玩意了,女孩把鸡毛毽子扔的老远,嫌弃地一眼不看。 “大狗哥,到底是什么歌儿啊。” 女孩眼睛紧紧盯着他。 这让他有种满腔的虚荣感。 “前浪至,后浪来。 老病死,尤可怜。 披血衣,佩长剑。 外虽刚,内已朽。 如山倒,死犹荣。” 大狗稚气未脱的声音念得非常欢快,他当然不知道这歌是什么个意思,他只是觉得好听。 清脆的孩童声念着,非常有节律,听着却莫名想心寒。 几个孩子围着一棵大树跳圈,嘴巴里念着才学会的歌。 有行人听见这歌,不甚在意笑笑,各做各的事情去了。却又有几个新的孩子加了进去。 他们这样吵吵嚷嚷的,动静一点不小。 一辆马车放缓了速度。一只修长带茧的手拉开了帘子,车内人沉默地听着。 “如山倒,死尤荣?” “死?” 管事听了这歌,面色一变,赶忙去瞄薛衣人的脸色。 薛衣人轻笑,眉眼间依旧镇定。“你去问问,谁教他们的?” 管事颤抖着手拉开帘子,下了车。他很快回来了。 “那小儿道是有人给了他银子,教与他的。记不清模样了。” “老爷要不,再查查?” 薛衣人一抬手。“不必了。” 再往前,就听不见孩童们的嬉闹了。 有汉子在拥挤的街角表演杂耍,皮肤黧黑,颧骨高,腰上扎着兽皮。 一只竹编的球蒙着大红的纸,从他的左臂滚过肩头,在右臂上一个盘旋之后,被他颠到了脚背上勾着。 这球活似成了精! 忽而抛起,忽而游走如龙。 这汉子耍球耍的好,自然而然得来了一片叫好。 薛衣人望了一眼窗外,看见那只纸包的球,“这球上的红纸蒙着倒也好看。” 管事挠挠头,“老爷,那人舞的分明是白球。” 薛衣人不信。他再定睛一看,一只白球被汉子顶在头顶。分明先前看见的是红球。 他看错了么? 又不是老人眼花,这么近的距离也会看错? 是自己老了么?眼睛也不好使了不,他还没有老。 薛衣人闭目养神,不再提那只竹球。 有人说美人怕迟暮,可是英雄也怕。 壮心虽犹在,却没有一副年轻的身体实现抱负。因而听了这样的事,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却说那薛衣人一行到了太原,找了个环境清幽的客栈住下,以便休养生息。 客栈挺大,有院子和池塘,还有木头的廊桥和亭子。水里生满密密的荷叶,有一两点火光在波光粼粼里晃动。 薛衣人住的很偏,也很安静。左右厢房无人,屋子里只掌了一盏灯。 他原本是靠着桌案在看书,身上披着一件青色外套。天气闷热,他竟也觉着有些烦躁。 以前他是从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的。他能顶着鹅毛大雪在院子里挥剑,也能站在激荡的瀑布底下打坐。可是微微的一点闷热,居然能让他心绪不宁? 这实在不是好兆头。 他脑子里晃过白天听见的歌和汉子手里的红球。已经有人认为他老了他的眼睛似乎也不如以前好使了。 叮—— 叮叮—— 清脆的铃铛声盘旋在廊子里。 铃铛有很多种,薛衣人听过沉闷的驼铃声,听过小贩们挂在风里的大铃铛,也听过寒山寺的大钟。 它们有的低哑,有的轰隆隆好似雷鸣。这些声音薛衣人都不太喜欢。 也许会有人认为动听。 现在这道铃铛声完全不同。细细碎碎,音质很好,不吵人耳朵。 栀子花香气的铃声。 幽幽的。 男人绝不会戴这样的铃铛。 薛衣人走到院子里。他看见华服的身影被掩映在荷叶里,仿佛融为一体。 那人影到底不是生在水里的。 华服的姑娘披散着水般柔软的长发,低头探望,睫毛扇动。她一只脚盘坐起身在木头桥上,另一条冷白的腿却从华服底下探出。 纤细白皙的腿,她的肌肤像是月亮变成的,有种逼人的震撼。 面容皎皎,风姿罕见。 她的脚点在水里,拨动出轻微的水声。水中一盏栩栩如生的纸花,飘荡在荷叶下。 雪白的脚勾起那只大纸花,稳稳一托,便将纸花带离水中。 薛衣人没有走过去。他沉默地看着。 姑娘收了纸花,捧在手心,那条晃人的腿一荡一荡。她无暇的脸上没有喜怒,眼睛只是盯着纸花。 这时候,薛衣人才注意到她的脸。 完美,她的鼻子或者嘴唇都不会过于突兀,眉毛配着一双动人的眼睛。一时之间,薛衣人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她的脸是无暇的,她的手,她的脚,一分一寸,似乎都达到了极致。 真像是梦中的人 “阁下在看什么?花已经开谢了,没有可看的了。”她问道。 “我在看月亮。” 姑娘抬头,发现今晚的月亮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她不解道:“月亮有什么好看?” 薛衣人笑而不语。 他很久没有感到这样轻松了。他觉得他有许多话都可以放心地说出来了。这里没有仆人,没有高宅大院,也没有刀光剑影。 “你既然出来了,那就过来吧。要打水漂吗?”姑娘翻出几片扁平石头,举起来,遥遥对着薛衣人。 她的手又白又细,脆弱的一折就断。她的脖子也是。 薛衣人卸了内力,走过去。他走路的样子和普通人无疑。 即便这样,他也自信没有人能杀了他。 他的身躯已经和剑气一体。 “你先来吗?”他从姑娘的手里拣起一小块黄灰的石头。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姑娘乌黑的发顶,头发跟花瓣似的衬着她皎月色的脸。 姑娘点头,捻起一片石头。 她屈起手腕,眼眸微眯。手下一个发力,石头嗖的一声弹射而出。 噼里啪啦在水上漂了四下。 一眨眼就不见了。 “怕是被鱼吃了。”姑娘道。 吃石头的鱼?薛衣人一笑,道,“兴许今天可以吃鱼。” 哪里有鱼?她只是在胡诌而已。 她疑惑地打量薛衣人。 薛衣人也打出石头。他的石头连声音也没有。 穿进水层。 忽的。 一尾大肥鱼跃出水面。弹到岸上,扑腾着。 哪里是跃出来,分明是被石头打出来。 姑娘微微有些吃惊。 “你真厉害。”她由衷赞道。任谁听见了她的赞美都会发自肺腑地高兴。 薛衣人也高兴。他的皱纹似乎也少了些。 “我以前常常这样捉鱼。” “我有一个弟弟,脾气倔。他以前也喜欢跟我捉鱼。可惜” “可惜什么?” “他后来成了傻儿。他原本不比我差。” 薛衣人说话,神色淡淡,并不像他话中描述的那般温和。 “也许是天只要一个你。”姑娘说,“你见过成双出现的太阳吗?” “没有。” “是了,要的是结果。”姑娘继续说,她似乎并不知道身边这人是天下最强的剑客。她把自己的道理一套套扯。 她看向蒲苇帘子隔开的房间,房间里没有灯火,黯淡的一片。 “你这人真有意思。” 姑娘蹲在桥上,她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你要喝酒吗?”她站起来,赤着脚,提着鞋子往亭子去。 亭子里矮桌一方,蒲团两只,摆着瓜果酒水。一只酒坛子突兀搁在小巧的事物之中。粗陶瓷罐,扎着麻绳红布,隐隐有酒香透出来。 “上好的女儿红,便宜你了。”姑娘放着好端端的位置不坐,偏偏坐在横柱上头。“你一定会喜欢的。” 薛衣人说,“我已经很久不喝酒了。” 他这是实话。为了保持最巅峰的状态,他严苛地控制自己的作息。 何况,他还不愿喝陌生人的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泰山 实在是太可疑了。 无论是她坐在这里。还是她捧着的酒坛。 她的脸姣若神女。 一切的一切, 都值得怀疑。 因为想杀他的人太多了。 如果说眼前的少女是来杀他的话,那么这种方法绝不高明。即便她很美。 这和以往那些下三滥手段不一样的一点是。这一次的诱饵更美。 薛衣人从头挑剔到尾。他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喝你的酒呢?”薛衣人指了指少女捧着的酒坛,又指了指自己。他的另一只手背着, 闲散自然。 少女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她捧着酒坛,倒进一只碗里, 自言自语。 “这么好的酒,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没有人喝的话, 我把它喝掉。” 少女捧起酒碗。 一口饮下。 她的脸被呛得通红。这样的红色,让她的脸更加邪气。 有多邪呢? 红色的月亮邪不邪? 她的皮肤本身就有月亮般的光辉。看着就跟月亮变成人似的。 这下子她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你喝的高兴就好。”薛衣人解释说,“我不喝酒的。我已经很久不喝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解释。他大抵觉得自己是个通人情的人, 他也不愿意在少女面前落了脸。 人若是年纪大一些, 心肠也会软一些。 他本来从来不在外人面前笑。 可今天不知怎么了, 他也愿意带上一丝笑意。 他想证明他不是铁打的人。 少女坐下来,靠着矮桌, 喝着酒,面朝着荷塘。她的头发垂在肩膀上, 水的波光投在上头。 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也带着一股少女独有的馨香。 薛衣人很希望他现在能封闭自己的嗅觉。 薛衣人还是滴酒不沾。他也不吃一口东西。 “你真厉害。用石头就能把鱼打出来。”少女的眼睛看着薛衣人,吃吃的笑。 她似乎并不太知道薛衣人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薛衣人也懒得与她解释。 “我练过一些武。算得上不错。”薛衣人也坐下来,脊背挺直,双手置于膝上。 少女的眼眸看着格外明媚。 “何止是不错。我见过许多人, 他们都没有你厉害。” 这样的夸赞, 让薛衣人有一丝高兴。因为一个不知道江湖的人也说他非常厉害, 这就证明他真的非常厉害。 薛衣人笑起来。他脸上的皱纹也少了许多。看着年轻了许多。 姑娘的皮肤又年轻, 又细嫩。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薛衣人又看看自己的手。 修长有力,带着粗茧。尽管保养得当,不免还是爬上了几丝岁月的痕迹。 她还年轻。 自己却已经老了。他的孩子已经有这样的年纪了,甚至还要大些。 他有些颓丧。 别人说他老了,他是不信的。哪怕是天下人都说他老了,他也不会信。 现在他自己意识到他老了。事实被血淋淋的扒出来。 如果他真的老了。 那他还是那个无敌的薛衣人吗? 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一个薛衣人,就可能有第二个薛衣人。兴许他是第一个,百白一是第二个。 李观鱼的实力毕竟摆在那里。 百白一那样年轻,却已经击败了李观鱼。自然也是有可能击败他的。 姑娘忽然抬起眼睛,她指了指天空。“你看看那里,真漂亮。” 天空上飞舞着十余只孔明灯,有上有下。明亮的罩,像是女人通透的皮肤。它们升起来,和星宿融为一体。 薛衣人点点头。“的确很漂亮。”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他的生活,被剑霸道的占去了所有。 一旦他有一丝懈怠 “我许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灯了。小时候,我和母亲一起放过。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姑娘的声音没有波动。 “为什么呢?”薛衣人问。 “因为啊”姑娘站起身,无瑕的脸俯视着他。 嗒—— 四周的灯忽然全部消失了。一盏盏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零落的星光只能照出一点点轮廓。 姑娘的手在腰间一抽。 一条寒光一闪。 直刺他的面门而来。 薛衣人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姑娘的剑。他的手就像是铁浇铸的,任姑娘如何发力,纹丝不动。 姑娘伸出另一只手。从背上抽出另一把软剑。它刺向薛衣人的眼睛。 薛衣人正要拂开那把剑。 他听见了耳边呼啸的声音。来势汹汹。像是某种锋利的箭只。他侧身避开。那支箭穿透木桌,又整只没入了地面。 力道堪称恐怖。 对方当然知道这样是杀不掉薛衣人的。他架着弓弩,站在黑暗中。 他又射出了一箭。 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就像是猎人在捕猎。 眼前少女的剑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样的年纪,已经是高的恐怖了。 甚至已经能够牵制住薛衣人。 她手中的软剑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连绵不绝地攻来,没有下死手,她很耐心的拖着薛衣人的行动。 薛衣人摸向自己的腰间。他把剑落在了房里。 薛衣人索性拿起桌上的筷子。他用筷子挡住少女的攻势。对他来说,用不用剑,他的实力也不会打折扣。 又是腾的一声。 脑后射来黑色的箭。薛衣人依旧躲开了。这次的剑,没入了廊柱。 “老病死,尤可怜。” “如山倒,死犹荣。” 书生打扮的男子站在远处。他手上捧着一卷书,他一面看着,一面走来。他走路的姿态有些滑稽,看样子是跛了。最后他停在了一片屋檐下,屋檐上挂着鸟巢。 相貌清俊的书生,冲着薛衣人淡淡笑道。 “您已经太老了。” “是时候该从那个位置退下来了” 薛衣人问他。“你是百白一的人吗?” 书生点了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薛衣人讥笑道。“为什么读圣人经的家伙,也会参与这样的勾当?” “因为你老了。”书生说,“你让我看到了机会。” 薛衣人不禁想,自己真的老了吗? 见薛衣人有所动摇。那书生又慢慢说道。“人老了,气血就会衰退。不光眼睛不好,耳朵也会不好了。” 薛衣人冷冷眯起眼睛。 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体的一些异常。他的视力似乎真的变差了,他开始有些看不清姑娘的脸。远远的,书生变成了一片蓝色。 亭子,池塘,荷叶。都虚幻起来。轮廓开始模糊,开始交融。变成了一片说不清的混沌。 “先是眼睛。”书生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好听,很清雅。 “接着是耳朵” 书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消失在了薛衣人的耳畔。薛衣人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动的手? 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黑暗中的家伙再次拉开弓弩,弓绳绷紧。 薛衣人手中的筷子,已经被削断。在听力消失的最后一刻。 他折下身边的树枝。 猛然挥出—— 树枝刺进了姑娘的心脏。一朵凄艳的花,盛开在她柔软的胸脯。 就是这个时候。薛衣人心中默念。 他纵身跳进漆黑的水里。茂密的荷叶挡住他的身躯。 如果是在黑暗里,那个射箭的家伙就看不见他。他的速度很快。 薛衣人想起这里的池塘是连通外边的,这里下去,可以游进一条河道。他一头扎进水里。 “不愧是薛衣人。就连失明了,也这般强。” 书生看了一眼垂死的少女。 “可惜常季费的代价有点大。卖了色相,还赔了命。” 他垂着眼睛,露出一丝惋惜。 常季的姿容是足以迷惑任何人。她时常一袭男人打扮示人,脸上也动了手脚。可惜她又疯又泼。 非得亲自来送命。 “赵胖子,动手吧。” 赵胖子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像鹰隼一样,紧紧盯着池塘。 再高明的人,在黑暗中也看不见。赵胖子的箭术的确高,可他仍旧看不清黑暗中的人。 幸而他们早已做了准备。 薛衣人背上,一块明亮的光斑附着在衣服上。这样他就彻底暴露出来了。 赵胖子狰狞地笑笑。他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丑恶凶煞。 “薛、衣、人” 他嘴巴里慢慢念薛衣人的名字。他的心跳得很快,因为很快的,他就可以杀死天下间最强的剑客。 他的心脏砰砰响。 以前这张弓只杀过野兽和边境上那些面黄肌瘦的流寇。 可现在呢? 薛衣人啊! 他的手握得比以往更紧。他的弓搭的更准。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手这样稳过。 越兴奋,反而越冷静。 噗! 这是射在肉里的声音。只要能伤到薛衣人,那么一切都成了。 他的箭足以破开任何皮肉。 何况寿勋还为他准备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薛衣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池塘里。 “他兴许往那处河道游去了。”寿勋说,“可惜那里还有人在等他。” “他是真的很强,简直是无敌。可是他自己的心里率先出现了一丝裂痕。”寿勋感叹道。“他以为自己老了。他的信念不再那样坚不可摧。” 赵胖子知道,也还是寿勋动的手脚。他原以为常季已经够狠了。 寿勋特地让人编了歌,也让江湖上变戏法的骗过薛衣人的眼睛。这些单独一件拎出来,是不足以动摇薛衣人的。 可串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他就是要让薛衣人心中的不确信,一丝一丝扩大。 百白一的无敌。 孩童的稚语。 汉子手里的红球。 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最后就是常季一举击破薛衣人的信念。 薛衣人不是输于实力。是输于心。 攻人不如攻心。 寿勋把手里的书扔进池塘里,那书扑通一声消失不见。 他抬头看着鸟巢,“我已经读不进去圣人书了。” 薛衣人死了。 他的尸体已经发臭,泡在阴暗的河道里。他的身上插着箭。 谁杀了薛衣人?! 无数人发出他们的疑问。 这时候,有人跳了出来。一个矮胖的家伙,他扬着手里的箭,说是他杀死的薛衣人。 他手里的箭和薛衣人身上的箭一模一样。 随后他就被人割断了喉咙。 “简直是疯子,常季也是,赵胖子也是。”寿勋穿着湖蓝色的外衫,拨弄着手里的算盘。“差点连我一起逼疯。” “不过事情,倒是结了。我也该好好的休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欠 生前重若泰山, 死后也不过一片沉寂。 薛衣人死的太蹊跷了。他背负的那些盛赞,骂名通通不见。 死掉的薛衣人还能是天下第一剑客吗?定然不是了。既然死掉了,那自然不能成为最强。 “他就是最强的!” 薛笑人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水鬼。水鬼掩着嘴剧烈咳嗽, 几乎快要把肺咳出来了。 薛笑人掷地有声。 “如果不是,那谁是呢?” 水鬼赞同他的观点。因为他出手杀掉一个又聋又瞎, 身负重伤的薛衣人, 也费了极大的代价。 系统让他去寻找一个叫寿勋的人, 与其合作。 他不明白,但他可以完全照做。 任务非常成功。 薛衣人死的不能再死。 “你呢?”水鬼看着薛笑人,问。“那你是天下第几?” 薛笑人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曾经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二, 可连薛衣人都死了, 我就更加无法确信了。” 他终于意识到, 有太多不属于掌控的东西。 水鬼咳出了一团浓黑的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嘴角。 他的声音极为坚定。 “我想去找一个人。” 华服青年提着鸟笼子, 嘴里哼着小调。他的声音又清澈又动人,可惜嘴里却含含糊糊的, 不知哼着哪家的淫词艳曲。 他走在人流涌动的街头。手中的画眉鸟叽叽喳喳叫。 通常提着鸟笼子唱歌的, 都是些游手好闲之辈。 他当然也是闲的慌。 他身边跟着身材玲珑的姑娘,姑娘手里香喷喷的帕子往他肩头打去。她靠着身边的大财主,又是调笑又是撒娇。 大财主就跟个木头人似的,只顾逗着手里的鸟儿。 姑娘也不恼, 笑道, “您多久没来找过人家了?都说你常大公子忙, 没想到还能忙到这地步。” 她说着, 又用手中香帕轻轻一拂。 常大公子抿嘴一笑。 “前些日子被一伙恶徒打伤。在家养了好久的病。现在都还没好呢,雪娘你下手轻点,打坏了你可赔不起。” 雪娘娇滴滴瞪了瞪眼。终是信了常季这套说辞。 “那行,您今儿个是要找什么人吗?” 常季说:“我来找顾姜,听说他很喜欢在这里的茶楼喝茶。” 顾姜喜欢去的那处茶楼在这儿也算出名。不过出的是恶名,价钱又高又难喝。常季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人选这里,还真是个怪人。 “我就是喜欢这地方。你不觉得姑娘们唱的小曲儿挺好听的嘛?”顾姜剥开花生米,搓掉鲜红的花生衣。轻轻一吹,就粘在雪白的杯子上。 系统傻眼听着顾姜的强行解释。 顾姜翻了翻白眼。“我来不是请客,是来谈判的。” 木质楼梯响起有节奏的踏踏声。楼梯有点旧,伴随一点咔吱声。 顾姜听见那人慢悠悠说话,口气又大又臭,“这请的什么破地方?竟还不如我家恭房。哟,脏死了。” 脏死了?顾姜转头看看考究的雕花窗户,又抬头看看不染灰尘的房梁。 最后他温和地看着上楼的青年。 “常公子?” “常个屁!”青年大步走来,衣摆一拉,腿一跨,坐在椅子上,“我有名有姓,啥公子?!” “常大爷?” 青年眼睛一瞪,还真以为自己变成怒目金刚能唬住眼前的家伙。 “你怎么知道?” 顾姜晃了晃杯子,大抵觉得这样有些无意义,他端起杯子小小喝了一口。 一入口,他就后悔了。 见鬼的味道! 可风度还是要在,他平稳放下杯子微笑。 “寿公子都告诉我了他需要人帮一点点忙,而我恰好能帮上。”顾姜直视常季的眼睛,“我替他找了一个人,那个人正好要杀了薛衣人。” 常季皱眉,“他连我也瞒着么?” 顾姜摇了摇头,“不,他是两边都瞒了一些东西。这才是最保险的。” “我就知道他是个小人!阴险狡诈!”常季的模样活似要卷起袖子跟人干一架,尽管她老老实实坐在椅子里 。 寿勋那家伙险些算死她! 小人! 她这幅样子落在顾姜眼里,顾姜心里点了一根蜡。其实怪不得寿勋,只是常季偏偏要自己上,寿勋不过顺水推舟。 “他以为你很想死的。” 常季听到这话,情绪冷静许多。她是不想活了,只是别人要她死和她自己死是两回事。 常季问他,“这里有糖吗?我想吃糖。” 顾姜想了想,唤来小二,片刻后小二便捧着一小袋糖块回来。 看模样,常季不仅喜欢吃牛肉干,也喜欢吃糖。 这是不矛盾的。 拿大刀的土匪头子一样喜欢把小花往头上插。 常季捏起糖块放嘴里,眼睛眯起来。她这幅青年扮相是有些痞气的,眼睛懒洋洋的像是睡不醒。 顾姜想一尺子抽醒丫。 一个字,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合作 “你说说, 找我来什么事情?”常季仰着头晃着脚,与地痞流氓无甚差别。 顾姜说,“杀死薛衣人, 我帮你们出了力。接着我还要杀一个人,你们也应该出些力。” 薛衣人是一点也不好杀的, 她险些赔了命。 听顾姜的口气, 倒像是等价交易。 如果再去杀薛衣人一样恐怖般的人, 她就可能死得不能再死了。 她问道,“你要杀谁?” 顾姜说,“一共有两个人。一个是必须死的, 一个是可杀可不杀的。” 他又补充说。“这两个人是一起的。” 薛笑人和水鬼。 “你们杀了薛衣人, 自然也得杀了他的弟弟, 薛宝宝。”顾姜面色沉静,恍惚之间常季以为自己见着了私塾里的先生。 “因为薛宝宝并不是一个疯子, 相反的,他很强, 非常强。” “如果让他知道是谁杀了薛衣人。那么麻烦就来了。” 常季沉吟片刻。“那另一个人呢。” “另一人是薛宝宝的得力干将。虽然他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可以他和薛宝宝的交情,他还是会站在薛宝宝一边。” 常季又问他,“那你希望我们怎么帮你?” “。” 常季忽然有些听懂顾姜的意思。顾姜找她来,就是因为她机灵。顾姜不喜欢和寿勋那样的人谈交情, 寿勋的骨子里, 一分一厘都是算好的, 他是不会让人占便宜的。 顾姜觉得和寿勋谈会很麻烦。 寿勋绝对没有这样爽快。 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梆! 花白头发的老更夫。 提着一盏破旧的灯笼。 铛! 他又敲了一声, 吓得野猫们屁滚尿流的跑。 看向一条幽深的小巷,巷子里没有灯火,散发着潮湿的味道。 他不敢再看第二眼。匆匆离开。 巷子里似乎有什么洪水猛兽。 不过走出来的却是一个惨白惨白的人影。 幸而这人影是有影子的,否则看上去倒真像索命无常。 他带着无常鬼的面具,长长的舌头垂下。 他的耳边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冷冰冰的机械声。 水鬼默不作声,老老实实走出去。 一座三层的小楼还点着火,不过也怪,一二层都是熄灭的,偏偏三层明亮如白昼。仔细一听,还有人在里头吹着笛子。 吹的是些哀怨的歌,不是那种凄美的哀怨,而是恶鬼哭坟一样的感觉。 水鬼觉得很刺耳。 他提着剑跳到屋顶上。 窗户开着。 水鬼顺势滑进去,就看见屋子正中摆着一把太师椅,椅子上坐着吹笛子的人。 顾姜的屁股已经坐麻了,他等了大半夜。 他颇有风度地起身,却不走动。 ——不,我这是矜持。 水鬼问他,“你在等我们,你知道我们要来。” 他口中的“我们”自然指的不是他一个人。 “是,我想和‘它’谈谈。” 水鬼明白他的意思了,水鬼说的话是不作数的,只有那位“大人”说的才作数。 水鬼低下头,身前隐约出现一道模糊的白光。白光闪烁,顾姜看见一个女人的模样。 没有面目,半透明的身体,婀娜多姿。“她”说话的声音温柔似水,就连威胁的话语也是温温柔柔。 [你不怕我杀了你么?]“她”说,[我知道是你下的任务,你希望他和薛笑人决裂。] “她”比小莲要聪明太多了,尽管“她”只是没有生命的造物。 顾姜拿着笛子,走近。 他说话又动听又真诚,“我比薛笑人好太多了不是?薛笑人只是一个‘角色’,可我是活生生热乎乎的人。” “我能帮你们的,远不止薛笑人那点。” “薛笑人早晚会死去。可我不同,我可以一直帮下去。” 女人提高了警惕。 [怎么?你难道想] “是的,我想留一个讯号。”顾姜抬头对女人说,“不是小莲他们那样短期的,我需要一个固定的联络讯号。” 女人的身影飘荡下了,围着顾姜绕了半圈,“她”似乎想要看看顾姜的诚意。 顾姜说,“我可以给你们二十万积分。” [二十万?你确定么?] 系统在他脑子里叫嚷。 顾姜很清醒。 他说,“我确定。我认为和你们合作的价值远超过二十万。” 也不知是如此轻松得了二十万,还是被顾姜如此肯定,女人柔柔地笑了笑。 [爽快!]女人又飞回水鬼的头顶,水鬼安安静静站在远处。 他看着就像一个老实巴交的孩子。 女人拨出一团白光,抛向顾姜。顾姜伸手接过,闭眼,按在眉心处,白光缓缓消失。 顾姜睁开眼,满意地笑笑。 他听着脑子里的系统提示声。 顾姜很满意。一个长久的讯号联系,意味着双方可以随时交换信息,哪怕不在同一副本。 顾姜已经有四个固定讯号了。 有两个忽然没了讯息,估计是在另外的副本中死亡,还有一个依旧活跃,生龙活虎。 水鬼是第四个,也是最麻烦的一个。他本身不算太麻烦,怪就怪在他有个狡猾的系统。 顾姜心想果然还是别家的东西香,自家这系统简直蠢钝。 顾姜叹口气,他真想摸摸系统的小脑瓜,然后打开看里面是不是都是豆腐渣。 女人在空中优雅地翘着腿,她的心情看上去不错。 [作为补偿,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情报。我想你一定非常想知道。]“她”说。 “请讲。” [你一定很好奇小莲是如何找到我们的。她手上有件东西,我想你也猜到了这一点。] [她手里有一个抑制器。那东西可以压制住我们身上的保护机制,就是说,任何人只要在某个范围内,小莲都可以判断是否是同类。] [具体范围么暂时不清楚。不过我知道那玩意有很大限制,开启的次数有限制,也要消耗积分。] 女人慢慢对顾姜讲来。 她说的不具体,不过顾姜至少知道了些眉目。 兑换列表里是没有这样东西的,除非是系统的特殊任务奖励。 别人家的系统。 顾姜再次叹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无耻老贼 水鬼一回去, 就看到两道人影立在院子里。 薛笑人披斗篷,戴面具,站在台阶上, 低头俯视着庭院里的男子。 院子里头跪着的男子,他是认识的。 中原一点红。 中原一点红是薛笑人手下最得力最忠诚的一把刀。薛笑人待他, 有师长之恩,有养育之恩, 就是让一点红去送死,他的眼睛也绝不会眨一下。 水鬼握剑的手紧了紧。 薛笑人看他过来, 便招呼道:“你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 通常情况下水鬼都会点头, 薛笑人以为这次也一样。 水鬼摇了摇头。 “没能杀掉他。” 竟还有水鬼杀不掉的人吗?水鬼本身已经够强了,他下手从不犹豫,行事果断, 也不怕付出代价。可这一次居然失败了。 这有些出乎薛笑人的意料。 “那顾姜到底是何方人士?竟连你也杀不了他。” “他的剑术很好,我甚至发现我近不了他的身。”水鬼穿过庭院, 迈上台阶,站在薛笑人的左手处。“我有些不甘心。” 也许别的东西不能,但“剑术”这两个字绝对能够戳中薛笑人的心。 一点红微微抬起头, 他垂下眼睑听着两人的对话。 薛笑人将信将疑。 “他真有这么强?也好, 你再去一次也行。我与你一道去吧。” 一点红完全抬起了头, 他问薛笑人别的事情, “有人委托杀了楚留香, 还要去吗?” 薛笑人说, “你去吧。” 他似乎看出了些什么, 可是水鬼一点也不在意他是否看出。 薛笑人太信任自己的实力。 薛笑人拍了拍水鬼的肩膀,大步向着里间走去。除了装疯卖傻,在别的时候,薛笑人都是保持良好的作息的。 水鬼握着剑的手松开。 这时候,他把目光投向台阶下的人——一点红。 一点红看上去实在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相貌平凡,而这样的人往往是适合做杀手的。他和平凡人还是有区别的,他的背更直,他的手更稳。 他盯着水鬼的目光像是藏了刀子,要剖开一个人看他的心眼。 可惜水鬼并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他蹲下来看着一点红,两只眼睛穿过厚厚的面具,直直的看着,就像是当初在打量蟋蟀一样。一点红有种不祥的预感,可他也说不准,那感觉到底是什么。 做他这种行当的人,直觉都比较准。 一点红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干哑:“你骗人的样子有些假。” 水鬼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在手里把玩着,石子在五根手指间来回的翻滚。他的心情看上去不差。 “我骗不骗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薛笑人信了。” 他忽然孩子气的把石子往一点红头上扔去,一点红沉默地偏着脑袋躲开。 水鬼的样子简直像是耀武扬威的小混混。 水鬼又扔了一颗石头。这一次打在一点红的肩膀上,一点红没有躲开。 他的衣服上多了一个灰扑扑的印子。 水鬼说:“你知道他为什么不信你吗?” 一点红其实已经知道答案。 水鬼用手指了指心脏处,“你还有心,而这恰恰不是我们该有的。” 一点红站起身,拍了拍沾满尘土的膝盖,默默的离开。 水鬼发现自己的话一点也没有激怒他。 丁丫头今年十七了,早年从人牙子那里被买回来后,就一直叫丫头了。她的家住哪里,家中有兄弟姐妹几人,她是一概不知的。 那时候年岁太小了,该忘的都忘了。 姬老爷看她人伶俐,就安排她做了个梳头丫鬟。 她梳了有好几年的头了。 她拿着手上一把桃木梳子,梳着手底下一颗乌黑的脑袋。她有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镜子那张貌美的脸。 不过她自己是生的一点都不貌美。 “顾姑娘?这样可以吗?”她替眼前的人梳了个时下流下的发髻,插了一只白玉簪子,问道。 她真心觉得顾姑娘生的跟神仙似的,那眼睛那鼻子都好看,不笑的时候像座玉像。 怎么能生得这样好看呢? 她偷偷摸了摸顾姑娘的头发。 顾姜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一盅茶喝。早上喝一杯茶,能让他心情愉悦上不少,就像他每次杀完人都要喝一杯酒一样。 他问丁丫头,“你为什么姓丁?” 丁丫头说,:“老爷把我买回来就取了这名字,老爷喜欢给别人取名字。今早上给您烧水的丫头叫芍花,给您拿衣服来的叫小桌。” 姬冰雁还有这样的爱好吗?顾姜看着窗外浇花的姑娘,问:“她又叫什么?” 那姑娘柔柔弱弱,眉清目秀。 “她叫泥巴。” “” 泥巴听到有人谈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她的笑容又干净又清爽。 至少怎么也和泥巴沾不上边。 老姬的审美还真是奇怪啧,这名字一个二个取的 “什么时候变成老姬了?你和他很熟吗?” 不,你们现在很熟。 “和他熟的是楚留香。先不说有没有敌意,至少他一直防着我。”顾姜喝完一盅热茶,拿丁丫头递过来帕子擦了擦汗。 防火防盗防你啊!防得好! “你真可爱。” 泥巴还埋头在那里修建花草,丁丫头退了下去,留下顾姜在那看花树。顾姜本来是不想看花的,他在等人。 他对泥巴说:“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下。顺便让厨房炖一碗鸡蛋羹。” 泥巴放下剪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说了声“是”,也出去了。 [薛笑人来了。]水鬼的声音传到他脑中。 顾姜的心跳很平稳,他拿着泥巴用过的剪子剪下一枝花骨朵。花骨朵紧紧巴巴,顶端一点绽开,底部还透着淡绿。 他把剪下来的花枝拿在手里,又把叶子剥除,光秃秃的只剩一根杆。 沙—— 树枝被风吹的拍打在一起,叶子抖出哗啦啦的响动。可在这个声音里,顾姜还听见了别的声音——风吹衣服的声音。 风吹动衣服是飞起一大片的,有时候还会兜住风声。 顾姜扭过脑袋,望向围墙顶上,看见披着斗篷的面具人。斗篷肥大,面具也丑陋,两只眼睛转着更赫人。 他蹲在瓦片上,像是一只猴子。 他嘴里发出咯咯的怪异笑声。“嘻嘻,你是顾姜吗?怎么是个女人,宝宝要找的是顾姜!告诉宝宝,顾姜在哪?” 薛笑人看去疯疯癫癫的,这样的装样已成为他的本能。 顾姜徐徐说:“我不知道顾姜是谁。但是我知道是谁杀了薛衣人” “谁!” 薛笑人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 “谁杀了薛衣人!宝宝要杀了他,要把他的尸体切碎了喂狗!” 顾姜指了指薛笑人身后,薛笑人回头,他看见另一张鬼面具。 一袭白衣,脖子上手上缠满布条,手里提着无鞘长剑。 薛笑人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你?” 水鬼冷冰冰说,“是我。我把剑捅进薛衣人的脖子的。” 是他杀了薛衣人! 他竟然敢杀了薛衣人!! 该死!!! 薛笑人扑了上来,姿态滑稽。 可是他的袖子里弹出一道光。 一把剑。 水鬼以剑格挡,那股巨力拍的他退后十余步。 薛笑人的路数和薛衣人完全不同,薛衣人的招庞然大气,薛笑人的却鬼魅阴森。 水鬼的眼睛更亮,他的血液几乎要沸腾了。 薛笑人实力几许,他是不知的,每一次交手薛笑人都留了分寸,可这一次薛笑人是真的要杀了他。 谁也不能碰薛笑人的逆鳞。 小莲不能。 水鬼也不能。 薛笑人的剑快而险,几乎贴着他的脖子,带起的劲风刮的他脖子生疼。 水鬼最不怕疼,他手里的剑刺向薛笑人的咽喉,薛笑人不得不退出去。 他的进攻速度被拖慢。 顾姜手头的花枝终于出手。 钉子一般打进薛笑人的后背,薛笑人不闪不避,身形没有半点晃动。 薛笑人明白了。 水鬼杀了薛衣人,现在又合着旁人来杀他可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薛笑人不记得他们有过接触,这一点,就像是水鬼的处事突然变得狡诈了一样异常。 早就谋划好了要杀他? 哈哈哈哈。 薛笑人眯着眼睛笑起来,变成了那个在薛家庄摇拨浪鼓的薛宝宝。他的人疯,招式也疯。 招招都是铤而走险。 有时候水鬼的剑快捅进他的眼睛里,他的剑也刺破了水鬼的喉咙皮肤。 他已经不管顾姜了,哪怕是顾姜暗中出手阻挠,他只一心想要杀掉那个杀了薛衣人的真凶。 不死不休。 顾姜再打出一枝,这一次没有成功,被薛笑人的真气震断了,薛笑人这下多了许多防备。 他渐渐冷静了许多,下手也更克制缜密,他的情绪回复了许多。 没有人希望薛笑人冷静下来。 顾姜这一次从袖子里取下一根寸许长的针,银白色,看着崭新。 他屈起手腕,骤然抖出。 针刺进薛笑人的肩膀。 薛笑人的剑刺穿水鬼的左腿,鲜血大股大股往外冒,水鬼的剑也割断了薛笑人的两根手指。 薛笑人的身影巍然不动。 他掀开斗篷,底下穿着贴身软甲,刚刚的偷袭分明没有伤到他。 栽了? “没有。薛笑人刚刚碰了这里的瓦,水鬼也是。” 你在瓦上涂了什么?! “软骨散,只是加的太少,药效慢,时效也短。” 顾姜把泥巴的水壶拿起来,慢悠悠走到墙角,看着薛笑人的身影晃了晃栽下去。扑通两声,是两具身体落地的声音。 水鬼浑浑噩噩躺在地上,感受了一把天为被地为席,头被一块碎瓦咯的生疼。他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东西,浑身无力,手软软地松开了剑。 他眼前是白云飘飘,万里晴空。 一场暴雨浇在他脸上,他再仔细看看。 顾姜提着水壶,往他头上浇着水。好家伙,灌得他眼睛鼻子里全是水,活生生当成花骨朵来浇灌。 “你做什么?”水鬼问。 “帮你清醒。” 水鬼原以为是说笑,可当他屈了屈手指,成功拿起身边的剑时,他才知道,顾姜是真的想要他清醒。 顾姜在院子边上下了药,解药是水和花粉。顾姜的小水壶特地在花团里晃悠一圈。 水鬼抹了一把脸,瞪着顾姜,眼睛里好似要喷火。到底还是年轻人,水鬼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水从他面具的空洞灌进来,他摘下面具,呛出一口水。他光滑的皮肤出现焦黑,他掩着嘴剧烈咳嗽。 他那张美好的脸顷刻间变成了真正的恶鬼,脸上斑斑锈锈,皮肤苍老蜷缩,这样的他看去很是凄凉。 可是顾姜知道他不会死,他的系统不会允许他死掉,哪怕他得了恶疾。 他立刻又戴上面具,咳嗽也好了许多。 顾姜问:“你是因为这个怪病和系统绑定的吗?” 水鬼不否认。 顾姜走到薛笑人旁边,蹲下来端详着,仔仔细细看着,他实在好奇薛衣人的弟弟又是什么样的人。薛衣人睥睨天下,不也被阴险小人们给绊了脚,一头栽进了阴曹地府。 薛笑人今天也栽了跟头,栽在伪君子和恶人手里。 他顾姜是伪君子,那水鬼就是天生的恶人。恶人是不讲世俗道理的,全凭自己的意向行事,今天可以帮你,明天不高兴了也可以卖了你。 薛笑人就是这么个例子。 顾姜搓了搓鸡皮疙瘩,决心要少和那水鬼亲亲热热,免得身上多十七八个窟窿。他抬头看水鬼,低头看薛笑人,又抬头看水鬼,又低头 “顾姜你是傻子吗?” 水鬼忍不住问。 “傻你个大头鬼,快点把你的血止了,不然神仙也不想救你了。”顾姜看着水鬼大腿上飚的血,一直流啊流啊,顾姜看了都替他心疼——这可以做多少血旺啊。 无耻老贼!人不要脸天诛地灭。 顾姜眨巴着眼睛,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容。 靠,女装多了就以为自己很萌了?系统恨不能长出手脚,拿一把玄铁长剑把这贱人捅个对穿。 水鬼僵着身子,就像被吓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审案 那软骨散是困不住薛笑人多久的, 顾姜明白这一点, 他拿过水鬼的剑,贴着薛笑人的脖子。 薛笑人还是有意识的,他的手脚不能动弹, 可他的视线是又清醒又锐利。顾姜心想, 若是此时他能动弹, 怕是要把自己捅成马蜂窝。 顾姜蹲在他旁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顾姜。” 许多大侠在杀人之前,总喜欢留下自己的名号, 顾姜虽然觉得俗, 但也不免觉得爽, 他今日就要杀了这绝顶高手薛笑人,自然也该报上名号体现自己的格调。 薛笑人的眼睛当然更冷了。 水鬼蹲在槐树下, 他裹好自己的伤腿, 一瘸一拐走过来,冷冷说道:“你若要杀了他便早些杀,杀人不该留这么多话。” 顾姜说:“你没见着那些话本里的大侠, 总喜欢留点什么招式啊, 名号啊, 以便后人传颂。” “你不需要后人传颂, 等后人都死光了, 你还活着。”水鬼说的是实话, 只要他们能完成系统的任务, 那么便不会死亡,永远保持最年轻最强壮的体魄,便是后人的后人死光了,他们也还是那副样子,除非他们自己不想活了。 可顾老贼就是这么虚伪,他就喜欢别人夸他,你夸他,他会脸红,同时也会很高兴,看上去就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可天底下哪有这么惺惺作态的孩子。 顾姜看着薛笑人,惋惜的叹口气。 “你是个真正的厉害人物,可是再厉害的人也会死,你看看薛衣人,他死在那多卑鄙的手段下。” 顾姜张口就是薛衣人,薛笑人受不得刺激,眼里布满血丝。 可他马上就要去见阎王了,薛衣人还在底下等他。 剑压下去,划开他的喉咙。血流出来的声音他听过很多次,可当他自己流血的时候,他就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顾姜站起来,把淌血的剑递给水鬼,水鬼接过来,也不擦,乌青的剑身很光滑,血流淌得很快。红艳艳的血沾着剑身,就像青石上铺放的红软纱。 顾姜说:“你杀了薛衣人得了多少积分?” “十万。” 顾姜查看了一下获得,杀死薛笑人得到积分八万。薛衣人那个级别的高手是值得起这样的点数的,因为风险太大,舍命冒一两次险可以,多了就不行。 算起来薛衣人那十万积分倒是水鬼捡了便宜,顾姜不争这个便宜,水鬼的目标就是薛衣人,可顾姜的不是,他没有必要为自己树敌。 薛笑人不同,他不是水鬼的目标,顾姜即使得了这份奖励也无所谓,水鬼并不是一个热衷于获得积分的人。 当前积分:110000 十万积分,一次完全修复的机会最基础的活命条件是有了。 顾姜挣得快,也用的快,常常在温饱线上挣扎。系统见过比他更疯的人,那些家伙常常喜欢赌一把,顾姜只是介乎在疯子和正常人间的微妙里,简单来讲,就是智障。 它记得这厮上次暗搓搓搞死杨莲亭的时候,差点没被东方不败刺成竹编篓子。搞死一个杨莲亭也才五万积分,还是看在对世界线的影响才给的,可这家伙花了十万点去治伤。 为的就只是任务的一件特殊物品奖励养骨丹。按照他的说法,身体好了才能健健康康,才能顺顺利利完成任务,这家伙怕死! 怕的要死! 绝影神刀扎木合死了! 杀手书生西门千死了! 还有神水宫的门人也死了! 老渔夫用一张大网捞起来沉甸甸的事物,满以为是什么大鱼,凑过去瞧,一团乌黑的海藻飘在水里头用手去抓,硬邦邦的,竟是一颗人脑袋! 吓得他踉跄跌倒,那死人头在水里泡的浮肿,想是被海草缠住了,他今天一捞,便给带上来了。 这事情可传开了,有人报了官,江湖上的有识之士一看,这不就是扎木合和西门千吗?! 他们竟然还死了?谁杀了他们? 县令老爷一拍惊堂木,传来证人,那颤巍巍的老渔夫。县令老爷捻起胡子,小眼睛眯着,将人从头到尾打量,愣是没看出啥。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糟老头,能问出啥? 罢了罢了,还得审! 这是本不该他管,江湖上的事自然有江湖上的办法,各了私怨,可偏偏有不长眼睛跑来报官,这可好,他是办还是不办?! 不办吧就是不问民生,不知疾苦,给自己的履历填上乌黑的一笔;可这办啊,也不是办法,江湖人惹不得,你一个朝廷的臭当官的,谁肯服你? 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来。这事情闹的大,不管不行。 他清了清嗓子,抖了抖衣袖上的灰尘,昂首挺胸像只公鸡。“咳咳,那证人王生,快快将你所见讲来与本官听听,也好让本官早结此案。” 老渔夫王生趴下来咚咚叩两个头,连忙道:“前日出海打渔,想着多挣些银钱,便往深处去了。可谁知道啊,我一捞网,网起来一具尸体,这还不算完,后头又漂过来几具。” “死相都吓人,现在想来还在做噩梦哩!” 王生开始活灵活现描述起尸体的惨状来,县令老爷握着惊堂木的手也紧了紧,众人屏了息。 县令老爷把脑袋一偏,看向另一人,正是那报官的家伙。 老实说,县令老爷看着这家伙就膈应得慌,麻烦!又是江湖人! 官场上有句话传的开,那些功成身退的老家伙们说,“有些案子是不能接的,比如皇亲国戚,再比如绿林好汉。” 县令老爷想起隔壁县一个主簿,便是多管闲事去碰了件江湖案子,一家老小便被杀了个精光。朝廷能管吗?似乎朝廷总是很纵容所谓的江湖。 堂下那人年轻,面目华贵,穿一身简单的白衣服,笑容可掬。 可这人满面的笑让县令老爷这身一百来斤的肉急出了一身汗,笑得柔和,谁也想不到这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顾白衣。 白衣大侠?还是白衣先生?他一时想不到该如何称呼。 他听这些江湖传闻不多,只是知道姑娘谈论的对象又多了那么一个,年轻,英俊,多金,这似乎都是值得谈的谈资。 “大人叫我顾姜就好。”那年轻人行过礼,慢慢讲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牛肉汤 一根大萝卜摆在菜板上, 须根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巴, 外形肥硕,看样子是刚刚从菜地里摘出来的。菜板是一截大圆木切成,年轮一圈接着一圈, 倒是很有岁月感。 一双手把萝卜放在盆子里搓洗干净, 萝卜洗出来, 像个水灵灵的大娃娃。 那人偏头说道:“还是沙土地里种出来的萝卜最甜。” “是,很甜,不过我不喜欢甜萝卜。”另一个人坐在桌边,好奇的打量着他, 可是什么端倪也没有看出来。 “我就挺喜欢吃甜萝卜, 人各有所爱, 就像我妹妹喜欢吃牛肉。”那人把萝卜往案上一搁,菜刀一提, 便是咚咚咚的切菜。 这把刀磨的好, 又锋又利,切菜的时候几乎没有感觉,就像切在空气里一样。他的力道也控制得好, 没有切进菜板, 动作行云流水。 熟练。 他当得起熟练两个字, 这意味着要花几年乃至十几年的功夫, 但他看上去很年轻, 也并不像是做饭的人。君子远庖厨, 大多数人是不愿意去做这些行当的。 桌边那人把视线移到他的脸上, 开始观察起他的神情来。 他平日里都是不苟一笑,挑剔的令人发指,可现在他脸上居然出现了类似幸福的神色。他切菜的时候是真的有些快活,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快活。 桌边人转了转酒杯:“我还是无法把你和厨子联系在一起。” 萝卜被切成晶莹透亮的丝,一根一根长短均匀,能引起的食欲并不比那些山珍海味差。那人把萝卜切出来,压在刀上,铺进一只大盘子里,那只大盘子的价钱能买上百根这样的萝卜。 他也不再做任何料理,就把生萝卜丝端上了桌。 桌边人吃了一筷子,诚心赞道:“好。” “用心做出来的东西自然好。”他也坐下来,仪态完美的无可挑剔。 “你用的水是这里的井水吧,我记得这儿的井水很凉。”萝卜丝入口,先是一阵冰凉,然后是一阵辣,最后是回甘。 那人点点头,问:“追三,你今天的牛肉不卖吗?” 追三把筷子一丢,啪的一声响,就站直起来。 “我卖猪卖牛跟你有什么关系,卖牛肉的人多了去了,非找我做甚?” 那人仰起一张很英俊的脸,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宫主就喜欢你的牛肉,她还说要嫁给你。” “嫁嫁嫁!嫁个屁!我看她是想跟牛肉过一辈子。”追三觉得他最拿得出手的,除了这张脸,就是他切的肉了。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前者显然可以排除。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不雅,就坐下来,恢复了刚刚的冷漠。许多高手都冷得似冰块,他这样一个高手显然是有这样的资格的。 “差点忘了,我还有件事情告诉你。”追三说,“最近死了几个人,他们的死因是天一神水。” 宫九问:“是有人想动神水宫吗?” “看样子不是,可有人把篓子捅大了,若是事情继续发展,那就是真的想对神水宫动手了。” 神水宫是老牌子势力了,那神水宫宫主若是自称天下第二,怕是没几人敢妄自菲薄,称天下第一的。江湖上倒是没人敢惹神水宫,一是因为那水母阴姬的存在,二是因为那神水宫及其护短,惹了其门人,便是一场麻烦。 宫九把脸凑过去,看着追三,神色莫测。“你觉得我若是掺合进去,能分几杯羹?” 追三问他:“那要看你自己了,你想要多少?” 宫九抿着嘴,像是在冷笑。“若是全部呢?” “那你就是在作死。” 追三像个老太爷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小菜,喝着小酒,心想着今天要不要杀头牛? 老实说,你动了那神水宫也是占不了便宜的且不说风险,即便真的成功,还有多少双眼睛在后面盯着。 ——其实已经有很多人想动神水宫了,我只是提前帮他们试个水,到了时候我就跑。 顾姜微笑地看着眼前那个极美的宫装女子,那女子冷若冰霜,眼睛里带了些憎恶和挑剔。 仔细看看,她眼睛里的憎恶是很奇怪的,按理说,顾姜模样看着讨喜,也不该第一面就如此。她讨厌的不仅仅是顾姜,说的准确些,她讨厌的是所有男子。 看上去有些不合常理,可放在南宫夜身上就能解释得通了。 南宫燕到来的姿态就像仙子,她用高高在上的眼睛睥睨着。她问:“就是你报的官吗?” 顾姜点点头,他知道此刻南宫燕不会做什么。 “其他的事情我不管,有人偷了天一神水,还杀了神水宫的人。我们希望这件事情能妥善处理。” 顾姜说:“可是事情还没有定下来,谁知道是谁下的手呢也许就是你们神水宫里的人,又或者能进你们神水宫的人。” 南宫燕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一个人,他有这样的本事。” “谁?” “楚留香。” 顾姜忽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可是楚留香早已经走了,他去了大沙漠,你们并不可能抓住他了。我觉得你们现在要证明的是,这天一神水并不是你们自己拿出来的。” 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能洗清神水宫的嫌疑,即使神水宫已经死了人,可这样贼喊捉贼的套路是屡试不爽的。 神水宫有嫌疑吗?当然有。 神水宫鲜少有外人进去,警戒森严,突然间失守,到是难以解释。 南宫燕眯起眼睛,显得有些傲慢。“我们会拿出证据的。” 她留下这句轻飘飘的话,翩翩而来,又翩翩而去。 她看上去真像一只花孔雀。 ——她以为自己在代表神水宫,可是以水母阴姬的做派,是不会赞同她的做法的。对于水母阴姬而言,他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时抛弃的跳梁小丑。 那雄娘子呢?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抛弃的。 顾姜先是把水母阴姬看做一个强人,然后才把她当作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太原府衙门 沙漠里边, 有一种鸟闹的最欢腾。 秃鹫。 它们啄食死去的骆驼和人的尸骨,连骨头也啃个精光, 剩下的残骸随风沙掩埋。这是一种能闻到死亡的鸟,每当有生灵要死去的时候,它们就静候在枯枝上,等待时机。 它们的视线锁定在一行车队上。几匹瘦骨嶙峋的骆驼, 十余个黧黑的汉子, 身上的衣衫尘土满布,头发干枯稀少。 这其中有不少人受了伤,伤口在高温下化脓腐烂, 蛆蝇盘旋。 那为首老者骨架高大,宽阔的肩膀上披着白色麻布披风,鼻梁高挺, 白色的乱发披散开, 像一头狮子。 他粗声粗气对一名扎辫子的男子说道, “喀罗伊, 我怕是撑不到领地了你,带着他们先走吧!” 喀罗伊正替其中一人挖掉烂肉,他把刀子在火上烤过,手疾眼快剜掉已经坏死的皮肉,他又接过老丈递来的酒,一口喷在伤处。 他赶忙把绷带又捆上。 喀罗伊抬头, 有些不可置信, “木先生?我?我不行的, 您不能出事首领已经死了,少主也失去了音讯,这样的关头,可不能出了意外!” 他口中那首领正是沙漠之王扎木合,而他们的少主黑珍珠,自从去了中原以后,就再无音讯了。负责联络的人已经死了,黑珍珠的下落成了谜。 他有些不敢想象,如果木先生再出什么事,他们该如何是好?木先生是除了首领以外最有威信的两人之一,另一人已经叛变。 他们遇到的截杀正来自于另一人。 木先生看着仙人掌上立着的鸟,心中的不祥愈发强烈。 “我的情况我知道,我撑不到领地去了。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简单除了我们自己的问题,还有其他人也盯着我们。” “您是说石观音?”这个名字仿佛有魔力一般,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如果真的是石观音的话那么他们多年打拼的心血将不保。 扎木合活着的时候还好,石观音的势力没有轻易扩展。可现在扎木合死了,石观音在大沙漠越发肆无忌惮。 木先生闭上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他脸上青筋暴起,呼吸乱七八糟如同拨乱的弦。 “快些滚啊,兔崽子!谁不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他转过头,一双暴突的眼睛瞪着,鲜血顺着七窍流下。 喀罗伊跪下来,向眼前这铁塔一样的老者叩首。身后诸人动容,随着喀罗伊的动作,将额头抵在滚烫的沙地上。 喀罗伊这三大五粗的汉子,竟泣不成声,“木先生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眼前的老人算是半个养父,教他射箭,教他刀法,也带他去杀过土狼。 可他快要死了! 木先生肃穆地看着他们,指了指东边,白色的披风被风撑起来,遮掩了干枯的躯体。 “往那边去。越快越好。” 喀罗伊等人起身,又深深地回头望了眼,向着风沙滚滚的方向前进。他们的影子消失在漫天的黄沙里。 老者挺直了背,头颅越发高傲如狮子。 他一人立在枯树枝下,望着黄沙道上一点沙。很像是一点沙子在移动,可仔细看过,那是一只大船被上百只鸟拖动的船。 海市蜃楼在海上有,在沙漠里也有。 太原令薛笃把笔头在墨汁里压压,使其充分吸饱了墨,饱胀成纺锥状。 他写了一个“方”字。 天圆地方的方,外圆内方的方。 字迹厚重,字体方正,颇有朗朗乾坤之感。那一点仿佛烈日当头,立云上,平方尺。 “万上一点为方。”薛笃搁下笔,推开窗户,让风透进来。风把墨迹吹干,也吹起一角纸边。 他的年纪已经有些大了,眼角也有细微的皱纹,只不过当你远远地看他时,仍旧觉得他的脸清风朗月。他写字的时候很平静,手不抖,背不曲,脖子打直,似乎天大的事情也不会改变他的意志。 有人跨过门槛走进来。 薛笃看着他,他已经等他小一会儿了。能让太原令等上些时候,实在是件很值得向人吹嘘的事情。 可是薛笃愿意等他。 “顾先生?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薛笃站在长桌边,身边放了把椅子,可他没有坐。 他对顾姜的态度和对常季二人的一比,实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他眼里顾姜至少是个人,可常季他们,怕是粪土了。 也许连粪土都算不上,粪土还能滋养花朵,可常季他们,净会害人。 顾姜看过去,看见桌案上放着一卷文书,一杯茶和一枚印章。薛笃站在案前,身着暗青色便服,腰间一方白玉腰牌。 小姐死了多久呢,顾姜想了想,两月零九天,不多不少,可是记得她的人还有多少,顾姜忽然觉得她很可怜。 薛笃面上无喜无悲,顾姜一时也不知道他是否想到小姐。 薛笃问他:“你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吗?”他展开手上的文书,上面盖着鲜红的印泥,看样子他已经拆过了。 顾姜点点头,“大人已经知道了。” 薛笃说:“我可以帮你递上去,可是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你有这个准备吗?” 顾姜说:“有。” 你真的有这个准备吗?系统问。 ——没有我准备跑就好了。剩下的事情不是我该操心的,我只要保命,躲起来就好。 水母阴姬也许会很想杀了你。 ——我已经知道怎么跑了。 你往哪里躲? ——无争山庄。 行,你厉害不怕人家把你打出山门。 ——不会,原大公子如此信任我,恨不得朝夕相对。 人至贱则无敌 薛笃听了顾姜的回答,似乎牵起了一丝笑,可是离得太远,他也没看清。薛笃说:“麻烦会是很大的。”他耐心强调了一次。 顾姜声音坚定:“可是没有人去试试,这个麻烦一直会在。” 薛笃觉得也是,侠以武犯禁,实乃一大朝廷一大郁结,朝廷不是没有过行动,可最终都无果而终。原因是许多方面的,有自身的,有江湖的,还有百姓的。 似乎许多人都为伸张正义而沾沾自喜,可那是私刑,他们以为自己解决了法不能及的问题。 这是有的,可是百姓不需要,社稷不需要。 要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一旦有一头被打破了,就必须有个结果。有人打破了平衡,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也是薛笃愿意再问一次的原因。 薛笃放松地笑起来,不再板着脸,他拍拍顾姜的肩膀,“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带你去看看一个地方。” 太原府衙门。 狱卒点燃一盏纸糊灯笼,提着进了牢狱里头。里头的空气越发霉臭,草叶腐败的气味,还有就是皮肉烂掉的恶臭。 这里的煞气太浓郁了。 两边的牢房里蜷缩有人影,盖在厚厚的稻草里,身上爬满苍蝇。狱卒走过,捏着鼻子,尽管无数次经过这地方,可那令人作呕的味道还是让他掩鼻。 太原府竟有这样肮脏破败的地方,薛笃看起来清雅,似乎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可眼前的一切让他明白,薛笃绝非不杀生的君子。 薛笃走在他的前头,慢慢说着话,安然自若,似乎走在雅致的长廊里,而非低矮狭小的黑暗里。 “太原这一带并非你想象的那般太平。” 太平是需要有人维护的,而薛笃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人。 狱卒走到深处,打开一把锁,掌起了灯。顾姜看到里头的情形,一人穿了琵琶骨锁在木柱上,蓬头垢面,烧红的烙铁搁在一只小炉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变戏法 薛笃站在原处,面容沉静。狱卒走过去, 大声叫醒那人。 “起来了, 薛大人要见你!” 那人一个激灵, 猛然惊醒,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薛笃。他破口大骂, “狗官,你杀了我罢!” 薛笃不回答,垂手而立。可狱卒哪里能听得了这样的话,薛大人对他们而言是恩人,薛大人日里头两袖清风, 竟然有人敢骂薛大人?! 他一把抓起那人头发,啪啪两个大耳刮子过去,打得那人眼冒金星。那人吐出一口血水,呼呼喘气。 薛笃看去一点也不生气,转头对顾姜说:“你猜猜他是谁?” “是谁?” “黄鲁直。”薛笃淡淡道。 竟然是黄鲁直?!为何这样的人物也被抓起来了?黄鲁直在原著里绝对算个正人君子! 抓黄鲁直自然只有一个原因,雄娘子。可那样隐秘的关系,薛笃是如何知晓的? 狱卒一把掀起那人的皮肉, 顾姜一看, 乃一张薄薄的。雄娘子擅长易容, 自然也能帮黄鲁直隐藏身份。 黄鲁直是怎么被抓住的?顾姜同样有这个疑问。 薛笃说:“我差人放了消息,也让几户人家合着配合了一番。就说是那雄娘子又来犯案了,黄鲁直自然跳进来了。” 以黄鲁直和雄娘子的交情, 黄鲁直绝不愿看见雄娘子背上这样的污名, 雄娘子收手许久了, 黄鲁直是知道的。这样的案子,显然不再是雄娘子犯下的。 兴许是有人想嫁祸雄娘子!抱着这样的想法,黄鲁直前去抓人,没想到人没抓住,倒把自己送进去了。 黄鲁直恨恨道:“悔不该信了你这狗官的话。” 薛笃耐心道:“第一,我不是狗,我是和你一样的人。第二,你本身是犯了案的,我抓你并非不该。” 黄鲁直哑了声。 他犯了什么错呢? 包庇了雄娘子算不算? 他面红耳赤,辩解说:“可是他早已不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他已变好了。” 薛笃盯着他的脸,像是要撕掉他的最后一层皮。 “是了,雄娘子已变好了。可是你以为我抓他是为了以前的案子么?” 黄鲁直有些茫然,不为这为什么呢? 薛笃说话很慢也轻,可就是有种振聋发聩的气势。听着他的下一句话,黄鲁直整个人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 “因为他必须死。” 牢房里寂静下了,幽暗的灯光把每个人的脸照的很模糊。薛笃的脸当然也照的模糊,可是顾姜能看见他面上一点笑意。 薛笃说的好似不是一个人的生死,因为他笑得太柔和了。 薛笃朝顾姜挥了挥手,道:“过来吧,顾先生,我希望你能帮我一点小忙。” 实际上是薛笃帮了顾姜大忙,可是薛笃是怎么知道雄娘子和神水宫的关系的呢?薛笃的耳目比他想象的更通天。 薛笃说:“我原先只是查出一点小端倪,我只道那神水宫死了人,可没想到水母阴姬却勃然大怒。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心神动摇呢?要知道,她已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了。” “若是普通的弟子,大可不必。可平日里也看不见这名弟子的特殊之处,所以,水母阴姬藏了秘密。” “我开始着手监视她身边的人了。南宫燕忽然频繁出宫,除了水母阴姬让她去找楚留香,她似乎也还在寻找什么人。” “她在找雄娘子。” “她找的太仓促了,也露出了许多马脚。” 顾姜意识到一些事情,比如薛笃的目标本身就是神水宫。薛笃与神水宫无冤无仇,为何这般?不是薛笃想要动手,是朝堂上的人想要对神水宫动手。 他们不过在寻找一个契机。 “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 黄鲁直微抬起头,看见角落里走出来的白色人影,他浑身的肌肉绷紧。 薛笃退开一些,道:“我想知道雄娘子在哪。” 黄鲁直的嘴巴比想象中还要硬,薛笃也不想把人弄死,诸般刑罚都上了,无济于事。要是小姐还活着就好了,薛六味那样的人总有法子问出来。 可惜薛六味死的比他想象中的要早。他本来已经做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可是薛六味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于是他就想起了薛六味的朋友。 顾姜。 顾姜出名很快,也很突兀。如果说仅仅是为了出名,薛笃是不信的——一定有些别的目的。 小姐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顾姜的视线移到了黄鲁直的肩膀。伤口严重溃烂,脓水和血水招来了苍蝇,密密的嗡嗡声让人头皮发麻。他转过头,对薛笃道:“大人可否离开片刻?” 薛笃转过身,狱卒在他后头紧巴巴跟着。 门轻轻掩上了。 顾姜一抬手,卸下黄鲁直的锁链,解了他的琵琶骨,伸手托起他的双臂。 黄鲁直的眼睛死死盯住他,顾姜也不慌,稳稳扶起黄鲁直。黄鲁直忽然看见他下巴上一条细微的缝,紧紧贴着肉,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这分明是易容的痕迹。 顾姜冲他眨了三下眼睛,似乎是某种信号。门外遥遥传来薛笃的声音。 “顾先生,如何?他还是不肯说么?” 顾姜扬声道:“不说,硬骨头。不过再硬也无妨,我总有法子问出来的。”他说完又回头瞥着黄鲁直,比了个手势让他噤声。 黄鲁直配合地屏住了呼吸。 薛笃在外头毫不知情,他满意地笑笑,“那顾先生慢慢审着,我回去给顾先生准备一桌醉仙楼的好酒好菜。” “那就多谢大人了。” 他装的倒是十足像,只是和薛笃说话的时候,黄鲁直能感觉到他捏着他肩膀的手收紧了许多。 这样真的好么?他把你当做了雄娘子。 ——雄娘子的易容术是顶好的,可是我的也是顶好的。别人不知道雄娘子长什么样,可是我知道。 顾姜已经见过南宫燕了,而南宫燕的脸和雄娘子几乎一模一样。 你想要扮成雄娘子的模样么? ——恰恰相反,我偏要扮成其他人的模样。雄娘子便是不用自己的脸,也是正常的不是?黄鲁直和他太熟悉了那样反倒欲盖弥彰。 可是你甚至不知道雄娘子的一些习惯 ——我现在扮演的角色是薛笃请来的‘顾先生’,既然要扮,当然要扮的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假亦真时真亦假 薛笃的声音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狱卒提着灯笼立在外头, 黄鲁直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噼里啪啦声。烛芯爆开, 像是沸水里破裂的水泡。 顾姜的眼睛里看不见慌乱,只有属于“顾先生”的镇静。 他看着黄鲁直的眼神是完全陌生的。黄鲁直也几乎快以为眼前的是另一个人了。 可是这天底下,易容顶好的人太少了,能把另外的身份演的活灵活现的, 怕只有雄娘子了。雄娘子当年,便是仗着这独步天下的易容,逍遥法外。 黄鲁直张了张口, 想说话,但还是闭上了嘴。 眼前的这张脸没有表情, 也只有这时候, 黄鲁直才会清晰地意识到这张脸是假的。这张面皮很年轻,白皙细腻, 二十多岁, 也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不过他的眼睛格外平和, 也很包容。 司徒静, 他有个叫司徒静的女儿。一个作为父亲的人,自然也会变得内敛。 “你不肯说也好, 我明日过来, 就怕你这副身子骨熬不到明早。” 顾姜的声音有些冷厉,声音不大,恰恰能听见。 黄鲁直听见了蜡烛的爆响, 摇晃的时候烛火就会摇曳起来。外头那狱卒有一瞬间的松懈, 今天的事情办完了就会放松下来。 顾姜踩着厚厚的黄草出去。 “顾先生出来了?”狱卒道。 “是了, 我已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明日就会有结果了。”顾姜温和笑笑,“时辰也不早了,回去切点肉下酒罢。” “您说的是!回去就切点肉下酒,再吃一块瓜。” “你这倒是安排的挺滋润!” “哈哈哈哈,顾先生,你也早些回去吧,这地方怪难闻的!”狱卒哈哈大笑,“这里老鼠臭虫倒是挺多,顾先生这样清雅的人,没必要呆着活受罪!” 顾姜点点头。 然后,忽然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黄鲁直只听见这么多。 他莫不是又杀了人? 黄鲁直强撑起身体,朝门口望去。一阵阴冷的风吹进来,让他打了个寒战。锁了琵琶骨以后,他就和废人没什么两样了。 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黄鲁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眼前一黑,便昏过去。 “醒了?” 一把苍老的声音问。 然后入眼的就是一张蜡黄褶子脸,戴青色帽子,唇下一摸稀疏的长须。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他想要挣起身子,可惜浑身的骨头都不听使唤,沉甸甸像挂了铅块。这样无力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他想想,上次受这样重的伤还是在十年前。 “你是”他问道。 老头子道:“籍籍无名之辈罢了,你可唤我妙手。有人把你送过来了,付了很大一笔钱,说是要治好你。” 黄鲁直问:“是个白衣服的男人吗?” 老头子摇了摇头,“是个白衣服的姑娘,也很漂亮。” 那便是雄娘子了,没错了。雄娘子生的貌美,和女子一般无二,这一点知道的人并不多。既然已经出来了,雄娘子自然没有必要再用“顾先生”这个身份横生枝节了。 黄鲁直问:“他有说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说,她大概是去太原府了。”老头子说,“有人找到了她。一个姓顾的先生。” 看样子,顾先生是真有其人。也难怪那薛笃信了。 兴许雄娘子买通了那顾先生。 * 青色常服的官吏慢慢点了一盏灯,半人高的灯笼,点亮以后照得丝绸衣服透亮。他的目光绵长沉默,偶尔有蛾子扑进火焰里,晃动的影子投在他白皙的脸上。 他的脸看着似乎很年轻,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可是眼角细细的皱纹暴露了他的年纪。 薛大人为什么喜欢自己点灯? 身后的小厮纳闷了,瞅着太原令大人的双手。 薛笃道:“你出去吧,顾先生一会进来就给顾先生开门。” “是。” 薛笃转身,对面是一张大方桌,桌上摆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其中最显眼的是中央一盘糖醋鲤鱼。 薛笃先倒了两杯酒。 “好酒。”薛笃自言自语。 “六味在的话,也会喜欢这酒。” “顾先生!快进吧!”门外小厮大声道。 随即开了门,白衣男人走进来。他走路的时候身上有股清冷的香气,衣服上沾了一点草屑,那是牢房地上的枯草留下的。 他朝薛笃抱了拳,脸上缀着一抹极淡的笑意。“薛大人久等了。” 薛笃点点头,“顾先生快坐下吧。” 他指了指菜肴,“这是自家厨子做的,味道不差,算是地道。” 白衣人依言坐下,薛笃又端起一杯酒递给他,“正宗的女儿红,尝尝吧。” 白衣人愣了愣,还是接过,浅浅尝一口,眯眼赞道:“好酒!” 薛笃坐直看着他,带了点审视。白衣人的态度自然,也回了一个笑容。薛笃说:“顾先生快吃菜吧。” 他自己首先夹了一筷子,一筷子糖醋鲤鱼。夹了一小块鱼肉和着葱丝,蘸了厚实的酱。 他吹吹,一口下去。 白衣人看着他这样的举动,也不拘谨,伸筷子夹起来旁边的炒茄子。他每样都夹了一些,刨了几口雪白米饭。 薛笃说:“顾先生好胃口。” 白衣人也点点头,“今天饿了些。” 薛笃抬头瞥了眼房梁,“我想起来一个典故,梁上君子。没办法,雄娘子总让我想起来这。” “不过别人是盗窃财物,他是偷香窃玉。” 白衣人咽住了,脸憋的灰青。 薛笃说:“顾先生慢些,别呛着。” 白衣人顺了口气,咕噜咕噜灌了一口凉水,“大人放心,我定会助大人找到那雄娘子的。” 薛笃满意道:“顾先生不急,那黄鲁直已换了地方,毕竟雄娘子狡诈多端。若是一日换个地方,雄娘子哪里能找到呢?” 白衣人道:“大人当真厉害,那雄娘子定能被缉拿归案。” 他说起话来风趣又亲和,那副英俊的皮囊很为他添彩。 薛笃似乎也高兴了,“你猜猜那黄鲁直被我藏到哪去了?” “藏到哪去了?” 薛笃伸出手指指了指他身后,白衣人正要回头。 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是个极貌美的姑娘。 他呆住了。 吓得。 这分明是雄娘子的脸!也是他本来的脸! “你”刀锋向前抵了抵,压破了他的一层皮。 他连忙道:“薛大人,你这是” 薛笃把酒倒在地上,站起来俯看着他,“顾先生?你不是喜欢吃糖醋鱼吗?” “感觉女儿红熟悉吗?那是六味喜欢喝的。” 白衣人的眼睛里一阵颓败。薛笃分明留了一手,而且很早就布好了局。薛笃明明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那貌美的女人喉咙里是男人的声音,“她”解释了他的疑惑:“我喜欢吃的的确是糖醋鲤鱼,而且非常喜欢。” 白衣人,或者说雄娘子,垮了肩膀,像是衰老了十岁。 “我带走了黄鲁直,而你要来寻他,自然是送上门来更好。薛大人喜欢最快的方法。” “你也不必担心,黄鲁直现在还在安安稳稳地睡觉。有事的只有你罢了。” 顾姜又对雄娘子道,“你知道么司徒静已经死了。” 死了。 雄娘子颤声道:“静儿?死了?谁干的?” “水母阴姬。”顾姜说,“她犯了一些错,你也知道水母阴姬是个多么冷心肠的女人,自然是被逼死了。” 雄娘子噗通一声栽倒,就像麻风病人似的,手脚抽搐着,惶恐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贼喊捉贼 杀死雄娘子, 获得积分5000。 当前积分115000。 刀锋淌下黑红的血, 顾姜看着脚下的尸首,又看向薛笃。薛笃隔着大方桌,夹了一筷子鱼肉吃。他吃的很香,即便是对着血淋淋的死人。 他对顾姜说:“酒里已下了毒, 你何必再亲自动手?” 顾姜从地上捡起一片写了字的布帛,布帛上字迹潦草。 “我已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了。他请求我杀了他,我也不介意帮他一把了。” 薛笃又说, “这一次朝廷并不会派人,至少在明面上。” 他拉开桌边的一只盒子, 从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他缓缓打开, 念起来。 “扬州来运米庄,神水宫十门人杀死米庄主人, 夺粮而去。” “太原润街巷, 一白衣女子刺伤挑夫五人, 疑似神水宫门人。” "潭州山寺青龙潭" 他念了一页, 抬眼看着顾姜。“都是这十年,神水宫做的事情。” 任何一个门派或是利益集团, 都会出现败类, 神水宫这样的庞然大物自然不能免俗。毕竟,超脱俗世的资格水母阴姬有,而剩下的, 却大多是要吃喝拉撒的俗人。 对于俗人而言, 高手们毕生追求的境界他们并不在意, 他们贪的是财,色,权。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就能让他们心满意足。 神水宫并不都是什么仙人。 她们是人。 “也许有些是她们做的。”也许有些不是,但是都是“罪证”。 “恶行累累,劣迹斑斑。”薛笃把册子放低些,语气并不像他的意思那样愤怒。他说话平稳,就是小姐死的时候,他握笔的手也没有过颤抖。 顾姜探过身子,接过那册子,太原令“管不了”江湖上的事情,但是江湖上的人可以,他们只需要在暗地里给予支持便可。 两个白肤圆脸的白衣少女凑在一起,姿容清秀。她们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声音细小,说着只有她们能听见的悄悄话:“南宫燕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看上去气炸了。” “她不是一向脾气不好吗?”另一少女道。 她提起水桶,放到岸上,擦了擦额角的汗。她的神情微微有些不岔:“她是脾气不好,头一回还罚了小翠姐。仗着宫主的宠爱肆无忌惮,我看啊,这次她是碰了一鼻子灰!” “谁给她甩脸的啊?” “那个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顾姜。她这次出去,不仅宫主交代的事情没办好,而且还惹了麻烦。”提水少女道,“这次谁能保她呢?” 南宫燕是搞砸了事情,不仅没有找到楚留香,还让顾姜给下了套。她不得不回来见水母阴姬。水母阴姬叫她回来,她知道,水母阴姬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 石观音这样的女人反复无常。 而水母阴姬则专权独断。 谁能和她说一句“不”呢? 就是雄娘子也不能。 南宫燕来去自如的时候就像九天仙女,衣玦翩飞,端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可她现在趴在地上,拱着背,额头死死贴在地面。 看着真的很像一条狗。对着水母阴姬的时候,她自己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雪白的帘子一层一层挂起,挡住幕里的人影,台阶一级一级绵延,压弯了南宫燕高傲的骨头。那个人坐在帘子后边,一动不动,有些时候,南宫燕甚至怀疑后边根本没有人。 “你做了什么?”那人问道。 南宫燕觉得很冷,她有些畏惧地缩了缩四肢。 “我、我去见了顾姜,他竟敢污蔑神水宫!他说这是我们贼喊捉贼?!”南宫燕提了声音叫到,“您要为我们做主啊!杀了那顾姜。” “我为什么要杀他?” 那人抬了抬手,似乎在整理衣摆。 她实在是问的又冷又厉,没有起伏,南宫燕却感觉到了她的不快。 仅仅只是不快,水母阴姬这样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大喜大悲,在南宫燕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来没有笑过。她实在不像个女人,可南宫燕正是沉迷她这一点。 像水母阴姬,薛衣人这样的人,他们已经很少有喜怒了,也愈发无情无欲。 南宫燕正是担心这一点。 水母阴姬似乎越发不需要她了。 南宫燕赶忙道:“她污蔑了神水宫,还,还刺伤了我!” “是吗?”那人问。 南宫燕掀起衣服,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更刺眼的是肚子上一道深深的剑痕。血已经止了,可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以水母阴姬的视力,自然看的一清二楚。 她问:“几天了?” 听到水母阴姬突然的关切,南宫燕身体微微颤抖,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宫主这样的问话了! 水母阴姬大概还是喜爱着她的吧。 她假意擦了擦眼泪,道:“四天了那顾姜下手狠极了,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 “你要杀了他?”水母阴姬的语气有些疑惑。 这让南宫燕脸色一瞬灰败。 “是。” 水母阴姬在打量她,安安静静,那种冰冷的视线让南宫燕险些打个哆嗦。视线穿过厚厚的帘子,就像黏腻的泥。 她沉默了许久。 南宫燕伏在地上,不敢动。 她清晰地听见手指敲石头的声音,沉闷,悠长。水母阴姬敲了十余下,停下。 “你退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投奔 顾姜最近过的很狼狈。 睁开眼睛是刀子, 睡了觉还是刀子。可是他心里很痛快。 如果挡过这样的袭击能得到丰厚的回报的话, 谁能不痛快呢? 这一点顾姜非常赞同, 但这不是全部。 杀死水母阴姬能获得十三万积分,剿灭神水宫获得十万积分。哪怕仅仅是参与,也是非常划算。何况水母阴姬此刻并没有把他放到眼里,这样程度的暗杀他还是完全能控制的。 水母阴姬并不是非常想要他死,想要他死的的只是南宫燕。 “有些女人是非常要面子的,南宫燕恰恰是其中一个。她顺心惯了,是一点不顺心也无法接受。”男人把刀子喷了酒,在火上烤烤,一声不吭割下一块发黑的肉, “狐假虎威。” 他把壶里剩下的酒一口闷下去。 风吹得他有些冷,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凄凉, 无牵无挂。他拷问自己是否足够强大,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永远有更强大的东西无法让人知晓。 山外有山, 人外有人。 “我杀了薛笑人只是在取巧,对我本身是没有益俾的。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我想要试一试。”他把挖掉烂肉的地方包起来,眼睛发亮:“能有这样的机会真的是好运。” 你觉得绝世高手发起怒来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问的很直接。 他指了指天上又圆又大的月亮, 整个明亮的皎洁没有一丝杂质。“你觉得, 月亮上有嫦娥吗?有玉兔吗?有吴刚吗?” 当然没有。 “那你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系统不能说“有”, 也不能说“没有”。因为对于它而言, 一直都有更为高级的存在。它和顾姜是从属, 别的存在和它也是从属。 他说:“我不相信。我相信我自己,我认为对方是神,那他就是神,我认为对方什么也不是,那么他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无法阻止我这样想。” “绝世高手不发怒的时候是神,发怒的时候就是人,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他摊摊手。“而我只想把他们变成人,然后再击败他们。”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系统洋洋赞道。 “对啊,我也这么想。当然,你也很机灵。”他一锤拳,眨眨眼睛。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跑啊。”他的语气让系统想起他看南宫燕那个眼神,都是看傻子。 跑到天涯海角! 或者跑到更远的地方! “只要能动就不会死。”他说。 破庙的半根蜡烛也快燃完了,堆成鲜红的蜡油块,雕像挡去了夜晚肆虐的冷风。 “如果我实在不想跑了,我就去无争山庄。”他把酒壶放下,“而且我很早就说过我要去无争山庄了。” 好像的确说过,我以为你是开玩笑。 “你觉得我是那种开玩笑的人吗?我只是想试一试,他们会不会出手。” “你知道无争山庄曾经有多强么?也只有他们敢用‘无争’二字,若是旁的,早被灭了。” “可是他们沉寂了太久,别人都以为‘无争’是与世无争,可惜不是。” “只要他们愿意,只要他们想无争山庄还是无争山庄。”他放松了坐姿,双手垂下:“从我看见那个老厨子的那一天我就知道,园东原绝不是个简单角色。我只是不明白,他们到底在隐忍什么。” 所以你要把神水宫引过去? “不是,我只是在逃难而已。” 他站起来,一口吹灭了蜡烛,庙堂陷入黑暗中。可是还是有浅浅的月色白霜般打在诸佛彩塑上,怒目而睁,口唇鲜红,仿佛一笑就会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 这灯一吹了,神佛也就变得可怖了。 这一次顾姜没有再穿白的衣服,他通身都是黑的,与黑暗融为一体。 庙门“碰”的一声打开。 随后迈进来十二双白鞋白袜的脚,鞋子绣着花,样式小巧。是女人的鞋子。 这进来的十二个女人带着尖尖的斗笠,脸庞深埋在黑纱掩映下,偶尔从缝隙里透出一两点寒芒。她们走进来带着香风,淡淡的幽香,是独属于女人的那种香味。 她们的呼吸也是香的,很甜美的那种香味。 这十二个香喷喷的女人款款走到大殿上,第一个女人走过去查看。地上有一个空酒壶,还有乌黑的血,临着佛像的地方还放了一只蜡烛。 她蹲下来,摸了摸地上压断的枯草,“还是热的,人一定没有跑远。” 于是她点燃火折子,试图环视一周。她对剩下的女人发号施令:“你们去搜搜,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 “好。” 那些女人飞快地散开,身形鬼魅。她们的身法实在诡异,她们走路的时候一丁点声响也没有。 十二条幽灵穿行在雕像间。 那为首的女人也慢慢转悠起来,她走到观世音像前头。菩萨持玉净瓶,捻一根细柳,笑容悲悯包容,白皙而饱满的手臂从袖子里露出一截。 她看见菩萨脚边有什么东西。她弯腰去看,是一根寸许的针。 那顾姜小儿用过这玩意,下手又狠又辣,她曾经亲眼看见一根针穿过同伴的脑颅,只留下额头上一点殷红。 她的五根指头搁在腰间的刀把上,摩挲了两下。 她又迈出几步,走到文殊菩萨像下头。她又有了新的发现,一封褐色纸包静静躺在荒草里。她这次握紧了刀把。 那药她见过许多次,顾姜小儿常常掏出这样的纸封,里头是致命的,他把药粉抛在别人的脸上,那人就会倒地而亡。 当真是歹毒! 女人不去想她的刀下杀过多少人,沾过多少血。刽子手反倒埋汰起刽子手来了。 “该死!”她忽然意识到,这样的东西不可能突兀地出现在这里,顾姜落下的?狗屁!分明就是那贼刻意放的! 她连忙退了开,她高声道:“人呢?回来!” 可是没有人回应。 那些女人们似乎凭空消失了,她的回音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就像是有人在模仿她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 她顿时起了鸡皮疙瘩,猛地转身。 什么也没有! 她把刀拔出了一截,刀光一荡,照亮了角落里一双眼睛。一双瞪大的,惊愕的眼睛。 她走过去,看见了一张卡在石头里的女人的脸,秀丽的脸扭曲,暴突的双眼死死盯住她。她这幅样子,怕是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的身体压在大块的石头底下。角落里是堆成小山的石头,这是一开始就有的,只是现在下面多了一具尸体。 轰轰轰—— 潮水一样的声响压顶而来,像呢喃,像诵经,这其中有老人的声音,有孩童的声音,有女人的男人的声音。 一重重,压在她的耳畔。 她的脑子被这样的动静炸开了,她的思绪变得很乱很乱。就像一串珍珠断了线,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把它串成一串。 “你杀了多少人?”似乎有人在左边问她。 我不知道,她想。 “你喜欢过什么人吗?”这是右边的声音。 我杀了他,是的。 “你杀过老人或者孩子吗?他们死的时候是否恳求过你呢?你挥了几刀杀了他们呢?” “那你也一定杀过女人吧?她们活着的时候又柔又软,死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僵硬?” 不知道!统统不知道! 这些问题仿佛问了一遍,又仿佛问了许多遍。 这些的问题一并炸响在她的耳朵里,她堵住耳朵狂奔,姿态狼狈,不复先前的优雅。 碰! 又是清脆的声响。 这一次不是开门声,是她摔倒在地上的声音。骨头碰到了坚硬的石板,发出无比清脆的响声。 她侧头去看,一条细细的坚韧的丝绷紧在方才她跑过的地方。 “顾姜小儿!莫要耍什么花招了!你出来罢!”她大声呼喊着,没有人回应她。 呢喃声还在继续,只是这一次夹杂了一些杂音。咔吱声,年久失修的木门板就是这样的声音。她试图爬起来。 一滴血滴在她的脸上。她抬头。 庞大的横梁当头砸下,她甚至忘了尖叫。她的身影被扬起的烟尘遮盖。 烟尘散去,再定睛一看,哪里有女人的身影?! 女人已被砸成了肉泥。 顾姜从另一根柱子上跳下来,收拾好地上自己并不多的行李,扎的严严实实,便绑在肩膀上。他一脚踹开大门,声音比那些女人踹门时还要响亮。 “碰!!” 他朝月光笼罩的山坡走去,青草厚厚覆盖了坡野,还沾了晶亮的露水。 你在做什么?系统问。 “她们踹门的样子真好看,真气派!” 所以他要踹的更气派。 “知道立体环绕音吗?”顾姜背着小包袱,慢慢跑在青草地上。清晨的微光才出来,远处的村庄传来鸡叫声。 他这幅奔跑的样子实在有些屁颠屁颠,像是小孩子追着风筝,指望能摸一把线。 你难得用一次,我记得你这个铁公鸡什么也没有买过。可是一次性音响才多少积分呢?一点。你果然很抠门。 “你卖的东西一点也不好。”他直直道:“没有不死药。” 你以为你是秦始皇吗!还想要不死药!不对,是秦始皇都没有弄到过不死药,你还想要不死药?! “你直接说没有便好了我知道,你这里什么也没有,或者说有些东西是假的。我看见过一个孩子,也的确是个孩子,脑子还没有发育完全,你们说的什么东西也信。她就被哄着买了类似于魅惑的能力嗯然后呢?她被愤怒的男人撕成了碎片。” 也不全是假的 “对,比如价值一点积分的小音响。” 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顾姜点点头:“你们都是骗子,大猪蹄子。千方百计去哄骗任务者手里的积分,然后让一无所有的他们死在时空的某个角落。” 系统安静下了,它不反驳。因为它也觉得顾姜说的大实话。 它问:刚刚那些女人你为什么不杀了她们?你有大把的时间处理掉她们。 来了十二个人,顾姜只不过杀了两个,剩下的,却是安安稳稳昏睡在各处角落。 前头能看见袅袅的炊烟了,一丝一丝拉长,顾姜摸摸瘪瘪的肚子。 “我不傻,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这五百点积分专门再去杀十个人?” 他快跑到村庄的地界了,几条黄狗围过来瞪着他,他抛了一根肉骨头。那些狗争先恐后扑上去,无暇顾及他。 你怎么随身带了骨头? “昨天吃了一只炖猪蹄补身子,我还打算留着骨头看看。看一看我就能想起来炖猪蹄的味道了。” 原少庄主认识的是顾姜,不是一个女人。所以当一个漂亮的女人拿着顾姜的腰牌要进来时,看门人犹豫了。 她实在扶风弱柳,含着泪的眼睛楚楚可怜。她还受了伤,胳膊上染了血。 这样好看的姑娘竟然有人忍心伤了她。看门人想。 那姑娘安安静静坐在板凳上,垂着头,安静的就像一幅画。看门人问她来做什么,她说她怀了顾姜的孩子,可是顾姜惹了神水宫,她害怕极了。 她觉得只有无争山庄能保她,而顾姜和原少庄主恰恰有那么两分交情。 刚刚进去通报的门童匆匆跑过来,道:“少庄主请姑娘进去。” 姑娘连忙点头,眼睛红的让看门人怀疑她立刻就要哭出来了。她跟着门童走进去,看门人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想这莫不是少庄主的孩子,谎称是顾姜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可是我现在只想把你赶出去。”盲眼公子穿了蓝色锦衣,腰间挂一块碧玉,火红穗子缀在上头。他掐着姑娘的手腕,或者说上面两天筋脉。 那姑娘道:“你把我掐疼了。”她眨眨眼睛,刷的流下一行眼泪,配着一张美人脸,当着是我见犹怜。 原随云只想掐死她,可他还是微笑问:“顾兄莫不是傻了,以为男人也能孕育?我观顾兄不像是有喜的样子。” 姑娘抬起另一只手,缓慢地拉开原随云的手,然后吹了吹发红的手腕。 她坐下来,抬头:“我想投奔你。” 原随云道:“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投奔我,你自己可以解决。” 姑娘抬高声量:“你这陈世美!”说着就要跑出去。 原随云愣了愣,道:“你要跑出去就跑出去吧。神水宫守着,你自己要去我也没有法子。”他很快就能冷静下了,即使他想要用案板上的那方砚台敲爆顾姜的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原东园 用砚台去敲顾姜的脑袋显然是不划算的。 这是费了重金求来的宝贝, 而顾姜的脑袋不是, 非但如此, 顾姜的头还很硬,如果敲坏了他的宝贝砚台,谁能给他再找一个呢? 姑娘坐在他的凳子上,啃着才端上来的焖鸡肉。鸡肉闷的软糯,骨肉分离,一口下去就是满满的酱汁。她一面吃着一面用干净的布帛擦着手,还试图哼一首曲子。 她抬头:“我上次离开的时候,我遇到一个老先生。他说是你们的厨子。” 原随云想了想,说:“是有这么个人, 只是他太老了,走动的也少了, 能见到他的次数也少了。他烧的饭很香,可惜他现在再也不进厨房了。” “那的确是可惜了。”顾姜回味起那天吃过的饭, 喷香喷香, 米粒分明。 他这辈子吃过的饭不少,可是老头子做的没几个人能比。他做了几十年饭了,似乎也很专注,只有烧的饭是最拿得出手的。任何一件事情若是做了许多年, 而且是以非常虔诚饭态度去做, 都能成事。 可是谁会去做饭呢?有人修炼绝世武功, 有人专注琴棋书画, 做饭这种带了烟火味的事情, 则是能避则避。 “那老先生现在怎样?”他问。 原随云在对首坐下:“我怎么知道呢?他并不太喜欢与我说话,我也许久没有遇见过他了。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不过并不太喜欢我。” 很少有人不喜欢原随云,他行事大方得体,做派也风度翩翩,称得上温润君子。他实在又包容又平和,就是那些日里头难得碰见他一次的下人,也纷纷交口称赞。 因而原随云自己感到困惑。 “他也不喜欢我,他请我吃饭,可我还是能感受到他心底的不喜。” 顾姜和他说了大实话。 “他不喜欢所有你我这般人。” 原随云看着顾姜吃的很香的样子,也拿起一只鸡翅膀,咬了一口。只是他吃的还是太斯文了,顾姜的那样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他还是学不来。 “那他怕是也不喜家父了。” 对啊。 顾姜想起来老头子对原东园的怨念:“他不喜欢原庄主的程度怕是还要深些。他说他打不过原老庄主,因而也没有理由进厨房了。” “他就这么喜欢厨房?” “是的。”活脱脱是要干架的样子。 原随云在闲聊中啃完了一只鸡翅膀,然而顾姜面前已堆满鸡骨头。 他想到了什么:“顾兄,你要去见见家父吗。”他擦干净手,等着顾姜回答。 他大概猜到顾姜来是为了什么了。 * 童子十二三岁模样,头发泛黄,身上蓝色小短衫,脚上黑鞋白袜。一双机灵的眼睛,头发梳的很精神。 他伺候原东园两年了,他知道原东园什么时候要喝茶什么时候要喝酒——清晨一餐茶,黄昏一盏酒。至于大中午的时候,原东园喜欢吃冰镇过的果子。 此刻他手里端着水晶做的盆子,盆子里是冰窖取来的冰和时鲜的水果。水晶是西域货,水果是本地货。 他正要给老庄主送过去,却碰上了人。 又美又瘦的姑娘,肌肤像是能掐出水,一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能把人溺死。他年纪虽小,却也有些美与丑的辨别了。况且这姑娘的气度看上去并不寻常。 姑娘道:“我那夫君是你们原少庄主的朋友,他遇到了些麻烦,我便来投奔少庄主了。少庄主让我来见见庄主。” 童子道:“这也不是不能见,只是要待庄主吃过果子。少说也要等上一刻钟。” 姑娘道:“也好,不急。” 童子道:“那我稍后引姑娘去偏厅坐坐。” 童子去得快来的快,丁点没有怠慢。他是有眼色的,能让原少庄主开口的人,自然是有那么两分本事的。 顾姜很快见到了原东园。和想象中有些不同,但差别也不大。他穿着半旧不新的长衫,一副教书先生的样子。 顾姜想象里是原东园该是知书达礼,气度不凡的模样,这知书达礼是有了,可什么气势,他没有看见。原东园看上去很普通。 他的脸很普通,生的没有原随云那般好看。他的身量普通,不像是长年累月练武的人,甚至他的背还有些坨。 他递给顾姜一只李子,顾姜接过来:“多谢庄主了。” 原东园又递过来一只梨子,顾姜还是接过来。 当原东园第三次递给他一只山竹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道:“庄主?” 原东园像是突然惊醒,然后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你是” “我是顾姜。” “可你分明是个女人,他们都说你是顾姜的女人。”原东园笃定地说。 “” 原东园竟然看不出来他是个男人,这一点实在让顾姜匪夷所思。原东园似乎是个比看门的老头子更厉害的人,可是看不出他的易容? 太不可思议了—— 顾姜道:“您再看看?” 原东园:“莫闹了,小姑娘。” 顾姜只好道:“还得叨唠庄主了,我那不争气的夫君遭了麻烦,只得来求原少庄主了。” 原东园笑起来,然后又塞了一个大桃子给他。 这让顾姜非常尴尬。 真是和蔼的人,和外面那些油腻中年男不一样。 “可是也很奇怪。” 是的,老实巴交的。 “你要相信他绝没有表面看上那样简单。” 原东园道:“小姑娘叫什么?” 顾姜想了许多,却是没有想好名字,他随口道:“白小飞。” “白小飞?好名字!” 不,其实一点也不好。 顾姜说:“这名字是一个云游的道士给我取的。” 原东园:“飞即飘逸,这小飞一名听起来又很有女儿家憨态。” 强行解释,真是个人才。 ——我从没想过,原随云的父亲是这样的人才,我以为他是那种面如冠玉的美髯公,结果不是。 顾姜对系统道。 那你想过八尺大汉没? ——想过。 他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教书匠,还是村口的那种。 顾姜看着原东园袍子上一处小小的补丁,出了神。他心道这补丁打的真丑,歪歪扭扭,破坏美感。 原东园注意到了,毫不介意:“那是我自己缝的,手艺差了些,但是自己看着高兴。毕竟我活了这许多年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我这几十年除了读书识字,练武强身,似乎什么也没有做过。日复一日,总得做些什么,让自己高兴高兴。” 姑娘抿着嘴微微一笑:“是这个理。有时候换些事情,也能换个心情。” 原东园点头,“你觉得随云怎样?” 顾姜说:“他么,很厉害,也很聪明。” 原东园:“倒也不是问这些,我只想知道,你觉得他的人品如何。” 姑娘如花似玉一张脸僵住了,眼睛微微瞪大,整个一吃惊模样。 为什么像是见家长?实在是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顾姜道:“他不好也不坏,善恶五五开,就是心大了些。” 听见这么个评价,原东园也不恼,他比谁都知道原随云。原随云做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完完全全地瞒过他,毕竟,他还是无争山庄的庄主。 原东园道:“我怕他遇见麻烦。你是个好姑娘,脾气也好,遇事也冷静,能帮他一点是一点。” “可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危险,谁敢动他呢?” 原东园忽然盯着他,墨色的眼睛透出一种很坚实的视线:“直觉。我的直觉说,会有麻烦的。” 园东原似乎已经察觉出一些发展的轨迹了,但偏偏只有他察觉出来。 他很强,因而他能摸到一些真相。但是他到底有多强,我却是不知道了。 “能比水母阴姬更强?” 也许。但也不一定,你瞧他不是没看穿你的伪装么?他的样子不像是作假。 “他的身上有什么秘密,也许这和无争山庄几十年来极其低调的做法有关吧。” 原东园问他:“我听说白姑娘是被神水宫追杀来的?” 顾姜抬起沾了血的一只袖子:“您瞧瞧,她们下手多狠。我那夫君不过提出来要查神水宫,就被盯上了,就连我,也险些被杀了。” 她说话的样子真的很真诚,也很可怜,原东园想。 正逢童子端茶上来,童子看了看,道:“少庄主过来了,说是来看看老爷。” 原东园有些惊讶,还是道:“你让他过来吧。” 原随云是很少去见原东园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没有必要,他们见了面也没有太多要说的,而他们各自有许多事情要做。二是原随云不喜欢和原东园聊天,也许对旁人来说,原东园是个很幽默很风趣的人,可是原随云很不喜欢。 原随云每每问起一些问题时,他都能答非所问。 这一点让原随云觉得见面没有必要。 原东园每天要做的只是喝茶晒太阳,而他需要做的,却是很多事情,这其中涉及到金钱,土地,人情许多复杂的东西。 原东园只会和他聊一件事情:“随云,你觉得最近的茶如何?” 原随云必会答:“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每天都是一种茶,再好的东西也会腻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瞎掰 原随云站在竹帘后头, 露出一截锦蓝色的袖子和玉白的手, 手上提着一包茶叶。麻绳扎的纸包, 透出淡淡的清香。顾姜一闻就知道是好茶。 原东园这里的茶并不那么好喝。 原随云拨开竹帘,露出他修长的眉眼,清瘦的面,他径直走过来,搁下茶包。 “父亲近日可还安好?”他问。 “哪里都好,就是昨晚多喝了两杯,今早起来头疼。”原东园道。他实在不像是头疼的人,眼睛清明,连眼角的皱纹都笑出来了。 原随云捡起来角落里一只空荡荡的酒壶, 酒壶摔碎了一只角,其他部分还很完好。 “父亲该少喝些, 您的身体您比谁都清楚。”原随云道。 “是啊,只是昨晚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酒壶, 忘了叫人清扫。”原东园道:“我的身体还行, 只是脑子不太清楚了。” 原随云看了一眼,不置一词。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顾姜坐他对首,啃着原东园递的李子, 原随云能清楚听见“咔嘣”“咔嘣”的声音。 咔嘣。 他几乎已经能够想象顾姜是怎么个坐姿了。吃的这么香, 声音这么清脆, 必然是靠着桌子啃。 “随云, 白姑娘来投奔你, 你也有些诚意。” “白姑娘?” 顾姜道:“我来得急,少庄主还不知我的名字,倒是我的不是。少庄主唤我白小飞即可。” 原随云捏了捏茶杯,茶杯温热,似乎才烫过。顾姜又在哄骗了,张口一套闭口一套,除非哪天他能不说话。 可让顾姜不说话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除非他愿意自己闭上嘴。 原随云道表面功夫是够的,他的脸色没有分毫变化,他拱手道:“白姑娘不辞路途遥远,前来投奔,是看得起我无争山庄。在下自然不敢怠慢姑娘,我与顾兄交好,他今日落了难,在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原东园满意点点头。 姑娘抹了两把眼泪,活活一副感恩戴德模样,也幸而原随云见不着,否则这桌上的砚台他可不会心疼。 砚台比之顾姜的脑袋,哪一个更金贵,还是由他的心情决定。 你还是那样招人嫌,人嫌狗不爱的。 系统心想,如果顾姜能改掉那样张嘴撒谎的习惯,定然可以成为新时代万人迷。可惜没有如果。 顾姜问:“庄主见过水母阴姬吗?” 原东园:“不是每一个高手都必然认识,有些隔的太远,有些怎么也谈不拢。据我所知,她是个很讨厌男人的人。” “我也没有见过她,她许多时候都把自己关在神水宫里头,似乎这样就可以隔绝所有她不喜的东西了。” 水母阴姬试图创造一个没有男人的世界,一个按照她的念想构架的特殊的存在。神水宫似乎真的隔绝了男人,有些弟子甚至不知道男人长什么模样。 可这样也没有成功,至少无花打破了这一规则。她们不把和尚看作男人,可事实上,除了太监和女人,剩下的都是男人。 原东园也没有见过水母阴姬,就像薛衣人没有见过石观音一样。老虎通常独居独往,碰了头,免不了有所摩擦。 这两只大老虎,一只是水母阴姬,一只是原东园。他们隔的远远的,有意无意,谁也不碰见谁。 柳阳绝不是一个有女人缘的家伙,可楚留香是。楚留香说起话来斯斯文文,哪里像这家伙一副随时拔剑而起的模样。 “老臭虫今天怎么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呢?”胡铁花问姬冰雁。 姬冰雁已经看出了答案。 独臂人坐在沙堆上,黄沙扑在他的衣摆,面孔显出一种干燥的肃穆。他的脸上全是沙子,头发上也是沙子,只能隐约看见他大概英挺的五官。 他握住一把沙粒,指缝里慢慢泄下来,堆成小沙丘然后又被吹散。最后地上什么也没剩。 他对这样的行为乐此不疲。 他堆了一个沙堆,在上面插上一朵干枯的花,然后看着花瓣被吹走。他身上垂下来的布条也显出无精打采的样子,垂下来,发黄发裂。 还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只是他并不在意有多少双眼睛看他。 “你在做什么?我看见你做了四遍了,要帮忙吗?”五官明艳的少女蹲下,问。 她看见这个家伙反反复复做了四遍,一次也没有成功。风太大了,把他的沙堆吹的七零八落。可他还像个傻子一样,一句话也不肯说,也不懊恼,也不沮丧。 他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看了看她背后的仙人掌。就连她自己,此刻也不敢确认自己的魅力是否比仙人掌更大。 他在沙地上刨了一个坑,把沙子堆在一边,拍实。他的方法看上去更聪明了,少女想。她本来想证明自己调节的魅力,结果却看傻子堆沙子看出了神。 他们蹲在沙坡上,像数蚂蚁的孩子一样专注。 姬冰雁说:“楚留香会去刨沙子玩吗?” 胡铁花:“当然不会。” 姬冰雁:“就是这个理由。”说罢,他拂袖而起。 胡铁花拉住他袖子,“什么意思?” 姬冰雁一溜烟跑掉了,就像一阵风。这让胡铁花很纳闷。 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沙子和美人。谁会愿意自己的魅力不如一堆沙子呢?任何一个美人都不会罢休。这无关喜好,无关身份,仅仅只是因为脾气来了。 琵琶公主问他:“你还要堆多久的沙子?” 柳阳说:“我在等天黑。现在天快黑了。”他抬头看看天色,一抹夕阳红,几只鸟扇着翅膀回来。他站起来,一脚踢散了沙堆。 这一次的沙堆被他碾平了。 挫败的是琵琶公主,她有点恼。她问:“你等天黑干什么?” “天黑就该入洞房了。不过要等到明天。” 琵琶公主想起来,他说的是胡铁花。龟兹国王答应把公主嫁给他。 琵琶公主说:“你不要看着我,要嫁的不是我。” 柳阳说:“我知道。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要出嫁的模样。” 琵琶公主道:“你不说出去好不好?本来这件事情我不该告诉你的,可我觉得你是个老实人。” 柳阳道:“好。” 琵琶公主眯眼笑了,她的眼睛又大又深邃,鼻梁高挺,白皙的皮肤就像牛奶。 她实在是少见的漂亮姑娘了,可柳阳觉得,她比石观音还要差些火候。当然,她比石观音更真诚也更可爱。 明天,石观音就会出现。 他想起顾姜和他说:“石观音绝不喜欢欢好的时候被人打断,她容易生气,这时候,她的实力也要打些折扣。” 胡铁花满心满眼等着自己的新娘子。他一乐呵,就盯着琵琶公主笑。 琵琶公主也看着他在笑,不过这笑容多了些取笑。她当然知道胡铁花想些什么,可她一点不愿意纠正。 胡铁花的新娘子是是个丑八怪,这一点,谁知道呢? 可是顾姜分明都知道,他甚至把这些都告诉了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信任让他难以置信,毕竟许多人都觉得,他是卖命于石观音。 胡铁花的大喜之日来了。 一群人吹锣打鼓,大鱼大肉伺候着,把新郎官送进了洞房。琵琶公主也不见了。 楚留香当然以为他们进了洞房。 柳阳站在帐子后头,厚厚的毡子隔开了其余人的视线。他不说话,也不做更多的事情,因而他从来不惹眼。 他的听力很好,他听得见里头的呼吸声。 两道呼吸,不用想也也知道是谁。 他听到里头一些响动。 那样清浅的,柔媚的声音,让他的脊骨发寒。 是石观音! 石观音时常抱着他的耳朵轻轻说话,声音又柔又软,让人像落在棉花上。本来这样的声音很动听,现在柳阳不这么认为了,他觉得有只蜈蚣爬在背上。 “你要搅了他们的好事。” “可也别自己送死。” 谁死了他也不会死。他是越发舍不得死了,特别是死在石观音前头。 “千万不要惹石观音发怒,你哄她高兴就好。” 哄?怎么哄呢?石观音不是孩子,也不是傻子,他能哄的住? 他一剑划开了帐子,身子跳进去。 这倒是惊动了帐子里的人。帐子里灯光还燃着,胡铁花的裤子脱了一半,柳阳就拿着长剑指着他。这是很尴尬的。 天仙似的新娘子掀开盖头,露出艳光四射的脸。她托着盖头两角,白生生的脸朝着他笑,一双绣花鞋还一荡一荡。 柳阳怕极了。他的手僵住了,剑掉在了地上。 他觉得呼吸也快凝固了:“夫人?” 他们常常用这样的敬称称呼石观音。 石观音像是在叫唤宠物,“诶,小柳啊。你来这做什么呢?” 她笑着,可这不意味她的心情好。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会高兴。 柳阳连忙跪下来,抿着嘴,“顾先生说,他帮您杀了薛衣人,可您居然这样对他,让他很心寒。” 顾姜当然没有说过这话,他瞎掰的。 石观音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捂着心口笑,还拍着床板。 胡铁花看着,一头雾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杀猪匠 水母阴姬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一根无名指。指头的根部有一颗小痔。这让她勃然大怒。 她拍碎了捧来盒子的侍女的脑袋, 又一掌把南宫燕挥在铜柱上。南宫燕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的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她惶恐地看着水母阴姬。 水母阴姬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她上一次发怒是在雄娘子逃掉的时候,不过那时候还没有南宫燕,因而南宫燕是头一次看见她发怒。南宫燕几乎以为水母阴姬要杀掉她。 水母阴姬还是坐在高台上,恍若神明。她的袖子上一滴血也未沾,可侍女的头碎的像是西瓜:“你不该惹了顾姜。” 水母阴姬原本不将这当做大事,她只以为顾姜是好事者,她本身从来不将这些小人物放在眼睛里。可现在证明她错了,顾姜手里有筹码。小人物的反击也是很可怕的东西,如果雄娘子有什么不测, 水母阴姬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什么事情。 她现在觉得,南宫燕实在是个扫把星, 招惹了顾姜那样的煞星。 至少还是获得了一些信息。比如雄娘子还活着,雄娘子藏了十几年, 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的, 直到今天,水母阴姬才知道他在哪里。又比如顾姜的目的绝不仅仅在给神水宫“添一些麻烦”,他想真正做一些大事情。 至少他还不会轻举妄动。既然送来了这样东西,他当然有所图。 想到这, 她淡淡地问南宫燕:“你去找到顾姜, 问他, 他想要什么。” 这是要她将功赎罪!南宫燕连忙爬起来, 她隐约地知道了水母阴姬为什么发怒了, 都是那顾姜小儿!害的她好惨! “谢宫主不杀之恩!” * 新娘子一把把盖头扔下来,煞红煞红的衣服衬着雪白的柔美的面庞。盖头盖在柳阳头上,活似他要出嫁!她拍着床铺哈哈大笑,眼泪都流下来了。 她擦擦眼泪,声音掐的温柔极了,“你说谁寒心了?” 盖头挂在年轻的剑客头上,他却也不敢用手去掀。这盖头底下不是娇滴滴的脸蛋,是浓眉大眼的男人的脸。他垂下头,盖头遮住了石观音的身影,这莫名让他觉得安心。 “顾先生说的。”他的背弯着,可声音还是很淡漠。 “他么?我只道那薛衣人被人杀了,原来是他做的么?”新娘子看了看厚厚的地毯,地上五花大绑着新郎官,她又很快把视线挪开了。 柳阳道:“有人要害夫人,正和那薛衣人有关。” 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要害她?!她觉得不可思议,可薛衣人死了的确是事实,顾姜不像是那种白费力气不讨好的人。 她踢了踢剑客的头,踢的不重。柳阳能瞥见盖头下面一双火红的绣花鞋。她这举动做的就像二八年华的少女一样。 可是柳阳知道她真实的年纪,这看来非但一点不娇俏,还很恶心。 她把他的头踩在脚下,就像践踏一条狗。不过她也许不知道,这条狗藏了锋利的牙,随时准备扑起来咬断她的喉咙。 “他为什么心寒?”石观音问。 “顾先生希望您能珍重。” 石观音眼睛里透着兴味,她问:“他既然愿意杀了薛衣人,又为什么不去杀了水母阴姬?” 她终于说出了她想说的了,杀了水母阴姬,这件事情她以前是想过的,只是不敢做。可现在有人愿意了,她自然乐意用这把刀。 “顾先生说他已经在做了。” 竟不是说笑?! 石观音有些吃惊,可小还是挂在脸上:“他要你过来做什么呢?” “他想要夫人协助他,他已有了六成的把握重创神水宫,剩下的还要夫人相助。也是为了夫人好,他几乎把命豁出去了。”柳阳道。 石观音道:“你说来听听。” * 男人说的话能信的话,母猪都能上树了。 柳阳跟着你学坏了,连他这样的老实人都能撒谎了。 “他本来就会撒谎,这是本能。”顾姜说,“如果是为了活着,很多东西都可以放下。” 可是你自己都没有做好示范,我本来以为你为了活着,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可你还是在给自己谋求一些东西。 “有时候我愿意先满足自己的私欲,比如膨胀感,比如自我陶醉。这样并不是坏东西,在没有别人承认我的价值的时候,我只能自己承认了。”顾姜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我迟早会被憋疯。” 我以为你早就疯了,在那个地牢里的时候。 “起初的时候,我每天都在脑子里模拟如何杀了那个家伙,后来,我没这么想了,因为我发现没有意义。”顾姜剥开一瓣橘子,递给原随云。 原随云正好泡了一杯茶,用的是才拿过来的茶叶。 原随云剃掉橘子的经络,露出透红的果肉,他把橘子慢慢放进嘴里。很甜的橘子,也很新鲜。只是这时候再喝茶的话口感就没那么好了。 他盖上茶碗,“有人急着找你,看上去找不到你的话她就要死了。” “谁找我?” “南宫燕。你做了什么事情?她怎么这样怕你。”原随云把茶碗推向顾姜。 “她怕的不是我,是水母阴姬。而水母阴姬的把柄恰恰在我手里。” 他给水母阴姬送了一根手指头,营造了雄娘子还活着的假象。这样能给他赢得很多时间。已经有人给他送了几封信了。 很普通的信封,由京城的差役送过来的,混在大包的公文里。不过不是来自官场的信,还是来自江湖的信。 盖的戳是太平王府。 太平王府的世子宫九。信上洋洋洒洒写了大篇,只有几个字最重要,“天将暗”,不过就是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动手罢了。 还有一封是来自一个叫追三的人。信上是血腥味,不过像是屠宰场的味道,猪血,羊血混在一起,无法分清。 他说他白日里杀了神水宫出来的一队弟子。 这是个大消息。这样分明就是在捋虎须,惹得神水宫动怒。这人的行动当真快极了,他才说了要杀神水宫的人,当天就送来了第二封信。 “谁杀了神水宫的人?好大的胆子,怕是向武松借的吧!”有人道。 “神水宫怎的还不报复?实在不像日里头的风格。” “难道水母阴姬老了?还是练功岔气了?这幅软骨头的样子实在不对劲!” 一时间众说纷纭。神水宫的确没有做出她们的行动,要知道,水母阴姬是个狠人!别的门派忍了是正常了,可神水宫不同,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 水母阴姬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女人,她杀人的时候是绝不眨眼的。 这样,难不成神水宫真出了什么事? “这是很有可能的。”杀猪匠把肉切成肥瘦两份,拿荷叶包好,递给镇上的老头子。他对这些闲人的话做出了总结。 街上的地痞无赖喜欢聚在一起,除了喝酒划拳,还喜欢聊这些江湖事情,似乎这样就可以抬高他们的身份。 杀猪匠也懒得纠正,有时候也在口头上应和他们,一口一个“大侠”。他把他们哄开心了,他们就凑钱买点肉去下酒。 “追三,你这人还挺有眼光,咋就做了个杀猪匠?”癞头瘦子问他,顺道不满地敲了敲酒碗。大黑酒碗,破了口,声音就和他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一样难听。 杀猪匠追三说:“我不喜欢有也不讨厌做这件事情,只是久了,也就习惯了。” 众人哄笑道:“追三,你的刀法好哇!想想‘庖丁解牛’,你也来做个庖丁呗!” 追三不说话,擦着手里的牛耳尖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天黑之前 雨水天, 不是开张的好日子。 老丈把门板镶进地上的凹槽, 一卡, 一推,几块门板拼在一起,隔开了淅沥沥的雨。街上的铺子都关了门,他舍不得关的太早,拖到现在才动手。 雨水打落尘土,把树干洗刷一新。 这时候,街面上已经没有人了。各自跑回家烧一壶酒,偷闲去。 老头子合完门板,气吁吁往旧椅子上一躺, 像是用擀面杖压松了一般。他挣开眼皮,随后听到了马蹄的疾驰。 踏, 踏。 谁啊?这样大的雨,骑马赶路?马蹄声很急, 每踏一步都会把水拍的震响, 如同绷紧的一面鼓,一槌一槌擂在上头。活似有人在追着,他想。 好奇心谁都有的,他伸长脖子去看, 看见一蓬白衣服卷起来, 马尾巴甩的高高的。白衣人压低斗笠, 一手拉马一首扬鞭, 鞭子甩的犹如雷鸣。 这样大, 这样急的动静,就连他这个大活人也吓坏了,更莫说是马了。 马一惊,狠命撞出去压垮了未收的摊子,菜叶被踩得稀烂。 老丈吓坏了,哪里来的疯子,在这大雨天撒疯! 他遂站起身,又是哭嚎又是嘶叫:“哪里来的小子!诶呦,轻点!又踢坏了一个莫跑!” 他倒是想上前去追,只是老骨头是跑不动的,再则对方骑了马。他瞪大眼睛看着那一人一马远去。 似乎真的有恶鬼在背后追赶,白衣人的动作很没有头绪。斗笠飞起来,露出一张年轻而美丽的脸,那张脸上布满了阴霾。她伸着修长的脖子,脸色发青,和掐着脖子的大白鹅一样。 她时不时往后看一眼,看见后头没人,她就继续往前赶。 后头真的没有看见人影。老丈也往街道的那一头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只有刚刚溅起来的泥点子。可那泥点子也很怪,黑里泛着红,妖里妖气的,怪渗人。 她的马受伤了,老丈意识到。 虽然跑得很快,鸣声也很精神,可是洒出来的血很多,怕也是跑不了多久了。他叹口气,捡起来地上一颗完整的白菜,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污秽,揣进怀里。 那姑娘骑着马,俏脸灰败,她忽然像是崩溃了,唔呀呀哭起来。泪水糊了她的头发,和雨水一起,让她吃了一嘴的头发。 别死啊。 她还年轻。 这个杀人的魔鬼会追上来吗? 一片黑色屋檐跃进视线,这是南方的屋檐,又高又陡,下雨时最是好排水。可是她的眼睛没有抬起来。 她的头飞起来了,飞的高高的。 * 又死了人了!听说了没?又是神水宫的人! 消息有时候传的很快,当然要看对象是谁。比如神水宫,她们的风吹草动都映在武林的注视下。在这之前,她们简直是天下间最神气的人了。 现在不得不畏手畏脚。 又是一个神水宫的弟子在外遇害了。她的尸体挂在马上,马匹奔到了几里外,可她的头落在大街上。这具尸首分离的尸体被最平庸的菜贩子找到的。 几个血字写在尸体的白衣上——替天行道。 字是用手指蘸着马血写的,很大,很丑,“替”字还错了笔画,兴许街头三岁的孩子也比这写的好。 可这几个字就像诅咒一样传开了。 神水宫做了什么事情?替天行道?有人拿出了一本册子,历数其累累恶行!欺压平民,有!滥杀无辜,有!颠倒黑白,有! 什么都有,似乎该作的恶都被作遍了。有好事者去查,不查则已,一查惊人,这一字字,一句句,都是真的! 这样的毒瘤,不除么,有人道。 那杀人的神秘家伙似乎正是因为这点才站出来的吧!替天行道! 开始陆陆续续有神水宫的弟子和门人死在外头了,她们一出去,就像是靶子。众人都道是那神秘人做的,直到一夕之间发生了四五起,他们才意识到,已经逐渐有更多的人加入到了这个行动。 他们杀了人就不见了,没有谁跳出来耀武扬威。沉默,一个劲地保持沉默。 神水宫还没有动静,她们像是收起了爪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水母阴姬没有反击? 怪事!这让有些藏在暗处的家伙更加猖狂了,神水宫本就得罪过不少势力,此时谁下的手,是说不清楚的。 水母阴姬怎么不想出手!她恨不得杀了那些跳出来指手画脚满嘴江湖道义的家伙!尤其是那顾姜! 她才派出了人,就又收到了一份礼物,手指。依旧是雄娘子的手指头,这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她不敢担保她能否把雄娘子给接回来。 都是南宫燕这个蠢货。她一向高调,水母阴姬给她的权力太大了,以致这个膨胀的家伙招惹了麻烦。 顾姜在警告她。下一次出手,收到的也许就是雄娘子的人头了。 除了雄娘子,水母阴姬几乎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了。这个弱点,几乎没有人知道,可是顾姜怎么知道?!谁知道这个秘密呢 南宫燕! 必然是那蠢货又透露什么讯息给顾姜了!南宫燕现在奔波在外头,也亏的她在外头,不然她会死的非常难看。水母阴姬正在暴怒之中。 她沉默地坐在水里,可这沉默只是暴怒前的压抑。没有人敢呆在这样的水母阴姬面前,毕竟好好的活着是谁都想的。 一滴水也没有浸湿她的衣衫,一触到她周身一寸,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已经到了一个境界了,她的真气厚的就像是铁衣。寻常的刀剑已经伤不了她了,她就是站在那里,也杀不了她。 可是薛衣人在不久前死了。 薛衣人她知道,几乎是天下剑术最顶尖的代表了,他意味着天下最强大的武力之一。他突然死在一个籍籍无名的胖子手里,尸体腐烂发臭。他那样骄傲的人,怕是到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死的这样狼狈。 可怜,可惜,也很可笑。水母阴姬掸起一颗水珠,弹出,洞穿一棵两人合抱的树干,无声无息。 她依旧强悍。 薛衣人死了又如何?她不相信有那样多的巧合,也不相信谁能这样荒谬地胜了她。 薛衣人死了那是他变弱了,因为大意或者他的心境乱了,否则怎会死在一个凡夫俗子手里?!他的死简直像是笑话。 那个胖子似乎打破庸人和高手的一些界限。高手也是会死的,庸人也是有机会杀死他们的。平衡被打破了一些。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厚厚的壁障破开了一个口子,就会被无限地撕裂,直到界限消弥。 * 顾姜又看见了老厨子,在原随云养鱼的大鱼缸里。粗陶大缸子,占了很大一块地,顾姜想过,司马光砸缸怕不是也是这样的缸子。 只是鱼缸是空的,就像一个大房子。老厨子蹲在里头,和顾姜大眼瞪小眼。他蜷缩起来,仰着老脸,笑得春暖花开。 都不知道害臊!老不要脸! 顾姜拍着大缸子的边沿,敲得当当响:“您在里头干什么?” 老厨子说:“我想给原东园下毒。嘘,别让人知道。” 顾姜问:“可是你打不过他,也不能用这样下三滥的路数啊。” “哪里下三滥了,我都告诉你了,不就是光明正大吗?”他问的理直气壮。 “狡辩!耍赖!”顾姜又敲他的缸子。 老厨子看起来很不喜欢这样刺耳的声音,连忙说:“小子,你安静点吧,不然连你一起弄死!” 顾姜说:“我要是死了,你再去杀原东园,就不光明正大了!毕竟我是唯一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老厨子递给他一个枣子。就像是哄孩子。 “那你安静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番外:寿勋(上) 寿勋认识薛六味是很早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寿勋还是个可怜巴巴的小瘸子, 而薛六味是个其貌不扬的瘦猴子。只有常季那个家伙生的讨人喜欢。 薛六味从头到尾都要争那个孩子头。她长得那样矮小, 弱不禁风的, 自然有很多人说他们不服。可薛六味让他们服气了。没法子,和一个很偏执也很义气的人呆久了是很难不受影响的。 他们都觉得薛六味是个很仗义的“老大”。仗义,厉害,又喜欢出风头! 出风头不是坏词,孩子们喜欢和这样的家伙一起,因为这样总能找到事情玩,能有人“指挥”他们不必去做一些很无趣的事情。他们也同样觉得那样的家伙很值得信赖。 小姐恰恰就是这样子。 她干过很多连他也不得不叹服的聪明事情,也干过蠢事,比如指示常季拿石头去敲他的头或者指着寿勋的鼻子骂“瘸子”。 寿勋当然不生气, 这是不可能的。 * 符先生来家里了! 小跛子寿勋放下手里的书,蹦下凳子, 跑起来像一只小鸭子。他推开一条门缝,看见大堂里头里的高高瘦瘦的男人, 穿青色的袍子, 手里握着一把折扇。 那人端起茶,吃了一口,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符先生是个厉害人物,寿勋觉得, 符先生聪明睿智, 即使提不了刀子, 也一样能杀人。 符先生来的少, 也就半年来上一回。 “勋哥儿?慢些, 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他打开桌上的盒子,拿出一把黑黝黝的软鞭,鞭子很长,寿勋问他:“符先生,这是什么?” 符先生说:“你底子弱,练不了刀啊剑啊的,这鞭子我从域外带回来的。寻思着让你学些本事,谁惹了你啊,就抽过去。” “我听说这边有个阮女侠用鞭子挺厉害,正巧让她教你了。” 寿勋是想要学武的,至少这样打得过常季,小姐也不会看扁他。可他心里边也有那么一点点不喜欢武,他觉得那是粗人的东西。 那又怎么样?常季下次见他还喜欢拿砖头敲他。 符先生问:“你还在挨打么?” 寿勋点点头,符先生一问,他的眼泪就包在眼睛里了。寿勋从不在外人面前哭,符先生不是外人。 还是挨打。 常季狡诈多端,时常耍赖,他更打不过常季了。 “我打不过那常家的小子,他耍赖。” 符先生摸摸寿勋的脑袋,他的脑袋乱糟糟的,蓬松的就像动物的幼崽。寿勋不是蠢,是傻,傻不愣登的。他做事情直,思路也简单,也自然被那常季给轻轻松松打了。 符先生问:“你和他较什么劲呢?” 寿勋说:“我是不该较劲。常季的父亲是个赌棍和淫棍,给他找了许多姨娘。他可怜巴巴的,生母死的早,没人护着他,他的教养也并不太好。”寿勋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常季一比简直是优越了。 符先生蹲下来,他的脸苍白清俊,当他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有种莫名的力量。 “你觉得他很可怜?” 寿勋压低了声音,喏喏的:“是很可怜,我还是讨厌他。” 符先生微笑。 “他不可怜。他的脑子能让他活的很好,你看看吧,他得到了薛小姐的信任,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但你没有。” 寿勋还是有些不明白符先生的意思,直到过了许多时候,他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常季许多方面是比他做的好。 “我赢不了他,那我又该怎么做呢?” 符先生看着他这幅固执样子,摇了摇头,“勋哥儿你怎么总是在一件事情上较真呢?你打不过他不代表你赢不了他,勋哥儿你也有自己擅长的东西。” 寿勋想不到自己有什么长处。他只知道自己的短处,比如自己是个可怜的小瘸子。 从他出生起,人们就哄他,说他的腿没有问题,可当他和一群健全的孩子呆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知道自己是不同的了。他们可以奔跑打闹,而他只能安安静静坐在边上假装看书。 符先生说:“其实短处也可以是长处。” 寿勋这下子是真的懵了。符先生不多解释,拉着他的手带他去前厅吃饭。 * 薛六味买了一只小红狐狸。 软蓬蓬的,小小的,皮毛光滑的像丝绸。是从打猎的那里买的,价钱不贵,只是不太好养活。幼兽都是这样,离了成兽便很难养活。 于是薛六味拿羊奶喂它,给它烤火,还常常抱在怀里梳理它的皮毛。 寿勋不喜欢狐狸,他觉得臊得慌。 此时的寿勋已不是彼时的寿勋了,至少小姐不会再骂他小瘸子,常季也不敢用砖头敲他的脑袋。每每小姐他们遇到什么难事来寻他的时候,他都端出一副清风云淡的架势。 薛六味要是再敢骂他小瘸子,他就敲破常季的脑袋,要知道,小姐和常季可是臭味相投,一条贼船上的货色。 薛六味一半的坏事都是常季给出的主意。 薛六味把小狐狸往他怀里塞,暖烘烘的一团,寿勋给小姐硬生生塞了回去。他坐在大石头上,低头能看见薛六味的发顶,这让他感觉非常舒服。 薛六味这丫头老是傲的鼻孔瞧人。这么一坐,就能让那家伙看他的下巴。 寿勋嫌弃道:“薛六味,拿开你的这只骚狐狸,味真臭。” 当然不是真的臭,薛六味天天打理它,只是寿勋的心里作祟,他觉得狐狸身上的膻味是去不掉的。 薛六味说:“就是要臊死你!” “那行,改天我就给它炖了。怎么样?”寿勋不知道狐狸肉好不好吃,但他吃过狗肉,他寻思着狐狸和狗似的,味会不会一样。 薛六味一气,把他从石头上拽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毛遂自荐 剿灭神水宫——获得积分150000 重创水母阴姬——获得积分70000 宫九实在是个豺狼般的人, 他和小老头吴明联手伤了水母阴姬, 也让那个叫追三的杀猪匠出手了。追三不像个杀猪匠, 他生的俊秀极了,刀法也是一等一的好。 当然靠他们要扳倒水母阴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宫九说,神水宫倒施逆行,不如围而攻之。许多人对于宫九的提议表示了浓厚的兴趣。 比如木道人。 又比如玉罗刹。 只要他们想,他们能做到许多事情。他们彻彻底底地吞掉了神水宫,原因是顾姜和一个叫追三的家伙重创了水母阴姬。水母阴姬从水里逃了,他们依旧无法杀死这样一个绝世高手。 薛衣人是运气不好,遇见了和薛宝宝一般实力的水鬼。而水母阴姬没有遇见这样的埋伏,她给自己留了很多后路。 可惜了多风光的人啊 水鬼提着一两山楂片上门来, 说是给顾姜泡水喝,他本身不会说这样的漂亮话, 自然还是他的宝贝系统给教的。 水鬼这一次穿的整整齐齐,不再是诡异的斗篷, 而是寻常的富贵闲人打扮, 当然,他的锥帽依旧戴住。他一进屋,就关了门窗,掀起帽子。 他依然很秀气, 那种稚气的眉眼看着人的时候总是迷茫而忧郁。这一点能让很多女人觉得自己青春焕发, 站在这样的人物前天, 就产生了自己也还很年轻的错觉。 他的脸顾姜怎么看怎么都觉着傻气, 像根沉闷的木头。 他把山楂放到顾姜手里, 然后就木木地站在那里。顾姜听到他身上传来的女声。 ——顾姜?你说你要走了你已经完成了当前的任务? 顾姜解开纸包上的绳子,露出里面干瘪的山楂片,焉搭搭如老人褶子。顾姜捻起一片山楂放进嘴里,酸酸苦苦的,有药味,含着暖洋洋的。 “是的,已经算是完成了。剧情内的人物能对付石观音的已经没有威胁了,薛衣人死了,水母阴姬逃了。”酸溜溜的口感让他眯起眼睛。 ——那楚留香呢?最有可能杀了石观音的人其实是楚留香。 “他没有机会了,因为有人绝对不会让他杀了石观音。”顾姜说:“柳阳,你知道的,他虽然想杀了石观音,但也绝不会让她死在别人手里。”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矛盾的么? “不是我们,至少不包括我。我说过不会让石观音死,那么她一定不会死。”顾姜说,“其实在薛衣人死的时候,我就已经具备了离开这里的条件。” “水母阴姬其实很少去招惹石观音,石观音自己也老老实实地躲开她。至于薛衣人,本来是没有关系的,小莲让他们卷了进来。” “小莲的任务怕是与我对立,她要保证楚留香杀了石观音。” ——你这人真麻烦。希望下一个世界不要遇见你,毕竟我看见你真的很难受。 “但愿如此” * 当前阶段任务,确保石观音性命,已完成。开启下一阶段任务—— ——保护林仙儿。 顾姜叹口气,其实这一次的任务变得更难了些。石观音虽然作死,可她本身很强,但林仙儿武功只能算三流。 这一次的任务是真的很难,还附加一个支线,要试试吗? “什么支线?” 和荆无命成为挚友。 顾姜惊了,脸色像是吃了苍蝇,“那个恋父狂魔?我觉得我和他没有共同语言,毕竟,我和这样的木头相处不来。我更喜欢原大公子那样知趣的雅人。” 如果换成了如花似玉的妹子也许你就愿意了,你这渣渣! “是的。”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由于你除掉了小莲,你获得了一些别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对你而言很有用。 “比如?” 你可以兑换一次剧情回溯,但是前提是完成支线。我也没有办法,你之前给了太多的积分给水鬼,现在的数目不足以开启回溯。 顾姜有一点后悔,但不能让他悔青肠子,他很快就把这点后悔抛开了。他一口答应下来:“好。” 他这样识趣的表现让系统想哭,毕竟这家伙贼怪,它又治不了他。系统本身只能算是媒介,没有资格对宿主下手,即使有,它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和顾姜一样,它还没有恢复。 * 顾姜消失了,在重创水母阴姬之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看见他去哪了,就像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柳阳送丫头回了家,石观音和无花离开了大沙漠。名满天下的薛家庄破败不堪,而神水宫也被瓜分殆尽。 直到朝廷的人出来搜捕了神水宫的余孽,众人才意识到,其实一开始,神水宫就已经被盯上了。天要你亡,你不得不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再没有人知道顾姜的行踪。 “我知道那顾姜!百年前的厉害人物了也就二十出头,平生干了两件大事。”老人站在柜台里擦着酒碗,对酒客道。 “什么大事?”那顾姜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第一件大事,就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不是死于毒箭,而是死在他手里。”老人耷拉的眼睛抬起来,浑浊的眼珠多了一丝光亮,“他杀了薛衣人。” “他怎么杀的呢?”酒客问。 “薛衣人即使受了伤,也还是强悍至极。那薛衣人虽中毒箭,却还死不了,顾姜截住了他。他真正的死因不是毒,是一剑穿心。”老人说话声音微颤,手也抖起来,不知是激动还是畏惧。 酒客的兴致来了,忙问道:“这第二件是什么事情呢?” “他带头剿了神水宫。” “是那个神水宫吗?”酒客的呼吸加快,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碰碰跳动。 “就是那个神水宫,当时出动了许多高手和大派合作,方才剿灭。” 蛾子扑进豆大的火焰上,险些扑灭了火,老人拿手拢了拢火焰。他树皮般苍老的皮囊被照的很苍白。这座酒馆开在不偏不热的城边上,生意不好不坏,酒水也同样不好不坏。 酒客只喜欢听老人讲的许多江湖传闻,都是很老的事情了,也只有从这样老的长辈嘴里能听见这些故事了。 今天他问老人关于顾姜的事情,那个穿白衣服的男人。 他疑惑道:“他那样年轻,又没有傍身的势力,即使再强,也不至让他当了首领去。” 老人擦碗的手停了停,“不,他不是最强的。他只是第一个向神水宫宣战。” “他疯了么!”酒客惊讶道。 “他杀了神水宫派出去杀他的人,又杀了水母阴姬的爱人,雄娘子。”这让酒客倒吸了一口气,这样大胆,当真是疯子!谁不知道水母阴姬的软肋绝不能戳! 老人伸出手,橘子皮老脸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了,故事讲完了。结账吧。” * 冬天下起纷纷扬扬的雪。 一个简陋的草棚子底下搭起一张方木桌,桌上一盆煮沸的水盛在黄铜锅里。旁边十几只盘子,有牛肉,羊肉,五花肉,还有香菇,山笋。 这是一餐很简陋也很丰盛的火锅。 食客只有一个人。 他用唯一一双筷子夹起羊肉放进沸腾的水里烫。 滋,烫卷了—— 他蘸着厚厚的辣椒酱一口下去。然后用手扇着风,企图消去这酷辣。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能想到很多事情,无论他吃的是什么。简单说,就是伤春悲秋。 不过现在是冬天。 大概是触景生情。他眯起眼睛看雪,白花花的雪片让他眼睛也难受。他看见一列长长的车队驶过来,上边飘着一面精致的小旗,绣着铜钱的旗子。 他等来了他想等的人。 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 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敢去拦上官金虹的马车,那些试过的人,已经死了。他不知道这一点,也不需要知道。 他跑过去,站在车队前头,直挺挺仰着下巴,像一根竹竿,抖擞的竹竿。 仆役们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闲人,只是挥起鞭子便要赶,可鞭子落下去,没有打在那人身上,却弹了回来。 可他们还是不愿意惊动上官金虹。他们盯住那白衣人,“你是谁?为何来拦车?” 顾姜看也不看他们,目光落在了最华丽的那辆马车上。他慢慢吐了一口气。 他放声大呼:“老丈,我看见您了!” 那华丽的马车里穿出雄厚而苍老的声音:“何方小子?!胆子倒是大得很。”他说着说着,愤怒里竟也带了丝赞赏。 顾姜说:“燕子楼头,老丈给了小子一个馒头。小子来报恩了!” 上官金虹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倒也不是善心大发,只是看见那家伙明明穿的整整齐齐却在向行人讨吃的,他觉得怪是有趣罢了。 这小子竟说要来报恩?他能报什么恩呢? 上官金虹来了兴趣,他问:“小子能报什么恩?你看看我,我的样子像是需要报恩的么?” 顾姜往前走了一步,“我来助老丈实现雄图霸业!” 上官金虹这下子明白了,这哪里是来报恩的,分明是毛遂自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白面扇 百晓生列兵器谱, 这第一乃天机老人手中天机棒, 这第二么却是上官金虹手中夺命子母环。 那名满天下的小李探花也才堪堪第三。 用这样兵器的人少, 能列入前三更是稀奇。天机老人虽强,可毕竟是孤家寡人,不像那上官金虹手中握着天下第一大帮。这名气最大,最惹人畏惧的,怕也还是上官金虹。 倒是有一件事情闹的沸沸扬扬。 上官金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白衣服的年轻人,模样很俊美,和垂垂老矣的上官金虹站在一处,很难不引人注意。 上官金虹有一把最听话的刀, 荆无命。可看现在这幅光景,怕是要再多一把刀了。上官金虹很器重他, 出行的时候常常能看见这条白色的人影。 “上官金虹有两把刀,一把是荆无命, 另一把是那顾姜。” “顾姜和荆无命不同, 他是有实权的,上官金虹很乐意把一些事情交给他去办,似乎也十分信任他。”酒馆老人擦着酒碗,这一次不是原先的酒客了, 他继续讲他知道的江湖传闻。 “为什么呢?荆无命不是跟的更久?” “后来居上嘛, 你想想, 这第一大帮, 它需要的不只是武夫。荆无命做不到的事情, 顾姜可以去做,与其说是把顾姜当做一把刀,不如说把顾姜当做一只手。”老人说:“手有五指,可以握刀,也可以握筷,而刀只有一个刃口。” 酒客也是知道一些江湖传闻的,他有点疑惑道:“真是巧了,现在这位也叫顾姜。” “不可能是一个人了,一个人寿命不过百年,更何况永葆青春?这是恰恰名字相同罢了,指不定是位仰慕者。” “要知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年代,多少剑客只穿白衣服只拿乌鞘剑。” 酒客端起酒杯,称赞老人酿的酒。然后他听见门口有马车路过的声音,他看了一眼。 四匹枣红大马,毛色鲜亮,水泽光滑。它们拖着四四方方的马车,车壁刻着华丽精细的花纹,非富即贵。更引人瞩目的一面飘扬的小旗,绣着铜钱。 他当即意识到是什么人了。 金钱帮。 “他们要去做什么?”酒客问。 “他们去杀人。”老人把酒碗摞起来,放到柜子里。 “那顾姜跟着?”酒客继续问。 “当然。” 为什么呢?因为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都直了。上官金虹那样的老头子当然不能让她们直了眼睛。 白衣飘飘的人影骑着枣红马在马车外头,腰间插了一把扇子,阳光一照他的肩头,他那张脸也就多了些人气。他的脸本身没有人气,太白了,也太贵气了。 他是笑着的,微微地笑,眉毛和眼睛几乎没有变化。 街边上站着麻花辫的红衣少女,身体刚刚抽条,纤细像柳枝。她坐下来,捧着一碗馄饨,眨着一双眼睛看着。 她的眼睛很大,也很亮,笑盈盈的。可以肯定,她若生的大些,定然俊俏。她咬着筷子稍,做出了总结:“这是个神仙人物,就是杀起人来不眨眼睛。” 他们要去见霸刀南雄,地点在江边。南雄设了宴,试图缓和和金钱帮的关系,金钱帮在扩张,而南雄恰恰碍了道。南雄的选择不多,要么成功说服上官金虹,要么围杀上官金虹。 他捏了一把汗,希望选择不是后者。 他远远就看见上官金虹下了马车,白衣人伸手去扶他。上官金虹也很配合地被扶下马车,他看着真的就像寻常老人一般,行动不便。 上官金虹古稀之年依旧宝刀未老,哪里会这样呢?他心下觉着诡异 ,又多看了两眼那个白衣人。 很素的打扮,身材高瘦,一双手像是琴师。指节很漂亮,手掌很白也很坚韧,泛着玉石一样的光泽。 那顾姜走上前,对南雄行了个不卑不恭的礼。 “南帮主,鄙人顾姜在此先问个好了。” 南雄忙请人入了席,上官金虹一坐下,顾姜也才坐下。侍女见状忙端来热腾腾的酒菜,南雄举起杯子,讲起来早已备好的说辞。 “上官帮主还真是老当益壮,我早听说您的大名。奈何一直没有机会相见,今天倒是幸得一见。”南雄是个高大的虬髯汉子,说起话来震得耳膜颤抖。 上官金虹眼中精光一闪,道:“南帮主也是气度不凡。” 两人说着,喝了酒,看去乐融融。顾姜笑眯眯看着,摸了摸扇骨。南雄想做什么他们何尝不知呢,只是他们正缺一个合适的理由捏死这只跳蚤。 * 霸刀南雄淹死在了水里,上官金虹这样说。 是的,他淹死了。上官金虹最信赖的年轻人也是这样说。 可许多人都看见了顾姜手里提着的头颅,热腾腾的还滴着血。顾姜用那把雪白的扇子割下了南雄的大好头颅,疾如电,讯如雷,外衫干净如新。 南雄的身手不算差,这样简单迅速地除掉南雄,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情。由此可见,顾姜的身手绝不差,兴许还能赶得上荆无命。可谁也没有看见顾姜出过全力,因而这只能是一个猜测。 一只鸽子扑棱棱落在顾姜的肩头,发出咕咕叫声。 顾姜取下它脚上的纸卷,看见上边一排清秀的字迹,纸面上还泛着淡淡的幽香。这当然是来自于女人的信了。 他看了一眼上头的字,闭上眼睛,把纸卷团起来扔进江里。 林仙儿很会利用人。这不,让他杀一个人。他不知道林仙儿和他有什么仇,他也不想知道。林仙儿让他去杀一个叫阎王的杀手。 当他找到那个叫阎王的杀手的时候,对方正躺在最出名的勾栏里。 阎王看见他,开口便道:“你就是林仙儿那个贱人新的骈头?” 顾姜皱起眉,这幅样子落进阎王眼睛里让他哈哈大笑。他搂着花魁雪腻的肩膀,翘着脚,毫不在意道:“你知道林仙儿的床上睡过多少人么?”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是我也睡过。” 顾姜这幅样子他见多了,毛头小子被林仙儿那张皮囊哄的团团转。林仙儿的皮囊的确让人惊艳,她也很会演戏,时时装出一副清纯玉女的德行。 只是没想到,这名声鹊起的新秀这般快就被林仙儿那个女人给骗走了魂。 什么文武双全,也不过如此阎王想想江湖上对顾姜的赞美,捂着肚子想笑出声来。 被欺骗的纯情少年啊你演的真像。 “守株待兔,我不知道多少人盯上了林仙儿,就只能用最笨也是最实用的办法了。”幸而顾姜给自己端出一副君子的人设,林仙儿自然也装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若是林仙儿走妖艳贱货的路线,顾姜觉得自己吃不消。林仙儿只怕要集齐兵器谱了,瞧瞧她勾搭了哪些人。第七的青鳞手,第五的吕温候,第四的郭嵩阳,再加上现在的顶头上司上官金虹,顾姜也不得不称赞这女人的本事。 你忘了,你现在也在兵器上。白面扇,顾姜。 其实他的扇子一点也不白。顾姜打开自己的扇子,扇子上头几个大字——万人莫敌。 “这是寿兄送我的扇子啊,结实极了。” 阎王放开花魁娇滴滴的肩膀,看着顾姜打开扇子,只道这人被自己激怒了要动手。可没等他摸上自己的刀把,顾姜又把扇子合起来了。 “” 顾姜抬头道:“其实我并不是那样想对你动手。林仙儿让我杀你而已,但想不想杀你是我的事情。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情。” 这是不杀了? 阎王一个骨碌爬起来,直勾勾盯着顾姜的手,生怕这厮又打开扇子。 “要我做什么事情?”阎王沉声道。 “我想让你去看着一个人。”顾姜说,“李寻欢快从关外回来了。” 监视李寻欢?他莫不是嫌命长了,去巴巴等着李寻欢那天下第三的飞刀。阎王苦着脸,“这个我可”做不到啊。 “不是监视李寻欢。李寻欢回来的时候会遇上另一个,一个很特别的人,你一看就知道。”顾姜打断阎王的话。“我希望你能看着他,有什么事情给我通报一声就行。” 阎王一口答应下来,随后匆匆忙忙提了裤子,火烧似的跑出了门。 你让他监视阿飞? “是啊,阿飞到底对林仙儿来说还是最特殊的人。这是一个很难控制的因素。”顾姜说,“其实兵器谱上的每一位都有理由和机会杀了林仙儿。” “她就是个烫手山芋。我最担心的还是两个人,荆无命和阿飞。” 你见过荆无命没?感觉如何? “很危险他这样的人,几乎已经看不出喜怒了。” 希望你能控制好局面,林仙儿毕竟太柔弱了,不像石观音那样离得开人。兴许你一个转身,她就被人给捅死了。 顾姜觉得它说的很有道理,他摸了摸扇骨。“这一次只有两个人?” 是的,上次那样的情况毕竟少见。不过我不确定对方和你的任务是否冲突,你看着办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暖胃酒 阎王要你三更死, 你就活不过五更天。 话是这么说的, 可阎王当初觉得这名号威风, 就取了,和事实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比如他今天看着这个粗布衣的少年他会有一种腿肚子打颤的感觉。 做杀手这行的对杀气感觉最为灵敏,也能判断危险,眼前这土里土气的少年却给他一种这样的感觉。 危险。 他抿直了嘴唇,眉毛眼睛合起来传递着一种无言的坚韧,就行刀子一样。刀子又锋利又长,可只有一个刃口,不灵活,也不会翻身, 要么杀敌,要么卷刃。阎王坚定地相信眼前这个少年正是这样的人。 一个非常适合杀人的材料。 “他的眼神能让我想到骆驼和狼, 骆驼的生命力和狼的野性。他的背太直了,他走路的时候也很直, 就像是从来都只会往前进的人。”他写给顾姜的密信上这样说。 “他有什么习惯吗?”顾姜写信问。 “有, 可是也说不上,他从来吃肉的时候只吃五口,但是他五口就吃完了。这能说是非常有目的性吗?”阎王为这个少年感到惊奇,他这几日跟在后头, 也看见了李寻欢。他顺便说了说李寻欢。 “李寻欢一点也不忌口, 他的身体看上去很差, 可他还是要花钱买酒喝。” 他不理解李寻欢这样玩命似的喝酒, 也不喜欢。他们都是惜命的人, 他不希望自己因为一丁点小事情就安安静静地死了。 他收到了顾姜发来的第二封信,顾姜告诉他:“你还是跟着阿飞,李寻欢你不必管了。” 阎王磕了一颗瓜子,给顾姜写了“是。” * 城外又下起雪来。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毯子。 相貌清隽的病瘦男子捂着嘴咳嗽两声,帕子上沾了一丝血。他看一眼,便无动于衷地收起来,拿起手里的刻刀继续刻起来。 可是外头的人能听见他的咳嗽。大汉问:“少爷,要歇息吗?前头有客栈。马儿也该吃些草料了,少爷?” 病瘦男子看看窗外将暗的天色,也点点头,声音很温和平静。“好,今天不赶路了,去歇歇吧。”凿刻声还在继续,可大汉也阻止不了他。 男子又想到了什么,他吩咐说:“我想要一壶温酒,不要配菜,只要酒。” 铁传甲在前天管束着马,李寻欢这吩咐一出来,他差点分了神。李寻欢啊,喝不得酒的,塞外本就不是个好地方,偏远苦寒的,偏偏他呆了那样久。 他劝道:“那您少喝些。” 李寻欢应了。 李寻欢离不开酒,和他的飞刀一样,似乎这就是他的命根子。爱酒如命总是有原因的,铁传甲当然知道李寻欢的事情。 少爷的心里藏着一个女人,即使那个女人已经成亲。他甚至为了成全他们,愿意逃到关外去,销声匿迹许多年。 铁传甲叹口气,这些事情,他也不懂。 前头是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两层,带了篱笆和酒铺。瓦楞上挂满纷纷扬扬的雪,有点像是冬衣里的夹层,不过不暖和就是了。 下头有间不大的马棚,里头拴了两三匹马,看样子有人来这里住下。铁传甲把马嚼绳往横柱上拴,盒子里还有剩下的草料,他看一眼,扶着李寻欢下马车。 他潜意识里头还是觉得李寻欢身体差极了,天气这样冷,也不知道他熬不熬的住。 两人钻进布帘子里头,客栈很温暖,烧着一只炭火盆子,厚厚的帘子又把外头的寒冷隔绝。烧着炭火是要暖和太多,细密的暖光照过来,均匀压在皮肤上。 这种暖和是透骨子的,火辣辣地钻进膝盖骨里,但是非常舒服。 铁传甲看见八字胡的小老头立在柜台里,他生的矮小干瘪,倒是像柜台把他活活围起来。他看见客人钻进来,小眼睛也亮了,放下手里的账本,大声朝里边叫唤:“兔崽子,快出来,又有客人了。” 的确是“又”。里头摆了三五张桌子,铁传甲看见三人坐在凳子上喝酒吃肉。一个麻子,两个胖子,凶神恶煞的不好惹。 “来了!” 响亮而微微刺耳的声音一答应,里头掀起帘子,出来个模样不太机灵的伙计。他一笑就是一口大黄牙,脸上的褶子也难看。这德行生的的确不好看。 他看见李寻欢二人,赶忙迎上来,“二位里面请,要住店么?房间还多着,酒也是刚热好的。”听见有酒,李寻欢抬起眼睛多看了他一眼。 铁传甲道:“两间房,烧好热水,再准备些果子。现在我们就在这下头喝些酒。” 小二点头,忙擦干净一张桌凳,又跑进去端出一坛酒来。他放下酒坛,摆上两只黑亮的酒碗,又抬头问:“要吃些什么吗?” 李寻欢不急不缓拿起一只碗,喝了一口,很劣,不过他现在不挑。他摇摇头,“不必了,一坛酒就好。” 他坐下来安安稳稳喝他的酒,铁传甲立着,拿着他保暖的狐裘。狐裘虽暖,哪有美酒贴的人心里暖乎呢。 铁传甲抽空看着另一头坐着的另外三位房客。 三个汉子坐下吃牛肉,拿手抓,顾不得油腻,一口尖溜溜的牙很是凶恶。这样冷的天,到这么偏的地界干什么呢?商人?不像。 总归和他们是两路人。 雪花越来越大了,风声隆隆,吹的帘子呼啦啦作响。原先的雪只是大,现在也很烈,撞在棚子上噼里啪啦。 铁传甲抽出余光一瞥,瞥见一队黑衣人影在暴雪里出现。统一带长刀,锥帽,步子快,明明方才还很远,下一刻却到了眼前。 他们逼近了屋子。他们走过来铁传甲才发现,其实里边还混了个白衣白扇的公子。 三个粗野的汉子本大吃大喝,等帘子一掀起来,冷风就跟着卷进来。他们被冻的一个哆嗦,他们抬头呵斥,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活像老鼠见了猫。 铁传甲不动,李寻欢端着酒碗慢慢喝着,也不抬眼看看。他知道这些人和他没有瓜葛,他的酒还是热的,他得喝完。 三个汉子感到头上一沉,伸手摸到的是冰冰的金属。外圆内方,孔方兄。他们登时知道是谁来了。 金钱帮! 白衣公子走上了,笑容可亲,他手里的扇子半开着,隐约有字。三个汉子僵直了背,手搁在油腻腻的盘子里,也不敢拿出来。 他们忽然觉得那盘肉很恶心,胃里翻涌。肉腻腻的,油乎乎的,粘在手上,能不恶心吗? 他们知道来的是谁了,其中一人开口求饶:“顾堂主?让了我们兄弟三个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那个姓顾的年轻人摸了摸麻子的头顶,动作很轻柔很和气,麻子的眼睛死死瞪大了——他感觉头上越来越沉。 顾姜往他头上叠着铜板,一片一片,整整齐齐。足足叠了十三片。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说悄悄话:“小心一点别掉了下来。”他比了一个向下坠的动作,然后做了一个非常不符合他外表的举动,他牵起一个有点狰狞的笑容,露出了微尖的犬齿。 “如果掉下来的话,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啊。” 李寻欢忽然抬头,朝顾姜举起碗:“兄台要喝一碗吗?暖暖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失态 李寻欢高高地举起手里的酒碗, 语气很温和:“我看这位兄台穿的这样单薄, 不如喝一碗热酒?” 一件薄薄的白布衣裳不加棉底, 领口也不高,耳朵还被冻的有些红。即使看上去如何的意气风发,也改变不了他被冻僵的皮肤。 他啪的一声把扇子收好,两步走过来,还不忘回头对麻子说一声:“别动,掉下来了我也救不了你了。”他一屁股坐在李寻欢对面的长凳上,然后拿起来另一只酒碗。 他是真的怕冷。 不过这些都没有风度重要。系统说,你挨冻都是活该的,谁让你端人设。 顾姜假装听不见系统的声音, 他把酒碗凑过来,咕噜咕噜一口灌下去。酒不辣, 也不醇厚,味道很淡, 他一口气下去也没有咂出什么味道。 李寻欢坐在对面看着他。他披了一件厚外衫, 脖子上围了一滚狐毛,布满细纹的手上握着一串珊瑚珠子。手是最能暴露一个人年龄的部位,李寻欢的苍老暴露无遗。 他的年纪很大了,也挨了关外的风霜, 脸上依稀能看出当年小李探花的风采, 除此之外, 也就那双眼睛最引人注目了。他的眼睛很安静, 也显得很包容很睿智, 但是同样充满生机。 他放下碗,压了压手里的珊瑚珠,让它依着手背转了一些:“你的身体似乎不是特别好,特别是在冬天的时候,很虚。” 顾姜说:“先生猜的倒也准,我的身体到了冬天就冷,冷到了骨头里。时不时的,我会浑身抽搐,意识不清,但是会觉得烧到了五脏六腑。怎么?先生还是医者?” 李寻欢笑着摇摇头:“不是,只是略通医术。毕竟我的身子骨也不太好,久了,自己就琢磨看些医书。兄台这病倒是怪,我是头一次看见你这样的。” 顾姜说的不全是假话,有一部分是真的。比如他的确隔断时间就犯病,犯了病也的确是那样怪异的感受。他愿意说一些真话,他知道李寻欢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人——作为朋友而言。 顾姜又喝了一碗暖洋洋的酒:“久病成医,不过先生这病看着很麻烦。顽疾,扎了根的。” 他去不继续说下去了,他叫来了一碟花生米。小二看见满屋子黑衣服的狠人,吓得差点站不住脚,他颤颤巍巍端上来一碟花生米。李寻欢给了小二一个安抚的笑容。 顾姜吃花生米是很讲究的,他用筷子夹,不用手抛。他说:“我家原来有位老祖宗,就喜欢就着干辣椒段下酒吃。” 李寻欢说:“这样的吃法倒是很有趣。”他手上缓缓转动那串珊瑚珠。 顾姜瞧见了,道:“先生这串珠子是做什么的?”男人通常不喜欢太鲜艳的颜色,这样鲜红的珠子,也并不符合李寻欢的身份和年纪。 李寻欢想了想,随即道:“这珠子啊,两三年了,关外有个祭司送的。他们那的说法就是祭司,部落里的大巫。他说这东西能温养我的身子,倒也算灵,身子暖和了许多,冬天也不是那样难熬。” 顾姜不动声色继续道:“大巫?看去倒是个奇人。” 李寻欢道:“那人常年住在关外,据说只到过中原两次。我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他头上总是挂着黑布,他的指甲也怪,一颗一颗像是裂开了。” 顾姜了然笑笑,他端起酒又喝一口。 那麻子三人还直挺挺坐在屋子里,麻子头上叠的十三片铜板有些倾斜了。麻子急出了满头的汗,汗水流过他的眼睛,他也不敢动,只能闭上眼视而不见。 李寻欢看着三人,问道:“这三位犯了什么事?兄台这样大张旗鼓地追杀他们。” 顾姜说:“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把金钱帮在江南的情报卖了出去,仅仅是为了三千两银子。你说,这是不是死罪?” 李寻欢这些年是越来越不喜欢杀人了,他叹口气,也不管这档子事。这毕竟是别人内部的事情,是帮派的斗争。 酒有些凉了,喝下喉咙也不那么舒畅了,干涩的口感涌上来。顾姜放下碗,静静看着李寻欢,他抬起手,对那黑衣人们道:“好了,斩首。” 处以斩首之刑麻子大声道:“堂主不是说我不掉下来就饶了我吗?!”他这一声,头上的铜板晃了晃,他还是不敢动。 顾姜沉吟片刻,抬了抬眉毛,“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然,我这人说话算话,你不动,我就不杀你。” 他这话放出来,是实话,也是免死令。 麻子知道顾姜的作风,顾姜说的话大部分都实现了,即使是一些听上去不可能的事情。眼泪鼻涕糊满他一张脸,他想冲顾姜谄媚地笑,可是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可是两个胖子没有得到这样的承诺。他们还是得死。 黑衣人围上来,抓住他们的两臂,揪着他们的头发,迫使他们露出一截脖子。刀抬的高,也让胖子看见刀片上自己惊恐的脸。 凭什么! 一人不知哪来的气力,挣脱了片刻,双目血红,死死瞪住顾姜。李寻欢几乎以为他想要杀了顾姜,可是下一秒,事情出乎意料。 那胖子发了疯一般向麻子撞去,麻子一时不察,头上的铜板哗啦啦落在地上,像是下了一场雨。下一刻,他面前的人被剁成了肉泥。 麻子趴在地上呕,呕出来刚刚吃下去的肉。 他动了,这下谁也救不了他了,李寻欢想。 麻子的头伴随一片刀光落在了肮脏的地面,鲜血溅在黑衣人的鹿皮靴子上。那颗头颅砸在地上,只有后脑勺对着诸人。 李寻欢看不见它的神情,他大概可以猜出是茫然的。因为谁也料不到,害死自己的是同行之人。 不,有人想到了。 李寻欢抬眼去看顾姜,顾姜的唇角还是带着笑意,眼睛清清冷冷。他从头到尾都无动于衷。他是知道的,他知道胖子会杀了麻子。 顾姜把碗里剩下的半碗酒倒在地上,和人血混杂一起。他站起来对一圈黑衣人道:“好了,天气冷,你们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自己点吧,我请客。” 黑衣人点头,也散散开来。 那柜台的小老头缩在柜子下头不敢动,被人揪出来继续算账。 李寻欢不明白顾姜为什么还有心情吃东西,地上狼藉一片,很血腥也很恶心,可他还在一颗一颗吃花生米。顾姜忽然道:“先生是个雅致人,不过我不是,我比较随意。” 李寻欢咳嗽起来,他掏出帕子咳,咳出了浓艳的血。铁传甲见状给他盖上了裘皮,道:“少爷要去歇息吗?” 李寻欢点点头。他上台阶的时候低头对顾姜说:“顾兄的身子也不太好,还是少做些血腥之事。” 顾姜笑道:“说的也是,我隔天就去庙里烧香拜佛,给自己积积德。” 李寻欢扶着扶手消失在了楼梯,他往二楼去了。大堂里边还是很闹腾,顾姜带来了二十号人手,他们密密麻麻挤满了凳子,可还是没有人敢过来挨着顾姜。 谁有这个胆子挨着顾堂主呢?顾姜一点都不和善,他脸上笑着,可是下手狠辣。 望着帘外的雪,顾姜觉得自己很像孤家寡人。 下一秒,他剧烈咳嗽起来,手心里也是一团血斑。 他破口骂道:“妈的,毒奶!” 听见顾堂主这样失态的骂声,众人一头雾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实话 李寻欢见过另一个人, 那人在关外。他手上的珠子也是那人给的,保不准有什么门道。你还是多加小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道理我还是懂的。”顾姜道:“我让那阎王跟着阿飞, 却无异常,那人只接触了李寻欢。” 也许他和你的任务并不冲突,你们可以合作。 “说的也是。” 你接下来要去见谁呢? “林仙儿见谁我就见谁。” 这么干脆吗? 顾姜点头。 * “他们都道要抓了那梅花盗, 林仙儿放话说,谁抓了梅花盗,便委身于谁。”华服公子一脸吊儿郎当,眉眼生的很是风流, 不过这份风流不像是公子哥,倒像是流氓。他眉飞色舞地向眼前的人讲着这件事情, 好似他已经美人在怀了似的。 主人烧着茶壶,给他冲了一泡清茶。 主人淡淡发问:“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公子哥仔仔细细瞅他的神情,没有看出端倪, 丧气道:“他们都道你心悦那林仙儿。”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吗?”主人又问。 “有!你若是抓了那梅花盗, 便可成一桩美事。以你的本事,真要抓梅花盗,也不是什么难事。” 主人摇了摇头:“我不想这样做。” 公子哥又问:“那万一别人抓了梅花盗怎么办?林仙儿不就是别人的了?” 主人执起筷子点茶,厚厚的茶沫香气馥郁。他静下心的样子和平时没有两样,还是有烟火气,轮廓矜贵细致。 都以为他为了那林仙儿入了魔, 可瞧着模样, 分明清醒的很。他冷冰冰地说:“谁抓到了梅花盗, 我就杀了谁。” 冷得很,公子哥看他这幅样子,搓了搓鸡皮疙瘩。他在心底为日后抓住梅花盗的义士表示同情,随即张口称赞起主人家的茶来。 谁惹了他谁倒霉,这个家伙为了林仙儿做了不少狠事,比如和那游龙生比试,打断他一条腿,迫得游龙生回去修养半年。 为这事,游老庄主气的差点找上门。 可是顾姜知道,这不是因为对方修养好,只是因为金钱帮让他有所顾忌。金钱帮行事霸道,现下又是蒸蒸日上的苗头,谁愿意去招惹? “再告诉你一件大事。”那公子哥又说:“小李探花回来了,他还废了林诗音的宝贝儿子龙小云。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你猜猜龙啸云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顾姜看他一股子神秘样,也不忍打断他的架势。 “往自个儿心里吞啊!龙啸云和李寻欢毕竟是拜把子的兄弟,感情深厚,李寻欢连未过门的老婆都给了他,感情能不深吗?” 顾姜说:“是,感情很深的样子。” “都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俩人倒是实实在在做了。要换我,我可做不到!这感情,当真无私。” “你喝口水吧。” 公子哥说着说着,又发现自己说了太多话,可是一口水也没喝过。他拿起茶水灌,又觉得不雅,放缓了动作。 顾姜:“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他眉眼里露出两分赞许,这下子,公子哥不禁飘飘然起来了。这些消息顾姜若说不知道那定是假的,金钱帮眼线遍及天下,顾姜现在又颇得上官金虹信赖。 公子哥坐直身子,“我自个就是来看看你什么反应,我真担心你一个冲动就去开杀戒。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觉得林仙儿那样的人不值得你动真格,也许你听了会不舒服,但我还是要说。” 顾姜没有生气,他的手搁在桌子边上,不曾抬起。公子哥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厮还有药可救,于是更耐心说:“林仙儿似乎和许多人关系都好,可是一个女人和许多男人是很难有正常关系的,尤其是林仙儿这样的女人。” 顾姜抬起眼睛看他,这一眼吓得他手下一抖,茶水泼出去半碗。可是顾姜依旧没有多余的举动,他清清嗓子,把茶碗放下。 “你要是喜欢你倒是去抓了梅花盗啊!”他看见顾姜这幅不温不火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顾姜摇摇头,疑惑道:“我为什么要抓了梅花盗?” “你,你不是喜欢那林仙儿吗?这不就可以娶了她吗?” 顾姜继续问:“我为什么要娶了她?” 公子哥语塞,眼睛瞪得像死鱼。顾姜说话就是能让个人生气,他说的似乎很没有道理,又很有道理的样子。 “你还是好好喝掉你的茶,不要浪费了。”顾姜看着剩下半碗茶。 * 有些人喜欢清雅的布置,有些人却是喜欢极朴素的环境。上官金虹居然也是后者,他的房间里没有大富大贵的痕迹,连一点讲究的配饰都没有,桌子裂了腿,椅子开了背,用木头片补起来。 中间那张大方桌本身有很多纹路,加上一只角开裂了深深的口子,看起来非常陈朽。这张桌子用了十几年,被虫蛀过,被火烫过,被刀砍过,伤痕累累地躺在干净无尘的地面。 做事不能忘了一些东西和原则,上官金虹想。 他今天摊开一本古书,搁在大腿上,背靠着椅子靠,就像一个寻常的茶馆喝茶的老人。对头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年轻,稚气未脱,穿着整整齐齐的衣衫,那是老朋友的幼子。 上官金虹当然也要交朋友,不然人老了,就会憋坏。 那个少年问他:“帮主读的是什么书?” 上官金虹扬眉道:“三国志。” 少年又问他,“都说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可是帮主为什么要读啊?”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问题很突兀。 “你觉得我很老么?”上官金虹沉声问。 这幅架势很吓人,都知道上官金虹喜怒无常,谁敢去惹? “可是帮主已经古稀之年了。”少年实话实说,眼睛很亮很清澈。若是有旁人在此,定然被上官金虹吓破了胆。 “你连说谎也不会吗?”上官金虹伸出宽厚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他放声笑道:“当真是虎父无犬子!这胆子是十成十地像。” 少年腼腆地笑一笑,浓而粗的眉毛彰显了这种坚定的毅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瓦砾 上官金虹又问他:“你父亲最近怎么样?” 季东游说:“还是老样子, 精神得很。”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带了点笑意, 他向来在上官金虹面前无话不谈。 他不怕上官金虹,也不喜欢撒谎。 上官金虹听闻, 哈哈笑道:“我就知道这头老倔驴, 身子骨肯定好啊!恐怕等以后我们这批老骨头都入了土,他还活蹦乱跳。” “我觉得帮主的身体依旧很健壮, 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季东游说话不假思索, 非常直接,这一点让上官金虹很满意。 上官金虹把书卷起来放在角落里,宽松的裤腿像是一层灯笼罩,他的头发根根银白透亮,脸上红光满面。“哈哈哈哈,那是!我记得季三天喜欢喝糖水, 还非要加桂花,他倒是嗜糖如命。以前有一会啊, 我们那时候还是街头讨饭的穷小子,我们去找季三天,却发现他被买糖的铺子给抓起来了。你猜猜他干了什么事情?” 季东游问:“什么事情?他从来不谈这些的。” 上官金虹拍着腿,声音洪亮, “他往人家炼糖的屋子里钻,还舔干净一坛子的糖块。你说说,他的牙怎么就没坏掉呢!” 季东游也跟着傻兮兮地笑, 老人家们都喜欢这样憨直的年轻人, 他们格外可爱。季东游长得乖巧, 笑起来脸上更是有两个酒窝,就像小姑娘一样。 这孩子安安分分的,又勤恳,还有天分,谁不喜欢啊? 上官金虹问:“你父亲让你练的八段拳练的怎么样了?” 季东游答:“第五层了,越发难练了。想必是遇见了瓶颈。” 上官金虹又问:“要我帮你看看吗?” 季东游答:“随缘吧,父亲说,这门功夫到了一定程度,就看缘分了。” 上官金虹看他越发顺眼:“那行,你这次过来倒是可以歇息一番,也好让我给你接风洗尘。” 季东游摇了摇头,“父亲让我来中原办事,我很快就要去别的地方,要辜负帮主的美意了。” 上官金虹沉吟片刻,道:“若是实在不行,我也不强留了。遇见了麻烦,报上我上官金虹的名号就行!”季东游听了这话,只是淡淡一笑,颇有宠辱不惊的阵势。 他看着门边的竹子,忽然问:“帮主前些时候是不是任用了外人?” “顾姜?不,他不是外人。”上官金虹和蔼地说,“他是很可靠的人,怎么,你很好奇吗?” 季东游点点头,“对,他很厉害,我听见许多人都说他年少有为。可是也有很多人夸我,我就真的很想试一试,我和他谁更名副其实。” 他说话并不张扬或者自得,好像都是理所当然。上官金虹就喜欢这小子这一点,说话直,虽然可能会显得莽直,可是他背后有这样的资本。 “你们家的八段拳是很厉害,也很难学。你父亲说你是家里最有天分的那个,我原来是不相信的,可是我一试,就发现你们家的东西是真的很难学。” “顾姜啊他怎么能和你比呢?他只是看上去很厉害罢了,很多人也有他那样的实力。” 顾姜当然不可能是年轻一辈最顶尖,他也仅仅是不错而已,他很清楚这一点,上官金虹也很清楚。 他这样的人是比不上淫浸绝学多年的季东游的。 季东游不是不信上官金虹的话,只是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看着上官金虹的眼睛,“我还是想试一试。” 上官金虹摇头。 “不行。这对你们两个来说都没有好处。” 季东游虽然固执,可是不傻,他瞬间明白了上官金虹的意思。顾姜不仅仅只是顾姜,他还是上官金虹的左膀右臂,而季东游也是他的后辈。 打个比方,上官金虹会舍得让他和荆无命比试吗?当然不会。 季东游很失望地离开了,坐上长长的车队,马夫鞭子一抽,季东游撩开帘子的手就消失在烟尘里头。 玉器不可与瓦砾作比。 玉器碰了瓦砾,无论结果,都是玉器损了,而瓦砾还是瓦砾。 可是这个顾姜真的是瓦砾吗? 季东游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大门,大门口似乎进去一个白衣服,他觉得那个就是顾姜。因为距离太远,他也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只是看见了手上拿着一把扇子。 应该是了 白扇子。 上官金虹还在书房里头喝茶,茶香味激荡,他的书翻了一小半。 他忽然想起他很愿意回忆的人。季三天这样的老家伙,可以回忆,但是不能招惹。兵器谱上是没有季三天的,季三天用的是拳头,这种最野蛮的东西。 但是除了季三天,没有人能把拳头打得那样文雅。 文雅不是贬义,是肯定。季三天似乎把他的拳头脱离了肉体这一层面,蜕变到了别的。他的拳头不只是拳头。 上官金虹咂一大口茶,然后听到又有人敲门,是顾姜。而他刚刚才谈到顾姜。 顾姜是来告诉他江南的帮务的,那里人家富饶,金钱帮也很愿意在那样的地方做生意,顾姜要告诉他的事情很多也很杂。 奈何这家伙口才尚可,能分得清一等二等三四五,上官金虹即使不用看账本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他一讲完这些事情,就站起来要退下了。 “慢些,不用那样费心的。”上官金虹叫住他,“最近听说你受凉了,到那样偏远的地方,也难怪好生养着。” “对了,我还有一个东西给你。”上官金虹躺在椅子里,道:“在左边最下面一排柜子里,具体在哪我记不清了,自己翻翻。一本很旧的书,别翻坏了。” 顾姜拉开抽屉去找,果然翻到一本书,上面写着“八段拳”三个字。这是哪家的秘籍?顾姜看了上官金虹一眼。 “你拿去练着,有用。也不是什么道不道义的事情,这本书是有人送的,送上门的东西能不要吗?” 他这样抬头只能看见上官金虹的后脑勺,上官金虹的声音很平稳,顾姜一时也猜不到他的用意。 “那属下就先退下了。” 顾姜把书放好,拉上了门。转身就远远看见了荆无命的影子。 荆无命显然才杀过人,他一开口身上的杀意就开始翻涌。他平日里都是不声不响的,吃饭睡觉,安静的不像个活人。 顾姜冲他笑,“你该去洗个澡先,老丈喝茶的时候不喜欢这样的丧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孙小红 顾姜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是非常诚恳的,可惜是对荆无命说的。没办法, 既然系统让他和荆无命打交情, 那他也试试。 [放屁, 你一点也不真诚。]系统对他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表示嫌弃。 “可是我真的不想和他交朋友啊,我喜欢原大公子那样的雅人。”顾姜看着荆无命进了门,片刻之后,他听到了茶碗破碎的声音。“看吧, 我说过,老丈不喜欢这样的气味。” 上官金虹在某些地方是很讲究的,比如喝茶,他在这方面很细致很挑剔。荆无命这样一身血腥味进去,按他的道理说,就是破坏了这份雅致。 “不过老丈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顾姜一面走一面说,“荆无命显然给他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什么样的消息能让他生气呢?] 顾姜把手里那本书拿出来,上面三个大字清晰端正。他把书举起来端详,阳光下这本薄薄的册子显得有些透。 “我怎么知道呢比起这个, 我对手里这个东西更感兴趣。” 比起荆无命身上的煞气, 上官金虹更无法忍耐的是季三天来中原的消息。也是季东游说他来中原办事情,早该想到季三天很可能过来的。 季三天不过来, 他就会去怀念一些陈年旧事,怀念他们的交情。可是季三天过来了, 这就不让他感到欣慰了。正是因为了解季三天, 他才知道那是个多么难缠的家伙。 荆无命不说话, 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上官金虹的茶碗砸在他的额头, 破了皮,流了血。荆无命能够一直这样默默地承受,对他最贴切的形容大概是狼和骆驼。他和阿飞很相似,也不相似,因为阿飞遇到了李寻欢,而荆无命始终都缺少一些东西。 上官金虹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他就像很多和蔼的老人一样叹气,“这事情不怪你,我早该想到的。季三天这个坏东西。” “他自己坏,他教出来的儿子也坏。如果接下来有人来找你和顾姜,你就放手去吧。” “是。” 最完美最忠心的执行者,可惜是刀锋不是刀,上官金虹看着他的额头,问了一个看上去很傻的问题。 “无命,你疼不疼?” 荆无命抬起眼睛,至于神情,还是没有半分变化。“疼。”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口气平淡无波。 很诚实,除了说话不讨喜。上官金虹心里又欣慰了一分。 “你一向最可靠,你也该知道,我最信任你。”上官金虹说,“即使有些兵刃再顺手,它也比不上常年使用的刀。刀锋会黯淡,会卷刃,总有一天会锈掉,甚至于折断。可是它是最毫无保留的。” “那些暂时的兵刃,再如何锋利顺手,也只是暂时的。” “你听懂了吗?” 荆无命摇了摇头,他最敏锐的东西都在杀人上,其余的,他不懂也不愿意多想。他对顾姜的感官不好不坏,说那顾姜阴险狡诈呢?也不见得全是这样,那家伙只能算个心思不纯的投机者。 荆无命要做的只是防着这样一个投机者。 忙起来的时候是很忙的,闲下来也是很闲的。顾姜昨天还批着小山一样的账本,今天就只能拿着两个铜板吃茶汤。 茶汤铺子的老先生生意不算太好,给顾姜递完茶汤以后就坐着抽旱烟。这时候路上的人也少,隔壁馄饨摊子跑过来一个人。 红衣裳,梳着黑油油的麻花辫,瓜子脸,眼睛大而有神。她小跑过来,站到顾姜前头,好奇地端详他。她仿佛看出一点什么,摇了摇头。 “爷爷说你身体不太好,现在看来是真的了。”她一屁股坐下,顾姜看见她黑亮的辫子垂下来,“身上总是有股生病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药味么?”顾姜奇了,问她。 “不是,你身上没有药味。形容不出来,大概,我闻着,觉得不吉利吧。” 一条黄狗摆着尾巴跑过来,麻花辫丫头掏出一把花生,撮开,扔了一颗花生米过去。那狗张嘴就咬住,然后坐下乖巧地等待。 她剥了一颗花生给自己,然后又剥一颗给那条狗。 “对了,我叫孙小红。“她抬头说,“你叫什么?真的叫顾姜?那不是一个死人的名字吗?” “是真的。” 孙小红很无趣地摆摆脑袋,“李寻欢回中原了,你知道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一合之敌 顾姜捧着热腾腾的茶汤, 吹了吹气, 然后开始用勺子舀起来。他很舒坦地眯起眼睛,那股茶汤的味道让孙小红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顾姜敲了敲桌子, 对茶汤铺子的老丈说“给这位姑娘来一碗,我请。” “好嘞。”老丈捻着胡子回答。 孙小红继续盯着他吃东西,郁闷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东西你是故意的” “怎么会是故意的呢我是真的饿了,你知道吗,从昨晚到现在我一口水都没有喝过。”顾姜坐的直直的,也可以说是过分规矩, 这一比较,孙小红觉得自己的坐姿有些粗俗。 她抿抿嘴巴, 清了清嗓子,“其实, 我觉得你这样子像大家闺秀。” 顾姜听了,停下手里的举动, 抬头喊道“老丈,茶汤不用上了。” “”孙小红很真诚盯住他说,“其实我觉得你特别有魄力。” 顾姜说“那你自己点一碗吧。” 孙小红翻了翻自己的自己的荷包, 从里面倒出来几颗色泽漂亮的卵石,那鼓鼓囊囊的一袋里面只有石头。“我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那你干了什么” 孙小红说“我身上原本是有一袋银子的,可是我经过河滩的时候,看到一些很漂亮的石头。” “于是你就把银子扔了, 装上石头了吗” “是的, 全都丢到河里了。”孙小红从石头里挑出一颗淡青色的, 上面的花纹清浅漂亮,“也许会有人摸虾的时候找到。” 她把那颗石头递给顾姜,“我觉得这颗石头最漂亮,在我心里,它比一百两银子还要值钱。暂时押给你了,改天我会还你的。” 见过抵债的,但是独独没有见过拿河滩里的石头抵债的。一颗除了漂亮一点,很普通的石头,顾姜保证,他如果去河滩上逛一逛,能够找出十颗比这个更漂亮的石头。 不过他还是把石头收下来了,“刚刚你说李寻欢回来了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知道如何打败他。”她神秘地说,“而且我也可以告诉你,前提是” “前提是什么” “前提是你离林仙儿远远的。”孙小红把荷包扎起来挂在腰间,然后又剥了一颗花生,“你在保护她,但是有很多人希望她能死掉。这样你也很危险,你是一个很有趣的家伙,死掉了就可惜了。” 她站起来,冲那条黄狗呦呵一声,那条狗被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那条狗跑到拐角,缩在那里嗅着墙角别的狗留下的气味。 顾姜摇头说,“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呢如果能够打败李寻欢,你就可以成为兵器谱第三了,这可是莫大的名头。”她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知道如何打败他呢既然知道,那你也可以自己打败他。” “只因我爷爷是天机老人。” 孙小红很自然地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随意。她的口气非常平静,她非常轻易地说了出来。感觉不合情理又感觉在情理之中。 “你不怕我拿你要挟吗”顾姜吃的很香,很斯文,他的注意力全在茶汤上了。 “不怕。”孙小红扬了扬下巴,“你是个聪明家伙。” 李寻欢的弱点这话由她说出来似乎多了很大的可信度。 顾姜还是固执地摇头。 “李寻欢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喜欢兵器谱。” “比起这个,我倒是很想知道,是谁那么想要杀了林仙儿”顾姜问,“或者是,是哪一个人想要杀了她” 孙小红似乎想起来那个家伙,她深吸一口气,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有些害怕这个名字。 “到底是谁呢” 她说“季三天。” “季三天那是谁呢,他的儿子莫不是季东游”顾姜摸了摸衣襟,里面是那本上官金虹给他的册子。他想起那天来登门拜访的年轻人,请帖上写的名字是“季东游”。 一个在中原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江湖上绝找不出哪一个少侠叫这名字的。 “一个住在雪山上的家伙。他的儿子的确叫季东游,他的实力我不清楚,但是他儿子却是很厉害。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练武一样,季东游在三岁的时候就能熟背家传的拳谱了,至于七岁,他已经能够爬上陡峭的后山了。”孙小红自己说着也觉得不可思议,“在他十岁的时候,他砍下了第一个人的脑袋,那个人就是边关大盗狼牙。” 顾姜说,“这听起真是厉害极了。” 孙小红继续说,“他现在已经十八了,我敢肯定江湖上没有任何一个年轻人能是他的一合之敌。” “真有那么厉害么” “当然,他的拳头很厉害。听说即使是少林的金钟罩,他也破过,以硬碰硬。” 拳头如果够硬,那是比任何兵器都要好用的。因为只有拳头是属于本身的一部分的,而兵器仅仅只是兵器。顾姜想一想,“那真是一个可怕的家伙,那季三天呢他又怎么样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已经在雪山上闭关了三十年。”孙小红说,“说说他以前吧。他是你们上官帮主的老朋友啊,你觉得上官金虹有多厉害,他大底也那么厉害。” “那样他的确很厉害了。”顾姜把吃光的茶汤放下,这时候老丈端上来了新的茶汤。孙小红叹口气,“你吃的真快。” 顾姜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当然很快,一个人如果感受过极致的饥饿的话,那么就连树皮都是山珍海味。” 是的,他感受过。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车上先是走下来青衣仆从,然后是白衣人。 他扶着门,很斯文地走下来,仔细看他的手掌的话,能够看到三根手指变成了银白色。他的步子又平稳又坚定,打扮像是寻常的富贵公子。 他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 一个很自信也很讲究的家伙。 仆从替他打点好住的房间,给他铺上马车里带着的毛毡软垫和蚕丝被,又把一盆香点燃。他是睡不惯客栈里那种硬邦邦的床的,因而常常有仆人替他备好。 他来找上官金虹,并挑战他。 他并不害怕死在上官金虹手里,当然,他觉得自己是有机会打败上官金虹的。 为了这些,他放弃了很多东西。 比如他的兵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