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具尸体》 1.第 1 章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屋,屋里有个天外来人江长乐,江长乐对自己说:‘从前有座山’” 谷雨刚过,天气温度已然渐渐升高。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山上院子中一房间里,连带着细小粉尘在空中欢腾。 房间里陈设简单,那嘴里叨念着重复的话的人,将自己的胸部缠紧,利索穿上了一身男装。 这人明明是个女子,穿着男子衣服不说,抬手投足间别说大家闺秀了,就连小家碧玉都不带这么豪放的。 第一眼看到这人,恐怕不会有人怀疑她的性别。一身男装,配上她略有英气的双眉,行为上干净利落,底盘又稳稳当当。谁会去怀疑呢?不仅不怀疑,恐怕还会由于她那白俊的面相,赞一句可真是好少年。 男子和女子大多数时候,在气势上是不同的。这江乐啊,归到女子那儿,还不如归到男子那儿更妥当。 有些人天生在那儿一站,就能吸引走他人的目光。那种目光和性别没有关系,纯粹是那人本身所带来的人格魅力。 江乐便是这样,通身气派和常人不太一样。可要说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太上来。总觉得这人和这个氛围格格不入。 等第二眼再细看她,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点违和。越是细究,这才越是惊诧。而惊诧多了,又觉得好像很正常。这人合着就该如此潇洒坦荡。 桌上摊开着一块布,东西摊放得差不多了。衣柜大开,里面已空空荡荡。 她整理到梳妆柜,看到了面对着自己面前的镜子。 镜子不会辨雌雄,里面的人物配上一身衣服,走出去绝对是一位俏郎君。可这位俏郎君见了自己的容貌,微微叹了口气:“江乐,江长乐,你可真是个麻烦。” 她将柜上的一个铁罐子打开。铁罐子里是染膏一般的东西,一小格里有一种颜色,一眼看过去,有八个格子。有的意外和女子的肤色一样,有的则深一些。 只见她拿了边上一只小笔刷,在自己脖子那儿用深色的抹一抹打了阴影,又用浅色的涂一涂,不过三两下功夫,呵,那可是大变了模样。 镜子中她脖子上竟凸现了一个男人才会有的喉结。 这易容的技术,要多惊人就有多惊人,明明只是色彩上有了差异,竟然会产生如此让人惊愕的视觉错觉。 女子随意吞咽一下,就见那并没有太过突兀喉结跟着她吞咽的动作上下微微一动。 她轻笑了一下,将自己的铁罐子一起扔到了要打包的行李袋中。 她的东西并不多,总的来看,除了这铁罐子,无非是衣服两套、三根发带、两本书、三支碳笔。 哦,还有一封信。 等东西全部理完了,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两年的狭小房间,眼内也有一丝不舍。 “两年时间了啊。” 她内心各种情绪翻滚,主要还是太感慨了。 江乐来到这个并不存在于记忆历史上任何一个时间段的朝代,已经有两年了。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勉勉强强够她一个现代人,依葫芦画瓢学着做一个古人,还是不会用毛笔的那种。 想当年她也算是叱咤法医刑侦专业的一名奔三专业人士,理论知识还算良好,实践能力更是优秀,手下怎么也是拥有百具尸体经验的人。可她所有的成绩放到了古代,一切凉凉。 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自己肝疼、肾疼、全身疼。 五年大学,两年研究生,读得书一放到这个时代,所会的技能直接给砍了一大半。遥想当年背到半死不活,让人恨不得从学校六楼来个自由落体的等身高度书籍,再想想读研时由于是警校,不得不每日参与的千米晨练以及定期的拉练。 那些年是何等的刻苦,何等的勤奋,何等的让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结果呢? 转头跟去现场,石头堆里一脚踩空,她眼前就黑了。 等再醒来,她就特么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古代。 这是一个有一百二十三年历史的朝代,名叫华朝。从各种文化社会背景来看,是一个极为较为安定,极为繁华的朝代,与周边大部分国家处于一个友好相待状态。 她是理科生出身考上的大学,历史虽说不算精学的,但好歹也知道她曾经所在的世界中完全没有一个持续了一百多年的华朝。至于那位年仅二十五就上位的新皇帝她就更加没听说过了。 对于文化繁荣昌盛的现代来说,穿越并不是个稀奇事情。现代没点特殊遭遇,都不好意思出门和人打招呼。 问题是别人穿越都是附带金手指,附带系统,附带老爷爷的。 她呢? 自己穿越,饿到差点没再次昏厥在荒郊野岭。最后靠着幼年时代的爬树特技找了点果子垫肚子。没有人交代她到底是怎么个回事,身上就一套简单的粗糙男装,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江乐勉强垫了肚子后,将自己浑身上下摸来摸去检查了一遍。 她发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她这个身体似乎才十六岁。 第二个问题,她严重怀疑她这个身体是活活饿死的。 检查完后身体后,江乐就陷入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如何在荒野求生。 她拿着树枝选了一个方向不停走,没想到找到了一个竹林隐居的快要死了的男人。 “长乐师傅,我收拾好行李了。”脆生生的声音传来,江乐转头一看,一个一样一身男装的小家伙,正在门口探出脑袋来。 哦,还捡了一个便宜徒弟。 小家伙身高比她矮了一个头,骨架子并不大,看着也是白白嫩嫩,瘦瘦小小一只,此刻眼眶还红红的,看起来刚哭过。 “君子顶天立地,怎么能轻易掉眼泪?”江乐将自己的行李包拿着,走到门口去揉了一把便宜徒弟的脑袋,“哎,周珍,你这头发揉起来真舒服。” 周珍,也就是她的便宜徒弟,那男人闭眼前最放心不下的掌上明珠。 小家伙还挺委屈:“长乐师傅,可我是女的,不是君子。” 说完一句反抗的话不够,她摸了摸自己脑袋,还补了一句:“你这么揉,我要长不高了。” 江乐一米七的身高,在姑娘堆里绝对能俯视一群人,而小家伙十四岁,只有一米五。 江乐听了这话不仅没有收回手,脸上还露出了一个相当和善的笑容。 她又揉了一把:“小人也不能轻易掉眼泪。” 不是君子,那相反的词是小人,可不是女子。 周珍:“” 江乐对于反驳自己的话从来不会放过:“还有,你矮没事,我高就行了。” 周珍:“” 便宜徒弟碰上坑徒师傅,也不知道她们两个谁更惨一点。 江乐和周珍两人一人一个包,走出了房间,走出了院子。 这院子坐落在竹林中,位置其实有点偏的。天气冷的时候很凉,天气热的时候虫蚁很多。隐居这种生活,真的不是正常人能习惯的。 可这个院子已经有了八年的历史。 江乐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两年。 周珍在旁边吸了吸鼻子,江乐便知道这小家伙又想哭了。周珍是不舍这个地方,不过却不至于为了这个地方落泪。她更多的是哭她的父亲,那做了自己两年义兄的周弘宥。 江乐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一个法医见多了生死,要安慰哪里安慰得过来。 她第一次和周弘宥见面时,周弘宥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他那身毛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活得多一天都是运气好。没想到又扛了近两年。 江乐敲了敲周珍的小脑袋:“走了,跟为师下山赶路。” 她转身先走一步,没打算回过头再去看背后的那个院子。 周珍一样转过身,不再看后头的院子。她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迈着自己略小巧的步子。 江乐知道周珍跟着她上来了,脚步和缓了一点,咳嗽了一声:“那个,徒弟啊。” “嗯?” “你包重不重?师傅帮你背吧。” “不用了师傅,我拿得动。” “你看为师我平日锻炼手上脚上绑着铁块都不觉得重,你这包算多少重?我们可要到永州那么远的地方去呢,要是累着你,我心里不舒坦。” “不行。” “我就是想出山先买个糖葫芦。” “你还会想买烧饼油条豆浆包子糖人酥糖糕。” “胡说,你师傅是那种人么?” “是。” 江乐摸摸自己的鼻子,满眼都是惆怅。 日子没法过了,她这两年帮忙赚的钱全都归自己徒弟管了。 不就是根本不懂市场价格么,不就是第一次赚到钱,转头花得只剩下一个铜板么。古代那么多玩意她都没尝过,这能怪她么? 唉。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江乐带着周珍随着一个商行队伍到了永州。 永州坐落在沿海一带,算是经济极为繁华的一个州府。 小地方的百姓一旦踏进城门内,便是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瞪大双眼,连连赞叹,只觉得周遭一切都是新奇的事物。 先皇热衷于让百姓同乐,大力发展工农业,又有天时地利,这些年连年丰收,灾寒极少。 永州这较为南方的城市,由于粮食种植极多,商业也较为发达,经济基础打好后,文化基础也很快就跟了上来。 自新皇登基以后,最有趣的便是那皇太后。皇太后虽不管朝政,可意外对工部事物极为感兴趣。 曾经先皇由于自小受到教育约束,不会让后宫妃子太过折腾。可新皇对自己的母亲,仗着自己年轻气盛,没那么多顾忌,愣是广下诏书。 天下有能人异士纷纷赶往京都,只为了能够入了皇太后的眼,得到帝王嘉尚。 也便是这段时候,农业工具、丝绸纺织业纷纷发展,就连文人墨客最喜欢的纸张和印刷技术,都有了质的飞跃。 士农工商都得到了满足,民风自然也开放了起来。这街道上男男女女都有,就连胭脂摊位上,有郎君挑选给自己涂抹的胭脂水粉,而卖胭脂水粉的则是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家。 这永州城内还有一条城内的河,河流上下有不少小摊贩揽客,那闹腾的气氛,烘托显得每个人脸上都欢喜得很。 江乐和周珍到了永州,眼睛都不够用了。 她们两个东看看西望望,一个问另一个这是什么,另一个问这个那是什么。结果当然是两人都分不清。 江乐是第一次见这样古色古香的繁华世界,而周珍则是最多去个镇上,幼年对于州府的记忆只在幽深府邸中,也没有街道上如此有趣。 两人第一次来永州,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江乐看到一座酒楼,眼睛一亮:“哎,徒弟啊,干粮吃了快一周,我们下馆子去啊。” 负责管钱的周珍一样看到了那座酒楼,立刻明白了下馆子的意思。 问题是那酒楼装修看着就价格不便宜,位置还巧的就在临河,里面坐着的客人衣服穿着相当奢华。 周珍一脸犹豫:“会不会钱不够?我们以后住在永州,开销肯定不小。” 江乐拉起周珍就走:“没事,大不了留你在那儿洗盘子。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周珍:“???” 江乐力气不小,平日里更是天天跑步砍柴锻炼的,周珍根本拦不住,片刻之后,两人就进了酒楼,还直上二楼要了一个雅间。 “师傅!”周珍看着一辆华丽马车被小二引入了后头,一脸慌张拉扯着江乐,试图想要最后挣扎一下。 江乐笑嘻嘻拖着周珍,和旁边穿着比自己还讲究的小二打着岔:“徒弟第一次来酒楼,见笑了啊。” 小二却是见多识广,很是殷切:“没事,吃了咱们喜客来的东西,那以后必然会是常客。两位公子这气派,恐怕还能给咱们喜客来吸引来不少客人。” 江乐听着这话一身舒坦:“有眼光。徒弟,走。” 周珍眼见着注意他们的人多起来,挣扎力度一小,直接被拎上了二楼。二楼雅间比楼下看起来更精致一些,而江乐跟着小二进那雅间的门,半点不惧。 她看着自己便宜师傅进门后还朝着她笑眯眯招手,气得简直要昏过去。 永州知府姜子建,脸上难掩一抹惆怅。 他今年四十八,在永州知府这个位置上待了有三年之久。这是一个谁都想要做的肥差,所以身后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眼睛盯着。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自然也不会畏惧身后那些眼睛。可惜他人生个人官场得意了,却也不是事事都尽如他意。 姜子建的面前摊开着一封信,信上的字极为好看,风流潇洒,又遒劲有力,看多了,又觉得很惆怅,好似字里行间又憋着什么无法直抒胸臆的念头。 天知道一个人怎么能写出这样矛盾的字呢?他当年在应天书院对周弘宥感兴趣,便是因为这一手字。 可写出这样的字的人被这个世道伤得太深,宁愿蜗居在竹林中,也不乐意出山被世俗纠缠。 信上开头便是称呼他为培然兄,培然是他的字。 落款便是周弘宥的字,邦桀。 一个文采斐然的人,却把这封信写得简简单单,一点不如出师表那般惊才艳艳、深感涕零。先是一两行便交代了他活不久了,人生大部分时间被身体和世俗拖累,最后一段时间感谢有培然、周珍、长乐的陪伴,这才觉得人生没有白来一遭。 再是说他至今放不下心的,就是由于身体原因,极为晚才得到的宝贝女儿周珍。 于是他想将周珍托付给长乐,另外将长乐引荐给培然,希望培然兄能够好好考虑一下。 姜子建知道培然是指自己,可这长乐是谁? 周边似乎也没有哪个后生叫做长乐的。 等看下去了,他满目愕然。 邦桀对于长乐寥寥几笔的描述,让他几近忘却了呼吸。目光盯在了邦桀转述的那句话里——先人有言,“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随后又转移到了那长乐自己说的话。 她的话浅白得很:“比起活人,我更信死人。” “大人。”书房外,有人靠近门轻敲了敲。 屋里勉强平复下心情的姜子建深深呼出一口气:“什么事?” “外头有个小二,是喜客来的。他说有急事要找大人,是一个叫做江乐的郎君吩咐的。”外头那人恭敬说着。 姜子建一听到江乐这个名字,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翻滚起来了。 他走出书房打开门,努力维持着自己知府的威严:“你说谁有急事来找我?” “江乐。”门外报备的下仆重复了一遍,心中忍不住嘀咕,这江乐是谁?这可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头。要是谁都能这么找个理由就找到知府大人,那每天找知府大人的人都能排长队了。 要不是这小二是喜客来的,脸上神情又不似作假,他才不会轻易过来通知知府大人。 “让他进来。”姜子建当官多年,心里九曲十八弯,细问了一声下仆,“这江乐最近应该是没有到府上来过吧?” 下仆一听,心中一凛,看来这江乐不简单。 “没有。”下仆回想一下,确定没有。 姜子建微微颔首:“嗯。” 下仆听从姜子建的话,很快将喜客来的小二迎了进来。 那小二真见到了知府大人,心中略有点紧张,好在也没有失态。他先行了礼,然后规规矩矩双手奉上了一个素色锦囊:“这是江乐郎君让草民带给大人的。” 下仆很机敏将素色锦囊接过来,递给了坐在上头的姜子建。 姜子建打开锦囊一看,只见素色锦囊里就一张纸条。 打开纸条,只见上面有一段话,还是用碳笔写的,还带着写错却不影响的字。 [姜大人,我与徒弟周珍不知菜价,被困喜客来。望大人速来。感恩。——江乐] 姜子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喜客来。 江乐靠着窗口,手上拿着小巧的酒盅,眉眼弯弯,看着窗外的内河。 这家酒楼的酒分为很多种类,她点的这一种并不算烈,尝起来甜滋滋很有味道。 小二早早就有提醒过她,这酒可不能太多喝,后劲极大。 不过三两杯,她就能感受到胸口的那股腾升起来的暖意,当下基本估摸清楚了这酒有多少浓度。 酒是个好东西,浓度低了可以用来饮用,浓度高了,可以用于消毒。 心情好的时候,欢庆可以喝,心情不好的时候,排遣可以喝。 一口一口下去,她眼内流光飞转,唇角含笑,那俊美的脸庞没有一点瑕疵,在阳光下清透如瓷器,一缕乌丝偷从肩膀上跑到了前方。连带着洒脱的姿势,她很自然成了酒楼外路人眼中的风景。 清酒带醇香,公子世无双。 “长乐师傅,再喝的话”我们就真的要卖身在这里了。 周珍小脸上写满了苦恼,师傅让人去送了纸条,可万一姜大人并没有看到呢?万一姜大人正好有事外出,她们两个岂不是真的要在这个酒楼洗碗抵债? 不不不,洗碗倒是不会的。 她识字还会一点算账。 可是可是 可怜的小周珍悔不当初。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盯紧师傅,不能再让她乱花钱了。一文钱都不行!爹爹说得对,师傅生来没心没肺的,连半点常识都没有,出门就容易惹事。 都是这永州太有意思,导致她一不小心就被师傅拐了进来。 江乐将自己小酒盅中的酒喝完,这才转头看向自己满脸苦恼的小徒弟。 她噗嗤一声,当下笑了起来:“你看看你紧张得都成什么样了?这人要是不来,那就只能我们亲自上门。你不信我,总要信你爹爹,信我的义兄吧?” 周珍哼了一声。 要不是现在她们两个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周珍绝对会扔下江乐先跑的。 “人生在世,短短不过几十年。”江乐拿起了边上的小酒壶,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下极为美妙,“工作该工作,不是工作的时候,自然要及时行乐。” 听了这话,周珍伸出筷子,夹起桌上那听说炖了整整三个时辰的狮子头,恶狠狠咬了下去。 点都点了,不吃就亏了。 江乐酒量很好,这个身子并没有特殊锻炼过意外酒量也不错。至今为止的几次饮酒,她基本上试探出了自己酒量的底线。当第三壶酒喝完,她终于停下了再叫酒。 拿着最后一杯酒,她略有不舍:“哎,再喝等下就要困了。” 滴酒不沾的周珍心中诽谤着,都不想评价自己师傅了。 桌上的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屋外总算响起了姗姗来迟的敲门声。 “唔,人来了。”江乐视线转向了酒楼雅间的门。 门打开,小二恭恭敬敬引领着人进门,原本的机灵劲现在都没了,显得拘谨得很。 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跟着他进门的,还有一个侍从。 噢,还带着武器。 中年人穿着一身色彩低调,却又绝对不属于粗麻布衣服的常服。胡子一看就是专人剃的,从头发到腰间配饰,再到脚上不算新却极为干净的鞋子,这一身绝对是有人负责梳妆穿搭过。 这人微微板着脸,眼神清明略带犀利,身份极高,却没有太过骇人的气势,甚至由于身型微微发胖,有种亲和感。 想来是世家后代,又是个会做人的。 难怪能成为永州知府。 江乐似笑非笑,一眼将人打量了个彻底。她站起身将酒杯放到了桌上,向人行了一个礼:“见过姜大人。在下江乐,字长乐。” 在江乐打量姜子建的同时,姜子建一样在打量面前的江乐。 他见过无数的人,上至朝廷之上,下至街头百姓。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江乐这样的人。 “我要和江乐小兄弟聊两句。”姜子建和边上的侍从说了一句。 侍从立刻点头,利落示意小二一起出门,随后便带上了门,守在了门口。 见闲杂人等出去了,江乐笑眯眼:“可惜大人来得有点晚,长乐的酒量不好,再喝要醉了。不然长乐还能陪着大人喝两杯。” 旁边跟着江乐一起站起身的周珍,听到师傅这话,心里又诽谤了两句。 姜子建听到这话嘴角微抽,想起了邦桀给自己的信,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先将视线移到了神情略带不安的周珍身上,放缓了自己的声音:“你叫周珍是么?邦桀如今” “是。家父已经去了。”周珍听到姜子建说起自己父亲,脸上一暗,随后又略带轻松看着面前的姜知府:“姜大人” “叫我声大伯吧。”姜子建心中暗叹,虽说心中有所预料,却没有想到这场离别如此之快,“和我说说你父亲吧。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了。” 周珍看了看边上的江乐,得到一个安抚的笑容后,朝着姜子建点点头:“姜大伯,我们坐下说吧。” 姜子建很自然坐下来了。 江乐看着人坐下,当即非常不要脸跟着一起坐下了。 这厚脸皮的水平惹得边上两人一起看向了她。 江乐眨眨眼:“站着很累的。我们赶路到现在好不容易能休息会儿。” 周珍是习惯了江乐这个没脸没皮的样子,可别人是不习惯的。尤其是面前还是个知府,是长辈,还是自己父亲的同窗。她微微涨红了脸,小声替自己师傅解释:“长乐师傅一路护着我来的。” 两个女子赶路并不容易,哪怕是女扮男装,外貌看起来这两人还是细皮嫩肉的样子。 姜子建知道这点艰苦,略体谅江乐:“辛苦了。” 江乐并不觉得太辛苦,她笑了一声,完全没打算说这个问题。再辛苦能有每天在冰冷阴凉的房间里解剖尸体到深夜辛苦?法医从来是个又脏又苦的体力活。 她顺手翻过了桌上干净的茶杯,替姜知府倒了一杯茶送过去。 姜子建微微颔首,手指微微碰了碰桌面,这之后才接过了茶。 果然是世家子弟。 江乐轻笑一下,这个手指轻碰桌面两下表示感谢的行为,她那个便宜义兄也很喜欢做。 人都坐下了,茶水也有了。 周珍边上还有自己师傅在,胆子慢慢大了一点,细细将这些年的事情告诉了姜子建:“爹带我来这儿隐居之后,外人来得一年比一年少,后来就只有仆人送东西来了。爹身体不好,能做的事情不多,心情也总是一般。后来长乐师傅就出现了。” 姜子建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边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解酒的江乐。 周珍微微提高了一点语速:“长乐师傅很厉害,她懂很多东西。爹爹总算心情好了很多,每天被气不是,和长乐师傅玩得很开心。” 江乐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那个半路吞回去的话是说那个便宜义兄被他气得心情很好?后面那个玩是想说她可怜的爹爹被自己玩么? 细想一下好像还真的是。每次自己一怼对方,对方都活蹦乱跳了很多 江乐略带沉痛,觉得人家知府怕是要对她印象太过深刻了:“徒弟啊,你这个表述能力不及格啊。” 姜子建听到这话,心里各种念头转来转去,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 周珍如今的语调分明是带着隐隐欣慰的。 “爹爹和长乐师傅结拜成了义兄妹,虽然没有进不了族谱”周珍这回很强调了一下,“可是爹爹和我都是认可长乐师傅的。长乐师傅的字,也是爹爹给取的。” “咳,你这说得我就不好意思了。”江乐话虽然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是非常好意思,一副“对这就是我”的样子。 姜子建:“” “长乐师傅还有几个养身体的土方子,可是爹爹的身体早就扛不住了。他说不想要回周家,就和娘亲葬在一起,葬在那竹林中。那样他们下辈子肯定还是能一起走的。”周珍说到这里,眼圈已经红了。 她强忍着不能哭出来,可眼眶里凝聚起来的水汽根本无法控制,还是滴落了下来。 这小家伙看得实在让人心疼。 姜子建暗暗叹息:“你父亲是个好的。他的信我已经收到了。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住处,以后钱财方面也不用太担心,我都会帮你处理好的。” 江乐在旁边看着周珍未来有了着落,略带满意。 她一个人,先期绝对做不到如姜子建这般有权势的人一样将周珍照顾周全的。 姜子建将视线转移到了江乐身上:“至于江乐姑娘。” 江乐一点不意外自己性别被说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信寄出前我看过。义兄给我要了一个身份。” 姜子建嘴角又一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永州知府的身份可不是普通的小官,从四品,家中孩子都是可以上太学的。 普通官僚都可以请人来帮自己工作,身为永州知府的姜子建所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因为可以做的事情多,所以每一个事情便不能随便决定。 他想起了那封信,看着面前江乐非常坦然的态度,知道自己并不能以常人的眼光来揣度这个人。 姜子建说话并不急,他很清醒,并不会仅仅由于一封信就随便给人安排一个身份:“在我这里谋生的人很多。” 江乐点点头:“嗯,所以?” 姜子建将自己的话说得很清楚:“但我不养闲人。” 他盯着江乐,露出了一个略带兴味的笑:“所以江乐小兄弟,你怎么想?” 两人扔皮球一样询问对方的意思,互相微笑着没再开口。 旁边的周珍又陷入了不安,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犹豫一会儿,插进了两人的话题:“长乐师傅真的很厉害,她从两三行字就猜出很多人的死法,还会推测案子。我,我可以做仵作帮师傅的。” 仵作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什么好工作。 这个工作的地位和法医的地位全然不同,大部分地方只有贱民流民之类才会去做。 江乐觉得略好笑看向自己的徒弟:“你在想什么呢?姜知府怎么可能让你去做这个工作。你根本翻不动尸体。” 刚开始准备感动的周珍,听到后面的话瞬间变得面无表情,还想将酒杯砸向自己师傅。 她气得脸上飘红,决定单方面冷战一刻钟的时间。 江乐呵笑了一声,回答了姜子建的话:“既然姜大人现在叫我小兄弟了,那姜大人肯定自己有了想法。问来问去多没意思,直接点我们快点解决了。等下还要找地方住。” 姜子建心中忽然很理解周珍先前说的话了。 真是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能被气笑。 他沉吟了片刻:“我这里有个位置,也是邦桀推荐你的位置。决曹掾。我想他应该有和你解释过。” 江乐点头:“是。负责刑案的副官。” 姜子建给了江乐一个要求:“三个月时间,三个月时间给你习惯这个位置。” 江乐当然笑眯眯同意了:“好的。” 当然好的。 知府算是正儿八经的官,而知府手下的决曹职位正常来说,也是会给一位官员去做,而不是给一个普通的平民来做。平民只能做吏。 官和吏是决然不同的。 官是帝王养着的,而吏是知府养着的。 如今这个很可能给未来某个官员的职位,留给了如今才十八的江乐,说出去不少人下巴都要惊掉。 “哎,事实上这个位置是留给邦桀的。”姜子建既然和江乐说好了,那这件事便敲定了下来,“没想到万事总不是如此顺如人意。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江乐认真听着。 姜子建知道江乐看过信,可他还是要再次强调一番:“在决曹这个位置上,除非圣上开口,否则你只能是江长乐兄弟。” “当然。”江乐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很好看,酒意渐渐上脸,让她脸上泛起了一丝粉色。 就是她的话每次听起来,只让人想要揍她。 江乐表示:“我辈分上可是稳赚了。” 她是周邦桀的义妹,是周珍的师傅,所以十八岁的她辈分上和四十多的姜子建是同一个辈分。 姜子建努力维持自己作为一名知府的风度,没有冲动起来暴揍一顿江乐。 他瞪了两眼江乐,随即又被她这个态度逗乐失笑摇头:“我算是理解为什么邦桀会选择和你结拜了。” 这个人太有意思。 如果她再有如信中邦桀所说的那点本事和手段,那整个永州,或者说整个华朝,都会被她掀起一阵狂风。 正事处理完,他们再唠嗑了两句,姜子建还问了周珍两句关于她父亲的事情。 可笑周家恐怕知道他那个同窗的死讯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江乐甚至还帮着周珍找人在小院附近掩盖了死亡消息,只说是他们一起出去走走了。 好在没有人希望当年的事情,影响到周珍这个还才懵懂的小姑娘。 就连看着不着调的江乐,也没有告诉周珍太多她家里的事情。 到了后来,江乐就和姜子建谈起了月钱薪酬的问题:“工作不说钱不说福利,那就是耍流氓。” 姜子建书读得多,很容易听懂了江乐话的意思,这话古怪得很,可听起来很有意思。 他啧一声:“我也没说不给你钱。如今圣上大方,只是前三个月你还不算正式得到我的承认” “实习,我懂的。刚开始三个月钱折半,后面的日子就要按月正常给了。”江乐略带好奇,“知府一年多少钱?” 这话直接得姜子建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好。 偏偏江乐问得一本正经,很是认真。 “月支一百贯。”姜子建小声透露。 旁边的周珍倒抽一口气,被这个数字震惊了。 没有丝毫金钱观念的江乐,只知道一个包子一文钱:“” 她忍不住在脑中计算起来,一贯好似是一千文,也就是一两。这能买多少个包子? “年禄另算。”姜子建咳嗽一声,补充了一句,“圣上开明。” 周珍已经完全懵逼了,一个知府每个月竟然有那么多钱。 姜子建看着她们两个那姿态,忍不住皱眉:“下面的人月钱都是从我月钱里叩的。” 她双眼有点发亮:“那决曹正常月支多少?” “五贯。”决曹是极为重要的工作,如果说江乐是个官员,那月钱绝对不会只有五贯,可偏生江乐是个普通的平民,月钱是姜子建发,那她的月钱就只能有五贯。 实习期月钱砍半,但江乐已经很满意了。转正一个月就能有五两! 看来这华朝是高薪养廉,用高月支来防止官员贪老百姓。 这个意外之喜让江乐整个人都美滋滋的:“既然大人那么有钱,那我们这桌饭钱就拜托大人了。” 姜子建:“” 喜客来的一顿饭可昂贵了,就是姜子建也做不到经常过来随便点菜的地步。毕竟这随便一桌便是四五两,那可是江乐一个月的月钱。 他极为肉疼:“你知道仵作月钱多少么?三百文!” 这一顿是人家仵作一年月钱。 这吃得可不是饭,根本是银子。 可惜他一个大男人,来都来了,也不可能让两个身上没多少钱来投奔的女子付饭钱。他只能一边默哀自己的私房钱,一边将这点憋屈放狠话给江乐:“若是你连自己手下都管不好,可别厚着脸皮来找我讨工钱。” 江乐将茶水当酒一饮而尽,笑嘻嘻表示:“那当然。” 她这个年轻的决曹刚上任,必然会引发不少人的不满。新决曹上任三把火,她可没打算给自己未来的手下留任何的情面。 “现在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住哪里。”江乐觉得就两个人住的问题,有点小麻烦。 姜子建当然是知道这一点的:“我有一个小院,距离我府上并不远,住你们两个绰绰有余。周边都住的是府上的人,安全也不用担心。” 他在收到信之后就有了决断。 这个小院,本就是安排给新决曹的。有三个卧室,有厨房,还有一个书房间。麻雀虽小,但是里面东西还都是比较齐全的。 上一任决曹离开后,一直都是他手下的谋士暂时兼任。 可一个永州的工作量实在太大,他要是再不找到合适的人,恐怕也要憋不住向圣上要人了。只是圣上最近也是人手紧缺,打回了不少过来讨人的,让他们自行解决。 一个官员的月钱可不低,圣上才没那么傻养那么多废柴。 决曹又不是一个普通活,要求极高。 所以姜子建给决曹安排的福利是绝好的。如今正好全便宜了江乐和周珍了。 江乐听过自己便宜义兄说过这边决曹的事情,她过来当个决曹之前也对永州有了适当的了解。 “既然如此,那现在就去看房子,如果有什么缺的东西还能够及时买了。”江乐对于大采购很热衷,忍不住搓了搓手。 旁边的周珍拉扯了一下江乐,她们可没那么多钱随便买东西。 先紧着被子和吃食才对。 姜子建看在周珍的面子上,在出门前就有了安排:“我早就让我夫人先一步去看看有什么能收拾的了。该有的东西都有,就连吃的也给你们备上了一些。平日里吃饭可以到我府上来一起。我府上专门安排了食堂。” 这个可真是极为好的福利了。 江乐笑笑,恐怕姜子建靠着这一手俘获了不少手下的心。 如今的百姓心思大多朴实,被一位官大人如此细心对待,可不就是恨不得肝胆涂地。 “那再好不过了。”江乐觉得自己的新上司,还真是不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姜子建让人去掌柜那儿结了账,带着江乐和周珍一同先院那儿看看。 如果真有什么缺的,如今白天,他夫人也在,正好吩咐下人去采购。 江乐出了喜客来,便看到了酒楼边上停着的马车。 马车挺大,永州的官道极为宽敞,这种有一米多宽的马车是能够轻松便捷在州内行走的。 姜子建先一步踩着小凳子上了车,江乐随后跟上,再将周珍拉上了车。 在来永州的路上,江乐带着周珍也坐过马车,不过马车价格太过昂贵,她们两个大部分时间还是晃荡坐着牛车之类的,最终跟着商行队伍顺风坐到了永州。 那些路途中的马车和如今知府的马车不一样,至少这匹马一眼看上去就不太一样。 这匹马毛发棕色,通体顺滑,从头到脚干干净净,脚步踏起来速度匀称,一点不像普通马匹。 江乐骑过马,在公园里,由专人带着一圈一圈绕着小马场的那种骑马。她记忆中的马没有面前的这匹马精神。 三个人在马车内,时间一久马车内的味道就不算好闻。 江乐撩开了车帘和周珍一起看着外头。 知府的马车速度不快,驾车行走在路途中,周边的人会有意识的避让,却也不会用好奇的目光来打量这马车。似乎觉得这马车在路上再正常不过。 她唇边泛着笑意,觉得外头一切都有趣的紧。 没过多久,马车的速度慢慢缓下来,随后那马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整个马车就停了下来。 姜知府是最早上车的,自然坐在最里面:“你们先下车。” 江乐轻拍了一下周珍,让周珍先一步下车。 周珍人小灵活,拿着行李一块儿下车。江乐跟在后头下了车,便看到了马车边上站着两个人,两个人穿着的衣裳看起来是一个规格的布料,服饰整洁,就连颜色都有点相似。 不过左边是穿着女子的服饰,右边是穿着男子的服饰,男子腰间还搭配着一把长刀。 这两人看起来年纪都不算小,至少江乐一眼便能看出这两人都比自己年龄大,大约在三十上下。 她看着这两人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干脆只是朝着两人笑了笑。 笑容在无论何时都是表达友善的一种方式,那两人愣了一下,随后也朝着江乐笑了笑,其中女子还朝着江乐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周珍站在江乐边上,好奇打量着面前两人,而面前这两人一样隐蔽地打量起了周珍。 姜子建这时也跟着下了车,他才见了这一男一女就开口问了一句:“你们夫人呢?” “大人,夫人还在里头布置。”女子和男子都朝着姜子建行了礼。 姜子建“嗯”一声,在女子的引路下带头朝着院子里走:“你们两个跟上。” 江乐便带着周珍跟在姜知府身后,一起走进了这个院子。 院子是真的不算小,院中间还有一棵树,距离树不远的地方,有一口井水,井水边上还有苗圃,可惜里头基本都是杂草,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有人收拾。 井水边上就有个台子,是专门搭建起来的石台,似乎是专门让人洗衣服之类放一下东西的。那石台的石头花色还挺好看。 如今这院子中央就有一辆推车,车上的东西卸掉了大半,看起来没剩下多少。估计这个推车是专程给两个将要入住的人带来的基本行李。 江乐一眼就认出了夜壶。谁让她如今对这玩意深感绝望,印象极为深刻呢。 院子房间有好几间,都不算是大。 江乐和周珍都是男装打扮,为了方便照顾这两人,也是周弘宥的遗愿,姜子建并没有打算将两个人女子的身份告诉太多人。 他只打算告诉他夫人,平日里帮忙照看着一些,再多的透露出去,以后事情反而容易多。 就凭着两个女子独自住一个小院这种事情,就容易遭到贼人惦记了。 院子里人也不算多,就有一个女子开着口说着话:“翠娘,被子这两间都要的,对对,就那床。垫被薄的就行,厚得直接放柜里。” 声音不算年轻,但很爽利。喊的翠娘估计和门口的那一对男女一样,是负责伺候的仆役之类。 听起来这边是姜知府的夫人了。 能听出来是一个性格不错的人。 江乐听着这声音,略带好奇开向了主卧那头。 主卧是有外间和内间的,本来房间就不大,这外间就更小了,现在基本上就是用来放置一点杂物的地方,有点像杂货间。一个次卧就在主卧边上,门也敞开着,一眼倒是看不到床,想来床是在侧面的。 书房在另外不并不算并排的次卧边上,望进去有柜子,不过都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厨房是独一个小幢,遥遥望进去还能看到灶台。 这么一个小院,确实是五脏俱全了的样子。 “娟儿,我带人来了。”姜知府没有进房间,只是在外头这么喊了一声。 主卧里那女子立刻“哎哟”了一声,带着急促的脚步声出来了。她一出了门看到了江乐和周珍,倒是停下了脚步,怕惊扰到了两个看着年纪还小的家伙。 知府年纪不小,他夫人也一样。如今四十上下的年纪,包养得再好眉眼也有了皱纹。她穿着上绝对精致的,头发盘起着,上头还插着一根玉簪子,玉簪子上挂着不少珠串子。 衣服看起来颜色就鲜艳得很,不过也不跳脱,只是给人以大气的感觉。 江乐是不懂衣服之类的差别的,她只懂得最基本的布和稍微高端点的绸缎,至于绸缎之类什么贵一点什么便宜一点,她是一点不懂。 不过这点不懂,不妨碍她看出知府夫人自小就是教养极好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很和气,又不会让人看低她。整个人皮肤白皙,脸上略带圆润,让人觉得很有福气。 江乐朝着人行了一个礼:“夫人好。” 周珍学着江乐的样子行礼,脆生生跟着喊:“夫人好。” 知府夫人乐呵呵应下。 姜子建给双方简单介绍了一下:“我夫人王氏。这是江乐,邦桀的结义兄弟,周珍,邦桀的孩子。” 知府夫人知道了江乐和周珍对应了谁和谁,笑盈盈和两人说着:“正给你们铺被子呢,你们也进来看看有什么差的,我好叫人去添。” 姜子建若是不知道这两个是女子还好,知道了他便不可能跟着进房间。 他夫人自是明白人,迎了两人入内后,又和知府说着:“整日你都忙着见不着人的,现在可被人逮着了。去书房看看有什么要给她们备上的,看完才准走。” 姜子建摸摸自己鼻子,转头朝着那小巧的书房走去:“行。” 江乐觉得这知府和知府夫人相处的有趣,脸上泛着笑意。 知府夫人将两人带进了房间里,细细给两人先讲了主卧:“这床不小,够你们两个人睡了,但是以后你们若是成亲了,这睡一起就不太妥当。不过那时候必然也就不住这儿了。这儿是床,这儿是桌子,那儿还有衣柜和梳妆台。” 江乐顺着她指点的一一看去。 刚才跟着去院子的里的两个仆役,现在跟着一起进来,继续刚才的工作。 知府夫人也继续和两人说着,语气很是自然,好似将她们两个就当成了自家孩子一般:“这被子垫子都晒过了,今晚上就能睡的。本来也想给你们拿新的,可这新的都没晒过,回头等晒了再给你们换上。” 江乐和周珍两人来得有点突然,事实上其实是周弘宥的那封信到姜子建手上时有点晚了。 不过双方也都没说这一点。 “这天气热倒是没什么,天气冷的话,最好还是买点碳烧。或者买个汤婆子。哎,你们也缺人伺候的,我明个找个信得过的姑娘来,也好照顾一下,给你们熟悉熟悉这儿的生活。”知府夫人这么说着。 反正是三个卧室,留一个给信得过的小姑娘,这也确实足够。 周珍偷偷看了一眼自己师傅。 江乐感应到了周珍的视线,摇摇头拒绝了知府夫人送人过来:“不了,我和周珍习惯自己生活,以前也没人伺候的,还要帮着照顾好周兄。现在要是有不懂的,我们回头问问就好。实在用不着专门找人伺候。” 周珍在边上忙不迭点头。 知府夫人听了这话,眼内满是复杂。 她拉起周珍的小手,轻叹了一口气:“天妒英才。我是见过你父亲的,没想到多年没见,你都长那么大了,他却先一步走了。” 周珍眼内跟着一暗。 知府夫人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手绢,稍稍按了按眼角,变化了语气:“行了,还是先把你们安顿下来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知府夫人连带着她嘴里的翠娘,真的是将江乐和周珍方方面面都关注到了。 包括睡觉用的,包括生活洗浴用品,包括特殊用品,包括厨房用品,甚至还带了一套的胭脂水粉给两人放在了梳妆台上,说是如今男子女子中最流行这一套的。 江乐听着眼角都要抽了。 女子流行就算了,这年代竟然连男子都流行化妆,真是太可怕了。 周珍在旁边倒是对那套东西很好奇,双眼眨巴眨巴时不时望向那一套胭脂水粉,不过碍于面子,没敢当场去拆开看看。 等主卧和次卧连带厨房都看完,他们才组队去了书房。书房很自然是一本书都没有,就连文房四宝都欠缺着。椅子倒是有两把,不过破破烂烂,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椅子了。 翠娘带着人陆续添上了最简单的文房四宝,椅子是没方便带来,打算回头让木工去打制。 姜子建待在书房里等他们,坐在那破烂椅子上,见到人过来才和江乐说了一声:“这儿没什么书,我那儿书倒是不少,回头你想借着去誊抄的,尽管上我那里拿。啊,别在酒后写,你酒后写的条子有些错字。” 江乐:“” 她清醒的时候写,也容易写错字。 不要强求一个习惯了简体字的人,一下子投奔向繁体字啊! 回想前两年在周弘宥的压迫下,她苦学当朝各种律令格式,只为今后混口饭吃。到今后日常要习惯用毛笔字书写,江乐觉得一片灰暗,看不见半点光明。 她深深叹了口气:“人生啊” 姜子建听着她这么感慨,觉得好笑,他也是不知道江乐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怪人,想法颇多,底子却差劲到让人摇头。 他隐约有点明白周弘宥发现江乐时的感受。 如一块璞玉,包在石中,被人切开后,发现里头是顶级的玉石,晶莹剔透,甚至起着淡淡绿色的荧光。让人恨不得立刻当下就将外圈的石头全部削掉,好叫这玉石彻彻底底展露出来。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师从何处。 身为一个知府,姜子建能陪到现在实属给江乐和周珍面子了。 他想了想和自己夫人,也和江乐和周珍说了一声:“你这三天好好休整一下,三天后就可以上任。这几天我夫人会让人送饭菜过来,明天晚上吃热闹一点,算是给你们两个庆祝一下乔迁。” 他和自家夫人念头想到了差不多的地方:“要是觉得两个人生活不放心,可以找个人看门,或者养条狗。” 江乐听了这话笑眯眯拒绝了:“暂时不用了,真要有人过来,我一个人能打两个。” 面前知府夫妇两人不太相信,没往心里头去。 江乐看起来骨架子不大,连壮硕都算不上,穿着男装就是一个弱书生的样子。 周珍是知道自己师傅水准的,她忙帮自己师傅说话:“师傅说,一个人连尸体都翻不过来,是没法验尸的。她力气很大,我力气也不小。” 江乐笑眯眯顺从点了点头:“对,周珍虽然翻不动尸体,搭把手的能力还是有的。” 姜子建和自己夫人看看细胳膊细腿才十四岁的周珍,再看看听说才满十八的江乐,互相对视一眼,眼内更是复杂。 江乐见这两个人这个神情,觉得特别有趣。 她不得不再次隐晦暗示了一下自己的职业特殊性:“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特殊一点的裁缝店打铁店,要精巧的手艺人。我要专门定做一些东西。三天后就上任,总不能连工具都没有。” 这种东西知府和知府夫人一般是交给下人去做的。 知府夫人看向了一边的仆役:“翠娘?” 翠娘上前说着:“有的,裁缝和绣娘府上就有,打铁要走大约两刻,到城西一家店铺,那家铁匠最为精巧,做的剪刀极好。” 江乐笑得高兴:“那正好。” 江乐对于永州很满意了,果然越是大的地方,越是容易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是早就去过集市的,可惜一直都没发现过手套和可以用于切割的小刀这类东西。现代医用手套极为常见,可换到如今这个地方,缝合还能考虑用羊肠线,做手套则是要用皮一类的专程定做,难有一次性产物。 皮制手套可不便宜,自己的钱被周珍看管着,反正很长一段时间她是没有机会买皮定做。 好在姜知府和他夫人总算是有了个面前这人可不是一般人的概念,再说了两句便走了。走之前还留下了一个侍女,说让侍女今天给她们先做个饭。 其它的基本上能想到的需要的东西,知府夫人都替她们想到了,江乐和周珍看来看去都想不出还欠缺什么。 人一窝蜂走了,连带着小推车都带走了。 整个院子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留下的侍女叫做晴雨,比江乐和周珍年纪都大,是很小时候就跟着知府夫人的。她脾气温和,细声细语给两人说去厨房做点糕点煮点茶。 江乐和周珍应下之后,就从书房里把那两把破椅子拿出来,坐在院子里树下对视。 周珍脸上颇为深沉:“师傅,我不想和你一起睡。” 江乐笑了:“好巧我也是,你睡相太差了。” 周珍:“” 可怜徒弟被噎得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江乐转头看了看主卧,又看了看次卧:“你想睡主卧还是次卧?” 主卧其实比次卧大不了太多,可床铺怎么说也要大一个尺寸,那是双人用床。可次卧的床铺不小,也只是单人用床。 周珍反问自己师傅:“师傅你想睡主卧还是次卧?” 这个院子是由于周珍,江乐才得以有这个机会住进来的。姜知府是看在了周弘宥的面子上,更是看在周珍的面子上,给两人安排了这个院子。 说实话,其实姜知府的想法是主卧给两个人睡,次卧一个给侍女,一个给侍从。 这样又有人伺候这两个人,又有人能护着两个女子安全。 可惜江乐和周珍都不习惯有人伺候,多年隐居住习惯了,日常都是自给自足的,根本没有想过身边再加两个人。 两人面面相觑,觉得有点麻烦,一时间没什么好想法。 晴雨端了煮好的水出来,给两个人分别倒上了茶,随手用茶筅一个搅拌,茶碗上还起了一层沫。薄薄一层泡沫并不碍着美观,配着小黑碗,别有风味。 这一手点茶的技巧,可谓是熟练至极了。 她还备了一点煮茶常人爱放的东西,搁在了边上,又细声说了糕点正在蒸。 见江乐和周珍没怎么说话,她巧笑着主动和江乐说起了关于打铁铺的事情,问了有什么她需要帮忙先准备的东西,比如纸笔模具之类。 江乐给她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要求,晴雨竟是转头就轻易复述了一遍,和江乐确认了细节。 等厨房飘出一股香甜气息,晴雨再度回厨房时,江乐拉起自己徒弟的手,语重心长,格外诚恳:“我觉得有人伺候真的非常好,我们回头就去要个人!” 周珍:“” “我们今后经常出门,家里头还是要有人守着比较好。” 永州地界那么大,偶尔县城要需要人去破案子,他们必然是要外宿的。过去两年,他们三个人基本都宅在家里,这和今后日常需要出门可不一样。 江乐压低了声音,更加诚恳:“再说我以后每个月能拿五两,你随身带不了。” 周珍:“” 说得很有道理。 两个在荒山野岭过习惯了苦日子的家伙,当下拍板决定好了回头去问问知府夫人,这永州哪里可以找个方便伺候她们生活的人。为此,江乐和周珍把两人的东西全部扔去了主卧,决定暂时睡在一起。 晚上晴雨没有留宿,她确定伺候着江乐和周珍睡下后,便趁着夜色匆匆赶往了知府衙门。 从后门进入后,她让人通报了一声,到了姜知府的面前,朝着还未睡下的姜知府和知府夫人行了礼。 被免了礼后,晴雨细细给他们说了江乐两人的情况:“两位郎君已经睡下,都住在主卧里,看起来关系极好。只是两位年纪尚小,诸多事情也都还不习惯。江乐郎君更是脾性洒脱。” 晴雨也是用词委婉了,所谓的脾性洒脱,便说江乐完全对礼仪之类一窍不通。 姜子建看向了自己的夫人。 王氏略作思考:“谢嘉当年有个乳母,没有跟着谢嘉出嫁到周家。我派人将人请来吧。周珍是谢嘉唯一的孩子,想来那乳母会尽心的。” 姜子建知道后院的事情还是他夫人懂得多些:“劳烦了。” 王氏笑开,很快又压下了嘴角,眼内闪过忧愁,颇为感叹:“想当年,谢嘉可是京城四大美人之一” 可惜走得比周弘宥还要早。 姜子建跟着叹口气,挥手让晴雨退下,低声安抚起了自己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马蹄声哒哒,在幽静的小路上格外明显。 一大早这时候,空气里湿漉漉的,带着一股泥土草香的清新。眺望前方,远处的景色都被掩藏在了浅淡的雾中,早早冒头的太阳照亮了路,却没有猛然升高温度,似乎是在照顾马上的那青年。 路,有一辆马车宽,来往该都是行人。 青年穿着深色的圆领袍衫,脚上踩着胡靴,风尘仆仆。 行人太少了。 青年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他眼帘轻抬,扫视着周圈的状况,唇角带着一丝冷笑。明明眉目清朗,该是个爽利的才俊,可笑却笑得相当有深意嘲讽,不屑,带着冷漠。当然,他很快将自己那点笑一点点收敛起来,板着个脸,满是肃然。 “人可真是多。”青年说了一句和现下场景完全相反的话。 那语气淡淡,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平白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抽出了自己配着的剑。 剑并没有多少华美,通身漆黑,唯独剑柄上镶嵌着一颗宝珠。若是细看,还能看到剑身上有着不少浅槽。若是知道青年是谁的,自然是知道他这把剑的。 这剑名叫嗜血,凶名在外,入敌躯体必见血,轻易能带走人大半条命,半点不像马上这个青年。 坐骑虽说通体棕黑,毛色极好,可并不是什么绝世好马。它察觉到了不安,脚步顿时有些乱了节奏,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 青年驾马是一把好手。 他微微调整了身子,抬高了自己的臀部,大半身子像是趴到了马身上。双腿一收紧,马便如离弦箭一般飞驰出去。生物有灵,当马意识到背上的人英勇无畏,能带它走出不安,它便信了,也找回了自己的步调。 无人的路上冒出一声爆呵:“射!” 原本躲藏着的人纷纷冒出,对准了马背上的青年一顿扫射。 青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一个动作,整个人便到了马的侧面,剑一个挥舞,挡住了另一面的箭羽。 一边的箭羽被挡住,另一边的箭羽可是活生生刺到了马身上,引发了这匹马一阵嘶吼。 它又一次陷入慌乱。这点慌乱让它下意识加快了自己的步伐,想要冲出这一段路。明明是普通的马,愣是跑出了战马的水平,一个狠劲冲向了——路边小径。 当然,这是由于青年垂在它一侧,愣是让它转了方向所致。 莫名其妙突出重围,马匹后方追上不少人。 不过这群人是打着埋伏的意思,自然没有多少人准备了马匹。 青年重新翻身上马,避开了马身上的箭矢伤口,收回自己的剑,摸了摸马鬓:“辛苦了。” 马可听不懂人话,跑了一段路,将自己弄得满身狼藉不说,屁股上又中了一支箭。 它大概也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危险了,再一次加快了速度,根本不管身上那人到底会不会被摔下去。 这路越跑越偏,青年低着身子,努力辨别着路线,身上和身下这匹马差不多,也是狼藉万分。头发凌乱早没了发型,衣服被树枝勾勒,变得破破烂烂。 天气尚好,他本就穿得不多,为了护着脸,他手上身上被划了好几个口子。 不是他不想拔出自己的剑来开路,只是现在马上太危险,他要预防自己被甩下去。从马上摔下去,他怕是还没被身后的人发现就变成了半个残废。 追凶数量不少,马背上颠簸力道极大,青年精神绷紧,注视着前方。 耳朵轻微一动,他听见了急速的流水声,当下拽着自己的慌不择路的马朝着流水的方向前去。 有流水的附近,枝杈树木之类的更为茂密,土地泥泞,还易有藻类。 马匹一个打滑,自个给摔了,发出惨痛的哀鸣声。 青年也被一下子甩到了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不远处的骚乱声逼近,前方是流速极快的溪流。 青年拿着剑,撑起了身子,走向了那溪流。 他一头扎进了水里,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立刻被那溪流冲向了下游处。 天不随人意,流速极快的水,自然是由于地势有高低才会形成。青年还来不及找到着力点,就发现脚下一空,整个人空中旋转了角度,向下方坠去。 脑袋砸在水面上,砸得人眼前一黑。 追上马匹的头领看着原地只有马没有人,语气相当狠烈:“这匹马带回去。其他人分两队,一队去下游搜,一队跟着我走。” 顺着溪流往下走的队伍,很快便发现了十来米高的断坡,顺着断坡朝下望去,还绵延了一段距离,似乎前头还有断坡。 有熟悉地况的人沉着脸开口:“再往前就要到永州。” “搜三天。”头领眼神阴狠,心情极差,带头变了道路离开。 原地只留下了一片马蹄狼藉,等下次雨水冲刷后,怕是就没了半点痕迹。 晴雨到底是知府大人的人,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跟着江乐和周珍。 可晴雨也因为是知府大人的侍女,所以无论是伺候人的本事,还是对永州的熟络度,都远超过了常人。 第二天她赶早到了他们这小院里,在门外叫两人起床。她又是端茶送水又是送上了包子豆浆,让江乐和周珍更坚定了雇一个人的心。 趁着刚吃完消食的这点时间,晴雨便让府上的裁缝给两人量体裁衣。 裁缝是个老汉,认真让自己的女徒弟给两人量了该量的尺寸,一一记下。两人身边还跟着一位绣娘,绣娘拿着一本册子,将能做的花色和常用的色彩都展示给江乐看,询问江乐的意见。 江乐是半点没理解为什么递上来的册子上还有绣花的:“这衣服上还要绣那么多花样?” 绣娘巧笑着,带着一点讨好:“可不是么。如今咱们永州最是流行暗纹,郎君长得如此俊俏,衣服怎么能简单呢?等往后中了秀才进士的,衣服上色彩可还要更亮丽一些。” 科举是不会去考的,这辈子都不会去考的。 江乐脸上笑呵呵,内心表示自己半点没想过去皇帝面前作死。 晴雨在边上听着笑起来,附议绣娘的话:“等新衣出来,郎君出门恐怕会和袁知县一个待遇,满车的香囊手帕。” 这袁知县一听就是个美男子。 江乐朝着他们笑:“香囊和手帕没什么大用,我争取出门拉一车水果回来,省钱。” 晴雨等人听了之后纷纷笑出了声,只觉得江乐说话实在有趣。 江乐朝着周珍眨眨眼。 周珍:“” 周珍敢发誓,她师傅一定是真的想要靠着皮相出门去骗水果。 等量好了衣服,选好了绣花的款式,晴雨才带着两人出门。 江乐坐在马车上,看着永州的风景,听着晴雨介绍永州城内的分布状况。他们住的地方大多是和市分开的。夜间市集也开放,不过依旧有宵禁,到了晚上,永州便会封城,部分街道是不可走人的。 西市距离知府最为近,那儿也有着永州城最好的打铁铺。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那家。 打铁铺所需要的工作地方比较大,所以所在的位置就在市集比较偏一点的位置。 等到了店铺那儿,进了门,江乐便发现这打铁铺门面很小,而过了门面穿过店铺,到了内部后头,就能见到极为宽阔的一片内院,院里自然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有晴雨在身边,打铁铺的师傅一见到江乐,那是极为的客气,一脸憨厚笑容:“咱们这店内,都是用冷锻来打造的,说得谦虚点,这永州还没一家打铁铺能比咱家更好的。咱本家可是给官家打铁的。” 武器打造和普通的打铁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没有火气的时代,钢铁便是硬通货,给官家打铁,那边是造武器。 “我的东西首先便是要造得精细。最好还能多弄几套,每隔一段时间,我会要更换。”江乐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纸,交给了打铁的师傅,“不用吹毛就断,只要能杀羊宰牛就行。” 纸上画了几把刀,还有几把凿子,还有长得颇为奇怪的器具。 边上倒是都精确写了尺寸。 打铁师傅拿过后,伸手比划了下大小,觉得这东西若是算武器,尺寸也着实小了点。他带着困惑看向江乐:“小郎君,你这些东西要用来干什么?” “剖尸。”江乐脸上带着笑,半点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对于一名职业法医而言,解剖刀、面包刀、肠刀、肋骨刀、解剖锯、剪刀、颅骨凿、有齿镊、钩锤,可都是最必要不过的东西。 打铁铺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风一吹过,人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江乐弯了眼角,笑着摆手:“玩笑话,小东西用来自己把玩的。师傅记得做好模具,我可要常更换的。” 铁匠师傅偷瞄了一眼边上的晴雨,没瞧出什么意思,最终讪笑着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打铁铺一行走完,江乐和周珍在晴雨的带领下,在市集逛了一圈。 永州西市有不少东西,看得人眼花缭乱。 江乐是这个也觉得有趣,那个也觉得好玩,动不动便挪不开脚,想要买点什么拿回去。 刚开始晴雨见着江乐对一对小瓷人感兴趣,还很有眼色掏着钱想帮着采买。 周珍在旁边见了直接拦住晴雨:“不行,别帮我师傅买。” 江乐转头相当恳切:“徒弟,尊重一下你的师傅,这是别的女子对我深深的情谊。” 晴雨钱都拿到手上了,听到这话默默将自己的钱收好。 周珍态度更加恳切:“师傅,回头你花太多,姜大人一定会在你月钱里直接扣钱的。” 江乐顿了顿,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小瓷人:“你说得很有道理。” 两人说完就挪步看向了下一个簪子铺。 江乐还感慨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还要省钱买米。” 旁边跟随着的晴雨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帮自家大人解释一下,还是该说一下江乐今后当决曹绝对不会沦落到省钱买米的地步。 白米虽贵,一位决曹还是买得起的。 等回过神见两人在簪子铺前互相拌嘴,晴雨才意识到她自己想太多了。 这两个人分明是在享受这个争执的过程,和自家大人亦或者是省钱不省钱,没有半点关系。 她内心失笑,很快跟上,偶尔给两人介绍一下西市的一些商品,规规矩矩,半点没有逾越的心思。 等到了晚些时候,江乐和周珍在晴雨的带路下,再次去了喜客来。 姜子建已在雅间里候着,等见到了人来,便让人去吩咐上菜。 他这回是真正算请江乐一顿当做乔迁宴。当然他还带上了自己的夫人。 知府夫人对江乐和周珍格外照顾,问了两人不少事情,讲到情绪浓时还红了眼眶。她对于江乐是不熟悉,可对于周珍的母亲谢嘉却是知道得多一些的。 她话里虽然更多偏向于问周珍,几乎可谓是没有提到谢嘉的,但旁边一直听着的江乐还是听出了一点事情。 比如,王氏打算派人将周珍母亲谢嘉当年的乳母请来照料她们两人。 当然,江乐很快注意力就偏移到了姜子建身上。 姜子建趁着这顿饭时间,自然想要了解江乐,和她口谈一局。 过去清谈十有八九是说些玄乎又玄的事情,等到了华朝,新皇注重实事,对清谈相当不喜,士族之间便少了很多这些老庄孔孟,改为普通口谈。 如今雅间内就他们四个,姜子建先是和江乐一问一答起来,到后来大约有所了解了,便说起了她今后要做的工作。 决曹和法医很不同。法医需要做的单纯不过验尸,将尸体身上所有的证据都列出,以报告形式递交上去。而决曹是要断案的。 江乐要成为初断者,将所有的信息汇总,最后将个人的意见呈到姜子建面前。 早在来找姜子建之前,江乐心中就有一些底。 华朝按照律令格式进行断案的,在很多情况下,更偏向于“王制”。实际案例的作用远大于法律。 作为一名过来人,姜子建给了不少建议。 比如判决时,“决狱讼,必端平”。 比如检验时,“瞻焉、察焉、视焉、审焉,即后世检验之法也”。 江乐自然是频频应声,还提出了自己以前遇到的事情:“检验极为重要,同时也要分辨到底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意外当成他杀,那可真容易冤死人。” 姜子建点头。 两人又从各种刀伤在尸体上的差异性,讨论到了各种毒素的差异性。 说着说着,姜子建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似乎江乐对于尸体的熟络度,远远超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熟络度。 姜子建闪过了这个想法,没有开口说出来。 两人一来一去,酒下去了不少。 姜子建脸上已通红,叨念起来:“忘年交怕就是这般了。你既然叫邦桀一声大哥,以后私下里就叫我一声培然兄吧。” 江乐笑容可掬:“长乐恭敬不如从命。” 一场乔迁酒宴,吃了竟有一个多时辰。姜子建到后来还是靠着他夫人扶上的马车。 王氏也喝了点酒,脸颊微红,眼内带上了水光。她该有的礼数全做周到了,还想叫人送江乐两人回去。 而江乐替自己两人回绝了王氏,两人都打算慢慢走回去,全当消食。 王氏不放心:“你们才来永州,这路还认不得。” 江乐摆手:“夫人小瞧我了,我过目不忘。” 王氏终究不是江乐和周珍的母亲,也犟不过江乐,便失笑着随了江乐自己的意思。 等江乐看着知府的马车离开,她才迈步,按照记忆中,从喜客来到她们住所的地方走去。 周珍在她身后跟着,亦步亦趋。 步行下的永州和原先坐马车,在马车中看到的永州是不同的。白日里的永州,和夜晚的永州也是不一样的。 喜客来一样在市里,周圈有不少人,已将夜间的灯笼挂上,零零散散开始点上了。 江乐身上满是慵懒的味道。唇齿间还有轻笑偷溜出来。 旁着有姑娘偷瞄着她的,只当她是风流少年郎。 从喜客来走到住他们住的地方,着实有些远。 江乐心中默算着时间,觉得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而这一段时间内,周珍跟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这真走到了地方,两人站在了她们在永州将要暂住一段时间的屋子门口。 江乐微微仰头,看向自己这小院子的门口。 没有自娱自乐写上的牌匾,没有闹腾下强行贴上的喜庆对联。周圈的院子大多都安静得很,半点不会打扰到这个小院。 “师傅?”周珍疑惑叫了一声江乐。 江乐脑袋里各种念头转过,最后定格在一个执念上,一个她义兄两年都没答应的执念上:“徒弟啊,你知道想要了解人最好的途径是什么?” 周珍听了这话,默默往旁边挪动了半米:“是多剖一点尸体?” 江乐略微诧异,转头看周珍:“没想到你这么凶残。” 周珍:“” 江乐推开门进入院子:“是研究一具人体骨骼模型。” 一百七十公分的人体骨骼模型,连内脏血管经脉都会有,头颅骨还能移动。对于法医来说,可研究的地方极多。 江乐曾经就有一具,还有牙齿可以掰下来,和巨型手办玩具一样。 周珍听了江乐这话,想起江乐曾经和自己亲爹描述过的话。她心跳由于轻微的恐惧加速跳动着,跟着江乐回了院子。 “师傅,你要是真的弄一具尸体来,怪吓人的。”周珍还是有点怕的。 江乐回想起自己以前出过的外场,有些根本只能说是满地肌肉组织。 她对着周珍笑了下:“谁胆子小吓谁。” 周珍:“” 江乐看着自己徒弟气呼呼先一步跑回房间去了,再没刚才半点沉默难过,觉得自己厉害极了。她笑眯眯走向主卧:“可别忘了洗把脸再睡。” 江乐在永州的这三天适应期,有鱼有肉还有糕点,过得非常滋润。 周珍跟在她身后,这短短三天好似脸上胖了一圈,带上了点婴儿肥。搭配上她滚圆的杏眼,看起来比前段日子有福气得多。无论是好细腰还是以胖为美的时候,她这样的样子都是深受长辈喜爱的。 江乐就很喜欢周珍这样的小家伙,生气勃勃的人她都是喜欢的。 周珍倒是愁得不行,每天清晨早起跟着江乐在院子里跑步做操,半点不想要这几两肉。 第三天,江乐去了打铁铺,取专门要求打造的那套东西。 手艺人总归是手艺人,性格朴实,效率又极高。打铁师傅愣是这三天几乎没怎么闭眼,就为了给江乐打造出那么一套工具。 打铁师傅将布条摊开,拿着边上的一块木头,当下在上头划了一道给江乐看。 这一全套的工具色彩是普通的偏黑的银色,半点没有未来工具的精致。握手的地方做得极为粗糙,刀刃却意外锋利得很。 江乐看着木头上那一道痕,心里头清楚自己这套东西在木头上和在尸体上作用是完全不同的。 “这我先拿去用,回头哪里需要改动,我再来和你说。”江乐将这套工具收好,让周珍付钱。 这工具价格可不低,打造起来又不是和菜刀一样大型粗糙随意打造就好。打铁师傅还看在她们会成为常客的份上,只收了一两。 江乐出了铁匠铺,只觉得人生穷苦:“徒弟啊,我们还是驾辆马车,看看能不能拉一车水果回去垫饥吧。” 周珍跟着感慨:“师傅,我们去吃包子吧。” 一个包子一文钱,一套工具一千个包子。 两人非常有默契,朝着集市卖包子的铺子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当经济繁荣的时候,人们对于衣食住行的要求便高了起来。 永州的包子极为好吃,尤其是永州的小肉包。 这永州酒楼门口那些带馅的小肉包可不是一文钱了,要五文钱。里面有肉有素,还带着一点汤汁。在做馅的时候,这包子里便放了剁碎的肉皮,等上了蒸架,肉皮化为汁水,一口咬下去便是满口香。 原本只打算买一文钱普通包子的江乐,看到小肉包,顿时挪不开步子了。 江乐非常熟练喊了一声:“徒弟啊!” 周珍点着江乐手上的布包:“师傅,看看你的日常开销,反省一下自己啊!” 江乐接话非常顺,眼神死死盯着那冒着蒸汽刚出炉的蒸架:“吾日三省吾身,今天最后的反省在晚上!” 周珍深深怀疑江乐的孔孟读歪了。 “嗯?”江乐眼角瞥见了一个“乞丐”,愣了下神。 那“乞丐”半佝偻着,头发上缀着一点干泥和绿色,脏乱得很。衣服看起来似乎原本是挺好的,可如今却和破布没有多少差异,不少地方都是撕裂的开口。 衣服下的身子上,露出的部位不是带着结痂的细小长条,就是干了的泥巴,看起来很是狼狈。 他的手很脏,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却很长。手臂很长,手指也很长。 佝偻下来后的高度,恰恰正好是一米七。 肩膀一眼就看得出,很是宽广。 那基本上无法遮掩身躯,在江乐眼里,那就是标准的人体骨骼模型。 “乞丐”半点没在意旁人的眼光,他就像刚才的江乐一样,死死盯着新出笼的包子。甚至他本能为了不妨碍到人做生意,还靠着边上蹲下,继续那样看着。 整个人看起来怪可怜的。 卖包子的小青年,见不少人包括江乐,都朝着那“乞丐”看,一边给人装包子,一边给众人说着:“这傻子在我们这儿有两天了。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也不抢也不买,就看,看着有人帮他买一个。” 有个妇人听了,略惊叹了一声:“哎哟,那还聪明了,不是傻子吧?” “不是傻子就是聋子哑巴,和他说话也听不懂,没半点反应。我家掌柜请他吃了一顿,结果就赖上了,到了点就来这儿。”青年摇头,“白蹭的。” 有人禁不住皱眉:“这巡逻队没把他带走么?” “他还知道避开的。哪个乞丐不知道避开?”青年这样说完,吆喝着,“刚出笼的包子嘞,五文一个。您的,拿好咯。” 这旁的人听了,自然买完包子就避开了这“乞丐”。心里头还琢磨着,这乞丐到底是不是一个傻子。莫非傻子里面还有聪明的傻子? 而江乐还在看那人。 周珍在旁边拉了拉江乐的衣角,低声说了一句:“师傅,这人好像身上还有血块。” 血块暗沉,和人身上沾染的干泥土还是有点差别的。 江乐走到了乞丐身边上,跟着蹲下,闻了下乞丐身上的味道。 带着一些腥味,还带着一些浅淡的血味,这个人应该是受过伤了的,不知道伤具体多重。这些味道之下,还有一股隐隐的香气。 这人至少过去家境不错,否则不会身上有这点香气。 江乐在永州待了三天,也知道如今大多男女都爱抹点什么,不少人更是爱用香草浸染衣物,穿着走在外头便有一股香味。 等靠着这么近,江乐才仔细看向了乞丐的脸。 脸上眉毛睫毛都长,鼻子和嘴边都有泥。让人怀疑这人是从泥内打滚了一圈出来的。 唇已经干裂,江乐觉得这人可能这几天都没有怎么喝过水。 下巴那儿有一点胡子冒出,看起来以前还是将胡子削个干净的。 江乐对众人穿着的衣物还不熟悉,对这人却也有了一点推测。 一个有教养、有文化、懂武艺,却由于某种原因沦落街头的——傻子。没有躲到荒郊野岭,也没去主动寻求帮助,恐怕不是聋哑,而是砸到了脑袋。 她在杂乱的头发间看到了破碎的血块。 江乐蹲在那儿,仰起头朝着周珍招手。 等周珍凑过来,她便吩咐:“买五个包子。” 周珍看了眼旁边的乞丐,脸上带着犹豫:“师傅?” “没事,去买吧。”江乐吩咐着,“你要是喜欢吃再多买两个。” 周珍虽说管钱,可也不是抠门。她掏出了三十五文钱,跑回到了卖包子的铺子上:“要七个,两个两个一装,最后三个。” “好嘞。”青年快速装好了包子,递给了周珍,“小心烫啊。” 他瞥了眼乞丐的方向,咂嘴:“哎,你们就是人心太好。” 周珍朝着青年笑:“我师傅是人好。” 青年不置可否。 周珍拿着袋子边沿,小跑着将包子送到了江乐面前。 她自己两个,江乐两个,剩下三个一个包连着江乐那份都递了过去。 江乐接过包子,觉得自己徒弟真是:“绝世好徒弟!” 周珍听了这句夸赞,自然笑得一脸开怀,美滋滋跟着乞丐和自家师傅一起蹲着。 三个人就这么蹲了一排,导致路过的人都不自觉看过来。 江乐将三个包子那份递到乞丐面前晃了晃:“少年,想吃么?” 乞丐原本是盯着蒸架的,被味道吸引,立刻变成了盯着江乐手中的包子。 江乐嘿笑了一声,收回包子,从中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咽下:“真香啊。” 旁边看着的周珍:“” 包子很烫,江乐吃得不快,惹得周珍觉得肚子有点饿,带着一丝小愧疚跟着一起吃了起来。 于是便是三个人蹲一排,一个傻子乞丐面无表情看着边上两个人啃包子。 江乐吃完了一个,侧头对上乞丐的视线。眼眸里面没有丝毫的波澜,好像一片死海。 还真不抢自己的包子? 江乐又拿出一个包子,笑得一脸满足:“这包子真好吃。” 然后她在乞丐面前,又一次晃了晃,飞快塞入自己嘴里咬了口。破皮吃到汁和肉,江乐眼睛眯细起来,吃得可相当欢快。 两个包子下肚,她肚子便饱了。 旁边的乞丐默默移开了视线,重新投向不远处的蒸架。 那一蒸架的包子很快就售卖得差不多了。 刚才还夸过这两人人好的青年已是在怀疑人生,一脸茫然,没想明白江乐和周珍到底在干什么。他想要恶意揣测一下,又觉得凭着江乐和周珍这讨喜的皮相,不像是那种欺辱人的家伙。 三个一包,只剩下最后一个。 江乐这回取出了这里头最后一个包子,塞到了乞丐的嘴边。 包子还烫着,皮碰到了唇,让乞丐的睫毛轻颤,下意识张嘴咬了上去,一口咬下来,包子内的油滴落了下来,砸在他的衣服上。 他嘴角还有点泥,混杂在一起就这么被吃了下去。 江乐将包子位置摆正,防止包子里的汁水全留光了。 而乞丐吞咽下了嘴里那口,发现面前的包子还没消失,意识到这回这个包子真是给自己的。双手立刻抓过包子,快速吃了起来。 江乐收回了手,就看着乞丐吃。 旁边周珍刚吃完自己的包子,侧头也看起了乞丐吃包子。 这乞丐半点不怕烫,三两下就把一个包子吃入肚子。 他吃完后,好似半点记不得刚才对他开的玩笑,对着江乐展开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可他嘴唇太干,这么一笑唇上当下就裂了开来,有血丝淡淡渗出。 江乐缓缓起身,将两个原本给自己包子放在这乞丐面前,问他:“跟我走么?” 乞丐看看包子,又仰起头看看江乐,脸上写满了不解。 想不通,他干脆朝着江乐继续傻乐,露出一口白牙。 还是不说话,也不开口。 江乐点了点包子:“包子。” 点了乞丐:“你的。” 乞丐仍然傻笑。 她又点了乞丐:“你。” 点了自己,她笑得露出标准的六颗牙齿:“我的。” 旁边听着的周珍震惊:“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三个包子,总共十五文钱。 拐了一个乞丐。 江乐带着人进了就近的医馆,路上顺手给乞丐买了一套男子成衣拿在自己手上。周珍微微慢一步跟在江乐身后,这乞丐就学着周珍的样子,慢半步跟在江乐身后。 三人到了医馆,江乐见着了里面的学徒,说了一下情况:“这人似乎脑袋有伤,我来找大夫看看。” 学徒见到她们带着一个乞丐进门,还呆了一下:“啊?” “大夫看病。”江乐指了自己身后的周珍,“她付钱。” 周珍现在的反应没比这个学徒,还有点呆着,愣愣就点了脑袋。 那学徒听了这话,便带着他们往内堂里走:“今天正好是宋大夫在值,他特别擅长外伤。” 三人进了内堂,闻着里头一股的药味。 里头大夫这会儿刚喝了一口茶,见到两个人带着一个乞丐进来,差点一口茶水给呛住。 他咳嗽了两声,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这是怎么了?” 江乐走到大夫身边,将那乞丐拉扯过来:“这小兄弟从别地来的,路上似乎遭遇点事情,弄得现在人都认不得了。大夫您给看看。” 宋大夫半点不嫌弃脏,他拍了拍乞丐的身子,让乞丐坐到边上椅子上。 乞丐看了眼江乐,见江乐没反应,便听话坐了过去。 宋大夫拌开了乞丐的头发,凑近闻了闻:“怎么一股子腥味?掉水里头了?” 江乐也是这么揣测的:“我觉得是。” 宋大夫手上动作不重,却很利落,两下一按,见乞丐皱眉,当下了然:“这头发要剃咯,脑袋上看来是撞了,以后能不能认人要看命。” 乞丐一直佝偻着背,宋大夫见人这么狼狈:“这身上要看看么?” “看。”江乐点头同意了。 宋大夫伸手到边上的柜子里,掏出了一把剪刀:“四喜,你去打点水过来。” 那叫四喜的小家伙,立刻应了声,去打水去了。 宋大夫正准备将这乞丐的衣服剪开,这原本听话的乞丐去猛然抓住了自己的衣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想要跑了。 江乐上前,将人往下一按:“听话。” 这力道绝对不轻。 乞丐抬头看江乐。 江乐朝着乞丐笑了下,重复自己的话:“听话。” 宋大夫被忽然起身的乞丐吓了一跳,手上的大剪刀差点扎人身上:“哎,你注意着点他啊。这剪刀可不认人。” 江乐朝着宋大夫点头。 乞丐的脑袋微微转向自己肩膀,眼里有着疑惑,想不太明白。 周珍看着人要剪衣服了,当下下意识想要转身,可脚步微动,又强迫自己正视着面前的场景。 有注意着自己徒弟的江乐,看着周珍的反应,唇角笑意浓了一点。 乞丐的圆领衣袍全被剪开,众人这才发现了,这乞丐面前青紫了一大片,除了前胸以外,还有侧腰处。下身这人还穿着裤子,宋大夫便顺手一起剪开了。 剪开才发现,双腿上青紫一样不少。 “这是摔得厉害啊。”宋大夫在乞丐身上摸索了一阵,从上身摸到了手臂,两条腿一样没放过,“哦,骨头竟然都没伤着,气运很好。” 江乐看着这人身上的青紫面积,也觉得这人实在命大。 四喜端着大面盆过来,还有一块布。 宋大夫示意四喜端过来:“四喜,给这人擦洗擦洗。” 四喜应声:“是。” 宋大夫询问着江乐:“这头发要剃么?” 江乐点头:“剃了。” 宋大夫应了,当下从边上柜子里,又拿出了剃发工具,还和江乐炫耀了一下:“我认识一位待招送的,他理发可是一把好手。” 江乐这段时间有逛永州,也很意外永州竟然有专门的理发师傅。年轻士族都专门找人削发剃面的,这类人就是待招,也叫栉工。 细想一下,江乐再次觉得自己捡到了一个很不一般的家伙。 宋大夫明明是个主治外伤的大夫,不知道为什么对削发这种活计非常热衷,三两下就将乞丐脑袋上的头发大多给剪了,又小心翼翼避开可能的伤口,将周边的头发都去了。 旁边四喜给乞丐擦脸擦手,擦身体,一盆水很快便脏了,便去换了一次水。 江乐趁着这个时候,招呼边上周珍过来:“以前你跟我学的时候,很少看这些,如今你看着,试试将人和你的图上标记的一一对照上。” 宋大夫在边上随口问了一声:“小郎君是学做什么的?” 江乐也不避讳:“决曹,明日上任了。” 宋大夫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看向江乐瞪大了眼:“什么?你几岁?莫不是已经考上了秀才?” 江乐当然没考秀才。 她朝着宋大夫勾了唇角:“不是。我自小跟着仵作学习,那天天气正好,被人看上了,这才被引荐来了永州。” 宋大夫、周珍噎住:“” 这话傻子才信! 宋大夫看看手下的傻子,觉得这话傻子都不会信! 大夫很快就将乞丐脑袋上的头发都处理了,又让四喜将伤口边沿血迹擦拭干净。 “这人除了脑袋上这个口外,问题都不大。”宋大夫擦拭干净自己双手,“你们可以给他穿上衣服了。” 周珍先前只顾着看人的身体,连带和自己脑中的图对照了,听了这话忙把干净衣服给了乞丐。 乞丐对穿衣有点迟钝,四喜在边上帮着他穿上干净衣物。 宋大夫知道江乐是主事的,自然和江乐讲了一下病人的情况,以及要开的药:“问题不大,我开几服药,活血化瘀,要吃一段时间。五日后再来我这儿看看。” 江乐应下了,反问了一句:“要不要给他按一按,揉一揉,嗯,活血化瘀。” 大夫和法医总是皮得很有共通性,宋大夫眨了眨自己周圈满是褶子的小眼睛:“那他可能会跳起来打你,下一次我会配两个人活血化瘀的量。” 周珍在旁边听了噗嗤笑出来。 江乐被逗笑:“知道了。” 开完了药方,江乐望了一眼上头的字,确定了自己半个字都看不懂。 宋大夫让四喜去抓药,周珍便跟着四喜一同去拿药。 傻着的乞丐,刚穿上了干净的衣物,半佝偻着自己的背,摸着自己身上那件新袍子。新袍子没有他原先的那件料子要好,只是足够新,没有半点泥污沾染。 他抓着胸口的衣服,力道用得重了一点,衣服上很自然多了一个褶子。一看到起了褶子,他慌乱松开手,小心翼翼抚了抚那一小块地方。 可惜,衣服没有那么容易抚平。 他带着轻微的无措,看向了江乐。 那深邃的黑眸里,带着一点雏鸟般的情愫,还有弄脏了衣物的羞愧。剃光了头发的脑袋,用布包扎好了伤口,依旧难掩他颇有棱角的面容。 如果说面由心生,这人该是如雨后天晴那般风光月霁的,骑在马上接受着众人的视线,那些赞赏的、羡慕的、爱恋的目光的。 他不再死寂的眼内,好像自带着一点光亮,点亮了所有的希望。 可对于江乐来说,她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声:“就是这个脑袋实在不太像模型。” 旁边宋大夫听到了没懂:“什么魔性?” 江乐对着宋大夫笑笑摆手:“没什么。” 抓药的活计对于四喜而言并不难,他很快就带着拿了五贴药的周珍回来了。 宋大夫细细又跟江乐、周珍说了下这药要怎么煎煮。 一包药不仅要煮好一段时间,里面几种药材还要分开按时间放下去。江乐耐下心听了一遍在脑中过了一遍。 周珍听完后微微皱起眉头:“可是师傅和我过些天平日会有点忙。” “我们这边也能煮,不过要加钱。一贴煮两回,早晚都要服用,你们若是没空煮,每天过来跑两趟拿药汤。”宋大夫和两人说了一声。 江乐不清楚决曹工作是不是会很忙,但她确信她和周珍都没有这个时间来煮药。 她略带思考,还是拍板定下:“我们拿回去找人煮。” 她打算从知府夫人那儿暂时借个人,等到周珍娘亲当年的乳母到了,再请对方帮忙煮药。 宋大夫见江乐决定了,便给算了算钱,让江乐拿走药将那乞丐一并领走。 江乐带着两个人,一大包药走出了药房,往家里头走。 医馆里,四喜打扫干净了地面,侧头好奇看向宋大夫,询问了一声:“新上任的决曹不知道衙门有医官么?” “还没上任呢。”宋大夫晃着脑袋,“哎,这么年轻。有意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永州凉县。 一个满脸流气的中年男人,揉了一把自己邋遢的胡子,吹着口哨,走进了一间破烂的屋子。 这屋子勉强能避个风雨,窗户上积攒了不少的灰尘,有些地方甚至纸有破洞,晚上住着恐怕并不保暖。寻常人家屋外屋檐下必然会挂些干货,而这家人家,半点干货都挂不出。 一看便是个贫穷人家。 中年男人走到了门口,敲了敲那破旧的看不出原本色彩的木门:“人呢?” 这大白天的,凡是有健康壮丁的都外出工作去了,怎么可能会留在屋里? 屋内传来了一阵憋闷的咳嗽声:“陈兄。” “什么兄?你也配叫我陈兄?我是你陈爹爹。”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跨进了屋里,还皱起了自己的眉头。 他这么一步迈进来,还以为进了药馆,只觉得鼻子里全是药味。 伴着药味的还有一股子霉味。 永州有河水,靠近水边的地方建造屋子,就是容易发霉。 “这都什么屋子”被叫陈兄的男人走到了床边,抬脚就向着床上踹去,自上而下带着满眼的厌弃,“怎么还没死呢?” 床上的人瘦骨嶙峋,脸色蜡黄,早就被疾病闹得半脚进了棺材。 平日白天里听着别人问自己怎么还没死,正常人都要怄气,更别说得了病对死亡有所恐惧的人。 他猛烈咳嗽了起来:“咳咳——” 咳了好几声之后,他当下有些气喘不过来,原本蜡黄的脸涨红起来,显得尤为恐怖,恍若下一刻就要咽气。 陈兄见他变成这样,反而乐不可支,笑到拍掌:“哎哟,这三年前还算个人物,现在说不行可不就是不行了。” 说着他还嘴里荤黄不忌说了一大通:“家里头娘们都爬别人床了,就剩下一个,胡家的娘们吧?本来是要死要活想要跟着你,结果娘家看不上你,就等你死了人好再出嫁。嘿,我还没爽过。” 床上那人双目怒瞪他,双手抓着床沿,挣扎要起来。他指尖绷得骨头都分明,筋脉由于人太瘦,绷紧之后根根清晰可见。 剧烈的喘息声,搭配上恨不得杀死对方的恨意眼神,却在现实里那么苍白无力。 因为他的身体太弱了,连起身都是一种艰难。 “哈哈哈哈哈——”陈兄笑了一会儿,又摸了一把自己乱遭的胡子,眼里带着一丝阴郁,“老子今个就在这候着,当着你的面睡你娘们。她每三天偷来一趟对吧?” 什么叫做忍辱负重呢? 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呢? 哪怕再恨,床上这人在这一刻,也不得不低三下四,憋着恨意恳求:“胡氏不过普通家女子。我因为你一句话倾家荡产,这还不足够的话,你就亲手杀了我。”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陈兄不以为意,嗤笑一声,“这不是五月也不是九月的,说没了脑袋就没了脑袋。牛旭林,你这条破命现在可没那么值钱。” 这姓陈的一点不蠢。 牛旭林用力闭上了双眼,是的,他这条破命现在是不值钱了。 三年前他是永州知名的商户,三年后连街头的乞儿都比他有钱。 屋外传来了两个女声。 “胡姐姐,你这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要是买线我一块儿去买了就行。” “哪能啊,你这不是刚住过来。什么都要开销的。说真的,你刚当上知县家的短工。这活计可是人人都抢着的,你要留点钱打点,还要忙里忙外的。别老照顾我了。” “胡姐姐,这要不是你带着我,我搬过来手忙脚乱的哪能赶上那种好活计?就买个线而已。” 牛旭林听着声音,顿时睁开眼,恶狠狠盯住那姓陈的。 果然这姓陈的一笑,声音放轻了:“没想到还是两个娘们。” 等声音近了,两个女人一踏进屋里,看到了一个外男,都是一个愣怔。 胡氏先一步认出人来,顿时咬牙切齿:“陈岗,你来这里干什么?” 陈岗咧嘴一笑,笑得渗人:“我能来干什么?看你们过得半点不好,我高兴,我乐意,我多来看看。” 他话里话外充斥着满满的恶意,非常叫人心生抵触。 “我们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胡氏将旁边的女人护在了自己身后,怒视着陈岗。 陈岗哪能就这么被胡氏唬住,他慢悠悠走想胡氏,点了点自己:“看看我的身子,看看你的身子。你说让我滚,我就滚?我不滚,你能扯我出去?” 她后面的女子显然带着点慌乱,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可别把我的衣服扯咯,说出去讲不清楚。”陈岗深刻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他半点没觉得羞耻,反而大咧咧开始解自己的裤带。 陈岗朝前走着,注意力也都集中到了前面胡氏那儿。 两个女人凑在一起对于他来说,力道可比床上那个病秧子大多了。 他走得慢,享受着对面两人眼内的惊恐。 胡氏总算是反应过来,一把用力将身后的女人推出了门外:“你快走。” 被推出去的女子一个踉跄,等反应过来忙喊:“我去叫人。” “别叫。”胡氏朝着那女子笑了,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求你了。” 那女子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却见胡氏仓惶往角落里退,而那陈岗走到门口,瞥了一眼外头那女子,呲牙笑了一声,手一伸一把把门给关上了。 女子看着门,轻叹了口气。她扫了一眼门口,一眼看到了角落里放着的砍柴斧头。斧头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的,大多几户人家共用一把斧头。 也是运气好,这斧头这日就在牛家这破屋子里。 女子匆忙前去拿斧头。 她一个用力,双手抓着这斧头重回了门口。 一脚踹开门,她双目微微睁大。眼前这一幕超出了她想象的范围。胡氏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小锤子,锤子全是血。 她的面前是俯趴着的陈岗,而陈岗的脑袋上和背部全部都是血。 他似乎还没彻底死亡,身体本能抽搐了一下。 而跪坐在陈岗附近的,还有满手鲜血的牛旭林。他手上拿着剪刀,内衣上也都是血。 这一刻的牛旭林脸色意外好了几分。他看着自己的发妻,脸上拉扯起了一丝笑:“跟着我,太苦了。等我丧期过了,改嫁了吧。” 胡氏猛得摇头,眼泪断线滑落:“不不不!” “人是我杀的,你把锤子洗干净了。”牛旭林这会儿脑子好像也清醒多了。 他格外温柔,求了旁观的女子此生最后一个要求:“能将我妻子带出门么?她不该看那么血腥的东西。她今天跟着你去买线了,也没来我这儿。” 女子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上前拽起了胡氏,往外拉扯。 胡氏剧烈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这平日里柔和喊自己姐姐的女子:“不不!不!” 这偏僻的角落里,牛旭林本就耻于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才搬到这地方的。却没想到如今他要庆幸,庆幸这地方一路过来,也没几个人会看到他偷偷过来的妻子。 怎么能让这样的女子,和这样的男人牵扯到一起呢? 牛旭林挪动到了陈岗的脑袋那儿。 “你这样的人,只能比我走得早,我才放心啊。” 他的声音有点低了,动作太大,他累坏了。 半点没觉得自己手上血腥,他伸出手探了探陈岗的鼻息。确定了面前的人没了生机,他休息了一会儿,确定了屋外没了自己妻子的声音,便强撑着自己起来,走到了门口,拿起了被遗留到现场的那斧头。 双手抬起,斧落。 改嫁吧。 下一生,遇到个好的人,可别在遇着自己了。 牛旭林头晕目眩,轰然摔倒在地。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浓重的血腥味,渐渐引来嗡嗡的蝇。 等房间门再次被打开,只走进来一人,无声无息,避开满地的狼藉,试探了倒在地上两人的呼吸。在确认两人着实死了之后,重又出去。 第三次门打开,外围已是一片嘈杂声。 不能挡风的屋子,轻易将期间浓重的血腥味透出,惹得来人纷纷捂鼻。天气已热,这血腥味道中已开始有隐隐的臭味。 “死了两个!” “哎哟,是陈岗和牛旭林。” “听说陈岗头都断了!” “牛旭林年轻时候就是个狠人!我早看出来了!” “知县大人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快了。” “胡氏知道了没啊?” “听说有人去她娘家通知了,当场就昏过去了。也是个可怜人。” “可不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永州凉县衙门。 齐知县脸上带着一丝暗沉。窗户外头日光尚足,院子里的植株,叶片幽绿,花卉艳丽,可他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 县里头有人死了,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县里头死的人和知县有点交情,这一样是个很正常的事情。 尸体检验对于非理性死亡的案件,是需要初检和覆检的。初检交给齐知县手下的人,覆检则是要交给临县的知县来处理的,而最靠近凉县的便是宁县。 宁县的知县,便是袁毅,袁知县。 天气一热,尸体容易损坏,4月到8月,大部分县与县互相较为远,都可以用这个理由避免覆检。 这避免的前提是,死的人和知县没任何的关系。 而刚才主簿说的话,好似还在齐知县的耳边回响。 “最近京城又派了京官四下巡查,提刑司的人近日便有在永州附近的。大人可别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么? 凡是涉及到这种案子,总是要写不少公文交上去。刑部也要,如今提刑司也要。若是只有初检,转头又被人发现陈岗和自己有私交,恐怕回头询问起来套不着好。 齐知县面上神情更为深沉。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还是开口叫了人,等那提醒自己的主簿再站在了自己面前,他才缓缓开口:“派人去找袁知县验尸,就说死者与我过去皆有私交,劳烦袁知县秉公验尸,秉公处理。” 主簿听后应下,很快便退出了书房。 尸体夏日腐烂太快,若有家里人闹腾,恐生事端。他要将这个消息越快告诉袁知县越好。 整个案子,自然是越快结案越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天边原本透亮的蓝色,被缓缓下滑的落日染成一片橙红色。浅薄的云层半点遮掩不住这一抹色彩,完全成了点缀,给这点景色又加上一两分绚丽。 知府侍女晴雨拿着篮子朝着目的地前行,脚步轻盈。 篮子里头盖着严实,却还是有一阵阵的饭香飘出。 她到了江乐的院子门口,就见院子门敞开着,里面江乐郎君正拿着一张巨幅的纸,对准着一个半佝偻身子的男人比划着。 那男人还没有头发,脑袋上用布包扎着伤口。 江乐郎君的徒弟周珍,正在边上目不转睛看着。 晴雨伸出手,敲了敲门,巧笑着和里头江乐打招呼:“江大人,今天的饭我送来了。早上出门可吃过了?” 江乐扭头看向门口,朝着晴雨点头:“吃过了,正想找你来着。能帮我找个人煎药么?我路上捡到一个可以当侍卫看家的人,就是受了伤。” 那佝偻身子的男人一转身,晴雨见了这人的脸,原本的笑脸顿时化成了愣怔:“嗯?” 江乐以为晴雨是不放心,拉起了男人的手:“手上的老茧一看就是常年拿笔和武器的,走路下盘很稳,身上肌肉匀称,等身上伤好了之后,绝对可以看家。” 她对男人非常满意:“最重要还可以当个参照物。这人可是黄金比例,非常标准。” 旁边周珍完全没懂什么叫“黄金比例”,还是用力点了点脑袋。 周珍平日光看纸上那点学习验尸手法,记得总是很吃力,很多细节还不精准。再者她一直被周弘宥带在身旁,避世的后果就是见过的活人很少,死人更少。 江乐教周珍,现下就先打算从活人开始。等碰到了案件,再考虑死人。 可晴雨却还是没回过神来,一脸怔然。 “晴雨?”江乐叫了一声晴雨,眼内闪过疑惑。 晴雨回神,勉强拉扯出一个笑容,还有点不敢置信走进了屋内,眼睛死死钉在了男人身上:“我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江乐轻微挑眉,觉得这可是有点巧了。 晴雨靠近了江乐三人,脑子里还有些转不过来,对着男人喊了一声:“唐大人?” 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显然是她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 可惜被砸傻了的人,半点不知道这是在叫谁,面无表情对着晴雨看了一会儿,随后又将眼神转回到了江乐身上。 晴雨是姜子建府上的侍女,见过一些人并不让人惊讶。 江乐问了她一声:“唐大人是谁?” 晴雨侧头朝着江乐拉扯了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可能是我认错了。唐大人这会儿肯定是在京城的。他是京官,顺州唐家嫡次子,随身必带着宝剑嗜血。” 江乐对世家弟子不太熟悉:“顺州唐家?” 晴雨轻轻颔首,现下也是缓过来了,脸上神情慢慢恢复了正常:“是,不过现在他也和唐家关系不大了。唐大人被任命为提点刑狱司提刑使。各州死刑案件都要申报刑部和提刑司。唐大人曾经来永州巡视过,我是见过的,太像了,只是两年前见的,现在可能记模糊了。” “我觉得他可能是你说的唐大人。”江乐手指在男人下巴那儿划了一下,“他削过胡子,原先的衣服品质极好,还用香草熏染过。很符合士族做派。” 江乐又拉起男人的手,将他的手正面朝上摊平:“食指侧面、手指指腹、手掌一横排都有老茧。能文善武,很常用笔、武器。当然,这些老茧不是做俗事弄出来的。” 晴雨双目微微睁大。 江乐松开男人的手,指向男人大腿那儿:“骑过马,腿根那儿皮糙肉厚。” 随后再按照逻辑推断:“总是处理死刑案,有个把看他不顺眼的很正常。走夜路都可能被套麻袋。受伤,脑袋记不得了。丢了武器。落过水,衣服破损严重,丢了的可能不止武器。” 首先是世家子弟,其次还要长得像,除非是一家人。这人就算不是所谓的唐大人,肯定也是唐家相关人员。 江乐笑起来:“我捡了个麻烦。他全名叫什么?字呢?” 晴雨手抓紧了篮子,再一次细细打量起男人,话倒是轻声回答了江乐:“唐大人,名元,字修渊。” “唐元,唐修渊。”江乐念出了男人的名字,觉得还挺好听的,“汤圆一听就很喜庆,还好养活。” 她满意避开唐元的伤口,拍了拍唐元的肩膀:“回头找知府大人看一眼就知道了。” 唐元被拍了肩膀,还不知道面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不明白,听不懂,不理解。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晴雨是知府大人的人,既然现在认出了唐元,回去必然会说给姜子建听的。 “晴雨,回头记得转达一下姜大人。这捡到的傻子是我的,他就算是回头认出来了,可也不能跟我抢人。”江乐重复了自己的话,后面还强调了所属权。 话里带笑,却也格外真。 晴雨听了她这话,“呀”了一声:“被这一打岔,我都忘记了是来送饭的。唐大人这事情我回去会和姜大人说的。” 她忙拿着篮子找桌子给她们布置了起来,又有点担心:“这会不会少了点?” 现在这儿是三个人,她是特意带多了点饭菜的,可没想到还有一个成年男人。 江乐脸皮向来是厚的,笑眯眯和晴雨说:“没事,你转头回去和姜大人提过唐大人后,还可以再送点吃的过来。” 晴雨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应下后,便守在了一旁。 江乐和周珍坐下吃饭,唐元便学着这两人坐下来,拿起筷子。 桌上特意给准备的蒸菜和蒸肉香得很,饭是白米蒸出来的,一口放入嘴里还带着淡淡的甘甜味。唐元拿起了筷子,一下子插入碗里。 他一个用力,饭大半就被挑出了碗。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空闲的那只手抓了桌上的饭就往嘴里塞。 晴雨见了唐元这个姿态,再次愣在了那儿。大约是面前的青年和当年她初见时截然不同,她唇轻颤,欲言又止。 江乐当然发现了唐元这动作。她起身去拿出了一个勺出来,回来给唐元换上了。 唐元看着手里的勺子,这回用力道小了一点,慢慢插入饭里,慢慢舀一勺出来,放入嘴里。 成功。 他吃到了饭。 双眼一亮,他立刻吃起了第二口,随后便吃起了干饭,勺子是越用越熟练。 江乐顺个手就给人夹了两筷子菜和肉。 唐元就这么埋头猛吃,吃完了一碗饭。等发现自己嘴角沾了饭粒,还伸手自己将饭粒放入嘴里。最后朝着江乐傻笑一声。 江乐没吃多少,饭菜都准备留给唐元和周珍。 周珍发现江乐没怎么吃,便夹了一块肉孝敬江乐,放入了江乐碗里。旁边吃完了的唐元见了,学着周珍舀了一勺肉给江乐。 他是个聪明的傻子,早看出了江乐才是他短时间内的衣食父母。 周珍见唐元这样作态,撇嘴轻哼了一声。 江乐很感动,一边啃肉,一边感慨:“儿女双全,此生无憾。” 晴雨、周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等回头三人吃了个六分饱,晴雨收拾了桌子。 周珍趁着还能看清东西,拿着图纸继续学习人体构造。 唐元对什么都好奇,屋里屋外走来走去,这儿摸摸,那儿碰碰。周珍就跟在他身后,小脚步跟着很紧。 江乐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两人“学习”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晴雨讲唐元的事情。 “唐大人十五时就从家里住了出去。等考上进士后去了地方当官。前些年因为官家说少时两人情同兄弟,他又对州县了解甚多,让他去了京城做官,作为提刑使偶尔下州县巡查。那年他才二十五。” 晴雨轻笑着,讲着世人知道的事情,偶尔还参杂了一些过往唐大人的趣事。 她听出了晴雨对于一代才子的倾慕。 可惜这个一代才子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每一个行为都可谓是叛道离经。 整理一下唐元先前的人生历程。 唐元,字修渊,顺州唐家嫡次子,十五岁由于和未婚妻家里不对付,甚至和自家闹翻,详情有诸多说法,最终以八字克妻这个理由,两家人取消了婚约,而他本人离开家中住到了外头。 那时官家还只是当朝三皇子。两人交情甚好。 二十刚刚成年,唐元便考取了进士。常人中了进士,大多是进翰林府的,可他偏生去了地方当官,一去就是五年,五年后愣是被新官家叫回了京城。 叫回京城,他半点不安分,于公从宰相、将军开始挑刺,一直挑到给官家看门的侍卫。有趣的是这些刺还着实都有或大或小的问题,只是平时就连官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罢了。 于私,他对官家赐婚的试探,甚至毫不避讳说自己不能人道。女眷那一聚说起他,隐隐都猜测着是当年取消婚姻的事刺着了人。 半点不怕得罪人,也确实得罪了京城不少人。 最后官家相当头疼,让他当了提刑使,常到州县巡查。提刑使,正四品官员,比姜子建这个知府官还要大。 沿途路上难免会遇到事,他便常年拿着武器防身。 “他一个人出行?”江乐听着微微诧异,“也没人来寻他?” “唐大人出行向来从简,再加上没有妻妾”晴雨说到这里迷之停顿了一下。 江乐重复里这话:“不能人道,没有妻妾” 不能人道可不就是没有妻妾的最好理由么? 江乐眼里带着笑意。 晴雨说的事情大多琐碎,那些事情里的青年,和她面前这个吃饱就会傻笑的青年半点不像。 这人过去分明是官家的一支枪,哪里需要打一下,他便去打一下。这样的人,本就适合无牵无挂。 后果也很好见,命岌岌可危,全靠运气加持。 真惨。 唐元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一个桶,拎到了江乐面前傻乎乎给她看两眼,还晃了晃。周珍矮了半截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话里全是埋怨:“师傅,他总是跑来跑去,我都对不准骨头了。” 晴雨:“” 江乐难得认真教学:“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不能做到让别人配合你,那就只能你去配合别人。” 周珍听进去了,抿紧唇。 她悄咪咪侧头看了一眼明明佝偻背,还比自己高的男人,正在想要如何让这个傻子听自己的话,就听见江乐下一句话便是—— “所以还是学武好啊,打一顿什么都好解决。” 晴雨、周珍:“” 唐元难得开口了,学着江乐说话:“解决!决!解决!” 江乐笑得乐不可支。 旁边晴雨这回却是真正意识到了唐元真的傻了。晃了晃脑袋,她加快速度收拾好现场,向江乐告辞离开了。 晚上本该是早早休息迎接第二天上任的。 江乐喊了周珍:“徒弟,你先洗漱去睡,我晚上再看会儿书,临时磨个刀。” 周珍原本正学在兴头上,现在经过江乐一提醒,想到第二天要跟着师傅一起去衙门了,她清醒得很,半点睡不着。 她指了指唐元:“他还不睡,我不放心。” 江乐露出了为人师长必备的温和笑容:“你到底睡不睡?” 周珍干巴巴老实交代:“睡不着。” 江乐见她那么闲,微笑:“既然以后想要跟着我学,身体一定要跟上。你看围着我们院子跑两圈如何?跑完就睡得着了。” 周珍:“” 江乐友善提示:“我备用的负重也可以借给你哦。”特意打造的薄铁块,均匀分布,居家必备良物。 周珍一本正经收起了自己的图纸:“师傅,我这就去睡觉!” 江乐满意点头,又看向了边上蹲着傻看着她们的唐元。 反正说话唐元也听不懂,江乐对付唐元很简单,上前拽着衣服就往侧卧走。 侧卧本就有打扫过,留给唐元住正好。 卧室不大,薄被也有。唐元被带进门,江乐示范示意了睡觉的姿势,让唐元确认了床。 唐元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考上了进士,傻了智商也还在。他大约也好些天没有正常休息了,很快便倒下睡了。 睡姿是侧着,整个人弯成了虾米状。 忘记给这家伙洗漱了。 算了,反正白天也算擦洗过。 江乐见人躺着了,呼吸慢慢平稳了,这才退了出去。 周珍忙碌一阵后总算是安分下来,渐渐睡了过去。 院子中间,江乐拿了一个椅子,借了夜晚很快升起的亮眼月色,真得翻看起了书。当然不是市集上买的,而是她自己写的。 记忆总是容易遗忘的,记在纸上的反复看,才能避免那些微小的错误。 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清香,是周珍给她做的香囊散发出的香味。 以前住在竹林中,周弘宥总是会准备驱蚊虫的香囊,在竹林房子里各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都丢几个。 江乐过去没注意过,等到和周珍出来的路上,被周珍强制性挂了一个在身上,这才知道有驱蚊虫的香囊存在。 香囊是周珍做的,里面搭配的中药,是周珍跟着一个大夫学的,也没几味药。 自己这个义兄总想着要让自己掌上明珠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是真的不舍得周珍这点天赋被埋没在闺房中。 她忽然笑开,发现自己看着书看着就走神起来。 又过了两个时辰,见没有人会来了。 江乐挂着一丝笑,拿着自己的书回了房间。 宁县知县衙门。 门外有个女子蒙着脸,偷偷将一封书信塞到了衙门门口。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恍若闻到了衙门里的幽幽香气。 有马蹄声香气,她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匆匆离开。 马上的人翻身下来,他敲响了衙门的门,声音较响。 半夜衙门还是有人的,很快便有人开了门探头:“谁呀?” “在下凉县主簿,我们知县齐大人特派我来找袁大人。”来人立刻自报了身份,很是客气,“天气炎热,事出也紧急,可否带为通报一声?” 守门人忙点头应下:“原来主簿大人,稍等。” 他开了门,一低头见了一封信,低下身拿了起来。 借着月色,他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忍不住摇头:“哎,自从我们大人来了宁县,每日都有女子送信过来。” 凉县主簿当下含笑附和:“谁不知道袁大人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这一来宁县,便种了一衙门的兰花。别说女子了,连男子都想来宁县衙门看两眼兰花,递上两封信。” 女子是为了人,男子是为了兰花。 先皇喜兰花,后来士族大多忽然就热衷起了此花,甚至有才子为兰花特意写了厚厚一本书。袁大人种了一个衙门的兰花,可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守门人听着还挺骄傲的。 这花不好养,整个宁县衙门的人都将这些兰花当宝贝照看着。 守门人先去里头通报,凉县主簿便在外间候着。 没一会儿,一人点着灯出来。 他披着一件薄衫,长发简单束在后背,眉眼如同水墨点染,被那点灯光染上了一丝绯红,见了来人便笑了起来。 一笑倾人,愣是让凉县主簿看呆了片刻。 “齐大人如此急着找我,是什么事情?”声音带着一点柔和,和那烛光一样,晃人心神。 凉县主簿这才恍惚开口:“凉县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人非理性死,这人和齐大人有些关系,所以劳烦袁大人去捡尸。” “天气渐热,确实是急事了。明早我就带人去。”袁大人应下了,轻柔弯了眼角,“夜已经深,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在我衙门暂住一晚上?” “好啊。”凉县主簿说完,脸顿时一阵烧烫,觉得自己很是丢人。等之后便仓皇跟着下人走了。 袁毅见人走了,转头柔和向跟着自己走出来的下仆吩咐了一声:“去州府找姜大人,凉县需要人覆检。现在。” 下仆愣了下,随即马上点头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姜子建起得很早。 窗外鸟还没来得及传来叫声,他便醒了过来,在人伺候下换起了衣服。 睡得早,自然起得早。 他衣服才穿了一半,外头就有人找了上来:“大人,宁县派了人来,说是关于覆检的事情。” “这月不覆检。”姜子建开口淡淡回了通报下仆的话。 下仆应声:“小的也是这么说的,可那位大人说,死的人是凉县的,和齐大人认识,特意找了宁县的袁大人来验尸。” 姜子建听了这话,心里绕了几个弯。 齐海和死者认识,找袁毅验尸再正常不过。这个月不覆检,齐海自己去初检也无大问题,可他偏偏找了袁毅。 而袁毅当下就猜出了齐海的想法,随即找上了自己。 联想到变成了傻子暂时待在江乐家里的唐元,姜子建沉着脸哼了一声。 一个个都不是简单的人。 “今日决曹江乐上任,这案子就交给她了。”姜子建说完后,顿了顿,“叫刑曹的成主记来我这儿一趟。” 下仆当下应了声:“是。” 姜子建任由人伺候着,没再开口,已是陷入了沉思。 唐元被留在了家里,大早的时候,姜子建便派了一个信得过的侍卫过来看着唐元,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多说。 江乐则是准点到了知府衙门,站到了约定好的侧门口候着,身边还跟着一脸好奇的周珍。 太阳才刚刚冒了头,不过这会儿,衙门的人该到的都应该到了。 江乐对于官场了解得不多。 她从未专业学过这方面的知识,连大部分的官职叫什么都不知道。当初周弘宥恨不得用毛笔戳穿她的脑壳,将这些基础的常识塞入她脑内。 感谢她过目不忘的本事,结果相当喜人,她记下了所有正儿八经的官职。 随后她到了永州才发现,州府里面有正儿八经品级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高薪养廉,为了不给华朝造成过大的财政税收负担,官员很少。 姜子建手下有不少人都是自己聘请的,他那高月钱,便是支付给了这些人。也是这些能人,维持了整个州府衙门的正常运行。 纸上得来终觉浅。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乐一口老血噎在喉咙口,望着衙门大门,在内心友好慰问了一下在地府的义兄。 知府衙门挺气派,正门门口有一大块宽敞的地,两头还有巨型石兽摆设。正上方挂着牌匾,牌匾上的字,潇洒锋利,一如写字的人。 听闻永州知府门口的牌匾是每一任上任的知府亲手写的,这个字便是姜子建的字。 江乐唇角泛着笑意。 这大门还关着,门口还未有人。这整个衙门侧面看过去,给人一股肃然感。 周珍微微仰头看着知府衙门,心思没有江乐那么多。她话半点没有藏心里,睁着那双杏眼,里头全是惊叹:“这永州知府就那么气派了,那京城会是怎么样的?” “永州知府手下林林总总也就百来号人,京城光是后宫佳丽就有三千。”江乐随口胡诌,“要是地方小的话,肯定会人挤人。” “我听说陛下后宫人不多,妃子的位置基本都空着。”周珍一脸认真反驳自己的师傅。 “以后会多的。”江乐越说越不着调,话里还带着调侃意味。 皇帝可不是唐元唐大人。皇帝是不能不行的。 刚踏出侧门准备来接人的尹磊还没见到人,就听到了这一段对话。他太阳穴一跳,没想到第一次见新上任的决曹日常这么放荡不羁,对着知府衙门讨论官家后宫的问题 尹磊踏出了侧门,一下子看到了门口两个身影。 两人同一时间看向了他。 阳光洒在人脸上,这可真让人明白了什么叫做公子如玉,这站在前方的新决曹,竟是肤如玉石一般莹润清透,眼内似笑非笑,便是 风流倜傥。 唯一的问题是,这人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 尹磊原本想要呵斥的话卡在了喉咙口,当下吞了回去。他发现自己意外训斥不出口。 江乐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向尹磊简单躬身行礼:“见过大人,在下江乐,新任决曹,边上是我徒周珍。” 周珍跟在江乐身后,跟着行了礼,再抬起头时,悄悄好奇看着面前的人。 尹磊呆了一下,在问候声中倒抽了一口气,略有点失笑:“在下尹磊,主簿。江大人可比我想象中还要年少有为。” “有为”暂时是没有体现,“年少”倒是确实。脸上连根胡须都没有,给人总觉得不放心。 江乐的样子不像尹主簿。他眼角的皱纹搭配精修的胡子,看着就是个传统谋士,特别聪明那种。 江乐知道自己看着年纪小,笑着说了一句:“今天要麻烦尹主簿了。” 她又是行了一个礼,规矩做了个十足。 姜子建亲自找的人来带她,必然是会选择一个在整个知府衙门中都说得上话,且熟络所有人职能的人。同时,还说明姜子建是极为信任这个人的。这个人是姜子建的亲信,是心腹。 江乐明白这点,平日里再怎么皮,现下对人还是客客气气的。 尹磊早就得了姜子建的吩咐,这会儿见江乐如此有礼,也不再说废话,客气笑了笑:“不麻烦,我先带你去找一趟姜大人,见完姜大人,再去见刑曹的各位。” 江乐点头。 尹磊不自觉看了江乐好几次:“哎,我家里有个孩子,看着就和你一般大。整天还在那儿玩木头,不肯读书的。真是人比人要丢。” 江乐脸上笑没变。 古代人结婚就是早。说不定过两年,尹主簿都要当爷爷了。 她脑内出神,想象了一下几个小孩子围着尹主簿的样子,人禁不住抖了一下。 真叫人害怕。 尹磊看着江乐那含笑抖了一下,还不动声色的样子,莞尔,转头换了话题:“这路上我给你介绍一下衙门内各部曹。” “部曹?”江乐反问。 “衙门内主要设有八部曹。其中有吏曹、户曹、礼曹、兵曹、刑曹、工曹、铺长曹、承发曹,你今后便在刑曹,下有十位典吏,等下我会带你去认人。”尹磊说了一长串。 江乐听了和没听一样,虚心下问:“尹主簿可否再说一遍?” 尹磊又看了一眼江乐,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第二遍听,江乐才跟上了尹磊的话。前六个部曹就和六部是差不多的,各行其职。其后两个部曹,从名字上看,估计是管邮传还有各类公文的。 放到以后,其实各个部曹也大多属于换了名字,工作本质变化不大。 江乐转头看向自己徒弟:“周珍,你听懂了么?今后我就在刑曹。” 周珍没有江乐这功底,满脸茫然:“啊?哦。” 一看就是没懂。 江乐转回了脑袋。笑眯眯和尹磊说:“我徒弟不太聪明,好在还够勤奋的。回头不少事情还要她跑腿的,能麻烦尹主簿告知一下各曹做什么事情么?” 尹磊觉得江乐很有意思。 “没事,慢慢来。江大人姜大人两个大人说起来有点弄不清。”尹磊换了一个说法,“不如叫一声小江大人?” 江乐听出了尹磊话里带着长辈对晚辈轻微的调侃,可惜小江大人听起来不好听。 她想了想:“私下里便叫我长乐吧。整个衙门里,从今日起该是我年纪最小了。” 尹磊细思一下发现还真是,顿时笑出来。 两人打趣归打趣,正事还是要说的。 尹磊把人员设置简单说了说:“州府刑曹典吏共有十人,其中验官有两人,分为主记和司里,医官有一人,主记书佐有一人,仵作四人,坐婆两人。平日里都是轮值,午后没有事情的便可以自行回家。验官中有一人擅文,是成主记,一人擅武,是卢司里。” 他说得不快,也考虑到了怕江乐听不明白。 江乐快速在脑内整理人员设置。 主记、主记书佐、司里、医官,都是刑曹中这几人的职位。 主记是文官,类似于秘书,主记书佐,便是秘书助理,司里是武官,而医官就是官方大夫。 仵作是负责验尸的人,一般平日里也就做白事行当。如果验女尸,时常便会需要负责接生的坐婆来验。 这算下来,刑曹的人着实很多。 “平日如果出了案件要检验,刑曹接到公文便要选人按照时间前去。验尸要写验状、验尸格目、检验正背人形图。判决时,擅文验官便要选用适合律法拟判,由决曹签判决书,最后交到知府姜大人手中。” 最终拍板的是姜子建,上回姜子建也告诉过她。 江乐深深呼出一口气:“走吧,先去见姜大人。见完了再去刑曹放三把火。” 上任三把火,尹磊嘴角抽了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永州州府刑曹。 今日刑曹十人齐全,整个屋里坐了满当当。 平时整个州府都是轮值,除了有品级的官员几乎每日都需要到州府来一趟,剩余的人基本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常常找不着人的。 来去匆匆这情况在刑曹这儿的状况尤为严重,因为他们还时常要外出覆检,去远一些的地方,时常还要住在附近的人家中。 两个坐婆正凑在一块,嘴里头说着闲话,当然大半是其中一人在说。她们两年纪都不小,四十来岁,一个人称桑婆,一个人称汤婆。桑和汤是她们两的姓。 桑婆个子不高,力气很大,脸上胖乎乎的,看着就喜庆。她看着人就时常爱说一句:“哎哟,我桑婆接生过的娃子,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 而到了接生的时候,她那灵活的嘴皮子讨起口才来,那吉祥话是一串接着一串的。不管那生的是男是女,在她嘴里出来,那就是天上地下独一份,活像是生了观音座前金童玉女。 汤婆和桑婆不太一样。她长得瘦一些,看着就一脸老实,平日里干活便麻利。时常就有人冲着这点,想要求她去帮忙接生。 她接生时吉祥话不多,重点便是利落,弄完了还给人详细说说要怎么护着身子,怎么照顾孩子。别人一打听汤婆家里头自个就生过三个孩子,丈夫还是个大夫,立马就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她们说的重点主题,自然是今日要上任的江乐。 汤婆拿着茶碗喝了一口:“这新来的决曹,人我是还没见着。只听说年纪可小。才十八。哎哟,这我接生过的娃” “比这新来的决曹见过的尸体,那肯定是多多了。”有人顺着汤婆的话接了下去。 汤婆看向那人,眉开眼笑的:“卢大人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了。她肯定也没您见过的兵多。” 卢大人微微皱眉,本就黑黝黝的脸,更是深了两分,完全没有因为汤婆这句话而开怀自得。他长得五大三粗,是州府司里,怎么也是个从九品。他自小出生武学世家,早年便是当兵的。 他如今即将要听从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小子,心里头很是不舒爽。不舒爽的同时,还觉得知府大人简直是在胡乱折腾,怎么能够在决曹人选这种事情上乱来。 “我倒是听随安堂的宋大夫说起了。”另一头白净一些的小老头插话了。说是小老头,主要还是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太白了。 连斑白都没有,一眼看去便是全白的。 “何医官知道点什么?” 能和宋大夫认识的,必然是何医官了。他笑眯眯和他们说:“宋大夫那天见着了人,回头碰见了我,和我说年纪是小了些,人倒是不错。还有一个更小的小徒弟。” 这决曹没几岁,还能收徒啊?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觉得都有些跟不上外来人的想法了。 这徒弟得有多大心啊?也不怕被误了。 坐在前头的青年轻咳一声:“可能这新决曹,和晋某这个主记书佐一般。”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听着的稍年长一些,一样文质彬彬的成主记失笑:“可你这个只是主记书佐,那是个决曹掾。” 成主记说话相当精准,不像旁人只是用“决曹”来说江乐,他用的是“决曹掾”。 决曹掾,是特指了副官,还没算作正职。成主记分得如此清楚的意思,便是觉得很可能改一天,就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有品级的决曹过来,当江乐的头头。 江乐太过年轻,他是信不过的。 有能力和有经验,那是两回事。 哪怕有姜子建私下里找他聊过了,他听归听了,还是没怎么太信得过。 剩下几个仵作坐在下位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有听没听的,只听着说这位新来的决曹人还不错,便觉得相当不错。反正这些都是大人物的,要不是需要他们当仵作,可不会主动来搭理他们。 江乐刚草草见完姜子建招呼了一声,回头就被尹主簿带走,引到刑曹门口。还没踏进门呢,就见着里头十个人齐刷刷朝着自己看过来。 她一眼扫过去,按照座位和体型就将人分了个大概。两位验官必然坐在前头,两位妇女必然是坐婆,下位剩下的四位想也知道是仵作。 穿着最方便动作的,必然是擅武的。 那白胡子的一看便是医官。 尹主簿很是给面子,在门口停着,让江乐先走进去。他这个态度一表明,里头的十个人心里面便有了点计较。 而江乐带着身后跟随的周珍,踏进了屋子里。 她走到了最前面,转了个身子,朝着前头几位简单行了个拱手礼:“初次见面,鄙姓江,名乐,字长乐。不知名人士,擅长验尸。今日起便是永州决曹掾,诸位私下里叫我长乐便是。” 明面上,自然是要叫江大人或者是江决曹的。 随后她介绍了一下旁边的周珍:“周珍,我徒弟,擅长管钱。” 周珍本来见了那么多生人,有点小紧张。听完她师傅这话,顿时变得面无表情,恍若下一刻就能一脸严肃拍板断案。 她心里头气。哪有人介绍是擅长管钱的? 尹主簿含笑走到江乐身边,友善为她介绍起了在座各位,从首位开始。 首位便是年纪有些的成主记。 “这位是成主记,对我朝律令格式倒背如流,一手字写得连姜大人都要夸赞几分。” 其次是另一名五大三粗的验官司里。 “武学奇才卢司里,他家是武学世家,早年还上过战场。” 下一位年轻人。 “这位是晋书佐,主记书佐,年纪轻轻便极有才华,早年便考上了秀才。我们都说永州下一个进士,便是晋书佐了。”这话就有点打趣的成分。 年轻人却笑笑,把这话照单全收,还点点头觉得尹主簿说得很有道理。 “妙手回春何医官。他在整个永州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下回有机会我可以和你细说。” “剩下几位便是我州府的坐婆与仵作。” 这介绍的态度差异分明,顺序也有讲究。 他将这些人的身份和大致情况告知了江乐。基本上表明了前头几个都不是一般人,需要江乐好好以礼相待。 江乐对几人非常以礼相待,笑嘻嘻开口便是:“诸位一听就非常厉害,等下个月知府大人发钱了,我请诸位去吃一顿喜客来。” 周珍清了一下喉咙,压低声音,不动声色在边上提醒了一句:“师傅,你下个月的月钱不够请客吃喜客来。” 江乐面不改色改了补充:“边上的包子店。” 晋书佐当场笑出声。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他。 他忙收敛起自己的笑容,颇为正色:“我附议。” 至于附议的是江乐前面说他非常厉害,还是附议后面那个包子店,他也没说清楚。 人才啊。 江乐满意看了一眼晋书佐。 有了他这么一附议,这气氛就好上了不少。 尹主簿扫视了一眼众人,将他们的表情和态度都了然了。见众人对江乐是好奇更多,他当下就决定走人了:“人已经送到你们刑曹,你们今天就互相了解一下。姜大人虽然差了我来,可找我还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一步。” 一群人纷纷和尹主簿暂时告别。 尹主簿一走,一群人在屋里迷之安静了下来。 十个人又都看向了江乐。 江乐朝着众人一笑:“我们结交的方式呢,简单点。最近有什么案子先拿出来。等我看完后,顺着往前推,近三个月的案卷,包括公文、格目、人形图都要齐全,看完后取六个月,九个月,一年的。” 新上任,她可没打算得过且过。 成主记听后心中勉强满意了那么一丝。 他走上前拱手,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卷公文,显然是已有准备。 最近的案子,那自然是今天刚收到的案子。近到格目都还没有开始写。 成主记又走到前桌那儿,拿出了覆检的验尸格目,放到了桌子的正前方:“凉县命案,宁县验尸,州府覆检,今日刚收到的公文。死了两个人。我们至少需要派出验官一名、仵作两名。” 他抬起头看向江乐:“接到公文后两个时辰内我们就要出发。” 江乐顿了顿:“现在还有多少时间?” 成主记:“一刻。” 江乐深深看了一眼成主记:“先上路,路上说情况。” 成主记:“嗯,已经安排好了人和马车,就在后门候着。” 江乐思索片刻,将周珍先留下:“徒弟你把家里安顿一下再赶过来。” 家里头还有个唐元。 周珍点头应了。 江乐随手点了两个仵作:“你们两个还有成主记,和我一起去。卢司里、晋书佐、何医官负责看家,按我的话,把我要的东西先抬出来晒晒。” 一口气吩咐完,她便朝着屋外走,气势强劲,半点不输阵。 刚踏出门,她停下脚步转回头朝着成主记笑了笑,腆着脸皮问:“打扰,后门在哪里?” 成主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凉县。 天气泛热,在院子里候着的人,额头都有了薄汗。 知道这里死了人,有些人避讳,便不会往这边靠拢,有的人则是满是兴味,恨不得到面前打探一下,回头可以找机会和他人说个一二。 门敞开着,院子封锁着。凉县本地的保证差吏,此刻都守在了外头,光放了宁县知县袁大人,以及他的下仆盛生,还有宁县的仵作进去。 袁毅在宁县就没聘请几个人,因为宁县地就那么小,很少有大事情。 能空闲得整日折腾花的人,好些年少有能遇到凶案的。 少有,不代表没见过。 袁毅眼内带着淡淡的怜悯,半点没有嫌弃现场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他轻微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帕给了边上快要承受不了的新小保:“要快点习惯了啊。” 新上任的小保证年纪尚轻,身体黑瘦,平日只负责十户人家,根本没想到会遇到如此惨绝人寰的案件。他强忍着恶心,瞪大双眼注视着现场的两具尸体,狠狠点头。 “麻烦仵作了。我来记录。”下仆盛生听袁毅开口,立刻在边上给袁毅磨墨。 仵作是个老人了,他板着脸点头,拿着向前一步,准备想要先脱了尸体的衣服。 “等等。”袁毅当下温和开口制止了,“尸体分为四面登记上,我们先把位置量了,既然脑袋和身体分离了,脑袋距离多远也要一一登记上。其后记致命伤,再一一写身上其他伤口,按照位置来画。” 仵作听后抬头看了眼袁毅:“要用醋么?” “还要覆检,尽量不要影响到尸体。”袁毅委婉拒绝了仵作的话,摇摇头。 仵作点头算是明白了袁毅的意思。 看来这回覆检才是重头戏,现在他们做的只是将大概的死状和人体的情况验清楚。 整个流程没有花费袁毅太长时间。 他写完了格目,一式三份,让人分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盛生拿着格目放到院子里晾干,旁的就有人来看。 胡氏本人没有来,胡氏娘家的人更是没有来。听说胡氏本人已经病倒了。 死的两个人,牛旭林还有个老母亲,腿脚不便,意识也已恍惚,早前被安置在了外地。陈岗则是孤家寡人一个,平日都是上青楼喝酒唱曲,或者去赌场摸一圈,也没体己的人。 这死亡现场连个亲眷都没有,着实悲凉。 袁毅手指擦过毛笔笔杆,思索了片刻,和自己下仆盛生说了一声:“初检和覆检验官还不能相见。我们今日在凉县住下,等覆检结束见过验官后再离开。” 盛生自小便跟着袁毅,长得颇为白净稚嫩的脸上很是淡漠。他规规矩矩在旁边伺候着,应下了袁毅的话,收起了笔墨。 保正见盛生比自己还年纪小,却已如此泰然,擦拭了嘴角后心中还有些不服气。 他咽下了自己又泛上来的酸意:“袁大人可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袁毅朝着他笑了笑:“不麻烦了。我和盛生随意找个农家住下就好。” 笑容浅淡却暖人,如阳春三月绽开的花。 见过了人不忍赌的尸体,再见袁毅的笑,有着极为强烈的对比感。更别说屋内已有恶臭,而袁毅周边还带着淡淡的兰花香。 保正见袁毅这般笑着,心里却更加觉得委屈和不甘,在场所有人中,他是表现最为糟糕的。丢人丢到隔壁县的知县老人面前了。 他张了张嘴,见袁毅应转过头重新看格目,又闭上了嘴,只能在边上候着听有没有吩咐。 这日头大,墨迹很快便干得差不多。 盛生便将这些写了字的纸和图都给收了起来。 袁毅对着保正告辞:“不知道州府何时来人,劳烦诸位再守一会儿了。” 保正挺直了背,板着脸:“不麻烦。大人才是辛苦了,要好好歇息。” 袁毅笑笑,带着人离开了。 这附近的农户不过两三家,无论和牛旭林还是和陈岗都不认识。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屋子都建得不小。袁毅找到了一户人家,那农户愣是让出了一大一小两间房给袁毅。 小房间仵作住了,大房间袁毅带着盛生住下。 袁毅交了点钱,那农户还专门给他杀了一只鸡,一家人民风很是朴实,每看一眼他就要夸赞袁毅长得好,跟天仙似的。 用过饭,袁毅回到了屋子里,拿出了纸笔写东西。 盛生在外头给袁毅烧水,烧完了水,端进门内给袁毅擦洗身子。 等他凑近了,才发现袁毅在写今日的那起案子。从起因到他推测的经过,再到结果。其中凶器有斧头和剪刀。 全部写完后,他将笔搁置,对着纸出神。 “大人,要先擦洗身子么?”盛生小声问袁毅。 袁毅恍然,随即笑开:“啊,好的。” 他衣服褪去,拿了布巾自己动手擦拭身子,思绪显然还在纸上。他身上腰侧有着几道陈年的疤痕,现在看来不明显,可一眼能看出当年的口子并不浅。 “大人对今天的案子还有地方想不通?”盛生在旁边整理着袁毅的衣服,略带疑惑询问袁毅。 袁毅微微点头:“嗯。多数伤口都是剪刀,多数伤口都在后背。可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在陈岗的脑袋上戳一个洞?还要砍了脑袋?” 盛生猜测着:“因为仇恨?陈岗的风评不好,又特意过来找牛旭林嘲笑炫耀。恨意浓烈,所以才会将他脑袋都砍下来。” 这个猜测有可能,只是说服不了袁毅。 他将布巾重新浸入水中:“或许吧。” 盛生上前搓洗布巾:“州府来的验官覆检结束后,大人可以和那位互相探讨一下。不过这个月本来不需要覆检,齐大人会不会怪您?” “齐海?”袁毅点名道姓说出了那名字,他呵笑一声,重新将自己的衣服穿好,语调带着一丝嘲讽,“他想要拉我淌凉县的浑水,会敢怪我找州府的人?” 那陈岗必然是和齐海有什么利益关系,怕回头被暴露给提刑司,这才干脆找了他来验尸。看着光明正大坦荡荡,实际上谁知道里头有个什么绕绕弯弯。 袁毅眼角还带着笑意:“州府的人来查,查出点什么,他只能认。查不出什么他还要谢谢我。提刑使回头再怎么挑刺,官家也会考虑到法不责众。” 停顿了一下,袁毅将自己的纸重新叠了起来:“州府过来的人应该只会查怎么死,谁杀的。不会深查。” 盛生在旁边了然:“如果不深查,齐大人便无事,您也无事。这一个案子结束事情便是揭过去了。” 袁毅颔首。 “当官真累。”盛生收拾干净了布巾,轻声说着。 “可不是么。”袁毅走到了床边,坐在床沿,人一半陷入了床的阴影里,“谁让我还想着杀回京城呢?” 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里,满是血腥。 凉县距离永州知府衙门并不算太过远。一个人快马加鞭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情,几个人快马加鞭到第二天凌晨也到了。 江乐第一次深刻领悟到了赶路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要想富,先修路,这一句话真是颠不破的真理。 江乐尝试了马车,也尝试了骑马。在略快的赶路速度下,她竟是不知道哪一个算是让人更加痛苦一点。 路上总是磕磕绊绊不太平稳,马车时常有震动感,速度快的时候,江乐觉得自己是在坐跳跳车。 马还还好一些,可骏马一上一下,她没坐一会儿就怀疑自己臀部青了。 当初她和周珍到永州时候,和商行一起走果然是非常理智的一个行为。 商行有钱人从来不亏待自己。 等有了钱,一定要买一辆奢华的马车。 江乐钱还没有,要开销想要买的东西,却是每天都在增长。 县门执勤的卫兵在检查过江乐等人身份后,当下予以放行,还给他们指了方向。 江乐他们便马不停蹄赶了过去。 等到了屋子门口,江乐重新踏上土地,觉得脚下轻飘飘,和踩在云端里差不多。 她晃了晃脑袋,在原地活动了一下筋骨,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布包,一拍边上的仵作:“走,进去。让我见识一下你们仵作的验尸本事。” 成主记跟在后头,紧随着就进去了。 走入那破破烂烂的小屋,江乐看到了两具尸体,一具惨烈到没了脑袋,背上完全被血液浸染,另一具则是瘦骨嶙峋,也大半浸到了血泊中。 “砍了脑袋,那么多刀深仇大恨啊。”江乐咋舌,脚步挪动到了不远处脑袋旁蹲下,手还没碰,纯看了一眼伤口截面,“死后过了会儿才砍掉的脑袋?” 成主记皱着眉头屏住呼吸,微微退开了一点步子,看向江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盛夏比春秋相比,尸体腐烂的时间要快2到3倍,比起冬天,要快5倍。胖的人比瘦的人腐烂更快。”江乐就这么看着尸体的状态,心中大致推测出了时间。 尸体尸斑早产生了,随后人体会僵直,再之后那可不好描述了。 来的路上她观察过,这屋子位置着实偏僻。 按照推测来说,这人不过就是大前天傍晚死的。前天被发现,其后宁县收到通知,又转头在昨天凌晨通知到了州府。 两具尸体被发现得有点太快,各个衙门的动作更是超乎寻常的快。 江乐摸不准这到底是案件特殊,还是衙门的动作就是如此快。 她微微侧头看向仵作:“拿块石头来,先把尸体位置全部圈出来,稍后一人验尸,一人测距离。人总要收棺的,晾着尸体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仵作听了准确的吩咐,当下忙碌起来。 成主记拿出了自己带来的各种纸,寻了桌椅准备记录现场。 天气热了,尸体难看又恶心,还带着阵阵恶臭。 江乐看着仵作们的动作,提醒着:“回头你们都去备着一些手套,手都要好好清洗干净。否则容易生病。” 两名仵作没想到江乐如此和善,当下谢过,动作上更是注意了,不让妨碍到尸体验伤。 江乐抬起头想找成主记,结果谁想到成主记距离有点远:“哎,这么远看得清尸体么?” 成主记瞥了一眼江乐:“你看,我写。” 江乐眨眼:“这么信我?” “本来是不信的。”成主记文质彬彬,说话倒是很直白,“现在信一半。因为你没吐。” 不吐,必然是见多了尸体。比如卢大人那样上过战场的,比如仵作习惯了各种死人的。 江乐属于后者。 她低下头笑了声,顺杆爬本事非常强:“那我随口说两句,你先帮我找个没用的纸记一下。” 成主记手顿了顿,又拿出了空白的纸先摊开,准备记江乐的话。 江乐手都还没上,仅仅凭着肉眼观察先一步过了一遍尸体伤口:“现场凶器是剪刀和斧头。后背伤痕都是生前伤口,有血花。脑袋是生后伤。人死了过了会儿,才砍了脑袋,筋脉没有锁进去。” 她轻咦了一声,低下头,更仔细看了下那脑袋:“他脑袋上的伤口是生前伤?” 江乐又仔细看了一下两个死者的位置。 “脑袋上是生前伤口?”成主记听到这里,抬起了自己的头,远远看去,点评了一句,“这杀人的角度很刁钻。” 又是后背,又是头部。 江乐起身,绕着两具尸体走了一下,估摸了两人的身高。估计完了,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脑壳。 “这脑袋上的伤口不是从后背刺入的。伤口位置偏前。他是在人躺平了后再刺的?”江乐又模拟了一下在人体边上刺脑袋的动作。 她发现还是不对。 如果仇人躺着,刺剪刀的位置很容易是人的后脑勺。而如果仇人是站着的,刺剪刀的位置也该是偏向脑后。 仵作将两具尸体都画好了圈,叫来外头守着的保正一起抬尸体。 保正还很年轻,原本黑瘦的脸,今天看着竟然有点白。 他抬完了尸体,整个人都有点颤抖,在帮着仵作递酒醋的时候,差点脚步一软,就把东西给摔了。 江乐从屋内走出来,见这个小保正这样,顿时笑起来:“哎,我徒弟要是看到这场景,也不知道比你差还是比你好。” 保正深深吸了口气:“大人们自然是比我好的。” “尸体看多了而已。习惯了罢了。”江乐摆手,可没觉得这世上该有“自然”这种说法。 保正听着这话,忽然想起了宁县袁大人。 面前这位年轻的小大人是尸体看多了,还是个专门负责刑狱的决曹。那每日喜爱种花的袁大人,为什么也会说习惯了? 这念头一闪,一时间竟下不去。 江乐可没空管这个小保正。 她在旁边看着仵作用干布擦干净尸体,随后用温水处理冲洗,再用酒醋使得尸体边角小伤口变得明显起来。 正面、翻身、左侧、右侧。从头发到脚指头,这两个仵作半点没有放过。 因为都是外伤,同时也因为第一次看仵作验尸,江乐没有将自己布包里的器具拿出来,只是双眼一动不动盯着看。 “舌全!”、“额全!” 仵作喊着,边上成主记在记着。 最后微壮男子伤口就那些道子,而干瘦的那个死者身上则是只有一点倒地时摔的淤青。 江乐研究了男子后背的伤口,又一次回过头看脑袋。 她声音不轻,所有在场的人几乎都能听到她说话:“说来你们可能不太相信。以我的经验,这脑袋上的凶器不是剪刀。” 长发便是这点不好,哪怕温水冲洗了,还是看不清伤口。 再者伤口在脑袋上,骨头就那么一层。剪刀本就做得粗糙,和某些粗糙的工具造成的伤口就这么看,看不太出来。 江乐继续了她的猜测:“现场还有一个人,在这个死者的前面,几乎是同一个时间下的杀手。” 所以伤口会偏前。 成主记的笔顿住,墨水差点滴落在纸上晕开原本的字。还好他立刻发现,将笔挪开了一点距离。 众人全部陷入了思考。 成主记打破了这沉默,注视着研究脑袋的江乐:“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两个人?” “致命伤太多。刺入内脏会导致死亡,失血过多也会导致死亡,脑袋上那一下也会导致死亡。”这人是必死无疑的。 死者眼皮是被合上的,江乐不知道是不是先前验尸的仵作合上的。 若是没合上,恐怕眼内全是惊愕和恐慌。 “没有挣扎,没有动手。这人直接面朝下倒在了地上。事实上,光刺后背,人本能会想转身的。” 江乐站起身示范性做给众人看。 “假设后面有人用剪刀刺我,惯性我会冲出去一些。可他很快拔了出来。”江乐回头,“人是来得及回头的。当然,不排除他被吓傻了没回头。” 她朝着众人笑了一下:“我说的是‘几乎’同一时间下手,若说先后,可能还是前面那个人先动手的。”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 “证据呢?”成主记深深看着江乐,“凶器、伤口,你怎么能确认有多一个人?” 江乐轻飘飘,笑眯眯开口:“很简单啊。” 周珍回去了一趟家里,本是想要给侍卫一点钱,临时让人照看唐元几天的。 可谁料到她刚回去,唐元就跟着她不放了。她完全就走不了。 这可是她第一次碰到大案子,可以跟着师傅学习。她可不想因为唐元而折腾,而失去了这一个机会。 左右犹豫了好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对着一个傻子她凶也没用,最终气呼呼给唐元脑袋包了起来,带着人一起赶路前去凉县。 侍卫禀报了知府大人之后,知府大人就让侍卫亲自找了马车,带周珍和唐元前去凉县。唐元会武,真要是跑出去了找都找不到,还不如主动带着他一起走。 这会儿赶车不比先前来永州舒坦,周珍狠狠心,要求侍卫加速赶车,在验尸结束前到达。 侍卫便当下听从吩咐,真的加快了速度。 没过两个时辰,周珍便小脸煞白,整个人精神恍惚,嘴里叨念着江乐叫她背的内容。 那跟随的侍卫听着她叽里咕噜念着话,起初还以为她念经,后来听着不对,却不敢细听了。 谁让偶尔听懂的几个字都是“尸”啊“死”啊的,可怕得不得了。 唐元也觉得坐车不舒服,可他对外界的好奇,显然超越了身体的难受,时不时便想探出脑袋。 问题是他脑袋见不得风,跟随来的侍卫不得不隔三差五提示一下周珍,让她把唐元给塞回去。 一路上真是身心俱疲。 周珍连夜赶到了案子现场,还没踏太近,就闻到了一股子恶心的腐烂味道。等她往前一冲看到了尸体,当下转了头吐了起来。 只是没吃什么东西,她根本吐不出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自己师傅轻描淡写,含笑的应对声音:“给我三天时间,我把这人脑袋给你煮了,看骨头就知道了。” 天气微热。 微风吹过。 众人头皮发麻,平白觉得有一股冷意透入骨子里,冻得人寒毛竖起,一身鸡皮疙瘩。 在这一片诡异的气氛中,一个人影蹿出,凑到了江乐身边,一脸欢快朝着人傻笑:“嘻嘻。” 江乐见到了人愣了下,随即笑开,比刚才的笑意欢快得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唐元笑得一脸傻样,脑袋过得极为严实,搭配上那笑声,在场听的人只有江乐笑了出来。 剩下几个人只觉得更加惊悚,恨不得拔腿就走。 “我把这人脑袋给你煮了”这话好似就在耳边回响,一遍遍重复着。 最后众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屋子,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了一家农户家里住下的。 这农户家里根本没那么多床,一群人没睡床。他们找了个屋子,在地上铺了被子,集体睡地上。 仵作一个房间,剩余其他人一个房间,对着屋顶干瞪眼。 很困,睡不着。 唐元脑袋上还带着伤,身体容易疲惫,在外头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强撑着就是不睡觉。 他现在穿着普通不过的衣衫,头发也没几根,还被侍卫和周珍脑袋上缠着布,脸都看不清。 江乐要不是认人凭着的是身子,还有听到了唐元的笑声,一时间还真没法想象这个二傻子是赫赫有名的提刑使唐大人。 成主记、州府侍卫、周珍都一路赶着过来,前一晚不知道算不算睡了,现在是困意十足。可实在是由于江乐太过凶残,愣是暂时没能睡着。 这人怎么就能说出这种话? 这还是个人? 而说出了煮人头的江乐,正精神亢奋给周珍说今天的案子。 “如何分辨伤口是活着的时候产生的,还是死了之后产生的?这其实很简单。人死了之后,血脉不通畅,所以肉切开会泛白。伤口比较齐整,不会有那种皮开肉绽的状况。”她说了这个很关键的点。 周珍以前是听过的,可没见过尸体这么听,和见过尸体后再这么听,感觉截然不同。 江乐还在继续:“这脑袋呢,如果活着的时候砍断,脖子那儿的筋脉会缩进去。死了时候断了脖子,脖子会显得比较长,筋脉也不会缩进去了。没了活性。砍头需要用的力气是很大的,一般女子很难做到。” 周珍缩了缩,闭眼眼内全是先前看到的死人,睁眼她又真的有些累。 成主记在边上有点听不下去,咳嗽两声提醒江乐:“江决曹,早些睡吧,关于这脑袋的事情,我也差人送信给姜大人了。明日就能得个准信。” 江乐难得感受到为人师的乐趣,意犹未尽,可想想明天确实还要干正经事,于是给周珍盖好了被子:“睡吧,要我给你唱个歌么?” 周珍咬咬牙,双眼一闭:“不了师傅,您也早点睡。” 江乐闭上眼:“噢,也好。案件结束后,我写下来给你当例子。” 不过是临时睡一晚,周珍睡在屋子最里头,旁边是江乐,中间是唐元,最外边是成主记。随着夜色渐深,几个人总算是勉强睡着了。 而成主记吩咐送的消息,在这一刻也送向了永州知府衙门。 尹主簿现在还浑身发凉。他站在了姜子建的身边,将自己得到的消息,低声和知府大人说了情况:“长乐这边要了三天时间,刑曹那边的工作还是按照原先的安排在做着。” 姜子建没说话。 他沉默坐在那儿,重新拿出了周弘宥寄给他的那封信。 尹主簿没催促。 主要是江乐这一回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出乎人意料。 尹主簿脑内不禁在想,江乐到底是师从何人? 她如此对待人尸,不怕被天底下的人戳着脊梁骨骂么? 即使即使那人或许是罪有应得。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姜子建将那封信重新看了一遍。 “我当初觉得她确实有才,很多观念虽然叛离经道,但过目不忘,着实可塑。”姜子建双眼还看着信纸,问了一句,“太叛离经道,可行么?” 尹主簿知道姜子建这话不是在问他,姜子建其实是在问自己。 江乐年纪是轻,看着还极为俊秀,就凭借她这一手,绝对能压得下刑曹那群大老粗。 就凭借她这一手啊 姜子建深深呼出了一口肺部的浊气,话语果决:“让她放手去做吧。刑曹不出个凶神,怎么能让别人闭嘴。” 他摆了摆手,让尹主簿就这么去通知人。 尹主簿走出知府书房的时候,身体还是没有暖过来。他甚至因为猛然见了太阳,还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温度低,今天这日子,太阳高照的,怎么都不可能觉得寒的。 真正让他寒的,是江乐。 他这会儿才发现最初的自己完全看走了眼。 他只看到了江乐总是脸上带笑,说话轻佻,性格如同一个孩童一样。论年纪,这江乐就和自己家里孩童一样大小。论性格,知府大人家中五岁幼童的性格,恐怕比江乐稳重一些。 可江乐骨子里是真正的不羁! 她的性格根本无法用常人来对比揣度。 她竟然能为了一个完全实打实的证据,乐意去煮人头。她要轻松证明那脑袋上被砸坏的地方,伤口的凶器到底是哪一把。 尸体会说话的。 她眼内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区分。 尹主簿想到这一点细节,脸上煞白,没有半点血色。 这样的江乐让他恐惧,却也让他服气。 这永州决曹的位置,必然会是江乐的。 姜子建差了出去,心里头依旧在琢磨。琢磨着的不仅是江乐的问题,还有唐元的问题。琢磨来琢磨去,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可管不了那么多。” 江乐一觉睡醒,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江,江决曹,这是陈岗的脑袋,已用酒醋处理过。” 通知她的那名差吏说话中途结巴了一声,双手托着递给了她入殓了的盒子,都不敢抬头看她。 江乐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让人震惊。 说实话,即便是放在现代,她这一手动作,能容忍的人也极少,更别说放在这连火化都不允许的华朝。 她接过了那木头盒子:“劳烦了。” 成主记在旁边看着,于心不忍,微微皱着眉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可对于死人来说,死亡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以此为例,才可以救更多的人。”江乐抱着盒子看向成主记,“甚至维持秩序。这才是我们验尸断案的意义。” 一时间,无法反驳。 江乐抱着盒子撒欢跑路,走之前还朝着屋内喊:“徒弟,我去做证据了!会很热,记得给我端茶送水!送水前别吃东西!会吐!” 屋内几人:“” 真叫人害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农家也怕晦气。 那清理干净了的现场有个厨房,临时就被衙门征用了。不少差吏砍了柴火送过来。 江乐扇着扇子,坐在灶台后面,神情相当坦然,唇角还隐隐有着一抹笑。 她时不时将一块木头,一些稻草塞入灶台中。 火光很亮堂。她的脸上被照得红彤彤的,眼内还带着晃动的火光。 边上摆放着的小板凳上,摊放着一本书,她看完了就翻一页,怡然自得的样子,一点看不出异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臭味,相当难闻,根本不适合人待着。 无论是谁待在这个厨房里久一点,恐怕都会怀疑人生。 周珍脸色惨白走进来,颤抖着双手给江乐送了一杯茶,里面放了茶叶。乡下地方,想要专门点茶喝的茶叶末还是有点艰难的。 江乐接过了茶,抬起头看向周珍:“受不了就出去逛逛吧,这速度怕是要两三天才行。” 周珍听了这话,头皮一麻,胃里一阵翻腾,转头冲了出去。 整个送茶的过程中,她连看一眼锅子的勇气都没有。 听到远远传来一阵呕吐的声音,江乐却和没事人一样,轻笑一声,喝了一口。笑完了,她喉咙里才隐约发出一声叹息声。 周珍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江乐这一会儿有点看不进书了,那纸上的笔墨文字,都只进入了她的眼内,进不了她的脑中。 她想起初见周弘宥那时候。他那点不甘心强撑着他,像个普通父亲一样日常教习抚养着自己的女儿。 随手写一副字,都是满满的憋屈和郁郁寡欢。 想到他当年对她说:“我此生,唯独是放心不下她。”到底周弘宥教周珍时,总想着他早亡的妻子,心不够狠。 便宜徒弟,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徒弟了。 明明厨房里温度高到让人额头冒汗,所有的一切事物都实实在在存在着的,落在实地的,可这一切当中的江乐,却像是隔离在外,在热浪中好似下一刻就会隐去。 沸水翻滚的声音,搭配上柴火燃烧所产生的噼里啪啦声音,不知道为何让人觉得很安静。 厨房门口的光被遮挡住。 江乐抬起了头。 灶台挺高,她又是坐着,很自然被挡住了视线。等人真的出现在她身边,她才微微睁大了双眼,略带上了诧异:“你怎么来了?” 唐元憨笑一声,也不说话,对江乐的话半听不懂。 他蹲下了身子,凑在江乐身边,帮江乐往灶台里面放柴。 说是放,不如说是随便丢。 还没等江乐反应过来,他更是干脆直接坐在了地面上,半点没有觉得这地面脏。 他似乎没有闻到空气里那股恶心人的臭味一样,满心都是兴趣。 孩童很多都喜欢玩火,现在的他就和孩子一样,觉得这样玩火很有趣。 江乐失笑拦住了唐元放入太多柴,声音比平日里要温和很多:“慢点放,一下子烧不完的。这要煮好几天。” “好几天?好几天!”唐元重复着江乐的话,乐滋滋拍了拍自己的手。 他拿了柴的手不干净,这么一拍,不少灰尘就拍到了脸上。 温度过高,他这没坐多久的,脸上就起了一层薄汗。 江乐伸手擦了一下他脸上的汗,却忘记了她拿柴的那只手也不干净,顿时让唐元成了大花脸。 “噗。”江乐顿时笑出了声音。 她这会儿不再是随时可能隐去的那样了,热得脸颊绯红,反而接地气了很多。 当然此刻最接地气的是唐元。坐在地上,脸上还有几道灰色的痕。他扭头看着江乐乐不可支的样子,认真看了她两眼,转瞬间朝着她又憨厚笑了起来,傻乎乎得。 火光一样也在他的双眸里。 黑色的瞳孔里有着火光,火光里还有着一个自己。 江乐对着他这张脸,这双眼睛,只觉得晃了一下神。 随即,她笑意加深了起来,用手拉扯了一下唐元的脸:“可惜不会画画,否则要将你这张脸给画下来。袁知县算什么绝色,你这张脸现在才是真绝色。” 袁知县的容貌可是整个永州都知名的,比袁知县还绝色,这绝对是加了多层个人情感的夸赞。 然而面对一张“真绝色”的脸,江乐却是选择了用手拉扯脸颊。 唐元的脸棱角分明,本就没多少肉,全凭那一脸傻笑凑出了一个腮帮肉,被这么一个拉扯,整个脸都变形了,变得奇奇怪怪的。他忍不住挣扎起来。 唐元气呼呼,挣扎都没有什么分寸,用得力道很大。 他没分寸的挣扎意外没有挣扎过灵活的江乐。 越来越花的脸,现下又变成了扭曲的鬼脸,江乐看得心情愉悦。 这厨房内那令人生厌的味道和没了一样。 “这两天估计都要吃素,等过了这些天,要我带你出去吃肉么?”江乐问唐元。 唐元现在就是个傻子,对这么长的句子一下子没理解,还一心沉浸在要逃脱江乐双手这件事中间。 脱离江乐的手,明明只要他起身离开就好了,可他就是坐在原地也不动身。 江乐很有耐心,重新问了他:“吃肉么?” “肉,肉!”唐元非常肯定点了点脑袋,“肉。” 他恐怕根本不知道肉代表着什么意思。 江乐听到了回答,见唐元不挣扎了,反倒是松开了折腾唐元的手。 她笑了笑,重新将一块柴补充进了灶台:“你挺好的。平日里的药也该带来了,让这儿的人煎了,等回去正好再去看一趟宋大夫。” 而唐元对着她这句话,又恢复了傻笑的样子。 一点看不出是传闻中的唐家嫡次子唐修渊,当朝正四品官员,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提刑官。 江乐又一次哼笑出了声。 ——“傻子。” 女子手上极为粗糙,可动作却半点不粗糙。她穿针引线,手上极快就出现了绣图,绣图难度不高,可也能看出女子功底极好。 “哎呀桂姐这绣得真好看。”旁边有个女子凑上来看了一眼,夸赞了这女子的绣工,“还绣得那么快。” 桂姐腼腆笑笑:“嗯,等下还有事。小雯也绣得很好看。” 小雯听后也挺高兴的,可听了那“有事”,心里头就憋不住话:“桂姐,你等下是不是要去胡家呀?” 桂姐手没有停顿,她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轻微点了点脑袋:“是。胡姐姐人挺好。” “就是嫁得不太好,其实也不是嫁得不好,是牛旭林命不好。”小雯叹了口气。 换做是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直言叫牛旭林的名字的。那时候牛旭林可是凉县有名的商户,出门都是威风凛凛,像个大老爷。 谁想到后来生意说没就没了,人说病就病了。胡氏和牛旭林的孩子,也那时候没了。 祸不单行就是如此这般。 如今更是犯了杀人的案。 “牛旭林命不好也不该杀人呀。”小雯又叹了口气,“胡姐姐这下连门都没法出了。” 桂姐听了她这话还是低着头继续绣图,可还是轻声说了一句:“命不好就要争一争的。” “啊?”小雯没理解桂姐那句话。 “再差也没更差了。”桂姐更轻说了这话,转眼换了轻快的口吻,微微抬高了声音,“我快绣好了,你的呢?” 小雯这才惊叫出声,忙转回了自己的视线,低头绣着花色:“哎呀,桂姐你等等我啊。” 女红做好交差后,短工便可以自行离开。 桂姐出了门,回头再望了一眼知县衙门。 她转回了脑袋,匆匆朝着胡家走去。 胡氏确实是一下子病倒了,卧在床上,整个人还都是晕乎乎的。她睡着了容易做噩梦,醒来又眼泪止不住流。 好在还能吃下一点东西,又被人参等好物给吊着,这才没跟着牛旭林一起去了。 桂姐匆匆赶到了胡家,敲了门,忙赶到了胡氏床前。 她一见到胡氏眼睛红肿着,还在默默流泪,心中便不住叹气:“胡姐姐你可别再哭了。” 胡氏微微侧转头看她,也不开口。 双眼肿胀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原来姣好的容貌。她原本也算小家碧玉,可如今面对着这一重重的打击,硬生生被蹉跎成了一个半老妇人。 她轻颤着嘴唇,望着面前的人:“小雪,我怎么还没有随着他去了?” 桂小雪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胡姐姐,你要是也跟着去了,你的父母,那些挂念你想要你活下来的人,他们可怎么办?活着的人就争不过死人了么?” 胡氏松怔,看着桂小雪好一会儿,升起一抹苦笑:“到还是你看得清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周珍端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双目无神看着远方。 旁边唐元一样端着小板凳,一脸肃然看着远方。看了没一会儿,他觉得这儿还没里面烧火好玩,又跑去和江乐烧火去了。 这地方没什么人敢来,一时间很是安静。 远远听到了车轮滚滚声,周珍微微抬起自己的脑袋,就看到远处过来的马车。这马车十分精简,一看就不适合长途跋涉。 马车口坐着一个年轻的下仆,他将车停在了周珍面前,友善询问:“请问江决曹在么?” 周珍起身,脸上带着一点局促:“在。只是现在进去不太方便,师傅她” 车里头,袁毅探出了脑袋,朝着周珍微微一笑:“在下宁县知县袁毅,麻烦小公子通报一声?” 周珍看到了人,愣在了当场。 日光在这人的身上造成了一点点晕眩。那睫毛长得恍若小刷,轻颤一下,便能惹人失神。京城第一美男子原来是长这样的么? 原本年轻清秀的下仆站在那儿,一个对比就变得毫无存在感。 “小公子?”袁毅又叫了一声。 周珍拔腿就往里面,留下仓促一句:“我知道了,稍等一下。” 江乐还在和唐元,你扔一木柴,我扔一木柴,搭配得十分默契。 周珍飞快冲了进来,对着自家师傅就喊:“师傅,袁大人来拜见你了!” “袁大人?宁县袁毅?”江乐抬起头看向周珍,“我在煮脑袋离不开啊,他乐意进来?” 周珍卡壳,她鼻翼间全是那股肉腥气,胃里吐了个干净,还是想去再吐一会儿。 刚有点血色的脸又变得惨白。 看一下冒着汗红着脸探出来的师傅,再对比外头那美如兰花绽开的男子,周珍犹豫卡壳:“那我去问一声?” 江乐低头瞅瞅自己状态,一副受到了刺激没法见人的姿态,闭眼别开脑袋:“问直白点,否则人当着我的面吐出来,我不要面子的?” 周珍:“” 倒是谁不要面子? 周珍得了话跑回门口,她见着了从车上下来的袁毅,行了礼:“师傅正在处理脑袋,一时间走不开。里面味道颇重,袁大人可要现在进去?” 她被自己师傅这么一打岔,现在半点没了刚才被美惑的样子,对面前的男子满心都是同情怜悯。 袁毅来前就收到了消息:“嗯,这案子回头判起来,我也要参与的。” 周珍深深带着同情看向袁毅,侧身:“我带大人进去。” 三人进了门,周珍便将人带向了厨房。 味道自然是越靠近越浓重。 周珍强撑着自己习惯那股味道,却意外发现身边袁毅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兰香。 跟着袁毅一同前来的下仆被袁毅拦住:“你到外面去候着,我自己去就行了。” 下仆应下后,忙朝着屋外走。 周珍瞥见看那人健步如飞,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心里头忽然有点生气。 生那人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这有什么好逃的?师傅是为了破案啊! 那下仆分明便是受不了这味道,被袁大人看了出来。袁大人怕人等下失态,便让人先出去。 可她自己见了现场闻着那味道,失态好几回 周珍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就生自己的气。她板着小脸,挺直腰板,走进了厨房:“师傅,我带袁大人来了。” 江乐抬起头看向门口的袁毅。 袁毅对着江乐笑了下,拱手:“见过江决曹。” 江乐起身,学着袁毅的姿势:“见过袁大人。” 知县的品级不低,江乐见了袁毅要先行礼才正常。 旁边唐元抬头,看了看两边,跟着起来行了礼。行好礼,他重新坐下,继续兴奋放起了柴火。 空气里味道依旧恶臭难闻,而袁毅表情没有丝毫的不正常。江乐饶有趣味看着袁毅:“我这儿正式的公文出来还要等到三天后。袁大人现在可算是来得太早了。” 袁毅并不在意,淡笑着看着江乐:“成主记的格目完全按照江决曹的意思书写,交到我这儿便已经算是敲定了。回头若是有误差,再补充一份公文的就好。” 头上的伤口多大记录在案,不过是由什么武器还没有敲定。 “成主记对我太有信心了。”江乐失笑。她也没想到成主记在她去煮脑袋之后,转头自己便带了人去寻找可能存在现场的第三人了。 “江决曹真是年少有才。”袁毅看了一眼锅子的方向,笑着将话题微微调转,“袁某没想到这才成年没多久,就要被后辈赶超了。” 实不相瞒,江乐最喜欢这种商业互吹。 她相当满意接受了这话,顺带回夸一句:“可是袁大人长得好看啊!” 袁毅:“” 袁毅一时间笑容卡在那儿,竟是不知道回什么更适合。 旁边周珍听了这话,顿时笑了出来。 江乐见周珍慢慢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心中可满意:“我这徒弟一见袁大人,现在都能在我这厨房坚持下来了。” 袁毅向来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的,可这会儿都不知道江乐到底是调侃还是真的那么认为的。他将视线转移到旁边周珍身上。 周珍听了后,忙给自己辩解:“才不是。我是自己适应了!再说了,死了都是骨头,他还不是黄金比例!” 袁毅:“” 周珍嘴太快,僵硬了:“” 江乐:“”其实说得很有道理?唐元身上各部位的骨头比例确实比袁毅长得要好,从骨骼模型角度来说。 袁毅细想了想,递了个台阶:“朱颜白骨皆是虚妄,话没有错。” 随便一句话都能引申到这个高度,江乐心里默默给袁毅戳了标签——学识渊博、心思深沉。 美人切开来都是黑的。 她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在唐元之前正大光明抢先放了一根木柴:“袁大人现在来找我,是觉得我那哪里写得有问题么?” “没有。我只是好奇江决曹要如何断定有第三个人在现场的。”他又禁不住看了一眼那锅子。 江乐并不避讳,和袁毅直言:“不知道袁大人见过刀伤么?一个人用右手伤人,和用左手伤人,刀伤的痕迹是不同的。痕迹都是起手重,收手轻。” 袁毅点头。 江乐继续讲解:“左右手都有区别,更何况从前面伤人和从背后伤人呢?人能够在脑袋上砸出的伤口位置会有不同。站立情况和倒地情况又两说。站立时,如果凶手比陈岗高,那伤口会居于头中央一些,如果和他差不多高,或者比他矮一下,就会居于头前部。” 袁毅早脑内设想了几个凶案现场的可能性,认可点了头。 江乐尽量讲得浅显,这会儿又指出了一个疑点。 这个疑点是她先前并没有说过的:“另外,劈柴的斧头为什么不放在屋外?屋内没有地方会需要斧头的。” 可惜这个年代并没有指纹鉴定,就连血迹检验的试剂和紫光灯都没有。 袁毅提出一个猜想:“或许是为了避雨,下雨后斧头容易生锈。” “最近都是晴天。”江乐笑笑,“这个我就是随口一问,保不准还有第四个人?” 袁毅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笑。 “等伤口痕迹检验出来,剪刀的伤口一对照就能知道是不是有新的工具了。一个快要病死的人,故意拿三种工具杀人,这太麻烦了,不符合实际可能的情况。”江乐摇摇头。 虽然有点麻烦,也很难闻。 袁毅同意点头:“劳烦江决曹。” 江乐见袁毅对她的话同意,反倒是问袁毅,想要套一点消息:“袁大人对这个第三人有什么想法么?” 袁毅轻叹一声:“一个男人最想护着的,必然是他的家眷。” 江乐挑眉:“有道理。” 如果说陈岗逼向了那位家眷,牛旭林奋起杀人便很有可能。 “这胡氏我会专门去找一趟。”袁毅和江乐说了一声,“这两日听说她病得有些厉害,我会带着大夫上门看看,送点好药的。” 江乐点脑袋。 袁毅和江乐这么讲了讲,便就此打算先告辞了。 周珍再重新将袁毅送了出去。 袁毅走出门的路上,双眼因为阳光刺眼微微眯细了一下。他不经意问了周珍一句:“小公子身上是什么香味?不常见。” 周珍愣了下:“我么?” 袁毅轻笑:“是,在厨房里显得格外明显。有股淡香,很好闻。” 周珍送着袁毅到了门口,微微仰头看着袁毅:“驱蚊的香囊,我自己调的。” 袁毅听了之后点头,夸赞了一句:“很厉害。” 周珍觉得这话里好像哪里不对,带起了一点警惕,看向袁毅:“美色对我没用的哦!” 袁毅:“” 旁边等着袁毅出来的盛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宁县还有诸多公事。 袁毅没告诉周珍他为什么问那个香味。 他去见了一趟胡氏,在确定胡氏真的病重后便赶回了宁县。 直到三天后,袁毅再次回到凉县,前往了凉县衙门。 周珍对于袁毅就记住个人长得颇为好看,转头就将人给丢到了脑后,渐渐适应自家师傅的残暴属性后,重新回归求学若渴状态,时不时来厨房围观一下。 头颅煮三天,剔肉,换水,露骨。 江乐过于疲惫时,周珍甚至会主动过来帮忙煮,当然她把自己所有的香囊全部拿到厨房去除臭了。 等骨头显露出来伤口看得不那么恶心时,江乐才将这头骨装好,拿去找了成主记,让他给绘制了头骨上的伤口状况。 他们并没有把煮人头的事情大肆宣扬出去,知情的人不多。 成主记将头颅伤口绘制好之后,仔细观摩了头骨上伤口痕迹,略圆,周遭裂损。他确定了江乐的说法:“确实不是剪刀的伤口。这更像是锤子。” 问题是,他们没有在牛旭林家里找到锤子。 江乐想也知道:“这锤子必然被带走了。三天一过,上面血迹恐怕也被清洗了个干净。” 成主记思索片刻:“一把锤子要带走必然很引人注目,那人肯定会用什么东西包裹住,或者贴身拿着。衣物上沾染了血迹并不好清洗。” 锤子那还是要找到的。 华朝的锤子都是民间百姓人力打造而成,锤子和锤子之间易有误差,当有了一把锤子做证据,整个案件便会好破很多。 锤子扔掉很显眼,扔河里容易被发现,扔井里水就不能喝了。 衣物也一样,除非烧掉穿过的衣物。 不过既然最重要的信息已经拿到,现下便要找到相关的人,传证人、犯人进行审讯。审讯过程中这砸了脑袋的武器保不准便被问出来了。 江乐等人当下也去了凉县衙门,去找凉县知县齐海。 成主记在路上细细和江乐讲审讯的流程:“一审由袁大人主审,我们把补充的验尸情况给袁大人便是。二审是由我们在州府来审问,这之间我们和袁大人还是不可见面。” 袁毅在验尸和审讯过程中来见了一趟江乐,算是钻了个空子。若是按照律法严格来判,还是不合规的,要是被参上一本,恐怕便是各打八十大板。 他继续说着:“由于是死刑案,这事是要聚录的,也就是所有官员集体询问。如果不服判案,三年内都可以上诉,有三次翻案的权利。” 江乐听着这个流程,觉得挺有意思,点头算是知道了。 麻烦是麻烦了些,可这流程颇为规矩,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一些冤案的产生,哪怕是用个千百年都有借鉴意义。 当然既然这案子发生在了凉县,凉县知县便不会就那么空闲着。他手下的差吏会借给袁知县,用于逮捕犯人、通知证人,以及搜寻袁知县和江决曹需要的证据。 江乐赶到衙门时,抬头望了望门口。 知县的衙门果然比不过州府,而这个齐海齐大人,字虽然大气,却总觉得少了点实在的气势,像是虚张声势。 她进门让门口差吏通报一声,很快便带着头骨和成主记、周珍等人一同进门了。 齐海得到了江乐过来的消息,心里头有一丝难言的慌乱。他匆匆穿好了衣服走出来,见到江乐后忙堆着笑脸迎上来:“江决曹年少有才,可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人啊。” 他朝着江乐身后不经意扫了眼,发现了自己眼熟的成主记,还有州府的典吏,以及看起来颇为古怪,却并没有半点像提刑司的人,心里头微微松了口气。 江乐将手中盒子递给齐海:“齐大人,这案子有点小蹊跷,这回是有点麻烦的。希望大人转告袁知县,一定要着眼细处,用证据断案。” “这是自然。”齐海忙点头,“我和袁知县算是熟人了,这回要不是死者我是见过的,也真的没想着麻烦到他。他又人手不足,只好打扰到州府那儿。” 这眼药上的飞快,还熟人呢?典型的就在说袁毅非要麻烦到州府。 江乐当做自己完全没听出来,只是笑眯眯表示:“没事,齐大人这儿看起来还是有点人,回头要劳烦您将证人和犯人都送到州府来了。我们这再不回去,姜大人恐怕要派人来找我了。” 齐海笑起来:“怎么会?” “当初我付不起酒楼饭钱,就是姜大人来赎我的。”江乐厚着脸皮,将当初自己写字条求救的事情隐晦改成了姜大人求贤若渴,为她“酒楼赎身”。 齐海听了哈哈大笑。 打官腔便是一起说胡话,谁也不当真。 江乐交代完了正事,便和齐海告辞。 她还要带唐元回州府去配药喝,上回只有五贴,转眼就快要五天过去。 齐海送了江乐等人出门,愣是送他们到了马车上:“等到了休沐,江决曹要是来凉县,我必然好生招待招待。” “行啊,要是齐大人上了州府,我可还能找个理由,去喝两杯花酒。”江乐砸吧一下嘴,对喝花酒很有兴致。 两人又是对视大笑,随即告辞。 成主记先前几乎一直没说话,等到了马车上,他才看向江乐:“这齐海心思活络,和商贾往来颇多,平日里行为放荡,并不适合深交。” 谆谆教诲之意相当明显。 江乐听了这话,深深怀疑州府的人是不是都看自己年纪小,热衷于当自己的老师。 她朝着成主记眨眨眼:“成主记喝花酒么?等着案子结束了,我请” 周珍在边上咳嗽一声。 江乐顿了顿:“我们各自花钱,去喝花酒。当然你们要是乐意平摊我的钱更好。等我回头有了钱,再请你们喝。” 她对喝花酒上了心:“人生苦短,只有美人与酒不可辜负。” 成主记:“” 成主记无言以对,竟默默翻了个白眼,半点没有初见时文质彬彬一脸谋士样的姿态。 江乐收到这个白眼很是痛心:“成主记,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待我的。我不过是煮了一个脑袋。” 成主记冷哼一声:他当初是看不起江乐,现在这姿态可是看得起,觉得孺子可教,才这么多话。 结果呢,这家伙就是和她的年纪一样不着调。 江乐这么一个逗趣,总算是缓和下了她自己这三天麻木又让人心情抑郁的工作。她微微眯细眼靠在了马车上:“让马车慢点吧,我可想路上能休息会儿。” 身体疲惫得很,精神确实是亢奋了三天。 江乐说完没多久就睡了过去,愣是连马车碰到了泥坑震动,把她震动得弹起来,整个人都只是迷糊睁开个眼,发现还在车上,转头抓过了唐元的肩膀靠着。 唐元肩宽,也不磕人,她睡得非常坦然。 等赶回到永州,已是大半夜,守门人检查了他们的牌子,才专程给他们开门,放他们进城。 侍卫先将成主记送了回去,随后才将江乐等人朝着一个方向送。 江乐再次被摇醒,下了马车还迷瞪瞪的。 她抬头看看天,天上满是星,那是她这些年才真正学着欣赏起来的天空。 “以前见这天上总是没有几颗亮的,现在倒是亮堂得那么多。”她打了哈欠,慢悠悠往里头走,“明天还要去衙门,晚上再睡会儿吧。” 周珍车上也睡了,只是没那么舒服,睡得并不深。 她揉了眼角,先去了主卧。 唐元还半傻着,江乐就将他往侧卧里带,一直带到了床边。等江乐又打着哈欠要出去了,却被唐元拽住了衣服。 江乐衣服可没几件能让人拽的,她停顿下脚步侧头看向唐元:“怎么?” 唐元跟着她侧头,点了点床。 江乐看看床,再看看唐元:“” 唐元一脸纯然,想表达的意思,不过是看江乐累了,想要叫江乐睡过去而已。他直视着江乐的双眼,里面纯粹得恍若黑曜宝石。 江乐看看床,再看看唐元,小声咋舌:“我怎么也是个女的。” 她将人拖到床边,直接将唐元整个人都拽到了床上,脱下了唐元的鞋子,给他盖上被子。点了点隔壁,她做出睡觉的姿态:“我睡边上。” 唐元注视着她不放。 江乐朝后退了两步,见唐元没有再过来拽自己,总算是松口气。 大晚上,她半点不想为了折腾这点事而放弃自己的睡眠。 带着困顿,江乐出了侧卧:“哎,你要是早点好,也省得我麻烦了。” 关上门,她回了自己主卧,躺下沾了枕头,立刻梦了周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胡氏的身子好了起来,衙门的传令也传了过来。 她对着镜子梳了发髻,点了浅淡的胭脂,额心还贴了白花。她穿上了一套新做的素色衣服,朝着边上站着的桂小雪,唇角微微翘起来:“好看么?” 常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今个这么打扮,色彩浅淡却好看,只是为了自己高兴。 桂小雪在旁浅笑:“胡姐姐人精神了,怎么样都好看的。” “审问能审问点什么呢?”胡氏不知道,轻声问桂小雪,视线又转回了镜子里。 桂小雪看着镜子里的人,随后垂下了自己双眼:“无非就是认不认的人,你又知道点什么事情,那会儿在哪里。他们内心早有判断,胡姐姐不过是走个过场。” “是么。”胡氏笑容淡了很多。 她的丈夫头七都快到了,她还想要给他过的,现在只能拿出点当年的嫁妆钱,找人先将自己丈夫装扮好,放入最好的棺材。 到了头七,她能回来便她去送殡,她如果回不来,那到了时辰,她请来的人便会动身先送殡。 时间上推断,她是回不来的。 那会儿她该是在永州衙门,应付第二场的审讯。 胡氏起身:“那我就去了。” 桂小雪看着胡氏跟着差吏走了。 她远远望着那背影,有些晃神,凝视了许久,最后才转移了视线,离开了胡家。 而随着差吏到衙门的胡氏,在原地等候了一会儿。 在叫她上去后,她抬起头看着前方的人,整个人便怔住在那儿。那官老爷太好看了,比她今日精心打扮的样子好看多了。 她回过神跪下后,就听到那比自己还好看的大人开口问:“这尸体脑袋上,用东西砸了个洞,是你砸的,对吧。” 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口吻。 胡氏抬头注视着知县大人:“大人的话我听不明白。” 袁毅在台上带着温和的笑:“有人证明你平日里时常会去看你丈夫。带证人。” 胡氏猛得扭头,看向来人。 在看到来人并不是桂小雪后,她唇角泛笑,重又转回来:“大人可说笑了,我平日只是爱去外头散散心。这男人没死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这死了反倒是要找上我来了。” 她是笑着的,眼里也是有着畏惧的。 袁毅呵笑一声,敛去所有笑意,当下一拍桌子,怒容满面:“事到如今当着我的面还敢乱说话。” 胡氏浑身一颤,茫然看向了袁毅,好似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在边上旁听着的凉县知县齐海,端着茶水喝了一口,眼内倒是略微诧异:这胡氏怎么今日胆子那么大了? 可别真的是杀过了人,整个人便变了。 江乐将一叠公文从左边移到了右边,盯着看了会儿,随后一声怪叫,整个人趴在了桌上:“苍天啊,我想要辞官回家!” 周珍在边上拿着本子帮着一起记,抬起头看了眼自家师傅:“没钱。” “等我赚够了钱,我就辞职回家!”江乐举起一只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这都哪儿跟哪儿,全是问题。你看看这都什么验尸?男女骨头靠着颜色分辨呢?女性骨头偏黑?我看是他眼睛偏黑,瞎了。” 周珍:“” 底下帮忙搬运整理的正是晋书佐,他抬头满是兴趣:“那应该靠着什么分辨?” 江乐脑袋摆正,朝着他看:“年纪一旦大一些,最好分辨的就是盆骨那儿的耻骨。” “盆骨?耻骨?”晋书佐没学过这么描述骨头。 周珍学了人体骨骼,给他做了示范,点了自己腹下部再往下一些位置:“就是这一块,要是有真的骨头就好分辨很多。” 晋书佐接着问:“这里怎么分辨?” 江乐伸出手比划:“男性耻骨的角只有中指和食指张开那么大,女性耻骨的角则是有拇指和食指张开那么大。这是最好分辨男女的方式。极有经验的法验官,几乎能通过这点骨头,来确定死者的性别、年纪。” 靠着头骨甚至能模拟长相。至少脸部棱角能画出来了个大概。 晋书佐手指跟着比划了一下,双眼发亮:“那骨头数量有差异么?” 江乐撇嘴:“有的人还有六个脚趾呢,你能通过六个脚趾分辨男女么?” 晋书佐看着周珍在那儿记,腆着脸友善要求:“回头周珍你那本书,能借我誊抄一份么?” 周珍看向江乐。 江乐竖起了一根手指,露出微笑:“一顿喜客来。” 晋书佐:“成交。” 两人相视一笑。 江乐继续看着公文,将不少验尸当中错误的信息,用碳笔勾勒出来,时不时还给周珍科普一下,这年代里相当多并不符合逻辑的验尸方式。 等到了晚上,晋书佐马车都备好了,想要邀请江乐去喜客来吃饭,谁料江乐还颇为惊讶:“哪有人说吃饭就今天的?我这两天可忙着呢。等我手上案子破了,我们再喜客来见。” 晋书佐相当惆怅,只能自己坐着马车寻觅地方去浪荡了。 江乐所谓的这两天忙着,还有一个关键的事情,便是带着唐元去复诊。 这五天过去,唐元走路总算不再是佝偻着背了。他像是一只放飞了的小狗,整日遮着脸跑来跑去,一度让看守的侍卫想要打晕他。 江乐一回去,侍卫便拱手求她能不能下一日带着唐元一块儿去衙门,他自己的工作繁多,再这样下去是完不成了。 唐元拿着一串糖霜里滚过的糖葫芦,吃了一颗,把剩下的递到了江乐面前。 江乐吃了一颗,他又把糖葫芦串递到了周珍面前。 最后连侍卫都有一颗。 侍卫十分感动然拒,依然坚持要求回自己原先职位。 江乐唇角微微抽搐,决定明天带人去衙门。 至于今晚,她还是要带人去找宋大夫。 侍卫叫了车,带上了江乐三人一同去了隋春堂。 隋春堂五日一换班,今日还是宋大夫。宋大夫这会儿前头刚有一个下田里去不小心折了腰的。他给用夹板给人固定了,让四喜去拿药。 江乐带人一进去,宋大夫抬头见了她:“哎,这不是江决曹么?” “是啊,还有一个傻子。”江乐将唐元拽到了宋大夫面前,“您再看看呗?” “这刑曹不还有何医官,白日让他看看就行,我这儿药直接能配。”宋大夫凑到唐元面前,一阵摸索着,再次将唐元的衣服被扒了。 胸口的淤青确实是好了很多。 “再吃个五天,我给你几个药材换一换。吃药是个慢性的事情。”宋大夫这般说着。 江乐摸了摸唐元胸口的肉:“哎,胸口是软的。” 唐元下意识屏气。 江乐眨眼:“哎,又硬了。” 周珍在旁边听着对话,脸都要红了。她师傅怎么能这样不要脸呢? 宋大夫看笑了:“行了,衣服穿上。过个五天身上就差不多好了。回头就是脑袋的问题,静养一段时间,好不好就看命。” 古代医学真是简陋啊。 江乐看着唐元有些长出来的头发,叹息。 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来寻他,这也太惨了点。说起来,这人的剑也丢了,听以前的事迹里,那剑他还挺宝贝的。 等四喜拿来了药,江乐带着人便往家里赶。 这一赶路刚到家呢,就见家门口停了一辆不错的马车。车夫还正在帮忙搬运着东西。车内有着一位妇人,不停朝着外头递东西,嘴里还念着:“这个小主子要的,这个小主子也用得着。这可是我特意带来的,我还带了些吃食来。” 江乐看向周珍。 周珍略带茫然回望江乐。 唐元在他们身后抱着药,更是不知道前头的人是谁。 江乐走上前:“在下永州决曹江乐,敢问” 马车里的人立刻探出了脑袋,她微微胖的脸上带着欣喜,看着有点年纪了。她语气高了上去,朝着江乐后头看,话还是和江乐招呼着:“江决曹,您叫我芸嫂就好。我是周珍亲娘当年的乳母。” 周珍更到了江乐身后,看向了芸嫂。 她是对这位乳母没有半点印象。 芸嫂见到了周珍,没有去说周珍娘亲的事情,只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恭敬给江乐行了礼:“见过江决曹。我家小主子对我应该是没什么记忆了,我在她两岁时被周家找了个理由便遣走了。后来一直在谢家旁支那儿帮忙。如今收到了信,可不就忙不迭赶过来了。” 江乐看向了一马车的东西:“这些是” 芸嫂满脸笑容:“这不是听说您日子过得清贫。您可是我家小主子的师傅,小主子也没交什么束脩,我这是补交呢。” 反正东西都是两个人一起用。 芸嫂这名头寻得可真是算有意思。 芸嫂见江乐看着那些个东西,还给她介绍呢:“我带了青州的特产来,还有茶器,文房四宝都带了两套来。不知道大人下不下棋,一套棋盘,平日里玩也好的。” 江乐想了想,将身后的周珍拉出来:“那今后周珍管钱,劳烦芸嫂管家了。” 芸嫂笑得可甜:“好,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芸嫂是知府夫人叫人寻过来的,对周珍和江乐的事情也算知情。 有了芸嫂,唐元的药便有人煎了。 厨房里也正儿八经开动了起来,芸嫂还规划着买个大水缸,里头能养鱼 江乐对这些生活琐事两眼一抹黑,被问了两回后狂摆手表示不想管这些杂事,任凭芸嫂折腾。反正需要钱的地方都直接找周珍便是。 芸嫂听了吩咐,笑得脸上和朵花似的,乐得找自己小主子沟通感情。 周珍刚开始不习惯,很是拘束,甚至有着轻微的排斥。 可芸嫂年纪不小,说话满是亲昵感,让她慢慢放松了下来。两个将一马车的东西整理下来,很快便让这家里头有了不少生气。 芸嫂给调了一些蜜糖水,人手一碗就给他们送了过来,妥帖得很。 唐元一口气喝完,喜欢得很,还盯着芸嫂默不作声又讨要了一碗,然后抱着碗坐到江乐身边。 江乐算着时间,明日凉县便会将相关人员都送到州府来,后日便要开审案子。审完案子下判决,这一事情大概便差不多了。 芸嫂要在小院里住下,将自己的房间弄得干干净净。 她得到了江乐的允许,还去主卧里好好收拾了收拾,回头出来时,和江乐说道起回头再打个床的想法。 江乐摇头:“这儿是暂住,等过个一两年,我们直接换屋子。” 芸嫂想想也是。 江乐和周珍总不能一直住一块儿的。 这么一折腾,夜色都晚了下来。 芸嫂自个是没吃的,而江乐他们几个路上随便买了些吃。芸嫂简单拿了鸡蛋和面粉,飞快就给他们做了一顿夜宵,自个也吃了一些。 吃饱喝足各自回屋睡,江乐听着耳边不断动弹声:“再不睡,明天就把你丢出去。” 需要的时候就笑眯眯让人管钱,不需要的时候就要丢人。 垃圾师傅。 周珍闭上眼,睁着眼好一会儿:“师傅,我想我爹了。” 江乐闭着眼:“那就随便想想,想完了就睡。” 周珍跟着闭上眼:“嗯。” 第二天到了刑曹那儿,江乐又是重复前一天的工作。 今日是卢司里在刑曹,他早听说了这些天江乐的事情,沉着脸在旁边看着这人还有什么能耐。谁想到今天一来,江乐还带了一个外人进门。 偏生这个外人还包着脸,整个人行为动作都有点痴傻。 卢大人忍了几个时辰,刚想要挑刺,结果知府大人姜子建中午亲自来了一趟刑曹。 姜子建来还不说,还笑着问了两句关于这外人的事情,递了个长盒子给江乐。 卢司里便把要说的话全憋回了肚子里。知府大人都不在意了,他还能说什么? 到了傍晚,凉县案件相关证物和证人都送来了。卢司里亲自出去安排了下来,将公文给江乐过了一遍。 最好笑的,等到一天结束,卢司里脸上神情带着一丝尴尬,和前一日的晋书佐一样,问周珍讨要了未来誊抄一遍她笔记的机会。 周珍眨巴着眼答应了,心里想着这回可千万要把字给写好了。怕回头整个刑曹都要问她借一遍。 江乐一如既往,脸皮比衙门的墙还厚,眨眨眼表示:“一顿喜客来,欢迎下次再来。” 卢司里:“” 回到了家里,心情破好的江乐将姜子建给她的长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把剑。 剑清理得干净,这么看去便透着一股冷气。抽开剑鞘,通体黝黑。剑身上的小凹槽,是血槽。 这是一把极为残忍的剑。 这便是嗜血了吧。 江乐将盖子重新合上。她走去侧卧,当着唐元的面将盒子塞到了唐元床底下。侧卧的床不大,床下空地就那么点。 她起来后盯着看了会儿,又去把盒子拿出来,扔到了边上柜子里。 江乐和唐元这么说:“放床下压着剑不好。你这剑和人一样,适合锋芒毕露。” 唐元只是傻笑,随后还乖乖回了床上去躺好,一副今晚听话早睡的样子。 江乐忍俊不禁,转头就回了自己房间。 倒是唐元侧转了头,将视线转到了那柜子上,盯着许久没放。 第三天便要审讯。 一大早,屋子里便飘进来一股食物的香气。 江乐起来迷糊穿上衣服,走出房门打了个哈欠:“真香。” 隔着朦胧的生理泪水,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桌上发着呆的唐元。 唐元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盯着面前的大碗看,身子是一动不动。 江乐坐到了旁边,和芸嫂说了一声:“汤圆的药这些天麻烦芸嫂了。他整天乱跑的,恐怕你一个人看不住,我带着他一起去衙门方便点。” 芸嫂连连应了:“好嘞。” 家里头白米有不少,芸嫂给他们熬了粥,还加了点菜叶子。 周珍昨个就和芸嫂说了这些天不吃肉。 翠绿的叶子在粥里点缀着,赏心悦目。 江乐坐下吃了一半,边上的唐元还在发呆,不知道呆些什么。江乐伸手在唐元面前晃了晃:“少年?汤圆?园子?团子?修渊?唐元?” 唐元半响回过神朝着江乐回望,带着一脸傻乎乎的笑。 江乐看着唐元还是一如既往的傻,放下了心:“还好,看起来没有更严重。” 周珍收拾好了东西,赶出来后忙到桌边吃饭,小样子高兴得不行:“谢谢芸嫂。” 芸嫂看着自家小主子开怀的样子,心里头欢喜得一塌糊涂:“小主子觉得味道还行就多吃点,衙门辛苦,今天还要审案子。” 江乐和周珍被芸嫂愣是灌下了不少饭。 等吃完了,江乐带着两人往衙门赶。 审案有专门的屋子,最上头位置空着。江乐寻了位置坐在下侧不远处,另一边坐着尹主簿和成主记。尹主簿看了眼江乐,朝她笑了笑。 江乐回了一个笑后,便翻阅起了一审送来的案卷。 尹主簿压低着声音,还在和成主记说着话,算是小声的劝解:“这案子背后绕绕弯弯太多,找律法拟判词的时候你可要悠着点。” 成主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尹主簿被下了面子,半点没觉得不舒坦,只是哭笑不得:“你这脾气也太犟了。那天要是得罪了江决曹” “江决曹可没你那么多心思。”成主记回了他这么一句,给自己磨墨起来,等下他要写的记录可不少。 姜子建穿着官府,腰间还系着一个荷包。他一走进门见着江乐便开口:“你坐上头去,这案子你处理,我看着。” 知府大人这随性的姿态,让在场所有的典吏齐刷刷都看向了江乐。 江乐心里头咋舌,这面子给得有些太大了。 她起身来朝着知府大人行了一礼,拿着一大叠公文直就朝着上面走了。态度相当坦然,不卑不亢,一点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会有的状态。 上了首座,整个屋子里的场景都能放入眼内。 视角果然是不一样的。 江乐拍了一下惊堂木:“升堂。” 相关的证人被带到了门堂,旁边差吏齐刷刷用木杖敲击着地板,喊着“威武”。声音响亮,把江乐吓了一跳。 她挪开了惊堂木,拿着呈上来的公文再次快速看了一遍。验尸的报告有两份,宁县的稍带简略,但也能看出仵作能力还是足够的,这袁毅表述能力更是惊人。 言简意赅,他就将案子的疑点描述了出来。 接到案卷,必须将人从头到尾问一回。 江乐看向了最关键的一个人,死者牛旭林的妻子胡氏。 胡氏的脸色看起来略白,想来是前些日子生了病,现在还没彻底好透。 “胡氏,这回死的人当中,其中一人是你丈夫牛旭林。”江乐开了个头,“另一位是和牛旭林有旧仇的陈岗。你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么?” 胡氏在下面沉默了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夫牛旭林,为人正直,乐善好施,曾是远近为名的商户。他做的是卖茶的生意,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大懂。” 江乐看着公文,里面有一份写了下头差吏调查上来的情况。 “早年茶引便宜,买卖茶总是能赚一些的。家中日子过得倒是还好,还能请上几个仆役伺候。至于陈岗,他是远近闻名的小混,整日便在赌场混迹。” 胡氏说话很有条理,大约是已经回答过一遍了,语言才会如此顺畅。 她垂着脑袋,如同寻常妇女一样温顺:“茶引渐贵,我家那位想着再做一票,随后便改去做别的生意,开个商铺收收钱也好。谁料到里头出了点差错,亏了不说,还倒赔了不少钱进去。只听他说过,里头便有那陈岗的缘故。” 至于具体什么缘故,胡氏知道的还没有江乐多。 而江乐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就是纸上说着那几行,关于茶叶抢生意然后亏本的事情。茶叶是有官方影子在背后的生意,谁都想染指。 江乐点点头:“后来陈岗时常来找你们麻烦,是不是?炫耀,或者诋毁。” 胡氏应了:“是。” 江乐转了下一个问题:“那么,案发当天,你做了什么?” 胡氏仰头,直视江乐:“我与桂小雪去买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她双眼注视着江乐,平和叙述着:“桂小雪是凉县知县齐大人家的短工,初来凉县,我帮了她不少的忙。她擅长女工,我们便一起出门去买线。” “买完线之后呢?”江乐笑了下,“买完线之后没多久,差不多就是这两人死的时间了。” “买完线之后,我们便回家了。”胡氏这样说,“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和牛旭林的孩子在他生意日渐变差的那段时间夭折,其后你便被娘家接走。你娘家人甚至希望你和丈夫和离,是不是?” 胡氏顿在那儿,眼眶红了起来,将自己的哭腔忍住,半响才回了一个:“是。” “那叫桂小雪来问问话吧。”江乐瞥了眼胡氏的状态,吩咐叫了另一个人。 胡氏愕然当场。 桂小雪被叫上了前,跪在下头,磕了一个脑袋。 原先就连桂小雪自己都没有想到,她才和胡氏分别,就被差吏给一同带走了,只晚了胡氏一步。 一审时候,袁毅甚至没让她们两个见面,在送到江乐这儿过程中,两人也是错开了路线,先后被送到州府的。 如果说胡氏还有小家碧玉的姿态,那桂小雪看起来便真的是相当朴实的妇女,磕脑袋时露出的手,能看出她做过很多农活。 她再抬起上半身时,眼神都不敢朝向江乐看。 江乐询问桂小雪:“案发当日你和胡氏一同去买线了。这一点市集上的人也说有看到了。不过有差吏询问过来,胡氏时常会去私下看望牛旭林,是不是?” 桂小雪声音很轻:“是。” 江乐笑了下:“但是那天正好没去。” 桂小雪又应了:“是。” 这两人竟然到现在还口径是这样的?江乐略微挑眉,身子往后靠了靠。说明面前这两人,咬死没有承认当时在现场的人是她们两个。 她嘴角含笑看向下方两人:“陈岗的脑袋是被我给煮的,你们知道么?为了取证,他头上是锤子砸伤的。” 下方桂小雪浑身一颤。 而胡氏是瞪大了双眼,满是愕然。 只因为上头这位小大人,年纪看起来比她们下头两人都要小得多,双目水灵,看着很是清爽聪明。 那股机灵劲让人完全看不出江乐是平日煮人头骨的残忍决曹。 “袁大人一审下来,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陈岗脑袋上的伤口是你们两个其中一人砸的。逼打成招,他也不屑于这么做。所以他将疑问写给了我。”江乐笑眯眯将这点告诉了下面两人,“他认定凶手便是你二人之一。另一个人则是知情不报。” 胡氏收起自己的愕然,却还是睁大着自己的双眼,唇角轻颤,语气都带着颤音:“可大人您没证据!” 斧头没找到,染血的衣物也没有找到。 江乐点头很同意:“是啊,他没找到证据,我也没证据。所以这个证物还是需要你们自己拿出来。” 江乐抽出了验尸报告。 她面上带着一丝笑:“尸体会透露很多信息。比如牛旭林的死没有异议,病死。”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旁边成主记手写飞快,一张张纸记录过去。 江乐细说起来:“陈岗的尸体,伤口很多,后背、脑上、断颈。他脑袋上的伤,是锤子所造成的,而凶手当时站在他前头。从行凶角度来看,和你们的身高差不多。” 胡氏一审就听过这个,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江乐继续说:“陈岗的衣服在验尸过程中,是微微解开的。这点由于和伤口无关,所以当时我和验官没有详写,只带了一句衣袍略松。他为什么要在牛旭林家里头解裤腰带?难道他打算在屋内如厕?那总不可能对着凶手如厕,背对着牛旭林吧?所以他面前必然是个女子,而他要轻薄对方。” 袁毅尸检上没有写衣袍问题,所以他推测凶手,只是从直觉常理上推断可能是亲近的人。 江乐将格目放正中,脸上笑意加深:“他面前只有是胡氏你,才会让牛旭林有恨不得杀他后快的想法。因为你是他始终不肯和离的妻。” 因为他爱她。 因为她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一直没有离开过。 胡氏睁着眼,眼泪从脸颊滑落。她带着细碎的声音:“大人,您没有证据啊” 双目泪水满眶,带着凄凉的美感。 她的视线已没有了任何的焦距。 江乐叹息了一口气:“若说人证,桂小雪便是人证。你们当天买好线之后,应该是一起离开去的牛旭林那儿。” 可惜地方太偏僻,还愣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了。 “若说物证,不是在桂小雪那儿,就是胡氏你自己处理了。”江乐是肯定的口吻说的,不容丝毫的质疑。 胡氏在下面默默流泪,而桂小雪还是低头沉默。 场面一度陷入安静。 江乐手指敲了敲桌子,她没有再请第三个相关人员上来。 她询问边上的成主记:“成主记,若是女子在那种情况下杀人,可要偿命?” 成主记摇头:“当朝律法并无规定。但有两先例,一其罪当绞,一其罪可免。” 他取出一张纸提笔写了几句,上前送到了江乐的案台上。 江乐拿起纸看了一眼,陷入了沉默。 成主记给她看的第一个案子极为复杂荒唐,寥寥几笔荒诞到让人震惊。一女子被公公羞辱,随后杀了对方。不孝是大罪,其罪当绞。 另一个是女子被登徒子羞辱,丈夫杀了登徒子,夫妻其罪皆免除。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袁毅在一审的案卷上点到即止。 他知道如果真相是这胡氏杀了人,那这案子恐怕便复杂了起来,由于无先例可循,很可能最终会上交到京城大理寺。而胡氏,可能能活,可能不能活。 不管能不能活,她都要过一段时间牢狱生活。 或许过往也有此类案件,估计多是为了女子名声清白,草草了断,省得劳烦大理寺。 如果袁毅只将这个案子当成是丈夫杀人,或者丈夫杀登徒子。那牛旭林已死,一切很快便能结束。 只是这案子由于江乐在尸体上寻的证据十足,最早的致命伤必然该是脑上那一下,所以一旦有人在现场,那杀人者肯定就是逃跑的第三人。 他点名了案件中疑惑,便是将这案子最终判刑的方向交给了江乐。 袁毅披了一张美人皮,里头却藏着一只精怪。 江乐沉默没多久,重又抬起了头:“既无先例。胡氏。” 她叫了一声下方胡氏的名字。 “你可知道如若当日陈岗的面前不是你,甚至没有其他人。那牛旭林杀人偿命,自此便是一个杀人犯。不过一死得以侥幸逃脱。案卷中,地理志中,终记上一笔,会传到后代。” 胡氏的脸一片惨白,身子几乎要撑不住,她不停摇头:“不不” 江乐很坦然说着:“如若当日陈岗面前是你,陈岗死在牛旭林手里,你和他刑责都可免。如若是他人,那凶手就另有其人。” 胡氏顿住,默默垂泪。 “可是陈岗并不是死在牛旭林手中,他是先一步死在了他面前那人手里。所以在我这儿要么成一悬案,我一日不破,一日不让牛旭林下葬。要么你将此案特设先例,上至大理寺,禀明情理。既保全牛旭林的名声,也为你自己争一口气。”江乐这样说着。 她望着胡氏:“我再问你一句,当时在场的人,是不是你?” 场内一阵缄默。 旁边姜子建一直看着这一幕,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过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胡氏猛然给江乐磕了三个响头:“大人,是我。” 江乐笑了出来:“你没证据证明是你啊。” 胡氏再次抬起头,额头上带着一个红印,她强行拉扯了一下嘴角:“那锤子和衣物我冲洗了干净,扔在我家暗格里。望大人准我去寻。” 江乐又是一拍惊堂木:“好,结案退堂!” 成主记嘴角一抽,觉得自家这个决曹可真的太过随性。 证人被一一带下去,兵曹典吏自会带人跟着胡氏去找寻证据。 江乐点了刚才成主记递给自己的第一个案子:“第一个案子后来可有翻案?” “翻案三回。大理寺终判绞刑。”成主记言尽于此。 翻案三回最终还是判了绞刑。 江乐咂舌:“这可真是太麻烦了。” 姜子建在下方喝了一口茶,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你惹了一个大麻烦。” 江乐举起了案卷,遮住自己大半的脸,就露出了那一双眼睛对着姜子建,笑嘻嘻问姜大人:“大人,一个案子加一条典例,名垂千史的机会啊。” 姜子建板着脸:“可我却很可能要带着这案子去见官家。不如你替我去?” 江乐放下案卷,拱手:“打扰,告辞。家中还有孩子要喂奶。” 众人:“” 哪里来的孩子?说胡话也要讲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胡氏担下了所有的责任,将所有的细节都表述了出来,这让桂小雪没怎么受罚。 她和胡氏最后一次分别,还说了两句体己话。 胡氏对桂小雪满是歉意,她带着一点忧愁,却也带着一点坚定:“小雪,等我拿了锤子回来,可能就要上京城去了。” 桂小雪轻微点头,神情里满是复杂:“胡姐姐可要当心一些,仔细照料好自己。里头不比外头,阴得很。如果我得空,就多来给姐姐送点东西。” “你有多少东西给我送啊。”胡氏笑了起来。 桂小雪微笑了一声:“找找总归是有的。” 胡氏笑完,又幽幽叹了口气:“早前我总在想,他最后就是想让我再改嫁。我该听他一回的。可我不甘心啊。凭什么他走了,我就一定要改嫁?” 桂小雪和声说着:“我也没改嫁。一个人总归也是能活的。” 胡氏点点头:“是啊。我这条命就交给老天了。要是想让我活着,我便活着上大理寺,活着回来。若是活不下来了,我也算是名正言顺随他去了。家里头” 她眼神黯淡了下来。她终究是愧对了父母。 桂小雪安抚她:“这段时间,我会帮着胡姐姐照看好胡家的。” 胡氏却对桂小雪很是不放心:“你能照顾好自己便是足够了。等我回去一趟,把过去的嫁妆都拿出来请两个人,平日里照料着就好了。” 两人一言一语,直到胡氏再次被人带走,桂小雪也被勒令离开。 胡氏带着差吏回了自己家中。 她是坐着州府的马车回来的,大部分差吏都跟随她入了内,就剩下几个在门口站着,防止回头人从门口跑了。 围观的群众哪儿都不少。 一位妇人凑过来,小声问了一句:“大人呀,这胡氏可是犯了什么罪?” 差吏年纪也不小了,他瞥了眼那妇人:“别乱说话,这罪我们永州决曹都没判,回头可还要上京去说,你这妇人倒是”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吓得那妇人赶紧走远了。 不少人不敢再去询问差吏,于是便来问问那妇人的话。 妇人心有余悸:“听着没罪啊,还要上京城呢。” “上京城?是不是和牛旭林有点关系啊?” “哎谁知道,你们想知道就去问啊,缠着我干什么。”妇人心里头憋得慌,甩开了众人离开了胡家附近。 桂小雪是自己回的凉县,她先一步前去了知县衙门。 主管也不含糊,喝着刚点好的茶,语气很是干脆:“桂小雪,你也知道。我们这儿就算是用短工,也要背景里干干净净的。” 桂小雪喏喏应了一句。 主管放下了茶杯,轻笑了一声:“也不是我为难你。你初来乍到,本来我们这儿就不收的。要不是我和胡氏有点交情,你还找不到这份短工。” 桂小雪点着脑袋。 主管细心说着:“工钱都会和你算清楚,半点不少你的。回头你要是接女红,也可以到裁缝铺里瞅一眼,不保准哪天就成了铺里正式工。” 她也算是给桂小雪找好了后路。 女子一人在外求生着实不容易,哪怕如今这世道和平得多了。 她拿着边上的簿子,翻开页面,再拿了个算盘,要算给桂小雪的工钱。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亲自来也给足了桂小雪面子。 毕竟桂小雪和府上不少不同,桂小雪没有入奴籍,她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不过命不好罢了。 算完了钱,主管最后告诫了两句:“能活着,就不要入奴籍。能找人嫁了,就赶紧找人嫁了图个安稳生活。” 奴籍是不能科举的,断了所有朝上的路。 桂小雪朝着主管笑了起来:“谢谢。” 这笑容于她来说,很是少见了。 主管摆手,让她可以走了。 桂小雪朝着外走着,脚步并不快。 她在自己的口袋里翻了翻,最后找出来了一块自己新绣的手帕。走到了衙门一个假山那儿,将手帕塞在了一个并不高,却隐蔽的位置。 那位置里,除了她新放的手帕外,还有一只断了翅膀的小木鸟,一卷放风筝的细线,线头是被割开了的。 桂小雪看了这两样东西小一会儿,随后便离开了。 而另一头,审案结束,拿到了所有的证据,接下去自然是判案。 江乐在和自己徒弟讲这案子:“这世上大部分的案件都很简单,人一辈子可能都碰不上几个大案子。这些时候遵从最本质的证据,比相信人话处理起来简单得多。” 那些个推理破案,打造密室杀人,是她最无法理解的下手方式。 越是宽泛的场所,人死的原因越是可能具有多样性,被推断起来才越是复杂。 成主记在旁边附议:“是这样的,所以江决曹你的字准备什么时候练习一下?” 江乐那一手垃圾字,半点拿不出手。 成主记写完了所有的公文,对江乐就一个要求:“把自己的名字写好,然后在每一个公文后头签一个字。” 江乐:“” 随后成主记才将案卷交到了姜子建手中。 姜子建签了字,哼了江乐很多下,然后就做好了找人去京城的准备。他大约是觉得江乐这人实在是太能惹麻烦,看着江乐不高兴一点,他就高兴一点,于是送了她一套书,让她对着临摹。 江乐对着一套诗集陷入了沉思。 旁边晋书佐还火上浇油:“这套我知道,我也借过誊抄过。前两年可流行了,听说应天书院人手一份。” “应天书院?”江乐问了一声。 晋书佐笑笑:“就是国子监之一呀。姜大人便是师从那儿,这些年考上的进士,十个里头便有四五个从应天书院里出来的。” 江乐佩服:“厉害。” 国子监一听里面就都是官二代。 卢司里在旁哼了一声。他是武官出生,对诗词感官相当一般。当然,他还是相当中肯说了一句:“江决曹的字还不如我一个武官,不太好。” 江乐气:“周珍你书别借他了。” 周珍在旁边一脸无辜。 成主记抽着空问江乐:“这案子如此判,就算胡氏侥幸能活下来,恐怕以后名声也会欠佳。” 江乐撇嘴:“街头找几个小孩子去传唱一下,或者找两个说书先生,让他们宣扬一下。女子护着自己,哪里算是名声欠佳?那可是大大的给自己挣了名声。庸俗。” 周珍附议:“就是。你们庸俗。” 庸俗的几个人家伙:“” 偏偏他们觉得江乐这方法还挺不错的。 唐元在角落里蹲着,观察着蚂蚁搬家。他看着那群蚂蚁走着,一直没伸手去碰。 “哟,这里有蚂蚁啊?要不回头用热水冲一下?回头这木头都空了。”晋书佐凑上去看蚂蚁,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被众人残忍对待,不得不誊抄诗集的江乐逮着谁都怼:“残忍!” 周珍附议:“就是,残忍!” 晋书佐:“” 唐元抬起头朝着江乐方向傻笑:“嘿嘿。” 晋书佐憋不住:“这人怎么整天傻笑啊?” 江乐:“迂腐!” 周珍:“就是,迂腐!” 晋书佐闭嘴,憋屈去了一旁。 卢司里、成主记纷纷同情看了他一眼,但是也没敢再开口撞口子上。 工作要紧工作要紧。 袁毅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摆弄自己的兰花。 他听完了话,半响都没有说什么。 盛生在旁边拿着水瓢跟着,见有需要的便上前去加一点水,也不敢多浇。 这儿一片都充斥着浓郁的兰香。 等只剩下了他和盛生两人,袁毅才缓缓开口:“你说这江长乐,到底是没看明白凉县的深水,还是看明白了,却依旧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呢?” 盛生哪里能知道这个:“江决曹年纪很小。” “骨子里恐怕有个千把岁了。”袁毅轻笑了一下,“这人可不一般啊。” “新科才过没多久,大人,你说这胡氏能活下来么?”盛生更想要知道这个,“我觉得江决曹判得很有道理,你说女子为了保护自己,就该是杀了对方,总不该自杀吧?” 袁毅点头:“我也觉得很有道理,可若是我,我不会那么判。” 盛生想想也是:“得罪太多人了,往上递交也麻烦。” 袁毅又笑了下。 盛生跟着自己很久,如今也算是能跟上他的想法了。 凉县知县是必然得罪了,再往上保不准可是会得罪如今风头正盛的那位宰相。 袁毅看着自己面前的兰花:“忽然觉得这花香,还不及江长乐徒弟那一个香囊。香气该是清幽一点才好闻。” 盛生忍不住提醒自己家大人:“大人,您当年忽然不想种梅花的时候可不是那么说的。” 袁毅看了一眼盛生。 盛生立马闭上了嘴。 好嘛,不就是一个香囊。 好一会儿后,盛生脸上带着些许的想法:“大人,您说齐大人会怎么做呢?” 真当案子交上去后,大理寺必会清查这案件背后的因素,茶引一事就此会被放上台面。袁毅心中如同下棋一般,一步一步推演过去。 他垂着眼睑,淡淡回话:“给姜子建姜大人送一盆兰花过去,顺便给江决曹也带一盆小的。就当是谢过这一回覆检审判的事情。” 盛生没得到答案,便在自己心头里琢磨。 袁毅对着盛生已算是话多了些,可是有的话还是不能再多说下去。再多说,要误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胡氏被低调送往了京城。 姜子建派的人特意隐蔽行动,胡氏的事情又较为特殊,导致她人还不知道在路途中哪里,京城里已传得沸沸扬扬。 大理寺、刑部、提刑司中议论声最多,其次是礼部。 皇帝正在下棋。 他看着极为年轻,头上戴着幞头,硬脚上曲,又有着一股子的为皇者的气势,每一步似乎都下得漫不经心,极为随便。 和他下棋的,是当朝宰相董旭。 董旭四十来岁,胡子却有些斑白。他穿着圆领袍衫,头上一样戴着幞头,腰间还颇为显眼挂着一个金银鱼袋,彰显着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当然他的幞头脚是平的,因为他只是一个臣子。 “晋戈的棋艺总是如此高超。”皇帝停下了手,看着面前险胜一招的棋盘,轻笑了一声,“回回都能将棋下成这样。” 董旭,字晋戈。身为侍奉第二任帝王的宰相,他明明比面前的皇帝年纪大了一个轮,却浑然没觉得被皇帝叫自己的字有什么不对。 “官家才下得好,我每日都觉得自己有所精进,没想到都造化弄人,输给官家。”董旭说起这种溜须拍马的话,坦然到几乎是手到擒来,没有一点谄媚感。 好像他说得就是真的一样。 可惜不是。 皇帝拿起边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他轻抬了自己的眼皮,声音清淡,稍带感慨:“还是修渊更有趣些,和我下棋,他从来大胆的很。” “说来也有些天没见唐大人了。”董旭笑了笑,“官家对他是极好的,这一天天都随着他闹腾。” 皇帝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茶杯,里面茶水翠绿。 “唐家容不下他,也就只能跟着我闹腾了。”皇帝随即转移了话题,“晋戈近日推行的居养院,如今弄得可还顺利?” 这世道总是有鳏寡孤独之人,董旭提出了居养院,便是专门用于给年纪颇大,却无子嗣照料的人,暂时居住的地方。 中间条条框框设置起来还相当麻烦,朝廷上不知道吵了几个来回。 “一切都颇为顺利。”董旭细细汇报了居养院的进度。 皇帝听完,点点头:“很好。” 能从他口中说出很好,那是较为少见的。董旭眼内闪过一丝满意,明白等这事情告一段落,自己身上的各种赏赐一个都少不了。 听完了汇报,下完了棋,皇帝也不想批阅公文。他宁愿在这里干坐一会儿。 只是他干坐,旁人总是害怕他太无聊,便会想出些什么来。 董旭便挑着有趣的事说:“官家可知道这永州新上任的决曹?” “略有耳闻。”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皇帝当然是知道的。说实话,他对这位新上任的决曹还挺感兴趣。 “这胡氏之案,这江决曹竟是敢煮人头。闻所未闻,闻所未闻。”董旭咋舌,“他觉得那女子当时如此杀人再自然不过。不该判罪。臣细思之下,觉得很有道理。却又觉得该绞刑,还是该绞刑。” “哦?”皇帝提起了点兴趣,“哪里的道理?为何胡氏又该死?” 董旭向皇帝行了个礼,以示自己接下去要直言不讳了。 身为宰相,他考虑事情从来不会从一个单纯的案子上去考虑,他要替皇帝考虑整个天下。 “若是胡氏不该死,从今往后,但凡女子开口说自己被轻薄,岂不是都能当场杀死一个男子?”董旭说了一句很现实的话。 这天下女子千千万,又不是每个人都是胡氏,更不是每个人都是陈岗。 陈岗是罪有应得,若是换个木讷不小心惹误会的男子,那便是直接将命挂在脑袋上,只能等被敲杀了。光凭一张嘴说的证据,那哪里能叫做证据? 胡氏这案子有情理推断,还有人证也在。 可万一碰上只有两个人时,万一女子愣是说男子轻薄她,她才动的手杀了人。可这要谁知道真假?如何去分辨呢? 话是很有道理。 皇室中人从不会小敲任何女人,皇位厮杀,那都是无数女人参杂其中所惹出来的事情。 皇帝眼眸沉了沉:“确实。” “臣认为可从轻发落,其它的却是万万不可。”宰相再次行了一个礼。 皇帝陷入了思考。 他有权去吩咐事情。不过现在他觉得让众人多议论还是有好处的。优弊都找出后,反倒是更能集思广益,促进进步。 董旭见皇帝有在思考,便暂时不说话。 他的念头太多。 “臣还有一事,想要恳请陛下准许。”闲聊的时候,董旭便叫皇帝官家,等正儿八经说事情,他便能瞬间换了语气态度,改了自己对人的称呼。 皇帝询问“嗯?” “臣认为应该恢复医学,同时广开专科,包括算学、画学这些。天下有能人者,必然不止是刚上任的江决曹。陛下不开放,那容易损失无数个江决曹。”董旭对江乐的传闻一样有兴趣。可他还看到了无数可能存在的江乐。 皇帝轻微挑眉:“嗯。” 他听是听到了,不过没表态。 董旭见状,当下便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有的事情急不了,他必须要循序渐进。 时间总过得很快。 宰相退下,只留下皇帝一人待着。 旁边伺候的公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没有动作。 好一会儿,才听着皇帝开口:“唐修渊如今在永州恢复得如何?” 旁边不知道哪里出来了一个人,朝着皇帝跪下,一板一眼回复:“伤在好转,意识还未恢复。” “嗯,再派人去看一看。顺带”皇帝顿了一下,随后摇头,“罢了。没事。只再派人去看一看,别出什么意外。”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凉县。 齐海一把将自己桌上的东西全部摔到了地上,脸上满是怒容。 地上瞬时一片狼藉,纸张墨宝全部被杂乱丢弃,白浪费了一堆好物。 “江长乐,江长乐”齐海咬牙切齿念着江乐的名字,“好一个永州决曹,这第一把刀就敢砍在我头上。” 书房里就只有一个下仆站在那儿。他瑟缩在一旁,生怕被齐大人迁怒。 屋外,有人轻轻叩了叩书房的房门。 齐海粗声粗气吼了一句:“谁?” 外头传来娇滴滴的女声:“大人,是我呀。” 声音婉转如鸟啼。 齐海扫了眼边上的下仆:“给你二奶奶开门。” 下仆忙应了去开门:“二奶奶请进。” 门一开便是香氛扑面,里面还夹杂着女子的巧笑声。女子眼波流转里满是情愫,似乎是对面前的人爱得深沉。 她将手中的杯子和糕点放到了桌面上,顺着齐大人询问:“大人可要再桌上再摆上一批纸墨,回头再砸一遍消消气?” 齐海本来是极为生气的,这会儿被她这一句话给逗笑了:“你就是爱说笑,我像是这种人?” 女子眨了眼,没有丝毫流露心中的附议,口心不对:“哪能呢?我才是。我自小心里头不舒服,就喜欢砸东西。小时候被惹生气了,就去瓷厂外头捡破的,累起来拿去地头上砸,一直砸到舒爽了才成。” 齐海坐回到椅子上,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他招招手,示意女子将她手中的茶杯递过来。 女子便推了过去,纤细的玉指搭配着黑色的杯子,反差强烈,勾人心怀。 齐海眼内起起伏伏,淡然说了一声:“晚上我去你房里。” “那我可要好好叫人去做点好吃的。”女子又发出一阵笑声,看起来很是高兴,“那我便不打扰大人了。” 她没得到允许,就加快步子出去了,那调皮的样子不像是二十来岁有子的人,反倒是像才出嫁的少女。 齐海看着人这般随性,也不怪罪,只含笑摇了摇头。 他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 一口一个,没嚼两下就吞咽了下去。 瞥见了地上那些个破碎物,他心里头阴郁又弥漫上来。 “江乐”他这回是指名道姓,念了出来。眯细着眼,他愣是将一盘子糕点全部吃入了肚子。 吃完约莫一个半时辰,他皱起了眉头,吩咐下仆:“去拿点水过来,不要放茶。” 下仆应了,忙跑出去取水。 没有过太久,当下仆再次折返回来,他听到了屋内一阵东西摔落在地的声音,吓得不敢进去。没一会儿,里头没了声音,他才颤巍巍敲响了房门:“大人,我送水过来了。” 里面没有任何的声音。 “大人?” 下仆轻微推开了门。 他疑惑搜寻着屋内的人,随后对上了一对眼珠子。 那眼珠子几近瞪出,充满血丝的双眼斜视在一个方向。 “呯——”水杯坠地。 凉县知县死了。 整个凉县传得沸沸扬扬,先是说这齐海的死状惨不忍睹,双目瞪出,口吐白沫,死前还剧烈挣扎过。后是说知县是被人下了毒的,下毒的就是他家的小妾柴葵。 柴葵被打了三十杖,让齐海的妻子朱氏给关了起来。 姜子建脸上神情肃然,沉声和在场自己所有的下属谋士说:“齐海的事情,我已经上了折子。此事关系甚大,官家必会相当关注。验尸、取证,我们都要极为注意。” 下方众人应声。 “各个部曹做好自己的工作,近七天整个永州戒严,夜间城门不得开放。所有出入均要登记,尤其是出城。” 姜子建顿了顿,眼内眸色略深:“我会亲自走一趟,凉县的一切事由,暂时转交到宁县袁大人手中。兵曹巡逻加派一队人马。” 众人又一一应下。 姜子建当场下了命令:“收拾行李,立刻出发。” 江乐听完这简短的会议,收拾了行李,感慨着无论是什么地方什么时代,验尸的人总归都要随时随地准备好加班。 她带上了周珍,派人去通知了一声芸嫂,让她看着唐元,转头就出发了。 晋书佐这回一起跟着,在马车内小声问边上成主记:“成大人,这凉县事物怎么就交给了宁县去了?” 成主记垂着眼:“宁县地域不大,暂时接管最为方便。回头官家重新派一位来,车途劳顿,总不能让凉县就这么等着吧?” 江乐瞥了眼成主记。 明明晋书佐的意思是想问,这凉县原本可以让齐海手下的人暂时维持凉县的公务,为何要让宁县的袁毅插手。 卢司里在边上说了一声:“宁县袁大人不才送了一盆兰花给江决曹。” 几个人一起看向了江乐。 江乐顿了一下,气虚:“这个姜大人不是也有?” “除了姜大人,那就只有江决曹有了。”成主记笑得很有深意。 一旦熟悉了起来,江乐发现自己这群同事,不是天然黑就是真的黑,天天热衷于给她挖坑。 她幽幽叹口气:“我和袁大人不熟悉啊,他也就是送盆兰花。” 表示交好而已。 晋书佐有点兴趣:“那你回礼了么?” 江乐点头:“我让周珍把她以前的笔记抄了一本,送了过去。”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最后成主记轻咳一声,友善问了旁边的周珍:“周珍小兄弟,你看回头能不能借我也抄一份?” 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以前的笔记! 卢司里跟着咳嗽一声:“在下也” 晋书佐最为坦诚,相当期待看向周珍:“我也” 感谢何医官由于身体劳累并没有跟来赶车,也感谢这车里只有四人位置。 江乐哭笑不得:“让周珍回头抄一份,放在州府里,谁要谁借去吧。” 她不过都是将记忆里那些别人的资料梳理起来,总结记下来而已。 众人这就心满意足了。 周珍手指一掰,觉得自己师傅未来每次上喜客来恐怕都不用怕没钱了。她们家里头的荷包终于有救了。 相当感动。 师傅总算还是有点用处的。 这一回赶去凉县,照样是非常紧急。 众人一到凉县,便直奔了齐海齐大人的书房。 自出事之后,他夫人朱氏硬生生扛下了这一份悲痛,一边掉眼泪,一边果断干练将整个家给安顿了下来。 她在知道姜大人到来时,亲自到门口来迎接。 一见到姜大人当场就跪了下来,低下头悲痛欲绝:“大人可要为我做主啊。” 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上,打湿了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水圈。 江乐虽不算喜欢齐海,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是不忍。 姜子建忙将人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可惜我夫人身子这些天不好,否则让她过来陪你说说话也好。” 朱氏擦了擦泪水,将人往里引:“姜大人请。” 谋杀朝廷命官是重罪,当事人要斩首,亲族流放两千里,家中女眷一律充为奴隶。 由于这个原因,常人都不会也不敢有这等想法。 江乐路上听了一耳朵,便想不通为什么这位二奶奶,也就是齐海的小妾柴葵,胆敢谋杀齐海。 衙门地方不小,哪怕这只是个小小县城,齐海的书房还是建得比较大的。 门如今是关着,朱氏示意下仆去打开。 门一开,姜子建便带着自己的验官走进了书房。 满地狼藉,桌上也一片狼藉。 室内有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盘子,边上还有一个茶杯。 朱氏跟着进了门,勉强提起精神,和他们讲着:“这茶和糕点,都是柴葵从厨房拿了送过来的。她叫人去做,取的时候却没人看见。” 就算有人看见,这一路走过来也能下毒了。 江乐蹲下,看起了齐海的尸体。 齐海是仰面倒在地上的,身上有一些痕迹,看起来是他撞到东西时留下的。等下仵作处理过后,恐怕身体上的痕迹显现出来会更加明显。 眼睛斜视,脑袋不正常扭曲着,似乎是像无法靠自己扭回来。 按照提交过来的信息来看,齐海死亡的时候,里屋是没有人的。书房里伺候着的下仆,那会儿他听从齐海的吩咐去拿水了。 中毒。 有毒的东西千奇百怪,最常见在这个时代如,如部分的草药,光银针验不出来的便能有数十种。对于江乐而言,她熟知的各种有毒物质中,死后化骨不变黑的都数不胜数。 朱氏看着齐海的尸体:“我找医官验了下茶和糕点,里面都没发现毒。” 医官验毒? 江乐抬起头:“取了一些给活物尝了?” 朱氏微微颔首:“是。” 要么下毒的地方还没被发现,要么毒物全部被吃入腹中。 范围太大了。江乐叹息一口气:“能剖开胃取毒物么?” 一旁的朱氏听完,一脸骇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 剖胃? 直接在尸体上动刀子? 旁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只能看向能决断的姜子建。 姜子建沉吟片刻,问江乐:“你切开了胃, 能知道毒物是什么?” 江乐很是诧异瞅了一眼姜子建:“天下毒物千千万,我又不是神仙。” 姜子建:“” 众人:“” 朱氏努力平复下内心:“可即便知道了毒物是什么, 最重要的不还是谁下的毒手?再说,我夫君是朝廷命官,这意外身亡让仵作验尸就足够,您要是在他身上动刀子” 她话并没有说完整,威胁的意思倒是透露了个彻底。 齐海可不是陈岗那种小混混,被人拿着脑袋煮都没人说闲话。 他是朝廷命官, 乌纱帽在脑袋上,那就是他生前身后的价值。 即便是当今官家开口,礼部都会由于动刀不合规矩而出来阻拦。 江乐没继续检查, 站起了身子,朝着边上站着点了下脑袋:“说得有道理。毒是肯定中了,人是肯定死了。唯独凶手是谁还不保证, 剖开了胃也不一定能知道凶手。” 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是人。 她弯了眉眼:“凶手可能是被你们关起来的柴氏, 也可能是夫人您,也可能是那位下仆, 也可能是厨房做糕点的婆子, 也可能婆子不在时,任何一个有机会进厨房的人。” 朱氏怒瞪向她:“我怎么可能会去杀死自己的夫君?” 江乐耸肩:“夫人言重, 我只说了是可能。说实话, 只要拿出能够充分证明的东西, 就连齐大人自杀,或者被其他外人谋杀,再或者天上掉下来一块小陨石砸入他嘴里致死。可全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死亡的结果是必然,死亡的过程可能千奇百怪。 朱氏嘴皮子哪能说得过江乐,气得双眼顿时红了,当下眼泪就要往下落。 江乐忙补了一刀:“夫人千万别哭,弄得像我特意欺负您一样。验官本就要按照事实证据说话。现在没有任何关键性证据,能够证明那加了料的糕点就是柴氏做好了,端给齐大人吃的。” 小妾身份本就依附于齐海,齐海如果死了,她的身份便什么都没了。 她没有这个强烈的杀人动机。 其实细思众人都知道,可除了江乐,还没人敢当着死者,当着朱氏的面敢说这个。 失礼,唐突,甚至带上了怀疑夫人本人的色彩。 朱氏胸口起伏,强压下眼前的眩晕:“不是她,这东西也是经了她的手。这家里头也该整治整治了。” 江乐笑了笑:“您说的对。” 她就此服软,让朱氏微微提高的声音和怼上的气势,一下子陷入了软绵的空中。 这倒是显得她无理了起来。 有姜子建在验尸,现下又不能剖腹,江乐便只能从尸体外部探究一下。 等仵作一一将人身上的痕迹报备,成主记将该记下的都记下了,凉县的人才得以能够将知县大人的尸体收殓。 齐海嘴里头沾染的一些食物残渣,都被仵作想办法弄在了一个小碟中。这小碟子只等缓缓缀在后头动身的何医官来验。 朱氏到底也知道案子重要,她还给姜子建等人安排好了今晚的住所,以及稍后的吃食。 为了避嫌,他们这群人都不能暂住在齐海家中,而是要在周边借宿。 趁着姜子建在和朱氏说话,江乐带着周珍走出了房间,找了一个下仆问了一声:“你们二奶奶被关在哪儿呢?” 那下仆忽然被叫住,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他确认叫的是他自己后,忙弯腰拱手和江乐行礼:“大人,二奶奶这会儿还在柴房,需要小的去将人带过来么?” 江乐摇头:“打了三十杖,她要怎么过来?你们抬过来么?” 从朱氏就能看出,齐海家里头日子过得是不错的。那二奶奶平日里估摸着也十指不沾阳春水,难得端一盘糕点,那糕点恐怕都不是她自己做的。 “你先带路吧,回头姜大人要叫人再说。”江乐决定去看一眼那位二奶奶。 下仆连忙答应了。 他转身就领着江乐还有周珍朝着柴房去了。 卢司里眼尖看到江乐离开的声音,忙侧身抓着一个小差吏,让他带着两个人一起前去了。这凶手还没抓到的地方,也就江乐胆子如此之大。 走了一段,江乐听到身后跟上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卢大人倒是心细。” 她晃晃脑袋:“哎,徒弟啊,也不知道我们的专属侍卫什么时候能恢复。他要是回头记不起来了,就让他去街上卖艺赚钱吧。” 周珍:“” 那可真是惨烈。 此刻的专属侍卫唐元,确实还没有恢复过来。 他这些天时而懵懂,时而清醒。他维持着一副痴傻的样子,摸索着周遭的情况。他脑袋里残留着淤血,导致他短时间内丧失了记忆,甚至偶尔听了话都不太能理解。 如今身上的伤痛渐渐消去,脑袋里的记忆慢慢回来,身子还有些不得劲。 头上伤口算是严重,可他也算是好运。 如今摇头一用力还有耳鸣,视线常常会模糊,总体而言,他却是在庆幸的。能活着就算好了。 他坐在院子里,对着碗里的茶水发愣,看着依旧像个没有恢复神智的傻子。 芸嫂在边上忙忙碌碌的,她一天要做的事情很多,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计。这会儿正在晾晒她刚买的肉。那些肉涂抹了盐,挂在房檐下。 这户人家,是永州的江决曹家。 一个姑娘。 她拥有一个徒弟。 也是一个姑娘。 虽说江乐和周珍在平日里都有意无意避开了他,可同住在一个院中,他从未见过江乐剃须。还有更多细枝末节上的发现。 常人因为她干出的事情惊世骇俗,又与她接触不多,这才忽略了她的性别,只关注她的本事。 可对于“傻子”唐元来说,一颗头颅远不及江乐本身有意思。 “傻子”唐元,如雏鸟一样想要追逐着江乐。正常人的唐元,对江乐也满是好奇。好奇这人是从哪块石头里蹦跶出来的妖孽。 唐元缓缓眨动了一下自己的双眼,拿起杯子,很是严肃喝了一口。 芸嫂哼着士族间乳娘常给孩子唱的曲子。 唐元在心里又多了一条信息:周珍是士族出生的女子。 周家,和姜子建有关,那就只有周弘宥的女儿了。周弘宥竟然让自己的女儿,女扮男装,拜了一个年纪如此之小的家伙? 士族女子常会拜女先生,诗词歌赋哪怕不精通,识文断字也是必要学的。 江乐年纪太小了,可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就是这学得不是识文断字,反而是女儿家绝不会接触的东西——验尸。 然而再细想,唐元又觉得自己若是有女儿,恐怕也会让她跟着江乐去学些东西。别说女儿了,就是男孩儿,他都希望那孩子能跟着江乐学些。 前提是他有。 唐元心中叹息,眼内暗了暗。 芸嫂晾晒好了肉,琢磨着想要再去做一点酱,自语自语着:“这瓜果做了酱,平日吃起来方便。外出带着也方便。” 肉干,酱菜,干饼,外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最适合也最方便吃了。 芸嫂想好了这点,便兴冲冲准备去做。 她前往厨房的路上,忽然想起了呆坐在那儿的唐元,转头看向他:“汤圆?” 唐元转头朝向芸嫂的方向,当下露出了一个夸张得傻笑,牙齿露出了两排,整整齐齐,白得在阳光下颇为刺眼。 芸嫂见着唐元这样,却没有半点嫌弃,反而放慢语速,带着手上的动作:“帮我搬东西?过来过来。” 唐元凑过去。 芸嫂将人拉到了厨房,先示范给他看,要他将瓜果都扔到水缸中清洗。清洗完了就帮她放到台子上。她自己则是负责切。 她做了一遍,唐元很好奇,跟着做了一遍。 无非是将东西在水中清洗一下,放到边上罢了。 做完他还看向芸嫂,双眼里满是讨赏意味。 芸嫂咯咯笑:“你这哪是傻子?可比常人聪明得多。” 她寻了先前买的糖,给了唐元一颗,随后便做起了酱,让唐元在边上继续帮她处理着。她半点不知道唐元的真实身份,只当人是江决曹路上捡来的傻子。 捡傻子当侍卫,小主子的先生可真是良善之人。 芸嫂心里头想着。 可惜这位良善之人,前脚煮了人脑袋,后脚正满脑子想要一刀切开别人的胃,从里头取出毒物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江乐看着面前的柴房, 深深怀疑起自己住的不是个小院,而是乡下某个角落里搭建起来的临时住房。 这么对比有些夸张, 不过考虑到凉县衙门也是有食堂的,每日都要供应整个凉县衙门众人吃饭, 那自然要有充分的空间来摆放柴火的。 柴房大门被极为粗的链条带着,还扣上了锁。 下仆拿出了钥匙,将柴房门打开。 他推开门,恭敬让到一旁:“大人,请。” 柴房里颇为阴暗,这门一开便是一股子浓重的木头气味。 江乐正准备要踏进门, 就听到了身后脆生生一句问话:“你们是谁?” 她转头朝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小童仰着头看向她,双眼睁大, 看着白白嫩嫩,干干净净。 这小童穿着一身小锦袍,脖子上还挂着小金锁, 脸上带着婴儿肥, 看上去如同年画里走出来的小金童。 旁边下仆见到了小童,忙开口:“小主子, 这位是永州决曹江大人。江大人, 这是我家二公子,齐敏, 这才六岁。” 齐敏, 齐海的嫡次子。 江乐当下朝着齐敏笑笑:“小公子怎么跑到柴房这儿来?” 齐敏看向江乐, 一点不惧,和她视线对上,用那还未脱稚气的声音反问江乐:“江大人不在前头,为什么要来柴房?人可不是里面那人杀的。” 这个里面那人指的便是柴葵。 江乐瞥了眼边上局促的下仆,视线重新转回到齐敏身上:“要一起进去么?” “好啊。”齐敏踩着自己的小脚步哒哒朝着江乐这儿跑过来。 他凑到了江乐身边,抬头看了一眼周珍,随后转头问江乐:“这是你的下人么?” 江乐见小家伙如此随性,失笑:“这是我徒弟。” 齐敏应了一声,小脸很是严肃:“哦,挺好的。” 周珍却觉得齐敏不太好。 她忍不住问齐敏:“你父亲死了,你不觉得难过么?” 齐敏脸上挂起了小小的疑惑:“难过他就会活过来么?” 周珍愣了一下:“什么?” 齐敏迈开自己的小脚步,走向柴房里头:“不会啊。” 周珍被这个问题问得整个人懵了,转头看向自家师傅。 江乐此刻敛去了刚才的笑意,面无表情对上周珍的视线,朝着她摇了摇头。 门口的声音那么大,门内却没有多少声音。 里面仅有的一名女子,穿着的衣服虽然破烂,可还是能从中看出原来也是专门找人做的。地上铺着一块布,她就那么躺在布上,后臀还有血迹透出。 她身边有一只有豁口的碗,碗里放了一点水。 他们这进来了好几个人,这女子却没有一点反应,就那么躺在那儿。 要不是身子隐隐有呼吸起伏,江乐都要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新尸体。 江乐走到了女子身边,身子缓缓蹲下。 一个人身体需要一定长度比例,且肌肉颇为匀称不夸张,才能够做出这般蹲下又不累的动作。 不过女子总归是平躺在那儿的,江乐即便蹲下了,也无法做到和女子平视。 齐敏学着江乐的样子蹲下。 他很快便受不了这个动作,变成坐在了地上。 旁边的下仆当下轻声呼喊:“哎哟小主子” 齐敏没有理睬。 江乐便替他摆了摆手,示意下仆别上前打扰。 柴葵连睁眼都没有睁,她额头汗津津,嘴唇起了一层死皮,看着没什么生气。脸上原先梳妆打扮所施的粉,早被汗水浸染,结块挂在脸边。 年纪尚轻。 在江乐眼里,真的年纪尚轻。 “二娘会死么?”齐敏看着柴葵,问边上的江乐。 柴葵眼皮轻颤了一下,那纤长的睫毛连带着颤了一下,可她没有睁开眼。 妾的地位,不同于奴仆,却也远比不过正妻,她今后的日子,活下来了和没活下来,或许都没多少差。除了一张皮囊,再无任何安身立命的本事。 江乐看着柴葵的伤口:“死挺容易的,想要好好活着挺难的。” 齐敏点头,似乎深有感触:“活着是挺难的。” 柴葵如今看着并不像是会配合说话的人,江乐便和齐敏随意聊着。 她问齐敏刚才的话:“你说人不是她杀的?” 齐敏应了一声:“是,她没那个脑子。字都不认识几个,恐怕也就知道个能毒死人。” 柴葵睁开了眼,眼珠子微微转动,看向齐敏,开了口:“二公子都看得透,夫人看不透。” 她眼角唇角,无一不带着嘲讽。 这嘲讽的姿态,带着一种凄惨的美感,让人深刻意识到为什么这人凭着这皮囊,能够嫁入到知县衙门当一个官老爷的小妾。 “因为我娘嫉妒你。”齐敏看得透得很,还什么都敢开口说。 江乐侧头问齐敏:“看得那么透彻,那么你知道谁杀了你爹么?” 齐敏站起了身子,很认真看向江乐:“谁都可能杀了他。包括我娘,包括常常替他做事的主簿,包括齐家二房的人,包括我大哥,还有我。” 江乐看着齐敏。 他小巧精致,恍若画上金童的脸蛋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与冷漠:“他该死。” 下仆已吓得整个人跪在了地上,颤悠悠无措看着面前的场景。 旁边两个跟着的差吏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齐敏说完话,便极为任性朝着屋外走去,将剩下的人留在了屋内。 周珍被震得有些无措,茫然重复了那小小齐敏说的话:“他该死?” 江乐问周珍:“有手帕么?” 周珍反应颇为迟钝,将自己的手帕取出放到了江乐手上,才后知后觉问了一声:“师傅?” 江乐用手帕替柴葵擦了擦脸上花了的妆容,算是回答起了周珍的话:“这世上有很多该死的人,可这不代表着这世上常人就有判人生死的权力。” 这般判人生死,不合规不合法,只会乱序。 等擦好了柴葵的脸,江乐才和声问她:“二夫人,那天的事情可否再细细回忆一趟,一一告知我?” 柴葵愣怔看着江乐,她这个角度看江乐,其实很是艰难,很不方便。 好一会儿后,她才垂下眼,缓缓开口:“大人心情这几日较为多变。打罚了好几位下仆。听一位下仆说,大人一回来就气冲冲进了书房,我便遣人去做了一份糕点,想要讨一点好处。” 反正人都死了,她自己接下去要遇的事情,将受到的待遇,也着实一片暗沉,便将自己能说的都了出来。 “等我去了厨房,这糕点早已经做好了放在那儿,我再配了茶,给大人端了过去。路上没再遇着人,等送到了书房,放下便走了。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道了。” 简单的过程,着实没有多少内容。 就像齐敏没有怀疑过柴葵一样,江乐对柴葵的怀疑也没多少。 她慢慢站起了身子:“既然如此,那下手最好的地方便是后厨。那日做糕点的人是?” 柴葵这会儿已看不到江乐的脸,她只能看到江乐的双脚。这样看不如不看,她闭上了眼,回答着江乐的问题:“那日做糕点的是范婆子。” “谢了,回头等医官来了,我让人给你看看。”江乐招呼着周珍出去,“走了我们去找那个范婆子聊聊。” 她看向边上还哆嗦着的下仆:“劳烦再带带路?我想以大夫人的性格,范婆子应该也被关了起来?” 下仆点点脑袋:“是。范婆子被关在了仆役屋内,有人看着。只等大人问话时传唤。” 江乐想想也是,哪里有自己到处走来走去的,这些又不是人人都被打了三十杖:“行,那我们这就折回去,看姜大人那儿怎么样了。” 下仆忙应了声。 一群人出门,下仆再把柴房给锁好了。 江乐最后看了眼柴房,轻微咋舌了一声,随即迈开步子,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姜子建那头差不多听完了朱氏说的话,对齐海家中人员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 他见江乐晃悠晃悠回来,朝她招手:“长乐,你过来,别整天乱跑。” 江乐走到姜子建面前行了一礼:“大人,我刚去见了柴葵,问了点话。” 姜子建挺满意江乐这行动力的。他不动声色在心中赞了一番江乐,沉声询问:“这柴葵可有问题?” 江乐伸出手指挠了挠自己脸侧:“有啊,人长得挺好看的,就伤有点重,需要医官。” 姜子建:“” 夸赞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他都不会想要夸赞这小犊子。 周珍在身后咳嗽了一声。 江乐跟着咳嗽一声:“哦,那个,她说她只是差人做了糕点送过去,这糕点怎么做,里面什么料,她都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柴葵的话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在这齐海家里头当二奶奶享福来的, 哪里需要去折腾自己在厨房里做吃食? 朱氏在旁边听了:“做糕点是范婆子,我叫人看管了起来, 这就让人叫她过来。” 她吩咐起了边上的下仆。 趁着这会儿,边上成主记便凑到了江乐身边, 和江乐说了一下刚才朱氏说的大概。 成主记压低着声音:“齐大人是齐家嫡长子,算是一房,他家还有一个妹妹,讨了一个入赘的男子,算是齐家二房。齐老爷子已过世,他的妻子还在老家, 和二房住在一块儿。齐海有一妻一妾,其余还有几个女子有关系,不过并没有抬成妾。” 江乐听到这里, 憋不住就和周珍说了一句:“所以你看,家里头人一多就容易有事情。有嫌疑的犯人太多了。” 周珍:“” 她声音不轻,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朱氏看了江乐一眼, 没说什么。心里头隐隐还有些认同。 这次的案子若是抓不住凶手, 那问题可大着了,谁也保不准那人会不会再下杀手, 用同样的方式杀死第二个人。 成主记顿了顿, 继续说:“齐海有两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没什么身份。儿子都是朱氏所出, 一个快要及冠, 一个年仅六岁。” 江乐见过了年仅六岁的齐敏, 还没见过那个快要及冠的。 她点头示意自己已大致了解。 范婆子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她一见到一群官老爷,当下脚软跪地就是磕头求饶,带着一些畏惧的哭腔:“青天大老爷啊,冤枉啊。我就是听二奶奶的话,做了一盘子桂花酥而已。” 范婆子头发斑白,磕头求饶后,整个人显得格外可怜。 姜子建听着人哭喊,便问她:“这桂花酥只做了一份?材料可还有存货?往日府里时常会做这个吃?” 范婆子有些年纪,心里头还怕得很,跪在那儿老实回答:“只做了一份。府里每周都会做一些,料是还有的。” 下方差吏立刻上前,带着范婆子前往厨房,准备去拿一点做的料。 何医官这会儿才缓缓到来,他路上不是太赶,平日里注重保养,哪怕满头白发还是精神气十足。一被领到众人面前,他便朝着姜子建行了礼:“大人,属下刚到。” 姜子建当下给他分配任务:“先看看那堆,从齐海嘴里弄出来的。等下厨房的料弄来了,在验一下那料。凉县验官验了茶和盘里的剩料,无毒。” 何医官点头应下,掏出自己行当前去验物品。 江乐在旁边看着相当羡慕,她也想要拿出自己的行当,说验尸就验尸。 她视线集中在了何医官的手上,根本不想动弹。 这视线实在太过胶着,何医官走到边上想要验东西,实在是憋不住询问江乐:“江决曹要一道看看么?” 江乐立刻就走了过去:“那当然是好的啊。” 周珍也跟上。 何医官验这些东西里有没有常见的毒物,先是用银针戳了戳,再把银针放在了一旁,和江乐低声说着:“这银针能验出一些毒物,像砒霜。不过不能用以验鸡蛋。” 江乐点点头。 砒霜剧毒,在生产力落后阶段,制作工艺中会含有一些物质,使得银针变黑。 何医官并不私藏,又继续闻闻,用小刀子弄出一点碎屑,打算等会儿喂活物:“由于齐大人并不是当场便毙命,所以我们这儿已能排除是鸩毒、孔雀胆一类的毒物。” 江乐点头。 “既然是很快死亡,说明毒性巨大,不排除是见血封喉之类的植物毒物。发未脱落,恐怕不是雷公滕之类。还有一种鱼,食之有毒,我见的不多,不好说。” 看这个样子,其实大多数的毒物验证,都是要看尸体的反应,从外表特征推断下的到底是什么毒。 旁边周珍拿着本子记着,她好奇发问:“鱼是什么鱼?” 何医官见她好学,给她比划了一下:“肺鱼,时常会鼓起来,又叫气鼓鱼。常见有这么大小。曾有游记记载,在沿河一带,一家三口炖煮食之,亡。” “河鲀。”江乐反应了过来,颇为意外。 这会儿连河鲀的毒都开始出现甚至算入验毒的毒物中。 周珍重复了江乐的话:“河鲀?” 江乐拿过周珍的纸笔,在她本子上画了一个简图:“长得便像这样,有些还会有刺,腹部是白的,常见为背部青黑色,有的有黄色的纹路。带毒,清理过后部分能食用,但要求很高,一般人处理不好,不如不吃。” 何医官感兴趣:“部分能食用?” 江乐点头:“是,但要看品种,有的品种是连筋肉都有毒。总体而言分辨麻烦,吃起来更麻烦。想要确定吃到没有毒的,至少要加热两个时辰,可分解毒。” 两个小时,鱼肉都被煮化了吧。 何医官哭笑不得,继续验毒。 江乐把本子还给了周珍。 两人都不藏私,倒是当下又说起了不少东西,惹得边上一群人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觉得他们话里的东西特别有意思。 何医官还和江乐说了蛊毒,永州一带也曾出现过,不过被发现后人当即绞死了。 江乐从未见过蛊毒,听得双眼瞪大:“还真有蛊毒。那有没有那种吃了这条虫,从此你就是我的人了?” 何医官颇为深沉:“少看点话本吧江决曹。” 江乐:“” 不是你既然有蛊毒,还说我话本看太多? 何医官验了半天,最终摇头:“没有查出来毒物,只能拿活物吃一些看看状态。” 江乐在边上叹息:“哎,早让我剖胃不就好了。” 姜子建当没听到,让刚送来料的差吏,将厨房里那些用料给何医官继续验。 朱氏听闻到现在没有验出来,眉头皱了起来,显得有点急躁:“怎么会还没有验出来?” 这有毒没有毒,当然不是这么好检验的。 江乐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朱氏。 朱氏明明急躁,却当她不存在,完全不和她眼神对上。 江乐很失望,转头对着自己徒弟唉声叹气:“人生不如意,十有个十百千万,我们回头还是去去喜客来吃点东西,再去花楼里喝喝小酒算了。” 姜子建嘴角一抽。 桂花酥的用料并不复杂,有粉,有桂花,有猪油,有肉? 江乐和何医官都是精神一震,看向了这肉。 每个地方的糕点都有不同,每个厨子手中的糕点也有着差异。对于江乐来说,她根本没怎么吃过凉县的糕点,只当是普通的酥,哪里想到还会加一点肉进去。 有肉,代表着可以下手的地方很多。 甚至可能这不是一场谋杀,而是一场意外。 何医官取出了一点肉,让人牵了一条土狗。边上他还准备了大量的盐水。 “我喂完这肉,等两个时辰看下状态。若是这土狗扛不住,你们帮我按着,这大量的水给它灌进去。”何医官叮嘱着旁边两位差吏。 差吏忙点头。 江乐取了一点肉,放在鼻翼间闻了闻。 “没有腐烂的味道。”她有点失望。 朱氏皱眉:“腐肉怎么能吃?要进嘴里的东西必然是要新鲜的。厨房每天都会清理一次。” 何医官也是叹了口气:“难啊,这没有头绪。” 姜子建皱着眉头,又寻了人来问,今日都有谁去过厨房。 为了问话方便,朱氏就让亲近一些的人全部都赶去了门厅,请着姜子建转移到那儿去问话。 江乐凑在何医官边上,很是感慨:“这外头的料,也不能保证用的就没事。保不准就是全吃下去了呢?” 何医官听着江乐的话,终是藏不住,跟着感慨一声:“这会儿还真觉得剖胃简单易处理,要断定是不是吃下去的东西中毒,这可方便多了。” 正准备走的姜子建脚步顿了下,却还是径直跟着朱氏走了。 有观察着姜子建的江乐,偷偷摸摸朝着何医官举了一个大拇指。 何医官朝着她眨眨眼,小老头这会儿可皮。 旁边一直看着的周珍茫然,她看看何医官,又看了看江乐,没明白他们忽然有了什么默契。 江乐则是蹲下去安抚一样摸了两把那只小狗,随后再起身,相当漫不经心喊上了周珍:“走吧徒弟,我们去看看前头他们能问出点什么。” 周珍收好了自己的本子:“好。” 何医官留在那儿继续他的验毒。 他朝着天上看了一眼,摸摸自己的小胡子:“这天很快就要暗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 朝廷命官死亡, 哪怕死的只是个知县,放在华朝那也是要三司会审。 姜子建先一步到来凉县, 只是打个头阵,看看这案情到底会不会很复杂。 江乐跟着走进了大堂, 扫眼下去,只觉得这凉县着实人不少。 堂上不少人都细碎说着闲话,眼神乱飘,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安。朝廷命官在位死亡,必然会过来一位新的官老爷。 而这位官老爷肯定是信不过这些下人的,没有品级的普通差吏, 人员调动是必然。 而齐家的几个人,则是默不作声,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端坐着。 姜子建坐在上位, 旁边已有人奉上了茶。 江乐凑过去随意找地方坐了,拉着周珍旁听。 齐海的大儿子叫齐兴,确实是快要及冠。他的字已找先生取好, 只等着日子到了。朱氏待他极好, 这会儿说着事情,还要牵着他手安抚着, 让他有话说话不要慌张。 齐兴这么大个个子, 当着众人的面却被当个小孩儿对待,脸上颇为挂不住, 嘴上又不说, 任由他娘这么做派。 江乐小声和边上周珍说着:“这种人就叫做娘宝男, 娘亲最宝贝的小男孩。回头娶了媳妇,媳妇强硬的就要和婆婆斗智斗勇,不强硬的恐怕要被拿捏死。” 旁边小小的齐敏,则是拿着一块木头,一把刀,也当着众人面把玩着。 朱氏一看到齐敏这样,当下挑眉低呵:“你非要在这个地方玩这些东西?” 齐敏抬头看了眼他娘亲:“他反正现在管不了我。” 朱氏被噎到气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太高了音,引得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齐敏看了眼自家大哥,低头继续玩起木头,嘴里说了一句:“丢人。” 齐兴脸上难堪,怒视了一眼齐敏。可惜齐敏根本没有抬头看人,完全当自家大哥不存在。这性格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这里三人就很是精彩,江乐差点拿着瓜子嗑了起来。 可惜没有瓜子。 太遗憾了。 除了这三人之外,剩下还有几个女眷,穿着是普普通通,一看就是有点姿色,也就仅仅有点姿色了。女眷中还有个小姑娘,年纪看着不大,满脸都是胆怯,抓着她旁边的女子不敢放手。 晋书佐偷摸摸跑到了江乐边上坐下。 江乐朝他看了一眼,点了点里头那个小姑娘:“这谁?” 晋书佐低声回她:“庶女,在这儿的地位和一般仆人差不多,反正她娘也没被抬成妾。” 小姑娘的娘,女眷之一,看着极为普通。 姜子建先问每个人时间点,一问下来,凡是那个时间点没有两人以上能证明这人当日没去过厨房的,才给放走。 很不幸,朱氏有人证明,而她两个儿子都不在被放走这个范围内。 齐兴就在自己屋里,可他屋门口都没让人留守,因为总觉得被盯着,所以气出在下人身上,就让那群下人都滚了。 齐敏则是天生喜欢乱跑,那会儿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除此之外,府上园丁,厨娘,还有那几个女眷,只有一半能证明自己,剩下一半都被列入了怀疑范围。 范围太大。 姜子建先把人名都记下,随后让他们那些下人互相指证,凡是得罪过齐海,或者可能存在心里对齐海有恨意的,都说出来。 这一番之后,剩下的人就只剩下四分之一。 这屋内一下子空荡了不少。 朱氏还留在那儿,对着姜子建说:“我两个儿子,一个才中了秀才,一个年仅六岁,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必要去杀人。维持这一家子,他们哪里能做到?” 姜子建听了这话,没做声。 旁边尹主簿开口:“夫人,这初步审问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大人比较好。您和这里的人关系太过亲密,总是该避嫌的。” 为人母,脾性这会儿就起来了。 只可惜她刚要再说什么,尹主簿便加了差吏,微笑着让人先将朱氏请到一旁。 朱氏再怎么想无理取闹,面对知府衙门里那些个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还是气势弱了些。她瞪视了好几眼,只能咬着牙去旁边候着了。 姜子建又将在场的人名字在名册上家了划线,当众问了他们一些个问题。 几番下来,姜子建大体得了答案,就遣散了众人,并勒令他们这段日子不得随意离开凉县,凡是画了线的名字,则是不能离开知县衙门。 朱氏还想说什么,卢司里便在那儿怒瞪了她一眼,愣是让她把到喉咙口的话给吞咽了下去。 何医官好一会儿才过来,低声和姜子建说了两句。 姜子建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他先是让兵曹的人轮流看守这地方,随后带着人,前往周边安顿。他们来人太多,安顿需要很自然挤一挤。 连姜子建所在的房间里,他都拉了好几个过去决定一同睡。 当然,姜子建睡床,剩下的人都睡地板。 江乐和自己刑曹的几个人安排在一个房间,没多久她和何医官就被姜子建叫了过去。 等出来时,江乐搓了下自己的手,脸上眼角弯弯,挂着迷之微笑。 夜渐渐深了,江乐屋里面已经安静了下来。 她推开房门,带着个小包裹走了出来,关门后快步朝着屋外跑。 他们暂居的地方有围墙,围墙不高不低,正好能挡住人的窥探。 江乐到了围墙下,将小包裹暂时放到了一边,将自己的圆领袍衫撩起来,先去掉了自己腿上长时间捆绑着的东西,又放下袍衫,撩起袖子,去掉了自己手上捆绑的东西。 何医官匆匆赶来,就见江乐正在从身上卸东西。 这些个东西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低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江乐低声回他:“铁块,平日里运动有些少,就靠着这加强一下。士兵不都这样,否则上战场身上几十斤的铠甲怎么穿?” 何医官肃然起敬:“了不得,今后还想上战场呢?” 江乐:“不,我只想剖尸。” 何医官:“” 江乐去掉了身上的铁块,顿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下一秒就能施展出轻功,直接越墙而出。 她活动了一下身上的筋骨,拿着包跟何医官两人,忙朝着知县衙门前去。 知县衙门门口夜班是轮值的,除了姜子建带来的人之外,还有衙门里头原本的差吏。何医官瞅见了自己眼熟的人,先丢了一块小石头到人脚下。 小石头从侧面滚着,体积着实小,没有惊动什么人。 那差吏正站在那儿,低头一眼看到了这块小石头。他抬起头和旁边那人小声说了一句:“你刚不是说想去方便一下么?还忍得住么?” 旁边那人讪笑:“嘿,其实不太忍得住,不过这才换班,我不是想再等等么。” 差吏摆手:“快去,就走开个这么点时间,还能出什么事不成。就近解决了,别在门口就是了。” 那人笑着忙跑走了,就跑步远处隐蔽地方当下解决去了。 何医官和江乐趁着这会儿忙跑了过去,一个闪身就往里头跑。 齐海的尸体今日自然有人看守。 两人跑到了那看守的屋内,何医官先行上前,对着那守卫说了两句。那守卫面无表情开了门。两人便顺利进入了房间里。 房间另一头用东西隔开着,那边烛火亮着,还有轻微的人声和哭泣声,连带着朱氏请来的老和尚,熬夜给念着经文。 江乐只觉得自己心跳声太响,要把她自个脑袋整晕了。 门口守卫早就被姜子建叮嘱好了,这会儿完全是自己人,可也就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 江乐开了自己的包裹,跑去瞅了一眼齐海的棺材。 棺材没合上,里面齐海双眼已被合上。 江乐轻手轻脚,将齐海的衣服松开,脑中过了一遍人体图,从自己包裹里取出了刀,对准齐海的胃就是一刀切下。 尸体这会儿血液早不会渐开来,一刀下去,切割面极为匀称。 江乐拿着镊子微微摊开一些,低下脑袋凑过去嗅了嗅。 她皱起了眉头,用刀片固定,将镊子探入,从中取东西出来。这会儿没有多少光,她全凭借着记忆中对尸体的了解在操作。 取出了一团东西,江乐递给旁边何医官。 何医官拿着早备好的纸,忙包住了东西。 江乐趁着这会儿,又取出了一根扁头针,三两下将尸体外部给缝合了,重新将衣服盖上,和何医官又恍若什么没干一般,朝着原来的路退出。 等到了门口,何医官又是一个小石头扔过去。 守门的人咳嗽一声,凑到了他同伴耳边,挡住了人的视线,小声低头和他说了一段话。 话有点长,那同伴听了好一会儿,最后笑踢向了他:“滚滚滚。” 守门人重又回到自己位置上。 门口何医官和江乐,这会儿已经没了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江乐和何医官没有立刻跑回他们住的地方。 找了个角落, 何医官取出自己带上的蜡烛,点亮。 蜡烛光照着, 他们两个人将视线对准了面前这摊子散发着酸腐臭的东西。何医官将银针先对准了这些东西扎进去,取出后对着光看了看:“没有。” 江乐点了点头。 她再度凑近闻了闻, 眉头皱起:“这腐烂程度有点大,比尸体腐烂得要快很多。” “夏日本就腐烂的快。”何医官这样说。 江乐沉默了一下:“不,有点差异。” 何医官看向江乐。 “我本来只是稍带猜测,后来由于厨房拿来的料,肉质这都过了一天,看着还比较新鲜, 我才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但是这会儿我还是觉得,我原先猜测没有错。”江乐声音不响,语气却很重。 她回想着验尸时, 齐海的脸部状况。 “齐大人死后双眼是斜视,整个人的姿态略带扭曲,脖子拗不过来。他身上僵硬得有些厉害, 我原本还当齐大人是身型略胖, 所以整个人僵硬速度和腐化速度都比常人快,而摔倒的角度又由于地方狭小而不太能当依据。” 何医官听着这话, 知道同一个尸体状态, 其反应的死因也有多样。 他指了指那胃里取出来溶解大半的东西:“可只是吃放过头了的东西,也不至于死那么快。” “是有人将已经腐败了的肉, 塞到了这糕点的肉里面去。”江乐给何医官说道着, “腐化的东西最容易滋生细菌, 其中数量是我们肉眼根本看不到的多。这里面最毒的,是肉毒杆菌。” 何医官略带茫然:“细菌?肉毒杆菌?” 江乐点头:“是。就是里面有毒物质的名称。就像腐肉会吸引虫蝇一样,腐肉也会吸引这一类我们很难看到的东西,有些由于数量过于庞大,成片繁衍,才会让我们能够轻松看到。其中肉毒杆菌是神经类毒物,也就是影响了人控制身体的能力。死者最终很可能是身体各个位置麻痹,以至于不能自主呼吸而死亡。” 由于两人对于物体的理解有时代的代沟在,江乐尽可能用通俗的话来解释。 何医官听了这话,倒抽一口气:“不能呼吸?” 江乐应了一声:“是,所以他的脑袋会扭曲,眼睛会斜视。摔落动作古怪,那时候他已经无法控制他自己的身体了。” 何医官回忆了一下齐海的死况,心有戚戚:“这也太过残忍。” 感慨完,何医官盯着自己面前取出的腐物:“那我们要怎么证明这些东西” 他们这回的手段,公文里可一句话都不能提,提出了两个人脑袋恐怕就不保。 江乐就很随性了:“先找只老鼠,让它吃了这东西,我们看看反应。如果和齐大人的状况相似,那么确实毒物就是这个了。接下去我们重点只要寻找,谁有能力可以接触到腐肉。厨房里肯定是每日要换新鲜食材的,这毒还要自己用封闭的罐头自己培养。” 要培养就要有容器。 何医官听明白了江乐的意思:“好。” 在凉县晚上抓一只老鼠,对于江乐和何医官来说,难度有点高。前者是由于从未抓过,后者是因为年岁已高。等两人抓到时,这时间都过去许久了。 抓到了老鼠,江乐回去路上,把自己藏好的那些个铁块重新戴回自己身上。感受着身上猛然加重的重量,她小声嘀咕:“肉体可真是沉重的负担。” 何医官在边上想着:可不是嘛,你还要加重负担。 天已经有了微亮的意思,不知道在哪里的麻雀开始叫唤了起来。 何医官蹑手蹑脚去了知府大人的房间,到床边把姜子建叫了起来。 姜子建一睁眼看到何医官,呼出一口浊气,低声问了一句:“可有收获?” 何医官点头:“要大人在旁边看着,以作证明。” 姜子建快速将自己的衣服套上,穿上鞋子就走出了房间。 底下打地铺的几人被惊醒,瞅了瞅天外还仅仅只有一丝亮光的天,互相对视了两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起床。 姜子建一出来就看到门口候着的江乐。 江乐正在原地运动舒展着筋骨,手里还提着一只被捆绑起来的老鼠。动作相当夸张,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在凌晨失了智。 她一见到姜子建和何医官,给自己这么清奇的行为找了个借口:“不睡觉不好,也就只能靠动一动来安慰自己了。” 刚和江乐一起抓了老半天老鼠的何医官:“” 姜子建莞尔:“行了,找个地方先看看。” 这会儿一个房间门轻悠悠打开,周珍探出了小脑袋,在看到江乐时双眼一亮:“师傅!” 江乐朝着她招手:“来过来,今天提早给你上一课。” 周珍忙出了房门,转身将房门关上,随即小跑跑向了江乐。她脸上带着些许兴奋:“什么课呀?” 江乐揉了下周珍的脑袋:“让你见证一下,放久了食物如何用于杀人。” 姜子建极为轻叹息了一声,转头找一个妥当的地来验证他们一晚的收获。 四人结伴来到了一个杂货间。 这是这户人家平日里堆积不常用东西,临时搭建的一个屋子。若是风雨大了,恐怕这小屋子都撑不起一个时辰。 江乐将东西取下,用布条将自己双手缠住,随后和边上周珍讲着:“凡是接触这类东西,能不直接接触就别直接接触。能不闻,就尽量不要去主动闻。因为你不确定这里头的毒会怎么影响到你。” 周珍在边上点头。 江乐有时艺高人胆大,在不方便的时候便不做措施,可对于自己的徒弟,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何医官在边上打下手,将他们取来的腐物放到边上。 江乐右手取出自己的小刀,刮了一点东西,左手抓着老鼠,手指一动,那老鼠就不得不张开了嘴。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那点腐物塞入了老鼠嘴中。 这场景看得渗人得很。 姜子建在边上微微皱眉:“它能咽下去么?” 江乐顿了顿:“要不我晃一晃它?说不定就咽下去了。” 众人:“” 江乐这么一说,众人脸上都带上了一丝哭笑不得,倒是让刚才那奇怪的气氛消散了不少。 何医官和姜子建说了一下他们先前得出的观点:“江决曹认为,这腐肉是被人临时下到正常肉里去的,用完自然也就查不出来。吃了这毒物大约两个时辰之后,人会无法控制自身,甚至连吸气呼气都做不到。” 姜子建脑内回想着当时的场景,觉得如果人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确实可能会呈现出那样的死状。他紧锁眉头:“只要是腐肉都会有?” 江乐摇头:“不是,说起来有些复杂,首先这毒物是要在没有气的情况下,才能够成长并产生更多这样的毒物。” “没有气?”姜子建问她。 江乐应声:“嗯,比如一个小巧的酒坛子,你在里头塞了有这种毒物芽孢,就是类似于种子,封口后养它,它就会变成最终的毒物。被食用后两个时辰左右就能发作,有时候用量少,发作会晚一点。没有及时吐出来,那就没救了。” 所以这个用量的大小,甚至可以模糊食用东西的时间。 要不是齐海那会儿就只吃了这一样,中途有没有其它进食,江乐还剖了胃,恐怕导致结果有所误差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何医官听着,竟是有点庆幸:“江决曹知道那么多,却全是用于断案,可真是永州之幸。” 要是一个想要杀人的人如江乐这么博学,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姜子建听到何医官这话,也不禁颔首。 江乐听了这话笑出了声:“真正想要杀人的人,不管懂不懂杀人的手法,他都会去杀。不会杀人的人,懂得再多,他也不会下手的。我曾经见过用这种毒物,是人为了容颜不老。” 旁边周珍睁大眼:“真的不会变老么?” 若是不变老,那天底下心动的人可多了去了。这可就从一个毒物,变成了一个好物。 “怎么可能。”江乐又笑了一声:“会导致皮肤僵化,整个人你见多了,会怀疑他是尸体、是雕像,反正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姜子建总结:“毕竟是毒物。” 几人心有戚戚,都同意了姜子建的说法。 接下去,他们便是要静等,看看这试验品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几个人并没有一直围着那一只试验品就此不放。 姜子建中途出去了一趟, 周珍也出去给几个人送来了洗漱用的东西,还顺带给他们送来了早点。 江乐趁着这会儿没什么事情, 也出去一趟将缠手的布带子给烧了,将自己的工具全部用酒清洗了一回。弄完了, 她才重新回到屋里,静静守着等反应。 一晃眼天就大亮,江乐犯困打了个盹,暂时在边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江决曹!”旁边何医官猛然拍了一下江乐,吓得江乐整个人跳了起来,“要被你吓死了。” 周珍在一边偷笑, 笑得眉眼和月牙似的。 何医官哪里还管江乐到底有没有被他给吓到,拉着人低头就是研究老鼠:“快看快看。” 江乐看向了那只老鼠。 这老鼠原本就被捆着,这会儿整个有些许痉挛了起来。 江乐将捆着的束缚解开, 就见那老鼠并没有立刻跑走,而是动了两步,却挣扎着好似不怎么能把握方向和速度, 一头扎在了地上。 它没有立刻死亡, 而是陷入了试图挣扎,却怎么都没有办法挣扎出当下的困境。 绝望, 从喉管里发出气声, 最终陷入僵直走向死亡。 确实是有毒,剧毒。 姜子建深深吸了口气:“如果人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救?” 江乐从来只负责剖尸, 真的很少负责救人。好在她对急救措施还有点记忆:“用奶或者水死命灌进去, 催吐, 弄好了就救下一条命,弄不好可能中途就噎死了。毕竟吞咽太艰难了。” 都麻痹了还怎么能吞咽呢? 再者如今可没有洗胃这一个手法。 江乐将自己的工具都整理好了:“这毒培养要好几天。劳烦姜大人去问问又没有谁看到过或者闻到过,味道古怪的酒坛子之类的东西,要封口的。” 姜子建答应了:“好。” 答应完,他又细问了两句:“那手直接碰触没有关系么?” 旁边何医官先开口了:“当然有关系。这些东西可千万不能接触。” 江乐附和着:“嗯,手缠着布条或者戴着手套去拿,回头要记得将接触了的东西直接烧了。千万不能入口。” 姜子建点头。 确定下的毒是什么种类,也确定了下的毒是下在了肉中。 接下去几个人的重点,便是要寻找是谁下的毒。 凉县衙门里用动机的很多,有时间的也很多。 四人分开了之后,姜子建到衙门去继续查案,江乐打着哈欠,带着周珍一起前往厨房。 柴房很大,厨房自然也不算小。 由于要查案,姜子建早派人将厨房这儿封了起来,以防有人出入这里,造成什么意外事情。虽说是封了,不过厨房边上还另设了一个棚,专门用于做饭。 天已经大亮,吃饭的人大多都过来用了餐,随后开始一日的工作。 提“早”工作了的江乐算是落在了大众后头,晃荡到了一个小桌上,坐下和周珍一起吃一点。 一位并没有多少嫌疑的厨娘,将早点端到了江乐桌上。 素包子,鸡蛋,还有磨好的豆浆。 江乐刚拿起了鸡蛋,边上就有人坐过来凑桌。 她看了过去,视线微微向下移了些。 齐敏微微仰头:“江决曹。” “小公子。”江乐弯弯眉眼跟齐敏招呼着。 齐敏年纪尚小,一大清早梳洗过,脸蛋还微微泛红。他看着江乐,睁着那双清澈的眼:“江决曹找到凶手了么?” 江乐摇头:“没有,这凶手并不好找。” 齐敏点点脑袋:“哦。” 江乐看向边上带着齐敏来吃饭的侍女。那侍女安静守在边上,似乎非常习惯齐敏这样的性子,开场聊天的是他,忽然断了话题的也是他。 齐敏吃的量并不多,来得比江乐晚一点,结束得却比江乐早一些。 他吃完后,喝掉了没有什么味道的豆浆,被侍女擦干净了嘴。 江乐这会儿还在喝着自己的豆浆,却发现齐敏吃完了并没有选择当下离开,而是看向厨房的方向,一脸略有所思。 她放下自己的碗,随口问了齐敏一句:“小公子平日里喜欢干什么?” 齐敏没有转头,话倒是回答了江乐:“玩木头。” 侍女轻微咳嗽了一声。 齐敏顿了顿,改了口:“下下棋、读些书,孔孟都有,还有些杂记。” 有皇太后在,如今谁说出玩木头是不务正业,那话可就别有深意。不过齐敏尚小,自己临时改口个喜好倒没有关系,也没什么人会在这会儿说道点什么。 “玩木头和读书没有冲突。”江乐揉了揉自己的腹部,回忆自己年少皮实时,“我小时候喜欢玩珠子,一个珠子弹另一个珠子。” 听上去很幼稚。 齐敏这回是转头注视江乐了。 他歪了一点脑袋,带着一点疑惑:“玩珠子和读书没有冲突?” 江乐点头:“没冲突,我如今是永州的江决曹。” 尚未到二十,却达到了不少人不曾达到的地步,由人引荐做一名州府的决曹,并顺利断下一案,引起京城无数才子官员议论。 如今的齐敏只知道江乐这话的表面意思,却也隐晦明白了江乐的意思。 他微微睁大双眼,里面带着一丝羡慕。 很快那点羡慕就消失了,留下的还是那点孩童专属的透彻。 江乐心里头有点叹息,准备离开了。 “你想知道是谁杀的人么?”齐敏比她先一步离开椅子,站到了边上。他个子实在不高,坐在椅子上和站着高度没有多少差异。 周珍在边上愣住:“哎?” 齐敏认真看向江乐:“潮州茶引案,血染红了整条护城河。所有经历过那案子的人,都想要我爹死。” 潮州茶引案? “小公子,时辰到了。”旁边的侍女提醒到。 齐敏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江乐,随后跟着侍女离开了。 这会儿人实在不多。 江乐看着那小家伙跟着侍女离开,眨了眨眼:“小孩子那么早熟的么?这样多没趣。平日里还是要活跃一点好。” 旁边周珍顺着齐敏给的线索,迷糊问了她师傅一句:“潮州茶引案是什么?说起来上一个案子也是和茶引有关系。” 凉县上一个案子,牛旭林杀死陈岗并死亡的案子。 江乐活动自己双手,合十交错,朝着空中伸展,伸了一个懒腰。她唇边带着一丝淡笑:“谁知道呢,反正杀人都有各式各样的动机,和死因一样五花八门。” 周珍有点迷糊,可又觉得似乎是这样的。 江乐伸完懒腰,又被齐敏勾出了玩性:“那么徒弟啊,玩弹珠么?木头的玻璃的玉的都行,金银铁铜的也不是不行。” 周珍:“除了木头,师傅你有钱买么?” 江乐心塞:“乏了,没爱了。我们回永州吧。” 周珍:“” 齐敏回到了自己的屋那儿,转头对侍女下令:“你下去吧,今日的习字我会完成的。” 侍女行礼:“小主子” 她话里欲言又止,显然对齐敏的这个吩咐还有些不安。 齐敏仰头看着侍女:“没事的,前些日子娘亲也没发现,今天没有什么两样。我会完成习字的。” 侍女听了这话,心里琢磨着事情,准备暂时听从小主子的吩咐退下。 “如果你要告诉娘亲的话,做好被送走的准备吧。”齐敏不再仰头看人。他很是淡漠朝着花园那头走去。 徒留下在原地的侍女浑身一哆嗦。 仆役被送走的结局可没几个好的。 齐敏走到了花园中,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脚步停顿了一下,将自己本就轻的脚步放得更加轻。走到不起眼的树丛中,一个转身转到假山那儿。 这是独属于他这个身高可以做的事情。 可就这么一转,他一脸愕然发现假山这里还有两个人。他嘴刚微张,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拉到手主人身边待着。 熟人,用餐时刚拼桌的熟。 江乐也没想到齐家戏那么多。她单手堵住了齐敏的嘴,做了嘘声的动作。 前脚刚吃完饭,她想着弹珠都没法玩,这日子太过无趣了,后脚便想逛一圈再去找姜子建。 到了假山这边,她走得慢吞吞,想要研究一下这石头是自然形成的还是被凿成这般的,谁料就被一场戏堵在了假山中。 假山不远处,戏里两个人正情绪激动。 一位便是齐家嫡长子,还有一位是府里头一位较为美艳的丫鬟。 只听着那丫鬟压低着声音,眼泪簌簌落下:“我想跟着您的啊,可夫人不会允许的。您看看柴葵,全府都知道不是她做的事情,可就被扔那儿寻死去了。” “我不会让你变成第二个柴葵的!”齐兴狠声说着,“谁要不同意,我就弄死谁。” 江乐耳朵一动,一脸兴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 34 章 齐家大公子先前在朱氏面前脸上有些挂不住, 可还是唯唯诺诺,听话得不行。 对着自己看上的丫鬟, 他这会儿却逞凶变脸,敢说出“弄死”这种话。 江乐瞥见自己单纯的徒弟脸上表情变来变去还一副有点想要掏出一块石头砸过去的样子, 心里觉得特别好笑。 她手下捂着嘴的齐敏倒是很冷静,在确定了是“自己人”后,掰开了江乐的手,跟着一起“旁听”起自家大哥的风流韵事。 齐兴和丫鬟上演了一场“父母并不同意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话本剧。 江乐听着有点腻味,觉得这套路有点俗,还不如早先看到的家庭伦理剧有趣。 在齐兴的安抚下, 好说歹说总算是让那美艳的丫鬟不再哭闹,而是入他怀中畅想一下未来。至于这未来齐兴到底能不能做到,在场没有一个人可以做这个保证。 毕竟这地方是谁都能来往的, 这一对门不当户不对的爱侣还没来得及恩爱一下,轻微的喧哗声便从不远处响起。 有好几个仆役结伴朝着他们这假山的方向走了过来。 齐兴当下推开怀里的丫鬟,带着一丝慌乱, 摆出了一副观景的姿态张望了一下, 随后迈步离开。 他身边的丫鬟自然是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物,跟着看了看周边, 随即低着头跟着一同离开。 仆役们的声音更近了一点。 假山那儿, 江乐微微探出了一点脑袋。 她看到了不远处的仆役,很快就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低声和边上两人吩咐:“现在有仆役路过, 等下离开了, 我们就出去。” 周珍一脸认真点脑袋。 齐敏跟着点头。 江乐点了点假山一个并不高的小角落。那儿藏着几件的东西,要不是蹲下来了,江乐也不会发现。这大约是属于齐敏藏自己私有物的地方。 朱氏将这个家管理得井井有条,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成才,而压抑着自己两个孩子的兴趣。 “你的么?”江乐问齐敏。 齐敏抿了抿唇:“你说的,这和学不冲突。”他小手略带不安扯着自己的衣服,眼神发飘,低着头看向地面,没有直视江乐。 断了翅膀的小木鸟,一块绣好了的小手帕,一卷断了的风筝线。 这些并不值钱的破损玩物,是和学习一点不冲突。 江乐憋不住揉乱了齐敏梳好的脑袋:“嗯,不冲突。” 齐敏的头发一下子被弄乱,原本小大人的样子不复存在,捂住自己的脑袋往后退了两步。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看向江乐,完全不敢相信江乐敢这么随便。 男人的脑袋可不能随便揉搓的。 江乐看着齐敏的反应,乐不可支,笑得直抽气,差点忘记假山不远处还有人将要路过。 周珍年纪其实也尚小。 她看着一卷剩下的风筝线,怀念过去,和自己师傅说起了以前的事:“师傅,这线是割断的。在青州,大家踏青时候爱放风筝,等风筝飞高了,再一刀把绳子割了,意味着烦恼全部都飞走。” “烦恼全飞走啊”江乐想了想,“回头案子结束了,我们做两个风筝也去踏青。” 周珍双眼一亮,欢喜点头:“好啊好啊,我一直都想去放风筝。” 江乐邀请齐敏:“一起去么?” 原本还一脸警惕的齐敏听到江乐这话,仰起头呆了呆。 他看着江乐,带着一丝犹豫和一丝不理解:“我也一起么?” 江乐注视着这小家伙的双眸,朝着他笑了笑:“是。就和你母亲说,出门采风学习。” 齐敏深深凝视了一会儿江乐,顿了片刻才别开了脑袋,低声应了:“嗯。” 外头仆役的声音很快又再度远去,他们没有走到假山附近来,当然也没发现假山附近的江乐等人。 江乐听着外头没什么动静了,这才带着周珍一同出去:“行,我们要去查谁是凶手了。你继续对着你的东西多看看。” 齐敏小手握拳,没有回江乐的话。 江乐这回再次探出脑袋,确定外头没有人了,带着周珍就往外跑。一边跑,她嘴里还一边嘀咕:“我可这辈子都不想要再靠近这种容易引发戏本的地方了。” 周珍被拽得踉跄,小喘气:“师傅你慢点,别摔着。” 江乐不仅没有慢,也没摔着,甚至还加快速度跑到姜子建附近。 而留在原地的齐敏,在自己私藏的物件中,先取出了手帕塞在了自己腰间,随后拿着风筝线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江乐跑到了目的地,探头探脑,露出一抹笑意,一个勾手顺走了正在装模作样帮着成主记记录的晋书佐。 晋书佐:“?” 成主记斜眼瞥了下,见晋书佐茫然被拽走忍不住本能挣扎的样子,勾了唇角,继续动手快速写着姜大人问来的内容。 “大人!”晋书佐那一身衣服都被拽歪了。 他向来文质彬彬,和人基本都动口不动手,谁料还能遇到江乐这种直接上手的家伙:“别别,我这衣服很贵的。” 江乐愣是将人拽到角落里,这才松开了他,表现得很是友善拍了拍他衣服,帮忙整了整。 她笑眯眯对晋书佐问起了话:“晋书佐啊,潮州了解么?” 晋书佐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往后挪两步,一脸警惕看着江乐:“潮州怎么了?我可还要忙呢!回头成主记忙不过来,肯定要给我记上一笔。” “很快的。”江乐脸上带着一丝揶揄,用胳膊肘轻微撞击了一下晋书佐,“潮州茶引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 晋书佐没想到江乐会问这个问题。他手顿了一下,当下失笑:“姜大人没有和你说么?” 江乐坦然表示:“没。” 晋书佐犹豫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该不该说。 江乐没想到这潮州水看着还挺深:“不能说?” “也不是。”晋书佐看了看周围,凑到了江乐耳边,“潮州茶引价格前些年失控了,很多商人自发形成了茶寇,愣是抢了茶不交钱冲过地界,将茶运输出去卖。” 茶商要向朝廷命官购买茶引,才能正常贩卖茶叶。当茶引价格过高,他们便赚不得银钱,商人就想出办法,不去买茶引,或者交钱的时候直接冲过去。 这种人被称为茶寇。 茶和盐一样,是官家营生,普通的商人还没这个资格买卖。 而有了这种茶寇,朝廷自然会派人来处理。 晋书佐继续说着:“官家派了白将军前来镇压,后来处理了一群官员,潮州大大小小的官都被换了。这凉县齐海齐大人,曾经就是在潮州做官的。” 茶引价格过高形成的原因有很多种。 江乐低声快速问了句:“那茶引价格怎么会失控?”竟还惊动了官家,让人派了当朝大将军过来。 晋书佐又是一顿:“听说是有商人操控粮价。粮草可以换茶引,粮价变了,茶引价格就没人认。有人领了茶引却拿不到茶,只能给茶引上贴钱,或者把茶引贱卖给别人,亏一笔钱。” 这里面的腥风血雨,江乐听到耳中,在脑里过了一遍。 在粮价上动手脚,那人但凡被拽出来,是要被全天下的百姓戳着脊梁骨骂的。 “那后来呢?”江乐低声问晋书佐。 晋书佐叹息一口气:“这事交给了当朝宰相董大人处理,谁料愣是没找到粮价操控的主谋。官家一怒之下,让董大人回家休养,撤了他的宰相之位。一月前由于董大人门生一群,到官家面前求情,这才让董大人重回了宰相之位。” 江乐眨眨眼:“这回来的这么容易?” 晋书佐笑了下:“董大人是真的治世之能臣。如今京城里有意推行居养院,就为了实现老有所依。有他做宰相,实在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江乐若有所悟:“确实有点意思。” “那是,我听说,听说啊。”晋书佐压低了声音,“董大人当年被撤下那么一次,是因为私下向先帝提出了罢科举。而上回,那是第二次被撤宰相之位了。” 江乐睁大眼:“嗯?” “罢科举,兴建学校,由学校取士。”晋书佐脸上带着一层兴奋的红晕,“这要是真成了,那可是上下震动的大事情。” 听到这里,江乐真的是服气。 这世上总是有一些人,眼光朝前,一眼便是看到了千百年后。 “这董大人还真的是个人才。”江乐给出了这个评价。 晋书佐听了这话,好似夸得不是当朝宰相,而是夸得他一样,笑得开怀。 江乐见状,不得不把话题拉回来:“那潮州最后如何了?” 晋书佐收敛了笑容:“黎庶涂炭,血染护城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 35 章 晋书佐当了几年主记书佐, 平日里用词精简干练,哪怕喜欢诗词, 可用语从不喜好奢华繁杂。 他寥寥几句话便说了当年潮州茶引案最后的结局。 “茶寇虽说本为黎民百姓,可终究是成寇了。从原本为了茶引而争斗, 变成后来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当地官兵无力抗击,求助朝廷。” “官家派了白将军前往潮州。” “终,浮尸万里。” “护城河水,七日血色不褪。” 潮州茶引案的惨烈程度,比江乐想象中更加血腥。 她看着晋书佐, 松怔当场,好似第一次听说这般事情,第一次直面这时代所谓的人命不值钱。 片刻后, 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现在呢?” “潮州已重建,潮州几大世家根基还在。”晋书佐微微叹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白将军亲自回了京城, 向官家请命,留了不少人的性命, 让他们在潮州当苦力, 从而减轻自己的罪孽。即便如此,带头的几家终还是绞刑处死, 妻女尽数成官奴。” 晋书佐也好些年月没有去过潮州了, 他想了想这些时段潮州传来的消息:“现在似乎日子过得也还好, 自从茶引问题暂时解决,老百姓既然吃饱穿暖了,也就不再想别的了。” 江乐看着晋书佐这样,知道这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是具体几年前的事情?”江乐脑内浮现出齐敏那般早熟的样子。 晋书佐算了下:“五六年前了。” 江乐垂下眼睑,敛去自己那黑色双眸里所有的情绪:“那可真是有点年月了。” 那正好是齐敏出生时的事情。 他是在无数人死亡时,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齐敏怕是清楚知道这一段事情,才那么小就有了心结。浮尸万里,到处都是百姓的哀嚎声,可他却出生,享受着最好的待遇,来到了新的县城。 齐敏对这事有了好奇,恐怕便打探了不少的消息。 从此他知道了,这天下有多少人希望他的父亲死。 因为他的父亲,便是导致茶引案最终结果其中的一环。要加钱换茶引,这很像齐海这个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晋书佐见江乐神情有些不对,安抚了一句:“江决曹也不要想太多,刚开始谁都没有想到粮价会骤变,更没有想到粮价的周边会导致茶引出事。” 一环扣着一环,最终一个粮价改变,会导致潮州商人变成茶寇。 江乐微微摇了摇头:“你无法想象一个复仇的人会有多可怕,而潮州案背后可能想要复仇,想要找到真凶的人,不止一个。这案子后续能影响到很多的人,能影响到很多代的人。” 老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可有的人,只想要报仇,从未害怕过复仇没有止境。 她没有看晋书佐,而是看向了前方姜子建审问人的场景:“陈岗的死可能是巧合,齐大人的死可能也是个巧合。但他们其实都是潮州案后续所影响到的人。” 她看过很多的卷宗,知道一场大案子涉及的人,没有死亡的那些人,最终会以怎么样的形式活下去。 “五六年,一个小孩才刚刚长大。太多人的人还无法轻易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这个时间太短了。”短到人还没有足够的幸福去忘却痛苦。 晋书佐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江乐了。 他是年纪比江乐大,却在这一刻发现,他和江乐之间的差距不仅仅在于学识上,还有对于世界事物的理解上。 那是燕雀和鸿鹄的差距。 他出了下神,呆呆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江乐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不再开口,而是朝着姜子建那儿走了走。 就在这一会儿,一个差吏抱着一大块布,包裹着一个圆咕隆咚的物件,挤开人群朝着姜子建跑去。他顾不上擦拭自己额头上的汗,激动和姜子建喊了一声:“大人,找到了。” 就在他身后,两个差吏压着一个明艳的丫鬟过来。 这明艳的丫鬟尖叫着:“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大人,我冤枉啊,我那天根本没有空去厨房!” 两个差吏将她压到了姜子建的面前,让她跪下。 丫鬟挣扎着想要起来。 区区一个丫鬟,竟然如此喧哗,没有对朝廷命官的丝毫尊重。一个差役看了眉头一皱,当下一个巴掌糊了上去:“跪好。” 这一巴掌打得她头发凌乱,头上插着的簪子直接落到了一旁,完全打懵了她。 姜子建四下扫了一眼:“何医官、江决曹。” 江乐立刻从人群里凑上去,行礼:“大人。” 何医官跟上去行礼。 姜子建指着差役送来的东西:“你们看看,是不是这里头养的毒。” 何医官立刻搓了下双手,急匆匆上前接过了差吏手里头的物件,呵斥出了一块空间:“不想死赶紧给我让开一块位置。来人找个活物来。” 当下不少人立刻散开。 江乐转头将周珍拽了过来,她翻出了自己多预留的布条给自己双手缠上。 缠好后,她上前接替了何医官的工作,让何医官去缠布条:“我来。” 解开外头包裹着的布,里面露出了一个瓷罐。瓷罐确实是密封的,上头还有个瓷盖头。这并不是什么高档的瓷罐,很常见。 江乐又取出了较为宽的布条,扔给了周珍、何医官各一条:“系脸上,等下我开盖不要吸气。” 她头也没抬起来,警告了一句:“其他人不要靠近,否则生死自负。” 姜子建本还想要凑上前看一眼,听到江乐这话,当下咳嗽一声,打消了心里头那点念头:“你这丫鬟,还不快交代一下这瓷罐的来历。” 底下的丫鬟嘴角隐隐带着血,她半张脸都肿了起来,眼泪说落就落,朝着姜子建就是一阵磕头猛哭:“大人,大人,我冤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瓷罐不是我的啊。” 旁边差吏凑在姜子建耳边说了两句。 姜子建冷声询问:“既然不是你的,为何会在你房里?” 丫鬟额头都磕红了,她无比恐慌,满是哭腔说着:“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姜子建暴怒:“你不知道谁知道?就凭在你房里,一个绞刑都是便宜你了。” 一个绞刑确实是便宜她了,一个仆役丫鬟而已,有杀害朝廷命官的嫌疑,那是亲族都要一起死的程度。 丫鬟听到要死,被吓得整个人都懵了。 她半身僵在那儿,随后慌乱朝着周圈看着:“大公子,大公子” 姜子建一听,皱眉。 旁边的差吏一杖打在了丫鬟身旁边,发出一声巨响:“什么大公子?还不快老实交代。现在谁也救不了你!” 江乐在一旁屏住了呼吸,打开了盖子。 里头仿佛有什么东西飘散了出来,在空中轻飘飘悬浮着。 旁边的人先前就听了江乐的话,跟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可即便他们在场都屏住了呼吸,那一股恶臭还是弥漫了出来。 江乐拿出自己的镊子,朝着罐头里戳了两下。她一眼就看到了里头放着的较为满档的切碎的红肉,这些红肉上颜色诡异,由于肉中有油,还泛着一点微绿带紫的荧光,看上去很是恶心。 她夹出了一小块,将盖子重新盖上。 拿着镊子,她借着阳光细细打量了一下镊子上的那点腐肉,这会儿她总算开始呼吸,并开口和何医官说着:“这肉肯定有问题,和先前见的有一点相似。” 何医官凝重点头。 派遣下去的差吏,很快就带来了一只活物,是这厨房里饲养的鸡。差吏拽着翅膀,固定住了鸡喙,将这鸡带到了江乐和何医官面前。 江乐看了一眼鸡,怪可惜的:“哎,鸡么?那这鸡可没法吃了。” 差吏忙说:“不差这么一只。” 何医官接手打开了鸡喙:“快喂。” 江乐就将快速将那点腐肉塞入了鸡嘴里,快速且深入,确定全部咽下后,才退开了:“接下去就是等了。” 一群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只鸡身上。 反倒是江乐将注意力转到了被询问的丫鬟身上,微微讶异:“咦,这不是和齐兴有一腿的丫鬟么?” 丫鬟本就恐惧,一听齐兴的名字,当下吓得全身颤抖起来,说话结巴,口吃不清了:“不,不是,没,没有” 姜子建立刻差遣人:“把齐兴给带过来。” 他注视着下方跪着满是狼狈的丫鬟:“你现在坦白,如果这东西真的不是你的,你还能活一条命。可若是你再护着谁,那你这条命是肯定没有了。” 要活着,还是要死。 丫鬟半点没了平日的美艳,通身只剩下狼狈,痛苦又开始给姜子建磕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 36 章 对于想要真相的永州知府而言, 底下的人磕再多的脑袋也没有用。 姜子建只想要一个真相。 对于江乐来说,她是很想知道这案子背后不少的八卦, 可重点也是还在到底是谁给齐海下的毒上。 齐兴很快就被找了过来,而这人还没来得及带到姜子建面前, 他的母亲朱氏便先一步来到了姜子建面前。 她半点没有觉得羞耻,先她的儿子跪了下来,对着姜子建便是磕了三个脑袋。大礼行完,她抬起头,死死盯着姜子建:“姜大人,您这案子, 可万万不能污了我儿的名誉。” 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话里是满满的恨意。 “我儿对其父敬重有加, 从未有过不孝之心。他心地善良,怎么也不会想要去杀人的,更别说这人还是他的父亲。” 姜子建颔首, 接下了朱氏的大礼, 却并没有给朱氏留任何的情面:“不孝在我朝是大罪,我自然不会轻易污蔑后生。只是这边上的丫鬟房中有毒物藏着, 又与你长子有染。” 朱氏的声音尖锐起来:“不可能。她根本就不是齐兴那儿的丫鬟。” 江乐在旁边听着, 小声嘀咕:“咦,竟然不是通房丫鬟?” 旁边周珍一样诧异:“哇。” 一起等候那只鸡反应的何医官听到两人这个充满兴趣的对话:“” 姜子建:“哦?那她是哪里的丫鬟?” 朱氏当下又闭嘴了, 干瞪眼。 齐兴被带到, 在边上一同跪了下来。他连个眼神都没有给那个丫鬟, 却先一步交代了话:“她是齐敏那儿的丫鬟。” “那就带齐敏一起来吧。”姜子建又下了命令。 朱氏双手握拳,整个人绷紧,脖子上能清晰看到筋脉绷着。她脸上惨白,一点没有早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知县夫人的姿态。 江乐这会儿觉得朱氏有些可悲,她看着是一个强势的人,却对她的两个儿子都不甚了解。她以自己的方式给两个孩子决定着事情,处理着齐家的事情,却带成了两个心思迥异的孩子。 齐敏不知道是不是正好就在这附近,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他还小,便没有让他跪下,而是就让他那么站在那儿。 姜子建对齐敏更友善一点,询问着他:“这丫鬟可是你那儿的人。” 齐敏仰头,并不畏惧姜子建。他回答着:“这丫鬟叫做小羽,是我那儿的人。不过平日里时常找不到踪影,手上时常会戴着不符合她身份的东西。” 他这话一出,朱氏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看向了齐敏。 齐敏将这个丫鬟的事情透底:“那些东西她也不敢经常戴,只有贴身的一个玉坠敢戴着。不过看我年纪尚小,偶尔露出在我面前。” 姜子建冷哼一声。 丫鬟瘫软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齐兴身上,喃喃说了一声:“大公子。” 齐兴却还是不看她,还朝着姜子建开口了:“这丫鬟痴恋于我,日子过得也贫苦。我平日见着怜悯,就时常送她一两件东西。” 丫鬟微微睁大了她那双美目。 齐兴却还加了话:“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她私下里干了什么,我更是不清楚。” 丫鬟挣扎了一下,想要朝着齐兴那儿去:“大公子!” 齐兴总算是看了一眼那丫鬟,只是那视线里满是厌恶,恍若这丫鬟是什么脏污。 “我肚子里还有大公子您的孩子!”丫鬟单手抓着腹部,想要抓住最后的稻草,双眼里还有最后的渴望。 可这点渴望半点没有得到回馈,只有齐兴的冷漠:“那可不是我的孩子,保不准是哪位仆役的种。” 丫鬟眼内的渴望一点点褪去,慢慢的,恨意带着彻骨的寒意浸染了她的双眸。 江乐和周珍两人在边上低呼出声:“哇” 何医官:“” 这一家人的事情着实是戏有点多,在场的一群典吏看着正儿八经站着守着,心里头反应和江乐差不了多少。 而姜子建对这些情感事情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所以这个瓷罐你们谁认识?” 这个瓷罐长得太普通了,看来看去最可能还是这丫鬟的。 可这丫鬟惨烈一笑,开口却是:“这瓷罐是大公子的,我那天避开了小公子去和大公子碰面。就在大公子房里床底下发现了这个瓷罐。我看着感兴趣,就拿回了自己屋里。” 姜子建问她:“哪天?” 丫鬟梗着脖子:“就是齐大人死的那天!他前一日还说,只要齐大人死了,这家底就全是他的。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天到晚只想着玩木头!” 只想着玩木头的齐敏一言不发。 而被点名的齐兴怒瞪丫鬟:“大人,她这是看着自己活不了了,干脆将事情都赖在我身上。望大人明鉴,万万不能相信这小人之话。” 这人啊,前头在假山前恩恩爱爱,后头就撕破了脸皮,甚至毫不留情面想要弄死对方,凡是黑水都往对方身上泼。 可不管怎么说,现在嫌疑最大的确实是齐兴和这丫鬟。 旁边有差吏匆匆进门,找到了尹主簿说了来那个句话。 而一直在边上记录着的尹主簿听完后,上前凑到了姜子建身边耳语了几句。 姜子建听完话后,当下开口:“此事你们各执一词,总有一人在说谎。在衙门说谎罪加一等,你们都该心知肚明,如今京城里来人,我看你们还能坚持这话多久。” 他说完这话,吩咐下去让差吏分开暂时关押下这几个关键人物。 朱氏他是不打算关的,可也让仆役看好人,不要让朱氏在周边随意走动。 最小的齐敏和齐兴是一个待遇,不过齐兴一脸的不甘心,齐敏却是相当冷静,还在离开前,用自己的小脑袋朝着江乐那方向点了点头,算是和她打了招呼。 江乐轻笑一声。 等现场人都散去,那只鸡竟是到现在还没死。 姜子建看了一眼鸡,和江乐说了一声:“京城来人了,这案子我这里审讯还未有答案,就要交大理寺判决。我待在永州,你和案子一起去京城。” 江乐听着大理寺,咳嗽了一声,朝着姜子建眨眼:“我去京城真的没问题?” 她暗示着自己的身份。 “嗯。胡氏此刻也在京城,不管她判决如何,你难道不想去看一眼么?”姜子建却这样反问江乐。 如果说和这个案子一同上京城,她是有一点兴趣,那胡氏的判决,那就是非常有兴趣了。 江乐看向姜子建,忽然笑开,朝着他深深行了个礼:“大人无愧永州知府之位。” 姜子建颇为欣慰。 江乐起身:“回头发月钱了,一定请您去喝一顿花酒。就等我从京城回来如何?” 姜子建:“” 周珍在旁边憋笑。 京城确实来人了,官家知道事情后,亲自点来的人。对方知道姜子建已经案子审讯到一半,确定了几个嫌疑人后,对姜子建也着实敬佩,夸赞了好一会儿。 这一个夸赞的时间,那被当成试验品的鸡也死了。 死状和那天晚上的老鼠是一样的,通体僵直,姿态扭曲。 这下连证据瓷罐都有了。 京城的人对比了格目和鸡的死状后,便确定了要带相关的人前去京城。永州暂时离不开姜子建,凉县的事物则是经过官家首肯,暂时交给宁县袁毅。 江乐都来不及再回去一趟了。 她和周珍这会儿就要立刻跟着这支队伍,直接前往京城去。 本来姜子建还想让成主记一同跟着的,可京城来人却没同意。江乐特殊,验尸学识都远超常人。而他们返程要带上的人偏多了些,京城也有各种文官,不差成主记这一个。 等一阵忙碌之后,江乐颇为惆怅坐在了一个马车内,和周珍感叹着:“徒弟啊,你师傅我太有本事了。这都要上大理寺了怎么办呀?他们会不会把我留下啊?” 周珍:“” 江乐长长叹了口气:“江长乐啊江长乐,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天赋异禀之人。” 周珍:“” 江乐叹完,后知后觉想起了一点事情:“对了,姜大人应该会差人替我们和芸嫂说一声吧?” 周珍跟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应该会的吧。”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将这个问题放在脑后。 芸嫂那么聪明的人,即便她们没有通知,总会自己去衙门问一声的。问完也就知道事情了。而有芸嫂看着,唐元应该也无事。 嗯,应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 37 章 应该就只能是应该。 差吏正在和芸嫂说着话, 态度非常和善:“江决曹带着他徒弟现下去京城了。这案子移交给了大理寺,官家要亲自过问, 江决曹找到了死亡的原因,就一同前去了。” 芸嫂搓着手, 有点不放心:“这事情姜大人怎么说的呀?” 差吏这么说着:“是姜大人同意江决曹去的。你放心,这京城去一趟回来,江决曹的身份可就不一般了。运气好,恐怕以后会成一名京官。” 芸嫂笑了下:“哎哟,这出远门的,大人她日子过得讲究, 我是放心不下。” 差吏也知道江决曹家里头是只吃白米的:“哎,路上是有点苦,可到了京城就方便了。江决曹心里肯定也有数。你在家里头, 将傻子照顾好就行。” 芸嫂连连应下。 唐元蹲在角落里,听到这声“傻子”,转头看向了那差吏。 差吏朝着唐元笑了笑, 随后和芸嫂告辞, 说完了交代的话,自然就回去了。 芸嫂送人走了两步, 回来后脸当场就拉下了, 带着烦恼:“哎哟,这怎么就去京城了。回头要是唉也不知道去多久。” 唐元在原地呆了会儿。 芸嫂心里头有事情, 只能多做点事情, 忙起来这才能安抚自己, 不让自己想太多。 等她回过头注意到唐元的时候,却发现唐元换了一套衣服,还捆上了自己的剑。 芸嫂还没弄懂这是怎么回事,一脸迷糊:“汤圆啊,你这是在干什么?” 唐元朝着芸嫂露出一个傻子式的笑容,随后收敛起来,变得有些严肃:“找人。” “找人?找谁啊?”芸嫂说完了猛然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你可不是要去京城吧?” 唐元点头。 芸嫂忙抓着唐元往侧卧里带:“哎哟这人怎么又傻了,你要怎么去?又没有马,你又不认路。你可真是个傻子啊。回头你还没找到人呢,把自己还给丢了。” 唐元灵活摆脱了芸嫂,这回朝着芸嫂笑,却是变了一种笑法。 不再是先前露出一排牙齿,憨厚颇为傻气的笑容,而是勾勒唇角,微抬下巴,矜持又高傲,带着一丝位居人上的气势。 “芸嫂,我要去京城。这段时间承蒙照顾,我如今好了大半,等送江决曹入京之后,便不会再回来了。”唐元朝着芸嫂拱手。 芸嫂懵了:“啊?” 唐元拱手结束,当下迈开步子朝外走去。 走着走着,那步伐就从沉稳变得有些跳脱起来,很快就变成了相当跳脱,还不走正门,而是翻墙出去的。最后还背对着朝着芸嫂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芸嫂呆了呆:“这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 这人刚翻墙出门,就有另一人一身劲装,飞快出现在了芸嫂面前。他留下一锭金子,一封信,随后立刻跑走, 芸嫂忙打开了这信。 里面白纸黑字,写得工工整整,通俗易懂写了对这些日子照看唐元的感谢。 “这没上款也没有下款的”芸嫂收起了信,决定回头将这交给江乐。毕竟真正决定要收留唐元的人是江乐。 永州到京城的路并不短,有皇命在身,女眷又不多,众人行进的速度较快,每日几乎大半的时间都用于赶路,几天内,愣是赶到了京城入口处。 京城城门规格和永州大不同,城门口守门的士兵和永州比起来可威武多了,身上那点薄甲在日光下刺人眼得很。 门口虽说是列着队伍进城,但速度并不缓慢。 江乐所在的这队伍,自然是不可能和普通民众同一条道进城的,从侧面一条道快速进入之后,便直接去向了大理寺。 本该由于到了京城而兴奋一些的周珍,此刻却由于赶路速度略快,整个人有些萎焉。 旁的人给周珍递上了水囊:“马上就到了。” 周珍感激朝着人笑了下。 “江决曹要用水么?”那人带着点讨好的意思询问江乐。 江乐摆手:“不用了。” 这几天日子路上赶路无聊,京城来的这批人,又对江乐着实感兴趣,拉着她愣是聊了不少话。有说京城的事情的,有说自己曾经遇到过的案子的,有说验尸的。 别的不好说,江乐都不太了解,可对于验尸,她的经验绝对在现场这批年轻官员之上。 有经验有底气的人,开口便是笃定的。她说的很多内容,在她心里就是真理,除非面前的人能够拿出实例来反驳她,或者是补充她的观点。 这一来二去的,江乐说的不少内容,就全记到了在场这群人心里头。 有些人能力稍足还会引人嫉妒,可当能力拉开了太大的差距,那边容易让人心服口服。 旁的人都觉得这回江乐若是走得好,今后前途那是一片光明。 有了这个心思,在场人都十分照顾她,半点不由于她年纪小而有所怠慢。 旁边的周珍挂着的是江乐弟子的名头,这会儿当然也是受到了一样的照顾。 车行驶了好一阵,随后有人过来说了两声:“这相关人员要送去关押,江决曹的住所也有所安排,就在大理寺边上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内,今日先住下,明日我们会派人来接。” 江乐忙应下。 一列马车很快就分散开来,送去关押的继续送过去,送江乐院的,自然是顺其自然送去了大理寺边上的小院。 送江乐的小差吏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他和江乐讲着这周边的排布:“江决曹是第一次来京城么?这大理寺距离市集还是远了些,不过周边也有农户,每日早上有一条街有不少人推着木车买卖东西。您过几日要是想要采买点,直接去就成了。” 江乐听着:“好。” 差吏又说了吃饭的问题:“这几日您在京城的开销,上头都会记着。回头案子结束了该有的都有。用饭今日我会送来,明日就在大理寺用了。” 江乐也一一应了。 等到了地,差吏停下了车,将江乐和周珍先行放下:“江决曹要是有缺什么东西的,尽管明日开口好我说。” 江乐点头。 车上还有人,他们互相招呼道别后,差吏就去送剩下的人回去。 江乐这才和周珍打量起了她们这两天要在京城暂住的地。 说是小院,那真的是小院,看着比永州那儿的院子还要小,门只有永州小院一半大。这小院的入口是在巷子口,边上还有不少街坊邻居。 有人见着江乐她们了,还笑眯眯和她们招呼着:“哎,暂住啊?” 一口的京城地方腔,江乐反应还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是呢。” 大约是旁人也知道这院子通常是给来京的地方小官住的,所以态度自然招呼完了也没打扰她们。 京城里一块砖头下去,十个里八个是有身份或者亲属有身份的。这大理寺周边的住客,想来家里身份也不一般,怕是大多都家中有人在朝。 江乐觉得还挺有意思。 她带着周珍推门进了院子。 别有洞天。 院子外头看着小,连门都如此不起眼。里头却是五脏俱全,一眼扫过去什么都有。门房上还挂着木头牌子,上头刻着卧室和书房。爬山虎攀岩缠住了不少架子,看着绿油油极为好看。 “住两天就回去。”江乐看着这儿,却没有太喜欢。 她喜欢更有人气的宽敞地。 “不喜欢么?” 一句男声的询问。 在场的人,有江乐,外表男,性别女。 有周珍,外表少年,性别少女。 还有一位是? 江乐顺着声音仰起头,转向了边上屋顶沿。 那里站着一个人。 背后的日光太过刺眼,显得那人看上去极为不真实,连身型边框都有些模糊,只能看出他穿了一件非常普通的圆领长袍,脚踩着一双微翘起尖的胡鞋。 他的腰侧还挂着一把剑。剑身侧着,戴在身上的样子,和放在盒子里时候迥然不同。在偏橙红的光下,那传说中嗜血的剑,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暖意。 脸看不太清楚。 声音是一样的,语气却是不一样的。 江乐眯了一下双眼:“还成,毕竟住这个院子还能送一个不傻了的侍卫。” 上头那人一听这话,轻笑出声:“不傻了的人当不了侍卫。” 江乐可不管这个,语气态度当下就严肃起来:“一日为侍卫,终生为侍卫。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顿了顿,她受不了了:“不是,你能下来说话么?上头太阳太刺眼了,我眼睛都要瞎了。” 空中那人顿了一下,吞下想要反驳的话,微微下蹲,纵身一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 38 章 张狂。 不羁。 自傲。 却矜持。 江乐想过很多次唐元恢复正常会是怎么样一个人。 那些她听说过的事迹里, 他放荡不羁,伶牙俐齿, 肆无忌惮,无所畏惧。他是帝王的一把剑, 听话指向这个地方,指向那个地方。 不过她从未想过唐元会猛然之间恢复状态,在京城出现在她的面前。 落到了地上,没了上方过于刺眼的光亮,江乐这才能细细打量面前的唐元。 衣服和鞋子都是换过了的,不是永州她们为他准备的那一套。头发还短得很, 看着不伦不类的,半点不像是一个读书人。 腰上有着那把姜子建找来,重新给了她, 而她转交给了唐元的剑。 这把剑果然佩戴的样子,远比在盒子里好看。 恢复记忆的人,还会记得自己傻子时候的事情, 只是还记得多少江乐是不知道的。 江乐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却觉得记得少一点会比较好。以防某位人士太过羞耻,从而恨不得杀掉知情人而泄愤。比如她, 比如旁边自己可怜的小徒弟。 “在下唐元, 字修渊,京城提刑司提刑使。前段时间由于一点小事, 打扰到江决曹了。”唐元朝着江乐行了礼, 一看便是很讲规矩的。 看着更加不伦不类。 现象和本质截然不同。 江乐没有回礼, 只是注视着唐元,问他了一声:“现在头感觉怎么样?” “偶尔还会有点昏沉、耳鸣,情绪不可控。”唐元笑了下,笑容敲到好处,“宋大夫很优秀。如果不是送去治疗得早,这淤血在脑内结硬块,可能这辈子恢复不了了。” 这么多毛病? 江乐又望了望刚才唐元跳下来的高度:“我想如果你不那么上蹿下跳,而是好好静养,恢复起来或许会快很多。” 唐元短促笑了下,没有再多说什么自己的状况,反倒是替江乐介绍起了这个院子:“这院子曾经住过不少有意思的人。诸如前太傅史一丹。那一案让他名动京师,自此得到帝王青睐,终坐到了太傅之位。” 大官。 旁边周珍还有点懵。江乐在周珍眼前晃了晃手:“你去屋里稍微整顿一下,留在这儿傻站干什么?” 周珍看看唐元,又看看自己师傅,撇着嘴只能听话去屋里了。 江乐见周珍进了屋,这才重又对上唐元的视线:“我江长乐此生没有什么宏图远志,只想在永州做做决曹,养活自己和自己徒儿。等老了拿着这笔钱,或许还能去居养院。” 唐元听着居养院这一卦,顿了顿:“有趣。” 江乐笑出来:“唐大人也很有趣。” 傻子阶段的时候,两人还随便扯皮,这真到了正常状态面对面了,反而唐元先拘束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倒是江乐忽然细想觉得好像吃亏了点:“你恢复了就跑,那我岂不是损失了不少?” 唐元:“我有给钱。” “这是钱的问题么?”江乐不服。 两人暂时又沉默了片刻,江乐咳嗽一声凑上前,低声快速问他了一句,“多少钱?给的纸币么?真金白银我私房钱不好藏的,你懂的。” 唐元:“” 看着几度没话讲的唐元,江乐笑起来,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唐大人和传说中并不相像。”说好的热衷于当言官参别人本的呢? 看着唐元这一时间抿着唇的样子,江乐勾着嘴角:“不说这些,唐大人现在是来和我道别的?” “没有。”唐元向江乐行了礼,“我唐修渊既身是江决曹的人,死是江决曹的鬼,现下当然是来给江决曹当侍卫的。” 江乐没反应过来,愣了下:“啊?” 唐元抬起头朝着江乐笑了下,笑意透入眼内,站姿和刚落下来相同,带着一点欠揍的嚣张:“明日我会一同前去大理寺,护着江决曹的安全。有我唐修渊在,这京城谁都动不了江决曹。当然,作为一个傻子。” 江乐一听某个人宁愿装傻当侍卫,非常感动:“可这京城没人想要动我啊。” 唐元:“” 唐元觉得自己真的太过天真,这江长乐如果哪一天被动了,那绝对是由于那张嘴皮子口无遮拦,被人半夜套麻袋揍的。 前提是对方没有被江长乐气死。 他觉得自己一向来表现得足够欠打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到个比自己更欠打的。 唐元用刚才江乐的话反驳:“我难道不是你的人么?” 江乐脸上带上了一点为难:“可我要的是永久的侍卫,不是临时的傻子侍卫,某天精明了就跑路。再说临时的万一有个什么事情,转头变成刺客了怎么办?” 唐元看着江乐。 江乐看着唐元。 唐元的视线有点轻微的瞪视,而江乐的为难里却带着一丝笑意,一看就是戏上身,嘴上的话不着调的很。 “我不会伤你。”唐元憋出了一句承诺。 “我不信。”江乐看着唐元,挺胸,寸步不让。 唐元深深吐出一口气,呵笑一声:“白底黑字,签字画押。若是我哪一日伤你,你就将这纸亮出。我拿我的声誉来证明。” 江乐嘿笑一声:“这哪里好意思。”说完她就麻溜朝着屋里头喊着,“徒弟!笔墨伺候!印台也找找有没有!” 十分钟后,江乐和唐元坐在了一张桌子两边。 江乐用自己扭曲的狗爬字,在纸上认真写着:“甲方此生不得以任何形式,任何原因直接或间接伤害到乙方。如若违约” 她顿住了,又怕墨水滴下来,将笔放到边上问唐元:“违约怎么办?” 唐元拿过笔,转到了江乐身边,顺着她的字写下去:“如若违约,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甲方,唐元。 乙方,江乐。 两人拿出了自己的印章,盖上。 江乐给整个纸扇了扇风,让墨干得快一些:“优秀。” 唐元则是完工之后,根本不想看这张纸:“今日早些歇了,明日我一早就到。” 说完他走出了屋子,临着要走向小院门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屋内的江乐:“京城不比永州,江决曹万事小心为上。” 那说话的调子和语气,带着一点微妙。 江乐听了这话,抬起手对唐元晃了晃手,扯出一个笑:“明日见。” 唐元从墙上翻下,最后是从正门走的。 他走出很远,垂着眼睑,轻声念了一句:“女子啊”声音轻到连他自己都几近听不清,唇都似乎没有动一下,如一声叹息般呼出了一口气。 而留在屋内的周珍板着小脸:“他是什么意思?给他插个羽毛,他都能翘起来。” 江乐眼前晃过唐元搭配羽毛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 周珍这回不是板着小脸,而是整个小脸都气鼓了起来:“汤圆整个人和以前都不一样了。以前整天笑呵呵的,看着都开心,现在人看着嚣张!对,就是嚣张!” “是很嚣张。”江乐点头承认,“所以他在朝廷上不能犯错,一旦犯错,想要拉下他的人比比皆是。” 周珍气头上没反应过来,瞪大自己眼:“啊?” 江乐可宝贝自己手头的那张纸了。 她整理了笔墨,将那还未完全干透的纸放在桌中间,和周珍说:“有的人看着面相老实,杀人的时候却没有一刻犹豫过。” 周珍看向那张纸。 “有的人看着面相丑陋,再苦也不乐意让孩子饿一口。”江乐手指滑落在盖上的印章上。 她脸上挂着笑,意有所指:“有的人看着嚣张跋扈,放荡不羁,实际上却愿意和一个女人签上一份契约,答应永不伤人。” 周珍猛然看向江乐。 “他是一个聪明的傻子。”江乐对着周珍笑眯了眼,“如果我赌输了,我们可能就要打包回家隐居。你觉得我们那竹林地还能待着么?” 周珍听明白了,也结巴了:“可,可是真赌输了回不去了呢?” 如果让人知道江决曹是个女子,那可真的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唐元和她们整日一起吃住,只要注意一点很容易能发现异常。 师傅的意思是,唐元是知道的,而师傅知道唐元知道? 如果输了呢?如果皇帝怪罪呢?如果,没有回去这码事了呢? 江乐将纸拿到自己面前,展示给周珍:“那就走之前,闹个天翻地覆。让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江长乐。天赋异禀,惊才艳艳,可惜却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甚至能让当朝的唐大人签上这种条款,还能断案,还能上大理寺。” 她朝着周珍眨眼:“以后往来想要见我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周珍跟着茫然眨眼:会,会么? 江乐垂下眼:“而我看人从不会输。比如你父亲,比如唐修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 39 章 天气愈加热起来, 按照往年的惯例,宫里准备起前往行宫该筹备的东西了。避暑山庄那儿有冰库, 还有可以不停循环落水的凉亭,降暑得很。 可惜对于一位帝王而言, 再怎么想休憩,他还是有无数的公文要批改。今日不批改,这些就堆积到了明日。改天堆积如山还要被言官说两句。 皇帝往椅背上靠了靠。 边上的太监凑上前,在皇帝的允许下,给帝王轻按脑上穴位,用于舒缓疲劳。 桌上还有极多的公文, 其中正摊开的那一个上,里头用语已极力精简,却还是密密麻麻汇报了不少事情上来。 “唐元求见。”有人禀报的声音传来, 却是没有见着人。 皇帝并不觉得讶异,闭着双眼还是靠在了椅座上,过了片刻才开口, 语气平淡:“人都下去吧。” 给帝王按穴位的太监听了这话, 默不作声收回了手,踩着小步, 正面对着帝王, 弓着腰朝着门外退出去。在他退出后,门口的几位随时备着伺候的宫女一同也跟了出去。 这会儿屋里好似除了皇帝再没有人了。 安静得能听到熏香的声音。 好一会儿, 皇帝微微抬起眼睑:“修渊?” “臣在。”一袭黑袍的唐元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恭恭敬敬朝着皇帝行了礼, “参见陛下。” “起了。你我之间私下就不用行这礼。”皇帝淡笑一声,挺起了自己的背,不再靠在椅子上。他看向下方站起身的唐元,忍俊不禁,“你这头发倒是有意思。” “礼不可废。”唐元这么说着,人却很随意从边上扯了一个椅子直接坐下了,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落水时脑袋磕了,这头发回头就被大夫剃了个精光。这还是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点。” 真的很不容易长出来的了。 皇帝看着唐元脑袋上那还没指甲宽的头发,笑意浓了很多:“这也”太好笑了。 要不是两人确实君臣有别,唐元现在真的很想揍一下自己的童年好兄弟。 皇帝好在还有一点人性,知道唐元没了头发已自觉很丢人了,也就不再刺激他,反而是转口问了他两句:“这段日子在永州如何?” “吃饱穿暖不用见那群人,还重了两斤。”唐元想到在江乐那儿的日子,眼内柔和了点,“小家总是比大家要平淡得多。” “你就是太喜欢平淡了。”皇帝听了唐元那话,意有所指说了一声。 唐元也是想到了过去的事情,唇角拉平了两分,眼神里看不出情绪,直视着面前的皇帝:“平淡没有什么不好。” 语气是那么认真。 皇帝笑笑,不置可否。 两人都很清楚这一次见面,不过是唐元顺着皇帝的意思,让皇帝清楚一下自己的状态。他都来京城了却不见皇帝一面,还私下在当别人的侍卫。这总归是说不过去的。 “案子你借着现在身份继续查着,这日子过了久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出来的。”皇帝想着这一回的刺杀,心里头还有点火,不过面上是半点不显,“等查出来了,朕把你吃的亏都还给他们。” 唐元应下:“是。” 皇帝说好了最重要的事情,又想起一个人:“对了,近日永州江决曹就在京城,吃住可还习惯?” 唐元想着先前说并不喜欢京城住所的江乐,笑了下却说的是:“还成。” 皇帝点点头,这会儿也算是给唐元透话:“嗯。若是你有心推他,等改日找人举荐上来就是。姜爱卿不是那种扣着人不让人出头的。他是个有才的。” 唐元顿了顿:“江决曹在验尸上有大才。完全能出书著作,给天下验官仵作用,以防有少见或者误判之事。” 皇帝是对江乐有点兴趣,却没想到唐元会这么夸赞成这般,失笑转口:“他才十八。” 唐元点头:“还是个女子。” 皇帝点头:“还是个女?” 皇帝怀疑自己听错了,手抖了一下,脸上表情骤变:“你刚才说什么?” 唐元并不打算隐瞒皇帝,声音低了两分:“安之,江决曹是个女子,一个在验尸上有大才的女子。她不该在闺房之内,去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从而相夫教子。” 安之是皇帝的字,当年太后生了他,只想要他平平安安长大,可惜后来成了帝王,这个字就很少再会有人叫了。唐元自小和相识,当然是知道这个字的。 这个字也表明了唐元的态度。 他是以朋友的身份在和皇帝说这件事,不是君臣。 皇帝觉得有点荒谬。他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更好来表达自己现在的情绪:“哈,你说江决曹是个女子?女子?” 他表情清奇得很,有惊异,有好笑,有疑惑,有恼怒,有全然的不理解。 唐元直视着皇帝,相当肯定:“是。” 两人对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皇帝先一步憋不住,眼内满满都是困惑:“怎么会是个女子的?”他想不通极了。 有大才的人要是能用,那就再好不过。可都明知道这人是个女子了,他要是想要大用这个人,可就很是头疼了。 唐元沉默片刻:“女子和有大才并不冲突。我见过她写的东西,还有她教给她徒弟的东西。世间再无第二个江长乐。只是若是安之想要江乐在京城做官,那可能性是没有的。” 光是验身那一关就过不去。而江乐这个人在永州决曹这个位置上,太浪费了。 皇帝听出了唐元话里的意思。 “我不是说觉得女子不能有大才。我娘也有大才。可她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她想要做什么,哪怕不合礼制,我都能想个办法。江乐呢?”皇帝眼内情绪沉了沉,“我便是下令让她自此归家,她都无话可说。她能在决曹之位上藏一辈子?” 决曹这位置天生就容易树敌,回头只要对方有心查江乐,一查一个准。 女子和男子相差太大。 被弄得天下皆知之后,那些个执着礼制的家伙连带上想要弄死江乐的人,能从宫门口排到他面前,更别说还有江决曹判案时期得罪过的人。 唐元抿了抿唇:“我唐修渊可以一辈子孤老终死,她也可以。” 皇帝觉得脑壳疼:“你还能上花楼避一下,她能行?” 唐元:“她可以断袖?” 皇帝:“” 唐元:“” 这天没法聊了。 好一会儿之后,皇帝脸上才带上一丝假笑:“这事我就当做没听过。若是出了事,你给扛着。” 唐元笑了一声,重新回归自己平日里带着自傲的姿态:“我可是唐修渊。” “这天下只会有一个唐修渊。”皇帝自言自语这么说了一句,过会儿后又补了一句在这后头,“这天下只会有一个江长乐?” 前者是陈述句,后者是疑问句。 唐元没有回答他这话。 有的事情只能用时间来证明,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谈,反倒是惹人发笑。 皇帝也是知道的这一点的,没得到答案也不气恼,只在边上无声叩着桌子,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皇帝才重又开口。 “近日见了一回唐大人,看着比以前瘦削了不少,到底是老了。”皇帝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他说的是唐元的父亲,和唐元撕破脸很久了的顺州唐大人。 唐元任然没有作声,并不想要说这个问题。 “有些事情再不缓和就晚了。”皇帝话里带着意思。 唐元微抬下巴,不羁含笑:“陛下,哪吒自刎的时候,也曾想过他的父亲是迫于无奈的。” 皇帝将茶杯重新放回到了桌上。 唐元却在继续说着,眼内一片深邃,看不出一点情愫:“可当他好不容易多了一条命,庙再次被他父亲追着砸烂的时候,他就不再那么想了。” “不至于”皇帝叹了口气。 唐元起身,站在了皇帝面前,行了个礼。 他重又站挺后,望向这年轻的帝王,语气没有一丝改变,一如他出生后至今为止的坚定态度:“陛下,臣有分寸。” 皇帝看他良久,最后也只能无奈:“行了,下去吧。近日到处都不安生,朕也不该给你找事情。” 唐元应下,随后告退。 房间里重新又只剩下了皇帝一个人。 等人确定离开后,空气里还留着皇帝再度的叹息声:“哎,如今不相杀都成了好事了不成” 离开的唐元脸上的笑早就收敛。 他避开了所有可能被发现的路线,最终用着腰牌除了宫。 重回到江乐临时的小院,他在屋顶上坐下,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身边唯有一把嗜血相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 40 章 鸟声刚响起, 太还没大亮。 没多久,京城几个方向放出了响炮, 昭示新一天的开始。官员上朝了,皇帝起身了。 来叫江乐的差吏搓着手, 赶到了小院的门口。 当他走到小院不远处,脚步便顿了一下,带着些微愣怔看着院子门口倚靠着的抱剑青年:“这位咦,嗜血?” 剑比人要好认的多。 唐元听到了喊声,对着来人露出了一个憨厚傻乎乎的笑容:“嘿嘿。” 差吏精神恍惚,对自己的眼神产生了质疑:“嗯?” 唐元却没有理睬这个差吏了, 他往后推开了门,大咧咧冲向屋内,对着院子里的屋门哐嘡哐嘡一阵拍, 拍得里头江乐大吼:“再拍也没钱。” 跟上来的差吏:“” 一大清早的,江乐哪怕是爬起来了还是属于困顿状态,除了刚开始吼的那句话外, 半点不想要开口。她快速洗漱了, 朝着差吏颔首示意带路。 差吏忙将人往大理寺那头带。 路上碰上了卖包子的,江乐看着那热腾腾的包子, 顺手就买了几个, 几个人分了分在路上算是用了。京城的包子价格和永州不一样,要贵上两文。 啃着包子, 江乐没有看身后的唐元, 脑子里却是想到了她第一次见唐元那傻子狼狈的模样。 唐元跟在江乐身后, 拿着个包子傻乎乎啃着,一脸欢欣雀跃。 差吏憋了好一会儿,这时也是忍不住询问江乐:“江决曹,您这位跟着的可是提刑使唐大人?” 旁边周珍小心脏咯噔一下,望向了自己师傅。 江乐瞥了眼差吏一眼,将自己的包子吃完后,拍了拍自己的手:“这是我家侍卫圆子,武艺不错,就是个傻子。” 差吏脸上表情奇奇怪怪:“可是这剑” 江乐恍然:“啊,这个啊,永州姜大人送的,听说是特意仿了一把名剑的。我是不懂这些,你认识那把剑?” 差吏信得勉强,禁不住看了唐元好几眼:“剑是见过画,叫嗜血。京城的差吏谁能不知道这把剑呢。说真,我也没见过唐大人”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不过也是,唐大人总不至于把头发剃成这样,他可讲究了。” 江乐总算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有多讲究?” 差吏放低了声音:“我也就听说呗,平日里衣服是一定要熏香的,布要手艺好的染坊出来的,再专门找裁缝定做。鞋子一定是流行的胡鞋,还要找固定的绣娘。头发是一定要专人打理的,胡须也讲究要么不蓄要么有个形态。” 江乐听了咋舌:“这么讲究,一定很有钱。” 差吏失笑:“哪能啊,听说每个月的月钱都花完,全用在这些上头了。也就是官家给他的赏赐多,平日要避嫌他也从不送礼收礼的,这孤家寡人的日子才过得还不错。” 周珍在旁边听着:“这怎么和师傅一个样,根本存不住钱。” 江乐哽噎:“你这个人呢,就是话太多。” 差吏在那儿笑。 江乐还要给自己和唐元找理由:“保不准人家有别的小生意,你们都不知道的那种,说出去吓死你们。” 差吏拍拍胸脯:“那我可等着某天被吓死。” 周珍跟着拍拍胸脯:“那我可真的想要哪天被吓死。” 江乐哼笑一声,不经意往唐元那儿扫了一眼。那人还是完全的一副傻子憨笑样,好似刚才他们说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这人现在的穿着 确实很讲究。 精细着生活,反正钱留着也没用,这命是皇家的,随时都可能被收回去。大约是这么想的吧。 江乐随意揣测着,继续跟着赶路,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位置稍偏,面积却不小。 入门口有台阶,走进后往里看去,豁然开朗,并没有阴霾感。内院里除了铺设的予人行走的道外,还有分隔而成的高大植株,和江乐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走到大理寺了,天也稍微亮堂起来,整个大理寺在清晨微光下,意外很有美感。 大理寺的牌匾,字锐利得很,这一个牌匾愣是提高了整个大理寺的威严。 江乐仰着头看着牌匾,哪怕再没有文字审美,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好字。” 差吏在旁朝她解释:“这是史大人曾经留下的笔墨,后来就被挂上了。” 江乐点头,朝着差吏开口:“劳烦继续带路。” 差吏忙应下,将他们三人往里头带。 大理寺断案流程和衙门是一样的,只是比衙门更为讲究一点。 江乐走进门,便被差吏交给了一位大理寺正。差吏还顺手将周珍和侍卫唐元带走了。这两人论身份,论今日的状况,还不能出现在前头。 这会儿江乐倒是庆幸唐元在场,否则周珍一人被带走,她还真放不下心。 而带着江乐的这位大理寺正有些年纪,算是在场人中看着最和善的。 他耐心很足,怕江乐不懂,便和江乐讲了一遍大理寺讲究的规矩:“江决曹今日不用都在,只要在陈述毒物时在场即可。遇重大案子,在大理寺断案,必然要刑部详细复核,其后经门下省、中书省、官家,若还有疑义,便要交给两制、大臣、台谏决定。” 江乐没有明着官职,审案过程中能露个脸都是赚了,露完脸回头在京城候着等答复就行。 她虚心听着又问了一声:“是,那先前永州呈上来的案子?” 这位大人含笑看着江乐:“那案子已有定夺,官家已有评议,隔日便会送到永州。” 隔日是个虚的说法,不过江乐也明白这事已经敲定:“敢问评议最终”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这大人也不含糊:“永州头骨一案,女子受轻薄为了名节,怎可不反抗?男子见妻受辱,怎可不动手?只是这陈岗到底死了,死后还受了不少罪。死罪可免,杖刑不可免。这案子江决曹有大功啊。” 杖刑倒是还好,人命还在,不过是今后要好生调养才行。 这比江乐想象中好很多。她笑着拱手:“这明明是官家其政严明,诸位大人秉公任直,哪有我什么大功。” 互吹总是能让双方都开怀,一句话下去,这位大人对江乐更加友善了些,又细碎和她讲了一点事,甚至和她说了两句这案子的事:“谋害朝廷命官是大案,如若不是深仇大恨,断然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情。” 江乐想着潮州案,附议:“大人说的是。” 后来这位大人又说了不少话,江乐有的听入耳了,有的直接当没听入耳,反正回复都是通用一句:“大人说的是。” 好在很快大理寺卿要开始断案,江乐被放过,带入了大理寺里头。 格目早就送了上去,相关人员也早送了过去。 能到大理寺这个格局,光是这名头都能吓着不少人。朱氏两个儿子这么在大理寺走了一圈,未来若是考科举,官路总是不太好走。 江乐在小角落里走神。 大理寺问话总是简单直接切入要害,在陈述情况阶段,江乐便被叫了上去。 上头坐着好几位官员。 一位大理寺卿,一位刑部侍郎,一位提刑司提刑使。 江乐朝着他们行了礼。 有人将坛子作为证物先一步呈了上来,谨慎取了少量放在盘中,展现给在场众人看。 江乐简单描述了一下发现的坛子里毒物的危害性:“这世上有一物叫细菌,在一些古籍中早有隐晦记载。诸病源候论中所说,‘自死者多因疫气所毙,其肉则有毒’,而外台秘要中更是说了一些平日可食用的东西,有特征改变时不可食用的。这就是因为此类类似物,肉眼不可见,人却食之会中毒。” 她科普着并引申着:“千金要方中就有一些中毒后的反应,不过讲解颇为笼统。中毒有各式各样的反应,如同草药中毒一般。而此种毒物,则是作用在了这里。” 江乐指了指自己的大脑。 “这种毒物毒性极强,见效快,最快一两个时辰就有反应。脑内中毒,死者便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连吸气呼气都无法控制,最后形成格目上所产生的死状。” 堪堪几段话,江乐便展现出来了她在验尸上造诣程度。 为了怕人不理解,她愣是选用了已出现的文献,而没有用太多复杂的言语来解释。 “这毒物需要专门培养,才能有如此毒性。”江乐指了坛子,“谁养了这些,谁就是凶手,或者凶手的帮凶。” 上头的大理寺卿微微颔首。 等江乐下去后,上面三人才低声交换了意见,隐隐只有一句并不隐晦的感叹传到了周边:“后生可畏啊。” 江乐回到角落待着,旁边就有差吏过来小声询问:“大人可还要听着?” “听。”江乐注视着前头,“可行么?” 差吏朝着别人做了个手势,得了应答后回复江乐:“可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 41 章 第一个被问话的是柴葵。 柴葵是齐海的小妾, 又是第一个经手糕点的人,自然被放在第一问话了。 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透, 带上来时衣服还隐隐有血渍透出。 她到了大理寺,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整个愣是没有畏惧。被问到她有没有下毒的时候,她还拉扯着自己没血色的脸巧笑了起来。 “诸位大人,奴自小除了这张脸就一无是处。齐大人死了对奴没有一点的好处。奴巴不得他步步高升,好让奴多得到点好处。” 柴葵磕了三下脑袋:“可这人,不是奴杀的,奴即便是死也不能认。” 被带下时, 她任然是一脸决然不会认这事的样子。 第二位被问话的便是和齐兴有私情的那位丫鬟。 丫鬟一上来就哭哭啼啼,不停磕着脑袋。 她本是花容月貌,可连日被关押又担惊受怕的, 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上面几位也是见多了美人,半点没有对这丫鬟的心疼意思,直接就问了话。 一是问她和齐兴的关系, 二是问她自己有没有想要谋杀齐海, 想在齐兴掌握整个齐家后嫁入齐家。 这丫鬟本就出生普通,哪里能想到会有如今这个仗势, 她磕头磕得脑袋上都渗血了, 话语颠来倒去便是说自己根本没有那想法,这坛子是齐兴给她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 被带下去时, 这丫鬟看着几近昏厥, 想来经过这么一遭,能活下来都算不错了。 第三个被问话的是齐兴。 齐兴是个典型外厉内荏的人。 他被叫去问话时,脸色惨白,身型都有些支撑不住,抖得不行。 问话倒是常规,他说话虽有结巴,却还是说清了自己对父亲并没有到谋害这种动机。他犯不着用自己的未来作为赌注。 不孝是大罪,谋杀朝廷命官也是大罪。 光凭借对着一个丫鬟的宠爱,他也不至于谋杀自己亲生父亲。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凶杀案,众人也都明白。 上头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有证说,这个坛子是你给那丫鬟的。” 齐兴声音都破音了:“不是啊大人!这坛子是我从齐敏那儿拿来的!是齐敏的!我先前在永州给忘了,这真的是他藏起来放好的东西!我在狱中又叫人传话给姜大人!” 说到这个,齐兴竟是没有结巴了。 齐敏? 江乐将自己的身子摆直,注视起里头跪着的齐兴。这案子是姜子建先前经手的,对于这一点却是没有和她说起过。 她还在想这个案子为何带相关证人,连带着一个六岁小孩也要被带京城,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上面的几位果然对这个是知情的,对齐兴的话并不意外:“你把这过程细细说来,如有隐匿,罪加一等。” 齐兴吞咽了一下口水,又是恢复了自己略带结巴的情况:“大,大人,是这样的。我,我那日去齐敏屋里,见他人又,又是不在,便在他屋里坐着,坐着等候了一会儿。” 上头几位面无表情。 齐兴手颤了一下:“不经意我就看见了,他,他床下角落里放着,放着这一坛子。就拿了过去,让别人看着。” 给的自然是那个小丫鬟。 谁能想到后来事情一出接着一出。 上面又问:“可有打开过?” 齐兴磕头:“不曾,不曾啊大人。” 等被带下去的时候,齐兴身上还打哆嗦,看着人直摇头。哪怕没有这一出,以齐兴这个性子上了官场也上不去。 这一回,江乐却是抿着唇,对接下去的案子审断没了兴趣,有些想要提前退了。 她轻微叹了口气,扫视了一眼四周。 四周大多数人目光都集中在了不断被提审的人上,面上都没有做出太多的表情,很是肃然。 像她这样在边上围观的还有几个,恐怕都是在大理寺今后能接位的人。这几个倒是偶尔交头一下,说一两句自己的看法,总之是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江乐格外怀念自己被带走的徒弟和侍卫。 第四位被带上来的,果然是齐敏。 齐敏的脚步不大,被带上来时,小脸上脸色不好看,额头还有点冷汗。 他跪下行礼之后,端正等着问话。 六岁稚儿,上面几位于心不忍,可总归该问的还是要问:“这坛子可是你的?” 齐敏仰头,应下了:“是。” 一阵轻微的哗然。 上头追问:“这人,莫非也是你下的毒?” 齐敏唇颤了颤,还是应下了:“是。” 这回应的太快,一时间让在场几位大臣全部相顾无言。 常人六岁能懂得什么? 哪怕是作诗一首,他们都能高兴得出门吹嘘:“吾儿今日作诗一首,很有天赋,将来必然有大成就。” 换成齐敏,他竟然弑父? “你可知你应了什么,干了什么?”大理寺卿年纪不小,见过的卷轴案宗不少,还第一次见有六岁小儿在大理寺这里应这种事的。 齐敏规规矩矩给极为大臣行了礼:“齐敏知道。” 刑部尚书脸上情绪颇为微妙:“为什么你在永州不认,到大理寺却认?” 齐敏语气却是通畅的:“因为在永州认了,我要说的话就递不到了。” “什么?”刑部尚书没能理解。 齐敏又是一个大礼,拜完后才开口:“齐敏识字早,家中娘亲对齐敏予以厚望。父亲喜好美人,对大哥与我都少有过问。” 可这并不是一个孩童能弑父的理由! 他小巧的身子,在这到处都是成年人站立的场所下,没有显得有丝毫的渺小,反倒是有着自己的一丝气势在:“后来机缘巧合,知道了潮州一案。父亲不仁不义不忠,在潮州粮价不对时不知上报想对策,反而肆意敛财,直致其后血染护城河。我年纪虽小,不懂若身为一代县令当年要如何处置百姓和商户,却也明白不该如此落井下石。” 潮州一案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两年才说得人少了些。齐敏一提起,自然是惊了不少人的心。 他稚嫩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屋子内,清澈没有一点杂质:“案发后,父亲最终得以离开潮州,在凉县继续做父母官,却依然在茶引上动手脚,不知悔改。我人微言轻,不懂孝道,好在还明点人道。于是下了毒。” 还敢在茶引上动手脚? 如果说原本这案子不过刚刚够上能上大理寺,那这事关茶引,可真的是算要牵动大理寺、刑部和提刑司的大事情了。 边上有一位质疑出声:“不懂孝道之人还能懂人道?” 现场太过安静,显得这声质疑有些响,竟是让在场人都听了个清楚。 “齐敏不知。”齐敏再次行了一个大礼,“齐敏只求在判罪同时,诸位大人也能彻查齐海生平所收贿赂,以及在茶引上动的手脚。” 若是齐海确实任然在茶引上动手脚,那这倒能算一个大义灭亲的。当然这个大义灭亲毁誉参半,因为他杀的是父亲,是真正的不孝。 刑部尚书在上头开口:“按我朝法典,七岁以下,虽犯死罪,亦不处罚。你既然如此早慧,恐怕便是知道这一条。” 齐敏顿了顿,还是脆生生应下了:“是。” 刑部尚书继续说:“潮州茶引一案,乱国殃民,官家若是大怒,你这条命仍然不保。” 茶引因是朝廷把控,这事常常会和边境小国有所牵扯。和他国一有牵扯,一个不慎,那就是叛国大罪。 若是皇帝大怒,杀鸡儆猴,齐家上上下下都要给齐海陪葬,齐敏哪怕六岁也活不下来。 “齐敏知道。”齐敏却是这样回答的。 上头让人带齐敏下去,随后小声讨论着。 齐敏下去的时候,小步伐还踉跄了一下,可还是挺直着他的小腰板。 江乐在旁边坐着,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睑微微下垂,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 这案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不是她一个小小决曹可以插手的事情。 一个六岁的孩童,真的懂什么是命,什么是死么? 一个六岁的孩童,真的会因为这些理由而杀死自己的父亲么? 是谁告诉他的潮州案子?有人指使他么? 齐海到底干出多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会让一个稚子都看不入眼呢? 一个走神,江乐再回过神就听到了差吏大喊的“退堂”。 等上方官员先退下,其后差吏才一一有序退下。她也跟着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这会儿一个差吏凑到了江乐身边,拱手:“江决曹跟我这边走。” 江乐应声:“嗯。” 声音里还有着一丝刚才旁听到最后不自觉带上的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 42 章 大理寺。 江乐被带着走了一段距离。这里建设和那些个大宅大户不同, 基本上都是直来直往,路线好记得很。至少江乐轻松记住了自己现在走的这段路。 差吏在前头恭敬带路, 当带到一个屋子前,替江乐开了门, 朝内说了一声:“永州江决曹到。” 江乐朝里头望去。 里面好几个人,齐刷刷朝着门口看来。 几乎全是眼熟的人。 除了主位上那位。 在场有大理寺卿,有刑部尚书,有提刑司提刑使,还剩下一位能坐在主位上的,不是当朝丞相就是皇室中人。 江乐心里把差吏吊起来锤了一遍。她还以为这个差吏是想要将她带到周珍、唐元那儿去。哪里能想到会把她带这儿来。 不过面上, 她还是挂上笑意,朝着在场几位都行了礼:“永州江乐见过各位大人。” 主位上的人看着年纪并不大,没有蓄胡须, 在见到江乐行礼后,微微颔首。 旁边刑部尚书先一步开口:“江决曹坐着说吧。我们这儿正商量着这案子要什么判才好。” 江乐扫了一眼主位上的人,见他没反应, 这才应下找了边上的位置坐下。差吏见人进去了, 便关上了门暂时离开了。 在场几位讨论的声音并不响,大多用语婉转, 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齐敏年纪尚小, 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指点才会懂如此下毒。” “有理,虽说他年少聪慧, 可再聪慧也不至于生而知之。” “不过他非常守得住嘴, 恐怕不会轻易透露身后之人。” “齐敏吿齐海为官不廉, 教子无方,此事需要另外寻人查证才好。” “唉,这才六岁。” 主位上的那位一直都没开口,也没插入他们讨论的话题。 江乐眼观鼻,鼻观口,在底下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可主位上那人却没有饶过她,在几位大人喝茶休憩间隙询问:“江决曹如何看?” 江乐抬起头,扯起一个笑脸:“在下只是擅长验尸,其他方面远不及在座各位大人的。” “无碍,随意说说就是。”他语气平和,双目平视着江乐。 大理寺卿这会儿帮江乐说了一句,略带调侃:“陛下,江决曹年纪尚小,回头口无遮拦惹了你生气,你可别气。” 江乐:“” 竟然是皇帝,果然是皇帝。 皇帝轻笑一声:“这些日子在我耳边夸赞江决曹的人不少,我不过是想听一两句看法,有什么可以生气的。” 江乐心里一凌,面上不显:“他人谬赞。” 她顿了顿,还是没打算得罪这九五之尊:“毒物培养一事,恐是有人教导,具体是谁还要再去查证。只是这个查证困难,恐怕在将人带到京城审案子时就已经打草惊蛇。” 这一点所有人都认同。 “齐大人一事我并不知情,这要劳烦诸位大人再查证才可以。如若真有过错,依法治罪便是。只是祸不该及人妻子” 刑部尚书听到这里提了一句:“知情不报,也是有罪。” 江乐点头:“有理。”这是当朝律法,她也就只能随口一提,能免一点旁人刑法就免一点罢了。 皇帝听着江乐的话:“继续说。” 江乐继续开口:“齐敏年仅六岁,按我朝律法,该是免除死罪。只是他今后恐怕无法再过上正常日子杀过了人的人,和没杀过人的人终究是不同的。” 不仅是杀过人这一点,还有便是他自己还无法养活自己。 齐海一死,他这一家靠着齐兴撑不起,齐敏又会被全家唾弃。 其实说来说去,她不过就是将刚才几位大人说的观点总结了一下。如今皇帝在场,终究是要他下判决的。 皇帝听到这里,也知道江乐不敢不说,也不敢多说。不说则是不敬,说了又怕有才被看对了眼。他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便不把注意力放在江乐身上。 他和提刑司那位大人说道:“齐海一事,朕另外派人在查。一案归一案,齐敏杀父案,明面上该怎么判便怎么判。” 顿了顿,他继续说:“六岁稚儿确实可逃脱死罪,背后或还有指使之人。但天下之人若都如此想法,隔日便会有一出接一出稚儿弑父惨案。谁还遵孝道,守孝道?这法律终究是护着七岁以下孩童,还是给他们一个杀人无罪的借口?” 在场的几位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人心难测,不是全天下的孩童都如齐敏这般。无知,便容易被利用。 “案件再审,判词慎言。”皇帝最终给了这个决定,“终究是弑父行为,需以儆效尤。” 几人私下里对视了一眼,纷纷应声:“是。” 皇帝极为讲究孝道,平日里对太后的上心程度就可以看出。在场几位心中都有了数。齐敏这一回是活不下去的。 当是死罪。 江乐抿着唇,双手不经意握拳抓紧。 皇帝说得话,她一时间竟是无法反驳。 她随意一想,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民间识字之人都少,若是有这么一个典例在,保不准家里头疾病在身,拖累全家的祖辈就要被稚儿们杀死。偏生稚儿无辜,还无法判罪。 案归案,国归国。 可是,不甘啊。 齐敏这孩子没有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凭什么就要对此搭上一生? 她看向这位还尚年轻的帝王,眸内带着强烈的情绪:“若陛下身为齐敏,该如何做?” 皇帝轻挑眉毛:“我不会是齐敏。” 江乐比皇帝还要年轻,她那一身不服的气,挺直的却很少外显的傲骨在这一刻展现分明。 “你认为他没错么?”皇帝看着江乐。 江乐目光没有移动,坚定肃然:“他有错,他错在该杀人。哪怕齐海罪恶滔天,齐敏都没有杀人的资格。这和是不是讲孝没有关系。” 皇帝这才笑起来:“江决曹的想法很有趣。那在最终判决上,江决曹与朕的看法是一致的。” “不。”江乐摇头,“在下斗胆,提出一个建议。” 皇帝:“你说。”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饶有兴趣想知道江乐接下去会说什么。 江乐讲出口了:“开设少管所。专用于教养齐敏这类七岁以下有罪稚儿。” 皇帝微微颔首:“有趣。” 他顺着江乐的话讲下去:“天下识字人尚少,谁来负责教养?粮食谁来供给?衣物住所的钱从哪里来?百姓若是养不活孩童,让孩子为非作歹,最后送到你所谓的少管所,你该如何处理?我天下州府十六,县城乡村无数,要多少少管所?孩童长大又去往何处?这天下无罪稚儿饥饿者数不胜数,凭什么要给罪儿好生教养?” 念头是一出,做事却是另一出。 “这想法颇有趣味,只是不妥处太多。江决曹到底年纪尚轻。”皇帝对江乐给了这么一句判语,“不过验尸上有大才,改日若能出书,朕必帮你普及天下。” 前头对江乐的评判,让在场的几个官员都觉得江决曹恐怕是没有机会来京城为官了,可等后头的话一出,几个人内心的想法又变动起来,觉得陛下似乎都江乐今后很是期待。 而江乐:“我字都写不好,还出书呢?” 众人:“” 皇帝:“” 江乐被皇帝这么一番话说了后,冷静了下来,也知道年代不同,少管所这一事也要看大环境。 她站起身来朝着皇帝行礼:“江长乐今日受教。日后若是在少管所上有所想法,必然加以完善,直致有朝一日能被陛下承认。” 皇帝抿了口茶,随后放下茶杯,颇有点头疼:“前有晋戈日日烦朕,现下又多出了个你。” 晋戈是谁来着? 旁边提刑使打岔:“丞相居养院一事着实是为民着想。” 江乐恍然,晋戈是当朝丞相董旭的字。 这一个打岔,一群人愣是变了话题,将这对话牵扯到了居养院一事上去。众人不再说案子,竟是把江乐晾在了那儿。 江乐站在那儿,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坐下。 就在几人讨论,她傻站着的状况下,原本关上的门被撞击开。 屋内所有人都朝着门口看去。 门口的人一脸憨傻朝内张望着,等看到了江乐,当下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傻笑:“江,乐乐!” 江乐:“” 你才乐乐!你全家都是乐乐! 江乐已经不敢去看身边几个人的表情了。她也顾不上礼节问题,将人挡住往外带:“打扰,我家侍卫是个傻子,脑有点问题。” 外头遥远传来大理寺差吏慌乱的声音:“人呢?” 唐元:“飞飞!” 说罢,江乐便感到了眼前一晃,身体一轻。 江乐:“” 很好,她完了。 他也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 43 章 大理寺的人怎么想的江乐不知道。 皇帝是怎么想的江乐也不知道。 她现在正在大理寺某个建筑上, 吹着风,思考着自己可能很快就要灭亡的短暂人生, 甚至开始回忆当初的她到底是居于怎么样的想法将唐元救回家。 是为了当骨骼模型啊! 她深深凝望着正蹲在屋顶,偶尔朝下张望一下的唐元, 觉得非常痛苦。这个人体骨骼模型总共还没用几次,事情还越惹越多。 唐元感受到了视线,转头回望江乐:“没想到江决曹还挺沉的。” “不仅沉,还很硬呢,你要试试么?”江乐皮笑肉不笑回唐元的话,暗示着自己身上的铁块负重。 唐元噎住, 脑内不知道怎么想到了奇怪的比如断袖的地方:“不了。” 江乐冷哼一声。 下方没有多少慌乱,恐怕是屋里几人说了点什么,所以差吏很快就散了去。 过了会儿, 确定底下没有人在找他们了,江乐才用非常深沉的口吻询问唐元:“唐修渊大人,请问您刚才到底是为什么要半路将我劫走。” 唐元拿着剑的手轻动了一下, 随后开口:“官家话比较多, 你平日里接触少点为好。” 江乐知道唐元和皇帝算是老熟人:“他认出你没有?” 唐元应了:“认出了。” 他想了想:“他们应该都认出我了。” 这回轮到江乐噎了一下,随后带着满满疑惑和诧异问他:“然后明天全京城都会知道, 提刑司提刑使之一唐元唐大人如今变成了一个傻子?” “嗯。”唐元承认, “是的。还会顺带知道我是成了江决曹的侍卫,再一个细查, 就会有人知道我是去永州那个方向失事的。” 江乐忙伸出手:“停停停, 下面的我不想听了, 一听就是有坑。” 唐元矜持颔首:“江决曹聪慧过人。” 江乐诚恳:“这句话从你嘴里出来一听就不是好话。” 唐元想了想,矜持颔首,重复了他的话:“江决曹果然聪慧过人。” 江乐:“” 什么垃圾侍卫。 在屋顶上江乐也不敢随便乱动,她身上负重不少,随便一踩都怕把上头的瓦楞给踩坏了,更怕重心不稳直接坠下去。 而名义上她的侍卫还在边上蹲着,明明恢复了自己微微高傲的本性,动作却还是如同傻子一样。 江乐今日第一次见皇帝,憋不住就想问两句:“官家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是一位好帝王。”唐元垂下眼回答着江乐的话,“明辨是非,知人善用。” “他还好为人师?”江乐想着刚才皇帝和她说的话,总觉得这人对她的态度颇为友善,有点古怪。 唐元想着皇帝的日常,又想了想他们曾经小时候一起皮实的过往,觉得应下这词十分勉强:“少有人如此评价他。” 江乐摸了摸自己的脸,更加古怪:“那不是看上我了吧?” 唐元脸上跟着古怪了一点:“他曾是见过袁毅的。” 江乐瞬间明悟:“好了你别说了我懂了。” 她长得还不如一个男人! 两个人这么说了两句,江乐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下去了:“你可以送我下去了没?我总不能老待在大理寺上头。还要向他们辞行。” 唐元听着下方没多少动静,上前靠近江乐,揽住腰:“差不多了。” 说完,带着人直接飞了下去。 江乐感受过了一下子上天,如今又感受了一下子下地。 感谢她的过去,让她对这个忽上忽下的轻功运动并没有多少心理压力。 就是 江乐皮笑肉不笑对着正好走在自己面前的大理寺卿行了个礼:“大人许久不见。” 大理寺卿大约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状况,整个站在那儿愣了片刻,才幽幽开口:“江决曹,许久不见。” 后面那个许久不见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口吻。 江乐呵呵一笑:“在下想着家中还有事,这案子接下去也用不着我,不如我先告辞了?” 大理寺卿悄咪咪打量着旁边的唐元,询问着江乐:“不再京城再玩两日?” 江乐摆手:“不了不了。” 大理寺卿点头应下:“那我让人送送你。”他转头吩咐了一个差吏送江乐。 江乐随即就向差吏讨要了自己的徒弟:“我还有一个徒弟周珍。” 差吏立刻应下,带着人先去找徒弟。 江乐和大理寺卿两人脸上神情都颇为复杂,又客套了两句,这才告别。 至于皇帝 恐怕常人也不知道他来了,她还是别凑上去了。江乐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安慰自己皇帝要是找茬,以后一定会先找唐元,再找她。 还是赶紧回用永州吧。 周珍被找到的时候,小脸绷得紧紧得,一看到唐元就死命瞪他,好似这样就能够瞪死他一样。 唐元则是神色淡定装着傻子,朝着人就傻笑。 旁边带路的差吏见两个人这般状态,帮忙打圆场:“毕竟人傻了不是么。” 周珍凑到江乐身旁,瞥了一眼唐元,随即用力哼了一声。 江乐觉得自己活像养了两个孩子,颇为惆怅:“行了,走吧回去了。” 差吏应声,将人带到门口,还准备送他们回去。 江乐当然是拒绝了,大理寺繁忙,这差吏不该在他们身上耽搁。 差吏确定江乐是真的不需要他送,千恩万谢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等见不到身影了,这才折返回大理寺里头去。 回去的路上,江乐走在前头,后头周珍和唐元两个保持着一定距离。周珍还在那里生气,跟着自己师傅抱怨:“师傅你是不知道,他刚到大理寺没多久就闹失踪,好一会儿我才听别人说是去找你,还带你跑了。我在那儿被笑得脸都羞红了。” 江乐安抚她:“没事放心,以后等他正常了,笑他的人会更多。” 唐元:“” 等到了他们临时居住的小院里头,唐元给她们带上了门。 江乐给三人都分别倒了一碗水。 周珍并不知道案子如何,问这江乐:“这到底是谁下的毒,今天知道了么?” 江乐喝了口水:“知道了,是齐敏。” 周珍拿着水碗的手一抖,满脸愕然:“啊?” 江乐没有看周珍:“私下里听意思,恐怕齐敏死罪难免。” 周珍微张着嘴,瞪圆了自己的双眼,半响合不上,最后还是只能发出一声:“啊?” “等案子判下来了你就知道了。”江乐语气带着一点惋惜,“杀人偿命本就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他才六岁!”周珍放下了自己的水碗,想着这个问题。 “嗯,六岁。可他是弑父。”江乐叹息,说不定这案子在牢里拖一拖,满了七岁,判起来就名正言顺多了。 江乐看周珍眼眶有点红,安抚着:“齐敏就算是回了齐家,也不会再受到好待遇。齐家上上下下必然避他如蛇蝎。” 周珍低了低脑袋:“嗯。” 江乐说了一句轻快的好事:“不过陈岗一案有了应答,最终到底是让人活了下来。死刑免了,改为杖刑。” 周珍低声:“嗯。” 江乐看向自己的水碗:“活着到底是好的。” 周珍心里头没有那么多绕弯弯,她是见过齐敏的,又和齐敏说过两句话,如今为一个孩童伤神也可以理解。 江乐却想着皇帝的话,觉得 果然京城事情多,还是回用永州吧。 “不知道在齐敏在我离开京城之前,能不能再和他说两句话。”江乐这般感慨着。她原本是想说齐敏死前,可又觉得那么说太过残忍。 “可以。”唐元开口。 江乐看过去。 唐元此刻还站在那儿,面前的水碗已经空了,唇上还微微带着水痕,看来是一饮而尽。 他和江乐双眸对上,微抬下颚:“我能带你进大理寺。” 江乐侧头:“认真的?” 唐元:“刚正巧过去探了探路。” 江乐、周珍:“” 很好,这下是知道刚才唐元到底是为什么乱跑了。 回头还寻个理由是找自己,平白拖了自己下水。江乐有点气。 有点气的江乐没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了一句唐元:“你刚才是想去看谁?” 唐元下巴抬得更高了一些,眯细起了双眼:“无可奉告。” 江乐很气:“你请辞吧,我去请一个新侍卫。” 唐元对于江乐这个反应,矜持一笑:“你要不要去看齐敏?” 江乐还是很气,恶狠狠开口:“去。” 周珍在旁举起手:“我也想去。” 唐元:“只能带一个。” 周珍指着唐元和江乐控诉,义愤填膺:“辞了他!” 被如此要求的江乐,心中还有火气的江乐,对着自己的徒弟,用极为亲切的口吻说着:“可他能带师傅先去。等我们出来了我再辞了他。” 唐元:“” 周珍像是得了准信一样,趾高气昂再次瞪了唐元一眼,还哼哼了两声。 唐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 44 章 夜黑风高时。 适合做坏事。 江乐穿着一身黑, 觉得自己这个侍卫真的是了不起,还带好了夜行衣呢。 但是当她穿好了夜行衣和唐元来到大理寺后头时, 却是被一个脸生的差吏引了进去。 今日天上有薄云,月光和星光都较为黯淡, 几乎看不清楚路。这差吏的脸还是凑近了,江乐才看清楚确认了自己确实没见过的。 唐元和差吏手上比划了两下,确定了暗号,这才引他们进门。 江乐压低着声音:“难道不是应该穿着夜行衣,用你的轻功带我进去么?” 唐元在边上跟着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话本看太多了?” 江乐“啧”了一声。 他们被带到了较为偏僻的位置,却见着那门口还点着烛火。 差吏先一步上前, 对着门口两人说了什么。 只见门口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转身靠着墙站立。 唐元将江乐脸上的黑布拉上,顺带拉上了自己脸上的黑布:“这里用的。” 江乐这才算穿戴好了一整套的夜行衣, 等走进入狱中之后,才深深明白了什么叫做自欺欺人。 原来探监还有这种走后门的方式。 唐元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沙哑:“会被关进大理寺的都不是小案, 时常会有人想要进来探望一下。里头分几块区域, 有的是能探的,有的是不能探的。” 齐敏算是能探的还是不能探的? 江乐悄悄看了一眼唐元。 唐元敏锐察觉到, 回答了她内心的问题:“齐敏按常理, 白日不能探。” 江乐心里有数,看来唐元原本想要进来顺便看的人, 至少也属于白日不能探。 两人蹑手蹑脚进狱中, 那差吏带他们走了一段, 指了一个路后,便守在了没有再跟进,而是留在那儿和值班的几位差吏招呼了一声。 剩下的路只有江乐和唐元一起走。 狱中不比外头,有点烛光,反倒看起来更加阴森。阴森中还带着一点寒意。明明这日子已入了夏,温度算不得低了。 一路走过去,两人的声音不响,没有惊多少人。 等到了位置,江乐才发现关着的齐敏,以及和齐敏关押在一起的另一位囚犯。 齐敏的衣服早不是初见时那一套华服,而是和别的囚犯一致的衣服。 他还年幼,整个人蜷缩在了角落里,身上盖着一条被子。 恐怕也是大理寺少有的年幼稚童,才有这般的待遇了。 另一位囚犯手脚上全是铐锁,头发油腻一看便是多日未曾梳洗过。可这头发被他一把扎在后头,露出了全脸,倒是显得还人模人样的。 江乐走近后,那囚犯睁开了眼,看向江乐和唐元。 “这就有人来看,这孩子看来来头不小。”死囚的声音干瘪又粗糙,恍若指甲划拉墙面一般。 睡得并不安稳的齐敏立刻醒了过来,探头看出来。 他的视力远不及边上这囚犯,努力睁大双眼,这才能隐隐看到两个轮廓:“谁?” 声音还是脆嫩的,但是带上了一点疲惫。 江乐蹲下了身子:“我。认得出么?” 她声音辨识度很高,齐敏立刻就认出来了。小家伙忙从被窝里出来,又被冷得哆嗦一下,干脆带着被子一起到了拦着的木杆边上。 他见了江乐,还略有点羞涩:“现在认出了。我夜间看不出什么东西。” 江乐看着这小家伙:“嗯。我就是想随便来跟你聊聊。” 齐敏不愧被取了一个“敏”字,当下察觉到了江乐话背后的意思:“我要死了,是么?” 江乐没说话。 “京城五月、九月不行刑。我能活到六月再死。若是等我七岁,那要明年年后才死。”齐敏很认真和江乐算着,“还有好些日子呢。” 大约是心里头压着的事情大多都说出来了,齐敏如今意外有了点孩子样,还和江乐说起了放风筝:“以前和您约的风筝,可惜要食言了。” 身后的唐元站在那儿,在这一刻真正像侍卫一样守着,没有说话。 江乐见小家伙眼里还一如初见时那样透彻,轻笑了一声问他:“后悔么?” “嗯。”齐敏想了想,认真点头,“有一点。我还来得及长大。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旁边的囚犯听了嗤笑了一声。 他已是知道齐敏的事情:“换成是我,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到这般地步。” 齐敏侧头:“可你和我关在了一起啊。” 语气单纯又杀伤力十足。 囚犯没话说,冷哼了一声。 江乐笑出了声。 确实,要致人死地的手法千奇百怪,齐敏这一手算不上复杂,最终还是自己承认了自己是凶手的。要是换一个人,也如齐敏这般早慧,或许早想办法脱罪了。 齐敏刺激完了囚犯,和江乐继续说:“官场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只觉得一来二去,可能等父亲真的伏法也是多年之后。凉县的人等不起。再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小道理是一套接着一套。 怕是这孩子已经用自己的小脑瓜,想了这问题很久。 江乐又问了齐敏一个问题:“那,是谁和你说的潮州一事,教了你培养毒物?” 齐敏看着江乐,眨巴着那双黑眸:“一定要知道么?” 江乐手指挠了挠下巴:“我觉得知道挺危险的。” 齐敏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咧开嘴笑:“潮州这事是下人嘴碎,说起我的年纪总容易谈到这个。看我年纪小,以为我不怎么记事。再后来我去问了一些,知道的便多了。” 江乐仔细听着。 “至于养这个毒物,也是听一个下仆随口说的。她家中有食物放置久了,就有了毒,小孩贪嘴吃了就死了。”齐敏看着江乐,“我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没有人指使教导? 江乐微怔。 齐敏裹紧了被子:“是不是并不算危险?” 江乐听完这个,很配合点脑袋:“是。” 齐敏说够了,打了个哈欠。 这天很晚,孩童嗜睡,哪怕这地方阴森并不舒坦,可困意挡不住。 他打完哈欠,这才安慰江乐:“您该回去了。我还要在这儿关很久的,不差这么一会儿的。” 江乐这才站起身:“有道理。” 齐敏和江乐这般说了一声:“等个七八年,我们还是能约放风筝的。” 这是约了下一世了。 江乐应了声,伸手摸了下齐敏的脑袋,略带惆怅便决定先行离开。 唐元跟着江乐就此离开。 齐敏裹着被子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他很快就看不清了,前方都黑漆漆的,没有多少光。今日的月光星光,几乎都是没有的。 他磨蹭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恢复成刚才的姿势准备入睡。 “你家下仆话也着实多了点。”狱中的囚犯和齐敏这样说着。 齐敏的声音已带上了一丝困顿:“是啊。经此一遭,估计能遣散的遣散,不能遣散的估计和我大哥那丫鬟一个下场。” 囚犯轻哼:“小小年纪说话如此顺畅也是少见。” 齐敏声音渐渐小下去:“大概吧。” 不久之后,微小的鼾声响起。 徒留下被困锁的那位囚徒,独自靠边坐着。 他也有一床被子,不过他并没有给自己盖上。 过了很久,似乎夜已很深,狱中所有人都已入眠。就连巡夜的狱卒的脚步声,都听不到多少。 坐着的那人才轻微动了一下,铺开了自己的被褥,睡了进去。 江乐被唐元带出去,路上问唐元:“你就专程陪我走这么一遭?” 唐元带江乐走得飞快:“不是专程。” 江乐想想觉得可以理解,转头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你觉得齐敏说得可信么?” 唐元想起先前的对话:“六岁稚儿不擅说谎,能隐匿一些说辞已经是极致。如果有人引导他做事,这人必然会是那些个下仆之一。” 江乐若有所思。 唐元继续快速说着:“下仆嘴碎,又说起六年前的事情,恐是老仆不经意和新收下仆所说。而近日才知道的这个杀人手法,若是有人有意为之,这人可能已经离开或这些日子准备离开。” 江乐脑袋灵光一闪:“你知道桂小雪么?” 唐元细思一下:“陈岗一案中的桂小雪?” 江乐应声:“她和两个案子都有点关系。一个是在胡氏身边,当时还在现场。另一个是,她碰巧是衙门的短工,又因为这事丢了工事,离开了衙门。你说这事情巧不巧?” “是条线索。”唐元觉得很有道理,“既然案件有关联,这点大理寺卿不会放过。” 江乐觉得也是,她都能想得到,没道理那群整日研究案子的人想不到。 “那我们讲点正事,你还要在我身边装傻多久?”江乐被猛然带上屋顶,倒抽一口气,猛掐了一把唐元。 唐元差点带着人摔下去。 他稳住身子艰难开口:“看我心情!” 语气咬牙切齿,非常惨烈。 两人大晚上在屋顶上互相伤害,对视一眼,眼内是一个念头。 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 45 章 江乐回到京城小院, 被自己徒弟逮着,将见着齐敏的事情说了说。 周珍听完后还追忆了一下自己六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不过没什么好的记忆, 她和江乐透底的时候便说了:“有些意外,对那时候的事情竟都还记得。娘亲忽然病重, 家里面到处都是中药味。娘亲过世后,父亲回来了一趟,就将我带走了。” 江乐感慨:“物非人也非。” 周珍被自己师傅这么一闹,当下笑出来,也没再说小时候的事情。 一闹腾都快天亮,两人赶紧收拾好睡了。 晚上就这么一夜过去。 京城的生活该是闹腾的, 江乐却没有那么热衷于那些个闹腾的事情。她随便去街上买了点东西,收拾了行李,带着周珍便打算回永州了。 唯一后悔的事情, 就是没能逛上京城的花楼。 来的时候跟了人,回去的时候身边不仅有一个装傻的唐元,还附赠了两名典吏。 两名典吏各自都是领了事情的, 和江乐一道走也不为过, 还能护着人安全。 回去的路上不用赶行程,江乐刚开始恨不得走一段路欣赏一下沿途风景, 后来便成了瘫在马车内, 喃喃和周珍背着书籍。 总是看风景,还不如背书来得有意思。 周珍跟着背书。 江乐还抽查。 中途最有趣的是, 时常会有人凑上来和他们说点话, 问个路什么的。江乐和周珍什么都不懂, 唐元基本傻笑,回答的基本都是两个典吏。 江乐注意到了问话那些个粗人的一点走路习惯,还有手上粗糙的老茧,深有感触:“男人都是罪孽。” 在场的两个典吏皆属于文官,听了她这话一脸疑惑:“江决曹这话是何意?”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江乐在车上抖腿晃手,唇角还泛着笑意。 两个典吏更加不解。 等几日过去,江乐总算是到了永州,这才和两个典吏告别。两个典吏各自的方向不同,也就在永州别过,一人走水路,一人走旱路,朝着两个方向去了。 江乐一入城,便是让门口的差吏去给姜子建姜大人送个口信,就说她从京城回来了。 至于唐元傻了几日,又去了京城好些天,江乐入永州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唐元去了宋大夫那儿。 宋大夫给唐元看了看,改了药房又配了点调理的药,老生常谈让唐元好好静养,这脑袋的伤要慢慢来,能不能治好基本看命。 当然如果想要试试针灸呢,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还要再过段时间才成。 江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唐元在那儿继续傻笑。 看完病,带着药,江乐拖家带口回了自己的小院。 这才刚进门呢,就见到了正在晒被褥的芸嫂。 芸嫂一见着江乐和周珍双眼就亮了,脸上眉开眼笑的:“哎哟这可是从京城回来了?” 周珍忙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物件来:“是,我和师傅还给芸嫂买了东西。” 芸嫂一个做下人的,平日里待遇不错,可自家小主子的这份心还是让她眼眶都红了红:“你们这去一趟京城是为了正事,哪里需要给芸嫂我带什么东西啊。” 话是那么说,欣喜还是欣喜的。 等芸嫂见了唐元,她又惊呼出声:“还真找着人跟着一起回来了?” 谁料唐元微微颔首:“接下来便真的告辞,这些日子劳烦照顾。” 说完转身就走,还拿着自己刚到手的药。 周珍被唐元忽然搞这么一出整懵了,她睁着眼瞅一瞅江乐,又瞅一瞅就此快速离去的唐元。 江乐也没拦着,任由唐元就这么走了。 见着人渐渐远去,周珍欲言又止。 旁边芸嫂见了,忙拿出自己口袋里那封信递给了江乐:“这是唐元第一次离家出走留的信。” 江乐接过了信,粗略扫了一眼:“噢,劳烦芸嫂把这给烧了。” “烧了?”芸嫂惊诧。 江乐揉了揉自己的肩:“左右不是他亲自动笔写的,烧了也少点事情。这几日坐车累人,我去休息会儿,明日还要去衙门。” 芸嫂忙应了:“那我去烧点水,顺带熬点粥,做点热腾的。” 周珍在边上接话:“我来帮忙。” 芸嫂哪能让周珍帮忙:“我来就行,小主子也快去歇着。” 江乐瞥了两人一眼,慢吞吞挪回屋里去。 她心里头想着,唐修渊那家伙,意外是个口硬心软的。这回总是专程送她们回来的。 潮州。 一商贾家中今日宴请友人,请了附近几个花楼好些个女子。 宽阔的主厅中莺莺燕燕娇笑声不断,偶尔还有丝竹声伴着歌声传出。 隔开一段距离的主屋里头,意外只有两个人。 一个被宽条的好绸缎五花大绑着,嘴里还塞着布。他肥胖的躯体这会儿不住打着颤,额头上全是冷汗。另一个人脸上没有表情,穿着一身的素衣,冷冷淡淡在给自己手上缠布条。 缠好了布条,那人抽出了一根布条,用力拉扯了两下试了试韧性。 布条发出了极有韧性的闷嘭声。由于那人力道足够,空中还有些许的粉尘飞舞。 那人将布条一头打了结,挂上了房梁,绕了三圈。 轻飘的布条两端垂下,被这人打了个死扣。稍微调整了一下布条的位置,死扣便没有在最底下,而是变成了在侧面。 这人请又搬了一个椅子过来,放在了布条最下方。 等弄好了,这人走回到了胖子身旁,单手扶着那人,另一手一拳打到了胖子的腹部。 一声哀嚎被堵在了嘴里,半点没传出到外头。 这人换了一个位置,又打了胖子一拳。拳拳都冲着肉厚实的地方下去。 这胖子愣是被打得吓弄昏了过去。 明明打人的人看着并不像是很有力道的人,见着人昏迷了过去,这会儿却闷不吭声,将这胖子整个人扛了起来,朝着那悬挂着的布条走去。 一步两步,脚步还带着轻颤。 毕竟这胖子着实身上肉极多,一人有常人两个宽。 好不容易走到了布绫,这胖子的脑袋正好搁在了那布条圈内。 手一松,胖子自然下垂,被勒住了。 这人从腰间取出了刀,迅速将这胖子身上所有束缚的布条全部割裂收好,踩在椅子上将胖子嘴中的布取出。最后将那椅子轻轻踢翻。 全身的力道压下,只靠脖子这点着力,本是昏沉的胖子猛然惊醒,剧烈挣扎了起来,扭动着自己的身躯。 他踮着脚尖试图够着地,而双手抓狂似想要抓住勒住自己的布条,想要活命。 双目瞪大,满脸充血,口不能言,痛苦万分。 行凶者见了他这个姿态,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 没有高兴,没有悲伤,好似这事情再正常不过罢了。 收拾了东西,确定了自己没有遗漏下什么物件,这人才冷静走出了房间,轻轻合上门,朝外头走去。 远处的院子里,一个妙龄少女正对着水池吐着,脸上满是潮红,身上全是酒气。 吐了个干净,她才迷瞪瞪睁着眼,看看那天,望望那云。 没多久,她脸上笑起来,带着一点讨好和谄媚,笑了没多久,身子一歪,就在水池边上昏睡了过去。 日渐渐落下,宅中灯火渐渐点亮,有两个姑娘打闹着出来,也是一脸潮红。 院子里灯火还没来得及点上。 一人嗔怪推了推旁边那人,却是让人差点摔了个踉跄。 风一吹,两人醒了一点酒。 一个低头一看,惊叫出声。 她低头摸了摸地上那人身子,见躺着人还温热着,这才松口气,巧笑着:“这是谁呀?” 另一位醉醺醺跟着蹲下,凑到脸边上打量。 她嘟囔着:“这不是被老爷带去屋里的小瑶么?” 带去屋里的小瑶在这里,那老爷呢? “嘻,既然老爷没人陪,那我们去呀。”她扶着身子起来,也没管地上那小瑶,晃悠悠走向主屋。 等走了两步,她回头笑着招呼着:“愣着干什么,走呀。” 于是这姑娘跟着起身,迎着人走过去,挽住了同伴的手:“嘻嘻,回头得了彩头,让她们羡慕去。” 两人推推嚷嚷,总算结伴走到了主屋前,大咧咧推开门,又改着柔声喊:“老——” 悬挂在屋内的人轻微晃动了一下,已是死去好一会儿了。 他面朝着门口,身上的衣服本就单薄,此刻看着褶皱得不忍直视。面带紫绀色,唇色泛黑,唇边还有着唾沫。 肥胖的躯体这会儿看起来格外惊悚,光着的双腿上,还有着片片赤色斑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 原本还微醺的两人花容失色,尖叫了起来:“啊啊啊————” 脚一软,其中一人还摔倒在了门口。 这一刻两人都清醒了个彻底。 女子犀利的尖叫声惊动了前头大厅里的人,也惊动了早前被驱散不允许到主屋这边来的下仆们。 匆匆忙忙赶过来的人一见到眼前的场景,纷纷都是眼前一黑。 总算是有人先一步反应了过来,大声吼:“快叫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 46 章 江乐去了京城一趟, 再回到永州,积攒的事情自然很多。 她先被姜子建叫去询问了不少关于京城和案件的事情, 回头又是被刑曹的人给围住,问起了在京城的趣闻。 刚开始回答的时候江乐还算是有点兴趣, 可时间一久,她干脆就将周珍扔给了他们,任由他们去问了。 成主记到底是成主记,虽然很想听,但还是把这几日积攒的案卷全部扔给了她,要求她必须在今日看完, 还要做出批注总结。 江乐看着和小山堆一样的公文,脸黑了又绿,和中毒没两样了。 最后一人赶工不如一起赶工, 江乐强硬拉着一群人一起整理起了公文,无视了一切哀嚎声和表示自己今日休假声。 休假是什么?不存在的。 于是一整日就是,江乐埋头看公文, 全刑曹的典吏陪着她一起, 一边忙碌一边问周珍京城的事情。 等傍晚放行,一个个和江乐告别, 江乐才松了松自己的身子, 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她和周珍从衙门往回走的路上,她看着有意思的, 还强求周珍买了下来。 一天自然过去, 平静得让劳累整日的江乐颇为享受。 她在睡前闭上了双眼, 脑中唐元的身型一晃,很快又被她扔到了脑后。 新一日,天蒙蒙亮,屋里周珍轻手轻脚先一步爬起来,走出屋子。 她还才出门,就见院子里头芸嫂一脸纠结,走来走去,略有无措的样子。 周珍刚刚睡醒,有点迷糊:“芸嫂家里终于没米了么?” 芸嫂见到自家小主子醒了,刚开口想要说什么,被这么一打断,到嗓子眼的话改了口反而成了:“什么家里没米了?” 周珍反应过来,带着点不好意思,在那儿自个先笑起来:“不是,我昨夜里梦见师傅偷偷把家里钱花光了,然后我们没钱买米吃饭。” 芸嫂哭笑不得:“小主子你怎么会做这种梦呢?” 周珍嘀咕着:“还不是师傅太能花钱。昨天见着一家手帕铺子,看着一小小的双面绣就移不开步子。” 芸嫂听着觉得更好笑,笑完了她一拍自己身侧:“哎哟我要说事来着。” “什么事情啊?”江乐总算从屋里推开门走了出来,带着点慵懒靠着房门,“今天怎么觉得没睡够” 后面是她的自言自语,声音并不响。 芸嫂搓了搓手,眼神飘向了小院门外:“我今早起来开了门,见门外跪着一公子哥,这现在还跪着呢。” 周珍一惊,看向江乐。 江乐挠了挠脸颊,有点困惑:“我没在外头惹什么风流债啊” 芸嫂、周珍:“” 江乐走出门,在心里想着会是谁:“没报上名字?” “我问了话,不过这公子哥只反问了江决曹是否在家。我回答是之后,他就不再问,就在那头跪着呢。”芸嫂这样说着,“看着眼生。” 江乐瞅了瞅自家院子的墙面高度:“哎,不如今天翻墙出去吧?” 周珍有点无奈:“师傅。” “听着就是一个麻烦。”江乐无奈,“我去门口看看。” 她说着走向了小院门口。 小院里如今生活气息浓郁,门口还有不少绿植。大门开着,看着里头就敞亮。而外头空旷,里头的人走向外头,也觉得敞亮。 江乐走到门口,敲了敲小院门,看向正跪在地上的公子哥。 公子哥五体投地先是一个大礼,随后仰头看向江乐,脸上满是肃然:“在下庞宇飞,见过江决曹。” 庞宇飞? 没听说过。 江乐微微挑眉,也不上前扶人,就那儿站着,相当冷淡回了一句:“哦。” 庞宇飞年纪恐怕刚过二十,看着还极为年轻。眉眼清秀,脸上还微微有些肉,家境该是较好的,吃穿不愁。那衣物的料子看着就不便宜。 他一个拱手,眼眶微红:“在下潮州人士,不过是出生在潮州,长在外头。如今在永州开着商铺,卖点东西为生。今日特意上门,只为求江决曹能走一趟潮州。” 江乐一听潮州就脑壳疼。 她扯起一抹虚假的笑,往边上站了站,不再接受庞宇飞的下跪:“潮州有潮州决曹,找我做什么?我刚车途劳顿,处理完近日的事务可就能放几日假了。一年到头可就盼着这点休沐日子。” 张嘴就是胡话。 后头听着的周珍还在思考着她师傅如今上任了才多少日子。 庞宇飞作为商人,自然是看得懂眼色的。他见江乐这个推脱的姿态,明白再不说清楚便真的没办法了。 “江决曹!请为我父验尸一回!他绝对不可能是自缢的!”庞宇飞朝着江乐再次行了一次跪拜礼。 江乐又换了个位置站着。 一大早这么动弹,她觉得有点累人,脸上带着一丝苦恼:“潮州的验尸,怎么都轮不着我去啊。我公务繁忙,姜知府也不会说放我去潮州,就让我去潮州。这不合规矩。” 不仅不合规矩,还得罪一大堆人。 她可没那么闲情逸致,永州的事情还没弄好,就跑去潮州惹事情。 又不是唐元。 庞宇飞像是没有听到江乐说一样,刚什么都没和芸嫂说,这会儿倒豆子一样全和江乐说了:“我父亲一样是商人,在潮州卖米。潮州米铺当年大的共八家,我家最小,要不是有些年份的,恐怕都难以维持。” 江乐一听卖米的:“告辞,我要吃点东西去衙门了。” 说着就要关门。 庞宇飞急得从地上撑起来,忙要阻拦江乐。可跪了太久,双腿这会儿早就没什么知觉,整个人都朝着门上砸过来。 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对于一破木门来说还是太重了点。 江乐眼睁睁看着自家小院的木门被撞歪了一点,陷入了迷之沉默:“” 庞宇飞还在说,加快了自己的语速:“江决曹。我父平日待我极好,他还说着来年开春就来永州找我。潮州那些个生意就交给下人去做。他不可能自杀的!” 脸上写满了焦急,还有对自己父亲过世的悲痛。 “你父亲刚过世,你来找我,而不是去守着父亲?”江乐问了一句,随后还是没憋住,指着自家的门,“劳烦走之前叫人把我门修一修啊。你真得看不出来有那么重。” 庞宇飞不甘心:“门我一定修。江决曹你在永州早已有了名气,验尸有自己的手法!我父平日里生性浪荡了些,绝不是会自缢的人。求你去看看他!只要看看就好!” 江乐愁苦换了个词婉拒:“不是啊,你看我像是会看看尸体就好的人么?我这人通常就喜欢动刀子。热衷于剖开尸体看看里面五脏六腑之类的。” 庞宇飞坚定:“剖了也没事!我相信江决曹。” 江乐顿住。 她注视着庞宇飞,黑眸里带着一丝严肃:“剖了也没事?开了胸腔,切开胃囊,都没事?” 庞宇飞坚定点头:“只要能确认我父亲并不是自缢的,我父尸体任由你处理,我庞宇飞绝无二话。在庞家,除了父亲,就听我的话。” 江乐在门口顿了顿,转头还是往里去了。 庞宇飞难掩失望,可还想着挣扎,甚至不惜要把江乐破损一些的门都要拆了:“江决曹,算我求你!” 江乐背朝着庞宇飞,高声甩手:“放心,这个机会我收下了,我要去拿东西,顺带要和姜知府请个假!” 屋里头芸嫂刚把早上做好的面点拿出来:“江决曹先吃了东西再说。” 周珍没想到真要去潮州:“潮州离我们这儿可还有些距离。不过比京城近了不少。” 江乐回到屋里仓促收拾着。 好在她们才从京城回来,好些东西还没有摊开来放回到出柜里。 她房门开着,自然听到了周珍的话,当下回着她:“连剖尸的机会都没有,你永远没有办法从我这里出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赶紧吃了东西,我们马上上路。” 周珍这回反应了过来,双眼一亮:“是!” 芸嫂这还是不忍心她们如此舟车劳顿:“这才从京城回来。” 江乐拿了行李出来,快速接过自己的面点吃了起来,含糊说着:“嗯,劳烦帮我带两句话给姜知府。就说我江长乐去潮州验尸,去去就回。” 她顿了顿,吞咽下嘴里的食物,有点惆怅:“若是扣月钱,那就扣吧” 周珍一听,只剩下了一个反应,颇为忧愁看向芸嫂:“芸嫂,我觉得我的那个梦,改日就要实现了。” 芸嫂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请假要扣月钱,平日里还多出奇怪的开支,那可不就是进账少了,出账多了。 她喃喃小声回了一句:“不至于吧。” 周珍心情沉重:“至于。” 快速解决了自己早点的江乐,一抹嘴唇,去取了水搓了把脸:“周珍,走,去潮州。” 周珍连忙回房间取出了自己的行李,急匆匆跟上自己师傅的脚步:“师傅,最近可不能再买没用的东西了!” 江乐深深叹气:“徒弟你就是话太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 47 章 姜子建在江乐回来后见了人一面, 其后就收到了要抓桂小雪的事情。 他吩咐了下去,当日就收到了回复:桂小雪人已经不在永州。 她曾经答应过要照顾好胡氏父母的事情, 倒是确实做到了。 桂小雪花了钱,请了一个婆子专程来照料胡氏父母。婆子的钱按月给, 而这笔钱,是她额外花了钱,让钱庄的一位送的。 至于钱庄的那位,年纪稍小,不过是为了额外赚点钱,所以才接了这个伙计。 钱留了不少, 远超过了她在凉县当短工得到的那笔钱。 这人并不是单纯过来当短工的,也不是单纯想在凉县生活的。 姜子建便安排让人去搜人,并通知下了永州就近的各个县, 以及周边各州府。 胡氏隔日便会回凉县,袁毅那儿他便告知了一声。 袁毅亲自给他回了信,表示会妥当安排好胡氏, 如若胡氏愿意, 也能在他衙门里寻个差事。袁毅心细,姜子建也放下了心。 刚办妥这一事情, 细思一下凉县知县这一案段时间内也处置不好, 他便忙别的去了。 谁料这才第二天,江乐家里头的芸嫂就过来传话说, 去潮州了。 还说可以扣月钱! 姜子建心里头将江乐小草人吊起来抽了一顿, 还要作为一名体贴的知府大人, 友善和芸嫂说着:“江决曹有本事也有分寸,我心里有数。这事我知道了。” 等芸嫂走了,他便和尹主簿说了一声:“给我扣她的月钱!” 尹主簿:“是。” 姜子建冷哼一声,开始新一日的公文处理。 潮州距离永州的脚程是近乎一日,还是没有住宿的一日。 白日里匆忙赶一天,晚上在车上睡一宿,等天亮了,潮州便到了。 商人虽说平日里用的东西,许多都是有限制,比不过官家的。可他们总能想出来在没有限制的东西里,取出最好的那些个,给自己用。 这赶路的马车就很不一样。 车轮是特意定做的。马车内身下的垫铺了厚厚好几层,一坐下去整个人都陷入柔软中,等困乏了睡一觉,还不会觉得太过劳累。 江乐深深感受到了金钱上的差距,觉得需要给永州的几个大人们好好建言一下,比如衙门弄一辆公共马车,要柔软如这辆马车一般。 路上庞宇飞也和江乐说了一下庞家的情况。 庞家当家的叫庞庆,有一儿两女。儿子便是庞宇飞,女儿则是都已经嫁人,一个比庞宇飞年纪大,一个比庞宇飞年纪稍小两岁,才出嫁没多久。 庞庆早年家里头就开着米铺,不过当然是得过且过。后来,潮州米价混乱了好一阵子,他们家自然也受了牵连。 原本庞家当家的是庞庆的大哥,就在那个时候没了性命。 好在回头彻查案子时,白将军向上头恳请不要再增加潮州杀戮,这才巧得救下了庞家庞庆这些个人,而原本只是在米铺里当二把手的庞庆,正式接管了米铺。 庞宇飞对自己父亲带着一点尊重。 那是因为庞宇飞出生后就被送到了永州来念书,再后来巧合在永州寻找了一点小商机,又娶了永州的一名女子,这就住在了永州。 他没有经历过潮州那时的事情,却也庆幸着还好当年白将军求情。 可如今没想到他父亲逃过了当年那一劫,没能逃过如今这一劫。 庞宇飞在说完米铺的事情,便开始说现下了:“我父平日有些浪荡,我娘过世之后,也就没人再拘着他。以前没什么钱,就上上青楼随便找个,后来有钱了,就喜欢找人上门来。因为家里没什么人,他觉得空旷,便还找友人小聚。” 江乐点头:“吃喝嫖赌。” 这词不太好听。 庞宇飞顿了顿才继续说:“这回也是如此。他们给我带话便是说,我父请了三个友人一同小聚,叫了几名青楼女子,几名乐坊女子,就在家里闹开了。我父找了其中一位去房里,谁料那位醉酒在池边昏睡过去,两名青楼女子去房内寻我父,就见我父自缢了。” 他说道这里,眼内又一度有泪盈眶:“平白无故没遇到事情,他怎么会自缢呢?” 江乐听着觉得这人也不像是会自缢的人。 “验尸结果出来了?”她询问庞宇飞。 庞宇飞哽咽了一下,强忍伤痛:“报信人来的时候还没验尸。但家中有经验的老仆以前认识一名仵作,看来看去,都是我父自缢。” 看来看去都是自缢? 如果是有经验的仵作,自缢是生前挂上去的还是死后挂上去的,肯定能看得出来。 “现在去人估计已经取下,连验尸都已经完成。”江乐思考了一下,“我要看到验状、格目还有正背人形图。” 庞宇飞点头:“这是自然。” 亲属若是有这个要求,还是能看一眼的。 江乐摆正了身子,和庞宇飞交代了一声:“我也不方便暴露我的身份,就当我是你一友人。你伤心欲绝,我陪你一起回潮州。” 庞宇飞自然答应了。 进了潮州,庞宇飞进门还是方便。 马车直接将他们一行人,带去了庞家的宅院。 庞家毕竟是卖米的,六年前潮州案结束后,到底还是从米铺底层爬了上来,如今算不得潮州数一数二的米铺,也算的是中上家了。 院子是几进几出江乐看不来,不过光是从正门走进,到了那可以容纳一群人醉生梦死的大厅,她还是深深感受到了金钱的差距。 平日里这儿该是热闹的,四周桌椅摆放着,中间有女子弹唱。仆役上来瓜果,一群人嬉笑打闹不亦乐乎。如今却是哀乐四起。 柱上头,商人是没法雕龙的,白虎也不行。前者是皇家代表之物,后者是白将军一家专用白虎称谓。那就雕个蛇,再不济随便雕刻点祥云。 宅子整体来看,雕栏画栋,亭台楼阁,大底是这样。 如今全裹上了白色。里里外外全是白的。 庞宇飞一到了屋里,便和江乐说了一声,去特意换上自己的孝服。江乐不需要穿那些,好在她今日衣服也素淡,不至于冲撞了这一户人。 庞庆这么一走,这家没有女眷,便由家中主管帮忙操持着,接待上门来探问的亲属和生意场上的人,安排好整个的丧事。 江乐和周珍在等庞宇飞的时候,听着了来往人的话,听了一耳朵。 “这庞家怎么都活不过五十。你看庞大家那样,庞二家也这样。” “可不是。连嫁进来的媳妇都活不过五十,怕不是” 后头的话模糊掉了,里头的意思可不少。 江乐听得后来厌烦了,便和周珍也小声嘀咕起来:“我们回头要不要上花楼看看。那天人多混杂的,保不准凶手就是请来的女子。” 周珍心中蠢蠢欲动,可还是有点犹豫:“我们没钱啊。” “庞宇飞有啊!”江乐直接把庞宇飞拉了出来。 “可他要守孝”周珍不得不说出这个现实。 江乐沉思片刻:“那就只能先交钱,后验尸了。这算是私底下接工,回头我会不会被姜知府给辞了?” 周珍:“或许不会?” 江乐搓手手:“我们拿着钱,上花楼!” 周珍也是好奇的,半推半就也就同意了。她对于花楼也是充满了兴趣。 两人几拍即合,约定了花楼一事。 庞宇飞很快便也出来了。 他找到了江乐和周珍,将两人朝着内间引。验尸的时候庞宇飞不在,他的姐姐和妹妹都到了场,如今在内间穿着一身白服,哭成泪人。 专门请来念经的人有好几个,在边上不停念着。 尸体和能上香探望的地方,用屏风隔离了开来。而原本还算浮夸的屏风,如今全用白布遮掩住了,只充当了一块隔离挡板。 庞宇飞带着江乐先给庞庆上香。 上完香,他走到自己姊妹边上,还没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男子并不是不会哭,只是没有到伤心处罢了。 江乐和周珍一样上了香,到边上站着。 等好一会儿,在场人情绪都稍微稳定了一些,庞宇飞才重回到江乐身旁,和她低声说着:“你要的那些个,我都差人去要了。左右原来的是拿不过来,誊抄过后的能弄一份来。” 江乐点头:“可以。” 棺材并没有盖上,里头的人脸上稍微休整了一下,可身上的痕迹都还在。面上的紫色还未褪去,脖子上的痕迹也都还在。 江乐借着露出的部分,看了个清楚。 旁边周珍跟着看了尸体,由于看了,她眼内才露出了一丝疑惑。 这人怎么看都是自缢啊? 如果说这个人没有理由自缢的话,那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形成如今这样的死状呢? 等人稍微清了清。 庞宇飞带着沉痛,吩咐了下来:“我和大姐小妹有些话想要同父亲说,让下人都先避一避,外客暂时不要引进来了。” 仆役听了,自然安排了下去。 庞宇飞让开了位置,伸手示意江乐:“江决曹,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 48 章 验尸讲究的事情很多。 每个人验尸的习惯, 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江乐如今到这儿,结合自己的习惯和仵作报正背验尸图的顺序, 从头到脚开始验尸,并注重优先仔细观察尸体体表。 庞宇飞先前说得并没有错, 他在庞家是有话语权的,这个话语权仅次于他已故的父亲庞庆。如今江乐要验尸,两个女眷被庞宇飞带到了一旁,规避验尸并说了些话,也没有阻拦江乐。 得到了充足空间的江乐,将自己的工具摊开在一旁, 让周珍给自己打下手。 她给手缠足够了布条,先从庞庆的脑袋检查起。 “缢死,不一定代表自缢。自缢是自己自杀, 主动挂上去的。缢死则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人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即昏迷、沉睡的时候, 被挂了上去。”江乐如此讲着。 头顶上确认了没有藏入暗针, 她将手下移到了脸部和颈部。 “这尸体脸上呈现的是紫红色,唇色发黑。牙齿呈现赤色, 我们称之为玫瑰齿。如果切开头颅, 不出意外头脑骨也会近似这个色。这是很典型的窒息死亡,就是无法吸气吐气。”江乐掰开了庞庆的嘴, 指给周珍看。 庞宇飞跟着凑上来。 他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 并不是很适应验尸。 “勒痕在喉上, 当尸体被发现时,嘴应该是紧闭的,舌尖抵着牙齿。”江乐再点在脖子那儿,“挂在房梁上,痕迹从这里到耳后,在脑背后该是‘八字不交’。如果不是,那勒死后再挂上也是有可能的。显然这尸体就是在高处上吊死的。” 周珍拿出册子点头。 她记过这点,江乐早前就和她讲过,如今算是正式遇到了。 “生前和生后痕迹大不同,生前痕迹紫红或黑,生后则是色白。色白仅仅指那道痕迹,不代表脸上颜色。脸上颜色惨白,可能是压到脉是动脉。这很好认。”江乐又说了一点,再度认证了这一尸体就是缢死的。 经脉这一点,她一样教过周珍。 “我父不可能自缢!”庞宇飞在旁边没憋住还是开口。 江乐瞥了眼庞宇飞。 周珍在边上和庞宇飞认真说了一句:“师傅刚开始就说了,这些伤口能证明你父亲是上吊死的,不能证明是自杀还是他杀。” 庞宇飞知道是自己莽撞,把一肚子话都憋着,带上了歉意:“是我太焦躁。” 江乐没有理睬庞宇飞,她还要给周珍讲解验尸,挺忌讳有旁人插话打断。 “尸体肥胖,所以勒痕很深。”江乐将人的衣物褪去,只留下了最里头的亵裤,“再看尸斑。腿、肚子、小腹,伤痕和火烤过一样,青黑色。再度证明死时就是垂直吊着的。” 周珍在边上点头。 “这种死法不太雅观,容易生理失控,失禁懂吧?当时肯定房间里很不好闻。”江乐谆谆教诲。 周珍:“” 这句话真是充满了味道。 江乐基本上检查完了尸体全身,确定了死因。 “酒醋仵作已使用过,身上痕迹着实少了点。平日的撞痕都没有。”江乐想了想,点评,“大概是太胖了。” 庞宇飞:“” 庞庆确实胖了点。 江乐其实已满脑子都是动刀子了,可她也知道今后并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动刀子。 她和庞宇飞说了一声:“能去取一把油纸伞么?要红色的。再来一个灯。” 庞宇飞应下,立刻跑出去吩咐下仆送一把油纸伞过来,还根据江乐的要求,要了红色的。至于灯,房间里就有。 江乐说完这个要求后,等着下仆送来了油纸伞。 这一点往昔她没有和周珍说过,也是如今看到了人才灵光一闪,记起了这么一茬。 “过于胖的人,身上有些伤痕用酒醋显现不出来。而人在红色光照下,痕迹就会有所显形。”她示意周珍撑起伞,又让旁边的庞宇飞用灯靠近了油纸伞。 让人瞠目结舌的场景就此出现。 庞庆的身上有着不少的痕迹! 有的是宽条的,极为浅淡,有的是块状的,有深有浅,还有些零星的小痕迹。 庞宇飞倒抽一开口气。 周珍也是一脸愕然。 “”江乐看到在原先的尸斑上产生了那么多的伤痕,也是一时顿住,半响才开口幽幽说了句,“所以说平日里不要吃太胖了。” 大约是庞庆这样子给人冲击太大,江乐旁边两人对江乐这话深深记在了脑中,比刚才每一句话都记得牢靠。 江乐如今还没解剖,就能肯定:“如果你父亲并不是喜欢玩一些刺激的,这些伤口便是凶手所为。宽条可能是用宽布束住了人,而其它的,大多是人为殴打所伤。” 这人就算玩刺激的,也不带是玩殴打的。 庞宇飞在这一刻总算确认了他的父亲真不是自缢,而是他杀。回过神,眼泪憋不住,豆大般跌落下来。 没一会儿,嚎啕大哭。 庞宇飞哭得太过惨烈,规避开的两个女眷明白了什么,跟着哭泣起来。 江乐暂时停手,沉默在边上稍等了片刻。 这会儿,有下仆遥遥来报,庞宇飞要的东西被送来了。 庞宇飞一边哭着抹脸,一边朝外吼:“拿进来!” 下仆听到吼声,心惊胆战进了内间。 好在庞宇飞没有失了理智。他没让下仆看到内间的状况,只是上前到门口拿了誊抄好的公文,随即遣走了下仆。 他拿过验状给江乐看。 江乐快速扫了一眼,快速翻了一下,果不其然上头写的自缢。 “既然这事有疑,你可以拿着这尸体的证据去报官。当然,重新验尸,审案断案,寻找凶手。”江乐叹口气,“我这现下就不便剖尸了。” 周珍在边上于心不忍:“师傅,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我们也没必要剖尸了。” 江乐依依不舍看了眼庞庆的尸体。 庞宇飞由于情绪激动,刚才哭得又厉害,此刻闭上眼,呜咽了一声才重又睁开眼:“剖尸,能知道的更详细点么?” 江乐顿了下,看着庞宇飞肯定点头:“能,而且我会给你缝合好。” “剖。”庞宇飞声音还带着哽咽,他强硬又决绝,“我要知道更加详细的伤势。” 江乐对着他自然回了一句:“可以。” 真打算剖尸,也不能随便剖。 江乐先自己重新开了伞,自己说,让周珍在旁边画。中途她还亲自给尸体翻了身。这重量超乎了她想象,不过好在她平日自有锻炼,倒是勉强成功翻身了。 等画好之后,她将周珍的画交给了庞宇飞:“先报官,等验官来了,找仵作确认了伤痕接了案子,我们再剖。今晚趁着消息还没走漏,我和徒弟先上一趟花楼。” 庞宇飞一听花楼,重重点头:“青楼开销大,需要打点。我父请的几位怕是这两日都不待客。我让下仆给江决曹准备点钱。” 不愧是商人,为人处世就是上道。 江乐用钦佩的眼神看向庞宇飞:“劳烦。” 庞宇飞有了付出,自然是有要求的。 他朝着江乐拱手:“虽然失礼,可江决曹可否先将要怎么剖说给我听一听。不用多细,大概讲讲便好。” 对于常人而言,这个要求是极为失礼的,或许这人就会恼怒甩手不干。 可对于江乐而言,她所学都站在他人肩膀上,根本不需要藏私。 “行。我也和徒弟讲讲,回头也好做。”江乐便趁着现在开说。 按着顺序,她还是从大方向说起:“身为验官,不仅仅要看尸体,更要注意死者当时死亡所在的位置,穿的什么衣物,衣物上是否有什么痕迹。如今换过衣物,酒醋上身,破坏了太多原本的信息。” 周珍听得认真。 江乐用语相当白话,庞宇飞算是听得明白。 “至于剖尸,首先用此刀从咽喉下。”江乐拿出了自己的解剖刀,对准了庞庆的喉咙,一直滑落到小腹:“一直开到这里。由于尸体肥胖,首要保护好自己,因为会有油脂喷出。” 庞宇飞还没看到剖开的场景,整个人脸色已是煞白。 旁边周珍是见过头骨案的,如今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在心中再一次默默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绝对不能吃太胖! 江乐说了一下身体里有什么物件,说明了位置,还说明了自己检验完便会重新放回去。几个常用的工具,她也一一说明了。 最后,她取出针,示意了缝合。 江乐看向庞宇飞:“人死入棺下葬,终会腐化成白骨。我能保证你父亲下葬化为白骨后,与他人无任何差异。” 庞宇飞听着这话,明白江乐的意思。 这是说明哪怕剖了,他父亲也死有全尸。 庞宇飞深深吸了口气,朝着江乐当场跪下,行大礼:“此行,全靠江决曹了。” 江乐受了礼。 她看向死去的庞庆,心里头其实明明白白。 这人必然是被仇杀的。 有人恨他入骨。 而这世上还有人,乐意寻杀他的仇人。 庞庆这人恐怕这些年,守护了他的小家,然而背弃了,潮州百姓这一大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 49 章 验尸是越早越好, 可再怎么早,今日也是迟了。 庞宇飞先给了江乐十贯钱, 再给了江乐一个下仆,让下仆带江乐去逛花楼。期间所有的开销, 全部由下仆来付。 平日里省吃俭用的江乐和周珍一直到出门,面上的表情都是放空的。 在马车上,江乐声音带着一丝飘忽,问了一声自己徒弟:“徒弟,我能再摸摸这十贯钱么?” 周珍双眼带着一点呆滞,飘忽回她:“不就是十两, 师傅你冷静点。” 江乐声音愈加飘忽:“可是庞宇飞给了二百两,加十贯钱。” 二百两,是给了下仆, 专门用于她们此次花销的。 周珍沉重呼出一口气:“师傅,我们要表现得像是见过世面的人。” 江乐脑子里掐指一算,她两辈子加起来的存款, 还不够商人这样逛两次花楼。 花楼真有钱。 江乐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剖尸没有钱途, 徒弟,我们改行去开花楼吧。我算过了, 我们命中适合开花楼。” 周珍:“” 认识两年多, 出生十四年,周珍还第一次听说有命中开花楼的。 马车车轮滚滚, 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外头的仆役恭恭敬敬:“江公子, 周公子, 崇青楼到了。” 崇青楼是潮州极为名的花楼,甚至名头大到可以传入京城。不过这个名头都在文人雅士世族之间,少有普通民众能进去的。 江乐下马车后,微微抬头,还是被面前这花楼的装修惊到了一点。 这花楼用色极为大胆,楼高几层,顶楼还不是密封的。顶楼有遮盖的顶,上头挂着轻薄的丝,还摆着不少的花,金色的细丝垂落下来,时不时随风飘荡。 里头传来乐声,不是什么娇柔的靡靡之音,反倒是声音清清爽爽,带着丝竹乐曲,别有一番雅致。 崇青楼的牌匾不知是谁提的字,整个锋利得很,可又规规矩矩,字迹清晰,能让人轻易分辨出崇青楼这三个字。 原本打算毫不犹豫踏入其中的江乐,在这一刻脚步意外有点迟疑。 她觉得自己今天这身衣服有些不合时宜。 太过简单朴素,不像是有钱人。 旁边周珍和她的想法差不多,她吞咽了一下口水,颤巍巍问了一声江乐:“师傅,我们真的要进去么?” 下仆像是半点没有察觉两人的迟疑,在边上安安分分跟着。 江乐吐出一口气,嘴角挂上了笑意:“当然。我们怎么能不进去?” 她抖了抖衣服,正打算踏足其中,就见旁有一穿着比她还朴素的人小心翼翼摸索了过来,遮了半张脸,带着一脸讨好和谄媚,对着她就喊:“爷,要代笔么?” 江乐愣了下:“什么?” 那人飞快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卷纸,那上头写得密密麻麻,全是极小的字:“诗词歌赋曲,小的这儿全有,风花雪月一个不缺,五两一张纸,五十两全部打包带走。没有一个是重复的,只卖您一人!” 江乐深深看了这人一眼,可佩服了:“厉害啊这位兄台,怎么不去考个科举?” “科举考得是治国齐家,小的们这种不大行。”那人将自己遮住的半张脸露出了一点。 那半张脸上有一块黑色的斑,看着是出生就有的。 他脸上带着歉意:“冲撞贵人了。您看这些您要不要?” 科举看似是考治国齐家,其实也注重长相,注重身家。哪怕是身高矮于常人,在这平和的日子里,也是难以出头的。 寒门子弟想要出头不容易,这般长相的寒门子弟更加不容易。 除非这人的才华,能惊动地方,直达京城。 江乐看向了边上的下仆。 下仆聪慧领悟,从他的袋子里掏出了五十两递给那人,等拿过了那些个纸,他又将纸给了江乐,提醒了一番:“江公子可看一眼再进门。” 江乐拿着这些纸飞快翻看了一眼。 字小,可清晰得很。 内容简单,辞藻浅白,一眼就能看懂,富有美感,有些还挺有趣味性。 一张张纸分门别类。 那人拿过了五十两,半点没敢先走人,还是半遮着脸,一脸谄媚等着江乐的话。 江乐抬起头再看了这人一眼:“全是你自己写的?” 那人笑得有点得意:“是是。小的在这儿做了有段时间,这五十两的内容绝对只给一人,独一份的。要是骗您,小的这也混不下去了不是?” 下仆在边上点头,小声佐证:“奴见过两次这位。” 江乐又看了一眼这人:“名字叫什么?有字么?” 这人没想到江乐会问这个,顿了下:“姓卓,名三。家里头排行老三,就这么个名,没有字。” “家住哪啊?回头要是这好用,我再来找你多买点东西。”江乐甩了甩手上的纸。 卓三听了这,腰板子挺了挺:“爷,见您眼生,第一次来这儿吧。小的是顺州人,如今家就住在这潮州,五年前来的。家里头就小的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五十两岂止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简直能浪荡一辈子了。 “哦,那以后可有想法?”江乐点了点花楼,“专门为姑娘写曲,赚得也不会少吧。” 卓三低头哈腰:“哪里哪里。小的其实是看上了花楼里一位,想法便是有朝一日能给她赎身。您可别笑话小的。” 江乐将这些个纸全给了周珍,对着卓三说了一声:“在这儿写这个大材小用了。有机会去京城兜悠兜悠,你保不准有一日能名垂千史。” 卓三被说得愣了一下。 江乐说话的口吻很是认真,还替卓三惋惜了一下:“真大材小用了。啊,不说这个,我要先进花楼去逛一圈,等我发达了带你进去见你姑娘。或者你哪天带你姑娘来见我也成。” 说完就跑,雄赳赳气昂昂。 周珍知道自家师傅想一出是一出,赶紧跟上咯。 而那下仆则是以江乐为主,尽心尽责,自然紧随其后。 徒留下卓三在后头还有点呆,手好一会儿没想着放下。 花楼到底是高消费的地方,江乐一进门就被迎接了入内。而旁边的下仆极有眼见力,在帮她一一打赏过去,随手都是一贯钱。 江乐偶尔装腔作势让周珍给一贯钱,底气十足。 周珍已经再度陷入了放空状态,整个人一脸空白傻乎乎的。 等到了楼上的雅间里,叫上了两个姑娘,一个姑娘弹奏唱曲,一个姑娘负责倒酒。江乐回过神咋舌,用极为轻的声音怀疑着:“你说这个下仆是不是觉得这点钱太重了,所以花出去比较轻松点?” 听得一清二楚的下仆:“” 周珍:“”其实十贯钱她拿着也觉得蛮重的。 倒酒的姑娘听着这话,笑得捂嘴咯咯咯得。 她眉眼弯弯,打趣着江乐:“公子可真会说笑。” 江乐一个拱手虚心请教:“想来平日里这些个贵客,出门也不止带一个下人,不像我,就带一个,唐突了你们这些个美人。” 话说完她还眨眨眼。 会说话的人,谁都喜欢。 江乐会说话,那些个美人也会说话:“这屋子就公子和奴几个,人是正正好好,妥妥当当的。多一个太多,少一个太少。” 话里面还笑意,还给江乐献上一杯酒。 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惬意。 江乐一饮而尽。 周珍滴酒不沾,认真喝茶。 说说话,打打岔,姑娘很快就问到了江乐是干什么的。 江乐带着浅笑:“不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姑娘笑得开怀,拿着酒杯示意江乐,“奴一杯,公子便告诉了奴吧?” 江乐这回算是切入了正题,脸上带着喝酒后的薄红:“一个好问题,要和一个好问题互相交换才行。” 姑娘手撑起了自己的脸:“公子可是打得好算盘。” “可不是么。”江乐又饮酒一杯,看向这姑娘,“我觉得前几日去庞家的姑娘有趣得紧,能说说?” 姑娘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内的笑意却渐渐褪去:“公子想问的,可比公子做什么有趣得多了。” “那你说说庞庆也行。”江乐笑笑,“我对庞家也不熟。” 屋里没过多久,连丝竹声都停了,整个都安静了下来。 难得有来寻欢作乐的,气氛会闹到如此地步。 “那些个姑娘早就称病了。这庞庆倒是能说说。不过公子还是要先回答奴的问题才好。”姑娘这回连笑意都浅淡了不少,还是开口执着在了江乐是干什么的这一点上。 江乐这回主动倒了一杯酒,送到了姑娘面前:“过去整日与尸体为伴,如今好些,看得纸比见的死人多多了。” 又是尸体,又是死人,让这原本就有点僵的气氛更加冷了。 花楼的姑娘,偏生都不是一般人。 丝竹声再度响起,姑娘纤细白嫩的手拿过了酒杯放到了唇边,她饮酒之后,再度笑出声。 “原来如此。那奴就说说庞庆。他呀,可不是个东西。” 江乐精神上来,整个人笑得欢快起来:“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 50 章 花楼姑娘接触的人比较多, 听说过的事比常人更是多。 再者花楼和妓院不同,服侍的都非普通人, 对男人揣摩得多,自个会的更是多。 那姑娘正式接待客人不过就几年的功夫, 对庞庆的事却是确确实实知道的。毕竟庞庆喜爱来青楼,和友人碰面谈话就爱这等场所,素来还不止找一人。 “庞庆这人喜爱找花楼女子,对花楼女子又是向来瞧不起的。” 她开了一个头,又说了一两件事情。 花楼女子说得好听,那是红颜知己, 琴棋书画都能和文人官人说得上,说得难听,那还是出来卖的, 讨得男人欢心就是她们的本事。 命,到底是不如别人的。 她便听说过一个姑娘,被庞庆找了几个人一起叫去了, 再后来过了一段时间, 人就没了。 她还听别的商人说过几年前潮州米铺的事情。 “那时候世道太乱,奴年纪还小, 被藏得好, 吃得又少,就这样活了下来。再后来, 就进了这花楼。后来朝廷来了人, 世道总算是慢慢变好了。不过对庞庆发家的消息, 私下传得还是多的。比如他的大哥,其实本来能不死的,有人说他大哥知道米价变动的事情。” 世道乱,一个消息足以杀死一个人。 “而他大哥死后,世人都说那透露的人就是庞庆。庞庆是为了拿下那家米铺的当家,顺带,拿下两家零散的小米铺。他拿小米铺的手段,基本上也算是断了人财路,这两年还闹出了一两次事情。” 周珍低声问了一句:“都没人管么?” 姑娘短促笑了下:“怎么管,前者又不是他们杀的人,找花楼女子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谁来管?至于后头,经商的事情,本就是谁手段高,谁就有钱。” 周珍有点听不明白。 江乐才边上小酌,提点了自家徒弟一句:“经商他们只要打点妥当,按照规矩走的,知府老爷都管不了这些个事情。庞庆重利,断了别人财路,这财路就成了他的。别人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周珍有点明白过来,小声嘀咕:“姑娘说得太简单了点,事情没个前因后果的,我这不是反应不过来。” “终究死者为大。”姑娘用这句话做了结尾,眉眼弯着,没再多说点什么。 曲子动听,故事有趣,熏香诱人,酒还醉人。 庞庆的事说完,再聊点风花雪月最是有趣不过。 等喝得有些上头,江乐放下了酒杯:“今日相谈甚欢,改日再相见!” 姑娘送江乐时笑得带着点妩媚:“那奴就等着江公子再来了。” 等出了花楼的门,两百两已是用得差不多。 江乐走着出去,还觉得不得劲:“手上没个扇子,总觉得不够浮夸,不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纨绔公子哥。” 周珍一滴酒都没沾,此刻清醒得很:“师傅,你清醒点,你要是纨绔了,我爹能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你。” 江乐被周珍这话逗笑。 回去的路上,江乐和周珍整理了一遍庞庆这个人。 “庞庆这个人对自己家人是极好的,不过这个好有个底线。他大哥当年或许就是越过了这个底线。庞庆喜欢女子,不过为人没什么道义准则,不过玩玩。对普通百姓,他虽说是米商,却少了点良心,这些年该是都压在了上头容忍的底线上。” 官员们也怕再对潮州百姓动手,会引发二次暴动,所以对潮州百姓容忍度极高。 商人行商,不懂官,不懂法,那是万万不行的。 周珍听着江乐的梳理,对庞庆算是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人死有余辜。”周珍压低了声音和江乐说,“师傅,我们寻到了那犯人,可那犯人可能只是为了报仇。很可能是庞庆先害得人家破人亡。” 江乐酒意还没有完全褪去,脸上带着一点红晕,靠在车上轻笑:“受害者永远都不会是完美的。因为人永远不可能会是完美的。” 她这样教着周珍:“按你的想法,所有的凶手都会情有可原。” 周珍想要反驳,却听着江乐难得的说得严厉:“你可以同情凶手,也可以理解凶手。却永远不该因为同情,因为理解,而去原谅凶手。” “死的不是你,更不是你心中有所牵挂的人。” 周珍这会儿想起了庞庆的家人。 她若有所思坐在那儿。 “我能做的,仅仅是告诉人们,什么是真相。而真相之后的事情,该做的不是我们。”江乐手指轻轻敲打着马车的车厢,“该做事的人,是知县,是知府,是宰相,甚至是官家。” “除非你到那个地步,或者你能影响到这些人,否则你能做的,我希望也仅仅只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所谓的真相,是死因,是凶手的动机,是案件中每一个细节。 周珍看向自家师傅:“我知道了师傅。” 江乐笑起来,眼内带着一丝微醺的水光:“很好。” 这个徒弟还是不错的。 马车前往回去的路上。 崇青楼门口,卓三看着远去的马车好一会儿。 他寻着路,从崇青楼的后门上了楼。 楼后头的人见了卓三半点没意外,还有姑娘朝着他小声笑眯眯招呼:“卓三,回头有了好曲子,你给我留一首,我这些天老曲子都弹厌了。” 卓三回头朝着她点头:“好嘞。” 他继续朝着上头走,直走到了顶层楼下的那一层。 顶层是开放的,顶层楼下自然是封闭的雅间。 走到最里头那间,他轻叩了门,恭敬朝着里头喊了一声:“主子,卓三来了。” 里头的乐声断了,传来一声“进”。 卓三开了门,低头进了门,转手就将门再度关上了。 乐声再起。 他朝着里头走,抬起头朝着乐声方向看了一眼,朝着那儿弹奏的女子笑了下。他这会儿的笑真情实意,远比先前谄媚的笑容好看多了,连脸上的黑斑都显得不再骇人。 女子朝着他回了一个笑,笑里头还有情愫在,带着一抹女子特有的娇羞。 两人这一幕,自然是落在了屋里头人的眼中。 而屋里头那人,原本手上拿着一堆公文正在看着,见着卓三那样,开口调侃了一句:“我这孤家寡人面前,好像不该让你们两个碰头。” 卓三听了这话,上前恭敬朝着人拱手:“主子说笑。” 弹奏的女子这会儿乐声没停,却也是开口了:“大人若是想要寻人,哪里会寻不到。” “我八字硬。”他眼底有着对自己说出话的不屑,可面上还是如此说着。 “总归有女子八字能配上的。有个女子帮衬着,或许大人就不会受伤了。”她如此柔声说完,视线又落回了卓三身上。 卓三可没有女子这般勇气敢说这个。他当下岔开了话题:“今日楼里来了一个生面孔,姓江,年纪尚小,还有一个徒弟姓周,跟着他的下仆是庞家的人。” 这听着太过耳熟,刚准备继续看公文的人再度抬头:“江?永州来的人?” 卓三颔首:“该是的。和前段时间主子送来画像上的人一样。” “我的救命恩人,来逛花楼。”他喃喃自语一声。 若是江乐在现场,自然一眼就能认出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唐元,唐修渊。 唐元确认了人,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所有东西,坐了正直,注视着卓三,吩咐着:“细说说。” 卓三拱手:“江公子带着庞家下仆来花楼,穿着朴素,出手阔气,后来点了青韵倒酒,青檀弹奏。” 他细说了江乐叫了多少酒,留了多久的时间。 等说完后,他又说了自己的揣测:“以江公子的情况,该是庞家请来专程给庞庆验尸的。庞庆死因着实突兀。也没查出吃了什么迷药。那日去府上的几位全部被问了话,是一个也说不清。” 唐元默不作声听着。 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开口:“她说的话,你挑着你记着深得再和我说说。” 卓三顿了顿,片刻之后交代了话:“江公子劝我有机会上京城去看看,会有机会名垂千史。” 乐声再度断了。 唐元看着卓三,心里头想着江乐的话。 卓三说完后,低头看着脚下:“卓三当年在顺州侥幸得以被主子所救,一路跟着主子出来,也没见着有大出息。江公子这话,卓三其实没有听懂。” 旁边的女子这回不再随意开口,也不敢打扰到两人了。 唐元思考片刻:“江长乐这人不是寻常人可以理解的。她若是认为你能名垂千史,必然是觉得你这人必然有某个才能,她看上了。如果有机会,你可以专程去问问她。” 卓三猛然抬头。 唐元重新拿起公文:“名垂千史和跟随我,并不冲突。” 卓三顿了好一会儿,朝着唐元行了一个大礼:“卓三明白了。” 唐元应了一声。 卓三重又起身,这回只在边上伺候着,帮着整理公文。 好半天,唐元才开口,似乎不经意一般:“江长乐逛花楼很自然?” 卓三下意识回答:“是。” 唐元忽然哼了一声,半响之后翻了两页纸,又哼了一声。 卓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 51 章 花楼逛完, 江乐觉得自己如今年纪明面上是十八,实际上则是则是真的已经超脱世俗, 看破红尘了。 她在庞家住下后,回过神发自内心反省自己:“我竟然上了花楼, 却只干了这么点事情?” 脸上还带着深深的懊悔。 周珍:“师傅!” 江乐惆怅:“你不懂。上花楼该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享受。” 可怜周珍还没到十五,就被自家师傅灌输了点奇怪的思想,意会到了某些意思,直想掏出自己记东西的本子砸两下江乐的脑袋。 庞家将江乐奉为上宾,给江乐和周珍安排了一整套的客房,客房布置都极为体面, 里面该有的都有。沐浴该用得到的东西,全给备了上来。 由于江乐迟迟不肯沐浴,天色已晚, 周珍先一步沐浴后去睡了。 江乐精神上略有困顿,偏偏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换下了衣服,洗了澡去床上趴着。 双颊微红, 身体上的热气和酒意还未彻底散去, 江乐浑身流露出一股慵懒的气息。 真到了床上,她却没有了那点困顿的睡意。 闭上眼, 江乐想凉县的案子, 想潮州的案子,想见过的相关的那些个人, 从桂小雪, 到齐敏, 再到去了一趟京城的胡氏。 想了这些个人,她又想了那些个见过的官员。 一张张脸就浮现在脑海里,浮现后很快就又消散去,最后浮现出来的,已是只有名字,连张脸都没有。 庞家的客房再好,任然是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周边没有江乐放心得下的人。 似乎是睡着,又似乎还清醒着,江乐能察觉到外头并没有多少的动静,可又呼声平稳双目紧闭。 等她再次睁眼,天亮了。 一晚上不知道睡了点什么。 “酒不醉人,人自醉。”江乐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花酒不如姑娘,姑娘” 周珍端了洗漱的水盆来,杏眼一瞪,手上痒痒,想要把水盆倒自己师傅头上:“师傅!” 江乐看着盆里清透的水,当下立刻改口:“姑娘不过红粉骷髅,百年之后一抔黄土。” 接过了周珍递过来的水盆,江乐长吁短叹:“刚出来那会儿,你还总是长乐师傅,长乐师傅的,现在见识多了,字给略了,语气都嚣张起来。” 周珍面无表情:“那徒弟是觉得,这叫做成长。” 江乐:“” 这还真的叫做成长。 江乐深深惋惜着周珍逝去的童真。 洗漱完,江乐和周珍刚出门,门口就有下仆候着。下仆见着江乐忙上前招呼:“江公子,少爷让您醒了就直接过去。验官人都已经来了。” 江乐应声:“好。” 等江乐和周珍跟着下仆过去时,潮州验官和仵作都已到位,正在报着验尸中。 那原本江乐使用过的油纸伞,这回还是发挥了大用途,不仅是仵作,连那名验官都忍不住摸了好几把,好似这油纸伞已经不是普通的油纸伞,而是开过光加持过的神器。 验官还略胖,看起来神情逗乐得很,让江乐忍俊不禁。 而江乐一到,庞宇飞便眼尖看到了她,赶紧大步走过来,朝着她拱手,低声喊了一句:“江决曹。” “嗯。”江乐回了他一声,“这案子在衙门挂上了?” 庞宇飞用力应声:“是。但这案子毫无头绪,时间也过去有些,没有人知道那天到底是谁进了这屋子,又是谁干了这等事情。” 庞家到底是商人家庭,平日里家中也不住小辈,来往人员流动很正常,庞庆也不去管,宅中管事的要顾的事多,对进出人口上就没那么多限制。 谁能想到有一天没个限制,会有那么一出,连可疑的凶手都找不出。 “那日进出的,有青楼的人,有米铺的人,有酒楼的人,还有因为开宴,前来喝酒的另外几家人。”庞宇飞这么一说,心里头还觉得有些堵,“人太多了。而我父得罪的人,平日里不少。” 江乐点头。 验官第二次验尸速度比上回快了不少,就凭着江乐听着的内容来说,比之先前还详细了不少。那验官也是明白庞庆这死不一般,所以能多细致就多细致。 等验完,让庞宇飞签完字,验官才带着人离开。临着走前,验官还和庞宇飞交代着他们一定会尽可能早抓到凶手,让庞宇飞放心。尸体如今能下葬,那到了七日,就早些下葬。 庞宇飞听着微微颔首。 验官走后,庞宇飞和江乐说着:“潮州如今的知府叫吕昆,六年前上任。三年一考核,今年还是个考核年,想来不会轻易怠慢这个案子。” 官员要考核,这才能决定升迁还是降职,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江乐听过,将吕昆这事记在里心里,伸手招呼周珍:“徒弟,过来打下手。” 她要开始剖尸了。 周珍小脸一肃,忙上前帮忙。 庞宇飞在边上跟着来到了棺材旁边,手有些轻微抖动,腿也有些发软。他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吐出:“我能在边上看着么?” 江乐瞥了庞宇飞一眼:“不能。” 庞宇飞噎住。 他没想到江乐如此直接。 江乐不得不和庞宇飞说一声:“尸体里其实藏着很多活人不适合接触的东西,再说这是你父亲,你见着恐怕晚上都会睡不好觉。不如不看。” 庞宇飞看了自己父亲好一会儿,这才往后退开了一段距离。 尸体的味道并不好闻。庞宇飞为了让他父亲的尸体能坚持久一些,从冰库里取了不少的冰块出来,再在冰块上头撒了不少的香粉。 熏香也点上了,让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 江乐并不喜欢尸体的味道,不过对剖尸时的熏香也不喜欢。香味浓重,会破坏很多她能靠嗅觉分辨的东西。 她让庞宇飞指挥下仆撤掉了边上的熏香,用屏风将棺材彻底围起来,这才带着周珍动手。 周珍将本子拿在手里,双眼眨动一下都不敢。 江乐拿出解剖刀,从庞庆的咽喉处戳下,随后顺着脖子一直往下滑。 刀破开人肉体,发出了一种类似于布条裂开的声音。刀到肉层叠加处时,尸体喷射出了一堆黄色液体,全是脂肪。 周珍脸色顿时惨白,双眼还看着,喉咙里却憋不住发出了类似干呕的声音。 江乐视若无睹,还让周珍过来:“我打开胸腔,你自己看着。” 周珍上前一步,强迫自己看着尸体。 人死后的伤口,皮开,肉却不会绽开。 江乐快速将几个关键位置都指点给了周珍看:“心、肺”她一个个点过去,还特意指出了些个器官,告诉她这些都是关键要剖要验的位置。 “血液会呈暗红色流动状。右心、肝脏、肾脏都会有一定程度上的淤血。肺部会淤血、气肿” 她说了不少内容,周珍一边看,一边写着内容。 江乐过去教她,几乎都是从体表外面的状况来教,偶尔说一两句尸体内部的情况,这还是第一次江乐说得如此详细。 两人一学一教,花了不少时间将整个尸体解剖再度检查了一遍。 最后,江乐将所有的器官摆放好在原位,用针将尸体缝合。 缝合后,她擦拭干净了整具尸体,换了手上的布条,取了下仆提早准备好的新衣服,给庞庆穿上。 整具尸体瘦削了一些,看起来意外比活着的时候更精神了一点。 江乐收拾了东西,带着周珍走出了房间。 她和庞宇飞细细说了一下:“我身上这些衣物和布条等换下后全部需要烧毁。我和徒弟先去沐浴,沐浴后将尸体检验报告给你。致命原因与验官这回所说没有差别,就是缢死。身上的伤口还要细致列出一些。内脏都有破损。” 内脏破损这一点,凭着体表验尸是验不出的。 庞宇飞红着眼眶点头。 江乐说完也不废话了,当下去客房换衣服洗澡。 周珍在旁还抿紧着唇,半点没敢多说点什么,她紧紧跟在了江乐身后,就怕精神一松,便当场吐了出来。 下人伺候得尽心尽力,很快江乐便洗漱完毕,埋头写起了报告。 等她将整个报告写完后,删减一点,换了几个器官的词,抄写了一份新的。 原件给了周珍,她和周珍说了声:“这是最终规格,你要学习来写的。等哪天你验尸报告能写到这个程度,你就出师了。” 抄写后的那一份,江乐拿出了门,给了在外头候着的庞宇飞。 “尸体的状况大抵如此,我都写在了这纸上。”江乐推断着凶手,“这凶手对人体非常熟悉,力气比常人要大很多,才能隔着你父亲的身子伤到内脏。” 胖的人也有胖的好处。 庞宇飞拿过了纸看起来。 “腰部的痕迹明显,手臂没能完整环绕成圈,说明这人手并不是很长,骨架子不算大。身型不大,力气很大,做事精细。” 江乐能说的都说了:“我能推断的,也就这些。” 庞宇飞抬头拱手:“多谢江决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 52 章 江乐能帮庞宇飞做的, 也就只有这点事情。 她来了潮州一趟,又不想着白来, 便打算再在潮州逛一逛。当然她留在潮州还有一点小想法。 这些日子的潮州,太阳一如既往的刺眼。 还待在潮州的桂小雪抬头望着空中。 云卷云舒, 一点没能遮挡住今日的太阳。 无论是街头那边喧哗着的卖艺表演,还是哪头正在互相争执吵架的两位农妇,都没有能够影响到今日的太阳。 天地,不会轻易由于微小的人而改变。 天下,不会轻易由于微小的人而改变。 桂小雪神情淡漠,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重新低下头,一针一线做着自己的绣活。她是极为优秀的绣娘,当年要不是早嫁了人, 指不准就去了京城。 当年,是多少年呢? 桂小雪绣好了一对鸳鸯,将这对鸳鸯所在的布, 做成了一只香囊。香囊做好, 她双手拿在了自己面前,稍微晃了晃。 旁边的一位姑娘见了桂小雪这个行为, 悄声问她:“桂姐姐, 你这个香囊做给谁的呀?” 桂小雪侧头看她,脸上露出一抹笑。 笑意很是浅淡, 就像她的声音一样, 轻柔得很:“做给我丈夫的。” 姑娘听了有些讪讪, 干巴巴回了一声:“这样。” 桂小雪却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嗯,我每年都会做一个香囊,烧给他。以前在一块儿的时候,他总是很喜欢,后来不在一块儿了,自然就只能烧给他了。” 她这话,这刚新婚没有多久的姑娘却是没有办法接了。 按桂小雪的话,她和丈夫只是离了,还有过一个孩子,可如今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姑娘没敢细想,干脆继续回过头做自己手里头的活计。 桂小雪做好了香囊,这才捡起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来继续做。 耳边传来不远处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无非便是在说潮州庞家的庞庆死了,现在听说查出来是谋杀,知府大人都惊动了之类的。 女子的话题变化起来总是快的,说着说着,很快这话又变成了哪家的胭脂好看,哪家的染布漂亮,哪家的碗筷出了新的花色,想要给家里再添一副的。 说个不停。 桂小雪听着,手上也不停。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做好了女红,拿着自己的小篮子,前去交货了。交货,拿钱,想拿完钱就走人。 结账给桂小雪的人细细打量着桂小雪的绣工,向来刻薄的人,这会儿却是留了口:“你这绣工,要不要考虑在我们绣房里做一段时间?若是好,那就正儿八经留下来。” “不了。”桂小雪朝着结账那人小声笑了一下,随后很是认真,“我今年绣完了最后一只香囊,说好了要去寻我丈夫的。” “你丈夫是哪里人?”结账的人瞅了桂小雪一眼。 桂小雪笑了下:“潮州人,只是六年前离开了。” “哦,六年前。那时候离开的人可多了。不过后来回来的人也多。”结账那人把钱算了给桂小雪,“若是以后回来了,还能来我们这儿看看,别看我这儿新开才两年,今后这潮州绣房,我们肯定算一个好的。” 他在本子上划掉了一个名字:“桂晓君,结清。” 桂小雪拿了钱,朝着人又笑笑没说什么,随后告别了。 见着人走了,屋里头那人还在嘟囔着:“六年,六年物非人也非咯。” 桂小雪回了自己暂住的屋子。 屋子极其简单,房间狭小,边上住的人员混杂,好多说不清道不明身份的,基本上都住这种地方。一个月算起来,也就是几十文钱。 旁得有一个刚喝了酒的,醉醺醺上前来,见着了桂小雪的背影,当下就咧嘴笑起来,打了个饱嗝,遥遥一段距离,张嘴就是:“哎哟,女人。” 桂小雪听到了声音,进了门,转身便将门关上。 醉汉晃悠悠走到了门前,用力拍了两拍:“睡一晚,老子给你钱。” 这片说不清道不明身份的地方,妓子也是极多的。 门拍得用力,而门的木头又不是好的。好似下一刻,这门就要被拍坏。 坏了是要赔钱的。 桂小雪开了门,手上却是多出了一把刀。 刀身锋利,带着光亮,在门上划拉了一下,顿时一个印子。 醉汉看到刀身的反光,再看到印子,后背便是一阵凉意。他头皮酥麻,脸上原本满是恶意的笑容卡在那儿:“那么冲” 刀光一闪,桂小雪指了指地上。 醉汉低头。 地上一堆散落的头发。 那些头发看着眼熟。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刚想要翻脸破口大骂,就见桂小雪将刀对准了他脸上,声音不大,语气柔和:“再不走,下一刀砍手,下下刀砍头。” 声音却是不大,可是渗人得很。 桂小雪关上了门。 醉汉对着门干瞪眼,等回过神,很快就骂咧咧走人了。 他是没想到会惹了完全不能惹的人。 屋里头,桂小雪将刀放回到了桌上。 她取出了桌子下的铁盆,在铁盆里放入了带回来的香囊,随后放了火,点燃了香囊。 铁盆里还有一些灰,灰的边角还能看到一些痕迹,是劣质的棉布条,看起来并不值钱。 香囊用的布料和线也不值钱,都是潮州很常见的那些个料子做的。 桂小雪就那么看着东西烧完,任由火光在她眼里晃动着。 等燃烧殆尽了,她将铁盆放回原处,重新到床边上取出了包裹。包裹一打开,里面放在最上头的,有一块绣帕,一双孩童的小鞋,还有一根朴素的男人发带。 剩下还有的东西就是换洗衣服,还有一些布条。 她用布条将自己的手缠上,手收进了袖子里。 将包裹里的东西全部摆放了稳妥,她拿着包裹回到桌边,将桌上的刀用衣物包好,也放了进去。 收拾好东西,桂小雪再次出了门。 她徒步走了一段路,路上见了两个小孩儿,正隔着路眼巴巴望着酒楼的方向。在自己怀里摸了摸,她取出了一些铜板,放到了那两个小孩儿手里:“去买点吃的。” 两个小孩儿一个忙摇头不要,一个则是犹豫不定。 桂小雪朝着两人笑了下:“刚我路过的街角,还有人在卖糖画。” 一说糖画,两个小孩儿便心动了。 他们总算是收下了桂小雪的钱,姐姐长姐姐短的道谢,虽有一溜烟跑走了。 桂小雪转着身子,一直看到两个小孩儿没了踪影,这才回过头继续走着。 她来到了一个宅院门口。 宅院封闭着,和外头像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桂小雪微微仰头,看向了宅院的牌匾,随后上前敲响了门。 许久之后,门微微开了条缝,缝隙里头那人询问:“谁啊。” “故人。我找丁爷。”桂小雪朝着人微微点头,“外头太阳晒人,可否让我进去一步再细说?” 那人摇头:“丁爷这两年不见人了。” “吃喝都要人送的,总归不是真与世隔绝了。”桂小雪和声细语,“您等我进门说了之后,再决定是否通报一声丁爷成不?” 那人犹豫了一下:“行吧,你先进来。我听听。” 桂小雪当下笑开:“哎。” 门缝隙开大了点,桂小雪走进了门。 那人将门重新关上,刚回过头,眼前恍若阳光一闪,他就瞪大了双眼,感受到了自己哪里不对,阳光闪后,是一片的血光。 他想要开口说话,可发出的只有“嘶嘶”抽气声,嘴里一股子血腥味。 脑子里还没想明白,人就滑落到了地上。 桂小雪将刀在人衣服上擦了擦,低声告知了一句:“几年没见,都认不得人了。也不知道算是我变化太快,还是你们贵人多忘事。” 她将刀拿在了手上,转身踏进了丁府。 丁府里没有什么人,桂小雪走了一会儿,找到了卧室。 她推开了门。 “谁啊?”屋里头传来中气十足的问话,带着那人的一丝恼怒。 桂小雪回答了屋里头那人话:“丁爷,我叫小雪。小雪是我的乳名,平日里叫的人少,您肯定是不知道的。” 她走进屋里,终于和丁爷对上了脸。 “六年前的潮州,可真是人间地狱。”桂小雪朝着人说着,“到处都是尸体,多死一个,少死一个,反正都不算人了。” 丁爷听着她开口,越听越心惊,怒喝着:“谁放你进来的!” “丈夫总教我,为人与善。这在那会儿,才开了门放了人进来。”桂小雪微微垂下眼,看向手里的刀,“然后我儿被砍了数刀,我丈夫被挑断了筋脉,挂上了房梁。” 丁爷猛然起身,拿起手边的东西就朝着桂小雪身上砸。他的脸上带着怒意和惶恐,几近扭曲。 桂小雪却是抬起脚,一脚踹开了被顺手砸过来的物件。 她对着丁爷总算是笑了一下,笑得有些悲哀:“我苦练六年,回来杀你们了。不知道桂晓君这个名字,大人可还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 53 章 江乐一大早就起了。 她洗漱完套上一套衣服, 身上戴好了所有的负重,出了门随意跑了点路。休息了一天, 酒意早就散去。昨日晚上睡得也好,今日起来神清气爽的。 周珍还没江乐起得早, 她出门的时候,江乐已在那儿擦拭自己换衣服了。 刚运动完,江乐脸上一片霞红,还带着轻微的喘息。 “师傅,我们今天要去哪里?”周珍换好了衣服,在江乐身边询问她。 “吃喝玩乐。”江乐朝着周珍眨了下眼。 周珍:“师傅, 你还记得永州的姜知府么?” 江乐在那儿讪笑:“我记得我知道。这不是月钱都给人扣了。” 周珍噎住,随后幽幽开口:“师傅,谈钱伤感情。再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入不敷出, 不得不去路上乞讨。” 江乐嘿嘿一笑。她当然知道。 她平日里虽然浪荡没多少钱的概念,但也知道没钱这日子就没发过。 将擦拭好汗水的巾帕放入面盆中,江乐颇有气势:“放心, 你师傅大富大贵做不到, 小家小康还是能做到的。等我们有钱了,天天去喜客来吃饭。” 周珍心里头想着还真是希望如此。 洗漱完, 江乐也不再逗周珍:“走吧, 我们去花楼。” 先不说为什么要一大早去花楼,她们两个也没钱自己上一趟花楼。周珍听江乐说完这一懵了一下:“师傅, 去花楼干什么?” 江乐兴冲冲朝着外头走, 还不忘拽上自己的小徒弟:“不是要到花楼里去, 你还记得花楼楼下代笔的那个卓三么?” 卓三谁能不记得? 周珍对那张脸上还有着的大块儿黑斑印象深刻得不行。上回说话,别说江乐可惜了,她心里头也在觉得卓三可惜。 去花楼的青年才俊哪里曾少过。能够得到花楼姑娘赏识,又绝不怕重的被认出,那文笔绝对算不得差。 “找卓三干什么啊?”周珍脸上带着疑惑,“难道师傅你要抢卓三的饭碗?” 江乐顿了顿,诡异看向了自己徒弟:“是验尸不好玩,还是徒弟你飘了?你对我哪里来的信心,觉得我能写出比卓三还要有才的诗?” 周珍:“” 江乐很沉痛:“我连字都写不好!” 周珍:“”差点忘记这一茬。 两人前后两人出门,和庞宇飞的下仆说了一声,拒绝了下仆的跟随,直接上了街,寻着花楼的方向去。 花楼的作息和常人自然是不同的,这个点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 不过花楼边上,也并不是就此空无一人了。 江乐眼尖看到了她上一日也在花楼门口见着的人,凑上前招呼了一声:“这位兄台,我想请问一下,你知道卓三住在哪里么?” 那人被忽然拉住问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卓三?你找他干什么?” 江乐穿得实在普通,可总归是刚来过花楼,那人脑中竟是记起来了:“你是买了卓三那个纸的?那你可不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咯。” 见江乐顿在那儿,一时卡壳的样子,那人嘿笑起来:“卓三有喜欢的姑娘在这花楼里,也有人提出要给那姑娘赎身,带卓三去当个谋士。谁想那姑娘不肯走,一定要卓三自己挣的钱。” “卓三凭实力找到人为他姑娘赎身,这怎么就不算他赚的钱了?”江乐没明白。 那人解释:“那姑娘的意思是,卓三那样去当谋士,就像是卓三的卖身换来了姑娘的自由身。” 江乐恍然:“而卓三自己赚的钱,则是让他们两个都成了自由身。” 那人点头:“可不是么。只是这花楼的生意越做越好,姑娘的身价也越来越高。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挣到那点钱。” 江乐觉得是:“都是贫穷的人,我想我们一定很有共同语言。所以我们说了一会儿了,你到底能不能告诉我卓三住哪里?”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那人才憋出了卓三住的地方:“前街开外第二个巷子进去,到底就是了。” 江乐谢过了这人,带着周珍前往卓三住的地。 一个想要赎姑娘的人,住的地方是不会选择太好的。不过一个自恃有才的人,住的地方也不会太差。 小巷子进去后,江乐便发现这条巷子里的每户人家都不大,正门像是京城的那些个小院的门,只有单扇。而整条巷子整洁得很,一路走过去干干净净。 走到底,江乐打量着面前的门。 门两边和上头都贴着对联,对联上的字龙飞凤舞,能看出抒写者的轻微野心,而这点野心还没有能突破这对联的限制,因为每个字都写得清清楚楚。 江乐敲了敲门:“卓三?” 屋里头没什么动静。 江乐又敲了敲门:“卓三卓三,你江公子上门来了!” 屋里这才有了声音。 没一会儿,门开了一点,卓三露出半个脑袋,眼神疑惑看着外头的江乐:“江公子,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江乐很有深意说了一句:“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卓三更疑惑了:“江公子是什么意思?” 江乐点了点屋子:“进去说?” 卓三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放江乐进了屋子。 江乐和周珍进了卓三屋,才发现这屋里还真是五脏俱全。进门后是内院,大小也就足够放点绿植,还有放一个石桌,没走两步就能进卧室。 卧室门此刻开着,一眼看进去,里面陈设就看得清清楚楚。 一张床,一套书桌椅,两个大柜子。 一切精简得很。 卓三开了窗户,将屋里仅有的两把椅子给了江乐和周珍,再给两人倒了两杯凉水:“地方简陋。” 江乐没喝水,而是仰起头看向卓三:“大家都没钱,敞开天窗说亮话,想赚钱么?” 卓三顿了一下,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带有黑斑的脸:“江公子这话说得未免太含糊了一些。” 他完全没想到江乐会如此直白。 江乐朝着卓三露出一个拉人下水的“友善”笑容:“是这样的,我想出了一个赚钱的法子,运气好保不准能让你青云直上,成为人上人。你,做不做?” “人上人哪有那么好做的。再说赚钱的法子,以江公子的本事和人脉,并不需要卓三做什么事情。”卓三收回自己摸脸的手,坐到了床上,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的衣服是刚匆忙套上的,如今见了客人,自然要稍微整理一下。 前一天卖诗词歌赋时还一脸谄媚,如今江乐找上了门,他却推却着,话里话外流露出的都是对江乐的不信任。 江乐看着却不生气,她自己这会儿都觉得自己是个骗子,特别不着调。别提卓三这个性子和平日里干的事情,显然是见多了人的,不会轻易相信旁人的。 在下面的人,活得久了,便是誓言也不会轻易相信的。 他们只相信他们所认定的人或者事情,至死方休。 “诗词歌赋和经论有什么差异么?”江乐看向卓三,“考场和花楼有什么差异么?” 卓三抬头看向江乐。 江乐笑了一下:“考官和需要讨好的花楼姑娘有差异么?” 卓三是个聪明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江乐的意思:“江公子的意识是,想让卓三分门别类去整理常科内容?” 江乐笑意加深:“京城必然不会缺少整理常科的人。我的意思是,你是需要整理常科,但最重要的是研究进士科。” 在卓三愣神的刹那,江乐继续说着她的想法:“常科便是常年都会设的科考,除了进士科之外,大多数的科考都框定好了范围,以识记为主,考出了不过便是小官。” 卓三整好衣物,认真看向江乐。 江乐手指在水碗边沿滑过:“进士科,选的是这天下真正的人才,能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才。每年开春之后,不过录十来人。如果这十来人,都是得益于同一个人才考上的呢?” 那这个人,就是所有进士的老师! 在帝王心中,这人便是不一般的。 卓三双眼微微睁大:“可我的才能不一定能助人考上进士” “科举考什么?”江乐当年问过周弘宥科举的内容,她双眼注视着卓三,“经义、论、策。经义考经书意思,论考时局评判,策考解决方法。你若是取众人所长,来专门出一本书,就像你应对花楼女子一般” 那便是,名垂千史。 卓三喃喃:“可我的论、策” 江乐知道卓三在担忧什么:“我前段时间被一位贵人上了一课。我对很多事不了解,做论做策时,难免看不清很多后顾之忧。” 她呼出一口气:“所以这里头的话术,这里头要考虑的方方面面,你我一起研究,最好,还能再找上几人。这一本书,谁不想要?而为官者,会不会也想要?” 卓三还在犹豫,这点犹豫来自不自信。 江乐最后颇有深意说着:“不试试,你自然永远就只能写写诗词歌赋。” 卓三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忽然笑了出来,笑得双眼发亮,还带着轻微的颤抖:“江决曹,不愧是这天下最年轻的决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 54 章 卓三动心了。 潮州和永州相距并不算远, 距离京城,这点路程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他心情澎湃, 好似下一秒就能有所尝试。 当然,他不会现在就答应江乐, 哪怕江乐是这天下最年轻的决曹。 而江乐在卓三说完话后,愣了一下:“你知道我是谁?” 随后江乐反应了过来:“你和崇青楼里的姑娘都是熟识,她们说了几句,你若是见多识广,便能轻易推断出来我是哪一位。” 卓三但笑不语。 江乐若有所思:“来逛花楼的大多是商贾或官人,楼里的姑娘们会说话, 对当下许多事情知道的便多。” 知道的多,那么对他们要出的书,能够采用的地方就更多。 她这么琢磨了一下:“有点意思。” 卓三见人就这样陷入沉思, 对着江乐拱手:“江决曹所想,卓三从未想过。这么多年对科举失了念想,也没想着有朝一日会再去碰相关的东西” 他脸上的笑容中带上了一丝歉意:“只这事到底不是小事, 也希望江决曹能够给我一点时间。卓三还想与花楼中的那位好好商议一下。” “行。”江乐当然应下。 她本身就没想着让卓三当场答应下来, 心里头还想着卓三这人可真是情种。她却没想到此刻两个人说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江乐细细看了两眼卓三:“你现在笑得没昨天谄媚,倒是看得顺眼了很多。” 卓三被江乐这么一说, 顿时失笑:“生活所迫。低头一点能多要一点钱, 何乐不为。卓三小时命不好,钱对于卓三来说, 比这张脸皮要值钱得多。” 他看着江乐, 还有点羡慕:“不像江决曹, 有一技傍身,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够得到赏识。” 江乐想了想自己的经历,摇头:“卓三,你太小瞧自己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也没再往深处讲。 这会儿,有人敲响了卓三家的门。 屋里三人齐刷刷向门口看去。 卓三起身,匆匆走向门口,开了点门,朝外问话:“什么事?” 外头那人开口,小声又快速说了点什么。 卓三沉默片刻,才回了他一声:“知道了。” 等卓三再次回来,江乐看向卓三。 卓三看起来脸上神情有些肃然。他和江乐说了一声:“潮州这些天不稳。刚才有人来告诉我,出了命案,现在潮州出入口严查。” 江乐知道卓三这是在提醒她出入注意。 她对命案有点兴趣,顺着问了下去:“什么命案?” 卓三迟疑一下,还是告诉了江乐:“潮州有一位挺有势力的人,人称丁爷。这两年都不怎么出现在人前。被发现身上被砍了无数刀,血流尽死了。” “哦。”江乐想到了庞家,“先是庞家的庞庆被人谋杀了,再是这位丁爷被谋杀了。这个丁爷也和六年前潮州案有关?” 她看着卓三,见卓三点头,顿时憋不住扶额:“这一起接着一起,说不是同一个人或同一批人,我都不信。” 卓三想了想,又认同的点了点头。 江乐叹出一口气:“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潮州?听说过潮州六年前的事情么?这丁爷又是谁?” “江决曹问题着实有些多。”卓三短促笑了下,很快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我来潮州有些日子了,自然是听说过六年前的事情的。至于这丁爷,是世家人士。” 世家的人? 江乐疑惑的表情太过明显。 卓三和江乐简单说了一下:“潮州有好几个传承百年以上的世家。丁家就是其中之一。这位丁爷当年在潮州随便出现一下,就算前呼后拥了。整个潮州鲜少有人不认识他。” 江乐听着。 卓三介绍着丁爷:“丁爷算是丁家嫡系同辈中最小的孩子,老来得子,非常受宠。丁家做生意向来讲究忠义,后来丁爷的大哥接手了丁家的生意,做得也相当不错。可世家你也知道” 江乐眨眼:“不我不知道。” 卓三顿住。 江乐想了想:“我认识的几个世家子弟都还挺好。” 卓三扯了扯唇角,带上一丝笑意:“不是这个意思。传统世家由长子继承主家里的产业,次子继承娘家的产业,剩下的几位,基本上都会多得些宠爱,给些立根之本。” 长幼有序,便是如此。 江乐明白过来卓三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这位丁爷” 卓三点头:“丁爷自小受宠,当然受不了这点委屈。早年发生的事情,现在少有人说得清楚了。只知道最后丁家就这么到了丁爷手上,从此丁爷就成了潮州最有气焰的一位。” 江乐明白了一些:“这样。那后来这丁爷为什么就不怎么见人了?” “潮州六年前是一场浩劫,详细来说,这个事情该是从八年前算起的,到六年前达到了茶寇的高峰期。这丁爷明面上没有出过头,实际上暗地里动作一直不小。”卓三说得很是隐晦。 他叹了口气:“六年前死了太多人,那时候丁爷侥幸得以逃脱在外,等潮州杀戮停止,丁爷再度冒头时,其他世族还好些,丁家却是则是分崩离析了。他的妻妾死的死,跑的跑。自家的部曲没剩下多少,其中一人差点将他杀死。” 部曲算是世家私兵,在和平的时候那便是家仆。 家仆试图杀主人? 江乐有点琢磨不透:“为什么丁家会” 卓三回她:“物以类聚,气焰极高的丁爷,手下的人自然也都是那些个不轻易服软的性子,平日里又被丁爷欺压着。这一度到机会便当下反抗了。再说丁爷这人连亲兄弟都不放过,妻妾对他自然不信任,没死的当然宁愿跑了。” 周珍一直在旁听着,听到这里张了张嘴,又闭上。 她望望自己师傅,再望望卓三,双手无意识抓在一起。 江乐听完了点头:“嗯,反正这案子该是潮州知府该操心的事情。” 卓三点头。 江乐叮嘱着卓三正事:“卓三你好好考虑,尽早把想法告诉我。你这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早一天是一天。” 卓三当然明白:“是。” 江乐看卓三这回答的欢快劲,知道自己今日过来的事情解决了一半,当然是心满意足:“那行,我等你的消息。这和周珍这两天就会永州,潮州这事情太过乱,我们常待着也不妥当。” 卓三走到门口:“是这样。要是出城,江决曹还是让庞家人送一送,那样方便很多。” 江乐和周珍跟着起身走向门口,决定和卓三告辞。 双人客气了一下,卓三送了送她们两人,随后确定人走远了,才关上了门。 他双眼发亮,兴冲冲走回了自己屋里,从床下拖出了一个木箱子。 木箱子一打开,里面是不少的书籍。 书都不是新书,从泛黄的侧面可以看出,每一本书都被翻开看了很多遍。越是黄得厉害的,说明看过的次数越是多。 一本本拿出来,有科考所需要的书,也有不少当世杰作。 诗词歌赋却是不多的,大多都被堆积在了角落,泛黄程度也不高。 卓三看着这些,鼻头有点酸。他抽了抽鼻子,咧开嘴笑了笑。 带着黑斑的脸,很丑,平常人根本看不上眼。可他此刻看不到自己,待在这个狭小的屋子里,只觉得脸上嘴角勾起的弧度,让心里头都欢愉得要命。 他抽出了两本翻看了看,最终又放了回去。 把箱子重新塞入床下,他一抹脸,将自己头发整好,收拾妥当,正式出了门。这个时间点出门,比他往常要早一些时间。 路上碰着熟人,见到卓三还略有诧异,还有人和他开着玩笑话,说要他帮忙写两个联子。 卓三一一招呼着,还应了那联子活计。 等到了花楼,他匆匆往上走着,带着些许急促的喘息声,敲响了门:“主子。” 屋里的人应了一声:“进。” 听着这声音,看来并不是刚起来。卓三对唐元心中钦佩万分。 他进了门,对着唐元行礼:“主子,江决曹来找了一趟我。” “哦?”唐元应了声,还在写着什么字。 卓三太过亢奋,抬起头看向唐元:“江决曹说,我应付花楼客人的方式,完全可以学着用于进士科。” 唐元听了愣怔一下,抬起头看向卓三:“用于进士科?” 卓三重重点头,将江乐的话转述给了唐元。他还说了两句他个人的理解以及担忧。他理解江乐这种想法,可极为怕自己无法担此重任。 毕竟他根本就没有参加过进士科的科举。 他做过市面上流传的进士科题,却从未考虑过去参加考试。 唐元听完,盯着卓三看了会儿。 那眼神看的卓三心从热乎乎的,一点点降温,随后变凉。 卓三最后尬笑,扯了扯脸皮:“卓三和江决曹,还是有些太天真了。有些可笑。” 唐元从边上抽了一张空白的纸,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一边写,他一边和卓三说着话:“人没有天真才可笑。” 他写了一会儿:“这事情我会和官家说,若是应了,你就去做。” 抬起头,他看向卓三,眯细起了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你该明白这什么意思。” 卓三笑脸绽开:“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 55 章 卓三从唐元屋里出来时, 整个人脚步还有些飘忽。 他觉得自己仿佛脚下踏上的不是实地,而是虚假的, 恍若走在海上一般。 心脏跳动得比往常快很多,快到让他恨不得从崇青楼的上楼直接跳跃到楼下去。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在现还空荡很的崇青楼内,从一个房间走到了另一个房间。一个让他只想化为一缕青丝缠绕在手指上那主人的房间。 卓三轻轻叩了叩,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可起了?” 屋里传来带有些许困倦的女声:“还未。你要进便进来吧。” 卓三轻悠悠推开了门,亮着双眼:“我来和你说一件喜事,虽然还没成。” 能说成是喜事,说明能成只是时间问题。 女子仿佛被他这么欢快的语气传染, 轻笑着应了声。 和卓三告别后的江乐,带着周珍往街上逛了一圈,什么也没买。 原本她们是想着要不要买点什么潮州有意思的物件回去的, 可看来看去意外大同小异,大约是两个地方靠得太近了,也可能是她们两个没找着对的地方。 最后江乐惆怅蹲在路边上:“不如我们带点土回去, 非常富有潮州特色了, 毕竟是潮州的土。” 周珍跟着江乐一起蹲在路边上:“师傅,我们这个动作是不是太熟练了一点?” 旁边不远处, 穿着破烂的流浪汉抓了抓自己身上, 嘴一撇,一脸嫌弃看着她们两个:“再过几天就是我这样呗, 地上一趟更熟练。” 江乐朝着流浪汉点头, 非常认同:“你说的有道理。” 周珍:“” 街上人来人往, 江乐双手托着脸,晒了一会儿。 周珍在边上跟着托着脸,晒了一会儿。 一个女子出现在了江乐的视线里,让江乐的双眼睁大,慢慢眼内有了惊愕,随即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是桂小雪。 江乐盯着人不放,手戳了戳旁边的周珍:“你看那边正在挑选布头的人,是不是桂小雪?” 桂小雪长得并不出众,可以说极为普通,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可江乐和周珍都是见过她的。见过的人和没见过的人,在人群里分辨起来总是要容易很多的。 周珍瞪大了双眼,压低自己的声音:“是。她怎么会在这里?潮州难道说没有用画像搜查人么?” 江乐小声:“你说那种画像真能搜查到人?桂小雪长得太普通了。” 一张脸没有任何的标志性的点,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民妇。外加上她过去表现出来的性格比较胆怯,不像是换了一个地方就会如此坦然,继续在路上随意逛着买着东西的人。 衣服穿戴整齐,和衣服穿戴不整齐,那是两个概念。 江乐当初轻松看出了唐元身体比例极好,却也很难从宽松的女子服饰中,看出一个妇人的肌肉线条是不是合乎常理。 再者,桂小雪的双手典型就是劳作的手,粗糙得很。 一个做女工的,日常便是打扫卫生,洗衣做饭之类,为什么双手会如此粗糙? 江乐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吩咐周珍:“你在这儿看着,如果发现不对就叫人。” 周珍小手抓紧了衣服,绷紧脸应声:“嗯。” 江乐得到了回答,迈步上前,朝着桂小雪走了过去。 此刻桂小雪还在选布头,她轻声向对方询问着这布头的价格。 “这布买来是要做衣服么?”江乐走到了桂小雪身边,侧头含笑问她,“桂小雪。” 桂小雪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江乐,她怔住了一下,随后缓和着面上的神情,柔和笑了起来:“是的,大人。” 江乐并不意外桂小雪还记得自己。她转头看了看那布头,伸出手摸了摸:“是好布。” 桂小雪应声:“是啊。” 江乐收回手,和桂小雪说了起来:“胡氏没有被判绞刑,只是杖刑,随后送回了家。她父母心惊肉跳被吓了这么一阵,如今也算是放下心来了。” 桂小雪轻笑出声:“胡姐姐命还在就好。这里头她本其实一点错也没有。” 笑声里,带着一点惆怅。 “嗯。”江乐继续说了下去,“但是齐敏该是死刑。这怕是改不了的。” 江乐笑了笑:“齐敏你该有点记忆吧,齐知县的小儿子,才六岁。本该是最无辜的年纪。” “是啊。才六岁,该是最无辜的年纪。”桂小雪重复了江乐的话,随后对铺子上那店家说道,“我就要这布了,帮我裁一点。就想做一套我的衣服,不要多。” 店家忙应了:“好嘞。” 没两下,那店家就裁剪好了布,卷好后给了桂小雪,满脸堆笑:“下回再来啊。” 桂小雪朝着店家笑:“嗯,能来一定来。” 拿到了布的桂小雪询问江乐:“要去我那儿坐坐么?带着小徒弟。” 她朝着不远处看去。 周珍被瞅见了,慌乱在那儿想要扭头装作自己不认识人。那傻样,一看就分明是有事情的。江乐顺着看过去,恨不得一个爆栗子打到周珍脑袋上。 于是不过一刻后,桂小雪走在前面,江乐和周珍缀在她身上,跟着她走着。 桂小雪将她们两个往着自己的小屋里带去。 这屋子比狭小,床铺简陋,比卓三的屋子还不如。唯一能看得入眼的,那恐怕就是床上经过桂小雪的双手,绣过了花色的被褥了。 江乐和周珍过来,也没什么地方好坐,最后干脆坐到了床上。 桂小雪屋里也没备着什么茶水。 连碗筷都没有。 她先将布放在了桌上,随后对着江乐笑了下:“大人找我有什么想问的么?” 江乐满肚子的问题,有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来。她又怕问了打草惊蛇,虽说她现在已经打草惊蛇,还深入虎穴了。 见桂小雪这样看着她,江乐咳嗽一下:“这个,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桂小雪也不站着了,她取出了自己的物件,剪刀和针线,坐在了房间里唯一的小椅子上,当着江乐的面,开始做起了衣服。 原本一直柔柔带着温和的双目这会儿也不看向江乐,而是注视着自己手里面那布。 “既然江决曹不知道该问什么好,那就我来说点什么故事吧。”桂小雪话里面带着一点笑意,很轻,很淡。 江乐瞅了眼边上自己的傻徒弟。 周珍的小手已经抓到了她的衣服上,脸上写着无措。 江乐应了声:“说吧。” 桂小雪“嗯”一声后,开始讲起了一个故事。 说是故事,听着的江乐和周珍都明白,这不是一个故事,而是真实的当年发生过的事情。 “潮州是个很美的地方。”桂小雪开口,“我出生那年,潮州的冬天很冷,我是在小雪出生,就此被取了乳名,就叫做小雪。” 她追忆往昔,手上没有停下,继续做着衣服。 “家里头没什么钱,等我会做女红后,就替家里头挣钱了。”她声音柔和,“从刚开始秀一些普通的花,到后来能秀些动物,再后来一幅画,总之,算是绣得好的。” 江乐能想象那样的状况。 “家里头条件还好了,我便有了一门亲事,我丈夫姓桂,名晓君。”她说起她丈夫时,那声音听得人心都柔和了下来,“穷人家没有字,有个这样好听的名就很了不得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她的丈夫,零零碎碎还挑拣了几个事情说给江乐和周珍听:“我丈夫肯干活,得了好差事,去了茶园,专门负责采茶。” 采茶对于农户来说,确实算是好差事了。 “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儿子。他聪明伶俐,早早就会叫人。总喜欢从这头爬到那头。后来会走路了,还时常帮我拿东西,也帮他父亲拿东西,就怕我们累着。” 那是非常幸福的三口小家。 “就这样,有一天潮州米价渐渐高了起来。家里头开始囤了些米。”普通人哪里懂米价高了会如何,低了会如何,只想着米价高了,那不如多买点,万一回头更高了怎么办。 江乐觉得这个做法很符合常理。 “然后,又一天,米突然就,不值钱了。”桂小雪抬起了头,看向江乐,眼里带着一点茫然,“米怎么会忽然就不值钱了呢?” 江乐说不出话来。 她沉默对上桂小雪的视线。 “米价一天比一天跌得厉害,再后来茶商和官兵就打了起来。我丈夫也被要求去了。采了茶,只要带着茶叶冲出官兵围的范围,那就有钱拿。不然就没工钱。”桂小雪没有哭,连眼眶都没红。 她的话还是柔着的,可却像是带着刺,刺得人心鲜血直流。 “再然后,朝廷就派了将军和官员来。一顿查,查得人心惶惶。可这人早就分好了堆,说法各有不同,听都听不明白,倒是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再之后,其中一群人干脆决定继续打,将军来,就打将军呗。” 杀戮就此展开。 桂小雪视线呆呆:“我丈夫不想插手,就关了门,我们一家就躲在屋里,想着等事情过去了,就能开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 56 章 等一切过去了, 就能开门了。 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个理由。 “外头打得最狠的一天,门外的马蹄声近得好像要冲进来。有人敲门, 不停喊着救命,喊着桂晓君救救命啊。”桂小雪说着, “我丈夫就开门了,这里头有他认识的人。” “然后我们一群人就躲在了屋子里。” “然后粮食不够了。” “然后我儿子,我丈夫,都死了。” “我啊,女人这种时候,总是方便活下来的。” 周珍还没有听明白, 她困惑看向自己师傅,不理解什么叫做女人方便活下来。 江乐却是伸出手,揉了揉周珍的脑袋, 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后来,我活下来跑了,在外头被人捡走了。我跟着他们跑, 跟着他们学用刀, 学用剑,学下毒。”桂小雪慢慢回过了神, 神情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带着一点点柔和的笑意,“我要杀回来啊。” 杀回来, 说得很简单, 那却是六年的事情了。 桂小雪这会儿才回来。 江乐问桂小雪:“那时候的人, 你都杀了么?” 桂小雪点头,又摇头:“那时候得罪我的,现在都死了。有些是我杀的,有些不是我杀的。我现在只剩下一个事情没有做了。” 江乐看着她手里的布:“做这套衣服么?” 桂小雪应了声,笑意加深了:“是,做这套衣服。” 她和江乐说:“新衣服一穿上,就干干净净的。这是当年救我的人告诉我的。” “谁救的你?救你的人和捡走你的人,是一个人?”江乐问她。 桂小雪又不看江乐了,她低头继续做自己的衣服:“救我的是朝廷派来的兵。可他们并没有替我杀了这些人。为什么呢?我求了好久,我指给他们看我丈夫和我孩子的尸体,他们只是替我将他们葬下罢了。” 当时死的人太多,下葬恐怕也极为普通就葬下了。 “捡走我的人,我也不认识。他说我不需要认识他,我觉得他说得对。”桂小雪并不怕江乐问话,“大人问他是问不出什么的。因为我连他正脸都没能见着过。” 江乐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桂小雪这样的话。 她的杀人动机强烈,她还承认了她杀了人。 潮州两个案子应该都是她干的。 那么江乐该做什么? 她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口,要让这样一个女子去衙门自首。凭什么呢?当年是朝廷没有给她一个最好的答复,说好的一命偿一命,为了不牵扯更多的死亡,那对父子的死亡就被如此草草完结了。 从大局来说,她能理解。 从小家来看,若她是桂小雪,她只会用更加不引人注目的,更加残忍的方式杀了那些人。 桂小雪不说话,江乐也不说话,周珍在一边跟着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是桂小雪开口:“大人很有才能,断案判案也和常人不同。” 江乐干巴巴回话:“谬赞。” 桂小雪轻笑:“胡姐姐其实已经不想活了,她把命交给了大人。大人给了她新的生命。今后哪怕不再婚嫁,胡姐姐想来也会尽可能努力好好活着。” 江乐含糊应了声。 桂小雪柔声说着:“齐敏是无辜的。我本以为他是不会被判死的。不过一生都不会好受罢了。” 对于桂小雪来说,齐敏是她报复的其中一环罢了。这个孩子恐怕和她的孩子差不多年纪。她在恨着那些将她孩子杀死的人。 “我有书信一封,送去找人救他,若是能救着,那就救出来。若是不能,那边是命了。”桂小雪如是说。 敢如此轻易说着去大理寺救人,江乐也是很服气。 她有些想不通桂小雪是哪里来的信心:“大理寺救人?” 桂小雪微微笑看着江乐:“既然大人对验尸如此精通,想必也听说过,这世上还有假死这一种可能。” 假死? 江乐一脸复杂看向桂小雪:“古籍上确实有记载,但是假死一个不慎,那就是真死。” 桂小雪点头:“是啊。可在狱中,不是早晚都要死么?”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 江乐噎住。 早晚都要死的,能救出来,那完全是捡了一条命。 桂小雪说了那么多,最后却是和江乐说:“潮州两个命案都是我做的。我将我的命交给大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不过,希望大人能够等我做好这一件衣服。” 她看着江乐,和声再次说着:“我想穿着新衣服去衙门。随意哪个衙门都可以。” 随后江乐就这么看着她做衣服。 桂小雪曾经姓什么,她自己没有说。 她出嫁那天,她有孩子的那天,她的天地便是她的丈夫,她的孩子。所以她如今对外报的姓氏就是桂,名字,就是小雪。 后来,天地没了。 或许在她心中,不是没有想象过有一天她丈夫先一步离去。可在当时她心中,绝对没有想象过,离去的那刻是那么早,那么惨烈。 布割裂开的声音,和江乐切开人躯体的声音,在某个瞬间有些重叠。 一针一线缝合时,都带着一种相熟的既视感。 江乐看着,心里头想着事,想着想着,又觉得这一切其实没什么好想了。最终,她就这么一言不发,静静看着桂小雪。 桂小雪神情很柔和,半点看不出会是下杀手的人。 她的样子就和江乐初次见她的时候一样,柔弱又普通,是个平凡的女子。 可事实上她半点都不平凡。她拿起了屠刀,对当年破坏了她一切的人,斩了下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的手脚很快,一件成衣很快就出现在了手上。款式简单,没有什么花纹,至于她擅长的刺绣,也只在衣袖口有所体现。 桂小雪当着她们的面把衣服换上了。 换好新衣服的她,看着江乐,缓缓开口:“很多事情,大约是命吧。但是命不好就要争一争,再差也没更差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祥和。 江乐倏然笑开,应了桂小雪这话:“嗯。” 周珍在旁边默不作声跟着看着。 三人出了屋子。 江乐看看天。 这天的太阳还是很大。日头还是很晒。 呼出一口气,她带着周珍,还有桂小雪朝着潮州衙门前去。 江乐到潮州来,见过潮州的验官,还未曾见过潮州现在的知府吕昆。 吕昆六年前被钦点派来。这些年守着潮州非常不容易,等回头再回到天子眼前,恐怕就是青云直上。潮州这些年,至少从江乐一路走来看来,总体虽不及永州,却也发展着实不错了。 路上三个人几乎没有开口说话。 周边人来人往,喧嚣热闹,看不出半点生活的压力,过往的惨烈。 时间总是如此能够轻易抹去表层的痕迹。 人心的创伤却永远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被彻底抹平。 江乐走到潮州衙门。 她仰头眯细眼上前,对着门口的人微微拱手:“麻烦通报一声吕大人,就说永州江乐,江决曹求见。” 门口的差吏见江乐如此年轻的样子,没有行礼,反倒是皱起眉头,不理解:“江决曹到潮州衙门来做什么?” 江乐朝着差吏颔首:“这事情说来复杂,不过确实是和最近潮州发生的两起命案有关。有劳通报一声。” 当听到和命案有关,这差吏和同伴对视一眼,这才和江乐拱手:“大人稍等。” 门口一个差吏留守,这差吏则立刻往里走,前去通报了。 江乐没有等候太久。 等差吏再次回来时,是快速跑回来的,喘着气忙再度朝着江乐拱手:“江决曹久等,吕大人如今正在等你。” 江乐回过头看向桂小雪。 桂小雪正仰着头,一直在看衙门上挂的牌匾。 在察觉到江乐看她后,桂小雪才回了她的视线,轻悠悠、柔声和江乐说:“大人,不要让吕大人等急了。” 江乐叹口气:“劳烦,带路。” 差吏疑惑看了一眼桂小雪,但还是听从江乐的话,将她们三人引向里头。 潮州知府衙门里头摆设都极为精简,该有的一分不少,不该有的一分不多。几人顺着路,走到了目的地。 江乐才刚刚踏进屋子,就看到有一人坐在座位上起身朝着她迎了过来。 这人胡子一把,面上眼角已有了皱纹,肩膀稍宽,体型却并不胖。他脸上带着一股肃然,在见到江乐的第一眼,并没有轻视:“永州江决曹,久闻大名。” 江乐忙行礼:“见过吕大人,长乐才是早闻吕大人大名。” 吕昆将视线转移到了江乐身后两人。 江乐微微侧身,让出了一点位置,将自己身边两人介绍了:“这位年少的,是我徒弟周珍。” 她微微叹口气,将最后一人介绍给吕昆:“至于这位,潮州人士,桂小雪,近日两起案子的行凶者,也是六年前丈夫孩子都被残忍杀害的受害人。” 吕昆怔住:“什么?” 桂小雪听完了江乐的介绍,望向吕昆,缓慢下跪,朝着吕昆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大礼:“罪民桂小雪见过吕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 57 章 桂小雪越是恭敬, 在场的人头皮越是发麻。 江乐转开眼,不敢再看桂小雪这样子。 吕昆好歹为官多年, 见过的事情不止一件两件。他先是给了旁人一个眼神,让人给桂小雪扶起来, 再是引着江乐和周珍往前头位置上坐:“江决曹先坐,这事我们慢慢说。” 这事也只能慢慢说。 江乐坐上了位置。 下头很快有人给送上来了茶。 江乐坐下后,点着桂小雪和吕昆说:“吕大人诸事繁忙,只是这回事情有两起发生在潮州,不得不打扰吕大人。” 吕昆一听这话,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他禁不住问:“还不止两起?” 江乐微微颔首:“永州也有两起, 不过永州两起并不是她亲自动的手。详细的,还是让她自个说吧。” 吕昆顺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脑袋边上太阳穴一跳, 看向桂小雪。 桂小雪刚被扶起来没多久,这会儿跟着上前来,又一次跪下了。 她朝着吕昆连磕了三个响头。 吕昆受了。 桂小雪再次抬头, 这回才开始说了。她从六年前的事一一交代起来, 和对江乐说的并没有多少差异。等说完这些,她便又说了永州的事情。 她脸上没有多少神情, 语气平和, 详细说了她如何前往凉县,如何结识胡氏, 利用了胡氏的友善, 最终进了凉县衙门做短工。 凉县短工的日子里, 她又是如何找机会靠近陈岗,靠近凉县知县齐海。 在了解了陈岗和齐海之后,她便一直在等待机会。机缘巧合之下,陈岗死了,死在了胡氏手中。齐海又是死在了心中“大义”的小小齐敏手中。 江乐听着,慢慢完善着永州两个案子的场景。 她这会儿也算是明白,那天即使陈岗没有被杀死,桂小雪拿着斧头进了屋子,也会当场杀死陈岗。只是斧头拿了进去,陈岗却先一步倒地了。 她甚至还在事后进屋子去确认了陈岗是否已经死亡。 如果陈岗没死,她便会补上一刀。 至于齐海。若是他中毒没有死,桂小雪便会在正式离开凉县之前潜去杀死齐海。她靠近了齐敏,用自己的方式引导齐敏弑父。 而齐海之死闹得整个凉县到处议论纷纷,她确认了之后,当下便离开了。 她手中杀人的手法并不止一个,做的计划也远不止一个。 桂小雪只要确保有一种计划成功了,那边可以了。 当有人真要杀人,怎么都能杀死的。 至于潮州两个人,因为桂小雪要拖延一些时间,她还不能那么早被抓,所以才会在庞庆身上做手脚,让他看起来更像是自缢。 她也不怕被自缢之后再被发现问题,因为等她被发现的时候,她必然已经杀死了丁爷。 丁爷就是她最后一个目标。 杀死后,她就做完自己最后一套衣服。 桂小雪讲到这边,总算缓了一缓,幽幽说着:“罪民本打算杀死这些人后,再寻个地自杀。” 她视线转移到了江乐身上:“可见着了江决曹,又觉得当年的案子没能够得到答案,罪民如今做下这等案子,该是会有一个答案的,而这个答案里,必然囊括着当年的答案。” 六年前是吕昆刚来潮州做官。 这是在怪他当年没有处理桂家的案子? 吕昆唇角微动,视线转移到了江乐身上。 江乐却没有看着桂小雪,而是看向了吕昆:“长乐今年还未到二十,嘴上没毛,等下说出来的话可能引人发笑,先望大人不要计较。” 吕昆顿了顿:“江决曹说吧。” “依我看,桂小雪必然是死罪。”江乐半点没留情面。 旁边听着的周珍小手抓紧自己衣物,看向自己师傅。 吕昆也是微微诧异:“这” 江乐板着脸:“一码事归一码事,六年前的案子哪怕没法给予死刑,可该判的,三年内若是上报了,还是有机会判的。吕大人若是见了一个女子三年来不停上报,会视若无睹么?” 吕昆在潮州做了六年,自然不可能对这种案子视若无睹。 他轻微点头。 江乐继续说:“当年潮州血染护城河,浮尸不计可数。吕大人在处理后事中,没有酿成瘟疫等大灾,其中劳心劳力所作所为,常人根本难以想象。如今看潮州现状,就能看出一二。人非圣贤,能做到这种地步,我江长乐已是自愧不如。” 吕昆被江乐一顿夸,面上和缓一些。 “当年诸事交接,实属困难,尸体被下葬,桂小雪跑走,案子恐怕都没能递到吕大人的面前。三年一过,案子揭过。犯案之人在外逍遥,桂小雪选择的是杀死对方来报仇。” 江乐说到这里又叹气了:“我今日怕是把这一整年的气都叹完了。” 吕昆被江乐这么一说,顿时莞尔。 江乐看吕昆原本严肃的样子都被她逗笑了,心中暗自松口气,嘴上却是再度叹气:“果然还是引人发笑了。” 吕昆忙摆手:“哪里,江决曹小小年纪就有此等眼界,吕某才是自愧不如。” 江乐和吕昆不算熟络,自然不敢玩笑开太过。她颇为诚恳继续说着她的观点:“四次案件,哪怕死者有滔天罪孽,该判罪断案的人,都不该是桂小雪。她复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内心。” 桂小雪在下方脸色惨白。 周珍憋不住开口:“师傅,可她恐怕当年连字都不识,哪里懂这些三年六年的事情。就算她告了,人都没死,岂不是白告了!” 江乐点头,没看周珍,还是和吕昆说着:“徒弟年纪更小,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典型。” 说着她又叹气。 吕昆跟着江乐叹气,叹完气,又发现自己完全被江乐带着跑,再次莞尔。 周珍说得都有道理,可这规矩,是上头的人订的。 江乐又说着:“事情到如今的地步,再说过往诸事也无济于事。否则难不成还要怪当年白将军与官家太过仁慈,不想让潮州再添杀戮?” 这怎么可能呢? 吕昆觉得江乐真是会说。 旁边周珍这会儿也不说话了。她满腔委屈,觉得自己说得没错,又发觉她师傅说得更没有错。 江乐给了个建议:“此事事关重大,案子又关乎永州凉县,又关乎潮州。如今凉县归袁大人所管,永州又是姜大人管辖,不如三位大人商量商量,给个决断。” 吕昆若有所思。 “人反正都在这里,案子该是如何,是由几位大人该判的。”江乐认真说着,“长乐唯一就一个恳求。” 吕昆这会儿对她态度又友善又客气:“江决曹请说。” 江乐开口:“判词中,将六年前几位所作所为,也一同写进去。该有的答案,总该是要给她的。” 吕昆下意识点头:“若是属实,这是自然。” 一直跪着的桂小雪听到这话,顿时泪如雨下。 她一直都没有哭。 在想着如何杀人时没有落泪,在当初验证人是否死了的时候没有落泪,在亲自磨刀动手杀人的时候没有落泪,在从自杀到亲自到衙门来时没有落泪。 可这一会儿,案子还没正式断下。 江乐和吕昆只是口头上说了一句会给她当年的事情一个答案。 她便再也憋不住自己的眼泪。 一边哭,她还一边拼着命给面前两位磕头。 嘴里头想要说什么,可却是由于哭得太狠烈,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此情此景,看得人心头发酸。 明明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桂小雪是杀人凶手,她手上的人命,还不止一条。 吕昆看不入眼,叫上差吏将桂小雪带走了。等人走了,他才和江乐再说了两句:“还要多谢江决曹将人带来了。这案子原本着实没什么头绪。又听闻提刑司的人正在潮州” 提刑司啊 江乐煞有其事点脑袋:“那可真是事情都压在了一起。” 吕昆苦笑:“可不是么。紧要关头,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忽然想起了一点:“啊,听闻江决曹验尸有一手,莫非前些日子庞家送来的格目” 这就很尴尬了。 江乐尬笑:“是我” “这用赤色油纸伞,着实是不常见的方式。”吕昆觉得有点意思,他提起了兴趣,“吕某这里还有一具尸体,不知道江决曹是否有兴趣。” 江乐跟上了吕昆的想法,想到了桂小雪亲自动手的还有一个人:“丁爷?” 吕昆当下应了:“是。” 江乐在看尸体,和不看尸体中动摇着。 吕昆看向了边上抿着唇不说话的周珍:“江决曹带着徒弟多见识见识,也带着吕某手下几位验官多见识见识。” 江乐这才顺着吕昆视线看向周珍。 小家伙现在还一根筋没能绕过弯来。 她轻笑一声,当下答应了吕昆的活:“也好,江乐在此谢过吕大人。” 吕昆摆手,吩咐人去叫他手下的验官。 这事敲定,江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随后和吕昆顺着话题,说起了她验过的尸,期间的那些个趣事。 等到时辰差不多,吕昆再去忙了。 江乐才带着周珍被差吏引去看丁爷的尸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 58 章 周珍跟着江乐走。 江乐走的步子不算快, 和周珍几乎差不多并行。 憋了许久,周珍才委屈巴巴, 小声开口:“师傅,桂小雪这到底算不算做错了?” 江乐反问周珍:“你觉得呢?” 周珍本就是分不清, 这才问江乐的。谁想到江乐这会儿还反问她起来。 她努力平息下自己的那些个情绪,才小声讲着:“换成我是桂小雪,我也宁愿杀人,反正杀完了,这辈子无牵无挂的,过去就过去了。” 没有牵挂的人真是可怕。 江乐瞥了眼周珍:“可你是周珍, 不是桂小雪。” 周珍瘪嘴:“周珍若是杀了人,师傅肯定会很难过。” 江乐笑出了声,逗得前头的差吏看过来。她忙挥挥手:“没事没事, 我徒弟说笑呢。” 周珍气鼓:“我才没有说笑。” 江乐见差吏转过了头,再度在前头引路,这才低声和周珍说:“这事情上很多事情, 你可以用律法来分辨, 却不能用对错来分辨。” 她轻悠悠说了一句:“若真要细究错不错的这个问题,桂小雪是有错, 但错的更多的该是这个社会。” “社会?”周珍听不明白这个词。 江乐应了一声:“错的是所有人, 所有事,所有的存在。这些有错, 才最终酿成了这样一个错案。” 她眉眼弯了弯, 最后告诉周珍:“不要想太多, 不如想想等下的尸体,你该怎么验,怎么写。” 周珍反应过来又要验尸,短促惊叫:“啊,这次又是一具没见过的。” 前头度嘀咕这一声前头差吏听到了,差点走路平地一个踉跄。 差吏将她们带到了地方。 丁爷由于是被谋杀的,又由于丁家如今着实落魄了一些,所以这尸体在初步验尸结束后,就被带到了衙门。 江乐刚踏入房间,就感受到了一股阴冷气。屋里的人整齐向门口看来,那一双双眼睛让江乐憋不住咳嗽一声:“见过诸位大人。” 这房间朝北,没有什么阳光照射,暂时放放尸体正妥当。 在场的几位都和江乐问好:“江决曹。” 其中一位验官江乐还见过,就是那天在庞家见着的。 那位一见着江乐便认了出来,情绪激动起来:“啊,那天在庞家” 江乐朝着人笑了笑:“是。庞宇飞原先正巧在永州。本来不合规矩的,但” 要怪就怪庞宇飞。江乐正大光明将庞宇飞给拉出来替自己挡着。 那位验官倒是好说话,这会儿连连摇头:“要不是江决曹想出的法子,我就算心里头有怀疑,可也找不出找证据。” 旁边有位先行开口:“看尸体了。” 江乐也不推脱,她要了点布,老样子将手缠起来,随后上前检查起了丁爷的尸体。 丁爷的尸体被保护得很好,然而保护得再好,周遭环境所限,还是看上去惨不忍睹。 平日里都是仵作直接接触尸体的,验官们还是第一次见有像江乐这般,对尸体的恶臭和诡异状况没有任何芥蒂,反而主动检查的人,互相看看,都是内心略有惊愕。 江乐看到尸体的第一瞬间,哪怕心中早就做了准备,也看过了无数的尸体,可还是手上微顿,唇抿紧绷直。 桂小雪对丁爷没有留下丝毫的情面,或者说,由于丁爷是她要对付的最后一个人,所以她将内心深处最可怖的那一面暴露了出来。 尸体身上刀痕极多。 大多数的刀痕避开了人体的关键部位,江乐一眼下去心里默数,大致判断总计有七十多刀。 致命伤有四刀。 如果说桂小雪是专业练过如何杀人的,那么这么多刀都没有使人毙命,且砍伤角度毫无章法,很是奇怪。 如果说她没有用学过的技能来杀人,那么致命伤的四刀不会如此稳砍在了动脉上。 尸体所有的伤口都是生前伤,而基本伤口会在砍伤短期内停止流血。就像常人割腕并不会轻易死亡一样。 “这是一场虐杀。”江乐总算开口,和众人说了自己的观点。 这一点,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 江乐指着尸体的刀痕说着:“尸体身上的伤口在最初时比较齐整,说明凶手脑中已经对这个杀人场景设想了很多次。” 早有预谋,为了解恨。 “接下去的刀痕伤口有重叠处,比较凌乱,说明人在逃,凶手在追。”江乐描绘出当时的状况。 她特意指出了几个伤口:“这些伤口,从伤痕的粗细、渐变,可以推断出伤口是从哪个方向切入。由于伤口众多,不一一列举出来。” 刀很锋利,而用力不同,导致伤口粗细自然会有渐变。 诸位验官听到这个,有经验的都纷纷点头。 “事实上,这种死亡方式,应该被判定为失血过多而死亡。”江乐点着尸斑,“面色惨白。尸斑,也就是血坠,淡而不固定,说明人身子里血少了太多。” 若是身子没有失血过多,身上的痕迹会明显很多,擦伤、撞伤等等。光看刀痕就能想象当时丁爷的挣扎惊恐又绝望的姿态。 这是由于四刀致命伤而导致的死亡方式。 周珍在一旁记录认真。 江乐把大概体表都检查了一遍,再次确定数了伤口书目:“七十六,刀痕。” 她看向众人:“能剖么?” 剖,剖尸体? 验官们早就知道江乐凶名在外,却没想到她开口就是剖尸体这种事情,一时间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答应?这不太常见吧。不答应,心里头又有些痒痒。 能当验官,且当了一段时间验官的人,都不是普通的人。能在潮州当验官,还是这些年坚守在潮州,在吕昆手下干事的人,自然也不是常人。 其中一人轻咳一声,说了一句:“这原因都知道了,不太好吧。” 说是不太好,可双眼亮得很。 旁边还有一人摸着自己的胡子,眼神不自觉飘着,飘边上,又不一会儿聚回到了尸体上:“这丁家,也不是没人了。” “吕大人说,让江决曹带诸位大人见识见识。”不远处没敢凑太近的差吏这会儿替他们抉择了。 既然有人负责背锅。 江乐双眼也亮了,假装清了清嗓子:“那就,恭谨不如从命。尸体内部,我们常常要看胃、肠啊,先借我一把匕首可行?越锋利小巧越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 59 章 衙门要找一把匕首还是方便的。 江乐要求的匕首是越锋利越好, 越轻便越好。 衙门的武器大多是木杖和大刀,在平日行杖刑和御敌时用于当武器的。门口的差吏听从吩咐特意去外头搜寻了一把匕首。 匕首算得上是一把上等的匕首, 可距离江乐的要求还是有一些差距。好在这匕首是能够用了。 江乐拿起匕首,一刀划拉下去, 开膛破肚。 众位验官脸色骤变。 有肃然,有惊恐,有恶心,有一切负面的情绪。他们见识过很多,见过杀猪,见过宰牛, 可面前的,终究是一具尸体。 江乐语气极为平静,面前所有在她眼里是再正常不过, 没有丝毫的特殊:“寻常验尸,我们常常会先检查体表伤口。在体表寻不出致命伤时,我们常常会考虑死者是不是吃了毒物。” 她指向了胃部:“剖开胃, 能够看到才食用下去没有多久的吃食。” 匕首下滑, 移动到了肠:“超出一定时间,那吃食就会进入肠。切记不能用手直接触摸, 否则手就毁了。” 周珍早前就知道这些点, 可还是将一切都记在了自己的本子上。像模像样成了江乐真正的小徒弟。她和年龄并不相符的成长和镇定,让人侧目。 江乐语气太过冷静, 让众验官的脸色渐渐好转, 侧耳专心听起江乐讲授。 “心脏是个极为关键的部位。”江乐简约和众人讲了什么是心房什么是心室, 又讲了一些自然死亡或者由于外界刺激而导致的心脏骤停现象。 有些死亡方式,会导致心房缺血,有些不会。像是这一回的缺血,必然会导致人身体里的淤血部位远少于常人。 有些器官的重量不一,也有着特殊的含义。比如肺部之类。 她说到有些细节时,旁人总会有恍然大悟。等到了后来,还会有人提出一两个疑问,江乐听后再一一解答。 此刻的她无论在自己内心,还是在身旁验官眼中,都早不是普通十八青年,而是一位有大才的决曹大人。 胸口由于有骨头,验尸时并不是很方便。江乐并没有残暴选择将骨头折断。若是尸体最终将会火化,她可以轻易断骨,可如今都是入棺材土葬,为了一具“全尸”,她便不方便断骨了。 江乐讲身体内部的器官一一讲解,后合上胸腔:“最终我们要将这里缝合,这是对死者的尊重。” 也不知道这些验官平日里人模狗样,私底下在做点什么事情。有一位验官竟是当场掏出了针线问:“江决曹,这可否能用?” 江乐愕然看了那验官好几眼,钦佩感慨:“潮州验官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满是褒义的话惹得众人哄笑起来。 普通针线当然缝尸体很有问题,江乐也没用。 她用衣物暂时固定住了丁爷的尸体,随后试图对丁爷的脑袋下手:“人的脑,是非常特殊又极容易受伤的部位。” 众人纷纷点头。 “寻常验尸,仵作都会特意查头顶脑后是否有孔眼,防止有歹徒用针刺入脑内致人死亡。”江乐这样说着。 这确实是每一位仵作都会去做的事情。 仵作也有仵作一行的验尸规矩。 “然而脑内收到冲击,还有诸多可能。”江乐意有所指。 旁人听出来了意思:“江决曹的意思是,这脑袋也能开?” 江乐顿了顿,还是点了脑袋:“是。” 鸦雀无声。 江乐没有选择开脑,而是考虑到了必要性:“事实上,只有在我们寻不到死因,并且觉得和脑内有关,才要考虑去开脑。” 隐隐有松口气的声音传来。 江乐朝着众人露出一个浅笑:“验尸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为了寻找真相,并且在未来,防止这些真相导致更多人死亡。” 这一句话说出来,让在场的众人脸上都有些愣怔。 “无论是验官还是仵作,都很重要。”江乐如此这样说。 关乎死的事情,众人时常都用一些避讳的词去表述,好像用了这些词,就能避讳死一样。 然而这明明该是和生同样重要的事情。是并行的,不为任何事情改变而轻易改变的必然事情。 在场的验官还来不及从江乐的话冲击充出来,江乐给丁爷穿好了衣服,盖上白布遮掩住,松开了自己的布条。 “所用用过的东西,能烧掉的都烧掉,不能烧掉的要用酒醋擦拭过,在水中煮过。”江乐说完后,朝着众人笑起来,“还有何事要问的么?” 这么一说,反倒是让人不知道该问什么。 丁爷到底是怎么死的早就知道了。江乐完全是由于吕昆才来给他们上这么一课的。 见没人说话,江乐便找上了差吏:“找人将尸体好好缝合好,这之后还要下葬。” 差吏忙点头。 屋里被这么一个折腾,味道并不好闻。江乐和几位验官告辞后,最后看了看丁爷的尸体,带着周珍离开了屋子。 屋外空气清爽得多,让人精神一震。 江乐深深吸入一口气,再吐出,脸上笑意自然很多,转头看向身边周珍:“下回你想先试动刀还是试缝合?” 周珍原本还沉浸在刚才江乐的讲话中,现下被如此一问,猛然瞪大自己的双眼:“师傅?” 江乐注视着周珍:“其实前两次也有让你动刀的想法,但是你都没见过我动刀,总是对你不太放心。” 周珍吞咽了一下,一双杏眼圆溜溜得,拿着本子的手有点发颤,还有点发软:“可师傅,我我能行么?” 她语气带着不确定。 江乐想想,恍然:“啊,对。” 周珍:“?” 江乐带着周珍离开:“走走走,回头我们回永州,我那套工具借给你,我们可以先从切个鸡肉鸭肉开始啊!” 周珍:“” 江乐将周珍杀鸡宰鸭的事情送上了行程,转头叫上差吏,和吕昆吕大人告了个别。用的理由,自然是再不回去,恐怕下个月月钱要被扣完了。 吕昆是很自然放了人,在听闻了她和验官们的事情后,对江乐很是尊敬,还特意给她安排车回去。 江乐美滋滋回去了趟庞家。 庞宇飞还不知道案子的情况,可江乐却是要和庞宇飞告辞了。她提点了庞宇飞两句,让庞宇飞可以自己去找吕昆。 即便庞宇飞不找吕昆,回头审案子时,庞宇飞还是会被叫去衙门的。 一个大男人,在知道凶手有着落时,再次哭成泪人,差点连站都站不稳。江乐看着不忍心。 庞宇飞好不容易缓过来后,才给江乐安排了车,还死命给江乐塞了一点银钱,希望江乐至少能买两件好点的衣服穿。 江乐一直到车上,整个人还有些茫然。 周珍拿着钱数着铜板,见自家师傅在那儿有心事一般,没憋住问了江乐一声:“师傅,你在想什么呢?” 江乐撩开了马车的帘子,看着外面很是惆怅:“当年我随意出入,都没有什么给我钱买衣裳。现在身为男儿身,倒是有人给我钱要我买衣裳了。” 周珍:“” 江乐感慨:“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周珍:“”不是,师傅你到底脑子里在想点什么? “江决曹已经出了潮州,过了城门查检,前往永州去了。” 下属汇报着。 唐元站在那儿,双手背在身后,冷漠看着面前的尸体。 这具尸体赫然就是潮州衙门中丁爷的尸体,从喉咙处一直到下腹,开了一条狭长的口子,后来有缝合,但口子仍然还是在的。 “前来投案的女子叫桂小雪,潮州人士,以前便是在家里头做做女红。潮州出事后便失去了踪迹,后来便去了永州。” 唐元继续听着:“嗯。” “桂小雪失去踪迹之前,她家被一把火烧了个彻底。潮州重建时,原先留下的东西,基本都没了。如今再深查,查不到多少东西。” 唐元双眼转移到了自己下属身上,微微抬了一下下颚:“下去吧。” “是。” 旁边吕昆站在那儿,一声不敢吭。 他好不容易掩饰了自己眼内的惊愕,如今不说话,半点看不出像是一州知府,反倒是像唐元的一位下属似的。 “潮州这些年做得不错,官家屡次和我说起,都是夸赞的话。”唐元开口,语气淡淡。 吕昆低声回着话:“那是官家心善,对潮州多有关注,开一年粮仓,免三年赋税,让他们这些年生计不愁。” “桂小雪这事情,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唐元身为提刑使,这话说着让吕昆送了一口气。 吕昆笑着回了话:“是。” “你觉得袁毅如何?”唐元忽然这么问吕昆。 吕昆愣了下:“吕某和袁大人倒是不熟。” “这回案子你若是碰着了他,看看。”唐元这么说了一声,“这回案子,你与姜大人、袁大人,都算能记上一功的。” 吕昆带上一抹思索:“也好。” 隔了会儿,吕昆才小声问了一句唐元:“官家可是对袁” 唐元打断了他的话:“尚早。” 尚早么? 吕昆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 60 章 凉县衙门, 书房。 两个县城的重要事宜全部都放在了一起,摆在桌上。盛生前些日子还手生, 现在则是能够很快将差不多的事情分门别列,按序给袁毅整好。 袁毅看公文很快, 看完后稍作沉思,便很快能落笔,将事情处理方式写上,随后再给盛生,让盛生回头给下面的人送过去。 口渴时,袁毅眼睛也不离开公文, 拿过旁边茶杯喝两口,随后继续处理公事。 过了很久,他下意识拿过茶杯喝水, 发现茶杯已空。盛生想要给袁毅倒水,拿起茶壶,却发现一壶茶喝完了。 “大人, 茶没了, 我再去倒一壶来。”盛生忙和袁毅说了一声。 袁毅隐隐呼出口气,将笔搁置到一旁, 靠到椅子上, 揉了揉额角:“不用,喝太多了。” 他脸上的疲惫神情很是明显, 任谁在他面前, 如今都能轻松看得出来。 “大人, 这两个县城的事务实在太多,这样下去您身子要受不了。”盛生在边上很是担忧,“您还大小事情都要过问,不是给自己徒增烦恼么?” 袁毅轻抬眼皮,看了一眼盛生:“你觉得事事过问,徒增烦恼?” 盛生咬咬唇,还是和袁毅说了:“可不是么?” 盛生跟着袁毅很久,却很少见袁毅会如现在这般累成这样的,似乎每日每夜,总是在处理这些个事情,连种的那些个兰花,都少有时间亲子照料。 袁毅转移了视线,将目光落在了案牍上:“这些确实需要劳心劳力。可你若是如今都不看,今后你想要看,你还能找到可以看的么?” 盛生有点迷糊:“这怎么会找不到呢?” “我让你做一件事,吩咐了,我却从未过问过。有一日你松懈了,你会害怕,两日你松懈了,你会担忧,三日松懈了,你会习惯。”袁毅淡淡说着,“这就是常人。” 盛生张嘴想要说自己才不是那样,可转头想着自家大人只是在给自己举例,反应过来一细思,又发现好像是这样:“这” 袁毅微微叹口气:“刚开始抓得多了些,以后才能慢慢放下去。若是事必躬亲,我怕是活不了几年。” 盛生哪里能让袁毅这么说,忙连连摇头:“大人必然会长命百岁。” 稍作小憩,盛生前去拿来了新一份茶水,袁毅又再度进入忙碌中。 京城。 “这大理寺里关着的那稚儿,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吃喝,身子骨又弱小,没几日就病了。再这样下去恐怕,熬不到七岁就没了” 提刑司里,两位官大人正在小声说着这话。 “大理寺卿那儿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狱里何曾有那么小的幼儿,又要关押那么久的事情。永州这可真是搞出了一件难下手的事情。” “永州,那是姜培然姜大人吧。” “是,就是应天书院的姜子建。” “以他的性子,这事情该是不会闹成这样的。还是新招揽来的决曹事情有些多。” “倒不如说,是潮州的事情多。” 说到这里,两人互相看一眼,心里头了然,这话是没法顺着这里再说下去了。再说多,不安全。 两人话里的大理寺卿确实如今头疼得很。 他为了这小小孩童,还真的亲自走了一趟宫里,求见了官家。 等皇帝准了他进去,他才行了大礼,起来后将这永州凉县的稚儿之事和皇帝说了。 “狱中本就不适合熬日子,成年人都尚且容易感染风寒,别说区区一个稚儿。”大理寺卿脸上布满了忧愁,“这病来如山倒的,实在是让人怕没过几日,他就去了。” 皇帝听着这话,还是问候了一声:“现下是病得极重?大夫怎么说?” 给一个狱中稚儿医治,自然是不需要去找太医的,寻常大夫足以。 大理寺卿将大夫的话转述:“大夫说药吃下去,修养一段时日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但狱中吃食和那阴冷的环境,就是不适合修养。” 这等小事着实不该拿到台面上来说,可事关潮州,大理寺卿还是不敢轻易断下。 皇帝怎么会不明白面前人的那点小心思。 没放在朝上讲,也没上一道奏折,已是大理寺卿有些分寸了。 “若是实在熬不过去了,那就去了。”皇帝沉吟片刻,还是补了一句,“狱中该做到的,还是该尽可能做到,多照顾一点。” 算是尽人事听天命。 左右不过一个亲手杀了父亲的孩子,死在狱中,指不定还会有人拍手庆贺说这等不孝之人确实该死。世道便是如此。 皇帝敛去了眼内情绪,让大理寺卿说了别的事情。 两人谈了一会儿,大理寺卿才借了家中用餐一事,顺势告退。 等人告退后,皇帝处理着自己的公文,在看到其中一份的时候,顿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了一遍上头写的字,心里各种念头千回百转一番,倒还是笑了出来:“忠惠三年前不乐意回来,如今倒是肯回来了” 旁边随身伺候着的太监低声笑着应和:“白将军一门忠烈,三年前边疆小事不断,他自然要守在那儿。如今陛下圣明,天下安定,白将军当然肯回来一趟。” 皇帝听了这话,轻笑出声:“是一门忠烈。自我登大殿之后,见白将军的次数是屈指可数。如今也算是能好好见见了。” 六年时间未见,人会变成什么个样子呢? “忠惠的画卷,拿来给我看看吧。”皇帝和边上的太监说了一声。 太监立刻应下:“喏。” 吩咐刚下去没多久,画卷就被呈了上来。 整一面摊开,画卷上的人跃然纸上,仿佛马上要跳出来一般。这画神行兼具,尤其是那双眼睛,能透过纸,犀利透出,刺入外面观者的心。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这幅画卷,皇帝也不是第一次重复他当年第一次见这画时的感受。 “忠惠的双眸像头狼一样。”皇帝看着画卷上的人,赞叹着,“身为将军,身为一名能镇守边疆的将领,必须要有他这样的眼睛。” 没有这样的眼睛的人,怎么能让他放心将守卫边疆的事情交给对方呢? 画卷上第一眼,让人看到的必然是那双眼。 那双眼的眼光锋利如刀削。而撇去了那双眼,看画的人才会慢慢将视线移动到画中人的脸庞上,随后移动到画中人整个人的身型上。 一身戎装,手持一把长刀,端着弓步,明明一副守备的姿态,却攻势十足。 说这人是头狼,那还是皇帝委婉的说法了。 这人,是比头狼还要凶残百倍的猛兽。 明明是这样的凶相,可 “却是个心善的人。”皇帝不得不如此说道,“明明有这样的长相,却是个心善的人。谁能想到呢?” 旁边的太监应声。 “皇考当年初见忠惠,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头还是不喜他的眼神的。白家将忠惠送入佛门七年,愣是养出了一副慈悲心。若不是后来白家只剩下忠惠一人” 皇帝微微叹息:“也不至于让他早早上战场的。” 大太监忙宽慰皇帝:“白将军当年不也曾说过,以杀戮普度众生,未尝不是一条道路。如今白将军膝下也有两名孩子,不再是孤家寡人一个” “嗯,他娶的也是个好的。”皇帝想起当初的事情,唇角泛笑,“回来还要一个多月,让下头好好去备着。” 太监忙应下。 皇帝好好再度端详了一番画卷。 画卷上的人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年轻,蛮是朝气。现在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时间总是过得如此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他卷起了画卷,命人将画卷再次收起来。 说起这个不再是孤家寡人 皇帝刚拿起边上搁置的笔,又重新将笔放下:“你说这修渊,到底我要不要给他说个媒?” 太监:“” 皇帝想起这个脸上还有点小窃喜:“这人一旦没个体己人的,心里头怕是会有毛病。这满朝文武老是忧心朕后宫问题,朕怎么也要忧心一下臣子的后宅问题吧?” 太监脸上的神情有些懵:“这” 大抵是最近又有人在朝上说着后宫人数太少,要催着皇帝再往后宫塞些人,惹得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心中厌烦。一人厌烦不如大家一起厌烦,这就想着拉人下水了。 皇帝想想还有点道理:“拿纸来,朕书信一封,难得劝慰一下,让他也放松放松。就算是娶一个青楼女子,朕也帮他办得风风光光。” 这完全是将唐元那坚定一个人生活的观念置之不顾了。 太监拿来了纸,心都在发颤:“陛下,这唐大人不是不想娶妻么” “所以朕才要和他多说说娶妻的好处!”皇帝抬笔就写,脸上还挂着迷之微笑。 大约是批公文太过累了,以至于如今干什么别的事情,都能让他觉得有意思。 书信写好,封好。 皇帝一声令下,加急送往潮州。 而远在潮州,忙于查案的唐元,还不知道某个给自己加急送信的天下第一大贵人,又无趣想要搞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 61 章 大理寺狱。 轻微弱小的咳嗽声, 在狭小的空间里隐隐传递了出去。 齐敏原本就瘦薄小巧的身子, 如今团成了小小一个团, 眉目中略带痛苦, 强撑着试图吞咽下自己的咳嗽声。只是这咳嗽声根本抑制不住, 还是从唇齿间滑出。 同一间里, 还有一位被关着的犯人,正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一动不动。 时间在狱中,只有在送饭时间有意义。 常人是关不进来的, 关进来的,必然不是常人。 又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渐渐的,齐敏的声音更加微弱, 偶尔呼吸声如同刚诞生的幼猫,还带着轻微抽气。双眼早就不再睁开,好似闭着身子可以好受一点。 等声音弱到人耳几乎都听不清了,那一动不动的人却起身了。 他拖着自己身上的镣铐, 慢慢走向了齐敏。 蹲下, 伸出手来试探齐敏的呼吸,试探齐敏的心跳。手指上能感受到微风,只是这微风太弱小, 好像下一秒就再也没了。 那人垂着眼, 面上很久没有洗刷过, 太过脏乱, 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他收回手,从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个小纸包。小纸包极为小,倒是鼓囊囊的,里面塞了不少的东西。打开后就发现,小纸包里全是碎粉状。 粉末是淡灰色的,被他抖了抖,递到了齐敏的唇边。 他单手抓着齐敏的嘴,强硬让齐敏张开后,另一只手将所有的粉末全部倒入到齐敏嘴中。 屋里还给他们备了一点水,用的是最不会给人自杀机会的木碗。 这人用木碗将水喂给了齐敏。 说是喂,更像是灌进去。 一直确保齐敏唇边没了那些个粉末,确保齐敏的衣服没有被弄湿。他才将小纸包用剩下水冲洗干净,将那点纸全部塞入自己嘴里。 嚼了嚼,他将纸咽了下去。 缓了缓身子,他就那么睁眼看着面前的齐敏,从原本还稍带挣扎皱眉的姿态,一点点放松下来,随后失去意识。 等他再次伸出手试探时,这孩子呼吸没有了,心跳也没有了。 人,大致是死了。 一盏茶时间过去。 狱中传来成年人的大吼声,随后是狱卒们慌乱的跑动声,再之后一场争执对峙,里头这一间的门,便被狱卒们打开了。 齐敏死了。 这个消息从大理寺狱中,传递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大理寺卿耳中,随后传递到了刑部、提刑司,最后传递到了宫里。 不过寥寥几日,整个京城风声阵阵。 “弑父果然是要遭报应的。孩童时便已如此,长大还了得?” “这齐家怕是要落寞了。” “齐海本就不是个东西!听说当年在潮州干的根本不是人事。” “嘘嘘,话不要多。” “多了,听说齐敏这事情是下仆中有人唆使,唆使的人在潮州已经被抓着了。” “是自己投案的!” 四处的议论声不停,这个案子到了时候是要了结了。 潮州吕昆吕大人,永州姜子建姜大人,携宁县袁毅袁大人,将四案并齐进行审查。 犯人桂氏,利用他人进行谋害行为,唆使他人犯下弑父大罪,甚至亲自虐杀两人,罪孽深重。其供认不讳,此事又因死者之故而起,罪不及六亲九族,当判死刑。 吕昆深思熟虑后,将案件奏谳,提交大理寺。 本其中一案就已提交大理寺进行断案,最终由皇帝亲自以“理有可悯,然不该牵扯无辜幼儿”下令判桂氏死刑,于秋后执行绞刑。 这断案速度远超常时。 其后,潮州吕大人将齐海以及当年潮州为官不作为以及胡作为的官员统统参上一本。证据凿凿,牵连共有数十位官员。 其中甚至有当朝从四品官员涉案,帝王震怒,下令由提刑司提刑使唐元,严查是否有漏网之鱼,再有大理寺和刑部进行审案断案。 一时间朝野动荡,人人自危。 有官员上本认为唐元身为提刑使,可才受过重伤,不适担此重任,严查当年潮州一事。可原本江湖传言中受伤变成傻子,且在先前一直未曾出面的唐元,当即出现在朝堂之上,一脸嘲讽怼了一众官员,打破先前的傻子传言。 不过寥寥半月,被查出有异官员一一被问责。 帝王日日上朝,一边怒火中烧将涉及到的官员一一进行处理,一边深感朝中能当大任官员尚有,提吕昆回京,入刑部。 吕昆其后力荐宁县知县袁毅,列十条君子能臣品格,引经据典,认为袁毅堪此大任。且潮州这回案子中,袁毅并管凉县、宁县,可以看出其治理之才。 袁毅十八岁中进士,当年惊才艳艳入翰林府,后因一些原因,前往宁县当知县。 帝王知情,以此前有十七岁中进士位极人臣为典范,认为有才之人不该因年岁而困于小小县城,当即命袁毅为潮州知府。 袁毅风头一时无二可匹敌。 在此回案件中立下大功劳的唐元,官职暂时未动,倒是被官家赏赐了不少金银财宝,并提高了月钱,与从三品官员一样待遇。 永州姜子建一并被赏,其下决曹江乐,则是收到了一幅字。 这幅字由皇帝亲自书写,大笔一挥就是一句:天下第一少决曹。 这话极有意思,既没有直接说江乐是第一决曹,又给了江乐一个天下第一。加了个“少”字让世间诸多验官决曹等等心里都好受了点,至少明面上没法冷嘲热讽觉得这人配不上。 人十八岁就能够参与进大案,验尸有大能耐,谁能比? 可不就是天下第一少决曹。 有了这个名头,江乐原本其中在姜子建那儿还是个决曹副官的,直接被扶正了,月钱按照真正决曹来发。 经次一遭的江乐,正在自家小巧的书房里,哽咽着抓着自己徒弟的手,悲伤到无法自拔:“我光想着,我有这么大功了,必然从今往后飞黄腾达。” 周珍被抓着没法跑,颇为同情看着自己的师傅,心里头更同情自己,深沉点头:“师傅,你以后肯定会发达的。” “可谁想到这抠门的官家,连一个铜板的赏赐都不给我!”江乐要窒息了,颤抖着手,给周珍比划了一个“一”,加重了语气,悲愤提高声音,“一个铜板的赏赐都没有!” 周珍想想自家勉强为生,刚发了没多久的月钱:“师傅放心,上个月的月钱已经发了,我算过了。这个月我们若是吃白米,配着咸菜能过一个月。” 江乐呆滞:“” 周珍:“” 江乐回过神,更加悲痛:“苍天没眼!我上辈子都没过过吃一个月咸菜的日子!我的钱呢!” 周珍小声:“本来刚上任,月钱就没多少。中间师傅和我一起去了潮州,月钱就被扣了些。这日子该准备起秋冬的衣物被褥,还有师傅又打了一套新刀具自用。那个我们第一次吃喜客来的钱还多亏了姜大人没给算上。” 新刀具是自用,老刀具就给周珍用来随便用了。 至于喜客来如果算上,她们这个月恐怕连吃白米都吃不起了。这还是算上了去潮州庞家蹭来的一些钱。 江乐心情沉重,凝视爱徒:“如此看来,我们只能去卖身了。” 周珍:“??” 江乐深深叹出一口气,放开周珍,去架子上翻找起来周珍这些日子写的书:“我记得全衙门欠我们喜客来的饭,我们刑曹基本上至少每人一顿吧?” 她想起这个,总算是觉得人生还是有些指望了的:“来来来,你快多整理一点,回头我好拿去给他们抄,抄完我们就有饭吃了。” 这话听着真是太惨了。 门外正准备敲门的唐元顿了顿,犹豫了两下,还是敲响了门。 江乐还以为是家中芸嫂:“进来进来。” 唐元推门而入,斟酌了一下自己要说的话,开口:“这回官家赏赐了我不少,这几日要暂住江决曹家里,江决曹若是有看得上眼的,可以拿去。” 江乐猛然回头看向唐元。 那双眼睛简直冒着光亮,像是有天上的日月落入到眼内,看得唐元脸皮差点没绷住。 江乐语气里带着一股欢欣:“唐大人!” 唐元眼神微闪,语气淡淡:“嗯。” 江乐换了一个称呼:“唐修渊!” 唐元顿了顿,还是应下了:“嗯。” 他想了想正常人的相处方式,回敬了一句江乐:“江长乐。” 对话很正常,语气不太正常,像是来寻仇的。 好在江乐完全听出来了唐元皮面之下的意思,加重了自己的语气,注视着面前的唐元,恳切又实诚,发自肺腑表示了一句:“修渊兄,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爷!” 唐元:“???” 江乐一想起那个抠门官家就心肝疼,回过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现在不该是在京城处理事情么?难道是你也不太满意官家给的赏赐,所以离家出走了?” 这话也就是江乐敢这么说了。 唐元视线挪动向旁边,想起官家先前的荒诞信,又想起近日在京城,官家人前震怒人后媒婆的荒诞找事样子,心里头憋屈:“没有不满,倒确实是京城待不下去了。” 两人同步心中叹息:这日子可真不好过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 62 章 潮州的案子归潮州, 永州的案子归永州, 递交到大理寺的自然归大理寺。 江乐再怎么劳心费力验尸, 永州的案子还是由姜子建为主来断。这才刚刚上任就遇到这么个连环的案子, 也不知道该说江乐是运势好还是运势不好。 倒是整个永州衙门里, 路过刑曹的人从早上到晚上, 人多得让江乐怀疑整个衙门的人都过来路过了两趟。而周珍的那些个整理好的册子,可真是被放在了刑曹,供了不少人抄写。 江乐小算盘拨得欢快,在自己位置上头计算着这个家伙欠了她几顿饭, 那个家伙欠了她几顿饭。 她可要求不高,请得起喜客来的,那就吃喜客来,请不起喜客来的, 那请她吃个鸡蛋也好。 否则顿顿咸菜,她还不如借根白绫,房梁上一挂得了。 至于唐元。 前段时间在京城混得那是怼天怼地的,不知道手上送了几位官大人进了大理寺。回头这不就跑江乐这边来逃命来了。 江乐觉得吧, 唐元一定是在京城晚上睡觉都怕被人套麻袋, 安全起见,所以案子暂时告一段落,就赶紧麻溜跑过来永州避难的。 这人得罪的人太多, 也就只有自己这种惊世大好人才能随便接受他了。 她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先给唐元找了个理由, 又把她自己夸了一番, 完全忘记了她当初看上唐元,仅仅是因为觉得唐元骨架子看起来非常好用。 即便是现在,江乐偶尔瞥见一眼唐元,还会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男子的头发长度大多不及女子,可长头发所需要的时间,却也没有需要太多时间。这一来二去,过了近一个月,唐元的头发便长了不少出来,长度刚到耳朵。 前头的头发短,尚且不能顺到后面去,后头的头发也没长到能扎起来。 唐元自个觉得不舒服,不知道去哪里整了一些个树汁往头上抹,像是蜡油一般弄了个大背头,在江乐面前晃荡来晃荡去,好似没什么活计需要干。 靠得近了,江乐都能闻到唐元身上的那股夹杂着树香的薰香味,微甜,还有些草木清香。这么精致的姿态,也真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到底谁才是男子。 江乐远在永州,还时不时能听到来自京城和潮州的消息。 京城那儿,这一次事件之后,朝廷之上换了不少个官员。江乐带着周珍在桌上听晋书佐说得和话本似的,什么这个官员家中妻妾成群,一个小妾知道这官员要倒,拿了官员罪证去投靠了另一个官员。 还有什么世家子弟中庶子品格优良,远超嫡子,嫡子此回败落,反倒是官位被给了庶子之类的。 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有趣,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听得江乐和周珍都睁大了双眼,忍不住多吃了两盘花生米。 潮州自从袁毅当了知府之后,和永州姜大人来往比以前更密切了一点,隔三差五会书信一封。 宁县一个知县衙门的兰花,大多都被搬运到了潮州知府去。不少人都在夸赞着袁毅品性如同兰花一样,人中君子,这才会得到官家赏识。 一时间走到路上,只要有女子走过,那边浑身都弥漫着兰花的气味,惹得江乐和周珍开始怀疑永州和潮州开始以兰花为主要种植业了。 兰花本就是香气浓郁的一类,十天半月下来,江乐憋不住和唐元走近了一点,周珍憋不住抱紧了她自己的小香囊。 这日才起来,江乐去外头跑完几圈,回来简单擦拭结束装扮妥当,就蹲在了唐元身边,深深吸气又吐气,精神颇为恍惚:“这兰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唐元听了这话,唇角微翘:“江决曹听说过四季兰么?” 江乐精神更加恍惚:“我听说过四季豆。” 两人深深对视一眼。 大约是察觉到江乐此刻着实有些委屈,他勉为其难从自己挂着的袋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圆盒。盒子是瓷的,大小只有寻常酥糖那样,打开后里面一股子草木香气。 闻多了花香,就连泥土的味道都比寻常好闻多了,更别说这特意调制的草木香。 唐元将盒子递到了江乐面前:“给你。” 江乐蹲在那儿仰头:“这是什么?能抹脸上?” 唐元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棕树汁做成的,能抹头发上。” 江乐起身拱手:“告辞,在下要去衙门看公文了。” 嫌弃意味溢于言表。 唐元:“” 江乐趁着唐元没说话,麻溜走人,嘴里还小声嘀咕:“这黏糊糊的东西还抹头发上呢,那岂不是天天要洗头。比花楼的姑娘还讲究。” 耳尖的唐元:“”这个还真是花楼的姑娘调制的,不过话听起来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些天唐元住在江乐这儿,还真是按时交给周珍一笔钱财,除此之外还专门给了另外一笔银钱,让芸嫂买菜做饭的。他这人傻乎乎的时候只能看得出挺讲究,等清醒了之后,就能看出是非常讲究。 江乐收拾好了东西,将早上特意准备的吃食塞入了嘴里,和周珍一起鼓着腮帮心满意足要出门。 唐元这会儿跟在了江乐身后,一副要跟着出门的样子。 江乐侧目,看向今日依旧风流翩翩的唐元:“唐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唐元微抬下巴:“永州知府衙门。” 江乐点了点脑袋:“噢,好巧,我也是去永州知府衙门。你去找姜大人?” 唐元想了想姜子建,再想了想自己,摇了摇头:“不是。” 江乐疑惑侧头,旁边周珍跟着疑惑侧头。 唐元踩着自己的胡鞋,先一步推开门:“近日事情都推给了别人,寻着机会稍作休憩,跟着你去衙门看看。再过两天怕是又没空了。” 跟着去看看? 江乐还想说什么,就听着屋外传来熟悉的男声:“江决曹大人。” “卓三!”江乐猛然看过去,“你你是搬家来了么?” 卓三脸上的黑斑还是如此眼熟。除了黑斑外,他还额头冒汗,脸庞泛红,喘着气,扯起了嘴角:“算是,这些都是我这段时间查来科举最紧俏的东西。” 科举最紧俏的东西! 江乐双眼一亮,看向卓三身后。 一辆推车,上面打包齐整摆放着不少的物件,专门用麻绳固定住了,看着是刚刚辛苦推到了自己门口这里。 江乐将门大开,冲着屋里头喊了芸嫂:“芸嫂,我这里来了一个朋友,你倒个茶让他休息一下。” 芸嫂在屋里头应了,忙急匆匆跑出来端茶帮忙。 江乐抬头望了眼天,和卓三说了一声:“我要先去一趟衙门,晌午过后没要紧的事情,我马上就能回来。” 卓三笑笑:“行。是卓三思虑不周,来早了点。” 江乐兴冲冲带着周珍出了门,还拽走了唐元。 唐元临着离开前和卓三对视一眼。 卓三朝着唐元笑着拱手,在原地看着一行三人走远,才走到小车边上,推着小车和芸嫂招呼:“这里头大多都是书册,劳烦了。” 芸嫂忙摆手,笑着和卓三说话:“哪里有劳烦。读书是好事。这书要晒一晒么?这天日子好,可适合晒书。” 卓三先擦了把汗,随后将小车推进门:“成啊,我也理一理,等江决曹晌午回来正好可以看一眼。” 江乐带着人去衙门一趟。 这命案并不是时常有,偶尔有意外死亡的,基本上只要有个验官带上一个仵作前去就好,回来带着验状等物件,交给江乐看一看,和成主记一起断案后,再由人转交姜大人就成。 而近日里大部分交到江乐手里的,大多属于些民间纠纷,连死人都没有一个。 民间纠纷挺好处理,先是卢司里虎背熊腰一个出场,吓唬吓唬几个人,再是成主记抛出一堆的律法,再吓唬吓唬几个人,最后江乐问两句话,这事就过了。 得了空,江乐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看过往的案卷。 今日家中有事,她自然是不准备再留守看案卷,而是和成主记等人说了一声,再翻了翻今日要处理的公事,随后就心不在焉,掏出纸笔开始写东西。 周珍也拿了纸笔,在自己的位置上整理誊抄江乐以前随手写下的验尸经验谈。 唐元跟着江乐混了进来,刚开始还抬着架子,和几位品级远不如自己的官员唠嗑谈了两句,过了一会儿就憋不住凑到了江乐身旁,看看江乐到底在写什么。 就见纸上先写了一个目录,再分门别类写上了,事前准备,参考书目之类的话语。 江乐察觉到视线,抬头侧身,望向唐元:“我在写商业秘密,你这样看不太妥当。” 唐元伸手指了一下“准”字:“能看懂也着实不容易,这个字‘準’边上是三个点。” 江乐扭过头,看向自己写得目录。 繁体的字还确实是三点水。 她面无表情给字加上了一个点,然后拿着笔,抬头侧身指向唐元:“观字不语真君子,懂?” 唐元一脸冷漠,呵了一声:“第一次听说,不懂。” 旁边晋书佐瞅见了,羡慕低声和边上成主记说着:“江决曹和唐大人关系真好啊。” 成主记噎了一下:“大概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 63 章 晌午过后, 江乐带着唐元和周珍回家。 这假还有, 又没有什么大事情, 姜子建自然是轻易就将她放走了, 临走之前还慰问了一把唐元。 唐元欠了姜子建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便在于那把剑上。 然而即便是有这个人情在, 对于姜子建的慰问,唐元还是回复得是滴水不漏,几乎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示。他只说了两句,诸如自己前段时间的伤没有什么大碍, 劳烦姜子建挂念的话。 聪明如姜子建和江乐,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唐元是什么人伤了他,更是没有问当时那些人是不是还会对上他。 没人问,唐元自然不会说。 三人没有用饭, 就此出了永州衙门回了江乐小院。 江乐的小院里,卓三和芸嫂一个上午都在摊放晾晒那些个书籍。江乐一回来,刚推开门,瞅了瞅院内, 半脚悬在半空中本想要踩入的, 又慢吞吞收了回去。 她颇为恍惚,抬起头看了看门,转头又看了看里头那早前就有的台面, 又发现了哼哧哼哧, 额头有薄汗的芸嫂, 唇角抽了下:“差点没能认出来。” 院子里摆了桌子和椅子, 还有平日里晒衣服的竿子都被拿了出来,每个物件上几乎都摊开来放了书。就连院子里的地都没有被放过,摊晒了好些个书。 周珍在后头探出脑袋,一样懵了一回,嘴里喃喃念着:“别人以前有五车的竹简,这里的书要是写在竹简上,都不止五车了吧?” 原先在推车上看不出,如今平铺开来,那可真的是壮观极了。书山书海的,整个院子好似人都要走不过了。 书在这会儿还是值钱的玩意,换成别的人,看到这么多书早就心中想着这卓三绝不是普通人。而偏生江乐和周珍更不是普通人,一个全然缺乏正常认知,一个早年跟着父亲隐世,都没这些个概念,只顾着感慨书多了,全然没想着这么多书背后代表着什么意思。 倒是卓三抱着一捆书,出来看见了江乐,当即露出了笑颜,腆着脸解释了一下:“这些个书都是靠着借来誊抄,还有花楼门口讨赏的钱收来的,收拾时候也没想着有那么多。” “别人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到你这里保不准哪天就成了用书搭成黄金屋。”江乐重新迈开步子走入院子内,走得那是小心翼翼,生怕踩着了哪本。 卓三听了笑意加深:“不至于,随便找个世家,那书都比我多多了。” 江乐低头认真走路:“江决曹还真没去哪个世家里做过客,以后有机会去看一眼。” 卓三笑着继续弄,嘴里将话题拉扯了回来,给江乐说着这些书:“科举分为好些类别,这里主要都是江决曹上回点的,进士科为主需要看的书。经义的在这头,那头是卓三自认为另两门需学的。” 晒个书都要分类,江乐也算是服了卓三。 一堆书里头,她还看到了自己眼熟的:“刑统?这放在可够角落的。” 卓三扫了一眼那书:“邢统这书江决曹必然是熟悉的,明法科必考。只是卓三小道消息听闻,上头有意过些年,也给进士科里加上一道律法。” 明法科和进士科不一样,前者考了是专门进刑曹的。如今进士科也要加上,想来是想要让学子们能够知法懂法,学儒同时,也学学法。 江乐诧异:“你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卓三笑得欢快,手脚麻利将手上那捆书在空余地上摊开:“花楼巷子里的,可不就是消息灵通了些。” 江乐一一看了书。 卓三对于需要的书,恐怕是哪怕里面只有几句能用上的,也都网罗了来。除了必考的四书五经,甚至还会有教人学用字的书。 诗词有些年没放上科举考核,可以前毕竟有先例,卓三也给备上了一些,齐全到了方方面面。 唐元跟在江乐后头,半声没吭,视线倒是落在那些个书上,也是跟着扫了一遍。 江乐到了空处,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上午在衙门里写的东西,拿出来想要给卓三。 她摊开大纸,脸上还带有一点小得意:“卓三,现下我要给你欣赏一下我的大作,今后我们一道出书,教人如何学习进士科的书,就按照这个目录来。” 卓三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凑到了江乐身旁,看向江乐的纸。 原本不看还好,如今看了,他脸上神情顿时难以言喻起来。 卓三张嘴想要说什么,从字上挪动到江乐脸上,脑子里各种念头闪过,最后还是干瞪了两眼,闭上嘴,重新把视线转回了那纸上。 这极为不起眼的小动作,让江乐太阳穴神经一跳,瞪了后头的唐元一眼:“我字不好,这纸上的内容能看懂就成。” 唐元轻哼一声。 凡是见过江乐字的人都知道江乐的字不好看,瞪自己干什么? 先前指认错字,分明就是自己好心。 江乐字不好归字不好,有想法归有想法。前头目录一列,许多要整理的内容,卓三光是看一眼就心底里明白该怎么理怎么写。 他扫完整张纸,朝着江乐行了一礼:“江决曹经世奇才。” 江乐脸皮是早就不要了的,当下笑眯眯承了这话:“那是那是。不过在商言商,怎么分钱我们要先说好。” 卓三抬头朝着她笑笑:“自然。” 倒是边上唐元唇角动了动,盯着江乐看了会儿,若有所思:怎么江决曹看起来,做的事情仅仅只是为了钱财 永州江乐等人正在商议着如何写书,京城里却是心里头都在想着另一件重要事情——不让潮州的事情重演。 此刻皇宫中,皇太后正在点茶。 她明明手下宫女能人不少,却还是自己亲自动了手。 皇帝坐在边上看着,脸上神情也是自然闲适。看着皇太后的动作,他便觉得身上的劳累都减轻了不少。 皇太后的脸早就不再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哪怕身为全天下最为珍贵的女子,该有的细纹痕迹还是在她的眼角,在她面庞上留下了。 茶香味四溢。 “这贡上来的茶饼是有意思的。”皇太后收起了茶筅,看着里头绿色茶水上浮起来如雪般的白沫,“陛下尝尝么?” 宫女将茶呈给了皇帝。 皇帝自然接过,浅尝一口:“确实好茶。” 皇太后轻笑了一下,随后抬了抬手,让人抬了东西上来。 两个小太监垂着头,手脚麻利将一个木箱子抬了上来。木箱子上摆着东西,最上头挂着布。一时间皇帝倒是看不出里头到底是什么。 他是知道自己娘亲的,便先一步问她:“这是?” “掀开吧。”皇太后命人掀开。 布才掀开,皇帝就将视线定在了那木箱子上,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他整个人差点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手指点着那物件,皇帝喜上眉梢,嘴角差点咧到耳后:“太后这东西,可曾有试过?” 那木箱子上的东西,也全是木头做的。上头是一层层叠上去的山,山上还有着不少的小物件,那些小物件规整摆设在其上,其中精细地方还涂抹着蓝色。 “若是实物,自然不曾试过。该是让工部去的。”皇太后起身,慢悠悠走到了这木箱子边上,点给皇帝看,“蓝色的地方是水,平日种田便省了力气,还能把山丘上的土都给用上。以前总说梯田是吃力不讨好还破坏地的,如今也算是寻得法子了。” 皇帝当下拍手:“好,好。” 皇太后却没有欣喜的意思,看向皇帝,却是说起了正经事情:“潮州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后宫里也是议论纷纷。哀家自小在工部长大,后来才巧着入宫当了秀女,如今能做的,也就是让百姓多收些米。米多了,那些个问题该是会少点吧?” 后宫不得干政,皇太后这个举措却是利民的举措,也算不得干政。 那些个事情太过复杂,细说其实和米没什么关系。有些人心一旦坏了,那无论什么事情,什么地方都可以下手。 皇帝却不会和自己娘亲说这些,他只是恭恭敬敬朝着皇太后行了礼:“太后有大德,朕替天下百姓谢过太后。” 皇太后又是轻笑了一下,倒是说起来了还有一个事情:“白将军不日就要回京叙职了吧。” 皇帝顿住,抬起头看向了皇太后,眼里带上复杂情绪:“是。” “转眼间,白斐也长大了。”皇太后幽幽叹息,“和他父亲一样,年纪轻轻便上了战场。” 皇帝原本的欢喜,这会儿顿时一点点收了起来,再次回了一句:“是。” “白家真的是一门烈将。”皇太后说完这句,不想再多说了,垂下眼摆手,“陛下事多,还是早些去处理,别整日又因那些个公事借口不翻牌子。” 皇帝噎住,顿了顿才幽幽回了话:“是。” 要跪一起跪,皇帝对自己娘亲说起了朝上好友:“我这后宫都十来个人了,修渊身边还一个没有。太后若是有人选,倒是” 皇太后想起怼人怼得嚣张的唐修渊,顿时脑壳疼:“哎哟哀家乏了,陛下可快走吧。这事哀家记下了。” 皇帝:“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 64 章 潮州知府。 众差吏在小声说着事。 自从袁毅袁大人当上潮州知府之后, 兢兢业业, 学习原先吕昆吕大人治理之法, 将潮州上上下下大小事情都摆在了心头上, 尽心对待。 知府衙门里阵阵兰香, 凡是路过的人无不赞叹。 这一时间, 袁毅的名头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京城翰林院里,这些时日却是相当沉寂。 有新晋进士,小声拉过自己稍带年长的同僚兼多年挚友,小声询问:“这几日魏大人总是发脾气, 翰林院里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到底是怎么了?” 同僚年长几岁,早已蓄了胡,听了他这话免不了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他面上带着一丝困恼:“这事与你没关, 你可别沾了进去。回头要是惹恼了魏大人” “魏大人在翰林院几年,也没见着受重用。不过仗着资历老罢了。”新晋进士口无遮拦,垂下眼冷哼了一声,“你还能不清楚?” “就是靠着这资历, 你惹着他就只能等死。”同僚憋不住还是劝了两句, “你以为如今潮州知府袁毅,好好一个进士出身,怎么会在宁县那种地方?他当年可是进士科第四!” 新晋进士哑然, 满脸不敢置信。 他虽说是新晋进士, 年纪却也不算是小了, 头脑灵活立刻是反应了过来。同僚的意思分明是当年袁毅得罪了魏大人, 这才最终去了宁县当一个小小县令。 京城的官和地方的官,那可是大不同。 而知府和知县,也是大不同。 同僚压低声音呵了一声:“当初袁毅父亲犯错落魄得罪了兵部尚书,袁毅求上求下,可惜你也知道他皮相极好。” 袁毅的长相,是京城里的头一份,哪怕如今远在潮州,留京的众人也找不出一个可以与他媲美的男子。 新晋进士脑中有所猜想,却是自己都不敢相信,颇有点结巴:“不,不是吧?” 同僚摇头:“我当时是不在场,正巧出去办事了。” 他张望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在场,压低声音和新晋的进士说着:“魏大人当众试图狎玩,在场数十人,无一人护他!” 新晋进士头脑一懵,竟是空白了:“这这” 同僚叹息:“官家知道后,大怒。但是魏大人说是教训,其父犯错,其子不能走上同样道路,还嘲讽袁毅一张脸怎不生在女子身上。这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新晋进士跟着禁不住点头。 这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同僚说着:“当年又没证据。袁毅又没什么功绩,也没展现多少才能,最出众的可不就是那张脸。最后官家将人遣去了宁县,罚了翰林院数人。如今袁毅步步高升,想来也是官家想起旧事心中有愧,顺手提携了。” 说到这里,同僚还说着:“听闻当初殿试,陛下钦点前三,还是特意避开了袁毅。他那年才十八,又长得太好,容易惹话。不过这只是听闻,听闻。” 连选个秀女,宫里宫外都有不少传闻的,这朝廷之上每年就那么些个进士,一旦有个趣闻,自然是容易传到朝中上下都知晓,保不准还是一生烙印。 新晋进士也是知道这一点,想明白后跟着同僚一起叹息。 两人这会儿对视一眼,心里头都有些明白。 那魏大人是在害怕,或者说翰林院里当初的那些个站在一旁不曾插手的人都在害怕。害怕那一个披着极好面皮的男子,重新杀回京城,站在朝堂之上。 远处有人前来了,两人这才停了这话题,转头说起了别的事情,走去处理公事。 而远在潮州的袁毅,正对着自己种植的兰花发愣。 这株兰花,他养了好些时日,若是养育得好,每年就会在春节前后开放,算是极为能讨好人的一款兰花了。更有趣的是,这花花瓣通体雪白,还不会完全绽放,带着一丝矜持。 如今没有开花意思的兰花,自然是只有绿色。 “大人养得每一株兰花都有不同,可偏偏又都像大人。”盛生在边上说着话。 袁毅良久回过神,大概是心里头藏的事情多了些,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上盛生的话:“是么,我倒是觉得这盆兰花往日都太过洁白,高洁又霸道,独占了春色,更像是提刑使唐元唐大人。” 盛生愕然,瞪着看向自家大人,觉得自家大人怕是疯了:“怎么会像是唐大人?他不是整日志气高昂,看谁都不顺眼么?” “看人不能看皮相,要看本质。”袁毅这才恢复了往日的状态,笑盈盈看向旁边的盛生,“再说我的皮相该说是好看得很,怎么会是单纯白色的兰花样?” 盛生回想了一下唐元的本质,嘴上嘀咕:“人本质也不是通体白的啊。大人的长相,怕是这一院子的兰花都比不上的。” 袁毅手不自觉摸上了自己的脸,垂下眼睑:“是么” 盛生知道自家大人对自己那外貌情感复杂得很,平日里专挑好话说,这会儿见自家大人心情不算好,当即有些不敢再说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看到了不远处正过来的差吏,双眼一亮:“大人,有人来找你了,看行色匆匆,是有正事。” 袁毅听了这话,手收回原位,顺着盛生的话,看向来人的方向。 那差吏是潮州吕昆给他留下的人之一,平日处事颇为谨慎,这会儿急匆匆过来,还是极为讲究规矩,先行了礼才再开口:“见过袁大人,属下有要事相禀。” 袁毅对差吏态度很好,忙问他:“什么事情?” 差吏简单扼要说了事:“衙门门口有人报案,说是要状告三本庵。” “三本庵?”袁毅疑惑,“这是哪里的寺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差吏细说着:“三本庵是个尼姑庵,建在永州和潮州之间。那块儿地由于较为荒芜,周边百姓较少,所以香火常年不旺,知道的人就更少。” 潮州和永州都有较为有名一点的寺庙,尼姑庵是女子去的多些,而女子较少会往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跑。 袁毅是个男子,对这个没了解也是很正常的。 他先迈开步子,带着差吏和盛生往院外走:“状告什么?三本庵可是按规矩建的?是拜的哪位?” 差吏一一回答袁毅的话:“状告三本庵里的尼姑,说是尼姑庵里藏了男人。这三本庵确实是按照规矩建的,拜的是诸多菩萨,不过由于香火不旺,少有修缮,如今大多靠着里头的尼姑出来做些活计讨生活。” 听着日子过得着实贫苦。 “什么活计?”袁毅又问。 “有教人念佛的,有教人刺绣的,有教人识字念书的。”差吏说了一些例子,“如今女先生少,三本庵里的尼姑至少都会女红、念佛经之类。” 袁毅听了这话,大概了解了一些,只当是有人怀疑尼姑庵里头藏了人而已,想要他派人去看两眼。 可等到了大厅里,他见到了那有些年纪的中年人,还是顿在了当场。 那中年人脸上的胡须有好些日子未曾修剪,双眼里满是血丝。这中年人穿着的衣服质地并不差,怎么看来都至少是个乡绅地位的人,腰间还有一块玉佩,看着价格不菲。 他朝着袁毅大人当即就是行了一个大礼:“袁大人,请为草民女儿做主。” 袁毅没有直接应下,先让盛生去倒了一杯水给下方的男人:“可否细说说么?” 男人本以为袁毅不会见他的,没想到不仅见了,还如此和气,当即老泪纵横。他颤抖着双手,从自己衣服里取出了一叠纸。 他将纸一一摊开,摆在了自己面前。 一边哽咽,他一边说着事:“草民女儿,是用剪刀戳入胸膛,自杀的。死的时候,她肚子里有着一个四月的孩子。可她还未出嫁,才十四岁啊!” “草民想将她留到十六,风风光光嫁出去。草民还特意请了三本庵的尼姑,来教她识字刺绣。可这尼姑竟是玷污了草民女儿!草民不是没有报过官。可,可” 袁毅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忍不住重复了这人的话:“尼姑玷污女子?有了四个月的孩子?” “草民也想不明白!坐婆甚至给尼姑验了身!坐婆验身两回,说尼姑分明也是个女子,怎么可能会让草民女儿有孕?”中年男子哽咽,“这等失名节的事情,草民不想大肆宣扬。可草民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这事莫名又奇怪。 袁毅手指微动,还是让盛生拿起了中年男子面前的那一叠纸。 那一叠纸上白纸黑字,写了整个案情的经过,包括最后结案定案的判语。 这人的女儿确实是自杀的,而死时确实是有了身孕。 那中年人还在说着当年的事情,这案子是当地知县断案。袁毅看向了纸上的时间。如今还有三个月,就要过三年期限,过了这个三年期限,这案子基本便不能再重审翻案了。 “既然是要重审案子,我这儿没不接的道理。”袁毅将纸给了旁边差吏,“这世道,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不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 65 章 从边疆到京城, 路途有一月有余。 白斐骑在马上,望着天边日头渐落,停下马匹,吩咐下令让人就在此地整顿入宿。 消息传下去,一时间整个队伍就散了开来,各自分成小队, 寻着适宜的地扎营, 准备就地过一晚上。负责伙食的士兵这会儿也都忙碌了起来,又是取食材, 又是准备木柴去生火。 白斐下了马匹,丝毫不在意个人形象, 就在地上坐下。 他的帐篷有专人会搭建, 不需要他亲自动手。行军打仗本就这样,阶级分明。若是将领事事躬亲,那这仗也就别打了,早早回家算了。 余晖落下, 人群这会儿看起来都披上了一层暖色。金戈铁马从冷意中脱离出来, 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带着即将要回家的欢喜。 下属中有人禁不住数起了日子:“这还有七日左右,就能到京城了。” “还有七日啊!” “这就只有七日了!” 不同人不同态度, 吵吵闹闹, 引得白斐心情破好, 脸上跟着挂上了笑意。他的笑意只存在于眼内, 唇角边上是半点没有流露出来的。 长久没有刮过的胡子颇有些凌乱。身上一套战甲和腰间的兵器, 镀了一层橙红色夕阳光。纯黑色的马匹在边上喘着粗气。一切搭在一起,有一种粗狂豪放的美感。 似乎就差一碗酒,一饮而尽随后摔碗狂笑。 “七日。”白斐开口,声音低沉。这哪怕是低沉了,也是能听出有着欢喜的。 休整的时候,自然就有人开起了将军的玩笑话:“白将军两个孩子,一个都八岁了,一个还未满六岁,出生了都没见过。这回可算是能好好认认父亲了。” 旁边一阵哄笑。 白斐轻哼一声。 “哎,刚一出佛门,这转头成婚生孩子,临走前还中了一个,换成你们能行?”玩笑开着开着就带起了颜色。 顿时就有人接了下去:“哈哈哈哈哈哈!求佛不能救百姓,求佛也不能生儿子啊!” 白斐抬手就扔了一块石头过去,顺着人面皮擦过去:“就知道拿我寻趣。” 这话前半句是他当年说的,后半句可并不是。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阶级分明,却是气氛融洽。插科打诨,却也不会怎么损了将领形象。 白将军领出来的兵便是如此。 很快就到了用饭的时候。 出门在外,大多都吃的干粮,米二麦八的炒面,煮了水,配着盐和酱吃。如今越是靠近京城,伙食越是好些,偶尔能有片绿叶子还有肉干。 做干粮的炒面并不是如今京城里渐渐风靡起的面条面片,而是面粉。没水的时候就干着吃,有水的时候怎么吃都行,还有股甜味,平日收着也不易坏。 白斐和他们吃得一样,一群人趁着太阳落山前,飞快解决完了一餐。 日落之后不开火,吃完后巡夜的巡夜,睡觉的睡觉,等第二天一早再启程。 主帐篷外有人值守。 主帐篷内还有烛火亮着。蜡烛平日里也少有点着的,点完一支就少一支。 白斐穿着里衣,拿着文书看着,偶尔还下笔写两个字。 门外有士兵进来小声和他说了两句。 “带进来吧。”白斐如此说着。 士兵应声出去,没过多久带回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脸上裹得也是严严实实。身上除了一双眼睛,没有露出任何其它地方。而就连那双眼睛,也被凌乱的头发遮挡了大半。 大的那个走进来的步子不快,明明该是大的牵着小的,这会儿看着却是小的搀扶着大的。 “奴,见过将军。”大的那位走到白斐面前后,当即拉着小的跪下。 小的很是聪慧,当下就跟着跪下,跟着喊着:“见过将军。” “军里不留女子。”白斐扫了一眼下方的两人,手上并没有停下写字。 “奴知道。奴带着孩子,想要去西北边。越远越好。”她抬起头看向了上头的白斐,“只要寻得了住处,今后自不会再来叨扰将军。” 话说完,帐篷里再无人开口。 声音最响的,是帐篷外的虫鸣声,其后便是蜡烛燃烧的声音。 白斐沉默良久,问她:“回潮州不好么?如今的潮州和以往已经不同。新上任的袁毅在凉县出事,并管两县不出差错,能看出治理上头是个好的。” “潮州自然是好的。将军也六年未去潮州了吧,现在是和六年前大不一样了。”女子笑了一声,她伸着手,摸了摸身侧稚儿的脑袋,“可他不行,他要离这儿越远越好。” 白斐放下了笔,注视起了跪在那儿,一直到女子摸他脑袋,才微微抬起头的孩童。 “齐敏。”他念出了他的名字,“你和她并不是母子。” 孩童将脸上缠着的布,朝下拉扯一下,露出了大半张脸。那张脸,赫然就是在大理寺已经死去的齐敏的脸,不,该是说,这人就是齐敏。 这会儿的他身上衣着简陋,面庞消瘦黑黄,唇皮干裂。他脸上涂抹了不少黑灰,显得狼狈得很,他那双眼睛还是没变过,清透依旧。 面对白斐颇为冷漠的话,他没有一点畏惧,用与正常孩子全然不同的顺畅回着白斐的话:“将军,齐敏在牢中服下草乌末后就已死了。” 边上女子轻笑一声:“奴今生不能生孩子,如今多捡了一个便宜孩子,怎么就不能当自己孩子了?” “柴葵。”白斐看着女子,“西北不比宁县,更不比潮州。你一个弱女子,带上一个孩子,日子实属不易。” 外人到了一个地方本就难混个饭吃,更别说她还是个带了孩子的弱女子。 柴葵却是半点不怕,再次给白斐行礼:“将军,奴用这个皮相活了那么多年,今后就想要活着像个人就行,能填饱肚子就好。” 话哪里有那么简单,日子若是那么简单能过,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受苦受难。 白斐心中叹气:“我会安排,等你两日子安定,我的人再撤。” 柴葵再次跪谢,旁边齐敏跟着一同跪谢。 白斐当下写了两份简信,两份全给了柴葵。他正准备喊了人进来,让人将这一大一小带走,齐敏犹豫之下,还是和白斐又提了一个要求:“将军,我,我还有一小事相求。” “你说说看。”白斐没有当下应声。 齐敏手紧了紧:“可否买个纸鸢送到永州江决曹府上?” 白斐愣怔。 齐敏朝着白将军解释:“当初在齐府见过一眼江决曹,约好今后一起放风筝。如今这个风筝怕是放不了了,就想送个过去。听说青州有风俗,风筝上天后切断绳子,便是能忘却一切烦恼。” 他希望江决曹能够在忘却烦恼时,将和他的约定一起忘掉。 白斐应下:“知道了。” 这回白斐确定两人没了事,便叫来了下属,将这两人给送走。 等屋内又只剩下自己一人,白斐收拾了一下桌面,吹灭了蜡烛,到了临时搭建的床上和衣睡去。 远远被送走的柴葵和齐敏两人,再度掩藏好自己的身份,小心不暴露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路途上,等周边人隐去,柴葵才压低声音询问齐敏:“为什么要送纸鸢呢?万一让人察觉出什么可怎么办?” 齐敏拉扯了一下柴葵的衣服:“将军自有分寸。我们今后怕是很难再回永州,我想谢过江决曹,便想给江决曹在将军这儿留点记忆。” 柴葵愣了下:“什么意思?” “朝廷之上,永远不是一个人可以走下去的。江决曹有大才,潮州的事情必然会惹到人。若是白将军能够注意到,帮一点也好。江决曹是个好人,对么?”齐敏问柴葵。 柴葵懵懵懂懂,年长多岁,却远不及齐敏对那些个朝廷中事有概念。她最后的关注点倒是在了齐敏最后一句话上:“嗯,是个好人。” 对人无论生死,无论富贵贫贱,都是一样态度的,必然是个好人。 车轮滚滚向前。 日子也随着车轮滚动而过去。日升月落,又是几日过去。 正忙于和卓三整理书籍,编撰新书,并且寻找适合教导的老师的江乐,这日额头上捆着发带,嘴上咬着笔,手上不停翻着纸,一脸愁苦发现找不到她要找的那张随手写了点子的纸了。 旁边唐元随手一抽,将她要的纸抽到了她面前:“是这张。” 语气微微上挑,似乎下一刻就有一声哼声要从唇角溢出。 江乐却不在意,欢喜接过纸,取下嘴里咬着的笔说道:“修渊,你可真是我的心头宝。” 话是说了,眼睛却看都没看一眼唐元。 唐元:“??” 旁边听了一耳朵的几个人都一脸震惊看了过去。 皮了一嘴的江乐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场面有些安静,抬起头张望了一下,猛然想起刚才自己说了什么,眨了眨眼:“放心,在场诸位都是我的心头宝。我不偏心,我博爱。” 众人:“” 这会儿芸嫂拿了物件过来,脸上带着微妙:“大人,有您的纸鸢。” 众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 66 章 虽说男子玩纸鸢的也不少, 不过这个更多是女子孩童玩乐的物件。 天气一旦有风,又是日头正好的时候, 踏青放纸鸢的女子便会多起来。 而在大部分的地方,纸鸢和香囊一般,算是女子寄情一物。有人要送江乐一个纸鸢,这让众人看江乐的眼神都复杂了起来。 知道江乐是个女子的,心里头想着江长乐这个人真是毫无人性,装作男子竟然还真撩拨起了女子。 不知道江乐是个女子的,心里头想的是江长乐这个人年纪轻轻果然该是风流放荡的, 竟然私下里偷偷撩拨起了女子, 到底是逛过花楼的人,不一般。 而江乐在众人注视下,抬头愕然:“什么?谁给我送风筝了?”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了芸嫂。 芸嫂被这齐刷刷的视线弄得一愣, 小心翼翼对着江乐回话:“这, 来人没说。就说您该是知道的。” 江乐一脸困惑, 伸出手指挠了挠自己脸颊:“我不知道啊。” 哦豁。 周珍禁不住长吁短叹:“道是多情, 实在无情。” 唐元更是直接呵笑嘲了一句:“竟是连哪一位都不知道, 想来是确实博爱了一些。” 卓三咳嗽一声:“陌上风流少年郎嘛, 谁没有那么点日子。” 唐元强调:“我就没有。” 江乐下意识看向唐元, 睁大着自己的双眼:“你及冠多年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枚, 当然是不懂我们这些少年郎的心思的。” 芸嫂和周珍看唐元的眼神禁不住微妙了起来。 “也不知道你去不去花楼寻姑娘, 若是连这个都不寻, 恐怕不太行。”江乐咋舌起来。她明知道唐元是什么性子, 也揣测出来了唐元的想法, 却偏生这会儿这么说。 而唐元听了这话,当下脸都青了。 卓三看看自己主子的脸色,很想笑出声说两句,可还是决定闭嘴不开口说话,命要紧。 “所以这个风筝,是谁送来的呢?”江乐见唐元气得不行,忙转移了话题,“来人就说了我是知道的?” 芸嫂点点头。 江乐这些天都沉浸在整理书籍中,还要去衙门处理公事,又要教授周珍,这日子一天天过得太过充实,几天过去像是过了几个月,对先前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好似发生得都太过久远,记不清楚。 她思来想去,忽然就想起了在凉县的那孩子:“啊。” 周珍在旁也跟着想了起来,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着这个纸鸢了。 “既然是他送来的,那得空就去放风筝吧。”江乐却是很坦然,“芸嫂将这个风筝收好了,等哪天风大些,又是休沐日,我们去放风筝。” 放风筝总是一个趣事,实在不该去想七想八的。 江乐见芸嫂听了吩咐去将风筝放好,当即伸了个懒腰:“行了,我们继续吧。今日可要把这一块给整好,否则下一块更不知道要磨蹭到几日去了。” 唐元走到一旁,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江乐伸完懒腰,见唐元生气结束后脸上神情淡淡,就那儿待着看书,连名带字叫了起来:“唐修渊唐大人,你这几日没有公事要处理么?也不帮忙,在我这里干什么?” 唐元给书翻页:“你管我?我付了钱的。” 这话太有杀伤力。 江乐扯起自己的嘴角,拉出一个极为谄媚的,和卓三当年见她时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笑容:“大人您说的是。” 卓三在边上瞅见了,嘴角还是没憋住,终于是勾了勾。 纸鸢的事情告一段落,可今日事情似乎是一件两件,就是不想让江乐好好去整理书的样子。芸嫂才刚刚将纸鸢收好,这才转头,门外又有人找上了门来。 她问清了来意,又过来禀告江乐了:“大人,外头有一名自称是潮州差吏的人寻来,说是找您问点事情。” 江乐抬头。 唐元翻页的手一顿。 “让人进来说。”江乐让芸嫂把人带进来。 芸嫂应声,便去门口带人进来了。 江乐正琢磨着今天怎么家里头那么热闹,等见到了来人,眨巴眨巴眼,带着一点迷糊:“潮州差吏?我怎么见着你有点眼熟” 这差吏当即一个拱手,姿态可是恭敬得很:“见过江决曹。小人以前是凉县保正,后来随着袁大人一同去了潮州。” 原来是真的见过,就是当年在凉县验尸时的年轻小保正。 江乐若有所思:“这保正还能随意带走的么?” 差吏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多次要求的,我想要随着袁大人一起走,见识更多一些。袁大人在县里头也就带了我一个去潮州,如今平日里就做些跑腿的事情。” 这就来了永州了。 差吏说道这里还强调了一下:“不过这回找江决曹的事情,可好多人都想要来的,我可好不容易求到的。” 江乐听了一乐呵:“我这么吃香呢。看来不仅是我爱世人,这天下世人也都爱我。” 差吏噎住:“”不,他不是那个意思。 好在江乐话是皮了一点,正事也没忘:“袁大人让你来找我是什么事情?” 这差吏也没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当下将事情和江乐说了:“袁大人近日刚接了一个旧案重审,是关于三本庵一个尼姑的案子。” 他细细将整个案子道来。 这三本庵原本就是位于永州潮州之间一个普通的尼姑庵,里头的尼姑有好些,这回涉案的这位尼姑,叫慧文。年纪也不小,出家有十来年了。十四岁出家,如今有二十七。 这尼姑长得是普普通通,个子不高,由于常年吃素上香,看着还挺慈眉善目的。 永州潮州临近三本庵的一些家中想要教养女子的,找不到合适的女先生,便会向三本庵借人。那案子初始,便是一户汪姓,找了三本庵的慧文,想要教自家快要及笄的女儿汪晴识字刺绣。 这家人的女儿本就识一些字会些刺绣,可再学点总没有错。总比平日里总想着出去逛逛玩玩好多了。 因此慧文就上门来教识字刺绣了。 三本庵毕竟来往路途有些远,不方便。 为了便利,汪父便让慧文在家中住下。他身为男子,平日里自然不好多管女儿闺中事情,而汪母过世得早,府中后母平日里虽说对汪晴较为友善,可总归更多是对自己亲生的更上心一些。 这一来二去,他们对于慧文和汪晴之间教与学的内容,就有些疏忽了。 谁能料到这慧文,教是教了,可偏生在其中时不时就教一些男女之间的事情。汪晴这才十四,常年在闺中,对这些自然是不了解的,结果就酿成了大错。 汪晴后来有了身孕,愣是不敢和父母说,日日消瘦憔悴,最终一剪刀戳死了自己。 汪父找上慧文的时候,慧文自然是不认的。 她一是不曾带着男人入府,二是不曾带着汪晴出府,三是自己是个女子,怎么会惹得汪晴有身孕?她一口咬定那是汪晴自己对男子起了兴趣,怕是夜半偷出门,找了别的男子去了。 汪父大怒,差点打上了三本庵。 而三本庵佛门净地,再怎么香火弱,也不会让汪父这么闹腾,于是这两方就闹上了县衙门。 衙门里听了陈述,专程找了坐婆给汪晴验尸,又给慧文验身。 而坐婆肯定了慧文就是个女子。 这案子初审就此定下,后来汪父不依,重新翻案,可再找了一位坐婆,又是几番扰人探查了当初的情况,确确实实是如慧文所说,一不曾有男子入汪府,二不曾带着汪晴出府,三她自己就是个女子。 一年后,汪父还是又闹腾了一次,结局没有变过。 本是已经死心,可这袁毅刚刚上任,风头一时无二,汪父便想着这恐怕就是最后机会了,便上衙门来了。 袁毅于情于理都要接了这案子。 他将这案子和下属众人一个商讨后,几位验官对当年参与案子的官员都是熟悉的,对验过慧文的几位坐婆品性也有一定了解,觉得区区一个慧文不可能串通到如此多人。 那么这案子,要么是汪父爱女心切,以至于认为自己女儿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情,才三翻四次要求重审案子。要么就是这慧文在说谎,里头必然有他们都不曾发现的猫腻。 如今汪晴的尸体早早就葬下了,慧文还在三本庵中吃斋念佛,坐婆只有一次验人的机会。 距离这案子无法再重审只余下三月不到。 江乐听了这差吏说的话,在心中理清了整个案子:“所以,你们找上我,是想要问问我,这验尸或者验人有没有别的疏漏的地方?” 差吏从怀里掏出了特意带来的案卷誊抄版本:“是。江决曹给潮州几位验官都讲过课,他们信得过您。这是当年的案卷相关内容,都一一誊抄仔细了。” 江乐接过了纸,快速低头翻阅了一遍。 经历过了多次审查,这案子基本上当年能套出来的事情,都套出来。再多的,时至今日也是很难查清的。 江乐合上纸:“这还是要去见一趟人才能够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 67 章 江乐活了那么久, 本是不信神佛的。 可这世上活着久了,倒是什么事情都能够遇到,现下还活着,过着和过往截然不同的生活,还有什么信不信的问题呢? 人不过是未知的事情太多了罢了。 永州和潮州之前,有一大片稍带荒芜的地段。土地没有开垦过,沿途除了官道之外,也就一些人们常走而走成的小道。 三本庵就是在这种地方,位于一个不高的丘陵之上, 前有道路可以走上去, 也可以坐马车。 江乐遣人和姜子建告了假,坐着马车前往三本庵。 马车由这几日依旧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非要住在江乐家中的唐元提供。同时因为马车是唐元提供的, 马车上出现个唐元,那就是再正常不过了。 卓三和芸嫂看家。 江乐陷入了深深的怀疑:“我现在在想, 我和周珍住的这个小院, 到底现在算是谁的家?” 她怎么发现白日里卓三待着的时间比她长, 晚上还有个唐元住了侧卧。 周珍在车内,手伸向了唐元面前的瓜果, 小声回了自己师傅:“师傅, 这个小院是姜大人的,没说真的给你了。” 江乐:“” 哦。 唐元见江乐一脸生无可恋的姿态, 唇角微上翘。 “本是这两日该回京的。但你这案子看着着实有意思, 就打算再留几天。”唐元和江乐如此说了一句, 算是好言好语了。 他出门前换了衣着, 现下穿着颇为素简,衣袍颜色是颇有些淡的灰蓝色,看着比往日亲近人得多。 可惜江乐见多了唐元拿着剑,高高在上,下颚微微上抬,打扮得妥妥当当,熏香抹油齐全,说话让人恨不得冲上来就揍他的样子,对他如今这番样子不太能接受。 江乐带着点懒散样子,靠在马车边上:“去三本庵为什么还要换套衣服?” “先皇晚年对佛家较为推崇,哪怕公务繁忙,也必然会则出时间抄写经文。正回朝中叙职的白将军自小更是在寺院中长大,以俗家弟子身份进行修行。”唐元这么说着,“以示尊重而已。” 江乐指了指心:“尊重在心不在形。” “若连形也没有,如何会有心?”唐元问江乐,“世人常喜用‘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可这之后两句是‘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说起这些,唐元竟然异常肃然起来。 江乐歪头,注视着唐元:“那白将军后来上了战场,可不就是破了戒?” “当年白家让白斐在寺庙中修行,有两重原因,一是为了能够为白家积攒点功德,也求上天原谅白家男子一生在战场上杀敌;二是白斐年幼时体弱,寺庙修行不仅炼心,也锻体。” 唐元对上了江乐的视线:“后来老将军战死沙场,白斐当即从向官家请命,想要上战场。过了孝期后成婚有子,随后在战场上彻底成了一代战将,捷报频传。” 中途还受命处理了潮州一案,一出手便杀伐果断,该求情时就心有仁慈求了情。 江乐颇为感叹:“不愧是白将军,就是苦了他的妻子。将军夫人也是个能人吧。” 唐元没有反应过来,望着江乐怔了下:“嗯?” “当男子在外保家卫国时,家中妻子必然要照料好整个府邸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刚刚嫁入白家,就要生孩子,生了孩子丈夫就跑了,丈夫跑了不说,她还要学着掌家。那时才十几岁吧。”江乐觉得这将军夫人真是不容易。 旁边周珍嘴里塞着一颗果子,一边嚼,一边点头:“嗯嗯。” 唐元想起白斐家里头的情况:“他家里头两个孩子” 江乐一听更是感叹:“那可真的更加辛苦。” 好像,是这样? 唐元发现自己从来不曾从女子的角度来看待过白家,又想起自己面前的江乐,确确实实是个女子。 他脑中各种念头转来转去,还是说出了口:“若是有机会不在闺中” 江乐当即笑开:“那自然是天高海阔凭鱼跃。” 两人对视一会儿,旁边周珍还在埋头吃着东西,耳朵里一边听着,还一边点头:“嗯嗯。” 等见自家师傅和唐元不说了,周珍才抬起头左右张望两下,低头再看看备着的瓜果,腆着脸将一个献给了师傅,又将一个给了唐元:“唐大人,这些我都还是第一次吃着,你们都吃。” 唐元接过了小果,在手中捏了两下,随后吃入嘴中。 江乐跟着一起吃。 唐元吃完后,从衣袖中拿出手绢擦了擦手。 江乐吃完看了看自己双手上沾染着一点紫色浆汁,再看看唐元的手帕,再看看自己的手。她干脆将一只手摊到了唐元面前:“唐大人这手绢反正都要洗了,能否给我也擦一擦。” 她话的意思是,手绢借给她擦一下手。 可唐元这会儿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顿了顿之后,伸出手拿着手帕,嘴里哼了一声后,主动拿着自己的手帕给江乐擦了手。 擦完一只手,他还又恢复常态,带着一点倨傲:“另一只手拿来。” 江乐呆了呆,下意识伸出了另一只手。 唐元又给她另一只手也擦了,擦完后收起了手绢,还叠了个齐整才收好的,嘴里却说着:“反正都要洗了的。” 江乐眨巴了下双眼:“是的。” 就是觉得好似这个动作哪里不太对。 这马车赶路总是比两脚走路快的。 三本庵再怎么不济,门口路还是好走的。 江乐很快就赶到了那尼姑庵。 三本庵是尼姑庵,平日里女客多一些,男客少一些。好在这儿还是给男客进的,所以江乐上门显得倒也不是很突兀。 江乐将车上这一个小小曲折扔在了脑后,下了马车,抬头望着整个三本庵,招呼周珍:“走吧徒弟,我们这回也顺带求个姻缘。” 周珍匆忙下车,疑惑问自己师傅:“师傅,我才十四,为什么要求个姻缘?” 江乐看向周珍:“你都十四了!” “可师傅你还十八了呢!”周珍看向边上的唐元,“唐大人都二十不知道多少了。” 唐元:“” 唐元瞥了眼周珍,眼神相当不善。 江乐总觉得唐元好像在心中偷偷记周珍小本本,当下咳嗽一声:“就当是给我们三个人都求个姻缘,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先前一直在驾车的差吏,牵着马车去停好,这会儿匆匆折返,朝着江乐拱手:“江决曹,这里就是三本庵,现下我们就进去么?那慧文这些年都是安安分分待在这三本庵的。” 江乐挥手:“进。” 四人便就这么从正门走了进去。 三本庵里面颇为清净,入门没隔多少距离,就能看到有尼姑正在扫着地。旁边还有人手上抓着佛珠,正在检查着尼姑庵里的陈设。 这个时间点也有人在念经。寺庙的门基本这会儿都是敞开的,声音幽幽飘荡在空旷的三本庵内,在满是檀香的寺院中,别有一番韵味。 江乐走进了这地,动作和声音不自觉就放轻了起来,这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唐元会特意换一身素简的衣物。在这些个地方,稍微声音响一些,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纯粹是因为尼姑庵里颇为安静的气氛。 里头的尼姑听到了动静,朝着江乐等人看过来,笑盈盈朝着江乐等人行了合十礼。 江乐回了一个同样的合十礼。 旁边三人也是一样的动作。 在检查陈设的尼姑转身见了她们,走过来也是行了礼,友善低声提示:“施主看着眼生,是初来三本庵么?这儿的香单人可拿三根,香火钱随缘,放入旁边箱子中。” 江乐看了看门口不远处摆放的香,点了点脑袋。 唐元大约是过往也常常会去寺庙,他去边上拿了香,到边上空地燃烧着的蜡烛旁点上,随后取了这香上前,三跪九叩,就这么拜了起来。 江乐朝着尼姑笑一笑,当即学着唐元的姿态去取香,随后拜了拜,还低声念叨着:“希望能够保佑我们这群早日都有个好姻缘,如果不好,那就别要了。” 唐元在边上听了,嘴角抽了抽,竟是不知道该说江乐什么。 周珍偷敲了一眼唐元的表情,乐呵学着自己师傅的样子,装模作样念叨着:“希望师傅早日有个好姻缘,不要和唐大人学坏了。” 江乐、唐元:“” 香火钱,唐元对着那贴着红色纸的箱子,扔了不少铜板下去。 江乐没钱,干瞪眼,看向了自己徒弟。 周珍想着自己和师傅囊中着实羞涩,取出了六个铜板,替自己和师傅一起扔了下去,扔完宽慰自己,这是为了讨个吉利。 就连跟着来的差吏,这会儿也跟着他们扔了两个铜板下去。 先前那尼姑在旁边稍远处候着陪同,没听着他们说话。遥遥见他们拜完了,她便又过来友善询问他们:“施主可要进去喝口茶?近日三本庵有做一些素饼,可就着茶水吃一点。” 江乐应下:“好。” 应下后,尼姑当然是笑盈盈引着他们进了尼姑庵里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 68 章 江乐等人跟着尼姑进了三本庵里头对外的茶室。 三本庵的茶水是粗茶。 那茶水还没有江乐寻常在小院里尝的茶要好, 更没有点茶这种趣味的喝法。一大桶的水加上了一些茶叶浸泡,要喝的人,便是上前去要一碗。 素饼则是另外收钱的,是三本庵里的尼姑自己做的素饼。 买素饼的地方还提供了一些珠串、香囊、纸笔之类的,全是用于卖给香客的。卖了的钱,再用于维护整个三本庵尼姑们的生活。 喝茶的地,布置得还颇有意思。墙面上挂着不少的画像,大多是菩萨的,还有少部分是民间故事, 还有一两幅画是三本庵以及里头的尼姑们的日常。 最前头留了一个位置, 是给三本庵里的尼姑坐的,桌上摆着木鱼还有佛经。 这尼姑将江乐等人引到了位置上, 主动给他们几人倒了茶水,随后也不再打扰他们, 而是合十礼后退出了屋子, 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茶室里头还有一位尼姑, 这位尼姑正在那儿抄写着佛经,若是有人来了才会抬起头, 帮忙卖点东西, 卖好了就继续回位置上低头抄佛经。 江乐看了一眼那尼姑,心里估了一下这尼姑的年纪。 这尼姑似乎是和周珍差不多年纪, 没想到小小年纪就已经出家。 唐元四下张望了一眼, 视线跟着落于了那小尼姑身上。看了两眼, 他又将视线转向了江乐。 江乐喝了两口茶。 她如今也算是被养刁了舌头, 喝多了衙门里和自己院中芸嫂给备的茶,这会儿三本庵里的茶才喝了两口,她就不想再喝了,甚至觉得还不如就喝个凉水。 放下茶碗,她走到了那小尼姑的身旁,看着小尼姑抄佛经。 小尼姑对这佛经显然抄了不止一遍,一行字抄下去,都不用看旁边的原文,更像是在默写。 抄了两句,察觉到有人在边上看着,她就抬起头望向江乐,友好询问江乐:“施主有什么事情么?” 江乐看着纸上的字:“我觉得你这个字写得比我还好一些。” 小尼姑没想到江乐会这么说,当下欢喜笑了笑:“真的么?” 江乐肯定点头:“真的。” 小尼姑只当江乐是嘴上随意夸夸,心里头并没有真的觉得自己字会比江乐写得更好看。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很欢快搁下了笔,拿出自己抄得最好的几张展示给江乐看。 “这两张是我早上写的,刚做好早课,那时候写得最好。” 小尼姑抄写的佛经用的纸,和边上卖的那种是一样的,想来就是抄写好了直接卖给香客的。字是工工整整的,就怕香客会嫌弃。 江乐非常肯定点了点脑袋:“确实写得好。” 也就旁边见过江乐字的唐元和周珍知道,江乐说得是实话。凡是字写了两年的,基本上都写得比江乐的字要好看。 江乐写字总是会力道不匀,时常会猛然一笔就粗了下去,比划繁多的一些个字还干脆就成了一个墨团,那可真是惨不忍睹。 小尼姑炫耀完了,察觉到自己不该这么炫耀,忙又收敛起来,谦卑说了一句:“我还要多练习的,以后要写得更好才行。学无止境。” 江乐笑了下。 见小尼姑真打算继续写了,江乐忙趁着这会儿先问出了口:“对了,小师傅,你可知道慧文师傅?该就是三本庵的。” 小尼姑伸向笔的手顿了一下,微微仰头看向江乐,又打量起了旁边的几个人:“你们找慧文师傅做什么?” 江乐指向周珍:“这是我的小徒弟,平日里总是嬉闹不着调,如今对这方面感兴趣了,我便想来求个师傅上门来教导她一些。比如识字,比如写些佛经,懂点经义。” 周珍被忽然叫到,呆愣了一下,随后立刻配合笑了笑,扯了扯江乐的衣服:“师傅!” 小尼姑想了想,和他们说道:“慧文师傅恐怕不太行。以前慧文师傅经常出去上门教人,不过这两年她都被要求在我们三本庵里念经抄书了。” 念经抄书?那不是和这个小尼姑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江乐疑惑:“为什么这两年忽然就在三本庵里年纪抄书了?” 小尼姑别过眼睛,拿起笔重新准备抄写佛经:“好像是被罚的,再多我也不清楚了。我也是两年前才来这里的。你们要是想要找师傅,那出茶室去问问别的师傅。” 江乐还想要问什么,却是被唐元拉扯了衣服的另一边。 她一边衣服被自己徒弟拉,一边衣服被唐元拉,整个衣服都快要被拽松了:“你们这是想在三本庵里拖了我的外袍么?” 唐元撒手,走到边上角落里去:“哼。” 周珍讪笑松手,跟着到了唐元那儿去。 江乐见他们两个都去了角落,端起自己的茶碗跟了过去:“你们怎么坐到这边来?” 唐元叩了叩桌面:“方便说话。” 江乐坐到他身边:“怎么了?” 唐元发现江乐对寺庙里的事情都不太知情,便和江乐说些:“来尼姑庵出家的,一类是本身对日子没什么指望,干脆就出了家,二类是被抛弃的。” 江乐看向那小尼姑。 这角落里说话的声音,小尼姑那儿是听不到多少的。 唐元继续说着:“这小尼姑两年前才来,那时候还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恐怕对慧文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顶多就了解一个慧文当时惹了官司,具体什么恐怕还没引我们过来的那尼姑知道的多。” 江乐觉得唐元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要怎么见这个慧文啊?” 差吏跟着他们过来,跟着坐在了边上。 他压低着自己的声音,极为小声和江露着:“这个慧文的长相,我专程来之前问过了。身高是不高,脑袋后有一颗大痣,边上还有零星一颗小痣。” 尼姑没了头发,外加上身高都差不多,一眼扫过去很难认出。 也就是这个标志性的痣可以认一认人。 江乐跟着压低声音:“我们总不能一个个屋子看过去,看看哪个长着痣的就是慧文吧?” 外人在三本庵里乱晃悠,恐怕转头他们几个有点身份的人,就要被吿上衙门了。到时候自己人见自己人,可丢死个人。 在场武功最好的唐元开口:“我去找人。” 江乐看向着唐元:“然后呢?” 唐元想了想:“套个麻袋,你趁机验身?” 江乐佩服:“唐大人不愧是唐大人,在下甘拜下风。验身发现真是个女子,那我们岂不是” 唐元顿了片刻,朝着江乐拱手:“告辞。” 如果真的是女子,唐元这个行为可真的是他自己都接受不了,有些太过。 江乐想了想:“这样,小兄弟先去找袁大人要人,要一个正儿八经的坐婆过来。然后我们就在这儿和三本庵商议一声,先见过人,再准备验人。” 周珍在边上小声询问:“如果验出来是个女子呢?” 江乐回了周珍的话,却没有给一个准话:“再说,再说。” 差吏听了江乐的话,也同意了这个说法,他还是先去找袁毅要人。坐婆是肯定要的,保不准还要再多带一个人过来,做个证明。 两人约定了最后碰头的方式,心中有了计划这才暂时告别。 江乐和差吏说的,是后半段的计划,即如何碰头,最终又要如何处置的问题。 等差吏走了,江乐才将心里头计划的前半段事情说出了口。 她咳嗽一声,带上了百年难得的友善笑容,朝着唐元笑了笑:“唐大人,我们若是为了探案,是不是该不择手段一些?” 唐元心中隐隐不安:“江决曹是什么意思?” 江乐搓了搓自己的双手:“唐大人可不要多想,我就是想着寻个由头在这个三本庵借宿一晚上。” 三本庵借宿一晚上是没什么事情。 可是三本庵是个尼姑庵,本就规模不大。 唐元低声:“尼姑庵只有女眷可以夜宿一晚上。” 江乐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周珍:“这不就是。” 唐元知道江乐是女子,江乐也知道唐元知道自己是女子。可这还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戳穿这个问题。 他面上不显,心里头像是水中被扔了一颗小石头,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他垂下眼睑,问江乐:“江决曹说什么胡话呢?” 江乐咳嗽一声:“我们三个穿上女装,可不就是三个女子了。哪里来的胡话。” 唐元哪里能想到江乐根本没法用寻常思维来揣度。 江乐根本没在认自己是个女子,而是干脆利落说着三个人一起穿着女装的事情。 唐元猛然睁大双眼,双手握紧,低声呵斥:“江长乐!” 旁边的小尼姑听着这边喧哗声,疑惑朝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江乐朝着小尼姑笑了笑,摆摆手,示意自己这边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又不违法,也不犯罪。还是为了破当年的案子。”江乐语气里带着一丝丝的引诱,“再说了,大家一起穿女装,有什么了不得的?我们现在可不就是一起穿着男装么。” 这简直就是在,瞎扯! 他们一起穿男装和他们一起穿女装,能是一个事情么?他可真是昏了头才会跟着江长乐一起来这个三本庵! 唐元瞪她。 江乐嘿笑一声:“这年代随便什么事情,都要尝试了才有意思。唐大人你就是迂腐,执着着这些穿戴。穿什么戴什么,都改不了人本质的。至于看错,那是别人的事情。” 唐元这辈子算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说他迂腐的,朝着江乐干瞪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 69 章 人一旦决定没脸没皮起来, 那底线就能在一次探底后,进行再一次的探底,直到猛然自己发现,几次探底之后,人会再找不到底线这种存在。 江乐出了三本庵,再度带着人回到三本庵后,身上就不再是先前的模样。 一身俏丽的女装,脚步轻飘优雅,连发髻都梳了起来。 她是一头已婚, 或者说是新婚女子常爱梳的发髻, 头上都是木簪子,而周珍则是一头未婚少女的发髻, 可惜没什么太多贵重的装饰,由于未婚, 连簪子都没有插上。 前者穿着银丝勾边的百花裙, 后者穿着粉色的小牡丹裙, 脚上踩着绣花了的布鞋,看着很是精简。 胜在年轻, 什么样的装扮都是能让人禁不住说一声好看的。 至于最高的那人, 半遮掩着面容,头上发髻也是梳好了的, 身上穿着快要拖地的裙子不说, 这微热的天还披了一件薄纱, 让人禁不住侧目。 不过这人视线总是落在地上, 低着头,连脚步都迈不开,却是和那高于常人女子的体格全然不像了。 三人都画了一点妆容,就这么步行上了三本庵。 三本庵门口的尼姑,这会儿还是刚才那一个。 她一看到江乐,当下就认了出来。站在原地,她迷瞪了会儿疑惑问了一句:“施主刚才” 刚才还是男装,现在怎么就是女装了? 这人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 江乐开口,声音比先前要柔和很多:“奴家中管教甚严,往日出门都需以男装示人。初来三本庵,深受触动,便想要留宿一夜。若是还穿着男装,被往来香客看到了总是不太妥当的。” 尼姑怔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江乐还给尼姑介绍:“还有便是奴家小姑。她这个头在家中就常常被人讥笑,外出不扮成男子,迈两步就能被看两步,可是凄惨。若是要验身,小姑也不是不可以” 小姑唐元低头不说话,身子轻微颤抖,显然是被这话惹着了。 偏生这尼姑心头虽有疑惑,却认定了唐元那轻颤代表着一丝难过,觉得是自己不该随意怀疑,当下合十行礼:“施主若想留宿,便随着贫尼去后头罢。” 江乐娇着身子柔和客气合十行礼,动作一副女态,看得边上周珍一愣一愣的。 女子行走和男子行走习惯总是不同的,江乐一步一步走得那是相当自然,好似平日里就是女子那样小步行走一般,周珍好在过去还有着教导,学着江乐的样子也走得有模有样。 唯独唐元,苦不堪言,一边暗中打量着江乐的姿态,一边放松下自己全身的肌肉,学着女子那小步,跟在后头慢慢挪动着。 好在学武之人,动作学起来也是快的,先前走了那么一段路已是习惯了些,现在再学女子,还不至于让人一眼看出不对。 路途上见了几个香客和尼姑,果不其然都朝着唐元看了过来。 唐元背忍不住便弯了弯,头垂更低,好似这样就能矮一点。 江乐走到半路,见看过来视线多了些,免不住停下回头看向唐元:“小姑不必介怀,这人和人不过是执着于皮相,没能看开而已。若是懂得佛理,看开了这些虚妄的,又岂会在意个子这事。” 她的话自然是被旁人听着了,一时间让旁人羞耻得很,倒是不怎么看过来了。 带路的尼姑心中有所悟,对着江乐行礼:“施主有佛性。” 江乐手捂嘴轻笑:“这可真谬赞了。师傅还是先请带路。” 如此作态的江乐,别说唐元不曾见过,周珍都没怎么见过。 三人被尼姑引入内。 要是想要在三本庵入住,必然是要经过主持允许。 主持这会儿倒是恰巧得空,正站在一屋子的门口,是刚从里头出来。她年纪有些,面上有了不少的褶子,眉毛也不再是纯黑色,而是带着一些灰白。 江乐等人见了她,都行了礼。 主持见了有客,一样回了礼,颇为慈祥询问:“施主这是?” 尼姑先行解释:“这三位女施主想要在三本庵住一晚上。” 主持本也算是个过来人了,见了江乐和周珍还算是面色正常,见了唐元那遮掩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看了两眼过去。 唐元脸上还有着一丝妆面,神情看着比平日柔和了不少,连眉毛都被精修得纤细了。能做的努力江乐都做了,可惜唐元骨架子生来就太过完美,看来看去总是带着一丝违和。 主持因着唐元,不得不说了一声:“现在时候还不算晚,若是现在出发,还是赶得及去镇上住的。” 江乐看向主持。 主持和声解释着:“三本庵内一切陈设颇为精简,平日吃食也都粗糙,姑娘家怕是住不习惯。看施主是初来三本庵,倒也不用特意住下。很多事情,心诚则灵。” 她没有说觉得唐元有点不正常,反而是找了一个妥帖的理由,当下就想要拒绝了。 江乐觉得这主持说得很有道理,可和她的计划相差远了些。 她微微欠身:“师傅说得有理,不过奴家小姑身型不同寻常女子,平日里鲜少出门,如今来三本庵一趟,已是一路遭着围观。现下再赶去镇上,恐怕惹得言语更多,心情不愉。家中银钱不多,客栈住不起,又多是女眷,找普通的民宿住心又有不安。” 住不起和不敢住,倒是确实个理由了。 三本庵就算收点住宿的钱,也贵不过寻常的客栈。 主持看着唐元。 唐元这体型长得着实是不像个女子的,可这世上长得不像个女子的人也不少。就连长得像女子的也有啊! 主持一时间也有些迟疑了:“可这屋子也不够” 江乐朝着主持笑了一下:“就住一晚,一间屋子。若是这样还是不行,那奴与奴家小姑,这也就只能匆忙换回出行的男装,往家里头赶回去了。” 主持心里头想着三翻四次阻挠着也不好,便点头应了。 她也不说需不需要验身的问题,只道是:“住一晚一间屋子自然是行的。夜间施主不可随意出门。明日三本庵内还有早课,大家都要早早歇下。” 江乐笑意加深:“自然。” 主持看向那尼姑:“那就安排一下,西北那儿的一间空出来给这三位施主住一晚吧。” 那引路的尼姑听了,当然应下,带着江乐三人朝着西北去。 江乐等人朝着主持行了礼,这才跟着那尼姑走。 三本庵并不大,不过走了没多久,朝上走了一段的阶梯,又朝着西北的方向平地走了一段路,很快就到了西北角那儿的房间。 房间不止有一间,不过很是冷清,看着没什么人住,屋子也不是很大。布置精简程度更是堪比江乐头上的木簪子,毫无一点可以说得上奢华的地方。 尼姑替他们推开门,屋子里头有较低的小床,并排铺开着。除了床之外,也就两个柜子,以及一张极小的桌椅。 柜子上空无一物,而床上的被子就只有一条。 “这被子还有,等下就给施主送来,晚上还有一顿餐,直接是在食堂吃的。”尼姑和他们说道。 江乐点头,巧笑谢过。 这引路的尼姑今日被江乐弄得恐怕没怎么做自己的事情,稍作交代之后就离开了这里。 屋内这下顿时就剩江乐、周珍和唐元三人。 唐元凭着自己的耳力,在确定人走远后,总算是一把扯下了脸上的这块薄纱布。他脸上又像是羞耻,又像是愤恨,又像是不堪,复杂得很。 “傻子的时候我们都见过了,不过就是女装。”江乐等人走了,也懒得再做小家碧玉姿态,坐到床上翘起了腿,“哎,回头我们吃饭总是能看到慧文的。” 用饭是一起的,这么多个尼姑都会来,总会看到他们要找的人的。 唐元现下哪里还想着有没有那个尼姑,他盯着江乐,一字一顿:“傻子那是,失忆了。” 江乐可不管是不是失忆的。 她一副回想的姿态,眯细起了眼询问边上的周珍:“徒弟,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拿着包子啊,蹲在路边上。” 唐元:“” 江乐还真的颇为怀念那时候:“某个小傻子整天笑呵呵得,还体贴人,给我端茶送水,还给我打下手烧人头。” 唐元:“” 江乐甚至觉得唐元还不如失忆时候好:“可惜啊,回头就翻脸不认人,说当个侍卫吧,也没见着怎么做了。一个不高兴,还给我们脸色看。” 唐元压低声音:“我都为了你扮女子了!” 他这会儿有些自暴自弃。从穿上那一套女装那一刻,他就陷入了无比的后悔中,并且怀疑答应了江乐的自己是发了疯,脑袋再次被磕了一回。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好奇付出代价的。”江乐抖了抖自己的衣裳。 寻常抖一抖衣裳,那都是抖男人的衣袍,根本没有抖女人的衣裳的。女子衣裳本就贴身轻薄,江乐这会儿还没有再束着胸。 一抖,原本死死盯着江乐的唐元,硬生生别开了眼:“你这都是什么动作!” 江乐低头瞅自己:“嗯?” 反应过来,江乐又看向唐元,顿时笑得揶揄:“唐大人,我有的你也有,你的我还摸过,你这是什么想法?” 唐元哪里见过江乐这种人,猛地起身,看也不看江乐一眼:“我出去一趟。” 江乐噗嗤笑出来,随后一阵爆笑。 旁边周珍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看甩门而出的唐元,又看看自己师傅:“怎么了这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 70 章 唐元使性子出门去了, 江乐自然是觉得好笑的。 传说中怼天怼地的唐修渊提刑使,在她面前好似总是有所收敛。 江乐没回答周珍问她怎么了的话,笑呵呵摇了头。 等笑完了唐元,她又反倒是若有所思了起来。 旁边周珍见了这个状况,更加是摸不着头脑,不理解自己师傅和唐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傅,唐大人这样一身出去不要紧么?”周珍憋不住问江乐。 江乐还在想着问题,随意一摆手:“不要紧,顶多被赶出去, 不是什么大事情。” 周珍:“” 就当赶出去不是什么大事情吧, 就当堂堂一个提刑使穿个女装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吧。周珍替可怜的唐元唐大人点上了一排蜡烛。 倒是好一会儿之后,江乐面上还带着一种微妙感, 问了周珍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对唐大人是不是有些过分?” 周珍听了这话,下意识就想说难道不过分么? 可细想一下, 她又觉得其实自家师傅从未对唐大人真的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挠挠小脑壳, 略有点吞吐回答了自家师傅的话:“稍微有些出格,但也不算过分吧?” 江乐听了周珍这话, 其实心里头早有数, 随意笑了笑:“可能是这样。” 周珍满脑袋里都是问号。 江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周珍的脑袋:“人对人特殊一点,总是会有理由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为什么要以后才能知道? 周珍眨巴了自己的双眼, 眼内满是疑惑。 可惜她的师傅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方面总不打算给她解惑, 甚至还想着翻看一下整个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小惊喜的东西。 惊喜的东西, 基本上是没有的。除了某些小角落里的灰尘, 整个屋子里真是空空荡荡。 这一来一去专门去找坐婆的差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到。 兜悠翻找了一圈的江乐,坐回矮床上,长吁短叹:“尼姑庵真穷啊。” 这会儿她都想要和唐元一样,出门去晃悠一圈了。在这儿干坐着实在是无聊得紧。去买点佛经抄一抄都比这样干坐着有趣得多。 周珍也觉得怪没意思的。可好在她还带了纸笔来,所以趁着这会儿时间,便拿出纸笔学习起来了,用功程度感天动地。 学了很多年,忙了很多天的江乐并不打算做一个以身作则的师傅,她凑过去看了两眼周珍的书,又继续在自己的床铺那儿长吁短叹:“真没趣啊。” 周珍被打扰了,不得不抬起头问江乐:“师傅,那你不如和我说说这个案子。” 江乐一听,倒是提起了一点劲:“想听什么?” “师傅觉得为什么汪晴姑娘会怀孕呢?”周珍好奇问江乐。 有了怀疑,这才会上门来想要验身,甚至还叫来了坐婆。 江乐摸了摸下巴,周珍讲着:“一个女子寻常如果说有了心上人,总会做出一些举动,留存一些证据。就像手帕、风筝、香囊、诗词书信等等。常在闺房里又懂一些诗书的女子更是如此。” 周珍点头,觉得她师傅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证物里没有。”江乐看向周珍,“如果有,当初的官员一定会找到那个男子,并且怀疑是他染指了姑娘。可没有。” 是啊,这些东西都没有。 周珍顺着自己师傅的思路猜测:“要么那些东西被销毁了,要么就是女子和心上人日日接触,根本不需要寄情于物。” 江乐觉得有点意思:“慧文日日教导她期间惹出的事情,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慧文必然是有问题的。” 周珍对这些事情不是很明白,迷糊:“那要怎么做呢?女子和女子之间不会有孕吧?” 江乐失笑:“当然不会。” 可慧文又不是男子,汪晴到底为什么会有身孕? 周珍想不明白。 江乐笑了下,神秘兮兮凑到周珍耳边,和自己徒弟小声说:“两丨性丨畸丨形。” 周珍没听懂这个词:“什么?” “就是二形人。或者说叫做人疴。”江乐给周珍开启了一个新的内容,“这是一种比较少见,但确实存在的可能性。就和有的人生下来会多一个手指一样,有的人生下来,可能雌雄同体。” 周珍被这个话震到,结巴起来:“可,可是” “女子常年在闺房之中,男子也是穿着齐整,哪怕是赤膊上阵,有些男子稍带肥胖,胸比寻常女子还大,光看这些根本看不分明。”江乐觉得自己开启的内容似乎让周珍整个懵了,不得不补了两句,“当然和多指一样,都不太寻常,二形人亦是少见的事情。” 周珍嘴微微长大,脑袋却跟着点头,显得略有呆滞。 江乐笑了笑:“二形人是出生就有的,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现。再说自家屋里头的事情,谁会到处去喧嚷呢?也就是出了案子,大伙们发现了异常,才会发现,哎,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周珍茫然点头。点完脑袋,她勉强回过了念头,颇有些晕乎乎:“雌雄同体,也能让人有孕么?那这些人会不会让自己有孕啊?” 江乐顿住:“你这个问题很是深奥,不过不管是他们让人有孕,还是他们自己有孕,生下来的孩子健全的就更加少了一些。” 周珍似懂非懂,到底是年纪尚小,又从未听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汪晴腹中的孩子只有四个月,刚刚具有身型,哪怕就是生下来也无法知道父亲到底是谁。不管如何,到底是让这人得以逃脱了两年。”才十四岁的少女,被人坑害拐骗,说没了就没了。 江乐微叹。 周珍在江乐的指导下,对男女尸体的差异自然是懂得一些的。 她带着一点好奇,接着问江乐:“那他们验尸时候,尸体会是什么样子的,骨头还能分的清是男的还是女的么?” 江乐斟酌了一下:“看人。如果这慧文真的是像我猜测那样,那便属于男性假两丨性丨畸丨形。这类人出生后往往会被当成是女子,到了成年才会有所察觉自身异常。而有些人,甚至可能只有交丨媾才会导致彻底嗯,你懂么?尸体该有的其实都有还要看出生时有没有长那些个代表性物件。” 周珍听着直点脑袋。 这话题虽说是敏感了不少,可屋里头只有两个女子,江乐说话的口吻又极为正经,周珍学得也认真,半点没有其它的意思在其中。 但屋外半路折返回来的唐元,本是觉得自己就这么出去太过丢分,想要回来争一口气的,谁料听了满耳朵这种话,呆了半响,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 离开归离开,满脑子还是江乐说的那些个话。 他以为江乐是女子,可江乐不仅能够验尸,还半点不畏惧生死,连这男子不怎么懂的方面都懂,平日里行为举止半点也不像个女子,除了这回穿上了女子装扮,这才像是个女子。 所以,江乐会不会其实不是女子? 比如是两形人什么的 唐元脑内的冲击有点大,以至于都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了。明明江乐的话,单纯是在说这个可能涉案了的尼姑。 江乐是在揣测,这尼姑可能是自小当女子生养,后来出了意外,本质或许是个两形人这一事。 屋里头的她完全不知道唐元会那么能想,听了一耳朵后就开始怀疑她的性别了。她还在和周珍深刻探讨着遇到异常性别的到底怎么验尸更为妥当。 说来说去,其实无论这慧文尼姑是女还是两形人,都最好是请一个坐婆来验身子。 潮州衙门。 袁毅正在喝茶。 他见了匆匆赶来的差吏,望了望差吏身后:“人呢?” 差吏还在喘着气。他过来得太过匆忙,几乎可以说一路上都没有歇息:“江决曹和唐大人一同去了三本庵里,说是要找机会先夜宿一晚。让属下来讨一个坐婆。” 袁毅应了:“刑曹里坐婆叫一个去。” 差吏趁着这会儿询问:“可要再找个验官一同前去?” “无凭无据,找个男子去尼姑庵总是不妥当。往日断案都是叫上衙门,断然没有这样前去秘查的。”袁毅摇头,断了差吏想要顺手拐个验官去的念头。 差吏应声,准备下去直接前往刑曹。 “等下。”袁毅喊住了这个差吏,“唐大人这会儿跟着江决曹一同处理此事?唐元,唐修渊?” 差吏点头:“是,提刑使唐大人。” 提刑使怎么会处理这等小案?还是自己想要让江决曹帮个忙的案子 袁毅收敛着自己的眼内的所有情绪,随口说着:“江决曹对唐大人有救命之恩,两人关系不比寻常,想来是唐大人正巧在江决曹那儿,便一同去了三本庵?” 这差吏觉得袁毅简直和当时在场一样:“是,唐大人这些日子似乎就住在江决曹那儿,我前去找江决曹时,看他们这些日子都在晒书抄书。” 晒书抄书? 江乐这人,算得上是横空出世。 唐元这人,算得上是孤家寡人。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晒书抄书,倒是很有雅致了。 袁毅想了片刻,朝着差吏笑了一下:“我听盛生说,永州有一名坐婆正好来潮州了,便让她们两个一同去见江决曹,普通老妇人替自己家里头烧个香什么,实属正常。” 差吏忙应下,见袁毅没有什么吩咐了,这才退下去找人了。 袁毅继续慢悠悠喝茶。 “大人,永州的坐婆怎么正巧着也来了潮州?”盛生在边上疑惑,“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袁毅开口:“坐婆也是轮值,永州有一名坐婆娘家是潮州的,早年出嫁到永州,少有回来,那日听刑曹里的人正巧说起了。” 盛生点了脑袋,算是明白了。 明白过来,盛生又换了一个话,对刚才差吏说的话还颇有些诧异:“话说,这唐大人和江决曹关系可真好。唐大人整个朝廷中,除了陛下之外,那么多年就再也没关系这么好的人了。” 袁毅应了一句:“所以你回头要是见了周珍,要对她最为客气。” 盛生给袁毅满上了茶水,疑惑:“为什么是对周珍最为客气一些啊?” “因为唐大人在意江决曹,而江决曹在意自己唯一的徒弟周珍。人一旦有了关系,那关系便是一个套着一个的。”袁毅轻声呵笑。 盛生觉得袁大人说得有理。 确实是这样。 对自己想要讨好的人,又是一个聪明人,直接讨好还不如从侧面讨好来得妥当。 做官可真累人,什么事情都要精算细致了。盛生这样想着,对自家主子一阵心疼,动作上不自觉便和缓了很多。 袁毅将茶杯盖子盖上了:“过些日子,恐怕白将军会私下来一趟潮州,你早些做好准备,不能怠慢了贵客。” 盛生知道自家主子恐怕又是算到了什么,对这方面没有多问,只是应下:“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 71 章 桑婆胖乎乎的, 手脚麻利将自己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堆上了马车,旁边还有一个潮州坐婆郑婆跟着也将自己的东西都摆上了马车。 两人一前一后上车, 都客客气气朝着前头的差吏问候着:“劳烦小哥了啊。” 差吏朝着两人笑笑:“不碍事。” 平日里两个坐婆出行, 哪里会用得上马车?除非是大户人家请她们去接生,这才会专程让自家马车来接人, 偶尔能坐个牛车之类已实属偷懒了。 两人上车后, 趁着这会儿的路程互相说着话。 上回江乐来潮州, 给几位验官上了一堂课。郑婆作为坐婆,当然是没有资格当时在场旁听的, 对江乐的所有了解,也就是听些传闻。 诸如年纪极为小, 诸如验尸极为了得,懂得很多常人都想都想不到的方法。 就连那些个经验丰富的仵作, 都不一定有江决曹会的验尸手段多。 有些人, 恐怕便是生来就吃这碗饭的。 郑婆这些年见过的新生婴孩多了去了, 见过的死尸也是多了去了,活人见得更是不少,可对这个江决曹还是相当得好奇:“桑婆,你见过这江决曹几回?” 桑婆也是哭笑不得, 原本胖乎乎的脸上总是堆满喜庆笑意的,这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见着郑婆这么问她, 也只好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我们平日里也就是需要的时候去去衙门, 不会总去的。江决曹看着年纪是小, 身型也算不得魁梧, 待人向来客客气气的,当初是真看不出来是那么有本事的人。” “有的人看着普通,实际上可不普通啊。”郑婆笑起来,知道桑婆为什么哭笑不得,也是觉得很是好笑,“你这长久才来一趟潮州,没想到还能摊上一个事情。” 桑婆应和着:“可不是么。” 桑婆早年出嫁了,出嫁便算是夫家的人,娘家又算不得很近的,来往自然是少了很多。年轻时还常回来一些,等家中有了子女,空闲时间少了,回来的次数自然而然就少了。 如今每年来潮州两趟便算是多了,更常是一年就来潮州这么跑一趟而已。 谁想着她这回来潮州,还能碰到江决曹正好来着边界地的三本庵,巧合得正好需要坐婆去验身子。 对于案子的事情,差吏将能告诉她们两个都和她们两说了,特意还找了郑婆。 郑婆和桑婆差不多,力气劲道大,就算是遇到了事,凭着这一手的力气,也能做出点抵抗来。 两人隐晦夸完了江决曹,禁不住就和寻常妇人一般,说起了有的没的。 郑婆带上点揶揄,问桑婆:“哎,江决曹可有婚配?” 桑婆回想了一下,想想江乐往日整日的行程:“似乎是没的。除了和徒弟住在一起外,家中就有一个伺候的。往日都不怎么见女子。” 郑婆倒是还知道一点,比如江乐来潮州,为了探案,还上了一趟花楼:“嘿,男人嘛。就算是上花楼,家里头总归还是要娶一个妻的。这年纪也差不多该有个人了。” 桑婆看着郑婆,这回是笑起来:“是咯,以后接生保不准还找上我呢!” 衙门里有认识的坐婆,不少人家中接生便就是找的她们,若是这江决曹在永州这些年打算成家立业,那回头还真说不准就找上了永州的桑婆和汤婆。 两人说到这里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驾马车的差吏不知道这两人笑什么,还有些莫名,在这日头渐渐下山的时候,抖了一下,自言自语一声:“怎么觉得有些寒意呢?” 马车还没有赶到地方,三本庵内到了开饭时间。 三本庵里香火不算旺,吃食没有肉食,当然也就没有多少油水。饭吃得并不如江乐平日里讲究,里头还参着豆之类的能充饥的粮食。 馒头也是有的,才出笼没有多久,一人最多就能拿一个。 菜是自己种的,还是当日采摘,很是新鲜。 偶尔吃一两顿,自然是很有趣味的,若是常年如此吃,那便会觉得太过寡淡,人渐渐便会瘦减下去。 江乐带着周珍来到食堂时,见到了不少的尼姑。 这些个尼姑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袍,见了江乐和周珍都纷纷行礼,友善朝着她问候。江乐和周珍当然是一一回礼,随后去取吃食。 唐元不知是跑到了哪里去,这会儿都没有冒出来。 江乐无论是因为现在装扮的角色,还是因为心里头的想法,都替唐元再要了一份吃食,准备回头带回去给他。 端着吃食找了位置坐下,江乐和边上的尼姑询问:“师傅们都是这个点一起吃饭么?” 尼姑吞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看向江乐,行礼:“是的。” 江乐点点头,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下,眼睛都盯着每个人的脑后看。她双眼视力算得上是很好的,不过这初略一眼扫过去,每个人脑袋上都看不出有先前她得到特征的那两点痣。 再看太惹人注目,江乐收回了目光,暂时决定安分下来吃这个饭和馒头,还有盘子里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绿色菜。 菜放入嘴里,江乐咀嚼了两下,顿时有种自己吃的是草的错觉。没有油水,盐也没有多少,清心寡欲得恍若下一秒就要飞升。 门外这会儿又有一批尼姑走了进来。 江乐尽量学着小家碧玉吃着馒头,脑袋微微侧开,看向了门口。 门口这进门的几个尼姑后头,有一个尼姑隔开了一点距离,跟着勉强算是一起走了进来。她眉毛末端微微翘起,眼角微微下垂,看着是有些凶相。 取餐时,这些尼姑都巧的是脑袋对准了江乐。 江乐眉毛微挑:找到了。 这和旁人隔开一点距离走进来的,正是她要找的慧文。 慧文取了餐后,寻了空位坐下。 恐怕她和旁人关系并不算好,进门就没能一起走,这会儿她刚坐下,她周边原本坐的那两个尼姑当下快速几口吃完了饭,起身就离开了。 就剩下慧文一人坐在那儿。 虽说独来独往的尼姑也有,可被嫌弃的尼姑看来看去还就只这慧文一人。 江乐见到了这一幕,低声问了一句旁边的尼姑:“师傅,那位师傅看着眼熟,奴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尼姑抬头看了一眼慧文那儿,脸上露出一丝嫌弃,又很快察觉到自己不该有这种情绪,很快收敛了起来,好似刚才那嫌弃表情并不是她做出的一样:“那是慧文师姐,早年惹了不少事情,几度惹怒主持,你还是少些和她接触。” 在佛门清净地还能惹怒主持? “她干了什么呀?奴今日见了主持,不像是会轻易动怒的人。”江乐轻声继续问。 旁边周珍一样竖起了耳朵听。 这尼姑还是不喜欢背后说道点什么,只是摇头不再多说。 见人不愿意多说,江乐便也不再多问惹疑。 她控制着自己进食的速度,在那慧文快要吃完的时候,收拾着便带着周珍离开这地。离开不说,她还特意选了从慧文前头走过。 等出了院子,江乐稍作停顿,就等到了慧文出来。 江乐没有直接上前和慧文说什么话,而是用眼角余光注意到慧文出来后,才细声细语和周珍说着:“这些日子辛苦你跟着我特意来这里了。等明日还要赶路回去,还是有些距离的,又要吃些苦。” 周珍往常都是听多了江乐逗她和正经教她的话,极少听到江乐会说如此妥帖的,睁大自己那双杏眼,一脸很是积极的姿态:“放心师傅,我一点都不怕辛苦。” 江乐轻笑:“要趁着这会儿再走走消消食么?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三本庵哪里能逛,哪里不能逛。” 旁边传来声音:“施主可需要贫尼陪同?” 江乐转过身子,看到了对方那张自己确认了的脸后,神情略带惊讶:“啊,这位师傅怎么称呼?” 一旦人低眉行礼之后,再怎么凶的长相看着都会像一个好人了。 自称贫尼的慧文合十朝着江乐行礼:“慧文。” 江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就劳烦慧文师傅了。我和徒弟这还是第一次来三本庵,听说这儿女子来的多一些,这才特意前来上一炷香。以后再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慧文听了这话后,唇角也勾了一勾:“上三本庵的女施主确实很多,其中大多是求姻缘和求子的,不知道夫人是?” 江乐如今是梳了已婚妇人的头发,当然是面露一抹娇羞:“求子。” 周珍在边上看了身子一震。 慧文做出了一个手势,引导着江乐往边上走。 江乐瞥见周珍的样子,伸出手拉住了周珍的小手,微微用力,带着周珍一起朝着慧文指引的方向走,话还是对着慧文说的:“有些耻于说出口,不过这到底是哎” 这话听起来里头就满是深意。 周珍被抓着手的,感受到了手上的用力,总算是跟上了自家师傅的戏,跟着小脸也变成了满脸难过,还颇为赌气给自己加戏:“分明是那人不行” 江乐手一顿,忽然觉得可能自己的教导哪里出了一点小差错,怎么周珍跟着的话是这样的 慧文眼神微闪,在两人身旁轻声说:“有些事情,也就女子和女子方便说了。施主若是觉得耻于说出口,那我们就选个僻静的角落。” 选个僻静的角落,那可真是正正好了。 江乐拉扯起一个似乎有点勉强的笑容:“劳烦慧文师傅听奴说这些私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第 72 章 三本庵这会儿的尼姑们, 要么在吃饭,要么刚吃完去念经消食之类。 本就有些偏僻的地方此刻更是没有什么人出没。 风吹过, 算是渐渐带走了白日的燥热, 这绿树居多的地方更是阴凉得很。 慧文将江乐和周珍往隐蔽的地方带,却是没有想要动手动脚的。她是想要先和江乐说说话, 或者说是听江乐说说话。 话多了之后, 才可以有进一步的进展, 她从来不是一个很急的人。在三本庵的这些年,急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而江乐的私事, 从她出生开始说起,说出的内容写成话本估计还可以出续集, 瞎编乱造的本事不是吹的。 她说自己是永州偏北人士,横跨了整个永州来到三本庵, 便是为了求子的。出生时是家里长姐, 下面还有个弟弟, 出嫁给了从商的丈夫两年,可惜一直没有子嗣,肚皮没有动静。 随后又零零散散说了一些邻里之间的恩怨,以及由于没有孩子所带来的隐患, 甚至连丈夫都开始日日夜不归宿,去外头寻起了新鲜。 在这会儿, 没有孩子终究是一个大问题。 江乐说她擅长一些手上的活计, 还说自己其实平日还能养活自己。可这世道总是不愿意放过女子。烟花地里她丈夫的相好都瞧不起她。 娓娓道来, 还带着一股凄凄惨惨的哀凉, 差点江乐就要吟诗一首,来表达自己身世之悲哀惨痛。 那些个话题听得周珍都差点信以为真,别说旁边对江乐根本不了解的慧文了。 慧文听了江乐的话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和她说道着:“世间万事总是会有解决的法子,施主不必太过介怀。有什么能比自己的身子更为重要呢?” 江乐听着虽说是点头了,看面上还带着那股忧伤。 慧文又是好生劝解了她,还说出了不少玄乎又玄的话,参悟给江乐听,让江乐能够再多看开一些。江乐听是听了,可还是觉得有些可笑。 一把刀,在有的人手里,是用来救人的,在有的人手里,是用来杀人的。 那些个佛经,在有些尼姑手里,是用来劝慰人的,在有些尼姑手里,却是用来行不轨的事情。 江乐幽幽叹口气,和周珍说道:“徒弟,我和慧文师傅再说会儿话,这饭再不给我小姑送去,可就要冷到无法入口了。” 周珍这才想起她们还给唐大人带了饭。 可唐大人这会儿在那儿都不知道,就留下自己师傅一个人在这儿,周珍总觉得不太妥当。 “周珍。”江乐叫了一声周珍的名字,“去吧。” 周珍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好。” 江乐让周珍先行离开,周珍知道师傅有自己的计划,不好打扰,也就听话离开了。 她临着要看不见自己师傅了,还拿着吃食回过头看了两眼江乐。 江乐朝着她点了点头。 现下这偏僻的角落中,就剩下了江乐和慧文两人。 江乐还是妇人愁态,幽幽叹气,还和慧文感慨着:“家里人总是不放心我出来,如今伴着小姑和徒弟一同出来,又是扮着男装出行的,这才放心了很多。” “到底是男装方便得多了。”慧文也是认同了江乐的话。 江乐不言,还是幽幽叹气。 慧文大抵是觉得话已是差不多了,开始隐约试探起了江乐:“施主可曾想过,这世道想太多,不过是束缚住了自己?” 江乐微微疑惑,看向慧文:“师傅这是何意?” 慧文便说:“这世上男子和女子为何该是有如此多的差异呢?一样都是人而已。分得如此清楚,那宫中的太监是算男子还是女子?” 江乐诧异看着慧文。 慧文微微笑着,继续说着:“如果说男子天生比女子强一些,女子天生比太监强一些,那这世上若是有二者合一的,岂不是至于最高端,像是神佛一般。” 神佛一般人也会给予他们有性别的存在吧? 慧文说这些时,脸上的神情还是笑着的,那笑容在寂静的只有两人的场合下,显得异常诡异。她朝着江乐那儿靠近了一步,语气像是循循善诱一样:“如是二者合一这样的人,和女子生下的孩子,该就是少有的神子了。” 江乐往后退了一步:“师傅?” 慧文站定不动,不再是刚才那有些逼人的姿态。她这回算是主动给江乐,抛出了一个枝条:“施主你可知道,若是生子这事情,你丈夫不行,你还可以找别的男子。” 江乐怔在原地。 “若是男子不行,二形人也是可行的。”慧文笑着这样说道,“二形人,便是男子与女子汇在同一个人身上。” 哦? 江乐垂下了眼睑,像是有些胆怯想要走人了,又像是在思考这慧文的话。 她没想到自己还真的猜对了。 二形人这种存在,终究还是少见的,没想到如今还能见到这么一例。 江乐再次抬起眼睑时,眼内有着一丝光亮,似乎是将要落下的太阳,将最后那点余晖放入了她眼内一般:“慧文师傅,可见过传说中的二形人?” 慧文意有所指:“见自然是见过的。” 江乐笑了:“那慧文师傅,可乐意让奴见上一见?” 慧文笑意加深:“当然乐意。” 两人一拍即合。 慧文侧开了身子:“既然如此,不如施主随贫尼一道找个地方。” “哦?”江乐问慧文。 慧文话语中带上了笑意:“也望施主离开时,可向主持替贫尼求个情。贫尼被罚在三本庵待了好些日子,想着也出去看两眼。” 江乐算是明白了。慧文当初的事情哪怕没有被衙门抓到确切的证据,可依旧在三本庵内惹人怀疑,更多的人怀疑的是慧文找男人去强了汪晴之类。 主持知道慧文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没有证据,就只能将人困在三本庵内。 若是慧文执意要逃,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总归是落了口舌,若是被三本庵内的抓了回来,恐怕还会有一遭事情。 慧文要的是正大光明的出去。 若是能够占点个额外的便宜,那当然是更好的了。 可惜,有些人的便宜注定不是那么好占的。 慧文将江乐带到了三本庵不知道哪里的角落中。天渐渐暗下来,这边荒凉得似乎有点厉害,江乐一眼看去,发现地上路边杂草丛生,怕是这儿平日里少有人过来。 这里巧得正有个屋子。 屋子没有锁门,推开后,里头有床有桌还有柜。 没什么灰尘,看得出是还有人居住的。 江乐刚踏进了屋子,便听到了身后一阵落门声。 她转身朝着身后看去,就见慧文站在门口,收回了刚将门扣好的手。 慧文走向了桌子,将夜间的烛火灯点上。 天还没完全落下,灯火在这会儿任然有些刺眼了。 江乐看着人坐到了床边,和声细语想要和她说话的样子,觉得人的皮囊真的是怪物最好的遮掩物。一张面皮下面,寻常时候总是难以分辨,这到底是人是鬼。 “施主可知道男女之事,到底是如何的?”慧文问江乐。 江乐将自己衣袖口略带轻飘的衣服朝上挽起来一点,又将自己的衣裙朝上拎了拎,随后低下了身子,卸掉了脚上的物件。 物件落在地上,发出了略带沉重的声音。 江乐重新起身,脸上是和早前忧伤样子截然不同的笑颜:“我不仅知道男女之事,我还知道生死之事。” 慧文原本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的,这会儿渐渐敛去,皱起了眉头。她本就脸上长得有点凶狠,全靠着吃斋念佛积淀下来的修养全然褪去,这会儿看起来更加狠了一些:“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这儿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江乐笑出了声音:“慧文师傅选了一个好地方。” 慧文站起身子来,警惕看向江乐:“这可是三本庵,佛门净地,施主若是想要在这里动粗” “怎么能说动粗呢?”江乐摇头,“我这叫做替天行道。” 慧文内心咯噔,手上抄起了就近的枕头,朝着江乐砸过去。一个不够,她冲向了门口,路途中还将能够到的一张木椅子也扔向江乐。 枕头是木藤条填充了东西,就算砸到了人也就是一个障碍,江乐还是轻松避开了,当下抬腿踢向了慧文。 椅子扔过来是扔不高,江乐是生生受下了这个撞击,连同这椅子一同踹了过去。好在屋子到底是不大,她那一脚也够到了慧文腰部,将人踹到了墙上。 那墙不算是稳固,愣是被慧文撞得晃了晃。 江乐刚卸掉脚上的铁块,用力不太稳定,踹过去太过用力,着力点没把握好,要不是踹到了人,整个人差点当场劈叉了。 这小屋简陋异常,慧文离门也不远。她一缓过来,眼内带上了惊慌,完全没能想到江乐的力道会是如此之大。 江乐个子在永州潮州这儿算是高的。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重心,相当庆幸:“还好今日穿着的是裙子。”若是圆领袍衫,怕是要被扯坏。 慧文心中骇然,不敢回头,忙朝着门摸去。 江乐话音还没落下呢,见着人朝着门摸去,冲过去就是抓人衣领将人往后拽。 慧文当即被拽了一个踉跄,整个人朝着后面仰去。日常在寺庙中,慧文年纪也算不得大,体格也有点敦实,可再怎么敦实,也抵不过江乐这能徒手搬尸体的人。 江乐没有学过武,不过学过基本的擒拿。她拽过了人,反手掐着脖子往地上按,愣是将人翻了个身子,扣到了地上。另一个手抓住了慧文的手向后用力掰。 她力道非普通人可抵挡,慧文禁不住惨叫出声。 江乐脚向上蜷曲,用腿压住了人,随后收回一只手,又从自己腿上扯了缠绕上的布条下来。感谢这些个宽松舒畅的裙子,一层层倒是替她隐蔽掉了不少东西。 布条刚刚松开,布条原本固定着的解剖刀便一同掉落下来。 硬物掉落在慧文身上,吓得慧文险些失声惊叫出来。 江乐用布条将慧文的双手在人背后捆起来:“放松,这布条我常用,捆着不太受。”解剖时用来包着自己双手的。 慧文声音发颤:“施主,你冷静一下,你这是干什么?” 江乐笑出了声音:“这不是显而易见么?鲜少见个二形人,还不好好见见,最好也教我的好徒弟见一眼。这机会我活到如今可都没见过。” 慧文听着这话,更是害怕:“你,你教你徒弟什么东西?” 江乐恍然:“啊,这还没和你说过。我最喜欢教我徒弟剖尸,这还才给她配上了新刀。” 说了这话,江乐把自己落下的解剖刀递到了慧文的眼前,缓缓转动:“呐,这就是新打的刀,可是花费了我不少银钱的。” 慧文见了这精致的小刀,眼前一黑。 忽然,小屋子的门被一脚踹开。 还用膝盖压在人身上,用刀威胁人的江乐转头朝门口看去。 人影背光,这人像是镀上了一层的金色,假发凌乱,衣裙翻飞,还是女子的装扮。 “江长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第 73 章 唐元的声音很好辨认, 唐元的身型也很好辨认。 江乐亲自把这个傻子带回家,给他换了衣服, 日常给他换药。到后来分别, 江乐闹腾了一番,还是心里头明白。恢复记忆了的唐元, 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傻子, 是不一样的。 可这会儿出现的唐元却和当初想要来帮她煮头骨的唐元, 确确实实是同一个人。一样的光亮下,一样的背光出现, 一样的让人心中莫名其妙有所触动。 明明穿得不一样,明明头发已不一样, 明明表面上的性格也截然不同了。 江乐眯细了一下双眼,却是叫了一声:“唐大人。” 不是唐元, 不是唐修渊, 而是唐大人。 唐元进了门, 看到了江乐和慧文那一上一下,一个拿着刀,一个被捆着手的样子,放下了心, 瞪着双眼,嘴上还是不饶人:“江长乐, 你知道你一个人多危险么?” 江乐手微动, 刀凑到慧文眼前更近了一点:“不知道。” 三个字愣是把唐元接下去要说的批判的话给噎在了喉咙口, 不上不下极为难受。 江乐眯细起了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唐元冷着声音:“路上遇到了周珍。” 但她和慧文早就换了一个地方, 周珍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知道这个小屋子。 唐元看江乐那脸上的神情,就明白江乐还没想通:“走上面,看得远。” 江乐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唐元先前走在屋子或者树木上头看到了她们,这才轻易先行一步跑了过来。她和慧文进屋子还没说两句,刚制服了人,唐元就进来了。 江乐朝着唐元身后看去,可怜她小徒弟到现在还没有踪影。 地上的慧文哪里遇到过江乐这样的,一时间吓懵忘了挣扎,现在江乐注意力在唐元身上,她当下就剧烈挣扎想要翻身起来逃跑。 然而江乐全身的重量靠着双腿都压在了慧文身上,半点不留情面,导致慧文怎么挣扎都挣扎不起来,还让江乐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江乐又从怀里摸出了一根布条,将慧文的脚也捆了,又把脚和手捆着的地方系到同一根布条上。 轻车熟路,系完还拉了拉确认自己打的结很结实。 唐元看着她这个手法如此老练,不做声了。 江乐确认好捆绑没问题,拍了拍慧文的的后背,随后拉着布条,将人整个拎了起来,往床边带。一边带她还一边说:“唐大人,劳烦帮我地上的负重铁块捡一下。” 她带着人总归还是有些吃力,唐元帮忙搭了个手,随后将地上的负重铁块捡给了江乐。 江乐接过后重新给自己腿捆上负重,活动了一下筋骨,手指灵活将解剖刀转了一个圈,颇有趣味问唐元:“唐大人想要看看二形人是如何的么?” 唐元瞥了眼江乐:“自然。” 江乐手指上扣着刀,却将自己的衣服整了整,头发也整了整。 看着她这样,向来对自己形象要求极高的唐元,这才发现自己这弄来的便宜裙子褶皱不堪,简易假发更是凌乱到险些要坠下了。 他微微抬起下颚,以并不快的速度将自己也收拾了收拾,勉为其难想要抢救一下自己现在的形象。哪怕现在穿的是女装。 江乐看着好笑,转头还是将刀对准了慧文。 此刻的慧文早没了先前那一副别有深意带笑的模样,也没了看似替人想着方法,实则扩散心中恶意的作态,慌张到头上冒着虚汗,成了哑巴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江乐拿着刀对准了她,她也只敢疯狂摇头,张嘴一个音都吐不出来。 江乐对慧文怎么处理倒是没有太大兴趣,她最大的兴趣还在于慧文到底是不是二形人这一点上。 一手拿着衣服,江乐一手拿着解剖刀在衣服上划。可惜解剖刀适合解剖人,对于衣物这一类,这样切割的效率还不如徒手撕扯。 这刀光一闪闪的,让慧文吓得人剧烈抖动挣扎起来,差点让江乐的刀戳到了人身上。 唐元见状开口:“我来。” 江乐看向唐元的腰间。 原本唐元换了女装,这腰间的佩剑就不知道藏在了哪里,如今又出现了,想来是刚才临时去取来了。他拿着这剑,拔出,用尖头对准了慧文。 江乐的刀是剖尸的,上面是冰冷的,但没有丝毫的杀气。 唐元的剑是能杀人的,上面也是冰冷的,但充满了杀气,隐隐还透着血腥。 唐元用剑对着人的时候,面上神情收敛,双眼微眯细,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看着下方蝼蚁的味道。这一刻没有人在意他穿的一身是女装还是男装了,只是被他这一身的气,惹起满胳膊的鸡皮疙瘩。 江乐望着唐元这个姿态,勾了勾唇角。 慧文说到底,年少时入了尼姑庵,在尼姑庵长大后,出入的大多是良人家庭,见的至少都是小家闺秀。即便见两个农户,也都见得朴实为主,哪里曾见过像唐元这一样狠辣的。 她唇色泛白,浑身一阵哆嗦,竟是失禁了。 唐元面色当即不愉,剑身飞快划拉一下,就将慧文身上的衣袍划开。他对力道把控得精准到位,划开了衣袍,却没有伤到慧文。 慧文眼皮一番,这回干脆昏了过去。 江乐在旁边不禁发出“啧啧”声音:“唐大人不愧是唐大人,你看人对着我还敢挣扎,对着你就成了这副姿态,惨不忍睹。” 确实是惨不忍睹。唐元皱起眉头。 屋内本就狭小,失禁之后更是不好闻。 江乐准备上手表演一个徒手撕衣,就听到身后有喊声。 “师傅!”周珍哪里会有唐元跑得快,还多亏了时常陪着江乐跑,这才紧赶慢赶摸了过来。 她喘着气冲进了小屋子里,一个深呼吸,结果闻了一股子的异味,当下脸色大变。闻着还不够,她还看着自家师傅和女装的唐大人,围着下身湿透,衣服被划拉开露出胸脯的慧文尼姑。 这个画面太过富有冲击感,以至于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又喃喃喊了一声:“师傅。” 江乐见了周珍过来,顿时兴奋起来,忙她找了个手:“过来看二形人!” 周珍刚下意识往前踩了一步,反应过来江乐说的是什么之后,忙又往后退了两步,随后跑出门猛地呼吸吐气呼吸吐气,最后憋了一大口气重新冲了进来。 江乐见周珍这般,笑出来:“又不是第一次见这种。” 尸体的味道比这还要难闻,以后还要见识混杂着尸体腥臭血腥味和失禁味的混杂体,那怕是周珍要换好几次气了。 周珍板着小脸站在了江乐的身旁。 江乐避开了湿漉漉的地方,将衣服扒掉。 由于手脚都捆着,扒是没法完全扒掉的,骨头一时间也看不了,也就能看看关键的部位。 江乐调整好了慧文的姿势,用布条缠上了解剖刀的刀片,握着刀片,把手那段指点给周珍示意:“你看,第一眼看过去,觉得和女性差不多吧?” 周珍自己是女性,一眼看过去,当真觉得这看起来和女子差不多。 唐元这会儿却是转过了头。 明明刚才说要看的人是他,现在转过了头的也是他。 江乐抬起头看了唐元一眼,又继续和周珍说:“你带了布来么,缠上手按压一下她那地方。” 周珍忙用自己手腕上缠着的布,绕到了自己手上,将手裹住后探向了慧文关键的位置。 江乐在边上讲解:“男子下方预冷后,可以将后面两个球塞回体内,便看不明显。外加上两形人前端总是较为小巧,如今没有兴奋起来,便看不出太大异常。” 坐婆验人,总不好意思太过动手动脚,毕竟慧文还是个尼姑,还是一个来了月事之后,再没有和男子亲密接触过的尼姑。 “回头等坐婆来了,可以找只狗来,撒点盐水上去,狗舔一舔下面就兴奋了,那时候验身自然就极为明显。”不过这个行为有点欺辱人。 周珍惊异出生:“咦!” 慧文那隐隐有两球入囊,偷卡住的某物滑落出来,偷偷翘了起来,分明是起了反应。 唐元的脑袋这会儿又已经转了回来,当然看到了慧文此刻下面产生的变化,脸顿时黑了一团。没想到他们就这么说说话,这慧文级兴奋了起来。 江乐冷冷瞥了眼闭着眼,呼吸却轻微异常的慧文。被他们这么一折腾,慧文刚被吓晕,这会儿就又清醒了过来。被当着人面如此对待,就兴奋了起来。 周珍根本没见过这样的,这就呆在那儿,回头迷茫望向自己师傅。 江乐手痒,准备重新解封解剖刀:“我看有些人便是被抓紧衙门前,要被割了下面才行。” 唐元跟着冷哼,再度拔刀:“污了我的嗜血。” 污了就别拔刀啊! 慧文被两人这么一吓,忙睁开眼苦苦哀求:“两位施主万万别动手。” 周珍刚才的憋气早就没了效果,注意力在了二形人身上,倒是也顾不得那些个古怪味道了,还亮着眼问边上两人:“要切么?能我来切么?” 慧文脸都绿了。 江乐本是生气的,可听了周珍这话又笑起来:“别了不用,脏了你的手。这人裹了被子给带上。袁大人的坐婆也该赶到了。若是没到,我们就带着人在前头等着。” 两人纷纷点头。 唐元负责用被子裹了人,还将床单取了捆了人。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唐元厌恶嫌弃看了眼慧文,最后还是将人扛了起来:“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第 74 章 一行三人还扛着一个被子卷, 走到哪里都会极为引人注目。 刚走到有人出没的地方,唐元便试图用卷起来的慧文给自己遮挡一下脸。可惜他太高了,扛着人,人又不是笔直着的。这根本就没法挡住自己的脸,反倒是引得人更多看了他两眼。 当下便有尼姑上前来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江乐这回是用女装扮相来了个拱手:“劳烦师傅找一下主持,事情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 怕是要去前头当着众人面说才行。名头, 就说是永州决曹江乐领命前来查案。” 那尼姑呆了呆,犹疑看了看那卷起来的被子:“这” 她神情带着不安,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谁让面前江乐看着着实不像是一个官,哪怕举止做出还像是男子的, 可这脸看着还生嫩得很。 唐元见人不动, 终是开口了:“你可知道妨碍官差办案,会有什么后果?”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威胁,还有一丝冷意,让面前的尼姑总算反应过来面前这个扛着人的, 无论怎么都不可能是寻常人:“这贫尼这就去。” 尼姑说了一声后, 匆忙跑去找主持了。 她脚步飞快, 中途还回头望了一眼江乐三人,不知道是在怕什么, 抿紧了唇转回去, 加快了自己的步子, 跑得更加快了些。 这会儿的慧文是片刻不敢动。 被子里的她衣服凌乱, 一旦乱动调出来, 那当下就是惨遭围观。对于大部分受女子教导长大的他来说,羞辱意味太强。 江乐和唐元见有人去叫人了,立刻迈开了步子,朝着前头去了。 桑婆和郑婆刚到三本庵没多久。两人都拿着包裹,在差吏的带领下进了三本庵,正在和三本庵的尼姑说话。 桑婆平日就讨喜,说话和抹了蜜糖似得:“哎,师傅长得可真是好,看着就慈眉善目的。我这嫁去永州之后,难得回来一趟,想来想去,就想来这儿拜一趟,住一趟,沾点三本庵的佛气。” 这都晚上了才匆匆赶过来,打得就是住一晚的注意。 尼姑又不好将人赶出去,现在再折回,也是太过晚了,天都要全暗了,便和她们说着:“施主有心了,这我还要去通报一声。” 桑婆欢快点头:“当然当然,麻烦了啊。” 尼姑朝着桑婆行了礼,朝着内里走去。 这走才没走了几个步,一群人带着喧哗声朝着这三本庵前头走来。 尼姑抬起头,看向人群,摸不着头脑,忙上前问了其中一人:“这是怎么了?” 那人见了是自己人,赶紧和她说了一下情况:“听说是官老爷奉命来办案的,也不知怎么会穿了女子的衣服,还差点被允许住下了。” 旁边一人揣测着帮忙补充了一句:“肯定是不想打草惊蛇,否则的话,哪里会像这样扮装前来。一定是带着人直接上三本庵要人来了。” 几人这么一想,确实如此。 江乐带着人走进,看到了桑婆还惊诧了一下,随即想起,桑婆确是没轮值,正是回了潮州。没有想到袁毅竟是将她也派人了过来。 桑婆边上还有一位妇人,看着和桑婆有些像,恐怕就是潮州本身的坐婆了。 唐元将人往地上一扔,顿了顿,开口:“我去换衣服。” 体格健壮的女子开口是男声,他人一听就听出来了,又是看地上那被捆着的人,又是看向唐元,眼里都带着好奇和疑惑。 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唐元当下决定先走一步。 江乐看看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还有自家徒弟的女装,咳嗽一声,压低声线:“桑婆,我和徒弟恐怕也需要暂时去换一下衣服。” 桑婆看看江乐,爽快应下:“江决曹现在就快去吧,这里头的人我给看着。等下主持来直说便是?” 江乐点头:“直说吧,不清楚的地就等我回来再说。” 桑婆跟着应下。 江乐带着周珍也去寻了地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好在三本庵不算大,她们带来的行李又就在香客居住的地方,很是好找。 两人换好衣物回来,主持都已经在场,除她之外,还有不少尼姑和同样住在三本庵中的香客同在。 唐元已卸掉了假发,穿好了衣服,矜持又面带不屑重新站在了一边,一刀子将慧文卷着的被子给割开了。 割开了被子,里面狼狈的慧文当然是被暴露了出来。 旁边人倒吸一口气,没想到被子里的里是个尼姑,更没有想到这尼姑如今被捆绑成了这样,那僧侣袍衫此刻根本就无法直视。 慧文狼狈得很,唐元到底还是有人性,将被子重盖到了慧文身上。 天色已完全暗下,前方大堂却是烛火晃动,照亮着整个大厅。各种雕像在烛火下和白日一样清楚,好似满天神佛这一刻依旧在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为善者无所畏惧,为恶者颤颤巍巍。 主持从唐元那儿已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见到江乐后朝着她行了礼:“原来是江决曹,早有耳闻,年少有为,阿弥陀佛。” 什么人都要说自己一声年少有为,却没有人知道她当年学了多少年,验了多少尸。 江乐对这话一笑置之,也不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选择一身女装出现在这里,直接回礼询问:“三本庵可有盐水,可有养狗?” 主持回答了“有”,随后命人下去取。 下面有尼姑听了吩咐,很快就取了盐水过来,又牵了一条狗。 主持解释着:“这狗是多年前来到三本庵的,原本饥肠辘辘又饱受折磨,快要离去,好在一番清洗喂食后,总算是活了下来。平日里也都是自己出去觅食。” 狗身型瘦削,看来平日里吃肉并不多。三本庵又不会喂狗吃肉,这狗自己觅食,想来也吃不太饱。 江乐皱了皱眉,也没说道什么。 “桑婆,劳烦你来给这慧文验个身子。”江乐倒是要搞清楚,前两次坐婆到底是怎么验身才会导致都没有验出这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的。 桑婆得了命令,上前一步,当场验身。郑婆在一旁跟着上前,也凑上去帮忙。 知道江乐这是第一次碰着验身,也从前些日子的事情知道了江乐的性子。桑婆对江乐如今是客客气气,尊尊敬敬的:“江决曹,这验女子身,本该是在屋里,摒开众人的。” 江乐是知道的,朝着桑婆笑了笑:“我知道,但是二形人少见,这等恶劣行径的二形人更是少见。这会儿让众人见见,也省得以后无防备之心。” 二形人是极为少见,本身世人对于这等事情知道的就少,大多数人羞于说这等子事情,这才会酿成到如今有几次验身不知男女这种情况。 桑婆点了点头。 她掀开了被子,撤去了慧文身上最后遮羞的物件,就当着众人面验起了身。 主持的神色很不好看,主持边上的几位尼姑同样如此。在佛祖面前干下此等事情,对于她们来说就是亵渎。 江乐注意到了边上主持脸色难看,将视线放到了慧文身上:“三本庵是个佛门净地,众人前来都心中尊敬,不敢稍有造次,因为大多数人,心是善的,愿意相信万事万物是好的。” 主持看向江乐。 江乐继续说道:“可这世上还有一些人,就是当着这神佛的面,没半点敬畏不说,还全是龌龊的思想,甚至用这些神佛当幌子,来欺骗无辜的百姓,这该是人做的事情么?” 有信仰并不是坏事情,可借着信仰来为恶的人,都不能被称之为人了。比牲畜还要牲畜。 主持面色稍带和缓,慢慢行礼:“阿弥陀佛,施主说得对。” 桑婆验身子,很是简单。 她就是看人下面有没有长那些个不同的物件。 此刻低头一看,确认了有女物,可那男物太过小,有些女子下方若是略有肿胀,那也不是不可能。这让她有些不确定,抬头看向了江乐:“这江决曹,往日里不少女子要生子,亦或者有所肿胀,也不是不可能成这个姿态” 江乐眨眨眼,她还真没解剖过要临盆的女子,不过有些尸体膨胀化,下面倒是也可能奇形怪状的:“所以光是看,还真分辨不出这人是不是二形人?” “若是二形人,这也太小了。”桑婆小声,“怕是寻常也没法让人生孩子。” 慧文那两个球真的是小,大约是受了冻,如今看起来真的极为不明显,那一根微微嵌在缝中的,就像是下方有点肿胀,亦是不明显。 “能不能让人生孩子,不是说这样看一看就能决定的。床单浸上盐水,让狗去隔着布舔一舔。”江乐下了新的吩咐。 郑婆忙从边上将地上被唐元劈成碎片的床单拿了起来,浸染了盐水,随后拽着狗,准备让狗去舔了去。 这狗当然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个意思,被拽了凑过去,还很是傻乎乎嗅了嗅。确定闻出了盐的味道,这狗还以为是什么吃食,真的伸出舌头舔舐起来。 慧文发出了古怪的叫声,强烈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布之下没多久就微微翘起。 桑婆看得目瞪口呆,连牵狗过去的郑婆也是大吃一惊,两人双双抬头看江乐。桑婆惊呼着:“这人真的是个男子!” 旁边郑婆忙给改口:“不,是二形人!” 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人证,地上被捆着满身狼狈,深陷绝望的慧文闭上了双眼。 “这个世道并不是所有的正义都迟早会到来。”江乐走上了前,重新将被子给慧文盖上了。 她转头看向主持,向主持行了礼:“但我希望,能知道一件真相,那便算一件真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第 75 章 烛火还在晃荡。 大堂里众人面上各自神情不一, 心中想法更是复杂得多。 慧文这一事情,算是明晃晃告诉了众人,当年的潮州汪晴一死,里面疑问的地方颇为多。 主持知道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再给慧文进行狡辩,便躬身朝着江乐等人行了跪叩大礼:“贫尼身为三本庵主持, 却忽视了这等事情, 实在有罪。” 边上议论纷纷,还有尼姑很是不服:“衙门当年没查出来, 主持又怎么能知道这等事情呢?” “就是,分明是慧文的问题, 而不是大师您的问题啊!” “都是慧文!” 江乐没想到这主持说跪就跪, 刚一下子都没能反应过来。如今她听着反应过来,忙扶起来主持:“现下还是先将慧文换了衣物关押起来,等明早送到衙门才是要紧。” 她这么一说,众人觉得是这个理。 现下已是该休整休整准备入睡的时间了。 主持想想也是, 起身吩咐尼姑们将香客先送回去, 随后配合着江乐等人, 将慧文换了衣服,重新捆好, 安排人看守。 等一切处理完, 时间更是晚。 主持眼内有了疲惫, 但仍然强撑着不想去睡。 等大堂里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慧文后怕在那里哭, 主持带着江乐等人去了自己的小堂,对着她们这才幽幽叹了口气:“这事情说来,贫尼也有罪孽。” 几人都看向了主持。 主持小堂内一样摆了佛像,还是小巧一些的,总共有三个。 上头蜡烛燃着,香火却是燃尽了。 主持重又点了香叩拜后插上,随后又是叹气,和江乐等人说起了慧文的过往:“慧文很小,便来了三本庵。” 三本庵已有很长久的历史,并不是五年十年,而是起码有二十年朝上,追根溯源,连主持都不知道该从何处算起,只当着后来有记载才开始正式算了。 “那时候,我刚刚当上主持没几年,见着这孩子没人生养,冷漠寡言,又一脸凶狠,便收下了她,想要好生教养。她悟性不算高,可到底是勤奋得很,佛经一遍背不下,那就两遍,两遍不行,那就三遍。”主持是见着慧文长大的。 她对着以前的事情,有着深深的怀念:“三本庵最穷的时候,揭不开锅。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她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去讨要饭吃。回来会问我‘为什么人和人生来就不一样’。” 人和人生来就不一样。 天好似从未有过公平之说。 主持没有说当年的她是怎么回慧文的,却转口说了后来:“后来慧文的性子一直不算是好。潮州被封锁的那些个日子,三本庵过得很苦。靠内的人还有粮食,靠着边沿的地,根本没有多少粮食。” 本就清贫的三本庵,又是没有能够带给人希望的寺庙,过得会有多么苦,江乐无法想象。 主持没有看江乐,更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人:“人在最饥饿的时候会干什么呢?会吃人啊。” 听的人,都头皮一麻。 “被围困住的城里,人们先吃女人、再吃小孩、再吃老人,最后才是男人。他们力道最大,也是抢夺过程中,最为凶狠的存在。”主持说得很淡漠,“神佛在那时候,是救不了人的。” 江乐这一刻听着主持的话,忽然发现身为三本庵的主持,现在竟是不相信神佛的。 外面的佛像还在,小堂里香火还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 可人心,却早不是当年的人心了。 “慧文那会儿有一回回来,性子变得古怪了,再后来潮州得救了,她的身子却变得奇怪了。她就来寻我。”主持语调不曾变过,“我说既然活着了,活下来了,那就很好了。” 江乐哑然,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周珍听着,隐约明白了当年的慧文经历了什么事情。 她跟着沉默不语。 “后来慧文出了事情,我猜出了,可她哭着求我,我又实在不忍心见她就这样去死。她都活过了一劫了,我便将她交给了坐婆。查出来,她死,查不出来,我便让她一辈子不能出三本庵。” 主持这样说着。 她在赌,两年多前,赌赢了。 唐元这一刻出声了:“前朝曾有一战围城。” 江乐视线转向了唐元。 唐元看了一眼江乐,又将目光对准了并没有看向他的主持:“三万人的城池被围守,最后活下来四百人。无一人叛城。全部靠着吃人活了下来。” 吃人、饥饿、瘟疫,前朝那场战役的惨状,至今还有记载。 主持虽说没有看唐元,但还是在听唐元说话的。 唐元开了嘲讽:“活下来的人,是上天让他们活下来了的么?不,是他们自己。而当年三本庵里活下来的人,一样是靠着自己活下来的,无论他们做法是对是错,他们生存的本能告诉他们,要活着。” 他对慧文可没有那些有的没的情感:“而慧文玷污良家女子,那是慧文自己作死。有人逼着她玷污了么?她是因为不玷污就会死么?都不是。” 主持身子轻颤。 唐元没有拔剑,连着剑鞘,举向了前方三座佛像,抬起下颚:“心中没有神佛的人,即便是祭拜万年,还是不会有佛性。道貌岸然,像是包含善意,其实都是一群虚伪之人。” 他轻佻了自己眉毛,话语很是欠打,却字字句句戳着人心:“这人和人生下来是都不同。可有的人,即便过得比慧文惨烈一万倍,都会从泥潭里爬出来,脚踩莲花去碰日月。决然不会等一切平和之后,做下连畜生都不如的事情。主持,您的佛心,跟着慧文一起,早就没了!” 主持本就有些年纪,听了唐元的话,身子略略垮下,像是更年老了十岁。 “有心的话,便是泥像都能看出神佛。无心的人,就是金像都能看见恶鬼索命。”唐元唇角冷笑,“主持眼里,看到的是什么呢?你可有在其中,看到过汪晴呢?” 江乐觉得气闷,身子微动,才猛然发现刚才自己听着唐元的话,连呼吸都一时间忘记了。 唐元在怼起来人时,这旁人听着,都忍不住心中畅爽。 主持那些个话,一句句都在替慧文脱罪。 江乐笑了起来,从点滴的抑郁中脱离出:“我们确实是该知道犯罪之人过去经历过多少事情,这才导致了后来内心的扭曲。可我们没有不需要去同情,至少在慧文这事里,汪晴是无辜的,才是最该同情的。” 主持身子抖着,双眼里眼泪止不住滑落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音,是无声在那儿悲痛着。不知道是还在悲痛慧文,还是开始悲痛自己跟着丧失的良知。在这件事其实主持有知情来看,三本庵经此一回,怕是要换一位主持了。 点燃的香火,青烟袅袅上升。 红色的蜡烛,烛火照亮着整个房间,印在每个人的脸上,入了每个人的眼内。 三座佛像,在不同的人眼里确实是不同的样子。 人心是什么模样,看出来的物件便是什么模样。 主持修行那么多年,又岂会不明白唐元那些个话的道理。然而到了现下地步,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唐元呵笑一声,转身离开。 剩下几人知道再留下也没意义,跟着也告辞准备去休息,等明日正式处理慧文一事。 在走出三本庵主持小堂门后,周珍心里头还有点发闷,可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头发闷。 她小声和江乐说着:“师傅,潮州这些年,大家都不好过吧。” 江乐想了想,揉了一把周珍的小脑袋:“人之所以比牲畜高一等,是因为有道德的存在,亦会追求物质和精神的进步。活着本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因为会有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事情。” 周珍皱眉:“那这样来看,活着可真没意思。” “是没意思。”江乐笑着认同了周珍的话,却又补上了另一句话,“所以这一生,我们都可以用来去寻找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到某一天,你会很意外发现,这世上会出现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让你觉得今后的日子是值得期待的。” 今后的日子是值得期待的? 周珍小小年纪,还不能够完全领会江乐的话。可心底里她在这一刻,还是明白了一点事情。 她瞥了眼前头走着的唐元,继续小声和江乐说着:“师傅,我觉得跟着你学东西,以后的日子就很值得期待了。” 江乐听了周珍这话,更是笑得欢快:“那可当然。” 前面唐元耳朵微微动弹。 后头的话,他全部都听了进去,没有落下任何一句。 今日天上没有多少云,星光能照出人的影子。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忽然发现,过去日子好似就是那么一天天过去,有一些有趣的事情,有一些惨痛的事情。可在遇到江长乐之后,以后的日子,确实是让他有了一点隐隐的期待。 这些个时日发生的事情,很正常。 可他做出的事情,一件两件是他过去从未想过自己会做的。 想到这一点,他耳根带上了一丝轻微的热度。垂下眼,他心中又带上了一点怅然,如果他不是京城的提刑使,不是离开唐家的唐元,遇到江乐后,一切或许会有别的发展吧。 会是嬉笑打闹,会是把酒言欢,会是相见恨晚。 唐元握紧了嗜血,总觉得这一刻嗜血能够带给他一丝温度。 他这一生,只该是成为帝王的马前卒。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第 76 章 人都喜欢自己默默瞎想, 好似想多了,自己就能想通。 唐元刚刚心中起了小小的火苗,很快又将那点小小火苗掐掉,还试图想要挖点土填埋掉这些个念头,让一切事情轻描淡写,或者是毫无痕迹过去。 可江乐不一样。 江乐上能拿刀对付恶徒, 下能女装一阵娇笑, 平日里嘴上什么都敢说,只要她想说, 她就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比如现在。 她和周珍聊了两句后, 快步走了两步到了唐元身旁, 侧头看着唐元:“唐修渊,你刚才那些话说得特别好,我恨不得在边上给你旗鼓呐喊。可惜没有旗也没有鼓。” 唐元有些冷淡:“嗯。” 江乐继续笑嘻嘻说着:“有的人当局者迷,你这个旁观者看得是一清二楚, 难怪会成为京官。” 唐元微微挑眉, 依然很冷淡:“嗯。” 周珍觉得她师傅有些夸过头, 完全在热脸贴冷脸,别过眼根本不想看下去。 江乐觉得唐元刚才还高高在上, 蔑视一切的态度嘲讽完人, 现在就成了冷漠不想说话, 却又因为被直白夸奖而骄傲起来的模样, 特别像是一只大型的山猫。 她话里带上了更浓的笑意:“人生在世, 少有得通透啊。” 唐元轻哼一声:“江决曹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哼归哼,但是表情还是带上了得意的,若是有尾巴,此刻必然翘到了天上去。 江乐笑出了声音:“当然是想说,有空一起去花楼喝酒么?我请客,你付钱。我们喝个痛快,谈谈心,聊聊事,偷偷不告诉别人。” 唐元脚步停住。 他语气带着一种极为微妙的情绪:“江决曹总是上花楼,不太好吧。” 江乐跟着停下,想了想:“我至今为止只上过一次花楼,用‘总’也不太好吧。” 唐元加重了语气:“江长乐,江决曹,你不仅想要上花楼,还没有钱,还想要怂恿另一位官员一同前去,还说着私下,知道这个是什么问题么?” 问题可大了去了。 江乐心里头琢磨了一下,觉得好像是有点不太妥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唐元是提刑司的人,她是刑曹,也就是刑部下面的人。既是合作的关系,又是互相牵制的关系,一起把酒言欢,被人戳出去不太好。 琢磨完了,她又觉得有些好笑,唐元若真的想要和她界限划分清楚,又怎么会写什么契约,又怎么会有着公事要处理的情况下,来她这里住了好些天。 主持在慧文的事情上当局者迷,唐元在他和她之间的事情,似乎也当局者迷了。 莫不是因为自己救过他? 江乐眨眨眼,询问唐元:“这是一个我想要你贿赂我,还要你主动点的问题?毕竟是你花钱。” 唐元被江乐噎住,被这话气到,甩手走人。 周珍在后头一阵偷笑。 听到笑声的唐元脚步更加快了,明明是气到,可嘴角不自觉就是想要上扬。 江乐跟了上去,在后头忙喊着:“唐修渊,别走那么快啊,晚上住一起都是顺路的,你走快了等下还不是要等我们到了才能一起睡下。” 说得很对,可唐元就是不管,自顾自在前头走。 于是几个人是越走越快,到后头都跑了起来,很快赶到了香客居住的地。 进了屋子,江乐喘着气翻白眼:“我说唐修渊,你这个性子,不注孤生都不可能。也就像我这样脾气好的能迁就你了。” 唐元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脾气好?” 江乐见唐元后半段路到现在总算是理睬自己了,缓着气笑嘻嘻再次重提旧事:“所以去花楼喝酒不?让卓三请也行,他肯定攒了不少钱。” 唐元抿着唇,闷哼了一声。 江乐也没真打算弄得唐元生气,如今太晚,该是入睡的时间,她便不再折腾唐元:“好了好了,先睡了,一切事情,明日再说。” 明日再说永远是很好结束话题的一句话。 唐元一样知道天已晚,算是应了话,决定明日再说别的事情。 几个人稍作收拾,很快便准备睡了。 这简陋的地方,江乐睡在中间,左边一个周珍,右边一个唐元。由于今日慧文的事情带给三个人心中都有所冲击,三人闭上眼,愣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闭眼,一睁眼,外头鸟叫声中,钟声一道传了过来。 床上三人睁开眼,很快爬起来,纷纷出门洗漱整装起来。 江乐还没和唐元像如今这样一起起来过。原本还脑中带着十足困意,但艰难想着今日要处理的事情梳洗的她,见到唐元收拾他自己的样子,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她就见着唐元,先是洗脸刷牙,再是给脸上抹了霜,再是给头发上抹了东西,再是又给自己耳后和手关节上擦了东西。 嗯,浑身都散发出了淡香。 江乐再想想自己,又看看旁边一样简单处理的周珍,瘫这脸,面无表情问起了自家徒弟:“你说有些人是不是生错了性别,其实该是个精致的女子。” 唐元在旁边听见了,回了她一句:“有些人肯定是生错了性别。” 两人对视一眼,都拉扯出了虚假的笑容。 江长乐:“唐大人可真是会收拾自己。” 唐元:“江决曹可真是相当随性。” 眼神厮杀没两秒,江乐转开了眼:“你个子太高了些,怕是下次穿女子的衣服,需要打折腿。” 唐元:“” 又是插刀,又是狠烈想要动粗,果然是生错了性别。 三人从屋里弄好了出去,走了没几步,就遇到了同样夜宿三本庵的桑婆和郑婆。桑婆和郑婆起得比他们三人还要早,见了人后纷纷朝着他们问好。 江乐回了话,问了她们慧文:“这慧文你们去看过她没有?” 有些意外的是,桑婆和郑婆还真是一大早去看过了。 桑婆和江乐说着:“去啦,这尼姑庵里头的师傅基本都是好的,守了人一整夜,见我们来了还笑着问了我们两句晚上睡得好不好。” 郑婆点点头:“这慧文恐怕是一晚上没有怎么睡好,眼皮肿得和什么似的。我们一进门她就睁眼了,见了是我们两个,什么话都讲不出,就是又哭了起来。” 现在哭又有什么用处呢? 江乐摇头:“罢了,带上人,我们会衙门,对了,还要带上这三本庵的主持。” 几人应下。 等过了一段时间,人全部齐了,还用了点吃食,江乐带上了所有东西,领着人走出三本庵。 袁毅不愧是能够年纪轻轻考上进士的人,也不愧是如此年纪就当上了潮州知府的人。江长乐带着一大群人到门口时,门口已有两个差吏带着两辆马车在候着了。 其中一个差吏见了江乐和唐元,立刻上前行礼:“见过江决曹,见过唐大人。” 两人点头。 差吏向着几人解释:“袁大人说不管案子有没有进展,江决曹这儿人多,必然是需要马车的,于是便让下属两人带着马车来候着,若是需要就能直接用上。” 江乐不得不佩服:“袁大人有心了。” 旁边唐元也轻轻颔首。 袁毅确实有心。 几人分了两辆车坐上,就此行向了潮州知府。 潮州知府距离三本庵有些距离,这路上还是坎坷,知府的马车虽说还不错,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袁毅又没什么银钱,潮州也没有多少银钱。 江乐清醒无趣,掀开马车布帘看向外头。 沿途的遥远望去,田地不少,里头已是有人在处理那些个良田。 这么早的时辰,竟是还有孩童在外头奔跑。 看起来一切都极为平凡简单。世间那些个肮脏的事情,在那些个一望过去没有边际的绿色黄色田地和蓝色的天空中,都不见了。 本就该是这样的。 江乐唇角勾勒。 无论是她还是唐元,还是袁毅,还是曾经治理潮州六年的吕昆,哪怕初衷是有无数的复杂,都是希望这些个平凡的一切,如眼前所见那般安好。 坐着无趣,看外头并没有多少差异变化的景色却好像很有趣。 唐元路上看了江乐很多次,最后选择了闭上自己双眼,闭目养神。 马蹄声哒哒,总算是到了潮州衙门。 马车停在衙门门口,众人下车,差吏压着慧文,带着主持进去,江乐和唐元等人则是被别的差吏带路,引向了里头。 这潮州衙门里,走两步就能闻到一股子的兰花香味。 香味并不过分,却是时时刻刻都在的。 江乐闻了好一会儿,才习惯了这个味道,过一会儿又觉得鼻翼里又有了一股新的香味。 等走到了厅堂门口,江乐低声凑在唐元身边,憋不住开口:“这儿兰花种得也太多了点,如今觉得你身上似有似无的淡香好闻多了。” 唐元平日只是自己闻着舒坦,哪里想着还会有人如此直白和他说他身上香味好闻的。 他脸上表情颇为复杂,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珍张望了一下,虽然分不清什么植株和什么植株,却是年少天性使然:“这花香味真好闻。” 个人是有个人的喜好。 三人就这样踏入了厅堂。 袁毅在里头听到了周珍的话,抬起眼看向来的三人,当下起身:“江决曹,唐大人。” 唐元官位比他高,袁毅朝着他行了礼,而江乐则是向袁毅行了礼。 袁毅行完礼,朝着后头的周珍说道:“小公子要是喜欢,等下看上哪个就直接拿回去吧。” 周珍忙摆手:“不不不,袁大人上回送师傅那盆,要不是家里芸嫂养着,不知道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我和师傅都不擅长养这些花草。” 盛生在边上伺候,端了茶水给几人:“那可以用兰花做点香囊。也是极为好闻的。” 周珍被两人这个客气劲吓到了,往江乐那儿挪动了一下:“不了不了。” 江乐知道袁毅是会做人,笑了起来:“袁大人太过客气,我这徒弟平日里用的香囊都爱用中草药的,性子古怪和常人不同。我们现在还是先说说汪晴和慧文的事情。” 袁毅也知道正事要紧,当下点头:“江决曹说的是。” 几人落座后,江乐便把整个事情来龙去脉和袁毅说了。 这个案子说来说起,也就是那点事情,其中唯一特殊的,就是那个两形人了。 袁毅听着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倒是确实有些罕见了。这慧文竟然是两形人,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江乐点头。 唐元在边上听着,一直没有说自己的任何的看法,只是低头喝茶。 江乐觉得到不该说是闻所未闻,只是这是少见了些:“如今这种事情发生了一个,以后若是再有第二个,那边好有对照。说起来,这潮州当年的事情,至今还是留下了很多隐患,六年过去,难以根除。袁大人还是需要考虑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袁毅知道江乐的意思,当即点头应着:“确实,这事情需要从长计议。若是江决曹有什么想法,可千万要和我说。” 江乐点头。 袁毅看向边上的唐元:“唐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唐元看向袁毅,语气淡淡:“并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第 77 章 唐元说话相当不近人情, 不过他从来便是如此,袁毅半点没有介怀,还好声好语继续和他们说话。 他们又聊了一下袁毅初来潮州的事情,也说了一些江乐在永州遇到的案子。 这世道上可没有那么多的大案子,两人碰头嘴里感叹着琐事极多,可心底里还是希望日常能够多为琐事, 而不是陷入到有人死亡的大案子中。 至于江乐最近在做的事情, 她自个没有选择和袁毅细说,仅是简单的提了一句:“我这些个日子忙的是编书的事情, 若是袁大人有兴趣,等出了书我就稍带一本过来。” 袁毅还当着江乐要出的是验尸的书, 当下拍手:“江决曹的这书我必然是要好好看的, 不仅我要看,还要让我手下验官人手一本。” 江乐笑出声音来:“那可真是谢了袁大人。” 两人说了些关于私人的事情,随后又将话题撤回了慧文身上。 慧文的事情,袁毅既然知道了, 接下去便是还汪晴一个清白, 可惜这案子即便是重审了, 汪晴还是自杀的,这慧文至多也就是判一个奸丨子的罪行。 江乐对验尸在行, 对如何更好处理案件, 尚且还在学习中。 袁毅思索了良久, 还是和江乐试探性说了他的想法:“这慧文是以女子之身在三本庵中长大, 可当身体出现异常后, 却仍然待在三本庵中,这本就不妥当。又在汪家作过,实在不可容忍于天地间。” 慧文当年是受了罪,然而当受罪人成了施罪人,造成了更加无辜的死亡,便就不可原谅了。 “愚以为,要在慧文额上刻上‘二形’两字,决脊二十,枷令十日,之后送入军营。其后生死存亡便随缘了。”袁毅这样说着,“佛本慈悲。” 送去军营? 江乐对这块没有什么概念,看向边上唐元:“唐大人以为如何?” 唐元稍加思索,当下就点头了。 袁毅对断案还是有一手的,这慧文惹出的事情,惹得一个无辜女子就那样死去,确实众人还不知道慧文还有没有造成过别的良家女子也遭受这等羞辱。 毕竟二形人能让一个人有孕就不容易了,总是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怀孕的别的大门大户的,保不准就因为耻于说这类,权当不曾发生过这些个事情了。 三人就在这里将这案初步决断了一下,其后这案子就是袁毅的活。 江乐在潮州逗留了一天,想着也该回去,在聊了许久后,开口和袁毅表示要告辞。 “这坐婆要如何验身,袁大人刑曹的郑婆是学过了。永州还有不少事情,我总是要快些回去的。”江乐寻着理由,“要是再不回去,恐怕要被姜大人吊起来打了。” 身为永州的决曹,老是在往潮州跑是怎么个事情。 袁毅失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也好,我让人送送江决曹和唐大人。” 这茶水喝完,还有人送自己回去,江乐当然是相当满意应了的。 袁毅对唐元客气,对江决曹一样客气,对江决曹的小徒弟周珍同样客气。 他将三人一直送到了衙门外,看着三人上了马车,再目送了人离开。 周珍盖上了马车的帘子,对马车里要匆匆赶回去的江乐说着:“袁大人长得如此好,性格也真是极好的。要不是听说他真的将潮州这段时间治理得还可以,我都怕有人会欺负他。” “谁要欺负他?他这人心眼那么多,别是欺负别人去了。”江乐嗤笑一声。 唐元这会儿开口:“袁毅的皮相,确实导致他遭受过人羞辱,这才到了宁县做官。” 江乐看向唐元:“唐大人知道,还如此冷着袁大人?这喝了许久的茶,还都是我在讲。” 唐元视线并没有对上江乐:“袁毅与我关系亲昵,那才是比较惊悚的事情。朝中何曾有人与我关系亲昵过?” 他语气带着一点轻微自嘲。 江乐深深叹口气:“是啊,只有我这种乡野小民,才比较适合唐大人关系亲昵了。” 唐元:“” 唐元并不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江乐扭曲了意思,变成了完全另一个说法。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江决曹,你别太皮了。” 江乐靠在马车边上,随着马车震动,整个人跟着震动起来,嬉笑了一声:“皮一皮,笑一笑,十年少啊唐大人。这人生要及时行乐,一日过完过一日。” 唐元没有再理睬江乐,轻哼一声。 等马车行驶到永州衙门,江乐跑去看了看刑曹里有没有什么案件。在成主记那儿确定什么案件都没有后,她去角落里拽出了晋书佐:“少侠,这两日我去潮州,又发现了有趣的事情,你回头可一定要记下来。” 晋书佐原本轮到值班,正由于太过无趣,这才跑到了小角落里去翻着小人书。 被江乐这么一拽,那小人书直接坠到了地上去,而人则是快要被江乐给吓死了:“江决曹怎么进来也不说一声!” 江乐指了指有了一段距离的成主记:“我刚才和成主记都聊了会儿了,你自个都没发现我,又什么能耐来说我?” 晋书佐看向成主记。 远处的成主记抬着头,朝着晋书佐的方向笑了笑。 不笑不要紧,一笑可真是吓死人。 晋书佐哆嗦了一下,颤巍巍弯腰低头去捡起来小人书:“我这可不是正在忙里偷闲么?哪里像江决曹一样,说出去了一趟,那就连衙门都不来了。” 周珍在边上表示:“我师傅是去查案子的。” 晋书佐哪里管这个:“这外头的案子都要找我们江决曹,那别的州府可都别过日子了。” 周珍朝着晋书佐扮鬼脸。 江乐伸手抽过了晋书佐手上的小人书:“这是什么书?” 晋书佐看归看了,可哪里想到会被江乐抽走,当即脸皮一红:“就是,就是成年男子都会看的东西!” 江乐翻开看了两眼,当即又合上了书,将书卷成了圆筒,开始砸晋书佐的脑袋:“叫你看这种书,这还在衙门里呢!成主记在忙,你倒是在这里偷懒起来!” 那书不仅是小人书,内页还十分风流,是个绘本。男子女子诸多姿态都有。 晋书佐跳起来:“你以后要是娶妻不也要看这种学习的!你这人怎么这样?这书可贵了!可是我向承发房里的大人借来的!” 江乐继续砸晋书佐:“你拿回去看,不值班时看都行,现在看就是欠打。我管你多少钱,反正你的钱。” 晋书佐欲哭无泪,这确实是他的钱啊! 可这绘本真的很贵啊! 周珍在旁边给江乐加油助威。 他们年纪相近,倒是闹得开。 唐元站在成主记边上,看了好几眼江乐那儿的状况。他心中算了算时间,该是到了回一趟京城的时候。 成主记由于江乐那儿闹腾的声音响,禁不住多看了两眼,回过头见唐元也不自觉朝着江乐那儿看,便说道:“江决曹确实是很有趣。” 唐元愣了下,随后点头:“是。” 成主记似乎话里有话:“江决曹年纪还小,看事情却很是通透。有的事情,江决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头都有底。小小年纪能到如此地步,难怪会被请来做决曹。” 唐元回了成主记的话:“是。” 等江乐折腾玩了晋书佐,带着周珍像是凯旋归来似的昂首挺胸走回来,唐元开口了:“今日我不回去了。” “哦?要夜宿花楼去了么?”江乐随口一说。 唐元皱眉:“是回京城。别整日花楼花楼的,你年纪尚小,对那些个” 晋书佐这会儿是跟着江乐走过来的。他听着唐元的话,哼哼了两句:“很快就要成家立业的年纪,哪里小了?” 唐元:“” 江乐瞥了眼晋书佐:“谁说我要成家立业了?” 晋书佐听到了江乐这话,愣了一下:“嗯?” “唐大人都至今未娶妻,我能娶妻么?”江乐看向晋书佐,又说起来刚才的小人书,“你可别整日看这些有的没的,回头碰到个姑娘像个登徒子似的,恐怕再次走进来刑曹,就换了一个身份了。” 从当一个小官的身份,变成一个阶下囚的身份。 晋书佐面红耳赤,怒瞪江乐:“我才不会变成登徒子!再说,唐大人没娶妻,和你不娶妻有什么关系?” 成主记听到这话,憋不住咳嗽了两声。 唐元没说话。 江乐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若说是关系,总归还是有一点的。” 晋书佐听着成主记的咳嗽声,根本没有能反应过来,还耿直问了下去:“这能有什么关系,江决曹倒是说来听听,让我开开眼界。” 江乐幽幽叹口气:“是这样的,其实我这些日子在潮州发现了一个二形人,也就是男子女子同体。” 晋书佐懵了,结巴起来:“啊,啊?什,什么意思?” 江乐语气带上了一点忧伤,看向了唐元:“为了这个二形人,我和唐大人不得不扮成女子进了一个尼姑庵。” 晋书佐倒抽一口气。 唐元:“”为什么要说这件事? 江乐语气轻飘:“随后我发现,唐大人的女子装扮,比这天下任何的女子都好看,我怕是此生都对女子失去了兴趣,不会娶妻了。” 唐元:“???” 成主记跟着倒吸一口气。 晋书佐完全呆在了那里。 就连一旁的周珍都一脸呆滞,不知道这话题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结果江乐这人皮是真的皮。 她扫视众人面上的表情,噗嗤一笑:“行了,不逗你们。娶妻不如上花楼,什么姑娘没有?” 说完,江乐大大咧咧扬长而去:“徒弟,我们回家了。你唐大人要回京,不用管他。” 徒留下屋里人面面相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第 78 章 时间已是过去了好些日子。 京城。 家家户户脸上都带着笑颜, 话里话外都讨论着刚刚回京叙职的白将军。 先前京城城门大开,沿途士兵一路开道,白将军骑在战马上,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缓缓朝着皇宫前行。身边还有几位副将,以及重要的几位军官。 有的自顾自跟着将军缓缓走着, 有的便和旁边欢迎的百姓们招手。 百姓当中, 有想要谢过白将军至今为止镇守边疆所作出的汗血贡献,有想要围观一下如今最年轻的将军, 还有的便是为了凑一个热闹。 年轻的女子更是欢喜不已。 哪怕是将军早有正妻,这妻子在京城中还算是极为有名, 这些个女子还是想要将自己的手绢, 采摘的鲜花朝着将军扔过去。 手绢和鲜花扔出来,没多久就被战马踩过,可却是没有人在意的。 这一路走了许久,一直走到宫门口, 白斐看着丞相董旭, 原本的笑意收敛起来了, 行了礼:“董大人,六年不见, 如今一看, 还是没有多少变化啊。” 董旭笑了起来:“白将军看着却是更英武了一些。这些年边疆日子颇苦吧。” 白斐只勾了一边的唇角:“谁说不是呢?” 两人不过这两句话, 听着对对方都客客气气的, 可说完话, 两人一同进宫的路上,愣是再没有一句话的交流。 白将军不开口,董丞相也不开口。 前头引路的小太监,额头上都是冷汗,半点不敢擦拭,恭恭敬敬将两人朝着大殿引了过去。 皇帝早在大殿里等候着人了。 他这才见到白将军的身影,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走出来迎接:“白将军!这六年只有书信,朕可是甚想你。” 白斐面上挂上了笑容,对着六年不曾经过的帝王行了大礼。 这大礼行到一半,愣是被扶了起来:“哪里需要这般客气。白将军为朕立下汗马功劳,朕嘉尚都来不及,这早就拟了旨,等明天上朝念了。” 唐元跟着皇帝一同在大殿内。 除了他之外,朝中三品朝上的大臣,基本上都在这儿了。 唐元细细打量着白斐。 战场对一个人可以改变的地方太多了。他还尤记得初见白斐时的样子。这人眼内带着决绝和无法压抑的痛苦,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委屈少年。 那少年进了皇宫一趟,见过了如今的皇太后。 再出皇宫后,好似成长了很多。 等再次见面时,少年渐渐消失,有着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而到了如今,那沉默寡言的青年也不见了,更多的是沉稳,和带着将士才会有的洒脱。 看一眼这人,好似就看到了边疆烈日下、沙堆中独自立着的一把长刀。 那刀上系着粗糙的布带,随风飘着。 皇帝问了白斐不少的问题,白斐对着皇帝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元收回目光后,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大殿的那块地,出起了神。 这不是他这些天第一次出神了。他在想事情,想不通,想不明白,或者说偶尔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在想什么。 这些所有想的内容中,时常会出现的人就是江乐。 江长乐。 这人一颦一笑,这人上蹿下跳,这人男装女装,这人面容背影。 他其实是知道的。 他不娶妻是因为自己不能随意娶妻,若是有朝一日陛下不再庇护他,那他会失去自己的命,更可能失去全家人的性命。 他不希望有一个女子同他一起遭受这样的罪孽。 江乐不娶妻是因为,这人本来就是个女子。 她又了解他,这才会说起诸如唐大人不娶妻,她就不娶妻的话来。 可有的话,即使是知道的,心里还是会容易想太多。想这人是不是有其他的意思,想这人会不会是对自己有别的想法。 不过有想法,他们两个也不能在一起。 唐元心里头先将两个人的那种关系画上了句号。 他带上了一份自嘲。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唐大人!” 旁边有大臣叫了一声唐元,唐元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全场所有人都在看他。 唐元微微挑眉:“嗯?” 皇帝一眼就看出唐元刚才根本就没在听他们说话,心里头想要打唐元一顿,朝着唐元笑起来:“唐爱卿,朕刚才说今日晚宴,特意安排了你和白将军邻座。” 唐元早就知道这事情:“是。必会让白将军尽兴。” “别灌我酒就是了。”白斐朝着唐元笑了笑,“边疆能喝酒的日子不多,这酒量日渐下滑,想着晚上还要去见夫人,更是不敢喝了。” “白将军对夫人是真的好。”边上有大臣笑着打趣。 白斐家中没有小妾,只有一名女眷,还有两名孩子。没有人不羡慕这将军夫人的。 而白斐听了这话,却是含笑表示:“能娶得夫人,是白某的福气才是。” 先前还在说正事,这会儿话题都已转到了私事上。 唐元这回不再走神,提起精神来应付起现在这局面。 一群人说起来晚宴。 白将军在进宫之前就换好了衣物,当然也是知道这晚上会直接参加晚宴的。男子随性一点总是无所谓的。一群人再说了一段时间,便有人来通报晚宴可以入座。 于是皇帝走在最前头,边上一边丞相,一边将军,身后不远跟着唐元,一道朝着另一个大殿走去。 白将军和唐元确实是邻座。 白斐也是许久不曾见过唐元了。他如今得了空,总算被皇帝暂时放过后,心中暗暗松口气,朝着唐元拱手:“唐大人如今也是大变了模样。” 唐元哼笑一声:“白将军这话可是在嘲笑唐某的头发?” 白斐早就知道唐元说话不客气,当即爽朗一笑:“唐大人这话说得可真是有趣。怎么会嘲笑呢?我可天天都想把这一头头发给削了,最好是一根不留。” 被削光过头发的唐元:“” 白斐问起了唐元:“唐大人刚才在想什么?我看陛下叫你你都不应,他脸上笑都挂不住了。” 唐元:“慎言。” 皇帝脸上笑挂不住,知道也不能说破。唐元面无表情垂下眼,心想自己回头恐怕又是要惨烈了,这几天回来就被皇帝塞了好几个女子画像,下回怕是要直接上一本画像来给他了。 白斐又是笑一声,拿起桌上的小酒杯对着唐元示意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却是说了一声:“无趣。” 唐元瞥了一眼白斐:“白将军会是晚宴上最让人觉得有趣的。” 这晚宴是专程给白斐办的,所有人都会围着他打转。 白斐咋舌,享受了一把唐元每说一句话都杀伤力颇大的感觉,算是明白为何唐元对上朝中上下,嘴上都不曾落于下风了。 他还想说点什么,果不其然,很快皇帝和大臣们都纷纷盯上了他们这群武官,又是敬酒,又是欢庆,又是说各种喜庆话,好似如过年一般。 白斐一边笑,一边应付着他们,偶尔还要装一把谦逊。 唐元在一旁默默喝酒,时不时见白斐酒缺了,就让人赶紧送上来新的。他可没有帮着一群人折腾白将军,醉酒的滋味不好受,今晚白将军再怎么不想喝酒,也逃不过这一劫。 晚宴还有女子舞曲,还有男子打拳,热闹得很。 唐元分明处在热闹中,却是清冷得很。后来偶尔有大臣想要和唐元搭个腔,拿起酒杯向他敬酒,也被他无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应付了过去。 他这边表现成这样,却是常态。 所有的大臣都颇为习惯,唐元不这样才叫让他们觉得不习惯。 唯独居于首位的皇帝,几次私下里打量了唐元后,眉毛轻挑,意外轻笑了一声。 旁边皇后耳朵敏锐,听到了这声轻笑,略带疑惑看向皇帝。见皇帝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便有没有询问。 皇后到底是女眷,晚宴参加一段时间后便退下了。 大宴中便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在场。 一群人随性又聊了许久,聊各地民生,聊边疆战事。白斐在边疆过了许久的日子,还挑选了几个有趣的事情和众人想了,惹得一群人笑得不行。 等酒过三巡,有大臣都微醉了,皇帝也觉得乏了一点,便总算是结束了这一场晚宴。 皇帝先离开,剩下的人再依次退了。 唐元正准备离开,有小太监凑到了唐元身边,低声对他说道:“唐大人,陛下有请。” 唐元动作一顿:“知道了。” 边上白将军喝多了酒,脸颊通红,双眼带着一丝水光,好笑看向了那小太监:“陛下有请?” 小太监哪里想到白将军会忽然这么问他一声,当下头皮一麻,忙低头回了话:“见过白将军。陛下只是还有两句话想与唐大人说。” 白将军呵笑一声,也不问了。他先走一步,路过唐元的时候,又是笑了一声。 唐元不作声,待在原地。 董丞相也注意到了唐元身边候着的小太监,眼内略加思索,却也是没问,抬脚走了。他这么一走,又是和白将军朝外同行。 两人都互相没有对视。 董丞相开口:“陛下对唐大人总是特别偏爱,这晚宴结束后还要说两句。” 白将军:“慎言。” 董丞相噎住,总觉得这两个字特别得耳熟。 白将军当下笑开:“这是刚才唐大人送给我的话,送给董丞相意外也不错。” 董丞相呵呵笑起来:“白将军这话真是有趣。” 白将军又补了一句:“这话是我刚才送唐大人说的话。” 董丞相:“” 这能够噎到董丞相,白将军心情大好,脚步加快,大声哈哈大笑,朝着宫门外走去。 宫门外有小官员正在等董丞相。 他一见到董丞相脸上表情不愉,心中咯噔一下:“董大人,白将军刚走。” 董丞相冷着脸:“我知道。” “大人,白将军如今有功,又难得回来一趟,陛下心里头高兴,您要是对他说点居养院的事情”小官员小心翼翼说着话,“陛下保不准还能询问两句进度,户部那儿也不会卡着” 董丞相冷冷扫了他一眼:“我还需要你教我?” 他坐上了备着的马车,等到了车上,他才缓缓开口:“白将军待一日,陛下高兴,待一个月,陛下高不高兴,就说不准了。白老将军和皇太后是旧识,这道坎,陛下迈不过去。” 小官员听了,心头一震。他小心谨慎,不再开口说话了。 上了年纪的老臣,或者说消息知道多一些的臣子都知道这一件事。 当年白老将军和皇太后是旧识,可惜皇太后最后被工部尚书送进宫中参加了选秀。 那都是陈年旧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第 79 章 皇宫中, 小殿。 晚宴到底是惹得人觉得疲乏了很多,皇帝坐到了椅子上,身后的小太监给他揉着额角。 “说吧。”小殿门关上了,屋里头就剩下了三个人,皇帝,唐元, 还有一个小太监。 唐元看向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反倒是问他:“说什么?” 皇帝被逗笑了:“唐修渊,你竟然问朕说什么?” 唐元当着没听懂的姿态:“臣愚钝。” “那朕就提醒你两句, 这几日你魂不守舍,到底在想什么事情?”皇帝点了点自己的肩膀, 那小太监立刻替皇帝锤起了肩膀。 “”唐元知道自己确实失常, “不是大事,过些日子便好了。” 皇帝盯着唐元看了一会儿。 这会儿唐元面上实在是看不出任何的痕迹,让他可以去揣摩的。 皇帝便从先前的事情里推断着:“是潮州袁毅的事情?朕听说好像有个二形人?朕还真没能见过呢!” 唐元顿了顿:“不是。” 皇帝慵懒瘫着,继续猜:“那是卓三那儿说要给进士科出本书的事?” 唐元又表示:“不是。” 皇帝开始瞎猜了:“那朕知道了, 一定是这些日子里, 朕给你看的女子画像, 你看中了一个!你想要求娶,又不好意思和朕说!” 唐元额角一抽:“陛下, 女子名节是大事。” 连着猜三个都没猜中, 皇帝这会儿和白将军心里头想着同步了:“无趣。你自己说。” 唐元觉得皇帝怕是被后宫的事情折腾多了, 这就来折腾自己了, 不动声色表示:“陛下, 臣自己还没想通,又要如何和陛下说?” “哦。”皇帝抿着唇,唇角下垂,故作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唐大人如今是连与朕交心都不乐意了。当初在先生那儿说着这辈子将朕当兄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那时候不仅年少天真,还脑子进水了。 唐元心里头这样想着,可不敢说出来,比皇帝露出的表情更是无奈:“陛下。” “唉。”皇帝叹息,“我们都变了啊。” 这话听着就有点不同了。 到了这个地步,唐元若是再不说,恐怕就真的要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些不好的印象了。 他只好开口:“是永州江决曹的事情。” “哦?”皇帝轻微挑眉,“你对她很不一样。” 唐元就知道皇帝会这么说。是,他确实对江乐很不一样,所以他才会时不时就陷入了沉思,有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明白,这些个事情理智上都清楚的,有什么好去想的。 他抿了抿唇,重又开口:“江决曹这性子,实在罕见。” 皇帝觉得很好笑了。 这江乐身为女子,对验尸极为擅长,断案验尸时候比男子还要果决,怎么可能会不罕见呢?这全天下像这样的人,连男子里都不出一个,还是个女子,怎么不罕见? 皇帝似笑非笑:“修渊,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臣,不知道。”唐元望向自己多年挚友,如今的皇帝,“臣还要好好思考思考。此刻若是陛下再给我其她女子的画像,便是对谁都不好。” 随意拉绳确实容易出事情,皇帝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唐元这个事情。 到了唐元这个年纪,对于自己早有一定的了解。心中有所情动,哪里还能会有不知道的呢?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一点知道得更为分明。 而这样还想不通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一点—— 那江乐,江决曹,恐怕在今后无论如何,都会成为唐元的软肋。 原本没有软肋的人,有了软肋。 皇帝摆手:“你下去吧,这事我是知道了。你要是细想,便在自己家中细想,可别在朝堂之上细想去。” 这话都说成这么明白了,唐元知道若是再有下次,皇帝恐怕会直接选择拿个笔直接丢他头上。 他行礼告退。 远在永州对这一切都不知情的江乐,正拿着小本子,缠着姜子建写。 姜子建活了这么多年,还第一次碰到江乐这种胆敢缠着他要人的,心中憋屈,忍不住说:“江长乐啊江长乐,你可知道你要的这些人,都是怎么样个存在啊?” 江乐拿着笔和纸,一脸嬉笑。 她可是知道得非常清楚:“应天书院出来,却没有受到重用的诸多人才。人活在这个世上,总归是要活出自己的意义对么?否则他们上应天书院做什么?” 上应天书院,就是对朝廷为官有向往的。 而应天书院出来,可不是人人都能够考上进士从而做官的。 里面还有不少人,要么考不上进士,要么家道中落回了老家寻了别的活计度日,要么有各种缘由不被重用干脆当了隐士,再不出门。 姜子建早年求学,现在当官,那么多年下来,认识的人,知道的人自然是极为多的。这些个人脉不会有人不心动。 可江乐是第一个,全天下绝无仅有的一个,上门来开门见山就是求这个人脉的。 若是求一些大官员的交集,姜子建就直接拒绝了,可江乐还偏生求的是那些个得过且过蹉跎着岁月,又心中有所不甘的人。 这些人若是有朝一日能出来,姜子建自己也有些期待,于是他又是觉得有点憋屈,又是觉得江乐还真的是不一般。 他拿过了江乐的纸笔:“我来写,就你的字,怕是写上去了回头自己的认不出来。” 江乐前脚还笑嘻嘻的,听到姜子建这话,笑容顿时卡在脸上。 角落里偷窥两人互动的下仆和周珍两人暗自偷笑。 姜子建是先写了一个人名,再写了字,随后写上了地方:“如今这些人,我大多也就知道个大概地方,好在若是没有意外,他们也不会移地方。” 等写了地方后,他又填上了性格:“每个人性子都有所不同,你想要找人为你所用,还要看你能不能顺着他们的性子说服他们。” 江乐在边上看着这上头写着的内容,心里头已经琢磨了起来。 卓三现下的整理工作进展很快,接下去他们就想着要找写个人来教他们的小成果,试验试验。若是结果较好,恐怕明年就能出成效。 姜子建一口气写了五个人,写完后他竟然还意犹未尽起来:“先写这些。哎,这世上能有几个惊世之才?大多是稍高于常人,又心有傲气的。” “心有傲气啊?若是被我掰碎了呢?”江乐小声问。 姜子建顿了顿:“那就粘起来。” 江乐重又笑起来:“这才对啊。都不被重用了,这点长偏了的傲气要来干什么,捏碎了重新粘起来。我要的是他们今后有新的傲气。” 新的傲气。 姜子建琢磨着这个说法,若有所思点着脑袋。 江乐“利用”完了姜子建,招呼了自己的徒弟:“周珍,走了走了,我们姜大人日常繁忙,我们不能打扰他。今晚上晋书佐请客吃喜客来,我们还要早些去占位子呢。” 周珍忙上前先帮着开门了:“好的师傅。” 姜子建脸变了又变,心有不甘:“你们去吃喜客来竟然都不叫上我?” 江乐走到半路转回头看向姜子建:“咦,姜大人也想去么?那尹主簿要不要一起去?” 姜子建当下吩咐下仆:“去和尹主簿说一声,等下去喜客来吃饭,有人宴请。” 下仆应声出门。 江乐挠了挠头,小声自言自语:“那看来以后第一个学生试验品,就让晋书佐占这个便宜好了。这一顿怕是要吃穷他。” 等到了喜客来时,果然不出江乐所料。 喜客来门口,晋书佐特意选了一身好衣服,神情飘忽撑在了卢司里的身上:“我刚开始,只是说宴请江决曹的。” 卢司里同情看了一眼晋书佐:“我也带了钱。” 晋书佐吞咽了一口,语气悲痛:“我也带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刑曹几个人都来了,就连姜大人都带上了尹主簿来!” 尹主簿在边上听到了这话,当下笑了一声:“本来正在承发房,还想要不要再叫两个人的,现在看来倒是还好没叫上了,否则这个月接下去日子你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没事,可以吃土。”江乐在边上插话。 晋书佐心很痛:“江决曹!” 厚着脸皮来蹭饭的姜知府咳嗽一声:“那就上去吧。” 何医官年纪最大,走到了姜知府身边,跟着一同上去,相当无意问了姜知府一声:“莫不是钱都交给了夫人,这些日没钱吃好的?” 姜子建脚步一顿:“医官果然都是一语中的。”话里也很悲痛了。 这么一打岔,上下级的关系立刻缓解了。 江乐在后头同情晋书佐:“没事,下回就是刑曹剩下几个人宴请我了,刑曹最穷的人还是我,你最多排第二。” 晋书佐不想和江乐说话了,陷入了深深绝望。 周珍在后头跟着,笑嘻嘻跟着一同进了喜客来。 能吃一顿好的算一顿好的。 喜客来还是老样子,吃得好,风景好,价格高。 江乐一群人点了一桌子菜,喝着小酒,嘻嘻哈哈说着以前的趣事。在场不少人都在永州生活了很久,便和江乐说了不少永州民间故事。 晋书佐酒上头,拍着桌子和江乐说:“江决曹,马上就要雨季,你可知道,这电闪雷鸣的日子,雷公会劈死想要作祟的人!当年就有一个人!被劈死了!我爹当的验官!” 江乐点头:“那又关你什么事情呢?” 晋书佐眨眼,迷糊起来:“是哦?” 众人哄笑。 酒过几巡,几个人都醉得不行,一一被送了回去。 钱已付清,江乐脸上泛红,却是和周珍留到了最后,她唇角带笑,心有所思,喝着酒,默默看着窗外的景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第 80 章 潮州。 白斐站在一个绝佳的位置, 远望着大半个潮州。 这是潮州的一座小山丘,算不得高,登顶极为容易,平日里来得人不多,却是正好能赏景。 他手边没有酒,只有一个水囊。口渴了的时候, 他便喝上一口水, 静静继续看着远处规整的潮州以及潮州内人来人往欢腾的样子。 当初无数个夜晚,闭上眼还能看到的人间地狱, 寥寥几年间,已是全然没有了踪迹。 风吹过, 卷着他头上的碎发飘向另一边, 寂静的周边,唯有他在这里,想着以前的事情,想着现在的事情。 许久过后, 袁毅才缓缓走上前, 站到了白斐身边, 跟着一起看整个潮州。 “六年时间,有吕昆在, 潮州治理得很好。”袁毅跟着一同往着潮州, 说着他上一任官员的好话。 以袁毅这个年纪, 有人引荐, 帝王亲调, 连升数级,作为新任潮州知府,白斐并没有由于袁毅的皮相而看轻他。 白斐应了声:“嗯。” 他确实能看到潮州如今的状态,比书信中他收到的那些个消息,都要好上很多。 新皇治理确实有方,也确实算举能。 选贤举能,白斐只能认同后面两个字。 “潮州最近出了好几个案子。”白斐语气轻飘,“和几年前的事情都挂上了钩。” 袁毅顿了顿:“是。” 白斐问袁毅:“可有想好什么解决的方法?” 袁毅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话:“这些时日袁某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潮州当年的事算是过去了,其实也算没过去。我们不仅要治标,还要治本。” 白斐听着:“嗯?” 袁毅继续说道:“茶引改制一事,我已在思考,只等再过些时日,呈交一个折子给官家。商人心中大多重视利益,六年前有了可操纵的地方,六年后并不是不会再度用上。根据交引法和贴射法改制,废除官员买卖茶叶,根据长引、短引来给茶商自由交易的地方。” 白斐若有所思。 边疆对茶这一事管制极为严苛,茶属于极为重要的物件,在必要的时候还能换取战马。白斐对茶引一事也早有思索,不过还未有个好的章程。 他平日里到底是以打仗为主,对这一块顶天了便是选择多听听文官意见,看看是否有可以处理的地方。 袁毅和白斐更加细一点交代着:“茶商和茶农直接交易,他们能盈利的地方多了,流通起来就更快一些。潮州征收的茶课收入也会增加。不过这并不能扩大化,若是扩大化,容易出乱子。” 至少像边疆的这地方,是暂时用不了这个方式的。 废除官家买卖茶叶,但是又让官家从中直接抽税,从而充盈国库。堵不如疏,砍一刀让出一点肉,让商户自己去争取如何转更多的钱。而他们赚得多了,那交的钱也就越多。 白斐听完后,心里权衡了一下:“你这事要得罪不少人。倒是官家那儿,或许能过。” 原先茶引这是官员在管理,官员大多能从中牟利,一份茶引时常能让茶商蜕一层皮,不过对于官家来说,反倒是没有多少钱可以收进来。 若是茶引改了,今后官员便在其中收不了多少钱,税一部分是要给当地用的,还有一部分是要交给官家的。若是官家有想法,那大部分的钱都是要交到官家手里。 能充盈国库的事情,官家必然会考虑。 又能有利民,又能有利自己,中间的官员,官家自然会往边上放一放。 袁毅知道白斐说的意思:“是。但袁毅早就在京城得罪了不少人,也不愁着再得罪一两个。” 白斐笑起来:“你这话说得倒是” 袁毅朝着白斐轻笑一下,拱手行礼:“若是实在熬不下去,也就只能恳请白将军救下官一命了。下官这条命,还打算活久远一点,让翰林院的那些个人都好好看看。” 白斐听袁毅说起翰林院,大笑出声:“哈哈哈袁毅啊袁毅,你这直白和我说,胆子倒是很大。” 翰林院当初闹出的事情,白斐原先是不知道的。可当白斐知道了袁毅在潮州为官,他又要来潮州走那么一遭,以他和吕昆的关系,当然知道了袁毅过去的事情。 “翰林院的有些人,沽名钓誉时间也着实有点久了。”白斐话里含笑,提点了一下,“前些日子与官家聊起,官家话里对进士科,也是有点要改动的意思。正好那武官征集我也不喜,若是要改,便一道改动了。” 进士科改动可不是小事情,这事涉及的是天下学子,还有未来官场。 袁毅手微微一颤:“将军这事可是说得早了点?我半点都没听说过。明年的科举该是不会动?” 白斐想想:“明年不会动,若是动了必然会提早放下话来。最早也要等三年后。” 袁毅听了这话,将这事放在了心头上。 白斐既然说起了这个事情,并没有点到即止,还和袁毅扯起了董旭:“丞相当年和先皇提起科举改制,直接丢了这头上的帽子,如今官家有这意向,怕是他要整个人跳起来了。” 这话袁毅便不能再接,但笑不语。 “在京城我听闻他在弄什么居养院,这倒是一个好想法。”白斐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董旭,“老有所养,百姓心中安定,便不容易出事。” 袁毅附和:“这是自然。” 白斐轻笑一声:“嗯。” 两人重又陷入了沉默,等好一会儿后,白斐看够了,水囊里也没了水,便决定准备离开了。离开之间,他看着满是人气的潮州,说了一声:“可惜你太过年轻了。” 袁毅没有听明白这话,没做声。 白斐和袁毅最后说道:“早些将茶引的事情交上去,治本治好了,治标的那些个,都只是小事情。” 袁毅应声:“是。” 白斐是私下里来潮州的,他并没有再让袁毅的人跟着,转头带上了自己的马,穿着一身便装,含笑离开了。他带来的一小队人马,在他离开后,也从分散的各处一道离开。 他来时没有提早通知,自然是不需要招待,走时更是一身轻便。 袁毅等人走后,才缓缓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盛生一直在马车上候着,见袁毅进来了,喊了一声:“大人。” 袁毅摆摆手,坐在马车上陷入了沉思。 盛生不敢打扰他,愣是连马车都没有驾,就坐在边上安安分分等着袁毅思考。 “三年后,我差不多该回京了。父亲那儿的人,这段时间你都去稍带走动走动,我这儿的兰花也着实多了点,养不下了。”袁毅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惊人,吓得盛生脸色大变。 盛生惊慌阻拦:“现在不还太早了么?京城里魏大人还在,当年兵部尚书名下数名学生,也都在朝中混得极好。这会儿回去稍有差池” 如果一旦被贬,那袁毅再度回京城就很难了。 他现在晋升得快,可再快也和回京概念不一样。回京城,那速度令人眼红,别说原先的敌人,陌生的人恐怕都会多说两句。 “这三年潮州极为重要,不能有丝毫踏错。”袁毅却不管盛生的话,语气很是强硬,眼神里也带上了狠意,“白将军这些时日还会留在京城中,能借着他往上爬多少就爬多少。” 盛生脸上颇为焦虑:“这白将军也不会随意插手那些个事情,惹自己身上一堆麻烦啊。” 袁毅看向盛生,勾了唇角:“所以我只能,名动天下。” 只有他做出了实绩,又有了足够的名气,再加上有人举荐,他才能重新回到京城去。那时候白将军看着他是从潮州出来,只要帮他说一句好话,他就能赢。 再之后,他能做的事情,就远不是在潮州这远离朝堂之上的地方可以做的了。 袁毅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这回慧文的事情,又是多亏了江决曹。我等下书信一封,你差人送过去。” 盛生还有焦虑,可这会儿袁毅已不说那些个事情,反倒是给了他这个任务,于是也只能应下:“是。大人可还要我附带送点什么东西过去?” 袁毅想了想:“我听闻江决曹验尸常常要用布缠着双手,和验官说不能直接接触尸体。验官们就想着做两个手套。你去找人做两套一道送过去,可别是太厚不灵便的。” 盛生忙应下:“是。不过这做起来恐怕还要一段时间,要再等等么?” 袁毅想想:“那就再等等,看什么时候做好了,什么时候连同那信一道送过去。潮州几位验官恐怕也会需要,你看着与回头秋日要发的衣物一同发下去。” 盛生点头:“是。” 袁毅算着时间:“马上要到雷雨季,寻常百姓虽然常年下地,可到底那土地不早做防备,还是会有影响,你找户曹、吏曹一同去处理了。” 事情太过多,盛生心里头不得不默念了好些个遍,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看着自己下仆这表情,袁毅反应过来,忽然苦笑起来:“这越是看到了希望,我就越急躁了起来。慢慢来吧,时间还长着。我光是活着,就能熬死他们那些个人。” 盛生猛点头:“是的大人。” 袁毅摆手:“回衙门吧。” 盛生立刻去前头,准备驾马车带着袁毅回衙门。 一主一仆这会儿心里都门清。话是说着光或者就能熬死那些个人,可那些苦日子太过惨烈,若是不报仇,心中那道坎是永远都过不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第 81 章 京城。 唐元正在翻看着面前的粗稿。 粗稿有两本, 一本说是讲义,另一本说是实例。 这粗稿线都没有绕好,也就勉强撑个样子,算是整理成册,且是抄写后的版本了。 也不知道那最初的版本,到底能够糟糕到怎么样的地步。 先前还有个序言, 这序言是江乐写的, 半文半白,好在话说得还成, 估计是卓三有修改过的,这才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序言内容无非是说天下科举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学子们为什么要去考科举。 大话是说了一通, 实际上则是半点没说,皮得和往日没有什么差别。里头内容则是分门别类,整理了好些个。 先说经义,按照一本本书分类的, 有解释意思, 其后选取了曾经考核过的一道题, 在另一本上进行了各种引申,写成了一篇考场上真正可以用的文章。 论和策大多举例, 也都是用的往年科举考核的内容。 这本书若是能用, 恐怕是要官家亲自认可了才能推下去用。 唐元都能想象中, 这本书会惊起怎么样的风波, 其后那些个心思多的, 更是会利用这本书达到一个怎么样的目的。 事情总是这样,不做不会惹事,做了动一个角,就动了全局。 可总不能不动,有人动,才会有进步。 边上的下属正在汇报着:“卓三这些日子已亲自带着信件去一一找人,想要这些个人能够亲自来进行教授,不需要到国子监,就是寻个地开成茶馆来教。” 唐元冷淡应了声:“嗯。” “江决曹在出别的书这件事被潮州知府姜大人知道了,这些时日与徒弟又埋头整理起了新的书。说是要一本验官能人手一本的验尸册子。” 唐元对这个有兴趣一点,不过这点兴趣刚提上来,就又被他强压了下去:“嗯。” “白将军这些时日去了潮州,和潮州知府袁大人碰了头。具体不知道。” 唐元瞥了眼自家下属:“白将军带了人,你们能靠近着实不容易。” “是。袁大人回去之后动作颇多,衙门中开始准备雷雨季的事情。他经常带的下仆找了袁大人父亲当年旧友,还去裁缝店定制了一批手套,听闻是要给潮州验官用的,等秋日随着衣服一同发下去。” 唐元一听这些个,大概猜出了袁毅的意思:“他这是想趁着还在潮州,能做出一点实绩,好在白将军面前刷个脸,回头直接回京城。” 下属只负责说出自己查出来的事情,并不会跟着唐元分析,不过心里头也算是琢磨清楚了。 倒是唐元听着后面那个手套,禁不住问了一句:“那手套的事情,你有图纸么?适合验官?” “是,还算是适合。曾经有异人来京时,下属曾见过他们就有制作,大多数是用来训鹰等飞禽,极为长。” 唐元这下倒是也有点记忆了,这些个手套到胳膊那儿,平时鸟抓上去便不会刺到人肉里去。 “既然如此,你看看能不能弄到两套,修改一下,给江决曹送过去。”唐元这样说了一声,“如果说不好用,那回头再让人研究一下如何做出她需要的。” 想着江乐还没有钱,上回连让他住几晚都要贪一笔钱的样子,又补了一句:“钱从我这儿出。” 下属应下:“是。” 唐元说完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些时日不见江乐,还打算给江乐送起了东西。 他面上微微皱眉,心里头将自己给吊起来打了一顿。 等下属汇报完了退下,唐元才微微叹口气:“这叫什么事情” 几日后。 江乐望着天上暗沉沉的样子,问着旁边的周珍:“这是要下雨了么?我看这云实在黑,像是有人要渡劫了。” 周珍跟着江乐望天,看着天上黑压压的那片乌云:“这要一阵阵要下好一段时间的雨。去年就下了一个多月呢。” “这天又闷又热又潮,真下了还清爽点。”江乐这些日子整理书整理多了,还忧国忧民起来,“若是有地方因为雨太大导致水位上涨,发了水涝,那可真是要忙好一阵。” 成主记路过了门口这两人,顺着两人仰天姿态看了一眼天上:“这些日子姜大人就在忙这些事情。每年这段时间水位必会上涨,上游还算好,下游若是落下的雨大过了流入田地中的,屋子都会被淹。” “啊,那岂不是很多人都没法住了?”周珍以前住山里,并不喜欢雨天,只觉得雨天那地好一段时间没法走人,却是没想过那么多。 江乐顺着成主记这话说着:“所以这水渠要怎么挖是有讲究的,这地哪里适合种植是有讲究的,这若是屋子淹了,百姓怎么安置,百姓养的牲畜要如何处理,这都是要管的。” 周珍听了感慨:“姜大人可真不容易。” “事情太多,他管大事,小事就我们来管,何医官这段时日也在忙着处理药材的事情。”成主记将话题转到了终点上,“所以你们验尸的那些个书整理成册了没有?若是内容太多,至少先把第一本弄出来了。” 江乐、周珍:“” 两个忙里想要偷个闲,随便聊个天都要被抓着问的人,一脸悲痛,跟着成主记回了衙门,干起了正经事。 一天忙碌下来,江乐和周珍总算是得以被放行。 而外头先前一直没下的雨,在两人繁忙的空档中,说下就下。等两人回过神准备回去了,踏出了衙门,看着潮湿还有泥泞的路面互相感慨起来。 周珍很是悲伤:“师傅,你为什么连马车都买不起呢?” 江乐只能表示:“不如我去借两块木板,你拉着我走算了。” 周珍噎住片刻:“师傅,你这是当师傅该说的话么?” 江乐拍了拍周珍的肩膀:“你想想何医官的那些个徒弟,一个个被压榨得像是什么样子?我就你一个徒弟,天天还给你宠着,都快爬上天了。” 周珍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来江乐平日里宠着她哪里了,这什么整理的文字都是她来写的,这平日里家中管钱也是她在管的。 人生之悲哀,大抵就是自家师傅瞎说八道,她还没发反驳。 “做徒弟可真惨啊。”周珍小声嘟囔。 两人艰难回到了自己小院,该换衣服该换鞋子的全部给换下。芸嫂拿出了两双靴子:“哎,这说下雨了这天就下雨了,好在靴子是提早做好了两双,先穿着。明日去衙门,沾染上了泥水一擦就好。” 江乐刚换了衣服,看着靴子可算是高兴得很:“哎,我上回见唐修渊穿这些个靴子,就想着以后有钱了找人做两双。” 这靴子和唐元穿的又有不一样,或许是唐元那会儿天气尚好,平日里下雨日子不多,所以不需要穿这些雨靴。 周珍则是在边上唠叨着:“这鞋子花了不少钱,最近新发的月钱,去掉了衣物鞋子和吃食,又没剩下多少了。” 芸嫂笑着和自家小主子说着:“没事,刚开始在一个地方住着,总是开销会大些,等过了时日,这钱就能慢慢攒下来了。” 周珍点头:“嗯,会攒下来的。只要不给师傅乱花就成。” 江乐鞋子试到一半,听到周珍这话扭头哼了一声,还加重了语气,强烈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情绪:“哼!” 周珍憋笑,而芸嫂是当场笑了出来。 外头这会儿有人敲门,芸嫂匆匆跑去开门。 开门的人朝着屋子里头张望了一下,随后向芸嫂问了声好:“江决曹可在家?” 芸嫂点头:“您是?” “我是奉了提刑使唐大人的命令来送东西的。”那人说着拿出了自己手上包好的包裹,朝着芸嫂笑了笑,“这刚做好就特意从京城送了过来。专门给江决曹的手套。” 芸嫂疑惑:“手套?” “是了。”那人应了声,“若是方便,可否让在下亲自转交给江决曹?” 芸嫂让开了位置,朝着里头和江乐说:“江决曹,唐大人派了人送东西过来了。” 江乐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唐元,偶尔还挺卓三说起两句,说是唐元这些时日在京城忙着私事。 她听了芸嫂这话微微挑眉:“让人进来吧。” 那人听着这话,便进了小院。 他将自己手中的包裹,递到了江乐面前,脸上带着笑意,躬身行礼:“见过江决曹。这包里头是唐大人特意吩咐下属从京城送过来的手套,说是用训鹰之人的手套改制的,平日里江决曹验尸保不准能用到,清洗还极为方便。” 江乐听了这话,双眼微亮:“手套?送我的?” “是,都是上好的皮子。若是行动起来不方便,或是尺寸不对,我这儿量好了再找人去修了或者重做了。”那下属做事妥帖得很,很是有想法。 说着,那人便将包裹给拆了开来。 江乐听了这话,又见到了那人拆开包裹。 包里头是个木头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有两副手套。 手套并不算长,有一些厚度,尾端微微收拢,还特意做了拉线,似乎是为了能够收紧用的。这材质是皮质的,表皮看着很是光滑。 看着价格不菲。 唐元向来是孤家寡人一个,平日里赚了钱都花在他自个身上,又不需要去送什么礼,恐怕这手套算是除了给帝王送礼外,他送过最贵的物件了。 江乐拿起了手套,给自己戴上。 这手套里头不知道是内衬了什么,伸进去软乎乎的。 她活动了一下手指,这皮质异常轻便,动起来很是灵活。就是她曾经设想过的诸多手套,也就上辈子用过的那些个能比这更便捷了。 “无功不受禄。”江乐说了这话。 下属当场心提了起来。 江乐看向那下属:“可我是你家大人的救命恩人,这手套我就收下了。也不需要再去劳烦别人再做新的。戴着很舒服,很方便。” 这说话大喘气,让下属颇为哭笑不得:“江决曹可别逗我,我差点以为这下没法交差了。” 江乐顿时笑出来:“行了,能交差。这手套平时有什么讲究么?” “洗干净后切记晾干了就成。抹点面油之类可以用好些年。”下属这样说着。 江乐听着这话点头:“嗯。知道了。” 那下属见东西送到了,也不再多留,当下准备告辞:“既然江决曹收下了,在下也要赶回京城去了。” 江乐看向那人:“你只是专程来送这个的?” “是。”那下属朝着江乐笑了笑,“唐大人平日里时常讲起江决曹,话里都是夸赞,和寻常对他人完全不一样呢。啊,江决曹可有话要在下带去京城的?” 唐元还会在私下里这样说自己? 江乐取下了手套,重新放回盒子中:“也没什么特意需要带的话,真要说的话,就带一句” 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将那话说出了口:“望我和唐大人,有缘能顺个路。” 下属听着没懂,重复了一遍:“有缘顺个路?” 江乐笑笑:“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第 82 章 唐元下属很快离开, 留下了手套,带走了一句话。 周珍在边上看着手套很是羡慕:“等我以后有了钱,也要做手套。” 这里头有两副,江乐问周珍:“给一套你?” 周珍忙摇头:“不了师傅,这是唐大人知名了给你的。而且现在也没什么尸体要验的,我连那些个刀具都用不上, 更别说这贵重的手套了。师傅用着还能有替换呢。” 江乐笑了笑:“总是有用到的时候的。” 周珍还是摇头, 觉得皮手套太贵重了,根本不想要这个, 反而问起了江乐“师傅,什么叫做有缘顺个路呢?” 江乐揉了下周珍的脑袋, 拿着包裹往里走了:“不告诉你。” 周珍听了不服气:“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江乐笑嘻嘻:“你猜啊。” “猜不到才问的啊!” “既然猜不到, 我又不想说,那就别问了。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江乐就是不乐意告诉周珍。 芸嫂在边上听得欢快,笑呵呵的。 这才没有过太久,又有人来敲门了。 芸嫂出去看人, 这人一样精神气比不上刚才那人, 不过身上也有着一股子劲, 穿着一身便装却看着怪眼熟:“哎,你不是潮州那个” “对就是我。江决曹在么?我家大人要我来送点东西。”那穿着便装的潮州差吏这样说着, 拿出了一个包裹。 芸嫂朝内喊着:“江决曹, 又有人来送东西了。” 江乐从里头探头:“让人进来吧。这又是什么东西?” 那差吏听着话, 嘿笑一声:“江决曹到底是有才, 这才让别的人轮番着想要送东西过来。不过袁大人这个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想要谢过前段时间永州慧文的案子。” 江乐走出来,看着差吏手上的东西:“什么东西?” “手套。”差吏带开了包裹,“袁大人上回听验官说江决曹总要缠布不方便,就找了人专门做了手套。回头想着给潮州验官人手一对。这手套是布做的,用不了多少时间,以后若是验官们都觉得还成,就能多做一些。” 江乐看着那手套,嘴角抽了抽。 第一个送手套的,是惊喜。 第二个送手套的,就成了“怎么又是手套”了。 差吏看见了边上的周珍:“一对是给江决曹的,还有一对是江决曹小徒弟的。” 布条是一次性用的,就像布手套一样。 皮手套能当礼物送,可以常用,布手套便是考虑了普及到诸位验官的问题上。袁毅倒是确实适合做官,也确实会考虑很多绕弯弯。 江乐接了过来将两个手套都给了周珍:“你试试,好用就都收下了。” 差吏在那儿愣了愣,随后挠挠头,翻出来了一封信:“袁大人还写了信给江决曹。” 江乐接过了信,简单扫了一眼,随后朝着差吏笑了下:“袁大人有这份心,我这边是要收下的。我这儿刚收了手套,我徒弟没有,给了她倒是正好。回头请务必多帮我谢上两句。” 差吏点头。 周珍试了试手套,这手套做得不算大,戴起来意外正好。 她朝着江乐点头,收到了手套相当欢快:“这样我就算是跟着师傅,平时遇到事情也能动手了。” 差吏抖了一下。这动手听起来怎么怪吓人的? 差吏留着也没什么事情,又要早些赶回去,所以很快便告辞了。 江乐看着周珍很喜欢这布手套的样子,禁不住就笑。 周珍抬起头看向江乐:“师傅,这样我们都有手套了!” 江乐点头:“是。” “一个皮的,一个布的。一个是可以用很久的精品,一个是利于诸多验官的通用品。”因为手套是前后送过来的,周珍便对比了起来,掰着手指头,睁着大眼睛,“师傅,你喜欢哪个?” 江乐回了她:“都喜欢。” 周珍伸着自己的手:“师傅以前说,手套要经常更换才好。平日开销会很大,但是不会让人染病。我觉得好像袁大人送的更好些。” 旁边芸嫂也是如此觉得,跟着点了点头。 江乐跟着点头,她也知道布手套更适合常人,可对于她来说,她心中偏袒向了皮手套。 “但皮手套是唐修渊专程送的,是为了送而送,私下里或许还巴不得没有人知道。袁大人却是有目的性的送,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而送的,希望人都知道,所以给验官们都做了。” 周珍愣怔:“目的?不是为了感谢么?” “若是姜大人,你觉得他会怎么做?”江乐问周珍。 周珍以为江乐问姜大人会如何表示感谢,想了想回答江乐:“就书信一封表示感谢?” 江乐摇头:“不,姜大人在最开始,就不会选择让我去碰这个案子。因为这是潮州的案子,而不是永州的案子。该是谁来管,就是谁来管。哪怕是他或许没得到真相。” 周珍原来越糊涂了:“那不是不好么?这都没法知道真相了!” “对于他们来说,是做官,对于我们来说,是断案,各尽其责的事情。成主记不是都说了。”江乐笑下:“再说了,这都是假设。我们现在便是在姜大人手下,姜大人肯定会找我们,让我们去找真相。做那个假设也没有意义。” 周珍懵懂点头:“是哦。” 芸嫂在边上也是不明白。 好在两人都是洒脱的人,既然不明白,那就不想了。还不如想想等下吃什么比较好。 这手套的事情过了,好似就那么过了。 夜晚。 天又一次陷入了暗沉,鸟兽此刻都躲藏了起来,百姓们也都进入了自己的屋子内,将门窗全部封锁住了,只怕外头的雷电暴雨伤到自己。 云层本是该漆黑的,而时不时由于有雷,其中便一闪一闪,闪完一段时间便一阵轰鸣,吓得人魂不守舍。 什么不懂的人,此刻在屋里都喃喃自语着,祈祷着这雷雨季快些过去。 有雨水是好事,可雨水多了便不是好事了。 各路的寺庙中,这会儿也都做起了法事,好似能让这天快些恢复常态一般。 道路上一时间都没有人在外行走。 忽然,一道亮光劈开了天地,照得所有人脸上都是一阵白,好像这夜晚变成了白昼。 这一阵的亮后,剧烈的轰鸣声响起,仿佛山神震怒,天地震荡。整个房子都震动了起来,醒着的人吓坏,睡着的人吓醒。 江乐清醒了过来,起身看向了屋外。 她没想到永州所谓的雷雨季,这雷声会如此恐怖,雨也会如此骇人。 外头雨如豆粒落下,要不是确认了这雨也就下一阵,很快会停下,她还真的怕永州会闹水灾。 而雷声如此剧烈,怕是今晚上没有几个人能够睡好觉。 周珍被吓得哆嗦,卷曲在被子里,颇为委屈:“这雷也太大声了。我先前还以为晋书佐是说笑的呢。这雷怕不是真的能劈死人。” 江乐看着外头:“那这人运气可是真的相当不好。你若是外出碰到了这种天气,但凡有雷,可千万别躲树下去。” 芸嫂披着衣服出来,看见江乐开着窗户:“江决曹!” 江乐朝着她点点头。 芸嫂也是没见过这仗势,心有戚戚:“这雷也太大了。寻常往年都是如此的么?” 江乐不清楚,她只知道这天还晚:“早些睡吧,明天看着能不能出门。风倒是没什么,光有雷和雨了。” 风若是再大些,百姓损失会很大。 芸嫂听了这话,顺从回了房间睡。 周珍睁着眼看向自己师傅:“师傅,这雷那么大声,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睡,明天万一早上天晴了,我们还要去衙门。等这阵过去,马上就能睡了。”江乐说了惨痛的事实。 这外头的雷雨便就是一阵阵的,再落了一算时间,劈了一会儿雷,果不其然是安稳了下来。 江乐和周珍听着外头没了声音,很快都合眼了眠。 第二天早晨醒来,江乐推开门,便闻着了一股子清新的湿气。看着外头碧蓝的天和白色的云,颇为感慨:“这昨天晚上像是我梦里梦到了打雷似的。” 芸嫂听了失笑:“可不是么!” 江乐和周珍洗漱完了,收拾好东西,出了院子,穿上了新靴子朝着衙门走去。 距离衙门的路上,百姓们大多也都起来了,纷纷议论着昨晚上的事情。 等到了衙门里,江乐刚打了个哈欠准备坐下了,匆匆赶来的卢司里,脸上面色阴沉。 他走了江乐面前行了个礼,快速和江乐说了事情:“昨天晚上有一个人被劈死在了路上。” 江乐一听,眼角还带着哈欠后的泪花,困意完全没了:“这么不巧?大晚上出什么门?” 卢司里心情不算是好:“被劈死倒不是一件稀奇事情,但这人肋下有红色的字,上面写了一句话,如今已经传了出去。邻里乡亲都在讨论。” 江乐听着这话就觉得牙疼。 “谁要在人身上写字?”江乐想着被雷劈的状况,又觉得头大,“那尸体是谁可知道了?写了什么字你倒是也和我说说。” 卢司里本就是要和江乐说的,这会儿当然是一五一十将这事情给说了:“这尸体是个妓子。那上面的字议论的人很多,但隐约听说是在指当朝宰相,董大人的,写董大人以权虐人,上帝命震死以告众人。” 江乐面无表情:“你见过字了?” 卢司里摇头:“没有。” 江乐一听这么指向性明确的,还有内容的话,当下就跟着摇头:“都是套路,谁信谁就是傻子。现在快去查是谁传的说法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第 83 章 流言这等事情传起来总是飞快的。 哪怕江乐说了这事情不管尸体是不是被雷劈死, 这有字必然是有心人刻意宣扬的,刑曹里的几位还都面上带着疑惑。 连自己身边人都如此,诸多百姓更是无法分辨真假,甚至热衷于传扬这一事情。 等江乐真的再听了两个匆匆过来转述的差吏说法后,才明白卢司里转述给她时已经非常委婉。 被劈死的妓子头发焦黄,身型狼狈, 皮肉损毁较多, 还留着的能清楚分辨她的地,还多是靠她身上的衣物, 与她那大致的体型。 尸体上的红字还指名道姓了当今的丞相,分明是说的董旭。上帝是指上苍大帝, 通常也是道家儒家所用来指代昊天上帝的。 “董旭以权虐人, 上帝命震死以告众人”便是说董旭权力极高,虐待他人,以至于老天都看不下去,要震死一个人来告诉别人。 可一个妓子和董丞相有什么关系呢? 妓子在永州, 董丞相是在京城。妓子是女的, 董丞相是男的。这妓子恐怕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董旭, 又何来达成震死以告众人的目的呢? 疑点重重,随便换成一个稍带有脑子的, 都不会认定那些个字真的是上天写的。可这天下读书人占几分?读书人中懂这些的又有几个? 大多人对于自己不明白不晓得的事情, 便会将这些未知寄托于更未知的事物中。 他们甚至不在意董旭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还会夸张去和旁人说这类的事情, 添油加醋, 以至于这些个传说的事情越传越夸张。 江乐让卢司里去找到底是谁开始传这类的消息,自己则是去找姜子建了。 谁有心要动这等手脚?这又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这事情发生在永州,姜子建便是直接受到冲击的。无论这事情,最终目的是什么,姜子建如今都被拉扯到了当朝丞相的正对面。 江乐带着周珍去寻了姜子建。 姜子建此刻正在书房。他面前的几位得力下属正在和他说着事情。这一早发生的事情,他比江乐知道的还要早一些,于是便叫来了人商议对策。 江乐被人引进去时,里面有几位和江乐招呼了一声,随后就出了门。 姜子建一看到江乐过来,就知道江乐想要说什么:“被雷劈死的那个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事情我会处理,你指管去验尸就是。” 江乐还没说话呢就得到了这个回复,拱手应下:“是。” 姜子建难得看江乐正儿八经听吩咐的样子,又怕江乐年纪小,心里头会有想法,锊了把自己的小胡子,安抚了一下江乐:“这事情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外头各种风声,参进去的越多,事情便越乱。” 江乐知道这个意思:“嗯。” 姜子建见江乐这样,笑了笑,摆手让她可以离开了:“行了,去吧。记得好好查清楚这女子的身份,若是有什么不得劲的,尽早点和我说。” 江乐自然听命。 等她从姜子建这儿出去,带着在门口候着没能进门的周珍走:“带上坐婆、仵作和晋书佐一块儿,我们去验尸。” 周珍点了小脑袋,跟着江乐去刑曹拿上了行李,便跟着一块儿出了门。 今日在刑曹的坐婆是汤婆,汤婆往日没有桑婆那么会说,手脚却是麻利的。她确认要出门后,当下就拿起了自己的东西,跟在了江乐身边。 卢司里负责带着差吏去查那传言由来,成主记和何医官留守在刑曹,晋书佐跟着江乐一同出门。 晋书佐自从出了门,就开始和江乐说那些个奇人异事,说得停不下来:“周朝时期便有一人被雷劈死,传说是因为他无恶不作,为人极为坏。他强娶民女数多,终于有一回踢到了铁板。” 江乐瞥了眼晋书佐:“那些个事情里,有哪一个被雷劈死,传言下来是好人的么?” 晋书佐嘿笑:“当然没有,好人怎么会被雷劈死呢?” “只要是个人,雷雨天出门在外,都有可能被劈到。上天根本不会管这个人是好是坏。”江乐摇头,“我举个例子,你要用针戳一只蚂蚁,你会知道这是只好蚂蚁还是只坏蚂蚁么?” 晋书佐顿了下,却觉得还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戳蚂蚁?” “那上天为什么要打雷?”江乐反问晋书佐。 晋书佐试探询问:“为了下雨?” 江乐笑出声:“我怎么知道,就像你如果真的要去戳蚂蚁,你不说,我不去探索,平白无故也不会知道你为什么要戳蚂蚁。” 现在的晋书佐并不知道很多事情,他不知道雷电下雨到底是由于什么才形成的,也不知道这个比喻细究起来全是漏洞。 正因为如此,他反倒是理解了江乐话里的意思。 人在雷电面前,就像蚂蚁在人面前一样,是没有任何的差别的。 “听闻有一任帝王也是被劈死的。可到底这在民间并不是什么好的说法,所以后来皇家为了掩盖这一点,就说是暴毙的。”晋书佐这样说,“这人好不好到了现在这个状况,已经不是我们能说清的了。” 江乐知道这一点,很是头疼:“我觉得改日需要有本解惑书,所有人人手发一本。” 晋书佐嘿笑一声:“这不是正等着您的验尸书么?” 江乐微微叹气。 她也很不容易的。 车还是很快到了目的地。 尸体原本是在官道上的,为了不让周边人都围着看,愣是有差吏隔开了这条官道,留出了很大一片空间,专门等江乐过来。 江乐带着周珍、晋书佐和汤婆上前。 有差吏当即向江乐等人行礼:“江决曹,小的是分管这一片的保正。这死的人是附近的暗娼,昨日不知道为什么在雨天跑了出来,就被雷劈了个正着。” 江乐微微点头:“尸体你们先动过了?” 差吏面上有些羞愧:“这本想着就一个暗娼,被雷劈了随意处置了就是,小的万万没有想到其中还有那么多曲折。现下这才忙上报了去,想让大人派人来看看。” 这当暗娼的人命并不值钱,回头连棺材本的钱也不知道有没有存上。 江乐靠近了尸体,仔细打量了起来。 这被雷劈死的尸体,她也是头一回见,一边打量一边和周珍说着:“雷中可以算是有火也有电。火会烤了人的躯体,电会刺激人的肌肉。所以当人被雷电劈中后,身上会有火灼伤,躯体还会‘弹’出去。回头就陷入僵化。” “弹出去?”周珍懵了一下。 江乐比划了一下,手指做出一个跳跃弧度:“就像这样飞出去。如果亲眼见到,估计是会吓着人的。” 周珍点点脑袋,一脸认真。 江乐继续看着尸体。 这具尸体从表面上根本已是看不出是男是女了。烧得比想象中还要狠一点,只能说没有变成碳状,能得到一具全尸已算是这人运气好。 尸体身上的衣物已不能看,破碎又大多呈焦炭状。 好在晚上雨也很大,烧得不算太彻底。这尸体身上还有不少勉强可以看的干瘪肌肤,比如肋下,比如大腿内侧 江乐双手戴上了手套,又从包裹中取出了剪子,将黏在人身上的衣服彻底剪开:“尸体的衣物可以证明一个人的身份,一样可以掩盖一个人的身份,这在平日里只能当佐证之一。” 周珍在边上凑近看着。 江乐让出了一些个位置给周珍:“你也帮忙,将衣物全部褪去。” 跟着过来的仵作这会儿在边上颇为局促:“江决曹,这还是这还是小民来吧?” 江乐点了点对面:“你从那边,把这人衣服全脱了。” 仵作有了任务,忙匆匆跑另一边去。 晋书佐拿出了纸笔,准备记录这些。 几个人一起动手,衣服褪去的很快。这人下面没有第五肢,不出意外是个女子。 汤婆上前帮着一道处理起来。 这尸体现下僵得厉害,江乐一个用力,就听见了“咔”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了江乐。 江乐一动不动,半响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太用力了。我们慢点来。” 尸体肋下裸露在了众人面前,一眼便能看出上面有朱红色的隐隐“文字”。这“文字”太过潦草,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内容。 或者说,是不是文字还要另说。 江乐伸出手摸向了“文字”边沿,取出刀,对着这周边切了一道子上去。这一刀切上去的感觉,让江乐有种恍惚感,好似以前她处理过的火灾后尸体,也是这个触感。 刀卡壳一般。 切完一刀,她略思索后和周珍讲起来:“雷里面必然是有火的。人被雷劈打之后,会形成雷击纹,雷击纹是赤红色的,像是文字一样,便会给人以错觉。” 周珍仔细看那个雷击纹:“所以,这不是后来有人写上去的么?” 江乐点头:“写上去的触感或者说雕上去的触感,都和雷劈所造成的触感大不相同。如果说是在雷劈以前所造假出来的痕迹,那在雷劈后也很难形成这么自然的痕迹。” 晋书佐特意抽出了一张纸,临摹了尸体上面的纹路,问了江乐:“既然如此,那这雷劈只是个意外?” 江乐看着尸体头上,扭头询问旁边保正:“这女子先前身上可还有戴什么?比如发簪之类。” 那保正猛然想了起来,忙招呼来了自己下属,随后取了东西呈给了江乐:“江决曹,这是先前这人戴的发簪。” 江乐拿过来掂了掂这物件重量:“铁的,针状。最容易引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第 84 章 雷雨天气雷火本就容易劈到人, 更别提还有人头上戴着铁发簪,走到露天的地方了。 “下雷雨天铁发簪都不能带么?”周珍带着一点小苦恼,“那能带木发簪?铁的还挺好看的。金银我又没有钱买。” 金的和银的都不便宜,铁的稍带便宜一些。木的簪子选好了做好了也很是好看,但一定要摒弃掉一种材质的簪子,周珍还挺不乐意的。 江乐瞅了眼周珍:“你以为木头就不引雷?我不是说过, 树常常会引到雷电。你真想要安全, 这种日子好好待在家里就是。” 周珍看着面前的尸体,心有戚戚焉应下了江乐的话。 尸体身上还有着一股子火气的味道, 并不好闻。 仵作和汤婆见江乐判断完那字后没有再动手了,犹豫之下还是和江乐申请了继续验尸。江乐应了之后, 就让仵作和坐婆处理尸体, 让晋书佐记录着内容。 她站在一旁,手上拿着铁簪子想了半响:“得空让人去查一下这个簪子是哪里做的。以防万一。” 下面很快就有人应了下来。 原本守在这儿的保正,见江乐得空,便上前和江乐说了一下这妓子的情况:“我们这儿地总有些是没什么本事, 又活不下去, 还有点皮相的女子, 就在家里头做这种营生。这女子也是无父无母,年幼时不注重着, 于是孩子也便没有。” 孤家寡人一个, 全凭借着恩客接济。 江乐听着这些话, 应了一声。 “这女子往日也不怎的得罪人, 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就被雷劈了。雷雨天谁晚上平白无故往官道上跑呢?”那保正脸上带着不解。 江乐猜测着:“她要见人, 如果见到的人在她附近,她被劈到,她附近的人肯定也逃不过。见的人会有几种可能。恩客?友人?旧怨?” 保正脸上皱起来:“江决曹,可这无论是见谁。人都是上天劈死的。若是那人并不承认,我们也没证据啊。” 江乐朝着保正却是笑了起来:“说的有理,现下先看有什么新消息吧。若是真没有什么,这女子只能当做是雷雨天自己外出不慎遇难。” 保正松了口气,有些庆幸江决曹并没有执着于去寻找这个案子的凶手。 江乐看保正脸上松口气的状态,笑意加深。 她只是将自己猜测的几种可能都说了出来,事实上她认为雷劈还是正常的,不正常的反倒是那些流传出来的涉及丞相董旭的话。 周珍凑在尸体边上看着仵作和坐婆验尸,很是认真。 等晋书佐全部写完内容之后,在场需要签字的人一一签上了名字作为了证据。这妓子家中没有亲眷,也就只能由就近的邻居签字作为验尸证据。 拿了验状之类的回衙门,江乐和晋书佐还没能坐下,一个差吏就上前来和他们禀报事情了。 差吏向两人行礼之后,快速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江乐:“卢司里让下属带话,这外头疯传关于丞相的字,是衙门里一个小差吏先说出去‘尸上有字’,后来传到了旁人耳中,几经波折后成现在这个样子。其中因为有无知幼儿跟着口耳相传,所以中途分不清到底是谁说出的丞相名讳。” 江乐琢磨了下,随即吩咐:“你将这话原模原样说给姜大人听。” 差吏拱手应下。 回了衙门,成主记看着验状,整理起了案卷:“这被雷劈死的,前几年也有。就是想不通这种消息在民间乱传有什么用意。这丞相若不来永州,也很难听到这些个事情。” “能对上丞相,心里产生芥蒂的人,只有官家。可官家这段日子也不不会来永州吧?”江乐不太清楚皇家平日里的动态,询问成主记起来。 成主记摇头:“不会来永州。倒是等雷雨季过去了,天还要燥热一阵,官家这才会去漳州那一块儿避暑。” 漳州? 江乐对漳州没有什么概念:“漳州距我们这边可远?” 成主记心中算了一下行程:“我们这儿到京城的时间,和京城到漳州的时间差不多。漳州有一城,四季温度几乎不怎的变化,后来太祖便在那儿建造了一个行宫,专门用于夏日避暑。早年官家由于喜欢得紧,还特意修缮过一回。” 晋书佐低声插了一句话,还和江乐眨了眨眼:“漳州美人特别多!听闻每一个都是肤如凝脂,发如乌羽。” 这发如乌羽一句逗得众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江乐低声问晋书佐,也是朝着他眨了眨眼:“我想这永州必然也会有漳州的美人,晋书佐对这些如此感兴趣,想来是知道哪里有的。” 晋书佐当然知道,他岂止知道,他还去过。 别说他了,就连江乐也去过。 晋书佐略带诧异看着江乐:“江决曹去了那么多次喜客来,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喜客来的老板娘就是漳州女子?” 江乐更诧异,觉得晋书佐这话根本就是无理取闹。她一脸莫名反问晋书佐:“我吃个饭,知道老板娘是哪里人士干什么?” 晋书佐被江乐噎住,又无法反驳,哼哼两声,当做自己刚才什么都没问。 成主记听了晋书佐和江乐的对话,替晋书佐补充了两句:“这喜客来的老板是永州人士,早年丧妻后一直未续娶,后来去潮州学菜,遇到了一位美人,这才娶为妻。那时候喜客来连着三日摆流水席,晋书佐知道并不稀奇。” 以喜客来这种规格的店,随意一顿就能吃掉常人半年月钱的,敢连着摆三天流水席,难怪晋书佐能记到现在。 江乐心痛捶胸:“生不逢时,来永州不逢时。要是早个一段时间,岂不是可以三天不用考虑吃饭问题!” 江决曹自从上任以来,月钱发了就被徒弟周珍收走,贫穷的样子给人印象太深,以至于旁边几人听了她的话,都忍俊不禁,一阵打趣笑起来。 这笑声才发出没有多久,有外人来了。 来的人还真是让人半点不意外——是卓三。 卓三被带进门,擦了擦额头上匆忙赶过来而冒出的汗珠子。一见到江乐就笑裂开了嘴:“江决曹,卓三幸不辱命,请到了两位,过些天就来永州!” 江乐听了,乐了。 京城。 将军府的马车上,将军夫人正坐在里头,手上握着一串佛珠。 将军夫人姓沈,名净思,意为思升净土。 她自小家中便是信佛的,也正因为这一点,在婚配时将军府才会选上了她,一个容貌和才情都算不得惊人,常年就在闺房中寻乐的女子。 当年老将军见了她,很是喜欢。 那会儿她还不懂什么佛不佛,也不懂老将军代表了什么。家中对她说有访客,她还偷溜了出来,系了灵便的裤带,爬上了树。 她还记得那会儿从上头看下去,下面一众人脸大多都是青黑的,唯独老将军和那会儿的将军夫人是在偷笑的,笑完了让她下来,说是很喜欢她。 再之后,她便开始学东西,学持家,学经义。 再之后,她就嫁入了将军府,生子,操持家事。白斐常年在外,家中没有男子,她虽身为女眷,却要有一身气势,才能扛得住这一家子。 说来好笑,明明这天下最年轻的将军是自己的丈夫,可她嫁进来至今为止,见过白斐的日子总计也就个把月,如今这段日子见了这人,都还时常觉得脸生。 在她生第二个孩子,白斐在战场上,她在产房里的时候,沈净思才深深明白,她嫁的不是白斐,而是白将军,亦或者说是嫁给了将军府。 白斐很喜欢两个孩子,这些日子下了朝就总来逗弄他们。 好在她往日总让人说些白斐的事情,这才让两个孩子对白斐又是亲近又是崇敬。小的那个,这些年这才第一眼见他的父亲。 沈净思面上神情淡漠,微微撩起了车帘。 京城总是热闹的,这段时间尤为明显,听闻今年没闹什么涝的,收成看着将会不错,各地送上来的都是喜报,官家开心,惹得下头官员都开心。 下头开心,百姓一样都高兴。 东想西想,倒是都想了些不知所云的。 沈净思自嘲了一下,收手放下车帘。 马车忽然停下,外头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沈净思轻挑眉毛,微抬声音:“怎么了?” 声音干脆得很,听着让人知道马车里并不是一名普通娇弱的女子。 驾车的下仆恭敬回了沈净思的话:“夫人,这不知是何人,拦住了马车的去路。这人穿着袍子套着头,看着不像是寻常百姓。小的这就让人离开。” 下仆禀报完,对着那拦着马路的人呵斥:“你这人怎么回事?忽然到人马车前头,自己命不要了么?” 马车一旦受惊,拦路的和坐马车的都容易受伤。 沈净思在马车内,就听见外头传来一稍带沙哑的妇女声音。 “夫人,奴是漳州人士,想求夫人帮个忙。” 下仆皱起眉头:“想要我家夫人帮忙的人,能从城门排到宫门。难道还要我家夫人一个个帮过来不成?今天你可别欺我家夫人没带人出来!京城的金吾卫,可随叫随到!” 沈净思还未作声,外头那妇女又一次开口:“望夫人看在当年和爱女一同求过学,帮奴这一个忙!” 下仆这么一听,当下差点笑出来:“哎哟,还和我家夫人一同上过学?我家夫人,我家小公子,每个都是请先生上门教的!你这攀” 话还没说话,沈净思淡淡开口:“让人上马车再说。大庭广众闹腾像什么样子。” 下仆当下双目瞪大,满脸愕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第 85 章 这妇人包裹得严实, 一直到上了车,驾车的下仆都没见着人长什么模样。 将军夫人的马车被一个妇人拦了下来,夫人还让她上了车。这事情若是传出去,肯定又有人要说道点什么。 京城看着很大,实际上却很小,小到要是有人用心观察, 总能查出点事情来。 下仆再度驾起了马车, 心里头带着疑惑:这妇人是谁?将军夫人怎么瞅着似乎是认识的?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马车内妇人掀开了自己套头的衣袍, 露出了那张略带褶皱的脸。沈净思看着这张脸,神情略带恍惚。 妇人朝着将军夫人深深躬身, 在这狭小的马车内释放着自己最大的谦卑:“很久没见过夫人了, 也不知道夫人还记不记得奴。” “和我就别那么客气了。叫一声净思就好。”沈净思注视着妇人,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幽幽叹气,“没想到当年漳州一别, 再次见面会是在京城。” “三年前, 奴也不曾想过会有一天只身前来京城, 只为了求夫人帮忙。”妇人听了沈净思的话,却还是沈净思用“夫人”称呼, 并以“奴”自称。 她面上带着浓重的忧愁, 却并没有急着说自己的要求。 沈净思看着她这般谨慎, 低声劝慰:“等到了将军府再慢慢说给我听罢。” 妇人应声。 马车返回了将军府, 停在了后侧门那儿。 今日将军夫人外出只带了一个下仆。她连寻常的侍女都没有带上, 惹得将军府平日里伺候沈净思的那些个侍女焦虑得很,就怕出点小差错,回头一群人都要被将军责罚。 沈净思带着下仆和妇人一同回了将军府,刚踏进自己内院,就见到了院子正中央坐在那儿晒着太阳,给两个孩子讲边疆战事的白斐。 寻常男子都是如玉一般,一股子的书生气。白斐不同,他无论是站在那儿还是坐在那儿,都时常带着一股兵刃的味道。 沈净思前些天和他这么说了,白斐就笑着回她:“那是边疆战场的味道。” 一时间,她竟是看得有些出神。 内院有侍女一眼就发现了沈净思,匆忙就走向沈净思,行了礼:“夫人。” 白斐转过头,看向了沈净思,朝着她露出了一抹笑:“夫人怎么今日自个跑了出去?难不成是怪我前些年总是在外头,所以也要让我尝尝一个人在家中带孩子的感受?” 话里的笑意明显。 两个孩子对着她喊了起来:“娘!” 沈净思朝着两个孩子温和一笑,随后才回答了白斐的话:“将军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怪我出去不带人?” 白斐失笑。 他不过是稍带调侃性质询问一句,反倒是被沈净思倒打一耙。 多年夫妻,他见沈净思的日子,还没有见自己手下的时间来得多。这次回来叙职,他便在考虑要不要干脆回来,或者是找个就近一点的地方,带着妻子一同过去。 六年间,他在边疆能报复回来的,几乎都报复回来了。若是再打下去,就会如官家所说,那是在打别人的家。打了还要花费心血花费钱财去治理,官家的国库里可没那么多钱。 沈净思让侍女带着两个孩子下去,并没有和白斐多说什么,反倒是引进来了先前带进门的妇人。 白斐见了这妇人,脑中思索了一阵,却发现全然没有记忆:“这人是?” 沈净思回了白斐的话:“三年前宫中女眷一道去漳州避暑,皇后念我总是一人管着将军府不容易,便带着我一同去了。在那儿认识了一位先生,这位是同我一道学习的那位同伴的母亲。” 妇人朝着白斐行礼:“见过将军。奴是漳州人士,早年与夫人见过一面。” 白斐对去漳州一事情是知道的,沈净思的事情,府上总有人会专门书信告诉他一声。 他见着妇人,倒是有些好奇:“这从漳州赶过来,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孩子呢?” 妇人深吸一口气,缓缓朝着两位跪下:“奴就是为了这一事前来的。望将军和将军夫人,先听奴将这一事给好好说清楚。” 白斐还没能反应过来,沈净思却是一挥手,让自己贴身侍女带着下仆一道退下了。 一时间内院只剩下了沈净思、白斐、和这名妇人。 妇人见旁人已被屏退,这才开始整理思路,讲起了事情:“奴是土生土长的潮州人,这一点看奴就知道,潮州常年四季如春,百姓都偏高,肤白发黑。” 这一点从这妇人脸上,确实是能看出来。 她哪怕脸上有不少褶子,可皮肤到底是还是极为白的。 “奴有一女,因为命中八字特殊,自小被当成男儿生养。后来进了私塾识了字,再之后拜在漳州一位老先生门下,学习经义。这才在三年前和夫人能有一面之缘。”妇人简单讲了这点关系。 白斐听了这话,觉得甚是荒谬。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相当震惊看向了沈净思:“你知道那人是女子么?” 沈净思点头:“知道,老先生也是知情的,很是惜才便留下了她。后来我去拜会先生,在漳州这段日子,便是和这女子一同在先生门下学习。可惜她平日总是男子装扮,和我时常往来书信实在不便,所以后来就没再联系。” “不。小女两年前,就已经不在漳州了。”妇人说出这话,顿时红了眼眶。 她没有当场哭出来,微红着眼眶和沈净思强调:“小女向来重情义,又少有能够谈得来的,对夫人很是上心。她还曾和我说过,她不能和男人走太近,也不爱和那些个女红的女子走近,也就夫人这般罕见的人,才算得上是她的友人。可惜认识得太晚。” 沈净思微愣,随后喃喃:“我还当她是当惯了男子,不想和女子靠太近。” 她知道自己误会了,忙问妇人:“那她不在漳州是去了哪里?” 妇人声音发颤,整个人情绪几近奔溃,抖着身子:“他们都说小女死了!捡了一具尸体回来套上了小女的衣服,身子被车碾压了根本看不出模样!而那车夫是世家仆役,不仅弄出了人命还惊了车上贵人,那贵人家中管事很快就将车夫送上了衙门,算作请罪。可那具身子是个男的!” 白斐挑眉:“那你家男人总不至于还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个女儿还是个儿子吧。” 妇人听到白斐说到这里,面容狰狞,咬牙切齿:“我这些年身子弱,受不了孕。那人后来娶了一个小妾,生了一个儿子!他非说至少这样死了,他有的是两个儿子!否则他接下去永远都要被嘲笑!” 沈净思听了个明白:“也就是说,她还活着,但很可能已经不在漳州?” 白斐却是摇头。 这妇人的小女十有八丨九是出了事,否则怎么会两年都不曾回家去过?还活着的可能性太小了。 “是。她定然是还活着的!可奴一个人寻不着她!这才来求夫人!”妇人说着就想要给沈净思磕头。 沈净思看着妇人这般恳求姿态,微微让开了身子。 她不是一个蠢人,妇人这三两句话,她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可这明白了前因后果的同时,她也明白这事情有多难办。 命,那世家不知情,该罚的马夫已经送去处置了。 人,至今为止还了无音讯。 “天下如此之大,要在其中寻找一个人,海里捞针啊。”沈净思微叹口气,“我便是身为将军夫人,也不是手眼能通天的。我也只能从漳州着手,让人去你家里探些虚实,再去寻人试试。” 旁边白斐颇为诧异看向沈净思,这段时间见这女子总是静静得处理事情,没想到心思这般灵巧。 妇人知道这已是沈净思给她最大的让步,自然是千恩万谢,眼泪都快憋不住要落下。 白斐在边上随口说了一声:“说起来,你们还不曾讲过这女子姓什么叫什么?有个名字出去总归好寻一点。” 妇人忙回了白斐话:“回将军,小女姓江,名乐。丢失那年才十六岁。” 白斐愣了下:“你这个名字” 他皱起了眉头,思索了一下:“很是耳熟” 这下轮到旁边两人讶异看向了白斐。 白斐见两人看了过来,忙摆手:“我这边不要管,回头我去问一声名字。天下哪里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江乐这样普通的名字,就和当今丞相那名字一样常见。” 沈净思被白斐逗笑。 连妇人都心中缓和了一些,又在那儿千恩万谢。 漳州最为知名的有三处。 一是漳州美人出众,名冠天下,一眼望去好似个个都赛洛神;二是漳州小食出众,连官家都赞不绝口,曾赐下诸多赏赐;三是漳州气候宜人,有一城四季如春,冬无飞雪夏无旱。 常人对漳州的诸多印象就是这些。 当卓三带着他叫来的两位先生上了喜客来,衙门里这回来了不少个人,就连姜子建都正儿八经出面了,这引出了喜客来的老板娘,江乐才明白为什么说漳州出美人了。 如今世道无论男女,不少人总是爱涂抹一点胭脂水粉。 老板娘脸上也抹了。 唇色水红,双颊微红,那双黝黑的双眸,一样用红色点缀了。这一个妆容搭配上她一袭米色的裙摆,头上缀着小珠串,走一步晃一下,一笑连江乐都呆在了那儿。 老板娘轻笑后回神捂嘴:“哎,这小哥跑我这儿说要订雅间,还说要最大的雅间,要最好的招待,原来是招待姜大人还有一干同僚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第 86 章 她话才出口, 在场的一群人都吞咽了下口水。 这声音如翠鸟啼,难怪喜客来的老板见识过那么多人,还会拜倒在老板娘手下了。 倒是卓三先一步开口,拱手和老板娘解释:“主要还是宴请两位先生,两位先生是姜大人的旧友。没想到还麻烦老板娘亲自来照料了,实在是” 老板娘又笑得眉眼弯弯:“哪儿的事情。这开门做生意的, 我要是连你们都不照料一下, 谁来照料我们喜客来啊?要我说,姜大人带着两位先生第一来的是我们喜客来, 我们喜客来高兴还来不及呢。” 人长得好看还能说会道。 现在的女子真是着实厉害了。 江乐相当服气,看向周珍, 低声和她说了一句:“有机会我们上漳州去玩, 我觉得那儿肯定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声音太低,周珍没听清:“哪儿?” 江乐更小声:“漳州,花楼最好。” 周珍:“” 正常女子看到美人会是这个反应? 师傅正常是不可能正常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正常了。也就每天上衙门看看卷宗, 隔三差五剖剖尸才能勉强维持体面的生活。 江乐还在那儿低声嘀咕呢:“我这来喜客来都快和回家一样了。菜好吃不说, 老板娘还会说话。这天下个个都是人才。” 周珍实在憋不住, 伸出自己的手对准了江乐的腰,用力掐了下去。 江乐被掐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原本江乐居于人中, 众人还都坐着, 她虽有一米七, 可也算不得高, 根本不显眼。如今人一蹦跶都快要有三米高了, 当即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周珍没想到会变成这个状态,双耳通红,羞愧低头。 江乐咳嗽一声,朝着老板娘行了礼:“江乐,决曹。这还是第一次见老板娘这般美人,唐突唐突。下回一定多在喜客来吃两顿。” 旁边顿时有人算是熟悉江乐和刑曹状况的,将刑曹的事情给老板娘说了当趣闻:“老板娘你看我们江决曹啊一表人才,其实骨子里全是算盘。他徒弟给他整理的书,抄一本一遍就要人喜客来请他吃一顿。” 众人当即哄笑出声。 江乐连忙又咳嗽了好几声:“诸位给点面子,至少要让人家老板娘知道,我不是铁公鸡,我是真的穷。” 这下笑声更加大,有几个笑得都拍起了桌子。 卓三请来的两位先生也是忍俊不禁。 老板娘的笑声夹杂在其中,更是悦耳动听,实属难得。 她笑完了才和他们说了一声:“今个的菜啊都是最新鲜的。酒呢,也管够。诸位尽管吃。我呀,就不在这儿打扰大家雅兴了。若是要听些雅乐,我这就拆人去请人来。” 一群人在这儿,也不好意思为难老板娘一个女子,都让老板娘先去忙别的事情,有事情他们自会自己和小二说的。 老板娘再三确认了,这才和众人道别,离开了这雅间。 江乐得了机会坐下,一把掐了回去:“胆子大了啊,这种事情都敢做。” 周珍脸皮没江乐那么厚,这会儿还羞愧得不行,可又觉得自家师傅是自讨苦吃,哼哼了两句不想要理睬自己师傅。 这么一番打趣后,该吃饭还是要吃饭,该谈话还是要谈话。 姜子建和自己两个好友许久不见,现在也忙着互相将他们介绍起来,还顺带和自己的好友追忆了一把过往。 这两位先生和姜子建年纪都相近,也是相信姜子建,又是看了一点卓三给的内容,这才打包赶来永州,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他们的。 姜子建已经身为一方知府,还是和当年一样亲和,愣是让两人喝酒喝到后来老泪纵横,抱头痛哭。 这回大聚江乐本就插不上什么话,没想到还能看到姜大人这样失态,看得那是目不转睛。 旁边成主记瞟见了,推了江乐好几下:“你看什么呢?” 江乐感慨:“我在看姜大人。” 她一口闷了自己的酒,回头和晋书佐实在有感触:“你可就是我和卓三第一个试验品,这两位先生今后就是你的先生。等你考上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回头当了大官,可一定还要记得你有个在永州的江决曹。” 晋书佐只想过施展一番自己的抱负,八字还没有一撇,完全没想过当多大的官。 他听着江乐的话,全当江乐是在开着玩笑,拍了胸脯表示:“江决曹放心,有我老晋吃肉一天,就绝对有你老江一口酒喝。” 旁边卢司里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这晋书佐才多大年纪,还老晋呢!江决曹这才十八岁!这两个都算老了,他算什么? 这边刑曹几个人闹腾,那头姜子建那儿也闹腾。 卓三在一旁很有眼见给两个先生和姜子建倒酒,听着他们的话,双眼也是发亮。他对今后充满了期待,只觉得明天这行程就能开始了。 一场酒局喝了许久,一群人多是喝到直接趴在了桌上。 桌上的菜还有大半,空掉的酒坛子则是一堆都快能叠成小山丘了。 江乐也喝多了一些,稍许有点迷瞪眼,带上了困意。 旁边周珍还好一滴酒没沾,这就打算带着江乐回去。 卓三忙碌着,先是让姜大人的下仆将姜大人和两位先生一同送去了知府,又是将剩下的衙门众人和小二一一给处理安排了,最后才凑到周珍边上,帮着周珍一起打算带江乐回去。 两位先生和姜子建都酒风尚可,满脸通红,还是和仆役一块儿走了。剩下的一群则是各有百态,实在劳烦了店小二。 而江乐一出喜客来,看到马车就摇头,指了前方的路:“步行,走路,醒酒。” 周珍是无所谓,卓三倒是也想趁着夜晚醒醒酒:“好。” 这些日子总是下雨打雷的,这会儿深吸一口气,还觉得鼻翼里满是湿气。 江乐身边跟着周珍和卓三,被风这么一吹,稍带着清醒了一些。 酒后稍带清醒一点的状态,平日里本就胆子不小的江乐,胆子自然更大。平日不曾说出口的事情,这会儿也就都能说出口。 “今天有点喝多了。”江乐呼出一口气,“这身子果然酒量还是没有以前好。” 卓三听了在边上笑了下:“很少听江决曹说以前的事情。” “都记不得了。”江乐把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有些事情却也说了出来,“我不记得我是哪里人,不记得我父母,不记得怎么就到了一片竹林中,然后碰到了我义兄。” 卓三没想到还会有不记得过去,他只当江乐纯粹是不想提,万万没想到会是不记得:“可江决曹平日里验尸的那些手法?” “就在脑子里了啊。想忘掉都忘不掉。看见了尸体就特别容易想起来。”江乐这样回答卓三,扯了扯唇角,眯了双眼,“就像唐修渊撞了脑袋还是会武功。” 唐大人? 那段时间确实是卓三是知情的。 江乐还以为卓三并不知道,很认真强调了一下:“唐修渊,就是京城那个提刑使,唐元,字修渊。你不知道吧,和我关系特别好。” 卓三也是喝了点酒的,他现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比较妥当。 江乐还在那儿说着,说起来还挺委屈的:“我对唐修渊多好啊!我这辈子除了对周珍那么好之外,就对他最好了。他磕了脑袋我还给他洗澡,吃饭都手把手教。” 卓三面无表情,觉得再听下去恐怕回头被自己主子知道了,就要发生灭口惨案了。 “他陪我探案,为我穿女装,给我送钱,给我送东西。”江乐问周珍,“你说他要不是心悦于我,他图什么?” 周珍在边上听不下去了:“师傅,就算唐大人看上你,也没法图什么。你是个男子!” 江乐猛然想起,哦,现在她还穿着男装,卓三好像还不知道她是个女子。 她撇嘴,忍不住说了最后一句:“我让人给他带了话,他一个字都不回我。在京城里上蹿下跳怼天怼地,却不回我话。你说这人到底是在想什么?” 卓三在边上憋不住开口:“唐大人许是觉得江决曹着实有才,往日这才想要多照料一番江决曹。毕竟江决曹这才十八,一个人带着徒弟在永州居住。” 江乐停下来一拍自己的手:“对啊,我有才。他惜才。他一个得罪了全朝廷的提刑使,怎么心血来潮对州府的一名小小决曹会有惜才之情?” 常人惜才是可能的,唐元不可能。 “若是爱才收为己用,那不是这个态度。若是爱才不收为己用,他怕是失了智。”江乐问卓三,“你说是不是?” 卓三小声:“可江决曹又是唐大人的救命恩人,这情义非常人可以媲美。” 江乐幽幽叹道:“所以说,唐修渊并没有心悦于我。” 卓三在边上面上很是复杂。若是说不心悦,他主子对江乐可真的是独一份了。可若说是心悦,他主子又没有半点逾越,每一个行为都可以推测到“惜才”、“报恩”上。 复杂了没有两下,他猛然一个哆嗦:“哎,都是江决曹的错,总是说什么心悦不心悦的。我这差点忘记了你们都是男的。” 江乐哼一声:“男的女的有什么关系,迂腐。” 卓三:“” 完了,他下回恐怕真的无法再正常面对自己主子了。 喝多了酒,江乐倒也知道不能大声吼叫扰民,将心里头想的事情说完了,便哼起了小调子:“我有一只小修渊,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带着他上门去验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第 87 章 酒后翻脸不认,这是常态。 江乐第二天很自觉将昨晚上那点“芝麻绿豆”一般“无伤大雅”的小事情彻底忘到了自己脑后。照旧正常去了衙门, 看看案卷, 指点周珍整理验尸手法。 经过仔细调查后发现, 那日被雷劈的那个女子,确确实实是个意外。 她头上的那个铁发簪是很久以前就买了的, 雷雨天死命想要外出,也不是约了人,就是自个想要外出。 她家中本就没什么银钱,仅剩下的那些就被差吏用来安葬她自己了。 至于那无人再居住的房子,还没怎么休整好, 就有人很快来申请买了去。这些个事情是户曹负责,倒是和江乐没有关系。 案子勉强算是了结,可江乐总觉这案子里没有查出来的消息,让她很是不安。 想来姜子建也是如此。 那传播消息的人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至今还不得而知。 卓三请来的两位老师,原先在应天书院求学时,都算是刻苦求学之人。不过人总是各自都有点薄弱点, 而这些薄弱点, 导致了这两人至今都没有“官运亨通”。 江乐对做官一步步升迁没什么兴趣, 在帮忙结束后就将这整个教育事情扔给了卓三。 人心总是难测的,卓三在花楼里见多了人,所以对人性谨慎得很。他应下了这件事, 便和两位先生以及将要教的晋书佐都签下了契约。 契约上要求极为繁杂和苛刻, 若是真违反了, 赔偿金额颇为巨大。 这三份契约江乐和姜子建都介入了,算是当了一个证明。 而卓三和江乐之间,就“未来真的成事之后,未来收学生束脩和印书收益的问题”也做了一个契约。内容颇为详尽,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甚至约束了他自己。 江乐看了这些后,觉得卓三这人才真的是若是就在花楼边上挣扎,实在是人才的大浪费。 不过签了这个契约后,江乐短时间内还是没有钱的。 江乐在心中感慨,月钱就是月光才能叫月钱吧。 几天过去,一如既往贫穷的她,一如既往啃着素菜包子,慢悠悠晃去衙门。 这才进了衙门,刚踏进自己刑曹的范围内,就见着面前有一段时间不见的唐元正端坐在那儿。 唐元听到了响动,微微抬头看向江乐。 他头发已是微长,分在两侧,顺在脑后,慵懒扎了下,垂落后头。双眸极黑,正对着江乐,眼里带着今日的光亮。 日子半点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好些日子不见,他那脸还是当初的那个模样。 原先江乐没有对比倒是不曾注意到过,这人比起短发来,似乎是更适合长发的。无论是长发束起,还是长发披散,都很好看。大抵是因为脸庞的棱角极为分明吧。 会收拾自己的人便不会难看,更别说唐元生来骨头就长得好,五官也极好。 袁毅是美,唐元就该是俊。 “许久不见,江决曹近来看着好像又高了些。”唐元见到江乐,开口先一步打了招呼。 “许久不见,唐大人近来看着好像头发又长了些。”江乐学着唐元的话打着招呼,“这回来永州做什么?莫不是永州雷劈的案子已经传到了京城?” 唐元顿了一下:“永州雷劈案?” 她差点给忘记了唐元属于提刑使,她属于决曹,两人可不是一个部门的。再者也不是什么案子都需要上报的。 江乐看向边上的成主记。 成主记收到目光,咳嗽一声:“前些日子有个妓子雷雨天外出被劈死了。后来有人借着这个案子在永州传一些流言,关于董丞相的。” 唐元心中各种念头转了一圈:“传流言的人呢?” “没有找到。主要这还是在永州”成主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生怕引起唐元的注意,让唐元平白给姜大人参上一本。 唐元沉默片刻,思考了会儿,和江乐说了声:“既然没找到,那也只能守着看这事情有没有后续。看不上董丞相的人不少,光政见相左就能提溜出一串。” 江乐点头。 唐元说完了这事情,起身走向江乐:“我这回来永州是有些私事想要问你。” “私事?”江乐想了想两人之间的私事。 他们两个之间能有什么私事? 唐元先一步走出去,转头看向江乐,眼内带着疑惑,不理解江乐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江乐则是看着唐元走出房间,眼里带着更强烈的疑惑,看了一眼旁边的周珍,再看向唐元:“要避开人说?” 唐元微微颔首。 他再度朝外走,江乐便跟了上去,并和周珍快速说了一声:“你趁着这会儿看看我前些天教你的东西。” 周珍懵懂点头。 成主记作为过来人,见两人走远,又是咳嗽一声:“周珍啊,你师傅年纪也到了。” 周珍茫然:“到什么年纪?” 成主记笑了一声:“到了可以考虑人生大事的时候。比如成家,比如事业若是以后江决曹去京城了,唐大人能帮她的地方可不少。” 成家?她师傅早就到了年纪,这还拖着呢。哪天她师傅找个白面养着她都觉得很正常毕竟她师傅连花楼都随便去。 至于事业,当个决曹也挺好的呀。不能当官,还有什么比州府的决曹更适合她师傅呢? 而京城这种事情,唐大人这个人能够不给她师傅吸引仇敌就很好了。 周珍完全没有能够理解成主记隐晦的意思。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儿,还是成主记被周珍天真的双眸打败扭头干笑着处理手上的公文去了:“你可真是还离不开师傅呢。” 周珍看向了屋外,可惜是看不到人:“我爹娘走后,师傅和芸嫂是对我最好的人。” 成主记隐隐是知道周珍父母双亡的,心中叹息一声,脸上却是笑起来:“我们刑曹的几个以后也都要在后头排上队才行。不讨好你,连书都抄不到。下回给你带市集上新出的莲子糕。” 周珍嘿嘿一笑,忙点头。 屋外,唐元带着江乐找了一个较为僻静的角落。 他看着江乐,微微挪开了视线:“有时候时常会觉得江决曹远不止十八。” 江乐确实是远不止十八。 她轻笑一声:“见识的东西多了,心就容易老。有时候我还会觉得唐大人大约是有四五十。” 唐元嘴角一抽:“我听着这不是什么好话。” “说人不止十八,更不是什么好话。”江乐笑意加深,“我这辈子都是十八,唐大人懂么?” 唐元总觉得他要是说不懂,下一刻江乐便会给他来一拳,本能点了点头。 这到了角落里,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唐元思索了下,决定从最先讲起:“那日白将军私下来找我。” 江乐挑眉:白将军和唐元竟然私下有来往。 “他带回来的将士放假回家大半,还有不少成群结队在京城中和京城外转动,惊扰了不少百姓和往来商户。我由于前头刚参了他一本,初以为他是为了这事找我。”唐元说得极为细致。 江乐心里诽谤,还以为传言有误,唐元其实在朝中还是有友人的,没想到是她想多了。 “谁料他开口第一句问我,江乐是不是个女子。”唐元下一句话让江乐头皮发麻。 江乐愕然:“我从未见过白将军。” “我当时问他,怎么会问出如此可笑的问题。”唐元见江乐这般反应,便知道江乐是真的没有见过白斐,“白将军说,他夫人有一位旧友自小当男子养大,当年在漳州相识,也叫江乐。两年前有人用一具尸体冒充这人,随后真正的江乐失踪,她的母亲如今求到了将军府。” “而你的名头在京城算是还挺出名。”唐元还补刀了一句,“他人乐于将你的事情当成奇闻异事来说。” 江乐:“” 白将军这事这么说来,也真的是巧合了。 江乐看着唐元:“白将军就是这么说的?没有另外再说什么?” 唐元应声:“嗯,我派人去漳州查了一下。确实有一户人家,曾经有过一名十六男丁,就叫江乐。听闻年少有才,拜在当地一名老先生家中。这位江乐两年前已故,死于马蹄下。” 两年前正好是自己出现的时候。 从漳州到周弘宥隐居的竹林有很长一段路程。若她真的是唐元口中的那个江乐 江乐陷入了沉思。 好半响,她望着唐元,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按照白将军的说法,那位江乐两年前失踪至今都不曾回去,大概是出事了吧。这世上可能会有很多个江乐,但永州的江长乐,只有这么一个。” 唐元听懂了将的的意思,当下点头:“我明白了。” 这世上可以有很多个女扮男装的江乐,但永州的这个江长乐,仅仅只是江决曹江长乐,和那些个江乐全然没有关系。 江乐朝着唐元笑了下:“唐大人专程为了这事,跑来一趟永州?” 唐元应声:“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当好你的江决曹。我当好的唐提刑使,也全当我这回没来问过你。” 江乐重复了一遍唐元的话,却是变了一个意思:“我当好的江决曹,你当好你的唐提刑使?” 唐元自己说时候还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轮到江乐重复了一遍,他竟猛然间觉得这话听在耳里刺人得很。 江乐想着自己让人给唐元带的话,许久没得到的回应,幽幽吐出一口气:“唐大人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欲擒故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第 88 章 有一个词,叫“欲擒故纵”。 唐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江乐这话。 江乐从来不是个蠢的。 唐元也不是。 江乐见过太多的活人和死人, 见过各种极端的情感, 偶尔皮归皮, 却一直心中通透,有着分寸。她若不是足够聪明, 也不会仅这个年纪就能当好一个决曹。 唐元和她有着差别,却又不尽相同。 唐元在朝廷上朝廷下见过太多的心思。人模狗样的那些个人转头在他的花楼里,三杯酒下肚,便又是一副模样。 他若是没有脑子便不会年纪轻轻效忠于官家,还在朝廷上肆意妄为。 只要他们两个想, 他们便能和人相处极为舒坦,只要他们两个想,他们也能让人见他们就反胃。 江乐说一句“欲擒故纵”,让唐元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江乐对他有了男女之情,而她觉得他也有。 或者说他们之间秘而不宣,明明隐隐已有了那方面的趋向,先前却刻意藏了起来。 随即沉默。 江乐看唐元这样, 心想还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脸皮都还要, 说过揭过还能当没发生过。 她笑了一声,抬起脚便打算离开回自己那儿。 “江决曹。”唐元开口,脑中满是江乐找人带话给他, 说的那句“望我和唐大人, 有缘顺个路”。 江乐都走了一步了, 听到这声,对上唐元双目。 “这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唐元没有避开江乐的视线,而是直直注视着她。 他隐去了很多的话,说了那么一句。 江乐听懂了。 她听懂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唐大人怎么想,那就怎么做。” 唐元抿紧了唇。 “人的路是自己想走,才能走出来的。”江乐看得通透,日子过得也通透,“唐大人想着这一生孤家寡人走下去,那就只能孤家寡人走下去。” 人靠的近的时候,眼里会全是那个人,还能看到那人眼里的自己。 唐元看着江乐瞳孔里的自己,挺直着腰,却一身狼狈。 茕茕独立,孑然一身。 “人生时是一个人来,死时也是一个人走。”唐元这般说了开头,微抬下巴。 他挺直着背,神情在这一刻高高在上,带着士族子弟、京城提刑使的矜持与自傲。 江乐却半点没被他的姿态所欺骗,眨眨眼举手打断他的话:“出生可能有双胞胎,死时可能有殉葬。” 唐元噎住,半响挣扎:“大部分人!” 江乐想了想:“哦,你是怕自己八字太硬,克死了对象没人给你陪葬?”她还记得江湖传闻,唐元是被人退婚才和家里闹翻天的。 唐元脸都青了:“我像是这种人么?” 江乐耸肩,一脸“谁知道呢”的欠打表情撇起了嘴。 这么一打岔,刚才的奇怪尴尬气氛转瞬即逝。 唐元是懂江乐的。因为懂,他会在官家那儿替江乐先交代了。因为懂,他从未对江乐身为女子而当一名决曹有丝毫的置喙。 也正因为懂,唐元知道江乐明白自己“只能一人行走”的处境。江乐明白,却还是如此开口。她不是傻,而是活得太明白。 江乐活着是潇洒的。 他忽然发现,即便有一天江乐的女子身份真的暴露出来,她也能抬着头颅,笑着说:“这世上仅一个江长乐,这和江长乐是男是女无关。”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江乐朝着唐元哼笑了下。 唐元别开眼。 他明明比江乐还要高出一截,却在这刻发现自己渺小得很。 而江乐见唐元这般,知道话点到为止。 她挥了挥手,再从角落走出去。 唐元这人真是太有意思了。江乐心情极好这样想着。 徒留在原地的唐元,待着许久,最后单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真是狼狈。 江乐回了屋子,才踏进门,刑曹里一群人齐刷刷看向她。 周珍看了看门口,好奇问了一句:“师傅,唐大人没有跟着回来么?” “没有。”江乐又耸肩,耸完肩,想起刚才自己的动作,和唐元的姿态,脸上笑意加重了些。 她回了自己位置,翻了翻桌上的那些个纸。 周珍凑过来低声问江乐:“唐大人找师傅什么事情啊?” 江乐正准备回了她话,眼皮一抬,就见整个刑曹一群人都竖起耳朵想要听点她这儿的动静。连原本一大早被卓三叫去,这会儿又赶回来的晋书佐也跟着凑热闹。 何医官都快往自己这边走两步过来了。 她忽然收敛起了笑意,长长叹了一口气:“唉,不好说啊。” 周珍心吊起来:“为什么不好说?” 底下一群人跟着被吊起了胃口,纷纷想要知道江乐和唐大人到底说了点什么。 江乐又长长叹了口气:“就是这样那样都很不好说啊。” 周珍疑惑。 下面一群人胃口别吊了十足,还半点没胆量过去问江乐答案。 江乐装作路边摆摊的神算子,眯着双眼,手指头掐了一掐:“嗯,我算算啊,我算算。等两三年后就能知道答案了。” 要等两三年?! 江乐掐完睁开眼扫视了在场所有人,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想提早知道,求我啊,说不定我就提早说了。” 刑曹一群人老血都差点呕出来。 周珍知道自家师傅又在逗人,哼了一声回自己小位置上,低头再度整理书去了。 江乐低头处理起了正经事,处理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唐元再度进这屋子,明白这人今天怕是不会和她碰面了,忍俊不禁半途中短促笑了一声。 倒是过了一段时间,江乐伸展一下舒缓了自己的筋肉,忽然想到她这江乐已和过去完全割断了联系,可周珍 周珍来自青州周家。 她是世家出来的女子,因为各种原因,和世家割断了所有的联系,如今成了自己的小徒弟,过着寻常人家的日子。 若是有机会,江乐还是想带着周珍去一趟青州周家,以一个非周家人的身份,去看失去了周弘宥这一户的周家,如今是何种姿态。 嗯,等有了足够她们去青州的盘缠再说。 江乐想着了周珍,便凑过去看周珍正在做什么。 周珍正在写字。她自小习字,一手字写得像她父亲和她母亲结合在一起的字,娟秀中还带着一点豪放,豪放中又夹杂着一丝拘束。 已是自成一种风格了。 江乐原本以为周珍是在整理验尸方法或者说验尸格目相关的东西,可凑过去才发现周珍正在写信。 周珍写完又一句,将笔往边上放了,眼角这才注意到江乐凑了过来,顿时吓得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师傅!” 江乐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信封:“你这是在给谁写信?” 周珍缓过神来,拍了拍胸口,老实将第一页纸放到了最前头:“在给潮州袁大人写信。上回他送了东西来,手套两个都给了我,我就给他写了信表达了感谢。后来他便又回了我一封信” 江乐回想了一下手套事件:“这很久以前了啊?你们之间一直都在书信来往?” 周珍点了点小脑袋,又摇了摇头:“手套是很早前送的,当时就回了信,后来的书信是两周左右才会来一封回一封。算不上一直” 说着她自己也觉得好像这就算是一直书信来往,顿时又点起了小脑袋:“嗯,还是算一直有书信来往,不过内容倒是不多,说得也是一些民间趣事。” 江乐身为师傅,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周珍还一直就在她眼皮下呢! 还民间趣事! 江乐嘴里“啧啧”出声:“明明春天已过了,一个两个都失了智。哦,袁大人这人可能不过春天。” 周珍对袁毅虽说有点警惕,可听了江乐这话没反应过来,还一脸奇怪:“这和春天有什么关系?” 江乐见周珍这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以为她还没开窍,觉得这样不行。 这孩子都十四了,过了年就十五。再一窍不通,回头又发生这类事情,被拐卖了都不知道。 她琢磨了一下,凑到了周珍耳边:“我们这段时间再抽个空,让卓三带我们去花楼,我要给你教验尸以外的东西。” 验尸以外的东西? 还是去花楼学? 周珍小声回了自己师傅的话:“师傅,你是要教我晋书佐书上的内容么?” 江乐嘴角一抽。 她和周珍拉开了距离,恶狠狠瞪向了晋书佐:“晋书佐!你平日趁着我忙的时候,都带着周珍在干什么?” 晋书佐原本也在写东西,被江乐这么一吼,吓得手一哆嗦,顿时面前的纸上晕染开一圈墨。 他放好了笔,颤巍巍又带着悲愤问江乐:“我能带周珍干什么?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佐啊!江决曹你不写字,我还要写文书啊!” 在场所有的人都憋着笑。 然而现在的晋书佐表现得再怎么无辜弱小可怜,周珍都并不在意,还捅了他一刀:“晋书佐不过是拿些乱七八糟的书籍来看,想和我交换笔记来着。” 周珍尚小,对于女子而言都没到及笄,更别说对于男子及冠的年纪而言了。 众人纷纷用谴责的目光投向晋书佐。 “周珍这才十四!”何医官摇头。 “还敢用这等书交换!”成主记也看不下去。 “晋书佐不是要考进士科么?回头我就去将他家中无关书籍一并烧了。”卢司里如此说道。 晋书佐脸都青了,可还不敢争辩,只能一口老血咽回肚里,哽咽着:“别烧!都是珍品!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带到周珍面前。” 周珍眨眼,心想上回将这事不小心和袁大人提了,说自己不乐意这般换。袁大人给的建议还真是好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第 89 章 唐元正在想事情。 他双眼并没有聚在任何一点上,反而完全望在前方不远处的虚无中。 扣门声轻响, 他才恍然一般回神:“进来。” 门外的人当即进来, 朝着唐元拱手:“大人, 陛下已派人在各地放出流言,余下” 余下该是自己的事情。 找出疏漏, 破案,质疑当朝丞相为何会引起那么多流言蜚语。 他唐元比起当朝丞相而言算什么?区区一个被准许踏进早朝大殿的官员罢了。一个丞相该离开他的位置,都要被如此算计他唐元呢? 江长乐哪怕有所猜测,也不会知道他到底会做什么事情。他是官家手上的一把剑,知道太多官家的秘密。官家要他三更死, 他便留不到五更。 他若是有个身边人,这身边人便注定要在一个地方,被人监视着,随时可以被官家用来威胁到他。 “潮州当年茶引的事情,白将军早前已有所怀疑背后有丞相的手笔。你将消息透过去。他如今在京城,自然会去查的。另外,白将军先前有托我问江决曹的事情, 你一并告诉他。就说‘这天下江乐有很多, 永州江长乐就此一个’。” 这人应下:“是。” 唐元吩咐完, 随后摆手:“回京吧。” 那人却没有先走,而是继续又一拱手:“陛下让小的带话,人总是往一个地方跑, 便是心有挂念。跑多了, 不如择个地待着。” “回京去。”唐元原本心情就说不上舒畅, 听了这话更是不悦,冷声道。 这人听了这话,恭敬行礼退下,脚步动作没有一丝逾越。 没有过太久,很快又有人敲响了门。 唐元眉头微蹙:“进。” 门口这回恭恭敬敬进来的却是卓三。 卓三见到了唐元,当即露出一个笑容:“主子,永州的事情已都安排上了,若是科举有所大改动,这才需要另外改书。先生先找了两位,如今学生能找的不多,但凡有心想要考进士的,大多去了三大学院。” “嗯。”唐元知道这一点。 卓三说完了科举,又说了江乐:“江决曹这人看着整日样子颇为不着调,可做起事情来着实是有条理。她分类细致的程度比我有过而无不及。” 唐元语气冷淡:“嗯。” 卓三说起江乐后,脑中不自觉想起那天和江决曹聊起自家主子到底有没有心悦于江决曹的事情。 想到这个,他面上的笑意卡壳了一下。 唐元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怎么?” 卓三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了:“主子对江决曹的态度,与以往对他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可是想要将江决曹收入麾下?” 唐元立刻回了他这话:“不曾想过。” 要是想要收入麾下,卓三还能对先前他主子又送东西,又偶尔照拂,还跑去住一起的事情放入正常“求贤若渴”姿态。 可不是。 所以,卓三脸上的笑意更加僵硬:“哦。” 唐元听到卓三的话,再看卓三如今这个脸色,还能有什么猜不出的呢? 谁让有的人一身男装,愣是穿得像模像样,难得穿一次女装,反倒回去之后惹来一串敬佩。根本没有人会想去怀疑她是个女子。 他想着开口解释一下,刚张了嘴,又皱起眉头闭上了嘴。 解释什么? 谁平白该要去和下属解释这些个事情? 等回头解释多了,以卓三的聪明脑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猜出点什么。 至于心里头还有一些别的隐藏原因,唐元半点没让它们出现。 两人对视看了一眼,还是见多了人的卓三先给自己主子一个台阶:“大人偶尔也该过过属于自己的日子。” 卓三向来是谨小慎微的,平日里也只有他的爱人,才会如此大胆去和唐元说什么。 可便是有了爱人,便是因为唐大人,便是因为江决曹,他的日子才变得截然不同的。 卓三是发自肺腑的,向着唐元弯下了腰:“大人早就不再亏欠任何人了。” 屋子里十分安静。 屋子外有着女子轻柔缠绵的歌声。 轻微弹奏的丝弦,在这一刻轻而易举拨动了人心。 唐元谈谈说了一声:“下去吧。” 卓三微微抬起身子,看了他主子一眼,随后恭敬离开。他眼里的期盼是诚挚的、认真的。他在这一刻都已不在意江决曹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只知道至今为止,他只见过江决曹这一个人,能有机会将他主子拉出泥潭。 这世上,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低落尘埃的乞儿,都会有在泥潭里挣扎的时候。有的人挣扎一时,有的人挣扎一世。 卓三挣扎着被人拉了出来,他便希望他效忠之人也能够被人拉出泥潭。 门再度关上。 唐元又走起了神。 他想起了当年在唐家,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书房里烛火晃动,他的父亲对仅才十几岁的他说着世家的辛酸和苦楚,说着朝廷之上的风云变幻。 烛火晃在那张带着褶皱的老脸上,那张嘴闭嘴世家世家的今后,张嘴闭嘴当年不该让他去和三皇子走那么近。 要么,他离开唐家,他仅仅一个嫡次子,和看着没有机会继承大统的三皇子亲近也就亲近了,无伤大雅。 要么,整个家族都由于他,而处于刀口浪尖,甚至被推上前台,进入夺嫡战。 世家其实并不在意谁能够当上帝王,他们更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从新皇手中得到一丝好处。他们隐在后头,不会轻易为了某位皇子出头。 八字硬吧。 硬到女子不敢和他有婚约,硬到他亲生父亲说着希望他主动离开唐家。 他茫然无措,慌不择路去寻了他母亲。 他母亲却是全知道的。 唐家的嫡长子要继承唐家,唐家的嫡次子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唐家。这才是世家的存活方式。他们说着爱他,因为他能够延续唐家。 不像人,像个彻底的世家工具。 他答应了,还做了一个彻底,在众目睽睽下将自己的名字从顺州唐家的家谱上划去。 他生在了这个家中,却死都不会再回去。 三皇子登极,他这个去了地方当官也一直在帮三皇子处理事情的人,最后被三皇子一句话召集回了京城。官家有念唐家的一丝浅薄情谊,可他没什么好念的,帮唐家在顺州往上踏了一步后,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生恩和区区十几年的养恩都已报答了。 再之后那唐家家主无论是带什么话来,他都当做不曾听过。 说世家延续时候,不要说情感,伤人。 说情感的时候,不要说世家延续的事,更伤人。 自己活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 经历过那些事情的江乐,为何就能够那么轻轻松松成了永州的江决曹呢? 一个女子,一个同样被抛弃的女子 唐元脑子一个走岔:莫非自己要扮成女子生存才算是 他猛地一震,头皮一麻。 这也实在是被江乐给带了过去。他在花楼里见多了荒唐事,可这些都不代表他就也会做这些荒唐事! 不存在的,不可能的! 坚决不! 唐元在心中暗暗发誓,他以后绝不会再穿女装,无论是由于什么原因! 永州一口井边不远处。 一个中年人放下了自己手上两木桶,擦拭去自己的脸上的汗水。他赶了一个大早来到这几家人共用的井水边,正准备放下桶去打水。 这些时日总是下雨打雷的,这水从天上来,桶放到门外就能接水。这让不少人家懒得来跑过来打水了。 他本也不想再麻烦一趟来打水,可这些时日家里又有了喜事,媳妇要求不多,就是昨个开口今日想要喝两口井水。 这般简单的活计,他当然是乐意跑一趟的。 他上前拽了拽缀着桶的绳子,觉得有点沉:“这雨下的水都深了。” 这会儿又有一个人过来打水。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面上胡子还冒了不少,颇为不修边幅,还打着哈欠颇为疲惫。 两人互相见了面,打了声招呼,青年便颇为懒散站在旁边,准备等中年人打完井水。 中年人朝他憨厚笑笑,随后用力转动起了辘轳旁的把手,还朝井下张望了一下:“今个这桶下得有点深。” 青年人半点都没动弹,还是颇为颓废站在那儿。 中年人这拉了一回没拉动,转把手这回都没转动,顿时有点不信邪,双手握着把手一道用力:“嘿!” 进里头一阵动荡,到底是拉动了。 中年人脸上不悦:“怕不是哪个小崽子扔了石头下去。” 有些皮一点的孩子,总喜欢往水里头扔石头,连喝水的井都不放过。 又用力转动两下,他缓口气朝下张望了一眼,顿时双手一松,脚一软,瞪大了双眼。 只听一声“噗通”,井水里传来了沉闷的坠物声。 中年人僵硬转动了自己的脑袋,干巴巴憋出了一句:“这下头好像有人。” 青年人听了这话,后背一凉,一个哆嗦顿时清醒了过来:“什么?” 中年人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带着一点哑,显然带上了惊恐,再度重复了一遍:“这下头好像有人。死了。” 青年人刚才其实就听明白了。可正是听明白了,才觉得恐怖。 这井水里有死人。 有人投井死了。 中年人伸手,手还有些发颤:“要不,你看两眼确定一下?” 青年人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可到底是扛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了两步上前,用力握起把手转动起来。 吃力,可并不是不能动。 他卡住了把手,借着光朝下看了一眼。 真是有死人!! “报,报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第 90 章 投井溺死的人并不常见。 一口井对于对于永州百姓来说, 再挖一个估摸着也用不着多少天, 可到底是费心费力,要往下深挖不少地。常人寻死,大多是不会选择投井的。 有人死了,这井就有一段时间不能用, 至多当生活用水,万万是不能入口的。 入口容易会有瘟疫。 衙门接到报案,很快便派了去。 江乐听到了这个案件, 才思索了片刻,就带着周珍还有卢司里一同去了。 溺死会有很多种分类, 尸体的状况也有较多的不同之处, 口头上说着让人觉得迷糊,还不如亲眼见着。 等到了地, 旁边候着的人还颤颤巍巍, 强忍着不要拔腿就跑。等见了江乐和卢司里, 早就软了的腿让他“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仵作上前去, 先是看了一眼井里头,确认了一眼尸体的位置, 随后和江乐汇报了一声。 卢司里这会儿立刻便按着规矩流程, 吩咐起了在场的人将尸体从井中取出。他还遣人找了块板子,让人在板子上写上了此井一段时间不准再用。 等尸体被从井中弄出,铺平放在地上, 江乐带着周珍凑上了前。 人还没有高度腐烂。一般这日子, 外加上在水里, 尸体身上的血坠并不会很明显。听着报上来的消息,这尸体并没有悬浮在水上,看来死的并不早。 按正常来推断,恐怕就是昨晚上死的。 尸体全身惨白,双眼紧闭,嘴却是微张开的。 江乐招呼来旁边刚软倒在地的中年人:“过来看看,可认识这个人?” 那中年人是第一个发现者,理应是要这么看一眼的。可他脚软得很,根本就站不起来,如今听得江乐这般唤他,竟是吞咽了口水手脚并用爬了过来。 他看清了人脸之后,哭丧着脸:“大人,小的不认得这人啊。小的就是早上想来打个水。” 刚才正在忙着差遣人,又将附近的百姓遣散的卢司里这会儿也凑了上来。他一见到了人,稍带诧异:“这人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江乐听着卢司里的这话,二话不说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剪子,将这尸体的外衣直接给剪了。 尸体外衣穿着极为普通,是寻常百姓都会穿着布衣,可这衣服里的内衣可就了不得了,是上好的绸缎。江乐反正是没有穿过这么好的绸缎的。 “这穿得比我还好。”卢司里都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 绸缎并不是谁都可以穿,如今托着皇太后的福,百姓的生活是越来越好,寻常人家穿的吃的,成本降了下来,过得都比以前要好了很多。可绸缎到底还是只有官员、世家、大商贾才会穿。 这人看着外头套着布衣,里头却穿着绸缎,想来 “若这衣服是自己穿的,这人肯定是个商人。可哪里来的商人会让我觉得如此眼熟?”卢司里再次陷入了疑惑,可脑中偏偏半天都想不起来一个人物。 卢司里在永州可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比江乐在这儿的时间久得多。 他都一时半会儿认不出人,江乐便更认不出了。 于是卢司里不得不先给人画像给画了下来,标记了人脸上的关键点,然后让江乐带着仵作把尸体验了,自个想办法去寻明这尸体到底是谁。 旁边的仵作生怕江乐又抢他的活计,脸上颇为紧张,抢先将尸体的衣服都给扒了。这速度之快,让江乐还来不及反应,只能眨眨眼任凭仵作干活。 周珍见了差点笑了出来。 仵作按序验尸,基本都是靠着体表的状况验尸的。 他简单处理了下尸体,随后便是从头到脚将各个部位的状况都报了一遍。江乐便顺着他的话,将整个验尸格目给写了。 不过整个过程中,她时常插话,诸如:“手指里有泥沙吧?多不多?” 还有便是问:“嘴里泥沙有么?鼻子里有水沫么?” 那仵作还拍着人的肚皮,听着里头响动,很是肯定和江乐说了:“腹肚胀,拍着响。里头是有水的。” 周珍听着这话,脸上还有疑惑:“可若是死前喝多了酒或者水,拍着也该是这个样子吧?” 这话倒是说得仵作有点哑然。 “腹部有水是佐证之一而已。即便肚子里没有水,人一样可能是被溺死的。”江乐凑在尸体边上认真看着,“溺死的死因到现在其实都尚未搞清楚。情况复杂多变,我也只能多说些可能的例子给你。” 周珍忙想要记下来。 那仵作跟着忙竖起耳朵想要听。 江乐先前也是看过了井的,知道这些时日下雨频繁:“井水近日水深,过了约莫八尺以上,人投井沉底,手指甲缝隙里便会有泥沙,口鼻内会有水沫。皮肤呈现这种惨白色,腹部容易有积水。腹部的积水,一般便是将水喝了进去。通过这些水,可以研究出是否在井水中溺亡。” 不同地方的水成分不同,可惜如今工具简陋,江乐也无法通过对比来得出详情。 凶手和他们验尸断案者,本就是在比,比谁更聪明。 他们聪明,便破案,凶手聪明,便悬案。 江乐将别的可能一并说了:“溺死还有一种可能,叫做干性溺死。这一类占比很高,常常容易引起误会。” “干性溺死?” 江乐想了想,用通俗点的说法解释:“你人落水,一旦太过惊恐慌张,身体比你反应更加激烈,产生痉挛导致窒息或者心脏骤停。这时候你身体内并没有进入多少水,但还是可能会溺死。” 旁边仵作听了个半懂,还迷瞪眼。 周珍却是听明白了:“就是身体不让水进入,一抽一抽的,或者是吓到了昏死过去,所以虽然是溺死,但是肚子里却没有水。” 江乐点头:“这类人,百中能取到十五左右,实在不少。” 仵作这才明白过来,随后又疑惑了,小心谨慎讨好一般问江乐:“大人,那这溺死有这等差别,小的们又如何分辨是不是死后扔进井里的呢?” 死后扔进井水里,肚子里也没有水啊!按照江乐这个辨别方法,岂不是 “十指泥沙会有差别。口鼻内到底也是会有差异。再者若是这人是死后扔进井内,那怎么死的,自然会有别的症状,不会是如现在这尸体一样的。所以验尸要验全身,万不能因为面上看着是溺死,那就确定了是溺死。面上看着不像溺死,就觉得肯定不是溺死。” 江乐点了点这尸体:“如今我们也就能确定,这尸体确实是溺死的。” 验尸这事,无论如何都是给断案当佐证的,而不是直接决定断案的。 周珍一旁点头,小声问江乐:“那师傅,要剖么?” 自从周珍有了一套刀具,就和江乐一样,整日里碰到有命案就想要剖尸。上回那具被雷劈死的实在是用不着剖尸,这回这具看着说不定需要呢! 江乐听了这话,轻咳嗽一声:“先等他们查出来是谁再说。这尸体带到衙门吧?否则没地方摆放,回头很快腐烂发臭,恐怕也会导致” 卢司里虽说中途去寻这人到底是谁,后来在江乐说验尸时,还是都跟在边上听的。 他这会儿一听到江乐说要把这尸体运回衙门,眼皮一跳,哪里还能猜不出江乐想干什么:“江决曹,衙门里人多,回头尸体上有什么毛病染到人上,一传二的不妥当。” 江乐看了眼卢司里,又转回来看了眼尸体,万分不舍:“说得也有理。那这人到底是谁,你可早点去问个清楚。能穿绸缎的,该是好查的。” 卢司里自然说“是”。 这会儿当着人多,江乐也不好多说,等现场收拾了个干净,尸体暂时移到别处放置,江乐才给周珍又说了几点她在格目上有写,但现场并没有说的内容。 “寻常溺死,人的重心不一样。比如投河之类的,虽说基本都是脑袋朝上,一堆头发飘着很是恐怖,但男子基本是俯卧,女子基本是仰卧。到了井水里,若是头朝下翻进去,坠落卡住了,那就难说,若是跳进去的,那和投河里状况有点相似。具体还是要再看。” 江乐讲着讲着,终究还是有些哀叹:“如说要更具体一些的,总还是剖开了看看心肺腹部之处验了里头的血,这才能有更好的总结。” 可惜如今手上工具实在不足,那些个血液物质含量,她是一辈子都没机会验了。 卢司里眼皮又是一跳,颇为无奈:“江决曹。” 周珍帮着说话,还觉得挺委屈:“师傅也就是想想,这不身份没查出来,她也没动什么刀。” 卢司里听着周珍这话,心想着,恐怕只要给了江乐机会,她必然会冲出去举刀验尸。 当初江决曹刚刚上任,衙门上上下下就怕这人压不住别人,如今上任一段时间,衙门上上下下就怕全衙门都压不住江决曹一个。 江乐听着还猛点头:“就是。再说,等这个月过了,下个月开始验尸断案,可都是要覆检了的。覆检前必然更不会让我随意动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卢司里板起了脸:“这话江决曹还是留着和姜大人去说吧。看是姜大人发的月钱好说话,还是江决曹的刀好说话。” 江乐:“” 周珍:“” 一群人回了衙门,江乐还陷入在深深的绝望中:“我真的是一代决曹么?我怎么觉得整个衙门里,我地位最低?” 周珍同情看了一眼自家师傅:“不,师傅。你只是最穷而已。” 江乐:“”你可闭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第 91 章 死者的身份到底是查了出来。 这投井而亡的人, 并不是永州本地人, 而是来自西北的商贾,名叫辛荣。 这辛荣常年走西北沿边,沿途一路做生意过来。永州和潮州临近,这两州的生意, 他自然也是做的。说起来,他在永州还有自己暂居的小院。 他平日里随行的人员不少,这段时间就正在永州。 出事的那天晚上, 众人就觉得辛荣神情不太对,面有土色, 整个人还一惊一乍, 看到人猛然出现都会额头冒汗,随后破口大骂。 有随从问辛荣怎么了, 辛荣又表示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 等入夜之后, 辛荣避开了随从出了门。他还是穿戴了齐整出的门。 出门之后的事, 那就无人知道了。没人知道辛荣特意去找了谁。而最后的结果, 如今众人也都知道,辛荣投井死了。 说起来, 这几年辛荣做事谨慎, 生意上也不冒进,不太得罪人。有钱赚,家里妻老一类都还在, 着实没什么理由自己主动去投井。 再往前, 随从们大多也不清楚了。他们最多的也就跟着辛荣四年而已。这走商本就是吃个力气饭, 以前的老人大多更乐意待在一个地方不跑了。 而江乐他们验尸的结果出来,辛荣身上并没有什么与人冲突所产生的痕迹,怎么看都像是自己主动投了井。 一时间这案件还成了一个悬案。 若是等到实在找不出有凶手嫌疑的地方,最后便容易当成是自己投井自杀处理。 要想要解剖辛荣,必须要征得家属同意。 而辛荣家在西北,这一来一回走个消息尸体都会腐化得不能看,再解剖也没有太多的意义。 江乐带着周珍每天得空就去看尸体,江乐用辛荣的尸体,来教周珍确认溺死尸体在夏日腐变情况。包括从哪些地方的肌肤先开始变绿。 周珍每日记下尸体状况,又特意整理了一个小本。 等辛荣家再度派遣了人过来,辛荣的尸体已不能看,他们意外也没闹腾强求要个说法,见验状和格目上写得清楚,也只有一个要求,便是能快些让辛荣送回西北入土为安。 而这段时间里以卢司里为首的刑曹,在查辛荣的行李和小院里的东西,也着实没有查出什么新意。 就连在永州和辛荣一道做生意的人,衙门传唤了几个,过来说的时候也都十分茫然,不理解辛荣怎么就投井自杀了。 没有证据,没有鲜明的杀人动机。 姜子建便让江乐将这个案件当成悬案处理,回头有提刑使过来,便告诉提刑使。若是肯定了没什么问题,就当自杀结案。 这一年到头被设置成悬案的着实很少,可怎么审案,他的那些个随从都没什么太大的嫌疑,硬是问也问不出什么。 江乐和姜子建说完这个案子后,叹出一口气:“姜大人,我怎么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上回流言一事就给了她一丝不安。 姜子建隐隐也有察觉到一些地方有什么不对,面上还是笑呵呵着:“你什么都不用想,不过一个决曹,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能牵扯到你不成?” 江乐跟着笑:“也是,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朝廷之上。 一位官员率先出列。 他恭敬朝着皇帝行礼:“臣有本奏。” 得了皇帝允诺之后,他缓缓将要说的话一一说出了口:“前些时日,臣听闻了一个消息。这潮州原本属于榷禁行茶之地,后来茶户多起来了,就渐渐放宽了限制,可到底还是需要茶引才能进入买卖。” 听到了潮州这个词,朝上所有人都神情微妙,知道今日这早朝是不简单了。 这官员继续说着:“吕大人六年以来劳心费力,稳定住了米价和茶引的价格,功劳着实不小。可臣总觉得,六年前有米价事变,谁能确保某个州府不会再出现一个布价事变呢?” 这话却是是有道理。 在场不少人心中微动。 “臣甚是喜欢兰花,与潮州如今知府袁大人有书信之交,便忍不住问了他,可有什么好的方法。” 正戏上来了,在朝上几位重臣心中有数。他们早先有的官员得到了这个通知,有的官员没有,而朝廷之上又不准随意交头接耳的,一时间就听这官员说着。 “袁大人年轻,对臣的书信有所想法,竟是几日几夜不曾合眼,就想着这个事情。随后就回了臣一个想法。便是交引与贴射同用,交引分为短引和长引。” 他又细说了一长段,将袁毅的诸多想法一一在朝上陈述。 在场的大多数官员上朝都已不是一天两天。众人听了这事,有的不禁点头认同,有的虽不认同,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说完后,皇帝询问了一句:“众爱卿有何看法?” 这一个有何看法,立即就有脑子灵活的出列了。 “袁大人此法中,给了茶商太大的权力。当年潮州一事惹到白将军前往,可不就是茶商变茶寇,当地官员镇压无能,只好劳烦将军前往。” 白斐被点到了名字,眼皮都没抬一下,站在那儿当壁画,觉得自己今日穿着鞋的脚可真好看,踹起那提他的官员,肯定也很舒爽。 另一个官员出列:“当年在潮州为官的几位,毕竟早年治理尚且有功,有些事情不能全权责怪他们。陛下心善放了不少人一马,也是体恤他们。后来吕大人治理下并无再有此等事情,说明茶引不变也无妨。臣认为改动太大,若有疏漏以袁大人年纪轻轻,恐怕压不住。” 一个年纪轻轻的袁毅,难道就比当年的那些个官员都了不起? 这会儿也有一名官员忍不住说道:“潮州一事由米价引起,该是户部有所警醒,该做出诸多改进。” 站在袁毅和先前那位的官员的人也有。 “米价变动是一说,而这茶引一事又是一说。若不是茶引原本有疏漏,也不会因为米价变动而导致了茶商变茶寇。若是有人动了别的价格,这茶引一事还是会发生。谁能确保每一物件的价格都不出问题?” 说着说着,交锋的人便多了起来,不少人见皇帝在那儿听得认真,便恨不得都上前来说两句自己的看法。 董旭身为丞相,没动。 白斐身为将军,亦没动。 皇帝一个抬手,太监和侍卫一喊话,当下群臣收声。 “董卿如何看?”皇帝问董丞相。 董旭拱手出列:“臣以为袁大人此法不错,然而诚如先前有位大人所言。袁大人虽年少有才,可到底年纪尚轻。此法尚新,期间若是少有差错,他能否处理妥当,还颇为未知。” “白卿?”皇帝又问白斐。 白斐上前:“臣只想说,潮州百姓质朴,本意不过是想要吃得起米,穿得起衣,住得了房,娶得了妻。这法子好,便用。有问题,我们就解决。上下齐心,有袁大人不能解决的,这朝廷上上下下百名官员难道也都解决不了么?” 董旭和白斐两人话中的意思,都是觉得袁毅这个茶引改制可以一试,然而他们对袁毅基本上都信心不足。不过董丞相是觉得由于袁毅不一定行,而这个改制要不要改,怎么改,需要再议。白将军是觉得怎么改都行,袁毅做不到,那就再找个官去帮他做到。 “嗯。既然方法不错,那就试试。户部有为吴大人似乎对这方面了解颇深”皇帝这话的意思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台下户部尚书立刻出列,替没有资格到大殿来的吴大人领命。 皇帝见户部尚书出来了,公事公办说了一下自己的意思,要派遣户部的吴大人前往潮州,看茶引该如何改妥当。 这一事刚说完,众人回到列中,心中还有诸多想法时,皇帝又问起了丞相董旭:“董卿的居养院如何?” 董旭上前禀奏:“居养院按照各地情况,由各地知府牵头进行已开始建造,吃食与衣物都有固定的要求,凡是进来入住,都要严格进行审查,审查后若有欺骗者,杖十五。” 皇帝微微点头:“嗯。” 居养院的事情,皇帝早就有所筹备,朝堂之上说过许多次,如今能一一落实下去,着实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此事关乎民生,着实是一件好事。 如今这事几乎要办妥,皇帝还是高兴的。 两件合乎他心的事情解决,接下去禀奏的便是小事中的小事,很快说了便过了。 早朝解决完了事情,皇帝便说了退朝,随后带头先行离开。 在一声接着一声喊着“退朝”中,群臣按序就班行礼退下。 白斐和董旭又是差不多时候出门。 上朝路中有人专门记着他们的一言一行,不许他们有半点殿前失仪,下朝则是没有管那么严格。以白斐和董旭的身份,都是可以骑马上下朝的,不过这刚开始的这段,到底还是要走走。 白斐走在董旭身边,问了他一句:“董大人以前可去过潮州?” 董旭目不斜视,端看着前方:“自然是没去过的。白将军若是现在去,看到的和以前恐怕也不一样了。” 白斐咧嘴笑开:“若是有机会,白某自然是会去看看的。白某还想去这各地看看董丞相的居养院。董丞相日日为民请命,这一举措可着实让人欢喜。” 董旭脸上和缓,说起这事也是明白白斐的意思:“董某以前见过饥荒,百姓只能吃草,草吃完了,吃土。土吃完了唉到底都是人命。” 白斐眼神望远,眼里没什么笑意:“是啊,都是人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第 92 章 潮州茶引率先改制。 各地州府, 凡是有茶叶商榷的, 都关注起了潮州变动。 上层人关注的是茶叶,下层人则是关注起了袁毅。一个兰中君子,一个很好的话本噱头。 潮州一时间再次出现在了天下人的眼中。 这事情除外,还有一件事, 关系到了各个州府。 丞相董旭提议的居养院终于全面铺开,最大的州府建立了共计二十个居养院。这些居养院干净整洁,每日还提供吃食, 每季还提供衣物。 天子下令,要让这天下百姓, 不再受饥寒之苦。 天下哗然。 居养院限制颇多, 然而世间贫苦百姓又岂止这数百的居养院可以解决的?流民、乞儿,每个州府都有不少。越是深入了解, 越发现在高高在上人看不见的地方, 贫穷无处不在。 姜子建看着面前的公文, 看着心烦, 直接往边上一扔。 他神情抑郁:“现在这些居养院想进来的岂止是不能自养的。劳心劳力得不到好,若是某日遇上某地饥荒、旱、洪这些个居养院又要如何解决?” 隐患的问题着实太多。 尹主簿在边上回着他的话:“姜大人, 这些个事丞相必然也想到了。这不是还有要满足各种条件才可进入居养院, 定期各地还有严查么。” 姜子建眉头没有半点舒展:“这些都只有一时。天下事那么多,这件事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维持他的想法?再说,这里所有的开销都要地方解决。我有钱, 所有州府都有钱么?” 尹主簿愣了下:“这” 姜子建能够上应天书院, 一路顺畅当到永州知府, 家境和眼光都远非寻常人可以媲及。诚如他所说,他有钱,不仅有朝廷给的钱,还有自己世家给的钱。 可这天下还是有寒门出身的知州,或者是号召不起地方维护居养院的知州。 姜子建揉了揉额角:“官家颇为务实,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头的疏漏有多大。如今百姓靠天吃饭,这几年老天爷是赏饭吃,这才能推行得了这个。可过几年” 尹主簿不理解:“官家如果知道有疏漏,怎么还会坚持推行这个呢?” “为什么?”姜子建摇头,“因为这种事,迟早是要有人做的。做什么事情会没有疏漏?有了疏漏,就要去填。最后能做成什么样,却是要看人” 尹主簿没懂:“迟早有人要做?” 姜子建和尹主簿说:“你说有居养院好还是没有好?乍听第一下。” 尹主簿当然表示:“那当然是好的。谁也保不准自己哪一天就” “这便是得民心了。这就说明居养院是好事情。就因为保不准自己某一天。”姜子建如是说,“这是好事,可真正变成好事,还要很长的路要走。这才是我们要头疼的问题。” 朝中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知道居养院是一件好事。 可问题太多,做起来困难,这才由丞相慢慢来推进,一直到如今才有了进展。 姜子建说道这个,想起隔壁的潮州:“潮州可不仅这一件事,茶引改制也一样,牵涉颇多,动荡颇大。隐患多的是,袁毅才初上任,哪怕平日想法再多,这会儿也会吃力。” 袁毅到底还年轻,又是才到潮州,还不一定强得多许多地头。不少人习惯了旧制,一下子让人去接受新的法子,还牵扯到缴税的问题,问题颇多,执行起来也困难。 哪怕朝廷派了户部的人前去帮忙,一时间也会手忙脚乱。 不过两人也就这么一说,到底是不可能前往潮州去帮忙的。 此刻衙门里上上下下都颇为忙碌,除了江乐。 江乐正一边吃着何医官家中带来的果子,一边翘着腿在检查周珍给她编纂的验尸纲目,第一本。 这一本里讲述了验尸先前就要注意的点,验尸过程中需要的工具,以及如果从外表确定了死状,而可以避免更深检验之类的。 到底这验尸纲目还是要给众人看的。 而第一本里,并没有介绍太多验尸的手法,更多的是在讲如何确定各种情况下,尸体死亡的大概时间,以及尸体死亡后会产生的变化。 这在有经验的仵作那儿有所了解,可到底还是没有她这般详细的。 周珍前些时间画的辛荣尸体变化,也被插入进去当了个例子。 第二本周珍也开始整理了,是要整理武器伤害、自缢、投井这一类的验尸手法。 何医官凑在周珍边上看,还问周珍要不要第三本干脆整理中毒一类。他还能给出不少中毒后的死状经验。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埋头叽叽咕咕,看着还挺欢快。 江乐瞄了眼他们,又继续埋头看第一本有没有疏漏。 果子都被她吃完了,面前的书也总算是看完了。 看着是没有什么差错,她打算让刑曹的人人手抄一份,随后送一份到姜子建手里。 再送一份给唐元。 再给一份卓三。 等以后指不定这一书就成考进士必备的科目之一了。 她乐呵呵地,这才出了第一本,都已畅想到十几年之后了。 这会儿有差吏前来:“江决曹,门外有一人看着眼生,说是你家里人,来寻你的” 刑曹众人都看向了江乐。 他们从未听江决曹说起过家里事情。 江乐伸手想要再摸一个果子,摸了一个空,坐在椅子上挑起眉毛:“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家里人?实不相瞒,我这辈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那差吏听到这话也是怔在了当场,一时间不知道颇为无措。 周珍探着小脑袋问那门口进来的差吏:“这来的人是哪的呀?可有明说?” 差吏这个还是打听了的:“说是漳州人呢” 听到漳州,江乐便知道是哪里来的人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差吏:“漳州怎么了?你听我可有漳州的口音?” 差吏还真没听出江决曹有漳州口音。说来江决曹对外一直都说的是永州江决曹,这看来确实不像是漳州人士 “漳州到永州要路引才行,我师傅和我到永州来,用的可不是漳州的路引。”周珍看着江乐起身,面上有点急了,跟着站了起来,“师傅怎么可能是漳州人?” 江乐摆手:“行了我去门口见见人。” 那差吏一阵尴尬:“江决曹,那人若是骗子,我们这儿轰出去就是” “能来找我一次,肯定就会有第二次,下一回怕是要堵到我家去了。”江乐感叹,“家中可不比衙门,我的侍卫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江乐说的是唐元。 身为提刑使,唐大人可真是忙得可以。 上回她不过往前迈了一步,这人借着忙干脆又一次失了踪迹。永州消息不比京城,反正江乐总觉得又是有好些天没听到见到人了。 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啊,想念他的骨,想念他的皮,想念他的人。 江乐的思绪乱转着,哼笑着跟着差吏走了出去。 衙门外确实等候着一个人。 他看着年纪二十不到,穿着一身布衣,额头带着一点虚汗,慌乱张望着,不确定他等的人到底会不会出来。 而等见有差吏带着江乐走了出来,他双眼亮了亮,忙上前走了两步,高喊起来:“公子!” 江乐远远见了人便没有认出来,看着这人欢喜的样子,走进后才回了一个笑:“我不认得你啊,你是谁?哪里来的?该是叫我江决曹才是。” 到底两人的身份是有差别的。 这人朝前又走了一步,许是有点激动,浑身有些发抖:“我小时候负责伺候公子的啊,我叫永根啊公子。漳州,我是漳州人!公子也是漳州人!” 江乐摇头:“我怎么会是漳州人。我以前住在青州附近,后来跟随商户带着徒弟一起来了漳州。再说了,你家公子会验尸?” 那人哑然,本还想向前冲的步子顿时停了下来。 他家公子确实不会验尸啊! “这天下长得想象的人有七个,名字一样的更是多。两个都撞上的概率虽说不大,到底还是有的。”江乐和声劝着人,“你这无凭无据的,可不能随意认人啊。我也不想平白多个爹多个娘的。” 永根摇头:“不,不是这样的。” 他肯定江乐就是漳州江乐,就是他曾经的小公子。 而江乐则是一脸笃定,这永根肯定是认错了人。 差吏在一旁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决断,他犹豫看看两人,还是试图帮江乐说话:“江决曹验尸很了不得,才高八斗的,说出来这种一般不会出错。你若是没什么证据,那胡乱攀亲的” 永根没有想到旁边差吏也这样说,他心里急切,当下朝着江乐冲过来。 江乐原本是还客气笑着的,见着男子这样,忙往后退一步:“你冷静点。” 差吏当即板着脸,挡道了永根面前:“干什么呢?衙门重地岂敢造次?” 永根往后退了一步,随后用力将差吏往边上一推,朝着江乐猛跑。他伸出了右手,手上赫然是一把细刀! 越是场面慌乱,江乐越是镇定下来,双眼颇冷看向永根。 永根直冲,江乐一个侧身,单身抓住了永根的手,顺着惯性方向和永根贴近,旋转身子重心下沉,她一个用力,将永根从她背后过肩摔了出去。 永根一下子被摔懵。 江乐一脚踩住了永根的手,疼得人不得不松开了凶器。而江乐一个顺脚就把凶器提远了。 旁边差吏这才回神,忙上前替江乐控制住永根,一个巴掌打了过去:“谁给你的胆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第 93 章 永根原本就被摔得晕头转向, 半响回不过神, 这又被拽住扇了个巴掌,脸上顿时鼓起山包,红了一片, 只知道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这寻人需要带刀来寻人,也着实恐怖了一点。 袭击衙门决曹,这可并不是什么可以被轻易饶恕的事情。 江乐看也没再看地上的永根,潇洒离开:“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了,一看就是仇人。” 差役连忙应下了, 心中庆幸着江决曹没有伤着。 江乐回到了刑曹,屋里头原本还在说话的一群人顿时没声了。 周珍忙小跑到江乐面前,脸上满是担忧:“师傅,真的是漳州来的人么?他来说什么了啊?是认错了吧?” 江乐挠了挠自己脸颊,显得有点困惑:“我觉得肯定是认错了, 我生来如此标志,怎么会有人一见到我就想要拿刀捅我呢?” 刑曹众人完全忽略了江乐说她自己“标志”的话,均是被“刀捅”吓着倒吸一口气。 何医官忙跟着跑过来:“江决曹可有伤着?” 江乐摆手:“没有没有, 那人不过是乡野青年,一招半式都不会。我往边上一让,他就摔地上了。” 这话听着很有画面感,虽然和实际并不相符, 但总归让现场一群人暗暗送了口气。卢司里还义愤填膺颇为不满:“衙门怎么什么人都要给他们通报一声!” 周珍却是更担忧了。在听到有刀捅的情况下, 她确认这人肯定是没有认错人。 因为她第一次见自家师傅, 她师傅就是身无分文,只有一袭破烂的衣袍穿在身上,下一刻就要因为饥饿而昏死过去。 那些人想要杀人! 他们要杀她师傅! 周珍整个人都绷紧了。 她抓上了江乐的衣服,小脸上写满了如动物般的不安。 江乐低头揉了下周珍的脑袋:“好了,第二本书好了没有?回头他们第一本书抄完了,可就要轮到第二本了。” 周珍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很快就好。” 等到一天过去,江乐遇刺的事情在整个衙门都传得沸沸扬扬,而她那一手过肩摔,跟着一起传开了。刑曹的几个还是最后知道,被人问着江乐平时的身手如何时,面上都是空白的。 什么我们江决曹还是个绝世高手? 什么我们江决曹反应极为迅猛? 什么我们江决曹小小年纪其实就文武双全了? 谣言是越传越夸张。 而谣言的中心,江决曹被说到这事情的时候,还真腆着脸:“小时候学的,小时候学的。平时用不着,纯粹防身用用罢了。” 周珍见江乐半点没受影响,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可即便如此,她依旧私下里偷偷写了封信,差遣人快速送去了潮州。 姜子建当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他比别人都想得更多一些。 确认了犯人目的,在斟酌片刻之后,他一样书信了一封,差遣人送了出去。 江乐晚上用过了饭,让周珍先去睡。 周珍这些日子整日都在整理自己所学,外加上听江乐说新的知识,用眼太多,老是容易疲惫。她再三叮嘱了自己师傅要早点睡,随后就先一步回房去睡了。 江乐确定自家院里周珍和芸嫂都睡了,才偷摸摸取出了自己前些日子吃喜客来剩下的酒。 酒度数不高,很适合偶尔小酌一杯。 雨下了好些天,云今日到不算厚实。云不再遮掩,月亮自然很亮。 江乐倒酒,喝酒,想事情。 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 想着想着,她勾勒了唇角,倒了一杯,在自己的面前横撒了一条。这是民间给死者敬酒时的敬酒方式,她选择用这个方法,给过去的江乐敬酒。 人的生命仅那么一次。 如今她是江长乐,她只是江长乐。 微风轻吹过,熟悉的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沙哑响起。 “独自喝酒,有趣么?” 江乐手顿了一下,微仰头看向了面前站着的人。她将酒杯朝着人举起:“这不就又多了一个人?莫不是唐大人觉得自己不是人?” 她声音也不响,不想要惊醒屋里的另外两个人。 江乐在自家小院里,穿着当然随便了一些,头发也没有怎么梳整,就一把扎在后头。 月光洒在人脸上,显得人脸格外白。酒刚入过喉咙,显得唇格外润。 唐元移开了视线:“今日的事情,姜大人特意书信于我了。” 今日发生江决曹遇刺的事情。这等在衙门口发生的事情,还是当着外人面发生的光明正大的谋杀,性质太过严重。 江乐失笑:“莫不是姜大人以为我是因为你,才会被人找上了门?” 唐元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我来之前刚查清楚。这人是漳州江家的一位下仆,确实是从小和江乐一同长大。他想要做的事情,是取你的血去滴在骨头上,认亲。本意不是行刺。” 滴血都不能当佐证,这年代还玩滴骨。 江乐叹口气:“取血哪有用刀这般上来的。再说这选个二十个人都用一点血去骨头上滴一滴,我看啊,保不准江家能多出三五个孩子。根本说不准。” 唐元一听江乐的话,便知道她是不信这个法子。 “滴骨不可信?”他再问了一次,想要确认一下。 江乐当然点头:“是。若是这样就能认亲,那这天底下每户人家试一试,转头就能乱成一片了。血液分种类,这只能证明这两人种类相似罢了。父母与子女之间有关系的多,可没关系的也会有不少。” 唐元点头。信了。 江乐将酒一饮而尽,咋舌。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问唐元:“唐大人专程来我这边跑一趟,是有何贵干?就为了告诉我这个?那明日姜大人一样能告诉我的。” 唐元沉默了。 江乐一点也不着急,她慢悠悠喝着小酒,等着唐元决断。 美酒。 美景。 美人。 微风一过,空中淡淡甜腻的香醇酒味混杂着院子里草木泥土的味道,吹得人眯了眼,勾了唇。 “江决曹,可想过去京城?”唐元半响之后才开口。 京城繁华,比永州繁华得多。 街头巷尾,有永州许多没见过的东西。 “去京城做什么?找个店,当个说书先生,每天说点如何验尸的故事?”江乐笑呵呵说了她的设想,“或者是和卓三一起,当个正经先生,开课堂教学生。” 唐元意外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董丞相和先皇曾经提过,给专科开设专业的学堂。你的学识确实可以在京城教人。” 江乐伸手:“第一,董丞相听说当年就因为这事情,最后被罢官了吧。第二,我更想要剖尸,而不是当个先生。” 大约是今日月色太好。 唐元很有耐心解释着:“有才能者,名望越高,地位越高,想要做的事情越是容易达成。江决曹想要剖尸,一月能剖几回?江决曹的徒弟周珍一月能剖几回?” 几乎没有机会! 江乐想起这个就心塞。 “可在京城做这些,能剖的数量大大增多。如我当提刑使多年,时常下州府,见的离奇的死因就比寻常要多。各地州府案牍挤压中,总有一些冤案错案。”这才是提刑使的工作,是他明面上的工作。 江乐看向唐元。 唐元继续说着:“剖尸之法不能普及,因为百姓不是人人都信。这些时日周珍正在整理江决曹的验尸手法,想必江决曹在书中执笔时,也会大量消减这方面的内容。因为此类学识,学不精细,反倒是容易酿成冤案。若是普及,江决曹心中想的,岂不是总有一日可以盼到?” 这会儿验尸,还不如审讯重要。 因为寻常百姓怕官。 江乐知道唐元说得很有理。 唐元跟在皇帝身边许久,对皇帝的想法了解得透彻,也明白先皇当年行为背后到底有何含义:“至于董丞相一事,另说。先皇当初罢免董丞相,其一是因为董丞相太过有才华天赋,众多学生都纷纷效仿他。在学校中取学生,这朝野上下或许某一日就成了他的一言堂。朝野上下当年已有这个倾向。” 唐元不知道先皇到底当初是不是嫉妒,但他知道先皇对董丞相的罢免,远没有这个事情明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其二,是董丞相门庭若市,来来往往人一多,这收得钱多,其三,是董丞相私下有买卖官位。先皇比如今官家更喜好玩乐,可也不乐意朝中上下有董丞相这般人物。” 有,不如没有。哪怕董丞相天赋再高。 “最重要的一点是。先皇知道,他当时没有一个子嗣,可以压得住董丞相。”唐元这话说着肯定,“包括当年的官家。” 江乐明白了。 这董丞相到底有没有才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朝廷想要安稳,不能变成臣不臣,君不君。丞相的权势不能凌驾于帝王之上。 先皇罢免董旭,是为了给自己下一位接任者铺路。 “京城水那么深,哪里有永州好”江乐听着这些事觉得有些恼,“一步步走得如履薄冰,没意思。” 唐元听着江乐的话:“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所以江决曹为什么还要靠近我?” 两人视线对上。 江乐笑得有些兴味,将手中的酒轻微晃动了一下:“到底是唐大人先靠近我,还是我先靠近唐大人的?现在是唐大人来找我,邀请我去京城,还是我主动让唐大人带我去京城的?” 唐元抿着唇。 江乐字句里都含着笑意:“唐大人不要恶人先告状啊。” 唐元终是带着惯有的傲慢,哼了一声:“江长乐。我是心悦于你,而你是,得寸进尺。” 江乐手顿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第 94 章 江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一时间被唐元这话给震到, 整个胸腔里像是刚喝下的酒立刻一起起了反应, 升温,热成一片,熏向大脑。 明明是这般熏向大脑, 她却又觉得自己的头脑很是清醒。 唐元说出了第一句已是表明了态度,而接下去的话都变得不再需要遮掩。 “江长乐,我太危险了。”唐元说的是他们两个都心中明白的点,却是他们从未拿到台面上讨论过的事情,“追杀过我的人,若是其中有人用你来威胁我怎么办?” 他盯着江乐, 深邃双眸里有着那点月色。 眼内看见的月色,纯粹如在净水中看见的月亮倒影一样。 这一刻的他,坦诚得彻底。 “这回取血的人,若是其实身后有人动了手脚,想要趁机伤你给我警告呢?就如你所说, 谁取血会用一把刀来取血? “你远在永州,我时常要跟随官家,听从他的派遣。我连你都护不住, 心悦又有何用?” 唐元太实际了:“江长乐,这世道并不是话本,所以事情都能按照下笔之人的想法,该怎么走就怎么走的。我能做的, 只有尽可能的护着你。” 江乐没有说话。 “所以我想让你去京城。京城水深, 可京城我能派去护着你的人, 远比在永州多。甚至我若在外,官家会亲自派人护着你。”唐元这样说着,半点没有保留。 他略有停顿:“这不是欲擒故纵。今后你依旧可以一身男装嬉笑怒骂,我依旧在各个州府和京城中游走。我不过是不想要让自己后悔。” 江乐这会儿才顺着唐元的话说下去:“我若是受伤,你会后悔没有带我去京城。” 唐元注视着江乐,肯定点下了头颅:“是。” “你的意思是,我们今后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你的那些做法,只是因为你心悦于我,不想让你后悔的事情?”江乐刨根问底。 唐元再次应了,不过一字,掷地有声:“是。” 江乐若有所思:“你时常往永州跑,有时并不是在永州有案子要查,而是想来顺便见见我?” 唐元被江乐这样接连问话,略有点恼羞成怒:“江长乐,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得寸进尺?” 江乐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 她就是偏生喜欢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口:“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好多副面孔。这些话若是不说个明白,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能次次都猜个准确。” 江乐将自己手里的酒喝完,将杯子放在了一边,巧笑起来:“常人见唐大人,都见的是一副高高在上,随口便是刺人的话,哪里见过唐大人私下里循循善诱、坦诚相待的模样。” 唐元听着这话,板着脸,只觉得羞耻感更为强烈,手上发痒,甚是想打江乐。 可江乐既然被说了得寸进尺,不表现点什么出来,可觉得亏得很:“我不仅见过唐大人循循善诱的样子,还见过唐大人痴呆懵懂的样子。” 她还见过唐元傲慢矜持的样子,还见过唐元狼狈女装的样子。 她见的唐修渊,好似比所有人都多一点。 “我都很喜欢。” 心神动荡,不论是江乐还是唐元。 京城是个复杂的地方,对唐元来说,却也是他最相信能护住江乐的地方。 “唐修渊。给我三天。三天后,我会告诉你去不去京城。”江乐没有当即应下,只是眉眼弯弯如是说着。 他们本质早不是十来岁的少年少女,能光凭着一腔情谊就上天入地。他们看过太多的现实,脑中情和理永远在互相拉扯。 唐元极少有如此这般吐露心声的模样,江乐不知道这是不是受了她的影响。 可她很欢喜。 喜欢,所以欢喜。 她直来直往,将一切的喜恶都摆在面上。 唐元应了她:“好。” 江乐唇角含笑,点了点桌上的酒:“喝酒么?我再去拿一个杯子。” 唐元上前一步,拿过了江乐刚才喝过的酒杯。 倒酒。 一饮而尽。 他重又将酒杯放在了原处:“早些睡。今夜我安排了人守着院子。” 酒杯碰触到桌子,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江乐才应下了一个“嗯”字,唐元就准备走了。 不是翻墙,不是爬屋顶,而是正大光明从她家的院子里走出去。 等替江乐关上门时,他手停住了一下。 他视线聚在江乐身上,好像想要再细细看一眼江乐。想看这根本不像女子的人,现在到底是怎么一个模样。两人交心后,她到底是如何一个姿态。 江乐一直看着唐元,见他停住了手,便朝着他露出一个笑。 笑得颇为放纵,如同夜里忽见昙花盛开,能隐隐听到那花开的轻微响动。 唐元禁不住勾勒了唇角。 他垂下眼,还是将门给关上了。 江乐见人真的走了,这才伸出手拿起了杯子和酒,听从唐元的话打算早些睡了。 将东西都收好,她爬到自己床上。 周珍到底还是年少,困意上涌,早扛不住睡意,睡得死死的。 她喝了酒,本也该是睡意满满,只一心想睡的。 可刚确认了唐元的心思之后,反倒是睡不着了。 她一闭上眼,就是唐元的模样。 一幕幕的,从她初见时那样,到刚临走还要看她一眼的模样。她在开唐元玩笑时,也有想是不是她想太多了,可她又想,或许她想的还不够多。 人对于他人的情感,心中有一个世界那么大,最终表露却常常如蝼蚁那般一小点。 “三天啊到底还是有些要紧。” 嘴边喃喃说了这么一声,她终是强迫自己入了眠。 唐元仓促回了自己的居所,还觉得喉咙里下去的那一杯酒,比他喝过最热辣的酒还要浓烈,让整个人温度都上升了起来。 他从未遇到过像江长乐这样的人。 便是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的缘故,他才会先懵懂,后恍然,再狼狈,最终彻底落入对方手中。亦或者可以说是,江乐落到了他的手里。 他少有想要顺着心走,便如此这般走了。 他觉得那些个事情,如送个手套,如偶尔去她那儿住两天,如穿着女装帮她破个案子。只要不透露出去,那些个便无伤大雅。 同僚之间寻常他还见过更亲昵的行为,只是他没经历过罢了。 可江乐和他之间,到底还是和同僚间不同的。 仔细想来,江乐做的一件两件,从捡他回去,帮他沐浴净身,教他日常生活的事情,偶尔调侃他两句,还动手动脚的,比他更是过分得多。 他们之间到底谁先踏出了那一步,仔细一想似乎是说不清了的。 他也没说着到了京城,两人就在一起的事情。 可偏生从江乐口中听出来,好似只要她三天后给了他答复,他们到了京城后,一切都会变得截然不同。 他习惯了从京城到各地去查案的日子,时常在马车上度过好些时日,以至于从未觉得三天会是如何一个漫长的时间。可就那么一段回来的路程,他便觉得已是很长了。 唐元稍带收拾了一下,给房中点上了熏香。 他沉默给自己盖上了被子,睁着双眼看着床上方。好像这样看能看出一朵花来似的。 花倒是没有看出来,江乐的脸倒是看了出来。 以往总以为情感婚姻一事,便是父母之言罢了。运道好,那就好了。运道不好,还不如寻常百姓一般。如帝王在宫中坐拥无数女子,私下里心情不好,也说了一句:“朕不过是个牌位罢了。” 那他呢? 他做了如此久的一把剑,是否能因为一个人,变得不再单纯是一把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第 95 章 江乐在永州的时间还未到一年。 这区区几月的时间转眼即逝, 她在早晨吃着芸嫂准备的餐食时, 心里头还感叹着时光不饶人。 周珍在边上小脸整个皱了起来,吃完了饭还和芸嫂说着:“这些天家里头谁来都不要开门,有人想要欺负师傅。” 芸嫂哪里经历过这种, 跟着忧心忡忡:“这样么?那要不要去请个人来看门呀?” 江乐看两人这姿态,安抚了一句:“不用,过些天我们可能就要换地方住了。” 周珍脸皱得更厉害:“师傅你没钱就不要说话了。” 江乐:“” 她真的发现了什么叫做经济实力决定家中地位,哦不,是经济实力决定所有地位!她不仅在这里没地位,在衙门也没地位! 唯一能欺负的, 也就是唐元了。 无辜,弱小,可怜,且能吃。 江乐默默吃完了自己的早饭,抹干净嘴:“我不说话谁说话?行了, 去衙门。我这些日子可忙得很。芸嫂若是有空,这些时日将家中东西收整收整。” 芸嫂听着江乐的意思,好像她们真的很快就要换个地方住一样。 她瞅了一眼周珍, 心中通透,隐隐明白这事或许江乐还没和周珍说清楚,便忙不迭点了点头:“是。” 如今家中最多的还是卓三带来的那些个书,虽说陆陆续续都搬运到了两位先生家中, 可到底还遗留了一些。她便决定等江乐和周珍去了衙门就开始整。 去衙门的路上, 江乐心情不错, 可周珍却是心情一点不好。 周珍见她师傅心还那么宽,憋不住委屈:“师傅,你怎么就半点不担心呢?” 江乐将手放在周珍脑袋上,用力压下:“担心什么?你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自己长不高。今天和昨晚一样安稳一点有什么不好?” 手的重力外加上手上藏着铁块的重力,周珍还是强撑着仰了头:“师傅!” 江乐知道周珍还小,很多事情与其让她担忧,还不如多告诉她一点:“周珍,你不要小看你师傅啊。” 她随性揉了周珍脑袋,随后收回了自己的手:“你师傅我,是会厉害到他们拍马都及不上的。再说,他们一点证据都没有,凭什么说我是他们孩子呢?” 周珍抿唇。 这个时代对孝道看得重要,万一有什么证据,她师傅可是半点都逃不过的。如今好在也就是没有证据。可可她师傅是个女子,这一点也是个问题。 她相信江乐,可她就是慌,就是怕。 “想太多有用么?行动才是最有用的。”江乐这样说着,“你想,若是有一天周家非要你回去,你会回去么?” 周珍摇头。 “那你担心有用么?你要做的,便是慢慢成长到他们根本管不了的程度。”江乐这般和周珍说着。 这个世道,许多事情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周珍缓缓点头:“那我一定会好好长大,等有一天,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得了师傅。” 童言童语的誓言最是动人。 江乐笑起来:“好。” 周珍还是心中有忧虑在的,可被她师傅三番两次安抚了,她也不好再将这点担忧外露出来。她将自己这点心思悄悄藏在心里,只想着总有一天,她要保护得了师傅。 衙门今日还是老样子,人来人往,不少人见着江乐都和她打招呼调侃昨日的刺杀传奇事情。 江乐则是回馈了这些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刑曹的这群人见了江乐,则是更加友好和她打了招呼。 江乐到自己的位置上,先把新一天的事情大体翻遍了,随后算了算时间,便起身找了个借口,去寻姜子建了。 她昨日遇刺的事情被姜子建告诉了唐元,想来姜子建心中也是有所顾虑,怕是唐元,或者唐元查探的事情牵涉到她。 而这些时日各地发生的案子总隐隐叫人感到不安。姜子建答应了周弘宥要照顾好江乐和周珍,这才书信给唐元,希望唐元能解决好这个问题。 江乐并不知道姜子建是怎么写的信,以姜子建的性格,这信上用词估摸着颇为委婉,本质则是想要让唐元离她远一点,或者是最好找人来护着她。 她很快走到了目的地,和门口的侍从交代了一声后,走近敲了敲屋门。 “进来。”屋里姜子建出了声。 江乐走进门,随手又将门给关上:“姜大人。” 姜子建看到了人,当即叹了口气:“江长乐。” 今日的姜大人看起来比往日更加疲惫,精神气不足。想来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对他影响还是颇大的。上面一个举措,下面便是大幅的动荡。 江乐朝着姜子建笑了下,说了正经事:“姜大人昨日给唐大人书信了一封。” 姜子建点了点头:“是。早前唐大人的嗜血丢失,我给他找到后,他便给了我这么一个寻他的方式,算是一个人情。” 那可是大大的人情。以唐元的性格,既然从未说起过,恐怕这一次人情也就仅当一次人情,用过便没了。 江乐没想到自己在姜子建这儿分量会有这么重,心情颇为复杂,朝着姜子建恭敬行了礼:“江长乐在这里谢过姜大人。” 姜子建受了这个礼:“嗯,这些时日你可注意着些。下头审问出来,说是想要让你认父母的,还带了一截指骨来。” 江乐听着这个,再次和姜子建解释了一下:“这一点我下回一并写到书里。这血和骨之间是没法子做证明有亲属关系的,血与血之间同理。血分种类,融与不融自有其原理。” 姜子建听了这话:“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他虽是问话,心中却信了大半,可还是和江乐着重说了一声:“也不仅仅是认亲的事情,这人似乎还知道你是个女子。当时审问的人并不多,这事便没有再外传。” 江乐挑眉。 一个快要人尽皆知的公开秘密,藏不了多久。 “你的书若是要出,便快些出了吧。我认识几个人,回头便帮你连夜赶制出来。”姜子建已开始在帮江乐想办法了,“这等书一出,这天下不少人怕是听说了你是女子,也不敢轻易相信。” 被皇帝赐了“天下第一少决曹”,又专门出了书,专门写验尸的,寻常男子都少见,又有多少可能会是个女子呢? 怕是就是传出去,常人也会说一定是江乐长得颇为美,才会传出这等话。 就像如今的袁知府,长得太美,才会有此类的话传出去。 姜大人如此体恤下属,江乐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微带着点苦恼:“姜大人,我本来是想要和你说,我或许要去京城。” 姜子建微愣。 江乐看向姜子建,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我本想着在永州再过一段时间。这决曹之位,我才刚刚坐稳,再找一个接替者实在是困难。可再在永州,我怕惹来的就不是一次行刺了。” 永州事务如此繁杂,如今又多事之秋,她再给姜子建出了这样一个难题,着实是愧对姜子建这段时间对她的维护。 江乐再度行礼:“姜大人,成主记当主记多年,熟知永州诸多案卷。再加上这些时日一直和我一道探究如何验尸,每日都有进益,完全可以担负起一州决曹的位置。” 姜子建眉头微微蹙起。 “早前我并不在,成主记其实就已有资历当决曹了。却没有想到最终会有我来。他即便是心中极为不服,也不曾有违背的想法,还时常教我如何行事。”江乐这般说着。 她说的确实是事实。 姜子建当初便觉得成主记距离决曹,还差那么一线。巧合的是江乐出现,他就让江乐先当决曹试试,若是不行,刑曹还有成主记和卢司里支撑着。 后来没想到他还真捡到了一个宝。 如今这个宝要去京城,成主记这些时日也被江乐带着更有了一丝当决曹的气魄,确实是可以顶上江乐的位置。 只是 姜子建到底心中还是有些不快的。 江乐说了自己举荐的人,又想着一个事:“啊说起来,不知道姜大人有没有兴趣给我的书写个序。” 姜子建又是一愣:“什么?” 江乐嘿笑一声:“我这书吧,可是有好些个册。我想每一册都找人写个序。若是有机会,总序让官家写上就好了。” 官家写序? 就算官家不写序,凭着江乐这个本事,她徒弟整理出的书,绝对会名垂千史。姜子建凑进去写个序,那绝对是占了一个大便宜。 一个天下闻名,名垂千史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 他心中那点不快顿时消散,还有点犹豫起来。 江乐见姜子建说不出话,便知道姜大人是心动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姜大人可一定要给我写好这个序。若是这第一本没赶上,那可只能赶第二本。这就有些可惜了。” 姜子建听了哭笑不得:“哪有书写那么多序的,回头序给订一本册子啊?就你会耍嘴皮子,去京城的事情我知晓了。让成主记来我这里一趟,你若是决定了什么日子走,便和我说一声。” 江乐听这话,知道姜子建是同意了。 这一篇序,可不仅仅是一本书的序。 她恭敬告退,走出门后还蹦跶了两下,总算是像个十八的人。 屋里姜子建忍不住摇了摇头:“这般性子,也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他想到还有一个捉摸不清的唐元,再想想比永州更加复杂的京城局势,心中微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第 96 章 刑曹。 “周小公子, 这里有一封你的信。”有差吏将信给周珍送了过来, 朝着周珍和善笑了下。 周珍忙起身跑出去,她谢了人,这才拿过信又匆匆回了自己位上。 全衙门上下都知道周珍是江乐的徒弟, 两人相差才四岁。 这区区十四的小公子,一手字写得可比师傅好多了,连江乐的书都是周珍给整理的。周珍平日又是懂事,比江乐那总爱调侃的嘴皮子可讨喜得多。 周珍回到位置上拆了信,取出里头的纸细细看起来。 先前她寄给了袁毅一封信。 师傅早就说过,袁毅这个人心思很多。她也早有察觉。 但这点心思用在的当的地方, 那并不会惹她厌。就像是师傅,嘴上说着袁毅心思多,却也不曾厌过袁毅一丝一毫,反倒是偶尔夸奖两句,比如说那些个布手套着实适合仵作。 如今这衙门上下人虽多, 可她找谁求助的时候,也就只能想到袁毅。 她在信上只写了有人说认识她师傅,就到衙门来找她师傅, 还想要行刺。 她想问身为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她能做什么。 周珍眼内带着一丝委屈。她觉得自己太弱小了,什么都做不了。以前被母亲保护,母亲死后便被父亲保护, 父亲死后又被师傅保护。她运道是如此好。 可她更想要做的事, 是在她还来得及的时候去保护他们。 如今她只有师傅, 她想要保护师傅! 袁大人年纪轻轻就能中进士,现在更是成了一州知府。而她只能待在师傅的羽翼之下。她害怕,也不甘心。 袁毅的信并不长,字也比往日要潦草凌厉许多。周珍能从这些字中看出袁毅近日的姿态,像是从洞穴中探出头的野兽,终于要伸出自己的爪牙。 “江决曹没有受伤,说明她尚且可以保护自己。你年纪尚小,对你师傅最大的保护,便是护好你自己。你才是你师傅最大的软肋。 “人会长大,而你若是想要护着你师傅,便自己变强大。若是你还不够强大,你便去寻找更强大的人来保护着你师傅。弱肉强食,这就是人间。 “若敌人比你师傅强,你就找比敌人更强的人来护着你师傅。而你想要找到这样的人,你自身便要有价值。你每一日的成长,都要给自己增加价值。 “强大而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去说保护。” 周珍扫完了整个信,略出神。 袁大人平日便是这样想这样做的么? 他过去的每一步,都是在成长,去学习,去变得强大,才走到如今这一步的么? 要变成强大,而有价值的人。 周珍咬上了自己的唇,眼内透着一股固执劲。她也要不停朝上爬,成为一个强大又有价值的人。 旁边晋书佐抱着一捆书走过,刚去边上放好,见周珍还拿着信,假意咳嗽一声:“哎,在看什么小姑娘送的信么?也到年纪了。” 周珍慌忙将手里的信收好,转了脑袋怒瞪一眼晋书佐:“你以为我是你么?” 晋书佐扮了个鬼脸,年纪是越活越回去了。 成主记在边上见着了敲了敲桌子。晋书佐忙又跑回去帮成主记继续做事。 周珍见大家又忙碌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脸,呼出一口气,跟着也是认真了起来。她现在最先要做的,还是帮师傅整合好那些个书。 江乐略带雀跃回了刑曹,这才放缓脚步。 她踏进门后走到成主记边上:“成主记,姜大人有点事要找你。” 成主记搁下笔,琢磨了一下,带着一丝疑惑:“姜大人找我什么事情?” 江乐没打算提早透露,只笑笑说了声:“具体也没和我细说,想来是就近一些事情想要问问你或者吩咐你点什么。” 成主记觉得倒是也有道理,最近几个案子都感觉奇怪得很,江乐又年轻,姜大人要找他,十成是为了刑曹的一些事。 他朝着江乐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江乐便回了自己位置上。 成主记桌上稍带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前往姜大人那儿。他一路上心里头想着的事不少,有想刑曹最近处理的事,有没有疏忽的地方,有想自己近日有没有失态的地方,又想着接下去要做好的事情有没有安排妥当。 带着一肚子的腹稿,他敲开了姜大人的门,被允许进去后,还没怎么开口就懵了。 姜子建见了成主记,第一句话便是:“江长乐要去京城,向我举荐你接任。” 这话里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这话的意思他也都听明白了,可这是怎么回事? 他倒吸一口气:“江决曹要去京城?什么时候走?为什么?” 这才相处了没有几个月,他听到姜大人说江乐要去京城的事情,第一的反应全是江乐为什么走,而不是自己可以升官了。 姜子建眼内带了点笑意:“江决曹去京城自有她的安排。不出意外,恐怕就是这些时日的事情。好在你对刑曹诸事都颇为熟悉,也不需要她有太多的交接。” 成主记禁不住感叹:“这才多少时日啊” 是啊,这才多少时日 姜子建也没能想到,跟着成主记一起感叹:“以前想着江长乐如此年轻,不知道能否胜任决曹之位。如今细想来,却是这位置留不住她。” 以江乐的本事,若不是那女子身束缚,怕是早青云直上,前去京城了。 如今姜子建并没有探究江乐到底去京城做什么,但也知道江乐今后可是真的会了不得。 两人感叹完,又关于接任的事情谈了不少话,到最后成主记朝着姜子建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等成主记回到刑曹,忍不住就朝着江乐看去。 江乐感受到视线,抬起头回望:“成主记这么看我,可是想要宴请我一顿大餐?我看喜客来就很不错。” 成主记失笑:“江决曹是真的很喜欢喜客来。” 如今喜客来上上下下,就连门口的小二都知道衙门里有个江决曹,特别喜欢喜客来的饭菜。 江乐唏嘘:“主要是喜客来最贵,若是哪一日永州再开一家酒楼,比喜客来还贵,那我一定就去尝尝看了。” 卢司里在边上听了,补了一句:“还要是别人请客。” 贫穷的江乐认同颔首:“卢司里说得极为有理。” 一群人哄笑起来。 成主记这时还真应下了江乐的话:“既然江决曹想要去喜客来。那明日晚上我们便在喜客来吃一顿。” 江乐朝着成主记露出了一个“自己人”般富有深意的笑。 而边上众人这会儿都心中微诧,转瞬也跟着高兴地笑起来。 到了下午,江乐带着周珍告辞,折回自家小院的路上。 路上已有不少人习惯了她们两个,见着的时候都和她们打起了招呼。 周珍一一乖乖回了话,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若说早上她以为自己师傅在开玩笑,可今日成主记和她师傅比往日更有默契处理掉了一些事物,让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师傅,我们是不是要离开永州了?” 江乐一直便没有打算瞒着周珍:“是。去京城。” 周珍回想去上回她们一起去京城时住的屋子:“我们和芸嫂三个人住哪里呀?京城的屋子比永州的小好多。行李之类要怎么送到京城去?” 她们住在永州后,芸嫂给两人添置了不少东西,零零散散的扔了回到京城还要再买。 京城的屋子价格又高,她师傅根本买不起。 江乐半点不担心:“放心,有人会帮我们安排好的。若是这点都安排不好,呵”那可真是白在官家面前混那么久了。 京城的人? 唐元! 周珍立马就想到了唐元。她侧头看看自己师傅脸上带着的些许笑意,眨了眨眼:“师傅,是唐大人么?” 江乐应了声:“嗯。” “师傅,你和唐大人要成亲么?”周珍下一句便是这般问了。 江乐诧异看向了周珍:“成亲?” 周珍看着自己师傅:“师傅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不用顾虑我的。到了京城,我还能帮师傅一起筹备婚礼。虽然我从来没做过但师傅你还要继续教我验尸的。” 江乐听着周珍的话,莞尔:“在想什么呢?” 周珍年小,心思却是敏感的:“师傅那么厉害,没有人配得上师傅。可若是,若是不成亲,那就没有名分。没有名分,唐大人做什么都” 她嘟着嘴,却是说不下去了。怕说多了唐元的坏话,回头惹得自家师傅不高兴。 江乐是真没想到周珍会想那么多。 她带着周珍往小道上往回走着,路上和周珍细说:“唐修渊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你师傅和他在一起,今后路上就有个伴而已。若是错过了这个人,多可惜啊。” 周珍听着话,抿着唇不回话。 江乐望着前方:“有的人没有成亲,也能守一辈子。有的人成了亲,也守不了一辈子。你师傅我,一辈子都放不下验尸这一块儿的。而唐大人他,一辈子都放不下的东西,也一定有的。” 周珍睁大自己的眼睛,跟在江乐身边:“我这一辈子,就想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 江乐听了周珍这话,笑得厉害,到底还是很支持她:“这可是很远大的一个想法。你要变得很厉害,比你师傅还要厉害才行。” 周珍虽还不知道怎么说,但肯定点了自己的脑袋:“嗯,我一定会比师傅更厉害的。” 江乐想起正事:“啊,对了。我是打算在三天内处理好周边的事情,再和唐大人说去京城的。” 周珍震惊:“等等,师傅你和唐大人还没说好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第 97 章 周珍区区一个十四岁少女, 当然无法理解她师傅那种情况。 她懵懂跟着师傅一道回了院子, 后知后开始翻自己要带走的东西。 芸嫂已有所察觉。在当晚得了个准信之后,她当即发挥出了自己的本事,忙里忙外将整个家都收拾了起来。 三人忙了一晚上, 当夜睡得可沉。 第二天,江乐照常去了衙门,将手头的事情都交给了成主记。 到了晚上,成主记请客,随即带上他们一行人又去了喜客来。 早一日约好了位置,一群人上了雅间。等坐到里头菜都上完了, 酒都喝了一回,成主记特意给江乐敬了酒,众人才知道江乐即将要离开永州。 晋书佐是万万没想到,他昨日还在和周珍打闹着,今日就被告知江决曹和周珍要走了。 他一脸呆滞:“卓三知道了么?” 卓三和江乐关系好, 今日他下午不值班便去上课了,上课的地方还见了卓三一面。看卓三的样子,半点不像是知道这事的样子。 江乐事情有些多, 这才想起还有正勤勤恳恳教书中的卓三,拍了自己脑袋:“哎,我给忘了。明天我就去给他说一声。” 晋书佐艰难点了自己的脑袋。 这一顿饭吃得几人颇为感慨,就连平日里对人时常不假辞色的卢司里, 都忍不住多了几杯酒, 叹了几声气。他喝得上头, 还和江乐说着:“我卢某这辈子看得上的人,绝对有江决曹一位。” 江乐听着叫了小二递了纸笔,把卢司里这话给记了下来,还强迫卢司里在边上按了手指印。 何医官看着跟着在边上添了自己的笔墨,也按了手指印。 成主记和晋书佐另外要了纸笔,挥洒写了两副字给江乐,也赠了一份给周珍。 等笔墨晾干,这顿酒宴也吃得差不多了。 这回江乐又是不得不拜托小二将人一一送走。 好在小二对他们早熟络了,专程叫了人来送这几位喝多了的。 江乐留在最后,正准备离开,转头看到了喜客来的老板娘。 老板娘见着了江乐,朝着她行了一个礼:“江决曹果然说话算话,又一次来喜客来了。” 她话里带着笑意,听着人心里头便是一阵舒畅。 江乐被她影响,脸上一样露出了笑意:“那是。不过以后便说不准了。若是今后得空,肯定还来这喜客来。你这儿的菜合我胃口得很。” 周珍在边上听着,心想这虚伪的奉承话可真是张口就来。她师傅分明就因为这儿贵才爱来。 老板娘唇角泛笑,抬起手遮掩了一下自己的唇:“喜客来的吃食有不少偏向漳州口味。江决曹会喜欢吃并不稀奇。” 喜客来的老板娘是漳州人,菜色中有漳州口味不稀奇,说江乐喜爱吃漳州口味的吃食才颇为稀奇。 江乐微愣,随即笑开。 她们三人在这儿就近说话,旁边连个小二都没有。这话从一人口中出,另外两人耳中进,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江乐笑盈盈问老板娘:“老板娘曾在漳州见过一个长得和我很像的人么?” 老板娘笑容未变,连动作都没有带一丝的停顿:“是啊。不过江决曹和那人是截然不同的,不管是身上这股气势,还是拥有的学识,都截然不同啊。” 她话里带着一丝叹惋。 这话说变就变,半点没透露出她认出了江乐的话。 漳州不过一个州府,若是平日里日子都过得还好的,想来老板娘和过去的江乐曾经确实可能见过一面。 老板娘朝着江乐又行礼:“江决曹今日喝了不少酒,现下还是早些回去睡了,明日可还要去衙门。” 江乐见老板娘将这话揭过,便自然跟着揭过了这话:“嗯,老板娘也早些歇息了,这女子可都该早些睡才好。早睡能让容颜不老。” 老板娘被逗得笑得咯咯:“江决曹可真会说笑。” 江乐这一试探,便确定了老板娘对当年的江乐并不熟。 她挥手和老板娘告别,带上周珍离开:“徒弟,我们回去了!” 周珍跟上。 两人这回并没有矫情再走回去,还是叫了人将她们送了回去。 回到屋里简单洗漱过后,江乐对着屋内打包好的一个个包裹,艰难跨越到了自己床上:“芸嫂这手脚太麻利了。我还预估了三天这看着都整得差不多了啊。” 周珍噗嗤笑了出来。 两人这日就这般睡下。 第三天。 江乐一早起来,先让周珍去了衙门。 她自己转道去了卓三那儿。 卓三那儿是专程用来给两位先生居住,外加上授课的地方。现下太阳刚升起没有太久,小院里已铺设好了桌椅和笔墨。 他自小对这些个感兴趣,每日都起得非常早,抓紧一点时间来写点什么。 江乐刚敲了门,就发现这门开着。 推开门,她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写着什么字的卓三。卓三脸上的黑斑在阳光下显得骇人得很,江乐却一点没觉得恐怖,笑嘻嘻友好打了声招呼:“卓三,早。” 卓三忙搁置了自己的笔,转身对上江乐:“江决曹今日到我这儿来是有什么事情?” 江乐走到了卓三边上,看他写的内容:“没什么大事情,我这些天估摸着要去京城了。有一段时间会不在永州。” 卓三怔了一下:“去京城?” “是啊。提刑使唐大人邀我去京城住一段时间,具体的倒是也没听他说过去做什么。”江乐轻笑了一下,“回头我在他面前多说点好话,指不定你这书还能过个明路呢。” 这书其实已经过了明路,不过官家打算看他们试着用一年。 卓三没说出口实话,他脑子里就剩下“唐大人邀请江决曹去京城”这一句了。 江乐看着卓三的字。 颇为意外,并不是什么经义,而是天工造物。 她侧头看向卓三:“你对工部的活计还有兴趣?” 卓三脑子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他听着江乐的话下意识摇头:“前些天翻到了这书,随意写写。” 等反应过来,他才一拍自己的大腿,瞪大了自己双眼:“江决曹!你怎么会突然就要去进城了?唐大人连说让你去做什么都没说?” 这简直就是赤丨裸丨裸的拐丨卖! 江乐想了想:“估计也就是让我帮忙一起验尸、破破案子之类吧。说不定还会让我开个学堂,教人怎么验尸。” 她设想是极好的。 卓三一直觉得江乐心智成熟,想事情深远得很,却没想到还真和十八岁少年一样,说跟着人跑就跟着人跑了。 他回想起自己当初:“我当年也是年少天真,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义无反顾离开自己家乡。但我当年背井离乡是有自己不得已的地方,江决曹你这” 江乐瞅着卓三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乐了:“唐大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将我给卖了。” 卓三明明是唐元的下属,看着江乐这大咧咧的样子,顿时哭笑不得:“不是,江决曹。你怎么那么信任唐大人?” 江乐眨眼:“你猜。” 卓三:“” 这叫他怎么个猜法! 卓三一口老血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快要被活活憋死。 江乐还真就不打算告诉卓三。 她听到了屋里头有响动,知道里头两个先生差不多该是起来的时间,便当下和卓三告辞了:“我这就要回衙门,回头到了京城,我会记得给你书信一封,告诉你我住在哪里的。” 卓三欲言又止。 江乐笑了下:“若是回头在京城过不下去,那我可要过来投奔你,当个先生了。但若是我过得还成,你就来京城干吧。这进士科,天子脚下,才是你真正能施展的地方。” 这人说起话来是一套又一套的。 卓三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他对着江乐行了礼:“那卓三就在永州等江决曹的好消息了。” 江乐笑着点头。 和卓三告别,江乐出门再前往了衙门。 不出意外,今日会是她在衙门的最后一天。她姗姗来迟,一进门就看到了姜子建。 姜子建坐在上位,没想到江乐最后一天还直接迟来了,嘴角一抽:“江决曹看来这个月的月钱是不想要了。” 原本还带着笑意的江乐顿时脸色大变:“姜大人!断人财路如断我脑袋啊姜大人!” 整个刑曹一阵闷笑。 姜子建又气又笑:“你啊!行了,你的事情吏曹已经知道了,这钱已经先送来结清了。路引给你和周珍都弄好了。你的东西要带走的,让差吏给你整了送去你院里。” 江乐点点头,行了礼谢过,随后往边上瞅了瞅。 她的宝贝徒弟怎么不在? 姜子建见了江乐这表情便猜出了:“我夫人想见见你徒弟。” 知府夫人是周珍母亲旧识,临着走说两句也可以理解。江乐当下点头。 最后还有一事。 江乐看着姜子建,讨要了起来:“姜大人,那我要的序呢?你可写完了?写不完怕是要等我到京城再催你了。” 姜子建是带了他写的序的,若是江乐不问他讨要,他就不给。江乐讨要,他就给。 他取出了一个信封,放在面前往前推了推:“在这儿了。” 姜子建起身,揣着架子往外走:“江决曹在京城不要太过跳脱了。京城这地方一石头丢过去,砸中十个九个是达官贵人。” 江乐跟着装模作样应了:“是,姜大人慢走。” 姜子建笑哼一声,走远了。 江乐微微放松,转头面向自己刑曹的同僚们:“最后一天,大家行行好,来帮我整理一下我要带回去的书” 原本还有点忧伤的同僚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第 98 章 江乐又是忙了一整日, 到晚上趴在了院子里的桌上, 吹着凉风只想要睡觉。 可她还不能睡。 她在等人。 周珍今日去见了知府夫人,两人说了点女子闺房的话,回来后周珍小脸微红的还死活不肯透露给她。呵, 她怎么也是为人师者,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这天都要转凉了,这人却是一个个都向往起了春日。 她合上眼,心想着唐元要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有人出现在了她身旁。 他像是特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一般,还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宝剑放到了桌上。宝剑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音,不响, 但很清晰。 江乐有些累了,没有立刻睁开眼。 “这样睡会着凉。”唐元低沉着说道。 夜晚凉风搭配上这样的低沉的声音,着实让人困意更浓。 江乐闭着眼:“等某些人来了,我说两句就可以回去睡了。” 唐元迟疑了一下,还是应声:“嗯。” 江乐这姿态太随性, 一点不像是会随着他前去京城的。 忧虑引起的心跳声,在这安静的晚上格外响亮,好似就在耳旁。 而江乐是紧张的。 她明明困顿了, 可那胸腔里的心脏激烈挤压着自身,半点没给她面子。 江乐都能隐隐听到那点心跳声,她恍惚间觉得那心跳声是自己的,又觉得那心跳声是唐元的, 分不太清楚。 她又是困顿的。 连日的整理和将该交接的事情都交接下来, 让她精神和躯体都有些疲惫。 可她还清楚意识得到自己在做什么, 在想什么,以及,决定了什么。 这种玄乎又矛盾的体验,上辈子没有过,此生也是第一次。这种感觉比喝醉酒时那微醺感还要迷人,美好如春日闻到扑鼻而来的花香,夏日吃到井水里的西瓜,秋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冬日触碰到冰凉的雪花。 新奇,雀跃,像刚破壳的鸟发现了这个世界原来不止蛋壳里那么单调。 三天前的问题,三天前江乐心中就有了答案。 可即便是那般直率的她,义无反顾朝前走着的她,还是先藏下了嘴边的答案。 她想要和唐元去京城。 不是随随便便就去的。 是她忙碌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给不少人造成了一定要的打扰,在心中思来想去坚定了相信一个人的想法,这才决定去的。 她是没有决定好在京城做什么,大约很可能会优先默默将自己书先出完。 她是没有决定好在京城住哪里,大约很可能会是唐元将她安置妥当。 “唐修渊,我想跟你去京城。” 唐元曾说他是一个人来的这个世界上,想着一个人离去。 江乐嘴上说着玩笑话,却在一瞬间想着,她才是真的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而她活得日子越多,越发现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将她拉扯进这个世界。 有捡到她的周弘宥,有想要守护她的周珍,有照顾她的姜子建夫妻,还有奇妙巧合中牵扯到了一起的唐元。 甚至那些个和她不过几面之缘的人,都在努力向她释放着善意。 她也想要努力去做点什么,去证明她自己的存在。 她想要将她会的,都用于这个世界。 “因为你,也因为我自己。” 唐元重复了一遍江乐的意思:“因为我,也因为你自己” 江乐睁开了双眼,支撑着自己的脑袋,抬起头看向站在的唐元:“因为我看到了你没有说话,却伸出了手,想要我抓着你。” 唐元心中微动,却是嗤笑:“江决曹未免太过自信。” 江乐接了下一句话:“也因为我喜欢你。” 唐元哑然。 江乐看着唐元,面上都带着一丝笑。 这笑看着漫不经心,两人却心知肚明,清楚知道这笑有多么认真。 “唐修渊,我本就喜欢你。大约是从第一眼见着你开始就喜欢上了。”别人是始于颜值,她是始于那一身标准的骨头。 “能陪着我面对各种尸体的人,能不经意想到我的人,会被我气得甩头就走,最后又挂念着我的人,我如何能不喜欢?”江乐这般说着。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怼上整个朝廷,唯独给我写下绝不伤我的人,我如何能不喜欢?”江乐又加了一句。 唐元听到这里,想说他那是被江乐拐沟里去,觉得和女子不需要太置气才会这般的。 可他转头又禁不住自嘲想到,若是换一个女子,若不是江乐,他肯定也不会做出这些个事情来。 他花楼里的女子见得多,京城里的女子见得也不少,能熬到这般年纪,岂是轻易会被女子惹上身的。 他由于任性妄为惯了,从来就不是一个特别体恤他人的人。 只因为这天下只有面前这一个江长乐。 他才会因为救命之恩,惜才之情,衍生到了意外的情绪之中去。 江乐说着还笑盈盈,半点不知羞:“唐修渊,你很好,所以我很喜欢。” 一句接着一句,说得唐元有些扛不住。 他不曾听过如此直白浅显的话语,手不自觉握紧了一些:“江长乐,你矜持一点。” 江乐歪了下脑袋:“唐修渊,你不是心悦于我么?” 唐元噎住。 他是喜欢,可他真的没想到与江乐捅破这层纸,两人之间会变成如何。抿了唇,他张嘴确实:“是。” 江乐笑出了声音。 傻子时候的唐元,可没现在这般要脸皮。有了对比,就是让人觉得颇为有趣。 唐元见江乐这般,心气也上来了,拿回了桌上的剑,手交错在胸前,略带一丝傲意:“江长乐,你该去睡了。” 江乐确实是累了,弯着眉眼:“好。” 得到如此干脆的应答,唐元顿了顿又说了一声:“我这里随时可以回京。你若是收拾妥当” 江乐怪不好意思的,嘿笑一声:“我这几天都收拾好了,姜大人那儿本该是要提早一月说的,不过还好有成主记在,事务都还算可以立刻交接的。还和我一个友人卓三都说了一声道别。” 友人卓三 唐元面无表情想着自己怎么没收到卓三的消息? 这下属可真是失职,虽说自己放权让他去做别的事情了,可没代表他连这等要紧事情都可以不告诉自己! 唐元此刻完全没想他这些时日几乎都在途中,根本没有让自己下属找上门的机会。 他沉吟一下:“嗯,既然如此,明日?” 明日回京城倒也是可以的。 江乐朝着唐元笑了一下:“好,明日去京城。你若是现在回去不方便,侧卧里还是给你留了被子的,你铺上直接睡就是。” 唐元微微颔首:“你去睡。” 江乐听了唐元这话,慢吞吞从自己位置上起身。 她朝着自己卧室那儿走,临着要开门,还回头看了一眼唐元。 见唐元还站在那儿,她朝着人笑了笑:“你也早些歇下。” 随后推开门进屋子里去。 唐元在门外静静看着江乐进屋,关门,许久站在那儿没动。 屋里头,江乐困意还没下去。 她刚进门走了两步,扭头就见周珍正坐在那儿,瞪大着她那双杏眼,唇也微张,一副饱受冲击的姿态。 江乐被周珍这姿态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睡?” 周珍眨了下双眼,还处于神智游历状态:“师傅,你和唐大人”怎么说清去京城的事情,反倒是成了两个人互相表白的事情 江乐微咳嗽一声:“我们搞一起了。” 周珍本来还想表达一下自己受到的冲击有多少大,可被江乐这一句话弄得一时间不猛地一口口水给呛住,在床上狂咳了起来。 江乐见周珍这样,当即笑出声来:“好了,别想那么多,快睡了。明日我们就要赶去京城。” 周珍心里头各种情绪搅合在一起,咳嗽得脸上涨红。 江乐摸到床上,褪去衣物,盖上被子打了个哈欠:“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小小年纪不要睡晚了。” 周珍好不容易缓过来,有些气恼:“师傅!” 江乐轻笑:“怎么了?” 周珍咬咬牙:“师傅都没和我说过和唐大人的事情。”她虽是猜出了一些,可她师傅真的很少说这方面的事情。 江乐侧过身,转向周珍的那个方向。 屋内的烛火原本就不多了,这会儿都快要暗下。可江乐话语里还带着笑意,这点光就如顽皮孩童一样,还跳跃了两下,彰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你师傅和唐大人,那是顺其自然,互相就看对了眼。等有朝一日,你或许也会碰到一个人,你猛然发现,你心悦于他,他心悦于你。”江乐的声音并不响。 周珍想起了知府夫人和她说的闺房中适龄该婚嫁的话:“师傅是刚开始就喜欢上唐大人了?” 她根本就没察觉到过! 江乐闭上眼:“刚开始庸俗喜欢他最表层的那些,再后来发现他的本质,一如当初的那个傻子。” 唐元背光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瞬间,她心动了,不过从未说过罢了。 周珍睡到了被窝里,小声说着:“师傅,我若是迟迟没有喜欢的人,就一直留在师傅身边好不好?我还能帮师傅很多地方。” 江乐笑出声:“你即便是有了喜欢的人,也可以经常和我在一起闹腾。” 周珍应声:“嗯。” 屋外迟迟没走的唐元将屋里话听了个分明。 正人君子怎么会听女子闺房的话呢? 他不过是想稍微晚一点走罢了。 唐元踩着边沿一个借力就上了屋顶。永州的楼都不高,屋顶很是好翻上来。他听着屋内的人彻底睡去,心中还想着那句话。 ——“再后来发现他的本质,一如当初的那个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第 99 章 天亮了。 芸嫂刚出门, 才准备神清气爽去做个饭, 就被院子中站着的唐元吓了一跳。 唐元转身看到了芸嫂,朝着她微微颔首:“今日动身去京城,劳烦芸嫂。” 他今日穿着一身的暗红色衣袍, 袍上绣着色彩艳丽的刺花,看着贵气逼人。头发如今还不算太长,却也能梳起来,打理得精致得很。 芸嫂客气行了礼,靠近了唐元身边,发现这人身上还带着浅淡的薰香味。 “唐大人可要吃点什么?我一并做了?今日何时动身, 若是急,我这就去叫主子们。”芸嫂试探性想要走向主卧。 “不用。不急。”唐元回答很是简洁。 芸嫂见人好像真的不太急的样子,当下就先不忙着去叫江乐和周珍。她先去拿了茶水出来给唐元,随后准备起了起床用于洗漱的东西。 她嘴里头闲不下来:“唐大人好些时日没过来,屋里总觉得缺点人气。前些日子听说还有人想要对江决曹不利呢。你看江决曹多好的一个人呢, 怎么会有人想要刺她呢?” 唐元“嗯”了一声。 “这些日子我连门都不敢开,就怕放进来了歹人。今日我们是和唐大人一道去京城?有唐大人在,我们可就放心多了。”她说着还不经意夸着唐元。 唐元不被朝廷上人喜欢, 可在民间到底是个官。 还是提刑使,专程给老百姓看有无冤案的大官哩。 唐元听着这些话,拿着茶杯,缓缓喝了一口。 江乐这儿的茶并不讲究, 味道一般。唐元想着下回还是送她一些好茶。在京城若是连招待人的茶水都没有, 那可真说不过去。 芸嫂在那儿想不通怎么有人会想要对付江乐, 其实唐元却是能猜出点什么的。 有一些人想要证明江乐就是当年那个江乐,比如当年江乐的生母。有一些人想要弄死江乐,比如江乐家里后来那些个人。 江乐既然已打算和过去一刀两断,他便会帮她一刀两断。 白将军和将军夫人那儿,估计是想要弄清楚江乐到底是不是那个江乐。至于里面有几分是想要帮江乐生母,那还不得而知。 人心总是难测,不是谁都像江长乐一般,说喜欢便是直白和他说出来的。 唐元思绪转到这里,禁不住就想起昨晚,差点被茶水呛到而失态。他装作不在意放下了茶杯,吞咽下嘴里的茶水,继续静等着。 好在江乐和周珍习惯性早起,这会儿到了点,也就从屋里头出来了。 江乐先出来,一副慵懒样子见了“盛装打扮”的唐元,顿时脚步一顿:“唐大人怎么那么早?” 她身后揉着眼睛的周珍听到这话,立刻探出了脑袋,用诡异的视线看向了唐元:“见过唐大人。” 唐元微微整了下衣服:“今日说好了一道回京。我便想着早点走,晚上选个好些的地方住,也不至于露宿野外。” 前往京城的驿站就那么些,安排的位置都有讲究,他们怎么也不至于露宿野外。 江乐看着唐元这一身并不适合赶路的装扮,觉得有些许好笑:“唐大人有雅兴,那我们这里的东西” 唐元拍了拍手,门外立刻有人回应:“车已备好。” 屋内几人都是一愣。 唐元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得意:“我早有准备,刚才怕是打扰到江决曹休息。等下江决曹方便了,我就让他们进来搬行李上车。” 这话说得特别显摆。 江乐嘴角微微一抽,觉得有些好笑:“那等下就麻烦唐大人了。” 周珍在边上看看两人,心里头又想着自己的小九九。 两人洗漱完,吃完了芸嫂给准备好的吃食,立刻便让人进来运行李。 院子外的马车并不止一辆,随行的人员也不少。到底是搬运一个家,东西总是很多的。零零散散的小件能带走的基本都带走,大件的则是都给留下了。 这院子回头还是姜大人自己要给下属住的。 好在江乐她们早前有好好收拾三天,这搬运东西到车上花了不少时间,倒是也没有夸张过头。 等到了时辰,唐元和江乐坐了一辆车,周珍主动和芸嫂去坐了一辆车,后头搬运行李的几辆车。一群人就此前往京城去了。 将军府。 沈净思望着窗外,听着下人汇报着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听完后,她转头看向那汇报的下人,轻声询问他:“你是说,那下仆去了永州,反倒是去行刺去了?那位江乐则是半点没表明自己的身份?” 下人点头。 将军府的下人和寻常人家不同,几乎每个都是去过战场,因为各种原因捡回了一条命,由于白将军心善,就留在将军府中。 他们说话言简意赅,且都是如实禀报,不参杂一点个人的情绪。 所以他们说是行刺,那就是行刺了。 沈净思若有所思,最后屏退了下人:“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今日皇宫内有大课,文武百官都要随同陛下一同听翰林院讲课。这些个时间,各地诸多官员都极为繁忙,京官也被要求要听翰林院的大课,从而理解京城里不同官员所做的工作。 这是自古留下的规矩,三省六部几位都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若有滥竽充数的,脑袋上的帽子便是不保。 这一日上课时,即便是官家坐姿有所不妥,官员都能够皱起眉头说两句,一直到官家坐姿稳妥了,才算是揭过这一事。 上课之前先是早朝,所以白斐今日出门后,至今为止还未曾回来。 沈净思才刚听到江乐这一事,也没有急着让人带话给白斐。 到底是她介入的小事情,如今牵扯到了行刺一事,被人抓了空子,疏漏算来算去都会算到她头上。 这位江决曹看似只是区区一位决曹,可又是在官家面前挂上号的,又是和提刑司的唐大人有所牵扯。听闻大理寺寺卿对江决曹一样赞誉有加 沈净思并不想给白斐带来一个额外的麻烦。 很多时候,小麻烦会带来大麻烦。 白斐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将军,支撑起这个一个大家,为了家里人争着诰命。 她略回神,一时间有些失笑,觉得她实在是想太多了些。事情不管如何,到现在也没到不可补救的地步。江决曹家里到底如何,一人一言说不清楚,还要看江决曹自己的意思。 沈净思起身,出了屋门唤来自己的侍女:“去库房里看看有没有一些实用又有意思的物件,拿出来让我看看,别是寻常人家不能用的物件。另外那位漳州来的夫人这些时日可好些照顾了?” 侍女恭敬回复着:“该送去给那位夫人的都送去了,只是听闻她常常夜中惊醒,还是睡不安稳。” “既然这样,送点香过去吧。”沈净思这般吩咐,“你先去看看库房的单子,让别人去送就好。” 侍女本就是贴身照顾沈净思的,自然不会随意自己亲自去送东西给她人。她应下后便退下去库房了。 江决曹没有参加过科举,是没有任何官家身份的。 倒也不是不能做官,不过这人要是想要做官,便只能由人引荐,京官同意,官家知晓才行。今后便是常年走在悬崖边,一旦被人发现 啊,她倒是先入为主,已经默认了那就是当年的江乐了。 沈净思失笑摇摇头。 她正准备抬步走向书房去,这会儿又有人过来,说是有事禀报。 等她将人放了进来,那下人正是刚才向沈净思说江乐事情的那位。他见了沈净思便开口:“夫人,刚得到的消息,江决曹已在永州请辞,如今跟着提刑司的唐大人正前往京城来。” 沈净思微愣:“请辞?主动请辞?” 下人应声:“是。如今永州刑曹由原本永州的成主记主事。江决曹请辞极为仓促,先前行刺的那位永根,还在永州,且受了杖刑。” 姜子建有杖刑永根的权力。杖刑后下不了地,人还留在永州也着实正常。可这位江决曹请辞的事情,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来京城这一点更是 江决曹恐怕真是那位江乐。 至于来京城一事 “这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沈净思停顿了一下,又叫住了那位下人,“江决曹既然不日即将到京城,你便替我看一眼回头她住哪里。我与她是旧识,想要上门拜访一下。” 下人应声。 沈净思回忆起当年在漳州的事情。 还真是没有发生什么太过让她记忆深刻的事 就连那些个来往的书信,内容都已被她忘却得差不多了。京城的事情太过繁忙,将军府又只有女眷来支撑日常事务,她没时间去哀伤叹惋一个渐渐淡漠关系了的友人。 她去了书房坐下,陷入了思索。 如今的江决曹,和当年的江乐截然不同。很多事情还是要等见过了才能知晓。 等侍女送来了单子,她微笑接过后,又吩咐起了侍女:“等将军回来了,和他说一声我有事找他。不过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侍女应声:“是。” 沈净思拿过了笔,对照着单子上的物件,一一勾选了起来,嘴里头还与侍女说着:“这些时日再帮我看看有没有我以前扮男装出府的东西,都给翻出来吧。” 她赶来将军府时,也曾偷偷男装溜出去过。 侍女捂嘴偷笑:“将军这都回来了,夫人还要偷溜出去玩啊。” “是,去见个有趣的人。回头会和你将军说的。保不准他还乐意与我一同前去呢。”沈净思习惯了作为将军夫人,许久不曾如此俏皮开玩笑了。 她反应过来,当下笑出了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第 100 章 皇宫。 文武百官在官家离开后, 也一一散去。 负责大课的翰林院诸位, 随同宫中的一群太监宫女,正在做最后的扫尾工作。一场大课上下来,牵涉到的官员颇多, 他们身在翰林,可半点不敢有所疏漏。 其中一位看了看四周:“你们谁看见魏大人了?” 另一位拉扯了他一下:“你怎么了现在问魏大人?早点把这些事弄好了不行么?” “我不就随便问问”这被拉扯了的学士,听了这话禁不住也跟着小声了起来,“其他人都在这儿忙着,就他见不着踪影。” 就是他话多,其他学士听了看他一眼, 心里头各种绕弯弯没有说出来。 而他们口中的魏大人魏华,正一脸阴沉看着自己面前的青年。 “封磊,你不要欺人太甚!”魏华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面前封磊的肉,喝面前封磊的血。 封磊嗤笑:“我欺人太甚?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当年魏大人自己做的事情, 怎么着了?现在不敢承认?” “你当金吾卫这才多少年?我在翰林院多少年?封磊,你看是你先弄死我,还是我先弄死你!”魏华怒目而向。 可封磊不但没被吓到, 还应下了这话,笑得带着一股子的血腥味:“谁怕谁?” 他头也不回,甩手走人:“魏大人不要着急,您可在我名单上首位好好挂着呢。我从尾巴梢那儿一个个找过去。我封磊这辈子可没差过钱, 你想贿赂我, 还是等下辈子做只猪, 上餐桌贿赂我的胃吧。” 这话说得着实恶毒,听得魏华气得头脑一晕,险些踉跄倒地。 前头不远处另一位守着的金吾卫等到了封磊,皱起眉头劝了他两句:“魏华不是个东西,又碍着你什么了?” “我当年袁大哥被扔去凉县的时候,可也没碍着这老东西什么地方。”封磊斜眼看自己的同僚,“行了,这天下谁还没个仇人?我就和他嘴上说说罢了。你没见着我袁大哥步步高升呢?” “哎,你袁大哥确实厉害!”这金吾卫不得不认同了这话,“这可算是最年轻的知府了吧?家妹前些日子还在府里头问我呢,问以后那位会不会回京。” 封磊当即笑出来了,揶揄推了推同僚:“哟,那是看上我袁大哥了啊。要是以后成了,咱两家就是亲家了!” 同僚哭笑不得:“你和袁毅是表亲。又不是亲生兄弟。” “表亲的亲家就不是亲家了啊?你这人关系都不会拉近!我跟你说,我也是会步步高升的,你现在可得罪我了,你好好反省吧。”封磊哼哼两声。 同僚被封磊的孩子气逗笑,两人嘴上又斗了两句,继续前去负责自己的事物了。 两日后。 江乐下了地,终于有了脚踩地面的实感:“到京城了!” 周珍跟着坐了几天车,一样晕乎乎地,踉跄下地:“总算是进城了!” 京城里人来人往,可江乐到的这片地,意外没有多少人。她转头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还是没有多少人。 “这里很安静啊?”江乐手指挠了挠自己脸颊,又看向面前并不算大的门,“这是接下去我们在京城要住的地方么?” 唐元迷之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了一声:“嗯,这是我家,我一个人住。有三个下人,一个管库房,一个管园子,一个管杂事。” 这话说完,江乐顿住,旁边周珍也顿住了。 别说她们顿住,她们身后的芸嫂还有一干随从几乎都是顿在那儿。 常人稍带豪华一点的院子,几乎都会设个牌匾,这院子没有。 常人都会写上对联贴在门口,彰显一下个人文化,或者说是类似于喜庆话套个吉利,这个院子也没有。 常人院内若是有这等稍微好些的规格,里头常常不止一个主子,可这里就唐元一个人住,下人,则是连个厨子都没有。 周边还特别清冷,一看就是没什么人会过来的地方。 江乐歪头:“你吃饭怎么办?” “外头叫人送来。随意采买。”唐元这样说着。 这听着怪可怜的,芸嫂憋不住开口:“这今后我来做饭吧?” 唐元倒是先一步答应了:“行。” 周珍看看她师傅,又看看唐大人,耿直先一步开口:“你们不能一起睡!”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周珍,就连唐元的随从都暗暗打量起了周珍,心中疯狂敬佩。 江乐听了这话,选择给了自己徒弟一个爆栗子:“你小脑瓜里头都在想些什么东西?我像是会和你唐大人说一起睡就一起睡的人么?” 周珍被打了一下脑壳,还怪委屈的:“像啊” 前几天说搞一起的不就是她师傅自己嘛! 江乐脸皮抽了抽,一脸假笑看向唐元:“一人一间房总归是有的吧?被褥之类我们都带上了。” 唐元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门一开,一个脑袋探出来。一见是自家大人回来了,那下仆立刻一脸欢喜:“大人您这就回来了啊。”他一眼看到了后头一串人,先是呆了一下,又是狂喜,“大人您还真带了人回来啊!” 唐元微微让开了身子:“江决曹,她的徒弟周珍。那边还有一位芸嫂今后负责做饭。三人今日起就住下了,你帮着一道收拾下,该备好的东西都备好。” 江乐看向那下仆。 唐元又和江乐介绍了一下:“这位是万老。家中琐事都是他负责的,有事情找他就是。” 万老将门打开,忙将人迎进去:“快里面来。” 唐元先进了门。 江乐被这么热烈欢迎,朝着万老笑了笑:“这段时间要打扰了。” 万老忙行礼:“江决曹哪里的话,这主子吩咐奴才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打扰呢?我这就给您安排就寝的屋子。江决曹就住唐大人边上那间如何?” 一群人蜂拥而入,万老不过转瞬就将几个人的房间订好了。唐元还真的是一点都没管。 江乐住在唐元隔壁,周珍住在不远处,也是就近。 芸嫂稍微住远一点,不过和周珍那儿距离要近一点。 卧室安排妥当,唐元的人就将江乐等人的东西都去房间放置了。 江乐看着众人一阵忙碌,这才得空打量起了唐元整个院子。 这院子格局看着极为宽阔,可见当初建造时,还是颇为用心的。可惜绿化虽多,生气却少。植物的清香气到处都是,门框上都雕刻着精致的纹路,见着明明华美,却有一种凉意。 像是一具精致的空壳。 唐元一直在看江乐:“喜欢么?” 江乐说不出喜欢不喜欢:“总觉得这儿很少住人,若是热闹点,肯定是会喜欢的。” 就像她原先的小院子,房檐下偶尔被芸嫂挂着东西,回头又晾晒起了一院子的书,整日进屋都感觉满满的生活的烟火气息。 “我平日确实很少住这里。”唐元承认了。 江乐趁着没人关注他们,小声问了唐元私人一点,却在她心里头关键得要命的几个问题:“我说,你哪里来的钱哦,这个院子你都很少住,那岂不是还有别的房子?京城当官都那么有钱的?” 唐元呵笑一声:“京城当官有没有钱,难说。我有钱,是实话。” 他是知道江乐平日里清贫的状况的,还补刀了一句:“江决曹每月月钱,即便是不吃不喝一辈子,也买不起这院子。” 江乐朝着唐元呵呵一笑:“京城住不起,我要回永州。” 唐元:“” 江乐微笑。 唐元:“” 江乐还是一脸假笑。 唐元退了一步:“我的院子从今日起就是江决曹的院子。既然都带江决曹来京城了,总是要安排住处的。房契过些时日就给你。” 这回轮到江乐呆了一下。 她有点艰难开口:“我说笑的。” 唐元回了她话:“我认真的。” 两人对视一眼,江乐觉得自己头脑都要发昏了。往日怎么没看出唐元这人是这样的呢! 她强硬转移了话题:“唐大人平日不住这院子,那住在哪里?” 唐元嘴唇微动,犹豫了一下,低声交代:“花楼。” 正常女子听到了这话,第一下的反应都是“天呐自己的爱人竟是整日在花楼中度日”,心中常常会想入非非,嘴里酸溜溜到说出一些嫉妒的话。 江乐就不是个正常女子。 她听到唐元说的这话,低咳一声:“这个唐大人啊。” 唐元低声回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在花楼里正儿八经做事情的,顺便还赚个钱之类的。否则就官家给的那点钱,他平日里到各地州府去的开销都不够。 江乐不是心中没什么感触,可听了唐元这话,隐隐有了概念。 她喜滋滋地开口:“唐大人啊,既然你对花楼那么熟悉,那我们不如明日就去花楼玩一圈吧?京城的花楼一定是天下最好的花楼!” 唐元顿住。 江乐觉得还挺惋惜的:“说起来,我还没去过永州的花楼。永州的花楼在哪里来着?我觉得晋书佐应该知道,不过他没钱去。” 唐元感觉自己的话是从牙缝里憋出来的:“江长乐,你去什么花楼!” 江乐看着唐元,一脸奇怪:“你能去花楼,为什么我不能去花楼?有好看的姑娘当然大家一起看了。” 她喊了那边正在帮忙的周珍:“徒弟,唐大人说明日带我们去花楼!” 周珍听到这话,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她神情诡异看向了自己师傅,视线忍不住就朝着某个关键部位看,一脸怀疑自家师傅:“要不你们今晚还是一起睡了吧?” 江乐:“” 唐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第 101 章 情感问题小周珍是还不懂, 男女事情, 她已经慢慢懂起来了呢! 在此,她要感谢给过她科普男女区别的师傅,偶尔偷摸摸带小书非要给她看的晋书佐, 还要感谢临走前给她上了一课的永州知府夫人。 感谢完毕。 周珍说完就跑,怕她师傅暴揍她一顿。 江乐收起了自己的所有表情,看向旁边唐元:“我觉得我的徒弟需要好好教育一顿。” 唐元眼神发飘:“嗯。” 江乐觉得唐元眼神奇怪:“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乱想!” 唐元迷之迟疑了一下:“嗯,我没有乱想。”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唐元飞快认输:“我先去自己房里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添置的, 我也有些时日没住了。” 说完就走,还留下一句:“明日去花楼也行,今日晚上出府找家店给你接风。” 江乐总觉得唐元想歪了。 可她又觉得开口自己好像又会让这个话题更加奇怪。 抽了抽嘴角,江乐觉得手痒,想想还是去折腾下徒弟比较好。 晚间, 总算是收整好了所有的东西。 周珍捂着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以后怕是长高困难了。 她师傅皮可以,她皮就要被师傅打!这不公平! 周珍可委屈:“我以后也要收一个小徒弟, 我想打他脑袋就打他脑袋。” 芸嫂在旁边失笑:“小主子,徒弟不是这么用的。” 江乐附议:“就是,徒弟应该是要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还要会洗衣做饭, 算账写字。” 唐元听了心中想着:徒弟根本不是用来用的好么, 你们这根本不是收徒弟,你们这是收下人 万老看着一阵乐呵。 因为唐元这些时日都不在家中,家中没有什么多余的吃食。这晚间替江乐等人接风,当然是只能出去吃的。 唐元家中有马车,他带着江乐和周珍一道出去。 芸嫂则是不乐意出门。主子们出去吃,她跟着伺候是行的,一起吃总是不乐意的。好在家中芸嫂一人的口粮还是有的,这事也就这般定下了。 京城吃的地方比永州多得多。 江乐看着马车渐渐到了人多的地方,又驶向了另一个奢华的楼。 “京城吃的不少。上回来京城仓促,你们该是没吃什么好的”唐元平日很少会有同僚可以一道出门的,但好在京城里开得红火的店总归他还是听过一些的。 这些听过的店,消息大多是来源于下属,转头就被他顺手扔个奏折上去,诸如某某奢侈成性之类的。 后来总到各地州府去,这奏折都扔得少了很多。 京城里马车行驶到楼,并不是停在门口的。小二领路带着人到了更僻静一点的地方直接上二楼朝上的雅间。 若是有权势的,其实大可以找厨师上门做菜。而唐元不喜人上门,便带着江乐外出来了。 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大堂里还有拼桌的人。 江乐稍带看了眼楼下的状况,不由有点感叹,这京城的热闹劲,比永州可厉害多了。永州喜客来远远没有这样热闹的局面。 小二领人进门,毛巾一甩,和唱曲一样笑着念单:“客人要吃什么?咱们这儿从冷菜起,有冷干、冷荤热菜那可就更多了蒸羊羔、蒸熊掌” 一溜烟报名字过去,唐元随口便点了几个。 “好嘞,我们知名的还有酒,咱家的酒有”小二又笑盈盈报着名。 这菜还能听懂点主食的是什么,酒那是根本听不出是黄酒白酒还是果酒了,各个名字文雅得不常见。唐元倒是熟练点了两壶,还和江乐说了一声:“小酌两杯,不可多喝。” 至于周珍,照例不准喝酒。 小二应了之后便下去叫菜了,雅间里就剩下唐元和江乐、周珍。 唐元拿过桌上的水壶,给江乐斟上,又给自己也倒了。本也想给周珍顺个手的,周珍受宠若惊,忙自己主动要求自己倒水。 “若是想要点茶,那要额外叫。但酒和茶一道吃不好。”这点常人都知道的事情,唐元还是知道的。 江乐点了点。 他们的雅间的窗户临近街道,桌子倒是没有靠近窗边。所以街道上的人看不见雅间里的人,而雅间里的人若是不探出身子,只能隐隐看到一点外面的闹腾,大多视野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菜还没上来,江乐东看看西看看打量着这雅间。 就这么一会儿,外头一阵喧哗,好似有什么热闹的事情发生了。 江乐本就有点没事可做,立刻凑到了窗口,探出了脑袋看出去。她朝着两边张望了一下,只见一群人正在道上追着另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极为粗糙的布衣,手中抱着东西,埋头狂跑,一路上撞着人也不管不顾。 后头的那群人一边追一边叫骂:“贼人还跑!” “哎?”江乐睁大了双眼,还是第一次在城里看到这种情况。 这可着实有点刺激。 唐元和周珍听到了响动,一道凑到窗口来看外头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这被追的贼子脚步一个踉跄,竟是被后头不知哪个人的木杖狠狠给打中,整个人朝着地面猛地扑了过去。 他手中不知道抱了点什么东西,即便是这般也不肯放下,当下打了个滚,狼狈到头发上全是砂石,还要不停朝着前方奔跑。 这一跤到底是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追捕的人义愤填膺,恨不得当场将人打死。 唐元皱起了眉头。 江乐看到这里,推了推边上的唐元:“京城的官兵呢?” 就差官兵没有出现了。 江乐这话才刚起来,就眼尖看见有官兵来了:“啊,来了。” 有人惊呼:“金吾卫来了!金吾卫来了!” 一骑东来。 青年衣冠齐整,骑着一匹棕色好马而来。所过之地人群纷纷退让,生怕被马蹄踩到丢了性命。 封磊骑马快速追到了那被称为贼人的人边上,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见那人又是一个踉跄,直接摔到在地。 他翻身下马,不知从哪里取出了绳子:“在京城偷了东西还敢堂而皇之在这街道上跑,怕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封磊话里带着调笑意味,也不嫌脏,用了狠劲将人捆了个扎实:“我给带去州府,你们这边也来个人跟我一道去,说清楚这前因后果的。” “京城的衙门在西北,初审基本上都在那儿。”若是要复审,则是会交给三司。便是像上回,有大理寺、刑部和提刑司一道进行审案。 唐元和江乐简单说了那么一句。 江乐点了脑袋。 这封磊看着普普通通的一个青年,力气却是很大,将那捆好的人轻松就送到了马背上,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就这般准备带着贼人和追上来的人一道去衙门了。 那贼人被扔上马,整个人还挣扎了好几下。 人都走了,东西被作为证物一道被带走,先前围观的人也一一散去。 江乐回过头问唐元:“在京城里盗窃怎么算罪?” 唐元:“达官贵人多,京城治理较严格,内贼不好说,若是外贼,虽说不用一日内必须破案,但寻常也要在三到七日内寻找贼人。杖刑为主。” 江乐点头。 唐元去过的地方破多,对这个话题竟是还能衍生出去:“别的州府有治理颇为严格的,便是要保正负责找贼人,若是找不到贼人和脏物,丢了什么东西还要保正赔偿。” 江乐想起那个从保正到跟着袁毅去潮州的小青年:“这么一想当保正还挺辛苦。” “百姓日日下田更是辛苦,家里难得有个宝贝还丢了,怕是心口滴血。”唐元虽是这样说了一声,但也不认同治理过严,“然而太过严苛,总是会让人不喜。” 不过这正儿八经的宝贝,必然要是各家人都有点数的那种。否则空口白牙说自己有宝贝,诬了保正,那就和初始的目的相左了。 就才围观了一场抓捕贼人的戏码,小二就敲了门开始上菜。 冷菜先上,随后斟酒,再随后热菜一个接着一个摆了上来。 而另一头封磊抓好了贼人,将贼人带到了衙门门口。他翻身下马,略带粗暴将人给拽了下来:“我骑那么慢你都要折腾,我骑快点你岂不是要嗯?” 他原本是想要直接带进衙门的,可当他手抓到了这人衣领,却发现这人头一歪,嘴巴歪着,口里吐着唾沫,人没了半点反应。 匆忙赶上前头来的那位下仆,额头上带着薄汗:“大人,您这马到底是比人走快的。咱们这进门吧?” 封磊沉默伸出手探了探贼人的鼻息。 手轻微一抖。 没呼吸了。 衙门门口的差吏见了封磊,两个都迎了上来:“这是怎么回事?” 那下仆吞咽了下口水,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这贼人刚去我家主子那儿偷东西,在路上被抓了个正着。这不有这位大人帮忙捆着将人送来了。小的来做个证。” 封磊将人送到了差吏手上,没了一点刚才的意气风发,语气略带深沉:“这人死了。我刚才只是捆着他过来而已,期间没有做过任何事情。横在我的马上带来的,速度算不上太快,旁边这下人可以作证。” 那差吏接过了人,当下一愣。 就连旁边那下仆听了分类的话,也是吃了一惊:“人刚还在路上跑着呢!脚步快得很!我们整整追了一条街!” 贼人已死,自然什么也无法说出口。 差吏伸手探了鼻息,脸上和封磊一样沉重:“确实死了。要验尸才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第 102 章 吃饱喝足, 一家三口就此回去。 钱是唐元付的, 江乐面不改色在心中拨动了算盘,发现自己今后怕是要为唐元做牛做马才能还清这些钱了。 回到了唐元家中,万老和芸嫂都还没睡。 芸嫂在万老的带领下, 对厨房一类地方都稍带熟悉了一下。 而江乐等人一回来,万老便上前来问她们两个可有喜欢的熏香,家中别的不多,熏香特别多。除了熏香之外,他还说了再往下会热一阵,再之后很快就是一阵雨一阵凉的, 家中还要准备起秋冬的物件。 秋冬的物件,一是衣物被褥,二是每个屋子里的煤炭。 唐元明白了万老隐晦的意思,便开口道:“除了熏香,其它都按着我往日的来弄。衣物稍带注意下即可。” 江乐和唐元不同, 唐元是正儿八经的官员,以他的品级,可以穿绯色, 由于官家给的殊荣,都能随身携带金鱼袋。 江乐只能作为普通民众,穿戴普通一些的衣物。 “熏香晚上用了太香,我和师傅以往都不用。”周珍小声给万老解释。 她们两人都不习惯用熏香。 “有便于入眠的, 给她们屋内点上一会儿, 等入睡时再撤了。”唐元想起自己的库房里有助眠的熏香, 便这般吩咐万老。 万老应了,随即便下去准备了。 江乐问唐元:“便于入眠的熏香?” 唐元微点头:“若是不喜欢,等下也可以让万老直接撤了。” 江乐少有过如此精致的生活,倒也不介意:“没事。” 芸嫂和周珍在边上细声说了点什么,周珍便抬起头和自家师傅开口:“师傅,我先去洗洗。芸嫂说这儿洗身子可方便了。” 唐元听了点头:“我家有泡澡的屋子,你若是喜欢便去。” 周珍喜滋滋和自家师傅告别,当下就跟着芸嫂跑了。 如今就剩下唐元和江乐两人。 还是今日用过一点酒的两人。 天已暗下,屋里倒是灯火还算通明。 江乐看向唐元,还能看得分明。 她现在该是刚才喝了点酒,有些兴奋的缘故,满脑子都想着先前周珍说的“一起睡”的话。 没名没分的,一起睡总是不大好。 “唐大人,此生还打算成婚么?”江乐问唐元。 她微微仰头,问着如此这般敏感的问题。 唐元看着江乐的脸,她脸上泛着些许的红色,眼里还有点水光。这是酒后的江乐惯有的面容,脸颊微红,眼内带一波柔水。 他听着自己说:“我八字硬,是此生不准备成婚的。” 江乐还是就那般看着他。 一点都不曾变,一点都不曾被他的话所动摇。 “官家试图想要我成婚,怕是在后宫中自己都被折腾得不行。”唐元这般说,“家中一旦人多,总是不便的。” 江乐点头:“是。所以呢?” 唐元看着江乐:“所以若你想一身男装此生如此,我便请官家赐个契兄弟。若是你想换穿女装,我便私下请官家赐个婚书,即便是我强硬说自己不成婚,也因为官家的话‘必须’要成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此后,家中便仅有你一人了。” 成婚要明媒正娶才是正妻。 江乐听着“此后家中便仅有你一人”,听得笑得眉眼变成了月牙,嘴能笑开咧到耳后。 她像是偷腥了的猫一般,拿着自己的小鱼不肯放手,还要倒打一耙:“唐大人这是把问题甩到我头上来了。” 唐元勾勒起了唇角,说够了这些话,又成了自负自傲的模样:“我可是唐修渊。” 不畏天,不畏地,不畏世间任何人言的唐修渊。 江乐从来都是聪明的:“唐修渊,那我以后便会是你的软肋。” “如此一来,官家想来会特别喜欢你。”唐元轻笑一声。 两人如此一个对视,周遭温度好像还升了一些。 江乐伸出手,掐着指:“我算了一算,今日我适宜住在自己屋内。改日我们适宜成婚,大抵是等我书出完那一刻,正是良辰吉日。” 唐元眼内有着点点亮光,应声:“好。我会安排。” 江乐看着唐元这般,轻笑起来。 今夜夜色太好罢了。 她踮起脚尖,凑在唐元唇边,轻如擦过一般碰触一下,随后欢快跑走:“赶路太累,今日我要早点歇下了。” 跑到半路,她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唐元:“唐大人,今后我便不再是江决曹了。” 唐元原本便是顿在那儿,手还摸到了唇边。 他见江乐转回来,自觉收回了手,神情柔和朝着江乐行了一礼:“今后便是江先生了。” 先生算是敬称。 等江乐的书出后,这天下自此将会有无数的人都尊称她一句先生。无论她到底是男还是女。 江乐也朝着唐元行了个礼:“唐大人,准你叫我长乐。” 唐元唇角含笑:“江先生,准你叫我修渊。” 两人互相装腔作势结束,江乐总算是真的回自己屋子去了。 唐元看着人跑远,才恍然想起,他和江乐还就住在隔壁。这屋子的安排,还是他自个默认了万老安排的。 一晚过后。 江乐翻了个身,手上触感觉得有些不同后,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如今是住在了唐元家中。 她立刻睁开了双眼,坐起身子,扫视了整个屋子。 屋子不小,她的物件却很少。 衣物就那么点,书还占据了大多。 江乐穿上了衣服,踏出了门。芸嫂正好在门外头走过,见了江乐便和她说了一声:“江决曹,唐大人今日去宫里了,说等晚上一起去花楼。让两位今日白日在家中好好写书。” 江乐脚步一顿:“这不是周珍才整理到第三本么?对了,今后我不再是决曹,我是周珍师傅,喊我先生即可。” 芸嫂当下应了声。 周珍起得比江乐早一些,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整理多快呀,师傅你后头要我怎么整理,你自己可要说清楚才行的。” 江乐面无表情甚至想要回房间睡个回笼觉。 这天才大亮没多久,唐元已去宫里了。 当官是个吃力的活计啊。 江乐感叹一番后,在芸嫂的帮忙下,洗漱、吃饭,随后还真打算和周珍一道去完成著书任务。 这任务道阻且长,非一天半会儿能做完的。 唐元这院子里屋子还挺多,书房分大小两个书房。江乐和周珍的东西,其中不少书籍在昨日被搬运到了小书房。 如今两人凑在小书房里,正将他们带过来的书一一整理出来。 芸嫂给两人送了茶水。 没过多久,万老便敲响了小书房的门,话语里还略带疑惑:“江先生,外头有位客人来找,说是将军府的旧人。” 他大抵是得了唐元的话,所以这会儿已改口叫江乐为先生了。 正撩起袖子忙着拆书的江乐抬起头,一脸茫然:“将军府的旧人?” 周珍跟着也很茫然:“师傅你还认识将军府的人?” 江乐指了自己的脸,还是茫然:“你看我像是会认识将军府的人么?认识的话我会那么穷?” 周珍想想:“有理。” 两人再怎么茫然,想着如今是京城,总不会再出现永州行刺这类的事情,考虑着见上一见。毕竟将军府的人能知道江乐在这里,还第二天就找上了门来,怎么也不是一般人。 江乐试探性问万老:“万老,你看来人和我打起来谁会赢?” 万老被逗笑:“江先生这话可真有意思。唐大人自会派人保护江先生的,江先生不用担心。” “他连保护自己都成问题。”江乐小声嘀咕。她现在可还记得唐元当初和她见面时的状态。 江乐一摆手:“见。” 唐元家中宴客也有前厅。 前厅并不大,想来在建造时也考虑到他不会有什么访客,只是勉为其难作为门面给造了一个前厅。 万老去迎人了,等江乐到了前厅,便一眼看到了来人。 来人一样见到了江乐。 两人不过是互看一眼,便心中都有了计较。 江乐是一眼看出了面前的人是个女子,一位穿了男装的女子。 而她面前的那一位,一样,也是一眼就看出了江乐,便是当初常年女扮男装的那位江乐。 那女子先一步笑盈盈开口:“许久不曾见了,江乐。现在该是叫长乐了。” 江乐对着那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敢问您是?” 女子见江乐真认不出自己了,顿了一顿,还是自我介绍了一声:“沈净思,白将军是我丈夫。” 沈净思,白将军的妻子,将军夫人,认识自己。 江乐在心中将这些信息标红,有些惊讶看向了沈净思:“原来是将军夫人。我们曾在哪里见过?看来我这脑子不太好使,这是一点都不曾记得。莫非是在青州?” 脾气也是半点不一样了。 沈净思在心中想了诸多念头,却是实话实说:“不是在青州,是在漳州。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不过既然已不记得了,那边当我们如今初次见面,再度相识罢。长乐叫我净思便是。” 她向着江乐笑了笑。 以将军夫人的身份,该是江乐朝着她行礼才是的。 江乐如今的姿态已很是失礼,可沈净思一点都不曾责怪,还说着再度相识的话。 “不是不记得,是长乐不曾去过,世间何种巧合都会有的。”江乐反正只当自己不曾见过沈净思,回了她一个笑脸,“将军夫人和长乐这般亲切,长乐着实有点惶恐。” 万老这会儿上前打着圆场,给沈净思满上了茶水:“今后两位来往总是会渐渐多起来的。江先生在京城没有什么伴儿,恐怕要叨唠到夫人了。” 江乐扫了眼万老,心中明白了唐元这儿暂时对将军府的态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第 103 章 唐元的私人事情, 必然是要和万老说一声的。 比如江乐在唐家到底是什么身份住进来, 今后又会是什么身份。 而将军夫人无论是男装还是女装,她都代表着将军府。 今后两位女眷总归会有所来往。若是江乐是男装的,将军夫人就会是男装和她碰面。若是江乐改日恢复了女装, 将军夫人便会是女装和她碰面。 两人总归会有一些可以说话的地方。 就万老来看,和将军夫人近一点,可比和朝中其她女眷近一点好多了,至少这说起话来能有共同语言一点。 江乐隐隐明白万老的意思,便打算暂时和沈净思说两句闲话,等回头唐元回来了, 再问问唐元的意思。 她反正是和过去半点都不再有关联了。 “说起来,这京城长乐该是没来过几回吧?若是得空我们还可以一道出去玩玩。”沈净思和江乐说起来了一些闲话。 两人一来二去,聊了不少京城的事情。 江乐发现在她说自己并不是当年江乐之后,这位将军夫人愣是再也没有提一句以前的事情。 京城中官员们都是人精,就连官员的妻子们, 能门当户对的,看来也都是人精。 江乐和她多说了两句,还了解到了不少颇为有趣的地方。 京城到底有钱人多, 而为了这些有钱人平日里游玩,自然是有不少地方开了颇为有趣的游玩地点。 这话题忍不住就偏离了方向。 江乐一个顺口便将今晚的行程给说了出来:“今日我还和唐大人说好了要去花楼。” 沈净思微微一愣:“花楼?” 江乐笑得有一点兴味:“嗯。” 沈净思心中千回百转,却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失笑起来:“到底还是长乐会玩, 我还不曾去过那些个地方。” 去花楼开销巨大, 很容易便露出了自己的身份。她身为将军夫人若是在白斐不在的时候跑上了花楼, 那可真不知道会传出点什么事情来。 江乐看着沈净思,正大光明打量了她这一身:“将军夫人可要一同去?” 沈净思自然是摇头:“不了,家中还有两个孩子。” 孩子还小,自小又是由她带着的,晚上若是她不在,肯定是要闹上一闹的。 江乐带着点惋惜。 如果自己有孩子,估计还会带上花楼一道见识见识。只是喝喝茶听听曲而已。 两人又聊了一些话,将军夫人就打算告辞了。 江乐很少应对这般女子。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和沈净思开口:“夫人,长乐今后只是长乐。” 沈净思对江乐这个表态笑了一声:“长乐当然今后只会是长乐。” 万老和江乐稍带送了送沈净思。 沈净思上了自己私下里低调的马车,带着侍女便离开了。 马车缓慢行驶着,车上沈净思手上取出了路途中消遣用的书,心思却不在书上。 她沉默了许久,还是微叹了一口气:“回头让人将那位送回漳州吧,就说人在青州找到了踪迹,却是已经去了。给点钱财在漳州弄个衣冠冢罢。” 侍女心头带着疑惑,却应下了话:“是。” 唐家里折回了屋内的江乐,也是心中带着点唏嘘。 她重又和周珍一道整理起书,摊开来笔墨准备正式继续写她的书,却在一些纸上写了点零散的小笔记。 周珍得空看了一眼江乐写的内容,脸上带着疑惑:“师傅,你这是在写什么?” “机械性损伤的急救方式。”江乐随口就回了她,“刚才将军夫人来了,我觉得她家对这个估计挺感兴趣。能记得多少就写多少,回头你给整个小册子。” 又是整个小册子。 周珍不由叹息:“师傅,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懂那么多的。” “我学了七年才堪堪入门。总的来说已经是学了十来年。”七年学业结束后,她跟着她的师傅验尸去现场,后来再到可以担负重任,接触的尸体比活人更多。 曾有人说,五年才能初窥境,她确实是同意这个说法的。无论做何种事情,经历了五年才可以说对此物有所了解。 她并不意外周珍的感慨:“我至今还在时常学律法、断案和医学。你这才跟着我学了两年多。” 周珍朝着江乐讨好笑笑。她并不是觉得自己学得少了,只是觉得越是接触江乐,越是觉得她自己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 一人知道的多,全是日积月累而成,永远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沉下心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万老和芸嫂中途干脆将饭菜送来了书房给两人吃。 等唐元回来时,这一日已是几近过去。 外头太阳渐渐落山,月亮渐渐升起。 唐元放轻了脚步走到书房的门口。 书房门并没有关,里面有着翻书和写字的声音。偶尔还有周珍询问一两句,江乐回答一两句的情况。 唐元走到门口。 屋内江乐极为敏锐,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门口。 唐元已换下了朝服,好似还刚沐浴过。 两人视线对上。 唐元见江乐看向他,微微颔首算是招呼了一下,随后问了一声:“今日将军夫人来了?” 江乐应声:“嗯。刚开始提了两句漳州,后来就说起了京城有趣的地方。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唐元对沈净思了解得,当然比江乐要多上不少。这主要是白家对于官家来说不一般,而白斐常年在外,家中是沈净思以及白斐的母亲一道管理白家的。 “一个明事理的刚毅女子。”唐元给了沈净思很高的评价,“若说才学、德行之类,她在京城女子中并不出众,可她毕竟是将军夫人。另外,信佛,不过与其说是信佛,不如说是信善。” 江乐应了声,算是知道了。 “白将军与她不同,将军夫人忠于的是心中良善,而白将军忠于的,是这天下的百姓。与白老将军相同。”唐元斟酌了一下,透露给了江乐,“白老将军和皇太后是旧识。” 江乐听到这个,挑了挑眉:“是我想的那个旧识?” “嗯。”唐元隐晦说了两句,“先皇和白老将军之间略有复杂,好在臣子们夹在其中,皇太后又心中有明镜。” 所以白将军和官家之间,恐怕也颇为复杂。 江乐难得深沉:“京城真是复杂。” 唐元对此却是说着:“因为人心复杂。” 两人说完这事,还是江乐收拾了一下桌面,提起了心心念念的去处:“修渊稍等片刻,我和周珍换了衣服就和你一道去花楼。” “嗯。”唐元淡淡应了话。 在旁的周珍还是第一回听自家师傅单独叫出“修渊”二字。不是“唐元”,也不是“唐修渊”,而是“修渊”。 她忽然觉得似乎她好像,不该跟着一道去花楼? 周珍帮忙收拾了起来,中途凑到江乐旁边小声开口:“师傅,我也要去么?” 江乐不禁跟着周珍压低了声音:“你不想去么?” 周珍对花楼可没有她师傅那么执着,继续小声说着:“我去打扰到师傅你和唐大人了。” 江乐本想说没打扰到的,可转念一想她着实不曾和唐元一道出去玩过。 略一思索,江乐点了脑袋:“若是有好吃的,我打包回来给你。” 周珍全当江乐这话是不曾说过的。 到花楼去还打包东西,那可真是稀了奇了。 于是等一炷香时间之后,唐府门口的马车上,只有沐浴更衣结束的江乐和唐元两人。 两人端正坐在马车内,互相并排着。 唐元这次这辆马车是少有的饶有趣味,中间还设置了棋盘,围棋的棋盘。 “手谈一局?”唐元问江乐。 江乐问唐元:“五子棋么?” 唐元顿了下:“什么?” 江乐看看棋盘:“我不会。” 唐元取出棋子:“我教你。” 江乐和唐元先前在一块儿从未面对过下棋这个活动。唐元对于下棋是学过一些的,下得一般。可他没想到江乐会一点不会。 两人鲜少有这般有雅兴时刻,还真趁着这么点时间开启了教学。 唐元手执黑棋,和江乐说着下棋的一般规则,又讲了一番“提子”和“气”的问题。江乐听着听着,视线却全在了唐元的手上。 江乐初见唐元,便是对唐元的骨头印象深刻。 捡回家后才渐渐被他人所吸引。 以前看唐元,摸唐元,几乎都是仗着唐元还失忆。等唐元不再失忆了,她便什么上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该算是又有了名正言顺的资格。 江乐看得太过认真,以至于对唐元刚才的话听归听,一点没入心里,更别提去理解了。 唐元察觉到江乐的出神:“我刚才说的你听懂了没有?” 江乐底气十足:“没有!” 她这声比刚才承认自己不会下棋还要响亮,简直属于掷地有声。 唐元唇角勾了下,微带着一点了然于心的小小自傲:“那么,刚才江先生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手。”江乐从不掩盖自己的想法,还伸出了自己的魔抓,伸向了唐元的手,“你长得真好。” 马车内只有他们两人,原本有所猜测的唐元都被江乐不要脸给震到了,他感受着自己手上那温柔的温度,低声喊了一声江乐:“江长乐!” 江乐像八百年不曾摸过人手一般,摸着唐元的手,还一副心满意足的姿态拍了拍:“修渊啊,今后你可是我的人了,要习惯才行。” “江长乐,你的脸皮可以和城墙媲美。”唐元试图想要抽回手,还失败了。 他看着江乐那简直下一秒要摇头晃脑的姿态,恼羞成怒,反手抓住了江乐的手,摸了两把:“看谁才是要习惯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第 104 章 唐元发现和江乐比不要脸, 他还是太稚嫩了。 江乐哪怕是耳朵微微泛上了绯红, 照样能亮着双眼接受着他的摸手行径。 等到了花楼,唐元带着江乐上了楼,一时间脑内竟在想刚才两人在车里, 到底算是谁轻薄了谁?他怎么觉得伸出了手,被轻薄的还是他自己? 江乐原本的心思是上花楼的,可路上马车里这么一摸手,她脑中全想的是上唐元了。 琴棋书画样样都会的女子固然值得欣赏,风流倜傥才貌双全的男子固然也值得看两眼,可当心中有人占据的时候, 那人就会被无限放大。 江乐喜欢唐元,便觉得唐元整个人都是会发光的。 他身上好似周圈有一层莹莹的金黄色光圈,太过亮眼,以至于四周的景色都黯淡了下来。 京城的花楼远比潮州花楼要奢华,而雕栏画栋比不过唐元衣物上的一根红色细丝。 江乐唇角带着笑意, 又是只这般年纪,一身随性惹了不少的视线。 花楼里的姑娘向来是爱挑剔客人的,她们爱文人墨客, 也爱俊美的郎君。 唐元和江乐两人走在一起,自然吸引了不少人。 老鸨带着两人走着上楼,一路上好话连连。唐元察觉到了四周注意到江乐的视线,皱起了眉头, 一直等到雅间到了, 格挡住了外头所有的视线, 他才舒缓了放松了一些。 唐元看着江乐:“叫姑娘?”语气里隐隐带着一股子酸味。 老鸨刚喜笑颜开想要介绍两位,就听着江乐指着屏风那儿:“叫人弹奏点小曲就行,不用陪酒。我们两个在这儿自个说些话。若是有有趣的玩意,也可以拿上来看看。” 唐元明明心里头将醋坛子重新封好了,这会儿还非要多说两句:“哦?不需要叫人给你我斟酒?” 江乐嬉笑一声:“你的酒我倒,我的酒你倒。哪里还需要什么其她美人?” 那老鸨笑着脸将刚才要介绍的话全部吞回了肚子里,应了两个人的话:“那奴这就是去叫人取东西来。酒随后即来。” 花楼里酒的价格很高,算是最为讲究的。 老鸨下去后很快就差遣了人过来,还找人端上了酒和吃食。 女子在屏风后弹奏,低柔的声音唱着绵绵的曲调。 屏风前头,唐元先一步给江乐倒了酒。 江乐也给唐元倒了酒。 明明是在酒楼喝花酒,两人眼内情愫流转,愣是喝出了一丝交杯酒的意味。 唐元一杯饮下,才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我开了几家花楼,所以便会常上花楼。” 江乐想着难怪唐元那么有钱。 她眨了眼,跟着低声问他:“这家是你的么?” “不是。”唐元更加低声,“这家花楼背后是中书省的一位官员的弟弟” 江乐凑近了唐元,更小声咬耳朵:“你这是来偷偷窥探这家是如何生钱的么?” “是。”唐元觉得耳朵发痒,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放到嘴边喝下。他略觉得口干。 花楼这地方,氛围到底是太过好。 那能勾人心弦的话语,那轻柔的乐曲,那充斥鼻翼的香气,和才捅破纸的心上人。所有正儿八经的话题,在这等氛围下,总觉得变得微妙了起来。 慢慢就变了调。 等江乐和唐元重坐着马车,微醺回家时,江乐只觉得自己嘴唇泛着麻意。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还能尝到一丝甜味和酒味,不得不感慨着世间美好。 有美酒,有美人,还有一轮月亮高挂天空,洒下一路的银辉。 而边上的唐元,双眼是不忍错开,盯着江乐就那么看着,看了一整条回去的路。 可惜到了家中 江乐回了自己屋中倒头便睡,睡梦中有修渊,还有睡前最后的执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睡上她日趋喜欢的那具身体。 另一个屋中,唐元像孔雀开屏高抬着自己头颅,一步步褪去自己衣衫,还擦洗去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唯独洗脸时,故意避开自己唇部。 睡到床上时,他感受着身体的异样,一边背着朝中律法试图消去杂念,一边情不自禁想着江乐那张脸,随后就此睡去。 江乐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最后是被活活饿醒的。 眼睛还没睁开呢,她人先在床上滚了一番。其后才摸着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皮,幽幽叹口气:“人为什么会饿呢?” 她这出门,洗漱吃饭,随后就“偶然”碰见了今日不用去上朝,又没有去提刑司的唐元。 唐元今日穿着更加精细了,这让江乐觉得两人的性别有所倒错。 江乐和周珍书房里写书整理,而唐元就在大书房里处理公务。 这一连好些天,江乐和周珍每日要做的事情,几乎是没有多少变化。 唐元则是时常要去提刑司,偶尔要去上朝,偶尔要去听个经筵大课,偶尔要出门去看看自己的店,偶尔在家中给江乐背诵一下朝廷上参自己却从来只能得到官家已阅的本,还偶尔见见自己的下属,派遣一些任务。 而到了这个时候,江乐才后知后觉被告知卓三是唐元的人! 卓三是唐元的人! 她以为自己目光如炬挖掘出了蒙尘的珠宝,谁料到这个珠宝早就已经被唐元揣在了兜里!江乐觉得,即便她没有出现,过个几年或者十几年,卓三也会走上同样的道路。 周珍则是觉得她师傅和唐大人之间的那点情感,已是愈演愈烈,让她从装傻规避,渐渐演变成了装聋装哑装瞎,心智得到了极大的磨炼。 她还写了好几封信,有给永州的人的,有给袁毅的。 有交代她们住哪里的,还有交代她们如今在干什么。 趁着这段时间,江乐的第一本验尸纲目在京城出书了,开场的第一个序还是永州知府姜大人写的。京城一时间凡是对这感兴趣的,都入手了一本。 就连各地的知府知县,乃至于各地刑曹、验官、仵作,都想要从京城委托有人给他们带一本。 江乐的名字再一次在京城一些官员内传遍。 甚至连朝廷之上,都有人向官家引荐起了江乐。谁让江乐并没有任何参加科举的意思,也没有找任何人代她引荐的意思。 只是这朝廷之上,官家听了这等引荐之后,却是以“当官杂事颇多,哪里会有时间写出此等巨作”之类的话拒绝了,还说着很是期待江乐接下去的验尸纲目二三四本。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官员也没忤逆官家的意思,心中还跟着期待起了江乐的下一本验尸纲目,还真就将这个引荐搁置一旁了。 而作为“拐卖”了江乐,“压着”江乐写书的唐元,莫名其妙被官家赏赐升了一次官。 写了书的江乐,这回总算是得到了一点赏赐。一些米,一些布,以及五十两。随后继续被关着写书整理。 一直到这一日又有人来寻江乐。 江乐到了前厅,看着面前这个精神萎靡不振的青年,点了点自己:“敢问我们认识么?” 青年摇了摇头,随即直接给江乐跪了下来:“江决曹,不,江先生!请救我兄弟一命!” 江乐忙让开,一头雾水:“我现在就一个写书的,救什么命啊?我要是能救你兄弟命,这天下能救你兄弟性命的医官怕是能绕着京城三十圈。” 这青年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上门,显然是不想要让人知道自己本身是做什么的。 按理来说,大部分上唐元家门的人,都会被万老给挡在门外。 也不知道这个青年是怎么入了万老的眼,被万老给放了进来。 青年摇了摇头,差点当场落泪:“江先生,医官救不了我兄弟的命,只有您能救了!我兄弟真的是冤枉的!” 江乐一听“冤枉”两字,当下知道不是生病问题,开口挠头:“你看啊,我这儿是提刑司唐大人的府邸,你要是觉得你兄弟冤枉呢,一可以去找提刑司的人,二可以去找大理寺的人,三可以找刑部的人,就连你直接找唐大人,都比找我有用。” 案子可以复审,找上她吧,以她现在的身份怎么也不可能去翻案的。 “江先生!”青年红着眼眶强忍着自己的悲痛,“唐大人负责的是地方州府的冤案,平日不管京城中的案子。京中衙门此刻已经是定案,三司复审若是没有证据,这案子不管如何,我兄弟都免不了这一难的。” 江乐听着就觉得这个案子颇为复杂。 她看看边上的万老:“万老,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啊?” 万老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放人进门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只是替江乐送上了茶水:“江先生。这京城中金吾卫我见过不少。这一位和他兄弟,曾经救过我这条老命。我也不过是给开了个门罢了。” 京城中的金吾卫 江乐对这些人是有点印象。 她叹口气:“你先把你兄弟这案子和我说一说,我能不能帮可说不好。你别抱太大希望,我可不是什么铁手断案第一人转世。” 能听就行,青年哽咽了一声,颤抖着音开始讲这个案子:“我叫罗明,我兄弟名叫封磊,他前些日子在街上帮人抓住了一个贼人。可谁想到就把这个贼人捆绑住带回衙门路上,这贼人就死了。” 江乐听着有点耳熟:“嗯?在哪里抓到的贼人?” “就在一家酒楼边上。不知道江先生熟悉不熟悉。”罗明报了酒楼的名字。 江乐顿时无言了,这不就是当时在自己面前上演的那出金吾卫抓贼人的事情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第 105 章 这位名叫封磊的金吾卫到底是不是去清白的, 江乐现下没有看过尸体, 还真是不知道。 她要亲自验尸,或者说至少看过验状和格目才能够有所推断。 仅仅从她当时窗口看到的景象,她也无法确保后来封磊在送人前往衙门的路上, 会不会悄悄将人暴揍了一顿,或者说是放在马上直接给颠死了。 江乐略带苦恼:“你这个案子说方便也方便,说不方便,也不方便。” 罗明直接朝着江乐磕头:“江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说。只要能帮上封磊!” 江乐又忙让开:“你先冷静点起来说话。” 不过磕了几下头,罗明的额头上便有了很深的红印, 足以看出罗明是真心诚意在这刻恳求着江乐能够帮忙的。 “要帮这个忙,我也有要求。”江乐把话要都说在前面。 她以前倒是随性就帮了,如今却是还要考虑到唐元。 挽起了袖口,她给罗明掰手指说起了自己的要求:“第一,你要给我看到验状、格目、正背验尸图。” 如果没有看出来有不对劲的地方, 她说了下去:“第二,我要看到尸体,能验尸。” 罗明看着江乐, 绷紧了身子,当即点下了脑袋:“好。” 江乐还是没有立即答应,她说了第三点:“第三,不能暴露出是我负责验的尸。这其中若是有一条没有做到, 我便是当做这事不曾发生过, 我不曾见过你。” 罗明再度应下了。 他咬了唇, 带着一股凶狠劲头:“江先生放心,我必会答应这三点。” 江乐看向万老。 万老朝着江乐和煦笑了笑:“唐大人那儿没事的。” 江乐微微点头:“那这是就如此吧。” 她在万老的话后,这才算是正式答应了罗明的恳求。 唐元回来时,就见江乐带着周珍正穿着一身藏青的紧身衣物,在院子里活动着自己的筋骨。 这一套劲装看着完全不妨碍运动。 他看了看天,今日天上云层厚重,月亮和星光都看不出什么。夜黑风高,总是让人禁不住想多了点。 江乐看见了唐元,指了指角落处正坐在那儿减小存在感的罗明 :“金吾卫,来求我帮忙。万老的旧识。” 唐元看到了那罗明,微微挑眉:“封磊的案子?” 罗明一听,当即知道唐元完全知道这个案子。 他朝着唐元行礼:“见过唐大人。正是为了封磊的案子。” 唐元很少给江乐讲朝廷之上的事情,江乐也不会主动询问。这会儿她要去验尸了,现下才问起了唐元关于这个案子的事情:“修渊知道封磊的案子?” “金吾卫帮着人捉贼却将盗贼捆绑致死,京城衙门以此治罪,案子已定下了。”唐元瞥了眼那罗明,脸上带着一丝嘲讽,“不过是一群出生得益从而不知天高地厚的草莽之辈。” 罗明脸上顿时涨红,他想要反驳唐元,可又因为有求于江乐而不敢开口。 他愤恨瞪了唐元两眼。 “这封磊平日里嚣张跋扈,要不是仅仅是身为一个金吾卫,呵,案头上早就堆满了他的本子。”唐元半点不给封磊留情面。 江乐点了点头:“你案头上参修渊你的本子一定也很多。” 唐元呵笑:“人只要不要脸,官家不请辞你,你就能在朝廷上站下来。不像如今那些个官员,一个个面子看得比天还重要,但凡官家让他们有所不满,当即就提交辞呈。” 江乐噗嗤笑出声。 这年代当官还要厚脸皮才能当了? 嚣张跋扈可不是个好词。 罗明终于憋不住,加重了自己的语气反驳唐元:“唐大人对封兄并不熟络,怎能人云亦云去说他嚣张跋扈?” 唐元微抬起下颚:“今年三月,他骑马在城中惊扰到了宋侍郎的妻子。今年五月,国子监诸多学生得了假,正准备聚一餐兴高采烈回去,他冲上酒楼抓了人就走,还误伤了无辜学子。” 罗明咬牙:“宋侍郎的妻子那会儿当街羞辱一寻常百姓,而国子监那位可是真真切切犯了错,衙门都判了的。” 唐元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罗明的话:“是,但这不妨碍我说他嚣张跋扈。你莫不是还要用行侠仗义具有侠义仁心来说他?” 罗明怒瞪唐元。 唐元根本没将这个罗明放在眼里。 江乐在边上听了一耳朵,双手双脚活动着最后的关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话里带着轻微的笑意,明显是在说唐元给封磊加罪状。 “封磊是封家的人。封家和袁家有亲属关系,袁家你认识一位,潮州袁毅。”唐元和江乐说了,“袁毅则是和翰林院有几位不太对付。所以这事也有两方在博弈。不过这些你都不用管,想做什么去做就是。” 周珍在边上悄悄翻了个白眼。 前面加了那么多话,后面不过是唐大人想要表明他的能力罢了。 而边上先前承受了唐元一堆冷嘲热讽的罗明,看到唐大人对江乐的态度后,觉得顿时喉咙口老血噎住。他梗着脖子还是缩到了角落里去。 唐大人并没有阻拦江乐介入这个案子,那就算是给了面子。 不管这个面子具体是给谁的。 江乐和周珍热身结束。 江乐问在那儿站着看自己热身的唐元:“你可要一起出门?” 旁边等了许久的罗明刚准备走人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唐元摇头:“不。我在家中等你回来。” 江乐点头:“也行,那你亲我一下。” 旁边周珍和罗明瞪大了双眼,一脸惊愕看向江乐。 唐元嘴角微动:“有外人在。” 江乐看向罗明和周珍,当即很是嫌弃:“看什么呢?转过去。” 周珍很自觉就转过了身子,撇嘴。 罗明也转了身子,不过脑内已经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乐盯着唐元,抿着唇勾起了笑意,对着唐元勾了勾手指。 唐元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人却是自觉走到了江乐身边。江乐仰头,他便低下头,在江乐唇上做下了一个印记:“晚上要剖尸体?我让万老给你备好热水。” 江乐弯了弯眼角:“好。” 两人说完这话,江乐就将唐元转了个身子:“你先去忙,我这就和人一道出门了。” 唐元近日繁忙,晚间确实还有不少事情要忙,也就任由江乐将他给推走了。 等唐元后头带着一声轻笑离开,江乐走到了自己徒弟和罗明面前:“走吧。” 罗明将这一事情全当没有发生过,现下就面不改色了。 三人当即正大光明从正门走了。 他们今日临时寻了一辆马车,极为小巧又不引人注意的那类。马车前方马的马蹄和后头的车轮子都用布包裹了,减少了声音传递。 罗明在京城当了许久的差,自然是知道哪里的路比较隐蔽又好走的。他负责驾车, 他们就借着这极为黯淡的夜色,七拐八歪,来到了京城中一条巷子里。 这巷子里大晚上根本就没有人在外头,巷子里连灯都没有人点。今日又没有什么月色和星光,就这么走过去,根本看不清楚前头的路。 可罗明对路了解太熟,只要有一丝光亮,他就能分辨出该往哪边走。 等到了地方,他将马车停下,拉开了马车帘子。 马车里江乐和周珍都将自己裹得掩饰,取了行李包裹下马车来。 罗明带着两人走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推开后,里头灯火亮着,桌子边站着一个中年人,脚边还有一个棺材盒。中年人长得极为普通,手上拿着纸,皱着眉头:“你要的东西我都抄了一份过来,你看完了就在这儿给我烧了。” 江乐和周珍是蒙着脸的,而中年人也不想要知道江乐是谁,他将纸塞给了的罗明后,又踢了踢边上的棺材:“这小犊子是个混的,这回死了,家里头除了钱什么都不想要,尸体也没人管。” 罗明将纸放交给江乐,朝着江乐点了点脑袋。 江乐先没有看验状,而是推开了棺材。 距离人死已有了好些日子。人已经开始腐烂,身上还有一些泛绿的地方,整个散发出一股恶臭。 中年人往后退了两步,皱起眉头。 江乐看向周珍,取出了自己的包裹。 两人手套都戴上了。 先从体表验尸查看状况。 江乐翻看了一下尸体,借着这屋里的烛光,和周珍小声说着尸体的状况。她语速很快,周珍习惯了能跟上听懂。 光凭借罗明的一面之词果然不行。这尸体上捆绑痕迹很明显。 不过倒是没有让她发现明显致命伤。 一直查看到身体后背处左下方,江乐顿住:“这里,一寸有余,中有白路。” 凑上前看着验尸的罗明不解:“什么意思?” “这种伤口我们也会称为‘竹打中空’,是棍棒或者持木杖一类打到了人体上导致的两条平行的皮下出血带,中间肤色惨白。”江乐见罗明还是没懂,便换了话,“有人拿着棍棒打到了他的人,这一下打在人体柔软的地方,可能会致命。你可以认为是内伤。” 江乐看向周珍:“我手指,你今日下刀。” 周珍听了江乐的话,双眼发亮,却是吞咽了一下口水:“师傅你确定?” 江乐应声:“嗯,取刀。” 周珍的那一套刀具,正是江乐刚开始所打造还用过的那一套。 她打开包裹,取出了一把解剖刀。 江乐将尸体重新翻回来,直接点了尸体上半身偏下的位置:“直接从这里下刀,我们来验证一下,到底这一下是不是致命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第 106 章 周珍的手在发抖。 哪怕她双手都戴上了手套, 江乐还是能看得出周珍的手在颤抖。 “你剖的是个死人又不是活人, 你抖什么?”江乐低声问周珍。 先前不肯靠近来的中年人这会儿已靠到了边上去,转过了身子,半点都不想看他们了。 周珍声音带着颤音:“我, 我也不知道。” “回去捆两块铁,练练字练练刀。”江乐给周珍了建议,“用多了估摸着就不抖了。” 周珍点了脑袋。 人体切割开的声音是恍若割布一样,听着人头皮发麻。 而当人体已腐化时,这人体看起来就已很是恶心了,更别说切割开来之后。 “你看正常尸体腐败和在井中的不一样。”江乐和周珍先前看的那具永州投井案的尸体, 泛绿的先在水分割线上,而普通尸体则是先腐败在肠内。 周珍强忍恶心,应了声:“嗯。” “若是我们再晚两天,你估计还能看到蛆虫,这些虫子会先从内脏开始吃起”江乐这般说着。 青年也扛不住这等详细说法, 当下跑边上去,不乐意再看了。 周珍却还是听着认真,手上也没停下。 等过了会儿, 周珍对应着翻到了身体内部破损对应尸体表层“中有白路”的地方,试探性看向自己师傅:“师傅,这是能说明” 江乐朝着周珍点头。 她不再弯着腰,起身转头看向半路落跑的青年:“亏你还是金吾卫。” 罗明脸上带着羞愧。 江乐到桌上拿了之前并没有看的验状之类翻看了起来。 先前验尸的验官和仵作都将名字写在了这上头, 反正江乐是都不认识的。另她诧异的是, 无论是验状还是最后的正背验尸图上都有写有那么两道痕迹。 而验官显然认为这两道痕迹是作为生前伤, 是追打中造成的,然而由于没有造成骨头断裂,便没有当成致命伤。 江乐抬起头转向罗明,甩了甩验状:“这尸体不需要再找验官验尸。光凭借这个验状,你们就可以去审案了。这致命的伤是在打击的那下外伤。光捆绑来说,没那么快就致死。” 不过唐元先前说得也没大错。 “嚣张跋扈”这词,用得算不得过。 这封磊在捆绑贼人时,绳子系得极为紧,又在马背上将人运送走。这导致本来内脏就有损伤的贼人,内伤加重,直接就死在了马背上。 她想了想:“如果是换一个人被那么捆着,捆大约一个时辰,估计再松开也会血液不畅,手脚不便,严重的就残了。” 罗明面色一正:“封磊此事确实有做得不对,可江先生能确保这人的致命伤,确实是死于外伤么?” 江乐点头:“嗯,即便不经历这捆绑,他要当下就去医馆,还要大夫察觉出了异常而如今大多药物都是吃和涂抹的,拖延一些时日后,还是会死。” 内脏有破碎在这会儿是重伤。 罗明慎重点了脑袋。 江乐向周珍招了招手:“缝合,随后把你手套给卸了然后烧了。回去好好清洗。” 周珍听话的研究起了缝合。她女红还是可以的,这回表现比先前可好多了。最后将自己的刀擦拭干净,另外包了布。她又将手套卸下,拿到烛火那儿去烧了。 在中年人的注视下,江乐将验状之类全部给烧了。 烧了干净后,江乐对着罗明说着:“这案子我们就介入到这里,最终复审还是要看上头怎么审。这打贼人的另有其人,该是当日冲过去抓贼人的下仆之一。下手极为重,心中该是也有不安的。” 罗明点头:“是。” 这外出走了这么一趟,尸体就这么一具,剖完也就剖完了。 江乐呼出口气,带着周珍和罗明一道离开。 尸体由中年人再去处理了。 罗明将江乐和周珍送回到了唐府。 江乐和周珍下了车后,他没有跟着进去,而是恭恭敬敬给江乐行了大礼:“江先生此恩,在下谨记在心。” 万老一直在等江乐回来,听到屋外响动就开了门。 他就听见江乐带着疑惑:“什么恩不恩的?我和你不曾认识吧。” 罗明笑出了声,这回再没说什么,重新回了马车上,就此离开了。 万老将江乐和周珍迎了进门。 芸嫂这会儿也没睡,一直在等她们两个回来。 江乐还没看见唐元呢,就被万老和芸嫂两人哄去沐浴了。她们两个人身上的味道着实难闻得很,一股子的腐烂尸臭味。 等大半个时辰之后,江乐洗得整个人身上都满是香气,这才被放了出来,得以回自己房间。 她慢悠悠晃回自己屋子方向,就见唐元正在她屋子门口站着。 唐府是不差蜡烛的,这会儿她屋中就点着。 屋中的红光顺着窗户透出,印在了唐元整个人身上。看起来很是喜庆。 唐元向来很适合那些个艳丽的颜色,他能压得住,能穿得出。 江乐迎着唐元看自己的视线,走到唐元身边:“修渊在我门口,是准备今日给我暖床么?” 唐元往自己房间跨了一步,朝着江乐一个拱手:“告辞,早些睡了。” 江乐笑出声。 唐元跟着眼内带上了笑意。 他先前由于有人在没有多说,现在却是将封磊这回案子更细致的地方提点了两句:“封磊这事袁毅如今步步高升,而翰林院有几人不想要他上来。封磊和袁毅是表兄弟,当年袁家势弱,袁毅遭受过欺辱。而封磊当了金吾卫后,时常便找那些人的茬。” 江乐明白唐元这是在告诉她,这案子远不止面前封磊被诬陷意外杀了人那么简单。 “我今日这样帮忙有影响么?”江乐问唐元。 唐元点头:“有。这事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无论是官家,还是三司,没有人喜欢被愚弄。不过这里头与你我是没有关系的。” 江乐明白点了脑袋:“嗯。” 京城里水是很深,一个个人心里头都藏着事情,一个个人身后关系都一层接着一层。而在京城里有人信得过,那便是另一个概念。 江乐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官家会特意将唐元和朝廷之上诸位割裂开来,他又十分信任唐元。 因为这是平日里看似倨傲的唐元,本质却意外让人容易相信。 “官家知道你开花楼的事情么?”江乐忽然问唐元。 唐元点头:“知道,收入中扣掉了花楼本身的开销与要打点支出的钱物,八成入了官家私库,两成入我这里。” 江乐:“”这还是奉旨开的花楼。 唐元沉默片刻,和江乐说道:“我此生不曾有任何事情欺骗过官家。也不会有任何事情欺骗你。” 江乐下意识问他:“那若是官家让你骗我一些事情” “若你问我,我自然会告诉你官家让我骗你了这事情。”唐元不是傻子,他知道江乐不过随口一问,“你也不会再多问我。” 有道理。 所以 江乐福至心灵:“官家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男子的?” 唐元:“” 两人视线对上。 唐元抿了抿唇,这才开口:“几个月前。” 江乐:“真早。” 唐元替自己寻了理由:“若是不说,回头你真当了官员,这朝廷之上恐怕一群人能闹腾得不弄死你就辞官。” 江乐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门:“我认为该是就寝的时候了。” 若是真翻旧账,唐元是卖了她最大的秘密,可也帮了她不少的忙。反倒是她最大的秘密,至今为止都不曾和唐元说过。 哪怕她觉得以唐元知道的那些来看,早就有所猜测了,两人之间都不需要再说破。 这回轮到唐元笑了。 江乐大步迈向自己房间,开门,关上大半门:“我要睡了。” 唐元点点头,竟是出乎江乐意料,真说起了旧账的事情:“将军夫人这些日子送了一位妇人回漳州,在漳州建了一个衣冠冢。” 江乐脑中转了几个弯,大抵猜出了背后的故事。她倒是佩服起了将军夫人:“既然这样,我写了一本关于处理伤口的册子,回头找个机会送给将军夫人?” 唐元同意了:“可以。” 江乐点头。 两人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视线又一次对上。 话是说话了,而天色再不睡,恐怕就要亮了起来。 江乐挑了挑自己的眉毛:“唐大人还不回去,是要和我一起睡?” 一再招惹,皮得毫无底线。 唐元听了江乐这话,以他的性格而言,他向来是内心欢喜,脸上还好着面子,尽量不做也不说太过出格的。 他这回一样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只是对着江乐这话,回馈了一句:“长乐不用着急,今后同床共枕的日子多了去。等你写完你那书,想怎么睡都可以。” 如此的话,搭配上他自傲的一点神情,像斗胜的公鸡,昂首挺胸离去。 江乐是没想到唐元会这么回她,又实在是喜欢唐元这个日常装腔作势的姿态,扶着门一阵大笑。 喜欢上了人之后,无论这人是何种样子,都会觉得有趣得紧。 唐元垂下眼,听着身后江乐的笑声,唇边也全是笑意。 他的笑意里带着些许的感慨,如果遇到的不是江乐,他此生的乐趣要减去多少呢?没遇到过不曾想着情感一事有多少值得品的地方,遇到了不敢想情感一事再失去会有多悲哀 回了自己房间,唐元在屋里静坐了许久,随即起身翻找起了自己的东西。 今后在一起的日子多了去了,可他任然要早些做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第 107 章 时间在很多时候, 着实是过得太快, 让人觉得这点时间好似分文不值。 可真当人做了点事情后,回首过去,才发现这些日子的价值, 是千金万两都换不回的。 江乐几乎是常常待在唐府,带着自己的徒弟学习和写书。 一晃便是两年多过去。 这两年多内,她因为唐元和卓三,还有时常和袁毅通信周珍的缘故,以及偶尔男装上门的将军夫人,对外界可谓是各种情况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封磊的案子最终到底是由三司复审, 由于大理寺寺卿发现了异常,坚定寻了那家的围追的那群下仆,这才发现那群下仆中有一人,在当日确实是动手狠了些。 那下仆本就心中有所不安,在被告知尸体致命伤的位置后, 很快就面色惨白承认自己当时动手狠了。他在知道贼人死后,一直就在想会不会被带去衙门。 谁料一度都没人来找他,他还以为自己侥幸得以逃脱, 正准备松口气拿一笔月钱后回老家种田去。 而验官中,有一名验官是医者出身,还上过战场。他很是分明在堂上证明了身体那块位置用力过度,会导致内伤严重。这等位置的内伤鲜少有人能活下来。 这才让三司去寻了人。 刑部和京城衙门的府尹是熟人, 对封磊捆绑过紧一事还存在一些疑虑, 便找了人按照封磊的捆绑方式和松紧度, 专程在马上走了一遍那段路。 而在马上走着的人,在衙门门口被松开后,走路踉跄,却着实看样子没有致命伤的地方。 这才使得这案子被正式翻案。 封磊就此逃过一劫。 不过他虽然逃过一劫,朝廷之上对此事,矛头朝着金吾卫在京中是否太肆无忌惮一事,又是吵了一架。再怎么傻子的人,也看出了这是两派人马在撕扯。 朝廷之上到底是翰林院出身的高官多一些,文官说起话来一套接着一套的,愣是占据了上风。就连丞相董旭也站了出来,觉得金吾卫这般鲁莽,会让京城中百姓对金吾卫产生抵触忌惮情绪。 官家不是傻子,将封磊当了典例罚了俸禄,敲打了一番金吾卫。 本以为这事情,官家站在了翰林院这一方,谁料几个月后,官家主动提出了科举改制。 这一回科举改制,正是由于埋头和徒弟一起写书的江乐。 江乐的验尸纲目第二本也进入了印刷。而她的第三本还没印刷,但不少人已有了誊抄版本。官家还特意派了两个自小在宫中学习,专门负责帮他一起处理奏折的太监,到她这边打下手。 官家在朝廷之上提出了,地方官员不仅要学习如何治理地方,碰到案情也要明辨事理,以免出现诸多如金吾卫事件的冤案。 这金吾卫事件再次被提出来,众人才发现,翰林院一样在这场斗争中落败了,他们甚至没有更好的理由来开口说官家这个想法不好。 于是下一回的科举中,将会正式加入江乐的验尸纲目中的相关内容。 不少对着进士科有所心动的学子一时间都想要拜访一下江乐。 可惜江乐在唐元府上。 唐元是什么概念?官家面前最红的红人,和官家传闻是亲如兄弟。面对参自己的本,从未有所畏惧,甚至还会怼回去。 而文官们找他的过错时,总是找不着一个可以切入的点。 唐元嚣张?确实。可你若要具体说出他哪里嚣张?难说。 就说上朝这一事情,每一回上朝,都会有人负责在入口处记录着哪位官员路上打了哈欠,身上什么没有穿戴正确,手上的牌子有没有拿得不稳当。 凡是有不足的,那都能算“殿前失仪”。而唐元每次上朝都将自己收拾得极为妥当,上朝姿态标准到可以拉出来作为典范教那些个新来上朝的官员。 仪态根本找不出任何的差错。 唐元老是怼人?确实。 可那是别人犯错!他还不能提两句了? 再者,唐元又不拉帮结派,还去地方解决各地冤案,百姓对他还挺有好感。 唯独就是唐元与唐家断绝了关系,可以说两句唐元“不孝”。 可这事情算来算去,唐元的事情是当年唐家先摒弃了唐元,而唐元一直以来就将唐家当成了不存在一样,从未帮过相关的人,也从未贬低过相关的人。 “不孝”也要人家认定唐元还是唐家人,唐元重回唐家之类才行。 而让唐元主动请辞,那和做梦差不多。 这真是让一群官员气到胸闷。 能让官员都气闷的唐元,完全不是寻常学子能够对付的。一群学子上门想要找江乐,又不是来寻仇的,自是寻不到好理由找人,苦哈哈只能埋头买书自己学习。 另外有趣的是,时常有人将验状之类的誊抄私下里提交到江乐府上。 比如大理寺寺卿,比如刑部尚书,比如提刑司的提刑使。 一群人表面上看着丝毫不关注江乐,私底下都在疯狂给江乐写信。 江乐呢,看到有意思的就大半夜带着周珍穿一身衣服去“验尸学习”。一来二去,一年后,这种行为成为了京城圈内知情官员都知道的秘密。 周珍在这一年跟着飞快成长起来。 她从原本只知道照本研究,到后来解剖起尸体完全无所畏惧,偶尔翻桌上想到了什么,还和江乐讨论起来。 唐元时常要面无表情敲桌子,以示话题太过倒胃口。 江乐在京城中的第二年,她又是出了几本验尸纲目后续。 每一本纲目还真的开场有一个序,一如她过去所说一样。 第一本的序是永州姜子建所写,第二本的序是江乐自己所写,第三本的序是永州的何医官联名了太医院一名医官一道所写,第四本序是大理寺卿所写,第五本序是刑部尚书所写,第六本序是唐元所写。 一时间全京城还不少人猜测,下一本的序会是谁写。 谁料官家这会儿也跟着凑了热闹,直接给写了一个序送给江乐。 这是江乐当初开玩笑说过的话,她还和唐元后来说过,她没想到唐元真的去给她要了这个恩典。 官家给了序,这倒是让不少想要自荐来写序的人退了一步,望望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在这之后,卓三来了京城,还带上了一篇惊艳绝绝的文章,是晋书佐所写。 他拿着文章带着晋书佐参与科考,顺带来京城收学生来了。 进士科考未曾正式敲定几年一次,时而一年一次,时而两年一次,时而三年一次。这一年有一场改制后的考核,晋书佐便是要参加的。 进士科考对卓三和晋书佐而言不算困难。 卓三文章惊艳了全京城,还是因为那张脸没去参加殿试。这一回倒不是负责科举的官员让卓三别去的,而是卓三自己主动不去。 他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收学生。 真当上了官员,那反倒是没意思了。 这一回晋书佐倒是也争气,凭着这两年所学的内容,上了殿试。他到底是在姜子建手下当过几年主记书佐,对不少事情都有所了解,在殿试上也没有太过害怕。 这一举没拿成状元,倒是也成功拿了一个探花。 探花不是京城人,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当然引人注目。 卓三很是满意,拿出自己的书,外加上拿着晋书佐探花的名头,在京城收起了学生。这时正是各地学子都关注着科举的时刻,不少人想着看看书如何再说,谁料就被卓三“哄骗”入了门。 有人在书中发现了江乐痕迹,因为如今验尸断案在这一回考核中,还当真考了一题。卓三于是借着江乐的名头,彻底赢了个大满贯,回头见了江乐笑得合不拢嘴,直说着回头娶妻要请江乐喝酒。 江乐二话不说当场伸手要钱。 亲兄弟还明算账,别说他们还不是亲兄弟。 卓三也不介意,该给就给,随后就美滋滋带着晋书佐跑路。 晋书佐刚考上了进士,京城中想要嫁入他家门的无数,吓得他差点来江乐这儿躲人。然而唐元怎么可能让闲杂人等进入自己家门?二话不说把曾经官家对他的催婚手段,用到了晋书佐身上。 于是晋书佐对唐元也是躲着走了。 两年多过去,又一件大事发生。 南方有一州发生了洪涝灾害,这事情被压着没能及时上报,酿成大错之后,官员仓促向京城求助。由于洪水灾难的缘故,当地建造的居养院先是爆满,随后居养院被抢 救济的居养院本就是救济百姓的,可如此多人怎么能救济得过来? 官家听闻此事,大发雷霆。 朝中举措一项项颁布下去,先是周边临近州府送去解决百姓吃食问题,再是特派了专门治理水域的官员前去救急,随后又是各项减免税收的政策。 而祸不单行,西南一州又发生了地龙翻身。 地龙翻身乃大事情,无人敢不报上来。 这一报上来,朝中一阵静默,一时间不知道该将这个事情“归罪”到何处。 白将军这些时日已是又去守了边疆。朝廷中董丞相和户部尚书等人时常互相扯皮,两方在朝中都有不少依仗,小摩擦却是没有大问题。 唐元在朝廷中占据重要位置,却又似乎从未进入到争执之间。 隐隐的,关于各地前两年发生的,关于董旭的一些恶意传闻,渐渐传到了京城,慢慢到了官员们耳中。 董旭一样听闻到了这些话语,眉头紧紧皱起,私下下令人去彻查到底是谁要在他身上泼脏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第 108 章 这一年事情一项接着一项。 总是每隔几年, 就会有一连串的大动荡。 这一年边疆也是不好过, 有不少趁机过来捞一把的异国人,战事胶着。 官家不得不听从礼部的建议,在祭祀先祖和上天之类的仪式上多做出一点能安抚民心的事情。皇太后至今安在, 她怜悯无辜百姓,领着皇后、将军夫人,带着一群女眷一起向上天祈福。 越是群臣想要小心翼翼避免慌乱引起更大纷争时,民间关于宗教信仰问题,又是闹腾了一波。 人过得一旦不顺心起来,便会相信一些奇怪的事情, 还非给那些奇怪的事情找特殊的理由。 比如朝廷之上,总算有人跳出来,剑指丞相在民间有奇怪的传闻,怀疑居养院改制不合理。 董旭面无表情听完了这位官员的话,还时面无表情和官家表明自己无辜的态度:“这各地荒诞的事情都算计在我这个常年在京城中的人, 未免也无理取闹了些。” 有脑子的都知道这是无理取闹,偏生那官员不依不饶:“这话若是没有依据,又怎么会传到如此境地?这天地发生异变, 总是伴随着一些事端。如今这事端显现在丞相身上,丞相不要反省自身么?” 董旭任由这官员胡说,还借着这话恭敬给皇帝行礼:“臣是该反省自身,自身不足, 这才给小人以机会, 泼上脏水。” 皇帝安抚了两句董旭, 在朝廷之上,便想要将这事就此翻过篇章。 谁料这会儿又一名官员出来了,另外提了一个人:“臣以为,这京城中还有一人,着实该反省自身。臣有本要奏!专说那京城中一名小辈——江乐!” 江乐这会儿终于出完了最后一本验尸纲目,正好九本,将她能够大体笼统写出来的知识体系都写了出来。其中包括她以前所学的东西,民间能够理解的东西,以及为官验尸断案时要注意的事情。 甚至她还写了验证是否亲生子的不合理性。 由于她最后一本写的时候,写了不少破解以前误区的事情,比如符纸、香灰之类可能致死等等。巧合和民间这各种教派撞上了,即便有官家撑腰,她还是被放到了风口浪尖上。 朝中这文臣上书,便觉得她有功之后便试图哗众取宠。要是那些符纸、香灰都没有用,那皇家祈福一事,岂不是也跟着无用? 江乐这是在明晃晃打脸,打官家的脸,也打礼部的脸! 朝廷之上总有一类官员平日里看着也就那样,最喜欢犀利顶风批判人,若是被驳了,便正大光明辞官,只为了一个直言进谏的“人设”。 若是没被辞官,就会更加跳脱。 先前那位官员和这位官员都属于这类。不过前者没敢太过对上董旭,后者则是觉得江乐不过就这般人物罢了。当下他就对上了江乐,疯狂进行了批判。 他说着说着就刹不出车,一本不留神,话就从江乐转到了皇帝身上,对官家支持江乐,导致江乐年纪轻轻就敢胡言乱语,进行了多方面的批判。 这位官员平日里极为热衷于诗词歌赋,哪怕是说实事,也爱讲究文书用词。皇帝本就不喜这类,这回还被如此当着面,几乎指着鼻子骂,脸上绝无半点喜色。 皇帝注视着下方那位官员,声音冷漠得好似下一秒就能说出处斩的话:“上天管百官行为是否得当,朕还能理解,百官所作所为是牵动所有百姓的。但这管你如何上茅房,朕也就不能理解了。你说说她错,便用实证举出,举不出就自己去大理寺门口跪着。” 而当日,写完了书正准备喜滋滋想着要怎么和唐元说亲的江乐,在这日唐元下朝后,就看到了他脸色铁青,回来拿着剑劈了一张椅子。 唐元很少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得如此鲜明。 江乐看到唐元如此,好奇问了一声:“今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元深呼吸吐出了一口气,他强制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愤怒,尽可能和声对江乐说话:“稍等。” 江乐很是安静便抹了一下自己的唇,往边上站好,半句话都不再说。 她安安分分的,眨着眼看唐元。 唐元接过了万老送来的茶水,一口气喝完。喝完后他依旧怒不可遏,将茶杯往桌上一摔:“那群愚蠢的人,整天想着把真正有用的人逼死!自己是一点事情都不会做!无能!庸才!那就是原罪!” 江乐听着唐元说人,点了点脑袋。 “本事没有,就爱写风花雪月。我看卓三以前干的事情就很适合他嘛?当什么官!给青楼里的姑娘写词最适合他!”唐元气着气着,把自己给气笑了,“荒唐,荒唐!” 江乐还是没说话,认真听着唐元说别人坏话。 唐元呼气吸气。 他在江乐的要求下,一直都没有蓄胡。如今看着和三年前初见时候的模样,几乎没有改变。 还是一个精致过日子,又总是居高临下蔑视他人的存在。 江乐第一次见唐元气成这样。 唐元说完话,揉了揉自己额头,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愤怒:“你知道有人在朝廷上说了什么?说你哗众取宠!我看他才是想要哗众取宠!” 哗众取宠? 江乐指了指自己抿着的嘴,她还在“稍等”中。 唐元瞥了一眼江乐,本来还气着的,一下子被她逗笑:“就你爱闹。说话。” 江乐这才笑嘻嘻开口:“别人说你那么多,也没见着你气成这样。我便是金银财宝,也不会被人人喜欢呀。只要你喜欢不就可以了?” 谁会不喜欢甜言蜜语呢? 能好好说话,让双方都高兴,多好。 也就唐元为了自己的目的,非要时常去得罪人了。 他这才听了江乐说了没两句,顿时就柔和了神情:“你和我不一样。你该是值得更多人尊敬和喜欢的。你的名字,该是名垂千史,而不是在朝堂之上,成为一些争端下被掩藏起来的人。” 江乐觉得唐元的话着实夸张了些。 她走进唐元,靠着他的脸很近,近到两人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我写的那些,我最大的功劳是将别人的经验总结整理出来罢了。这在我的第二本序中就有写。我的名字最不该的,才是名垂千史。” 那些经验并不是她自己得出的,也不是上天的馈赠。 是一个个人一生的成就。 所以她的那个序,写进了书里,该是伴随整本书的,告诉众人,所有的一切,她和她的徒弟都仅仅是整理者罢了。 唐元并没有想要和江乐争这个。 整理者名垂千史,也是应该的。 他额头靠到了江乐额头上,碰触着。额头上的温度传递过来,淡淡的,柔和的。 “我明日会去面圣。你被扯到最前面是由于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三年一到,又是考核的日子,动荡颇多。各地的金银财宝都往京城跑着,乱得很。”唐元说着外头的慌乱,“你要是遇到了麻烦找不到我,去寻将军夫人也可。” 江乐应了声:“嗯。” 她原先还想和唐元说两人的婚事的,如今却是打算将这事再放两天了。等明年朝事稳定一点再提更稳妥一些。 “说来,袁毅和周珍常常通书信罢。”唐元想起这事,“袁毅今年看来是想要调回京城,他父亲旧友都在暗中相助,翰林院那头却还是个麻烦” 江乐知道周珍的事:“等过段时间,我还想带周珍去祭拜她父母,再和她去一趟青州。” 算时间,也快到周弘宥的忌日了。 唐元“嗯”一声,答应了。 江乐知道各地情况都有些杂乱,更知道三年前乱到唐元被埋伏受了伤。平日里她也隐隐察觉到了官家似乎在有意对上董丞相。 当年先皇对付董丞相是怕现在的官家应付不了董旭。 后来官家提上了董旭,则是由于董旭着实有才能。但就连在京城闭门不出的她,都发现了董旭有一个极为可怕的缺点。 他擅于聚民心,也倾向于在朝中搞一言堂。 董旭的每一个举措都会以道德为准则来做事。以道德的准则来压人。这种压人的方式,深得翰林院诸位学士文官的喜好,却不符合皇帝的喜好。 官家务实,还喜欢以制度来管理事情。 一件事发生了,该是整个朝廷各司其职能够自己处理,讲律法、讲规矩,而不是事事讲“道德”。 官家和白将军之间颇为复杂,可这一点白将军等武官倒是认同的。 朝廷之上很是复杂,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都有自己讨厌和喜欢的做法。还有以前的政敌,现在的政敌等等。 身为一名丞相,董旭最该做的事情,应该是维持文官、武官、帝王三者之间的平衡。可他却带着文官,以缓慢的节奏试图挤压着另外两者。 其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多种,一种是先皇曾经设计辞了董旭的丞相之位,让心高气傲的董旭极度不安,试图以这种方式给他自己安全感,而另一种则是董旭想要施展自己的报复,而支持自己的越多,他能做的就越多。 官家不喜他,便也选择给他“下套”。 恶性循环。 江乐明白这里头绕绕弯弯很是复杂,她总懒得去细想,却因为唐元是帮官家做事的,所以能猜到几分。 但凡是有一个人能够替代董旭,官家都会将这个人提点上来。 可惜的是,这两年并没有一个人可以替代的了董旭。不是功绩尚不够,就是年龄不足。 江乐安抚性摸着唐元的耳垂,思考着这些时日自己该如何做才妥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第 109 章 今日并不是上朝的日子。 唐元还是前往了皇宫。 他要面圣, 为了不少事情。 这些时日,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原本官家想好的计划,让官家忍不住自我反省, 陷入了犹豫与自我怀疑。而这点犹豫和自我怀疑,并不能随意宣之于口。 官家不敢和自己手边的执笔太监说,不敢和后宫之内的人说,甚至不敢和自己的母亲说。 皇太后这些时日的身子也不大利索,总让人心中有所担忧。 唐元微抬着下巴,进了皇宫内, 在太监的引领下,走进了皇帝的书房间。 他的嗜血不被允许带入书房内,被放在了外头。 屋里头一个人都没有留着,只有唐元和皇帝两人。 皇帝正坐在那儿喝茶。 唐元朝着皇帝行了礼。 桌面上还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棋。 “陛下正在下棋?”唐元询问皇帝,“可要和臣手谈一局?” 皇帝将茶放到一边, 示意唐元坐下:“坐,下棋什么时候都可以。” 唐元微微颔首,坐到了皇帝的对面, 也就是棋盘的另一边。 “你先说点最近的消息。哪儿的都好,挑着好的说。”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自嘲笑了一下,“朕这些日子都听着不是什么好消息,听得心里头窝火。” 唐元应声:“一是西北那儿今年几位官员都上报上来, 说一切正常, 找人了去探访了一下, 也确实如此;二是科举改制之后,又有了正规的科考书,民间不少学子对官员所作所为有了了解,还未当官便对一些事情有了相关的见解,甚至有学子的见解鞭辟入里。” 皇帝听着神情缓和。 “三是茶引改动之后,不少茶商都收益较好,茶农也试图种得更多更好,好拿到更多钱财。这一方式普及到了不少州府,如今白将军那儿也尝试着用茶叶换马匹来促进边境贸易往来,加强边疆战力。” 这一点可是大好事。 虽然边境总是容易有小摩擦,但边境那儿又不止一个国家。和这个国家打,和那个国家交易,白将军对这一手手的玩得可是顺溜。 “白斐与他父亲总是不同的。”皇帝这般和唐元说了一句,似乎是放下了上一辈的事情。 唐元沉吟一下:“陛下,白斐此人,最忠于的是黎民百姓。仅此而已。” 白将军不是忠于皇帝,不是忠于朝廷。他最忠于的是黎民百姓,是这天下。 “是啊”皇帝叹口气,“这才是最叫人感慨的。” 白家一门烈将,还手持虎符。 本该是最忠于皇帝的,却是最忠于百姓的人。 本该是心中最良善的人,本是在寺庙中生活了许多年,最避讳鲜血的人,却拿着武器捍卫着边疆。 唐元说了三件事,皇帝也算是稍带缓和了自己的心情,这才说起不高兴的事情:“再谈居养院的事情。” “居养院这事是好事,这无论是陛下还是臣,一直都是如此看的。但这事到底该怎么做?当国库不充盈时。这又要如何去做好,很成问题。”唐元很多时候不得不佩服董旭。 董旭无论提出何种事情,眼光都是极为长远的。 几乎唐元和诸多臣子对他提出的想法怎么考虑,都觉得这些想法从长远角度来看,是利大于弊的。 可是这些弊端要如何去弥补?又要如何在每个官员有个人私欲时,处理好这些弊端呢? 皇帝却因为有唐元,这才和清楚:“宫中下令一条命令,京城中能够做到八成,到了州府,只能做到五成,到了小县城,只能做到三成。居养院一事,到底还是有很多疏漏的地方。” 唐元明白:“前些时日,我和袁毅袁大人见过一面。” 袁毅在潮州做官,唐元在潮州有一家花楼,两人能够见上一面很正常。 “他和人商议探讨之后,先想出了一个方法解决缺钱的问题。由当地乡绅领头,募捐,从而补贴居养院。”唐元这般说着,“居养院内不少地方,就此标记上这位乡绅的名字,或者说是商户的名字。以后建议百姓优先购买这类商户的物件。” 就像凡是能送到宫里来的,那就是好东西。 以后若是能送去居养院标识出来的,就在百姓里头打出了名头。那就是商户也赚,居养院也能够维持日常的生活。 皇帝若有所思,这一点董旭不是没有提过,但当时董旭认为募捐永远不是长远之计,反而由于部分人炫耀了自己的金钱,容易多生事端。 “若是遇到了当地大旱、水灾、雪灾等问题。”唐元将袁毅的想法一一转述,“居养院早先时日用于维持生活的库存,可以先一步开放来救济灾民,扛到周边州府救助,或朝廷下令补救。” 衙门也有粮仓之类,但和那居养院不同。 而居养院开放之后,抢居养院的事情便会少很多。 皇帝点头:“这是不错。但要维持居养院,各地州府都需要付出一定的心力。你前些时日已汇报上来,部分州府对此有所不满。” 增加了州府知府的事,各地州府自然是会不满的。 “是。”唐元并不否认这事,“若要各地无抱怨,必然要他们有所得才是。” “此事再议。”皇帝并没有当下就给唐元这一说法。 唐元点头。 “潮州一案中,米价一事确实已证是董旭所为。你当年在永州边上遭遇到攻击,亦是董旭所为。”皇帝微垂下眼,没有看唐元,“那时你查事的动作太大,引起他注意了。” 唐元听后静默。 皇帝既开了这个头,便没有打算点到为止。 他幽幽和唐元说起了董旭。 “董卿曾经并不是如此。他博闻广记,对事物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看法。年纪轻轻位于丞相之位,并无任何畏惧情绪。在教皇兄时,更是倾尽心力。可惜,最终坐上这位置的不是皇兄。” 董旭是个聪明人,他从未考虑过除了皇太子以外的任何选择。他尊重的是皇位上唯一的帝王。可惜那位帝王先一步背弃了他。 “他因为害怕,所以不断在给他自己添加筹码。”皇帝说到这里,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态度,“添多了,发现有不对的地方,便什么坏事都敢做了。 “他是不曾去过潮州。可潮州米价变动,不就是他与冯老之间引发的事么?” 冯老,便是户部尚书。 两人争斗了许久,互看并不对眼。户部尚书到底年纪大了点,对朝中人事掌控越来越薄弱。再这样下去,朝廷在五到十年间,真可能成为董旭的一言堂。 “此次进言的两位,都会处理。”皇帝这般说着。该给董旭的面子,他尽量都给。 唐元心中复杂。 董丞相心中不安,做出超出分寸的事情。于是官家心中不安,从三年前便开始给董丞相下套。如今已是要准备慢慢收网了,却还要维持着表面的稳定。 这便是皇家。 皇帝喝了口茶:“不说这些,倒是江长乐今后有何打算?” 原先还情绪颇为复杂沉重的唐元,想到江乐,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陛下,臣两年前曾说过。” 寻常事情两年前,皇帝或许还没多少印象,可对唐元所说的这个,着实印象深刻了。 他略带失笑:“唐修渊,你可知道你这一决定,这朝中上下明日将会有多少人跪在朕的宫殿面前?” “陛下,女子本就不该完全被束在后院之中。如皇太后,这天底下能比得上皇太后的有几位女子?如今陛下对女子网开一面,皇太后心情一好,身子骨便会利索得多。”唐元为了能够让皇帝答应自己,嘴上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了。 皇帝被唐元这话逗笑:“所以你宁愿辞去三品官员之位,都要让她站到人前来?” 唐元顿了顿。他想起江乐每一次写完书,乐滋滋在自己面前晃荡,像是最幼稚的孩童,炫耀着自己刚做好的成品一般,唇角勾起,很是恳切向皇帝表达着自己两年不曾改变过的想法:“臣愿意。” “臣这一生,不负天地,不负陛下,亦不能负她。臣答应过她,此生不伤她一分一毫。既然应了,那替她解决身后所有可能的危险,岂不是再自然不过?” 若是换成朝廷之上任何一个人,说出这番话,皇帝心中都会有所怀疑。 可这话是唐元说的。 “过些日子,等她身份彻底揭开,让她进一次宫吧。如今这朝上都没见一件和我心意的事,你这事就当个开场罢。”皇帝如此这般说了。 唐元听了这话,心中带着隐隐欢喜,当即应下:“是。” 他从位置上起身,给皇帝行了大礼。 他们是好友,更是君臣。 皇帝看着唐元少见如此感恩的姿态,问出心中迟疑了许久的疑惑:“修渊,你喜欢江乐什么地方?她与普通女子相差如此之大。说是男子朕会信上两分,说是女子,朕都觉得这人是在唬朕。” 江乐确实不是一般女子。 唐元没有抬头:“陛下,当帝王可曾有时也会觉得累?臣从家中出来后,不再有家族庇护。有陛下护着,可臣依旧常常会觉得,人活着是一件极为累心的事情。” 他说话的声音,好似还是站着的,是抬着头的。 他带着傲气,又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决然的。 “活着很难。她让臣看到了生和死之间还有别的东西。臣甚至到现在都说不上臣看到的是什么东西,可臣知道,这世上只有江长乐,能让臣看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第 110 章 江乐这些天在家里享受了一把“学业修完”、“作业做完”, 终于放假的痛快感受。 她还带着周珍, 一道去了将军府敲门。 将军夫人沈净思的两个孩子这些时日都在学书,有先生看管着。她身为将军府现在管家的人,寻常就在府中处理这样那样的杂事, 偶尔还要出门去代表白将军慰问京城中的武官。 今日恰巧在了,她们两人就进了门,约上沈净思一道晚上去花楼。 女子和女子碰在一块儿,总是能寻着很多有趣的事情。 三人到了天色晚了,沈净思将家中诸多事情都安置了,便就跟着江乐和周珍换上男装一起出门。 此刻没有什么白将军, 也没有什么唐提刑使,更没有一群在边上看顾着的下仆。 江乐上花楼的姿态那是轻车熟路,那路上能碰到的所有人,见了她都笑嘻嘻喊一声:“郎君这又来了啊。” 等碰到更熟悉一些的,就会喊着楼里如今没陪着客人的姑娘, 喊着让来陪江乐等人。 她们几个人叫姑娘,基本是喝喝小酒、吃吃东西,随后聊聊近日的事情。说话像是有说不尽的话题。江乐说的是沈净思以前不曾关注过的民间趣事, 而沈净思说的则是江乐不曾了解的后院事情。 两人年纪差了一些,生活经历截然不同,却意外谈得来。 江乐能和沈净思谈得来,大多是由于沈净思极为包容, 像是一片汪洋大海, 偶尔喜欢风平浪静, 偶尔喜欢波涛汹涌。 沈净思能和江乐谈得来,则更多是因为江乐的开阔,她的视线从未止步于眼前的丁点,哪怕是说路边的小食,都会说出点自己喜欢的一二或是不喜的三四。 三人喝点小酒,生活简直乐不思蜀。 江乐喝得微醺,便伴着乐哼起了小曲。 花楼的歌她是不会唱的,听着一遍哼哼一回倒是没有任何的问题。 沈净思在边上看着好笑,觉得这样姿态的江乐,真的是天下无人会想去猜疑她是男是女的。 倒是 她朝着江乐眨眨眼:“长乐既然喜欢上花楼,不如买个屋子在家里养些人,开销还能省一点。” 江乐刚把一口酒喝入嘴中,差点就喷了出来。 她憋着笑意咽下了酒,朝着沈净思挤挤眼:“养些什么人?” 沈净思笑起来:“你总一身男装的,想养什么不行?女子男子都可以,讨个乐趣罢了。我前两年在将军府无趣时,还有人想给我送面首的。” 江乐噗嗤笑出声:“白将军这也太惨了些?你收了?” 沈净思也是哭笑不得:“我整日忙里忙外的,还有两个孩子。偶尔能偷跑出来都很是难得了。家里再养一个不是惹出事情来?你未有家室能收,我有家室怎么也不能收啊。” 家里养人这事,在上层圈内很容易便能传扬出去,回头等白将军下回回来叙职,怕是拧掉那面首脑袋的心都有。 江乐想到这个还觉得好笑:“这送的人厉害。” “下面的人擅自揣测罢了。回头就给削了一顿,省得到时候又搞出些事端。”沈净思这般说着。 江乐也没想瞒着沈净思:“我和唐大人之间还有不少事呢,上个花楼就算了,养个人回头我被削一顿。” 沈净思微愣,随即笑开。 虽说没瞒着,却也是江乐第一次这般和她公开说这话。 她笑盈盈讨饶:“这是我不是了。回头若是有用得着我帮忙的,随时可以来找我。” 江乐笑嘻嘻收下这话:“那我可不会客气。” 喝完酒,撒完欢,月上高头枝叶颤。 马车将江乐和周珍送回去,再驶回将军府。 回到唐府的江乐喝完酒还很有雅兴,人是困顿,可精神极好,感觉能高歌三曲,抱着唐元来个月下合舞。 “修渊?” 江乐感受到衣物透过来的温热,确定了自己并不是喝多酒幻想出了一个唐元。她微带仰头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满是欢喜:“今日吾心甚悦,可否邀您月下一舞?” 唐元给了她身后周珍一个眼神,周珍便乖乖先走一步去沐浴睡觉了。 至于她师傅?年纪大了,管不住了。 等院中月下,只有两人,唐元才伸手扣住了面前的江乐。 他受蛊惑一样在她额头上轻吻,随后滑落到眼皮:“我不擅舞。” 世家子弟擅舞者,大多热衷于庙宇祭祀或是与他人聚会,闹得欢腾便就舞了起来。他不擅长,因为他自小离家,几乎无人可聚。 江乐并没有失落,反而很是欣喜:“巧了,我也不擅舞。既然如此,那就多亲我两下。” 两人拥抱的身影,在月下形成一体。 影子拉得有些长。 唐元轻笑着,胸腔震动,惹得江乐觉得自己心跳震动,眼皮轻颤。 随后轻吻落下。 没有到羽毛刮过那么轻飘,也没有小鸟啄木那么用力,介于两者之间,一下接着一下,虔诚如礼拜。不湿润,而是单纯的唇触碰脸。 淡淡的呼吸吹在了脸上,将刚吻过的地方吹起了一片的麻意。 微黄泛白的光辉,洒落人身,褪去了身上所有的瑕疵,将人点缀得完美如画。 眉如最细的笔所勾,眼如最深的墨所点。 江乐每日都想着将人睡到,唐元却每日想着敬她如妻。 两人对这一点看法明明在这些年里天差地别,却莫名坚持到了今天这一日。 要不是唐元武力值着实高了些,江乐又确实想早点将书完成,这日子肯定不会拖那么久。他们的目的从不只在朝夕,而是要追求天长地久。 “江长乐。”唐元吻到唇上,这才微微退开,睁开双眼注视着她,“我和官家要了恩典,想要娶你。” 江乐愣住了。 她感觉自己心脏停了一拍,又好似胸内有点镂空的地方,猛然间被灌进了无数的水。 “下回上朝,他会将你的女子身份昭告天下。我求下恩典后,他会准我辞去提刑使的职位。我带你和你徒弟去青州看看,再去你来的地方看看。”唐元说话的时候,声音柔和得像今晚的月色。 “我们之后再回京城成亲,也不用请太多的人,反正我从来不需要请谁。等官家需要我的时候,我再回朝上。”唐元也替江乐想好了路,“你可以去卓三那儿,他那儿忙不过来。你要想要剖尸,可以私下去大理寺帮忙,寺卿早就想要你过去。” 总之,官家不会找她麻烦,这天下的人想要找她麻烦,也要先越过一个肯为她辞官的他。 江乐睁大着自己的眼睛。 她就那么看着唐元。 “好不好?”唐元问她,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江乐寻回着自己的声音:“你不当官了啊?” 声音里有点发颤。 她有点想不明白。 “官家需要我在这会儿离开而已,你不用想太多。”唐元这会儿又自持了起来。 他总是这样。 江乐觉得自己眼角湿了,可又实在是想要笑。 唐元每次都这样。 他这人总喜欢用这一副自己装腔作势习惯了的面孔去面对所有自己陌生的一切。好像这样矜持又自傲说话,就能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明明唐元辞官十分里自己没占五六分,也占了三四分的。他还非要说是官家的需求。 不辞官能解决事情的方式有很多种。不辞官能帮官家的方式更有多种。 他爱面子,爱伪装自己,爱表现出自己并不在意的样子。 江乐一边笑,一边将自己那点微不可见的湿润蹭到了唐元的衣服上:“好。我把你衣服弄脏了,你记得让芸嫂洗了。” 唐元顿了顿:“好。” 江乐想起花楼里的事情:“今天将军夫人还问我要不要养面首,我很艰难拒绝了。你该早点说娶我,这样我果断就能拒绝了。” 这人一天到晚就是那么皮! 唐元手收紧,颇有点咬牙切齿:“我觉得你和将军夫人不该靠得太近。白将军整天不着家的,我着家!” 江乐彻底被逗笑:“你不还是要常常去州府解决各地的冤案?时常还要翻看我书来看看。”顺带还怕她晚上真的夜袭他。 唐元冷哼一声:“我辞官了!有本事她让白将军辞官!” 哦豁,这可真是太狠了。 江乐笑得发颤:“你该怪你自己以前整日不让我睡你,我无聊只好去找没有白将军陪着的将军夫人逛花楼。” 没成亲睡什么睡呢? 唐元觉得江乐真的是没脸没皮! 他狠下心:“以后逛花楼我不会给你钱了。” 江乐万万没先到她挖坑把自己填了:“那我就去找周珍要钱。” 她的钱还归周珍管着 唐元呵笑一声:“成亲之后,我们家的钱怎么会需要你徒弟来管?自然是我来。反正我辞官也无事可做。” 江乐对自己的钱还是急的,仰头看向唐元:“那是我的钱!” 唐元毛估估一算:“嗯,你在各大花楼酒楼花的钱,把你两个卖给我差不多。” 三年下来依旧毫无金钱观念的江乐:“” 唐元:“要细算一下么?你的钱赚来都在周珍那儿,仅是用来打了些工具,买了点衣服,杂七杂八的小件” 逛花楼的钱和酒楼、茶楼的钱还真都是唐元出的! 江乐一把从唐元怀里脱开,面不改色,对他一个拱手:“谈钱伤感情,今日该睡了。告辞!” 说完就跑,绝不停留。 唐元看着人跑远的身影,微抬高了自己的声音:“等几日,我就拿着诏书来娶你!” 江乐跑在半路慢下步子,回头朝着他喊:“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第 111 章 上朝。 监察官在周边拿着笔墨, 一边打量着所有来上朝的官员们, 一边记录着殿前失仪的几位。他们一个个面色肃然,严苛得一如往常。 群臣进宫殿。 大臣们按照品级站好了位置,颜色分明, 腰间的鱼袋也是分明。 没有什么差异的开场,没有差异的皇帝坐上椅座。 近日的话题还是讨不着好的。 官家的心情大多都是差的。 大臣们心里头都清楚,表现得大多都比往日更加安分一些。 “奏本。”皇帝开口。 早朝当即便开始了。 先是奏一些无伤大雅的本子,其后再是越来越重要的,可能会引起争议的本子。 大抵是上一回有人觉得说江乐还挺好的,大不了就是辞职躲避下如今朝中这浑水, 又可能是官家私下里寻了某位官员上阵,今日果不其然又有人开始扯这个了。 “臣有本要奏。”一位大臣上前一步,开口就是,“关乎这自永州来的江乐。” 他口若悬河说了不少话,姿态很是恭敬, 一副相当为众生考虑的姿态:“臣以为,江乐此人确实才情出众,出发点极好, 可这书中所言并不是条条有理,更有一些话论尚未轻易得到印证。若是自此被奉为圭臬,于百姓无益。” 这回倒是不从神鬼之说来切入了。 皇帝听着觉得确实还有些道理:“爱卿说得有理,那就等爱卿寻得了论证再来参她一本。” 刑部尚书正琢磨着要不要出来帮江乐说两句话, 脚步略有试探。 丞相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听着话。 大理寺寺卿如今面上不算是好, 也看不出一点不好, 但能让人察觉出他对这位大臣有点不屑。他都找不出论证错误的地方,还轮得到这人 皇帝扫视了一下群臣,唇角轻微勾了一下,随即又变得面无表情:“既然说到这江乐,近日朕得知了一个消息。” 凡是了解一些江乐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江乐,是青州周家周弘宥的义妹。”皇帝说完这话,心中竟有点怅惘,觉得此刻大殿里缺少一杯茶和一点瓜果。 果然如他所料。 大殿里群臣听完这话,齐齐静默思考了一遍皇帝说了什么。 青州周家,周弘宥 那不就是几年前,等等 义妹? 嗯? 反应过来的群臣,一半心中愕然,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一半面上有所显露,开始和周边的大臣面面相觑,将视线聚焦在和江乐有所接触的臣子身上。 就连刚才参本的大臣也傻了眼,愣在那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头脑灵活先一步开始为皇帝找借口:“陛下,这江乐若真是女子,也非寻常女子可以媲美。其书即便是有些如今难以辨别真假的地方,可到底是难能可贵的。” 这人完全没去质疑江乐到底是男是女的问题。 皇帝都说了,他去质疑皇帝,那岂不是欠打么? 又有人开口:“陛下,臣以为若江乐确实是女子,这姜子建不可能不清楚。他和周弘宥本就交好,定然是看重了江乐的才能,这才让人女扮男装。” 皇帝可是给那书写过序的,他们就算想要贬低江乐,贬低那书,也绝对要说那书有一定的价值,江乐有一定的价值。 这话里甚至还拉了姜子建下水,心肠可绝对不算是个好的。 “若是个女子,为人不知轻重倒是也情有可原。”这便是又一波人的看法。 接下去,很快就有人忍不住觉得女子不该如此高调了。 “听闻这江乐还夜夜上花楼?这哪里是女子该干出来的事情!” 朝廷之上很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还是让皇帝心情愉悦得热闹。 有颜色的太监这时也不敢拦着下面群臣,直到皇帝给了他一个眼神,他才出声遏止了。 “江乐住在唐卿府上。唐卿怎么不说话?”皇帝漫不经心,将话题扔给了唐元。 朝堂之上众人其实心里头早就想把唐元拖下水了,可到底是平日被唐元怼惯了,一时间都没人敢当出头鸟,怕回头没拉下水,自己反而倒了大霉。 皇帝这开口,不少人都看起了好戏。 唐元出列行礼,出口第一句话先认了:“江乐确是女子,是青州周家周弘宥的义妹。” 群臣更加哗然,唐元竟然还是知情的。 莫非是唐元告诉皇帝的? “她也确实是永州的江决曹,还花了近三年时间写下了验尸纲目。”唐元完全不否认她的功绩。该是她的,永远都是她的。 “她自周弘宥离世后,带着徒弟来到永州。无论是当决曹,还是当普通的平民百姓,一心便是为了探寻真相,为了能够让她遇见的事情,可以少一点的冤案。” 群臣认真听着,心中还是嘀咕:可那也是个女子! “她不过是一身男装,众人就觉得她是个男子。臣一身女装,怕是有不少人也能以为臣是女子。”唐元开始张嘴说胡话了。 皇帝刚开始听着还正常,听到这里差点憋不住笑出声。他还要板着脸呵斥一声:“唐卿。” 唐元顿了顿:“臣以为她无意欺瞒陛下自身身份,否则不会朝中多人想要引荐,她依旧埋头著书。这天底下,一个女子身份,会挡去多少的出路?她年少有才,世间少有。此刻若执着于她是男是女,还不如去执着她的书中,到底写得是对是错。” 无论唐元怎么说,臣子中总会有人心有嘀咕的。 很快就有一位大臣开口:“唐大人与这江乐同吃同住两年有余,自然是帮她说话的。这男子和女子总住在一起” 唐元瞥了那位大臣一眼。 带着不屑,带着嘲讽,带着自上而下的蔑视。 他朝着皇帝行了一个大礼:“臣不是因为她是女子而护着她,臣是因为她是江长乐而护着她。臣一生荒唐,却不能忍此等才情,仅为男女之别而锁在后院之中。” “爱卿说得是有理。”皇帝应了一声,心里头很是同意,可他不能真的同意,“可江乐一个女子在你府上到底是不妥当。这书中对错要细究,这人是男是女又怎有不细究之理?她在三本庵中不也破了一案两形人么?” 唐元开口正想要求诏书,却没想到这看戏不嫌事大的皇帝先一步说话:“你们都同吃同住,那成个亲,对江乐的名声就不耽搁了。总归就是缺个名分的事情。江乐如今就一闲散良民,朕还能拿她怎么着?天子和女子计较,说出去像话?” 他大度,天子怎么能和女子计较? 嗯,不计较 不计较 计较?? 群臣一脸呆滞,被这个发展给镇住了。 对当朝的男子,他们可以让他辞官。 对女子好像也就是成亲可以解决了? 然后和唐元成亲? 群臣看看唐元,又偷瞄瞄皇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同情江乐还是该同情唐元了。 一个大姑娘,一个脾气大。 这成亲可有意思了。 至于唐元,一口老血在喉咙口噎住,一时间连谢主隆恩都不想说了。今天官家心情好,想要当个角,他还能怎么办? 罢了,不管谁先开口,诏书能到手就行。 此刻有官员见唐元已下水,还惹了一事情出来,当即出来扔两块石头:“陛下,这姜子建或许还不一定知道江乐是男是女,可唐大人确实是知道的。他知道却不说,惹得一女子所著书籍被学子争相购买,这着实有些失体统吧?” “哦?”皇帝仅此一声。 群臣完全按照他们的揣测走,这真是有趣味极了。 皇帝饶有兴致,等着第二个上来。 “唐大人知道江乐是个女子,还带入家中。这才是有失体统的事情。”礼部尚书都看不下去了。 又是一阵争执,争到后来一群人都纯粹是为了争执而争执了。 “陛下!”唐元大声开口了。 群臣安分下来看向唐元。 身为风口浪尖的他,高声,一字一句说着:“臣在此事上,确有不妥。既然陛下要赐婚给臣,臣想着干脆解冠回去成亲,也算了了不少大人的愿!” 群臣愕然。 辞官不是玩笑话。 尤其是在这个朝廷之上,说出口的话,那是不能轻易收回来的。 不少人说出的话,看着荒诞不经,实质上都有着意思。 唐元身为皇帝面前的红人,从未被任何本参到说出辞官二字。真正知道皇帝意思的人,不想轻易开罪皇帝的人,都知道要给唐元点台阶下。 二品以上的官员,从未有人对唐元说过什么该不该,对不对的话。 而如今唐元却说要辞官。 “唐爱卿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可是不满朕的赐婚?”皇帝面不改色问唐元,一点看不出喜怒。 群臣心中瘆瘆。 “臣对于能娶上爱妻,心中甚是欢喜。可即便如此,旁人还要对她说三到四,甚至还是因为臣,牵扯到无关事端上。不妥。 “臣一个细想,又唯恐今后臣身为朝廷命官,他人会说女子要如何如何才可以得到此重看。如此书被追捧而不是被打压,只因其夫君是堂堂朝廷命官,岂不可笑?” 众人一琢磨,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 唐元极为正色:“臣为了一位女子辞官,多惊世骇俗?可只有惊世骇俗,这才能告诉这天下人。人之所以为书,是因为书。人可以为著书之人的品格而犹疑,却不是为著书之人是男是女,其家中又有何人而犹疑。” 这话冠冕堂皇,当真惊世骇俗。 朝廷之上一阵沉默后,唐元笑开:“臣对此赐婚,心中甚是欢喜。臣,谢主隆恩。臣,恳请陛下,准臣辞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第 112 章 辞官并不是说辞官就辞官了的。 只要皇帝不给允许, 官员就不能辞官。 官员如果硬要辞官离开, 这官位置还是算在此人头上的。新的人若是想要这个位置,只有等皇帝让前一个人真正的离开才可以。 这天底下识字的人到底还是不多,这天底下识字的人当中能够有所见解, 担得了重任的更是少了。 当下朝的口谕下达之后,群臣下朝,每个人都还有一些懵。 这唐元可真的是说辞官就辞官了,完全没带一点玩笑话。 更让他们诧异的是,官家同意了。 不少官员一直走到宫门口,神情还是恍惚的, 好似刚才那一个早朝上得和假的一样,每一个发展都超出了他们前些日子的认知。 江乐是女子。 江乐和唐元要成亲了。 唐元真的辞官了。 京城里这回算是真的又要闹腾一阵。 而他们根本想不通唐元怎么就这么轻易辞官的时候,唐元则是真的跟着官家去拿了诏书。 他兴冲冲取了诏书,兴冲冲晚了众臣一步出了宫门。 一匹马,带着他飞奔回自己的府邸。 府邸里, 江乐正蹲在院子的阴影里,在石块缝隙里拔草。她心情带着奇妙的愉悦,什么事情都不想干, 干脆便做一些无脑子的事情。 比如拔草。 这个活计是抢了府中园丁的活计了,可她就是乐意。 她不用上朝,早上自然是不用起很早。不过今天日子不同,她早上不需要人叫, 天蒙蒙亮就睁开了双眼。之后在床上合眼想要再入睡, 却是失败了。 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心口里想着很多。 大约估摸着唐元下朝的时间,她那点小小的期盼一点点发芽,然后在心口摇摆。 摇摆晃动的小芽,惹得人心痒难耐。 开门声,脚步声。 江乐抬头。 一身朝服,没带帽子,手上拿着一卷诏书。 唐元向来是会说话的,这会儿只说了一声:“我拿了诏书来了。我念给你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官家也是好笑。 寻常赐婚,大多是先夸赞女子如何好,随后再说男子如何如何,其后觉得女子和男子在一起很不错,所以特此赐婚。 但这诏书是给唐元了的。 也算是官家特意逗唐元的。 愣是先夸了一番唐元,再夸江乐,随后许了两人婚事。其中关于唐元,官家还特意加了一句:“近而立之年无有妻室,故下旨赐婚” 逗得江乐还没听完就笑出了声。 唐元跟着江乐笑了起来,他的笑是带着一点柔和和包容的笑:“我拿了诏书了,官也辞了,留下这儿让人先修缮修缮,我们去青州住一段。” 江乐点头起身。 她双手勾住了唐元的脖子,狠狠抱住了人。 “官家赐了什么没有?”江乐忽然发现唐元进门就真的只带了一个诏书回来。 唐元沉默片刻:“似乎并没有。” 江乐咂舌:“一如既往的抠门!” 唐元莞尔。 这赐婚已是不容易,这要赏赐东西呢?他这副姿态,官家没有选择拿起木杖敲他就很好了。在最复杂的时候选择逼开朝野,也就他一个了。 江乐抱着人:“要出门的行李芸嫂和周珍已在收拾了。” 唐元点头:“嗯。” 江乐:“既然已经拿到了诏书,四舍五入我们已经成婚了。不如去洞房吧?” 唐元:“” 两人贴面就近,双目对视,一人期待一人无奈。 最后依旧没成! 因为如今还是白天。 京城上下卷起了三个爆炸性的消息,一个是京城里几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却几乎闭门不出的江乐,其实是个女子。 另一个是唐提刑使为了她辞官了。 第三个是两人要成婚了,官家亲自赐婚。 几个消息连翻下来,市井小巷里头的话本顿时又多了两个,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憋不住以此为噱头讲上那么两句。 别说京城,就连京城外都渐渐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为江乐是女子而争辩,为唐元辞官而争辩,争辩来争辩去,也半点没有影响到两个当事人。这两个当事人甚至还堂而皇之去订购一些几月后成亲必须要的东西,去测八字,找了媒人纳吉。 如今两人都算是自在身,走起流程来都和常人不一样。 就在众人这般完全瞠目结舌状态下,袁毅上京城来叙职了。 而唐元、江乐带着周珍和芸嫂,一道离开了京城,前往青州的方向。 京城前往青州的路上,稍带绕一些路,会先一步到江乐住了两年,周珍住了多年的竹林隐居之所。 在周珍的要求下,她们还是先去了那儿。 竹林还是那片竹林。 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儿有一片竹林,竹林中有所产出,百姓自然不会轻易将这片竹林砍伐掉。竹林中周弘宥的居所,至今为止倒是也还在。 屋子在,里面由于没了人居住,早就堆满了灰。 马车能到屋子口,唐元见到这个竹林中小屋时,心中还是略微有些愣怔的。 他并不是不知道时常有人会选择隐居,也想过那屋子会是如何样子,可到底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很是新奇。 唐元自己是住不了的,他日子过得讲究,光是衣料没有熏香,恭桶无人处理,就能要了他大半条命。 别说面前这种隐居生活可能存在的更多弊端。 江乐在外过了不少随性的日子,从未忘记过这两年。 被压着学习,被压着习字,被压着考核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该知道的事情。 周弘宥从未问过她从哪里来,也从未问过她为何懂那么多又不懂那么多。 他受到过太多的责难和偏见,甚至连他的字,都是少有的,不算褒义的字。邦桀,桀里是满满的恶意。可他在面对江乐和自己女儿时,从来都不曾将外界对他的恶意带给过两人丝毫一点。 周弘宥深爱他的妻,深爱他的女,他为了这两个人,想要活得更长久一点。 命,总没有那么好说话。 临近死亡,他带着一丝喜,可以和妻地下相遇,带着一丝悲,留他女儿一人独自在世上。 如果没有江乐,他会想方设法给女儿寻个好人家成亲。有了江乐,他便劳心劳力带江乐入世,希望江乐能够照料好他的女儿。 江乐走到墓前时,心中还是有所哀叹的。 她叹息的点太多。 周家到现在,还是没有将他带回青州。 她义兄比起周家,也确实更喜欢这片竹林,以及在竹林里苦中作乐的生活。 她给周弘宥敬酒。 酒是唐元带着的,上好的酒。 千金难买一口好酒,她喝一半撒一半,随后起身将这一片地方留给了自己的徒弟周珍。 周珍三年未见自己的父亲,该是有无数的话要说的。 江乐带着唐元去了屋内。 屋里都是灰尘,蛛网随处可见。 唐元举了个柴木劈开蛛网,听着前头带路的江乐介绍屋里头的物件:“竹屋下雨天很是阴冷的,盖好多被子还觉得凉。你看着桌子,我以前还偷偷在那上面刻字,专门说我周兄教书惨无人道。” 这桌子看着下一刻就要塌,一个角都有所残缺了。 “三年没来,也没想着这些东西没用起来那么快。这儿的椅子好像被谁搬走了”江乐张望了一下,果然是没有看到椅子。 边上还有一个书架。 江乐看着书架空荡荡,很不习惯:“当年这儿都是摆满的。后来就都拿去卖了。卖下来的钱办丧葬,当路费,几乎是用完了。” 她们要离开,那些全是带不走的。与其留着被不知道谁拿去当了废纸,还不如卖给一些用得着的人。 江乐说了很多细碎的话,唐元听着,渐渐能还原出那两年江乐的生活。 苦,但很高兴。 院子外头爆哭的声音传来,听着人心中哀伤。 芸嫂一直陪着周珍,跟在边上也抹眼泪。 小主子如今那么大了,又很有本事,今后绝对是个出息的。 江乐听着外头的哭声,挠了挠头,低声和唐元说话:“周珍自小经历得多,其实比我懂事更多。我总爱按着自己的喜好做事,她却会想着方方面面来帮我。” 唐元微微点头:“今后我与你一同照顾她。” 江乐朝着唐元笑笑。 两人在屋中待着,一直待到周珍红着眼眶来寻他们两个。 她抽着鼻子,凑到了屋门口,看向江乐:“长乐师傅,我们该走了。” 以前周珍一向是叫江乐“长乐师傅”的,后来渐渐就只叫“师傅”。她一直在长大,长了些个子,也长了心智,更长了学识。 江乐凑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的头发揉成了一团乱:“别哭了,我们接着还要去青州,看看周家那群混犊子如今怎么样。” “嗯!”周珍用力应声。 江乐不曾想过带周珍回去认祖归宗,周珍也不屑回到那周家。 “没有你父亲,周家恐怕过得也不怎么样。”江乐想想还能笑出声,“毕竟一群谁发达就吸谁血的家伙。” 周珍用力点脑袋。 唐元想想自己先前得到的消息,看看两人这气势汹汹想要杀去青州的样子,不由好笑:“周家确实过得一般,男子没有什么有出息的,几个女子倒是嫁得还算不错,可惜帮衬娘家,在夫家过得不怎么样。” 周珍看了一眼唐元。 江乐听着这话,若有所思:“这么一想,我嫁得人也不错。虽说现在没有一官半职了,但好歹有钱。该去好好炫耀一下才行。” “好歹有钱”的唐元面无表情伸手捏了一下江乐腰部软肉:“给你七步路的时间,修改一下措辞。” 江乐:“” 原本还有点抑郁的周珍立刻被逗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第 113 章 你肯定不爱我tat  “买完线之后呢?”江乐笑了下, “买完线之后没多久, 差不多就是这两人死的时间了。” “买完线之后,我们便回家了。”胡氏这样说,“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和牛旭林的孩子在他生意日渐变差的那段时间夭折, 其后你便被娘家接走。你娘家人甚至希望你和丈夫和离,是不是?” 胡氏顿在那儿,眼眶红了起来,将自己的哭腔忍住,半响才回了一个:“是。” “那叫桂小雪来问问话吧。”江乐瞥了眼胡氏的状态,吩咐叫了另一个人。 胡氏愕然当场。 桂小雪被叫上了前, 跪在下头,磕了一个脑袋。 原先就连桂小雪自己都没有想到,她才和胡氏分别,就被差吏给一同带走了,只晚了胡氏一步。 一审时候, 袁毅甚至没让她们两个见面,在送到江乐这儿过程中,两人也是错开了路线, 先后被送到州府的。 如果说胡氏还有小家碧玉的姿态,那桂小雪看起来便真的是相当朴实的妇女,磕脑袋时露出的手,能看出她做过很多农活。 她再抬起上半身时, 眼神都不敢朝向江乐看。 江乐询问桂小雪:“案发当日你和胡氏一同去买线了。这一点市集上的人也说有看到了。不过有差吏询问过来, 胡氏时常会去私下看望牛旭林, 是不是?” 桂小雪声音很轻:“是。” 江乐笑了下:“但是那天正好没去。” 桂小雪又应了:“是。” 这两人竟然到现在还口径是这样的?江乐略微挑眉,身子往后靠了靠。说明面前这两人,咬死没有承认当时在现场的人是她们两个。 她嘴角含笑看向下方两人:“陈岗的脑袋是被我给煮的,你们知道么?为了取证,他头上是锤子砸伤的。” 下方桂小雪浑身一颤。 而胡氏是瞪大了双眼,满是愕然。 只因为上头这位小大人,年纪看起来比她们下头两人都要小得多,双目水灵,看着很是清爽聪明。 那股机灵劲让人完全看不出江乐是平日煮人头骨的残忍决曹。 “袁大人一审下来,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陈岗脑袋上的伤口是你们两个其中一人砸的。逼打成招,他也不屑于这么做。所以他将疑问写给了我。”江乐笑眯眯将这点告诉了下面两人,“他认定凶手便是你二人之一。另一个人则是知情不报。” 胡氏收起自己的愕然,却还是睁大着自己的双眼,唇角轻颤,语气都带着颤音:“可大人您没证据!” 斧头没找到,染血的衣物也没有找到。 江乐点头很同意:“是啊,他没找到证据,我也没证据。所以这个证物还是需要你们自己拿出来。” 江乐抽出了验尸报告。 她面上带着一丝笑:“尸体会透露很多信息。比如牛旭林的死没有异议,病死。”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旁边成主记手写飞快,一张张纸记录过去。 江乐细说起来:“陈岗的尸体,伤口很多,后背、脑上、断颈。他脑袋上的伤,是锤子所造成的,而凶手当时站在他前头。从行凶角度来看,和你们的身高差不多。” 胡氏一审就听过这个,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江乐继续说:“陈岗的衣服在验尸过程中,是微微解开的。这点由于和伤口无关,所以当时我和验官没有详写,只带了一句衣袍略松。他为什么要在牛旭林家里头解裤腰带?难道他打算在屋内如厕?那总不可能对着凶手如厕,背对着牛旭林吧?所以他面前必然是个女子,而他要轻薄对方。” 袁毅尸检上没有写衣袍问题,所以他推测凶手,只是从直觉常理上推断可能是亲近的人。 江乐将格目放正中,脸上笑意加深:“他面前只有是胡氏你,才会让牛旭林有恨不得杀他后快的想法。因为你是他始终不肯和离的妻。” 因为他爱她。 因为她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一直没有离开过。 胡氏睁着眼,眼泪从脸颊滑落。她带着细碎的声音:“大人,您没有证据啊” 双目泪水满眶,带着凄凉的美感。 她的视线已没有了任何的焦距。 江乐叹息了一口气:“若说人证,桂小雪便是人证。你们当天买好线之后,应该是一起离开去的牛旭林那儿。” 可惜地方太偏僻,还愣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了。 “若说物证,不是在桂小雪那儿,就是胡氏你自己处理了。”江乐是肯定的口吻说的,不容丝毫的质疑。 胡氏在下面默默流泪,而桂小雪还是低头沉默。 场面一度陷入安静。 江乐手指敲了敲桌子,她没有再请第三个相关人员上来。 她询问边上的成主记:“成主记,若是女子在那种情况下杀人,可要偿命?” 成主记摇头:“当朝律法并无规定。但有两先例,一其罪当绞,一其罪可免。” 他取出一张纸提笔写了几句,上前送到了江乐的案台上。 江乐拿起纸看了一眼,陷入了沉默。 成主记给她看的第一个案子极为复杂荒唐,寥寥几笔荒诞到让人震惊。一女子被公公羞辱,随后杀了对方。不孝是大罪,其罪当绞。 另一个是女子被登徒子羞辱,丈夫杀了登徒子,夫妻其罪皆免除。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袁毅在一审的案卷上点到即止。 他知道如果真相是这胡氏杀了人,那这案子恐怕便复杂了起来,由于无先例可循,很可能最终会上交到京城大理寺。而胡氏,可能能活,可能不能活。 不管能不能活,她都要过一段时间牢狱生活。 或许过往也有此类案件,估计多是为了女子名声清白,草草了断,省得劳烦大理寺。 如果袁毅只将这个案子当成是丈夫杀人,或者丈夫杀登徒子。那牛旭林已死,一切很快便能结束。 只是这案子由于江乐在尸体上寻的证据十足,最早的致命伤必然该是脑上那一下,所以一旦有人在现场,那杀人者肯定就是逃跑的第三人。 他点名了案件中疑惑,便是将这案子最终判刑的方向交给了江乐。 袁毅披了一张美人皮,里头却藏着一只精怪。 江乐沉默没多久,重又抬起了头:“既无先例。胡氏。” 她叫了一声下方胡氏的名字。 “你可知道如若当日陈岗的面前不是你,甚至没有其他人。那牛旭林杀人偿命,自此便是一个杀人犯。不过一死得以侥幸逃脱。案卷中,地理志中,终记上一笔,会传到后代。” 胡氏的脸一片惨白,身子几乎要撑不住,她不停摇头:“不不” 江乐很坦然说着:“如若当日陈岗面前是你,陈岗死在牛旭林手里,你和他刑责都可免。如若是他人,那凶手就另有其人。” 胡氏顿住,默默垂泪。 “可是陈岗并不是死在牛旭林手中,他是先一步死在了他面前那人手里。所以在我这儿要么成一悬案,我一日不破,一日不让牛旭林下葬。要么你将此案特设先例,上至大理寺,禀明情理。既保全牛旭林的名声,也为你自己争一口气。”江乐这样说着。 她望着胡氏:“我再问你一句,当时在场的人,是不是你?” 场内一阵缄默。 旁边姜子建一直看着这一幕,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过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胡氏猛然给江乐磕了三个响头:“大人,是我。” 江乐笑了出来:“你没证据证明是你啊。” 胡氏再次抬起头,额头上带着一个红印,她强行拉扯了一下嘴角:“那锤子和衣物我冲洗了干净,扔在我家暗格里。望大人准我去寻。” 江乐又是一拍惊堂木:“好,结案退堂!” 成主记嘴角一抽,觉得自家这个决曹可真的太过随性。 证人被一一带下去,兵曹典吏自会带人跟着胡氏去找寻证据。 江乐点了刚才成主记递给自己的第一个案子:“第一个案子后来可有翻案?” “翻案三回。大理寺终判绞刑。”成主记言尽于此。 翻案三回最终还是判了绞刑。 江乐咂舌:“这可真是太麻烦了。” 姜子建在下方喝了一口茶,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你惹了一个大麻烦。” 江乐举起了案卷,遮住自己大半的脸,就露出了那一双眼睛对着姜子建,笑嘻嘻问姜大人:“大人,一个案子加一条典例,名垂千史的机会啊。” 姜子建板着脸:“可我却很可能要带着这案子去见官家。不如你替我去?” 江乐放下案卷,拱手:“打扰,告辞。家中还有孩子要喂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第 114 章 你肯定不爱我tat 江乐靠着窗口, 手上拿着小巧的酒盅, 眉眼弯弯,看着窗外的内河。 这家酒楼的酒分为很多种类,她点的这一种并不算烈, 尝起来甜滋滋很有味道。 小二早早就有提醒过她,这酒可不能太多喝,后劲极大。 不过三两杯,她就能感受到胸口的那股腾升起来的暖意,当下基本估摸清楚了这酒有多少浓度。 酒是个好东西,浓度低了可以用来饮用, 浓度高了,可以用于消毒。 心情好的时候,欢庆可以喝,心情不好的时候,排遣可以喝。 一口一口下去, 她眼内流光飞转,唇角含笑,那俊美的脸庞没有一点瑕疵, 在阳光下清透如瓷器,一缕乌丝偷从肩膀上跑到了前方。连带着洒脱的姿势,她很自然成了酒楼外路人眼中的风景。 清酒带醇香,公子世无双。 “长乐师傅, 再喝的话”我们就真的要卖身在这里了。 周珍小脸上写满了苦恼, 师傅让人去送了纸条, 可万一姜大人并没有看到呢?万一姜大人正好有事外出,她们两个岂不是真的要在这个酒楼洗碗抵债? 不不不,洗碗倒是不会的。 她识字还会一点算账。 可是可是 可怜的小周珍悔不当初。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盯紧师傅,不能再让她乱花钱了。一文钱都不行!爹爹说得对,师傅生来没心没肺的,连半点常识都没有,出门就容易惹事。 都是这永州太有意思,导致她一不小心就被师傅拐了进来。 江乐将自己小酒盅中的酒喝完,这才转头看向自己满脸苦恼的小徒弟。 她噗嗤一声,当下笑了起来:“你看看你紧张得都成什么样了?这人要是不来,那就只能我们亲自上门。你不信我,总要信你爹爹,信我的义兄吧?” 周珍哼了一声。 要不是现在她们两个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周珍绝对会扔下江乐先跑的。 “人生在世,短短不过几十年。”江乐拿起了边上的小酒壶,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下极为美妙,“工作该工作,不是工作的时候,自然要及时行乐。” 听了这话,周珍伸出筷子,夹起桌上那听说炖了整整三个时辰的狮子头,恶狠狠咬了下去。 点都点了,不吃就亏了。 江乐酒量很好,这个身子并没有特殊锻炼过意外酒量也不错。至今为止的几次饮酒,她基本上试探出了自己酒量的底线。当第三壶酒喝完,她终于停下了再叫酒。 拿着最后一杯酒,她略有不舍:“哎,再喝等下就要困了。” 滴酒不沾的周珍心中诽谤着,都不想评价自己师傅了。 桌上的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屋外总算响起了姗姗来迟的敲门声。 “唔,人来了。”江乐视线转向了酒楼雅间的门。 门打开,小二恭恭敬敬引领着人进门,原本的机灵劲现在都没了,显得拘谨得很。 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跟着他进门的,还有一个侍从。 噢,还带着武器。 中年人穿着一身色彩低调,却又绝对不属于粗麻布衣服的常服。胡子一看就是专人剃的,从头发到腰间配饰,再到脚上不算新却极为干净的鞋子,这一身绝对是有人负责梳妆穿搭过。 这人微微板着脸,眼神清明略带犀利,身份极高,却没有太过骇人的气势,甚至由于身型微微发胖,有种亲和感。 想来是世家后代,又是个会做人的。 难怪能成为永州知府。 江乐似笑非笑,一眼将人打量了个彻底。她站起身将酒杯放到了桌上,向人行了一个礼:“见过姜大人。在下江乐,字长乐。” 在江乐打量姜子建的同时,姜子建一样在打量面前的江乐。 他见过无数的人,上至朝廷之上,下至街头百姓。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江乐这样的人。 “我要和江乐小兄弟聊两句。”姜子建和边上的侍从说了一句。 侍从立刻点头,利落示意小二一起出门,随后便带上了门,守在了门口。 见闲杂人等出去了,江乐笑眯眼:“可惜大人来得有点晚,长乐的酒量不好,再喝要醉了。不然长乐还能陪着大人喝两杯。” 旁边跟着江乐一起站起身的周珍,听到师傅这话,心里又诽谤了两句。 姜子建听到这话嘴角微抽,想起了邦桀给自己的信,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先将视线移到了神情略带不安的周珍身上,放缓了自己的声音:“你叫周珍是么?邦桀如今” “是。家父已经去了。”周珍听到姜子建说起自己父亲,脸上一暗,随后又略带轻松看着面前的姜知府:“姜大人” “叫我声大伯吧。”姜子建心中暗叹,虽说心中有所预料,却没有想到这场离别如此之快,“和我说说你父亲吧。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了。” 周珍看了看边上的江乐,得到一个安抚的笑容后,朝着姜子建点点头:“姜大伯,我们坐下说吧。” 姜子建很自然坐下来了。 江乐看着人坐下,当即非常不要脸跟着一起坐下了。 这厚脸皮的水平惹得边上两人一起看向了她。 江乐眨眨眼:“站着很累的。我们赶路到现在好不容易能休息会儿。” 周珍是习惯了江乐这个没脸没皮的样子,可别人是不习惯的。尤其是面前还是个知府,是长辈,还是自己父亲的同窗。她微微涨红了脸,小声替自己师傅解释:“长乐师傅一路护着我来的。” 两个女子赶路并不容易,哪怕是女扮男装,外貌看起来这两人还是细皮嫩肉的样子。 姜子建知道这点艰苦,略体谅江乐:“辛苦了。” 江乐并不觉得太辛苦,她笑了一声,完全没打算说这个问题。再辛苦能有每天在冰冷阴凉的房间里解剖尸体到深夜辛苦?法医从来是个又脏又苦的体力活。 她顺手翻过了桌上干净的茶杯,替姜知府倒了一杯茶送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第 115 章 你肯定不爱我tat 包括睡觉用的, 包括生活洗浴用品, 包括特殊用品,包括厨房用品,甚至还带了一套的胭脂水粉给两人放在了梳妆台上, 说是如今男子女子中最流行这一套的。 江乐听着眼角都要抽了。 女子流行就算了,这年代竟然连男子都流行化妆,真是太可怕了。 周珍在旁边倒是对那套东西很好奇,双眼眨巴眨巴时不时望向那一套胭脂水粉,不过碍于面子,没敢当场去拆开看看。 等主卧和次卧连带厨房都看完, 他们才组队去了书房。书房很自然是一本书都没有,就连文房四宝都欠缺着。椅子倒是有两把,不过破破烂烂,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椅子了。 翠娘带着人陆续添上了最简单的文房四宝,椅子是没方便带来, 打算回头让木工去打制。 姜子建待在书房里等他们,坐在那破烂椅子上,见到人过来才和江乐说了一声:“这儿没什么书, 我那儿书倒是不少,回头你想借着去誊抄的,尽管上我那里拿。啊,别在酒后写, 你酒后写的条子有些错字。” 江乐:“” 她清醒的时候写, 也容易写错字。 不要强求一个习惯了简体字的人, 一下子投奔向繁体字啊! 回想前两年在周弘宥的压迫下,她苦学当朝各种律令格式,只为今后混口饭吃。到今后日常要习惯用毛笔字书写,江乐觉得一片灰暗,看不见半点光明。 她深深叹了口气:“人生啊” 姜子建听着她这么感慨,觉得好笑,他也是不知道江乐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怪人,想法颇多,底子却差劲到让人摇头。 他隐约有点明白周弘宥发现江乐时的感受。 如一块璞玉,包在石中,被人切开后,发现里头是顶级的玉石,晶莹剔透,甚至起着淡淡绿色的荧光。让人恨不得立刻当下就将外圈的石头全部削掉,好叫这玉石彻彻底底展露出来。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师从何处。 身为一个知府,姜子建能陪到现在实属给江乐和周珍面子了。 他想了想和自己夫人,也和江乐和周珍说了一声:“你这三天好好休整一下,三天后就可以上任。这几天我夫人会让人送饭菜过来,明天晚上吃热闹一点,算是给你们两个庆祝一下乔迁。” 他和自家夫人念头想到了差不多的地方:“要是觉得两个人生活不放心,可以找个人看门,或者养条狗。” 江乐听了这话笑眯眯拒绝了:“暂时不用了,真要有人过来,我一个人能打两个。” 面前知府夫妇两人不太相信,没往心里头去。 江乐看起来骨架子不大,连壮硕都算不上,穿着男装就是一个弱书生的样子。 周珍是知道自己师傅水准的,她忙帮自己师傅说话:“师傅说,一个人连尸体都翻不过来,是没法验尸的。她力气很大,我力气也不小。” 江乐笑眯眯顺从点了点头:“对,周珍虽然翻不动尸体,搭把手的能力还是有的。” 姜子建和自己夫人看看细胳膊细腿才十四岁的周珍,再看看听说才满十八的江乐,互相对视一眼,眼内更是复杂。 江乐见这两个人这个神情,觉得特别有趣。 她不得不再次隐晦暗示了一下自己的职业特殊性:“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特殊一点的裁缝店打铁店,要精巧的手艺人。我要专门定做一些东西。三天后就上任,总不能连工具都没有。” 这种东西知府和知府夫人一般是交给下人去做的。 知府夫人看向了一边的仆役:“翠娘?” 翠娘上前说着:“有的,裁缝和绣娘府上就有,打铁要走大约两刻,到城西一家店铺,那家铁匠最为精巧,做的剪刀极好。” 江乐笑得高兴:“那正好。” 江乐对于永州很满意了,果然越是大的地方,越是容易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是早就去过集市的,可惜一直都没发现过手套和可以用于切割的小刀这类东西。现代医用手套极为常见,可换到如今这个地方,缝合还能考虑用羊肠线,做手套则是要用皮一类的专程定做,难有一次性产物。 皮制手套可不便宜,自己的钱被周珍看管着,反正很长一段时间她是没有机会买皮定做。 好在姜知府和他夫人总算是有了个面前这人可不是一般人的概念,再说了两句便走了。走之前还留下了一个侍女,说让侍女今天给她们先做个饭。 其它的基本上能想到的需要的东西,知府夫人都替她们想到了,江乐和周珍看来看去都想不出还欠缺什么。 人一窝蜂走了,连带着小推车都带走了。 整个院子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留下的侍女叫做晴雨,比江乐和周珍年纪都大,是很小时候就跟着知府夫人的。她脾气温和,细声细语给两人说去厨房做点糕点煮点茶。 江乐和周珍应下之后,就从书房里把那两把破椅子拿出来,坐在院子里树下对视。 周珍脸上颇为深沉:“师傅,我不想和你一起睡。” 江乐笑了:“好巧我也是,你睡相太差了。” 周珍:“” 可怜徒弟被噎得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江乐转头看了看主卧,又看了看次卧:“你想睡主卧还是次卧?” 主卧其实比次卧大不了太多,可床铺怎么说也要大一个尺寸,那是双人用床。可次卧的床铺不小,也只是单人用床。 周珍反问自己师傅:“师傅你想睡主卧还是次卧?” 这个院子是由于周珍,江乐才得以有这个机会住进来的。姜知府是看在了周弘宥的面子上,更是看在周珍的面子上,给两人安排了这个院子。 说实话,其实姜知府的想法是主卧给两个人睡,次卧一个给侍女,一个给侍从。 这样又有人伺候这两个人,又有人能护着两个女子安全。 可惜江乐和周珍都不习惯有人伺候,多年隐居住习惯了,日常都是自给自足的,根本没有想过身边再加两个人。 两人面面相觑,觉得有点麻烦,一时间没什么好想法。 晴雨端了煮好的水出来,给两个人分别倒上了茶,随手用茶筅一个搅拌,茶碗上还起了一层沫。薄薄一层泡沫并不碍着美观,配着小黑碗,别有风味。 这一手点茶的技巧,可谓是熟练至极了。 她还备了一点煮茶常人爱放的东西,搁在了边上,又细声说了糕点正在蒸。 见江乐和周珍没怎么说话,她巧笑着主动和江乐说起了关于打铁铺的事情,问了有什么她需要帮忙先准备的东西,比如纸笔模具之类。 江乐给她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要求,晴雨竟是转头就轻易复述了一遍,和江乐确认了细节。 等厨房飘出一股香甜气息,晴雨再度回厨房时,江乐拉起自己徒弟的手,语重心长,格外诚恳:“我觉得有人伺候真的非常好,我们回头就去要个人!” 周珍:“” “我们今后经常出门,家里头还是要有人守着比较好。” 永州地界那么大,偶尔县城要需要人去破案子,他们必然是要外宿的。过去两年,他们三个人基本都宅在家里,这和今后日常需要出门可不一样。 江乐压低了声音,更加诚恳:“再说我以后每个月能拿五两,你随身带不了。” 周珍:“” 说得很有道理。 两个在荒山野岭过习惯了苦日子的家伙,当下拍板决定好了回头去问问知府夫人,这永州哪里可以找个方便伺候她们生活的人。为此,江乐和周珍把两人的东西全部扔去了主卧,决定暂时睡在一起。 晚上晴雨没有留宿,她确定伺候着江乐和周珍睡下后,便趁着夜色匆匆赶往了知府衙门。 从后门进入后,她让人通报了一声,到了姜知府的面前,朝着还未睡下的姜知府和知府夫人行了礼。 被免了礼后,晴雨细细给他们说了江乐两人的情况:“两位郎君已经睡下,都住在主卧里,看起来关系极好。只是两位年纪尚小,诸多事情也都还不习惯。江乐郎君更是脾性洒脱。” 晴雨也是用词委婉了,所谓的脾性洒脱,便说江乐完全对礼仪之类一窍不通。 姜子建看向了自己的夫人。 王氏略作思考:“谢嘉当年有个乳母,没有跟着谢嘉出嫁到周家。我派人将人请来吧。周珍是谢嘉唯一的孩子,想来那乳母会尽心的。” 姜子建知道后院的事情还是他夫人懂得多些:“劳烦了。” 王氏笑开,很快又压下了嘴角,眼内闪过忧愁,颇为感叹:“想当年,谢嘉可是京城四大美人之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第 116 章 周家到底是如何的呢? 周弘宥一人带着女儿在外, 一直到死时,基本上算是勉强衣食无忧的。 他每日的开销撇去写些东西挣钱之外,就是自己名下些许家产按月送来的钱,以及多方好友的资助。 后来那些个家产处理掉之后, 算是千金散尽。 江乐当初也没细问, 反正周弘宥留给周珍的,除了钱之外, 也没太多其他的物件。只因为他也知道,周珍年纪太小, 那些物件她都处理不了。 从周弘宥那段时间的自处来看,周家是不算缺钱的。 这个不算缺钱, 指的是相对于普通老百姓。 而一个世家要维护自身, 光不缺钱是不够的。光是年节该送的礼, 就不是能用钱来说的事情。 江乐本还想问芸嫂一点关于周家的事, 然而芸嫂离开周家也有一段时间,如今最熟悉周家的恐怕还是唐元这个消息灵通的人。 唐元在告知了两人一些周家细节之后, 便带着江乐和周珍前往了周家。 马车行驶到周家门口,停下后,立即就有家仆上前来询问来历。 世家都有自己的家仆,那位死去的老仆, 也是周家的老家仆了。 江乐撩开了车帘, 看向那位下仆:“不知道青州验官祁云峰可在?我们是他的友人, 受邀一同来拜访。” “祁大人刚才进去, 容小的这去禀报一声。”下仆连忙这般说道。 他得到了江乐的许可, 赶紧就朝着府中前去。 这位祁大人正是那位老仆的验官,今日便上周家来想要再问询一点消息。 那下仆没有让江乐久等,很快就折返回来,喘着气和江乐行礼:“敢问是唐先生和江先生么?” 能被验官称为先生的,想来不是普通人。 下仆小心翼翼暗中打量着马车上下来的几人,心中止不住嘀咕,这几人未免也太过年轻。 江乐微微一点头:“是。劳烦能带路么?” 下仆应声,转身给他们三人带进了门。 他带着他们入门,和他们说着祁大人的行踪:“祁大人如今正在大堂里喝茶,我家主子正招待着。” 唐元没有作声。 周家家门口看着也就是稍有规模,该有的门口石雕都有。而门口的布置,才是真正体现出周家底蕴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该有都有。 可惜有些木桩上有所磕擦,似乎并没有很快去上了新色。 这原先的奢华中,隐隐有着衰败的模样。难怪江乐先前听到说着周家几个女子还要倒贴家中。 等到了大堂,下仆没进去,只是给三人示意可以直接进门。 唐元先一步迈开了步子走进大堂:“祁大人,唐某来迟。” 江乐带着周珍跟着上前。 大堂里主位上坐着的人正是周家的家主,周弘宥的父亲。 他一把胡子已半灰白,看着很是瘦削,见到唐元后匆忙起身,脸上带着一股慌乱:“这位是” 与他一道站起来的是边上一个艳丽女子,打扮得很是貌美,站起来巧笑着行了礼。 江乐看着了这两人,最后将视线聚在了祁大人身上。 这位祁大人还是刚到中年,肚皮微微鼓起,颇为富态。 他见了唐元之后,憨笑先和唐元、江乐行礼,再才是给周家人介绍:“这位是唐大人,提刑使,刚辞官。这位是江先生,也就是写出如今我们验官几乎人手都有的验尸纲目的那位。” 江乐强调:“是整理出,不是写出。” 祁大人大笑改口:“是是,整理出整理出。” 他又看到了最后那位,斟酌了一下还是笑着继续介绍:“最后一位,大概就是江先生的徒弟,周珍。” 周珍,周家周弘宥的唯一女儿。 周家主神情复杂,刚要开口说什么,可却被身旁的女子抢先开了口。 女子一阵笑声悦耳:“哎,原来是邦桀的女儿。这是借着理由上门来想要寻亲来了啊。哎呀,到底都是一家人,邦桀这说” 她话还没有说完,周珍就深吸一口气,鼓着气打断那女子的话:“你凭什么叫我父亲的字?” 女子笑容不变:“虽说我后进” “你就是不能叫我父亲的字。”周珍梗着脖子,好不容易被芸嫂消下去一些的眼睛又红了起来,“你也不准叫我娘的名字。” 女子还要说什么,周家主当下就恼火起来:“行了,像什么样子。” 祁大人在边上不作声。 唐元更是当做眼前一幕没看见。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江乐觉得众人争论这些老旧的话题很是没有意思,伸手揉了把周珍的脑袋,朝着祁大人询问起了关键的问题:“说起来这冰窖在哪里?我想要看一看。还有祁大人可有知道是哪样的纸鸢线当了凶器?” 她根本就没把那位周家主当家主来看。 祁大人被点到了名字,当然是客客气气回答着江乐:“这冰窖就在周家偏北那块的屋子下头,这还没到日子,平时周家下仆去的也少。纸鸢的线我对比了一下,能有那印子的线有些粗粗,是搓好的麻线。可惜很是常见。” 江乐应了一声:“是这样啊那这段日子有无下仆特意想要离开的?” 祁大人回答:“有不少,一些是老仆,还有一些是由于周家觉得要那么多仆役也没用,主动遣散了一些。这些仆役我们都问过了,基本上都没和那个老仆有什么争执的。” 他又是解答了江乐的话,又算是给周家留足了面子。 周家哪里是觉得仆役没用?不过是给不出仆役钱罢了。 上头那女子这会儿又憋不住开口:“这姑娘家的打探这些干什么?找个人家嫁了才是正经道理。一个义妹,一个女儿,同是女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整日在外头与别人碰面。” 看来周家是知道他们身份的。 不过这话可实在是 旁边的周家主虽是皱眉,这回却没打断,看来也是保持着这种观念。 江乐这回是真的被惹到了,她挑眉看向那女子:“你活着就是为了找个好人家嫁了,早日生个孩子?” 女子抬起了下巴,带着点轻蔑:“怎么,我哪里说错了不成?” 江乐朝着女子露出一个友善的假笑,眉眼弯弯:“没有。这个想法和乡下的母猪差不多。找头好公猪下个崽,有吃有喝的,挺好。” 女子瞪大了双眼,没想到江乐会说出这么粗鄙的话。 她脸上涨红,心头火气一下子窜上来。 江乐还补刀后退了一步:“你可别上来打我,你这样的,我一个至少能打十个。” 祁大人在边上听着憋笑。 唐元则是正大光明唇角勾了起来。 原本还闹着变扭的周珍这会儿气都生不起来,想要笑又觉得不太好,脸上表情古怪得很。 那女子气得甩手就走:“这都什么人啊。” 徒留周家主一人在现场,脸上的神情很是不好看。 江乐朝着周家主合理猜测起来:“也不知道周家是何时知道周珍的消息的。如果巧合的和那老仆的死亡时间差不多,我想或许这次的死因,会和当年周珍母亲有关?” 周家主怒气也上头:“江先生这是什么话?你这是怀疑她杀了人,还是怀疑我杀了人?” 祁大人见周家这姿态,打起圆场:“江先生不过是随口一个猜测,到底年纪还轻。周家主不要计较。这事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再审案才能知晓。” 周家主听了这话,也不想给江乐台阶下:“那就等审案再说,来人,送客!” 祁大人脸上一顿,失笑。 江乐拉起唐元和周珍,朝着祁大人喊了一句:“祁大人,一起走吧。否则还等着人轰出去呢?” 周家的仆役还真出来了,都是一脸犹豫要不要赶客。 祁大人苦笑,朝着周家主行了礼,当即跟着江乐走人。 出去的路上,这祁大人还止不住摇头:“江先生你也真是丝毫的不客气。” 江乐听着祁大人这话,等到了周府门口,才开口和他说道:“这老仆死在周家,说明必然是周家的人,不然外人如何将尸体特意送过去?近些日子的矛盾你一个个去算,看着其实谁都没杀人的想法,那产生的杀人想法必然还要往前很多日子。是旧怨。” 这最大的旧怨,可不就是周弘宥,周珍这一回事。 祁大人听着觉得有理,可:“可还是要证据才行。” 江乐当然知道这事要证据。 她揉了揉周珍的脑袋:“但那些事和周珍没有关系。有的人不把自己当人看,我总不能为了我徒弟,硬是将她当人看。” 话是少见犀利得很。 江乐待人总是客客气气的,别人就算质疑她的年纪,她大多都是笑笑再用行动去证明那些她的能力。周珍第一次见江乐这般对人不客气。 这一份不客气,还可算全是为了她。 她带着点哭腔嘟囔:“师傅!” 周家老仆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死的,发生在她们来之前。 江乐对老仆的死有着好奇,祁大人又求到了唐元这儿,她们就过来看看,试探一下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到底这死该是和周珍无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第 117 章 京城。 翰林院。 魏大人正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准备前往离开。 门大开着,一名官员带着牌子,面上肃然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魏大人,走到了他的面前:“魏大人, 下官奉命要请魏大人走一趟。” 旁边不少文官愕然看向来人。 这来人可是大理寺寺正, 平白无故怎么会来翰林院找魏大人走一趟? 近日大理寺有什么大案子? 没有听着风声啊? 魏华在翰林院多年,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他抬起眼皮子看向面前的寺正, 嘴只是微微动了动,没有丝毫畏惧:“这正是事多的时候, 下回该早些跟我说一下,否则若是碰巧走不开, 惹上麻烦的可不止本官一人。” 寺正朝着魏华拱手:“魏大人说的是。” 他算是给了魏华面子, 稍等了他片刻, 这才带着魏华走出翰林院。 翰林院里剩下的不少文官互相对视一眼, 心里头都有些小九九,揣测着魏华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被大理寺寺正给叫走。 另一头金吾卫那儿。 封磊看着面前的人, 愣了神:“大理寺请我走一趟?我近日可没惹事,还需要去大理寺?” 那人朝着封磊拱手,面上带着一丝笑:“不过是问两句话,封大人不用慌张。” 封磊心中还是没底, 顿了顿给了旁边挚友一个眼神。 得到挚友点头后, 他才跟着这人走了, 嘴上还忍不住套话:“大理寺找我总不会是好事吧?我可没听说过有哪件好事是大理寺亲自来请人的。” 那人笑了笑, 也是明白封磊为何不安的。 一旦哪个官员会被大理寺找, 那可真是大案子了。 他垂下眼,低声和封磊说着:“大人两年前那个案子有些奇怪的地方,如今想再问问,可还有什么出入的地方。” 封磊内心咯噔,跟着放低了声音:“那案子不是已经定案了?” “是定案了。”他再次强调了一遍,“只是问问几个问题。” 同一时间,京城里好几个官员,同时被大理寺传唤。 不过一炷香时间,京城里凡是消息灵通一些的官员,都得到了消息。 袁毅本还在整理在京中叙职要用到的东西,心思全沉浸在其中。 盛生不想要打扰到袁毅的,可外头那金吾卫急得很,让他不得不进屋子里来禀报:“大人,外面一金吾卫传消息过来,说是封磊被大理寺又找上了门。” 袁毅听着话,手一顿。 笔墨晕染开一片。 他抬起头看向盛生:“可知道京中最近有什么官员异常的消息?” 盛生摇头:“不曾。” 袁毅沉默片刻,再度开口:“去吕大人那儿一趟,问问他知道什么事情。” 吕大人算是对他有提携之恩,现在什么状况都不知道,他觉得相当不安,只能去问问吕大人那儿的消息。 袁毅搁下笔,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请人进来,我要问两句话。” 盛生当即应下去叫人。 等人进来后,盛生给倒了茶水,出门口转头就快速跑走,前往了吕大人的府邸。 吕大人那儿早就得到了消息,正闭门不出,谢绝了所有的来客。 他用着借口是天气尚未暖和,他却私下里多吃了一些井水中取出的瓜果,身体不适,不宜招待宾客。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在自保,防止被外头不知道哪位给拖累下水。 盛生到了门口,一样被门口守着的仆役给拦住了。 边上正有一位,也是来试探想要进门的,这会儿正因为知道了吕大人的借口,皱着眉头准备离开。 盛生先一步退到了边上。 吕大人在官场上看来和不少大人交情挺好,这没过多久,过来打探的仆役就有不少,进不去的干脆留了拜帖,指望着能够下回见到人。 再怎么拖下去,人是见不到,事情也问不清楚。 盛生看着门,脑中各种借口飞转,最后呼出一口气,趁着正好没人的时候走去门口:“小的是袁毅袁大人的家仆,此时有重要事情禀报吕大人,请代为通传一声。” 他一不是用“探病”,二不是用普通的“拜访请教”,三也不是被请来“商议”。 他一副是来告诉吕大人消息的模样,而不是和寻常仆役一般,试图从吕大人这儿得到什么消息。 门口仆役犹豫一下,还是给出了万能的借口:“我家大人今日身体着实不适,不如明日再说?或是告知于我,我去禀报一声。” 盛生四下看了眼,确定没有人,这才压声开口:“关于金吾卫封磊封大人的事情,他刚被大理寺带走。” 门口仆役听了这话,和另一个仆役对视一眼,当下就留下一人进去传话,另一人继续看守门:“稍等片刻。” 盛生怕有外人过来,反倒是让他办不成事:“不如我在内门候着,在外头让人瞅见了不好。” 门口仆役摇头,点了点角落里:“那儿候着吧。” 盛生看角落里算是在阴影处,忙走了过去蹲下,防止有人看见了他。 过了一段时间,那仆役再度走了出来。 仆役张望了一下,等发现了盛生后,将吕大人的话转述给盛生:“吕大人让你带话给袁大人,说是近日他家来了两只喜鹊,改日请袁大人一道看看。今日身体不适,还是不见客了。” 盛生听后当即笑开,忙不迭拱手:“多谢两位。” 他还硬塞了两块碎银给两个仆役,随后急匆匆往回跑去。 袁毅的茶水还喝了一半,他对面那金吾卫已三杯茶水下去了。 一人冷静,一人焦虑,对比很明显。 “封小子这人命一向大,肯定不会有事的。”那金吾卫在那儿不断安慰他自己,生怕会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他看着袁毅淡漠的模样,想不明白:“袁大人怎么一点都不心急?” 袁毅看着杯中茶水晃荡,根本照不出自己。 他谈谈开口:“我也急过,甚至想过真的给人当个玩物,是不是就能救人了。后来发现,急是没用的,当玩物也没用的。” 金吾卫听着他的话一愣。 他回忆起了当年京城中关于袁毅的传言。 那一张惊艳全京城的脸,不过是一个晃茶杯的动作,都能惹得有心人心弦乱颤。 不过区区几年,这人已变得和当年截然不同。 轻描淡写睁眼看人时,恍若一张冷静的人皮下面,有着张牙舞爪的怪物。 “我不是不急,我知识明白急没有用。找对人才有用。”这一点袁毅知道了,庆幸着知道的还不算晚。 他这般说着,继续静等着。 等到盛生脑袋上冒着汗,冲进来后将吕大人的话转述了:“吕大人说,他近日家中来了两只喜鹊,过段时间请大人一道看看。如今身体不适,就不见客了。” 说完,他这才吞咽着口水,平缓着自己的气息。 喜鹊是报喜的鸟儿。 袁毅唇角算是有点笑意了:“你看。” 金吾卫没有彻底明白这里头的意思,但总归是隐约懂了,封磊这回被大理寺叫去并没有大事。 如今外头太乱,他在袁毅这儿也不好再久待,当下就决定和袁毅告辞。 心中琢磨着袁毅的话还有吕大人转达过来的意思,他匆匆离开赶回家中,希望家里头不会受到外界影响而心中慌乱。 袁毅等人走了,这才和盛生说道:“你若是有用,帮你的人自然是会帮的。你若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便是求破了嘴皮子,跪烂了膝,别人还要怕被你拖下水。” 官场之上,没有一个烂好人。 每个人都是在拼命求生,想要名,想要权,想要钱,想要一切 盛生心中一颤。 袁毅想着自己这些年写的那些信:“若是得到了好消息,有了些许空闲日子。我们就一道去一趟青州吧。” 盛生惊诧看向袁毅。 为什么是去青州? 青州不是刚辞官的唐大人,带着江乐和周珍一道去的地方么? 他眼内的疑惑太鲜明。 袁毅有些好笑:“怎么,去不得?” 盛生不禁朝着袁毅讪讪笑了下:“大人,我以为您要是确定要留在京城了,那必然会去和旁人多接触接触,拜访一些人。再说了,您不是先前还说要处理到州府的那些个兰花么?” 袁毅没说话。 他在想事情。 想先前他说过的话,想这两天他干过的事情,想几年前那一幕幕被迫的隐忍。 许久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才回了盛生的话:“东西在那儿,什么时候处理都行,找别人去处理也行。可人不一样。” 他没有看盛生。 “你认为唐大人真的会舍弃京城的一切,跟着一个女子走天下?”袁毅问盛生。 盛生下意识回他话:“当然不会。” 袁毅听了盛生的话,唇勾了勾,神情温和:“既然他迟早要回来,那我得空去与他一道逛逛青州,不是很有趣味?至今倒是还曾去过青州。” 盛生听着点了下脑袋,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等到他被袁毅遣退,到了屋外准备吩咐人去处理掉潮州的那些兰花,他才后知后觉喃喃自语:“可即便是回来,唐大人和大人也不会在同一处当官啊” 唐元唐大人对朝上官员的事清楚颇多,还擅长处理各地冤案,是三司的人。 袁毅袁大人则是对榷商、赋税比较擅长。 两人怎么都不会在同一处当官。 那到底他家大人,是为了什么才去青州的呢? 总不至于 盛生想到那个看起来小巧灵活,睁大杏眼,跟着江乐先生一道女扮男装的徒弟,抓耳挠腮琢磨着:“不至于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第 118 章 江乐在青州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她带着周珍, 找来了一帮年轻人,一道将她们那只巨大的纸鸢,寻了地方给送上了天。 那群年轻人知道是放那么大一只纸鸢,都乐呵得很, 也不问江乐要钱, 恨不得能多玩几天。 于是江乐和周珍就带着一群人,今日在这儿放, 明日在那儿放。 唐元如今就收些消息,也不拘在哪里玩乐, 便今天用马车将这两人送到这边,明天用马车将两人送到那边。 京城中如今水深得很, 一个石头扔下去都听不见响动。 他前一日还收到消息, 是大理寺收监了好些个人, 后一日就收到户部尚书请辞, 官家朝上恳请他再留任一会儿的消息。等再过一天,又收到了翰林院不少人涉及到了一宗大案。 那宗大案还是他经手过的。 翰林院曾经阻拦过上报地方户部价格有问题一事。 其中魏华等官员在更早以前就有多年连任“霸权”翰林院的情况, 受牵连者诸多,受害新科进士更多。而他们这些个文官聚拢在一块儿,所指向的官员,竟是当朝丞相董旭。 董旭自认冤枉, 在朝中对此表示希望三司能够彻查, 还他清白。 诸多官员凡是被牵扯到, 有部分都为董旭说话, 还有部分都是当年受害的官员, 恳请户部尚书暂时留下,等弄清此事再回家养老。 好在朝中虽事颇多,原先各地出现问题的地方官员,都表现得相当不俗,受命到地方去的京官也都送回京城了不少好消息,让官家心中抑郁稍有缓解。 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中,官员的分还是要评的。 这一年大部分官员的得分可都是不好看了。 唐元看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传来,觉得官家这回可真算是狠下心来处理朝廷中的事情了。 官家上位时到底年纪还轻,朝中官员最具有威胁的几乎都被先皇处理了,可真正属于官家的人还是太少。这一回怕是会被替换上不少人。 人一辈子很长,官家上位这才没有多少年,渐渐也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唐元将纸烧尽,随后便去和江乐碰头。 江乐半点不知道京城的动荡,拉着周珍玩得高兴,顾着自己眼前的事情。 周家的事情她也不让周珍管,只私下里和唐元交换着知道的消息,想要确认周家到底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在周珍没注意的地方,她越是深挖,才发现周家里头弯弯绕绕的东西越是多。 比如周家主如今身边的女子是续弦,说是续弦,其实远不比周弘宥当年母亲有身份,也不被世家所认可,心思上到底是局限在了闺房女德中。 周家周弘宥同辈的几个,最小的还是区区学子,最大的一位家中孩子都比周弘宥的弟弟大了。 出嫁的几位也过得不称心。 小家里摩擦越来越多,出了意外并不让人觉得惊奇。 小消息知道的多了,江乐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和经验,渐渐将凶手的矛头聚在了周家主续弦身边人的身上。 一个既要有行凶想法,又要有能力的人。 她心中还在想着事,就见唐元走在一旁站在那儿看她们放纸鸢。 纸鸢已在空中晃荡,唱戏一般嘴巴开合,手臂随着风摆动,好似这天就是它的舞台。 唐元仰天看纸鸢的模样,和青州百姓乐呵的模样不同。 从骨子里透露出的不同。 迎风站着,好似周边都模糊在雾中,只有他独立在那儿。 面上没有多少情绪,而在注意到江乐的视线后,转向她的面庞,对上她的视线。柔了眉角,翘了薄唇。精雕细琢具有棱角的骨架子,披上那一层凡间的皮相。 黑如乌丝的头发有几根慵懒跑出来的,随着风朝脑后吹着。 眸内深邃,自带一个世界。 暂时远离朝堂的他,放下了不少的心事,如今看着就随性得多。 让她原本就喜欢他的心,禁不住再一次加速了跳动。 她回了一个笑,想要再看两眼,可旁边有人唤她的名字,让她不得不又转移了自己的视线,跟着众人折腾起那空中的纸鸢。 等天渐晚,人渐疲,周珍欢快的小脸蛋也慢慢带上了一丝小烦恼,烦恼这日子怎么过得如此快。 江乐让人收线,让周珍看着,随后走到了唐元身边。 她伸出双手,拍在了唐元的脸上:“就这么看着我们玩,不无趣么?” 唐元任由江乐动作,回答着她的话:“不无趣。” 江乐笑了起来:“平日好像也没见着你觉得什么有趣。” 唐元很少有主动玩乐的事情。 骑马射箭他都会,平日若江乐要适当动一动筋骨时,他也会在边上一道练剑之类。琴棋书画他也都有所涉猎,不过都不算像是有兴趣。 唐元看着江乐:“近日觉得站在你身边就很有趣。” 没人不喜这种情话。 江乐笑得弯了眼:“那今晚不如” 唐元莞尔:“回京就成亲。” 江乐略带失望放开唐元:“你是乌龟么?” 唐元被这般说也不生气:“值得的。” 她朝着唐元扮了个鬼脸,转身雄赳赳气昂昂又去指挥起那群人搬运纸鸢去了。 晚上回了暂住的院子,江乐洗漱完,披着薄薄的外衣,开着窗户,在窗边感受着青州晚间的风。 她今夜有点精神,思来想去愣是把这点过错归结到了唐元的身上。 一定是今日的唐元太过俊美,惹得她心神不宁。 青州晚间的风也不大,还带着山间的凉意。 吹多了容易生病,她正准备关上窗,就见唐元手上抱着一叠衣物出来了。 她探出脑袋,和唐元招呼:“修渊这么晚是想要干什么?” 唐元径直朝着江乐这儿走来:“刚得到的消息,说是周家老仆的墓边前些日子总是有动静,衙门里派了两个差吏去看看,但是没瞧见什么人影也没看到有动静,所以没和我们说。这两天又有了动静,就顺便来和我们说一声。” 江乐眼内带上了期待:“修渊这是要过去么?” “我觉得你或许想要过去。让人去买了点保暖的衣物,晚间冷。”唐元这般说着,将衣物交给了江乐,“你若是去,我便跟你一道去看看。” 江乐觉得这人简直是自己肚内蛔虫。 她抱过衣物,笑嘻嘻凑出窗,在唐元唇上啃了一口:“那就今日去看看。我的夫君不愿与我共枕眠,今日只好去荒郊野岭看看风景。” 她是完全不知羞的,唐元唇轻动,轻哼了一声:“那我去房内拿些物件。” 江乐看着人快步离开,笑嘻嘻关上窗,准备换衣服。 她将自己该做好防备的东西都戴上,又披上了唐元给她准备的外衣。 青州晚间较冷,刚穿上那深色的外衣,暖意就一阵阵泛上来。 江乐轻声推门出去,和唐元在院子里碰头。 唐元也没打扮太过浮夸,晚间动身全都一身深色。他还只牵了一匹马过来,将江乐送上马后,自己翻身跃上马:“放松,我带你快些过去。” 江乐常年做马车,很少单独外出,也没什么空闲去学骑马。 她还是第一次和唐元同骑一匹马。 “好。”她应了声,在唐元的吩咐下,伸手拉住了马上的绳子。 唐元带人骑马也是第一次,他将人揽在怀中,心思稍带偏了偏,还是想着正事,这才骑着马准备快些到那青州的荒郊野外去了。 周家家仆的墓,和周家本家的墓是临近的。 墓周边是没有多少人家的,百姓都觉得住在墓边不吉利。 不仅不吉利,有时候这些个地方,还容易有山上的野兽下来觅食,很是危险。 江乐被唐元带到地后,唐元先下马,她才被唐元扶着艰难下了马。 唐元将马捆在周边的树上,随后带着江乐往他所知道的地方走。 江乐走了两步,她的步子奇奇怪怪的。 骑马一旦快速后,马背上一上一下,她的臀部被颠得简直要怀疑人生。传说中大腿内侧的摩擦倒是还好一些,主要还是臀部疼! 唐元走了两步,察觉到江乐步子不对,愣了下:“可还好?” 江乐眼尖,一眼就瞅见了不远处晃动着的人影:“我还好,那儿有人,可是衙门差吏?” 唐元远远望过去,确认了一眼:“是。” 他犹豫一下:“我抱你过去?” 丢人怎么也不能丢到外人面前! 江乐摇头:“不,我自己走过去。” 两人放缓了脚步,一前一后朝着那人影处走去。 那儿可就正是两个差吏。 今日没有月亮,星光倒是亮得很。 两个差吏也没点灯,在原地晃来晃去的,打量着四周。等唐元江乐走进,两个差吏差点吓得拔刀。 好在江乐先一步出声:“两位大人好,我们是一道来看看这墓周边可有异常的。” 差吏互相对视一眼,心中还瘆的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信。 唐元在边上低声开口:“我姓唐。祁大人和我送了信,我就来看两眼。你们这样在这里晃荡,眼尖的人看到必然不会靠近,今夜就又守不到消息。不如往边上站站。” 两个差吏这才低声松口气:“原来是唐大人。祁大人与我等说过。这就一道往边上挪一些。” 他们四人商量了一下,特意往边上树丛中挪了位置。 唐元带了一些药粉,在四人周边都撒了带你,防止他们守夜反而受蚊虫蛇蚁折腾了。 等弄好了这些后,唐元将江乐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还是怕她冷着:“身子如何?” 江乐轻微动了动:“还成。” 四人就此安静下来,静静等着看今夜会不会有人出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第 119 章 你肯定不爱我tat  齐知县脸上带着一丝暗沉。窗户外头日光尚足, 院子里的植株,叶片幽绿,花卉艳丽,可他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 县里头有人死了, 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县里头死的人和知县有点交情, 这一样是个很正常的事情。 尸体检验对于非理性死亡的案件,是需要初检和覆检的。初检交给齐知县手下的人, 覆检则是要交给临县的知县来处理的,而最靠近凉县的便是宁县。 宁县的知县, 便是袁毅,袁知县。 天气一热, 尸体容易损坏, 4月到8月, 大部分县与县互相较为远, 都可以用这个理由避免覆检。 这避免的前提是,死的人和知县没任何的关系。 而刚才主簿说的话, 好似还在齐知县的耳边回响。 “最近京城又派了京官四下巡查,提刑司的人近日便有在永州附近的。大人可别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么? 凡是涉及到这种案子,总是要写不少公文交上去。刑部也要,如今提刑司也要。若是只有初检, 转头又被人发现陈岗和自己有私交, 恐怕回头询问起来套不着好。 齐知县面上神情更为深沉。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还是开口叫了人, 等那提醒自己的主簿再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才缓缓开口:“派人去找袁知县验尸,就说死者与我过去皆有私交,劳烦袁知县秉公验尸,秉公处理。” 主簿听后应下,很快便退出了书房。 尸体夏日腐烂太快,若有家里人闹腾,恐生事端。他要将这个消息越快告诉袁知县越好。 整个案子,自然是越快结案越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天边原本透亮的蓝色,被缓缓下滑的落日染成一片橙红色。浅薄的云层半点遮掩不住这一抹色彩,完全成了点缀,给这点景色又加上一两分绚丽。 知府侍女晴雨拿着篮子朝着目的地前行,脚步轻盈。 篮子里头盖着严实,却还是有一阵阵的饭香飘出。 她到了江乐的院子门口,就见院子门敞开着,里面江乐郎君正拿着一张巨幅的纸,对准着一个半佝偻身子的男人比划着。 那男人还没有头发,脑袋上用布包扎着伤口。 江乐郎君的徒弟周珍,正在边上目不转睛看着。 晴雨伸出手,敲了敲门,巧笑着和里头江乐打招呼:“江大人,今天的饭我送来了。早上出门可吃过了?” 江乐扭头看向门口,朝着晴雨点头:“吃过了,正想找你来着。能帮我找个人煎药么?我路上捡到一个可以当侍卫看家的人,就是受了伤。” 那佝偻身子的男人一转身,晴雨见了这人的脸,原本的笑脸顿时化成了愣怔:“嗯?” 江乐以为晴雨是不放心,拉起了男人的手:“手上的老茧一看就是常年拿笔和武器的,走路下盘很稳,身上肌肉匀称,等身上伤好了之后,绝对可以看家。” 她对男人非常满意:“最重要还可以当个参照物。这人可是黄金比例,非常标准。” 旁边周珍完全没懂什么叫“黄金比例”,还是用力点了点脑袋。 周珍平日光看纸上那点学习验尸手法,记得总是很吃力,很多细节还不精准。再者她一直被周弘宥带在身旁,避世的后果就是见过的活人很少,死人更少。 江乐教周珍,现下就先打算从活人开始。等碰到了案件,再考虑死人。 可晴雨却还是没回过神来,一脸怔然。 “晴雨?”江乐叫了一声晴雨,眼内闪过疑惑。 晴雨回神,勉强拉扯出一个笑容,还有点不敢置信走进了屋内,眼睛死死钉在了男人身上:“我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江乐轻微挑眉,觉得这可是有点巧了。 晴雨靠近了江乐三人,脑子里还有些转不过来,对着男人喊了一声:“唐大人?” 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显然是她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 可惜被砸傻了的人,半点不知道这是在叫谁,面无表情对着晴雨看了一会儿,随后又将眼神转回到了江乐身上。 晴雨是姜子建府上的侍女,见过一些人并不让人惊讶。 江乐问了她一声:“唐大人是谁?” 晴雨侧头朝着江乐拉扯了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可能是我认错了。唐大人这会儿肯定是在京城的。他是京官,顺州唐家嫡次子,随身必带着宝剑嗜血。” 江乐对世家弟子不太熟悉:“顺州唐家?” 晴雨轻轻颔首,现下也是缓过来了,脸上神情慢慢恢复了正常:“是,不过现在他也和唐家关系不大了。唐大人被任命为提点刑狱司提刑使。各州死刑案件都要申报刑部和提刑司。唐大人曾经来永州巡视过,我是见过的,太像了,只是两年前见的,现在可能记模糊了。” “我觉得他可能是你说的唐大人。”江乐手指在男人下巴那儿划了一下,“他削过胡子,原先的衣服品质极好,还用香草熏染过。很符合士族做派。” 江乐又拉起男人的手,将他的手正面朝上摊平:“食指侧面、手指指腹、手掌一横排都有老茧。能文善武,很常用笔、武器。当然,这些老茧不是做俗事弄出来的。” 晴雨双目微微睁大。 江乐松开男人的手,指向男人大腿那儿:“骑过马,腿根那儿皮糙肉厚。” 随后再按照逻辑推断:“总是处理死刑案,有个把看他不顺眼的很正常。走夜路都可能被套麻袋。受伤,脑袋记不得了。丢了武器。落过水,衣服破损严重,丢了的可能不止武器。” 首先是世家子弟,其次还要长得像,除非是一家人。这人就算不是所谓的唐大人,肯定也是唐家相关人员。 江乐笑起来:“我捡了个麻烦。他全名叫什么?字呢?” 晴雨手抓紧了篮子,再一次细细打量起男人,话倒是轻声回答了江乐:“唐大人,名元,字修渊。” “唐元,唐修渊。”江乐念出了男人的名字,觉得还挺好听的,“汤圆一听就很喜庆,还好养活。” 她满意避开唐元的伤口,拍了拍唐元的肩膀:“回头找知府大人看一眼就知道了。” 唐元被拍了肩膀,还不知道面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不明白,听不懂,不理解。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晴雨是知府大人的人,既然现在认出了唐元,回去必然会说给姜子建听的。 “晴雨,回头记得转达一下姜大人。这捡到的傻子是我的,他就算是回头认出来了,可也不能跟我抢人。”江乐重复了自己的话,后面还强调了所属权。 话里带笑,却也格外真。 晴雨听了她这话,“呀”了一声:“被这一打岔,我都忘记了是来送饭的。唐大人这事情我回去会和姜大人说的。” 她忙拿着篮子找桌子给她们布置了起来,又有点担心:“这会不会少了点?” 现在这儿是三个人,她是特意带多了点饭菜的,可没想到还有一个成年男人。 江乐脸皮向来是厚的,笑眯眯和晴雨说:“没事,你转头回去和姜大人提过唐大人后,还可以再送点吃的过来。” 晴雨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应下后,便守在了一旁。 江乐和周珍坐下吃饭,唐元便学着这两人坐下来,拿起筷子。 桌上特意给准备的蒸菜和蒸肉香得很,饭是白米蒸出来的,一口放入嘴里还带着淡淡的甘甜味。唐元拿起了筷子,一下子插入碗里。 他一个用力,饭大半就被挑出了碗。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空闲的那只手抓了桌上的饭就往嘴里塞。 晴雨见了唐元这个姿态,再次愣在了那儿。大约是面前的青年和当年她初见时截然不同,她唇轻颤,欲言又止。 江乐当然发现了唐元这动作。她起身去拿出了一个勺出来,回来给唐元换上了。 唐元看着手里的勺子,这回用力道小了一点,慢慢插入饭里,慢慢舀一勺出来,放入嘴里。 成功。 他吃到了饭。 双眼一亮,他立刻吃起了第二口,随后便吃起了干饭,勺子是越用越熟练。 江乐顺个手就给人夹了两筷子菜和肉。 唐元就这么埋头猛吃,吃完了一碗饭。等发现自己嘴角沾了饭粒,还伸手自己将饭粒放入嘴里。最后朝着江乐傻笑一声。 江乐没吃多少,饭菜都准备留给唐元和周珍。 周珍发现江乐没怎么吃,便夹了一块肉孝敬江乐,放入了江乐碗里。旁边吃完了的唐元见了,学着周珍舀了一勺肉给江乐。 他是个聪明的傻子,早看出了江乐才是他短时间内的衣食父母。 周珍见唐元这样作态,撇嘴轻哼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第 120 章 你肯定不爱我tat 路, 有一辆马车宽,来往该都是行人。 青年穿着深色的圆领袍衫,脚上踩着胡靴,风尘仆仆。 行人太少了。 青年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他眼帘轻抬, 扫视着周圈的状况, 唇角带着一丝冷笑。明明眉目清朗,该是个爽利的才俊, 可笑却笑得相当有深意嘲讽,不屑, 带着冷漠。当然,他很快将自己那点笑一点点收敛起来, 板着个脸, 满是肃然。 “人可真是多。”青年说了一句和现下场景完全相反的话。 那语气淡淡, 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平白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抽出了自己配着的剑。 剑并没有多少华美, 通身漆黑,唯独剑柄上镶嵌着一颗宝珠。若是细看, 还能看到剑身上有着不少浅槽。若是知道青年是谁的,自然是知道他这把剑的。 这剑名叫嗜血,凶名在外,入敌躯体必见血, 轻易能带走人大半条命, 半点不像马上这个青年。 坐骑虽说通体棕黑, 毛色极好, 可并不是什么绝世好马。它察觉到了不安, 脚步顿时有些乱了节奏,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 青年驾马是一把好手。 他微微调整了身子,抬高了自己的臀部,大半身子像是趴到了马身上。双腿一收紧,马便如离弦箭一般飞驰出去。生物有灵,当马意识到背上的人英勇无畏,能带它走出不安,它便信了,也找回了自己的步调。 无人的路上冒出一声爆呵:“射!” 原本躲藏着的人纷纷冒出,对准了马背上的青年一顿扫射。 青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一个动作,整个人便到了马的侧面,剑一个挥舞,挡住了另一面的箭羽。 一边的箭羽被挡住,另一边的箭羽可是活生生刺到了马身上,引发了这匹马一阵嘶吼。 它又一次陷入慌乱。这点慌乱让它下意识加快了自己的步伐,想要冲出这一段路。明明是普通的马,愣是跑出了战马的水平,一个狠劲冲向了——路边小径。 当然,这是由于青年垂在它一侧,愣是让它转了方向所致。 莫名其妙突出重围,马匹后方追上不少人。 不过这群人是打着埋伏的意思,自然没有多少人准备了马匹。 青年重新翻身上马,避开了马身上的箭矢伤口,收回自己的剑,摸了摸马鬓:“辛苦了。” 马可听不懂人话,跑了一段路,将自己弄得满身狼藉不说,屁股上又中了一支箭。 它大概也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危险了,再一次加快了速度,根本不管身上那人到底会不会被摔下去。 这路越跑越偏,青年低着身子,努力辨别着路线,身上和身下这匹马差不多,也是狼藉万分。头发凌乱早没了发型,衣服被树枝勾勒,变得破破烂烂。 天气尚好,他本就穿得不多,为了护着脸,他手上身上被划了好几个口子。 不是他不想拔出自己的剑来开路,只是现在马上太危险,他要预防自己被甩下去。从马上摔下去,他怕是还没被身后的人发现就变成了半个残废。 追凶数量不少,马背上颠簸力道极大,青年精神绷紧,注视着前方。 耳朵轻微一动,他听见了急速的流水声,当下拽着自己的慌不择路的马朝着流水的方向前去。 有流水的附近,枝杈树木之类的更为茂密,土地泥泞,还易有藻类。 马匹一个打滑,自个给摔了,发出惨痛的哀鸣声。 青年也被一下子甩到了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不远处的骚乱声逼近,前方是流速极快的溪流。 青年拿着剑,撑起了身子,走向了那溪流。 他一头扎进了水里,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立刻被那溪流冲向了下游处。 天不随人意,流速极快的水,自然是由于地势有高低才会形成。青年还来不及找到着力点,就发现脚下一空,整个人空中旋转了角度,向下方坠去。 脑袋砸在水面上,砸得人眼前一黑。 追上马匹的头领看着原地只有马没有人,语气相当狠烈:“这匹马带回去。其他人分两队,一队去下游搜,一队跟着我走。” 顺着溪流往下走的队伍,很快便发现了十来米高的断坡,顺着断坡朝下望去,还绵延了一段距离,似乎前头还有断坡。 有熟悉地况的人沉着脸开口:“再往前就要到永州。” “搜三天。”头领眼神阴狠,心情极差,带头变了道路离开。 原地只留下了一片马蹄狼藉,等下次雨水冲刷后,怕是就没了半点痕迹。 晴雨到底是知府大人的人,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跟着江乐和周珍。 可晴雨也因为是知府大人的侍女,所以无论是伺候人的本事,还是对永州的熟络度,都远超过了常人。 第二天她赶早到了他们这小院里,在门外叫两人起床。她又是端茶送水又是送上了包子豆浆,让江乐和周珍更坚定了雇一个人的心。 趁着刚吃完消食的这点时间,晴雨便让府上的裁缝给两人量体裁衣。 裁缝是个老汉,认真让自己的女徒弟给两人量了该量的尺寸,一一记下。两人身边还跟着一位绣娘,绣娘拿着一本册子,将能做的花色和常用的色彩都展示给江乐看,询问江乐的意见。 江乐是半点没理解为什么递上来的册子上还有绣花的:“这衣服上还要绣那么多花样?” 绣娘巧笑着,带着一点讨好:“可不是么。如今咱们永州最是流行暗纹,郎君长得如此俊俏,衣服怎么能简单呢?等往后中了秀才进士的,衣服上色彩可还要更亮丽一些。” 科举是不会去考的,这辈子都不会去考的。 江乐脸上笑呵呵,内心表示自己半点没想过去皇帝面前作死。 晴雨在边上听着笑起来,附议绣娘的话:“等新衣出来,郎君出门恐怕会和袁知县一个待遇,满车的香囊手帕。” 这袁知县一听就是个美男子。 江乐朝着他们笑:“香囊和手帕没什么大用,我争取出门拉一车水果回来,省钱。” 晴雨等人听了之后纷纷笑出了声,只觉得江乐说话实在有趣。 江乐朝着周珍眨眨眼。 周珍:“” 周珍敢发誓,她师傅一定是真的想要靠着皮相出门去骗水果。 等量好了衣服,选好了绣花的款式,晴雨才带着两人出门。 江乐坐在马车上,看着永州的风景,听着晴雨介绍永州城内的分布状况。他们住的地方大多是和市分开的。夜间市集也开放,不过依旧有宵禁,到了晚上,永州便会封城,部分街道是不可走人的。 西市距离知府最为近,那儿也有着永州城最好的打铁铺。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那家。 打铁铺所需要的工作地方比较大,所以所在的位置就在市集比较偏一点的位置。 等到了店铺那儿,进了门,江乐便发现这打铁铺门面很小,而过了门面穿过店铺,到了内部后头,就能见到极为宽阔的一片内院,院里自然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有晴雨在身边,打铁铺的师傅一见到江乐,那是极为的客气,一脸憨厚笑容:“咱们这店内,都是用冷锻来打造的,说得谦虚点,这永州还没一家打铁铺能比咱家更好的。咱本家可是给官家打铁的。” 武器打造和普通的打铁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没有火气的时代,钢铁便是硬通货,给官家打铁,那边是造武器。 “我的东西首先便是要造得精细。最好还能多弄几套,每隔一段时间,我会要更换。”江乐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纸,交给了打铁的师傅,“不用吹毛就断,只要能杀羊宰牛就行。” 纸上画了几把刀,还有几把凿子,还有长得颇为奇怪的器具。 边上倒是都精确写了尺寸。 打铁师傅拿过后,伸手比划了下大小,觉得这东西若是算武器,尺寸也着实小了点。他带着困惑看向江乐:“小郎君,你这些东西要用来干什么?” “剖尸。”江乐脸上带着笑,半点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对于一名职业法医而言,解剖刀、面包刀、肠刀、肋骨刀、解剖锯、剪刀、颅骨凿、有齿镊、钩锤,可都是最必要不过的东西。 打铁铺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风一吹过,人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江乐弯了眼角,笑着摆手:“玩笑话,小东西用来自己把玩的。师傅记得做好模具,我可要常更换的。” 铁匠师傅偷瞄了一眼边上的晴雨,没瞧出什么意思,最终讪笑着点头。 “你有多少东西给我送啊。”胡氏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第 121 章 你肯定不爱我tat  大理寺、刑部、提刑司中议论声最多, 其次是礼部。 皇帝正在下棋。 他看着极为年轻,头上戴着幞头,硬脚上曲,又有着一股子的为皇者的气势, 每一步似乎都下得漫不经心, 极为随便。 和他下棋的,是当朝宰相董旭。 董旭四十来岁, 胡子却有些斑白。他穿着圆领袍衫,头上一样戴着幞头, 腰间还颇为显眼挂着一个金银鱼袋,彰显着自己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的地位。 当然他的幞头脚是平的, 因为他只是一个臣子。 “晋戈的棋艺总是如此高超。”皇帝停下了手, 看着面前险胜一招的棋盘, 轻笑了一声,“回回都能将棋下成这样。” 董旭, 字晋戈。身为侍奉第二任帝王的宰相,他明明比面前的皇帝年纪大了一个轮,却浑然没觉得被皇帝叫自己的字有什么不对。 “官家才下得好,我每日都觉得自己有所精进, 没想到都造化弄人, 输给官家。”董旭说起这种溜须拍马的话, 坦然到几乎是手到擒来, 没有一点谄媚感。 好像他说得就是真的一样。 可惜不是。 皇帝拿起边上的茶水, 抿了一口。 他轻抬了自己的眼皮,声音清淡,稍带感慨:“还是修渊更有趣些,和我下棋,他从来大胆的很。” “说来也有些天没见唐大人了。”董旭笑了笑,“官家对他是极好的,这一天天都随着他闹腾。” 皇帝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茶杯,里面茶水翠绿。 “唐家容不下他,也就只能跟着我闹腾了。”皇帝随即转移了话题,“晋戈近日推行的居养院,如今弄得可还顺利?” 这世道总是有鳏寡孤独之人,董旭提出了居养院,便是专门用于给年纪颇大,却无子嗣照料的人,暂时居住的地方。 中间条条框框设置起来还相当麻烦,朝廷上不知道吵了几个来回。 “一切都颇为顺利。”董旭细细汇报了居养院的进度。 皇帝听完,点点头:“很好。” 能从他口中说出很好,那是较为少见的。董旭眼内闪过一丝满意,明白等这事情告一段落,自己身上的各种赏赐一个都少不了。 听完了汇报,下完了棋,皇帝也不想批阅公文。他宁愿在这里干坐一会儿。 只是他干坐,旁人总是害怕他太无聊,便会想出些什么来。 董旭便挑着有趣的事说:“官家可知道这永州新上任的决曹?” “略有耳闻。”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皇帝当然是知道的。说实话,他对这位新上任的决曹还挺感兴趣。 “这胡氏之案,这江决曹竟是敢煮人头。闻所未闻,闻所未闻。”董旭咋舌,“他觉得那女子当时如此杀人再自然不过。不该判罪。臣细思之下,觉得很有道理。却又觉得该绞刑,还是该绞刑。” “哦?”皇帝提起了点兴趣,“哪里的道理?为何胡氏又该死?” 董旭向皇帝行了个礼,以示自己接下去要直言不讳了。 身为宰相,他考虑事情从来不会从一个单纯的案子上去考虑,他要替皇帝考虑整个天下。 “若是胡氏不该死,从今往后,但凡女子开口说自己被轻薄,岂不是都能当场杀死一个男子?”董旭说了一句很现实的话。 这天下女子千千万,又不是每个人都是胡氏,更不是每个人都是陈岗。 陈岗是罪有应得,若是换个木讷不小心惹误会的男子,那便是直接将命挂在脑袋上,只能等被敲杀了。光凭一张嘴说的证据,那哪里能叫做证据? 胡氏这案子有情理推断,还有人证也在。 可万一碰上只有两个人时,万一女子愣是说男子轻薄她,她才动的手杀了人。可这要谁知道真假?如何去分辨呢? 话是很有道理。 皇室中人从不会小敲任何女人,皇位厮杀,那都是无数女人参杂其中所惹出来的事情。 皇帝眼眸沉了沉:“确实。” “臣认为可从轻发落,其它的却是万万不可。”宰相再次行了一个礼。 皇帝陷入了思考。 他有权去吩咐事情。不过现在他觉得让众人多议论还是有好处的。优弊都找出后,反倒是更能集思广益,促进进步。 董旭见皇帝有在思考,便暂时不说话。 他的念头太多。 “臣还有一事,想要恳请陛下准许。”闲聊的时候,董旭便叫皇帝官家,等正儿八经说事情,他便能瞬间换了语气态度,改了自己对人的称呼。 皇帝询问“嗯?” “臣认为应该恢复医学,同时广开专科,包括算学、画学这些。天下有能人者,必然不止是刚上任的江决曹。陛下不开放,那容易损失无数个江决曹。”董旭对江乐的传闻一样有兴趣。可他还看到了无数可能存在的江乐。 皇帝轻微挑眉:“嗯。” 他听是听到了,不过没表态。 董旭见状,当下便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有的事情急不了,他必须要循序渐进。 时间总过得很快。 宰相退下,只留下皇帝一人待着。 旁边伺候的公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没有动作。 好一会儿,才听着皇帝开口:“唐修渊如今在永州恢复得如何?” 旁边不知道哪里出来了一个人,朝着皇帝跪下,一板一眼回复:“伤在好转,意识还未恢复。” “嗯,再派人去看一看。顺带”皇帝顿了一下,随后摇头,“罢了。没事。只再派人去看一看,别出什么意外。” “是。” 江乐带着人进了就近的医馆,路上顺手给乞丐买了一套男子成衣拿在自己手上。周珍微微慢一步跟在江乐身后,这乞丐就学着周珍的样子,慢半步跟在江乐身后。 三人到了医馆,江乐见着了里面的学徒,说了一下情况:“这人似乎脑袋有伤,我来找大夫看看。” 学徒见到她们带着一个乞丐进门,还呆了一下:“啊?” “大夫看病。”江乐指了自己身后的周珍,“她付钱。” 周珍现在的反应没比这个学徒,还有点呆着,愣愣就点了脑袋。 那学徒听了这话,便带着他们往内堂里走:“今天正好是宋大夫在值,他特别擅长外伤。” 三人进了内堂,闻着里头一股的药味。 里头大夫这会儿刚喝了一口茶,见到两个人带着一个乞丐进来,差点一口茶水给呛住。 他咳嗽了两声,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这是怎么了?” 江乐走到大夫身边,将那乞丐拉扯过来:“这小兄弟从别地来的,路上似乎遭遇点事情,弄得现在人都认不得了。大夫您给看看。” 宋大夫半点不嫌弃脏,他拍了拍乞丐的身子,让乞丐坐到边上椅子上。 乞丐看了眼江乐,见江乐没反应,便听话坐了过去。 宋大夫拌开了乞丐的头发,凑近闻了闻:“怎么一股子腥味?掉水里头了?” 江乐也是这么揣测的:“我觉得是。” 宋大夫手上动作不重,却很利落,两下一按,见乞丐皱眉,当下了然:“这头发要剃咯,脑袋上看来是撞了,以后能不能认人要看命。” 乞丐一直佝偻着背,宋大夫见人这么狼狈:“这身上要看看么?” “看。”江乐点头同意了。 宋大夫伸手到边上的柜子里,掏出了一把剪刀:“四喜,你去打点水过来。” 那叫四喜的小家伙,立刻应了声,去打水去了。 宋大夫正准备将这乞丐的衣服剪开,这原本听话的乞丐去猛然抓住了自己的衣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想要跑了。 江乐上前,将人往下一按:“听话。” 这力道绝对不轻。 乞丐抬头看江乐。 江乐朝着乞丐笑了下,重复自己的话:“听话。” 宋大夫被忽然起身的乞丐吓了一跳,手上的大剪刀差点扎人身上:“哎,你注意着点他啊。这剪刀可不认人。” 江乐朝着宋大夫点头。 乞丐的脑袋微微转向自己肩膀,眼里有着疑惑,想不太明白。 周珍看着人要剪衣服了,当下下意识想要转身,可脚步微动,又强迫自己正视着面前的场景。 有注意着自己徒弟的江乐,看着周珍的反应,唇角笑意浓了一点。 乞丐的圆领衣袍全被剪开,众人这才发现了,这乞丐面前青紫了一大片,除了前胸以外,还有侧腰处。下身这人还穿着裤子,宋大夫便顺手一起剪开了。 剪开才发现,双腿上青紫一样不少。 “这是摔得厉害啊。”宋大夫在乞丐身上摸索了一阵,从上身摸到了手臂,两条腿一样没放过,“哦,骨头竟然都没伤着,气运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第 122 章 你肯定不爱我tat 这地方没什么人敢来, 一时间很是安静。 远远听到了车轮滚滚声, 周珍微微抬起自己的脑袋, 就看到远处过来的马车。这马车十分精简, 一看就不适合长途跋涉。 马车口坐着一个年轻的下仆, 他将车停在了周珍面前,友善询问:“请问江决曹在么?” 周珍起身,脸上带着一点局促:“在。只是现在进去不太方便,师傅她” 车里头, 袁毅探出了脑袋, 朝着周珍微微一笑:“在下宁县知县袁毅,麻烦小公子通报一声?” 周珍看到了人, 愣在了当场。 日光在这人的身上造成了一点点晕眩。那睫毛长得恍若小刷, 轻颤一下, 便能惹人失神。京城第一美男子原来是长这样的么? 原本年轻清秀的下仆站在那儿, 一个对比就变得毫无存在感。 “小公子?”袁毅又叫了一声。 周珍拔腿就往里面,留下仓促一句:“我知道了, 稍等一下。” 江乐还在和唐元, 你扔一木柴,我扔一木柴, 搭配得十分默契。 周珍飞快冲了进来, 对着自家师傅就喊:“师傅, 袁大人来拜见你了!” “袁大人?宁县袁毅?”江乐抬起头看向周珍, “我在煮脑袋离不开啊, 他乐意进来?” 周珍卡壳, 她鼻翼间全是那股肉腥气,胃里吐了个干净,还是想去再吐一会儿。 刚有点血色的脸又变得惨白。 看一下冒着汗红着脸探出来的师傅,再对比外头那美如兰花绽开的男子,周珍犹豫卡壳:“那我去问一声?” 江乐低头瞅瞅自己状态,一副受到了刺激没法见人的姿态,闭眼别开脑袋:“问直白点,否则人当着我的面吐出来,我不要面子的?” 周珍:“” 倒是谁不要面子? 周珍得了话跑回门口,她见着了从车上下来的袁毅,行了礼:“师傅正在处理脑袋,一时间走不开。里面味道颇重,袁大人可要现在进去?” 她被自己师傅这么一打岔,现在半点没了刚才被美色诱惑的样子,对面前的男子满心都是同情怜悯。 袁毅来前就收到了消息:“嗯,这案子回头判起来,我也要参与的。” 周珍深深带着同情看向袁毅,侧身:“我带大人进去。” 三人进了门,周珍便将人带向了厨房。 味道自然是越靠近越浓重。 周珍强撑着自己习惯那股味道,却意外发现身边袁毅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兰香。 跟着袁毅一同前来的下仆被袁毅拦住:“你到外面去候着,我自己去就行了。” 下仆应下后,忙朝着屋外走。 周珍瞥见看那人健步如飞,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心里头忽然有点生气。 生那人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这有什么好逃的?师傅是为了破案啊! 那下仆分明便是受不了这味道,被袁大人看了出来。袁大人怕人等下失态,便让人先出去。 可她自己见了现场闻着那味道,失态好几回 周珍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就生自己的气。她板着小脸,挺直腰板,走进了厨房:“师傅,我带袁大人来了。” 江乐抬起头看向门口的袁毅。 袁毅对着江乐笑了下,拱手:“见过江决曹。” 江乐起身,学着袁毅的姿势:“见过袁大人。” 知县的品级不低,江乐见了袁毅要先行礼才正常。 旁边唐元抬头,看了看两边,跟着起来行了礼。行好礼,他重新坐下,继续兴奋放起了柴火。 空气里味道依旧恶臭难闻,而袁毅表情没有丝毫的不正常。江乐饶有趣味看着袁毅:“我这儿正式的公文出来还要等到三天后。袁大人现在可算是来得太早了。” 袁毅并不在意,淡笑着看着江乐:“成主记的格目完全按照江决曹的意思书写,交到我这儿便已经算是敲定了。回头若是有误差,再补充一份公文的就好。” 头上的伤口多大记录在案,不过是由什么武器还没有敲定。 “成主记对我太有信心了。”江乐失笑。她也没想到成主记在她去煮脑袋之后,转头自己便带了人去寻找可能存在现场的第三人了。 “江决曹真是年少有才。”袁毅看了一眼锅子的方向,笑着将话题微微调转,“袁某没想到这才成年没多久,就要被后辈赶超了。” 实不相瞒,江乐最喜欢这种商业互吹。 她相当满意接受了这话,顺带回夸一句:“可是袁大人长得好看啊!” 袁毅:“” 袁毅一时间笑容卡在那儿,竟是不知道回什么更适合。 旁边周珍听了这话,顿时笑了出来。 江乐见周珍慢慢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心中可满意:“我这徒弟一见袁大人,现在都能在我这厨房坚持下来了。” 袁毅向来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的,可这会儿都不知道江乐到底是调侃还是真的那么认为的。他将视线转移到旁边周珍身上。 周珍听了后,忙给自己辩解:“才不是。我是自己适应了!再说了,死了都是骨头,他还不是黄金比例!” 袁毅:“” 周珍嘴太快,僵硬了:“” 江乐:“”其实说得很有道理?唐元身上各部位的骨头比例确实比袁毅长得要好,从骨骼模型角度来说。 袁毅细想了想,递了个台阶:“朱颜白骨皆是虚妄,话没有错。” 随便一句话都能引申到这个高度,江乐心里默默给袁毅戳了标签——学识渊博、心思深沉。 美人切开来都是黑的。 她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在唐元之前正大光明抢先放了一根木柴:“袁大人现在来找我,是觉得我那哪里写得有问题么?” “没有。我只是好奇江决曹要如何断定有第三个人在现场的。”他又禁不住看了一眼那锅子。 江乐并不避讳,和袁毅直言:“不知道袁大人见过刀伤么?一个人用右手伤人,和用左手伤人,刀伤的痕迹是不同的。痕迹都是起手重,收手轻。” 袁毅点头。 江乐继续讲解:“左右手都有区别,更何况从前面伤人和从背后伤人呢?人能够在脑袋上砸出的伤口位置会有不同。站立情况和倒地情况又两说。站立时,如果凶手比陈岗高,那伤口会居于头中央一些,如果和他差不多高,或者比他矮一下,就会居于头前部。” 袁毅早脑内设想了几个凶案现场的可能性,认可点了头。 江乐尽量讲得浅显,这会儿又指出了一个疑点。 这个疑点是她先前并没有说过的:“另外,劈柴的斧头为什么不放在屋外?屋内没有地方会需要斧头的。” 可惜这个年代并没有指纹鉴定,就连血迹检验的试剂和紫光灯都没有。 袁毅提出一个猜想:“或许是为了避雨,下雨后斧头容易生锈。” “最近都是晴天。”江乐笑笑,“这个我就是随口一问,保不准还有第四个人?” 袁毅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笑。 “等伤口痕迹检验出来,剪刀的伤口一对照就能知道是不是有新的工具了。一个快要病死的人,故意拿三种工具杀人,这太麻烦了,不符合实际可能的情况。”江乐摇摇头。 虽然有点麻烦,也很难闻。 袁毅同意点头:“劳烦江决曹。” 江乐见袁毅对她的话同意,反倒是问袁毅,想要套一点消息:“袁大人对这个第三人有什么想法么?” 袁毅轻叹一声:“一个男人最想护着的,必然是他的家眷。” 江乐挑眉:“有道理。” 如果说陈岗逼向了那位家眷,牛旭林奋起杀人便很有可能。 “这胡氏我会专门去找一趟。”袁毅和江乐说了一声,“这两日听说她病得有些厉害,我会带着大夫上门看看,送点好药的。” 江乐点脑袋。 袁毅和江乐这么讲了讲,便就此打算先告辞了。 周珍再重新将袁毅送了出去。 袁毅走出门的路上,双眼因为阳光刺眼微微眯细了一下。他不经意问了周珍一句:“小公子身上是什么香味?不常见。” 周珍愣了下:“我么?” 袁毅轻笑:“是,在厨房里显得格外明显。有股淡香,很好闻。” 周珍送着袁毅到了门口,微微仰头看着袁毅:“驱蚊的香囊,我自己调的。” 袁毅听了之后点头,夸赞了一句:“很厉害。” 周珍觉得这话里好像哪里不对,带起了一点警惕,看向袁毅:“美色对我没用的哦!” 袁毅:“” 旁边等着袁毅出来的盛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第 123 章 你肯定不爱我tat 来去匆匆这情况在刑曹这儿的状况尤为严重,因为他们还时常要外出覆检, 去远一些的地方, 时常还要住在附近的人家中。 两个坐婆正凑在一块, 嘴里头说着闲话, 当然大半是其中一人在说。她们两年纪都不小,四十来岁, 一个人称桑婆,一个人称汤婆。桑和汤是她们两的姓。 桑婆个子不高,力气很大, 脸上胖乎乎的,看着就喜庆。她看着人就时常爱说一句:“哎哟,我桑婆接生过的娃子,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 而到了接生的时候, 她那灵活的嘴皮子讨起口才来, 那吉祥话是一串接着一串的。不管那生的是男是女,在她嘴里出来,那就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活像是生了观音座前金童玉女。 汤婆和桑婆不太一样。她长得瘦一些,看着就一脸老实,平日里干活便麻利。时常就有人冲着这点,想要求她去帮忙接生。 她接生时吉祥话不多, 重点便是利落, 弄完了还给人详细说说要怎么护着身子, 怎么照顾孩子。别人一打听汤婆家里头自个就生过三个孩子, 丈夫还是个大夫,立马就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她们说的重点主题,自然是今日要上任的江乐。 汤婆拿着茶碗喝了一口:“这新来的决曹,人我是还没见着。只听说年纪可小。才十八。哎哟,这我接生过的娃” “比这新来的决曹见过的尸体,那肯定是多多了。”有人顺着汤婆的话接了下去。 汤婆看向那人,眉开眼笑的:“卢大人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了。她肯定也没您见过的兵多。” 卢大人微微皱眉,本就黑黝黝的脸,更是深了两分,完全没有因为汤婆这句话而开怀自得。他长得五大三粗,是州府司里,怎么也是个从九品。他自小出生武学世家,早年便是当兵的。 他如今即将要听从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小子,心里头很是不舒爽。不舒爽的同时,还觉得知府大人简直是在胡乱折腾,怎么能够在决曹人选这种事情上乱来。 “我倒是听随安堂的宋大夫说起了。”另一头白净一些的小老头插话了。说是小老头,主要还是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太白了。 连斑白都没有,一眼看去便是全白的。 “何医官知道点什么?” 能和宋大夫认识的,必然是何医官了。他笑眯眯和他们说:“宋大夫那天见着了人,回头碰见了我,和我说年纪是小了些,人倒是不错。还有一个更小的小徒弟。” 这决曹没几岁,还能收徒啊?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觉得都有些跟不上外来人的想法了。 这徒弟得有多大心啊?也不怕被误了。 坐在前头的青年轻咳一声:“可能这新决曹,和晋某这个主记书佐一般。”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听着的稍年长一些,一样文质彬彬的成主记失笑:“可你这个只是主记书佐,那是个决曹掾。” 成主记说话相当精准,不像旁人只是用“决曹”来说江乐,他用的是“决曹掾”。 决曹掾,是特指了副官,还没算作正职。成主记分得如此清楚的意思,便是觉得很可能改一天,就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有品级的决曹过来,当江乐的头头。 江乐太过年轻,他是信不过的。 有能力和有经验,那是两回事。 哪怕有姜子建私下里找他聊过了,他听归听了,还是没怎么太信得过。 剩下几个仵作坐在下位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有听没听的,只听着说这位新来的决曹人还不错,便觉得相当不错。反正这些都是大人物的,要不是需要他们当仵作,可不会主动来搭理他们。 江乐刚草草见完姜子建招呼了一声,回头就被尹主簿带走,引到刑曹门口。还没踏进门呢,就见着里头十个人齐刷刷朝着自己看过来。 她一眼扫过去,按照座位和体型就将人分了个大概。两位验官必然坐在前头,两位妇女必然是坐婆,下位剩下的四位想也知道是仵作。 穿着最方便动作的,必然是擅武的。 那白胡子的一看便是医官。 尹主簿很是给面子,在门口停着,让江乐先走进去。他这个态度一表明,里头的十个人心里面便有了点计较。 而江乐带着身后跟随的周珍,踏进了屋子里。 她走到了最前面,转了个身子,朝着前头几位简单行了个拱手礼:“初次见面,鄙姓江,名乐,字长乐。不知名人士,擅长验尸。今日起便是永州决曹掾,诸位私下里叫我长乐便是。” 明面上,自然是要叫江大人或者是江决曹的。 随后她介绍了一下旁边的周珍:“周珍,我徒弟,擅长管钱。” 周珍本来见了那么多生人,有点小紧张。听完她师傅这话,顿时变得面无表情,恍若下一刻就能一脸严肃拍板断案。 她心里头气。哪有人介绍是擅长管钱的? 尹主簿含笑走到江乐身边,友善为她介绍起了在座各位,从首位开始。 首位便是年纪有些的成主记。 “这位是成主记,对我朝律令格式倒背如流,一手字写得连姜大人都要夸赞几分。” 其次是另一名五大三粗的验官司里。 “武学奇才卢司里,他家是武学世家,早年还上过战场。” 下一位年轻人。 “这位是晋书佐,主记书佐,年纪轻轻便极有才华,早年便考上了秀才。我们都说永州下一个进士,便是晋书佐了。”这话就有点打趣的成分。 年轻人却笑笑,把这话照单全收,还点点头觉得尹主簿说得很有道理。 “妙手回春何医官。他在整个永州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下回有机会我可以和你细说。” “剩下几位便是我州府的坐婆与仵作。” 这介绍的态度差异分明,顺序也有讲究。 他将这些人的身份和大致情况告知了江乐。基本上表明了前头几个都不是一般人,需要江乐好好以礼相待。 江乐对几人非常以礼相待,笑嘻嘻开口便是:“诸位一听就非常厉害,等下个月知府大人发钱了,我请诸位去吃一顿喜客来。” 周珍清了一下喉咙,压低声音,不动声色在边上提醒了一句:“师傅,你下个月的月钱不够请客吃喜客来。” 江乐面不改色改了补充:“边上的包子店。” 晋书佐当场笑出声。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他。 他忙收敛起自己的笑容,颇为正色:“我附议。” 至于附议的是江乐前面说他非常厉害,还是附议后面那个包子店,他也没说清楚。 人才啊。 江乐满意看了一眼晋书佐。 有了他这么一附议,这气氛就好上了不少。 尹主簿扫视了一眼众人,将他们的表情和态度都了然了。见众人对江乐是好奇更多,他当下就决定走人了:“人已经送到你们刑曹,你们今天就互相了解一下。姜大人虽然差了我来,可找我还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一步。” 一群人纷纷和尹主簿暂时告别。 尹主簿一走,一群人在屋里迷之安静了下来。 十个人又都看向了江乐。 江乐朝着众人一笑:“我们结交的方式呢,简单点。最近有什么案子先拿出来。等我看完后,顺着往前推,近三个月的案卷,包括公文、格目、人形图都要齐全,看完后取六个月,九个月,一年的。” 新上任,她可没打算得过且过。 成主记听后心中勉强满意了那么一丝。 他走上前拱手,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卷公文,显然是已有准备。 最近的案子,那自然是今天刚收到的案子。近到格目都还没有开始写。 成主记又走到前桌那儿,拿出了覆检的验尸格目,放到了桌子的正前方:“凉县命案,宁县验尸,州府覆检,今日刚收到的公文。死了两个人。我们至少需要派出验官一名、仵作两名。” 他抬起头看向江乐:“接到公文后两个时辰内我们就要出发。” 江乐顿了顿:“现在还有多少时间?” 成主记:“一刻。” 江乐深深看了一眼成主记:“先上路,路上说情况。” 成主记:“嗯,已经安排好了人和马车,就在后门候着。” 江乐思索片刻,将周珍先留下:“徒弟你把家里安顿一下再赶过来。” 家里头还有个唐元。 周珍点头应了。 江乐随手点了两个仵作:“你们两个还有成主记,和我一起去。卢司里、晋书佐、何医官负责看家,按我的话,把我要的东西先抬出来晒晒。” 一口气吩咐完,她便朝着屋外走,气势强劲,半点不输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第 124 章 你肯定不爱我tat  江乐对这些生活琐事两眼一抹黑, 被问了两回后狂摆手表示不想管这些杂事, 任凭芸嫂折腾。反正需要钱的地方都直接找周珍便是。 芸嫂听了吩咐,笑得脸上和朵花似的, 乐得找自己小主子沟通感情。 周珍刚开始不习惯, 很是拘束,甚至有着轻微的排斥。 可芸嫂年纪不小,说话满是亲昵感,让她慢慢放松了下来。两个将一马车的东西整理下来,很快便让这家里头有了不少生气。 芸嫂给调了一些蜜糖水, 人手一碗就给他们送了过来,妥帖得很。 唐元一口气喝完, 喜欢得很,还盯着芸嫂默不作声又讨要了一碗, 然后抱着碗坐到江乐身边。 江乐算着时间,明日凉县便会将相关人员都送到州府来,后日便要开审案子。审完案子下判决,这一事情大概便差不多了。 芸嫂要在小院里住下,将自己的房间弄得干干净净。 她得到了江乐的允许,还去主卧里好好收拾了收拾,回头出来时,和江乐说道起回头再打个床的想法。 江乐摇头:“这儿是暂住,等过个一两年, 我们直接换屋子。” 芸嫂想想也是。 江乐和周珍总不能一直住一块儿的。 这么一折腾, 夜色都晚了下来。 芸嫂自个是没吃的, 而江乐他们几个路上随便买了些吃。芸嫂简单拿了鸡蛋和面粉,飞快就给他们做了一顿夜宵,自个也吃了一些。 吃饱喝足各自回屋睡,江乐听着耳边不断动弹声:“再不睡,明天就把你丢出去。” 需要的时候就笑眯眯让人管钱,不需要的时候就要丢人。 垃圾师傅。 周珍闭上眼,睁着眼好一会儿:“师傅,我想我爹了。” 江乐闭着眼:“那就随便想想,想完了就睡。” 周珍跟着闭上眼:“嗯。” 第二天到了刑曹那儿,江乐又是重复前一天的工作。 今日是卢司里在刑曹,他早听说了这些天江乐的事情,沉着脸在旁边看着这人还有什么能耐。谁想到今天一来,江乐还带了一个外人进门。 偏生这个外人还包着脸,整个人行为动作都有点痴傻。 卢大人忍了几个时辰,刚想要挑刺,结果知府大人姜子建中午亲自来了一趟刑曹。 姜子建来还不说,还笑着问了两句关于这外人的事情,递了个长盒子给江乐。 卢司里便把要说的话全憋回了肚子里。知府大人都不在意了,他还能说什么? 到了傍晚,凉县案件相关证物和证人都送来了。卢司里亲自出去安排了下来,将公文给江乐过了一遍。 最好笑的,等到一天结束,卢司里脸上神情带着一丝尴尬,和前一日的晋书佐一样,问周珍讨要了未来誊抄一遍她笔记的机会。 周珍眨巴着眼答应了,心里想着这回可千万要把字给写好了。怕回头整个刑曹都要问她借一遍。 江乐一如既往,脸皮比衙门的墙还厚,眨眨眼表示:“一顿喜客来,欢迎下次再来。” 卢司里:“” 回到了家里,心情破好的江乐将姜子建给她的长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把剑。 剑清理得干净,这么看去便透着一股冷气。抽开剑鞘,通体黝黑。剑身上的小凹槽,是血槽。 这是一把极为残忍的剑。 这便是嗜血了吧。 江乐将盖子重新合上。她走去侧卧,当着唐元的面将盒子塞到了唐元床底下。侧卧的床不大,床下空地就那么点。 她起来后盯着看了会儿,又去把盒子拿出来,扔到了边上柜子里。 江乐和唐元这么说:“放床下压着剑不好。你这剑和人一样,适合锋芒毕露。” 唐元只是傻笑,随后还乖乖回了床上去躺好,一副今晚听话早睡的样子。 江乐忍俊不禁,转头就回了自己房间。 倒是唐元侧转了头,将视线转到了那柜子上,盯着许久没放。 第三天便要审讯。 一大早,屋子里便飘进来一股食物的香气。 江乐起来迷糊穿上衣服,走出房门打了个哈欠:“真香。” 隔着朦胧的生理泪水,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桌上发着呆的唐元。 唐元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盯着面前的大碗看,身子是一动不动。 江乐坐到了旁边,和芸嫂说了一声:“汤圆的药这些天麻烦芸嫂了。他整天乱跑的,恐怕你一个人看不住,我带着他一起去衙门方便点。” 芸嫂连连应了:“好嘞。” 家里头白米有不少,芸嫂给他们熬了粥,还加了点菜叶子。 周珍昨个就和芸嫂说了这些天不吃肉。 翠绿的叶子在粥里点缀着,赏心悦目。 江乐坐下吃了一半,边上的唐元还在发呆,不知道呆些什么。江乐伸手在唐元面前晃了晃:“少年?汤圆?园子?团子?修渊?唐元?” 唐元半响回过神朝着江乐回望,带着一脸傻乎乎的笑。 江乐看着唐元还是一如既往的傻,放下了心:“还好,看起来没有更严重。” 周珍收拾好了东西,赶出来后忙到桌边吃饭,小样子高兴得不行:“谢谢芸嫂。” 芸嫂看着自家小主子开怀的样子,心里头欢喜得一塌糊涂:“小主子觉得味道还行就多吃点,衙门辛苦,今天还要审案子。” 江乐和周珍被芸嫂愣是灌下了不少饭。 等吃完了,江乐带着两人往衙门赶。 审案有专门的屋子,最上头位置空着。江乐寻了位置坐在下侧不远处,另一边坐着尹主簿和成主记。尹主簿看了眼江乐,朝她笑了笑。 江乐回了一个笑后,便翻阅起了一审送来的案卷。 尹主簿压低着声音,还在和成主记说着话,算是小声的劝解:“这案子背后绕绕弯弯太多,找律法拟判词的时候你可要悠着点。” 成主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尹主簿被下了面子,半点没觉得不舒坦,只是哭笑不得:“你这脾气也太犟了。那天要是得罪了江决曹” “江决曹可没你那么多心思。”成主记回了他这么一句,给自己磨墨起来,等下他要写的记录可不少。 姜子建穿着官府,腰间还系着一个荷包。他一走进门见着江乐便开口:“你坐上头去,这案子你处理,我看着。” 知府大人这随性的姿态,让在场所有的典吏齐刷刷都看向了江乐。 江乐心里头咋舌,这面子给得有些太大了。 她起身来朝着知府大人行了一礼,拿着一大叠公文直就朝着上面走了。态度相当坦然,不卑不亢,一点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会有的状态。 上了首座,整个屋子里的场景都能放入眼内。 视角果然是不一样的。 江乐拍了一下惊堂木:“升堂。” 相关的证人被带到了门堂,旁边差吏齐刷刷用木杖敲击着地板,喊着“威武”。声音响亮,把江乐吓了一跳。 她挪开了惊堂木,拿着呈上来的公文再次快速看了一遍。验尸的报告有两份,宁县的稍带简略,但也能看出仵作能力还是足够的,这袁毅表述能力更是惊人。 言简意赅,他就将案子的疑点描述了出来。 接到案卷,必须将人从头到尾问一回。 江乐看向了最关键的一个人,死者牛旭林的妻子胡氏。 胡氏的脸色看起来略白,想来是前些日子生了病,现在还没彻底好透。 “胡氏,这回死的人当中,其中一人是你丈夫牛旭林。”江乐开了个头,“另一位是和牛旭林有旧仇的陈岗。你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么?” 胡氏在下面沉默了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夫牛旭林,为人正直,乐善好施,曾是远近为名的商户。他做的是卖茶的生意,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大懂。” 江乐看着公文,里面有一份写了下头差吏调查上来的情况。 “早年茶引便宜,买卖茶总是能赚一些的。家中日子过得倒是还好,还能请上几个仆役伺候。至于陈岗,他是远近闻名的小混,整日便在赌场混迹。” 胡氏说话很有条理,大约是已经回答过一遍了,语言才会如此顺畅。 她垂着脑袋,如同寻常妇女一样温顺:“茶引渐贵,我家那位想着再做一票,随后便改去做别的生意,开个商铺收收钱也好。谁料到里头出了点差错,亏了不说,还倒赔了不少钱进去。只听他说过,里头便有那陈岗的缘故。” 至于具体什么缘故,胡氏知道的还没有江乐多。 而江乐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就是纸上说着那几行,关于茶叶抢生意然后亏本的事情。茶叶是有官方影子在背后的生意,谁都想染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第 125 章 你肯定不爱我tat 包括睡觉用的,包括生活洗浴用品, 包括特殊用品, 包括厨房用品, 甚至还带了一套的胭脂水粉给两人放在了梳妆台上,说是如今男子女子中最流行这一套的。 江乐听着眼角都要抽了。 女子流行就算了, 这年代竟然连男子都流行化妆, 真是太可怕了。 周珍在旁边倒是对那套东西很好奇, 双眼眨巴眨巴时不时望向那一套胭脂水粉, 不过碍于面子,没敢当场去拆开看看。 等主卧和次卧连带厨房都看完, 他们才组队去了书房。书房很自然是一本书都没有, 就连文房四宝都欠缺着。椅子倒是有两把,不过破破烂烂, 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椅子了。 翠娘带着人陆续添上了最简单的文房四宝, 椅子是没方便带来, 打算回头让木工去打制。 姜子建待在书房里等他们, 坐在那破烂椅子上,见到人过来才和江乐说了一声:“这儿没什么书,我那儿书倒是不少, 回头你想借着去誊抄的,尽管上我那里拿。啊, 别在酒后写, 你酒后写的条子有些错字。” 江乐:“” 她清醒的时候写, 也容易写错字。 不要强求一个习惯了简体字的人, 一下子投奔向繁体字啊! 回想前两年在周弘宥的压迫下,她苦学当朝各种律令格式,只为今后混口饭吃。到今后日常要习惯用毛笔字书写,江乐觉得一片灰暗,看不见半点光明。 她深深叹了口气:“人生啊” 姜子建听着她这么感慨,觉得好笑,他也是不知道江乐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怪人,想法颇多,底子却差劲到让人摇头。 他隐约有点明白周弘宥发现江乐时的感受。 如一块璞玉,包在石中,被人切开后,发现里头是顶级的玉石,晶莹剔透,甚至起着淡淡绿色的荧光。让人恨不得立刻当下就将外圈的石头全部削掉,好叫这玉石彻彻底底展露出来。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师从何处。 身为一个知府,姜子建能陪到现在实属给江乐和周珍面子了。 他想了想和自己夫人,也和江乐和周珍说了一声:“你这三天好好休整一下,三天后就可以上任。这几天我夫人会让人送饭菜过来,明天晚上吃热闹一点,算是给你们两个庆祝一下乔迁。” 他和自家夫人念头想到了差不多的地方:“要是觉得两个人生活不放心,可以找个人看门,或者养条狗。” 江乐听了这话笑眯眯拒绝了:“暂时不用了,真要有人过来,我一个人能打两个。” 面前知府夫妇两人不太相信,没往心里头去。 江乐看起来骨架子不大,连壮硕都算不上,穿着男装就是一个弱书生的样子。 周珍是知道自己师傅水准的,她忙帮自己师傅说话:“师傅说,一个人连尸体都翻不过来,是没法验尸的。她力气很大,我力气也不小。” 江乐笑眯眯顺从点了点头:“对,周珍虽然翻不动尸体,搭把手的能力还是有的。” 姜子建和自己夫人看看细胳膊细腿才十四岁的周珍,再看看听说才满十八的江乐,互相对视一眼,眼内更是复杂。 江乐见这两个人这个神情,觉得特别有趣。 她不得不再次隐晦暗示了一下自己的职业特殊性:“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特殊一点的裁缝店打铁店,要精巧的手艺人。我要专门定做一些东西。三天后就上任,总不能连工具都没有。” 这种东西知府和知府夫人一般是交给下人去做的。 知府夫人看向了一边的仆役:“翠娘?” 翠娘上前说着:“有的,裁缝和绣娘府上就有,打铁要走大约两刻,到城西一家店铺,那家铁匠最为精巧,做的剪刀极好。” 江乐笑得高兴:“那正好。” 江乐对于永州很满意了,果然越是大的地方,越是容易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是早就去过集市的,可惜一直都没发现过手套和可以用于切割的小刀这类东西。现代医用手套极为常见,可换到如今这个地方,缝合还能考虑用羊肠线,做手套则是要用皮一类的专程定做,难有一次性产物。 皮制手套可不便宜,自己的钱被周珍看管着,反正很长一段时间她是没有机会买皮定做。 好在姜知府和他夫人总算是有了个面前这人可不是一般人的概念,再说了两句便走了。走之前还留下了一个侍女,说让侍女今天给她们先做个饭。 其它的基本上能想到的需要的东西,知府夫人都替她们想到了,江乐和周珍看来看去都想不出还欠缺什么。 人一窝蜂走了,连带着小推车都带走了。 整个院子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留下的侍女叫做晴雨,比江乐和周珍年纪都大,是很小时候就跟着知府夫人的。她脾气温和,细声细语给两人说去厨房做点糕点煮点茶。 江乐和周珍应下之后,就从书房里把那两把破椅子拿出来,坐在院子里树下对视。 周珍脸上颇为深沉:“师傅,我不想和你一起睡。” 江乐笑了:“好巧我也是,你睡相太差了。” 周珍:“” 可怜徒弟被噎得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江乐转头看了看主卧,又看了看次卧:“你想睡主卧还是次卧?” 主卧其实比次卧大不了太多,可床铺怎么说也要大一个尺寸,那是双人用床。可次卧的床铺不小,也只是单人用床。 周珍反问自己师傅:“师傅你想睡主卧还是次卧?” 这个院子是由于周珍,江乐才得以有这个机会住进来的。姜知府是看在了周弘宥的面子上,更是看在周珍的面子上,给两人安排了这个院子。 说实话,其实姜知府的想法是主卧给两个人睡,次卧一个给侍女,一个给侍从。 这样又有人伺候这两个人,又有人能护着两个女子安全。 可惜江乐和周珍都不习惯有人伺候,多年隐居住习惯了,日常都是自给自足的,根本没有想过身边再加两个人。 两人面面相觑,觉得有点麻烦,一时间没什么好想法。 晴雨端了煮好的水出来,给两个人分别倒上了茶,随手用茶筅一个搅拌,茶碗上还起了一层沫。薄薄一层泡沫并不碍着美观,配着小黑碗,别有风味。 这一手点茶的技巧,可谓是熟练至极了。 她还备了一点煮茶常人爱放的东西,搁在了边上,又细声说了糕点正在蒸。 见江乐和周珍没怎么说话,她巧笑着主动和江乐说起了关于打铁铺的事情,问了有什么她需要帮忙先准备的东西,比如纸笔模具之类。 江乐给她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要求,晴雨竟是转头就轻易复述了一遍,和江乐确认了细节。 等厨房飘出一股香甜气息,晴雨再度回厨房时,江乐拉起自己徒弟的手,语重心长,格外诚恳:“我觉得有人伺候真的非常好,我们回头就去要个人!” 周珍:“” “我们今后经常出门,家里头还是要有人守着比较好。” 永州地界那么大,偶尔县城要需要人去破案子,他们必然是要外宿的。过去两年,他们三个人基本都宅在家里,这和今后日常需要出门可不一样。 江乐压低了声音,更加诚恳:“再说我以后每个月能拿五两,你随身带不了。” 周珍:“” 说得很有道理。 两个在荒山野岭过习惯了苦日子的家伙,当下拍板决定好了回头去问问知府夫人,这永州哪里可以找个方便伺候她们生活的人。为此,江乐和周珍把两人的东西全部扔去了主卧,决定暂时睡在一起。 晚上晴雨没有留宿,她确定伺候着江乐和周珍睡下后,便趁着夜色匆匆赶往了知府衙门。 从后门进入后,她让人通报了一声,到了姜知府的面前,朝着还未睡下的姜知府和知府夫人行了礼。 被免了礼后,晴雨细细给他们说了江乐两人的情况:“两位郎君已经睡下,都住在主卧里,看起来关系极好。只是两位年纪尚小,诸多事情也都还不习惯。江乐郎君更是脾性洒脱。” 晴雨也是用词委婉了,所谓的脾性洒脱,便说江乐完全对礼仪之类一窍不通。 姜子建看向了自己的夫人。 王氏略作思考:“谢嘉当年有个乳母,没有跟着谢嘉出嫁到周家。我派人将人请来吧。周珍是谢嘉唯一的孩子,想来那乳母会尽心的。” 姜子建知道后院的事情还是他夫人懂得多些:“劳烦了。” 王氏笑开,很快又压下了嘴角,眼内闪过忧愁,颇为感叹:“想当年,谢嘉可是京城四大美人之一” 可惜走得比周弘宥还要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第 126 章 你肯定不爱我tat  原本只打算买一文钱普通包子的江乐, 看到小肉包,顿时挪不开步子了。 江乐非常熟练喊了一声:“徒弟啊!” 周珍点着江乐手上的布包:“师傅, 看看你的日常开销, 反省一下自己啊!” 江乐接话非常顺,眼神死死盯着那冒着蒸汽刚出炉的蒸架:“吾日三省吾身, 今天最后的反省在晚上!” 周珍深深怀疑江乐的孔孟读歪了。 “嗯?”江乐眼角瞥见了一个“乞丐”,愣了下神。 那“乞丐”半佝偻着,头发上缀着一点干泥和绿色,脏乱得很。衣服看起来似乎原本是挺好的,可如今却和破布没有多少差异, 不少地方都是撕裂的开口。 衣服下的身子上,露出的部位不是带着结痂的细小长条,就是干了的泥巴,看起来很是狼狈。 他的手很脏, 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却很长。手臂很长, 手指也很长。 佝偻下来后的高度, 恰恰正好是一米七。 肩膀一眼就看得出,很是宽广。 那基本上无法遮掩身躯,在江乐眼里,那就是标准的人体骨骼模型。 “乞丐”半点没在意旁人的眼光, 他就像刚才的江乐一样, 死死盯着新出笼的包子。甚至他本能为了不妨碍到人做生意, 还靠着边上蹲下, 继续那样看着。 整个人看起来怪可怜的。 卖包子的小青年,见不少人包括江乐,都朝着那“乞丐”看,一边给人装包子,一边给众人说着:“这傻子在我们这儿有两天了。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也不抢也不买,就看,看着有人帮他买一个。” 有个妇人听了,略惊叹了一声:“哎哟,那还聪明了,不是傻子吧?” “不是傻子就是聋子哑巴,和他说话也听不懂,没半点反应。我家掌柜请他吃了一顿,结果就赖上了,到了点就来这儿。”青年摇头,“白蹭的。” 有人禁不住皱眉:“这巡逻队没把他带走么?” “他还知道避开的。哪个乞丐不知道避开?”青年这样说完,吆喝着,“刚出笼的包子嘞,五文一个。您的,拿好咯。” 这旁的人听了,自然买完包子就避开了这“乞丐”。心里头还琢磨着,这乞丐到底是不是一个傻子。莫非傻子里面还有聪明的傻子? 而江乐还在看那人。 周珍在旁边拉了拉江乐的衣角,低声说了一句:“师傅,这人好像身上还有血块。” 血块暗沉,和人身上沾染的干泥土还是有点差别的。 江乐走到了乞丐身边上,跟着蹲下,闻了下乞丐身上的味道。 带着一些腥味,还带着一些浅淡的血味,这个人应该是受过伤了的,不知道伤具体多重。这些味道之下,还有一股隐隐的香气。 这人至少过去家境不错,否则不会身上有这点香气。 江乐在永州待了三天,也知道如今大多男女都爱抹点什么,不少人更是爱用香草浸染衣物,穿着走在外头便有一股香味。 等靠着这么近,江乐才仔细看向了乞丐的脸。 脸上眉毛睫毛都长,鼻子和嘴边都有泥。让人怀疑这人是从泥内打滚了一圈出来的。 唇已经干裂,江乐觉得这人可能这几天都没有怎么喝过水。 下巴那儿有一点胡子冒出,看起来以前还是将胡子削个干净的。 江乐对众人穿着的衣物还不熟悉,对这人却也有了一点推测。 一个有教养、有文化、懂武艺,却由于某种原因沦落街头的——傻子。没有躲到荒郊野岭,也没去主动寻求帮助,恐怕不是聋哑,而是砸到了脑袋。 她在杂乱的头发间看到了破碎的血块。 江乐蹲在那儿,仰起头朝着周珍招手。 等周珍凑过来,她便吩咐:“买五个包子。” 周珍看了眼旁边的乞丐,脸上带着犹豫:“师傅?” “没事,去买吧。”江乐吩咐着,“你要是喜欢吃再多买两个。” 周珍虽说管钱,可也不是抠门。她掏出了三十五文钱,跑回到了卖包子的铺子上:“要七个,两个两个一装,最后三个。” “好嘞。”青年快速装好了包子,递给了周珍,“小心烫啊。” 他瞥了眼乞丐的方向,咂嘴:“哎,你们就是人心太好。” 周珍朝着青年笑:“我师傅是人好。” 青年不置可否。 周珍拿着袋子边沿,小跑着将包子送到了江乐面前。 她自己两个,江乐两个,剩下三个一个包连着江乐那份都递了过去。 江乐接过包子,觉得自己徒弟真是:“绝世好徒弟!” 周珍听了这句夸赞,自然笑得一脸开怀,美滋滋跟着乞丐和自家师傅一起蹲着。 三个人就这么蹲了一排,导致路过的人都不自觉看过来。 江乐将三个包子那份递到乞丐面前晃了晃:“少年,想吃么?” 乞丐原本是盯着蒸架的,被味道吸引,立刻变成了盯着江乐手中的包子。 江乐嘿笑了一声,收回包子,从中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咽下:“真香啊。” 旁边看着的周珍:“” 包子很烫,江乐吃得不快,惹得周珍觉得肚子有点饿,带着一丝小愧疚跟着一起吃了起来。 于是便是三个人蹲一排,一个傻子乞丐面无表情看着边上两个人啃包子。 江乐吃完了一个,侧头对上乞丐的视线。眼眸里面没有丝毫的波澜,好像一片死海。 还真不抢自己的包子? 江乐又拿出一个包子,笑得一脸满足:“这包子真好吃。” 然后她在乞丐面前,又一次晃了晃,飞快塞入自己嘴里咬了口。破皮吃到汁和肉,江乐眼睛眯细起来,吃得可相当欢快。 两个包子下肚,她肚子便饱了。 旁边的乞丐默默移开了视线,重新投向不远处的蒸架。 那一蒸架的包子很快就售卖得差不多了。 刚才还夸过这两人人好的青年已是在怀疑人生,一脸茫然,没想明白江乐和周珍到底在干什么。他想要恶意揣测一下,又觉得凭着江乐和周珍这讨喜的皮相,不像是那种欺辱人的家伙。 三个一包,只剩下最后一个。 江乐这回取出了这里头最后一个包子,塞到了乞丐的嘴边。 包子还烫着,皮碰到了唇,让乞丐的睫毛轻颤,下意识张嘴咬了上去,一口咬下来,包子内的油滴落了下来,砸在他的衣服上。 他嘴角还有点泥,混杂在一起就这么被吃了下去。 江乐将包子位置摆正,防止包子里的汁水全留光了。 而乞丐吞咽下了嘴里那口,发现面前的包子还没消失,意识到这回这个包子真是给自己的。双手立刻抓过包子,快速吃了起来。 江乐收回了手,就看着乞丐吃。 旁边周珍刚吃完自己的包子,侧头也看起了乞丐吃包子。 这乞丐半点不怕烫,三两下就把一个包子吃入肚子。 他吃完后,好似半点记不得刚才对他开的玩笑,对着江乐展开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可他嘴唇太干,这么一笑唇上当下就裂了开来,有血丝淡淡渗出。 江乐缓缓起身,将两个原本给自己包子放在这乞丐面前,问他:“跟我走么?” 乞丐看看包子,又仰起头看看江乐,脸上写满了不解。 想不通,他干脆朝着江乐继续傻乐,露出一口白牙。 还是不说话,也不开口。 江乐点了点包子:“包子。” 点了乞丐:“你的。” 乞丐仍然傻笑。 她又点了乞丐:“你。” 点了自己,她笑得露出标准的六颗牙齿:“我的。” 旁边听着的周珍震惊:“哎?” 江乐出了喜客来,便看到了酒楼边上停着的马车。 马车挺大,永州的官道极为宽敞,这种有一米多宽的马车是能够轻松便捷在州内行走的。 姜子建先一步踩着小凳子上了车,江乐随后跟上,再将周珍拉上了车。 在来永州的路上,江乐带着周珍也坐过马车,不过马车价格太过昂贵,她们两个大部分时间还是晃荡坐着牛车之类的,最终跟着商行队伍顺风坐到了永州。 那些路途中的马车和如今知府的马车不一样,至少这匹马一眼看上去就不太一样。 这匹马毛发棕色,通体顺滑,从头到脚干干净净,脚步踏起来速度匀称,一点不像普通马匹。 江乐骑过马,在公园里,由专人带着一圈一圈绕着小马场的那种骑马。她记忆中的马没有面前的这匹马精神。 三个人在马车内,时间一久马车内的味道就不算好闻。 江乐撩开了车帘和周珍一起看着外头。 知府的马车速度不快,驾车行走在路途中,周边的人会有意识的避让,却也不会用好奇的目光来打量这马车。似乎觉得这马车在路上再正常不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