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祖她今天消停了吗》 1.楔 子 阳光温煦,往生海海面上的雾气少了几分,一眼望不到头的海面透着远古的厚重感,源源不断的灵力自海中央升起,缓缓飘散,最终弥漫在方圆数千里的山地洼泽之中。 海岸边的沙地上,两个靠在礁石上喝酒的仙人望着不远处卷着裤腿提着一桶海水走来的小仙,相视一眼,放声笑了起来。 那仙人刚飞升入仙界,身上的仙力低微,这才不过半日的光景修为就提升了一阶,不得不说这往生海当真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只见他站在原地数了数地上的桶,一路撒欢似的小跑过来,在他们二人面前规规矩矩停下,行了个礼,道:“两位仙君,十桶海水已经装好了。” “嗯,干得不错,等我们喝完了酒就带你一道回天宫。” “多谢仙君。”他笑了笑,低下腰去放下被海水漫湿的裤脚,在大石下坐了下来,抬头不解地问道:“敢问两位仙君,要这么多海水作甚?这海水又不能喝,难不成提回去洗地?” “啧!”其中一个仙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挥手丢出一个乾坤袋将十个桶都收了进去,才低下头对一脸尊崇的小仙人解释道:“凡界的海水是咸的,往生海的海水可不是,这可是筑仙基增进修为的宝贝!” “前两日咱们天宫的云珩殿下三万岁生辰,来的宾客太多了,也不知道是谁把殿下宫里那一池子的水给弄脏了,今日我二人从此路过恰好带些回去。”另一个较和善些的仙人笑着解释,顺手将手上的酒葫芦递了给他。 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口,香香甜甜的,带着一点儿桃香,和凡间的酒倒是不一样。 说起来他也算好运气,来了仙界之后不知怎的迷了路走到了这儿,放眼过去半个人影都没有,这样还能叫他遇到两个仙人。 “二位仙君资历深,可否给小仙讲一讲这片海的来历?”他谦敬地将酒葫芦双手奉回,小心地对着那面带笑容的和善仙人问道。 “此海名叫往生海。”另一人睨了他一眼,站起身来立在礁石上,面朝着广袤无际的往生海,由衷地叹了一声,摇了摇葫芦里还够喝上几口的桃花酒,慢悠悠道:“要说起来,可就久远了——” / 往生海自远古天地分开时便已存在,孕育出了无数生灵,现如今和兮扬上神双宿双栖隐在昆仑山的白晔神君,便是自往生海而生。 经过了繁荣的远古大洪荒时代,于十一万年前仙妖大战降下一场灭世大劫之后,整整八万余年,往生海变成了三界中炼狱一般的存在,戾气横生,方圆千里一片荒芜。 再后来,早已于灭世大劫中殒世的兮扬上神归来、远古凶兽复生、往生海融化白晔上神以一人之力强压下翻腾的海水,每一件都足以让亲身经历过的仙君们,在往后的悠悠岁月里,对新飞升的小仙们夸耀上一番。 往生海海面融化至今已逾三万载,上神白晔归来与兮扬上神双双隐于昆仑山,仙妖二界各自重整,冥界有扶婴帝君镇守保得人间的安宁,三界难得地太平了许多年。 妖界原先的入口被堵上,在往生海最南端重新开了界门,寥寥几个妖兵把守着,澜丰仙君将天兵撤回了仙界,难得地闲了下来。 除了那些闲着还瞎操心的仙兵仙将们,仙家们倒不多关注妖界,只是听说妖界经过凶兽的摧残变得乌烟瘴气的,那些个妖君魔君妖力折损大半,翻遍了妖界只剩下两个魔君,谁也不服谁,于是一群人将前妖皇留下的几百岁的小虎崽扶上了妖皇的位置,解决了这个争执最大问题之后同心协力重建妖界。 由于被摧毁得太厉害,宫殿、结界一应俱毁,因此驻守各地的妖兵都被撤了回去干起了力气活,如此一来仙界各族一下子清闲了两万多年,身上的筋骨松了不少,直至最近几千年妖族又跑出来了,才重新操起了生锈的兵器。 相比起妖界,仙界当年虽然也损失惨重,总归是要好上许多。 天帝天后经妖界一战后回来闭关了几千年,那几千年里仙界在太子元胥的治理下逐渐恢复了元气,如今天帝虽已出关重新坐镇仙界,但政务已移交了大半到太子手上,大有传位于太子的意思。 抛开这些不该议论的事不说,天宫的两位小殿下也颇为值得说道说道,自打元胥二皇子接任了南海水君的位置之后,提起天宫的殿下,众仙们先反应过来的都是那两位小祖宗。 说起来天宫的两位小殿下性子一静一动截然相反,大殿下作为太子长子,平日里修习礼法功课抓得严,自然端着些,小小年纪就养成了成熟稳重的性子;至于小殿下,被他那太子妃阿娘一宠,再加上讨兮扬上神的喜,越发地无法无天,三天两头就上房揭个瓦,但他好歹还是一个怕爹的人,没敢揭自家的瓦倒是把别人家的揭了个四面漏风。 / 听完了两位仙人的讲述,新飞升的小仙不由得感叹了一番,暗恨自己飞升得迟了,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那一段只能留在记忆和史书上的过往,来不及亲眼瞧上一瞧。 不过仙妖二界都已出了新的一辈,赶上个新的开篇,倒也不算晚。 “妖界有年轻的小妖皇,仙界有两位小殿下,不知道以后的三界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诶!”那凶巴巴的仙君打断了他,“青年一辈的才俊人物可不止这几位,比起这两家子,最值得说道的还是昆仑山雍圣殿的那位小神君。那位小祖宗啊,爹娘可都是三界众生顶上立着的上神,生下来就是神胎,还没降世的时候兮扬上神就定了云修小殿下给她当夫婿,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的势头放眼三界再没有哪个女仙君能比得上,堪称三界第一二世祖。” “嗳!好了酒都喝完了,该回去了,还有事要和大殿下禀报呢。” “哦对对对,差点儿就被你给耽误了!” 两位仙君将喝空了的酒葫芦挂回腰上,驾了朵云捎上那小仙就往天宫去。 初次乘云的小仙人有些惶恐不安地拽着他们二人的衣袖,待仙云已经飞得高到看不见地面了才安下了一颗心,望着空茫茫的四处,心里还惦记着方才才提到了个边的人物。 “两位仙君,你们再给我多讲一些那位小神君的事吧?这样日后我见着她了也好懂些规矩。” 两位仙君回头看了一眼好奇心太重的新人,琢磨着把他带去和祝离仙君作伴倒是不错。 其实,倒也不是他们不愿意讲,实在是无处可以讲起。 这位名声遍及三界的二世祖在仙界几乎没有人见过,倒不是说她是位规矩的姑娘呆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是太过不规矩,才长成了个十来岁小姑娘的模样就跑去了下界,至今数数该有一万多年不曾露过脸,连她阿爹阿娘都找不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太 燕 连爹娘都找不着人的三界第一二世祖此时此刻正站在往生海以西三百里太燕山下,仰头望着眼前这座高耸入云的仙山。 自打那乱葬坟似的往生海化了之后,整个往生海在短短两千多年的光景里变成了仙气缭绕的圣地,听老神仙们说往生海的海水喝了可以筑根基增修为,可是见证过往生海冰封着骸骨仙人们到底没敢相信,只纷纷提着桶将海水往自家府邸的池子里搬。 往生海的海水到底能不能增长修为尚且不论,但往生海的仙气福泽了周围数千里倒是真的,比如这座太燕山,瑶夙记得万年前路过的时候还是连树都不多一颗的荒山,现在不光高了几百丈,云雾缭绕仙鹤啼鸣、仙草仙泉瀑布石梯,瞧着倒真像这么回事。 云修从大树后探出头来,扔来个仙果,自己手上拿着一个,就着衣袖擦了擦“咔蹦”就咬下一大口,然后一张脸渐渐垮了下来,眉头皱得一高一低,一口将啃进去的仙果啐了出来,酸得眼泪和哈喇子一起往外流。 一直端着严肃面容的瑶夙“噗嗤”笑出声来,掂了掂手里的仙果,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让你偷人家的仙果,遭报应了吧。” “还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一座山瞧个老半天,有这会功夫早就腾上去吃饱喝足了。”云修白了她一眼,“哎呀”了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不说这茬我还忘了,你被兮扬上神封了法术,现在只是个小仙子,连云都驾不起来,要不是我驼你一程你得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到这儿?” “云修?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吧!”瑶夙恶狠狠瞪着他,右手摸上了左手手腕上的小环,那是她出门前阿爹给的法器,说封了法力总得带点东西防防身,她一路也没机会试试,正好拿这皮糙肉厚的小子练练手。 口诀念了一半,突然从天上落下来一个人,双手背在身后,足尖点着一把折扇,施施然落在他们二人中间。 / 两个时辰后,一身青色衣服的太燕门弟子领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神定气若地爬着天梯,手中扇子轻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跑来爬山玩乐。 行在最后的云修叉着腰往石梯旁一坐,抓着瑶夙的裙角擦自己满脑门的汗,耍赖似的瘫在了石阶上不肯起来。 “喂!”瑶夙踢了他一脚,连扯带拽抽出自己的裙角,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这一趟被她的上神娘亲轰出家门轰得猝不及防,身上没几套见得人的衣服,哪里能给他这样糟蹋。 “我说,你好歹是天宫的二殿下,能不能不要这么给你们家丢脸?” “那你还是兮俟人族的姑娘,真是给全族丢脸了!”云修心虚地瞪了回去,想起临行前兮扬上神的嘱托,心惊自己差点儿就说漏了嘴。 瑶夙不以为意地“嘁”了一声,小跑着追上前边的人,反正云修那小子骂的是俟人族,回头常合上神要追究也怪不到她头上。 云修半死不活地哀嚎半天见没人搭理自己,只得认命地爬起来跟上去。明明捏个诀腾云就能上去,就因为瑶夙被封了法力不能驾云就要爬这个不知多少级的天梯,那位自诩太燕门二师兄的弟子居然还兴致勃勃地同意了,这件事一定得在本子上记一笔,记够了十笔就找理由收拾这死丫头。 “延郢师兄,太燕门好气派呀!”瑶夙自幼在外游历走遍名山大川,不像云修那样爬得气喘吁吁,此时已经行到了老前面,远远看见了山顶的仙门。 “嘁——”云修驾着小云朵飘飘忽忽往上爬,一边整理自己爬山弄乱的尊容一边腹诽这没点正经的丫头,这才认识两个时辰就师兄师兄叫得亲热。 说来兮扬上神和白晔上神都不是这种不正经的性子,难不成物极必反造出了这么个祸害三界的娃娃。 被唤了声师兄的延郢倒没理会一旁的云修,仍旧闲庭信步地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尽地主之谊给他即将入门的师妹介绍。 / 说起来不得不提一提几万年前,当年缈华公主假扮兮扬上神的时候将一众仙府仙邸从昆仑山赶了个干净,后来兮扬上神的雍圣殿一夜之间立在了昆仑的山巅上,众仙即便想将仙府迁回去也只能望而却步,如今一晃几万年过去,才有那么几个德高望重的老神仙在昆仑山外遭的山头修了仙邸。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昆仑山搬出来也不是一件坏事,自打往生海化了之后,周围的荒山野原都受了福泽,最近几千年仙气愈发强盛,不输昆仑山和那九重天宫半分,称一声人间仙境也不为过,众仙家纷纷到这里修门立府,仙门云集,成了近三千年来仙家子弟拜师学艺的好去处。 太燕山的近千年来往生海附近灵气最盛的一座仙山,当年好几位仙君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到最后还是归隐了几万年的南极仙翁豁出了老脸,争得了太燕山给他的得意门徒南泽仙君开门立派。 / “南泽仙君,那不就是云修要拜的师父吗?”瑶夙回头望了一眼云朵上仪容风流倜傥实则半死不活的云修二殿下,实在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南泽仙君她不认识,但南极仙翁她是知道的,十一万年前仙妖大战天降灾劫之时他就已经存在,经过悠悠漫长岁月,迁居南海南境的长生岛,门下弟子众多,威仪甚广,如今开山立派的仙府不少是师出长生岛,仙界众人都很卖这位老仙君面子,只是他归隐之心强烈,无心与世相争,到现在也没飞升上神之位。 “正是。”延郢微微笑着点头,“师父他老人家师承长生岛的南极老仙翁,是他老人家的得意门生,太燕门门人弟子不少,能拜入师门学习技艺的倒是不多,师父现在统共不过弟子十人,云修殿下拜入,当排行十一。” “十一!我在天宫有一个哥哥管着我了已经天天被父神训了,现在顶上还有十个!”云修觉得自己的脑袋大了十圈,十分有掉头回天宫的冲动。 “诶!来都来了,哪里有走的道理?”身着灰色儒袍的南泽仙君出现在山门入口处,头发和须髯皆有些发白,单单就立在那儿凭风吹动衣袍,尽显仙风道骨的老道之姿。 “师父。”延郢收了摇了一路的扇子快步上前作揖行礼,云修也赶紧收了他半死不活的模样,乖乖从云上下来见过老仙君。 细算起来南泽仙君和他娘常合上神是一辈的人,又是南极仙翁几个得意的弟子之一,修为品格在仙界都是屈指可数的,任他是天宫的小天孙也不敢在面前随便造次。 瑶夙也跟着他低头行礼,倒不是被南泽仙君的仙威震慑了,只是怕对老仙君不敬被云修那小子逮住马脚回头跟她的上神阿娘打小报告。 不过瑶夙低着头打量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自己这上神之尊对南泽仙君拜了一拜他会不会折寿? 南泽仙君乐呵呵扶起云修,脸上的笑容配合着自透严肃的眉目,怎么瞧怎么觉得有些背后发凉。 “你就是元胥太子的小殿下?嗯,确实筋骨奇佳,太子把你送到太燕门实在是看得起在下。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十一弟子,老十每日下山取泉水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他前两日摔了筋骨,老二替他跑了两天,你二师兄想必已经见过了吧?” “见过了见过了”云修十分不自在地点点头,他这个二师兄一路可是叫别人师妹叫得亲近。 “啊那个,既然你到了太燕门了,就把你这仙娥使回去吧,太燕门讲究凡是亲力亲为,不能再像在天宫那样使唤仙娥替你洗衣做饭。”南泽仙君收敛了嬉笑的神色,一本正经说道。 “仙娥?”瑶夙抽搐了几下嘴角,这旁边也没有别的姑娘了,南泽仙君人瞧着不老想不到眼神差得可以,仙娥能长得像她这样好看嘛! “仙君师父,她不是仙娥,是我舅母的妹妹的女儿,是我母妃的母族人。我母妃疼她疼得紧,又看我自小与她一起玩耍,所以让我带着她来拜师,她仙资有些差,所以” “这可为难我了,太子妃当我太燕门是什么随便的地方,收一个还带送一个?”南泽仙君背过身思忖了片刻,觉得不能拂了常合上神的面子,才点头允了下来。“不过,留下可以,这丫头仙基太差,一时半会也不能开始修习,先当着门生,正好刚刚这小子求我收他,一道做个伴吧。” 瑶夙本来做好了被轰下山就回昆仑山跟阿爹哭诉一番撒个娇打个滚就又能在仙界胡作非为的打算,听他应允顿时一颗心跌了下去,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了一个人,一身黑衣,低着头,单单半张侧脸,就不比她那风姿冠绝三界的上神阿爹差。 如此的话,当个门生倒也还好。 瑶夙扬了扬嘴角,正要笑着答应,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笑声,与南泽仙君穿着一色的人转眼到了她跟前,笑眯眯望着她,道:“这么俏的小姑娘当个劈柴挑水每天扎马步的门生岂不是太浪费了,给我做徒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拜 师 “这位大伯?”瑶夙打量着面前发色比南泽仙君还白一些的人,将脑子里能想起来的称呼都过了一遍,挑了个合适的。“请问您是?” “我?”那人笑呵呵拍了拍上前正要行礼的延郢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动作,道:“这小子唤我一声师伯,那老家伙——”他的眼神往南泽仙君身上瞟了两眼,“唤我一声大师兄。” 瑶夙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只觉得辈分比这里的掌门都要大的大概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反倒是云修那个平日里没个正形的人反应了过来,一副看到自家老爹的崇拜神情凑到了那人跟前,施施然行了个礼。 “前辈莫非就是老仙翁的大弟子竟陵仙君?” 一个仙君底下若是带出了太多徒弟,除了实在出色的,便只有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最能让人记住,南极仙翁岛上出来的弟子也不例外。 南泽仙君是老仙君得意的弟子之一,竟陵仙君则是他教出的第一个弟子,修为功法在仙界都名列于前,到现在还被他老人家挂在嘴边,听闻长生岛还在的时候,岛上的弟子最怕的就是师父用这位传说中的大师兄和他们作比较。 竟陵仙君出身哪里已经没人去追究,南泽仙君还在长生岛学艺的时候他就在昆仑山开山立派去了,据说天宫那位悍将澜丰仙君都曾在他门下学习。 不过这位仙君和他那广收门徒的师父不同,收弟子全看眼缘和心情,所以至今未曾桃李满天下,又因为喜欢往外跑,所以仙府总有那么四五百年是空着积灰的。 于是三万年前假上神让众仙迁府的时候,他很是厚脸皮地让澜丰仙君领着几个兵将把他那积灰的府邸移平了,往后三万多年不知踪迹。 三万多年不知踪迹的竟陵仙君此时出现在了这里,云修觉得受宠若惊,顿时后悔拜南泽仙君做师父这个决定下得太早,过往他去寻澜丰仙君喝酒比试总能听到他说起这位师父的趣事,倒是欢喜得很。 竟陵仙君拍了拍云修的肩膀,笑道:“小殿下眼力不错,我那只晓得提枪往前冲的傻徒弟近来可还好?” “他好得紧,前些年瞧上了一位女仙君,怕是好事将近。”云修没有太敢打趣,如实禀报了出来,瞥了眼旁边漫不经心的瑶夙,暗骂她捡了便宜都不知道来卖个乖。 此时,自打竟陵仙君出现就成了个透明人的南泽仙君干巴巴咳嗽了两声,这才走过来与竟陵仙君并肩站着,板着一张脸问道:“师兄你凑什么热闹?这两个孩子资质都不佳,成不了什么大器。” 瑶夙挑了挑眉,看向南泽仙君的目光少了几分好感,她不过是被阿娘封了法力,否则打个喷嚏都能翻了他这个山头,修为如此高深的仙君竟这样看人,委实砸了南极仙翁的牌匾。 “诶!此言差矣!”竟陵仙君扫了眼即将入门的爱徒脸上愤愤的神情,笑道:“开门立派,当收肯学之人,若仙基不佳就不教习,那仙界岂不遍地都是修为低弱的小仙,何以成气候?何况,这丫头瞧着有一股机灵劲儿,我很是喜欢。你不是让我留在太燕山嘛,我现在折回来了,要个弟子你都不给我?” “罢了罢了,师兄开了口,那就让她跟着你吧。师兄行踪不定了三万年,肯留在太燕山也是好事。”南泽仙君摆了摆手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山门走,不过三步就消失在了原地。 “徒儿叫什么名字?”竟陵仙君并不理会自己走了的师弟,笑眯眯看着自己新收的徒弟,越看越是欢喜。 这都还没答应呢就徒弟徒弟地叫上了瑶夙犯起了难选择的毛病,一面想回去求阿爹解开封印继续当她的吃喝玩乐的二世祖生活,一面这师父的性子她倒是很喜欢,还有边上这俊俏的小兄弟 瑶夙偷偷瞟了他一眼,果断得作出了选择,朝竟陵仙君拜了一拜,道:“回师父,徒儿名叫瑶瑶儿。” “瑶儿?倒是个秀气的姑娘名字。你是为师的最后一个弟子,那就唤你幺儿吧,随为师回去。” “啊?那他”瑶夙愣了愣,回头看了看身侧的人,这与她想的有些出入啊。 “他?我又没说要收他做徒弟。你喜欢他?那就一并收进来吧,做你的师兄好了。” 那小兄弟反应倒快,竟陵仙君话音才落下就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朝瑶夙点点头,唤了一声“师妹”。 瑶夙整个人仿佛被天雷劈中了一般,“师父,我先入的门吧?” “是这么个理不错,但为师刚刚说了你是最后一个老幺,你要带着他入门,那就只能前边当师兄了。唉,修习仙基功法,师兄师妹有什么所谓,真要论起来这满门出了师的未出师的都 是你的师兄师姐。” 竟陵仙君收起他从出现开始就一副阴谋样子的笑容,摆出正经的神色来,双手负在身后就往里走,边走边吩咐延郢回头往他的居处送东西。 云修射过来几道犀利的目光,尽数被瑶夙无视了过去,她紧跟在自己的便宜师兄后边往上走,心里默默向阿娘请了个安。 要是阿娘知道她这个上神女儿在仙界辈分竟然这么低,不知道会不会拿着铲子来把太燕山给铲了。 / 入了太燕门不过喝了口水的功夫,瑶夙就被不知道哪一位师兄唤去修习门规,连问她同门师兄名姓的空闲都没有。 讲习门规的是太燕门的大师兄,也就是南泽仙君的大弟子,长得一表人才,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冰冷相,瞧上去仿佛比自家师父要靠谱一些。 修习完用完膳回到竟陵仙君的住处十境旖旎的时候,先回来的师兄已经撸起了袖子干起了劈柴的活儿,自家师父正拿着大蒲扇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纳凉,不知道是在督促还是在等她回来。 “师父。”瑶夙走过去唤了他一声,用余光瞄了一眼好看到连月亮都躲起来了的师兄。 今夜天有些阴,怕是夜里要下雨。 “回来啦,和你那小竹马说完话了?”竟陵仙君从石椅上站起身来,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示意她随自己走。 师兄专心劈着自己的柴仿佛他们两人都不存在,瑶夙瞧得没趣便跟着去了。 “师父,太燕山门人这么多,为什么要让师兄劈柴?”十境旖旎为什么会有柴?不是大家都一块儿吃饭吗? 后边一句瑶夙咽了回去,这种问题问出来实在是丢雍圣殿的脸。 “收他进来不就是劈柴的么?不劈明日伙房哪里有柴烧?幺儿啊,你得记住了,能拜师学艺的要么筋骨奇佳要么出身显赫,所以比其他仙人省了几步路,太燕门门生是来修习的,尽管仙基差了些,也绝不是来给我们干活的,不做些活就吃门人做的饭,难道不觉得心有愧疚?” “这倒是,我在家的时候阿娘也这么教育我。那师父,我要做些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竟陵仙君的屋子,只见他顾自走向床榻,从底下拖出了一个箱子,箱子上有岁月的痕迹却没有灰尘在上面,想来是新近翻出来过。 “你可会缝补?”竟陵问。 “会。我早些年喜欢在人界跑,自己学了些针线缝补破损衣物。” “会就好,为师这里有些百家布,你挑挑拣拣,缝补出一件衣服来。” “缝衣服?缝给谁穿?”瑶夙开着箱子里五颜六色的、大的能做条裤子小的只够裁条手帕的废布料,想起白日里弟子们清一色青色衣袍,着实不知道这花花的衣服要做给谁穿。 “自然是做给为师穿。”竟陵仙君捋了捋花白的长胡子,左右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灰色儒袍,一脸嫌弃道:“南泽什么都好,就是这品味不怎么样,成天穿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要不是我没了换洗的衣服也不穿他这灰袍。明日你们三人要行正式的拜师礼,赶紧给为师做一身光鲜亮丽的。” “光光鲜亮丽” 瑶夙合着大箱子被拎到了回廊上,一盏灯笼不甚明亮,望了一眼迅速熄了烛的屋子,颇为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杂七杂八的碎步拼起来的百家衣,确实光鲜亮丽。 / “可有难处?百家衣我会缝,我来给师父缝吧。” 略显低哑的声音从顶上传来,身前站立了一道黑色人影,瑶夙抬起头,正正对上自家师兄的视线。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话,也是第一次这样近看清他的脸,他的眼睛并不黑沉,带着微微琥珀色,盛着今晚无月的夜色,和她。 “啊啊,多谢师兄,我会的。”瑶夙咽了口口水避开他的视线,赶紧假装镇定地接话。 阿娘说的果然对,好看的男子不能多看,不然会无法自拔,比如她和阿爹。 “既然这样,那你缝吧,我先走了。”沙哑的声音透着几分冷淡,他这么说完,当着就要转身离去。 “师兄!”瑶夙赶紧叫住他,“还不知道师兄唤何名姓?” 师兄回头看了她一眼,住了脚步,一身黑衣在黑夜中显得十分清瘦,却又像漠地栽的白杨,纤瘦中异常挺拔。 “北胤。”他回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前 日 太燕门门规卯时起亥时息,是以众弟子用过晚膳后都各自回屋歇息,云修一路从十境旖旎走来,路上除了值夜的弟子再没见到其他人。 照说仙人餐风饮露不需要吃饭,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筑基增修的仙食,尤其是修为低的仙人,用功过后吃一顿仙食大有益处,加上近年来从凡间升上来的仙人越来越多带上了凡间的美味,神仙们也逐渐染了些烟火气味。 太燕门每日酉时为吃食的时间,每日也仅此一顿,酉时过后伙房便息了炉火,弟子们各自回自己的大通铺入定歇息。 云修在天宫散漫惯了,忽然过上了这种井然有序的生活倒不习惯了。他随师父和诸位师兄一道住在碧叶黄天,如此一来自己就成了老幺,加之大师兄看起来不苟言笑,想想就不是很想踏进碧叶黄天的大门。 然而他这头想起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大门。 二师兄延郢正在屋檐下和一个姑娘说着话,见他回来赶紧笑着招呼他,那姑娘似乎有些羞怯,低着头朝他颔了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赶紧跑开了去。 “把师伯家的师妹安全送回去了?”延郢凑过来半个身子打趣他,一张脸笑得有些风流兼下流。 “谁说我送她回去了?我不过是吃得有些多了出去消消食。”云修躲开他的视线,心里有些发虚。 他自然知道延郢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是哪来的,今天刚来的时候十师兄就已经探听过他和瑶夙的关系。 要说起来,掌门他老人家虽然生了一副严肃威仪的相貌,但是受他那不正经的大师兄的濡染,一年总有那么三百多日也不太正经,反倒是这位大师兄,冰冰冷冷的板正严肃得很,门规上写什么就是什么,执掌着本派规矩刑罚,摄于他的权威,便是门规上没有禁止男女弟子相恋,也没有人敢在大师兄眼皮子底下牵手咬耳朵。 天宫的云修小殿下带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前来拜师学艺,这事不出半日整个太燕门都知道了,前脚人家姑娘才放下碗筷回十境旖旎,后脚小殿下就扒拉完了碗里的吃食远远跟了出去,用头发丝儿想都知道是什么原因。 云修现在用头发丝儿思考着,二师兄很可能是堵在这里替大家探口风,见他还有继续追问的打算,赶紧先发制人转移了话题。 “那个师兄啊,刚刚那姑娘是哪位师姐啊?” “哦,你说焉蓉啊?”他回头看了一眼方才那姑娘跑走的方向,道:“你刚来认不全人,焉蓉是师父的女儿,倒不是你哪位师姐,她修习不了仙法” “你们两个!卯时一刻了,还不回房去!”冷沉沉的声音打断了延郢的话,云修看到他脸上逐渐僵硬的笑容,顿时觉得背后凉得有些透彻。 “大师兄!” “大师兄!” “明日你二人早起半个时辰,去把大堂打扫干净。” “是” 两人齐齐应了一声,目送着自家大师兄走远,相觑一眼,不约而同低低笑出声来。 / 太燕门立于千丈高峰之上,入了夜比白日要冷上许多,山风料峭,带着凉凉的雨,吹得瑶夙一个激灵,占据了全身的睡意立马去了大半。 灯火昏黄,雨打房檐的声音、烛火跃动的声音,与那行针走线的男子融汇在一起,将这安静的微冷雨夜,变得温煦。 门外的更夫正好报过寅时,瑶夙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朝他靠近了一些。 “不好意思啊,说好休息一会儿我却睡过去了,转眼都后半夜了,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她伸过手想去接北胤手里的布料针线,才发现他已经走完最后一道正在收针。 细线在针尖上绕了几圈,一拉一扯,一件杂各色于一身的衣袍落到了瑶夙手上,针脚细密,比未出阁的姑娘做活都要好。 她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临睡前交到他手上还只有一只袖子,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一件衣服,明日师父问起来,她都不敢说自己参与了袖子的缝制。 “你跟师父说是你缝的就好。”北胤神色淡淡,收好针线,将小筐放到一旁。 瑶夙小脸一红,有一种被人看破心思的心虚。 “这不行,我不能邀了你的功。” “同门师兄妹,无需计较,若真要计起来,我还得谢你,若不是你,我现在只是太燕门的一名普通弟子。” “既然师兄这么说了,那这功劳我就拿走了。倒是没想到师兄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会做这些针线活。” 放眼整个仙界,她还真不知道哪个男神仙会这些女红,远的暂且不提,就连她那会为她阿娘制叶烹茶的爹都不曾拿起过针线。 北胤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衣服从她膝上拿起仔细又端详了一遍,状似无意道:“这没什么,一个人,总得什么都会些。” 瑶夙望着他的侧脸,一时没品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是说作为一个人总得什么都会些,还是说他孤苦伶仃一个人,总得会这些? 她直觉是后者,毕竟作为一个人,一个仙人,云修他们就不会。 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她再挪近了一些,小心翼翼询问道:“那你,为什么会来太燕门?”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问得这样直接,北胤微微错愕了一下,转头看向她,忽而笑了一下,清浅的笑里,藏着苦涩。 他说,“无父无母、无亲无朋、无依无靠,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远游在外,能念及的归处罢了。” 瑶夙在他这句话里呆愣了好半晌,想想过去万年里她跑遍仙妖鬼界,在凡间三千界徘徊不归,从未念及过家中如何,原来是没有他这样的苦处罢了。 “怎么?想家了?今日听你们说话,你在北荒也算是有脸面的人,怎么跟着小殿下千里迢迢跑到这来?” “这个说来话长,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再不睡天就该亮了。”瑶夙打着马哈将衣服针线一把抱起就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跑,心里虚得连头都不敢回。 但她也不算骗他,除了没有承认自己是俟人族的人,她来太燕山这件事,确实说起来有点长。 瑶夙躺在床上看着门前行过的人影松了一口气,想起了两日前。 / 两日前,是天宫太子殿下的长子云珩小殿下的三万岁生辰,近年来越发嫌操办宴会麻烦的太子妃难得操持了一回,在天宫大摆宴席宴邀诸仙同乐。 瑶夙在人间晃荡了七千多年终于想起了回来歇息歇息,正正赶了这个巧,便提了几壶酒上去了,料想自家归隐养仙鹤的爹娘应该也在天宫,回头正好一并回去。 想不到来回寻了一圈没找到二老的人影,倒是碰上了太子妃,欲言又止了一番,才告诉她她那上神娘亲就快给她添弟弟了。 这消息比晴天霹雳还要有打击力,难怪她在三界溜达了近万年都没回去他们都没派人来找,原来背着她又造了个小娃娃。 当即也顾不上什么生辰不生辰,匆匆忙忙就往昆仑山去,常合上神见她那着急的模样生怕她回去和爹娘吵起来,赶紧让云修一路跟了过去。 两位上神喜清静,雍圣殿除了花草化成的小仙灵在打扫之外没有旁人,瑶夙带着小尾巴云修寻了半天才找到自己刚输完灵气从房里出来的阿娘和她那躺在树下闭目乘凉的爹。 兮扬看到自己近万年不见的闺女先是有些意外,随即指尖弹出一道灵力弹向一旁午睡的白晔,语气平常得跟昨日才见过闺女那般,朝白晔喊道:“快起来,你女儿回来了!” “嗯?回来了?”白晔睁开一只眼睛瞅了她一眼,继续阖着眼睛躺着,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懒洋洋道:“我早就说了,她玩够了自己就会回来的,和你当年一模一样。” “我可不一样,我那是去历劫!”兮扬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瑶夙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争吵打趣全然把她当做了透明人,心知一会就得被自己恩爱的爹娘秀得起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抢先打断他们。 “阿爹!阿娘!常合上神说你们背着我又孕了个弟弟,是真的吗?!” “嗯?你知道了啊?那太好了,你爹还愁着你回来怎么说呢。” “”重点似乎并不在怎么说这个问题上。“为什么啊?我不好么?为什么还要再孕一个弟弟?难道你们要他继承雍圣殿?” “这倒不是,你娘我千秋万代,这雍圣殿我能坐到三界毁灭。不过是千万载悠悠岁月太漫长了些,委实无聊,你又不在家,我和你爹才想着再要个孩子解解闷。那小子还得三千年才能出世,也太久了些” “解闷”瑶夙抽了抽嘴角,用手肘捅了一下身后一直在憋笑的云修。“这么说来我也是给你们解闷的?阿娘,我是你亲生的么” “是亲的,不是生的。”兮扬看着自家闺女,颇为认真地说出这句话,完了觉得自己说得异常精辟且正确,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这一动作仿佛突然点中了云修的笑穴,一直在瑶夙身后憋笑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连连挨了几下打,才发现上神正盯着他看,吓得赶紧板正了神情,垂眉低首行礼。 兮扬上神他不是第一次见,但距上一次见面也有上千年了,虽然每一次都离得近,他到底还是没有胆子直视这尊金光闪闪的大神。 大哥曾和他说过,他千余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兮扬上神,云修尚在襁褓之中,有着年轻相貌的上神十分和气,可他就是被她身上的神压逼得站在父神身后不敢出声。 兮扬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他的礼,默了一会儿,开声问道:“你母妃近来可好?” “回上神,母妃一切安好。” “嗯,那便好,有些日子不见了,改日我去瞧瞧她。对了,听祝离说,你父神替你定下了师父,过两日你就要去拜师学艺了?” “正是,父神托了太燕门的南泽仙君收我做徒弟,后日便启程过去。” “南泽仙君是个有本事的神仙,好好学。”兮扬抬手拍了拍云修的肩膀,手下力道明明不重,那孩子却缩得跟个鹌鹑似的,到底还是后辈啊。 后辈与后辈,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兮扬扭头看了看自家闺女,只想把她塞回神胎里重塑一遍。 别人家的孩子,还是她兮扬上神出面定下的未来的女婿,虽说性子胡闹了些,好歹修为功法样样不落,还懂得给爹娘分忧,不像自家的,以前还小的时候任性胡闹不说,长大了些放出门了就跟蹿进山里的野猴似的没了影。 “夙儿啊——”她语重心长地唤了她一声,将企图溜走的人提溜了回来。“为娘同你说,你有如今显赫尊贵的身份啊,都是我们——你贵为上神的爹娘,给你挣来的,所以你生来就有无尽的神力,生来就比别人尊贵享尽荣宠,你不想着为三界造福成日胡闹,这于他人来说是不公平的。” “娘你想说什么?”瑶夙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慌忙看向自己老爹,可恨她疼娘子胜过疼女儿的爹装死装得彻底,连呼噜声都冒了出来。 “我想说,你不能再靠着爹娘给你挣来的这些荣宠过活,不能继续过这种拼爹拼娘胡作非为四处野的日子了。正好云修要去拜师,你与他一同前去,倒是我会封了你的法力,你就乖乖修炼。当然啦,你本来修为就不差,封了你的法力也不指望你能修炼得多好,为娘的,主要是想你学学处事之道,别总一身轻地到处跑什么都不会。” “阿娘” “好了别说了,赶紧收拾收拾去,太燕门近年来是众仙派当中的佼佼者,你去虚心学习学习是好事,别想着再溜,别以为这些年我不去逮你就不知道你在哪撒野。”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祠 堂 昆仑山的上头挂着一轮弯月,又冷又清,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透过窗户静静地泻进房间里,细碎的树叶的剪影将地板点缀得斑驳。 兮扬着一身薄衣披着一头长发静立在窗前,望着天边的月若有所思。 白晔拿来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呼吸声一起一伏落在她耳际。 “想夙儿了?”他问。 “嗯。”她轻轻应一声,叹了口气,“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她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又把她给赶出去了,她还只是个两万岁的孩子。” “两万岁也不小了,你看云珩,也是两万多岁就跟着元胥打理天宫事物,送她到仙门去学些本事也好,免得成日不知道在哪一界寻不着人。再说了,她虽然被你封了神力,但是有云修在,在仙界总不至于出什么事。” “这倒是。今日常合给我来了一封信,说我让夙儿跟着云修添乱。她这些年越发贤妻良母了,千把年没个书信往来,一来信就和儿子有关。”想起那封信上的寥寥数语,脑子里浮现出常合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情,这两日阴郁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你这两天愁眉苦脸的,倒是叫常合一封信给弄笑了。”白晔蹭了蹭她的脸,腾起了一股子醋意。 兮扬低低笑了起来,转头看他,对上他柔和温情的视线,心里仅剩的一丝阴霾也扫了去,啄了一下他近在眼前的唇。 “夙儿一万多岁就开始去见识三界,远行在外即便有时感应不到她去了哪里,我也不曾担心过,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从她走的时候开始我就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我看你是思虑太过了,你也说了,她在外边这么久都没出什么事,去太燕门还能发生什么?你要相信咱们的女儿,在外游历这么久,总有应变的能力,我将银节索环给了她,她能护好自己的。” “我倒不是怕她护不住自己,而是” “好了,你什么时候这么爱胡思乱想了?赶紧来睡觉吧,趁着还有几天安宁日子,等咱们儿子出生了,又该闹腾了。” “你还说,几年前就让你到天宫去找一趟灵缪仙君让他再给起个名字,到现在都啊!你干嘛!”兮扬正说着话被他懒腰一抱打断了,惊叫一声赶紧抱住了他的脖子,任他抱着往床帐的方向走去。 到底还是太平日子过得安逸,才两日不曾注意,自家夫君又把纱帐换了个颜色。 / 此时,九重天宫华昌宫书房,太子元胥正伏案批阅着奏章,房门被规规矩矩敲了三下,抬头正瞧见云珩推门进来。 按着龙族的年岁算,三万岁已是成年,是以前两日云珩过完了生辰,就搬去了新建的仙邸,新邸也在天宫,与华昌宫离得不算远,这还是他那不舍得儿子远行的娘选下的址。 “你怎么来了?来寻你母妃?她正在寝殿歇息。”元胥放下笔,看了一眼旁边的漏刻。 天宫没有黑夜,有些仙君譬如白晔,会设下结界使殿里有日夜之分,晨起暮休;有些仙君没有那番雅趣,却也会依着时辰入定歇息。 这个时辰,天宫以外的仙界各地应该都是黑夜,正是卧榻安眠的时候,他以为只有白晔带出来的祝离仙君会出来游荡,没想到一向规矩的云珩也跑过来了。 “父神,儿臣不是来寻母妃的,是来寻父神您的。” “来寻我?何事?”元胥从案后起身行了出来。 云珩和云修不同,行事一向沉稳,既然他有事来寻,定然是有事的。 “父神让我暗中派人护送阿弟去太燕,我便让跟去的人顺带探听一下往生海附近妖族的情况,今日回来的人告知,妖界似乎出了内乱。” “内乱?可知具体情况?” 三万年前连清和有狐虚复生远古凶兽提升妖族妖力,事败之后妖界受到重创,仅剩两位魔君,整个妖族势力衰微无力与仙界抗衡,虽说不曾向仙界俯首称臣,也是事事依从不敢二话,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重整妖族,倒不曾听说过有什么大动静。 云珩摇摇头,道:“具体情况不知,只是听说羽族和狼族两位魔君头领吵得厉害,似乎是小妖皇不见了,狼族首领獠牙怀疑人被羽族藏了起来,指责矢屿自己想坐上王位,两族吵得不可开交。” “小妖皇不见了?小妖皇尚且是个孩子就被两族拉上了妖皇的王位,是他们两族的傀儡,这些年一直安守本分做他的木头妖皇,突然不见了,却是是件要事,明日凌霄殿朝会,我会将此事告知众仙。” 自三万年前后,妖界各族都受到了重创,仅剩的两位魔君分别成了狼族和羽族的首领,各族群纷纷归顺狼羽两大族,彼此之间明里和睦实则争执不休,当年为了谁做妖族的王差点就打了起来,争持不下之际将老妖皇的儿子放到了那个位置上才算安宁下来。 要说这小妖皇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本是个富贵的命,却先遭逢父亲被妖族残害,后被推上那囚笼般的王座,不知道哪天就被人抹了脖子取而代之。 元胥盘算了一下,发现自己这些年忙于天宫事物对妖界一块留意少了些,竟不比云珩知道得多些什么,想来还是派人前去查探较为稳妥。 “好了,此时暂且不谈,待我命人查探清楚再说。既然你回来了今日便留在这儿休息吧,你刚搬出去,云修也跟着走了,你母妃一时有些不适应,明日同她一同用个早膳,说说话。” “是。”云珩点头应了一声,“对了父神,方才我进来的时候在外头碰见了祝离仙君,他不常到宫里来,这么晚可是有什么事?” “他能有什么事,是我把他请过来的。这白晔神君说是娶了兮扬神君,可这整个仙界都知道他是把自己那个人都‘嫁’到雍圣殿去了,紫霞殿是事物都落到了祝离身上,他总担着个小仙君的名分代管总归是不妥,我与他商议可要让父皇颁一道旨意将这雍圣殿正式托到他名下,再给他封个仙官,也算落实了名分。” “这倒是,这些年分派仙职的事一直是祝离仙君在做,紫霞殿也是他在打理,可人间的庙宇里供的还是白晔神君的像,仙人飞升也总到白晔神君那拜一拜,总归是有些不妥。” 听闻几千年前白晔神君和兮扬神君总算是受不了这种三不五时就有人前来拜会,在昆仑山前设下了一座神君庙,让仙人们到那儿朝神像拜拜就好,省得叨扰。 “可他啊一根筋,说这紫霞殿是白晔神君的,他只是替他守着,做完事把福泽都归在白晔神君身上,他愿意。” 祝离仙君平日里最没正形,当年白晔神君还在天宫的时候此人可谓是闲得连人家喝了口水都要问上一问,一有什么八卦事总有他参与的份。现在事物缠身总算是在这些事情上少掺和了一些,闲来还是免不得拿人玩乐。 倒是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会甘心替白晔神君做事,哪怕世人敬仰的永远只是白晔神君,也不在乎。 云珩不再说什么,行了个礼退了出去,进来时碰见祝离仙君的时候他假惺惺地邀他去紫霞殿,什么时候真去叨扰叨扰也是不错的。 / 云修和瑶夙自打去了太燕门就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倒不是他们过得不好,而是他们让太燕门过得不安生。 自打那日竟陵仙君穿着破布拼凑的衣裳光鲜亮丽地出现在拜师典礼上引得众弟子一片哗然和掌门的冷眼之后,他便越发地欢乐,变着法子搜罗来各种颜色鲜丽的布匹,逮着他的两个徒弟给他做衣裳。 有那么一二三四个晚上,瑶夙怀疑他这师父收她为徒并不是真的喜欢她想教她什么本事,只是瞧着是个姑娘想着会做衣裳才给收进门的。 傍晚的时候北胤被师父唤出去沽酒了,瑶夙一个人在院子里缝着自家师父许诺的最后一件衣裳,云修那死小子忽然蹿出来把她的针给抢了,两人追追打打就到了祠堂前,运气十分不济,正正好遇上了从祠堂出来的大师兄。 太燕门初初立派,祠堂里除了供着掌门的师父南极仙翁之外别无他人,饶是如此每日也有弟子勤恳打扫,平日里不让弟子随意接近,更别提在祠堂前打闹。 两个新入门连轮流打扫祠堂都还没轮到的弟子在祠堂前追逐打闹,还好死不死被大师兄抓了个正着,两张嘴都辩驳不了,被双双罚到祠堂里跪着。 夜晚的祠堂总觉得有些阴森,煤油灯的火苗微弱得只能照亮一个角落,空荡荡的屋子仅靠神台上的两盏灯照着。 瑶 夙虽然生来就是金光闪闪的一尊上神,到底也还是个姑娘,加上自家爹娘不时提一提什么远古凶兽、什么冥界恶鬼,心里总是对这些东西有些害怕的。 然而她的害怕很快就因为看清了神台上供着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云修虔诚地拜了拜,非但没有想跟着拜一拜的心思,还有些想发笑,干脆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哼起了小调。 一直以为这里边供的应该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仙翁,没想到供的是自家爹娘的金像,金像那张脸微微扬起的嘴角,倒是像极了她娘每每想戏弄她的时候的神情。 不过南泽仙君也不是忘本的人,神台上却是供着南极仙翁,不过只有一块神牌,还是屈于两尊金像之下,一对比就不那么起眼了,不知道的估计以为两位上神才是这太燕门的祖师爷。 云修挨着她坐了下来,倒是比她要规矩一些,腰身挺得笔直,像在两位上神面前聆听教诲一般。 “嗳!你爹娘和太燕门有个什么渊源?” 瑶夙扭头望了他一眼,余光扫了眼身后洞开的大门,爬起来规规矩矩跪好。 在家里对阿爹阿娘怎样撒泼不讲理都好,可这是隐瞒了身份在太燕门当弟子,一会被人看见了告诉大师兄,指不定就让她在这里长跪不起了。 云修见她转性似的突然端正了跪姿,还以为是大师兄来了,急急忙忙跪好,等了一会儿发现身后没动静,顿感受了欺骗,一连白了瑶夙好几眼。 “我跪我的,又没说来人了,是你自己做贼心虚!”瑶夙“嘁”了一声,抬头望了眼台上的神像,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这么看着总觉得有些别扭。 云修忽然碰了碰她,脑袋想向后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声音里有些紧张,道:“你有没有看到门外有一道黑影闪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起 火 祠堂的门口是月光投下的古树的斑驳剪影,神台上供着的神像被昏暗的烛火照得有些阴森,瑶夙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爹娘升起了畏惧感。 在这种又敬又畏的紧张感觉中,瑶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到了云修身上,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直至后半夜被云修摇醒,背后灌来一阵冷风瞬间将她刮了个清醒。 “怎么了?大师兄来了?”瑶夙回头望了一眼,门外一道黑影闪过,瞬间没了踪迹。 “云修你看到了没有?”如果说上一次是云修看错了,那这一次她亲眼所见,总不能再用看错了来安慰自己了。 “看见了”云修显然也被吓到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指着瑶夙身后的窗户,道:“我是想跟你说后山似乎着火了。” 瑶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山林上头冒着轻烟,火光隐隐可见,分明是火星子已经燃了起来。 她一把从站了起来,因为跪了大半宿膝盖有些发软,幸好云修有良心及时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回去。 三界第一二世祖破天荒地转头朝云修道了声谢,抬脚就要往外跑,云修的手还没从她手腕上离开,一把把她扯了回来。 “你干什么去?大师兄还没准我们离开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等大师兄批准我们起来?救火要紧!等大师兄来了火都烧到祠堂了!再说,万一我们一直在这跪着,你怎么知道大师兄会不会责怪我们不去帮忙救火?别婆婆妈妈的了,你身上有法术先去后山瞧瞧,我去叫醒大家一起救火。” “不必了!”门外一道沉冷的声音传来,大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修长的身影沐在月光下,更显得清冷,如同天边的凉月那般不可触及。 拉扯的两人安分下来,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大师兄”。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倒是听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的情绪。“火已经熄了,你们跪了一宿,先回去洗漱一番精神一下,晚些随众弟子一起去大殿。” “是。”两人齐齐道了一声,再抬起头时人已经没了人影。 大师兄这个人在太燕门是比掌门还威严的存在,素来不说什么废话,虽然没说为什么,但交代了去大殿,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毕竟平日里众弟子都只在偏殿做早课。 后山还冒着烟,火星子已经见不着了,外头这时从传来弟子说话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往住处走去,想来是火情来得太急都是使仙法往后山赶,是以方才他们并无察觉。 瑶夙拍了拍自己的脸,方才因为太过紧张瞬间清醒了,这会儿紧张劲儿一松又有了些许困意。 这一会儿功夫,月亮进了乌云里又溜了出来,逆着清冷的月光行来一个人,一身黑衣,身形和大师兄相近,高挑匀称,却又更消瘦一些。 待来人走近,瑶夙才认出那是他被支使出去沽酒沽了一夜的师兄,当即笑着迎了上去。 打一万多年前仙界就有了仙市,尤其是仙族居住的地方和仙山门派云集的山脚,当年瑶夙刚从家门出来的时候就逛过,不多的几个小摊上卖的都是仙草仙丹和一些仙器,和人间的集市比起来少了烟火气。 这一趟回来变数太突然,她都还没来得及去瞧瞧,都能到仙市沽酒了,想必热闹不减凡间。 北胤腰间挎着满满一壶酒,手里还拎了包不知道什么东西,见瑶夙过来了赶忙双手递给她,清秀的脸稍稍撇了开,这对上跟着出门的云修的视线。 “北胤见过殿下。”他施施然行礼,不觉间自家师妹已经拆了那包糕点,塞了一块进他嘴里。 云修张大了嘴巴看着他们,一股气腾了上来,又不好发作,冷冷“哼”了一声,“你们师兄妹感情挺好啊,这才几天都开始喂东西了?” 瑶夙听出了他话里讥讽的味道,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怎么啦?你这么大你娘不还喂你吃东西吗?” “这哪能一样!?” “这怎么不一样?”瑶夙鬼灵精地朝他吐吐舌头,抓着北胤的袖子就走,边走边放大了说话的音量,故意让身后的云修听着—— “师兄,仙市是不是很好玩?我还没去过,下次你带上我好不好?” “师父允了我就带你出去。” “那师父允你没把酒放下先来找我吗?” “我一回来就听说你在祠堂罚跪,就先过来瞧瞧,师父这会儿还睡着” “这不就结了嘛,你趁师父不知道的时候带我出去。” “这” / 对话声随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听不真切了,云修气得有些牙痒痒,他给人当了一晚上的人肉枕头,这会儿一袋糕点就跟着别人走了! 瑶夙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的未婚妻子!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心里顿时惊了一下,暗骂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明明这些年他一直埋怨兮扬上神乱点鸳鸯谱把这个祸害指给了他,埋怨父神母妃当年没有坚定地推脱掉,更是巴不得她在外头流浪一辈子不要回仙界,这会不过是看见她和别的男子一起就这般心里不自在。 施了个法往自己头上浇了一盆凉水,从头湿到了脚才把心里那种不痛快的感觉压了下去,有些恍惚地往碧叶黄天行去。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身上的衣服一路走来已经被灵力烘干,院子里静悄悄的,七八个桶整整齐齐摆放在长廊下,想必是突然出了这么一通事,师兄们齐齐出去扑完火又倒回床铺睡觉去啦了。 看着那些个桶,阴郁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嘴角有了笑意,笑他的师兄们大概是急昏了头,施个仙术灭火也就是了,竟然还学凡间的做法大老远提着桶水去救火。 长廊上传来脚步声,本以为是哪位师兄睡不着了起来晨练,没想到是上次见到的那位焉蓉姑娘,既是师父的女儿,唤一声师姐倒也没错。 焉蓉红着脸点点头,算是应了他,提着个食盒走过来朝他递了递,低垂着眼不敢看他。 “这是给我的?” 焉蓉飞快地点点头,将食盒塞进他手里,从腰间取出一张纸展开带给他,纸上是整洁娟秀的两行小字—— “迹尧师兄说你跪了一夜,让我先给你热些吃食。” 云修飞快看完那行字,掀开食盒盖子,两个馒头一碟小菜,卖相不比厨子做的好,对饿了一晚上的他充充饥还是足够的。 太燕山众弟子都挤在伙房一起吃仙食,倒是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看来碧叶黄天是设了炉灶让她自己做食。 云修捧着食盒在长廊上坐下,将里边的馒头小菜端了出来,就着一口菜咬了一大口馒头,抬眼看见焉蓉侯在旁边等着收拾碗筷,不由得加快了些速度,又觉得这样让她看着自己吃有些尴尬,拿起另一个馒头递过去,焉连连摆了几下手,便作了罢。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含糊地问道:“迹尧师兄是谁?” 十个师兄掰着手指数过来似乎除了二师兄的名字他谁也没记住,她这么一说他实在不知道是哪位师兄,总得问清楚回头见了道一声谢。 焉蓉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话,手边也没有纸笔,顿时犯了难,过了好一会儿伸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又指了指大师兄的房间,半张着一张嘴巴没有发出声音。 云修愣了愣,记得见她第一面的时候二师兄说她修习不了仙法,原来是因为她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姑娘,若是连仙咒都念不了的话,却是在修习上是一件难事。 可是不该啊,仙人若非遭到重创是不会留下残疾的,这姑娘的父亲是南泽仙君,往上了说南极仙翁也算是她的师祖,总不至于任她这样不搭理。 焉蓉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在嫌弃自己是个哑巴,红了一张脸低下头去,云修将她的小举动看进了眼里急急忙忙想要解释,一着急就把嘴里没有嚼尽的东西一口咽了下去,噎得差点咳出眼泪来。 身后有人用剑柄顶了他两下,这才顺利咽了下去,一回头就见大师兄抱着剑站在身后冷冷看着他,面目不是很和善的样子。 “大大师兄” 大师兄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抬头看向一旁低垂着脑袋的焉蓉,才质问似的问道:“你欺负焉蓉了?” “没没有!焉蓉师姐做的东西这么好吃,我夸她还来不及呢!” 焉蓉闻言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没有褪去的泪花跟着闪闪地泛着。 视线交接之下,她的脸似乎更红了,映衬着天边的朝霞,粉嫩嫩的。 她对迹尧点了点头肯定了云修的话,锁在云修身上的冷冰冰的视线才收了回去。 大师兄今日的装束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宽大的袖袍用绳子扎了起来,从未见过的佩剑也拿了出来,像是要去做什么大事的样子。 外头渐渐有了人声,云修想起来在祠堂的时候大师兄说过晨间去大殿集合,赶紧三两口解决了手里的馒头,将另一个抓在手上,对焉蓉师姐点点头致了谢,赶紧追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禁 地 南泽仙君坐在大殿的主位上,不时用手捏捏发酸的眉心,想必也是因为后山突然着火的事情感到疲累。 底下渐渐聚集起了门内弟子,他抬头望了望七嘴八舌的人群,再望了望旁边椅子上坐着的穿得花里胡哨的师兄,顿时觉得脑袋更疼了。 一刻钟后,众弟子终于在大师兄踏进殿里的脚步声中安静下来,紧跟着进来的云修趁机挤进了人群里,才发现自己的那些个师兄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 殿门大开,外头的阳光照进殿里,整个大殿都亮堂了起来,清晨披露而来沾的湿气被驱走了大半,众弟子听得掌门清嗓子的声音,不约而同端正了脑袋望向上首。 南泽仙君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抖擞了两下宽大的袖袍,将手背到了身后,板正着一张脸,十分威严的模样。 “今日卯时初后山起火之事想必大家都知道,起火处不是树木茂盛地带,所以火势不算严重。但,这火偏偏是起在了禁地的附近,本座亲自去查看过,发现有妖族的踪迹,看来妖族很可能已经在我们不觉的时候混进了太燕门。从今日起,众弟子要加强巡逻和看守,互相留意周围的人,如有异样立即来报!此外,本座同竟陵君商量过了,决定开启太燕山护山结界,即日起不得再随意进出。” “是!”底下众弟子齐齐应了一声。 “迹尧——”南泽仙君将大师兄从队列中唤了出来,“你领着你二师弟和三师弟进一趟禁地,将护山结界启开。” “是!”迹尧应了一声,将剑稳稳拿在了手上,看向两位师弟,他二人正好也看了过来,十分默契地跟在他身后就要走。 一直坐在一旁不曾说话的竟陵仙君忽然开声叫住了他们,众人不解地看向他,连一向板着脸的大师兄脸上都有些疑惑。 竟陵仙君仍是一脸不正经的笑容,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朝自己隐没在人群中的两个徒儿招了招手,待他们穿过重重人群站定在他跟前弯腰行了个门礼,才不疾不徐开口。 “迹尧啊,师伯门下的两个徒弟入门也有那么些时日了,总跟着大家一块儿学课业,也没什么见识,师伯想你这趟带上他们两一块去,也让他们看看自家山门禁地是什么样的。” “不行!”不等掌门开口,迹尧已经斩钉截铁回绝了他,“山门禁地布满机关,封印着妖兽,他们两入门不久技艺尚且不精,跟着去岂非是添乱!” “迹尧说得对。”掌门沉着脸附和,“师兄门下仅弟子两人,想为他们争些机会无可厚非,可去禁地不是去游山玩水,他们二人不能跟着去。” “这你就误会师兄我了,正是因为禁地里封印着妖兽我才让他们跟着去的。我这两个徒儿,尤其是幺儿,资质差得很,到现在还不会驾云和御法器,就像慧根被堵住了似的。我是想此趟让他们跟过去,兴许遇上妖兽受一受刺激慧根就通了呢,人嘛,总是在危难关头激发潜能,当年太子殿下不就是在妖界和凶兽对抗的危急时刻晋位成神的么。这样,你们带他们进去之后只管完成你们的任务,他们若是碰到了机关放出了妖兽,死活算他们的!” “师兄!你这不是胡闹么!”且不说迹尧他们不能见他们遇险而不顾,若在禁地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怎么好交代,那丫头可是云修带来的人。 “师父!”云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挤到了人前,保持着行礼的垂首姿势,高声道:“师父,徒儿也想要这个历练的机会!在天宫一直不曾见过妖兽,此番正好试试先前所学的可是花拳绣腿。” 胡闹!都在胡闹! 南泽仙君扶着额头来回走了几圈,师兄胡闹也就算了,连他的徒弟也跟着掺和。 一连绕了十几圈,南泽仙君一摆宽大的袖袍,胸中腾起的怒意被强压了下去,沉声道:“本座可以允你们跟过去,但是你们要记住,既然拜入我太燕门就是太燕门的弟子,就要守我太燕门的门规,进去之后所有事情都要听你们大师兄的。禁地虽然在山门之内,但既然是禁地,就有它的危险之处,你们若是胡来受了伤,本座不但不会怜悯还会责罚你们!” “师父——”被叫住后一直默在一旁被无视了的大师兄听他应允赶忙开口唤他,见他抬手示意,知他下了主意,便识趣地闭了声。 瑶夙和北胤本没有掺和的打算,见他们为了他二人能不能去争了起来还有些云里雾里,如今凭空得了这样的机会,赶紧向掌门和师父行礼道了声谢,跟着三位师兄出门。 / 后山不是他们三人第一次来,平日里每隔两日就到这山上来练一次术法,但这禁地倒还是第一次来。 一行六人行至昨夜起火处停下,大火留下的痕迹还未清理,虽不算狼藉,和周遭比起来却有些格外突兀。 迹尧转过身吩咐云修三人站在原地不要随意走动,随即对另外两位师弟点头示了个意。 延郢和三师弟虚杭会意,后退了三步,又一左一右向两个方向走开,施法用仙术现出了门的轮廓,迹尧嘴里念着仙诀,手上几个翻飞,绕着指尖的灵光随着最后一指朝着那有些虚幻的仙门破去,仙门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从中间裂开一道缝,慢慢向两边打开。 瑶夙躲在北胤和云修身后,摸了摸后脑勺小声嘀咕起来,大师兄整日里告诫门人不许私入禁地,这禁地开个门需要这么大的动作,想误闯禁地都不能吧? 大师兄往这边侧了侧耳朵,瑶夙赶紧住了嘴,探着脑袋往禁地里瞧,里头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倒像是个关着妖兽的地方。 “走吧。”迹尧简洁明了说了两个字,率先走了进去。 乖乖站在不远处的三人看了看两位当门柱子的师兄,他二人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想来收了仙法这门便会关上,当即不敢耽搁小跑着跟了进去,身后的光亮突然消失,回头看去时大门果然已经关上,两位师兄并肩跟了上来,手上各执着一盏形状古怪的灯。 “这是什么?”瑶夙凑上去打量起延郢手上的灯,相比起不熟悉的三师兄和冷冰冰的大师兄,还是这个第一天就见过面的二师兄更好亲近些。 “这叫长星灯,无需仙诀,靠着念力和仙法就能亮。”旁边的三师兄凑了过来,冲着她挤出个人畜无害的笑脸,“总是远远瞧着师伯家的师妹生得好看,还没说上过一句话,我叫虚杭。” “师兄好,我叫瑶儿,师兄可随师父一样唤我幺儿。” “师妹你不用搭理他,他见着姑娘就挪不开眼,师父门下没有女弟子,天天往女弟子堆里跑得勤快。”延郢一把把虚杭推开,将长星灯递了过来。“要试试吗?说起来第一盏长星灯可是出自你师父的手,托他老人家的福才有了太燕门独有的长星灯。” “是吗?” 瑶夙自动忽略了三师兄还在耳边盘旋的絮絮叨叨,从他手中接过长星灯,这灯的底座像烛台那般可供人握住,上头一层透明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东西拢了个圆,最里边浮着一颗星星状的似乎是光源的东西,整个瞧着就是圆月笼星,倒合了这个名字。 在她的印象里会倒腾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的还只有阿娘口中那位早已作古与天地同存的七音上神,想不到自家师父还能做出这么个实用的东西。 学着二师兄的样子将它握在手上,让它亮起的念头越来越烈,可那颗星星仿佛和她较劲一般连微弱的光亮都没有发出来,抬头看了眼两位师兄殷切期待的眼神,忽而想起了自己的仙术被阿娘封了起来。 行走在仙界,要隐瞒她的身份把她的上神之力封住便也是了,封得连御物都仙力都不留,连盏灯都亮不了,以后让人知道她就是雍圣殿的小上神,岂不是要笑话死她。 云修从她身后冒出一个头来,伸手就要夺过去,被她一个轻巧的转身躲了过去,将长星灯塞到了北胤手上,还不忘转头朝云修做了个鬼脸。 北胤也不是爱笑的人,却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手里握着长星灯稍稍一催动法力就亮了起来,隔着星月,对面的女子笑得正灿烂。 忽然“啪”的一声响,亮起的光骤然熄了去,那浮在圆月中央的小星星“咕咚”一声掉了下去,北胤忽视掉云修射过来的的犀利眼神,将长星灯递还给二师兄,愧疚地道了声歉。 “忘了告诉你使仙法的时候不可太过。” 延郢并不责怪他,接过长星灯收回自己的乾坤袋中。 只剩下一盏灯的通道暗了不少,瑶夙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人的衣袖,忽而两旁的壁上有了响动,每间隔十步便斜斜插着一支的火把同时亮了起来。 百步远的地方是一座窄桥,大师兄背着手站在桥头,长星灯的映照下他的脸沉得恐怖,隔着大老远都能感觉到那要逮人去抄门规的视线的注射。 几人不敢再耽搁,一路小跑着过去,迹尧见他们跟上来,不悦的心情才稍稍缓和了些,率上了桥。 索桥宽度只容一人通过,迹尧平衡保持得好桥身并不怎么晃荡,走了十来步才感觉到后边传来不平稳的晃动,本以为是他们跟了上来,不想身后传来一声急急的“大师兄小心”,紧接着一声鸣声在空旷寂静的禁地里响了起来,缭绕盘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神 鸟 足有三人高的大鸟横档在桥索的中央,生着三根尖利爪子的两足紧紧两旁的绳索,众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激了它会把桥给弄断了。 那大鸟通身五彩羽毛,头生翎羽,瞧着倒有几分像断了长尾的凤凰。 “大师兄”云修稍稍探过身子,看到被大鸟巨大身形挡住的大师兄,稍稍定下心来,放低了声音问他,“怎么办?” 迹尧把视线从大鸟身上分了一会儿给他,并没有搭理的打算。 延郢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他那般拘束,却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它不会主动攻击人,我们使仙术过去就是。” 原来如此! 云修转头看了看那大鸟,难怪鸣声惊人,落在了桥上却傻傻呆呆不动了,这么看来倒并不那么可怕。 像是为了做表率,三师兄虚杭先行用仙术飞到了对面,那大鸟在他经过的时候转了一下脑袋,头上的翎羽跟着一抖一颤,很快又挪回视线和大师兄对视,对从他身边的经过的人无甚兴趣。 延郢的手在云修肩上轻轻推了一把,示意他先过去,云修并不推辞,依言往前走了几步,身形一晃人已经立在了对面崖壁上,忽而想起瑶夙被封了法力过不来,正想回去接应一把,一转头就看见北胤那小子一把揽过她的腰,带着她往这边来。 云修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这才多长时间,又是喂糕点又是投怀送抱的,败坏门楣! 不过,她若是喜欢上了别的男子就能和他解除她娘霸道定下的婚约了吧?这样也好,三界八荒这么多女仙君,独独她一个,他一直觉得不该是。 见瑶夙和北胤二人已越过大鸟,延郢蓦地将扇面一合,松开了手任它散着淡淡光芒在虚空中浮着,随即一个腾身立到了扇上,就要随着他们二人的尾过去。 忽而鸟鸣声再次响起,一直呆立着和迹尧对视的大鸟突然伸开了翅膀,将堪堪从它头顶上方经过的两人一把拍了下来。 北胤没有料到有这一遭,带着个人反应不及,当头挨了一翅膀,两人一同朝漆黑不见底的悬崖跌去,那大鸟扑腾着翅膀盘旋着跟了下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 索桥晃荡得厉害,却意外地结实,迹尧双手展平向后退到了边上,延郢立在虚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也赶紧落了过来。 云修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悬崖外,要不是方才虚杭拉得及时,他整个人已经跟着跳下去了。 “师兄!师父说了大家都是同门,他们掉下去了你们就这么不管了么?”云修见他们三个神色淡然完全不着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迹尧看了他一眼,没打算做解释这种费口水的事情,背着身子走出去了几步,停下等着。 另外两位倒像是见惯了的样子,先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才慢慢解释。 “他们不会有事的,这里看着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实则是禁地的结界,从这里掉下去是山下一个山洞里的深潭,再爬仙梯上来就是了。” “可可那只大鸟?” “那鸟不是妖兽,是看守禁地的神鸟,相传是凤凰一族变异的种类,唤作翳珀。它不伤人,倒是喜欢捉弄人,放才落在桥上和师兄对视实则只是它在玩耍,想必放才是它想转换目标的时候不小心将他们拍了下去,它跟着下去是去救他们的,定不会让你那小青梅受伤。” “当真?”云修狐疑地往下又忘了两眼,古时的神兽多已修成人形,怎么还会有这种呆呆的神鸟。 延郢还想再说什么,前边等着的大师兄已经有些不耐烦地用剑瞧了瞧石壁,闷沉的声音在这里听得格外仔细,他们三人闭了声,赶紧跟了上去。 / 冰冷的潭水包裹着全身,冻得瑶夙一个激灵,不会水的念头在脑子里强烈盘旋着,连带着身子也不由自主跟着强烈挣扎起来,越是挣扎,越是沉得快。 水里漆黑一片看不清周围,她不知道北胤有没有跟着一块儿掉进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救自己,脑子里的可笑念头竟然是不知道自己被淹死了的话阿娘会不会高兴? 忽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一把带出了水面,在半空中飞快地抖着她身上的水,将她硬生生给抖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周遭依旧是黑的,像没有月光的暗透了的黑夜,大致能瞧见水潭面上的粼粼波光和周边的一点轮廓。 是看样子是个山洞瑶夙这么想着,撑起身子来坐着,身上的衣物湿湿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她一边解着外衣一边想寻个地方晾一晾,忽然发现跟前的大石形状有些奇怪,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完全全笼罩住,上头两块琥珀色的石头还发着幽幽的光。 瑶夙盯着那琥珀石看了好一会儿,竟有一种这大石在和她对视的错觉。 忽而,那琥珀石眨动了一下,整块黑色大石都动了起来,一摇一晃朝她靠过来,这怪石的形状有些似曾相识,瑶夙迅速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而是把她拍下来的怪鸟。 随着它的靠近,瑶夙手脚并用往后一退再退,直至背后靠上了山壁,才暗道不好,咬咬牙摸上腕上的手环,阿爹给的神器总能对付这只鸟吧 不等她念仙诀,手环自己亮了起来,淡紫色的光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有些幽深诡异,那大鸟站在原地歪着脑袋,一时没了动作。 看来它是害怕的,瑶夙从地上爬起来,仰头望了望比三个她还高的大鸟,暗叹阿爹给的东西果然靠谱。 活动了一下手脚,非但没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感觉,反倒还有一丝舒畅,瑶夙想到了什么,伸手凝了一团仙力在手上,一把拍到了地上变作一团篝火。 看来阿娘没把她的神力封死,落了这一遭水倒叫她恢复了一些,虽然比起自己原本的神力不过冰山一角,但体会过什么都做不成叫门人弟子嘲笑的滋味,恢复了这么些已然很不错。 神鸟扑展了一下翅膀,身上笼罩了一层光芒,硕大的身体在光晕下慢慢变小,直至变得和瑶夙一般高,才停了下来,原地蹦跶了两下,鸣叫了两声,听起来还有些欢快。 恢复了一些神力之后,瑶夙立即感应到了面前这只鸟身上的神息,见它对自己并无恶意,才大着胆子上前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是神兽?” 一声轻鸣,神鸟竟似通人言语一般点了点头。 “真是神兽”瑶夙绕着它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看样子你是喜欢我?” 又是一声轻鸣。 “看来是通了灵性的,喜欢我你还把我拍下来,差点淹死本神君!”瑶夙撇了撇嘴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神鸟竟真的跟着急急鸣了几声,在替自己辩解似的。 瑶夙被它扑棱翅膀的笨拙动作逗笑,也不急着去安抚,借着亮起的火光打量起四周。 这个山洞方圆足有百里,中间一片全身水潭子,也就周遭突起的崖壁能容人。 远的地方看不清,但火光照亮目之所及之处,并没有北胤的身影。 “呆鸟,你看见我师兄了吗?跟我一起掉下来的那个人。” 神鸟对这个称呼似乎颇有微词,左右晃了晃身子。 瑶夙并不理会它的抗议,看它这样子多半也是没见着。手上凝起一道灵光往上一抛,银色的焰火像绽开的礼花一般瞬间照亮了山洞。 借着这片刻的敞亮将四周打量了一遍,确确然没有看见自家师兄的身影,水面上也没有浮着的尸首,倒是对岸似乎有一条黑黢黢的通道,如果北胤不是能飞上去的话,那应该就是从那里离开了。 “呆鸟,你不是挺能耐的吗?带我飞过去。”瑶夙绕到神鸟身后一把抱住它的脖子抬手指着对岸。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方才这呆鸟似乎睨了她一眼才伸开翅膀,瑶夙自觉作为一个神不应该和不能化形的神兽一般计较,只当做没看见,心安理得换了个姿势坐在它背上让它驼自己过去。 掠过湖面的时候探头看了一眼,潭水呈碧绿色,镜面似的望不到底下,不由得激灵了一下,庆幸自己没被淹死。 通道口仅仅比人高一点,虽然比那只容一人通过的窄桥宽一些,也不容一只和人一般高的鸟飞过去,是以一人一鸟落在了通道口,张着头往里边张望。 往里头丢了一点火星,见只是个普通的通道,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转头望见身后比它还高一个脑袋的鸟忽然变作齐腰高,不由得看直了眼睛。 说它呆倒还机灵得很,知道变小了往她身后躲。 瑶夙不坏好意地笑了笑,一把抓过它丢进通道里头开路。 / 禁地深处的神台上亮着一道光柱,光柱中央供着一株金色莲花,安静、神秘。 身穿黑袍的人从暗处走出,罩下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嘴角抿了抿,似乎对这东西有些失望。 手上一道暗紫色的灵光聚齐,轻而易举就将那结界似的光柱破开,将金莲收入掌中。 不远处有零碎的脚步声响起,黑袍人偏头往入口处看了一眼,化作一道黑烟消散了去。 仿佛有什么从身旁飞速掠过,往神台石室走来的迹尧四人顿时察觉出了不妥,赶紧加快了脚步,神台四角开启护山结界的石柱完好无损,台子上却空空如也,剩下一道忽明忽暗的光柱。 “遭了”延郢暗道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大师兄已经提剑追了出去。 这会儿的空当那黑影定然已经逃远,哪里还追得上。 “三师弟留在此处帮我,云修你快追出去!” 云修看了两位师兄一眼,点点头化作一道灵光追了出去。 延郢和虚杭分站至两侧,将法力分别注入了神台的四根柱子顶上的红宝石中,红光亮起,神台上的光柱发出的耀眼光芒将整个石室照得通明。 整个太燕山微微晃动了一下,金色光芒将整个山体都包围了起来,烈日的光被遮挡了片刻,光明重新降下时,太燕山已被结界围护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承 柯 从禁地大门开启到走到石室,抛去中间瑶夙和北胤掉下深渊不计,他们后面的路行得顺畅无阻,那黑影却先他们一步到达夺走了金莲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实在想不通是哪一处出了纰漏。 云修跟着大师兄一路追到了山门处才停下来,南泽仙君和竟陵仙君领着几个弟子站在茫茫望不到头的石阶处,神色有些凝重。 “师父”迹尧走上前去唤了一声,神情有些恍惚,连一旁的师伯和师兄弟都没有搭理。 就算大师兄古板严肃只拿门规说话,但门内弟子无一不对他敬重,云修也不例外。 大师兄的身上有着比他哥哥、甚至比父神都能让人安心的成熟与稳重,给人一种就算山门塌下来师父跑了他也会顶着的的感觉,他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追丢了一个人大师兄会这般失落。 “先回去吧。”南泽仙君叹了一声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要走。 “师父!”迹尧唤住了他,脸上又换回了一贯的神色,带上了几分执着,道:“那妖人盗走了福泽金莲,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我现在追上去兴许还能追回来!” “我说了先回去!”南泽厉声打断了他,“你以为凭我和你师伯都留不下的人你能追得上?那黑影根本就是调虎离山之法,真身早就不知道从哪里逃脱了!” 包括云修在内的几位弟子被他们言语交锋中的锐气摄得不敢说话,云修入门尚浅也从师兄哪里探听了师父他老人家的性情,在人前正经得不得了,关起门来几个弟子都是自家人也就用不着那一套虚的,本以为今日大殿哪一回已经是他今日最正经的时候,不想这会儿竟然和素来最板正的大师兄吵了起来。 如果言语间的怒气能伤人的话,他们这些池鱼大概都得被殃及。 大师兄平日里虽然在他们这些师弟面前说一不二,但若是师父开了口,还是会遵从的,今日却十分反常,大有违抗师命的意思。 “师父,他闯进山门来若是只放了一把火也就算了,可他竟然潜进了禁地盗走了福泽金莲!” “妖人能潜进禁地去说到底还是你们不够谨慎!你这个大师兄要担最大的责任!” 南泽怒气汹涌责骂了他两句,复又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这怒气压了下去,似是有些疲惫得连连摆了几下手。 “这件事不能着急,关心则乱,我们连妖人的去处都不知道怎么追?直接破开妖界大门进去找人吗?妖界安静了三万年,早该不安分了。福泽金莲虽然放在禁地,却并不是什么神器,于妖族无用,他们发现了之后自然就” “师父!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难道你还期盼妖人发现这金莲没什么大作用再给送回来吗?那金莲对焉蓉意味着什么您比我清楚!那可是承柯拿命护回来的,是他最后的寄托!” 疲惫地撇开了视线的南泽蓦地将目光转回了他的脸上,迹尧话出了口才觉自己心急口快将不该说的说了出来,心知即使后悔也收不回来,心虚地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你认识承柯?” 迹尧犹豫了一下,目光似乎有些游离。 多少年了,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无身无灵,只剩下一块黑漆漆的神主牌,供在房间的角落里。 “认识。他曾经和我”顿了顿,他接道:“很要好。” 南泽默了默,连连看了好几口气,看看他,再看看其他人,抬手遮住了泛红的眼睛,长叹了一声,神色恍惚地往回走。 迹尧迟疑了一下,跟了过去。 几名弟子有些不明所以,从未见过这师父和大师兄这副模样。 “四师兄,大师兄说的承柯是谁?师父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云修看了看在场的人,师伯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平日里逗弄起人来没一句真话,他自然是不敢去问的,二师兄和三师兄也不在,剩下的诸位师兄里资历最深的就是四师兄了。 不料四师兄也只是摇了摇头,太燕门立派至今不过一千多年,他入门至今八百多个年头,也没听谁提起过这个名字。 “是你们师父的儿子,算起来,魂飞魄散,已经有三万多年了。” / 竟陵仙君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众人没头没脑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回答方才云修的那句话。 只是,这也太出乎大家的意料了。 太燕门不修道,可婚嫁可生子,师父他老人家自己就带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儿,这是太燕门所有门人都知道的事情,倒没听说过师父什么时候有个儿子。 三万多年前正是那段继灭世大劫后仙妖二界最不太平的时光,师父的儿子在三万多年前灰飞烟灭是否和那件事有关? 想起来,听说三万多年前仙界各族举兵攻破妖界的时候,师父他老人家也是在场的。 众人好奇心起,正想哀着师伯给讲讲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像凤凰的鸣叫声,又没有那般嘹亮清脆。 方才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别处,这会齐齐回头望去,才看见瑶夙扶着腰喘着粗气往上爬,胳膊底下夹着只比师伯的衣服还五彩斑斓的花猫一般大小的鸟,正扯着脖子叫得凄惨。 “这不是”禁地里突然出现把她拍了下去的神鸟。 云修后半句话还没出口,就见身旁一个花里胡哨的身影飞快地蹿了下去,一把从瑶夙手中接过那只鸟,提溜在手里打量。 “这不是翳珀吗?你这丫头把神兽给收服了?” “翳珀?它?神兽?”瑶夙神兽指了指换了一处地方继续嘶鸣的花哨鸟,不屑地“嘁”了一声,“远古神兽如今多化了人形成仙成神,这呆鸟化不了形被关起来看守禁地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遇着点事情胆子比蚂蚁都小,让它驮着我飞上来,结果飞不到半路竟然就累倒下了!脑子倒是精得很,把自己变小了让我带着它上来,也不知道再变小一点,可把我累死了,早知道拉着脚拖上来算了!” 竟陵仙君听着他的话,没忍住放声笑了起来,后头一众弟子也跟着发笑。 那通灵性的翳珀神鸟显然也知道他们是在嘲笑它,张开了翅膀在竟陵仙君手上使劲扑腾,轻而易举挣开了禁锢,在众人头上绕了一圈挨个扑了一翅膀,稳稳落在了瑶夙身后想借她的身子挡住自己,哪知虽然个头变小了身子依旧宽宽胖胖,肥厚的胸脯从瑶夙的裙后露出,五彩斑斓的,煞是好笑。 “翳珀是古时凤凰一族变异的种类,本被叫做翳鸟,因其眼睛呈琥珀石色,后来就叫做翳珀。凤族分支众多族群庞大,但变异而来的翳珀数量却十分稀少,它们的神智较族群其他同类都低,因此化形和繁衍都十分艰难。自打是一万年前那场灾劫之后,翳珀在世间几乎绝了踪迹,直至——” 竟陵话头一顿,慢慢回忆起了初见这只神鸟的场景。 也就一千多年前吧,那时太燕山仙气浓郁远非周围群山可比,不少仙君都想抢下来建仙邸,争得迟迟定不下来,曾一度闹到天帝那儿去了。 天帝被他们吵烦了,将他们都赶出了天宫,下了旨令说若是争执不休的话,干脆谁先占下来了就是谁的。 按理说,这是最公平的,能者据之,谁能凭本事抢了去就是谁的。 但这,正正也是他们为了一座仙山争执不休却迟迟没有人先下手的原因——这仙山里藏了一只神鸟,凶得很,也不伤人,就是喜欢折腾得人团团转然后一翅膀扇下山。 “那时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出面,我也就跟着一道来了。这翳珀凶得很,体型大得足足有几个人高,白日里还好,到了夜晚或是无光的暗处一身羽毛就变成了褐色,身子又能变大变小,难找得很,我和南泽师弟被它戏弄了好一通。后来师父用缚仙网网住了它,不料这神兽本事不小,生生把缚仙网撕毁了,发起怒来毁了大半个山头,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制服了它,将它关在禁地里看大门。” 说完那一段有些落魄的往事,竟陵仙君摇摇头笑了起来。 “想不到啊,过去了千来年,这一怒之下捣毁大半个山头的神鸟翳珀居然在你这丫头面前服服帖帖,你对它做了什么?拔了它的毛?” “师父,我像那种人吗” 瑶夙低头撇了一眼缩在自己身后瞪人瞪得心安理得的呆鸟,心知依照她现在的身份和修为,要说它是屈服在了自己的神威之下也没有人相信,干脆转移了话题。 “师父,在禁地里就是这呆鸟把我一翅膀拍到悬崖底下去了,你说把它的毛拔了烤着吃会不会好吃?” 身后传来两声反抗似的鸣叫声,翳珀瞬时又变换回了比人还高大的体型,将瑶夙整个地笼罩在了自己的身形下,张着嘴凶巴巴朝着那群发笑的弟子干叫了两声以示警告。 / 这时,延郢和虚杭从后山方向赶来,远远就叫了一声“师伯”,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虚杭走得慢一些,背上背了个人,正是落下悬崖和瑶夙失散了的北胤。 “大师兄呢?那妖人可追到了?”延郢一过来便问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是问云修的,他摇了摇头,回答道:“被他跑了,大师兄和师父先回去了。” “果然。”延郢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悔得拍了一下自己腰间的佩剑。 两名弟子从虚杭背上接过北胤,他正昏迷着,头发和衣裳都是凌乱的。 “这是怎么回事?”瑶夙不理会身后惹人注目的鸟,赶紧凑了过去。 北胤是和她一同掉下去的,下面是个水潭子,只要不是擦着崖壁下去必然是要落水的,可他这身上的衣裳却没有湿,看来并没有掉到底下去。 “不知道。”虚杭喘了两口气,才接了下去,道:“我和二师兄开启护山结界之后就赶紧出来想和大师兄他们会合,从禁地出来就发现他晕倒在了地上,旁边还堆了些起了火的草木,看样子是想烧死他。” 延郢抬眼看了看和山色融为了一体的护山结界,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想必和逃走的那个妖人有关系,具体情况还是要等北胤师弟醒来才知道,先送他回去好好疗养。” 架着北胤的两位师弟应了声是,一人蹲下神来将他背在了身后,一人在身后护着,转身就朝十境旖旎的方向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狼 仙 迹尧不是第一次进师父的房间,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承柯的神主牌,却是第一次像这样,正大光明地站在他的牌位面前,点上一炷香。 凡人以为仙人都是不老不死的,其实哪来那么多不老不死的仙人,连创世的祖神都会消失了去,连远古时期的渺渺一众上神都能化为枯骨。 凡间供灵位上香是为了祭奠成仙或轮回的先人,只要魂魄未散,不论为仙为鬼亦或是转世,有香火便能添一些福报。 可仙人不同,仙人魂魄散尽才意味着真正死去,既然魂魄已散,再多的香火也只是燃过之后的一抔灰烬罢了,刺目的牌位,也不过是一个永远回不来的念想。 望着黑木灵牌上刺眼的“承柯”两个字,迹尧出了许久的神,香火燃过掉落了一大截香灰,才回过了神来。 “我认识承柯,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转头看向南泽仙君,他知道他师父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不曾离开,也不在意,故作轻松似的,慢慢讲起了那段,已经刻意忘记了三万年的过往。 迹尧的本体是一只狼,这一点作为师父的南泽仙君早在他拜入师门的时候就知道。狼的本性凶残狡诈,修仙极难,一不小心就容易堕入魔道,当时收他做弟子的时候还感慨了一番修行的不易。 那一年,是他修行的第八百个年头,只差几日就能飞升成仙,谁知附近有妖邪作祟,庄子里的人便请了个道士过去做法。那道士不知怎么算出附近山头有一只修行近千年的狼,狼的习性众人都是知道的,庄子里的人便认定了那些恶事是这恶狼做下的。 他们夜晚不敢出来,就大白天的,提着几坛子酒,举着火把,在那道士的指引下找到迹尧修行的山洞,一把火,毁去了他八百年的修行! 就在他几近走火入魔进行大肆屠杀的时候,遇到了下凡游历的承柯。 那少年一身青衣翩翩,眉眼带笑,踏着仙云从天而降,引得众人朝拜,那一派不疾不徐的佳公子模样,某些时候的延郢倒是和他有些像。 少年几句话语解开了村民的误会,并言明庄子里的妖邪已除,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迹尧,直到在一处无人的山头落下,才有些后怕地慌张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明明方才面对的只是一群对神仙有着敬仰之情的凡人,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来凡间游历就遇到了这种事,或许是,除了那些凡人外,还有一只险些堕入妖道的狼,一只化了人形的狼。 “小狼君生得还挺俏。”这是承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自他死后数万年,他都不敢再照镜子。 后来,承柯渡了些仙气给他,将他从妖魔的边缘拉了回来,渡他成仙。 他跟着承柯回到仙界,但仙界的神仙们多不愿和他交好,因为他是一只狼,一只习性凶恶的狼,即便成了仙,即便隐去掌上的利爪,那张着血盆大口啃食生肉的印象,也早就烙在了他人的骨子里。 仙界和他想象中的样子相去甚远,那段时间他变得冷漠孤僻,甚至动了想去妖界的念头,是承柯将他又一次拉回正途,宽慰他是因为近来妖族的动静太多人们才会如此,毕竟狼族在妖族是一大族,小仙们自然对他代入了这个印象。 这一次,承柯将他带回了家。 南泽仙君出师已经许多年,修为比他刚出师那会儿增进了不少,彼时正值他修为提升一个大阶的关口,为了顺利渡劫飞升晋位上君,特意回了南极仙翁处静修,一呆就是几百年。 关于仙人的位阶乃是太子殿下替天帝掌事的那些年定下的,便于区分仙君的修为的高低和资历的深浅。从刚飞升到位极上君,统共要挨上三次雷劫。 除去功德深厚死后升仙的人,不论是凡人还是仙灵,都是历雷劫飞升,视修为深浅降下八至十二道天雷;刚飞升的人属下仙,通过历练增长修为,自会慢慢到达普通仙君的水平,普通仙君修为到达一定高度历第二次雷劫,飞升下君;下君再要飞升,须引下三十六道天雷,历劫成功方才位列上君。 仙君挨三次雷劫早在十万年前就有,南极仙翁便是第一个历了劫位居仙君前头,只是过去数万年从未有人将仙君的位阶如此清楚划分出来。 飞升上君倒也不是太难的事,仙界的上君不少,如澜丰仙君、祝离仙君皆在上君之列,但是如当年未飞升的太子、太子妃那般实力卓群的倒是不多。 上君之上,便是神位。上神之上,是那两位远古的神祇。 南泽仙君一心念着历劫飞升,家中只有承柯和快要分娩的师娘,师娘性子温婉,见了迹尧很是欢喜,待他如同半个儿子一般。 久而久之,迹尧发觉自己对承柯生了情愫,可他是男儿之身,为了不让承柯无法接受,索性隐瞒了下来,独自离开,承柯发了疯似的将他捉了回来,袒露了自己的心迹,那天晚上,借着酒劲,他第一次知道两名男子只见原来也可以缠绵。 只是没想到,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 南泽仙君沉默了许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当年妻子给他的书信中确实有提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也说过他对承柯好得有些太不寻常,可他没有放在心上,后来书信和妻子的尸身一同烧了,也就忘了那个曾经在家中住过的少年。 没想到,承柯和他,原来是那样的关系,难怪最后见他的那一次,他有些欲言又止。 扶了扶隐隐有些发痛的额头,他朝迹尧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出去。 / 北胤昏迷了几个时辰才醒来,身上除了背后被利器整齐划伤的两道口子外没有别的伤处,被几位师兄轮番关怀了一阵后,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觉便到了半夜。 夜深人静,窗外只有鸣虫的声音,北胤弹出一道灵力点亮了烛台,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躺了许久,身上的伤又裂了开来,疼得像要把他撕作两半。 掌间凝起一道暗紫色的灵力覆在背后伤处,疼痛才稍稍减缓了一些,房门咋然被人敲响,心下一惊隐去了那道灵力,伤口差点儿因为反噬裂得更深。 “师兄?”门外的听着里面没有动静,心下迟疑了几分。 翳珀那呆鸟大半夜不睡觉把她拎出来遛,经过院子的时候正好见他房间的灯亮了起来,才想着过来瞧瞧。 隔着一道房门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瑶夙正要抬手再敲,房门忽然从里面拉开,北胤苍白着脸色,身上的衣裳穿得有些凌乱。 北胤见她盯着自己,忙低头将衣襟拉紧了些,让开一侧让她进去。 “没想到大半夜的师妹会过来,穿衣服慢了些,让师妹久啊!” 北胤没说完的话被门外忽然探进来啄了一下肩膀的鸟头吓了一跳,才踏进门的瑶夙眼疾手快挡住了它的第二下攻击,把笨重的身子往外一推就赶紧关上了房门。 翳珀干哑的嘶鸣声在门外响起,翅膀不住地拍打着翅膀,活像要把这屋子拆了的样子,瑶夙不耐烦地打开房门凶巴巴地吼了一句,才让它安分下来。 “对不住啊师兄,这呆鸟就是要跟着我,闹腾得很。”瑶夙转头看到北胤的脸苍白得快没了血色,赶紧愧疚地把他扶到桌边坐下,不时瞥一眼外头不安分晃动的大身影。 说来也奇怪,翳珀今日一来就到处闹腾,扯人家的衣服、躲在暗处把经过的人拍倒、趁人家不注意高声鸣叫独独没有这般一上来就攻击,难不成瞧着人家长得好看? “这鸟”北胤见她总往门外瞧,忍不住问了一句。 “它啊,把我们拍下去之后又把我从水里救了上来,然后就死皮赖脸跟着我,师父说它是要认我做主人,真是头一次见这么没脸没皮的神兽。” “得了这么大的便宜你就别抱怨了。” “这算什么便宜?你见过哪个做主人的大晚上被一只鸟从被窝里拉起来遛圈的吗?!”说到这个瑶夙心里的愤愤之气又冒了起来,只想出去把那呆鸟的鸟毛给拔了让它安分些。 对面的人笑了笑,苍白的脸色总算有了些色泽,伸手翻开了两只杯子要给她倒茶,瑶夙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从自己的乾坤袋里翻找出一个酒葫芦放在了桌上。 北胤的视线还落在方才被她按过的手上,面前忽然多了个大葫芦挡住了对面的人,才回过神来。 “你偷师父的酒了?” “我才不会干这种事呢!”瑶夙一把拔开了酒葫芦的塞子递了过去,才慢悠悠解释,“这是我从人间带回来的青梅酒,在仙界可喝不到。” “青梅酒?”北胤半信半疑,接过来就着葫芦口喝了一小口。 梅子的酸味、糖的甜味、酒的醇香混在了一起,入了口便是一种十分独特的味道,与一般的果子酒十分不同。 “想不到你个小丫头居然喜欢喝酒?” “喜欢喝酒怎么了?有人喜欢喝水、有人喜欢喝茶,就算我是个姑娘喜欢喝酒也不是什么大事。仙界的酒多是果子酒,太甜了反倒没什么味道,烈酒又太烈,这个就刚刚好。仙人都喜欢栽桃树,青梅本就不多见更别提酿酒了。在凡间啊,这种酒也是不上大台面的,都是小庄小镇的人家自己酿着喝,这酒不好存,放个三十日就得坏,我这儿也就剩这一葫芦了。” 瑶夙砸了咂嘴,从北胤手里夺过来灌了一大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去人间,趁着还有喝个满足也是好的。 北胤这一次干脆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指了指那瓶口,轻声提醒道:“我刚刚喝过的” “有什么关系?”瑶夙见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嘁”了一声将酒葫芦又递了给他。“喝酒这种东西啊,讲究的就是尽兴,在凡间,喝酒的时候都不管什么你喝过的我喝过的,两个人对着坛子干一坛子酒,就很尽兴。” “是么”北胤看着她方才喝过的地方,释怀地笑了笑,又有些失落的神色,低声问道:“你还去过凡界?” “去过啊,一呆几千年,三千世界转了个遍,才越发觉得这种简单的青梅酒对胃口。师兄你一个人游历四方,还没去过凡界?没去过也不打紧,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正好也叫你尝尝我亲手酿的青梅酒!” 北胤失落的神色散去,轻轻笑开,正想应一声“好”,就被忽然推开房门的人打断了。 / 竟陵仙君板着一张脸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抓起酒葫芦就先灌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才转身数落起他们二人来。 “有酒喝也不先给师父送去尝尝,真是两只小白眼儿狼!” “师父” “师什么父!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什么体统!快回去睡觉,把你那鸟拉回去,大晚上的吵死个仙人了!” “师父我只是来瞧瞧师兄的伤势。”瑶夙瞪了门外探头的呆鸟一眼,十分委屈地为自己辩解。 “要瞧也是为师来瞧,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瞧人家的身子算个什么事儿?赶快回去睡觉!这酒就留下了,为师和你师兄喝会儿酒。” 瑶夙被噎得将满肚子的话都吞了回去,恋恋不舍地望了两眼酒葫芦,转头毅然决然扯上翳珀的脖子往回拉。 房门很快就被关上,空气里还有丝丝未散的被自己带出来的酒香。 翳珀用嘴咬着她的衣领往她屋子的方向拽,瑶夙一边和它纠缠着一边一步三回头地往北胤的房门看,终于发现了到底何处不妥—— 他的屋子里,有妖族的气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妖 族 说是和徒弟一起喝酒,竟陵仙君却并没有真的打算和他把酒言欢,一葫芦酒就着小口一口一口地灌着,北胤望着方才他和瑶夙饮过的地方想说什么,想到她方才说得话,又只得作罢。 见他盯得紧,竟陵顺手拿过一个翻起来的茶杯给他倒了一杯,一本正经地吩咐了一句“伤者不宜过多饮酒”,便又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这葫芦瞧着不大,里头却像个乾坤袋一般,远比所见的装得多,竟陵仙君就这么灌着喝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见了底,整张脸都红了个透。 “师父,您醉了,徒儿扶您回房歇息?”估摸着自家师父醉得迷糊了,也不等他回答,北胤站起身来就要去扶他,被他一把按了回去。 “你身上有伤呢,不要乱动。” 竟陵仙君望着他的一双眼睛十分精亮,一点不像喝高了的模样,支着耳朵仔细听了听,确认外头确实没有了他人,索性连那几分醉意都不装了。 “师父?” “诶,不用大惊小怪,这点儿酒还喝不倒我,倒是有些话,得四下无人的时候才能说。” “师父想和徒儿说什么?”北胤坐正了身子和他对望,这种时候,越是闪避就越是显得心虚。 竟陵仙君凑过去了些,青梅酒的酸甜味更重了些,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缓慢而清晰地问道:“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置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北胤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拿出下午搪塞众位师兄的话来。 “下午徒儿已经和师兄们说过了,徒儿和师妹一起被神鸟拍了下去,下落途中被人一把抓起带了上来,那人穿着一身长斗篷遮住了面貌,徒儿和他缠斗起来被他打伤了,然后就不知道” “你不用拿糊弄他们的话来糊弄我!你身上的伤是被谁给伤的你当为师看不出来?那翳珀为什么见谁都没事偏偏对你有敌意?分明是你先伤了它它才将你们拍了下去,你身上那道伤痕也不是和什么妖人颤抖被打伤的,是翳珀抓伤的。它认幺儿当主人,怕你对她作出什么,才那般对你。” “师父,您不能这般猜忌徒儿,徒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竟陵仙君眼神慢慢变得犀利,将他所有的动作都收进了眼底。 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便是这般,你不捅破,他便永远不会对你坦诚。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光明正大进禁地?是为师有意放你进去的!福泽金莲不是你想要的东西,但它关系着一个人的性命,你不该拿走。” 北胤眼神一凛,眼中黑瞳瞬时化作了紫红色,手上一道暗紫色的妖力凝聚了起。 “看来你知道了?师父,我本来不想杀你的,也没想过要伤任何一个人,可你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怪我了!” “杀了我,然后呢?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还能带着你的东西,安然回到妖界吗?” 竟陵的眼睛里丝毫没有对死亡的畏惧,这个在仙界颇受尊崇的仙君,北胤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更猜不透他为什么这么做。 但他说的也是实话,北胤此番孤身一人潜入仙界本就为寻物而来,若是他杀了竟陵仙君,届时整个仙界都来追捕他,回不回得了妖界倒真不好说。 掌心的妖力消失了去,一双透着妖魅的紫红色眼睛紧紧盯着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他的反应,竟陵仙君心知自己的话他是听进去了,不慌不忙又喝了一口酒,才回答他的问题。 “你入门的第一日,我就知道你是妖界的人,所料不错应该是妖虎族。”竟陵并不需要他回答,这在他心中是一个已经认定的答案。 “你将妖气藏得很好,不说南泽没有发觉,起初我也没有发觉,我是瞧见了你颈下露出的一小块纹案猜出你的身份的。虽然只露出了一小块,但是妖虎族的图腾我亲眼见过,况且用朱砂将图腾纹上身的,应该也只有妖虎族,我猜的不错吧?” 北胤不做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不论仙族还是妖族,大多的族群都有代表整个种族的图腾,有些族的族人会将图腾纹在身上,在妖界,将先祖的图腾纹在身上更是显而易见的是。 仙界或许不知晓,但在妖界,用朱砂将图腾纹在身上的,是一个族群里,顶尊贵的人。 “三万年前我劝南泽不要将那东西带回来,他不听,你出现的第一日,我就知道你是为了那东西来的。那东西本就于我仙界无用,不必因为一件妖物闹出事端,所以我将你收进门,做我的徒弟,总比当一个普通门生,寻起东西来要容易些,况且,我瞧幺儿确实是欢喜你的。我本以为那物被南泽收在了禁地,特意寻了借口让你去取,可既然不是,你又何必取走金莲呢?你既然愿意听我一言,想必也不想生事,福泽金莲于你无用,却干系着焉蓉那丫头的性命,既然做了你一场师父,我再帮你一回,也帮太燕一回——你用金莲去换取,南泽会同意的。” 言毕,竟陵仙君站起身来将那酒葫芦抱在了怀里,又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歪歪斜斜就开了门出去,仿佛真的只是和好徒弟喝了一回酒,从没说过什么要紧的东西。 北胤眼中的红紫色隐去,眼眸黑得如浓墨一般深沉,紧紧盯着那踉跄远去的身影,一阵掌风扫过合上了房门,将那金莲执在了手中。 金莲的光泽暗淡了许多,其中一片花瓣已经枯萎了大半。 焉蓉么 / 碧叶黄天的灯火亮了一夜,到后半夜才慢慢熄灭了些,只剩两间屋子还亮着灯。 云修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穿过庭院的时候,瞥见了师父他老人家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想过去询问一声,看了眼手上端的药,还是作了罢。 后山起火、妖人闯入、金莲丢失,再加上几万年没提起的已经魂飞魄散的儿子和突然病倒的女儿,一日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换做是谁都不可能睡得着。 焉蓉的病来得蹊跷,若说她身子孱弱,也不该突然间这样倒下,白日里见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大师兄从师父房里出来之后她还进去宽慰了一番,没想到一行人出去用完晚膳回来就见她晕倒在了院子里,吓得他们这些师兄师弟去了半个魂魄。 好在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人终于醒了过来,云修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让诸位师兄们都回去休息了。 敲了敲焉蓉的房门,里头没有回应,云修心下一紧推门而入,床边迷糊睡着的人似乎被这动静打扰了,脑袋重重点了一下,恍然清醒过来,望着慌张跑进来的云修,浅浅笑了一下。 焉蓉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精神瞧着尚佳,云修吊起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跟着她笑了起来,将药碗递到了她手上。 她不是像瑶夙那种会闹的人,安安静静地把一碗药喝得见了底才递了回来,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夸耀他的药熬得正到火候。 云修没少被人夸过,什么天资聪颖、什么相貌俊俏,倒是第一次因为熬了一碗药得了一个夸奖,不由得腼腆低笑起来。 想来,大抵是因为这是自己亲自做的事情得了夸奖,所以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吧。 “对了,师姐你感觉如何?若是还不舒服,我明日就回天宫把药王请来给你看看,那老头儿人生得不好看,医术倒是很精明。” 焉蓉连连摆了两下手,对着他比划动作想让他不用劳烦药王,比划了一半想起他看不懂,尴尬地笑了笑,放下了手有些不知所措。 云修将他的动作看在了眼里,虽然不知道她比划的那几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但她一开始百的几下手,他还是知道的。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位师姐不会说话,方才她刚醒的时候便是这般用手势和师兄们交流,这么想来,她平日不怎么出碧叶黄天,多半是为了少和门人弟子接触交流,可她其实也只是一个爱笑爱说的姑娘。 心里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云修鬼使神差地将药碗放到了一边,坐在床畔执起了她的手,轻轻握了握。 她的手太瘦太白,全然是一副病态的样子。 焉蓉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急忙抽回了手,睁大了眼睛怔怔得望着他。 云修回过神来,悻悻收回了手,别过脸避开她的视线。 “对不住啊师姐,我见不得人难过,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宽慰你,才越矩了。师姐你不让我找药王我就不去了,日后什么时候见着了再让他顺带给你瞧瞧。那个师姐你要是累就先睡吧, 今天发生的事儿挺多,我今晚就在你门外守着。” 云修说完便顺手又将那喝净的药碗端回了手上,起身就要出去,琢磨着给师父泡杯茶过去,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袍被拉住,回头正对上了焉蓉望着自己的视线。 他不是没有见过姑娘,天宫里来来往往的女仙君和宫娥多得数不清,有些过去了就忘了,有些倒是混得熟,但是却没有谁,有着焉蓉这样的目光。 她的眼睛干净清澈,目光中似乎传达着不能从口中说出的言语,还有一分羞涩、一分卑微,安静、渺小得如同角落里不起眼的花。 焉蓉没有注意到云修的愣神,抬手指了指窗外,云修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开着的窗正对着的是师父的房间,关着的窗户里还能瞧见他的身影。 仿佛明白焉蓉是在用一种他能懂的方式在和他交流,但又不敢确认,云修小声询问道:“师姐是想问师父的情况?” 焉蓉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笑着点点头。 “师父他没事,许是今日事情太多了,一时睡不着罢了。” 云修转头看了看对面亮着的屋子,这窗子的方向正正好对着那间屋子的窗,想来是师父为了特意安排的,能在眼皮子底下瞧见总归放心些。 焉蓉还想再说什么,比划了几个简单的动作他也看不明白,正想下床去取纸笔,云修已经将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感谢地朝他笑了一下,焉蓉接过纸笔,蘸着墨开始写起来,也没去追究他什么时候磨的墨,快速写好一句话递到了他手上,又是轻轻一笑。 她倒是真的十分爱笑。 云修这么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跟着上扬起来,认真看起她的话——爹爹素来严于律己,便是有事也不会这般彻夜不眠,我担心他是想起了哥哥和娘亲,正一个人伤心。 “你哥哥和娘亲?我也是今日才听大师兄提起,方才过来的时候想进去宽慰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就不进去了。左右无事,世界你若睡不着,不妨与我说说?” 焉蓉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不是她不想说,她也不知道如何说,哥哥和娘亲,她其实都没有见过。 从他手里接过纸笔正想写字,就听见云修“嘘”了一声,支起了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对面的窗户突然破开,师父的身影快速从里面掠了出来追着一道黑影而去,云修本想追上去,转头看了看焉蓉,还是决定在房间里守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暴 露 自打那日太燕门里发现了妖族的踪迹之后,大师兄就着手在门内彻查那妖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连几日松懈了对他们这些新弟子的管束,给了他们偷懒的气儿。 瑶夙也想跟着偷会懒不去练法术不每日早起诵读门规,可他那个师兄偏偏一副以身作则的样子将她拉出来,于是她只能舍弃了床铺,躲在翳珀的羽翼下,心有愧疚地偷懒。 此时她正躺在阴凉的大树底下,翘着二郎腿逗着鸟,兢兢业业地做好她三界第一二世祖游手好闲的本分,不时睁眼看一下不远处顶着烈日劈柴的师兄。 练完功又开始劈柴,这样倒显得她这个师妹没什么正形。 思索了一会儿,瑶夙决定勉为其难起个身,把师兄拉过来一起休息一会儿,甫一起身,就看见云修行色匆匆朝她走来。 看来想走是走不掉了,瑶夙做好了兵来将挡的打算,没想到云修二话不说拽起她就走,连问话的机会都不留。 瑶夙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出了十境旖旎的大门才反应过来,倒也没有挣开他,云修这个人虽然不着调,但若没有什么要紧事断断不会这般失态的。 “发生什么事了?你拉我去哪儿?我还得好好照看着我师兄呢!” “你那师兄能跑能跳还能下地劈柴,犯得着你来照顾吗?”云修没好气斥了她一句,随即又放缓了声音,连带着脚步都慢了许多。“焉蓉昏睡了一天一夜都没醒来,碧叶黄天师父加上我们十一个师兄弟都是男的,照顾一个姑娘总归有些不太方便。” “焉蓉?你那个师姐?”瑶夙趁着他不防备挣开了他的手,错开一步跳到了他跟前仔细打量,可真是难得能见到云修口齿这般不利索的时候啊。 云修经她这么一提点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直呼了焉蓉师姐的闺名,胡乱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不自在地别过了脸去。 “我说你这么急匆匆拉我出来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呢?让我去照顾你那个病秧子师姐?云修,我可是上神,你让我给她喂药擦身子,不怕把她身上那点福寿都给折光了?” “胡说什么!呸!” 云修啐了一口急急忙忙上前想要捂住她的嘴巴,瑶夙左一跳右一跳灵活地避了开去,反拉住云修示意他往一个方向看。 另一条道上十几个弟子由大师兄迹尧领着,浩浩荡荡往十境旖旎而去。 “大师兄?”云修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了瑶夙一眼,“这个方向只能去十境旖旎吧?他们去做什么?你师父邀了他们喝酒?” “我师父巴不得所有人都抱着酒坛子来孝敬他,怎么会叫人来分他的酒!再说了,大师兄气势汹汹的样子瞧着可不像是喝酒的,像拆房子的!” 瑶夙白了他一眼,不打算再和他多说,身形敏捷地蹿了出去,打算跟上去一探究竟。 云修反应过来想把这位祖宗捞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跑出去老远,只得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赶紧追了过去。 / 迹尧并未发现尾随之人,领着十几个弟子脚步匆匆,果真一路往十境旖旎奔着去。 十境旖旎偌大的院子只住了三个人,大清早起来亲自下山沽酒的竟陵仙君,偷着懒被云修拖走的瑶夙,和正在劈柴的北胤。 北胤刚抱起一摞柴火准备给伙房送去,直起身来就见一行人气势汹汹进了院子,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但稍微想一下,也就明白了。 太燕门见到尊长要行礼,但是没有这种大晌午的一行人特意过来给师伯问安的礼数;师妹方才被云修拽着出了门,离去的时间不长,若是要寻她在路上就能见到。 三者去其二,必然是来寻自己的。 弯身将柴火卸下,北胤用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主动迎了上去,拱手行了个山门礼。 “不知师兄前来所为何事?” “少说这些虚话,你知道我不喜欢绕弯子,把福泽金莲交出来,我可以做主放你离开太燕门。” 北胤心下一顿,早知道那日行事过急会漏马脚,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这种时候要么敢作敢当坦率承认,要么打死不认赖到底。 他选择的是后者。 跟着迹尧来的弟子显然不知道走这一趟是为了什么,还没从将北胤和盗取金莲的妖人联系起来,被指认的人已经一副遭人诬陷的吃惊模样,想申诉又不得不隐忍。 “师兄这是说我盗窃了金莲?那便是说我与妖人勾结我素来敬重大师兄,师兄可不能乱 说话污人清白,可有什么证据?” 话音刚落,背后忽然袭来一道凌厉的掌风,他只顾着与迹尧周旋不曾留意身后,一时避不开这突然的发难,生生挨下了这一掌,被击得飞出去老远,身子重重撞在院门的门楣上才跌落下去。 瑶夙前脚才踏进大门,上头就砸下来一个人,吓得她大叫一声,才反应过来这狼狈不堪的人正是自家师兄。正想上前扶他起来,跟前忽然又落下一道身影阻断她的去路,正是她那大清早就出了门的师父。 “师父,师兄他” 竟陵仙君抬手打断,瑶夙只得将话咽了回去,一脸担忧望向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北胤,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若要说那晚在他房间门口隐约察觉到了妖气,现在他身上的妖气几乎隐藏不住,但凡有些修为的,都能感应出来。 那个说自己无依无靠、会劈柴会缝补练功勤快、在月色下目光温柔的少年,是妖族么? 瑶夙站在原地挪不开步子,他们一同拜入师门已有月余,因为师父让他做了师兄便一直替她做能做的活儿,她练功偷懒他便替她瞒着,被捉弄了也只对他笑,这样的人,真的是妖族么? 没等她想明白,那头刚站起来的北胤已经被一只伸来的无形的手掌抓了过去。 方才在他背后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掌门师尊南泽仙君。 北胤嘴里吐出一口血,跪撑在地上,冷冷笑了一声。 “没想到掌门师叔竟然喜欢做这等背后偷袭的无耻之事!?” “哼!”南泽仙君冷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对付你这种妖族的孽障,不学学你们阴险狡诈的手段,如何逼得你现原形?” 一柄银剑驾到了他的脖子上,迹尧冷冷望着他,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毕现,稍有分毫差池就能在他脖子上化出一道血痕来。 南泽踱了几步到他面前,抬手将迹尧的剑拿开,插回他的剑鞘里,看了眼不远处没打算帮忙开脱的师兄,最后才将目光落回了北胤身上。 “你不必再争辩了,那日在禁地里和山门前逃脱的黑影,不过都是你的障眼法,让我们以为妖人已经逃走,你就能摆脱嫌疑。可你万想不到,你盗去的金莲和焉蓉的命数相关,正是这朵你藏在身上的金莲暴露了你。那日延郢回去告诉本座你身上的伤有些奇怪,那时失了金莲焉蓉病倒,本座未来得及细思,可她的身体和精神一连几日都不算太差,这便说明,金莲还在附近。” “你不必给我解释,我不是那种要死得明白的人。金莲不是我所寻之物,只怪我操之过急,当日思虑不全便将其取走。师父告诉我金莲干系着你女儿的性命,让我用它来换我想要的东西,我虽是妖族,却不是趁人之危的人,那日本想将金莲送回去,不料被你发现。” “哼!妖族还谈什么光明正义?你若真是要还回来,还怕被我发现?想用金莲换回那件东西,不可能!”南泽仙君陡然抬高的音调,目光一转定在了竟陵仙君身上,“师兄你早就知道你的好徒儿的身份了?你还替他瞒着?你明知道金莲对焉蓉意味着什么,你居然给他出这种主意!?” “师弟!我是为了仙界着想!早在三万年前我就劝你不要把那东西带回来,今日北胤孤身潜入寻找,你将东西还于他拿回金莲便好,妖界之物于我们本就无用。你若不给,他日妖界举兵来抢,岂不打破了仙界难得的太平!” “师兄!你好糊涂!若不是他受了伤藏不住身上的妖气,怕不止要找回妖界之物那么简单,说不准是要留在仙界当内应!引得妖界举兵来抢是错事,难道把东西给他,待妖界日渐强大之后再次挑起战争就不是错事了吗!?” “他日仙妖再战自有天兵抵挡,偌大的天宫和屹立在昆仑之巅的雍圣殿,你当他们不忌惮吗?可若偏偏因为你妖界闹出了动静,你就是仙界的罪人!” “别说了!东西我是不可能交出来的。你现在不过一个人,又受了伤,你没有一战的能力。我仙门不滥杀,交出金莲离开太燕,我便放你一条活路,否则将你捉了送去天宫,不过死路一条!” 北胤在他们两人争吵的空当里回了一些气力,撑着站起身来,瑶夙的那只大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南泽仙君身后,凶神恶煞朝他张着嘴。 若他没有受伤,带着东西逃走不是不可能,可偏偏被暗算了一遭。 都说仙门坦荡,不过如此! 手上凝起一道妖力,紫光氤氲,现出一朵金色的莲花来,比起前几日,那片隐隐有些枯萎的花瓣已经枯死了,只是还挂在上边没有掉下来。 北胤冷笑几声,将手指虚虚握起,众人怕他将金莲毁了,一时不敢乱动。 “我本就没打算留着这东西,还给你们便是。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师父说得对,那东西不是什么好物,你若是执着不肯交出来,当心引祸。” 说罢,他后退了两步,回头看了眼依旧站在门边不曾走动的瑶夙和竟陵仙君。 “师父、师妹,我就最后再这么叫你们一次吧,接着。” 金莲从他手上抛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金色弧线,不偏不倚落到瑶夙手上,再去看时,那处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过 往 取回了福泽金莲的头一件事是先让焉蓉醒过来,南泽仙君虽然作出了背后偷袭这种不太正派的事情,到底还是说话算话没有让人去追,从瑶夙手里拿回金莲便要离开。 颤巍巍走出去两三步,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折返了回来,招呼瑶夙跟上他。 瑶夙平日爱闹腾又不好好练术法,一直不怎么招这位掌门师尊的待见,若不是看着云修的面子,南泽仙君怕是要让她哪来的回哪去。 但这会儿会想起她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太燕门众多门生中不缺女弟子,但拜入两位仙君门下的徒弟统共十三人,如今舍去北胤还余十二个人,只有她一个是姑娘。 云修那句话说的还是没错的,照顾昏迷的姑娘还是要让姑娘来才方便,若是要脱个衣服什么的,就算南泽仙君是她老爹也是不方便的。 瑶夙虽然没见过这位焉蓉姑娘,但偶尔听云修提起过,既然云修唤她一声师姐,能帮上的忙自然还是要帮的。 她也瞧不明白这金莲是如何和一个人的命数关联,只觉得床上躺着的人的性命实在是太过微弱,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出身仙族为何仙基会这般差,差到几乎与凡人无异。 一众弟子都被南泽仙君关在了外头,平躺在床上的人被他升至半空,金莲缓缓升起立在他们二人中间,庞大的仙力穿金莲而过,变成了金色的光芒落到焉蓉身上。 瑶夙在这里最大的作用就是负责替焉蓉擦汗,仙力进入她体内的力量比她所能承受的要大,南泽仙君只能施法让她流出汗来以平衡,几个时辰下来她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浸透,瑶夙自打生出来就让人伺候着,后来游历在外就自己照顾自己,这还是破天荒地第一次伺候别人换衣服。 福泽金莲枯萎的那一片花瓣已经脱落下来,南泽仙君将金莲收好,坐在他闺女的床畔握着她的手好像在给她渡内力。 这焉蓉姑娘身上的仙基弱的跟凡人一样,说句不好听的,渡一点内力给一个凡人也许能让他成仙,可渡内力给这姑娘,就像灌进无底洞一样,白白浪费了修为。 瑶夙本想将这番话说与他,想想还是作罢,南泽仙君位列上君,自己的闺女是个什么情况不可能不知晓。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瑶夙心里暗暗一叹,识相地自己退出去,琢磨着什么时候回雍圣殿一遭瞧一瞧她的父母亲。 / 从房里出来,四周都是黑蒙蒙的,本以为是天快黑了,不想抬头就看到天边一抹鱼肚白,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伺候了整整一个日夜。 除了大师兄迹尧,掌门师叔门下的十个弟子全都围在了不远处的拱门边上,说话的声音极低,想来是怕吵到了里头的人。 瑶夙本想招呼一声就先回去休息,走过去了一些发现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穿着花里胡哨的正是自家师父,这时也正好听清了他们是在央着他老人家讲一讲三万年前的事情,一时推攘得兴起,竟没发现有人靠近。 这本也不是什么禁忌的事,只是没人知道,便没有人提过,房间里的神主牌供在角落的台子上简单摆着一个香炉,偶尔进出师父房间的弟子们自然不会没事去过问师父的往事。 只是师父一向将那金莲宝贝得紧,藏进了禁地之中,如今听说师父还有一个故去的儿子,似乎还是因为这金莲丧了命,自然想要探听探听,也免得以后犯了师父的什么禁忌。 竟陵仙君一张嘴说不过十个人,正含混着答应下来,想着该从哪里说起的时候,忽然眼尖地发现了自己的宝贝徒弟,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拨开人群,拎着个食盒凑到小徒儿跟前。 瑶夙错开他的身子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几名师兄弟正好从中间分开一个口,能让她看见拱门底下放着的那把半红半黑的实木椅子。 刚入门的时候他老人家嫌弃堂里摆着太师椅不好看,差使北胤亲自做了一把,一半用红木一半用黑木,翻遍整个仙界怕是都只有这一把。 那个名字在她脑子里匆匆过了一遍便被撵走,瑶夙接过他递来的食盒,皮笑肉不笑地打趣起来,“师父,你自带椅子,是在这儿守了一夜?” “诶,我这老骨头哪经得起折腾。”竟陵摆了摆手,摇头晃脑的一副很累的模样,“看你一晚上没回来,早早地让伙房先热上点东西拿过来等你,被这群小子围住了,左右要听他们七嘴八舌地吵,站着不如坐着。” “那您化一把椅子就是了,这实木椅子装在乾坤袋里带着走不嫌沉啊?”还是说,其实师父也舍不得他那个徒弟。 后边的话她没说出来,瞧着他“嗯啊”的敷衍模样显然也不打算继续把话头落在一张椅子上,更不想延续到做这把椅子的人身上。 轻轻揭开食盒的盖子,包子香甜的味道钻进鼻子里,这时才觉得真的有些饿了。自家师父被一群师侄重新请回“宝座”上,她便蹲在一旁就着食盒当桌子开始吃起来。 云修不知道什么时候绕过众人到了她身后,左手拍在她的肩头上,右手从她右边探过,一把拿走了一个肉包子,哈哈笑道:“这种小把戏真是千百次你都照样中招!哈哈哈哈!” 瑶夙狠狠瞪了他一眼,正要抢回来,只见他三两下把包子塞进了嘴里,露出个很欠揍的表情,待得她气得牙痒痒正要动手的时候,忽然板正了神色,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支起耳朵听了听,人群里,雄浑却略显沧桑的声音慢响起,慢悠悠说起了那段三万年前的往事。 / 事情大致发生在三万两千年前,那时的兮扬上神尚未觉醒,仙名唤一声清婉。 那时清婉仙子为了救重伤的白晔神君私自前往往生海取了结魂草,被罚去守人间道千年。有了仙人驻守人间太平了许多,妖界倒是一直不怎么安宁,不过就算打起来也是天宫和各仙族的事,与他们这种潜心修炼的人干系不大。 南泽仙君飞升上君的关键时候大抵就在那几百年间,但天劫何时降临谁也算不准,那时还没有上君这种位阶的说法,有能力飞升上君的人也不多,于是他去了南极仙翁新迁的仙址,请师父相助渡劫。 南泽仙君的夫人是一个小仙族的后人,修为本来不差,谁知刚生下儿子就迎来天劫,在丈夫和族人的守护下才渡了过去,打那开始身子骨便弱了许多。 虽然身子弱,但怀上焉蓉的时候也没出什么岔子,仙胎不似凡胎能算着月子等孩子出生,头一个便怀了几百年,这一胎估摸着也得怀个几百年,算来等到夫君渡过飞升劫回家,孩子便出生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等来的,竟是死亡。 那段时日不知怎么的,夫人只觉得心口烦闷,身子虚得很,这胎儿自打怀上之后很安静,先前长大了些还会在肚子里闹腾一会儿,最近又静了下来,她有些担忧,便让儿子承柯去一趟寻一趟父亲。 南极仙翁对承柯这个徒孙向来喜欢得紧,听闻此事,将新近练出的福泽金莲赠与了他,福泽金莲添福增寿,对新生的娃娃正好适用。 南泽仙君本要与他一同回来,奈何正值修炼期不好随便离开,便只得嘱咐他好生照顾娘亲,写了封家书让他捎回去。 意外,便发生在他归家的途中。 没有人知道妖皇什么时候来了仙界,更没有人知道他居然会对一个少年出手。 当时的状况没有人看见,谁也没有办法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承柯一缕魂魄化成人形将福泽金莲和家书送回了家,只来得及唤了一声“阿娘”,便魂飞魄散。 妖皇大抵是想夺那件积福泽的仙物,竟追了过来,夫人知道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一时不管不顾动起手来,好在族中有人赶来帮忙,妖皇怕闹大了事情才放弃了金莲转身离去。 当天夜里,夫人动了胎气难产身亡,出生的女婴虚弱得紧,哭了两声就没了呼吸,此时福泽金莲金光大盛,将婴儿包裹了起来,不多时竟哼哼了两声,又活了过来。 后来才知道,夫人和妖皇交手的时候被妖气伤了腹中孩儿,那娃娃生下来便该夭亡,是金莲福泽加持,延了她的寿数。 一夕丧妻丧子对南泽仙君是极大的打击,他本想闯入仙界杀了妖皇报仇,可那谈何容易,何况幼女体弱,再不能失了他这个父亲。 他为女儿起名焉蓉,自打将她抱在了怀里就再没交给过任何人,一口米糊一口汤水将她喂大,却渐渐地发现焉蓉身子太弱,虚得半点仙基都没有,学不会言语凝不起法力,和凡人一般无二。 三万年前仙族合力攻打妖界的时候,他去了,可惜妖皇被妖族自己人蚕食,落得个以性命铸成妖界结界的下场,随着结界一起破灭。不能亲手杀了妖皇报仇是一件憾事,他却在无意中拾得了一件东西,带了回来。 后来的几万年里,他带着焉蓉走遍仙界寻找医治的办法,也是那时才知道焉蓉身子弱不会说话是因为她自出生起便丢失了一缕魂魄,当年福泽金莲救了她的命便已经和她的命数相连起来,除去不能像普通仙人一样休习仙法,三万岁,于她来说已经不亏了。 再后来,南泽仙君放弃了四处游走,创下了太燕门,广收门人子弟。 承柯的灵牌被他供在了房间的角落里,平素里弟子们出入都不大留意,妻子的灵牌,则供在了蛇族的祠堂内,族人怪他为了飞升不顾身怀有孕的妻子,不允许他带走她的灵牌。 / 时至今日,三万年前的事早就成了过往,埋进了时光里的往事,再几人提及。 比起仙妖大战、比起往生海、比起兮扬上神觉醒、比起太子太子妃晋升神位,他一个仙君着实算不得什么,也不会有人去在意三万年前遭妖皇毒手死去的他的妻儿。 能为人说道的、载入神册史书中的,才叫做苍茫岁月中的过往。 不为人知的,不过是落地的尘埃,只有当事人才能伸手拾起,又千般无奈地放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妖 皇 天宫捣坏的小魔王云修殿下去了太燕之后,天宫安静了许多,仙君们聚在一块儿下个棋唠会儿嘴,不知怎么说起了祝离仙君,不由得一番好笑,又有几分感慨。 自打祝离仙君代掌了紫霞殿以后,仙职分派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的肩上,三万年不长不短,也够他在天宫积累下威仪了,不提当年他四处搜罗八卦的荒唐事迹,倒是颇得年轻一辈仙君的敬重。 倒不是他不想做一个游手好闲打探八卦的混混神仙,实在是在其位谋其职,当初看着神君他老人家懒懒散散倚在大殿的宝位上受朝拜授仙职,可真当自己坐上了那位置才知道一点儿也不轻松,不光要对各处仙职空缺了如指掌,还得谙知受职者的品性,他只得成日把自己困在书堆里填充被绯闻八卦占满的脑袋。 再有就是这闲忙的时间不一定,遇上个天灾人祸一股脑来一群人,不合适的还得一个个轰出去;太平的年间又太过清闲,等上三五七日也没个升天的上来。 今日又没有人来——祝离坐在殿前的石阶上,长长叹了一声。 虽说升仙不易,但三千世界这么多人,总不至于一连几年一个死人都没有,这只能说明若非凡界太过太平,便是那些个人都无甚功德,死后到冥界轮回去了。 他从地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再做做样子掸了掸衣服,正要去找那群老仙君斗斗嘴皮子,才出宫门,远远便见云珩殿下朝他走来。 脚步停了下来,祝离略略思索了一番:云珩殿下与自己素无来往,多半是他那个太子爹还想劝他。 “一定是这样。”祝离暗暗佩服自己脑子里的智慧,连忙退回内门两手一拉门扉就要把门合上,拒天孙殿下于门外,他怕是古今第一人了。 落好门栓,祝离拍了拍手,当真是好久没干过这种管家公的活儿了,动作生疏了许多。正要回去继续坐着发呆,一转身就瞧见云珩站在自己跟前,一副半笑不笑的样子。 去他姑奶奶的,神仙能飞天能穿墙,他废什么劲儿关大门,回头得罩个大结界才是。 “仙君见了我就缩了回来,莫不是怕我是父神遣来的?” 祝离仙君像被戳中心事一般,瞪着眼睛瞧他,回答是吧,损天家的面子,回答不是吧,对着这么个半大孩子还要说话,是在对不住自己几万年的修为。 “仙君莫慌,我不是替父神跑腿的,那日相遇匆匆未来得及说几句话,仙君让我有空到紫霞殿来坐一坐,我今日得了空,便过来了。”云珩知他心中所想,也不要他编搪理由给自己听,索性先交代来意。 祝离果然松了一口气,“咳”了一声,“我不过就是客套的虚话,你还是第一个当真的。” “嗯?”云珩走在前边的脚步顿了下,转过脸来看他。 也不知他是真没听清楚还是让他重组语言,反正刚才的话是不能再说第二遍,祝离正寻思着编点什么哄哄这少年,就见他踱着继续往前走,缓缓开口。 “其实父神的提议我觉着不错,仙君担着这个担子操着这个心,何必干脆奏请天帝封你做司职仙君,你跟随白晔神君几万年,又替他掌了三万年,只要你点了头同意,仙界也没有人会反对。” 祝离笑了几声,快步跟上去与他并肩同行,道:“你才多大年纪,哪里懂得。神君于我有恩,我甘愿跟在他身边受他差使。我没有神君那样天大的本事能牺牲自己拯救天下苍生,好不容易神君回来了与兮扬神君厮守,我自是要办好他托付的事情。我也从没想过要做什么司职仙君,这种积功攒德事,落在我身上反而不踏实。” “做什么事领什么功,仙君你当得。” “诶!”祝离又是一声叹,“殿下所想也和其他人一样,但你们却从不过问我心中作何想。从前我虽在神君跟前做差事,却是乐得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谈论谁谈论谁。如今替神君代管紫霞殿,却多了许多条数,忙得晕头转向不说,还失了自己的乐趣。这个仙职啊我是不稀罕的,不想漫漫神生耗死在这上头,他日神君寻了合适的人,自然会恢复我自由自在。” 云珩“嘶”了一声顿住脚步,这种理由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他当真会因为这个拒绝那受人景仰的位置,说出去怕是连父神也要说他胡说。 他有些不死心,继续问道:“若仙君你当真不愿受这层身份的束缚,又何必死等神君开口?自行去向他老人家请辞便是,那小神君瑶夙回了天宫,两位神君正愁无处安置她才把她送去了太燕,你开口让她入主紫霞殿,方方面面都说得过去。” “她?”祝离停下了脚步,听笑话似的大笑了起来,“我这儿暂且不说,她老子就不会让她到紫霞殿来。你家那位小殿下能拆了天宫,这位小祖宗保不齐能给你翻了三界。” 祝离此人说话不能全信,这是仙界众多老仙君的告诫,云珩正要笑他夸大,就听得东南方向一声震天的巨响,仿佛地裂山崩一般。 仙界的山海向来稳固,往生海也安静了三万多年,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动静。 两人脸上的笑都凝止了,祝离望着那个方向伸出手指掐算了一番,面色有些凝重地对他说道:“太燕。” / 此时的太燕门护山结界从外面被人强行破开,巨大的妖阵笼罩在太燕山的上空,紫色的妖火从山脚顺着天梯一路烧了上来,两旁的花木都成了枯灰,山门轰塌,暗紫色的传送门出现在了倒塌的山门上方,一个接一个的妖兵从里面出来。 想不到才过去三万年,妖界竟然有了这种本事,小小的传送门就能连接两界将妖兵往仙界里送,若是交起手来虽是调集妖兵作战,对仙界可是大大的不利。 从结界破开、山门倒塌到现在不过只半个时辰,门内已经涌出了数百妖兵,杀完一批又是一批,仿佛杀不尽似的。 南泽和竟陵仙君领着一众弟子在山门前对抗,但人数差距实在太过悬殊,一番争斗下来死伤的弟子不在少数,只得让众人往里头退。 巨大的血色妖阵阻断了传出去的求救信号,可这样大的动静,不需多久,仙界便会察觉,只消拖着时间等待援兵就是。 忽然一阵凄厉的妖风刮过,身着黑紫色长袍的人出现在了传送门的上方,黑沉沉的一双眼布满戾气,看蝼蚁一般俯视着他们。 另外两面也有妖火蹿了进来,南泽仙君暗道不好,招呼着众弟子往大殿的方向退。 若来的只是普通妖君还能抵挡些时候,可这个人,是妖界如今独大的两位魔君之一——羽君矢屿,他的修为在当年就要胜过众魔君一头,虽然遭了重创,三万年潜心修炼,妖力早已重回巅峰,他们这些仙君,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众弟子门生得了指示纷纷往大殿跑去,还未至大殿门口,一把大火蓦地燃了起来横在他们面前,将路拦得死死的。 南泽仙君本来走在最后护住他们,听得身后的动静转身望去,思绪还没转过来,便被魔君矢屿偷了个不备,重重一道妖力击了过来。 那妖力并未击在他身上,迹尧不知从哪个方向蹿了出来替他挡下了这一记,而后扑向了矢屿,用尽全力将他死死抱住,回头大喊一句:“往后山跑!” 对了,后山禁地,尚可拖出最后一点时间。 南泽仙君死死望着被吸干了精魂的迹尧,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和仇恨,带领众弟子往后山逃去,他不能辜负了迹尧用命换来的一线生机。 矢屿将干瘪得犹如骷髅一般的人随手丢到一边,从上空缓缓落了下来,望了眼溃逃的仙门子弟,叹了声果然是仙人的魂比较增进修为。 / 竟陵仙君打头,南泽仙君和几名弟子在最后,一路护着众人往后山撤去,路过祠堂的时候,南泽仙君忽然调转了头往祠堂里面跑,兜头撞上了妖力凝成的墙,连连后退三步,再抬头时,矢屿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面前的魔君没有像对付迹尧那般二话不说吸他的惊魂,这便是一个喘息的机会,除了他的几个徒弟,其他门生已经离开,只消拖一个时机 南泽仙君大笑一声,冷然问道:“纵然仙妖二界素有瓜葛,但我太燕门只是个立派千年的仙山门派,素来安分守己不曾与妖界有任何过节,不知魔君为何,要攻我山门?” 师兄前几日劝他将妖族之物交与北胤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起来,当时他态度坚决认为绝无这般可能,不想这话竟然成真得这么快,引来了成百上千的妖兵屠他师门,当真是乌鸦嘴! “不知为何?”矢屿的声音沙哑低沉,透着森然的冷意。“几个月前我妖族的妖皇陛下忽然失踪了,我们派来的妖哨在此处发现了陛下的踪迹。左右不见人,定是你们将他关起来了!” “呵!”南泽仙君冷笑一声,将一只手背在了身后朝着几个弟子打手势,面上继续从容不迫,冷声道:“只怕寻人是假,另有目的吧?魔君才来片刻,哪里来的空当寻你们的妖皇陛下?倒是不知,护山结界一旦开启只能从内部打开,你们是如何破开屏障进来?” “我们妖族从不讲你们仙族那一套,打不开的东西,毁了便是。当年你们仙界攻破我妖界结界,不就是强行破开的么?老妖皇就是为此丧的命。” 矢屿知道他是有心拖延,并不说破,面上笑着,不动声色抬手就将抱着金像从祠堂里出来的延郢掀翻在地。 那金像瞧着金灿灿,原来只是表面镀了一层金,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掉出一物来,暗沉沉泛着暗红色的幽光,像是一枚戒指。 南泽仙君早就交代了徒弟们,一旦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将祠堂里供着的兮扬上神的金像护好,他们一直都不解,难不成师父竟寄希望于兮扬上神前来相救,此番才明白,这金像之中藏着的东西,怕就是妖界派北胤前来寻的妖族之物。 在人的本能认知里,如此重要的东西当藏在禁地里,有谁会想到此物会藏在供在祠堂的金像之中,还是兮扬上神的金像。 云修最先反应了过来,扑上去就要抢,被平地刮起的妖风掀飞,将身后的师兄们尽数压倒。 “看来你们都是狗化的?一个两个都用扑的?” 矢屿冷冷笑着,身子一晃到了南泽仙君的跟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凝起一道妖力,要将地上的戒指取过来。 一道黑影忽然掠过,正要到手的戒指被抢了去,矢屿瞪圆了眼,一道更强的妖力凝在手上就要击向来人,却在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的时候,惊讶地愣住了。 妖兵们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跪了一地,矢屿终于回过神来,并未跟着下跪,只缓缓将空着的手抬于身前,单手行了一礼,沉声道:“妖皇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银 索 南泽仙君等人的惊讶不比魔君矢屿少,不仅惊讶于妖界的妖皇为何会出现这里,还惊讶于这个令妖兵下跪魔君俯首的妖皇其人。 一袭黑衣,一脸淡漠之色,正是前几日被发现了身份赶离太燕的北胤,又与他尚在太燕当弟子的时候大有不同。 他那身粗布衣裳换成了华贵锦缎,袖摆衣袂在妖风的吹拂下猎猎响动,胸前若隐若现的暗纹正是妖虎族图腾的纹样,一头乌发散在身后,头上戴着暗红色的冠,整个人将这种阴暗的颜色集成了一体,唯有那双眼睛颜色极浅,浅得极尽冷漠凉薄。 他没有看这群还在讶然的仙门弟子,细细摩挲着套入了左手拇指的戒指,那戒指约莫一指宽,不知是什么玉质,红得近乎黑色,流露着浅淡的暗红色妖光,凑得近了,才能看见上边的虎族图腾,不像刻上去的,倒像玉石原本的纹样。 一抹狠厉的光飞快从垂下的眼底掠过,而后一掀眼皮,看向了矢屿,语气极尽淡漠,道:“看来,矢屿魔君也对虎族的这枚虎戒有兴趣?” 矢屿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脸上堆出虚假的笑容,心中暗叹这虎戒果非凡品,才戴上手,小虎崽的妖力就提升了许多。 活得时间太长了总得学会世故,小虎崽试探得一点不遮掩,他也搪塞得干脆,将方才敷衍那仙君的说辞又拿了出来。 “陛下说的哪里话,虎戒丢失多年,本君根本不知道它在此处。陛下三个月前在妖界失踪,遍寻不获,我等担心是仙界的人为非作歹,所以派了哨探过来寻找陛下的踪迹,近日发现您的气息在太燕山,又在山上寻不到您的人,恐他们将您关了起来,这才” “即是这样,本尊已经在这里,将你的人都撤回妖界吧。” 北胤淡淡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在场的仙门弟子,不见瑶夙的身影,顿时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妖皇陛下!”矢屿陡然抬高了音调,提着南泽仙君的脖子带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本君此番动作可是为了前来营救陛下,就算陛下您如今安然无恙站在这儿,也断断没有轻易撤兵的道理!传送门一开妖兵在仙界活动的迹象天宫很快就会知晓,就算我们不伤他仙界一花一木,也免不了一场仗,既然都是要打的,又何必仁慈?” “魔君此言差矣,仙兵未到,此时撤兵尚来得及,回到妖界闭门不出,仙界也奈何不得我们,如此才可最大避免战乱死伤。” “陛下将妖兵当做自己亲随了么?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矢屿不屑地讥笑一声,“再说了,妖界忍气吞声了三万年,今日冒了这个头,您以为妖界还会对我们不闻不问么?今日能退回去,难道还要我们在妖界缩一辈子的头么!在其位谋其职,你是妖族的皇,要为妖族着想,我们妖族不该生来就屈居仙族之下!还是说,陛下您想像老妖皇那样,一辈子求个息事宁人,最后死得连一具全尸都没有?” 三万年前,老妖皇被妖族叛党擒住,以性命为引化成妖界屏障,于妖界结界破碎时灰飞烟灭,此时三界尽知,或唏嘘冷落,或为之可惜。 北胤当时虽然年幼,但父亲在自己眼前化成了一缕灰飞,这件事情即便过去千万年,也始终像一根陈年旧刺扎在身上,乍一看不痛不痒,一碰就隐隐发疼。 明知道矢屿是在激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身上愈来愈盛的森寒的妖气却压不下去,怒极反而笑了起来。 “那依魔君的意思,该当如何?” 矢屿要的就是他这一声认低,要让他知道,即便是坐在了妖皇的宝座上,也只是一个安定妖界傀儡,该低头的时候便决不能在他面前昂着头颅。 他高声笑了两下,肩膀也跟着大幅度地抖了抖,道:“咱们妖族,从不做对别人好的事情,来都来了,不屠了太燕满门,岂不是让仙界认为我们这三万年越发怂包了?” 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众人却抓住了其中关键—— 屠门! 北胤眼中寒气更重几分,右手用力扣住了左手拇指上的虎戒,周身带着杀气的妖息腾了起来,片刻之后又消了下去。 有一点矢屿说的是没错的,他是妖族的皇,要为妖族着想,今日不论太燕屠与不屠,妖界都只能再次与仙界兵刃相见。 可若今日他阻拦矢屿屠门,妖界自己,就要变天。 矢屿将北胤的动作尽数收进了眼底,嘴角斜斜勾起,早料定了他不会阻拦,没想到竟然窝囊得连声呵斥都没有,当真是比不上他的老子。 几名弟子没有他那般的隐忍,二师兄本拦着大家劝他们冷静,可云修一把挣开他,像脱圈的猪似的一头撞向那犹在大笑的魔君,师兄弟几人见状也纷纷拔剑一同冲了上去。 “铿锵”几声脆响,刺过来的剑被他挥手一挡尽数拦腰而断,袖袍一挥就将他们掀翻在了地上。 矢屿不屑地“啐”了他们一口痰,掐着南泽仙君的手愈发用力,将他缓缓举了起来。 南泽仙君被他扼住脖子时起身上的命门就被他封住了,此时被人提着脖子呼吸艰难却全无反抗之力,眼前景物重重叠叠,依稀看见了那黑色身影不忍地别过了脸去。 要说他此生最后悔的事有两件,一是当年没有和承柯一起回家,一是竟陵师兄的两次劝告,他都没有听。 整片天地盘旋着矢屿刺耳的大笑声,一声尖锐高亢的嘶鸣声不适时地响起,五彩斑斓的大鸟从上空飞过,遮天蔽日。 一道身影突然蹿出,手里扬着一条通身发着银光的长索,朝着矢屿的手臂挥下去,逼得他放开了南泽仙君。 / “哐当”一声脆响,刚送来的五彩珐琅瓷瓶碎了满地。 白晔从内间走了出来,见兮扬正对着一地碎瓷片发呆,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了她。 “怎么了?心绪不宁的样子?” 兮扬摇了摇头,偎进了他怀里,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 “方才不知为何周身疼痛,像被人狠狠摔在地上似的,一个没拿稳就摔了这新瓷瓶。白晔,我隐隐觉得,会出什么事。” 说完正要伸手掐算,白晔却阻止了她,将她的手牢牢握住一同环在腰侧。 “妖界不知为何攻上太燕山了,修整三万年,血液里的兽性早就安耐不住了。但是,你比我明白,仙妖二界的事,我们不该插手。” 现在的三界早就不是远古的那个大洪荒时期,仙妖神魔在他们面前依旧要俯首,但他们却不能自恃神力高深偏帮哪一界亦或是强制他们平息战火,这不仅对两界不公平,更会破坏三界平衡、违背天道。 魂飞魄散却又觉醒重生,这本就是逆了天道,所以他们隐于昆仑对三界不闻不问,只要不是要毁灭三界,是战是和,都是顺天道而行,不该过多干涉。 兮扬统治了洪荒时代不知几万载,自然知晓这一点,现在的仙妖两界不管是战是和,三界都是平衡的,若他们出手帮了哪一边,怕是一不小心就会失衡将祸端引到了人界。 轻轻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无边神力又如何,闲云野鹤罢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仰起头,正好迎上白晔垂下的目光。 “夙儿去的不就是太燕吗?方才我心里一阵不安,她会不会有事?” “放心吧,她身上有神器,不会出什么事的,她生来神身,谁能伤得了她。你让她去太燕不就是让她历练去的么,这一趟正好没白去,要真那么不幸被打伤了,还能回来安安静静躺个三五千年。” “啧!有你这么当爹的么?”兮扬白了他一眼,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对了,祝离送来的这瓷瓶太不经摔了,你让他重新寻些好的送来。” / 三人高大的翳珀鸟展开翅膀足可将一座庙宇庇于羽翼之下,此时的神鸟发了狂似的飞得忽高忽低,带起阵阵迷人的风沙,将一大圈的妖兵都掀翻在地。 瑶夙一身素净的蓝白色,手里执着一条长长的银色索链。 那鞭子不似寻常的长鞭或索链,通身银白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一节一节的,每一节约一掌的长度,统共一十三节。 北胤定定地站在一旁看着她,若不是现在是白日,怕是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她身上的仙力探不出深浅,手上的倒是件实打实的神器。 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只得暗暗在心里问道:“你到底是谁?” 矢屿看着她手里的兵器“啧啧”两声表示称赞,那锁链上的光极淡极纯,一看就是上好的仙器,亦或者,神器。 在妖界,妖君身上凝出的妖力颜色越深,修为便越高;兵器亦同理,身上发出的光芒颜色越深越浑,便越好。 而仙界则恰恰相反。 “神器、神鸟,看来你不是个普通的仙门弟子。”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瑶夙并不答他的话,后退一步将身后的人往云修处推了一把。 翳珀虽然是只神鸟,但是连人形都化不了的神兽修为高不到哪里去,不仅不高,胆子还小,缩在她的乾坤袋里老半天,直到方才她非要过来冒险才终于从里面出来。 周遭荡了两圈之后,巨鸟收了翅膀,稳稳当当落在了瑶夙身后,形成一堵肥厚的墙,护住了她的后背。 那日落尽了深潭里恢复了些许神力,今日情急之下将那不牢靠的封印又冲得松动了一些,加上银节索这神器,倒是能抵挡一会。 但也只是一会,寻常妖君或许会惧怕,但矢屿是魔君,修为不比仙界的几位上神低,她身上这仙不仙深不深的灵力自然瞒不过他。 果然,矢屿嘴角的笑慢慢凝了下来,化作一只黑鹰就扑向她身后的翳珀,瑶夙扬出长索要去拽它的腿,身后忽然掠来一道妖风,幸得她反应迅速躲了过去。 那黑鹰不过是他化出来的,此时已经变成了数十只黑鸦与翳珀缠斗。 而他的真身,露出了青面獠牙的狰狞面目,手上凝起两团暗得发黑的妖火,从十步之外,忽而掠至了她的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灭 门 太燕门上方的妖异阵法越来越大、越来越严实,几乎像一个巨大的钟罩将千丈高的仙山罩在了底下,日光被阻隔了出去,红色的妖光照在地面上,连血腥味都更浓重了些。 瑶夙的神力本身就受了禁锢,靠着神器银节索勉强与矢屿争斗,被妖阵这番一干扰,很快就败下了阵来,被矢屿反手用妖力禁锢住。 翳珀见自己的新主人被擒住了,当即管不得那群黑乌鸦,鸣叫着扑了过来,被一道妖力打中瞬间变作巴掌大小滚落到瑶夙脚边,变作一道灵光钻进了她的乾坤袋里。 矢屿作为羽族之首同为鸟类,要认真算起来开天辟地那会儿所有尖嘴带翅膀的都算作一家,和这么个不能化形的傻鸟是本家当真是耻辱。 他颇为嫌弃地啐了一口,正要去拿瑶夙的银节索,这才发现分神去收拾那傻鸟的功夫,神器居然就不见了! 胸中忽然盈满了“被那呆鸟忽悠了”的愤怒感,矢屿一把提着瑶夙的后衣领把她提了起来,正要比她把东西交出来,忽而瞥见了自家妖皇正在一旁冷冷地盯着自己,便又松了手让她跌下去,扯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只要那小虎崽还是妖皇,他当着面抢神器传回妖界总是不好的,来日还很长,没必要心急,叫那群兽族抓了把柄。 瑶夙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捆着自己的也不是是什么妖器,一道道妖异的紫光似电流般循环流窜而过,越是挣扎越紧,干脆便放弃了挣扎,一抬头就被他那不怀好意的笑渗了一身鸡皮疙瘩。 矢屿合起双手拱在身前,终于对妖皇行了一个妖界的礼,道:“这丫头来历不简单,本君想将她带回妖界关押,陛下没有意见吧?” 北胤扯着嘴角跟着他笑了笑,一双浅色的眼睛却冷得犹如人间腊月的冰霜。 “魔君做的决定,本尊自然没有意见。”也不能有意见。 “那便好。”矢屿继续摆着他客客气气的笑,手上的动作也没有放下了,出口的声音却更沉了几分,透着万人之上的威严与压迫。“本君遣几人先行护送陛下回界,屠门这种小事,陛下不用亲自费心,本君自会处理得一个喘气的都不剩!” 北胤嘴角的假笑凝了下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瑶夙狠狠剜了他一眼,那是带着恨意的眼神。 不等他对矢屿的话作出回应,瑶夙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身来,用足了力气朝矢屿的后腰撞了过去,被他护身的妖力翻摔了出去,立即有妖兵上前对着她朝着她的额头拍下一道妖力,将她拍昏了过去。 眼前被黑暗笼罩之前,她看见云修他们趁着矢屿被她撞得一个趔趄,一起冲了上去。 她答应了师父会将大家都带回去,怕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 除去在山门前身死的大师兄北胤,余下的十名弟子都在这里,瞅准了那一个空当齐刷刷亮出了兵器一同冲了上去。 北胤不动声色地别过了头去,见几名妖兵夹着昏迷的瑶夙朝他走来,点了点头表示应承,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了去,几名妖兵也紧随其后从原地消失。 让他先回妖界的这个决定正合了他的意,他不忍心看着他们灭门,也没法阻止矢屿。 矢屿修为高深,放眼整个妖界只有同为魔君的獠牙堪可与之一战,这些未出师门的小仙君别说只有十个人,就是百人也不是对手。 不过片刻功夫他们便被打得四散,一道妖力重重往下一击,正正从一人脑顶往下灌入,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鲜血溅了一地,刺得人眼睛生疼。 “四师兄!”离得最近的云修最先从震惊中缓过来,默念了个仙诀,手腕上系着的草环变作一根长鞭,朝着矢屿劈了过去。 这是当年他满月的时候兮扬上神送的贺礼,唤作“结萦索”,平日里一直是个不起眼的草环链子挂在手腕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将它拿出来打架。 方才瑶夙扬着那长索的时候他便认出来了,这两条长索虽然材质不同,样式却是相似的,摆在一起瞧着就是一对,只不过银节索随瑶夙的修为泛银白光忙,而结萦索随他的修为泛浅蓝色光芒。 矢屿看得也是眼睛一亮,小小的太燕山居然一下出现了两件神器,可真是不能再留了。 云修的修为比现在的瑶夙好上许多,有结萦索在手更是得心应手,矢屿与他过了十几招都未能把他拿下,干脆又使起了障眼法的阴招,变出一个吸引注意力,再从他身后跳出狠狠打下一记,不知是谁急急开口喊了声“小心”,却已经躲避不急。 吃了一记重击飞出去十几步倒在地上,矢屿身形一晃就到了他面前变出一条绳索就要和捆瑶夙一样将他捆起来,那绳索一听妖咒的念动就自发动了起来往他身上钻去,被一道金光弹了回去,缩在矢屿手上瑟瑟发抖。 “金龙图腾,九重天宫那几位,和你是什么关系?”矢屿一脚踩上他的背,恶狠狠问道。 云修抬起头恶狠狠瞪向他,学着他啐了一口,冷声道:“天宫元胥太子是我父神,你若是把我怎么样了,我父神不会放过你的!” “哦?是吗?”矢屿被他骂了一通并不生气,反倒乐呵呵笑了起来,若不是眼睛里那道凛冽的寒光,怕是会误以为他脸皮厚被骂得高兴。 “三万年前魔君连清利用妖界族的妖力复活远古凶兽,仙界大举攻入妖界,妖兵受结界反噬妖力折损大半,整个妖界都元气大伤,最后却是元胥飞升成神,这是多好看的热闹!本君潜心修炼三万载,倒是很想知道,你的父神,能不能拿我怎么样?” 矢屿拂出一道妖力将云修从地上提到了半空,他身上的护体灵光越发强盛,刺激得那人有些近乎疯狂,大笑着凝起一道更强的妖光就往他身上打去。 一声龙啸从天际尽头传来,一道浑身亮着刺眼光芒的身影落在了他身前挡下了那一记。 光芒渐渐淡去,笼罩在光雾下的身影渐渐清晰,一身金色绣今蟒长袍,正是云修的父神、天宫太子元胥。 / 矢屿抬头看了眼顶上完好无损的妖阵,心里快速琢磨了一会。 他知道这动静很快会引来仙界的人,所以布下了这血阵,里头的出不去,外头的进不来,方才妖皇突然出现已经让他意外,想不到又进来了个元胥,不过他只身一人,看来那群仙兵还是被挡在了外边,那么元胥如今的神力有多高呢? 元胥趁着这个空当已经将云修放了下去,脸上的神情算不上和善。 “矢屿魔君在仙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妖界已经整饬恢复完毕,要重新对我仙界宣战了?” “元胥神君说笑了,我妖界自三万年前一战损伤殆尽,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如何能与仙界宣战?” “哦?那魔君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是屠门玩儿呢吗?” 满地横尸,有妖兵的,也有仙门弟子的,在红色妖光的映照下越发的恐怖凄惨,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天怒人怨。 矢屿随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圈,都是胳膊腿儿全的全尸,死相倒也不算惨,用他们仙界的法子超度超度没准还能轮回。 “这件事呢说来话可就长了,我们妖界的妖皇陛下失踪了,却在这儿查探到了他的气息,本君自然是要带人来寻的,仙妖素来不和,你们这些仙门弟子一见到我们就要拔刀,我们妖族也不是软柿子,挨打了可就是要打回去的” 矢屿一边胡乱地颠倒着是非,一边将手背到身后用食指划着圈同时心里默念妖咒。 元胥亲自来了,他也就不能在这里亲眼看着人家灭门了,也无心与他再周旋下去。 一番话尚未编完,两人高的黑色传送门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后,所有妖兵一同往门内涌去,竟比出来时快了许多,元胥正要出手阻拦,那黑色大门已经稳稳合上凭空消失了去,方才矢屿所站的位置落下一团妖火,着地的瞬间倾刻向四周蔓延。 / “父神!瑶夙被他们捉了去!”云修急急从元胥身后绕出来禀报道。 “不急!”元胥摆了摆手,转身朝南泽仙君走去。 瑶夙是上神之身,寻常妖兵奈何不得她,若是魔君真的要对她做什么,她那躲在昆仑山种花遛鸟孕孩子的上神爹娘必定不会坐视不管,那两位来去妖界跟进自己家菜园子一样,比他们举兵攻打妖界大门容易多了。 父神既然发了话,云修也不敢在多说什么,擦了擦身上的血污跟了过去,心里有点暗自遗憾来的不是母妃,不然他给人踩在脚底下欺负,母妃定会将那魔君撕成碎片。 南泽仙君身上受了伤,正由两名弟子搀扶着,盯着四徒弟的尸首瞧。 今日一遭,太燕数百名弟子门生,死伤过半,连他的大徒弟和四徒弟都相继受害,说到底,都是因为三万年前,他把妖皇的虎戒带了回来。 头顶的妖阵非但没有因为魔君矢屿的离开而消失,反而漫着更红的妖光,和地上的鲜血一般,压抑得人心口一阵烦闷。 不等元胥开口,南泽仙君已经推开了搀扶的弟子迎了上去,施了一个仙礼。 “太子殿下,南泽有一事相求!求太子殿下将我太燕弟子平安带出去!” “此时仙君不说本君也会这么做,只是” “只是这阵法乃是妖界血阵,一旦布下,除非布阵之人撤去,否则必须以鲜血和魂魄为引方才能关去。”南泽仙君打断他的话,再次忘了一眼顶上越来越浓的红色。 “太子殿下,这阵法若是不能尽早关闭就会慢慢将阵里的人的骨血魂魄都吸噬了去,太燕的弟子修为浅薄,他们等不起的。此事乃因我而起,自当由我亲自结束,只请太子殿下将他们都安全带出去。” “师父!” “师父!” 听得他这番话,徒弟们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急急开口唤了一声,又不知道该如何劝阻。 南泽伸手拦住他们的话头,语气里颇多自责,道:“我对不住你们大师兄和四师兄,更对不起无辜往死的弟子,能做的只有让你们都活着出去。以后再没有太燕门,你们愿意回家便回家,愿意游历便游历——” 顿了顿,他低下头,手中凝起一道光,福泽金莲浮在他的手心,只剩下八朵花瓣。 “云修,可否” “我会照顾好师姐的。”云修接过他的话,红着眼眶从他手中接过金莲。 他不知道师父为何要将焉蓉托付给他照顾,但是他知道他定是要嘱托这个,或许是因为天宫有药王可以让他安心,或许是他瞧着会照顾人。 南泽仙君点点头,颇为欣慰地笑了笑,转头吩咐延郢道:“领好你的师弟们,带太子殿下去后山。师父最后再交代你一件事,务必看着你的师弟们都有着落了,你再离开。” 延郢眼角滑下了一颗眼泪,又被他无声擦去,以前这种事情都是吩咐大师兄的,大师兄不在了,顾着师弟们便是他的责任了。 / 一行人匆匆往后山奔去。 太燕门的大殿“轰隆”一声,终于被妖火烧塌,四周入眼皆是火海,再没有昨日烟雾缭绕的仙界光景。 南泽仙君缓缓腾空而起,无形的剑气在他身上划开上百道伤口,强大的神力凝在手上,兀地拍在了天灵盖上。 散开的魂魄被吸入血阵之中,并着那具没了魂的千疮百孔的仙体一并吸入。 漫山的红光渐渐淡去,血阵化为了妖火从空中落下,迅速烧遍了整个山头,遇水不熄。 紫色火光之中,一道金光直冲天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暗 牢 妖界的暗牢建在了地底下,靠一架用妖力驱动升降的大木箱将人上下运送。 瑶夙被押下来的时候数了数,统共十三层,若是把这地牢再挖深一些保不准能打穿地底到冥界去。 这暗牢的牢房和仙界的天牢有些异曲同工,皆是一个个石台整齐列着,将关押的人扔到台子上便会触动结界。 不同的是天牢的结界无形,被关押的人一个个老老实实呆在石台上发呆的样子着实有些傻;而这暗牢出现的结界是一个大笼子,栏杆与栏杆之间宽得能叫一只野猪钻出钻入。 半柱香前瑶夙确实在笑这妖界的牢房不实用,直至她亲自屈就做一回钻栅栏的野猪——被栏杆间无形的电流点了回来。 可以!很牢靠! 她蹲在石台中间双手托腮撑在膝盖上,这一层是最底层,之关了她一个人,周遭的石台都是空荡荡的,上边不知道第几层关着的犯人是不是传出哀嚎,平生第一次进这种宽敞的牢房居然生出了一丝寂寞。 虽然周遭混混蒙蒙的,但确实比她在凡间见过的肮脏的牢房要好许多,如果没有暗处不时传来的霉味和那个看守的小妖精会更好。 那小妖精瞧着还是个少年的模样,时不时往她这边瞧一眼,竟然还有些胆怯地往后缩了缩。 她嘿嘿一笑,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干净的台面上,低头在乾坤袋里倒腾起来。 妖兵把她押过来的时候曾经要取她的乾坤袋,翳珀里面又叫又闹弄得他们没法近身,只好放弃了那个念头先把她关着,嘱咐了那小妖好生看守。 看守的小妖果然被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离得栏杆近了,瑶夙才抬起头来冲他嘻嘻嘻的笑了起来,模样十分的和气,没有半点打算为非作歹的样子。 他一个妖害怕一个关着的女仙君为非作歹,这件事日后回了仙界传颂传颂,定能大大鼓舞仙兵仙将斗争的志气。 “你你做什么这样笑!?”小妖大着胆子喝了她一声,却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瑶夙本来只是想笑一笑装出人畜无害的样子好让他放松警惕,没想到竟能把他吓成这样,乐得不顾形象拍着大腿哈哈笑了起来。 “你你你你别笑了!你被关在牢里不害怕还笑?心真是大!” 小妖仿佛发现她不会对他做什么,大着胆子提高了声音又呵斥了她一句,瑶夙瞧着他憋红了脸的模样依旧想笑,想到了正事又只得生生憋住了。 “小鬼,我瞧你的年纪也不大,上战场拼杀拼杀前途无可限量啊,怎么会在这里守大牢?” 不管是仙界还是人界,关押凡人的大牢外头都有重兵把守,里头负责看守和送饭的狱卒多是 上了年纪或是受了什么伤没法去打仗的,哪有他这种年纪轻轻的毛头孩子。 “谁是小鬼!我可是修行了两千年的妖了!你的年纪看上去也不比我大,装什么长辈!” 小妖的着重顺序有些不同,先是在意她的称呼,憋红着脸先堵了一这么句话回来,又焉了气似的叹了一口几乎听不出来的气,才慢吞吞回答她的后半句。 瑶夙听得他那句反驳差点儿又没忍住笑,她两万岁的年纪在仙界一众神君面前可以说年幼,与他这个两万岁的小妖比起来可真的就是姑奶奶都担得起一声叫了。 模糊间记起阿娘说过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于是她忍住了听他往下讲, 原来这小妖是狼族一个旁支的小辈,那旁支当年三万年前先与仙兵对抗后与凶兽抵挡,死剩了十来个人,到如今人丁也没重新新旺起来。眼看妖界日益恢复,矢屿魔君得了皇令大肆招揽年轻的新兵,于是他的爹娘只得央上了狼君獠牙。獠牙念着是同族,且他们一支在当年的确出了大力,于是动用权力将他调来看守暗牢,这暗牢由上往下关押的犯人越来越重要,但是因为常年没什么重要犯人要关押,因此最底下这一层也就常年空着。 / 瑶夙当做听故事一般把话听完,“啧啧”两声点了点头,复又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 那小妖被她一唬,也跟着眉头一皱,不禁抬高了些声音,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有点替你惋惜。” “惋惜?有什么好替我惋惜的?” 见人已上套,瑶夙撇过头偷偷笑了笑,又迅速摆出眉头深锁的样子,慢慢替他分析起来。 “你看啊,这一层是关押重要犯人的,我是矢屿魔君亲自命人关进来的重要犯人,他为了怕我逃走必定是要亲自过来审问的,他一来,你就露馅了。你这一露馅啊,獠牙魔君滥用私权是小事,你这小命不保可就是大事了。” 小妖低下头皱眉思索了一番,还真是如此,当即也顾不得面前是什么人,脱口就问出一句,“那我该怎么办?” 瑶夙挤眉弄眼地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一些,同时从乾坤袋里伸手一掏,拿出来个发着光的东西,刻意压低了声音,制造出一种要和他交托秘密的氛围。 “这东西啊是件神器,矢屿魔君就是因为这个把我关了起来。我一个姑娘家关在这种地方肯定害怕啊,魔君说了,只要我把东西交出来就放了我。你把这东西拿过去交给魔君,就跟他说是你逼得我交出来的,他自然就不会追究你逃避兵责,回头我也可以放出去,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小妖听了也觉着这是个好办法,眉开眼笑的就要照做,又发觉出了不妥的地方,当即住了手,又警惕了起来。 这牢房结界从里面无法逃掉,却是可以从外边打开,他一打开,人岂不是就逃了。 瑶夙猜他反应了过来,暗道这小妖精还没有傻得彻底,但她从如何套他开门到如何一路逃上去离开暗牢都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当即不慌不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门边地上,自己举着双手退到了角落里。 “东西我已经放到地上了,你只需拿去交给魔君就可以了。我站得这么远,这门一开一关就这么会儿功夫,我也跑不掉啊。” 小妖又思索了一阵,见她果真老老实实呆着,才终于放下了戒心,打开门飞快地要将地上的东西拿起,手才刚碰上,那东西就炸开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直直朝着他的面门砸去,生生把人砸昏了过去。 瑶夙从地上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大摇大摆走出门去,顺道在他身上踢了踢,确认人昏得透透的,才哼着小调往升降的木箱子走去。 那东西是从她娘那儿顺来的,听说是七音上神送给的,统共就两个,一个她顺的时候就不小心炸开了,砸得她眼冒金星,比起这个直接晕了的,当时的自己倒是争气许多。 升降的木箱靠妖力驱动,也不知她这身神力管不管用,瑶夙犹疑着将神力凝起,便见木箱的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见了她似乎也有些惊讶,赶紧捂住她下意识要叫的嘴,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 来人一身黑斗篷从头到尾罩了个结结实实看不清面容,这种逃命的空当瑶夙也不会执着于救命之人的相貌。 跟着他乘着升降木箱上到了地面,才发现看守的侍卫和狱卒都被放倒了,不敢耽搁片刻功夫,赶紧跟着黑袍人跑路。 妖界的月光透着诡异的紫色,像一层神秘的纱蒙在了地面上,也不知是妖界本身就这般幽森森的还是因为这月光的作用,总觉得全身都阴冷冷的,跑了好长一段路都不见暖和。 黑袍人将她带到了一处大门前便止步不前,拉着她躲到了更暗的地方。 那大门雄武恢弘,足有五人的高度,宽得可以任翳珀飞出去,城门顶两端各立一只展翅的飞鹰,两排灯笼顺着两侧挂下来,蒙蒙红光更添了些幽深。 若非大门上沿着门缝对称的妖虎浮雕威猛逼真,加上守门的确确然是妖兵,她几乎要以为这个幽深阴冷的地方是冥界。 “我说妖皇陛下,你们这妖界整饬得不行啊,三万年怎么还是这个阴森的德性,冥君知道了还以为你们和他抢饭碗呢。” 瑶夙将腹诽的话脱口而出,趁着身侧之人微微讶然之际,一把将他反按在墙上,嘻嘻笑了声,将他挡住了大半张脸的斗篷帽子拉了下来。 “这就顺眼多了嘛!怎么说你也是一界之主,在自家地界还掩掩藏藏的。” “不这样如何能救你出去?”北胤重新将帽子拉上,将他的神情挡住。“平日里没有这么多守卫,看来矢屿已经发现你不见了。” “放我出去?在太燕门的时候你吱都不敢吱一声,这会儿又敢和他作对了?”瑶夙轻轻哼了两声,说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北胤默了片刻,突然反手拉住她将她反压在了身下,抬手将斗篷笼在了她身上,借着阴暗的夜色,躲过一队巡逻兵。 他跳过了回答瑶夙的问题,拉着她往相反方向走,压低了声音道:“暂时是出不去了,我先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再寻机会送你出去。” 瑶夙任他拉着也不挣开,回头看了眼那扇高大的门,光是那一扇门就有无比强大的妖气发出,看来应该是通往仙界的大门无疑。 她的这位师兄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信,瑶夙只得边走边留下些小记号方便自己寻来,仔细注意着周遭的景物。 “不是。”前面的人忽然说了这么两个字,也不停下,拉着她的手一路不知往哪里带,他对这里是很熟悉的,挑的都是没有人的道。 不是什么? 不是想灭太燕的门?不是不想和矢屿作对? 瑶夙想着方才自己问的问题,在心里替他寻着答案,一时没注意前边的人停了下来,朝着他的背就撞了过去。 北胤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接着他方才的话道:“不是整个妖界都是阴森的。” 旋即,推开了身旁的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青 梅 壁上的四颗脑袋大小的夜明珠将偌大的屋子照得通亮,矢屿立在案后,曲起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案面。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房门被重重拍了两下,一名身着轻甲的妖兵推门进来跪到了他面前,道:“魔君,妖兵巡便了整个王城也寻不到人,鹰兵在上空也没发现踪迹,妖界大门也没有人出去过,那女仙君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凭空消失?妖界的结界会对仙君有限制,她在此处仙力会受阻,如何凭空消失!?再去找!每个角落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找,连墙壁里的缝隙都别给我放过!” 那妖兵连连点头应是,爬起来躬着腰身退了出去。 须臾,又换了另一个妖兵进来,矢屿看向他的目光不甚和善,不等他开口,冷冷问道:“又是连跟头发丝儿都没找着?!” “是”妖兵小声应着,脑袋几乎要磕到脚面上,复又战战兢兢直起腰身,禀报道:“没准她离开了王城,要不要通知狼君全界搜捕?” 矢屿重重在桌案上拍了一掌,冷冷哼了一声,仿佛在责骂他们是一群酒囊饭桶,妖兵被他吓得一哆嗦,挺直的腰杆又弯了下去。 等了好一会儿,上方才传来了声音,道:“让獠牙知道一个女仙君本君都看不住,岂不是让他有了机会对我发难?这么片刻的功夫,她不可能逃出王城,没有传送门她便只能从结界大门离开,又怎么会离开王城!你们这些饭桶当真搜仔细了?” “禀禀魔君,还有两处地方没有搜寻,一处是这勤王殿,另” “废物!”矢屿随手操起桌案上能够到的东西砸到了他身上,“本君亲自在殿里坐着她还能躲在这儿?你们以为本君设下的结界是唬你们用的吗!?还有一处是哪儿?” “陛下的寝殿。” / 瑶夙被拉进去的屋子比外面亮堂许多,暂且不论室内装潢如何,单是四面墙壁上镶嵌着的供照明用途的夜明珠就足有她的脑袋大,用一声富丽堂皇来称赞都算谦虚。 珠链帷幕后边应该是他的寝榻,香罗软账,床头立着一只仙鹤铜雕,鹤嘴里喷出的轻烟应该是熏屋子或是给他凝神的香。 如此奢华的寝殿,经一对比,太燕门弟子的通房真是太委屈他了。 想起刚入门那会儿夜夜一边替师父缝衣服一边看他劈柴,不由得笑了起来,但扬起的嘴角很快又凝了下去,也不知道太燕现在如何了。 正想向北胤问一下最后的状况,外头忽然有了响动,门外亮起大片的凉光,可那光看着又不是火把。 瑶夙挑了挑眉看向北胤,心里暗暗惊叹:难道妖界富有到连外头巡逻举的火把都用夜明珠来替代?! 北胤一回头正好和她的视线对上,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划过两道妖力脱下了她的外衫,一手拽住她的胳膊一手抄过她的膝弯,将她整个人抱起往里间走去,瑶夙迅速反应过来正要喊叫,门外就“适时”地响起了敲门声。 抱着他的人丝毫不犹疑,双手一松就把她扔到了床上。 瑶夙低低“哎哟”了一声,在床上滚了个圈正要爬起来,一团锦被当头砸下来将她罩住,胡乱折腾了一通还没将锦被拉开,旁边忽然钻进了一个人,着上半身,一把将她按住压在了身下! 此时,久敲不应的房门,被撞开了。 / 北胤将手抵在瑶夙的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等了片刻,听到外头一声接一声小声抽气的声音停了下来,猜测他们已经看到了地上的衣物,这才装出一副在床底与人欢好时被人撞见的惶恐模样,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上半身赤着,下半身揶在杯子里,里侧还有一团拱起的温香软玉,面上又是一副又怒又羞赧的样子,任是谁来了,脑子里最先想到的都是那种事情。 冷冷哼了一声,北胤拉过被子将身旁的人盖得更严实,厉声质问道:“怎么?你们连本尊睡觉都要看着吗?” 闯进来的妖兵咽了口口水,自觉地低下了脑袋,矢屿似乎也没料到他此时正在行男女之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还是厚着脸回禀。 “陛下,暗牢里有犯人逃了,遍寻不得,本尊也是担心陛下受了惊扰,这才带人前来,不知陛下正在作乐扰了您的雅兴,还望念在我等担心陛下安危的份上,万勿怪罪。” “魔君这意思怕不是担心本尊的安危,是担心本尊藏人了吧?” “陛下自是不会,可保不齐犯人趁您不备藏了进来。”矢屿抬起眼直视北胤,嘴上虽是谦谦之词,眼神却没有半分的敬意。 似乎在妖皇的脸上窥探不出什么,他的目光慢慢往下游移,落在床内侧的拱起上。 “从未听闻陛下青睐哪位女妖君,今晚怎的这么好兴致?” 他笑意吟吟地问着,眼神却并不和善,兀自掀开珠帘,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魔君!”北胤别开视线不与他阴冷的眼神对视,低低吼了一声,三分不满、三分愤怒,还有四分占了上乘的隐忍。 与此同时,捂着瑶夙的那只手终于松开,借着头顶透进来的光,她看见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微微动了动,大拇指的指甲登时变得又尖又利,在食指尖上一刺,就冒出了血珠来。 带着血的指尖有一团红色的妖光,摸索着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随即他手上的指甲和伤口又恢复成了原样,虚虚曲起勾了两下。 瑶夙会意,将身上的里衣往下拉了拉褪下了肩头,这才冒出头来扒着他光洁的肩膀,一副又娇羞又哀怨的样子。 北胤用血在她额头上点的那一下是妖族的术法,可以改变人的容颜,此时冒出头的瑶夙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露出的半块肩头纹着狼面纹。 矢屿脸色变了一下,没有心思去思考她是不是使了变脸法,眉头皱起,将视线从新挪回妖皇身上。 “伺候陛下的女妖君须得经过精挑细选,本君曾多次像陛下建议选妃封后都被陛下压了下来,今天为何与狼族女君一同缠绵?” 北胤嗤笑了一声,反问道:“难道本尊同谁欢好都要与魔君通报一声吗?” “本君也是为陛下着想,这些贸然接近的女子,免不得有异心。” “能有什么异心?她是獠牙魔君数月前送进宫里来的,本尊鲜少亲近女妖君,可也不是个石头人。今日本尊回到妖界她又是献舞又是揉肩惹人喜欢,我们一时兴起便滚进了床帐里,魔君连这等事也要过问一番?” 矢屿被噎了一口气胸中愤愤,又是一声冷哼。 他万想不到辛辛苦苦筹划了一通没将人烧死在太燕山,反叫獠牙几个月前就塞了人到他身边。虽说妖皇只是个傀儡,可那一直和他作对的獠牙却不是。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面上缓和了许多,往后退了一步,道:“陛下先前拒绝本君的女儿时说的理由是‘无心估计儿女情长’,这会陛下又有新了,想必小女知道之后一定会非常高兴。她倾慕陛下许久,被您拒绝之后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将狼族的女君搂在身侧了,也不会拒绝再多一个女君吧?” “魔君” “陛下身边只有两个人也是不够,您已经到了该娶亲的年龄,总该挑选个皇后为虎族繁衍子嗣才是。月前獠牙魔君就与信一封,让本君在陛下回来之后进言相劝。后日是妖族的祀月节,我看,不如就在那日让各族将出挑的女君送入宫中,陛下也好早日挑选妖后。” 北胤闻言脸色微微变了变,矢屿像是替他拿好了主意一般,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对着他弯身行了个大礼,领着人退了出去。 妖界和凡界不一样,不兴三妻四妾,唯独妖皇是不一样的。 也不知是哪一代先祖开的先例,各族送来年轻的女子伺候妖皇,过一段时日妖皇会从中选出一位做妖后,其他喜欢的留下做妖妃,不喜欢的就送回去活着赏赐给妖君们。 妖界的皇可以有很多妖妃,却只能有一位皇后,也只有妖后能与妖皇行妖界最隆重的婚嫁礼,昭告整个妖界。 / 瑶夙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将褪下的衣襟拉了起来,北胤从头到尾将脸别到了一边不看她,她也就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 他露出的上半身肤色白皙,身上却有着许多道大大小小的伤痕,颜色暗淡,应该都是旧伤口,顺着锁骨、脖子往上看去,竟发现他的耳根有些红晕。 “咳咳!”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瑶夙越过他下了地,将他仍在地上的外衣捡回来披上,抬手想擦掉额头上的血痕,想了想又罢了手。 “你给我变成谁的模样了?他竟不追究逃跑的人,还要给你选妖后?” “狼族首领獠牙魔君的义女,送来王宫的时候我曾见过一面。”北胤也从床上下来,拾起地上的黑袍往身上穿。 瑶夙哼哼了两声,声音小得只有自己听得见,大抵是在腹诽他只见过人家一面就能化出人家的样貌来。 北胤穿衣的动作很快,低着头一丝不苟将腰上的玉带系好,才转身对她道:“我会想办法,这两天就把你送回去。” “你能自己跑到仙界去,自然有办法把我偷偷送出去,你们妖界必定不会只有一个大门可以出去。只是,既然你要救我,说明你还念着同门的情谊,不像矢屿那般泯灭良知,既然这样,为什么不阻止他屠门?” “我和你一同回的妖界,对太燕后来的情况知道的不比你多,只知道元胥神君及时赶到,太燕并未算灭门” “你不要岔开我的话!太燕就算没有死绝,也绝好不到哪里去!我问你为什么不阻止!”瑶夙陡然抬高了声音,朝他逼近了几分。 北胤被她逼得往后退了几步,后腰抵在了桌案上,稍稍向后仰了仰,瑶夙也跟着欺身上去,并不打算让他逃过这个话题。 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你对妖界的事根本就不知晓。你不能在此久留,两日后的祀月节獠牙的义女也会出现,到时你便走不了了,你想知道什么,我边走边与你说便是。” 说罢,他双手握上瑶夙的肩,轻而易举就从她身下起来,反手拉住她的手腕就要带她出去,不料衣袖反转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三三两两落在四周。 瑶夙低头看看满地青梅,再看看神色越发不自然的北胤,忽然轻声问道:“有酒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温 酒 外间的夜明珠像烛火一般,忽明忽暗地闪烁了两下,彻底暗了下去,只剩下内室顶上悬着的一颗还亮着。 整间屋子都昏暗了不少,床榻上支起了一张小矮桌,桌上摆着炭火,火上温着一炉子酒。 瑶夙拿着柄雕花的长木勺有一下没一下搅动着酒水,不时把冒起来的青梅戳了下去。 对面坐着的人将手支在曲起的一边膝盖上,眼里紧紧盯着慢慢腾起热气的酒,开始简略地讲起妖界的事情。 / 三万年前,与其说妖界是败给了进攻的仙界,倒不如说是败给了他们自己。 当年两界开战已是损兵折将,妖界王宫结界被毁,妖兵受反噬流逝打量妖力,连魔君都未能幸免,后又遭复生的凶兽屠杀,可谓是一夕间死伤无数、百废待兴。 但那时保住了修为的魔君仍有十个,最初那几年妖界十分不太平,各族争得不可开交,魔君们的眼睛都盯着王宫里塌了半边靠背的王座。 后来,长达近百年的内乱,妖界各族相互厮杀,蚕食吞并,十位魔君只剩下实力最高的两位——羽君矢屿、狼君獠牙。 自此,羽族和狼族成了妖界的两个大族,那些失了统领靠山的小族群纷纷投靠,多以族群种类决定站队:带翅膀的投靠羽族,不带翅膀的投靠狼族;卵生的投靠羽族,胎生的投靠狼族;而草木修炼成精的本就没有族群,散入了两族之中。 矢屿和獠牙争执不下,将当时只有五百多岁的北胤拎上了妖皇的位置,明里一派和睦一同重建妖界,暗里从两族驻地分配到谁家的私兵多了一个都要吵得不休不止。 为了更好地控制小妖皇这个傀儡,两人曾就谁来教导辅佐妖皇陛下这件事又吵了几百年,最终决定在王宫内建一座勤王殿,这殿宇盖在此处的作用,妖界众妖君皆是心照不宣。 两位魔君商议好了王城内外的辖权,五百年一轮换。负责统领王城内的一位魔君入主勤王殿,除了辅佐妖皇,王城内的大小事务皆在他的管辖之下;而辅佐王城外的魔君,拥有的则是妖界群居在王城以外的所有族群的统领权。 但是现在的妖皇已经长大成人,还有昔日虎族的部下追随,如不能将他从王座上拉下来,那边只能把妖皇往自己那边拉,而拉拢妖皇,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给他送一位妖后。 所以矢屿和獠牙才费尽心思将族中女君往他身边送,万一他看上的不是他们两位的女儿,不管是哪一族的女妖君,都站定了一个队伍。 / “嗯”瑶夙若有所思地发出一声轻叹,搅了搅滚起了热浪的酒,酒香醇烈,带有一股梅子的酸味,叫人闻了嘴里泛酸。 长勺在炉边敲了两下,滴尽了两滴酒。 瑶夙抬起眼看他,不疾不徐道:“这么说来,妖皇陛下你是打算夺回妖界的皇权了?你大费周章只身潜入仙界寻找那枚戒指,应该不只是因为那是你父亲的东西这么简单吧?” 他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妖虎族历来是妖界的皇族,妖皇之位由我妖虎一族传承。你可能知晓一二,妖皇的性命和整个妖界都是息息相关的,妖皇拥有强大的妖力,同时也会受妖力反噬,是以虽有无上的修为,却比不得你们仙界的仙君神君那般与天同寿。每一任的妖皇身陨前都会将半数妖力藏进虎戒之中,下一任妖皇得到虎戒中的妖力修为大增,如此往复循环,不止不息。” “竟还有这样的事情,这么说你将来也会”瑶夙望着他的眼睛止住了话头,好一会儿,才仓皇地挪开了视线,化出两只银碗,一边往碗里添酒水,一边问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们还要争这个位置?难道他们就不怕身陨么?” 她本想说折福短寿,但想想妖界的人实在不看紧福寿这种东西,便只能生生换了个词。 “谁知道呢,这皇位一直是我妖虎族的,或许他们认为只是我虎族寿数短也不一定。”北胤不以为意轻笑一声,从她手中接过不太隔热的银碗和木勺,继续添着酒水。 “那你呢?明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为什么不干脆给他们,谁爱干谁干就是了。” 北胤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眼看向她,脸上神色有些诧异,道:“两位上神会同你说这种话么?” “啊?”瑶夙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又垂下了眼,十分认真地继续刚才的动作。 “我要这个皇位不仅仅是为了统领妖界的权利,更是因为这个位置,是我的父皇、是我的祖辈,是整个妖虎族责任。你问过我妖界是不是都这般阴森,不是的,妖界也有白昼,也有不阴森的地方,也有温柔的月光,那时我的祖辈努力下来的。我父皇一声致力于妖界各族和平,我妖族驻守各地与妖界对抗也只是为了护卫家族,可这到底还是至高无上的权利,难免有人觊觎,我是他的儿子,承袭的不该只有他的皇位,还应有他的愿望。” 他顿下了话头,将满满一碗酒端到了她面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端起另一个空碗,继续道:“也是,两位上神洪福齐天,你生来便是上神,仙界的琐碎事情都劳烦不到你,你如何会懂。” 瑶夙怔了怔,即便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子,这一遍也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大概已经把她的身份猜出来了。 也是,翳珀神鸟,银节索,加上一身罕见的银色灵力,连矢屿都有所怀疑了,他要是没有分毫察觉那夜真是活该做妖界的傀儡妖皇了。 临下山的时候,阿娘怕她出了雍圣殿就把她的话当碎泥巴踩到脚底下去,所以将她的神力封住了,一来让她老老实实跟着云修去太燕,二来防她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太燕门作威作福。 然而阿娘还是想得太少了,便是没了神力,她也没有时刻提醒自己不暴露身份的意识,拖着个天宫小天孙远方表亲的身份,平素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虽非本意,但此时被揭穿还是让瑶夙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心虚,好在他那句话落了音之后,没有再往下说下去,她便也干脆当做一页黄纸,翻过去了便闭口不提。 捧起碗喝了一口酒,酒水滚烫,却没了那股辛辣劲儿,反倒有一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在里头,酒香中带着点涩意,是仙界的酒所没有的味道。 抬起头瞄了北胤一眼,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脑子里紧紧绷着的弦才松了下去,转移了话头,试探性地问道:“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些梅子?” “嗯?下山的时候去山下的仙市”北胤没料到她突然转了话锋,不假思索就将话脱口而出,看她别过头忍笑,竟生出了一丝钻进她圈套里的感觉,闷头喝了一大口酒,开口已经将话头再次移开。 “我将原委都说与你听了,你若是要责怪便责怪好了。妖界你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妖界除了结界大门连接仙界,还有多处没有结界的战地,我寻机会送你出去,回去之后你也无需与他们说什么,我既是妖界的妖皇,就不需谁的谅解。” “是吗?” 瑶夙放下碗定定地看着他,他自然知道他说的他们是指太燕活下来的弟子,可是,这样,他岂不是很委屈。 “我走遍仙山名川,游过三千凡界,还没来过妖界,来都来了到牢里关一关就回去了,岂不是太委屈?虽然不需要你救我也能从牢里出来,但你总归是帮了我的,我总得还你个人情,也帮回你一把才算扯平。你也不用说什么会露馅的事儿,你一个妖皇想弄走个女妖君还不是容易的事儿?” “不是会不会露馅的问题,是你呆在妖界太喂!” 北胤看着这个往床榻里边一滚倒头睡下的人,登时瞠目结舌,直到讷讷地将桌子炉子都搬到了地上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原先是要和她说正事的。 然而现在似乎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想,她占了床,那他这个主人家要睡哪儿?! / 本以为瑶夙只是因为不想听他继续说话才用的装睡这一招,不想过了一会儿居然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她就这么睡着了。 看来她并没有因为他的妖皇身份就对他芥蒂起来,她还是信了他的话的,可他终归还是有愧于太燕,有愧于竟陵仙君。 北胤长长叹了一口气,瞥见了她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若他是像矢屿那般有歹心的人,她这般毫无防备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单膝跪在床沿,探过身去要替她拉好被子,忽然传来了一声沙哑的鸣叫声,她腰间的乾坤袋自己动了起来,挣了两下顶开了松松系着的结,探出了一个大脑袋。 “锵锵!锵锵!”翳珀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身子还未从乾坤袋里钻出来,张着一张嘴朝他嘶叫。 生生忍住的笑意攀上了嘴角,他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了一颗青梅,递到了尖长的鸟喙前,翳珀愣了愣歪了脑袋看他,顶上的翎毛也跟着一抖一抖的,须臾,一口叼住了梅子,缩回了乾坤袋里。 北胤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难怪她总喊翳珀做呆鸟,看来这只鸟这辈子最聪明的一次大概就是他们落崖的时候选择了救它选择的主人。 又一颗青梅从袖中滚了出来,他捡起轻轻在衣袖上擦拭了一番,放在了她的床头,又替她拉好了被角,才从床上退下来,一挥手放下了两层重叠的纱帐。 他刚刚没说完,去山下的仙市没寻着,到人间晃了一圈寻到的。 卖青梅给他的妇人告诉他,把梅子的核种在地里,过个三五年梅子树就会结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祀 月 很快便到了两日后的祀月节,这一日的妖界,似乎格外的有生气。 关于祀月节到底是个什么节日,瑶夙只弄了个一知半解,只知道是和人间祭天一般的盛大日子,又有那么些不同。 要认真追究起来,这祀月节的传统怕是得往上数不知道多少辈。 不知道是因为常年见不到日光导致的妖力之气强盛,还是因为妖戾之气强盛所以见不着日光,总之古来妖族聚居之处,虽然也有白昼,但日光能照下来的时候其实不多,妖界的地界也是依据这个划分出来的。 妖界的夜晚很长,天边紫月高悬,或阴或晴,或圆或缺,只有这一日月光会变成柔和的黄色,与仙界和人间一般无二。 所以妖界从祖时便有了祭月的传统,一来这紫月与妖族也可算得上是休戚与共,二来只有今日的月光会变颜色,虽然千万年一直探寻不出原因,总有些什么寓意在里面。 / 虽然说是祭祀的重大节日,但经年累月的变化,连妖族也慢慢出现了人间的烟火气,把这种节日过成了凡间的新年,王城内外,不论是身披轻甲的妖兵还是普通的妖族臣民,都难得地放松谈笑,一派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瑶夙本想到妖市去凑凑热闹,看看他们这卖宝贝有没有比仙界好,才跨出去一只脚就被北胤拎了回去,勒令她不准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妖界女君大多蛮横泼辣,但瑶夙变幻的这个却不一样,獠牙以为妖皇不喜欢他们送上去的女君是因为不喜欢他们妖性十足的性子,可以训练了一位温柔娴静的义女送了过来,祀月节驻守王城外的獠牙也会进城,被他碰见可不好办。 祀月节的重头戏在晚上,整整一个短暂的白日,北胤都端坐在王座上,一边受着底下的妖君一杯又一杯的敬酒,一边市集上挑白菜似的从轮番进来献艺的女妖君里挑选出色的往王宫内院里送去。 她那日随口这么提了个主意,北胤当真便不知道把正主弄去了哪个犄角旮旯,让她顶了那位女妖君的身份,陪着他在这儿演一出恩宠加身。 外头的天幕已经慢慢暗下来,瑶夙伸手摸了摸赤在衣服外头的半截手臂,心里暗暗骂道:“早知道你们妖界的女君穿着这么暴露,我就不提这种馊主意了!” 北胤留意到了她摩挲手臂的微小动作,斥退了两旁扇风的女婢,正要脱一件外袍给她披上,一个着玄色暗纹衣袍的人走了过来,细细像她禀报祭祀事宜。 那人的身上的暗纹是妖虎族的图腾,想必是他本族的心腹手下,瑶夙对这些没有多大兴致,转回眼去看大殿中央跳舞的女妖君。 这场压轴的舞蹈,领舞的正是魔君矢屿的女儿,一身翩翩红裙短得不能再短,胳膊和腿都露在了外边,白皙纤长,扭动得无比灵动,手腕脚腕各呆着一串铃铛镯子,叮叮当当响了一室却浑然不觉烦躁,那是一种和仙界女君迥然不同的美。 美则美矣,她还是欣赏不来这种露胳膊露腿的美,尤其是这种妖风阵阵的地方,总觉得有些冷,不由自主地将下身的裙子拢了拢,将双腿遮得严严实实。 方才被北胤斥退下去的一名女婢凑了上来,低声凑到她耳边说獠牙魔君要见她,抬头看向方才獠牙坐的位置,发现他果然已经不见了。 獠牙来得不算早,一直在位置上恭恭敬敬坐着,为了避免被揭穿瑶夙也不主动看他,本以为拖到晚上祭祀结束便算作过去了,没想到眨眼功夫他便出去了,看来对于她这个义女如何拴住妖皇的心,他颇有兴趣询问一二。 北胤还在听着那人详细禀报,分了一点心神过来,瑶夙递了个眼神给她,又搓了搓起了汗毛的手臂,才起身跟着那女婢出去。 / 长廊的灯下站了一个人,一身灰色劲装,护腕腰带皆是低调的褐色。 魔君獠牙身为狼族首领,长得着实十分具有狼族的特色,一张修长的脸、一副挑起的眉、一双精亮的眼,生得一副凶煞的面相。 北胤和她说过,矢屿和獠牙这两个人,差别很大。矢屿修为较高,心思圆滑,惯做面上笑脸背后捅刀的事;而獠牙的狠全都露在了表面,不喜便是不喜,想杀人也不会有太多歪心思,抡起他的狼牙棒槌就能将人的脑袋砸破。 照这么看,争斗起来獠牙未必是矢屿的对手,他今时今日能与矢屿平起平坐掌了半个妖界的大权,仗的是狼族在妖界的根基,以及这三万年来依附狼族的兽族人数压了羽族那边一个大头,认真起来,尊他一声兽族首领也不为过。 獠牙已经瞧见了她,凶巴巴的脸上勾出一个小小幅度的微笑,迎了过来,看来他对这个义女是喜欢的。 瑶夙笑着将手递过去,硬是十分做作地忸怩出了娇羞的姿态,捏着嗓子唤了声:“义父。” 獠牙微微有些讶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旋即又释然了一般,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道:“陛下他果真喜欢这种小家碧玉型的温婉女君?” “啊?”瑶夙一时没从他的话中反应过来,低头也打量了自己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她这身衣服,赶紧连连点头。 獠牙送进来的女妖君名叫乌兰,本就是他可以训练成这种温婉可人的样子想要讨妖皇欢欣的。可乌兰也是狼族,天性里就带着些妩媚,平日里的穿着虽不至于像刚刚大殿上跳舞的那个那般,白花花的手臂大腿漏了一大截,总还是奔放一些漏出些勾人的颜色来。 而瑶夙身上这一身,是她从一堆衣物里挑出的布料最多的一间,半截衣袖宽大飘逸,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臂,微微敞开的领口隐约可以看见锁骨,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遮得严实,只有走动的时候能看见不经意漏出的脚腕。 其实倒也不是她刻意装保守装清高,仙界也不是没有奔放的女仙君,只是妖界却是很冷。 獠牙一时也没有说话,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思考什么,抬起脸来正要同她说话,忽然被来人打断。 瑶夙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正是方才同北胤说话的那人,看穿着应当是虎族的一个头领。 “魔君,女君。”他先是站在二人跟前,两臂交叠微俯首行了个礼,才对瑶夙道:“时辰要到了,陛下请女君赶快回去。” 瑶夙点了点头,心知是北胤怕她与獠牙多处一会儿会暴露自己,这才命人来催,转头看向獠牙,假意征询他的意思。 獠牙也是微微诧异的神色,似乎没想到自己送上来的义女这么快能虏获妖皇陛下的欢心,不过才出来说了一句话就差人来请,但这是好事,他自是不会拦着,对她点了点头,催促她快些回去。 / 回到殿内,众人果然已经站起身列作两列,身着金纹黑袍的修长身影立在石阶之上,见瑶夙回来,微微一笑。 獠牙分明是走在后面的,不知怎么比她先回到大殿,与矢屿一左一右分站两列队伍之首,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 北胤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揽到身边,姿势极其暧昧,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询问道:“獠牙可有怀疑什么?” 瑶夙脸上笑嘻嘻,暗暗掐了一把他搭在要上的手,上下嘴唇轻微蠕动,贴近他耳侧道:“话都没说上两句,能怀疑什么?” 那可不一定,獠牙人看上去粗犷,心思却比绣花针的针孔还洗,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多年稳坐这个位置没有被矢屿扯下来。 两人正要继续低语,矢屿忽然从队列行了出来挡在了前面,剜了瑶夙一眼,也不低头,朗声道:“妖界女君非妖后与一族之长不得参加祭祀,陛下莫非忘了?” “魔君”北胤的声音冷沉冷沉的,大有与他对着干的架势。 此时,从进来到现在连屁都没放一个的獠牙魔君也从队列里站了出来,本以为他会帮一把腔,没想到他居然赞同了矢屿的话。 想不到妖界竟有这样的传统,居然看不起女妖君,难道他们这么快就忘了三万年前一举差点儿毁了妖界的连清魔君也是个女的? “乌兰”脸上依旧一副娇羞的笑容,轻柔地拿开了搭在腰间的手,柔声道:“老祖宗的传统,陛下若要我破坏规矩,岂不是累得我成为罪人?” 北胤牢牢盯着她的眼睛,心知没法强硬将她带在身边,只得吩咐她回去好好等着,这才在两位魔君的冷面下受众妖簇拥而去。 / 瑶夙本就非要跟去的意思,一来无聊,二来她一个上神行妖界的祭拜礼也不合适。 祭台在王城中央,今日王宫的大门会大开,沿途有贩糖果贩花灯的,热闹非常,她混在人群里到外头遛达了一圈,逛了一圈也不见有好喝的酒卖,更没有梅子,只得意兴阑珊地拿王宫里顺出来的珍珠换了一盏兔子花灯,又遛回了王宫。 乌兰居住的寝殿不热闹也不冷清,外头不时路过几个妖兵女婢,今日更热闹一些,各族送来的女妖君的住所统统安排在了一个宫里,关起门来都能听见那些个嗓门大的女妖君吵吵嚷嚷的声音。 怪不得不招男人喜欢。 瑶夙拎起她的小灯笼趁着没人注意又溜出了门,翻身上了屋顶,避开巡逻妖兵的视线,一路到了北胤的寝殿,正想翻身下去,忽而来了兴致,觉得此处的风景很是不错,干脆在屋檐上坐了下来,将花灯放在脚边,双手托腮,欣赏顶上挂着的月亮。 妖界的夜太过漫长,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察觉到有人在身边,立刻想起自己身在何处,陡然睁开了眼睛,却发现—— 她居然靠在北胤怀里!!! “师师师师师师兄!” 瑶夙慌忙一挣要从他怀里挣出来,一时又忘了自己坐在屋顶上,非但没站起来反而有往下扑的趋势,幸得身旁的人反映迅速一把将她拉了回去。 两张脸之间仅隔着一指宽的距离,吐出的气息交谈在一起,瑶夙霎时涨红了脸,赶紧滚到一边,双手有些无措地互相揉搓着。 她第一次感受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动得如此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在这片柔和的月色,北胤的脸似乎也泛着微微的红晕。 “咳咳!”北胤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别过了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道:“回来寻了一圈不见你,最后发现你在屋顶上睡着了,我一动你你就靠近咳咳,那个我没好叫醒你,就让你一直靠着。” “我靠着你睡了多久了?” 瑶夙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上一次是喝了酒在他床上睡了,这次居然不知不觉靠近他怀里了,也不知道睡相丑不丑。 “一个多时辰。” “哦。” 静默无言。 瑶夙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北胤,见他坐得无比直挺,竟觉得有些好笑,紧张乱跳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平复,先开口打破了这片静默。 “你们祭祀太久了,我出去晃了一趟回来了,呆得无聊便想到你房里这等你,可看这月色好看,就不想下去了。” 她提了提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的兔子花灯,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妖界的月亮平日里都是紫色的,只有这一日明亮得出奇,白色月光流淌在妖界的每一个角落,比以往每一日都要明亮、静谧,连那股渗人的妖气都少了许多。 “你竟喜欢这样的玩物。”他笑着从她手里接过那只灭了的灯笼,翻开了一番,问道:“这些是小孩子喜欢的物什,你知道这灯笼什么时候最好看吗?” 瑶夙被他引得好奇,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追问了一声,“什么时候?” 北胤笑着不答,手上翻动了一下,那兔子灯笼已经变了形,圆圆的兔子脑袋下的身子已经变成了孔明灯的形状,只是底下被一层薄薄的纸糊了起来。 “这灯笼还能变形状?不过就算变成这样也飞不起来啊” 北胤不语,转头朝她眨了一下眼,注了一道灵力进去。 灯笼里的烛火是被风吹灭的,此时尚有一点灯芯和烛油,他这么一点便重新着了起来,两个兔子耳朵开始摆动起来,灯笼就像灌了风一般,自行从他手里升了起来,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望着那光芒渐渐暗下来的飘飘忽忽的胖兔子,瑶夙心道:该落下来了吧。 下一刻,灯笼果然在空中摇晃了两下,却没有下落的趋势,光芒大盛了一下,径自在空中炸成了一道礼花,碎屑带着些微火光散落下来,仿若群星划破天际。 “真好看。”她道。 “是啊,真好看。”他看着她,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喜 欢 云修送别了师伯和几位师兄, 慢慢拖着步子往华昌宫方向走,有些心不在焉。 师伯和师兄他们不放心焉蓉,这才跟上来暂住了几日。 焉蓉的承受能力比他们大家预料的要好上许多, 这两日除了精神偶尔有些恍惚,也没什么大事, 他们便离开了。 师父身陨前交代过,让他们各自寻出路去, 想回家回家,想投入别的门下便让他们师伯舔着脸写封信保举一下, 没想到诸位师兄心意十分一致, 都愿意随着师伯寻一处小仙山归隐。 云修曾建议他们留在天宫,他去央祝离仙君派个一官半职下来,奈何师兄们去意已决, 他也没有旁的话好说,只能答应将师姐照顾看。 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回头见是兄长云珩,才松了一口气。 云珩脸上挂着温温的笑容,见他这般没有活力, 不由得有些担忧, 问道:“怎么了?回来之后就没怎么见你笑过, 还在为太燕的事情难过。” “事已至此, 难过也无用。”云修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从前活在天宫里, 在众人的爱护下长大, 这等生死之事只从书籍上看过,从不曾有这般切身体会的难过。 并行走入华昌宫,云修才恍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兄长今日怎么回来了?” “哦,昨日父神遣我去一趟昆仑将瑶夙的事告知两位上神,我今日正要” “那两位怎么说?”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元胥正好从书房走了出来。 两人一同顿住脚步,恭声唤了一声“父神。” 云珩道:“儿臣根本没见着两位神君,雍圣殿殿门紧闭,守门的仙童说两位神君出门去了,去了哪儿也没有交代。” “自己女儿被掳去了妖界,他们还有闲心四处去?”元胥拧起了眉头,不死心地继续问道:“他们会不会自行去了妖界?” “不会。”云珩摇了摇头,“童子虽然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儿臣却向多为山神地仙问出了些眉目,两位神君似乎往冥界去了,已经好几日了还没回来。” “冥界”元胥低声重复了一遍。 三万年前镇魂翕毁了,扶婴帝君亲自镇压冥界恶鬼,至今未回,也不曾听说兮扬上神造出了个什么别的东西将她替出来,这会儿去了冥界,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他们两位既然去了冥界,必定是有事的。现下要紧的是瑶夙,她已经被妖界抓去好几天,妖界却没有任何动静传来,也不知如何了。本君意欲差你二人往妖界跑一趟,不可张扬,务必将她带回来!” “父神!” 云珩正要回应,被云修一声急喊打断,只得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云修往后退了几步,行了个礼,才道:“瑶夙是隐藏了身份进的太燕,妖界迟迟没有动静想必是因为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此时在仙界也没有声张,若我与兄长一起去怕是要引人怀疑。妖界最近越发不安分了,还是让兄长留下来协助父神,我一人前去目标小一些,妖界有一些将领认得兄长,却不见得认得我。” “不行!” “这太危险了!” “父神!兄长!瑶夙被魔君矢屿抓走多少也与我有些干系,我没保护好她,让我去也好将功折罪。只是劳烦父神与母妃说说,多多帮我照看一下师姐。” 云珩还想劝阻,又不知该如何劝阻,有些无措地看向父亲。 元胥定定地望着云修,他眼睛里的坚定不曾减去半分,如此静默地对视了片刻,才终于点了头。 / 妖皇陛下对乌兰妖君宠爱有加一事早已在祀月节当日就传遍了整个妖界,那些个青面獠牙一脸凶狠相的妖君们传起八卦来竟丝毫不比仙界慢,瑶夙对此颇有些诧异。 妖界的王宫没有人界那般森严,却也是不允许她一个女妖君随便走动的,自打此事传开之后,王宫就像专门为她开了大门似的,非但王宫内外畅通无阻,那些个妖兵还变着法子逗她开心。 这日,瑶夙心情颇好,沿着弯曲的回廊一路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路行到了北胤的寝殿前,见一群人在吵吵嚷嚷,本想过去凑个热闹,见一人着红色裙装妆容艳丽被拦在外头,暗道一声不好,赶紧推开门就要往里面钻。 “乌兰!”那人也看见了她,拨开拦着她的奴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几欲冒出火来。 前几日祀月节送进王宫的女妖君们妖皇一个都没有临幸,也没有让谁过来伺候,每日依旧只有“乌兰妖君”陪在身侧,看得这些个女妖君个个恨得牙痒痒,也只有矢屿魔君的女儿金雅妖君敢气势汹汹地闯到这里来。 瑶夙被她盯得后背发寒,只得把推开了一半的门又拉上,摆出一副温婉可人的笑脸,转过身去,唤她一声,“金雅姐姐。” 金雅妖君冷冷地“哼”了一声,摇曳着身姿想过来,再次被守卫和婢女们伸手拦住,脸上的神色难看到了极点,气得连插在脑袋上作饰品的红羽也跟着颤动起来。 白皙修长的手指指向瑶夙的方向,金雅瞪着眼睛质问守卫道:“凭什么她可以进去,本君要被拦在外头?!” 一名守卫道:“陛下口谕:乌兰妖君可以随意进出王宫任何宫殿。还请妖君不要让我们难做。” “呸!也不知道你这狐狸精使了什么高明的手段魅惑陛下!” 这一句话是对“乌兰”说的,瑶夙端着快要笑僵的一张脸,慢吞吞挪了过来,隔着一道人墙,笑道:“金雅姐姐真是会说笑,我哪能是狐狸精呢?不过是个修行低微的狼妖罢了。” “狼妖?你们狼族倒是了不得,出了你这等会变脸的谄媚女妖精!” 金雅恶狠狠看着她,眼睛忽然变成了红色,身形一闪便越过了看守的护卫,提着瑶夙的领子将她抵在了殿门前的柱子上,整个脑袋都变成了鸟头的样子,对着她张嘴嘶叫了两声,才恢复成了那张明艳的人脸。 腰间的乾坤袋动了动,瑶夙一把捏紧了封口,免得翳珀那只呆鸟跑了出来,五彩斑斓的一眼就叫人认了出来。 护卫和婢女们反应过来,迅速围了过来,金雅一手伸出尖长的指甲抵在她的脖子上,恶狠狠看了他们一眼,守卫和婢女被金雅带来的人挡着,又不敢硬来,只得僵持在了原地。 瑶夙眼睛瞟了眼那黑色的长指甲,尖尖的弯弯的,甲尖还微微向下勾起,像花的倒刺,整只手看着就让人想到猎鹰的爪。 “金雅姐姐,你这是干什么,这里可是” “这是陛下的寝殿,那又如何?”她一字一句的腔调变得有些怪异,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半分善意。“乌兰妖君从獠牙魔君精挑细选认的义女,仿着人间的温婉女子,成天学习些琴棋书画,脸上永远都是温温淡淡的笑,绝不会似你这般笑得虚假。你究竟是什么人!?” 金雅的脸逼近的几分,旁边的护卫和婢女也齐刷刷转头看了过来,都在等她一个回答,瑶夙心里“咯噔”一声,脸上流露出惶恐之色,随即慢慢勾起了嘴角,竟笑得有些诡谲,将金雅得意的神色下了回去。 趁着她片刻的分神,瑶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倒勾的指甲轻轻划破了脖颈的肌肤,有一丝疼意。 她不能像妖族那般变出一手尖尖的指甲,只得用最大的力气将金雅禁锢着,底下的人一时不清楚情形,两拨人互相拦着,谁也没有上前。 维持着抵在柱子上的姿势,瑶夙眼中现出一抹狠厉的光,嘴角的笑容十分渗人。 “你对我的事情倒是记得清楚?不过,你说你是不是傻呢?争破了头想被送到妖皇身边的人这么多,我不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怎么到他身边?你以为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就是换了个人吗?你难道没有想过,陛下他喜欢的,就是我这种会察言观色、会顺从会变脸的人!” “你是装的?!”金雅很快从她的话里提取出来重点,脸上的神色由青变紫、由紫变黑,不可置信一般,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质问。“不可能!妖皇陛下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样心机深重的人!更不可能明知你如此还” “本尊就是喜欢她这样的!”低沉的嗓音透着疏离和淡漠,将她未说完的话打断。 / 寝殿的大门从里面打开,妖皇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冷冷扫了一眼外头闹作一团的人,护卫婢女跪了一地,金雅这才方方正正从瑶夙手中抽出手来,半蹲着身子行了个礼。 瑶夙也跟着胡乱行了个礼,朝他翻了个白眼,合着这人一直在里面,非得等外头动静闹大了才出来! 北胤没有看他,森冷的目光落在金雅身上,金雅本是高傲的金孔雀,被他这么一瞧,泄了气一般将脑袋越垂越低,若是化了真身出来怕是已经将脑袋埋进了胸脯里。 “本尊不是让你们都好好在寝殿里呆着,没有传召不要过来吗?”最后一个字咬得异常用力,若不是他出口的语气和缓了一些,活像是在牢房里审问死/刑/犯。 说起这个,金雅心中一股怒气又涌了起来,低下去的头蓦地抬起,与他森冷的眸子对视,提高了声音道:“陛下!你明知乌兰是这种两副面孔的人,怎么还能把她留在身边?她这样” “本尊就是喜欢她这样的!”北胤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有件事情你们怕是都想错了,本尊喜欢她不是因为她的性子对了本尊的胃口,而是因为本尊喜欢她,所以连带着喜欢她这样的性子,不论是温婉还是张狂,就算是两面三刀,本尊喜欢就是喜欢。” 他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认真,不仅金雅愣住了,连瑶夙也愣了愣。 方才他说的是“她”,这个“她”,是乌兰,还是她瑶夙?这番话是他搪塞金雅的托辞,还是他的肺腑之言? 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希望是前者还是后者。 瑶夙还在想着他的那句话,忽然被人拉了一把,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整个人都到了他怀里。 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脖子,瑶夙下意识躲了一下,那只手把她扣得更紧,一张脸近在跟前,低声道:“别动。” 紫色灵力萦绕在指尖,瑶夙只觉得脖子有些凉,伸手去摸的时候,方才被金雅的尖指甲划出来的伤口已经愈合。 北胤眉间怒气未散,柔和了几分的浅淡眼眸从她身上挪开之后又变得冷森森的,盯得人出了一脸虚汗。 “日后谁再伤她分毫,本尊必让她十倍奉还!” 铿锵凛然地掷出了这么一句话,北胤拉着瑶夙的手进了殿内,身后一阵冷森森的妖风刮过,将殿门合了起来。 瑶夙挣了好几下才挣开他的手,嘴里小声的咕哝着,前方的人忽然转过身来,眼睛竟然红了一圈! “你是傻子吗?金雅让你你就过去?她是矢屿的女儿你知不知道?她在妖界的女妖君中修为算是拔尖超群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瑶夙被他一连串的低吼声吼得有些冷,方才还在嘀咕的话自觉地就脱口出来了,“我还没说你在里面呆着这么久才出去” “我若是一开始就出去把你拉回来了你以为她不会怀疑?阿幺,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还是不要随便走动的好,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怕我保不住你。” 瑶夙从未见过一个男子红着眼眶说这样的话,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反应了许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歌意思,只从乾坤袋里取出来一只酒葫芦递了过去。 “我听你的话没有出王宫,托了个小妖从妖市上给我沽来了一壶酒,兴冲冲就跑过来想跟你一起喝,我哪知道她会在门口。” 北胤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接过她手里的酒葫芦,拔出塞子喝了一大口。 瑶夙从他手里抢了回来,生怕被他喝完了,赶紧举起来也灌了一大口,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于是生平第一次,被酒呛了个半死! 她若是没有理解错,方才北胤的话,是在紧张她? / 瑶夙几乎是夺门而逃,酒葫芦落在地上洒了半壶酒水,醇烈的酒香溢在空气中,殿内的少年垂手立着,半晌无言,默默弯身捡起酒葫芦。 瑶夙自是不知被她扔在了殿里的北胤是什么样的神情,只知道自己整颗心都是乱的。 从太燕山门见他的第一眼,她便喜欢他,但也不是她爹娘或者常合上神和元胥太子的那种喜欢,只是因为他好看,因为他会默默揽着师兄的名头替她做许多事情。 北胤说的话她不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他们相识不久,仙与妖本身便是万万年敌对的立场,他为何会生了这样的心思?又为何这般直白地告诉她? 自古仙妖不两立,她不能一直呆在妖界,总归是要回去的,届时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和他相处? 理不清的关系越想越烦乱,瑶夙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再去寻北胤,而他也跟约好了似的,没有命人来传召,也没有亲自过来。 同一座宫墙围起来的女妖君们天天在门外叽叽喳喳的闲谈,讨论着妖皇陛下终于厌烦了这张脸,她们该如何如何方能获得陛下的芳心云云,又讥又酸的女声一个高过一个,生怕屋子里的人听不见。 瑶夙被外头的人吵得越发烦闷,开了后头的窗子跳了出去。 若是在雍圣殿,不等她出去,她娘就会甩出一道神力将吵嚷的人扔到山脚下,可偏偏这里不是昆仑山,她也不是顶着自己的脸的小神君。 / 不知不觉行到了一处地方。 夹道两排高大的蓝花楹树,紫色的花瓣落满了整条小道,人走在上面没有半点声响,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还有些氤氲的水汽。 小道的尽头是一处暖泉,蓝花楹树木像一堵天然的墙,在四周围了个结实,泉边生了半人高的芝草香兰,与蓝紫色的云盖一同倒映在蒙蒙水面上,如梦似幻。 她爹白晔神君在紫霞殿有一处药池子,可疗元固基。这暖泉效用虽没有那药池子强,也是有些功效在里头的。 此处不是人人都来得,除了妖皇魔君,便是一些身份高的妖君和前不久扎堆送进来的女妖君,那些个女妖君见不到妖皇的时候就喜欢成群结队到这里来,这会儿她们正在她寝殿门前高声挖苦,此处四下无人,反而清静。 瑶夙心里窝着事一连闷神了好几日,此刻扑面而来的温热水汽和着四周花草的香味,终于让她舒了一大口气。 褪下的外衣被她随意扔到一旁光滑的大石上,只着了一件贴身的亵衣便下了水。 水面上落了许多蓝花楹的花瓣,腾起的温热水雾仿佛都带上了这种蓝紫的颜色。 温温的暖暖的泉水包裹着全身,瑶夙只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伸手舀出一泼水从肩头浇下,水顺着光白的肩膀流回池子中,花瓣则三三两两留在了肩头、手臂和亵衣上。 她不是没洗过花瓣浴,这样的花瓣浴倒确实是第一次,满心的愁暂时都抛到了脑后,眉目间终于有了笑意,双手伸出捧起了水扑到自己脸上,又觉得不过瘾,干脆憋了一口气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水里。 过往她是怕水的,连院子里的池子都不敢走得太近,今日整个人进了水里都没有一丝慌张惶恐,倒也是奇事,不由得在脑子里浮现乱七八糟的念头,妖界、人界、仙界 瑶夙忽然怔了一下,从水里猛地冒出头来,愣了愣神,忽然抬手轻轻将面前一小块的花瓣拨开,水面涟漪轻泛,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 水中倒映出一张女子的脸,几缕打湿的额发紧贴着白皙的面颊,发上肩上都是蓝紫色的花,螓首蛾眉,目似清泓,眉目之间和端坐雍圣殿的那两位都有着几分相似之处,正是瑶夙她本人的样貌! 抬手抚上额心,原本点在那里的一处殷红已经不见了。 她这些天沐浴洗脸都避着额间那点红痕,方才一时忘记了,扎进水里脑袋过了一圈想起了北胤,才记起他点在额头上的幻化容貌的血痕,一旦被水净去,自然也就恢复了原貌。 “诶”瑶夙重重叹了一口气,本不想去见北胤,这下怕是不去都不成了。 要去找他也还罢了,她现在变回了自己的样子,若是在路上遇上了什么人 / 正这么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轻笑声,谈论的仿佛正是“乌兰”她本人,连带着轻笑声都有些嘲讽的意味。 瑶夙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即往水里潜下去几分,巴不得她们没看到自己,好寻机会开溜。 “哎哟,这是哪位姐妹?这么早就一个人来泡澡,也不叫上我们几个?” 一道不适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瑶夙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睡下的手掌握成了拳,若有人过来非要瞧她的模样,就不客气地一圈打过去。 岸上的人见她不应答,不屑地“嘁”了几声,随即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应该是准备脱衣服下来沐浴,忽然又是一声刻意的叫唤声,一位女妖君刻意捏着尖细的嗓音,道:“这不是乌兰妖君的衣物吗?我说怎么在外面喊了这么多声都不应答,原来是在这儿啊?” “乌兰姐姐也是的,大家住在同一堵红墙里,少不得互相走动一起约着来洗个澡,偏生姐姐你不爱和我们热络。” “你瞧你,胡说什么?乌兰妖君可是陛下宠爱的女君,指不定将来要做妖后,哪能和咱们这种见不着的一块儿走动。” “不见得吧?陛下可是一连好几日不曾见她了,我看啊,也就是图个新鲜劲儿,看得久了就腻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在她身后说道,刻薄的言语不比在她门外说的要少,还有不少重复的话,看来是以为她没听到那些话,可以在这里又重复一遍。 瑶夙恨恨地咬了咬牙,都说妖界民风开放,看来这王宫之内的风气也和凡间红墙青瓦的宫城无异,明明是发起疯来满口獠牙两手利爪的女妖君,偏要捏着嗓子学那些宫墙里的女人。 不过,这七七八八的声音里面,始终没有听到那个金雅妖君的声音,她一向将“乌兰”视作眼中钉,难不成正在房里关着房门思索着怎么对付她? 天公爷爷像是听见了她内心的声音存心逗她玩儿似的,在她心中正隐隐忐忑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金雅冷哼的声音。 借着,便听她冷言冷语道:“乌兰妖女好大架子,我们这么多人同你说话,你竟都不愿意回头瞧我们一眼么?” 经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才反应过来似的,立即又七嘴八舌说道起来,说着说着竟群情激愤,不知是谁带的头,“噗通”一声下了水,要抓她过去教训。 有了先行的表率者,便有了第二个追随者,三四个人一起下了水朝她这边走来。 闭紧的眼睛睁开,眼睫上的水滴落下,打在了重新覆满水面的花瓣上。 水下的手已经握上了左腕上的银环,衣物都在岸边不能立刻遁逃,若真叫她们发现了自己并不是乌兰,那边只能杀妖灭口了。 说灭口也许夸大了些,这些日子虽然将身上的封印又冲得松了些,身上的神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她们人多,金雅的妖力也不弱,能从这里逃脱已是万幸。 两只手一左一右抓上了她的肩膀,瑶夙牙关一松正要默念仙诀化出银节索,忽然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脸边飞过,打在了肩头的两只手上。 身后的人吃痛抽回手,正要怒声呵斥,抬头看见来人,纷纷像被人拔了毛的鹌鹑,低下了头不敢再出声。 正前方两棵蓝花楹树中间行出来一人,金边黑袍,云纹靴踩在铺满花瓣的地面上没有半分声响,明明周身沐着蓝紫色的花海的光晕,周身却是清冷的气息。 / “陛陛下”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其他人才回过神来似的,全然不似方才的闹市争吵,齐齐唤了一声。 瑶夙看着他没有说话,心里已经像雨点水面,泛起了一层又一层轻漪。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一直在这里,见她来了便躲了起来?还是一直随着她,却没有出来? 北胤与她的目光短暂对接了一下,便挪开了视线,逡巡一圈,沉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陛下,我们只是想和乌兰姐姐开玩笑” “出去!”北胤厉声开口打断了说话的女妖君。 “陛下” “本尊要和乌兰妖君鸳鸯浴,你们都出去!够明白了吗?!”北胤沉着脸,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地又说了一遍。 众女妖君一齐转头看向金雅,北胤的目光却再没有分给任何一个人,顾自解着身上的衣袍,等着她们动作。 金雅冷冷“哼”了一声,转身的动作十分大,带起了一阵不小的妖风,其他人见状,赶紧穿衣的穿衣、上岸的上岸,不多时,便都撤出了这片林子。 瑶夙松了一口气,右手从银环上撤离,再看北胤时,他已经脱得只剩下一身雪白的贴身衣物,也下了水,在离她稍远一些的地方坐下。 想着他方才说要和她一起洗鸳鸯浴,瑶夙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心知跟男子一同泡澡十分不妥,正想起身离开,身后的人忽然叫住了她。 “你这样出去,回不到寝殿就会被人抓住。”他道。 瑶夙刚迈开的步子停了下来,他说的这是事实,不管是她用这张脸,还是用自己的仙术幻化成乌兰的样子,都很快会被人发现,除了留在这里和他相对,还真没有别的法子。 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道:“我就过去让他在我眉心再蘸一滴血,化了容貌我就走!” 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心情,瑶夙猛地转回了身,动作大得溅起了水花,将靠在岸边的人惊了一下。 北胤伸着双手懒懒搭在岸边的两侧光滑青石上,神情惬意全然不见方才阴沉的模样,而他的面前,飘着一只小托盘,盘上拖着一只白瓷酒壶和两只精致的小酒杯。 酒香夹杂在花香里,若有似无地钻进了她的鼻子,瑶夙舔了舔牙齿,很没有骨气地蹭了过去,那天匆匆从他房间冲出来浪费了一壶好久,她到现在还心疼。 北胤见她过来,笑着斟满了两只杯子,递了一杯给她,瑶夙接过一口饮尽,砸了咂嘴,只觉得小杯喝着太过不痛快,又不好拿着酒壶对着嘴喝。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北胤将托盘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想喝便喝吧,欠你的一壶酒。倒是看不出来仙君里竟有你这般爱喝酒的,按说两位上神都不是好酒的人?” 瑶夙提着酒壶,就着细小的壶嘴往嘴里灌了满满一口咽下,才有了些心满意足的模样,瞧着面前的人也没了这几日的忧愁和疑虑,只觉得,这张脸还是初见时的模样,好看得惊艳。 “谁知道呢!许是他们两太淡了,凑在一起起了相反的作用,生了我这烈的。” 犹自往嘴里灌着酒,身前的人忽然伸过一只手拨了拨她额前的湿发,瑶夙骇得一下子愣住了,平生第二次呛了一口酒,咳得头昏眼花。 好半天终于平缓了下来,瑶夙一手捂着口鼻,只觉得周身都灌满了酒气,察觉到身后替她抚气的手还没有停下动作,身子不由得又僵了一下,不动声色扭动了一下离他远了一些。 她只穿了件堪堪遮挡身前的亵衣,还被水浸得透透的,肩背裸/露着光滑的肌肤,虽然他的视线很自觉地没有落在她身上,但总归是很!不!妥!! 北胤牵了牵嘴角,很自然地将手收回,顺手将飘远的托盘往回拉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错觉,瑶夙只觉得,置身于一片蓝紫色的幻境之中,对面的人仿佛从一出来就披上了这样的柔光,只是耳根和脖子,似乎有大片的红晕。 花香酒香,景美人美,一切都好到了极点,只除了略微有些尴尬的沉默。 / 许久,瑶夙觉得自己快要泡得发胀,才终于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来你应该暂时还不想见到我,你不去找我,我便暗暗瞧你一瞧,总归要看到你安全才放心。” 他一句话说得极其缓慢,神情认真无比,浅色的眼睛不像过往那般淡漠凉薄,看得瑶夙越发地不自在。 重新将酒壶拿在手上,猛地又灌了一口。 这酒不够辛辣劲头也不够足,但就是要有这么一口,她才能把闷在心里好几天的话说出来。 “那天,在寝殿门口你说的那番话,其实是对我说的对不对?你当真是,喜欢我?” 北胤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仿佛一直在等她这句问话,眼里的绵绵的温柔情谊,半分作不得假。 他重重点了点头,道:“是!” 瑶夙倒吸了一口气,胸腔里跳动的心仿佛停止了片刻。 “为什么?”她问。 北胤没有回答,只定定地看着她,她以为自己没有说明白,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问道:“为什么?我是仙你是妖,仙和妖,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那双颜色极浅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异样的波动,搭在岸边青石上的手也挪了下来,一手撑在眉间,挡住了眼中的情绪,整张脸都微微低下去了一些,乌长的发从肩后滑落到身前,他所有的神情都被遮挡了起来。 等了好一会儿,面前的人才发出声音,唇角似乎微微勾了起来,竟是他在发笑,笑得让人有些心疼。 他道:“你迟早是要回仙界去的,仙妖自古便不两立,以后再见面,或许就是敌人,我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心,若是没有将这份心意告诉她,我怕这辈子都会遗憾。我知道仙妖没有结果,但是,幺儿——” 他将挡在眉间的手缓缓拿开,那双浅色的眼眸,此时此刻,只盛着满目的蓝紫色,和她的身影,眼角一颗晶莹的水珠滑落,他,竟然哭了。 唇角的弧度勾得更大,扯出了一抹十分苦涩的笑容,他道:“喜欢该是两个人的事,就算你不喜欢我,可我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就当,是留给日后漫长岁月的一个念想,也可。” “北胤” “我是妖界的皇,可我也只是一个傀儡妖皇,我坐上妖皇之位的时候,只有五百岁。矢屿和獠牙为了辅佐我轮流住进了王宫对我进行教导,其实也只是变了相希望我在折磨下早点死去,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一般是他们教我妖术的时候伤的,一半是我自己修炼的时候伤的。我没想过要伤太燕的任何人,我只是必须拿回虎戒,必须有足够强大的妖力摆脱他们的控制。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但我不后悔,但至少遇见了你,我不会后悔,除了师父和你,没有人真正对我好过”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低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但瑶夙还是听见了,她只是想将闷在心里的话说清楚,好让两人坦然相见,却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 她兀自出了一会儿神,这个空当北胤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岸上,方才痛楚的神情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仿佛真的是说过了便畅快了。 “你不是喜欢喝酒吗?我带你去喝妖界最烈的酒,快上来!” 他笑着说完这句话便背过身去,迎着那条落满蓝紫色花瓣的小路先行走了出去,在入口处等她出来。 又是一日白日将尽,风有些凉,仿佛还有些咸咸的味道。 / 北胤领着瑶夙直接出了宫门,她出来的时候就被他抬手点上了一点妖血,又幻化成了乌兰的模样,所以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妖皇陛下带着乌兰妖君出宫玩耍。 虽然说妖界和凡界一些小界中一般有宫宇、有妖皇、有后妃、有臣民,但总归还是不一样的,至少妖界的妖皇不会像人间的帝王那般只高坐在皇城的宫殿里,出了王宫的大门,妖族的子民都会亲切地和他行礼招呼。 “妖界虽然和人界接触得少,但不少的妖灵原本也是凡类,修炼成妖到了妖界之后,也带来了凡间的烟火气,和仙界有仙市、仙食是一个道理。妖界的夜晚长,市集上红灯高挂,像极了人间的夜市。” 北胤一边说着,一边带着瑶夙走近了一家小酒馆,酒馆不大,客人倒很多,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 确实很像人间,不管是外头小摊上卖的物件,还是这高朋满座的小酒馆,都比仙界的仙市更像人间的市集。 瑶夙进门后一直左右张望,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像人间的夜市?你不是说没去过吗?” 北胤的神情和动作都顿了一下,还没有回答,酒馆的伙计便应了上来,那是个修行尚浅的小妖,高高大大的身子上顶着个马的脑袋。 王城里没几人不认得他们的妖皇,跟在妖皇身边的是谁自然不用多费心去猜,马脑袋伙计显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笨拙,上来就行了个礼,恭声问候,其余喝酒的客人也停下了动作,施施然行礼。 北胤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各干各的,这才朝伙计问道:“今日可还有空座?” “陛下来了,岂能没有?”伙计伸手将手长的汗巾往肩膀上一搭,领着他们上了楼。 一楼的大堂和二楼的雅座都已经满人,只剩三楼尽头一间包厢还空着,马脑袋伙计将他们领进去之后便退了出去,不多时,几个身着暴露的女妖端了一桌子菜上来,又拿来了两坛子酒,见妖皇陛下半分眼神也没有分给她们,只得悻悻然退下。 “哈哈哈哈哈!”瑶夙想着方才那些女妖出去时拉下的脸,不由得放声笑了起来,翻过两个大碗满上了两碗酒,推了一碗到他面前。 “刚刚那几个女妖相貌甜美身材火辣,陛下你看都不看,很伤甜她们的心啊。”瑶夙见了酒心情大好,故意出言挑逗他。 酒碗端起,她先是贴近唇边用舌头蘸了蘸,不是果子酒的甜味,鼻尖只有浓烈的酒香萦绕不去,一口喝下,霎时只觉得喉咙都要烧起来,果真是,烈! 瑶夙微微眯起了眼睛,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对着北胤竖起了一支大拇指,道:“果真够烈!我那酒葫芦没带,这酒该装满一壶喝它个一年半载!哎!北胤,宫里头那些个女妖君你不看,酒馆里的女妖精你也不看,你是不是只看我一个人?” 端起的碗放下,北胤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只见她眉头一挑,轻轻眨了眨左眼,脸颊绯红,十分像是在勾引! “这酒烈,你喝满些,当心醉了,方才在暖池还喝了很多果酒” “诶!我这酒量,把我那一葫芦酒喝完了都不会醉!你宫里那些果子酒喝着跟茶水似的,你早该带我来喝这个!”瑶夙不满地嘟囔起来,把碗里的酒一口闷下,辛辣由口入腹,真个人都烧得十分舒畅。 喝干的碗被她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瑶夙脸上已经有了迷蒙的醉意,想来是方才喝了酒路上又吹了风,这会儿烈酒下肚便醉了。 见她要直接拿坛子干,北胤赶忙伸手要抢,不想有了醉意的她十分灵活,左躲右闪,转眼半喝半漏,已经去了小半坛。 瑶夙趔趔趄趄地一屁股坐回了原先的垫子上,酒坛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伸手招呼北胤靠近,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待得他上前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却哭笑不得地发现她睡着了。 几万岁的年纪还这般孩子心性,想来两位上神将她保护得极好,她该回到仙界过她无忧无虑的日子,而不是在妖界提心吊胆。 北胤轻轻勾起嘴角,将她微有些乱的发丝拨到耳后,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捞起她的后背,轻而易举将她抱了起来。 转过身正要开门出去,敲门声忽然响起 门外成群站着一群人,依大致能辨出不是酒馆的伙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二十二章 厢房的门被拉开,门外黑压压站着十几个羽族的妖兵, 见了里面的人皆是一愣, 站在前面的人快速腾出位置, 矢屿魔君从人后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些虚伪的惊讶之色。 那马脑袋伙计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小声道:“魔君,小的说过了, 这里头真的是妖皇陛下” 矢屿斜了他一眼,伙计识相地噤了声。 北胤托了托怀里的人, 将她抱紧了些,才看向伙计,询问道:“怎么回事?” “回陛下,魔君大人领来了很多位妖君,说要包下本店喝酒, 咱们掌柜的只得让我们把店内的客人都请了出去, 我们哪敢让陛下走人啊,可魔君大人不行,这才” 这才带了一群妖兵堵到了门口来看个真假。 北胤朝他使了个眼神,马脑袋伙计得释重负一般, 弯腰行了一下礼赶紧退了下去,大气不敢多出一声,便走便用肩头的汗巾擦着额头冷津津的汗。 矢屿抬手将房门拉开了些, 顾自迈了进去, 绕着摆满菜食的小桌走了一圈, 俯身拿起还未开封的另一坛子酒,满装五斤酒的酒埕被他轻巧托在手掌上,醇烈的酒香透过泥封飘了出来。 “玉堂春本君以为我等这些粗俗之人才喜这等烈酒,想不到陛下也喜欢。还是说,陛下是专程带了女君来品尝美酒?这玉堂春一碗上头,醉了酒正好做事哎呀!这么看来是本君搅了陛下的好事?” “魔君言重了,本尊正要回去,既然魔君要包下酒馆喝酒,便不多絮叨。” 北胤朝他微一颔首,正要出去,身后之人忽然伸出手来扣住了他的肩膀,门外的妖兵见状围上前来将去路挡住。 眉峰一凛,他冷声问道:“魔君这是何意?” “能有何意?近来陛下对本君的态度转变极大,想来是本君有什么事惹得陛下不快,今日既然遇上了,不妨一同坐下,咱们妖族的儿郎,在酒桌上最是能说话!” “不必!乌兰喝醉了酒,本尊要赶紧带她回去,免得吹了夜晚的凉风。” “陛下!”矢屿陡然提高了音调,扣在他肩膀上的手越发用力,阴恻恻转过了脸,盯紧了那张孤高冷傲的侧脸。 “本尊听闻,祀月节送进王宫里的女妖君,陛下一个都不曾召见过,就连小女金雅也多次被陛下拒之门外,独独恩宠乌兰妖君一人,不但任她在王城通行无阻,还和她一起鸳鸯浴,看来是将一颗心都栓在了乌兰妖君的身上了!” 北胤眉头拧得更紧,这件事不过刚过两个时辰,这就传到了矢屿的耳朵里,看来王宫里半成的人都是他的,或者更多。 他转过脸去,直直迎上矢屿阴恻的视线,语气平稳道:“本尊早就同魔君说过,不要送这么多女君入宫,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便是魔君派人把她们裹到本尊床上来,本尊也是不喜欢的。” “陛下的意思,无非是对乌兰妖君情有独钟,可对否?” 他没有应答,矢屿便只当他是默认,声音冷了几分,道:“如此说来,陛下有娶乌兰妖君做妖后的心思?” “妖后本就是从送进宫里的女妖君当中挑选,乌兰的修为不差,又是獠牙魔君的义女,立她为后并不无可。还是说,矢屿魔君觉得獠牙魔君的义女,比不上你的女儿,做不得妖界的妖后?” 矢屿没有料想到他会这般顶撞,狭长的眼睛眯成了危险的弧度,很快又将那一闪而过的危险隐藏了起来。 “本君怎么会有这种意思,如今的妖界除了妖虎一族,其余各族分投本君和獠牙魔君,本君与獠牙魔君和睦,妖界便能团结一心,陛下你这样说话,可是要引人误会的。” “是本尊失言。魔君这么快就知道本尊和乌兰妖君洗鸳鸯浴,想必也应该知道金雅的脾性不大好,既然入了宫,便不该再使脾气,魔君当好好说教说教才是。乌兰喝醉了,本尊先带她回去。” “陛下!”矢屿再次开口拦住他,这次索性整个人挡在了他跟前,“历来的规矩,各族女君送入宫中一个月内,陛下就要从中择出妖后,其余女君陛下心喜的便留下封个妖妃,不喜的便遣回去也方便她们觅得良婿。眼看着大半个月已经过去了,若乌兰妖君是心中人选,便着手操办,不日行嫁娶礼、封妖后。” “如此”太急,但后面两个字被他生生卡在喉咙里,出口变成了一句“劳烦魔君。” 矢屿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让开了一条路,门外的妖兵见状也让开了一条道,正好容他抱着个人过去。 北胤当即也顾不得许多,端出一副沉稳的模样抱着瑶夙缓缓下了楼,直到走到确认从酒馆里看不见他身影的地方,才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 矢屿不是那种会妥协的人,更不会考虑和獠牙的关系,与其说他今晚是知道了金雅受冷落的事来质问于他,倒不如说他就是为了逼他立妖后才出现的。 他也许已经发现了什么,看来得尽快把瑶夙送回仙界才是。 / 妖皇陛下抱着醉酒的女妖君一路行色匆匆,惹得沿路的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没等他们看个仔细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将寝殿伺候的婢女都打发了出去,北胤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榻上,拉过被子仔细盖好,看着她脸上的颜色红得过分,不由得有些担心,想了想,将宽大的外袍脱下,转身又出去了。 不多时,卷着袖管露出雪白胳膊的妖皇陛下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水盆子上边架着个黑色的托盘,盘上放着一碗醒酒汤,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弄洒了任何一样。 他将东西放到了桌子上,从容地将放置着醒酒汤的托盘从盆上移开,将白色方巾从温热的水里捞起,拧干,想先替她擦一擦额头上的汗。 床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下来,他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近,一把将床帐掀开,却不见了床上躺着的人! 他出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个喝醉了的人能到哪里去了? 眉头不自觉得皱了起来,北胤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慌乱,下意识抬高了声音喊道:“阿幺!” “嗯?”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回答他。 北胤顿了顿,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欣喜之余有有些疑惑,试探性地又喊了一声,“阿幺?” “做什么?!”又是一声应答。 喝醉了之后的瑶夙口齿也是清晰的,他很快就凭借着清晰的声音确定了她的位置,快步走出外间,看向被他忽略的桌案后边的墙上。 此时的瑶夙像一只蝙蝠一样两只脚倒挂在房梁上,两只手扒拉着墙上离她最近的那颗夜明珠,被她当披风系在脖子上垂挂下来的,似乎是他的床单?! 北胤“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等她就醒之后想起来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他微笑着走近,伸出手在她底下接着,抬头看着她,柔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倒挂着的瑶夙将脖子仰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嘿嘿笑了一声,指了指墙上脑袋大小的夜明珠,道:“我阿娘最喜欢这种物什,这么大的夜明珠不多见,我想带一颗回去给她。” “” 她说话的语气声调都正常的很,全然不似醉酒的人那般大舌头,可这样的神态、这样的事情,清醒的人是不会做的。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是在哄的声调,道:“你这样是弄不下来的,快下来吧,我这儿有很多,给你一颗。” “真的?” 瑶夙的眼里亮了一下,挂在房梁上的脚说放就放,几乎是脑袋朝下直直栽了下来,北胤眼疾手快将她接了个满怀,脚步一个踉跄,两人一起栽倒在地上。 怀里抱着的人往外滚了一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把跳到了桌子上,蹲着看他慢慢起身,嘴角一直弯弯笑着,连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 这模样,就像是一个孩子在期待着心爱的东西。 北胤眼里的笑意更深,伸手揉了揉她有些乱糟糟的脑袋,伸手化出了一颗夜明珠,比墙壁上嵌着的还要大一些。 瑶夙伸出双手十分宝贝地从他手里接过,嘴里发出“哇”的一声惊叹,用袖子把晶亮的夜明珠擦了又擦,随后解下了腰间的乾坤袋,将夜明珠收了进去。 想了想,她又低着头在乾坤袋里掏着什么东西,北胤见状,奇道:“你在找什么?” 瑶夙头也不抬,道:“我拿了你的东西,自然要还回一样给你。” 话音落下,只听到她“啊”了一声,尾调拖得长长的,手里正往外拖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挣扎得有些厉害,伴着一声嘶哑的叫声,兔子大小的翳珀鸟被她扯着脖子拽了出来,递到了北胤面前。 “你要给我这个?” “你不喜欢吗?”瑶夙定定看着他,眼里真诚无比。 “这”怕是她自己不喜欢吧?况且,神鸟认主,也不是他喜欢翳珀就会跟着他的。 “没关系!”瑶夙一个甩手把翳珀扔到了一边,也不去理会那鸟叫得惨烈,低头又在乾坤袋里搜罗起来,不一会儿掏出了一堆东西,堆满了她蹲着的桌子。 北胤感到既好笑又无奈,止不住她掏东西的动作干脆也不阻止,饶有兴趣地翻看起她掏出来的东西。 这堆东西里面有流溢着灵光的神兵利器,也有暗沉沉的凡间俗物,概括起来就八个字:千奇百怪,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里面,一份明黄色的卷轴掉了出来,瞧着有点像人界帝王的圣旨。 天宫没有这样的卷轴,他一时好奇,将那被压在底下的卷轴抽了出来,慢腾腾展开,只见中间本该写着帝王敕令的地方,稚气地画着两只丑不拉几的“龙”,中间歪歪扭扭写着七个大字——三界第一二世祖! 瑶夙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东西,扑过来就要抢,北胤一手扶着她免得跌下来,一手将那卷轴背到了身后不让她抢。 “还给我!”瑶夙嘟起了嘴,活像是被人抢了糖葫芦。 北胤笑着回道:“你不是说要还我一样东西么?这个我就很喜欢。” “可是那是小孩子的玩物,你要这个干什么” “只要是你的,我就喜欢啊。”见她没有再抢的势头,他才将东西拿了出来,又“欣赏”了一遍上头惨不忍睹的画和歪歪斜斜的字迹,问道:“这是你给自己画的?” “才不是呢!”瑶夙斜睨了他一眼,像是来了兴致一般,一屁股在他的桌案上坐下,垂下的两条腿晃荡着,一遍将掏出来的东西往乾坤袋里装,一遍兴致勃勃给他讲起了这东西的来历。 “我刚出生的时候是在壳里的,破壳破得晚,硬是让云修那小子长了我一晚万岁,占了年岁的便宜!昆仑山没有小娃娃,我小时候是被送到天宫和云修作伴的,我们两啊,将天宫闹了个遍,今天偷这个仙君的果子,明天在那个仙君家的墙上开个洞,云修有他爹镇着,可是那些仙君不敢告到我阿爹阿娘那儿去,所以我便肆无忌惮地将天宫搅了个天翻地覆,他们说我这种行径,像极了凡间那种爹娘有钱有势便只顾玩乐无法无天的二世祖,所以给我送了这么个称号。有一年我生辰,云修就自己画了这么个东西给我,这么大的人了画的东西还这么难看,我拿着个整整笑了他两百年,哈哈哈哈!” “后来啊,有些德高望重的老仙君顶着一张视死如归的脸去告诉我爹娘了,我阿娘训斥了我一通,我就跑了,在仙界晃了一圈觉得无聊,便去了人界,去看看他们说的二世祖是什么样子。诶?你说,我哪里像那些提笼子遛鸟泡小馆的败家子了!最可气的是,我这近万年没个人影,才刚回雍圣殿,我阿娘就把我一脚踢了出来,让我跟着去拜师学艺。她一定是觉得我不在了清静,不会碍着她样弟弟” 北胤一直静静听着,又是有些心疼,又是哭笑不得,若是让兮扬上神知道她闺女对着别人说出这些话,指不定会不会掀了他这宫殿。 但这心疼和哭笑不得之中,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明的嫉妒,嫉妒云修可以参与她过往的生活。 他抬手又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顺手将从脚边经过的翳珀抓了起来,塞进了她的乾坤袋里,道:“你醉了,到床上去休息吧。” “我没醉!” “那你说说,我是谁?” “师兄啊!”瑶夙朝他勾了勾手,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待他凑近了,才高声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好看!好看得心里稀罕得紧!” 北胤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轻声接道:“我也是。” 然后,他微微俯过身去,做了那天在屋顶上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二十三章 瑶夙醉酒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窗外的天还是黑的, 也不知道是漫长的黑夜还没过去, 还是又到了另一天的夜。 她依稀记得自己喝醉了的时候和北胤说了许多话, 认真追究的话又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见他神色如常,便也没放在心上, 潦草吃了些东西, 北胤便说要送她离开。 昨夜刚倒下的时候其实她还有些意识,听进去了一些矢屿和北胤的对话, 若再留在这里, 不是被矢屿逼着做妖后,就是露出破绽被抓起来, 确实是再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 妖界和仙界相连的结界大门一直由重兵把守着,但除了那一处之外, 也还有别的通道。仙妖两界常年驻守对峙的地方,结界是最容易松动的,他先前一个人去仙界便是走的其中一条道。 两人都身披黑斗篷, 捏了个隐身诀, 一路行到妖狐族的领地,此处离王城最近, 可以在最快的时间离开。 妖狐一族是远古狐族的一支,当年由魔君连清统辖, 在妖界一时无比风光, 领地也比其他族群大了许多, 后来连清身陨,妖狐族便没落了下去,各族都插一脚分去一块地,如今剩下的族人守着最后一点地方仓皇度日。 而他们守着的最后这一处,正好是结界所在处,结界的另一头,是狐岐山。 三万年前神君有狐虚和魔君连清勾结,复活了远古神兽,险些颠覆了三界,这件事无论是亲身经历过那段岁月的老神君,还是要瑶夙这种晚生的小辈,想起来都觉得如今三界依旧当真是万幸。 连清带领的妖狐族如今在妖界处境艰难,有狐一族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狐虚死后便树倒猢狲散,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还守着狐岐山的结界。 从这里回去,确实是最容易的。 / 北胤走在前头,瑶夙跟在后头,在妖狐族破败荒凉的领地上行走,穿进了一片略显阴森的林子,妖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咕咕”的鸟叫声在不大的林子里盘桓不去。 走到一处三棵参天古树并立的地方,北胤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等她。 瑶夙快步走到了他旁边,抬头看了看将夜幕遮得严严实实的大树,低声问道:“通道在这里?” “嗯。”北胤简略应了一声,接着道:“不过这个通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个开启的条件,只有破晓时分才能打开,再等一等吧,天就快亮了。” “破晓时分?”瑶夙跟着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又转过去仔细瞧了瞧三棵大树的位置和此地所处的方位,很快便想明白了。 太阳在妖界升起的方向正好和这三棵参天古树成一条线,破晓时分太阳出来,这三棵树的影子就会叠在一起连成一条线。 这不是什么难解的谜题,人间许多人藏宝藏的时候便用的这种寻常人难以想明白的方法,后人拿着张藏宝图,还得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才能找到宝藏。 “那就再等等吧。”瑶夙哼着小调将两只手臂叠到了后脑勺上,绕着面前的大树转了一圈,这树她在仙界和凡界都没有见过,想必是妖界特有的树种。 北胤等她左右打量够了,才走上前来,从乾坤袖里掏出了个酒葫芦,递到了她面前。 瑶夙眼里精光一亮,认出了这是她那天落在他寝殿里的酒葫芦,赶紧接了过来。那天她受了惊吓,酒葫芦脱手掉到了地上倒了大半壶酒,这会儿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你给我灌满了?” “昨夜你说酒馆里的酒好喝,我回去之后让人拿着你的葫芦去装了满满一壶,你就当做是妖界特产。这‘玉堂春’也叫‘一碗倒’,有多烈你也是知道的,不要贪杯多喝,免得”他忽然想起半夜前瑶夙醉了酒像个孩子一样蹲在桌案上给他掏东西的模样,心里顿时有些失落,这个样子的她,以后都见不着了。 瑶夙听他话头顿住,想想自己醒来的时候床头那一堆还没有来得及清理的污秽物,知道自己喝醉了之后多半是闹腾得很,很识相地没有追问这个话头,将酒葫芦扔进了乾坤袋里面。 翳珀鸟抓住她开口的空当适时探出了个头来,“锵锵”地叫了两声,引得安静下来的鸟跟着发出了“咕咕”的怪叫声,似乎还有栖在繁茂枝叶间的鸟拍翅腾飞。 瑶夙和它对视了一眼,破觉得有些头疼,一把将它摁了回去,依稀想起昨晚喝醉的时候她似乎要把这鸟送给北胤来着。 一旁的北胤发出一声轻笑,不知是笑那呆鸟,还是笑她。 她也来不及多问,一缕微光透过层层树叶,变成斑驳的剪影投在她身上。 天亮了。 / 北胤将她拉开了一些,走到中间那棵大树跟前站定,抬手凝出两团暗红色的妖光,嘴里念着什么口诀,面前的景象慢慢有了变化——三棵大树的间隔之间的景物变得模糊,像立起的两汪池水,漾着微微涟漪。 这两汪“池水”便是妖界的结界,另一头隐隐可见的是弥漫着仙气的狐岐山脉,从这结界穿过去便离开妖界了。 瑶夙站在其中一道“门”前,伸出一只手,果然已经能够穿过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北胤,后者整张脸都被宽大的斗篷帽檐遮盖住了,只露出了清秀的下半张脸,嘴角微微勾着。 鬼使神差地,瑶夙也冲他笑了笑,摆了摆手,正要道一声“再见”,面前已然能看见仙界的结界忽然消失了去,若不是她抽手抽得及时怕是要生生卡在这里。 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一股强大的妖力逼近,突然有人喝了一声,“什么人!” 瑶夙心里骇了一下,顾不得回头,赶紧拉着北胤躲到了树后,北胤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会有人过来,猝不及防被她拉了一把脚步踉跄了一下,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篷帽子落到了身后,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方才这遮挡着没留意,这会儿对上了他的视线,才发现他眼睛周围红了一圈,他的眼神里,似乎藏着无奈和不舍。 “你”瑶夙支吾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方才出声的人已经来到了跟前,是个穿着普通妖兵服饰的小妖,四处张望了一下,从他那个角度明明可以看见躲在树后的他们,可他却跟没看到似的,规规矩矩地立在原地等着后边的一队人过来。 瑶夙对他的视若无睹有些疑惑,回头见北胤一脸镇定自若的模样,才想起他们捏了隐身诀,修为低的妖兵根本发现不了他们。 十来个人分成两列整整齐齐从林子的暗处走了出来,中间押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用捆仙索缚着,嘴里被塞了个严严实实,一脸疲惫之色,也没有多余的挣扎动作。 仿佛有几十筒爆竹在瑶夙的脑子里同时炸响,血气上涌,差点儿昏过去,满心满脑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云修和他师姐是怎么作到妖界来的?! 一只手压在了她肩膀上,北胤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觉得他那双浅色的眼瞳此时显得深沉。 / 领队的是一个眉目生得锐利的妖将,身上穿着冷冷的盔甲,周身散着森然的妖气,修为不低,该是个叫得上名号的妖君。 只见他眉峰紧锁,一双眼睛冷冷地在周围扫了一圈,侧过脸去的时候露出了眼角一条细长的狰狞疤痕,说不出的可怖。 北胤将还要张头探望的瑶夙一手拽到身后,抬手拂过一道妖力避过来人的探查。 那人亲自确认了没有异样,神色才放松了一些,转头吩咐道:“多调派些妖兵加强此处的守卫,魔君说得不错,不能小看不起眼的地方,今天能混进来两个不怕死的神仙,指不定明天就悄悄运来一群仙兵仙将!” “是!”方才前来查看的妖兵高声应了一声,随后看了两个俘虏一眼,问道:“妖君大人,这两个” “这两个仙君,你做得很不错!本君会亲自押送回回去,等本君见着魔君大人,自会在他老人家面前提及你的功劳。本君调派了另一队人手过来,就由你来调控,好生看好这里,别生了岔子!” 说罢,他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扔给那妖兵,转身带着他的两列人,扭着不做反抗的仙君,往来的方向隐去了。 那妖君一直弯着腰低着头恭候着这位大人物离开,直到周身可察的妖气渐渐远去,才直起身来,欣喜地观赏了一会儿新得的令牌,欢欢喜喜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 “刚刚那妖君是谁?”瑶夙从树后转了出来,头也不回地问北胤。 “獠牙手底下的一员猛将,没有人知道他原本叫什么,因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所以叫一声‘刀面妖君’,几万年前随獠牙出生入死,在战场上是身上穿了几个窟窿都不知道疼的狠主。” 停顿了片刻,北胤脸上现出难色,道:“目前矢屿驻守王城,主妖界政务和王城的兵权,王城以外的辖权和兵权调派都在獠牙手上。几个月前我从这里离开去仙界的时候,这里只有妖狐族原本稀零的几个守卫,这会儿突然有了动作,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听刚才那位刀面妖君的意思,是云修他们也想到了从这里进来,被那个妖兵发现了将他们找来的?这狼族也是,起个名字都这么随意的吗人间有一种地方小食叫‘刀削面’,可好吃了!” “”北胤没料到她居然能将话头转移得如此天衣无缝,顿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接回原来的话头,道:“那妖兵不是妖狐族的,也就是说,獠牙早就调派了妖兵看守这里,云修他们被碰上,并非时运不济。” “哦?”瑶夙脑子里登时浮现出了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义父”,“看来这獠牙明面上瞧着没矢屿那么多坏水,心里对该干什么,可是明镜似的。” “他看上去像个做事没什么脑筋的粗人,可是能和矢屿抗衡三万年,就不是个简单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先不管,云修和他家师姐绝对不能落到他手里!仙界的人闯入妖界领地,若是被矢屿知道了也插一只手进来,他们两还能活命吗?!” 想起那日紫色妖火烧遍太燕门,魔君矢屿可是扬言要屠门的,若被他发现了,就算顾着他的身份留下一口气,也定是要折腾得半死不活。 思及此,她一把拉上北胤,赶着要去救人,谁知一把居然没拉动,再用力拽了一把,还是纹丝不动,这才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他。 太阳已经升起,将他脸上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可她却觉得她似乎看不懂他的神情,像担忧,像悲愤,像无奈。 北胤反手将她的手腕扣在怀里,声音不像他惯常对她说话那般温柔,沉沉地道:“趁现在守卫还不严,你赶紧回去,我会护着他们等你寻人来救。” “不行!”瑶夙一口回绝了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一抹厉色,也顾不得深究,斩钉截铁道:“若是要回去,我要带着他们一起走!你也听到了,獠牙要加强看守,一定是所有驻地的通道都严加把守,到时候进不进得来还不知道。况且万一万一他们等不到我回来”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 “北胤!”她打断他,也用那种深沉的、悠远的目光,望进他的眼睛里,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害怕,我害怕除了你以外妖界的其他人,也害怕这样会牵连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二十四章 明晃晃的白日里想要从妖兵手里把人救走而不暴露,实在是和让石头开花一样异想天开, 不论暴露哪一个身份, 对瑶夙都十分不利。 北胤虽然是妖皇, 但在矢屿的监视下,离开王宫太久都不妥当,何况他现在还悄悄出了皇城, 为了避免被发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瑶夙只得跟他再三保证自己不会鲁莽行事,才劝服了他先行回去。 狼族的领地似乎离着有些路途, 一行十几个人走了整整一个白日都没到, 偏偏走的路还是荒凉偏僻的小道,瑶夙一路跟着, 为了避免被发现,还捏着个隐身诀时刻注意着以防失了效。 所幸, 妖界的白日只有三个时辰,实在是短得可怜,对她却十分裨益。 在夜幕完全黑下来的时候, 刀面终于走近了一个聚居着妖族的小镇, 虽然比不得王城里热闹,总算是有了人声。 出乎意料的是, 刀面并未在任何一间酒馆或客栈歇下,而是领着手下押着犯人, 在普通妖民的注视下穿过了镇子, 来到了三里外的一处妖邸。 说是府邸, 不过是依山挖出来的洞穴,装一个富丽堂皇的大门,再在门口放几个守卫,给他那妖精山洞添得气派一些。 那山洞妖气比方才的镇子还要足,为了避免隐身诀失效,瑶夙特意离得远了些。 只见他们在门外侯了一会儿,便迎出来一个人,通身暗沉沉的颜色,和妖界其他人无二。那人客客气气地对刀面弯腰行礼,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看了被五花大绑的云修和焉蓉一眼,了然地点点头,侧身将他们迎了进去。 照着瑶夙的猜测,应该是刀面为了看押好他的俘虏,避开了寻常妖族开设的客栈,特意寻了驻在此处的妖君,将人关进他的府里。 不得不说,狼族的人,心思却是比长相细密许多。 她能耍小技巧从王城的暗牢里逃出来,可也从这妖君的府邸里将人救出来确实是一桩难事,况且云修他师姐样子看起来很不好,想不暴露踪迹把人带出来不是件简单的事。 就算暴露了踪迹,依照她现在的神力怕是也打不过那两个妖君。 瑶夙叼着根草杆子蹲在一块大石上,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犯起了愁。 / 一声响亮的鸣叫声划破了漆黑的天际。 守在大门口的妖兵惊了一下,不知道往上空抛出个什么东西,三丈高的高空登时一片炫亮,将这片不算空旷的地方照得亮堂堂的。 “在哪里!”一人高声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大鸟扑腾着翅膀冲进了黑暗里,消失的地方还留下了一点五彩斑斓的灵光。 那分明就不是妖界该有的鸟类,倒像断尾的五彩花凤凰,几名守卫相觑了一眼,抽了腰间的兵器追了上去,只留下一人进去禀报。 瑶夙跟着妖族守卫溜进了山洞,洞门关上,将外头紫月的光隔得一点不剩,山壁带着点凉意,连火光都是冷的。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整个身子僵成了一条人棍,伸手去抽腰间的刀。 瑶夙眼神一凛,快速躲过他劈来的冷刀,反手朝着他的后劲重重一击,那比她高上一个头的妖兵便倒在了地上,匍匐在她投下的阴影里。 声她轻声“啐”了一口,将斗篷的帽檐拉低了一些,施了个障眼法盖住了妖兵的身子,尽量贴着山壁往里面行走。 这里的妖力盖过了她目前恢复的灵力,隐身诀已经不顶用了,山洞的石道太过安静,静得连蹑着手脚走路都会有细小的回声,不得不慎之又慎。 走了片刻,前方出现两条分岔路口,一条灯火通明,隐约可以听见另一头传来的丝竹之声;另一条只有寥寥火光,空气中带着潮湿的霉味。 几乎不需要思索,瑶夙抬步就往昏暗的那条道去。 墙上的火把静静燃着,一面墙被火光映照得透亮,相比之下另一面昏暗许多,正好将她的身影笼罩在阴影之下。 尽头是一道十几级的阶梯,底下只有微弱的亮光,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瑶夙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取下墙上插着的一支火把,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手里,小心翼翼摸了下去。 底下果真是关人的囚室,空间不大,隔成了三间,和暗牢一样用木栅栏隔着,设了结界通了电流,从里面是没法打开逃出去的。 瑶夙一眼就看到了关在最里边一间的云修和焉蓉,蓬头垢面地缩在角落里,可怜得像街上流浪的猫。 这妖君府邸私设的囚房没有王城里的暗牢牢固,只能防住里面的人逃不出来,防不住外面有人来救,瑶夙三两下破了那小结界,一脚踹开了牢房的门。 云修此时才察觉到有人来了,身子明显颤了一下,将焉蓉护在了身后。 后者靠在她肩上歪歪斜斜欲倒不倒的样子,看来是已经受不住先晕了过去。 瑶夙从来看过云修这样的眼神,既愤怒又恐惧,像一头被逼到无路可走的小兽,随时可能反扑上来倒咬一口。 可她现在也没有闲余的功夫和他解释,手上的银匕首闪过一道白光,手起刀落,将他身上结实的捆仙索切成了八大段,再用同样的手法迅速而潇洒地将焉蓉身上的绳索也割断了去。 整个过程云修一直用那种恶狠狠的眼神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直到身上一松,他的脸上才出现了诧异的神色,将身上的断绳扔到地上,不确定地问道:“瑶夙?” “哟呵?”瑶夙发出一声表示稀罕的惊叹,“小殿下认出我啦?!” 他伸手稳稳扶住了从肩头滑落的焉蓉,眉头皱成了一副锦绣河山图,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说出来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问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我这副模样怎么了?比你们两者狼狈样子好多了!”瑶夙自小和他一起长大,深谙他的脾性,就算是他现在的样子有些落魄,也还是没忍住要在嘴上功夫赢他。 虽然逞着口舌之快,她还是有些担心他们两的伤势,伸手拉了他一把,跟他一起合力将焉蓉扶起来背在了他的背上。 “我进来得太顺畅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是先出去再说。” 说罢,她伸手将帽檐重新拉低,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匕首,走在了前面打头阵。 云修将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咽下了喉咙泛上来的一口腥甜,默默跟了上去。 / 从下面通往上面的石阶统共十六级,三个人屏住了呼吸,贴着墙角,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瑶夙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头,半个身子已经露在了外面,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越往上走视野越开阔,上到最后一级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紧跟在她身后的云修清楚看见了她脚下不自然的停顿动作,可是前面挡着个人看不到上面的情况,只得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成了瓮里的王八了。”不紧不慢的语调从上头传来,瑶夙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前方,手里握着的匕首流转着银光,透明而纯粹。 前方十步远的地方,黑压压站了一群妖兵,将这条出去的唯一通道堵得连让一只蚊子飞出去的空隙都没有。 瑶夙踩上了最后一级,将云修让了出来,后者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乍一看到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将背上的人拖稳了一点。 他往瑶夙身边靠近了一点,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小声问她,“你的乾坤袋里还有没有那种扔出去烧开一片的火球?以前我们炸澜丰仙君的练武场的那种?” “”瑶夙用一种十分嫌弃的眼神睨了他一眼,毫不犹豫道:“没有!” 且不说她从她娘那里挖过来的宝贝大多都是孤品,就她那次胆大包天跟他一起放的火差点烧了半个九重天宫,那种危险品早就被她娘没收回去碾成了粉末。 “那怎么办?你神力恢复了多少?打不打得过?” 性命关头,云修难得地没有和她抬杠,他现在受了伤,再加上一个昏迷的焉蓉,面前这一堆黑压压的妖兵都只能靠瑶夙来对付。 瑶夙难得地也对他正经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五”的手势,顿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玩笑道:“打不过我就把你们丢在这里送死呗。” “我可是为了” “死到临头你们还能唧唧歪歪地说悄悄话呢?”一道粗犷的男音打断了云修的话,封闭的通道里掀起一道妖风,一团黑雾从妖兵头顶上冒了过来,落在他们前面,化了人形,正是一路押着他们来这里的刀面妖君。 跟在他后面的妖君要同他说话,被他抬手阻住了,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瑶夙打量,眼瞳里折射着幽绿色的光,像盯紧了猎物的恶狼,连带着眼角蜿蜒而下的刀疤都十分狰狞可怖。 好一会儿,他才放声笑了起来,不是那种计谋得逞的笑容,而是那种即将将一网打尽的人化为飞灰的阴森可怖的笑。 “早就听说从矢屿那儿逃走了一个仙族的人,没想到和这两个人果然是同伴,打开了一道门,就乖乖地进来受死。” “呵!”瑶夙冷冷笑了一声,宽大的帽檐将她的表情全都遮挡了起来,为她增添了一点底气,冷声道:“谁死还说不定呢!” “女娃娃?”刀面脸上一闪而过诧异的神色,“倒是比这两个挣扎了一会儿就任人鱼肉的好多了,本君还以为仙界安逸了这么多年孬种越发多了。硬气归硬气,话可不能说大!本君杀人素来连魂带魄斩得一点不剩永不超生,你这般英勇,本君就留一具全尸给你!” “呸!”瑶夙隔着大老远远远“啐”了他一口,将手上的银匕首扔给云修,一转手将银节索执在了手上,长索通身流转着银光,若是这些妖兵上次在太燕门出现过,就会发现这银光比上次更强盛、更纯粹。 “要打就打!都说妖族的人杀伐果断,没想到打个架都这么拖拖拉拉!” 说话间,挥出去的长索像灵活的银蛇,卷起一个妖兵就甩了出去,蛇头灵活一转,袭向了为首的刀面。 刀面目光一凛,拔刀出鞘,与银节索击在一起。他那刀从材质到流转的妖光都是冷冷的黑色,大抵是件能够把铁削成泥的兵器,一刀没能把长索斩断,脸上现出了些微惊疑之色。 瑶夙的本意并不是和这些妖兵正面厮杀,银节索在她手上灵活舞动,一面把两边的人卷到后边开道,一面灵巧地和刀面过招,有意引他往后退,将道路空出来。 云修隔着三步的距离跟在瑶夙身后,焉蓉的脑袋伏在他的肩头,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吟声,大抵是被这妖气压迫得难受。可这种时候也无暇他顾,这条性命得脱了危险才作数。 / 狭小的通道不算长,很快就退到了外头较大的通道,这些妖兵杀不尽似的,好不容易看到了头又补上一群堵住了视线,被甩到后面的妖兵又爬了起来,三人脸上都带着厮杀过后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血的味道。 翳珀锐利的鸣叫声从外头传来,一股冷风从破开的大门灌了进来,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山洞的通道内凝结起来,将山壁和活物都冻成了僵硬的冰棍。 这冰霜似乎有意绕开他们三人,寒冷从皮沁到骨子里,身上却没有像这些妖兵一样结霜。 大抵是受了冷气和风的影响,洞内的火把都熄灭了,只有三两支隔得远的还摇曳着微弱的火光。 瑶夙和云修对视一眼,正要推开这群结霜的人出去,就见一只大鸟展着五彩羽翼飞了进来,一爪抓着瑶夙,一爪抓着云修和焉蓉,在对它而言不算宽敞的通道里转了个身,颠簸地飞了出去。 提着他们三人像是花了老大的力气一般,一出洞口就把他们丢了下来,低低鸣了一声,化作一缕红色的轻烟转进了她的乾坤袋里。 瑶夙虽然做好了这傻鸟不会把他们好好放下来的准备,可突然被扔下来重心还是难免不稳,半人高的距离,落地的一瞬仿佛能听见脚骨错位的“咔嚓”声,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倒,跌进了一人的怀里。 北胤身上还是罩着白日里离去时的那身黑斗篷,整个人和昏暗的夜色很好地融为了一体。 他将瑶夙半搂在怀里,大抵是因为受了妖气影响的缘故,她已经变回了原本的容貌,白皙的脸颊因为激烈的打斗变得绯红,沾着些妖兵污秽的黑色血液。 犹豫了片刻,他低低说了一声“别动”,抬手擦净了她脸上的污血。 山洞结的一层冰霜很快就化了开来,还未见冲出来的妖兵,已经听见了里面嘈杂声响和一致往洞口追来的脚步声。 北胤眉头皱了一下,抬手化出一道黑雾重重的门,袖袍卷出一道风将云修和焉蓉卷进了门里,这才一把拦腰抱起了瑶夙,跟着隐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二十五章 黑色大门的另一头是北胤的妖皇寝殿,夜明珠的光明亮中透着微黄, 与火把的火光不一样。 云修将焉蓉打横抱着, 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一瞬不瞬地盯着瑶夙身旁的黑袍人,虽然心里已经把他的身份猜了个七八成,但是亲眼看到拉下的斗篷底下露出北胤的脸的时候, 心里还是狠狠顿了一下, 像是被什么顿物击中了那般。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里间,分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将焉蓉平放在了床榻上, 抬手化出了福泽金莲开始替她疗伤。 金色的光有些刺眼,瑶夙轻声叹了口气, 拉了拉北胤的袖子,两人一同出了去。 里面的人伤成了什么情况, 看一眼也判断不出来,但焉蓉的身子本身就差,到妖界走了这么一趟怕是不太好, 那福泽金莲的花瓣比先前还少了几瓣, 也不知道还能续她多久的命。 为了避免有人进去发现他们,瑶夙和北胤双双坐在门外的阶梯上吹冷风, 此情此境,抛去路过的守卫和婢女匆匆行礼和淡紫色的月光不说, 倒是有些像十境旖旎里的夜晚。 直到第二日晨光破晓, 云修才从里面出来, 一脸疲惫地跟门口挨着当守卫的两个人打了个照片,不动声色地朝另一边走了。 “诶!云”瑶夙急急忙忙站起身来,正要叫住匆匆离开的人,被北胤拉了一把,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北胤站得比她低了一阶,这么站起来还是比她稍微高上了那么些,那双微微垂下的浅色眼眸,还带着没散去的温柔之色。 他摇了摇头,道:“他有分寸的。” 瑶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牵着嘴角笑了一下,道:“也是,几万岁的人了,总该知道什么时候不能胡来。我进去看看焉蓉。” “嗯。”北胤轻轻点了一下头,想跟着她进去,又想到他一个大男人不太方便,便又顿了脚步,瑶夙察觉到他想跟又没跟,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膀将房门关了起来。 / 焉蓉还没有醒过来,双手叠着放在被子上,从指节到脸颊都是病态的苍白,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让人联想到的,却是痛苦和死亡。 瑶夙猛地摇了摇头,将这种不吉利的想法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福泽金莲静静地放在了她的床头,金色的灵光淡了许多,只剩下了五片花瓣,希希零零地,像过了花时随时都要枯败的花朵。 她不知道这福泽金莲要怎样连接一个仙人的命数,但金莲是仙物,花瓣凋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抬手一挥,一道灵力落在了焉蓉身上,随即消散了去,半点没有落尽她的身体里。 虽然早知道会这样,她还是生出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在焉蓉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仙人的命竟也和凡人一般,脆弱得像风中摇曳的火苗。 伸手拿起床头的金莲,金色的灵光感应到了她身上的神力,忽明忽暗地闪了两下,又恢复成了方才的样子。 瑶夙心思一动,将一道神力注入金莲之中,金光立马强盛起来,浅浅地在焉蓉身上铺了一层,落进了她的身体里,苍白了脸色瞬间红润了许多。 “还真是福祚相连。”瑶夙将手上的金莲转了两圈,目光落回焉蓉身上,自言自语道:“云修来妖界多半是为了找我,你为什么会跟来呢?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云修的修为,就算是带着你,刀面也不能轻易把他抓住” 喃喃的话音还在继续,手上的金莲已经灵光大盛,比方才她注入神力时还要强盛许多,昏迷的焉蓉眉头皱了起来,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瑶夙还来不及过多反映,眼前的东西已经统统离开了她的视线,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夹着铺天卷来的晕眩感。 / 这种白茫茫的眩晕感没有持续多久,眼前很快就清明了,入眼依旧是一片白色,却已经变成了天宫?! 瑶夙迷茫了一会儿,自己明明在妖界,转眼之间就到了天宫,怕是连她两位上神爹娘都做不到吧? 不远处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不是一下子蹦出来的,就像是用笔和墨,慢慢地描摹出来的,瑶夙一双眼睛都快瞪出了眼眶,心里暗想:见鬼了! 之所以用描摹这个词,是因为那个人影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瘦瘦小小的,着一身浅色衣裳,若是人多一些怕是就得淹没在人群里面。 可这里也没有旁的人了,对于她这种古怪的出现方式,瑶夙只得暂且放下,快步走上前去想询问一二,却在看到她正脸的时候,惊诧得僵住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会突然从妖界回到天宫!?谁能告诉她方才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焉蓉现在活生生站在了她面前,还是以这么古怪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不过 瑶夙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焉蓉的视线直直穿过了她看向了她身后的南天门,就像她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一般。 略显苍白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个明净的笑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云修正从南天门出来,脚步生风,衣摆随着他的步伐一起一落。 云修也看到了这边,脚步顿了一下,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瑶夙目光一沉,隐隐猜到了什么,开口唤了云修一声,对方似乎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径直从她跟前走过,到了焉蓉跟前。 焉蓉见他过来,脸上终于浮现了一抹红晕,连忙低下了头,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纸条,递了过去。 云修犹疑了一下,接过来展开,寥寥几句话草草扫了一眼,立刻板正了脸,沉声道:“不行!” 焉蓉低下去的头猛地抬了起来,脸上红了一大片,不知是羞红的还是憋红的,望着云修的眼睛里隐隐有点了泪光。 若要说被常合上神宠坏了的云修小殿下有什么弱点,大致是见不得人哭,不管是十八少女还是八十老妪,只要在他面前闪两下泪花,他就能立马缴械投降,就算前一刻把姑娘的绣花针扔进了大海里,下一刻他也能拉着水君下海去给捞回来。 瑶夙自小和他一起长大,免不得也会吃些哑巴亏,她自我反省了许多次,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不会挤眼泪。 云修见了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果然就心软了,方才冷下来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道:“妖界太危险了,你没有灵力,我怎么能带你去。” 他的话音刚落下,焉蓉就急切地摇了摇头,飞快地比了几个动作。 瑶夙看不懂她的手语,却知道了她要表达的意思,那种感觉好像是她突然之间和焉蓉有了感应,即便看不懂也能听到她心里的话。 她在问云修:是不是怕她跟着会误事。 / 看到这里,瑶夙已经大抵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方才拿着福泽金莲,自言自语地问焉蓉发生了什么事,想来是触碰到了什么,金莲起了作用将她带进了幻境里,面前的场景应该就是他们来妖界之前发生的。 只是不知道这幻境是焉蓉的梦,还是真实发生的,记在焉蓉脑子里的记忆。 / 云修没有正面回答焉蓉的问题,只是放轻了声音,道:“我去妖界是为了救瑶夙回来,带着你反而不方便行动,妖界鱼龙混杂,万一我顾不及你” ——“我不怕!” 焉蓉飞快地比了个手势打断他,与此同时,一道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怯,传进了瑶夙耳朵里,她心里了然,虽然焉蓉不会说话,但那大抵就是她的声音。 她道:“我不会给你添乱的,我只是想跟着你。我知道你是受了我爹的嘱托,把我带回了天宫,可是我自己知道,天宫纵使再好也不适合我,一个没有丝毫灵力的、无依无靠的人,若不是借了你的福泽哪有资格留在天宫。我住不惯这里,更害怕被仙君仙娥们瞧不起,我不会说话无法与他人交流,除了你我谁都不认识。算我求你,你带我一起吧,我不会拖累你的,若是我成了你的拖累,你把我丢下就” “胡说什么呢!”云修出声打断她。 焉蓉向来温婉腼腆,偶尔多开两句玩笑都会脸红,他也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还是自己内心的剖白,一时间有些不忍拒绝,可终究还是理智占着头脑,顿了好一会儿,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脸上的红色霎时褪去了几分,两片嘴唇白得几乎没有了血色,微微颤抖着,却还是没有死心,继续比划道:“金莲在你身上,我不能离它太远的。” 瑶夙早在发现自己是个看客的时候,就抱了一盆瓜子蹲在一旁开始看起戏来,联想他们的对话和云修掏出来的金莲,大致明白了是因为这么个原因他才把焉蓉带上了。 可是莫名其妙的她似乎感应到了焉蓉内心的心虚? 瓜子壳吐到地上瞬间没了踪迹,瑶夙盯着焉蓉看了好一会儿,后者的目光躲闪着不看云修,她内心感应到的心虚也越发明显,就像她就是焉蓉本人一般,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看来福泽金莲不仅把她带到了环境里,还把她和焉蓉关联在了一起,能听到她内心的话,能感应到她的情绪。 瑶夙唏嘘了一下,心里暗暗有些过意不去,这金莲也太不厚道了,莫名其妙偷窥别人的内心,这种事说出去都不光明。 那一头,焉蓉心里担心着云修要将金莲还给她,抢在他开口前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我爹有没有跟你说过?金莲不能承受太多人的灵力,你先前给我输了灵力,它便会先认准你与我的性命对接” 瑶夙眉头一挑,这次无需心里的感应,都能看出她的心慌。在房间里的时候她通过福泽金莲给了她一点神力,也没见金莲排斥地吐出来。 她分明是在说谎! 可是这样一个姑娘,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 还有焉蓉为什么会在九重天宫,福泽金莲为什么会在云修手上,云修什么时候又给焉蓉输了灵力,她被抓到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统统都还是未知,而这种未知现在还不能在面前这两个看不到她的人这里得到答案。 云修在焉蓉面前拿不出对瑶夙的那番架势,显然被她带点眼泪的谎话唬住了,沉默了好半晌,终于不出所料地答应了。 “不过”云修走出去两步,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焉蓉,担忧道:“你没有灵力,没法穿过妖界的结界,我们只能另想办法。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要跟紧我,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就跑,我自然有办法脱身,知道吗?” 焉蓉快速地点了几下头,心里如苦经风霜的花骨朵登时受了春风春雨的滋润,瞬时开了千万朵姹紫嫣红的花。 瑶夙感受着她的喜悦,心里却不像她那般高兴,隐约生出了几分担忧。 妖界大门是联通仙妖二界的主要通道,除此之外便是仙妖驻地的结界,譬如妖狐族和狐岐山交界处、北荒俟人族和妖界的交界处。 再有便是——远古形成的无人之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二十六章 远古大洪荒时期,渐渐分化出了仙妖人三界之后, 慢慢地也出现了界地, 整个人界化为三千世界, 轮回流转不灭不息,而仙妖两界分起来复杂一些,慢慢也有了定数。 日光照不到的地方, 月亮变成了紫色, 所照之处大地都是阴戾之气,妖族依此增强自己的修为。 起初这些地方没有明显的分界线, 依赖着一些天然的险境作为两界划分的沟壑, 或是断崖,或是深渊, 或是业火不断的天堑,或是沼气遍布的林泽。 后来仙妖两界争端不止, 正式形成了敌对的立场,天帝和妖皇一同筑起了两界的结界,妖族不得轻易进入仙界, 仙界也无法随意通行妖界。 结界没有布及的地方, 便是那些古时形成的天然结界,因环境恶劣, 无仙妖活动的踪迹,故称作无人之境。 无人之境不止一处, 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无论是仙是妖、是神是魔, 从此处过,身上的灵力统统都会消失,变成一个普通人。 焉蓉原本就是没有灵力的仙,和普通人无甚区别,照理说从无人之境进入妖界是最好的。 可无人之境到底是十几万年前大洪荒时代留下来的,千万年无人踏足,且不说环境恶劣难行,谁也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远古时期躲到里面、亦或是后世进化繁衍的凶兽,没了灵力,进入这种地方无疑是自己挖个坑跳进去还给自己埋土——自己找死! / 眼前的画面像一副收起的画卷,瑶夙在一片白茫茫的虚空里等了一会儿,再出现画面时,果然已经转换了场景—— 那两个找死的人,正走在一片雾茫茫的林子里。 相比起断崖天堑,丛林的确是最适合两个没有灵力的人穿过的地方,只要提前吃下护体的金丹,大致能保不受毒气瘴气侵身。 这森林的雾气太浓,看不见来时和前进的路,想来已经进来了一大段。 脚下的黑泥土有些泥泞,枯枝腐木遍地,参天古木像兜头大网,将外面的光堵了个严实,鸟鸦的“咕咕”叫唤声不时从林子深处传出,乍一看像人间的深山古林,只有置身其中,才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以及心底深处由衷流露出的对这种行将就木气息的恐惧。 没有灵力的两个人行走在未知的远古森林里,瑶夙光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都不由自主从脚底生出了冷意,何况她现在和焉蓉有着感应,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慌。 恐慌之中,似乎还有着一点点的心安? 瑶夙面前所见的画面以一种快速前进的方式变换着,转眼他们已经走到了林子深处,雾气已经浓到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丛林幽暗,每一株绿丛后面都像藏了一只凶猛无比的野兽,随时都会扑出来。 云修从乾坤袋里取出一盏长星灯,一通摇晃无果后,才意识到在这林子里没有灵力,连盏灯都亮不起来。 这片远古的丛林里阴潮潮的,就算是枯木也被阴重的雾气裹了些水分,要燃成火把是不太能的,他低着头在乾坤袋里翻找了好一阵,才终于从最底下掏出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周围的景物照亮了些。 难怪仙君妖君们都喜欢收集夜明珠,这种时候用场确实很大。 瑶夙的思绪飘忽了一下,想起自己袋子里装着的那颗脑袋大小的夜明珠,据说是她那日醉酒之后硬爬到房梁上扣下来的,说是要给带回雍圣殿给阿娘。 酒醒后的她听到这个理由自己都觉得好笑,阿娘什么宝贝没有,哪里犯得着她从妖界带回去。 短暂的思绪游离被一声尖叫打断,快进的画面放慢了许多,焉蓉惨白着一张脸僵在原地不敢往前走,内心的恐惧让冷意从头皮灌到了脚底。 走在前面的云修停下来看她,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焉蓉全身都在颤抖,哆哆嗦嗦抬起一只手指向一处灌木丛,那丛植物的叶子绿得近乎一种灰色,因而挂在上面的一块素色的布便显得非常明显。 这一回不需她比划云修也知道了,不久前他们经过一处的时候焉蓉的衣摆被勾破了一块,当时没做理会,只顾着往前走,没想到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一把拉起焉蓉的手顺着原来的方向一直往前跑,画面随着他们的跑动又快了起来,没过多久,又再次回到了那个地方。 云修脸色阴沉得十分不好看,换了另一个方向继续跑,如此来回了七八次,最后无一例外地,还是回到了同一个地方。 瑶夙能感觉得到焉蓉心里怕到极点的恐慌,但对于他们而言,她是不存在的,遇上了这种情况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暗暗地思索分析。 在凡间,人们把这种无论怎么走最后都会绕回同一个地方的情况叫做鬼打墙,多是小鬼或精怪作祟,在林子里布下了迷阵诱导行路的人。 可这种地方连以阴戾之气修炼的妖君都不会来此,更别提鬼怪作祟,莫不是林中真的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此处暗得一丝光亮都没有,树木灌丛,只闻其声不见踪影的鸣鸦,弥漫了整座森林的大雾,就算真的藏了什么东西也 一道灵光骤然闪过,瑶夙脑子里登时浮现了一个可怖的念头:云修是用夜明珠照着路前行的,可是这种古森林里,无人行走,又哪里来的路? 除非,从他们进来开始,就被诱导着前行,将这整座森林当成一个棋盘引导走向的—— 是这漫天的大雾! / 云修似乎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停下了行进的脚步,警惕起了四周。 借着夜明珠光亮大致能够看清周围几步远的事物,两旁的灌木丛并不是寻常所见的绿色,不大宽敞的泥泞路铺满枯枝落叶,几乎是笔直地延伸进了浓浓大雾之中。 在这个没有灵力的地方,一切的神兵利器都如同废铜烂铁。 他将紧紧拽着他袖子的双手拂开,把焉蓉往后推了推,将夜明珠塞进了她手里,压低了声音说道:“记得来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吗?遇到了危险你就赶紧跑!这妖雾有古怪,我想办法拖一拖,你就只管蒙头跑,这路是障眼法,顺着这条路是走不出去的,记住了吗?” 焉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被拂开的手又抓上他的袖子,使劲地摇了摇头。 “听话!”云修沉着脸斥了她一声,话一出口便察觉哪里不妥,也没时间去细究,只得又将她的手拂开,板着脸道:“快走!你答应过我的!” 焉蓉被他斥得愣了一下,千百个不愿意写在了脸上,最后只得点了点头,转身撒开退就跑,边跑边回望身后。 浓得连光都穿不透的雾慢慢变成了黑灰色,一点一点朝云修拢过去。 他像极了救美的英雄,正义凛然地挡在了凶兽跟前。 夜明珠的光在这巨大的森林里、在浓雾的包裹之下显得十分微弱,眼看着云修就要消失在微光能够照亮的地方,焉蓉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往回跑去。 她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云修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念头十分强烈,连带着她往回跑的步伐都显得十分的义无反顾、毅然决然。 云修正在乾坤袋里焦急地翻着能用的东西,突然被人拉了一把,回头看清来人的时候表情是说不上来的复杂,一时忘了动作,被她拉着跑了起来。 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师姐,在这种关头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拽着他跑,云修卡了树杈的脑袋一时想不明白,在一旁看着的瑶夙也想不明白。 她就像飘着的鬼魂,跟在焉蓉的不远处跟着移动,虽然能感受到焉蓉的情绪能听到她的内心,但她们毕竟不是一个人,她并不能完全感知到这个人的一切。 / 云修很快就回过了神来,反扣住焉蓉的手腕,拉着她一头扎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挑着不是路的地方跑。 从进入森林开始就不断传出的“咕咕”的鸟叫声,此时变成了哀鸦的啼叫,阴森凄厉,像一声声催死的符咒。 四周的黑雾像是突然间有了生命一般,迅速朝他们拢了过去,凄厉的笑声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就像是有无数的小鬼躲在了浓浓黑雾之后,正对着他们咧开嘴笑。 这一瞬,瑶夙几乎能感觉到焉蓉那从头顶灌到脚脖子的寒意。 一阵风卷了过来,夹着无尽的怨煞之气,像黄泉尽头的凛冬,寒得彻骨,周遭的笑声一瞬间全都停止了,整个森林像囚着厉鬼的地狱,静得可怕。 就在此时,正前方两棵参天古树轰然倒下,像崩裂的巍峨高山,将相邻的树也压得拦腰折断,黑压压倒下一大片,将去路死死堵住。 “该死!”云修低低咒骂一声,终于从乾坤袋里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黄色的符纸,纸上用殷红的朱砂画满了看不懂的符咒。 符纸脱手飞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在空中自燃起来,炸开了一大团火焰,那黑雾仿佛被这火焰灼伤了一般,往后退了一些。 “果然怕火!”云修目光一凛,低声呢喃了一句,手下片刻不耽误,从乾坤袋里取出了另一样东西。 那东西瑶夙认得,正是在妖界那个山洞里的时候云修提到过的火球。 这火球是七音上神送给她阿娘的,因为烧起来的时候噼啪作响,被她娘胡乱起了个名字叫“霹雳火球”。 当年她和云修一起干坏事的时候怕出了岔子,塞了一颗给他好以防万一,谁知一颗就几乎烧了半个九重天宫,她娘怒气冲冲从昆仑山赶来,把她拎回去关了整整两百年禁闭。 这种不光彩的事早就被瑶夙当做神生污点刻意地抹去了,这会儿云修掏出来一个霹雳火球,硬是叫她想了起来。 只不过这东西火势虽大,杀伤力却不强,仙界的仙君捏上个防火诀便能不受灼伤,因此才被她娘随手扔到了库房里让她有了可乘之机,也不知道对这邪气的妖雾管不管用。 云修将霹雳火球扔向倒下的大树,火球炸开,火星子噼里啪啦燃烧了起来,火势飞快地蹿大,潮湿的树木都被大火点着,发出了“滋滋”的水汽被烧干的声音。 浓雾果真被通天的火光驱散,原本一直追着他们的“路”不见了,灌木丛变回了原本的颜色,一时间像是落进了凡间的原始丛林。 火光后传来一声撕裂天地的咆哮声,方才褪去的黑雾正迅速往那边聚起,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逐渐清晰,瞪着一双红色的眼睛从火光后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红眼六腿头生犄角的妖兽,通身绿色,绿得接近黑色,和方才一路所见的灌木丛是一个颜色,浑身裹着黑气,阴邪可怖。 这种远古的妖兽只在古籍上会有记载,凶残无比,便是修为浅一点的上神都未必能对付,何况是两个没有灵力的人。 云修将焉蓉护在身后,慢慢地退了几步,那双红灯笼一样的眼睛射出幽幽的光芒,妖兽跟着他们的动作一步步逼近,咧开的嘴露出满口獠牙,不住地往下淌着唾液。 蓦地,又是一阵风刮了起来,火光后走出的妖兽没了踪影,有什么东西从他们头上往下滴,黏黏的,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别看!”云修紧了紧握在手心的焉蓉的手,飞快地往上扔出了几张符纸,符纸在上空燃成团团焰火,顾不得那声可怖的咆哮声,两个人头也不回地只顾着往前跑。 那妖兽不知是不是突然起了玩心,在后面穷追不舍,不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前挡住去路,几番下来明明已经将人摁在了兽爪之下,又放了开去。 两个人几乎是不分方向地乱跑乱撞,像过街的老鼠,被老猫追赶着。 忽然,前面的云修似乎一脚踩空了,拽着焉蓉一起掉进了一个黑色的洞。 妖兽咆哮着跟着扑进来,洞口像个被拉上开口的布袋,瞬间消失不见,一道金色的光骤然亮起,将焉蓉护在了里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二十七章 黑暗的画面持续了没多久, 再次出现场景时,变成了一处山洞。 夜明珠的光将漆黑的山洞照亮, 上方两丈高的地方有一个狭小的洞口, 藤蔓顺着洞口垂落下来,光亮不及之处,是朦胧的凉光, 透着些诡异的淡紫色。 那是妖界的月光的颜色, 看来他们两是误打误撞掉进了连接妖界的洞, 那个洞的另一头连接的便是这里。 声音方才画面黑暗前发出的那道金光, 应该是离开森林之后云修恢复了灵力, 在危险之时发出的护体灵光。 / 瑶夙叹了一声, 回头看向云修和焉蓉,前者正用福泽金莲输送灵力, 后者显然是昏迷了一阵刚刚醒来的样子,一时没弄清境况, 一副迷茫的模样。 一路看到这里,她大致确定了这里是焉蓉的回忆, 所以即使福泽金莲让她以旁观者的身份窥看, 也只能看到焉蓉记忆里的画面, 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是看不到的。 此时云修的脸色比常年体弱生病的焉蓉还要苍白,干裂的唇角带着凝固的血迹, 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浅蓝色的灵力透过金莲输进了焉蓉的体内。 说来是一件新奇的事, 别人修炼出来的灵光和护体灵光都是一种颜色, 偏偏云修是个例外,护体灵光随父亲的金色,通身的灵力却随了母亲的蓝色。 焉蓉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被云修的灵力死死牵制住,她没法朝身后的人比划动作,只能张着嘴发出含混不清的“咿呀”声。 云修蹙了蹙眉头,睁开眼睛,干裂的嘴角张了张,一直咽在后头的血便流了出来。 他拿着金莲的那只手有些颤抖,整个人像被抽干了血液一样苍白得厉害,却只是舔了舔唇边的腥甜,用故作轻松的口气说道:“没事。” 焉蓉不是容易糊弄的孩子,她听得出来这样两个字几乎是用光了身后之人所有的力气,当即不敢再乱动,心里一遍遍喊着云修的名字,一直蓄在眼里的眼泪雨水一般落了下来。 身后的云修咧了咧嘴角,大抵是想扯一个出来,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伤口,疼得整张脸都皱成了湖面涟漪,未免她察觉担心,还是捏出了方才的语调。 “哭什么,从兽爪底下都逃出生天了,还怕”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笼罩在两人身上的蓝色光芒随着他落下的话音一起消失,而后是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云修整个人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牵制着焉蓉的力道一消失,她就往前趔趄了一下重重扑到了地面上,就像被人抓住的时候拼命挣扎,对方却突然放了手一般。 她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身上擦破的地方,跪爬着到了云修身边,推了推他,发现没有反应,赶紧手忙脚乱探上他的灵脉,然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仙人不一定有心跳有呼吸,但灵脉一定是跳动的,这和凡人的脉搏心跳是一个道理,云修灵脉跳动得微弱,总归还是有的。 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将就着、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他脸上的灰土和血迹,他的左侧脸颊有一大片的擦伤,伤势不重,瞧上去却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环顾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可以铺垫的东西,焉蓉只得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来铺在地上,慢慢摆好他的身体想要将他放平,碰上他肩膀的时候忽然听到昏迷的人闷哼了一声,吓得她缩回了手,掌心处一片殷红。 大致是没想到他背后还有伤,焉蓉脸上的神情又是担心又是害怕,伸出去的手有些颤抖,小心地拉开了他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外衣,里面白色的衣物已经被血染红,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许是云修给她输了大量灵力的缘故,她现在看起来并不柔弱,提起一口气就将云修整个地翻了个面,将他的外衣除下,才慢慢去脱里面的衣物,动作轻柔,半点舍不得弄疼他的伤口。 云修整个后背都是伤,大多是滑下山洞的时候在石壁上蹭的,独有右肩处五道抓痕,深得几乎见骨,血还在往外渗,边缘却已经结了一层痂。 血是鲜红的,伤口布着一层黑色的雾气,比森林里的黑雾还要浓上许多。 焉蓉伸手碰了碰,那雾气似乎是活的一般,往她手边聚过去,顷刻间在她手上划了一道伤口,渗出一层薄薄的血珠。 / 一旁的瑶夙也跟着她紧张了起来,这伤势显然是在林子里逃跑的时候被那头凶兽抓伤的,那黑色的雾不是毒,而是上古妖兽的凶戾之气。 云修修为未及上君,被戾气侵体,就算不死在这山洞里,也断没有活蹦乱跳爬出去的道理。 她看向焉蓉的目光带上了不明的意味,云修昏迷的时候,他这位师姐到底做了什么? / 云修周身的灵气越来越弱,灵脉的跳动也越来越不可察,焉蓉对着云修呆坐了许久,面上平静得几近冷漠,若不是瑶夙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慌张,几乎要以为她是个冷血的人。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焉蓉才终于有了动作。 她几乎是急不可待地扑向掉落在一旁的福泽金莲,金色光芒未褪,裹上了她的手,瞬间愈合了她指上的伤口。 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她拿着金莲又回到了云修边上,将仙物凑到了云修边上,可那浅淡的金光打了盹儿似的,没有丝毫变化。 反复了几次之后,她似乎发现了症结所在,福泽金莲与她的生命相连,别人能够通过金莲将灵力注入她的体内,她却没法反过来对别人做些什么。 她体内根本就没有灵力,剖开来就是凡人的血肉之身。 冷静的表面似乎被这冷冰冰的事实打破,她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瑶夙第一次知道,一个不会说话的姑娘,哭起来的声音竟然能沙哑得撕心裂肺。 眼泪掉在金莲上,砸得花瓣颤了一下,干哑的哭声立马收住了,她愣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看手里的金莲,再看看闭着眼睛的云修。 他的身上慢慢卷上了冷意,容不得她再多片刻的犹疑。 她扯下了一瓣莲花瓣,仙丹似的送到了云修嘴边,那两瓣干裂的嘴唇像被针线缝了起来一般,柔软的花瓣根本没有办法塞进去。 瑶夙就站在焉蓉神色,只见她将花瓣举到跟前盯着瞧了一会儿,忽然将它含在了嘴里,慢慢俯过身去,用舌头润开了那干涸的唇,再将嘴里的花瓣送了进去。 再直起身时,焉蓉的脸已经红得像个熟透了的仙果。 大概是因为这里再没有别人看到她做过这样的事,她并没有平时在人前那般羞得不敢抬头,利索地站起身来站到了云修的另一侧,好方便察看他背上的伤口。 将他背上的擦伤小心处理了一下之后,焉蓉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那带血的手握着金莲,俯身用嘴吮吸他背上的伤口的血! 福泽金莲炸出一道耀眼的金光,将他们两人裹在了金光里,只见云修伤口上覆着的黑雾慢慢进入了焉蓉的体内,而云修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不过片刻功夫,云修身上擦破的伤口已经尽数愈合,被血糊了一大片的脸也俊俏如初,妖兽的抓痕还在,却浅上了许多,也止住了血。 而那妖兽的戾气,尽数转移到了焉蓉的身上。 福泽金莲的金光变得黯淡无比,花瓣一瓣接一瓣地掉落,只剩下五片留在杆子上,显得孤独可怜。 恢复过来的力气终于用尽了,焉蓉一头栽在了云修身上,画面也截然而止。 / “瑶夙?” “瑶夙?!” “瑶夙!!” / 白茫茫一片的视野里,有人正一声一声叫着她。 瑶夙被这声音从幻境拖了出来,睁开眼,自己还在北胤的房中,手里还拿着福泽金莲,倒在焉蓉身边睡着了。 唤醒她的人是云修,那张脸除了添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之外,和往日一般无二,若不是她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相信他曾经受了那么重的伤。 虽然后面的事没有看见,大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那山洞想必就在妖狐族的领地附近,是云修醒来之后带着焉蓉从山洞里出来,就遇上了妖界的人,云修的伤没有好全,焉蓉又毫无抵抗之力,明算暗算都不是对手,便干脆束手就擒另外寻找时机逃跑。 瑶夙比较想知道的事情是云修知不知道焉蓉为了救他做了什么?不过料想焉蓉那样的性子,醒来之后应该什么都不会说才是。 “怎么了?”她挑了挑眉,问道。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吧?” “我进来看看焉蓉,没想到太累了就不小心睡着了。”瑶夙耸了耸肩,将手里握着的金莲放回焉蓉的床头。 云修耐着性子等她慢悠悠从床上站起,才一把拉住她的手把人往外间带。 不算里面躺着的人,孤男寡女,躲在屏风后边说话,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奇怪。 瑶夙不动声色和他拉开了几步距离,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这话我问你才是吧?!”云修出口的声音有些大,像是内心藏着某种不好掩饰的情绪,想到里面还躺着个人,只得又将声音压低。 “我听说你要嫁给北胤当妖后,你是疯了吗?!你是神他是妖,你怎么能嫁给他!” “你是为这事儿?这件事细说起来有点儿长,但不是你想的那样。”瑶夙观察者他像是会随时破窗而出的脸色,决定挑简要的说。 “我在妖界这些日子一直化成一个女妖君的容貌躲过妖界的搜捕,那女妖君是别人送进宫里来伺候妖皇的,于是便只能借着这个身份呆在妖界。原本我受了北胤的优惠,是想留在这儿帮他个小忙的,他在这里也不容易,处处受人胁迫,我要被封作妖后也不是他的主意。他那天本来要送我走的,没想到遇上了你们,这才又折回来了。” “呵!”云修冷笑一声,道:“这么说还要怪我们来找你?你明知妖界不能久呆为什么不早些回仙界?他帮了你什么忙值得你冒险留下来?就算他和妖界的魔君争个你死我活,他也还是妖族!你忘了太燕了吗?就是为了他那个破戒指整座太燕山都陪葬了!” “太燕”这两个字从喉咙里出来,后面却不知到该如何接下去。她曾经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便是太燕被矢屿屠尽了,这会儿云修真的说出来了,还是叫她一时难以接受,尽管她只在那里当了一个多月的弟子,她还是喜欢的。 “师父和南泽仙君他们” “师父舍身破了血阵,救下了活着的人。”云修说这句话的时候申请变了变,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痛楚,随即又覆上了一层凛冽的冰霜,冷声道:“你既然还记得他们,就不该在这里跟妖皇有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我和北胤怎么不清不楚了!?我说了事情他也受人胁迫,那件事不是他能左右的!” “你在妖界这才多久?这就开始向着他说话了?!还是说你在太燕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他!瑶夙!你是兮扬上神亲口许给我的未婚妻,你到底知不知道?!” 瑶夙被他这句话砸得愣了愣,旋即反应了过来,一把火也跟着从脚底窜了上来,声音不自觉地也抬高了些。 “未婚妻?你什么时候承认过这种关系了?这种娃娃亲你知我知你爹娘也知道,是我娘当时自己一厢情愿许下的,你爹娘、你自己都是不愿意的,不过是碍着我娘的面子不说罢了,等着哪天我娘觉着我们不合适了自己松口。你以前更是千方百计捉弄我,好让我讨厌,让我自己去跟我娘说要解除这个姻亲关系,这会儿你就搬出来,你们天家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也会说当年,当年还小,现在两三万岁的人了,难道你没有看出来我对你是不一样的吗?” “那又如何?云修,当初我也问过你这样的问题,你自己说的,两个太熟的人,即便对彼此是不一样的,也不一定是喜欢。你自己到底看清楚了没有?而且”她顿了顿,放缓了语气,道:“难道你没有看出来,焉蓉对你也是不一样的吗?” “焉蓉焉蓉她是我师姐!师父将她托付给我,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 话音落下,两人突然都冷静下来了一般,屋子里静了下来。 “吱呀”一声声响打破了这份寂静,一道身影急急地跑了出去,有些狼狈。 瑶夙绕出屏风看了一眼,发现床上已经没了人影,赶紧一把抓过跟出来的云修把他推了出去,催促着他去把人追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二十八章 瑶夙背着手踱着步子慢悠悠晃去偏殿, 隔着一道长廊就看见矢屿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人, 行色匆匆。 每次见着矢屿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瑶夙心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往廊柱后藏了藏身子,等他出了这座宫殿的大门, 才从柱子后绕了出来, 走了几步就见北胤正好从偏殿出来。 北胤一眼也看到了她, 往大门看了一眼, 确认矢屿已经走远, 才快步迎了过来。 瑶夙并不打算和他绕弯子, 上前便开门见山问道:“他怎么来了?” “婚事。”北胤简明易了给出这么两个字。 一颗大石重重落在了瑶夙的心上,虽然想过留在妖界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没想到这么着急的竟然是矢屿。 看来云修方才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才跑过去质问的。 见她没有答话, 北胤内心闪过一丝慌张,不动声色地又等了片刻, 才继续补充。 “按妖界的传统, 各族将出色的女妖君送进宫里之后, 妖皇确实要在一个月内选出心仪的女妖君作妖后。我同你讲过,那日在酒馆里遇上矢屿, 他已经提起过一次, 这次便直接带了人来, 要定下具体事宜。按理说我要封獠牙的义女做皇后他应该先站出来反对才是, 这般勤快倒是出乎意料。若他只是提一提我还能拖一下,可獠牙也派了亲信随他一起入宫,他们两同意了,我反对也是没什么大用的。” 北胤默了默,两道眉拧在了一起,不知是不是因为思虑的关系,他瞳孔的颜色瞧着深了一些,看得瑶夙平生出一种凑上去替他抚平眉宇的冲动,又生生忍住了。 他道:“那两个亲信说獠牙有话要带给你,我原想等他们离开了再去找你商量的,没想到你就过来了。” “找我?” 北胤点了一下头,“在矢屿前头出去的,你来的时候没遇见?” “我来的时候走的这条长廊”瑶夙止住了话音,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从寝室到偏殿,她惯常走这条安静的回廊,可若是獠牙的亲信,走的定然是护卫婢女们寻常走的道,那她一路走过来没遇见是正常的。 “遭了!”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脑袋有些隐隐发疼。“云修和焉蓉出来了!” / 焉蓉并没有跑出去多远,在一个拐角处就被云修给堵住了。 云修不大会哄姑娘,把人家堵在墙角困了个结实,四目相对,憋了好半天,才终于语无伦次地挤出来一句话。 “那个瑶夙她口无遮拦不是不太会说话也不是总之没有要诋毁你的意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我也不大会说小姑娘爱听的话,不知道我和她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但我说我会照顾好你,绝对是发自肺腑的话!” 焉蓉低着头没看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修俯下身子瞧了瞧,见她没有在掉眼泪,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正缴尽了脑汁想着安慰的话,忽然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厉喝止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 两个着黑色轻甲的妖兵站在他们身后十步远的地方,面目凶狠,泛着冷光的刀刃齐齐对着他们。 其中一人眯起了细长的眼睛,打量了一遍这两个人,嗤笑一声,用新奇的语气对另一人道:“仙界的人也敢往咱们妖界跑,不知道是胆子大不怕死,还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这些人自诩正义之道,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你说死在这里会不会有人来收尸?” “收尸?他们这些人可了不得了,死了之后灰飞烟灭与天地同在,哪犯得着收尸啊。”另一人讥笑着附和道。 “听说刀面妖君手底下跑了两个仙界的俘虏,我看八成是这两个,把他们抓回去魔君定有奖赏。” “说的是。” 那两人一唱一和,不约而同露出阴森诡谲的笑容,拉起一条细细的银丝线,往云修和焉蓉一步一步逼了过去。 云修将焉蓉护在身后,不屑地“呸”了一声,冷声道:“想抓我回去邀功,还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结萦索化作鞭形划空而出,落在了他手上,淡蓝色的灵光流溢其上,纯粹透明。 先说话的那个人眼神一亮,赞道:“好兵器!难怪跑了个俘虏刀面妖君要大发雷霆!” 旁边那人附和地“嗯”了一声,与他交换了个眼神,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两人拉着的细线闪过一道诡异的妖光,变作了手指粗细的绳索,长了眼睛一般,脱手就朝他们卷了过去。 云修眉头一扬,挥起鞭子将那绳索缠住,那妖物自带带着妖力,云修一时没能把它甩开,只能勉力纠缠免得让它伤了焉蓉。 身后的人突然“啊啊”地急急叫了两声,抬眼扫过去,那两个妖兵已经失了踪影,幢幢黑影从他们二人身边掠过,前后左右上下,快得看不清踪影。 “小子!你妖爷爷在这儿!”一人大喝一声落在他面前五步远的地方,脸上挂着十分不怀好意的笑。 云修眼里闪过一抹阴狠,往前跨出两步,扬手挥起鞭子,夹子千钧之势卷了过去,那身影飞快地往后一退,又化作黑影消失了去。 他心里暗道不好,急忙回过身去只见一只黑手从墙后伸了出来,正要扼上焉蓉的脖子。 眼看着挥鞭子救人已经来不及,忽然一道银光出现在了面前将焉蓉往他身上推了一把。 瑶夙忽然出现在了跟前,一掌打进墙里,用神力定住了正要逃跑的妖兵,将他从墙里拽了出来。 另一人见状要逃,黑影一阵风似的从他们身边掠过,云修眼神犀利,手中结萦索掷了出去,在虚空中卷了三圈,黑色影子凭空出现,挣扎了两下,现出了人形摔到地上。 瑶夙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墙灰,活动了一下手腕的关节,一脚踩住地上动弹不得的人,啐了一口口水到他脸上,鄙夷道:“真是不经打。” 云修手上做了个拉的动作,另一个人就这么被捆着径直飞了过来,砸在了地上的人身上,两人一起发出“哎哎哟哟”的叫唤声。 他左右看了看焉蓉,确定她没有受伤之后,才转眼看向了瑶夙,问道:“你的神力恢复了多少?” “六成吧。虽然这封印不大牢靠,毕竟是我娘封的,不好解。不过你这修为可是损了不少,回去赶紧补补闭个关修炼修炼,回头被你娘知道了要埋怨死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眼焉蓉。 这两个妖兵修为不算高,照云修的修为不该让他们摆了那一道。而且他打出去的招数灵力比以往低了许多,他受了伤未痊愈是一个原因,更多的,怕是因为输了大量的灵力给焉蓉。 后者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将她这句话听进去,但云修是听进去了,也不多做解释,轻描淡写道:“我母妃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瑶夙对他这句话不以为然,常合上神平日里端着端庄温雅的天宫太子妃模样,但是遇上自家儿子的事儿,凶起来可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一声冷哼打断了旁若无人拉闲话的两人,地上躺着的人终于发出了一点动静,被捆着的那个人借着同伴的力坐起身来,冷笑道:“你们仙界都这么目中无人吗?” 瑶夙斜眼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把话堵了回去,“兽类修炼成妖,你们俩算哪门子的人?” “你哼!你化成乌兰妖君的模样混进妖界王宫,究竟有何企图!?” “企图?没有企图啊,我就是贪恋你们小妖皇的美!色!”瑶夙故意拖长了最后两个字的音调,冲他眨了眨眼,一副十足的风月公子的模样。 如果她是个男子的话。 那妖兵比先前暗牢里遇上的那个要精明许多,显然是不相信她的鬼话的,眼珠子乌溜溜的转了一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趁着两人好整以暇地松了些警惕的时候,冷不防扯开了嗓子正要呼救。 话音卡在喉咙里没有出来,暗红色的光像一片飞来的薄刃,割下了他半边脖子。 黑色的身体应声倒地,红黑色的血液顷刻间流了一地,被割穿的脖子只剩下一半和肢体连着,脑袋仰地几乎要贴到后背上,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另一人被吓得呆成了一只木鸡,睁大眼睛长张大嘴,不等他延迟的叫声出来,下巴已经被人削了下来,而他仿佛还没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疼痛,就已经栽了下去。 焉蓉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躲在云修身后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瑶夙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前一刻还要说话后一刻就已经倒在了地上,还是这样惨烈血腥地倒下,到底还是狠狠在她心里击了一下,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转过头,便见北胤站在了不远处,淡漠的眼神对上她的视线的时候,立马变得柔和了许多,抬步朝他们走过来。 “这也算你妖界的子民,你下手也太狠了吧?”瑶夙视线有些闪躲,唯恐一不小心回头看到了地上的惨相。 “我要保护的是妖界各族无辜的族民,矢屿和獠牙的部下,都是走狗。”他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人,淡淡说道。 即便他的语气很平和,瑶夙还是没来由地颤了一下,他柔和的眼神底下透出了一抹狠厉,伪装得不易察觉,转瞬即逝。 瑶夙撇开眼不去看他的眼神,低声问道:“这两个是獠牙的亲信,死在这儿了,怎么交代?” 北胤抬手凝出一道妖力拂在了他们二人身上,暗红色的妖光混着黑色的雾气,不消片刻,两个人影便凭空消失了,连地上的血迹都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易擦觉的凛冽香气,冲散了难闻的血腥味。 他拂袖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淡淡道:“你只当没见过他们便是了。” / 直到夜色浓郁,瑶夙都没有再见到北胤,整座寝殿除了寝室亮着光,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偶有巡夜的守卫提着灯笼经过张望两眼,又很快地离去。 乌兰妖君住的宫殿还有其他人,瑶夙不方便把人带回去,留在这里是最稳妥的。 把云修和焉蓉带回来的时候北胤就已经在寝室里布下了结界,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呆在里面就不会被发现。 焉蓉像一个普通的凡人,有着规律的作息,她不好意思再睡北胤的床,这会儿已经和衣躺在了云修替她铺好的小榻上。 云修则随意在地上垫了个蒲团子,坐在上边打坐调息,这会儿也不知道入定了没。 平素里北胤也在的时候他们便呆在同一间屋子里,因而这会瑶夙也不好到其他房间去休息,百无聊赖之下把翳珀鸟放了出来,变成麻雀大小放在手心把玩。 翳珀不堪主人的,蹦跶了几下拍拍翅膀就往窗外飞去,一条极细极细的银线拴在它的左脚上,轻轻一拽,扑棱着翅膀的鸟就卡在了窗棂上。 北胤寝室里的窗棂都是镂空雕出来的山水图,每一个都不一样,苍凉的月光将山水图投到地面上,仿佛渡了一层朦胧的霜寒之意。 一声呜咽的箫声在凉夜里突兀地响起,又美妙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声音离得不远,瑶夙往外张望了一下,心头一动,把翳珀从窗格子上抠了下来,循着箫声找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二十九章 园子里栽了一大片不知道什么花, 在黑夜里发着幽幽的光亮。 墙角的大树比这宫殿还要高一些,生得枝繁叶茂的, 像亭亭的华盖, 遮下了一片阴凉。 虽然妖界也夜晚本来就阴阴凉凉的。 一身黑衣的青年椅坐在树干上,一手横执着一支通体黑色的长萧,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正看向来人的方向。 瑶夙走到树下, 好整以暇地抬头与他对视, 笑着问道:“怎么不继续吹了?” 北胤摇摇头, 也跟着笑了笑, 道:“吵醒了一个人, 不想再吵醒别人。” “你就放心吧,就算你吹得石破天惊, 他们也不会出来找你骂街的。” 话音落下,她脚尖轻轻点了一下, 身子凌空而起,在半空中轻巧地转了个身, 飘扬的衣摆打了个旋儿, 旋即整个人落在了枝干上, 与他并肩坐下。 北胤对她的举动并不意外,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 给她腾多一点位置。 瑶夙半点不见外, 往树干实的一端靠近了些, 顺手抢过他拿在手里的萧细细把玩。 那萧不知是用什么竹子做成的, 黑得不带半分杂质,凑近了看才能依稀瞧见些细纹,不是年久裂开的纹路,而是本身如此。 长萧冰冰凉凉,质地细腻水润,出来的声音略微低沉,像深涧的泉水,幽深中带着清冽,听着就是那么种悠远的味道。 瑶夙将长萧递到唇边试着吹了下,除了风灌进去发出的“呜呜”两声声响,并没有其他。 拥有三界最显赫的身世却连根竹子都吹不响,说出去并不是一件多光鲜的事,瑶夙尴尬地干笑两声,将东西递回给他。 “想不到你还会这个。我学这种东西最没有耐心了,我爹以前教我的时候总是不好好学,现在也没个一技之长。” 她爹白晔上神为此赞了她一句:这种三分热劲儿都没有的性子,和她娘年轻的时候像个十足。 “这萧是我母后的,她以前很喜欢,我说我也要学,她就让我爹用竹子给我做了个小的,后来跟着我娘一把火烧没了。” 瑶夙转头看向北胤,这样并肩坐着,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似乎是在笑,又带着一丝苦涩。 “我当上妖皇之后,所学的一切都是矢屿和獠牙教的,可他们也不是真心要教我,我当时还小,这个却是懂的。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我就自己偷偷修炼,太累了便自己吹上一曲。我自小就喜欢坐在这个地方,掩在层层枝叶后边,不会有人来打扰,也看不到外边的喧闹。” 他笑了笑,目光忽然放得有些空远,像是陷进了什么回忆里面。 瑶夙见过他坚决果断的一面,见过他圆滑处世的一面,见过他温柔款款的一面,还没有见过他这样多愁善感的一面。 北胤的性子有些地方和她爹白晔上神有点像,但对于吐露心事这一块儿却是截然相反。 她爹是恨不得将所有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即便天大的事情压到眼前,他都能瞒下来自己想办法解决;而北胤则是能将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事,轻描淡写地吐露出来。 也不知道这些话他还有没有对别人说过。 瑶夙闷闷地想着,也不打断他伤春悲秋,顾自欣赏起下边的风景来。 这小园子不大,一眼就看尽了,坐着他小时候坐过的位置,朦胧间,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底下练剑。 沉默了好半晌,北胤突然开口道:“矢屿和獠牙已经联手将通往仙界的各个通道都死死把控住了,一时半会儿我没办法把你们送回去。他们说三日后是妖历的好日子,适宜行封后大典。我的意思是,不如你我假意成亲,待到那天夜里一种妖君都酒足饭饱松懈了守卫,便伺机送你们三人回去。” “那你怎么办?”瑶夙话一问出口,立马觉出了有些不妥,又不能将话收回,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着他回答。 北胤原本思索着如何劝说她行这个稳妥之计,闻言也怔住了,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脸,纵身跃了下去。 “再怎么我也是妖皇,他们不是亲眼瞧着我把你放走,也不能怀疑我什么。你不必担心,夜深了,回去睡吧。” / “瑶夙,我多羡慕云修,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陪你去任何地方。” 出口的话飘散在风里,就像他从未说出来一般。 / 瑶夙坐在树杈上晃荡着垂下来的双腿,目送着北胤离去,那道背影走得极平极稳,却总给人一种仓皇逃走的感觉。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转头望向红墙打下的阴影处,道:“他都走了你还不出来?” 话音落下,墙根处果然浮现出一个贴墙站着的虚影,淡蓝色的虚幻光芒勾勒出人形,慢慢幻化出了云修的模样。 一道不大耀眼的光在树上一闪而过,坐在上边晃荡着双腿的少女化成了一道轻烟消失在原地,转眼落到云修的跟前。 “你怎么跟出来了?” “这里是妖界,你一个人大晚上的跑出来,不跟着我怎么能放心?不能把你带回去不光跟我父神不好交代,跟你爹娘也不好交代。” “我看你就是想知道我和他说什么吧?你也听到了,他会送我们回去的。” 脚边生了一株发着幽幽绿光的花,瑶夙蹲下身子,伸过一只手轻轻抚过它的花瓣,凉凉的,似乎带着更深露重的寒意。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仙也好妖也罢,除了有无上的灵力,似乎也和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说的是让你和他假成亲,成亲当晚趁守卫松懈送我们走!”云修的语气有些气愤,听得出是在可以克制着自己。 “你果真喜欢上他了是不是?你方才的重点居然是在我们走了之后他该怎么办,而不是他要你同他假成亲。你就这么信任他?万一那晚守卫并没有松懈我们出不去怎么办?万一他并不想送你走要和你假戏真做怎么办?!” “云修!”瑶夙陡然抬高了音调打断他,眼神冷冽了几分,手下力道一时没了轻重将花瓣扯了一瓣下来。 云修被她这么一斥,火气更深,一把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双手扣住瑶夙的肩膀逼着她和自己对视。 “瑶夙,暂且不说我和你之间被你娘口头定下的婚约,但你心里应该明白你和他是不可能的!他是妖,不管妖族是不是有淳朴善良的族民,妖的本性就是弑杀的!他今天做了什么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这一句话把她忘到了脑后的回忆又勾了起来,那两个妖兵的惨烈死相登时浮现在了脑海里,满地的血似乎大雨也冲不干净。 她别开了呵云修对视的视线,强制将这个画面撕得破碎直至再也没有那两张糊满血的脸在脑子里晃荡。 “凭我与他师兄妹一场,我相信他本性善良。三天时间不长,若到时他不能帮我们离开,我们自己闯出去便是了。这两天你留心着你师姐,她的气息似乎比以前弱了许多,别到时候拖了后腿。” “我自然会照顾好她!”云修话一出口,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怪在什么地方。 好在瑶夙没有心思去深究他的话,也不打算多聊,顾自摆了摆手,便消失了去。 / 瑶夙回到房间的时候,焉蓉已经醒了,坐在她的小床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到瑶夙进来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冲着她笑了笑。 礼貌性地回以一笑,瑶夙想到了白日在她的幻境里的所见所闻,也不知道昏迷时候的焉蓉知不知道有人窥视了她的记忆。 虽然进入焉蓉的梦境不是瑶夙的本意,但此时和正主相处一室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最想问的问题只有一个,可出了幻境之后她根本看不懂焉蓉的手语,更听不到她心里的声音,硬生生成了被弹琴的牛。 终于在第三次对焉蓉回笑的时候,瑶夙站起身来,决定今晚去寻个无人的地方将就将就。 /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云修几次劝说无果,只得扮做妖兵守卫,混进了送行的队伍里。 妖界的封后大礼必须在短暂的白日里完成,因此前一天夜里瑶夙住的宫殿里的其他人便都被撵了出去,十几个女婢端着珠宝华服,把窝在床上睡觉的瑶夙拉了起来。 不同于仙界和凡界,妖界的婚服是黑色的——领口和衣摆处一圈红色的炎火纹案,衣服和裙摆改用金色丝线绣着大片大片的纹案,与寻常的婚服有着不一样的庄重和华丽。 瑶夙任着她们七手八脚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不比仙界那华丽丽的大红喜服简单,这是她来妖界这么久穿的布料最多的一次衣服。 最外层一件金丝软纱套上,再在腰间系在红色腰封,珠链流苏从腰间倾泻而下直至裙摆,华丽至极、美艳至极。 大概是在妖界呆了一个多月见惯了这种暗沉沉的颜色,此时从镜子里看着,竟还觉得有些好看。 瑶夙坐在梳妆台前,一边琢磨着胸口大片金丝绣出来的是什么纹案,一边看身后的女婢灵巧地将她的长发挑出一缕用丹蔻染成了红色。 喜娘说,从黑中挑一缕红,取凡间吉祥喜庆的意图。 一缕红丝混在黑发里,被绾成了一个发髻,正中间插一支凤钗,珠钗步摇一支支点缀上去,流苏垂到肩上,摇曳之间仿有灵光流溢。 眉间用金色细笔勾出了一个精巧的花钿,瑶夙扬起嘴角笑了一下,随即眉间出现了一抹失落之色。 人间的姑娘都盼着穿喜服做新嫁娘的那一刻,婚服穿在身上嫁给心仪的人,原来是心里愉悦到无法言说的感觉。 可惜这张脸不是她自己的,这婚也不是真的。 泛黄的镜中有一道影子飞快掠了过去,瑶夙连忙转过头去,窗外空空如也,一缕阳光照了进来。 莫不是眼花了? 这么想着,喜娘拿着一张流苏面帘走了过来,小心地将她的半张脸挡了起来,略微圆润的脸挂着笑容,调笑道:“太阳才刚出来,妖后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三十章 妖皇和妖后的婚礼, 实则也是妖界的封后大典。 无论在人界还是在妖界, 封后大典这种事情,都复杂而冗长。 十六人抬的步撵停在了宫门口, 五颜六色的花绕着中间不大宽敞的位置插了一圈又一圈, 薄薄一层纱幔从顶上落下,指甲盖大小的金珠银珠点缀其上, 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然而瑶夙拖着一身沉重的嫁衣从屋里出来看见这么一样东西的时候,脑子里只浮现出自己顶着烈日、在万妖的注目下挺直着腰背流汗的样子。 喜娘小步跟在她身侧,脸上原本灿烂无比的笑容变得含蓄委婉,脑袋低得简直让人怀疑她看不见路。 瑶夙小心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凑过去低声道:“焉蓉师姐,你自然些, 这样很容易叫人看出来的。” “喜娘”闻言抬头快快地在她脸上扫了一下, 又赶紧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她,强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像正主。 瑶夙把憋在喉咙里的笑声变作一口气咽回了肚子里,她早和云修说了把焉蓉变成个女婢跟着就算了,他偏要把她变成喜娘的样子, 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才放心。 喜娘本人去了哪儿她不知道, 但旁边这个冒牌货的样子实在是太喜感, 那张圆润的大脸红得胜过了她脸上的胭脂, 妖界的人要是察觉不出来怕是眼睛都有毛病。 瑶夙被一群人拥着坐上了花撵, 前面两列仪仗, 后面两排侍女每人托一只用红布盖着的托盘, 侍女的后边跟着一队妖兵。 着装整齐,庄严肃穆,瞧着很像那么一回事儿。 、 花撵要一路从王宫抬到王城中央的祭台,王宫一道红墙之外就是妖界的市集,沿道的妖民都伸长了脖子,想一睹纱帘里妖后的容颜。 瑶夙被颠得差点儿将昨晚吃进去的点心吐了出来,额头上渗出一圈冷汗,她抬袖擦了擦,有意无意看了两眼后边跟着的“喜娘”。 喜娘也是坐的小步撵,四个人抬着,自然比不得妖后的花撵稳当,她身体底子好都被颠得眼冒金星,万一一会儿焉蓉受不住了摔下去变了回去,可不是好玩儿的。 一道不起眼的蓝光飘了进来,在她边上绕了一圈又消失了去。 云修是想提醒她不要张望得太明显,他在后边看着。 、 祭台修得四四方方,周围用白玉柱子围了一圈,巍峨立于闹市尽头,一百九十九级台阶通往祭台顶上,三足的大圆鼎已经燃起了紫色的妖火。 北胤一身与她同色的婚服,胸前金丝绣着妖虎的图腾,头上的玉冠和腰间的玉带都是正红的颜色,点缀得正正好,站在石阶顶山,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按着他们的习俗,应当是妖皇在晨曦太阳亮起之时将铜鼎点燃,请出结姻缘的金笺,拟上婚约誓词,然后等着妖后的花撵到来,一同取出一簇妖火在金笺上落下掌印。 女婢和侍卫全都止步于祭台之下,瑶夙拖着曳地的黑色婚服,一步一步往上走,盈盈目光只望着顶上那人,嘴角挑着温柔到极致的笑。 到顶的时候,北胤朝她伸出一只手,牵着她走到铜鼎前,鼎内的妖火不大,火光却纯粹通透,炙热得仿佛能够灼烧世间万物。 瑶夙学着北胤的样子,凝起了一簇妖火在掌心,由他携着走到了悬浮着的金笺跟前。 二人同时将附着妖火的手掌靠近金笺,妖火遇着笺纸便自动燃了起来,依着手掌的形状,烫出了一个不大一寸也不小一寸的掌印。 北胤同她说过,妖火落于金笺之上,便定了两个人的姻缘。 回眸看他的一瞬,瑶夙似乎看见了他眼底的愉悦,比面上的要真切很多,转瞬即逝。 掌印妖光落下的一霎,薄笺瞬间变大了数倍,纸上的黑色字迹像渡了一层鎏金,从第一个字一直淌到最后一个字。 猎猎妖风吹来,薄薄的金笺随风而起,在虚空中化作一道流光,以最快的速度将婚讯传遍了妖界各地。 祭台之下观望的妖兵妖民几乎在流光消失的同时,不约而同地一起高声欢呼,若非太多人挤在了一起,瑶夙简直要怀疑他们马上就可以开始载歌载舞。 一只金羽大鸟在空中盘旋鸣叫,九声之后,盘桓而下,稳稳当当落在了祭台边上。 瑶夙对妖界色彩的印象,除了魔君妖君身上穿的暗沉沉的颜色,便是女妖君身上那少之又少的透着暗沉的亮丽衣服的颜色,以及处处透着的幽幽的光,突然见了这么色泽明丽的大鸟,不免有些惊奇。 她转头看向北胤,带着些询问的意味。 北胤并不接话,带着她上了金鸟的背,宽大的羽翼张开,背着两个人平稳地飞了起来,绕着王城飞行了三圈,又鸣叫着往王城外的其他地方飞去。 瑶夙靠在北胤怀里,只觉得坐在这金鸟的背上比坐在翳珀那只呆鸟的背上舒服许多。 妖界十三族的领地尽数呈现眼底,妖民们像是早就等在那儿似的,瞧见天上的大鸟飞过,就摇晃着手里的东西高声呼喊着吉祥的话。 “如果这是真的多好”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从身上拂过的风,下意识地呢喃出声。 “什么?”身后的北胤没听清楚,反问了一句。 她低低笑了一声,道:“没什么。” 、 时近午夜,紫月流淌着静谧的光,飞行了大半个妖界的金鸟终于飞回了王城,落在了王宫大门口。 白日里热闹的街市已经没什么行人,王宫内的夜宴却正要开始。 红毯从宫门一路铺到大殿,殿门外的小妖远远见二人走来,立即敲起了锣鼓,灯火通明却安静得有几丝诡异的大殿,在鼓声落下的同时奏响了丝竹之乐。 静立一旁的“喜娘”走上前来,不知将什么东西洒在了瑶夙身上,贺了两声便站到了她身后静静跟着。 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瑶夙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察觉又什么不对,这个顶着一张大圆脸憋着满脸红晕的人确实还是焉蓉假扮的,可又总觉得有些哪里不对。 今天一天都太顺了,顺得她看殿里的每一个妖君都觉得他们的眼神里藏着刀。 身上的黄色粉末随着她走动的步子一点一点落在地上,沁出花粉的香味来,殿内的乐调由欢快变得平缓。 瑶夙与北胤并肩而行,郎君长身玉立风姿卓绝,嫁娘丰肌秀骨艳影惊鸿,一色的盛装,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行至众宾客之前,走上三步玉阶,北胤看了一眼并排放着的雕着虎族图腾的王椅,会心一笑,拉着她的手转过身,宽大的袖摆一伸一甩,带出猎猎风声。 、 “诸位妖君,今日是本尊与乌兰妖君的婚礼,也是妖界的封后大典,劳累诸位跟着奔波忙碌了一整日,宫中已备好酒食,稍后请诸位尽情享用!在此之前,还有最后一步得落下,劳请诸位将带着祝词的妖力注入这枚妖后的指戒中,让本尊与乌兰,先完了这婚礼。” 底下一时静寂一片,数十位妖君面面相觑,不时传来几声低语,羽族和兽族无人领头出声,都看向为首的两位魔君,等着他们的意思。 等了足足有一刻钟,议论声才渐渐停息。 坐在兽族最上首的獠牙魔君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道:“怎么,诸位妖君连个祝福都不愿意给,难道是觉得本君的义女不配做这个妖后吗?” 獠牙是个在仙妖战场厮杀出来的头领,字句之间都带着方刚的血性,这句话明明是带着笑意的问句,落下来就像是拿着烧红的铁烙烙在了他们身上,闭嘴观望的妖君立马开了声。 “乌兰妖君明艳动人,应了人间的话: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定能永修好合。” “小君不会说什么话,落个老套,祝陛下和妖后早日添子。” “诶!赶早不如赶巧,我看啊,咱们早些结束,好让陛下和妖后赶紧回去添子。” “说的是!哈哈哈哈!我来赶个早,祝皇子、公主都聪明伶俐!” “莫刹妖君你可真会捡便宜,接着话就抢了祝词,让我们后边的人怎么办?” “就是!忒不厚道了,占便宜占到了这个份上” 七嘴八舌的声音又变成了争论,叫喊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时热闹非凡,瑶夙静静地看着一旁的北胤,脸色微红,眼睛弯了起来。 虽然明知道这个婚礼是假的,明知道这些妖君酒意微醺松懈下来的时候北胤就会送他们三人离开,可她还是想贪婪地享受这一刻,哪怕只是虚假的满足。 、 魔君矢屿一直未曾表态,他底下的羽族妖君也多保持着沉默,这让人平生出一些不安出来,仿佛这场喧嚣只是一出大戏的开幕,所有附和的人都是跳梁的小丑。 热闹的恭贺声中,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狠意和恨意,淡漠到了极致,就像九天落下的冰锥砸在地上,骇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身披紫色斗篷的女妖君带着霜雪的冷意,从殿外走了进来,身形一晃,便到了王座之下,伸手拉下头上的兜帽,冷冷地看向上头的两个人。 在场的妖君,看看来人,再看看妖皇身边的妖后,一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三两之间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嘈杂声中,独有两人例外——獠牙和矢屿静静分立两侧,前者是见惯了大场面刻意的镇定,后者更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么一出。 瑶夙下意识地拽紧了牵着她的那只手,死死地盯着下面那个人,别人看见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或许会心生诧异,她心里却升起了一阵惶惶不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谁才是冒牌的那个。 都说乌兰妖君是獠牙刻意训练出来的温婉佳人,可她到底有着从娘胎带出来的兽性,那眼神、那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意,都是被人取代了身份关押起来之后激发出来的杀戮的本性。 瑶夙猛地转头看向北胤,云修有一句话到底还是对的,妖族的本性是杀戮。 、 北胤被她看得心里一颤,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柔和的眼神变得凌厉,朝底下扫了一眼,吵吵嚷嚷的声音蓦地静了下来。 一直静默的矢屿忽然冷笑一声,道:“妖皇陛下,你千秋圣明,这是一时被女色蒙了眼呢?还是被这女仙君给蛊惑了?居然娶一个仙界的女仙做妖后!?獠牙魔君也跟着闹笑话,自己的义女,自己都认不出来?” 獠牙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一记眼神看向身后的刀面,带着几分责问的意味,只是如今这等场面,那一个眼神也没有人去探究了。 北胤也跟着冷笑一声,说话的语气沉了几分,道:“这个杀气腾腾闯进来的女妖君魔君不追究,倒是空着一张口就往妖后身上乱安罪名?” “本君是不是乱安罪名,诸位妖君自己都张着眼睛。” 他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众妖君不明所以地又将视线转回了上首,顿时纷纷脸色大变,腾起了几分杀意。 瑶夙衣服上沾着的黄色粉末亮起莹莹的光芒,像什么妖咒一般对她施以禁锢,黑色的咒文在周身流窜,仿佛有烈火从她脚底烧上来一般灼得痛苦难忍,沉闷的低吼声中,她身上的术法失了效果,原本的面貌露了出来。 矢屿道:“本君就说,王城就这么大,从牢里逃出来个仙君怎么这么快就找不着人,原来是变了副模样藏在陛下的怀里。你这仙君倒是有些本事,只可惜警惕性不强,一碗黄磷粉就让你们漏了马脚。” 瑶夙从他这句话里终于听出了不对,赶紧抬头看向焉蓉的方向,那胖‘喜娘’果然已经变回了原样,被一群妖君围了起来。 她终于响起了进门时觉得不对的地方是哪里,先前真的那位喜娘和她说过整个大礼的繁琐流程,可是里面并没有提到进门的时候要往新娘子身上撒黄粉这一出。 焉蓉不是真的喜娘,自然落进了圈套里,沾了黄磷粉露出真身。 这时,杀气腾腾的乌兰女妖君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每一下都像挠进了人的心里。 “陛下除了义父送我进宫那日瞧了我一眼,就再也没看过我,倒是被这个女仙君蛊惑得五迷三道的!定是这仙君使了手段将我关了起来,变作我的模样接近陛下!说!是不是仙界派你来的?!你接近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三十一章 瑶夙用力甩开北胤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 错开一步站在他身前。 她不知道北胤用了什么办法让乌兰失踪,但是现在的情形, 乌兰显然已经将自己被关押这件事算到了她头上。 矢屿为什么急着让他们成婚是一直想不通的事情, 乌兰妖君的出现,让这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他早就知道“乌兰”是假的,所以要寻一个机会在众妖面前揭穿她, 最好的时机便是这众妖齐聚的封后大典。 即便妖皇受枕边人蛊惑没有察觉, 可獠牙魔君认不出自己的义女, 就算不被治罪, 说出去也是落面子的事情。 、 上首一身华服的女仙轻轻笑了一声, 看向众妖的眼神竟有些睥睨众生的架势。 她的面貌原本生得和那两位上神就有相似之处, 眉宇间隐隐含着神威,即便妖君们没有往她的身份上想, 那自她身上发出的威压也不太能忽视。 “乌兰妖君这话问得好没道理,小仙我被你们家魔君不分黑白抓到妖界来, 好不容易从牢里逃了出来,前无出路后有追兵, 自然要想办法护自己周全, 躲在你们妖皇身边自然是最好的。要留在妖皇身边自然需要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柿子要挑软的捏,我看了这么多柿子, 觉着最好捏的就是你, 妖怪起来也只能怪你自己文静娇弱。” “文静娇弱?”乌兰脸上的笑容几乎可以用扭曲狰狞来形容, 她的眼睛变成了红色, 像暗夜的森林里随时会扑向猎物的恶狼。“本君今日就让你看看,我们狼族到底有没有文静娇弱的种!” 话音落下,身着黑甲的狼族妖兵从外头涌了进来,殿内为数不多的守卫立马拔出腰间佩刀,与之形成了对峙之势。 瑶夙劈出一道掌风打开了押着焉蓉的几个妖兵,虚虚做了个拉的动作,将焉蓉凌空腾起带到了边上,护在了身后。 她口里的仙诀念了一半,忽然被底下的一声厉喝打断,僵持着没有动手的妖君和妖兵都齐刷刷看向了獠牙。 獠牙被矢屿摆了这么一道心里正气,一直没有开口,直到这会儿见了涌进来的妖兵才变了脸色,一双眼睛阴沉沉的,不知是在看乌兰还是在看她身后的矢屿。 “乌兰!”他的声音粗犷高亢,带着几分粗哑,震得人心里一颤。“谁准你未经召唤私自将狼兵带进妖皇殿的!?” “义父!”乌兰猛地转过头去看着她,一双红色的眼睛宛如在泣血一般,透着说不清的怨与恨。 “你把我从狼堆里抱回来,把我按着凡间的窈窕淑女在培养,就为了赌你那个‘妖皇陛下可能喜欢温柔娴静的女妖君’的猜测,把我送进宫里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整晚整晚地发呆,这些我都可以不怪你,因为没有你我早就被那些不能化形的畜生吃掉了!可是义父你的女儿被人调换了你竟然没有发觉,我带人要拿下她你竟然还要大义凛然地阻止我?!是不是只要当上妖后的是你的人,是不是我根本无所谓?” “你胡说什么!?”獠牙低吼一声,身上散出道道黑气,可怕得骇人。 这句话的意思简直就是将一大盆污水倒到了他身上,魔君和仙界勾结是个什么样的罪名,乌兰被他一句话吼得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不由得有些后怕起来,却还是没有退缩。 “义父,你识人不清,自然有看得清的!矢屿魔君驻守王城,有调动王城兵将的权利,他已经允许我带狼兵进来,义父你还是不要多说的好,免得惹人误会!” “你” “费什么口舌?等你们父女吵完架人可就跑了!” 矢屿的声音幽幽传来打断了獠牙的话,指节打响的声音带着穿透的力道,一阵声浪扩散在了漆黑的夜里,无数道黑影在虚空中闪现,变作了带着翅膀的妖兵,或持刀落地,或持弓箭徘徊于半空,里里外外,将妖皇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 北胤终于忍不下去,袖袍底下的手紧紧撰成拳,几步走上前来,有意无意地将瑶夙挡在了自己身后。 “矢屿!你竟然带这么多羽兵围堵妖皇殿,是要造反吗!?” “陛下!”矢屿的声音不卑不亢,冷冷的视线直直看过来,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乌兰女君说你是被这仙孽蛊惑了,看来还真是。本君带这么多人来是来救陛下的,可陛下你若是再当着这女仙跟前,可保不准羽兵失手伤了陛下您。” “你”北胤还待开口,身后的人两步并上前来一把推开了他,一记嫌恶的眼神扫过去,让他愣在了三步开外。 瑶夙一手拉着焉蓉,一手挥着银节索,银色流光像流传的闪电,发出“呲呲啦啦”的声响,几个妖兵见状提着刀冲了上来,被她冷冷扫了一眼,一鞭子掀出了十步远。 有了开端,对峙不动的妖兵立马像被打通了什么开关,一个个露出尖利的牙爪叫嚣着,成群结队地扑过来。 瑶夙的神力至此已经恢复了七成,加上神兵银节索,要从矢屿手底下带着焉蓉逃脱本不是问题,可眼下的妖君和妖兵都腾起了杀意,妖皇殿里黑压压的都是妖兵,地上跑的天上飞的,还有徘徊在殿外将这里重重包裹住的,她实在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能耐能保证自己喝焉蓉活着离开这里。 银色神力淹没在一片黑色中,北胤站在王座前一动一动,仿佛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座石像,连体内的血液都冻结了一般。 惊空遏云的鹰唳声响了起来,矢屿化出了苍鹰原形,巨大的羽翼在殿内展开,一双银钩似的爪子在妖群中准确无误地抓起了一个人,扔到了瑶夙跟前,迫得占在一起的妖兵自觉后退,以瑶夙为中心十步远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圆。 云修捂着流血的肩膀闷哼了两声,在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一把除下头上顶着的妖兵守卫的帽子,重重砸在了地上,恶狠狠看着收起了羽翼落下的人。 矢屿的那双眼睛犀利得可怕,像在看着将死之人,嘴角的笑容阴鸷无比。 “想不到这儿还落了一个,本君只从仙界抓了一个人,王城守卫重重,獠牙魔君,你说这两个是从哪儿跑进来的呢?” 獠牙在混乱的妖群里岿然自立,厮打掀起的妖风连他的头发丝都不曾打乱半分。 他冷冷哼了一声,显然不打算交代手下曾抓住过这两个人的事。 矢屿并不十分计较他们是怎么来的,慢悠悠负着手往前踱了两步,带着一脸假笑看着云修,道:“我说小殿下,上回你那太子爹出面了本君放过了你,你怎么想不开跑到妖界来送死呢?” “既然知道我是天宫的小殿下,还不送本殿下离开,你不怕我父神带天兵攻进你妖界吗!?” “哦?是吗?可是谁说小殿下出现在妖界了?”矢屿装模作样地摆出了个惊讶的表情,看了周围的妖君一眼,目光扫过之处,众妖君皆摇头否定。 “看到了吗?这里没有人曾看到仙界的小殿下。妖界沉寂了三万年,你以为你那位太子爹会贸贸然带着仙兵仙将攻进来吗?只要没有证据证明你死在妖界,他又有什么名目来攻打妖界?” “你说什么?!”北胤目光沉沉望向这边,冷着声音开口,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上,虎戒泛着冷冷的红光,将他整个人裹在阴冷的气息里面。“矢屿魔君,这个人是天宫的小殿下,你若是让他死在妖界,会给妖界带来多大的麻烦!” “陛下莫不是糊涂了?”矢屿厉声打断了他,抬眼给了他一记狠厉的眼神。“陛下受了蛊惑将这仙孽留在了身边,引来了仙界的人,只有让他们悄无声息从世上消失,不落下一丝一毫,仙界才没有妖界的把柄,本君这是在救妖界!” “一派胡” “陛下!陛下还没有从这仙孽的蛊惑中醒过来,乌兰,看好他!” 混在了人群里的乌兰妖君应声飞掠了出来,落在北胤身边,招来了几个人将他围住。 北胤凝出一团红光正要将乌兰打开,矢屿眼尖地施了一道妖力将他强压在了王椅上,飞身出来落在他跟前,抬手比了个“杀”的手势。 、 四周的妖兵围了上来,瑶夙和北胤一边击退杀上来的妖兵,一边看准了退路护着焉蓉往大门退去。 对方似乎找到了破绽,飞在半空中的羽兵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密密麻麻的箭雨从上空落了下来,就在两人分兵乏术之际,瑶夙腰间的乾坤袋发出一道银色凉光。 一声高亢的鸣叫声传出,翳珀鸟从里面滚了出来,落地变成了三人高的大鸟,拍打的翅膀带起狂风,将落下的羽箭打了出去。 随后更多的箭射了下来,每一支都带着暗沉沉的紫光,像是灌注了满满的妖力,夹着凄厉的妖风破空而来,任狂风席卷也不偏移半分。 又是“锵锵”两声高鸣,翳珀张开五彩的大翅膀,将三人护在了身下,转眼间被射成了一只刺猬,缩小成半人高,倒了下来。 “翳珀翳珀!”瑶夙喊了两声没有回应,登时红了眼圈,手中鞭子扬出,打退了又要围上来的人,低吼一声,“矢屿!” 妖兵们被她吼得顿了一下,欲前不前,三三两两地回过头看矢屿的指示。 云修趁着这个空当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摸出一颗黑色的东西,用力捏成了粉末,粉末落地成烟蔓延开去,在这种人人盯着他手上动作的境况下,不留意根本看不见。 那是临走时父神给他的香烟,紧急时候捏碎,他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只是不知道这个最快是多快。 瑶夙用足了力气喊出了那一声,足足缓了两口气,才顺了过来,强自压着内心的颤抖装出一副镇静的模样,问道:“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儿?口气倒是不小,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矢屿好像真的对她这个问题提起了兴趣,扯下了压着北胤的妖力,笑吟吟往前走了一步,道:“这本君倒是没想过,不过天宫小殿下不惜犯险前来相救的,怎么的也不会是个普通的女仙,本君更不能放你们走了。” “本君乃是昆仑山雍圣殿的瑶夙小神君,你敢动我,就是要整个妖界陪葬!” 瑶夙眼中闪过一抹冷冽之色,在场的妖君妖兵已然被她报出的名头镇住,不敢再贸然上前,全都求救似的看向矢屿,等着他说话。 “呵!”矢屿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又换上了那副阴鸷可怖的森冷表情,盯着她,几乎一字一句地说道:“仙界可不就借着雍圣殿的两位撑腰才骑在我妖界头顶上的吗?远古神祇又怎么样?早就是十几万年前该死的人,既然逆天道而行就不该再插手三界的事!你以为你端出这个名头本君会怕吗?你们进了妖界,就要有死在这里的打算,谁也救不了你们!” 他的话音冷冰冰的,像是裹了一圈地底阴寒的鬼气,在大殿里回响了一圈又一圈,敲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不等余音落下,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如惊雷般响起,仿佛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咫尺。 “矢屿魔君好大的势头,连雍圣殿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否连本君踏足妖界之地,也要有来无回?” 淡紫色的流光自天边而来,妖皇殿的屋顶被破开,一柄剑落到瑶夙和矢屿中间,谢谢插/入地面,月光从破开的屋顶漏下,在流光的映照下黯淡得几不可察—— 沧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三十二章 比妖界的月光更纯粹透亮的紫色灵光直泻而下, 一身绛紫色古袍的神君从空中缓缓落下,华光潋滟, 浩瀚的神力压下来, 四周登时一片死寂。 大殿内外的妖兵被逼得从空中落下来,瑟瑟抖动着身子,俯首跪在地上, 毕恭毕敬唤了一声:“拜见白晔上神。” 、 瑶夙仰着脑袋看着这个浑身沐着华光的人, 直到他落在了自己跟前, 才确定这人确实就是成日里躺在竹床上睡大觉的自己的亲爹, 一时竟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心酸, 自动忽视掉了他落下来的那个破洞, 三两步蹭了过去,糯糯地喊了声, “阿爹。” 白晔上神抬眼扫了她一眼,瑶夙自动自觉地闭上了嘴, 赶紧倒回去将躺在地上装死的翳珀鸟抓起了来塞回了乾坤袋里,一把提起云修的胳膊拉着他和焉蓉躲在了靠山老爹的身后。 矢屿和獠牙虽说都是与上神比肩的魔君, 可这比肩之人也只是元胥、常合这等后世晋升神位的神君, 白晔神君乃是远古大混沌时期就存在的上神, 便是已经修炼至了魔君的境地,在他的神威下, 也只能弯下挺直的脊梁。 方才那大言不惭的话仿佛还绕着房梁没有散去, 矢屿提着一口气在喉咙里, 久久不见白晔神君开口, 才小心翼翼地道:“不知神君亲临妖界,方才是下君一时口出狂言,望神君恕罪。” “一时口出狂言?”瑶夙从白晔身后探出头来,神情嘚瑟得像仗了虎势的狐狸,“‘远古神祇又怎么样’,啧啧,你这狂言可不是一般的狂啊?你还说要让本君死在妖界,谁都救不了我们!” 矢屿脸色一沉,刚在腹中打着稿子想圆过去,就听见低沉淡漠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淡淡道:“是吗?” “下君确有说过,可下君不知这位确实便是雍圣殿的小殿下,只当是她的托辞,这才一时说了大不敬的话,神君若要追究,下君认罚。”矢屿咬了咬牙,以退为进,道:“但是,神君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三界有三界的规矩秩序,仙界的人既然闯进了妖界,就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在场众妖君顶着白晔上神的神威冒死抬头看了矢屿魔君一眼,由心底发出一声赞叹:勇士! “规矩?”白晔的声音温温淡淡,听不出一丝的情绪起伏,偏生就让人发自内心地生出了恐惧,低下的视线只敢落在自己的脚尖,恨不得盯出朵花来。 “你可知晓,三界的规矩,最初是由谁定下的?洪荒伊始,是本君和几位身受神职的上神定下了最初的天地秩序,是兮扬上神罗列了这些条条框框,成为了三界最初的法则。远古洪荒覆灭,三界倾覆,古时的条框大多列入了天地法则之中,数万年后三界各自建立起的规矩,哪一条能出天地法则之右?” “再有——”白晔的话音顿了顿,拂下一道神力,让矢屿直起了腰身与自己平视,依旧不疾不徐道:“矢屿魔君当年修为大增,乃受益于当年往生海的戾气,古时大劫难落下的凶戾本就是污秽之物,如今往生海已恢复从前的模样,魔君身上这身戾气还留着,岂不是也逆了天道?” “神君!下君当年飞升确实受益于往生海的凶煞戾气,但三万多年过去了,这戾气早已与小君融为了一体,神君即便为远古神祇,也不能随意斩杀一位魔君吧?” “你都敢放话要将本君的女儿杀死在妖界,本君护犊情深罢了,又有何不可?藐视天地法则对古神祇的大不敬,即便本君不出手,落下的天雷你以为你逃得掉?其实你该庆幸来的是本君,尚给你说理的机会。” 这话半点不假,白晔神君尚且是个可以说理的人,可若是换了兮扬上神可就不一定,三界奉她为尊,若是她要为了自己的女儿不讲理地霸道一回,捏死他一个魔君怕是费不着多大劲儿。 矢屿眼中染上复杂的神色,想起不久前说出口的话,再想想那位立于众神魔之上的女神君,心里终于有些后怕起来。 “是小君有眼不识泰山,神君若要责罚小君认领,切莫怪罪于整个妖界。” “本君的女儿能跑能跳,本君可以不做计较,云修是天宫的小殿下,及不计较便不是本君说了算。今日妖界众妖君齐聚,本君也多说两句,本君与兮扬上神虽然居于昆仑,但不插手仙妖两界的争斗,可本君女儿谁若是不长眼地伤了,就算天雷不劈到头上,本君也不会放过!” 这句话已然温温淡淡,像两人对坐闲谈不经意出口的话语,话中警告的意味却十足,跪了满地的妖君不敢迟疑,连忙点头称是。 “既然如此,这三个孩子,本君就带回仙界了。” 话音落下,白晔扫了在场的妖君一眼,目光不经意碰上了上首王座上那青年的视线,不由顿了一下,浮出一丝赞许的神色,在这样的威压下敢抬头与他对视,实是难得。 一道耀眼的紫色光芒照拂着妖皇殿的每一个角落,众妖君将头垂得更低,只觉一道风吹过,那压得人五脏六腑都挤作了一团的神压终于消失了去,白晔上神和被众人围在中央的三人一并消失了去。 、 殿内的人像木头削成的假人一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除了头抬起来了,和方才受压迫时一般无二。 没有动静,没有人声,仿佛谁先开口打破了这场僵局就会先从世界上消失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矢屿终于黑着脸出去了,周身裹着一层黑气,散布着一种“近我者死”的气息,跟随他的妖君凑到一起小声议论了几声,拔腿跟了出去,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跟得太远。 待到殿中的人已经去了大半,獠牙才终于有了动作,朝北胤拱手微微一点头,面无表情地往外走,跟在他边上的刀面也急匆匆行了个礼,快步跟了上去。 出了妖皇殿又走了一大段,直到四周再不见旁人的身影,獠牙才刻意地放慢了脚步。 刀面会意凑上前去,低低道:“魔君。” “她怎么会放出来了?” 这个她,指的是乌兰。 刀面面有愧色,低下头去,愧疚道:“是属下办事不力” “算了,就算你办事得力今天的事也不能幸免,矢屿那老东西狡猾得很。不过白晔上神来了倒是意料之外,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这么大来头。” 、 白晔神君闲散地坐在云头,一朵云驾得飘飘忽忽的,路过九重天宫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把云修和焉蓉一巴掌扫了下去。 瑶夙一副不端不正的坐相,盯着跟前那道紫色的背影,想起不久前遍及妖界的上神之威,一路没敢吱声。 飘飘忽忽的云朵落在了昆仑山巅,巍峨雄伟的大殿立在山巅之上,勾起的檐角没进云层里,淡淡的神压笼罩着群山。 雍圣殿的大门素来紧闭,今日居然敞开了半扇,纸人吹成的几个小童子拿着扫帚凑在一起,扫着地上不存在的灰土。 瑶夙面露疑色,转头看向白晔,问道:“来人了?” “嗯。”白晔淡淡应了一声,抬步先行。 昆仑山设有结界,朝拜的仙人止步于山脚下,能上到昆仑山巅的人本就屈指可数,偏偏常来的那几位还有些喜欢翻墙,根本用不着开门放行。 今日这么看来,来人是开了大门被她娘兮扬上神迎进去的。 这么想着,瑶夙虽然心里好奇,还是端出了一副正经模样,小跑着跟上阿爹的步子,朝大殿走去。 、 金碧辉煌的大殿冷冷清清的,上首落了一把银色的石椅,兮扬上神靠在椅子上一手撑着脑袋,正闭目养神,长袍曳在地面上,宁静安好。 下方一把椅子上,坐着一名女子,眉目间沉着化不开的阴郁,那是经年日久累下的幽冥地府的阴煞之气,偏生一席黑底红纹的古袍将这气息敛去了七八分,给人以沉静大气的感觉。 瑶夙从未见过这位女神君,但从她那沾着远古气息的衣袍和恢弘的神力,已经将她的身份猜了个大致,弯身俯首行下一个大礼,恭声唤道:“瑶夙拜见扶婴帝君。” “嗯。”扶婴不轻不重应了一声,拂下一道神力,将她虚虚托了起来,细细打量了几眼,笑道:“我去冥界的时候还没有你,想不到都长这么大了,承了你爹娘的好胚子,长成了个小美人儿。” “帝君谬赞。”瑶夙礼貌性地回以一笑,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不再作声。 “乖巧温顺的叫小美人儿,她这种就叫小祸害。”闭目养神的兮扬上神插了一句进来,神情疲惫,连声音都惫懒得像春天渴睡的猫。 瑶夙方才光顾着打量扶婴帝君,这时才发现自家娘亲有些不妥,她身上的神力似乎有些溃散,在扶婴帝君神力的遮覆下有些不易察觉。 “阿娘,你”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她隐约已经猜到了什么。 自三万年前镇魂翕毁了之后,扶婴帝君自请天命镇守冥界。司职三界升平的女帝君自然不能长久驻于冥界,而能替代镇魂翕镇压冥界的东西,只有古神祇兮扬上神能造出来。 扶婴帝君离开冥界,兮扬上神神力流失,想必是冥界厉鬼怨魂已经有了新的神器镇压。 兮扬等不到她的下文,慢悠悠睁开了眼睛,眼神轻飘飘落在瑶夙身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正了正有些沙哑的音色,问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我”瑶夙支支吾吾的,眼神瞟向自家老爹。 可她爹素来把她娘放在心尖第一位,这会儿自动忽视了她的视线,慢条斯理走到娘子大人身边,轻柔地替她按着脑袋的穴位。 “你什么你?这是妖界的婚服,你当我不知道!瑶夙啊瑶夙,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当初没把你的神力封死是为了让你遇险的时候能够自保,你倒好,跑到妖界和小妖皇成亲去了!?” “阿娘,不是这样的我是被抓去妖界的,北胤他救了我,我当然得还他个人情。” “都叫得这么亲切了?人情怎么还不行,非得以身相许?你爹今天要不过去逮你,你是不是还得还到他怀里去?!” 兮扬上神从来不是这般不讲理胡搅一通的人,瑶夙被她绕得急了,语气中也带了几分不满,提高了声音,道:“阿娘!” “娘什么娘?别忘了你的未婚夫婿是云修,你和妖界那小崽子成婚算什么事?你是想叫你娘我在三界没脸立足是吗?” “娘!你定下婚约的时候我都还没出世!再说了,天宫那边一直不情不愿的,这件事一直闭口不提,也就你惦记着。要不是是你定下的,常合上神指不定已经取消婚约了!” “你倒是还敢顶嘴?只要这婚约还在,你跟别人成亲就是在给雍圣殿招笑话!你娘我今日耗了太多神力没力气打你,你给我回房间面壁思过去!” “阿娘!” 瑶夙急急喊了一声,还要再说,被他爹扫过来的一记目光堵住了嘴。 她娘素来不是个和颜悦色的母亲,却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在外人面前训斥过她。 那张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瑶夙只好默默将心里的话都咽了回去,灰溜溜转身回自己房间面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三十三章 万里无云的碧蓝天幕下,一道蓝光眨眼而过, 留下一道光华与天幕融为一体, 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云修落在雍圣殿一处院子的院墙上, 伏低了身子扒拉在墙头上,往里张望着, 正好瞧见了坐在院子大石上的瑶夙,努力发出了一些声响吸引她的注意。 瑶夙十分鄙夷地“嘁”一声,才冲着他喊道:“下来吧,我娘没那闲工夫躲在角落里逮你。” 墙头上的人松了一口气,这才翻身进来, 落地的动作并不十分流畅利落,闷闷哼了一声。 瑶夙抬眼打量了他一下,默默往挪了挪尊臀给他让出个位置来,问道:“你父神打你了?” “嗯,三十鞭。”云修应着,双手撑在大石上正要往上跳,忽然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咬紧了牙, 好半天才缓过了劲儿, 虚靠在大石上, 接着道:“不过不是我父神打的,是我母妃打的。” “常合上神?”瑶夙诧异得提高了些音调,“她最是护着你, 哪次你父神要打你不是她死命拦着, 怎么会舍得打你?” “长记性呗, 谁让我逞能跑去妖界救你,还捎着让师姐受了伤。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母妃打起人来比父神要狠,我整整在床上趴了十五天,今天才能下地出门。” 云修这般抱怨着,卷起了一边的衣袖,一道鞭痕从胳膊一路伸到了手腕,还带着未消的红肿,果然是打得狠了些,可想他背上肯定布满了青红交错的鞭痕。 “你手上那是什么?上哪掏的这么大的鸟蛋?”云修的微微仰起的视线落在了她怀里抱着的东西上,一边将卷起的袖子放下,一边努了努下巴,询问的意味十足。 听闻瑶夙是两位上神的精血交汇受日月天地精华而生,破壳前在一颗蛋里孕育了近万年,她是上神血脉,又和妖界的妖皇不清不楚了一个多月 “胡思乱想什么!”瑶夙一脸嫌弃地借着坐得高的优势用腿踹了踹他的胳膊,打断了他脑子里的龌龊想法,把手里的蛋丢到了他怀里。 “这里头是翳珀鸟,在妖界的时候替我们挡箭受了伤,缩在里头疗伤呢。我爹说了,翳珀是远古凤族变异的族群,智慧不足、神力也不足,启智怕是不行,但是能让它修炼到神兽该有的水平。” “所以塞到了蛋里?回炉重造?”云修摇晃了两下手里的蛋,把一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鸟塞回蛋里,怕也只有这两位上神能干出来。 瑶夙耸了耸肩膀,用一种轻松的语调道:“谁知道呢,我爹寻了山里破碎的鸟壳给弄了这么颗蛋,让我用灵力养着,养个七七四十九日,翳珀破壳出来就是只了不得的神鸟。” “五彩神鸟当坐骑,你倒是够派头。你娘也允了?” “我娘从前脚底下踩的可是远古的神兽,才不会跟我计较一只不会化形的鸟。不过我娘现在也没心思管我” 瑶夙的声音小了下去,那日被她娘斥了一通之后她就回房间面壁思过,听说扶婴帝君走了之后阿娘就去闭关了,到现在十几日过去了,也不见出来。 “兮扬上神怎么了?”云修见她顿了话头,停下了手里抛玩的动作,抬头看了看她。“我去妖界前听兄长说两位上神去了冥界,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你可知晓扶婴帝君回来了?” 云修点点头,不光知晓,他还亲眼见到了,扶婴帝君回来那日群仙朝拜,他哀求兄长搀扶着过去,远远瞧了一眼,真真切切的是帝王风姿。 扶婴帝君镇守冥界三万年,和这件事定然也是有关系的。 “我娘倒腾了三万年,才终于做出了与当年的镇魂翕同等效用、能镇住冥界恶鬼怨魂的东西,起了个名字叫‘千秋锁’,融了我娘的神力在里边。为了避免落千秋锁换扶婴帝君出来造成冥界的微小动乱会影响人界,我娘一直用神力护着整个人界,耗损了太多的神力,我爹就一直在旁边守着,所以我被抓去了妖界,他们两才一直迟迟没有出现。” 冥界连接人界,三万年来由上神亲自坐守,骤然换成了镇压鬼魂的千秋锁,必然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功夫,为保冥、人两界安定,三位上神在冥界整整耗了月余才算完了这件事。 后来一回到昆仑山,就知道了瑶夙被抓去了妖界,兮扬上神耗了太多神力实在没什么力气跑这一趟,这才由素来以闲逸淡泊自封的白晔神君出面,将他们带了回来。 、 瑶夙简要地说了一通之后,便默了下来,一来心里有些担心她娘,二来云修挨完打才刚能下地就往这边跑,不可能是闲得慌来找她说话。 云修一时也没有开口,将手里的一颗蛋翻来覆去转出了花来,仔细看便会发现左一下右两下转得毫无章法,心思魂游在了九天之外。 这份相对的静默持续得有些久,久到瑶夙差点以为这个人要在这儿玩蛋玩到天黑就回家吃饭的时候,云修才慢慢开了口,用他从未有过的正经语气。 “雍圣殿听到消息了吗?妖界要和我们开战了。” 瑶夙有些讶异地低头看着他,但那抹神色很快又消失了去,平缓地摇了摇头。 妖界和仙界本就不和,只因三万年前遭凶兽肆虐元气大损,这才休养生息了三万载,重燃战火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值得多惊讶。 两位上神早已表明了立场,偏安一隅不管两界斗争,因而这些年传入雍圣殿的消息只能是她爹娘想知道的消息,旁的一概传不进来。 瑶夙默了片刻,问道:“哪边先开战?狐岐山?” 那一片自有狐神君死后便举族上下树倒猢狲散,只余下小部分族人还守在那儿,从那里攻进来是最容易的。 云修摇了摇头,道:“在往生海附近。妖界重建之后,仙妖结界的大门便挪了地,三万年来未曾开启过,五日前结界大门打开,从里面涌出来十万妖兵,在往生海附近安营扎寨。不仅如此,各仙族驻地也出现了大量妖兵,有些地方已经交过战了,澜丰仙君闲了三万年突然上战场,整个人跟喝了两缸酒似的势头猛得很,狐岐山得各族增援暂且也能守住。” “妖界这是彻底撕破脸面,与仙界刀兵相见了。仙界安逸了三万载,就算再次交手仍能与之势均力敌,可妖界现在有传送门,将一地的妖兵传至另一处只须片刻光景,这对仙界” “这点无需太过担心,父神已经知晓此事了。这种妖法太耗费妖力,妖界能驱动的本就没有几人,更不可能频频运送大批妖兵。再者,若果真如此,父神和母妃二人合力将将仙兵从一处瞬移至另一处,也并非不能。” “这倒也是。”瑶夙应了一声,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身旁的大石。 仙妖二界十数万年如一日僵持不下,不太可能存在哪边对另一边的绝对压倒之势,确实不必担心太过。 她和云修都生于太平年代,未曾亲眼见过当年处处对峙僵持的仙妖战场,虽然明知两界开战是早晚的事,这会儿仍不免心有戚戚。 云修低着头犹豫了片刻,抬起头来仰视她,声音压低了几分,怕隔墙有耳被她娘听了去。 “听说小妖皇失踪了,现在大权落在了矢屿手中,所以才开了妖界大门,对妖界宣战。” 瑶夙敲石头的动作生生顿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确实,矢屿本就觊觎妖皇的位置,没了掣肘,打开王城的妖界大门与仙界开战,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又或许,他早就不顾忌妖皇和另一位魔君,就等着一个时机和仙界撕破和平的面纱重新开战,这么算来,她和云修出现在妖界,正正是一个绝好的契机。 “你担心他吗?”云修低声问着,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虽然传出来的消息是妖皇失踪,但必定不可能是像上回那般是妖皇自己跑来了仙界,是真的失踪了,还是有人让他失踪了,便不好说了。 妖皇成亲之日的动静闹得这样大,妖界的人不是傻子,是真的受了蛊惑,还是有意庇护仙界的小神君,一百张嘴里能说出不一样的说辞。 、 瑶夙终于从他的话里察觉出了异样,皱起了眉头,用腿碰了碰他的胳膊,强把他的脸掰了回来。 “你向来不喜欢在我面前提他,这会儿却主动告诉我他的消息,还问我担不担心,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云修定定地看着她,眼眶有一些泛红,喉咙滚了滚,没有出声。 “是不是焉蓉出什么事了?”瑶夙受了他的情绪感染,也郑重起来。 他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思绪,定了片刻,才道:“我带她回了天宫之后她便昏迷不醒,用金莲给她输灵力也不见起色,药王说她体内有残留的妖毒,仙界没有解的办法。” “救她的法子在妖界?” “是。”他又顿了顿,一番话分了几个起承转合。“我在药王的藏书里看见的,远古妖兽的毒没有解毒之物,唯有以毒攻毒。妖界有一处禁区毒瘴甚为厉害,传说那里面生了一种名叫‘乌蓬草’的植物,乃三界至毒。” 听老仙君说,当年犯了错的缈华公主便是被扔到妖界的禁区里,再也没了踪迹,不知死活。 “你要我去妖界替你寻乌蓬草?” “难道你不想去寻北胤吗?”云修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瑶夙心里猛地颤了一下,避开了他灼人的目光。 “且不说这乌蓬草到底有没有,那可是妖界毒瘴遍布的禁区,你不怕我有去无回?再说了,我娘现在只是让我在自己的院子里禁足思过,被她知道我跑去妖界,可就真得关禁闭了。” “但凡我自己有这个本事,我就不来央你了。”云修低下头去,一句话说得闷闷的,似乎染上了些涩意。 “我答应了师父照顾好焉蓉,她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当初我就不该心软答应带她去妖界。瑶夙,你生来便是上神,继承了你爹娘的无上神力,若有谁能替我去摘这乌蓬草,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你了。我知道你心里担心北胤,难道你就不想去妖界寻他?” “我想是想,可”瑶夙的话音噎住,可什么东西呢,她可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被阿娘斥了一顿,可她打小胆大包天惯了,从来也不是个会乖乖听话面壁的人,就算云修不央她帮忙,怕是最后犹豫个一来二去,她还是会溜出去。 末了,瑶夙只好长长叹了一口气。 云修知道她这算是答应了,抬头瞧了瞧天色,日头不偏不倚正好在顶上,这小祖宗怎么的也得到半夜才会偷鸡摸狗般溜出去。 他动作略有些僵硬地撑着离开了靠着的大石,往前走了两步,身上沐了一道蓝色的灵光,半个身子已经消失在了跟前,却见他忽然停下转过身来问道:“焉蓉做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 “知道啊。”瑶夙从新晃荡起两条腿,冲他一笑,道:“你不也猜到了吗?等我回来你还想知道,我再告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三十四章 那日云修离去不久,瑶夙就一头扎进了屋子里睡觉, 老老实实安静到半夜, 趁着夜色溜出了雍圣殿, 捏了个隐身诀,瞧准了妖界守卫不注意的空当溜进了妖界。 云修以前是个淘气捣蛋的主,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有些变了,他说出来的许多话听着混球,都是有道理的。 瑶夙生来神胎,继承了她爹娘的无上神力,得天独厚, 那日回来之后她便养着阿爹解了身上的封印,只要她愿意,穿行仙妖二界并不是难事。 可她心里明白的,仙妖两界大战在即,即便她是雍圣殿的小神君,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妖界,更何况这一趟来得并不光明正大。 王城完全落进了矢屿的手里, 每一条纵横的街道都是巡逻的妖兵, 往日热闹的集市显出了几分萧条。 瑶夙惦记着云修的交代, 在王城里半躲半藏打听了几日也没有北胤的行踪,便干脆出了王城,先去那妖界禁区寻传说中的乌蓬草。 妖界的禁区是一处毒气瘴气遍布的洼泽林地, 和瑶夙在焉蓉的环境里看到的无人之地不同, 遍地都是蛇虫鼠蚁, 辨不出品类的野草、丛生的食人花、不怕人的丑陋鸟雀,以及来无影去无踪的未启智的猛兽,处处透着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生气。 乌蓬草记在了妖王的书里,多半是存在的,只是仙界没有人见过,因而没有留下图样,瑶夙身上带着避毒的珠子穿梭了大半片林沼,瞧着像棵剧毒草药的野草便采下来。 如此一番折腾,当她再次站在妖界城镇门口时,已经是大半个月后的事情。 妖界与仙界最大的不同便在于这里,仙界以九重天宫为尊,除却一脉相承的古老仙族盘踞各方,便是遍布各地的大大小小的仙山门派;而妖界虽然分出了各族领地,喜欢自由修炼的妖君还是占多数,每个族群里都有大大小小的城镇,做些兵器丹药的买卖,不过近年来仙妖两界都渐受人界影响,前几回见到的妖界集市已经有了俗物。 禁区附近的这座城镇现在由魔君獠牙管辖,但因为没有妖族聚居在禁区附近,因此不归属于任何一个族群,偌大一个镇子建在这里是为了方便那些个自由修炼的妖君,供他们吃食行脚以及买卖毕竟那些个怂蛋妖君不敢进禁区,到附近的山林里修炼却是勤快得很,丹药是最好卖的,他们从里面带出来的东西也是最抢手的。 、 瑶夙在禁区里和毒草猛兽斗智斗勇了半个月,从头凌乱到了脚,早已没有气力去维持着隐身诀,将身上的仙气敛住,胡乱裹了一身斗篷,便进了城。 来往这里的都是在附近修炼的妖君,或三两成群,或独来独往,一条街望到尽头只有一排排的店铺,间或夹着一两间供歇脚的客栈,连一声叫卖声都没有,冷清得很。 在一众相似的店铺里,中间夹着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铺便显得格外起眼,这个时辰正是背阳的时候,一眼瞧过去有些暗,也不知道里面卖的是什么,只见店门口一块板上贴着白纸,上书两行字—— “今日掌柜高兴,买卖一律双倍?”瑶夙低声念了出来,脚步已经停在了店铺门口。 那是间不大的店面,两面墙上都是放置物品的格子,用封印封了起来,只可观望不可触碰。下边并列摆着两张长桌,衣物珠宝、丹药兵器,琳琅满目。 “店掌柜,这个买卖双倍,是怎么个双倍法?”瑶夙随手执起一件东西拿在手里把玩,随口问背对着她的人。 “你买我的东西付双倍价钱,你卖我的东西我付你双倍价钱。”店掌柜慢悠悠开口,那声音不大不小,有种飘忽的感觉,沙沙的,像拿着把小刀在骨头上一下一下地摩擦,让人不由得起了身鸡皮疙瘩。 店掌柜那一头长发遮住的地方,脖子似乎动了动,随后发出两声“咔咔”的怪异声响,那脑袋竟然转了个大圈,生生将另一面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煞白煞白的脸,眼神空荡荡的,只一双瞳孔亮得渗人,嘴角咧开一个怪异的弧度,伸出来一小段舌头。 这人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妖的气息,森森冷冷的,透着地底黄泉的死气。 “你是鬼?” 那女鬼愣了一下,“刺溜”一声将长舌头收了回去,稍稍歪了歪脑袋,道:“竟是个仙人,倒是少见。” “鬼魂要么投胎转世,要么囚于冥界地狱,你怎么会在妖界?”瑶夙眯细了眼睛看她,猜测是不是前不久趁她爹娘不注意逃走的鬼魂,悄悄在袖袍底下凝起了一道灵力。 女鬼似乎有所察觉,却并不惊慌,扯出一个自以为是笑容的“笑容”,道:“老鬼我逃到妖界已经几万年,只开铺子做生意,又不害人,妖界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仙又何必咄咄逼鬼?何况,我这里,指不定有上仙您要的东西。” 瑶夙凝着眉思索了片刻,收了掌心神力,决定先听一下她的鬼话。 “你怎么就知道我要什么?” 女鬼的嘴角仍是怪异的弧度,小声却已经从她嘴里飘了出来,像午夜徘徊街道的哑铃铛,说不上尖锐刺耳,也绝不好听。 她道:“上仙只用法术敛了仙族气息,走在妖群中或许能混一混,可这座城里人少,又多是修为高深的妖君,连我个老鬼都能一眼认出来,何况他们。” 瑶夙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也不拐弯抹角,顺着她的话问道:“难道你还会妖界的幻化之术?” “我自然不会,可我在这儿开了几万年的店铺,什么东西没有。” 说罢,她从柜台后边飘了出来,抬手解开一个格子的封印,从里面取下了一个透明的瓶子,里头星星点点地亮着些紫光,似乎是妖力? “这是一个妖君卖给我的幻化之术,不过只可变成寻常小妖,化不成具切的容貌。” 幻化之术仙界并非不会,修为越高修炼的境地便越好,可她若是用仙族的幻化术幻化容貌很容易暴露,须得用妖族的术法幻化,才能将身上的神息一并掩盖。 当时北胤将她幻化成乌兰的模样一直没被认出来,便是这么个道理。 女鬼说的寻常小妖便是那些修为不高的妖,多数化形不全,或是顶着脑袋拖着兽身,或是化成人形顶了个兽头。 “小妖也够了。”瑶夙应了一声,要去拿她手上的小瓶子。 女鬼笑呵呵地缩回手,将瓶子拎在眼前晃了晃,道:“上仙,我这儿的买卖,是得用妖珠买,或者拿东西换的,我看上仙您,不像个有妖珠的人。” 妖珠是这儿买卖的钱币,当初北胤塞给她许多,可她觉得以后回了仙界用不着,又都给还回去了。 她顶着瓶子里那一团紫色的妖力,正思索着要拿个什么东西交换,便听见那女鬼又笑出两声哑铃铛似的笑声。 女鬼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了两圈,十分恳切地问道:“上仙这一身风尘仆仆的,可是从妖界禁区出来?那地儿连修为最高的妖君都不敢去,估摸着也就只有修为到了魔君那等境界,才能从远古的猛兽嘴下逃脱,上仙看来本事不小,这么多年也只听说过当年一个做错了事的仙君被兮扬上神扔到了禁地里,这会儿早就不知死活了” 她说的,是当年冒充过兮扬上神,被削了仙位、废去修为之后,让老妖皇囚到此处的缈华公主。 瑶夙听她唠叨了一大段,知道了她的意思,拉出一张笑脸,伸手一拂,一堆品类不一的杂草出现在了柜台上。 “店掌柜可是想要这些?这可都是毒草。” “仙君此言差矣,毒草可以制毒,也可以作药,妖君们用毒草以毒攻毒疗伤,也用来害人。禁区从没有人进去过,更别说带这些东西出来,老鬼我这么一摆,就是好价钱。” “照你这么说,我用这一堆换你一个小瓶子,岂不是很亏?” 女鬼立马正了脸色,整个身子挡在了柜台前,指着两面墙道:“上仙可以再取几样东西抵数,如何?” “好啊!”瑶夙眯着眼笑着,果真似模似样地看了两圈,最后随手拿起一件男装服饰,笑道:“旁的我也用不着,我这衣裳在林子里勾破了,讨你一件衣服穿。这些毒草,除了乌蓬草你都可以拿起,如何?” 女鬼笑着点头答应,转身认真挑拣起来,她本就是已死之人,不惧毒物,不多时便将毒草分门别类,从里面挑出了一株红得有些发黑的递给她。 瑶夙眉毛一挑,问道:“你不会诳我吧?乌蓬草是这个颜色?” “原来上仙不识得乌蓬草?也是,仙界没有这种东西。妖界多妖兽,不小心中了毒可用乌蓬草解,这草也就只有这一个用处,只生在禁区里,珍贵得很,听说妖界现有的几棵,还是当年妖界遭妖兽重创之后,几位魔君亲自带人去采摘,用剩了留下来的。这东西我见过,所谓乌蓬,其实就是指它乌黑的根部而已,那地方最毒。” 瑶夙听着她的话,将乌蓬草调了个头,果然见根部乌黑,像用炭火烤焦了的老山参。 “姑且信你。”她道。 从女鬼手中接过瓶子拔开瓶塞,那道妖力便自动自觉落在了她身上,只觉得脸部有些烫,拿起一旁的小铜镜瞅了瞅,里面本该出现的人脸竟然变成了一只兔头! 女鬼的独特笑声出卖了她使劲憋着的笑意,“对不住了上仙,忘了告诉你,卖我这妖术的妖君是只土妖,上仙你用这妖力的时候心里若是没有想变换的模样,便会化成一只兔子。不过也不用担心,这法术好解开,只是兔子在群妖中处弱势,上仙出了这个门可得小心。” “”瑶夙心里腾起一股挖了这女鬼的坟的冲动,末了,只得将这股冲动强压了回去,身上白光亮起,敛去时已经替换了身上的衣物。 随手将已经脏乱不堪破了几处的旧衣裳扔下,瑶夙拉紧了兜帽将一对兔耳朵藏好,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上仙留步!”女鬼在身后叫住她。 瑶夙是在不是很想回头再见到她那张鬼脸,只好站在门边,用背影对着她。 女鬼也不计较,仍旧笑着说道:“上仙既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这只老鬼,我也送上仙一个人情。上仙是来找人的吧?王城外的妖族都归獠牙魔君管辖,到狼族领地,能打听一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三十五章 九重天宫没有昼夜,仙君们各自依着作息休息, 这会儿正是入定修炼的时辰, 除了仙娥, 没有什么人来往。 华昌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了紫霞殿的那一套,圈了个结界分昼夜。 长裙曳地, 云鬟上的步摇发出“叮叮”的细碎声响。 常合抬手止住了正要进屋禀报的仙娥,将身后跟着的两行侍女都留在了外边,独自推门进了屋。 云修正靠在一张椅子上看书,闻声抬眼看向来人,心里受到了小小的惊吓, 书从手中滑落,颠了几个来回才稳稳拿住。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迎上去握住常合的手,道:“母妃,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儿子,不行吗?”常合白了他一眼, 视线越过他落在了床榻上昏迷的姑娘身上。“想找你还得到别人屋里, 你也不知道避忌避忌, 她是个黄花大闺女,你要是个有婚约的人,传出去像话吗?” “母妃”云修拉着她的手来回晃了晃, 像个撒娇的三岁小孩, 完全不顾及自己天宫小殿下的形象。 “好了好了!再有一千年你也算成年了, 还跟我撒娇!你这师姐都昏迷快一个月了,你日日给她渡灵力也不是办法,当心她还没醒你自己倒下了。别怪母妃没提醒你,再过几日瑶夙若还没有带回你要的东西,她的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云修听着前半句话心情沉重得像坠入湖海的巨石,后半句话又生生兜头浇了他一盆水,把他从这种虚无的窒息感拉了出来。 他怯生生地问道:“母妃,你知道了?” “我能不知道么!在妖界受的伤自然还得从妖界寻解救之法,你能这般安分守在这里,多半是央了瑶夙过去。也亏得兮扬上神在闭关,不然跑到天宫来兴师问罪你娘我可拦不住!” 常合一道火从足底冒到了头发尖,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劈头盖脸数落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通,才重重叹了口气。 “云修,焉蓉这姑娘是你师姐,你受师父的临终所托照顾她,母妃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母妃希望你自己要有分寸。你别忘了,你打小和瑶夙一块儿长大,你们之间有兮扬上神亲口定下的婚约。” “母妃,兮扬上神亲口定下的,可并无黑纸白字为证,一定得作数么?”云修回头看了焉蓉一眼,又转回头来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母妃,这些年,您不也一直不满意当年兮扬上神自作主张定下这门婚约吗?只是一直顾忌着,没有捅破毁约罢了。” “你也知道母妃不满意的是兮扬上神自作主张!我和你父神这些年虽然说着不满意,可到底没有去和雍圣殿提。我们不是不喜欢瑶夙,只是你爹娘比不得别人,瑶夙生来显贵,即便雍圣殿独立于两界之外,她也仍旧受三界尊崇,可你不一样,你现在的修为连上君都没有,我和你父神是怕你被妻子压一头。” 常合拍了拍他的肩头,面上不是她一贯慈母的表情,多少添了几分凝重。 “可是云修,你要知道,这份口头婚约,是婚约,也是彼此留下的退路。你若是喜欢瑶夙,我和你父神都不会说什么,只管娶了她便是,你若愿意去雍圣殿住外面也不会拦你。你若不喜欢,我也可以拉下脸面去和兮扬上神吵一通,我儿子喜欢谁就娶谁,你娘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受委屈。只是,你不该喜欢你师姐,焉蓉是个好姑娘,可惜命数苦,没有灵力不通言语,说句不中听的话,她的寿数太短,你和她是修不成正果的。” “娘”云修沉沉唤了她一声,眼眶有些发红。“我自小和瑶夙一起长大,待她和待别人不同,嘴上虽然不说,可我以为我对她是喜欢的。后来我遇到了焉蓉,我觉得自己对她是不喜欢的,可偏偏对着她的时候,心里有着不一样的东西,那是谁都没有的。娘,或许我还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喜欢谁,可焉蓉她是为了我才躺在这里的,至少我不能辜负她。” “罢了”常合摆了摆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了,你自己得有分寸,伤了哪一个姑娘都不好。还有,你最好烧高香祈祷瑶夙平平安安回来,否则你父神饶不了你!” 云修撇了撇嘴,胡乱地点了几下头,恭恭敬敬地将自家母妃大人送了出去。 结界外头的天仍旧是亮的,这些天他一直顾着这里,一时竟没注意瑶夙已经去了这么久了。 、 为了避免被发现,瑶夙能不用灵力便不用灵力,躲躲藏藏地行了三日,终于进入了狼族的领地,混进了魔君宫殿所在的城池。 这里的守卫比她一路行过来的其他城镇盘查得都要严,从城门口往外排了三里地都是进城的人,一个一个盘查。 瑶夙脱掉了那身黑斗篷,将周身的神力敛得死死的,靠着幻化术的些微妖力,成功混进了城。 忐忑的心落了下去,她心情不错地哼起了小调,脑袋上的两只毛绒兔耳朵立了起来,远远看着可爱之余又有些滑稽。 在城里走了一段,瑶夙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无数双眼睛从各个角落里盯着她一般,瞧得人毛皮发冷。 凉凉的晚风吹拂而过,瑶夙适时打了个寒颤,左右张望了一下,缩进了旁边的酒楼里。 兔大爷瑶夙财大气粗地掏出颗金珠子放在了桌案上,人首蛇身的店伙计赶紧笑呵呵迎了上来,不一会儿端来了几叠小菜和一壶热酒。 就着酒壶口喝了一口,瑶夙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风尘仆仆赶了几天路,今天才算落下一颗心舒坦了片刻。 打听事情的最好去处,一是市井妇人聚集之处,二是人来人往的客栈,瑶夙自问没本事去和一群姑婶姨娘唠嘴套话,在这里偷听还是会的。 当了几天的兔子,那对兔耳朵也分外地灵敏,此时她正一边大快朵颐着,一边支着耳朵耳听八方,四周嘈杂声层叠交错,总算也有些有用的。 、 “听说了吗?北荒战场先开战了,先头部队才行进了十里,就被俟人族的军队给打了回来,可丢脸死了!” “可不是!俟人族善战,与我们狼族一直是宿敌,我们尚且讨不着便宜,就羽族那些个蠢鸟,还想拿下俟人族,简直是做梦!” “哼!矢屿暗算了妖皇,占了王宫和王城,就以为可以统领整个妖界,把兽族的兵队指派去守不要紧的地方,我倒要看看他日后怎么求着獠牙魔君去退敌!” “矢屿狂妄自大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什么时候把兽族放在了眼里?这个人简直是个笑面魔!你们说,妖皇陛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听说从王宫逃出来之后就失踪了,谁知道呢!就算不失踪啊,也不能怎么样了。不说他和仙界到底通没通条款,矢屿想把他拉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是忌惮獠牙魔君,顾忌鸟兽两族争起来对妖界不利罢了。” “说的是,不过这些咱们也管不了。嗳,你们看那边,有只兔子!” “哟!暨古城少见低修的妖,还是只兔子!胆子可真大,咱们把他捉来开开荤吧?” “嘘!小声点,那对耳朵灵着呢!” 、 瑶夙的筷子从手里滑落,耳朵不自觉地立了起来,警惕着四周。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弯下腰去拾筷子,从下方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客栈里的人都有意无意往她这边瞧,露出的爪子和獠牙,眼里看到猎物发出的精光。 这会儿终于知道进城以后那种被盯着的不舒服的感觉是哪里来的了,这是狼族的领地,进出的都是狼族和修为高的妖君,而他们大多是吃肉嗜血的,她一只连脑袋都化不出来的兔子跑到这儿,简直不够他们一人一口塞牙缝! 难怪方才进城的时候守卫放行得这么爽快,感情是把她往瓮里赶。 瑶夙扶了一把脑袋低低咒骂了一声,在妖界行走多日一时没想起这一点,那女鬼多半也是在坑她,明知她变成了兔子还让她来狼族。 强装镇定地又喝下两口酒,摇了摇还剩一大半的酒壶,瑶夙“哎呀”了一声,一副忘了什么大事的样子,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几乎是同时,客栈的其他人也都放下筷子齐刷刷站了起来,几十双眼睛一齐盯在她身上。 瑶夙顿住了脚步,看着被堵严实了的大门,默默后退了一步,心里暗暗咒骂:去你奶奶了个大毛腿,这么多人是要分尸? 周围的人一个个目录凶光,尖爪獠牙都露了出来,甚至有的像几十年没开过荤一样,口水从嘴角滴到了脚背都丝毫没有察觉。 她下意识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只是那双红色的兔眼睛和扣着下唇的大板牙,怎么看怎么滑稽,连垂死挣扎都挣扎得十分无力。 、 腕上的银环刚冒起一道不起眼的光,周围的妖君就露出既恐惧又敬畏的神情,几乎一瞬间就将往外冒的杀意都敛了回去,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瑶夙正感到奇怪,一直宽厚有力的手忽然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张略显狰狞的脸,刀疤从眼角蜿蜒向下,布了半边脸颊——刀面! 她没想到随便进的一家客栈居然能碰到刀面,当即有些错愕,毫不艰难地就表现出了小妖精见到大人物的模样,哆哆嗦嗦地唤道:“刀刀刀刀刀面妖君好!” 刀面一张狰狞的疤痕脸板得像棺材板,面对可作为食物的兔妖似乎丝毫没有任何兴趣,两只眼珠子上下一转,简单打量了她一下,眉头一挑,压低了声音说道:“小神君,魔君在楼上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三十六章 刀面妖君亲自领着兔脑袋小妖上了楼,底下一群妖君都伸长了脖子张望, 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到底是没有谁有那个胆子去瞧上一眼。 瑶夙跟在刀面后头, 走在小廊里,这才发现整个二楼都静悄悄的, 楼下的吵闹声离得很远,远到听不大真切,大抵是因为獠牙在这里的缘故。 可既然是这样,他又怎么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识破她的身份,派刀面去解这个围? 相比起这些, 她觉得自己更应该担心的是獠牙为什么要见她。 前头的刀面停下了脚步,回头见她在十步远的地方站着,立着两只兔耳朵,一只脚已经做好了转头逃跑的架势。 那张狰狞的刀疤脸抽搐了一下,眼中射出冷冷的精光,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客客气气道:“小神君, 里面请。” 略显笨拙的毛绒圆脑袋点了点, 瑶夙轻声应了一声, 带着点戒备心,走上前小心翼翼掀开了帘子。 绕过四扇曲屏浮雕屏风,一张小桌摆在了地上, 菜肴动了几筷子, 满满的一碗酒还没动抱着琵琶的歌姬见到来人匆匆忙忙停止了弹奏, 化成了百灵鸟原形扑着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 地上规规矩矩放着两个蒲团,要见她的人却不在屋子里。 瑶夙蹙起了并不显眼的眉头,一双红眼睛看向身后的刀面,三瓣嘴动了动,问道:“魔君呢?” 不知是不是狼见到兔子的本性使然,刀面下意识地露出獠牙舔了舔嘴唇,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普通的小白兔,这才强迫性地撇开了头,努了努下巴指向另一扇雕花屏风。 屏风的后边是一张供客人歇息小床榻,开着一扇窗户,正好能瞧见下边的大堂。 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不知道盯着下边在看什么,语气平淡地道:“又见面了,小神君。” 獠牙这个人表面看着是个粗犷严肃的愣头青,可是能和矢屿持恒数万年的人,又在兽族有着如此高的威望,绝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容易接触。 瑶夙客气地假笑了两声,开门见山道:“獠牙魔君是怎么认得我的?” 獠牙并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饶有兴趣地又看了一会儿,才动手把两扇窗户关上,回过头来打量了她一会儿,盯着她那双红红的兔子眼,道:“你这眼神,我认得。” 他的唇角勾出了一个弧度,或许是这张脸生得太凶狠严肃,那一点弧度看起来不像笑容,更像是不小心显露的诡谲。 “魔君倒是好眼力,你我统共没见过几次,又隔了这么远,你还能认出我来。” “这里是狼族最大的城池,出入这里的几乎都是修为高深的妖君,低修的小妖根本不敢进来,何况是送上门当猎物的兔子。”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万年不变的沙哑,听着总有一种积威甚严的感觉在里头。 獠牙手里凝起了一道妖力,瑶夙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妖力就落在了她身上,想清晨的山风拂面而过,不痛不痒,抬手摸了摸,顶了几天的兔子脑袋果然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当时妖皇得了虎戒修为大增,又是用血做引给你试的法术,一时把我们都给糊弄了过去。你这种小把戏,障眼法罢了,即使用妖气盖住了本身的仙气,也只能骗骗寻常的妖君,哪还能骗过本君第二次?” 瑶夙暗暗咬了咬牙,越发觉得自己是被那女鬼给诳了,回头一定得告诉冥君冥界跑了一只女鬼,在妖界行坑蒙拐骗的事。 “祀月节那次见你,我就觉得你不像乌兰,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是雍圣殿的小神君。”獠牙转过了屏风,对刀面点了一下头,后者会意退到外边守着,他才转身看着瑶夙,继续问道:“你是来找北胤的吗?” 这是第一次,她从妖界的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而不是唤他妖皇陛下,以至于足足愣了几个数的时间,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他受了重伤,我在路上把他捡回来的。” 、 獠牙抬手甩了一下衣袖,宽大的袖袍往她身上一卷,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已经落在了一处长廊上,紫色的月光流淌在庭院里,安谧寂静。 瑶夙大概猜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并不打算多此一举地询问,既然他不是直接把自己带到北胤面前,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讲,于是接着他方才那句话,问道:“矢屿打伤他的?” 他点了点头,引着她往前走。 “也不完全是,他得了老妖皇留下的虎戒,修为大增,大抵”他停了一下,似乎在认真地思索要如何和她表达,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大抵和你们仙界修为高深的上君那般,他本身修为便不弱,再修炼个万八千年说不定就能渡劫飞升魔君,妖界最年轻的魔君,这或许也是虎族传承着虎戒世代为妖界的王的原因吧。” “照你这么说,他本身有能力与矢屿抗衡,怎么会身受重伤?矢屿的修为已经这么高深了?” “矢屿是当年受往生海戾气影响,飞升最早的魔君,如今的妖界,怕是没有修为比他高的,连我也比他差一截。不过你说得对,若单打独斗,自然是不至于重伤,可羽族的人,素来不会单着来。最重要的是妖虎族投靠了羽族,他最信任的心腹,在背后放了暗箭。” “心腹”瑶夙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脑中自觉地浮起了祀月节那日低声和北胤说话的男人。 “你跟他呆了一个多月,多少也知道些他的脾性,有些事他会无所顾忌地说出口,有些事,却是打死都不会说的。虎族早就已经有了异心了,他不愿意仿着自己的族人罢了,毕竟许多都是一路跟着他父亲的老部下。这就是妖族,不会有仙族的大公无私,妖皇在妖界没有多大的权利,曾经风光无限立于百兽之长的虎族,也只是虚有光鲜的外壳罢了。” 末了,他低低补充了一句似是叹息的话,“他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所以妖皇受伤逃走之后就被獠牙藏了起来,矢屿的部下即便再怎么放肆,只要他说一句没有,没有人能在他这里找到小妖皇。 “可你为什么要救他?”瑶夙错开一步跟着他身后,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沙哑的话音不像在说假话,思索了片刻还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你与矢屿表面和平相处,一内一外一起撑着妖界,可实际上,你们都想把另一个人干掉。守王城外的人看似有更大的权利,可王城才是整个妖界的中枢,如今矢屿掌控了王城,你不可能不识时务地会在这个时候和他作对。” “是不会。兽族的数量还是你羽族要多,他们都唯我狼族马首是瞻,即便矢屿如今拿到大权也不会立刻跟我撕破脸。我只是不忍心,他受了重伤变回原形,晕倒在荒郊野岭,既然这样都会被我遇到,说明老天要我救他。” “或许你不知道”他停了停,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让瑶夙上前与他并肩行走。“狼族与虎族都是兽族,也算是同宗同脉吧,我与老妖皇年轻时也曾是好友,我随他并肩作战过,后来他继承了王位,我接管了狼族,常年驻守北荒与俟人族对战,往来便少了。我也算从小看着北胤长大,他和他父亲很像。” 最后两个字音轻飘飘落下,獠牙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悠远,似乎是想起了已经过去了数万年的,峥嵘岁月。 不一会儿,獠牙领着她停在了一扇门前。 屋子在高大的房屋中并不显眼,像仆役住的杂房,里面没有灯,他若是不引着她过来,她根本不会想到北胤在这里面。 “这三万年来他一直对我和矢屿表面迎合,背后自己偷偷地努力,我们不傻,都知道的,不过没有捅破而已。如今虎族都已经投靠羽族了,他几万年的潜藏蛰伏已经没有希望了。” 獠牙似乎怕里面的人听见,说话的声音刻意放低了一些。 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连为她开门的意思都没有,只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对她露出一个算不得是笑的笑容。 “我也只是在赌,赌你会来找他。他本就是我和矢屿争权时临时放置的一颗棋子,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想要拾起他的。我一时生了恻隐之心把他带回来疗伤,保不齐我什么时候会杀了他。若你想救他的命,带他回仙界吧。” 、 瑶夙没有应好,也没有应不好,他似乎也不要她的答案,说完那句话便径自转身离开,三步之后消失在了原地。 她轻轻地推开房门进去,抬手化出了一盏灯拿在手里,小心地照亮着屋子。 屋子里的摆设极其简洁,一桌两椅,墙角放着一张大床,一目了然,多余的没有。 一眼望尽的房间并没有北胤的踪影,瑶夙皱起了眉头,直觉獠牙骗了他,正要出去找他算账,转身就撞进了一人的怀里,被抱了个结实。 她甚至没有看清来人,只觉得这个感觉分外熟悉,有些莫名的心安。 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瑶夙推着他的胳膊从他怀里钻出来,后退了两步,又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才在他面前站定,朝他伸开了双臂,又紧紧把这人拥住了。 算来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了,想不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人还是那个人,穿的还是一身黑衣,比起最后一次见他时,清减了许多。 “你的伤怎么样?”瑶夙靠在他怀里,闷闷地问道。 “好了。”他简短地回答,背后圈着她的手十分用力,好像怕稍微松一点她就会原地消失似的。 瑶夙并不相信他的话,却也没有当场戳穿,问道:“你是妖界的皇,矢屿他怎么敢明目张胆地” 这一回,北胤没有马上回答,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獠牙都和你说了吧?加林带着整个妖虎族背叛了我,他证明我是在明知道你的身份还要娶你,说我要背叛妖界。妖界不是讲理的,他们的妖皇要背叛他们,自然是要把妖皇除掉的。” 加林,大抵便是那个妖虎族的将领。 这一瞬间,瑶夙有一种错觉,能作出这种事的矢屿魔君,怎么看都和那日像她父亲低头的人,或许他那样做就是为了把他们送走,好对付他们的妖皇。 “北胤,跟我回仙界吧。”她道。 抱着她的身子明显地颤了一下,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有你的抱负,你想把权利拿回来,但是现在连族人都背叛你了,你拿什么和矢屿斗?来日方长,先跟我回仙界吧?” 这一回,他只是沉默了一小会,下巴在她的头发上温柔地蹭了蹭,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三十七章 仙妖交界之处的昼夜变换循了仙界的更替规则, 譬如北荒战场。 漫长的白昼在杀伐声中悄悄隐去,黑夜爬了上来,淡黄色的皎洁月光洒在妖界的土地上, 竟让人平生出夜晚的寂静安宁。 掩在大帐篷后头的一座小帐篷后头,两个身披黑斗篷的人探出头来, 快速迅捷地从身后劈晕了两个巡夜路过的小妖兵,将他们拖到了帐篷后头。 片刻之后, 北胤和瑶夙穿着不大合身的妖兵服饰,从帐篷后转了出来,掂了掂手里的长矛, 若无其事地装作巡逻兵,往光亮处走去。 、 妖界虽然已经踏足了仙界,但仙妖结界处的大门尚未完全打开,矢屿亲自带领五十万羽兵驻守往生海,从那里回去是最不明智的。 而仙族和妖族对峙驻守的各地,结界却是已经打开了的。 守在北荒的是羽族底下的一个分支,矢屿掌权之后将整个旁支族系都搬到了重要的关口守着。 羽族擅团体战斗, 群起而攻之, 加之天生的一双翅膀, 在上空放箭十分有优势。 但他们万没有想到, 俟人族骁勇善战并非夸大, 除了九重天宫灵缪仙君操练的天兵之外, 当属仙界最善战的仙族, 休养生息三万年, 面对妖界的突然来袭,竟能从容不迫地拿起兵器上场厮杀,头一仗就将羽兵打得退回了结界内。 听说后来驻守此地的妖兵将领连夜差人求援,矢屿连忙又拨来了一支旁系妖兵,大军数量足足比原先翻了一番才堪堪与俟人族持平,三天两头打一场,进进退退,相持不下。 依着瑶夙看来,这样的局面也只是暂时的,俟人族在梅园准备的状态下尚能把妖兵打得落荒而逃,一旦进入了当年常年打仗的状态,妖界恐怕还得再往后退,缩回去把结界关起来。 毕竟,俟人族的统领,可是九重天宫太子妃常合上神的兄长。 虽说两界交战必定涂炭生灵,但此时的瑶夙却是希望他们开战的,只有这样,成功混入了军队里的他们,才能借着这个机会溜回仙界。 、 夜渐渐深了,瑶夙和北胤假模假样地巡了几圈之后,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到了草垛上,并肩坐了下来。 这里的夜空和人界一样,缀满了闪烁的繁星,中间星星最多的地方连成了一条璀璨的银带,凡人们为它编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管它叫——银河。 瑶夙靠在北胤的肩膀上,轻声问道:\"你知道人家关于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么?\" 北胤低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传说啊,天上的织女下凡遇到了凡人牛郎,两人相爱之后生了一儿一女,可是这事儿被王母娘娘知道了,把织女抓回了天上,牛郎追了上去,王母便用簪子划出了一道银河。可是后来还是被他们的爱情感动了,允许他们每年七夕见上一面,相传在那一日凡间都见不着喜鹊的影子,都为他们两搭桥去了。要说这凡人也很有意思,他们连天上有什么都不知道,编得就跟真的似的。\" \"他们自己相信了,便作了真的。\"北胤轻声回了她一句,抬头循着她的视线,望向那条传说中王母划出的银河。 所谓天上的繁星,其实都是仙界的仙君,修为高的就亮一些,修为浅的便弱一些,每位仙君都有自己的星相,若是仙君陨落了,便成了凡界的流星。 这是妖界没有的独特景观。 \"北胤。\"瑶夙敛起了唇角微微的笑意,忽然认真唤了他一声,问道:\"你当真心甘情愿跟我回仙界\" 璀璨的银河中,有一颗星星特别亮眼,北胤望着它的目光十分柔和,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谈何愿意不愿意,妖界的皇,现在不过是一个需要东躲西藏的人,比妖界最低修的妖灵都不如。\"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接着问道:\"那以后呢?\" 如果说答应跟她回仙界只是权宜之计,那么以后又该如何? 他收回了落在天际的视线,柔和的目光还未褪去,低头对上她的视线,神情却是严肃的。 他道:\"幺儿,如果我是仙族,或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妖族,我可以跟你去任何地方,我可以抛下我的族人。但是北胤不行,即便我的族人背弃了我,可是我是妖虎族的王,是妖界世代相承的妖界的皇,我的身上有祖祖辈辈累下的荣誉和使命,他们从我身上拿走了什么,我都是要拿回来的。\" 这番话说得极轻极淡,又认真无比。 她娘曾对她说过这么一番话:能力越高,责任越大,于仙于人,都是这样的道理。 于妖,大概也是这么个道理。 不管别人是如何冷漠如何诡谲,他是妖界的皇,心里念的便还是妖界;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祖祖辈辈都是妖界的皇,所以他肩上担的是整个妖虎族,是整个妖界。 暂时苟且,养精蓄锐,再回去拿回他的一切。 她心里知道该是这样的,却又总觉得不该这样,他只有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谈何容易。 可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阻,更不知该站在何种立场劝阻,以至于这样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把视线移开,也没有挤出一句什么来。 、 鸣虫的歌声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在这不是夏夜、更非人间的境地里,分外地突兀。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无数只火把从营地各处一同亮起,本该在营帐内熟睡的士兵磕了五石散似的雄赳赳气昂昂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往一个方向聚过去,边跑边发出呐喊的高声。 瑶夙正起了身子,还没有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几个从后面冲过来的妖兵一手拖了下来,将她和北胤簇拥在前边往前跑。 拽她下来的妖兵似乎是这群妖兵的小头目,一边赶着她跑一边在后面喋喋不休地念叨,“听到虫鸣声紧急集合,你们两个大男人挨一起看什么星星月亮?” 瑶夙自动略去了他后边的那句话,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小头目在奔跑的空当扔下了一个嫌弃的眼神给她,“齐蘅妖君定下的作战计划,每天夜里发动偷袭,就算不能打他个趁其不备,也能干扰他们的作息令他们精神不振。你这小妖是不是没把上头的话听进耳朵里?大晚上的和男人看星星,该不会有什么断袖的癖好吧?” 他这句话一落下,挨得瑶夙近的妖兵都下意识跑开了一些,探寻的意味更明显不过。 瑶夙嘿嘿干笑两声,解释道:“我们是兄弟!亲兄弟!哈哈,赶紧集合去别耽误了妖君的计划。” 小妖兵们本来也没放多少心思在这插曲上,听得她这么说便打消了那些不重要的念头,一个劲儿奔往集合处。 北胤和瑶夙挤在人堆里,窝在偏后的地方。 、 方才那小头目口里说的齐蘅妖君,便是驻守此地的妖军统领,听闻颇有战略才华,谈起战术来头头是道这是他第一次作为统领,开战他的战略攻术。 齐蘅妖君很是斗志昂扬,站在高高的台子上足足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刻钟,燃起了妖兵们的战斗热血,这才一挥战旗,发动攻势。 几十里开外的俟人族驻地已经亮起了火光,离得远也听不清动静,不过那火光并不是他们这种举着跑的火把的光,远远瞧着就很镇定。 瑶夙估摸着,俟人族的哨兵大概早就察觉了他们的动静,整顿齐全等着大干一场,没想到妖兵统领废话太多迟迟不出兵,如今怕是都等得累了。 驻扎此处的妖兵是俟人族的两倍有余,所以前边的妖兵喊着号子冲了出去,后头的还只是缓慢地挪动着。 北胤一把扣住了瑶夙的手腕,抽出腰间配着的妖兵的统一佩刀,挤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往前混去。 这种骚扰战怕是打不起来多大的规模,说不定前边的打个一盏茶功夫,后边还没冲过去的就得收到退兵的命令,所以必须要挤到前头去,赶着退兵前混进对面,全身退回仙界。 事实证明他们这种顾虑是正确的,天上稀稀落落飞着几只大黑鸟,用沙哑的声音叫喊着:“退兵!退兵!” 往前冲的妖兵“呼啦”一下调转了方向,队尾变作队头,往营地撤退。 撤退的哨子吹得紧,逆流大潮中,谁也没有多分些注意力在他们两人身上,北胤紧紧握着那只手,将她护在了身后,钢刀开路,眼睛都不带眨地将挡路的妖兵一刀砍倒。 瑶夙本来做好了挤个头破血流的准备,没想到兵器还没抽出来就被拉住了,北胤以往一直压抑着自己没有明目张胆地和羽族作对,今天居然将刀口对向了妖族人。 算起来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对妖族动手,但是跟在他后头,感受着握紧的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心安的感觉。 越往前走妖兵越多,慌乱地举着火把拿着兵器往回退,免不了生出碰撞。 瑶夙空着的那只手拔出了腰间挂着的大刀,手腕翻转了一下将刀面朝向前,正警惕着前边挡路的人,没料到后头突然撞上了一个人,将她装了个踉跄。 一颗圆滚滚的蛋从她身上滚落了下去,被你一脚我一脚地踢踹了一阵子,滚出好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精致的蛋壳爬上了一道细细的黑痕,裂了。 数补清到底有多少种颜色的彩光从裂缝里迸射了出来,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光圈将裂开的蛋裹住,轻飘飘浮了起来,颤了两下,不动了。 所有的妖兵也不动了,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两个挥刀乱砍的“自己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三十八章 低哑的鸦叫声在低空响起, 一只乌鸦化成人形,扑腾着往发着彩光的蛋俯冲下去。 瑶夙眼神一凛,手上的刀已经飞了出去, 带着破空之势,在他碰到那颗蛋之前, 就贯穿了脖子,带着万吨之力重重钉在了地上。 一道光影闪过, 瑶夙已经到了蛋的跟前,拂出一道神光想将它拢进袖子里带走,不想那彩光竟更加强盛了一些, 将她的神光完全抵挡了去。 北胤手起刀落在围过去的人群里强开出了一条道,转眼便化回了一身黑衣的模样,护在了瑶夙身前。 妖兵们大概没想到失踪了将近一个月的妖皇陛下居然会出现在此处,畏惧之中带着几分想拿他去邀功的欣喜,又失踪对他有着几分忌惮,一时都没敢上前。 趁着这一小会儿的空当,北胤稍稍侧头看了一人一蛋一眼, 问道:“怎么回事?” 瑶夙见动那颗蛋不得, 只得拂下了一道神力笼在彩光之上, 设下了一个结界将它护得结实了, 才取下腕上的银节索, 一个旋步到了北胤身后, 与他肩背相抵。 “我父神说翳珀作为一只神兽实在太弱了些, 将它塞进了蛋里重新打造一下。刚才撞得掉出来摔裂了, 怕是要破壳出来了,真是不对时候。” 妖兵们人多胆壮,手里铮亮的银刀都横到了身前,一步一步往前靠,围着他们的圈子一点一点变小。 几乎是同一时间,北胤手里的刀、瑶夙手里的银节索,一同发出了耀眼的光,一道强烈暗沉有如实质,一道纯粹透明虚幻缥缈。 围上来的妖兵被空气中激起的光浪掀翻,前头压着后头,一层叠一层倒下去了一大圈。 仿佛是为了映衬,翳珀鸟的壳在一片惨叫声中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顶上的一块已经完全裂开。 、 倒下的妖兵很快被拉下去,后面的补到前面来,严严实实围了一个大圈,看不见后面的情况。 外头的嘈杂声盖过了里面妖兵的叫喊声,强盛的紫色妖光亮起,几乎有一个瞬间,将沉沉的黑夜照成了白昼。 魔君矢屿化出一双黑色的大翅膀,沐着妖光从天而降,宛如九天下来的神祇,一时间竟有些和不久前妖皇殿降下的那道紫色身影重合。 瑶夙将银节索抽了回来,细细的长索像条灵活的小蛇缠上了她的手臂,泛着淡淡的银光。 妖兵们见到矢屿都住了手,她转了个身与北胤并肩而立,看着背着双大翅膀从上头下来的矢屿,“呸”了一声,骂道:“臭不要脸!” 小神君骂人的声音十分洪亮,在场的妖君有的替他们魔君气得牙痒痒,有的暗暗佩服她心直口快,面上各有不同的颜色,齐齐望向魔君,眼底俱是敬畏。 矢屿却向没听见似的,亦或者说他将这骂人的话当做了对自己的夸奖,竟心情颇好地笑出来声来,朝着瑶夙点了个头,道:“看来小神君是喜欢上我们妖界了,这才不过一个月,又来故地重游一遍?” 他虽然这么问了,却并不是要瑶夙的回答,扫了一眼旁边跟上来的人,依旧用他那带着笑意的强调道:“齐蘅,以后多从对战中积累经验,学别成天从书里学什么排兵布阵的大道理,跟个愚蠢的凡人似的!不过,你这夜袭骚扰俟人族虽然是个破点子,却把我们的妖皇陛下给逼出来了,也算是有功劳。” “小君知道。”齐蘅妖君应了一声,语气态度都是最恭敬的姿态。 这番话虽然是对齐蘅说的,但矢屿的视线一直落在北胤身上,十分地不怀好意。 两人对话的短短片刻功夫,瑶夙将这位齐蘅妖君打量了一遍。 方才出兵前他好一番慷慨陈词,但是离得太远看不清长相,这会儿离得近了,才发现他其实是位十分年轻的妖君,大抵和北胤差不多的年纪,鬓角出一块青黑色的胎记,算不得丑,也不英俊。 这样年纪的妖君能当上统领,若非是个靠关系,必然是有些真本事。 而这个齐蘅妖君,虽然学了凡人纸上谈兵的那一套,但显然不是个靠关系的脓包。 、 瑶夙按了一下北胤的手臂,将那泛着冷光的刀背压低了一些,摆出了和谈的姿态。 “矢屿魔君,本君要带我师兄回仙界,还向魔君讨一个面子,不要为难。” “本君自然不会为难小神君,小神君要走,妖界当恭敬送别,但他不能。在他是你师兄之前,他先是妖界的妖皇。” “这样”瑶夙作出了思索的模样,而后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果我一定要呢?” “那就容不得我放肆了!上一次是看着白晔神君的面子,可是小神君你一而再地冒犯我妖界,此处是两界交兵的战场,若有个什么意外,也是保不准的。” “这么说,魔君这一次也不打算放本君活着回仙界了?”瑶夙语气冷了下来,放开了按着北胤的手,缠在手臂上的银节索银光大盛,像一条随时都准备扑出去的毒蛇。 矢屿倒是颇有耐心,算准了他们都逃不出去一般,脸上一直挂着那副虚假的笑容,看得人渗出了一层冷汗。 “看来小神君还没活明白,你的爹娘都是远古大洪荒时期的神祇,天授神职主宰苍生,十几万年前也好,三万年前也罢,整个三界都是他们护下的,所以受三界苍生敬仰,万世香火不断。而你从出生时起享有的一切尊荣,甚至骨子里流淌的上神的血液,都是他们给你的,人们尊敬他们从而尊敬他们的后辈。但是事实上,你并没有什么真的值得尊敬的。一个靠着父母横行三界的人,和凡世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像从天上扔下来的石子,重重地砸在了瑶夙身上,从心底至四肢百骸,都生出了钝痛的感觉。 不久前阿娘让她跟云修去太燕门拜师的时候,说过一番类似的话,她当时听了只觉得是哄她的话没怎么往心里放,如今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才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矢屿就像被自己的这番话打开了身上的一个豁口,脸上的笑容终于不耐烦地消失了去,露出了那种阴鸷地眼神,将语速放得更缓,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没有任何感情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妖皇勾连仙界,已为妖界所不容!小神君掂不清天高地厚,闯到我妖界带走妖皇,又跑到了仙妖战场上,这是对我妖界的挑衅!就算你是雍圣殿的小神君,死在这里是你咎由自取,你觉得你的上神爹娘,会为了给你报仇对整个妖界动手,亲自毁了三界平衡吗?” “谁知道呢?”瑶夙苦笑了一下,第一次觉得作为那两位世间最尊贵的古神祇的后辈,是一件无奈又可悲的事情。“看来魔君很想试上一试?” 、 “小神君还是不愚笨的。”矢屿那焉下的嘴角往上调了一下,他身上的紫光愈发地强盛,成了暗夜里最强的光源,将人的身影拖在了地上,层层叠叠错在一起,在地上留下大片的阴影。 就在这时,身边的北胤忽然伸手推了瑶夙一把,整个人往前迈了一大步,人还没转身,手已经握着刀往后劈去,兵器相击的碰撞声刺得人耳朵疼,两把钢刀一起从中间断开,“哐哐”两声落到了地上,身后那偷袭的妖兵被强大的妖力震得飞了出去。 “陛下的修为倒是比我想得要高一些,上回让你逃过一劫,看来恢复了不少?要不是獠牙那老东西,本君也不会容你到现在!” 矢屿在半空中冷哼了一声,抬手做了个“下挥”的动作,周围的妖兵都会意地有了动作,围着他们跑动了起来。 扑翅膀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和矢屿一样背着大鸟翅的羽兵将上方围了个严实,动作整齐划一地从身后的箭篓里将箭抽出来,搭弓、瞄准一气呵成。 北胤眼角跳了一下,他素来在矢屿和獠牙面前控制自己,希望有一天能强大到不受他们的控制,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妖皇,给妖族一个安稳的妖界。 可,他的心里其实对这些作为自己同族的人,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恨,尤其是他们将手上冰冷冷的刀对着瑶夙的时候,这种恨意便化成了实质,在他身上凝出了凶戾的气息。 “怎么?很想杀了我?哈哈哈哈哈,你还没有这个能耐!连你父皇都做不到的事,你以为你凭什么可以!?” “你闭嘴!你不配提我父皇!”北胤恶狠狠低吼了一声,一双眼睛变成了血红色,暗红色的妖光在身上流转,手上虚虚做了个握的动作,便化出了一把雕着红纹的黑剑。 剑气凛冽,带着灼人的气息。 “呵!”矢屿不屑地嗤笑一声,道:“不许我提你父皇?你是觉得我凶狠阴戾,从我嘴里出来是玷污了他吧?别傻了!你以为你那位父皇有多高洁?什么为了妖界的和平安宁?什么和妖界对抗是为了保护无辜的妖民,说得如此正义凛然,他怎么不问问妖民们愿不愿意?妖族的本性就是嗜杀的,为了站在受人敬仰的高位,踩着尸体浴血而上!你父皇几万年来欲战不战,还不许妖君们修炼秘法,说什么要走修炼的正道,笑话!我们就是因为这样才迟迟没有修为高深的魔君!才一直被仙界压在底下!” “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位不许别人修炼秘法的父皇,在我飞升之后怕我威胁了他的地位,自己修炼了秘法邪术,抓不到凡人的精魂,就跑到仙界去吸噬仙君的精力以增加自己的修为,这样的人,自己能有多高洁呢?” 瑶夙心里迅速地牵了一根线,将他的话牵了个前因后果。 矢屿飞升是三万多年前往生海发生了异动,当时她师父竟陵仙君说过,兮扬上神还是清婉仙子的时候去受了一千年的人间道,正是那个时候妖皇出现在了仙界,偷袭了南泽仙君的儿子承柯。 如此说来,倒是通的。 、 北胤“锵”地一声将剑从鞘里抽了出来,瑶夙眼角瞥见,急忙喝道:“慢着!他是在激你!” 可是来不及,北胤的动作比她的话要快,长剑一挥,暗红色的妖力横扫了出去,摧枯拉朽一般,数不清的妖兵倒下,伤得严重的当场就连人带魂一起碎成了齑粉。 后头的妖兵不要命一般呼叫着涌了上来,北胤转身又是一个横扫,然后手腕一翻,长剑带着万钧之势往下一压,竟将地面生生劈开了一道狭长的裂口,站在裂口附近的妖兵都被那道带起的风力卷了进去,发出非人的惨叫声。 瑶夙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暗叫了一声“我的亲娘啊”,随后挥了挥手里的银节索,将另一边涌过来的妖兵尽数掀翻了出去。 她的身上流转着的银光,银节索像一名护卫绕在她的身侧,整个人慢慢腾上了半空,双手合并在一起上下翻转了两圈,嘴里念着一串不知道什么咒文。 突然,一阵刺眼的白光从她手中发出,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光圈,将她和北胤以及地上那个裂了好几块的蛋一起笼罩了起来,光芒盖过了矢屿身上的妖光,照亮了整个天际。 只要躲在结界里,等翳珀破壳而出,就可以带着他们逃回仙界了。 、 远处退回驻地的俟人族重新亮起了火光,似乎有了什么动静。 对面的矢屿还是冷森森地笑着,眼里的凶狠似乎少了一些,倒是他旁边跟着的齐蘅妖君笑得有些怪异,像诡计得逞的笑容。 瑶夙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不安,想起了当日在太燕山的时候,矢屿就是用了一招的障眼法从背后偷袭了她。 后背一阵阴凉的风,矢屿的真身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身后,强硬地将银色结界撕开了一个口子,手里拿着一件数尺长的两头尖尖的兵器,对着她的心口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三十九章 蛋壳顶上的裂缝终于被顶破, 露出了一根五彩的翎羽。 瑶夙来不及躲开这一击,只得转身迎上去,想接着护体灵光抵挡一下伤得轻一些。 谁知才刚转过了半个身子, 北胤已经扑到了她面前,宽厚的臂膀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一只手将她的脑袋按在了温热的胸膛上,用身体挡住身后的一切。 利器穿破皮肉刺穿骨骼的声音清晰传来, 抱着她的身体狠狠颤了一下,身后锢着她的双手抱得越发地紧,贴着他胸膛的鼻子, 除了他身上的味道,仿佛还嗅到了血的腥味。 北胤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护体的妖光强盛得刺眼,扎进了身体里的利器再进不得半寸,矢屿的额上有冷汗流下来,一不留神竟被那道妖光震得退了好几步。 “北胤”瑶夙想要挣开他的禁锢看看他的伤势,没想到他抱得太紧竟然挣不脱, 为了不牵动他身上的伤口, 瑶夙只得作了罢, 任他抱着慢慢落到了地上。 绕到他身后的手摸到了矢屿那没的尖利兵器, 头顶上传来了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没敢再乱动, 一时僵得像个木头人。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即便是妖, 她还是难以想象血肉之躯被捅出一个窟窿到底有多疼。 在她自己都没有想好如何全身而退的一瞬,他将她放在何等重要的位置,才会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扑到了她面前。 半空中恢复了平衡的矢屿冷冷地看着底下的两个人,而后抬眼看向了齐蘅。 齐蘅妖君会意,伸出了双手,化出了一弓一箭,搭弦拉弓,对准了那双冷冷盯着他的眼睛。 他手上的弓箭灌满了妖力,绿色的妖光暗得几近墨色,离弦的一瞬间像着了一团绿色的鬼火一般,带着划空破竹之势,朝底下的人射去。 飞在天上的羽兵紧跟在他之后,放出了早已准备多时的弓箭。 无数支黑色的箭从空中落下,北胤眼中的红色像一团燃烧的烈火,映出了最显眼的那一团绿色,颤抖的双手凝出了暗红色的妖光。 瑶夙感受到了背后凛冽的杀意,也看到了漫天而来的箭雨,可这个男人将她护在怀里,偏偏就让她在这种生死的时刻觉得无比地安心。 红光和银光交汇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结实的小光圈将他们护在了里面,越来越多的箭落在了上面,那团绿色妖光像一头凶猛的雄狮般咆哮着,整个光圈不结实地颤抖了起来。 “瑶夙”北胤苍白着脸色,第一次正经严肃地唤了她的名字。“今天我怕是走不了了,一会光圈破开,你就冲出去不要管我,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后悔来找我吗?” “胡说什么呢?”瑶夙用一副不大着调的语调打断了她,似乎这样可以掩饰掉内心的不安和颤抖。“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从这边跑,谁知道矢屿竟然好巧不巧出现在了这里!你也别想什么你拖累了我,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是我要你跟我回仙界的,今天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我死了我爹娘还能真不管我?在场的一个都跑不掉,先收拾了他们再给我休魂魄,当年我爹魂魄碎成了灰都能回来,我当然也能,我活过来了再替你也凑一凑魂” “魄”字还卡在喉咙口里没有出来,一声清晰的碎裂声便突兀地插了进来。 一旁谁也没有顾及上的翳珀鸟蛋壳完全碎开,两个巴掌大小的鸟已经长齐了羽毛,五彩神光比场上任何一道光芒都要绚烂夺目,“锵”地一声就将下来的箭全数调转了头往回射了回去。 五彩神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抽长,半人高、一人高足足疯长到了三人高大才停了下来。 它的主子瑶夙上神猜想,这应该是它身体幻化的最大极限。 这只翳珀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模样还是那个呆傻模样,身上沐了一层彩光,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都是真真正正的远古神兽的气息。 神兽一声尖锐的鸣叫骇得妖兵们抖了几抖,有些个修为低的妖兵迫于这种神压已经从上头落了下来。 五彩斑斓的大翅膀张开,呼呼扇了两下带起两道狂风,吹得妖兵们东倒西歪,半空中的矢屿眯细了眼睛,拂下一道妖力抵了那神鸟的神力,才止住了狂风。 在蛋里憋久了的翳珀显然对打断它的人十分有意见,又是“锵锵”两声叫声,转眼已经飞得与他一般高,一翅膀呼了过去——对方纹丝不动,甚至有一种看未启智的野兽的目光看它。 血液里神兽的战斗欲望仿佛被瞬间唤醒,翳珀作出了与对面那个鸟人大干一架的架势,忽然被一声传唤制止了。 它低下头看向自家主人的时候,似乎顺带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是“呼啦”掀了一道风,往底下飞去,一口叼一双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起甩到了背上,甩了甩头上的五彩翎羽,翅膀拍得又带起了一阵狂风,一鸟两人在风沙中席地而起,带着满身风沙离去。 、 夜过了最深的时候,天已经有了微亮。 妖兵不知是一时没法子应付撒丫子飞的疯鸟,还是忌惮对面有了动静的俟人族,倒是老实地没有追上来。 翳珀承着两个人的重量飞得出奇地平稳,不一会儿已经进入了俟人族的领地。 瑶夙将重伤的北胤半抱在怀里,将他放平了些枕在自己腿上。 刺穿北胤身体的是一件两头中间圆的锥子一样的东西,合约四迟来长,方才北胤将矢屿震退的时候还稳稳当当扎在他身体里,瑶夙怕自己处理不当没敢随便,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竟然自己消失了,想来是被矢屿召了回去。 握着的那只手掌有些冰凉,北胤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昏昏沉沉地似乎睡了过去。 瑶夙不敢用力摇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脸喊他的名字,见没有任何回应,不由得有些着急,催促着翳珀飞快一些。 这时,一道蓝光从地面冲天而起,在空中化了人形,正好挡在了他们前头。 翳珀鸟急急转了个弯才没有撞上去,遛了个大圈才转回来,在来人面前停住。 那是个中年模样的男人,一身俟人族的民族特色,身上的饰物倒是十分精致,在族中的地位必然不低,身形也生得高大,眉目清朗,依稀间,竟觉得和什么人很像。 瑶夙认真想了片刻,竟真的想出了一个人,这眉眼、这灵力,和九重天宫上的常合太子妃简直就是如出一辙,这个人应该就是常合上神的兄长、俟人族族长姚安仙君。 姚安仙君这个人性子豪爽,两军交战手起刀落绝不拖泥带水,年轻时候的常合上神颇有她这位兄长的影子,后来大抵是青出于蓝,修为超过了她的兄长飞升了上神。 三万年前的姚安仙君修为在众仙君中已是颇高,又是独掌一族的族长,听闻这些年修为又拔高了一筹,想必不日便要飞升。 想到这,瑶夙忙恭敬地朝他点了点头,抽不出两只手来行礼,只得有些尴尬地笑笑,道:“原来是姚安仙君。” “担不得。”姚安仙君礼貌拱手,用俟人族的礼仪还了一个礼,看向北胤的眼神有些不悦,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问道:“方才见妖界那边一阵又一阵的光,可是小神君遇上了什么麻烦?” “你怎么知道是我?”瑶夙下意识问出口后觉得自己有些愚笨,姚安仙君这等修为,方才那道银色神力想必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这才带了人在这里候着的。“没什么事了,方才他们拦着我不让我带他回仙界,还要对我动手,要不是翳珀破壳破得及时,怕是我得交代在那里。” 姚安仙君眉头一挑,忽略了后边的半句话,问道:“你要带他回仙界?” “是啊。怎么了?他受了重伤,我要先带他治伤。仙君您这儿有没有好的医仙?没有的话我得赶紧去天宫找药王。” “找谁都没有用的,仙界没有人会救他的。”姚安仙君的声音沉了下去,脸上是一副事态严重的严肃表情,问道:“小神君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人。” 瑶夙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心间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妖界的人想要除掉他这个妖皇好拥立新妖皇,她以为带他回仙界就能救他一命,可事情似乎与她想的有些出入。 “知道又如何?他为了救我受的伤,我必须救他。” “既然这样,小神君可以把他留在俟人族,我让医仙替他诊治,保证不让他死。但你不能把他带回仙界,如今妖界先翻了脸屡屡攻打仙界,妖皇在我们手上也好有些筹码让他们不敢乱来。” “姚安仙君不会不知道,妖界的大权现在已经落在了矢屿身上,他已经不是妖界的妖皇了,你留着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小神君,我姚安快言快语,也不怕跟你挑开了讲。不管他是不是妖皇,你都不应该把他带回仙界,万一这一切都只是妖界的算计呢?况且雍圣殿的小神君和一个妖族的人在一起,仙界众仙君会怎么想?会认为雍圣殿站在了妖界!所以小神君听我一句劝,把人留下,赶紧回昆仑山去,我听说兮扬上神已经差了很多人四处寻你了。” 姚安仙君的语气不急不缓,像自家长辈在教导小辈一般。 他说得其实在理,瑶夙只顾着把人带回来,没有功夫往旁的东西上想,听着这么说起来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把北胤带回雍圣殿足以让整个仙界猜测纷纭。 可是 她低头看了看那张惨白得没了血色的脸,手里的温度有些冰凉。 一路慌乱发丝已经有些凌乱,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神情,她空出一只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对姚安仙君笑了一下,道:“多谢姚安仙君,那就得罪了!” 袖子中一道银光飞出,银节索像一道迅猛的电光,转眼缠到了姚安仙君身上,翳珀在壳里待了一阵子之后变成了一只机灵的鸟,赶紧拍着翅膀就越过他加速飞远。 直到出了俟人族的领地,银节索才从很远的地方飞了回来,重新变回了一只银镯子扣在了她的手腕上,带着夜色的微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四十章 晨曦的第一缕光线照在大地上的时候瑶夙终于回到了昆仑山。 今日的昆仑山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大片大片的浓雾绕在了山巅, 将雄伟堂皇的雍圣殿都遮了个没影。 昆仑山的山雾平日里只绕在山腰, 若是阴雨天气也是层层乌云压在顶上,不会像这般整个山头都是浓雾,活像几千年不见阳光的幽林。 雍圣殿在浓雾中显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淡淡的神压从大殿溢出来,寻常的仙君到了山脚下就得步行上来, 然后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首一路叩到大门口去。 昏迷的北胤有些沉,瑶夙扶着他上前拍门,一连拍了好几声都没有童子来开门, 不由得有些急了。 敲门的\"咚咚\"声一阵急过一阵,瑶夙终于忍不住喊起门来。 \"有人在吗?快来给我开开门!阿爹!阿娘!我回来了!开开门啊!!\" 没有人应答,门内一点响动都没有,像一处久无人居的房子,透着毫无生气的死寂。 不应该这样的 瑶夙强自定下心神,扶着北胤到一旁坐下,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些软和的东西垫在地上,才把他稳稳地放平了, 重新来到大门前。 一道银色神力凝在掌中,打在大门上企图把门推开。 嵌着门环的两只狮头突然苏醒了一半, 张开大口发出一声低吼, 镀金漆的朱红大门上出现了一道更强盛的银色灵力, 将她的灵力斤数化了去。 瑶夙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 原来不是家里没人亦或是出来什么变故这死气沉沉的寂静, 是她娘在整个雍圣殿布下了新的结界。 这新结界是用来防谁的,似乎有些不言而喻了。 她心里想盘满了错综复杂的线,难受得厉害。 小时候顽皮闯下了不少祸,她娘总是黑着脸教训,但是从来没说过什么把她赶出去不然回家的话,她爹也总唱个红脸,适时地帮帮腔。 能让阿娘把护殿的结界给换了把她关在外头,看来这回是真的惹她生气了,连阿爹说话都不管用了。 也不知道是起她私自逃跑,还是已经知道了她把北胤带回来的事。 铜狮子门环见她没了动静,又闭上了眼睛打起瞌睡,瑶夙回头看了看北胤,拿定了主意。 她伸手招来变作了半人高大、在一旁拔自己羽毛玩的翳珀,吩咐道:\"别玩了,看好我们两,知道吗?\" 翳珀的智商显然不太能理解她这句话,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 瑶夙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重复道:\"我的元神要出会儿窍,你在这里守好了,我和他,谁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把你烤了!\" 翳珀瑟缩了一下,\"锵锵\"叫了两声,像只麻雀一样蹦跳着落在了北胤身边。 这鸟虽然智慧不高,到底是通人性的,瑶夙总算是放心了一些,在北胤旁边盘腿打起了座,嘴里念着一连串细碎的咒文。 不一会儿,一缕银色的光从她头顶冒起,一个半透明的虚体离开了她的身子站了起来。 半透明的元神飘了几步,又有些不放心得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又吩咐了一遍,\"看好了!有什么差错就烤了你!\" 翳珀的心灵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拍着翅膀落到了瑶夙肉身的脑袋上,像只孵蛋的老母鸡窝了下来,不动了。 \"罢了。\"瑶夙再次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飘飘悠悠的,元神穿过了朱红大门进了雍圣殿。 、 她猜想得不错,这种结界能把肉身挡在外头,但是挡不住元神,一个上神的元神。 雍圣殿里没有外头云云绕绕的黑雾,没有那逼人的神压,一切的一切,都和往日的无数个早晨一样。 打扫庭院的是用纸变出来的仙娥,看她进来,手上打扫的动作顿了一下,又低下头去认真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透明的虚体在雍圣殿内畅行无阻,不论是仙童还是纸人,见到她的神情都只是略微一顿,便接着干自己的事情,反常得让她内心生起了一丝慌乱。 爹娘院子里的大门半敞着,瑶夙没有敲门,就着打开的门缝进去了。 神仙的元神是和鬼魂一样的虚体,轻飘飘的,脚落不到地上就发不出声音。 饶是这样,大树底下背对着她沏茶的人还是察觉到了,转过身来,略有些惊讶,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对她微一颔首,道:“回来了。” “阿爹。”她老实巴交地唤了一声,飘到对面在椅子上坐下。 白晔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沏着手里的茶,不是平日里给她娘泡的那种。 “你娘现在在气头上,她不让你回来你寻处地方呆着就是了,元神是能随便出窍的吗?耗修为不说,肉身受了损怎么办?” 别人家喋喋不休的都是老母亲,到了她这儿成日里在耳边唠叨的却成了她爹,好在从小长到这么大已经习惯了,瑶夙并不回答这种老父亲式的唠叨,开门见山问道:“我娘呢?” 白晔并不计较她的不礼貌,轻轻摇晃着杯里的茶水,言简意赅,道:“闭关。” “闭关?雍圣殿的新结界就是我娘布下的,她闭关能猜到我今天就回来特意布道结界再回去继续?是躲着我吧?” “夙儿!”白晔将茶杯重重往石桌上一方,碰撞出了清脆的响声。“你娘在冥界耗了多少神力你是知道的,可是一听说你去了妖界还是提前出关了,顾忌着两界现在的局面不好亲自出面,陆陆续续派出去了不少人。要不是你娘,你觉得昨晚能从妖界全身而退?你觉得面对姚安仙君和俟人族,你还能这么快脱身回来?” “昨天是”瑶夙有些不太敢相信,脸上浮现出了茫然的神色。 这么说起来确实也有不对劲的地方,妖界不是忌惮翳珀和俟人族,而是根本就没有追过来的动静。 至于姚安仙君就更容易解释了,她不过是用银节索捆住了他,虽然银节索是神器,但凭姚安仙君的能耐加上俟人族这么多人,一根鞭子没有道理替她挣来这么长的逃跑时间。 “阿娘她受伤了吗?” “这倒没有,只是本来神力就没有恢复,这样一折腾耗损了修为罢了。主要还是不想见你。” “” 、 瑶夙不大想继续和她这个瞎说说大实话的爹聊下去,从椅子上飘了起来准备去阿娘闭关的地方找她,屁股刚一挪开就被一道神力压了下来,摁着她牢牢坐了回去。 她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紫色神力,道:“爹?” “都说了你娘不想见你,你就别去让她窝心了,有些话你爹跟你讲,也是一样的。” 瑶夙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不能否认他说的话是对的,世上大抵再没有别人比他更了解那个人,他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能说出和她一字不差的一番话,有时候瑶夙都要怀疑这是她娘幻化了来整她的。 说是这么说,迫于她爹的神压,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把屁股落到椅子上。 白晔重新端起桌上的茶盏,嗅着茶香,细细地品了一口,直到茶杯见了底,才缓缓开口。 “夙儿,昨晚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你在凡间流连了近万年,也不知你悟到了什么没有,不是有我们护着你就可以任你胡作非为的,你以为你爹娘能与三界为敌吗?” “阿爹,我不明白了,爹娘护着女儿,为什么要牵扯到三界?你们是远古神祇,凌驾于三界苍生之上,为什么反而还要因此受制?昨夜那个矢屿魔君也与我说了类似的话,阿娘以前也对我这么说过,如果神反而要受仙君妖君、受三界所制,那成神的意义在哪里?” “你说得对,这便是成神的无奈,既然凌驾于众生之上享受无上尊荣,就必须把三界苍生放在一切的前面。远古洪荒时代覆灭,你娘舍身救世,我也在三万年前以身挡住了往生海的灾劫,我们本该与远古众神一般灰飞烟灭的,如今这般,本就已经逆了天命。在如今势均力敌的三界中,两位远古神祇一旦站在了任何一边,都会导致三界失去平衡。昨晚的事我知晓一些,矢屿说得不对,却也并非全错。你若在他手上出了事,爹娘不会不管,杀了他一个三界还是三界。可妖界失了一位魔君就会大势骤减,他们不会轻易把矢屿交出来的,若是如此,难道我们会连着所有庇护他的妖族一起杀了?” 白晔顿了顿,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这么说虽然有些过了,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姚安仙君为什么拦你,你是清楚的,你是雍圣殿的小神君,做什么事都要将这个身份考虑进去。你娘当年为什么非要定下云修作你的未婚夫婿,或许你们都只考虑了身份的登对,可是你不知道,这只是口头定下的婚约,并无白纸黑字之约,这是你娘留给双方的退路。爹娘不是为了面子,云修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你若是不喜欢,爹娘可以为你解除婚约,仙界这么多人你喜欢谁都可以,你若喜欢凡人我们便渡他成仙,可不该是妖皇。雍圣殿坐落昆仑,妖界一直以为我们会偏向仙界,仙界也估计我们所以不敢对妖界有太大动作,可你若是嫁给了妖皇,仙界就会以为我们站向了妖界,妖界也会愈加有恃无恐。” “这就是你们的考量?所以三界之大,偏偏我不可以喜欢妖族?不或许只是不能是北胤,因为他是妖界的皇,即使现在妖界出了内乱,可他终究承的是妖皇的血脉,对不对?” “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那孩子受了重伤,交给妖界或是带去天宫都不合适,你先寻处地方带他疗伤吧。” 话音落下,压在瑶夙身上的紫色神力消失了去,身上顿时一松,不由自主地就飘了起来。 瑶夙看着白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归什么都没说,飘飘然离去了。 、 属于她的气息完全消失了去,白晔才对着一个方向,问道:“我是不是说得太夸大了?” 银白色的光交错闪过了一下,兮扬的身影浮现了出来,慢悠悠走了过来,在方才瑶夙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 “没有,正正好,不这么说怎么能让她好好想想。昨天我就跟那什么矢屿说了,雍圣殿不会为了她与三界为敌,但这也不是他拿三界当借口威胁我女儿的筹码,谁伤我女儿我就让谁挫骨扬灰!可以那丫头跑太快了没见着她娘的霸气。” 兮扬很自然地拿起白晔的杯子,就着喝了一口,有些嫌弃地皱起了眉,道:“这茶不好喝。” 白晔笑笑,并不在意,接着道:“你看你,护着女儿又为什么不让她回来?姚安仙君已经出面阻拦了,仙界很快就会知道,即便不会把瑶夙怎么样,也会把那孩子” “这是为了给那死丫头一个教训,叫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生而为神,苍生为先!至于仙妖两界,随他们闹腾吧,这些人表面上都对雍圣殿忌惮,守着三界平衡,实际上都瞅准了雍圣殿不会偏帮,一个劲儿地脚往底线上踩哪一边都是野心勃勃的。先由着丫头去,我倒要看看这两界,还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白晔不置可否,只保持着对她的一贯笑意,掏出了她贯喝的茶叶,重新开始沏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四十一章 元神出窍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瑶夙的元神归位后过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 才慢悠悠醒了过来。 睁眼看到的是被浓雾遮住的灰蒙蒙的天空,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不是方才入定时的打坐姿势,迷蒙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警惕地坐了起来。 北胤坐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手里拿着一壶酒,似乎正打算喝, 被她突然坐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拿着酒葫芦的手颤了一下。 “醒了?”他看着瑶夙,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嗯。”瑶夙应了一声,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躺在方才为他准备的垫子上,明明他才是伤着,这会儿倒反过来了。 “你有伤不能喝酒的!”瑶夙低低说了一句,随后发觉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大对,这话竟然让她说得颇有几分小媳妇管束相公的意思。 北胤挑了一下眉头,嘬了一口酒,轻描淡写道:“止疼。” 听他这么说,瑶夙也不再和他较劲, 从垫子上爬起身蹭到他边上,自然地从他手里拿过酒葫芦, 毫不避忌地就着他方才沾过唇的地方喝了一口。 北胤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目光落在葫芦口那一小块红色的胭脂印子上, 耳后根悄悄地红了。 一直发寒发虚的身子此时似乎有些热, 像是从体内点燃了一星火苗, 灼得心里燥热难耐。 瑶夙见他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忙喊了他两声,用手轻轻地在他脸上拍了好几下,北胤才终于有了反应,有些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了才是?突然整个人灵魂出窍了似的,说什么都没反应。” “刚才一时走神,你和我说什么了?” “我说我娘这回不管我了,这雍圣殿我们是进不去了,你现在身上有伤,咱们先找个地方疗伤。我还问你,翳珀去哪儿了?” “哦”北胤整个人不知怎么回事反应慢了半怕,应完一声之后又是一会儿的停顿,才想起什么似的,抖了抖他宽大的袖袍,道:“它似乎怕我伤害你,一直围在你边上吵吵个没完,我把它收进了乾坤袖里。” 正说着,一团花里胡哨的东西从他的袖子里滚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稳稳站住。 翳珀的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但是嘴里叼着个什么东西,没有叫出声来。 北胤看清了被它叼着的是什么东西,眉头一皱,正要去抢,翳珀灵活地躲开了,绕着瑶夙蹦了一圈,把那东西放到了她手上。 那是一个透明的小瓶子,底下一层黑褐色的似乎是土,土里冒出个绿色的小苗苗准确些说是一棵缩小的树。 一棵梅树。 “这是什么?”瑶夙摇了摇手里的小瓶子,问道。 “没什么,妖界的小植物而已。” “你们妖界还有梅树?我怎么没见着?”瑶夙挑了挑眉,提高了音调。“莫不是那次拿了你的梅子煮酒,你又偷偷藏了几颗拿去种树。” 仿佛藏了许久的秘密被突然发现那般,北胤不敢直视她的眼神,失了血色的脸终于有了些红晕,看着竟然有点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调戏调戏美男子。 支吾了好一会儿,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北胤索性把心一横,老实交代。 “那些梅子是我离开太燕山的那天到凡间买的,卖我梅子妇人说把梅子核种土里过个三五年就能长出来。我原想在妖界栽一片梅子林,没想到你把我的梅子都煮了酒,剩下的不多,妖界也不适合重,我只能重了些人间的土壤,栽活了这么一棵。妖界和人间不一样,过了这么久才长成了一棵小树。” 瑶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道:“可你怎么会突然跑去人间买青梅?因为我说过我喜欢?”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道:“是。” 顿了一会儿,他又道:“人间有一个成语,叫‘青梅竹马’,大抵就是你和云修那样从小一起长大,又有婚约在身,我也就只能自己栽一片,闲来煮煮酒。倒是很羡慕云修,可以和你一起长大” 瑶夙没等他说完,伸手掰过了他的脸,在他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我们去人间吧。” 北胤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笑盈盈的脸,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另一只手扣到了她的后颈上,将她整个人往前带了一下,准确无比地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软软的,甜甜的,从摩挲的试探到辗转流连,让他想把每一缕的味道都吸进自己的身体里,不想放过。 直到嘴唇发麻,他才恋恋不舍地把嘴边的鲜美放开,把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背,轻声应道:“好。” 瑶夙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强烈,还没从那个吻里面回过神来,浑身酸软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这个“好”是在应她前面那句话。 “不过,去人界之前我得先去一趟天宫,有一样东西得先给云修。” “嗯。”北胤应了一声,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一旁的翳珀鸟觉得自己的鸟眼简直要被亮瞎,早就自觉地躲得远远的,这会儿听见瑶夙的话,又自觉地蹦了回来,尖长的嘴在北胤圈着瑶夙的手背上啄了两下,他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把瑶夙从怀里放出来。 、 瑶夙没有让北胤跟着上天宫,也没有惊动天宫里的任何人,趁着没人的时候给云修扔了个小纸团,就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躲着等他。 她打小跟云修在天宫上房揭瓦,什么地方适合见面说话还是知道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云修才从大树后头转了出来,不时还回头看几眼身后有没有跟踪的人,活像出来偷情的人害怕被熟人撞见那般。 呸!瑶夙一把抹掉自己脑子里龌龊的想法,迎了过去,把一包东西扔到了他手上。 云修看着像个几天没睡觉的样子,明明收拾得整整齐齐,偏偏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了一种邋遢的气息。 他倒也没在意自己的形象,接过小布包就在她面前打开。 草药已经有些干枯了,干瘪的根有些像人参的须,整个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黑色,像已经干涸的慢慢变黑的血。 云修道了声谢,将东西收进袖中,静静立在原地,没有开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瑶夙不知道这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婆妈,但他这副模样,肯定是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讲,他没有开口,她便只好从别处搭腔。 “焉蓉师姐怎么样了?” 他有些灰心丧气地摇了摇头,“金莲只剩下两片叶子了,我有点担心她。好在你回来了,但愿这乌蓬草对她有用。” “我马上又要走了,我娘又把我赶出来了。”云修的表情有些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想起以往数次被阿娘关在大门外,忽然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这回是真的,我爹都不帮我了。” 云修略显憔悴的脸色严肃了起来,问道:“你做了什么?” 虽然只是短短一晚上,但是也够把消息从北荒传到天宫了,瑶夙猜想他是在华昌宫里照顾焉蓉,这才没有听到风声。 “我把北胤从妖界带回来了。”她简短回答。 云修的表情似乎错愕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问她,“你疯了吗?!” “他为了救我受了伤,我不能把他留在妖界,他们不会让他活着的。”瑶夙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心里隐隐有一些后怕。 以矢屿的修为,昨晚他扎的那一下若是够狠,很可能当场把北胤打得魂飞魄散。 “我要带他去人界,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养伤。” 默了一会儿,见云修大抵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才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不是有话像和我将吗?和焉蓉师姐有关吧?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好好照顾她,回头等我娘气消了,我让她把婚约取消了就是,没有谁敢笑一个上神出尔反尔的。” “不,要取消也该由天宫出面提起。”云修道:“我心里其实也还很乱,我对焉蓉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自己其实也还不确定,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很安静、很柔弱,很想去保护她。不久前我母妃也问过我喜不喜欢她,但她想的不一样,焉蓉的寿数可能会很短” “云修”瑶夙打断他,“以前你觉得你喜欢我,因为你对我有不一样的感觉,可其实不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只是在你心里她是不一样的,而应该是你无意中就会很在乎。你没有发现吗?以前的你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自从遇到焉蓉以后,你就变了,变得沉稳有担当了,你会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了,你会寸步不离地照顾人了。大概” 大概我自己也是吧。 开始只是见那人的第一眼觉得他长相惊艳,后来发现,确实无意中对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不一样的,会担心他的安危,会为了他不惜冒险。 或许,当初在十境旖旎的长廊下,月光下的少年回过头来告诉她名字的时候,心里就已经生了情。 “云修,说句不好听的话,焉蓉不老老实实呆在天宫,跟着你去妖界,本来就是一个拖累,弄成这样也是自找的,可是你有怪过她吗?” 云修怔了怔,缓缓地摇了摇头。 瑶夙了然一笑,道:“其实从另一面说,让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去妖界,她自己也是害怕的,但是为了跟你在一起,她会去。我想,她也怕拖累了你,但更怕你会回不来,大抵是抱着想和你一起死的心态的。” “”云修忽然觉得让她把这句不好听的话说出来是个错误。 “所以!”瑶夙起高了个调子,嘻嘻一笑,道:“你大抵可以试一试,把其他东西都抛开,心里只装着她就好,如果整颗心都舒适了,那她就是你喜欢的人了。如果总觉得缺了什么或哪里不对,说明你们还差一些,你可以去物色别的女仙君去。至于我,就带着小情郎,去凡间过柴米油盐的粗淡生活去了。” 说完,不等云修回应,便后退了两步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了一句话散进了空气里—— “那日在山洞里啊,她可是嘴对嘴给你喂金莲瓣。” 、 几百里远的山头上,北胤站在一棵大树底下,不知道看什么看得正出神,小小的翳珀鸟站在他肩头上,正闭着眼假寐。 瑶夙起了捉弄的心思,敛了神息悄悄靠近,到了他身后才现形,从后头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北胤整个人晃了一下,肩头的翳珀鸟险些栽下来,凄惨地叫了两声飞进了大树冠里,没眼看这缠绵的两个人。 “你在看什么?”瑶夙问道。 宽大的手掌握住腰间不安分的手,北胤侧过脸看她,笑道:“在看咱们家门口的梅子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四十二章 城郊的小道上, 一支娶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经过, 一车车的嫁妆跟在红轿子后头, 前头的新郎官骑在黑鬃大马上,胸前挂着红色的大花,衬得整个人神采焕发。 洗衣回来的几个姑娘婶婶躲在路边观望, 脸上的红晕也不知是那片艳红映出来的,还是见了新郎官羞怯。 瑶夙趴在自家院子的篱笆上往外看热闹, 嘴里一口咬下手里的脆枣。 算起来,她和北胤到这小村庄也已经住了一年了,一年时间, 在仙界不过是须臾的一日光景,可在这儿,却是实实的三百多个日夜,昼出夜息,粗茶淡饭。 被北胤养起来的梅子树栽在了院子里,长得高大茂盛,想来就算明年不结果,后年也得结上一树了。 娶亲的队伍吹打着走远, 姑娘婶婶们的交谈声这才清晰了起来,无非是已嫁的回想当年出嫁的场景, 未嫁的憧憬未来的丈夫。 这时, 隔壁的顾大嫂发现了趴在墙头上看热闹的瑶夙, 回过头来冲她招了招手, 热情地招呼道:“姚姑娘, 白公子呢?” 瑶夙早就习惯了村子里这样叫她,笑着应道:“上山砍柴去了。今日有集市,他要把柴火挑到集市上去卖,今天没那么早回来。” 听她这么说,几个婶婶笑了起来,称赞白公子持家劳苦,跟着她们缩在后头的几个姑娘倒是没说话,脸上有一点失望的神色。 瑶夙觉得自己能理解她们这种失望,活这么大才遇着个好看的男人,居然已经有了心上人,便也只能存着远远看着的心思,连看也看不到自然就会有些失望,就像她现在等着北胤回来却等来了一队娶亲的队伍一样。 “诶,顾大嫂,那是谁家的姑娘出嫁呢?四人轿子,好大排场。” 顾大嫂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嘴碎,一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住,听她这么一问,赶紧兴致昂扬地把自己听到的八卦消息全都抖了出来。 “那个是城里朱员外的二小姐,那新郎官可了不得,是今年新上任的郡守。姑娘你刚来我们这儿不知道,这朱二小姐啊长得是闭月羞花,当然我们这些人也没见过,这十里八村的大嫂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就是你了。” 顾大嫂说着说了岔了话题,其他几人倒是对她这个言论出奇地一致,也跟着她夸了几句,夸得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说回这朱二姑娘啊,大小和一位富商家的公子定了娃娃亲,可偏偏,跟着她娘出了一趟门,就看上了当时还是穷小子的郡守,吵吵着非他不嫁,他爹不同意,她就跟着人家私奔,被抓了回去闹了上吊又闹了跳井,这事儿在城里闹得挺大,富商家觉得丢脸,主动退了婚。后来他爹把她关了起来不让她出去,穷小伙儿就不见了,大家伙儿都骂他是个负心汉,没想到去年竟然中了状元,到咱们郡里当郡守,风风光光地把朱小姐娶了回去。” “可不是,当年有多少人骂他,现在就有多少人夸他!”另一位大嫂接话,“这排场,可是我见过最大的了,几十号人吹吹拉拉的,王家贵胄嫁女儿,也不过如此吧?” “胡说什么?真是没见识!那些大人物家嫁女儿,只怕排场大得你不敢想!”顾大嫂有些嫌弃地把她的话顶了回去,继而又笑着问瑶夙,道:“姚姑娘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当年和白公子成亲,也有这排场吧?” 瑶夙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了一下。 去年刚到这儿来的时候,村里好客的人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他们从哪里来,对着他们自然没法说自己是从天上来的,正好有人猜测他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私奔出来的,她便顺着竿子往上爬,就这么编了一个谎。 要说起来,雍圣殿的小神君跟妖界落魄小妖皇私自逃下凡界,也确实是大户人家的富贵小姐跟落魄公子哥私奔的故事。 和今天听的这个八卦轶事,倒是有些像。 这时,有人看瑶夙脸色不对,急忙拉住了顾大嫂不让她继续说,凑到她旁边小声说道:“你这木脑子的,叫了这么久姑娘公子的,还没明白呐?人家私奔出来的,没成亲呐!” “啊”顾大嫂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赔了个笑脸,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装着衣服的木盆,便往回走边回头朝她解释道:“我得赶紧回去把衣服晾了,还得赶着做饭呢。” 其他人也跟着她应声,跟在她后头走,像看完戏散幕的客人,各自往各自的家里走。 走远的娶亲队伍还能瞧见身影,红灿灿的一片,瑶夙牵了牵嘴角,笑得有些苦涩。 排场么? 十六人抬的花步撵,浩浩荡荡的妖兵仪仗队,一百九十九阶的祭祀台,拟着姻缘祠的金笺,飞过了整个妖界的金羽鸟 若当初那场婚礼是真的,三界之中,也算是极浩大的排场了。 、 北胤从集市上回来已经是夜幕降临的时候,村子里的各家各户地已经升起了炊烟。 几个小孩儿端着饭碗坐在村口,远远地见了他便“哥哥、哥哥”地一个比一个叫得甜。 他和那些出去劳累了一天回来的男人不一样,这个时候总会高高兴兴地把兜里带回来的糖都分给他们吃。 今天似乎是谁家里来了亲戚,围过来的小孩儿比之前多了几个,北胤在他们哄抢的时候插手进去拿了一根出来,笑道:“不能让你们抢光了,你们夙夙也喜欢吃糖。” “咦——”小孩儿们长长唏嘘了一声,一手端着大饭碗一手拿着包裹,哄笑着跑远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半分不见,一转身,便看见小坡上自家的破柴门大开着,瑶夙正倚在门边笑着看他。 像一个妻子等着出门回家的丈夫——这是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却又真真切切地过上了的生活。 瑶夙等他走近了,才迎过去接过他手里大大小小的包,自然娴熟,边跟着他往里面走边把手上的吃食扔到了地上喂鸟,问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吃糖了?” 北胤人已经进了屋,将东西都搁置好了,又回过头来把她手里的东西拿进去,这才有空回她的话,道:“就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啊。” 说着,顺手剥开了手里的糖,转身正好塞进了她嘴里。 瑶夙砸吧砸吧了两口嘴里的甜味,没说什么。 “味道怎么样?”北胤有些期待地问她,一只手越过她的肩头抵在门板上,将她整个人都困到了门板和胸膛之间,微微低下了头,嘴唇轻轻从她的唇瓣上擦过,鼻尖嗅到的都是糖的甜味。 “嗯,好吃的。” “别闹!”瑶夙十分不解风情地一只手重重搭在了他肩膀上,朝院子里指了指,道:“别告诉我你没看到我做了一桌子菜?” 北胤干咳了两声放开她,有些不情不愿地朝院子里那一桌食物看了一眼,瞅着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自己做的还是用法术变出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做的!”瑶夙露出颇为自豪的表情,拉着他往院子里走去。 一桌子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北胤挣扎了一下无果后,只得认命地跟着她走。 瑶夙的厨艺他是见识过的,继承了兮扬上神身上的优秀传统——卖相与味道严重不相符,具体表现在放错调料,酸甜苦辣杂于一盘。 、 她的心情似乎很好,来来回回跑了两趟搬出了两坛子酒,还是城里买回来的最烈的那两坛。 又不是过年过节的,好酒好“菜”放了一桌子,北胤觉着她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儿,思索了一会儿自己近日来似乎没犯什么错,于是有些惶恐地夹了一筷子菜,镇定自若地咽了下去,又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杯酒喝了下去,两股味道相冲,终于剧烈地咳了起来。 瑶夙慌慌忙忙拍着他的背,见他慢慢有了缓和的趋势,才停了下来。 “你怎么回事?我做的菜不至于这么难吃吧?” “你做的什么都是好吃的。”北胤赶紧圆着她的话,想了想,还是问道:“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做了这么多菜?” “今天城里朱员外家嫁女儿,你看见了没有?大红的花轿,吹吹打打地从村口过去,就在咱们家门前,可热闹了。” “我在城里见着了。别人家嫁女儿,我们得摆几个菜庆祝?凡间还有这种规矩?” 他只听说过新人家里宴请亲朋的,有些大人物家里有了红事会做善事到街口摆摊施粥施米,倒是不知道看见了人家成亲还得加菜庆祝的。 “不是!”瑶夙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埋怨的语气,问道:“我都跟着你来人界了,你看着人家成亲,娶亲队伍浩浩荡荡的,难道没想过也给我一个这要的婚宴吗?” 北胤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嘴角跟眼底都浮上了温柔的笑意,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一字一句缓缓道:“成亲这种事情,一辈子只一次就够了,我们已经成过亲了。” 瑶夙一时有些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你说在妖界?可那次是假的” “谁说是假的!”北胤急忙打断了她后面的话,神情无比认真,“凡人的命数在灵缪仙君的笔下,仙妖的命数却早早落在了天命石上,天命石落于无形之处,唤作天机。妖界的金笺与天命石是相通的,你的掌印就是你的名字,此时的天命石上,已经有了你我的姻缘。” “还有这样的说法?你不会诳我吧?我们仙界的仙君测算姻缘还得红鸾牵线呢照你这么说,那若是有人想结合在一起,天命石上又没有他们的姻缘,岂不是可以走这个捷径?” “不一定,因为不是每个人的名字都能落在金笺上,须得两个人情、投、意、合。”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口,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一下一下砸进瑶夙的心里。 “所以我们早就已经成亲了?只有我一直以为那是假的?北胤,你天天这么面对着我,面对着你的娘子,你怎么做出来的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 “万一你不愿意呢” “我愿意!”瑶夙一口打断了他,换上两个大碗倒了满满的两碗酒,递了一碗到他手上。 北胤挑了挑眉,一声不发地看着她,无声地询问。 “喝了这碗交碗酒!”瑶夙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这样可以把被诳了这么久的气全撒出来。 酒碗在他的碗边上碰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响,正要一饮而尽的时候,北胤一把把她的手拉住,端着碗绕过了她的臂弯,笑道:“是这么喝的。” 大酒碗挡住了他半张脸,酒水顺着下巴流了下来,慢慢滑落到喉结上,瑶夙看得呆了呆,竟然鬼使神差地咽了口口水,也学着他的样子一碗酒喝尽,重重地把碗放到了桌上。 北胤站起身来,一个弯腰把瑶夙地拦腰抱了起来,稳稳当当地朝他的屋里走去,进门的一瞬间,一道红光骤然亮起,屋内的陈设忽然都变成了红色,一对大红的喜烛在正中的桌子上点着。 瑶夙看着满屋子的红色,下意识问道:“干干什么” 北胤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一个瞬移到了床上,转眼就换了一个姿势,将她牢牢地压在了身下,道:“交碗酒都喝了,自然是补洞房了。” “洞洞洞洞洞房!” “嘘!”北胤将手指抵在了她的嘴唇上,低下头在那柔软的地方亲了一口。 他的吻不像以往那般轻柔,像干涸的稻田渴望春天的雨水那般,热烈得几近霸道,又带着无尽的缠绵,从唇角亲到耳根,再绵延着向下,手指轻轻拉下了她肩头的衣服,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肌肤。 瑶夙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吞噬着脑子里的理智和清明,火焰在体内燃烧了起来,不知不觉得,她开始配合着北胤的动作,胡乱地解着他身上的衣服。 北胤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地热烈,更加地肆无忌惮,却又十分地小心翼翼。 他的手捧着她细长乌黑的头发,一丝一缕,都像是无比珍贵的瑰宝。 绵重的气息喷在了瑶夙的耳边,男人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混着一股酒的醇香味,他道:“我会轻轻的。” 屋内的烛火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刻一齐熄灭了,床帐慢慢地落了下来。 月光从窗子泻进地上,窥探一室的旖旎春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四十三章 近几百年来, 人间三千界不约而同地流传起了一种说法——白日里天边划过五彩的光, 很可能是一只五彩神鸟飞过。 此时此刻, 大片荒原地区的凡人齐齐跪了下来朝天上渐渐消失的彩光跪拜,嘴里念念有词地祈求着神仙降雨。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五彩翳珀鸟悲伤发出,瑶夙望了望下头小得像蝼蚁一样的百姓, 从垫在背后的包袱里摸出了一壶水,均匀地洒了下去, 雨露均沾。 行云布雨是司雨仙君和四海水君的事,和她没有太大干系,可是这些年翳珀在人间露出行迹太多惹得凡人朝拜, 她这当主人的总得担着点。 毕竟在三千凡界飞来飞去地搬家找落脚处,说出去其实也不是多大的光彩。 譬如现在,翳珀鸟驮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两位主人,以及一棵连根带走的六百多年老梅子树,飞得一晃一晃的,实在不是光彩的事。 神仙搬家这种落魄事,说起来,还得往回数六百多年, 他们刚来到人间的时候。 、 凡人的寿数太短,神仙的寿数太长。 不经意间, 二十多载光阴就过去了, 周围的人都慢慢变老, 小辈长成了青年, 眉眼间有些像长辈们年轻的时候。 可是村头那两口子, 不光二十几年间连孩子都没有,而且一点老去的痕迹都没有。 村民们开始渐渐恐慌,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和他们说话,更不让自己家的孩子接近他们。 神仙的容貌可以一直停留在自己最好的时候,不老不死,也没有谁真正地见过一个神仙生老病死。 瑶夙在人间游历近万年,自是看过了不少,可见得多了,也就不往心里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在漫长的相处岁月中看着身边的人老去、死去,从恍然知道了漫长的神生是何等地孤寂,当曾经围在她家门口言语打趣的姑娘们都已经成了半老徐娘,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她时,竟然从心底生出了一种落寞之感。 神仙自然可以变换自己的容颜,但是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变老,因为当一个神仙的容貌变老的时候,意味着他的修为和灵力正在衰退,甚至于是陨落的前兆。 于是她和北胤做了一个决定,连夜收拾了东西,带着门口的梅子树,一起搬了家。 当年两人亲手搭建的小木屋一夜之间轰然倒塌,不知道巨大的坍塌声有没有吵醒少觉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第二天发现那两个相处了二十几年、却不会老去的人消失了,又是怎样的心情,是高兴、难过、抑或二者都有。 后来的六百多年间,他们走遍了三千界,或隐于山林、或藏身城镇,当过樵夫、做过猎人、行过商、任过官 但是,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十年。 不仅是因为不会老去吓着凡人,还因为总碰着些人间散修和下凡的仙人,若不识他们的身份倒还好,可引来仙界那些顽固仙君总不是什么好事。 由于频频驾着翳珀鸟搬家,于是才有了这些年人间界不约而同流传起来的“神话”。 、 “幺儿!”身后的北胤急急唤了她一声。 打从拜入太燕门竟陵仙君门下开始,他便跟着这么叫她,叫着叫着,似乎已经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专属称呼,由于这是瑶夙一段颇为不体面的日子,她个人抗议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落下一身的腰酸腿疼,随后便不了了之,任他这么叫。 瑶夙记恨着昨晚的折腾,这会儿北胤叫她,并不是很想理会,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顺着他的手往下瞥了一眼,登时去了三道魂魄—— 方才她布下阴雨的地方,此时被可怖的黑色笼罩着,地面像是被这大雨淋裂了一般,裂开的地缝像一张巨大的网。 无数的小鬼从地缝里钻出来,低级的鬼咆哮着扑上前去撕咬新鲜的血肉,高级的厉鬼则吞噬着死去的凡人的魂魄用以增进自己的修为。 “这是北胤,我刚刚只是洒了一杯水?”她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声音里满满的不确定。 干旱地区的人们会向路过的神鸟求雨,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顺手的事,倒杯水浇个茶什么的,落到了地上就变成了无根的雨水。 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在地上浇开了裂缝,放出了地底深处,幽冥界的厉鬼。 不对厉鬼被千秋锁压着,困在了幽冥地狱,就算地面被她砸豁了一个口,也不应该逃出来才是。 北胤和她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脸色都是极温柔的,只有遇着什么事了,才会露出这样凌厉严肃的申请,上一回还是没有来人界的时候。 他道:“先下去救人。” 瑶夙点点头,全然忘记了方才心里的那句“他说什么我都不答应”,转头吩咐翳珀带着东西寻处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跟着北胤跳了下去。 、 不知道只是这一小片地方如此,还是这一界的人间都已经变成了这样。 地上的裂缝在天上看起来只是像细密的蛛网一般交错盘杂,落到地上才发现竟然每一道缝都有近一丈宽,整一个断裂的深不见底的沟壑,不少人的妻子儿女都被这突然裂开的地面分隔在了两边。 一道银色灵力自瑶夙手中溢出,在空中化成碎屑般的星光,落在周围的凡人身上,将他们护了起来。 小鬼们见凡人啃食不得,又对这两个人忌惮,急急忙忙钻进了地缝里遁走了,反倒是那些个厉鬼怨鬼,被关得久了丝毫不畏惧灰飞烟灭,被他们身上的灵力吸引,纷纷扑了过来。 凡人都害怕鬼比害怕精怪更甚,尤其是厉鬼。 精怪都是有实体有魂魄的,制住他们的法子简单粗暴许多,弄坏他们的实体打个魂飞魄散就是了,但厉鬼不一样,本身就是冤魂化成,你碰他不得,他却能变出一千副恐怖的面孔来吓死你。 譬如现在,一群厉鬼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一个声音尖过一个,上刀山下油锅的时候叫得也不过如此了。 背后一阵阴风,瑶夙侧身躲过,北胤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化出了他的落虹剑,对着那个厉鬼就是穿膛的致命伤。 普通人的剑对鬼魂自然是无用的,但带着灵力、有剑魂的剑,自然是不一样的。 那鬼干洞洞的眼眶似乎瞪得大了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插/进自己身体里的黑体红纹的剑,缠绕在剑身上的红光似有若无,拖着他虚弱的魂没有让他立马消散。 北胤并没有给他感伤生命脆弱的时间,手腕轻巧一转,刺着鬼魂的落虹剑剑锋一转,转眼又串上了一个扑过来的鬼魂。 他就像街头那种花式串糖葫芦的老匠人,把红色的山楂果扔到半空,提起一根长签一串一个准,片刻功夫之后,落虹剑上已经串了十几个厉鬼在上头,最前头的已经被后边的压得变了形,个个嚎得像待宰的猪。 周围肉眼能见到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作祟的恶鬼,大抵是识时务地缩回了缝隙里当王八。 雨已经停了,黑雾仍旧丝丝缕缕地从地下冒出来,将整个青天白日都遮蔽住了,瞧着就像是天要塌了一般,阴森可怖。 落虹剑的红色剑火自燃了起来,串在剑长的恶鬼们逃离不得,生生被烤成了火灰。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人们五体投地式地跪在了地上,用一种滑稽可笑的方式参拜着拯救他们于鬼口的神仙。 瑶夙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拂出一道神力将他们扶了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浓雾处传来了动静,忙一把按住了正要抽剑的北胤,捻起两指燃起了一道银色的火光。 对面的脚步声立即停止,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不知是哪位仙友在此,我等亦是仙界之人,切勿误伤。” 这声音听着颇为耳熟,瑶夙和北胤对视了一眼,做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点头动作。 北胤收起落虹剑站到瑶夙身后,粗布青衫的女子身上猝然亮起了一道极强的银光,与她这一身行头及其不相符。 纤纤身影缓缓浮上虚空,合十的手掌慢慢张开,翻转轮回间,银色的神力像一道光雾般迅速散开,极轻极轻,又似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弥漫在空中的黑雾都压了下去。 最后一缕黑雾没入地面的时候,整个大地都剧烈地颤动了起来,蛛网般纵横遍布的裂缝慢慢地合并到了一起,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人们仰望着虚空中金光闪闪的大神,再次五体投地式地跪拜上苍。 瑶夙抹了一把脑袋上的虚汗,不想再与凡人过多地介怀这些虚的礼节,赶在他们开口向她许愿之前也为了防止自己体力不支掉下去,很是干脆地一把把北胤和其他仙人都卷了上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朵云上。 对面不多不少正正八个人,每个人脸色都是一种诧异的神色。 瑶夙并不在意,微微一笑,道:“许久不见,各位师兄。我师父来了吗?” 来的这群仙人不是旁的仙君,正是太燕门灭门之后,跟着竟陵仙君归隐修炼的南泽仙君的弟子们,算上了都得唤一声师兄。 延郢道了声“客气”,方才回答她的话,道:“师伯在山中闭关修炼,没有跟我们一起来。算起来也不能算久,不过两年不见罢了,难得小神君还唤我等一声师兄。” “两年”瑶夙暗自呢喃了一声。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六百多个年头的人生,其实在仙界不过才过去了两年,当真是神生慢慢,两年光景在数万年头里根本只是沧海一粟。 他们没有多嘴问一句她和北胤为什么会在反间,她也就没有多事地提这一茬六百年的人间岁月。 只挑了重要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怨鬼厉鬼为什么都跑到人间来了?” “看来小神君还不知道?”看着面熟但是已经忘了名字的六师兄先揭了话,道:“有人盗了兮扬上神落在冥界的千秋锁,被关押的恶鬼没了压制和震慑,一股脑地涌到人间来了,三千世界有一半都遭了殃,仙君们正配合鬼差四处捉捕恶鬼。” 盗取冥界圣物,放出恶鬼为祸人间,这样的事情,听起来有些似曾相识。 瑶夙的心口忽而有些烦闷,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是谁?” 六师兄住了口,和师兄弟们面面相觑了一阵,才用一种蚊子叫似的声音,嗡嗡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云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四十四章 瑶夙小神君和小妖皇的事与天宫云修小殿下盗走千秋锁相比, 只能算作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听闻这件事传到天宫的时候气得久不管事的天帝一路风风火火从寝殿跑到了凌霄殿, 将所有能调动的天兵都派了出去抓云修那个小崽子。 各大仙山门派的弟子都去往人界,帮冥界捉拿逃跑的厉鬼,安抚受灾的黎民苍生。 人界乃三界之本, 与仙界更是紧密相连。 虽说妖界的妖君大多是精怪所化,可人界糟了殃, 整个妖界的妖力也会受到影响,因此在这种时候,妖界出奇地尊重仙界挂出来的免战大牌, 暂时停止了长达两年的干戈。 六百年的人间岁月在仙界不过短短两年光阴,见过了朝代巨变、沧海桑田之后,这千万年如往寂静宁和的仙界,颇叫人心安。 、 竟陵仙君离开了天宫之后,带着他的一众师侄们归隐在一座叫九凤山的小山头上,山腰上盖了几间小木屋,没牌没匾的显得没什么正经,却不妨碍隐逸在其中的别样雅致。 大抵是延郢他们先捎了口信回来, 竟陵仙君见到他两位久别的徒弟并不十分惊讶,一桌粗茶淡饭备下, 笑呵呵在院子里等着。 十几个人像当年在太燕门的伙房里那般围了一个大桌, 老仙君白米饭吃着吃着忽然来了兴致, 把埋在树下的酒挖了一坛子出来, 每人分得小半碗, 七嘴八舌地寒暄着。 无非也是他们几人跟着来了九凤山之后琐碎的修行事,间或夹杂着一些出去游历的趣事;再来便是十分八卦地问起了瑶夙和北胤这些年在人界的事,以及证实当年听到的零零碎碎的关于他们在妖界发生的事情。 菜还有大半桌,酒已经喝光了,许久才尝一次腥的竟陵仙君失去了吃饭的乐趣,怏怏地正要起身离去,瑶夙赶紧跟着起身叫住了他。 竟陵仙君回过头来应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困乏了,往日里精神矍铄的眼睛看着有些浑浊,强提起精神似的,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师父,听说半个月前云修来过九凤山,和您老人家在房里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盗千秋锁的主意,是不是你” “胡说!”老仙君的精神头一下子又打了起来,眼里冒出气势汹汹的光,陡然抬高了几个声调,问道:“哪个王八羔子胡乱给我扣帽子?” 众人闭口不言,目光有意无意扫到了老六的身上,六师兄也不愚钝,顶着那毒刀子似的目光低下头装死。 竟陵仙君鼓足了气势“哼”了一声,转身到大树底下又挖出来一坛酒,一屁股又坐会了自己的位置上,只给他一个人倒了满满一碗,颇有些“讲正事专享”的意思。 其他师兄们没有跟师伯抢酒的胆量,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干着,北胤在旁人面前则向来是君子形象,别人不给他是绝不会干出自己动手的事,瑶夙倒不讲究,一伸手捞过了酒坛子,自己也满上了一碗。 竟陵眯了一下眼看她,没说什么。 见他似乎在思索该从何说起,瑶夙干脆先抛了跟树枝过去,问道:“云修是带着焉蓉一起来的?” 锐利的眼神再次在众弟子身上扫过,众人齐齐摇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我什么都没说”几个大字。 自打瑶夙两年前带着北胤消失了之后,天宫去了人向雍圣殿退婚,就像当年随口定下婚约一般没有来由没有征兆,消息一传出来就成为了整个仙界继见面问好之后接下来要说的话,其中缘由各种猜测,有说小神君移情别恋小妖皇把小殿下头顶抹得绿油油一片,有说是因为小殿下和别家姑娘生了情导致小神君爱而不得随便找了个男人,也有说双方打一开始就不喜欢,好聚好散 总之从那以后,瑶夙和云修的名字一同出现的时候再不是让人想起“青梅竹马”这四个字,而是四个人乱七八糟堪比月老红线的理不清的关系。 所以方才瑶夙将焉蓉的名字和云修放在一起,竟陵仙君率先想到的便是这两年仙界的闲谈,无聊的仙人甚至将这些添些油加点醋编成了一本戏折子,受欢迎程度一度超过了当年兮扬上神和白晔上神的前世今生坎坷恋情。 “不是,他自己来的。”竟陵仙君从这些八卦里抽回了思绪,又慢慢飘到了见到云修的那一日。 、 大概是半个月前,那一日九凤山落了些小雨。 有仙人在修行的山头大多设有结界,识趣的碰见了就不会再上来打扰。 那日山脚下设下的结界被触发,整个山体都晃动了一下,分明是有人要强行闯上来,延郢几人不等吩咐,抄起兵器就往山下去。 然后带上来了云修。 云修承了他父亲的金龙正统,身上的护体金光比其他神仙都要强盛一些,小小阵法并没有伤了他,但他脸上分明是一副受到重创的模样,见到自己的师伯,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干脆“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地面上。 竟陵仙君知他是有话不方便让太多人听到,便打发走了其他人,领着他进了自己修行的密室。 也就是来九凤山的路上延郢他们和她讲起的,师伯和云修两人密谈的半个时辰。 进了密室之后,竟陵仙君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云修又跪到了地上,任他怎么拉都不肯起来,拉拉扯扯也不太像话,最后竟陵仙君干脆拿了个蒲团子在他面前坐下,长辈受了晚辈的礼,也算是变相答应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请求。 云修这才放下心来,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哑着声音道:“求师伯救救焉蓉吧!” 竟陵仙君心里已经猜到了是和焉蓉丫头有关,听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生出了说不尽的忧愁。 晚辈不孝顺长辈也就算了,反倒还要来麻烦长辈修行算是怎么回事。 何况这个人是他师弟剩下的唯一的骨血,他又不能狠下心说一句“不救,别打扰老子修行”,于是只得默了半晌,问道:“焉蓉怎么了?” “两年前焉蓉跟着我去妖界中了妖毒,不知师伯知不知道这件事?” 竟陵仙君虽然隐居山中修行,对外界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比如仙妖二界开战的事,比如成为大家配点心吃的爱怨情仇的八卦。 于是他点了点头,怕自己腰板挺得太正让对面的小青年看不见他点头的动作,又可以地“嗯”了一声。 云修:“后来瑶夙从妖界替我寻来了乌蓬草,解了焉蓉身上的毒,她醒来之后整个人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精神状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可大概从半年前开始,她的身子又发生了变化,药王也看不出是什么原因,没病没痛,可她整个人就像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一天天在变老我想渡灵力给她,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大概一个月前,福泽金莲的最后一片花瓣也落了,她整个人就像是被困在了荒岛上一般,孤立无援。我用尽了能寻到的灵丹仙草,才减缓了她衰老的速度,可她现在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一个姑娘,从风华正茂的年纪转眼到了青丝暮雪之年,怕是谁都不想见人了。 可若真算起来,没了福泽金莲的焉蓉大抵也和凡人差不多,半年时间,按凡间的年月算已经福荫深厚的百岁老人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沉默得云修几乎以为对面的人睡着了,他才缓缓开了口。 “神仙并不是不会死,神仙修炼就是为了长生。焉蓉打小缺了仙根,不能修炼,会和凡人一样老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从一开始你就该知道这件事。福泽金莲与焉蓉命数相连,本就只是为她延寿的,金莲花瓣既然落了,大抵是能为她延的寿数也到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数,得了福泽金莲延寿是焉蓉的命数,失了金莲老死也是她的命数,就算你去寻我师父南极仙翁,他也不会再有第二朵金莲替焉蓉续命。” “既然当年能出现一朵福泽金莲延她性命,不可能现在就没有替她续命的方法?师伯!焉蓉她也算是你师侄,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求求你想想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师伯你告诉我我去找就是” “云修!”竟陵仙君打断了他,神情少有的严肃正经,或许是师兄弟相处久了的缘故,细看竟和当年的南泽仙君有些像。 “我原以为你解除了和瑶夙的婚约和焉蓉在一起,不过是一时兴起,或是为了报复瑶夙移情他人,今日看来,并非我所想那般,更不是其他人言语里的那般。” 云修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他这样的误会,更不知道芸芸众口出来的是怎样的说辞,可眼下也没有心思细究,只等着他的下文。 竟陵用一种老态龙钟的极缓极慢的声音说道:“福泽金莲延的是她的寿命,且不说再没有别的能与她生命联结的东西,就算有,你又能指望着延多长的寿数呢?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云修,焉蓉不可能和你一样长生不死,替她延寿的东西总有一天也会到尽头,最后她还是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然后死去,这就是天命。她从一出生就丢失了一道魂,本就是该早夭的孩子” “魂”云修似乎一瞬间抓住了什么重点,急急问道:“若是将她的魂魄修补齐全,她是不是就能像普通的仙人一样?” “修补魂魄?若是三魂七魄受了损伤自是可以修魂固元,可她这一道魂魄三万年前出生的时候起就丢了,你怎么修?古往今来,老头儿我可没听说过哪位神仙能修魂魄的” “寻常仙人或许不能,可一定有人可以!” 云修眉间终于露出了喜色,不再和他继续探讨什么,和来时的垂头丧气不一样,急急忙忙从地上爬起来道了声“告辞”就匆匆离开。 、 不消云修说出来,也能把他嘴里的那个“有人”猜出来。 古往今来,有几个神仙能和“魂”这样东西沾着,想也知道。 三万年前的两件神器镇魂翕和摄魂珠,而今镇压冥界千万怨魂的千秋锁,皆出于兮扬上神之手。 竟陵仙君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口把碗里剩下的酒都喝干了,有些懊悔道:“我以为他自以为是地去求兮扬上神了,没想到他竟然会去盗取千秋锁。 “盗取冥界圣物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上一次还是几万年前元胥上神做下的,罚了几千年的刑罚,常合上神替他担去了一半。前车之鉴在此,云修竟敢走这条老路。”一旁默不作声的北胤突然插了这么一句话进来。 相处久了的人总能一下说中心里的顾虑,瑶夙转头看了他一眼,低叹一声,道:“这次恐怕不只是千年刑罚这么简单,千秋锁,和镇魂翕不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四十五章 足足过了四五日, 凡间安宁的消息才传到了九凤山, 但关于云修殿下的去向, 至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一起传到九凤山的消息还有雍圣殿的两位上神大怒,连夜赶往冥界封住前往人界的轮回通道口,司职三界安宁的扶婴帝君匆匆赶往人界, 将还在人界肆虐的恶鬼冤魂撕得粉碎。 相似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整个天宫都变得人心惶惶, 生怕一不小心被那几位上神的怒火祸及,当年做过这种事情的元胥太子和常合太子妃倒是出奇地平静,倒是天后逮着他们两个人斥责了一整宿, 久不理事的天帝坐在凌霄宝殿上,发出了一道似曾相识的敕令。 整个仙界,都在通缉云修。 师徒一场,瑶夙怕在九凤山呆久了,等仙界那些个老古板反应过来要结伴前来说道教化,饶了他们清修,于是在得知人界安宁之后,便和北胤双双离开了九凤山。 这些天瑶夙折了几十只纸鹤, 吹了口仙气,让他们飞出去打听云修的消息, 总算有了一点眉目。 、 五彩神鸟飞在高空, 层层白云挡住了身形, 若不仔细瞧只会当做是哪个神仙匆匆飞过, 低声谈论的仙君们压根不会过多留意。 往生海附近的仙山仙气浓郁, 雾霭山岚缭绕在山间,连绵十几座大山都是一派的静谧宁和的模样,瞧一眼就能和人界戏本中的仙山插画重合。 群山之中,一座黢黑的山头十分地“鹤立鸡群”,从山顶秃到了山脚,由上到下都是被业火灼烧的痕迹,烧得又不那么完全,黑一块绿一块黄一块,伫立在山群中只让人觉得破坏了这美好的山水画卷。 那是曾经灵力最充沛、惹得无数仙君争抢的太燕仙山。 小纸鹤带回的消息说云修躲在这里,也不知真假,当年元胥太子带着镇魂翕私逃下界,找了几个月才找到人,他带着焉蓉躲到已经荒废的太燕山来,反倒还好找许多,回头那些个仙君仔细一分析,头一个要找的地方便是这里。 瑶夙心里有些忐忑,她有很多话要和云修说,可又不希望他真的傻傻地躲在这里。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下去寻人的时候,翳珀鸟发出来一声不合时宜的低鸣声,声音很低,除了坐在它背上的两个人,其他人怕是听不见。 底下走在石阶上的人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望向天边一朵极其厚重的云,住了脚。 北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你下去见他吧,我在这儿等你。” 瑶夙下意识想摇头,可觉得如果带着家属一起出现,云修怕是什么都不想和她说,只得作罢,点点头,化作一道银光往下落去。 、 云修似乎对她的出现并不惊讶,气定神闲地就着阶梯坐了下来,一幅懒懒散散的模样,像极了当年上山时的无赖样。 “你怎么会在这儿?”瑶夙落在他下方的阶梯上,错开了几步的距离,一站一坐的两个人竟然十分巧妙地形成了一种平衡的对视。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吧?”云修接话的语气与以往一般无二,稀松平常得就像见面的两人互道“你吃过饭了吗”一样。 但是他们两心里其实都明白,无论眼前的人和以前有多像,发生了这些事之后,都不再是以前的人了,云修不再是以前那个仗着身份在天宫为非作歹的小殿下,瑶夙也不再是那个被人说道说道就离家出走上万年的小神君。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上前几步,在他旁边坐下,像小时候一起并排坐在屋顶上看远处的热闹时那样。 云修在她坐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以往大大咧咧不在意地随便靠的肩膀,这一次终于没有挨在一起。 瑶夙神情顿了一下,心里有些复杂,没有动,也没有再说什么追忆往昔的话,轻描淡写地说道:“禁地底下的深潭边有一片不小的空地,是个藏身的好地点,不容易被寻到。说得庸俗一些,我们两也算是青梅竹马,今天咱们家那口子都不在,不如再两小无猜一次不吧?” 这种矫情的话从瑶夙嘴里说出来向来都不矫情,不知为何,这次云修似乎被她感动了一般,转过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从小到大,大大小小的谎话什么没说过,可是你要认真问我什么,我也是从不会骗你的。人家说从光脚时期一起玩着长大的人,不用说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我猜,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瑶夙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她和北胤在凡间做了六百年的夫妻,朝夕相对,不要脸地说可以称一声“心有灵犀”;而她认识云修的时间更长些,她出生的时候云修已经能记事,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看着她长大,满桌点心只一眼他就能知道瑶夙要哪一盘,于是抢走她想吃的东西这种事是时常发生的。 云修笑笑,不等瑶夙回答,接着说道:“在你问我之前,我先先问问你,知不知道天宫要如何处置我?几万年前我父神为了母妃的一缕魂魄盗了镇魂翕,被罚去受千年炼狱之刑,轮回百世,如今我明知故犯,想必不是关个千年炼狱可以了事的。那日天边出现了一道金光,应该是天帝敕令,可焉蓉在边上,我没有出去看。” 他这么问起,瑶夙便想起了前几日在九凤山看到的天边悬着的大字,由由往左由上往下,古老的文字泛着金光浮现在虚空之上,左下角赫然盖着天帝的金边大印。 似是在回忆那道金边敕令上的内容,瑶夙蹙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当日的敕令上只说你盗了千秋锁放出冥界恶鬼,令三界追捕,倒没有提到处置。” 云修狐疑地看向她,失笑道:“我自己做的事自己会担后果,你不必瞒着我,但说无妨。” “我才没有瞒着你的心思。”瑶夙对着从小一道长大的云修可以毫无顾忌地变脸,即便现在大家都有些不一样了,这种做习惯了的事便也很习惯地干了,就像戏台子上的变脸绝技一般,红黄黑白说换就换。 下一刻,瑶夙又是一副正经严肃的神色,盯着云修有些憔悴的脸,认真地问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阿娘为什么给千秋锁起这么个名字?” 云修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确确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千秋,寓意千秋万载,千秋锁的含义就落在这儿,往后千千万万年,镇压着冥界的怨魂恶鬼,锁断了他们通往人间的轮回之路,保得冥界清净人间太平。我娘倾注了半数神力铸成了千秋锁,和我爹、扶婴帝君一同将千秋锁镇压至冥界深处,我听他们提起过,落锁时曾焚烧百数冤魂,轻易打开不得,你是如何打开千秋锁的?” 话音落下,瑶夙转头看向云修。 后者目光有些闪躲,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伸手去摸自己的手腕,白皙的手腕磨红了一大片,才蹭下来一样东西,展开至瑶夙眼前。 那是一个手环,灰扑扑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更没有流光溢彩的灵力绕在上边,可瑶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与她手腕上的银镯子有几分相似的结萦索环。 “你”瑶夙一个字出了口,后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论是夸他聪明用兮扬上神给的东西来撬她的千秋锁,还是责备他愚蠢浪费了神器,此时都是不合时宜的。 长长的一声叹息哀得石阶旁早已烧焦的枯木落下了几片焦叶子,瑶夙低着头把自己灰扑扑的鞋面盯出了花来,才终于放弃了那些不合时宜的话,转挑正经的开口。 “我爹娘现在在冥界收拾烂摊子,扶婴帝君在人界拯救黎民苍生,整个仙界也就只有天帝有资格发出追捕你的敕令,可也只能把你捉回来,至于如何处置,他已经做不了主。千秋锁一旦打开,必须以燃烧元神为代价,才能重新落回去。扶婴帝君下凡前发了话,这事得你担着。云修,我不忍心看你燃烧自己的元神,可这件事我求不了我娘,我更不能让我娘烧她自己的元神。” “云修。”瑶夙又唤了他一声,眼眶红了一圈,出口的话带了些哭腔。“也许我错了,不管你为焉蓉变了多少,我都不该劝你和她在一起的。你为她在妖界受了重伤,为她来央我去找乌蓬草,如今又为了她盗取千秋锁不管她为了和你在一起做了什么,都远远比不上你为她做的多。” “瑶夙,两个人在一起,难道一定要分出个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吗?”云修递过去一张帕子,很认真地回问。 瑶夙没有接他的手帕,也不知怎么接他的话。 她可以这样大大方方地当着云修的面说他付出太多,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换做了她自己和北胤,换做了她爹娘甚至是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计较。 “你知道吗?其实很早以前我就认识焉蓉了。那会儿你还没来天宫的时候,我还小,有一回溜出去玩的时候,竟然从树上摔了下来,有一个小姑娘把我扶了起来,她就是焉蓉。那会儿我答应了她,带她回天宫给她看病,药王这么厉害一定能让她开口说话,可是后来一转头我就把这事儿忘了,让她一个人惦记了好多年。后来在太燕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了我,我却认不出她来。焉蓉她没有灵力,天宫里连仙娥都敢瞧不起她,可她从来不跟我讲,每天都在华昌宫等我办完事回去,每日给我做吃的,替我揉肩” 很多时候,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的不是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消日日对着,乏来递过一杯茶水就可以。 “本来我没想过盗取千秋锁,兮扬上神能造出三件与魂魄相关的神器,必然有替焉蓉修补魂魄的办法。我在昆仑山脚三跪九叩拜上去,可是他们不肯见我,守门的仙童告诉我,上神修为耗损太多,没办法答应我的事。我不能看着焉蓉老死,如果能救她自是最好,若不能,一起死罢了” “可你” 、 瑶夙没出口的话被天边突然出现的金光止住,五爪金龙在天空咆哮着盘桓而下,化作了人形落在二人面前。 云修站起身来,低下来头,讷讷地唤道:“父神。” 藏匿在云后的北胤看见了这动静,也从天上落了下来,站定在瑶夙边上,一把拉起她的手。 元胥太子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目光落在了云修身上,不轻不重地开口,道:“两位上神在冥界,跟我去领罪吧。” 云修猛地抬起头来,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转头看了瑶夙一眼,然后沉沉地对他父亲道了声“好”,随后两人齐齐消失在了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中秋番外篇 这是瑶夙和北胤在人间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临近节日的时候, 村子里总是特别地热闹, 一家老老小小趁着赶集的日子买了许多东西回家, 从瑶夙家门前路过的时候总要礼貌地寒暄几句。 反间的节日太多,神仙们从来不过这种繁琐日子,是以两人也并未放在心上, 天一亮北胤照旧提着他的斧子上山砍柴,瑶夙则洗洗衣择择菜, 和屋前屋后的姑娘寒暄。 日落时分,村子里的男人们都回家了,北胤却迟迟没有回来, 瑶夙坐在屋门口等得有些着急,初初逃下凡界,总担心着会被什么人抓回去。 隔壁顾大嫂见小媳妇神色担忧,不由得凑过来了些,隔着两道篱笆,提高了嗓门问她:“姚姑娘,白公子还没回来啊?” “没呢”瑶夙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笑。 “咳!我男人说他今儿个在集市上碰着白公子了, 可能买月饼去了,今天集市上人多不好买, 再等等就回来了。” 听她这么说, 瑶夙放心了一些, 只要不是仙界和妖界来人了, 他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随即她的注意力便被转移到了另一处, 问道:“月饼?” “是啊,怎么?白姑娘你没吃过?你们大户人家中秋不吃月饼么?”顾大嫂一颗八卦之心燃了起来,好心地从自家拜月神的贡品上拿了两个,用小碟子装着,隔着两道篱笆递了过来,一边递一边道:“喏,拿去尝尝,可好吃了。你以前都没吃过?那你们中秋吃什么?” “我们”餐风饮露? 瑶夙正搜肠刮肚思索着措辞的时候,北胤正好在几个拿着灯笼的小孩儿的簇拥下推门进来,回头给了他们一把糖,又笑盈盈地把木门关上。 顾大嫂见她回来,赶紧伸长了胳膊把手里的小碟子递到她手上,回头拉长了声音去喊自家四处野的小娃娃。 瑶夙有些哭笑不得地端着那两块月饼,回头看向北胤,巴巴地问道:“怎么这么晚回来?月饼你吃么?”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馅儿的,集市上买的人太多了,我就随便”北胤低声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两包包得四四方方的油纸包,和一个小灯笼。 那灯笼糊成了个兔子的形状,模样十分可爱。 瑶夙眼里仿佛有亮光划过,“呀”了一声,随手把顾大嫂的月饼放在了一边,转眼就将那灯笼拿在了手里,呼了一口气就点着了里边的小烛芯。 “诶?这是不是有些像”瑶夙停了停,四顾了一下,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道:“在妖界的时候,你给我买的那只兔子?” “是有些像。”北胤被她的模样逗笑,自己也不禁奇怪起怎么会对兔子灯笼这般情有独钟。“不过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灯笼,变不成好看的烟火。” “没关系,普通的我也喜欢。再说了,烟火哪有你好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北胤挑了挑眉,伸手在她鼻子上宠溺地刮了一下。 瑶夙也不躲闪,笑眯眯地享受着他的宠溺,提着小灯笼围着他转了个圈,开心得像得了糖果的小姑娘。 北胤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满的温柔的笑意,视线一直跟着她转,最后在她靠过来的时候,伸手一把抱住了她。 “说起兔子,也许跟我还真有些缘分”瑶夙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小兔子灯笼绕到了北胤身后,背对着他们,长长的耳朵立着,似乎在偷听他们的耳语。 “云修那小子透露了你的消息给我,央我去找你的时候顺便去你们那禁地帮他找乌蓬草。我从禁地出来进了一个小城,遇着个开店铺的女鬼,用一个换容的妖术诳了我一堆草药,那妖术使了之后把我整个人变成了个人身兔脑袋,一进狼城就被一群妖君盯着,差点儿给我扒了皮当下酒菜!” 北胤皱了皱眉头,轻轻地“嘶”了一声,然后开始伸手在她领子上不安分地动着。 “你干什么?!”瑶夙一把按住他胡乱扒拉的手。 “我得好好查看查看你有没有皮肉伤,回头好寻他们算账。” “没有,他们一群人围着我的时候诶?你干嘛?!别脱衣服!” “嘘!小点儿声,别把别人引来了。你说的不算,我得亲眼看看才知道。” “你个老流氓!你也知道有人啊?光天化日化月,知不知羞?” “是不大好,那回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四十七章 冥王殿的烛火在过去的千万年里, 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敞亮。 那张堆满了厚厚卷宗的沉龙木做的冥王案被抬到了小角落里放着, 连着那张缺了豁口的椅子也被抬到了一边。 一把雕着上古麒麟神兽图案的银光闪闪的椅子落在大殿上首, 兮扬上神神色凝肃端坐在上面,白晔上神和扶婴帝君一左一右在她两边落座,整个冥王殿俨然成了三神会审的形势。 无尽的威压从上首传来, 不光冥君和判官恭恭敬敬垂着手站在一旁等候吩咐,连平日里下个油锅连连哀嚎的小鬼今日都出奇地安静。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 殿外的鬼差诚惶诚恐地滚了进来,跪在地上拜了三拜,脑袋贴着发寒的地面, 用一种颤抖而又极力克制的声音禀报道:“神君,天帝到了。” 兮扬上神面无表情地微一颔首,鬼差忙连滚带爬地又退了出去,腰背弯得极低,垂到地面的衣摆一来一回将地面拖扫了两遍。 须臾,天帝俍观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冥王殿,模样似乎苍老了些,腰背依旧挺直, 一身绣金龙纹的锦袍衬得整个人格外容光焕发,每一步生风的步伐都透着上神的威严只是在这三尊大神神威的掩盖下, 便不那么明显了罢。 俍观行到大殿中央停下, 也不看两旁瑟缩得像鹌鹑的冥府众鬼, 一抖宽大的袖袍, 双手并到身前正要行礼, 一道轻柔的灵力落下托住了他弯下的身子。 “神君”俍观维持着行礼的动作没有放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上首的人。 “我与白晔都是大混沌时期的神祇,早已言明不插手三界的一切,但事关三界,到底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扶婴帝君司职三界平和,也有资格在这里坐上一个位置。这样算来,刨开我们三个,作为一界的执掌者,你代表的便是仙界,可不必行这种虚礼。” 两旁的众鬼齐齐冒出一层虚汗,礼节这种东西古往今来早已有之,人界仙界妖界,就算是阴气甚重的冥界也有许多的条条框框,而卑者向尊者行礼,本就是最基本的约定俗成的礼节,平日里两人私下见面可免,可当着一界之主、大庭广众说出这种话的,除了这位三界至尊者,怕是三界之中再找不出谁来。 兮扬大神对此浑然不觉,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抬手在次座的位置化出了一把浮雕木椅,不轻不重地对他道:“坐吧。” 俍观的视线落在那把木椅上,再看看坐在斜前方的白晔神君,忽然生出了一些追忆往昔的年岁感。 天降之劫远古大混沌时代终结之后,他得白夜神君相助坐上了仙界之主的位置,往后八万多年,只要白夜神君前来凌霄殿朝会,他都会在凌霄宝座下方为他设一方尊席。 就像今日这样,不过上下首的位置调换了过来。 天帝落座后,冥君才敢战战兢兢地坐到属于自己的小椅子上,判官提着一只大笔默不作声站在他身后,鬼差们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没进阴影里——有人来了。 、 这一次不等鬼差进来禀报,一道冷风已经刮开了冥王殿的大门,两团光影一前一后落在了大殿上,前边的金光是元胥太子和云修,后边的蓝光则是常合太子妃。 元胥两道远山眉快要拧到了一起,沉下声音问她,“你怎么来了?” “要处置我儿子,我这当娘的还不许来看看?” 常合冷冷哼了一声,顿了一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把视线从他们父子两身上挪开,这才规规矩矩地向上头的三位行了个大礼。 认真算起来,这还是几万年来,她头一次规矩地给兮扬行礼。 她认识兮扬上神的时候,她还是清婉仙子,当时只觉得性子颇为喜欢,也没在意什么太子妃和小仙娥的身份,以至于后来虽然两人的尊卑位置换了,也没有太刻意地在乎,进屋不走正门,从头到尾说不上两句正经话,更别提什么规规矩矩地行礼。 平常见面便嬉笑斗嘴的人,一旦有一日与往常不一样了,那便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发生了,比如现在,常合上神的儿子偷了兮扬上神镇在冥界的千秋锁。 此时不是什么说理攀感情的时候,纵使常合看起来一脸不愉快的戾色,也还是憋着什么都没说,站到天帝旁边双手往胸前一抄,一副“你们看着我脸色来”的蛮横样。 元胥将常合从头忽略到了脚底板,抬脚在云修的膝弯上踢了一下,把他按着跪到地上,紧跟着一掀衣摆,也跟着跪了下来,在地面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才高声道:“元胥管教不力致使云修犯下大错,今日亲自将他捉拿,听凭上神发落。” 常合死死地盯着他,一张薄唇抿得没有了血色,见他额头上红了一大片,才将握起的拳头松了,默默地偏过了头。 兮扬将手指曲了起来,用食指指节轻轻地扣着椅子的扶手,银色的椅子不知是什么质地,发出的声音格外地厚重,响彻在寂静的冥王殿内,像寒山古寺里晨暮敲响的钟。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你可知道盗窃了千秋锁,会付出什么代价?” “我知” 云修才开口说了两个字,外头便传来了一阵轰隆巨响,将他的话音完全盖了过去。 不知是什么东西撞在了冥王殿的大门上,那看起来敦重的大门板竟然应声倒了,激起了一阵不知道从哪落下的灰尘。 烟蒙蒙的尘灰里,几声不同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地轮番咳了一阵,三道人影狼狈地逃进了殿里,一手捂着口鼻一手作扇子状扇着跟前的飞灰。 正是瑶夙、北胤和焉蓉。 、 元胥下意识地去拉云修,谁知道慢了一步,云修已经毫不顾忌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边拉过焉蓉左右察看,一边用责备的语气看向瑶夙,道:“我让你替我照顾好她,你怎么把她带来冥界了?她的身子才刚好了些,冥界阴气重” “云修!”一声低沉且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 瑶夙整一个被狗咬了的吕洞宾,一口气从肚子憋到了嗓子眼,还没喊出来就听见天帝先开了口,那口气又径自歇了去,转头看向天帝。 天帝沉着脸色没有说话,但这声呵斥很显然是替兮扬上神喊的,高座上的人嘴角似笑非笑地扬着,这是她生气时的模样。 兮扬上神是个好面子且护犊子的人,挡着她的面责备她的犊子,显然都是嫌这条神仙命太长。 云修知道自己失言,默默地紧了紧焉蓉的手,目光下意识地躲闪着。 这时,打从一开始就像一尊花瓶似的坐在一旁的白晔上神不平不淡地开了口,道:“夙儿把她带过来是没有错的,你为她盗取了千秋锁,总得让她知道,该付出的代价。” 兮扬仿佛就等着这么一句话,十分自然流畅地接了下去,“你为了补齐她失去的一魄,用本君给你的结萦索撬开了千秋锁,放出了冥界恶鬼为祸人间!你不该害怕本君惩罚你,因为这是你该受的惩罚!本君到底是看错了你,在情情爱爱面前你竟如此自私,你修了她一魄,就没想过人间有多少手无寸铁的凡人因此变成孤魂野鬼?” 一道探寻的银色神力落在了焉蓉身上,云修下意识地想将她护在身后,一旁的北胤伸手阻止了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修齐了——”兮扬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嘀咕了一句,又对云修道:“既然千秋锁已经修好了她的三魂七魄,本君可以不追究她,但这个过错你得担着,你做下的事没有人应该替你承担。千秋锁要重新落回冥界深处镇守千万恶鬼,你必须用你的元神来落锁。” 云修的身子僵了一下,与焉蓉交握的手用力得指节有些发白。 瑶夙这么和他说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一丝侥幸,兮扬上神亲手造出来的神器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种方法落回去,可兮扬上神这么开了口 焉蓉的眼眶已经盈满了泪水,拉着他的手反复用不成调的声音说着一个“不”字,这是她这几天咿呀学语学会的为数不多的一个字。 云修看着她,只是笑,笑着笑着竟然跟着她一起掉了眼泪。 焉蓉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接,在他脸上胡乱抹了几下之后,干脆推开他的手,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朝兮扬上神磕头,每一下都清清楚楚地发出顿顿的磕碰声。 “焉蓉焉蓉”云修在她边上跪了下来,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道:“是我做了错事,我该担下这个后果。你能好好的,就算让我灰飞烟灭我也愿意的,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 一旁恨不得成隐形人的冥府众鬼被这一出唱大戏般的虐恋情深狠狠地感动了一把,判官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沓纸,挥舞着缩小的判官笔在上边笔走龙蛇。 扶婴帝君这些天逗留在下界,看多了各种骨肉分离、家庭破碎、阴阳两隔的悲苦事,对此情此景已经不大动容,见他们嘤嘤地小声啜泣,当即扔下一记白眼,道了句:“出息!” 冥君和判官一个瑟缩,“哧溜”一下把鼻涕泡缩了回去,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此时,天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对兮扬和两位神君依次拱手拜了拜。 “神君,您方才说我是这仙界的一界之主,既然担一声尊称,自然不可因私废公。云修做下这等错事,按天规,当除去护体金印,押往青龙台受九天雷刑。云修属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再罚五百鞭刑。”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依着云修的修为,青龙台的九天雷刑已经可以要去他几成修为,再追讨五百鞭刑,简直是要了他半条命。 不过这些刑罚与燃烧元神重新将千秋锁镇于冥界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 兮扬嘴角的弧度终于完全拉了下来,厉色道:“镇压冥界是大事,虽然天帝有心严办,但本君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他受完刑再过来。” 说完,云修身上亮起一道强盛的银光,有什么东西从他衣襟领口飘了出来,落到了虚空上,不停地旋转着。 那是一把极其精致的锁,即便包裹在强光之下还是能看出细致的纹路,因为银光的包裹下,那把锁本身却是黯淡无光的。 天帝望了千秋锁一眼,毫不迟疑地跪了下来。 “天帝俍观,上请神君,甘自削帝位神位,替吾孙承过,以上神之魂,燃烧千秋锁,镇守冥界永世。” “俍观!”兮扬一拍椅子,急急站起身来要阻止他,可是已然来不及,跪在地上的人腾空而起,已经将千秋锁握在了手里。 “三万年前元胥盗取了镇魂翕,我罚了他千年炼狱、百世轮回之刑,最后还是起了私心,重新封他做了太子。而今云修又做下了这等事,我不该再有什么包庇的私心,可他到底是我的孙子,我又怎么舍得?我的儿子、孙子,都为了心上的女子犯了相同的错误,说到底,我也是有错的。云修还年轻,我私心里不愿意他去死,一定要有一个元神牺牲的话,那就让我去吧,上神你造千秋锁的时候这般严谨苛刻,为的就是不让人觊觎千秋锁。元胥,这些年,你很出色,天宫我就交给你了。” 说完,虚空上的人化成了数丈的金龙,一声龙啸响彻冥界,裹胁着银光的千秋锁跟着巨龙一起呼啸着往冥界更深更暗处飞去。 而后,一声轰隆巨响,冥界深处燃起了熊熊火光,火光之后,巨龙石像巍然而立,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龙首高高扬起仰望着九重云霄之上的地方,肃穆苍茫。 微微合拢的龙爪处,千秋锁银光大盛,仙障将整个冥界都笼罩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四十八章 地底深处的轰鸣声很快平静下来, 整个冥界一片死寂。 兮扬上神最先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来, 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 推开白晔扶过来的手,化作一道银光往千秋锁的方向而去。 白晔和扶婴紧随其后,殿内的其他鬼神面面相觑几眼, 也不约而同地跟了过去。 方才从这里发出的极其耀眼的火光与灵光,此刻都已经湮灭无踪。 元神灼烧燃起的红莲业火已经慢慢熄了下去, 火势卷过的地方一片焦黑,唯有昏暗处一点银光纯粹无暇,一代帝王身化的巨龙石像隐在了昏暗处, 用元神泯灭的身躯护着人仙两界的这份安宁。 随后赶来的众人静默地立在三位神君身后十步远的地方,低下头默哀。 云修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干,红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眶,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顾不得焉蓉的拉拽,僵着身子缓缓走上前去,直直地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终于痛哭出声。 常合抱着全身颤抖的元胥,双眼泛红, 想去安慰自己的儿子, 又不忍心放开自己的丈夫。 一声嘹亮凄婉的凤鸣声在天际响起, 眨眼光景, 雍容华贵的妇人已经落在人群后, 众人静静地朝两边退开,为她留出了一条道。 平素里高贵优雅的天后此时像一个失魂落魄的普通人,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从人后走上前来,最后在元胥身旁、云修身后的地方站定,突然失去了再往前的勇气。 不久前元胥去了消息,说带着云修到兮扬上神面前谢罪,俍观面色十分平静,问她要不要一同到冥界来见上最后一面。 她以为这辈子最痛苦难熬的事就是今日要送走自己的孙儿,实在不忍心看云修灰飞烟灭,所以一个人在天宫的神祠里诵经,等着丈夫和儿子回来,却没想到原来俍观说的最后一面竟然是 对上元胥和常合悲恸的眼神,天后腰背挺得笔直,嘴唇紧抿,全身似乎都在颤抖。 她没有办法去评判俍观的对错,更没有办法承认隐在暗处的巨龙石像就是朝暮相伴十几万载的丈夫,他怎么可以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把她一个人丢下,从此红尘万里,孤独一人 站在最前头的兮扬没有理会身后痛哀的一众仙鬼,只望着暗沉的巨龙石像兀自出神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叹息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白晔轻轻踱到她边上,伸手揽过了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低声道:“这是俍观自己的选择,我们谁都无法阻拦。” “白晔神君说得对。”扶婴也轻声开了口,不轻不淡的语气中还带着未平复的惊诧于不易察觉的钦佩。“天帝既然选择了如此,我们也只能尊重他做的决定。冥界安定下来,人界便也安全了,你在这里忙碌数日,回去透透气不,剩下的事交于我便好。” 兮扬抬手扶了会儿额头,才轻轻推开了白晔的怀抱,再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感伤神色,端正凝肃,眼底一片清明,唯有周身看不见形的神压还在小小地涌动着。 “天帝俍观,于远古大混沌时代之后,担起重建仙界大任,自即位起十一万六千三百又二十一载,令仙族昌盛,令妖族忌惮,令苍生信服。今为三界安宁,身殁于冥界幽暗之域,万世守护千秋锁,当为仙妖所敬,山河同悲!” 此话一落,地面开始震动,山河呼啸的声音一时间透过千尺地面,传到了地底最深处的幽冥界,重叠交错,仿佛真的是千万山河一同悲泣。 天后仿似此时才回过了神来,下定了决心一般,垂着眉眼,缓缓地,绕过云修,又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于兮扬上神并肩的地方。 然后,右脚往后撤了一小步,对着那巨大的石龙,弯腰行下了一个半礼——那是最古老的礼仪,妻子向死去的丈夫行下的送丧之礼。 云修哽咽了一下,随即扭捏着跪正了身子,双手一伸一拢,掌心向上,整个身子极其恭敬地拜到了地面上。 元胥与常合对视一眼,携着在场为数不多的鬼神,在千万山河的悲泣声中,行下了与云修别无二致的叩拜之礼。 来自地面上的震颤久久未曾停息,跪在地上的人也久久没有起身。 兮扬回头又望了一眼被千秋锁微弱的光照亮的巨龙石像,无声地叹了口气,唤道:“元胥。” 元胥似乎料到了她会叫自己,重重合了一下眼,又磕了一个头,才直起身来,依旧是跪着的姿势,应道:“小神在。” 兮扬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虚空处,仿佛透过这片虚空,看见了十几万年前尚且年轻的俍观。 “天帝虽是代云修受过,该有的丧葬之礼还是要有的。他的元神在千秋锁里,肉身化为了守护的石龙,你既是他的长子,就操办操办,总也得体面些。再有,仙妖交战在即,仙界不可群龙无首,他走之前既然交代了你,处理完后事之后,你便承你父皇的天帝之位罢,不必讲究那些繁冗的守孝礼节。” 顿了一顿,她看向云修,补充道:“至于云修,既然天帝代他献出了自己的元神,你便照着他的吩咐,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不可姑息!” 这仿佛只是长辈对玩晚辈的一句交代一般,说完这番话,也不等元胥回答,便径自拂了衣袖,循着众人让出的道走了出去。 白晔心里担忧,与扶婴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匆匆跟了上去。 他方才草草往人群里扫了一眼,发现瑶夙又不见了,兮扬因为天帝的事心里正压抑着,那小兔崽子还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溜走,这会儿心里指不定悲愤交加,出去找什么东西发泄。 、 小兔崽子瑶夙早就在大家开始哭哭啼啼抽噎的时候,拉着她家那口子溜出了冥界,此时正坐在翳珀鸟的背上双宿双飞,飞出了十万八千里远,便是她娘,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来了。 仙界的千万山魂河魄一同发出悲鸣声,从云层之上望下去,十分壮观,若不是天帝陨殁是一件难过的事,此景绝对可以称得上千万年之大奇观,应该携家带口一起观赏。 这样大的动静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人间的山河想必也要呼啸个一天一夜才能安宁下来,依着瑶夙在人界呆过的数不清的日子累下的经验,此时的人界大抵是两种情形——一半见天地昏暗山河哭泣,生怕天降灾劫,大肆举行祭祀活动求神仙庇佑;一半认为这是天下难得一间的奇观,携家观赏,提笔书画,万世流芳。 瑶夙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人,饶有兴趣地问道:“诶?你说我们如果现在从天而降的话,那些个凡人会不会把我们当活菩萨供起来,好吃好喝的,养上个几百年?” 北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对她的话没有反应,直到她喊了第三遍名字,才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在和你说话呢?” “没”北胤本想说“没什么”,但转念想想,瑶夙也不是个好搪塞的人,只好轻叹了口气,老实说出自己方才的思量。 “我只是没想到,天帝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陨落,说大了是为了三界的安宁,可说小的其实是私心为了自己的孙子。不管怎么说,独掌仙界十一万载的帝王,草草陨落,总不免让人唏嘘,记得当年我父皇和我提起过,自打混沌时代终结之后,偌大的仙界,便只有白晔神君和天帝值得敬重” 北胤突然停住了话头,歪下了身子将脑袋埋进了瑶夙的颈间。 瑶夙伸手回抱住他的腰身,猜想他是想到自己父亲了,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闭上了眼睛感受他绵重的呼吸声,似乎有些哽咽和伤感在里头。 过了许久,北胤动了动身子,终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瑶夙揽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沙哑着声音道:“幺儿,我不想去人间了。” 瑶夙仰起脑袋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只接着他的话茬问道:“那你想去哪儿?” “往生海近年来隆起了无数群山,我想去寻一处幽僻的小山头,潜心修炼。” “修炼?”瑶夙生来就是拥有上神的灵力,免去了寻常仙君磕磕碰碰的进修之途,成日里游手好闲,几千年难得修炼一次,最大的修行就是花了近万年的时间游历人界,对这件事实在不是很敏觉。 但是北胤这么一说,她依稀便记起了当年在妖界,獠牙魔君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北胤的修为不低,若勤加修炼,想必再过个万儿八千年的就能飞升魔君,妖界最年轻的魔君。 想到这,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丝苦涩,在人间漂泊了六百多年,其实还没有让他忘了当初离开妖界的事。 “飞升魔君,然后回去拿回你的一切吗?”这几乎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这一回,他并没有沉默,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就扶着她的肩膀让她与自己对视,然后,一字一句道:“修仙途,成神。” “什么”瑶夙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勾起嘴角,曲起手指宠溺地在她鼻尖刮了一下,一如很久之前,在人间过的第一个中秋夜那般。 “我只是忽然之间想明白了,世间的一切没有什么是真正长久的,如果是因为我的身份,所以不能与你在一起堂堂正正地走在仙界,那我愿意为你修仙、成神。以前我一直谨记着父皇的教诲,记挂着妖界的妖民们,可矢屿说得对,他们未必就想要我的保护,未必就想委曲求全。这些年我一直不敢想我父皇来妖界吸噬仙君魂魄的事是真是假,可焉蓉的事却告诉我这是真的如果连我最敬重的父皇都是这样的人,那我还死守什么?仙界也有值得钦佩的人,更有我爱的人” “北胤可是,你生来就是妖,如何能” “我也是因为云修的事才想到的,我生来是要,三魂七魄便都是妖,只要我能将骨血里、魂魄里的妖气都洗净,就能重修仙道。当年神君有狐虚为了魔君连清堕入魔道,我未必不能由妖修炼成仙。” “可这是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万一” “幺儿,为了你,我愿意走这条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四十九章 往生海以西二百里开始, 是连绵不断的仙山, 高低错落, 或高耸入云仙雾缭绕,或低地隐没在群山之中瞧不见顶,大大小小千余山头, 沿着海岸线环了半个往生海。 一座没有名字的小山头,半山腰处, 错落着几间雅致的小竹屋,篱笆沿着平地圈出了一个小院子,院里种了两棵梅子树, 一个高大葱翠生得有些年头了,一棵才刚刚齐人高,叶子没长几片,实实的一棵秃毛树。 瑶夙着一身素色衣袍,怀里抱着个大篮子,正仰着头接翳珀从树上打下来的梅子。 身后的脚步声有些刻意,却没有敌意,瑶夙仍旧大声指挥着笨手笨脚的鸟摘梅子, 没有回头搭理来人的闲工夫。 打从在这里落脚开始,北胤就在背山处生生打出了一个供作修炼的山洞, 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 神仙不吃东西也不会死, 正好堵死了她借送饭去看一眼的借口, 于是闲来无事只好种种树种种菜混带泡泡酒, 等他修炼出关也就成了几千年的陈酿了。 算起来,这还是这半年来头一遭来了客人。 “客人对她不理不睬的态度不以为意,自来熟地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桌上布着一局没下完的棋,落子洋洋洒洒,颇有几分旷达大度,怎么看怎么不像瑶夙下得出来的。 观摩了一阵,他从对面的棋盒里取出一枚黑子,犹疑着正要落至一处,又慢慢地挪开,保持着这个将下不下的动作,开口的话却和这棋局搭不着半点边。 “这棵树在凡间已经长了几百年了,结出来的果子还能吃么?你也不怕酸牙?” 瑶夙“呀”了一声,仿佛这才想起来有个人似的,抱着一箩筐的梅子,转头做出一脸惊讶状,道:“祝离仙君您还没走啊?感情是留下吃午饭?不过你来得不巧,我这菜种子才撒下去一时半会长不出来,这儿大半年不来个人,连储备口粮都没有要不您将就着啃些梅子?这老梅树在反间长了几百年又栽到了仙家,养得滋润着呢,都快成精了,结出来的果甜滋滋的。” 祝离半信半疑地从她的框里挑出了两个,在袖子上擦了擦,鼓了半天勇气也没敢放进嘴里咬,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问道:“堂堂雍圣殿小神君,受万千仙神敬仰,你瞧瞧你现在过的?传出去不得让人笑话吗?” “我自己一手一脚架起来的屋子,有什么好笑话的?谁敢笑话我就叫他笑不出来。”瑶夙久不和人言语,这会儿放句狠话都不大有架势。 她在祝离对面坐了下来,很随意地把框放在了自己腿上,低着头认真地做起了挑拣叶子和坏梅子的工作,随口招呼道:“我这儿没茶水,仙君要喝茶的话可以自己搭炉子烧一壶。” 祝离嘴角抽了抽,虽然在神君一家人面前谈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可怎么算来他也是长辈,就算不招待他这位长辈,也不用让他反过来招待她吧 “这茶就不喝了,小仙我也就是过来看看你,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还抱过你,总是见不得你不好的。” 瑶夙挑拣的手停了下来,终于抬眼看向他,十分笃定地问道:“我爹娘让你来的?” 祝离不置可否,终于把在手里磨得发亮的梅子送进了嘴里,从喉咙深处泛上来了一股酸味,酸中又带了一丝甜。 “怎么说你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呃,忘了你不是生出来的,但怎么说都是他们的骨血,从你还在蛋壳里照看到现在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这大姑娘转眼带着小伙子私奔了,这做爹娘的心里总是挂念的,又拉不下面子,只好把我派出了跑跑腿。” 他的眼神不像在说假话,瑶夙看着他好一会儿,忽而轻轻地笑了一下,颇有些无奈。 见过了反间了生离死别,看多了别处的月亮,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时半会想起自己的家,想念自己的爹娘。 当年他们虽然把大门关紧了不让她进去,可是她要是在门口可怜兮兮地等上几天,说不定她娘也就心软了。 可她不想要这一时的心软妥协,她放不下北胤,也不能让爹娘为难,只能走一步作一步,总有一日会有两全之法如果几千年后,北胤能修成仙途的话。 一声叹气轻得几乎听不见,瑶夙把篮筐重重放在了桌面上,彻底搅乱了那一局残棋。 “他们还好吗?” “不知你问的‘好’是哪方面?”祝离十分好心地把桌上散乱的棋子拾起来归置到棋盒里,目光在手里的一大把棋子和瑶夙脸上来回,道:“若是能吃能睡,倒是挺好,左右三界之内也没有谁敢去扰他们清净。可若是太清净了,倒也不好,雍圣殿空荡荡的就两个作伴的人,成日里就盼着那小蛋壳早点破开添点声音” 祝离的话到这里便恰到好处地止住了,借着她家那还没出生的孩子,再明显不过地点明了那两位其实也惦记着这个在外的孩子。 瑶夙怀疑自己和一只鸟呆久了丧失了交流能力,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接上祝离的话,他倒也不在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按到桌上,递到了她面前。 她迟疑了一会儿,拿了起来,并没有马上拆开,用眼神询问着:“这是什么?” 祝离已经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摆,一边信步往外走,一边解惑道:“太子元胥继任天帝,即位大典定在下个月,常合上神托我把请帖给你捎过来。” “新帝即位大典,我去不去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确切来说,是央你去的。”祝离在大门边停下来,倚着门框,做了个十分骚包的蓦然回首的动作,道:“云修殿下当初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盗取千秋锁为他那心上人塑一道魂魄。可现在把人都给他带回去了,却又疏离了,成日里躲着不见,常合上神看着十分闹心,不知道该把人送走还是留下让他们想看两厌,想着你最懂云修的心思,央你去劝一劝。” 、 祝离走后,瑶夙拿着那封装着请帖的信笺犹疑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拆开。 按理说,她和云修也算青梅竹马,他出了事她不能当做不知道,不闻也不问。 可当初她答应了北胤在这里守着等他功成出关,这会儿不能去知会他一声,贸贸然离开了,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好。 如此左右为难了十几日,转眼就到了新帝即位的日子。 、 瑶夙到底没有修成六根清净的境地,做不到不染凡尘,最终通过用花瓣揪单双的方式,草率决定了上天宫一趟。 临走前,她特意在山下布了一道阵法,设下结界将整个山头都藏匿了起来,又用移花接影的障眼法作掩护,除非对此处山貌十分熟悉,否则绝对走不进这座山。 可明明布置周全,她却总还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往那看不见的山头上望,看不见那些大山了也还在心里记挂着,直到见到了天宫的大门,紧绷的思绪才稍稍放松了些。 今日的天宫十分热闹,仙界各处都来了人,为了防止拥挤,天宫早在几日前就在南天门前边设下了五条大道,直直延伸出百里外,前来朝拜祝贺的仙君于百里之外下云下骑步行上来,场面十分壮观。 瑶夙不是前来朝拜的普通仙君,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和他们下边人挤人,眼睛往上一翻装作看不见就驾着神鸟直飞南天门,底下一溜的仙君瞧见了也不敢说一句什么。 南天门外排起了长队,进去的仙君人手一张请帖。 瑶夙落在人群后,想起了前几日被自己拿去生了火的请帖,思索着是靠自己这张小神君的脸混进去,还是抬出她爹娘那两尊大神来做通行令大摇大摆进去。 恰在此时,人群里挤出来一个人,朝她走了过来。 那人生得俊秀,在一众高低胖瘦参差不齐的仙君里显得格外养眼,一袭暗红色绣金龙纹锦袍,从穿着到眉眼都和即将登位的新天帝十分想象。 “云珩哥哥。”瑶夙唤了他一声,笑着迎了上去。“不对,瞧你今日穿得格外贵气,元胥上神即位天帝,等会儿应该要一并册封你为太子了吧?” 云珩点了点头,笑得有些含蓄。 “皇爷爷的事事出突然,纵然仙界不可一日无主,可父皇还是决定守丧三月再即天帝之位,没想到妖界屡屡来犯,近日才终于消停了些,拖到近日才来行即位大殿。” “今日来的人多,你堂堂太子殿下,怎么招呼到外面来了?失体面。” “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来。” “等我?”瑶夙略有些疑惑,就算常合上神为了云修央她上天宫一趟,排场也不至于大到在这种日子让太子殿下亲自出迎。 “云修出什么事了?” “嗯。”云珩低声应了一下,十分谦和有理地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引着她进了南天门,往偏僻的一条道走。 似乎是怕人多口杂,他说话的声音放得很低,正正好只能让走得近的两个人听见。 “皇爷爷身殁之前下了惩罚,令云修受九天雷刑剔除护体金印,再罚五百鞭刑。云修自觉犯下大错,自清挨了一千天鞭,这半年一直就在宫里躺着,前几日才好得利索了些。” “我听祝离说,云修有意疏离了焉蓉?” “这种事我也不大知晓,不过他态度和以前相比确实是不一样了。今日一大早,他跪在华昌宫门口,自请下凡历千年灾劫,还都是不得好死的那种劫数。母妃拦不住他,这会儿已经在青龙台上准备往凡间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五十章 天帝即位大典在即, 整个九重天宫就极其热闹, 不客气地说简直可以用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来形容, 而其中最热闹的,自然是巍峨雄伟的凌霄宝殿。 新任天帝已经去往大殿,华昌宫的人声反而小了许多, 越往里走越是安静。 瑶夙停在云修的小院门口,门没锁, 隐约可以看见院子里坐着个纤瘦的人影,安静得几乎可以让人忽略她的存在,与外头的喧嚣格格不入。 她的手里拿着一封信和一个精致的小铃铛, 铃铛是给焉蓉的,信却是给北胤的。 、 半个时辰前。 瑶夙跟着云珩一路火急火燎地跑到了青龙台,看到的却是云修歪七扭八地坐在石台边上,吊儿郎当地晃着两条腿。 又是未来天后亲自下帖央请,又是太子殿下亲自出南天门相迎,这动静大得她还以为云修正一哭二闹地往底下跳,脑子里演完了一出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苦苦哀求的大戏。 倒是没想到场面竟然这么平静,包括常合上神在内的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青龙台下, 就像是等她来了就可以让云修交代后事上路那般。 “这”瑶夙回头看了云珩一样,这样的场面她实在是不大会应对。 云珩大概也没想到这边竟然这么平静, 向常合上神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常合对着瑶夙点了点头, 什么也没说, 挥退了在场的一众劝阻的、看热闹的仙君仙娥, 最后自己也离开了, 云珩在原地犹疑了一会儿,也跟着离去。 这一出有些莫名其妙,瑶夙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望着云修那道背影,有点儿怀疑他会在自己靠过去的时候一把拉上她跳青龙台。 “你这是闹哪出?想去下界轮回礼节,往冥界走一趟就是了,何苦像个寻死觅活的人,跑来跳青龙台?” 这青龙台是神仙受雷刑的地方,台下的虚空连接着人间,从这里下去就会进入人间的六道轮回,但这和冥界的轮回又不一样。 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进入六道轮,那是规规矩矩的投胎转世,来生是人是畜,是富是贫,全看命数。 也有仙君下凡历劫的,下凡前央灵缪仙君替自己写一段迂回曲折的命数,然后风风火火从南天门奔下去,荡气回肠一圈后两个月再回来又是一位好仙君。 但从青龙台上跳下去的不一样,承受了太多的九天雷刑,青龙台早已经是一个带了几分戾气的地方,从这里下去,来世托的生一生凄苦,受的都是最苦最难的折磨。 通常犯下大错的人才会将他从青龙台上扔下去受轮回之苦,比如当年盗取镇魂翕的元胥太子,不过常合上神替他历轮回劫难,从冥府的六道了轮走一遭,天帝装作不知道,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没想到,当年常合上神装傻充愣没跳青龙台去历轮回,今天他这个儿子倒是多事地来了这一出。 “不去历一遭苦难,我心里过不去。” 云修回头冲她笑了笑,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地,示意她坐下。 瑶夙探着头张望了一下看不见底的虚空,不时闪过的戾气像泛着冷光的刀,看得人头皮发麻,确认了几遍云修那眼神不像是要拉着她赴死,这才英勇就义一般在他边上坐下。 “为什么?”她问道。 “为什么”云修苦笑了一下,道:“在我印象里,皇爷爷一直一个严肃的、很有威仪的一个人,这些年天宫的事务都在父神手上,我几乎没什么见着皇爷爷的机会,和他也不大亲近。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为我担了这么大的过错,仅仅是几道雷刑,几百天鞭,又怎么够?我的良心安不下来。” “那焉蓉呢?”瑶夙没有和他嬉皮笑脸的心情,沉着脸责问他,“你为了焉蓉做了多少出格的事?旁的暂且不论,光是盗取千秋锁,就足够挫骨扬灰,是你天帝爷爷替你受了过,给了你和她长相厮守的机会。现在你却说你心里有愧要丢下她去历劫,你可曾想过她在仙界要如何立足?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是找个地洞钻进去度过余生?” 瑶夙之前一直觉得在他们的这段感情里,云修付出得太多,不值得,可是现在回过来看看,焉蓉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除了云修,她什么都没有。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接受了这一场差距悬殊的爱,到头来给你爱的人也离开了,那即便是得到了永生,也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了。 “云修,如果你一开始就不喜欢她,那你就不该做出这么多事,给她这么多希望、可是你如果喜欢她,却又要疏离她,那你就不该替她塑这一道魂,让她承受这种爱而不得的痛苦。” 云修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十分地认真专注,最后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你自己都还没修成正果,倒是条条是道地评论起我来。”瑶夙白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等着他笑够了之后的下文。 谁知,云修打趣的笑声笑着笑着就成了苦笑,最后竟慢慢变得有些哽咽。 “我不是不喜欢她,也许是太喜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他停下来想了想,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语无伦次地说道:“我知道背后有很多人瞧不起她,她不想我知道这些不好的事情,从不主动告诉我。她太柔弱了,柔弱得让人想时时刻刻把她护在身边。我不是想疏离她,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不可能无时无刻把她护得好好的,她现在有了完整的三魂七魄,她可以修习仙术,可以保护自己了。我这些日子对她态度冷淡,一来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她我心里愧疚,我要下凡历劫惩罚自己;二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说我不能好好保护她,希望她自己学着变强大” “所以这是你等我的原因?你自己都说不出口的东西怎么能指望我替你说清楚?” “我也没指望你说清楚,你替我把这东西交给她就是了。” 、 “小神君?”门里的人发现了在门外站着的瑶夙,唤了她一声,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算起来,上一回见她已经是大半年前云修出事的时候时候,半年多不见,现在的焉蓉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了,不知是不是身体好了的缘故,整个人瞧着就精神了许多,也秀气了许多。 最意外的是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当时还在一边打手势一边咿咿呀呀说话的人,已经将话说得十分利索,声音柔柔糯糯的十分舒服。 瑶夙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将那封信塞进了袖子里,推门走了进去,生硬地道了声:“许久不见,师姐。” “担不得。”焉蓉腼腆地笑了笑,探着脑袋往她身后张望了一下,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已经走了,央我把这个带给你。”瑶夙摊开手掌,将那只银色的小铃铛递了过去。 小铃铛材质特殊,拿在手里有些沉,仔细一些还会发现根本不会响。 焉蓉接过的时候有些意外,小小的铃铛一路没有响动,到了她手心里竟然发出了“叮铃铃”的细响,几道透明的蓝光在上头流动着。 “这” 瑶夙耸了耸肩膀,道:“他没告诉我怎么用,说是你碰到了自然就知道仙诀了,让我交代你一定要随身带着,这铃铛有他的一半仙力,会保护你。” 焉蓉盯着那铃铛看了半晌,眼眶竟然泛了红,用一种苦涩的声音低低说道:“他竟然都不亲手交给我” 这话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可在旁听的瑶夙耳朵里听起来竟然有几分自己插入了别人感情的味道在里面,可这意味又并不明显,瑶夙作为和云修一起长大的人,默默承了这句半清不楚的话,思索了一会儿,才打算替云修解释一下。 “其实云修他” “我知道他的意思。”焉蓉适时地打断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嘴角仍旧是带着苦味的笑意。“我会等他回来的。” “你” “我一直都知道他对我好,他不善于说出来,我也就不说。他的用意我明白的,他是为了我好,只是这方式有些残酷,于我太不公平,其实他大可以亲口跟我说,我不是懵懂的稚女,我明白的。我会等他历劫回来,我也会好好修炼,我要对得起他。” 瑶夙对于这种明白的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根本就是白跑,焉蓉就像是云修肚子里的蛔虫,早就把他的心思看清楚了,倒是那个愣头青一头昏地把她叫上来传话。 “那你打算怎么办?云修这一去少说也得千年光景才能回来。” 焉蓉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不在,我也不好再留在天宫,或许会去寻一处地方修炼吧。” “你若愿意留在天宫,我可以去央一下常合上神,她把我当了半个女儿,你又是云修喜欢的人,她会让你留下的。” “不必了,我留在这儿岂不是让他们糟心吗?再说了,天宫也不是适合静修的地方。”焉蓉犹疑了一下,上前握住了瑶夙的手,“小神君你要和北胤好好的,我现在遗憾的事,大概是还没有当着云修的面说一句我喜欢他,也没有跟他推心置腹。” “来日方长,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远处凌霄大殿的高亢礼乐声恰在此时想起,群仙朝拜的声音回响在整个九重天宫,将这寂静凄清的小院一下子吵得热闹了起来。 瑶夙来这一趟本来就不是为了道贺,正想跟焉蓉道辞回去她的小山头窝着,焉蓉却抢在她前边笑着开了口。 “我从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小神君可否带我一起去凑凑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五十一章 一阵高过一阵的唱和的梵音在九重天宫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十分地高亢大气, 光听着这动静就能想象到凌霄大殿上的场景是如何雄伟壮观。 有资格站在凌霄殿里的都是有资历有身份的仙君, 随行上来的亲眷、弟子等等,只能在这动人心魄的鸣音中,四处闲游。 难得上一趟天宫, 有三处地方是一定得亲眼去瞧瞧的。 一处是百花仙子掌管的百花园,司职四时花开的花仙子住在百花殿, 这门前的百花园就像是她们闲来玩闹的园子,凡间挑着季节开的话姹紫嫣红在那儿开了个遍,不分时节, 不分昼夜,天上地下仅此一处能看见夏天的荷花与冬天的腊梅一起开放。 一处是仙界尽知的蟠桃园,盘踞着天宫的几亩地,一眼望不见尽头,千万年的老树得三千年才结上一次果子,摘下来的大蟠桃只有在瑶池盛会的时候才能见得着,见着了也不一定能吃得上。 最后一处便是在三界都享有盛名的天宫瑶池,原先一半白莲一半粉莲栽成个太极状的池子, 早就换了模样,栽的多是金边并蒂莲, 金贵得很, 荷叶亭亭, 风一吹半个天宫都能闻见清香, 长廊迂回, 亭台别致,除了每年开蟠桃会的日子之外,可供仙君们进入观赏。 不过原本就长在天宫里的仙君们见多了也就不稀罕了,倒是这些难得上来一趟的喜欢扎着堆儿往这儿跑。 今日瑶池外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一个两个地伸长了脖子往里忘,却没有一个人敢壮着胆子进去。 后来的仙君们见此情景不明说以,虚心向先来的请教道:“敢问仙友,大家为何聚在这瑶池门口不进去呢?” “嘘!”被问话的仙君警惕地朝里边看了一眼,才紧张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两位上神刚刚进了里边,我们这些小仙,还是不要进去为好,免得冲撞了。” “如此,多谢仙友告知。” 、 此时,一前一后走在小廊上的兮扬和常合全然不知自己依然成为了小仙们谈论的话题,优哉游哉地赏着瑶池内的风景,相对无话。 池子里的莲花抽着花苞准备开放,一股清新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巧妙地掩盖住了微弱的尴尬。 瑶池仙境,对没见过的仙君来说新鲜,难得一见,可对她们这些活了几万年的人来说,见过的仙山福地多了,也就不怎么稀罕了。 难为两个相识几万年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居然都端着无比矜持的样子心不在焉地赏荷花。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头的人忽然先停下了脚步,用一种宁静的、空远的声音说道:“想不到有一日,我们这这般生疏了。” 常合愣了一下,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接道:“三万年,哪有不变的。” “俍观走了也大半年了,休沅她还好吗?” “父皇走后,她便回了苍梧岛,大抵是怕睹物思人吧,她的族人都在苍梧岛,回去散散心也好。”停了一会儿,她问道:“没想到今日你会过来,你从前不喜欢这种热闹的。” “这你倒说对了。”兮扬转过身来,贼兮兮地从她笑了一下,像十几岁的小姑娘玩笑打闹一般,全然没有众仙口中“了不得的大神”的模样。 兮扬:“算是我给元胥一点面子吧,兮扬上神亲临,多有排场。不过我还真不是来凑热闹的 ,听说你把瑶夙找来了,我过来逮那小兔崽子。” “”这个人不正经起来依旧是当年欠抽的模样,但凡她现在能打得过她一定能动手就不动口。 过了好一会儿,常合才没好气地道:“这会儿借着我的名头来逮人,当年可不就是你自己把她关在门外不让她回家的么?” “我那是气上心头!再说了,她这么能折腾,总得给些教训让她长长记性。” “你这女儿可不是乖乖吃教训的人,凡间六百年光景,她要是造反起义已经成为一个朝代的传奇了。说起来,当初瑶夙都还没出生你就定了这么个娃娃亲,我心里口里不满意了三万年,却一直没解除婚约,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天宫小殿下喜欢上了命比草都脆的小仙,做了一桩桩惊天动地的大事,瑶夙小神君就更了不得了,带着小妖皇私奔。” “孩子们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意愿了,当年定下婚约,私以为是为了他们好,其实怎么样才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前些日子我去看过天不现在叫休沅上神,她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我忽然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那么敢爱敢恨了,没有那么恣意洒脱了,我牵挂着孩子、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心里已经被他们填满了。你也是吧?和白晔成婚以后?” “嗯。看来不管是人还是神,一旦有了丈夫、孩子,总会变得不一样的。我总说雍圣殿不管仙妖两界的斗争,不偏帮任何一方,可另一边又在阻止瑶夙和那孩子在一起,其实我只是对她要求严格了些,我想让她把三界放在儿女私情前面,我不想因为瑶夙的感情无端引起两界对雍圣殿的猜忌和忌惮。” “不过是一个被妖界赶出来的小妖皇,凭你兮扬上神和白晔上神,伸一只手出来,又有谁敢有异议?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雍圣殿立于仙界,却又对仙界不管不问,有微词的仙君不是没有,若是雍圣殿接纳了一个妖界的人,仙界会不会对雍圣殿生异心?” “唉”兮扬长长叹了一口气,豁然换了一副神情,道:“说了不管这些俗事,最后又顾虑这些那些,把我自己的女儿赶了出去。这会儿我后悔了要把女儿女婿接回来了,倒是要看看谁敢有异议。听说那小子要修仙途,脱胎换骨的痛不是人人承受得住,我不帮他一把,将来出了什么岔子瑶夙得怨死我。” “都喊人家女婿了,还不知道人家名字诶?你做什么?” 常合对她突然掉头往前走有些莫名其妙,没出口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前头的人似乎在笑,笑声很轻,比任何时候都要亲切自然。 “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儿。” 当时她还只是个刚飞升不久的小仙子,被渺华公主捉来了瑶池做活,帮忙准备蟠桃盛会,结果回头趁着没有人注意从这小道绕了出来,想从偏门离开,正好遇上了常合。 兮扬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多年前她转出来的小道口,转头朝常合道:“这位仙子可是走岔了路?蟠桃会的正门在那边。” 常合顿了一下,没想到她闹起了这一出,当即笑了出来,接道:“你是新飞升的小仙娥吧?这瑶池我熟,在等人罢了。” “我叫清婉,刚飞升不久,在紫霞殿当差” “我乃常合太子妃,区区仙娥还不下跪行礼!” “”兮扬语塞了好一会儿,一甩袖袍往偏门走去,“当年你若这么跟我说,我铁定转身就跑。” 然后就会省了后来的这许多事。 、 另一边,瑶夙小神君对于自己的母亲大人亲自跑过来逮她这件事浑然不觉,带着没见过大场面的焉蓉从人群最后,一路挤到了人前。 最激动人心的场面已经过去了,天帝元胥站在雕着金龙的浮椅前说着些什么,离得远了也听不大清,依稀应该是什么天宫、三界的话。 一缕金光影影绰绰绕在他的身侧,连着那一身玄色龙纹锦袍都被染上了鎏金的色彩,衬得整个人肃穆威严,令人心生敬畏,只这么立着就有一种睥睨三界的气势。 众仙家最前处,是同样一身锦衣华服的新太子云珩,此刻端的也是一副恭敬严肃的模样。 这两个人,一个是云修的父亲,一个是云修的兄长,眉眼轮廓之间都长得有几分相似,但全然和云修不是一样的感觉。 瑶夙握了握焉蓉的手,心里正想着抚慰的措辞,焉蓉已经自行领会了她的意思,对她回以一笑,道:“我没什么事,小神君若是有事可以先走,不用管我。” 事倒是没事,她瑶夙是大闲人一个,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北胤罢了。 听她这么一说,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觉得云修给了她防身的东西,这里又是一众的仙君,出不了什么岔子,于是点了点头告辞。 在外头围观的仙君着实有些多,瑶夙不想在这个时候高调地从上边飞出去抢了人家的排场,只好原路拨着人群挤出去。 正在此时,一道光十分高调地人群上头飞掠而过,径自落到了凌霄大殿上,化成了一个身着银甲的天兵,摇摇晃晃没站稳,一个趔趄跌到了地上。 “报——”那天兵还没有跪正,就慌慌忙忙地高声禀报,道:“陛下,往生海处的妖界大门大开,三个传送门同时出现在结界上空,数不清的姚兵集结在往生海上,砍下了仙界的免战牌,正在大举进攻我仙界!澜丰仙君力有不逮,派属下前来求援!” “居然在这个时候开战,这是要撕破脸面么?矢屿还没有坐上妖皇的位置,就这么急不可待了?” “陛下,不是矢屿,是魔君獠牙!探哨传回消息,两日前,妖界起了内乱,獠牙亲手将矢屿斩杀!” “什么!” “什么”瑶夙的声音和天帝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大殿内调兵遣将的声音从她耳朵里一进一出,什么都没有留住,只有那个天兵的话在脑子里回荡。 獠牙斩杀了矢屿,妖界大门与传送门一同打开,斩下仙界的免战牌大狙进攻仙界他为什么要这么急? “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五十二章 晴朗了几万年的往生海破天荒地又一起起了浓厚的海雾, 阴沉沉的云压得很低, 似乎随时都要下一场大雨涨一涨那碧蓝的海水。 妖界的结界大门果然像那个报信的天兵所说的一般, 完全打开了,洒着淡紫色月光的黑沉沉妖界天幕,突兀地与仙界的白昼相接在一起。 三个黑洞洞的传送门并排出现在虚空之上, 不知沟通了什么地方,还在往外送着妖兵, 地上站着的、天上飞着的,占据了几座山头,低低徘徊在往生海上空。 瑶夙远远看着这光景, 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当即加快了速度往回赶,头一次自己飞得比长了翅膀的翳珀鸟都要快。 北胤修炼的地方离妖界不近,可那妖气弥漫了半个天际,难以保证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 离开前布下的阵法还在,护山的结界也还在,整座山头都好好的,连棵树都没少, 可偏偏这就是最大的不对劲——她明明结界、障眼法并用将整座山头都藏了起来,可这会儿从上头看下去, 不起眼的小山在群山之中不起眼地存在得十分真切。 瑶夙此时的脑袋就好似一股脑地将五颜六色的豆子都倒进了一口大锅里, 乱得没有了分寸, 也顾不得思考许多, 破开了自己的结界落进了院子里。 过去的大半年里, 这荒山就她和北胤两个人,一个在闭关修炼,一个对着一只鸟自言自语,除了山间的山风和流水,就只有叫不出名来的鸟会回应她。 可这会儿,整座山都是静的,没有虫鸟的鸣叫,连风和水的声音都没有,就好像整座山都死去了一般,死寂。 “北胤”瑶夙脑子里要炸裂一般地混乱,此刻只装得下那个大半年没见的人,吩咐了翳珀守在山门处,自己则赶紧往后山跑去。 北胤挑的修炼环境十分安静,整整需要环过半座山绕到山的背面。 这条小山道过去的半年里她走了无数遍,有时没事找事地送些东西给他,放在门口就离开,隔天再原样取回;实在找不着什么借口了就在山洞门口坐着,好像这样就算见了面似的。 因为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路的尽头,所以每一次都满怀期待,即使一面也不曾见过,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心慌意乱,这般不确定,不知道等会自己看到的回会是怎样的一翻景象,是生是死。 她以为神仙都是不会有心跳声的,可是这会儿才发现,四周越静,胸腔里的“砰砰”声就越明显,仿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般。 明明是一路小跑着,可好像比以往任何一次走得都要久,仿佛已经走过了一次四季交替,才终于站在了北胤修炼的山洞门口。 设在洞口的结界破了,山洞里一目了然,连个苍蝇的影子都没有。 瑶夙的一颗心沉了下去,意料之内,又有些出乎想象。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自语出声,可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能替她解答。 为什么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为什么护山的结界和阵法都好好的?为什么整座山都像死了一样,明明一草一木都如此熟悉,又如此可怕。 翳珀并没有乖乖听主人的吩咐守在山门处,一路追在她身后跟了过来。 麻雀大小的鸟儿在她肩膀上跳了几圈,扑棱着翅膀,绕着洞口一丛垂下的藤蔓鸣叫着,若不是这是一只名声伉俪的神鸟,瑶夙简直想将它一巴掌拍到地上去。 可正是因为这是一只神鸟 瑶夙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了那藤蔓,厚厚的山壁上,赫然印着一个红色的掌印。 纵然有准备,可是突然看见这么个大红手掌印在石壁上,还是免不得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把藤蔓拉开,仔细端详了一下,才发现那并不是血手印,而是这个掌印本身就是红色的。 再端详得仔细些,会发现这掌印也不是打上去的,而是随手扶墙的时候印上的。 大小看着,很像是北胤的手掌。 所有的东西半点没变,北胤修炼的山洞口却留下了他自己的掌印,还是红色的看上去十分像血的掌印,十分不自然地掩在了垂下的藤蔓下方。 她离开的短短小半日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瑶夙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下意识地呢喃了出来,“是他自己走出去的” 、 正上头忽然发出了一声极低的“轰隆”声,两片厚厚的云撞在了一起,将驾云的两人撞得一个趔趄险些不体面地摔倒在地。 “二叔。”先站定的云珩太子惊喜地叫出了声,赶忙上前扶住来人。 来人正是南海水君元戊,新任天帝的同胞弟弟、云珩的亲叔叔。 “二叔,您不是说婶娘那肚子快要生了,腾不出时间来天宫朝拜么?” “我哪是来朝拜的!”元戊急急打断他,问道:“南海出事了,我来天宫寻救兵呢?就你一个人么?” “是!”云珩正了神色,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道:“妖界突然调齐了所有兵马,从往生海处的结界大门进攻仙界,父皇已经中断了即位大典,亲自领兵前去结界处。南海与往生海离得最近,母妃特意遣我去南海看看,就遇上二叔你” 云珩卡在喉咙里的“你”字才挤出一半的音,就被忽然在旁边的人影吓了一跳,强行变了一个腔调,出口变成了一个奇怪的拟声词。 没有人在意云珩太子说出来的变成了个什么调调。 元戊认出了来人是雍圣殿那位常年失踪的小神君,虽然没碰过面且还是个小辈,可依着规矩还是要行个半礼,手才刚从袖子里伸出来,就被来人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方才水君说南海出事了,敢问出了什么事?”瑶夙顾不得讲究什么礼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觉南海的事会和北胤有关。 南海离往生海最近,与仙妖结界离得也不远,可如果是妖界已经攻进了南海,作为水君的元戊仙君,不大可能丢下自己即将临盆的妻子和整个南海的老老小小,驾着云去天宫搬救兵。 元戊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赶紧将南海发生的事情简练地告知。 “一个时辰前,南海水晶宫突然闯进来一个怪物,浑身通红,看不清样子,力气大得出奇,将我南海搅得一团乱,被打回原形的虾兵蟹将堆满了水晶宫的门口。那怪物不像仙也不像妖,身上的戾气重得可怕,小君和岳丈大人合力都不是他的对手,只得将家眷转移,弃宫逃了出来。” “怪物浑身通红” 如果说她猜想北胤是自己离开的时候,身上的血液像被大火点着那般热得钻心噬骨,那么这会儿就像是兜了整个南海的水从她头顶上灌了下来,凉到骨缝里都是疼的。 她不过就离开了小半日,见了云修一面,陪了焉蓉一会儿,他怎么就能变成了个浑身通红、戾气腾腾的怪物。 “那他现在呢?” 云珩摇了摇头,往身后往生海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否是小神君认识的人?” 瑶夙看着他,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她不确定是不是她认识的北胤,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 半个时辰后,三万年来第一场大规模的仙妖大战,在往生海上展开。 天帝天后亲自督战,天宫最善作战的澜丰仙君与俟人族首领姚安仙君一同打头阵,战鼓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战死的仙妖像蝼蚁一般埋没进往生海。 虚空之上,白晔和兮扬隐在了厚厚的云层里,淡漠地看着下面的一切,不置一言。 瑶夙、元戊和云珩三人隔着大老远就看见交战的仙妖大军,雷声作了战鼓,每一声都响得惊天动地,天际的乌云不时划过闪电的冷光,好似天地即将崩塌一般的恐怖。 “走!”元戊低低说了一声,挥手划出一个巨大的避水光圈,将他们两人护在了里头,往水里扎了下去。 南海海面上浮着许多鱼虾的尸体,遮蔽住了水面上的光线,整个海底都昏昏沉沉的,扑面而来的压抑感。 水晶宫的避水结界不知什么时候破了,海水填满了整座瑰丽的水下宫殿,元戊口中堆满了宫门的尸体大抵都浮到了海面上,只剩下一些比较大的挺在下边。 元戊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将手掌摊开在云珩和瑶夙跟前,上面静静躺着两颗白色的小珠子。 “避水珠,含在水里,就能在水下呼吸。”他言简意赅地交代。 他显然是没有聊到水晶宫的结界会破裂,是以方才没有直接拿出避水珠给他们。 瑶夙和云珩相视一眼,拿起拿小珠子含进了嘴里。 笼住他们的避水光圈顷刻间消失了去,海水将他们包裹得没有一点儿间隙,两人俱是心里一紧,随后发觉这水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连身上的衣裳都没有湿,才放心大胆地呼起起来。 就像海里的鱼似的,每一下吐纳都从鼻子里冒出一连串的泡泡。 这时,一根倒下的柱子后头钻出来一个姑娘,着一身绿衣服,脸上有着若隐若现的鳞片,十分具有“深海生物”的特征。 那姑娘大抵是个伺候的侍女,一见是自家水君回来了,连忙从柱子后出来,径直扑到到了元戊的脚下。 元戊的额角仿佛有青筋在跳动着,压着嗓音问道:“其他人呢?” “都离开了,剩几个侍女和虾兵蟹将还在这儿躲着。” “那个红色的”元戊顿了一下,仿佛顾忌着瑶夙,注意了一下措辞,道:“人呢?” 侍女有些不明所以,还是老实地回答了,“他把避水结界打破了之后就跑了,有个胆子大的虾兵冒出海面看了一眼,说他往妖界去了,似乎把妖界闹翻了,然后又往西边跑了” “西边”云珩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转头看向瑶夙。 、 与此同时,正在督战的天帝天后收到了休沅上神燃起的求援的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五十三章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 三千凡界初成之时, 凤族的祖先曾到凡间游历, 途径一片梧桐林,便在梧桐木上栖息。 当时的人间多处于文明初始的部落年代,弱肉强食的世界, 强的部落通常会将弱的部落吞并,以扩大自己的领土和势力。 凤族的祖先栖在梧桐木的那一晚, 正好遇上了部落战争。 强大的部落将弱小的部落逼近梧桐林里,燃起了一把大火想要将他们同那片林子一同烧成灰,凤族先祖当即施法护下了梧桐林, 救了那个走投无路的部落。 第二日凤凰要飞走的时候,部落的首领折下了一支梧桐枝赠与凤凰,那小部落最后是被蚕食吞并还是反败为胜已经不可知,但那被带回仙界的梧桐枝,被凤凰栽在了西边海上的一座岛上,长成了仙界的第一株梧桐树。 年岁愈久,梧桐树繁殖得也越多,最后整个岛都栽满了梧桐树, 凤族后辈世代居于此处,名唤苍梧岛。 但这也只是传说, 毕竟更多的说法是大混沌时代过去之后, 三界初成, 凤君带领凤族举族前往苍梧岛避世, 是随便找的小岛还是凤族先祖就居住于此, 已经不大好考量。 只是,凤族避世十几万载,除了三万年前前往妖界剿灭凶兽的一场大战外,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战争,想不到战战兢兢十几万年过去了,竟然被一个强行闯进岛上的“怪物”搅了个天翻地覆。 、 岛上的女眷和老幼都不知道上什么地方躲起来了,剩下的都是些青壮年,拿着形状各异的兵器,像赶着从栅栏里跑出来的猪似的,将那红色的怪物往悬崖边赶。 凤族和俟人族是仙界的两个极端,后者骁勇善战,发起狠来以一当百、万夫莫开,前者则安安静静避世十万载,平日里说话的声音大了点都觉着做错了什么。 瑶夙三人赶到苍梧岛的时候,岛上的结界已经破了大半,大半个苍梧岛墙毁瓦塌,被供作神木的梧桐倒了五六棵,还都是上万年的古木。 元戊承了休沅的神格,本体便是凤凰,小时候常来苍梧岛,岛上的一切在他心里跟画了小图似的,了然于胸。 只听他用口哨吹了一小段有起有伏的小调,不一会儿就听见林子深处传来回响,与大森林里“咕咕”的鸟叫声不同,是十分清丽的凤鸣声。 元戊凝神听了一会儿,在一片狼藉中选定了方向,道:“这边。” 苍梧岛浮在西海的海面上,每一面临的都是海,南边的梧桐木长得茂盛些,房屋都朝南边盖,背面则比较空旷。 三人越往前走一路破坏的痕迹就越弱,到了没有房屋的空阔地带才有了打斗的痕迹,倒也说明苍梧岛的族人没有被这突然的变故吓着,知道如何减少损害。 一声震天的咆哮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耳畔的风仿佛成了尖刀,将耳朵刺得生疼,连带着整颗心也悬了起来,加快了脚步往前跑。 碧蓝的海面汹涌着波涛,悬崖底下有规律地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二十几个青壮年有拿刀的、有拿叉的、有拿矛的,还有拿着家里种树用的大铁锹的,三面成环将一个“人”逼到了悬崖边上,那“人”身上的戾气重得很,正守着那一隅地方和一群手握兵刃的人僵持着。 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干裂开,舔一下满嘴的血腥,瑶夙突然停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走。 元戊叫他一声怪物都是客气的,那东西根本连人都算不上,浑身从毛发到四肢都是猩红的颜色,尖牙利爪,眼珠子是空洞的血红色,粗壮的肢体半直立着,像化形失败的野兽,从喉咙底发出粗糙的低吼声。 这没有半点人样的东西身上,半拖半拉地挂着一件色衣袍,上半身已经被宽厚的手臂和脊背撑裂了,仅靠着腰间的玉腰带吊在身上。 那是北胤的衣服。 \"是他吗?\"云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向瑶夙证实,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敢把天捅个窟窿的姑娘,居然在他面前掉眼泪了。\"瑶夙\" 瑶夙恍若未觉,见云珩和元戊水君都转过头来看自己,才下意识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糊做一滩的水渍。 被妖兵围住差点儿死在妖界的时候她没有哭,被爹娘关在门外进不了家门的时候她没有哭,送别自小相识的故友的时候她没有哭,可是在这个并非生离死别的时候,她居然哭了。 原来眼泪不一定是在人难过到了极点的时候才会落下,有时候明明看到了希望,却又对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的,甚至都不敢上前去接受这一切,才会惊觉原来连自己在哭都感觉不到了。 、 这时,一把银制的匕首从人群里掷了出去,扔掷的人不知是过度紧张还是功夫不到家,与心脏位置错开了整整一只横掌的距离,不轻不重地插/进了左臂,没进了小刀尖。 姑且认作是北胤的兽人低头看了看流出黑血的手臂,面无表情地和一群青壮年相觑了片刻,白色的獠牙开合了几下,忽然发了狂似的猛地一声咆哮,弓下身子四肢着地,朝最近的一个少年扑了上去。 他的速度极快,像捕食的猛兽,迅猛无比,那少年躲闪不及,胸前挨了一下,立刻浮现出五道渗血的爪印。 至此时,瑶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个人不是看着她时眉眼含笑的那个青年,而是一只没有了理智的猛兽,是负有百兽之王尊称的猛虎,半兽半人、半仙半妖。 半兽人北胤的力量极大,这些从来信奉动手不如动口的凤族青少年自是打不过的,不过眨眼功夫就有几人被搅了兵器,大有被反向逼退的趋势。 元戊和云珩已经上前帮忙,留下瑶夙孤零零站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她既不能帮凤族伤了北胤,也不能帮北胤伤了凤族。 她不知道修炼了大半年的北胤修为到了何等境地,只是看目前的战况,掺合进元戊和云珩统共三十个人整,面对一个没有理智的半兽人,竟然完全不占上风。 打斗的灵力碰撞在了一起,在临海的悬崖边炸出了绚烂的烟火。 震彻山林的虎啸被几声清亮的凤鸣声盖过了,姗姗来迟的休沅上神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身后跟着两个面色凝重的凤族长老。 他们三人停在虚空中,在北胤头顶站成了三个角。 族中的大人物出面了,底下的青壮年们仿佛在心里压下了一块大石,一扫先前的犹豫之色,配合默契地一拥而上,缠斗一翻之后,又急急推开。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三人迅速抖开了一张三角的大网,趁着族中子弟将兽人打蒙退开的空当,一同念起了仙诀,将手中的大网抛了下去。 金色的大网像舞女掀起的裙,在半空中盘旋着落下,兜头网住了底下来不及跑开的兽人。 那三角的大网中间依稀落了一个红色的大印,瑶夙认出了这是天宫的“缚妖网”,尚且来不及思索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见虚空上的休沅和两位凤族长老迅速在手中结下了一个金色的“诛”字。 缚妖网不仅能缚住妖魔,还能短暂地封住他们的妖力,此时灌注十层灵力结下“诛妖金印”当头打下去,轻者可以将三魂七魄打离体,重者不等挣脱缚妖往就挫骨扬灰。 这东西,稍微长了点智慧的仙君都不会往里钻,通常用在战场上,往地底下一埋,捕鱼似的捉起一堆小妖兵。 要喊停已经是不可能了,眼看着金印就要落下,瑶夙只得阻下。 即便她的神力继承自兮扬和白晔,可面对几个凤族长老,也没有把他们压下来的本事,浩渺的银色神力形成了光障挡在北胤头上,只拖延片刻的功夫,他那锋利的爪子已经将缚妖网撕了个大口,纵身往海里跳进去。 “瑶夙神君!”休沅收了神力,几乎是有些恼怒地斥了她一句。 “对不住!”瑶夙向她弯了个身致歉,随即化作一道银光,循着北胤的踪影去了。 西海是四海中最大的一海,幅域辽阔,往西接连大片的荒山和沙漠,灵力微弱,几乎是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 元戊目送着银光消失的方向,突然抬头问道:“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 一个年岁大一些的长老回答道:“黄沙漫天的偏野地方,几百年也每个神仙溜达过去,他往那边去也好,省得再” “我是说沙漠的后边,还有什么?”元戊打断他的话,认真地又问了一遍。 许是他的神情太过严肃,长老的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远古遗留的无人之境,狂风千万年来一日都不曾停过,将黄沙吹成了半月形的沙丘,将千万年的山岩雕成了大大小小的岩洞,因而起名:千窟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五十四章 轰鸣的雷声中, 闪电尖锐凄冷的白光不时划亮天际的乌云, 将凛冽肃杀的仙妖战场照得惨白一片。 报信的仙兵说的半点不夸张, 獠牙同时开启三个传送大门,将驻守各地的妖兵都调到了往生海,饶是各仙族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也让整个战局陷入了劣势,被妖族逼得退后了几百里地。 直至傍晚时分, 驻守北荒的俟人族才迟迟赶到。 天幕掩映下的仙妖战场已经是一片流着血的埋骨之地,新一轮的战争在密集的鼓点声中正要再次展开,而这时, 步步逼前的妖兵却突然往后退了回去。 妖兵大军抛出了数百面战旗,飘扬着落在血泊中,像反间勾栏瓦舍里唱戏的戏子,下场前扔下点什么给香客做纪念,十分讽刺。 仙界的营帐内,年轻的天帝身披金色战甲,旁边站着的是和他一同作战的天后,底下围了一圈的仙兵将领, 个个面色凝重,活像被端了仙邸一般。 仙妖对峙十几万年, 两界势均力敌, 进进退退是常有的事, 像今天这样被逼得连连败退还是第一次, 一方面是援军调度不及落了下风, 另一方面,前阵子一直是魔君矢屿在领军,今天忽然换了獠牙,作战手段又稳又狠,实在是措手不及。 满屋子压抑沉闷的氛围下,不知是谁先说了句带氛围的话,道:“说来多亏姚安仙君带领俟人族来得及时,没准他们就是畏惧俟人族,所以临时退兵了。” 被忽然圈点出来的姚安仙君还未答话,已经有几个仙君陆陆续续地应声附和,连连称是。 姚安仙君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朝着上首两位虚虚拱了一下手,认真道:“诸位仙友谬赞,北荒地远,我族来迟了许多,亏得大家拼命死守,我哪里敢担这夸奖。” “几句寒暄话,兄长不必太计较。”常合看了一眼眉头深锁的元胥,开口道:“俟人族善战,整个仙界谁人不知,北荒战场素来打得是最激烈的。只是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捣鼓出了这玩意儿,瞬间联通两地,将所有妖兵送往往生海战场,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仙君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异口同声道:“天后说的是。” 姚安仙君微一点头,视线落到了天帝身上,放缓了几分语气,问道:“听说西海之上的苍梧岛生了些变故,眼下战局稍缓,不妨派些人去增援。” 这件横生的枝节远比不得当前的战争重要,但是在行军打仗的空当,生来有着八卦好奇心的仙君们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了一些,听见姚安仙君提起这茬,当即三三两两低语起来。 元胥被这些窃窃私语吵得头疼,抬手止住了他们,沉声道:“不必,偌大的凤族,总不至于被一个妖族掀翻了天。再者,我已经将缚妖网送了过去,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 整个即位大典被打断,匆匆忙忙调兵遣将打了一天的仗,他也不在乎什么口头上的尊卑,直接用上了“我“来自称。 “那陛下您” “我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獠牙的修为比不上矢屿,矢屿谋划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坐上妖皇的位置,仙妖两界停战不过半月光景,獠牙竟然能杀死矢屿,收服整个妖界,将所有兵力调度过来再者” 他顿了顿,从袖子中取出一封信,象征性地在众人面前亮了一下,又收了回去,道:“我收到元戊传回的书信,瑶夙确认了那个接连在南海和苍梧岛破坏的人,就是前妖皇北胤。” 这个名字一出口,满屋的仙君们又像炸开了锅似的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妖界的前妖皇踏足仙界已经为仙界所不容,可偏生带他回来的是雍圣殿的小神君,这些年没捅什么幺蛾子,便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外有妖军压境,内有只疯魔的小虎崽在作祟,群情激奋之下,多少对雍圣殿的那位小神君有了些不满的微词。 天帝伸手按了按额角,再一次抬手止住了众仙的议论,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对错的时候,还请诸位暂且将这些无关紧要的放下,专注于眼前。诸位试想,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一直没出半点差错的前妖皇北胤会突然走火入魔?入魔的北胤先是大肆破坏了南海,又经妖界去往苍梧岛,这是不是想挑起仙界和雍圣殿的矛盾?是想提醒我们这个人是妖界的人,带他回来的是雍圣殿的小神君。众位方才的反应,正好证实了这一点。” “可元戊的来信说他并非是成魔,而是变成了没意识的半兽,他又如何会有去妖界转一圈的这种意识?”一旁沉默的常合开了口,将问题引往了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说,是有人操控着他,从最近的南海开始引起仙界的注意,再从妖界转一圈,让大家知道那是妖界的人,可最后为什么偏偏是苍梧岛?是因为凤族避世所以比较好对付,还是说在引什么人过去?!” 最后一个不确定的话音落下,众人身上的一层寒意还没有灌到脚底,热风就通过被忽然掀开的账帘从身后灌了进来,生生打了个对流。 脸上还带着血迹的仙兵慌慌忙忙在地上跪下,禀报道:“陛下!前方仙哨来报,獠牙领着一队狼族亲信离开了妖界大营,不知去向!” 、 浑圆的落日贴着远处的地平线,天幕非但没有暗下来,反而变得通红一片,就像什么人不小心点了一把火烧着了天,赤红赤红的,连带着脚下的万里黄沙都变得十分烫脚,仿佛随时要化成火焰从地面蹿起。 但沙漠上的风却是阴冷阴冷的,带着一种极冷之地特有的凛冽,打在人脸上又干又疼,地上的沙被风卷起飘了几个旋儿又落下,又或是刮到脸上蹭出细小的红痕。 瑶夙一路追着北胤到了西边的荒漠,也不知追进了多远,忽然刮起了一阵冷冽的大风,黄沙席卷了整个天地,停下来以后,已经找不到他的踪影。 北胤留下的脚印和来时走过的脚印都被黄沙覆盖,四面八方望过去都是一片沙海,唯有那将落未落的红日还能指引方向。 此处灵力微弱,又无半点人烟,瑶夙只能下地行走以保存体力,突然发生些什么也好应对。 落日一点一点地没进黄沙里,年轻的神君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流沙上行进着,一不小心陷进了沙坑里,再挣扎着从沙坑里爬起来。 原本可以确定的方向随着日头西落彻底迷失了,满天的星星她也不会辩位置,只凭着直觉胡乱地走,苍茫的月色被她抛到了身后,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天幕与黄沙之间的虚空,以微妙的角度发生了扭曲。 瑶夙一路惦记着北胤,从南海到苍梧岛再到这大沙漠,连翳珀什么时候没跟上来都不知道,这会儿万里静得只剩下风的声音,才想起了那烦人的东西。 想起归想起,当下也没什么寻它的闲心。 在这种地方走得久了,渐渐了连时间观念也没有了,仿佛走过了几个春秋那么长,可天还没有亮,说明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时辰。 “哎呦!” 出着神的瑶夙一不留神又陷进了沙坑里,左脚埋过了半截小腿,卡得紧紧的,光靠身体的力量完全没法把脚。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在这空旷寂寥的大沙漠里,大概连鬼都听不见。 指尖有微弱的银光亮起,银色神力循着流沙口绕了几圈,恶犬似的紧紧咬着小腿的黄沙陡然卸了力,变作一滩散沙落进了无尽的沙漠里。 瑶夙弯腰脱下鞋子,将灌满了整只鞋的沙全都抖擞了出来,有气无力地重新踢踏上,才直起身来打算继续往前走。 就在她抬头的一刹,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地重叠了好几层,随后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清晰,不是她走了几个时辰的没有边际的大沙漠,而是经过了风沙打磨的山岩,千姿百态、怪石嶙峋,大大小小的洞窟遍布在山岩上,这些山岩和黄沙堆砌而成的墙体,将整个空间围成了一座巨大的城——自然落成的、毫无生气的,沙城。 而她此时此刻,不知怎么的,就已经置身在这沙城之中,道路弯弯绕绕,像一座巨大的迷宫。 最可怕的是,方才她还用来松沙子的神力,此刻全然像被抽空了一般,半点没有留在身上—— “无人之境。” 、 瑶夙左右环顾了一圈,除了形状相似的巨大的风蚀蘑菇之外,四通八达的分岔路看起来也都一样,实在辨别不出来往哪里走才是正确的路。 背后有一阵凉风刮过,仿佛有一道黑影飞快的地闪了过去。 瑶夙转过身盯着那条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的岔道口,没敢贸然上前。 相传无人之境多远古未启智的凶兽,万一这么不赶巧碰上了,她可能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 正在她踯躅不前的这会儿功夫,眼角余光能瞥见的地方,又是一道影子飞快地掠过,这一回她看清了,那不是黑色的,而是红色的。 心里的那一层顾虑飞快地抛到了脑后,瑶夙撒开腿就往那红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每每在她快要没方向地追丢的时候,那影子就会适时地出现,飞快地一掠而过。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几次之后,瑶夙终于停了下来,任那人影怎么引导都不再挪动半步。 这里的月光,是诡异的淡紫色。 原来,不是还没到天亮的时辰,而是此处已经到了妖界境内。 “獠牙魔君,既然千方百计地把我引到这里来,你本尊不露个面,怕是失了待客之道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五十五章 瑶夙的一句话飘进了风里, 被掺杂其中的沙砾分割成了碎渣, 散到了遥远的角落。 沙哑的笑声不知从哪个方向最先响起, 每一个石窟都回荡着这渗人的声音,层层叠叠起起伏伏,飘荡在这座空城的每一个角落。 瑶夙本就有些发凉的身子仿佛一瞬间冻上了一层冰霜, 就好像她现在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到了十八层地底, 在光亮永远也找不到的冥界,身边回荡着的,是无数个苍老的鬼魂一齐发出的阴恻恻的笑声。 山岩后、石窟里, 相继冒出一个又一个人头,大同小异的每一个分岔路口都转了几个人出来,一双又一双眼睛泛着幽绿色的光,紧紧地盯在瑶夙身上。 安静的无人之城一下子出现了百十来号人,除了风声之外仍旧没有半分声响,直到一声鸦叫沙哑地从半空中传来,才像突然捅了乌鸦窝一般,沙哑的叫声和扑棱翅膀的声音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上百只齐人大的鸦从暗处飞了出来,供攀在山岩和石窟上的人乘骑。 负着人的鸦群规规矩矩地在半空中保持着平衡, 不高不低, 正好能保证瑶夙不管从哪个方向跑都是马上提溜回来。 最先叫的那只老鸦这时才慢腾腾地现了身, 逆着紫色的月光, 从天际缓缓而来, 宽厚的背上站着一个人,身形魁梧,颇有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这是头一遭,瑶夙后悔没有把翳珀随身带在身上。 不论仙妖神鬼,在远古无人之境都会莫名其妙地失去灵力,这种时候,她这种在地上靠两条腿跑的,就远远比不过有坐骑的。 鸦背上的獠牙用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扯着和他的长脸不大相称的微笑,对着她道:\"许久不见,小神君别来无恙\" \"确实许久不见。\"瑶夙抬眼飞快地扫了左右的人,虚与委蛇地假笑道:\"上一回见面的时候还和矢屿相互制衡,这会儿不但除去了多年的眼中钉,连整个羽族都归附魔君了,当真是可喜可贺。魔君想见我大可上雍圣殿走一趟,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雍圣殿可不是我等污秽之人去得的,我若不引小神君前来,怕是也见不着。\" \"你承认得倒是干脆!\" 瑶夙眼神一凛冷了话音。 堵在几个岔道口的妖兵忽然让开了路,每个通道口都走出来一个身着银盔的妖兵,手里拉着一根没有任何灵力的粗绳,绳子的另一端拴着红色的狼,仔细看会发现是用染料染出来的红色,和北胤那种烙在身上的红不一样,甚至还隐隐透着些染料未散完的味道。 足足有九匹狼。 瑶夙和挨个扫了一眼那些个不通人性的畜生,在它们泛着寒光的眼睛里看到了极其克制的杀意。 随后她的视线重新与獠牙迎合在一起,嗤笑一声,道:\"这么多\'替身\',看来魔君是铁了心一定要把我引过来你就不怕万一被我识破了,或者我根本就不在乎他\" \"没有那么多万一,你现在人已经在这里了。\" \"就算我在这里,也未必会跟你走,大家都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打起来也不见得你们这些糙大汉能赢。你是想仗着人多把我拖回去,还是想把我砍死在这里\" \"诶!小神君言重了,我獠牙虽然久经沙场,可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打打杀杀,能兵不血刃的,就不要动刀。\" 他的嘴角噙着有些发僵的笑意,逆着月光看起来就像林子里的孤魂冤鬼,话音却粗犷沙哑,生生破坏了一副堪称闹鬼的画面。 瑶夙听出了他话音里的言外之意,轻轻地哼了一声。 原本规规矩矩坐在她前边的红毛狼像是被这不轻不重的声音逆着抚了一把毛似的,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冲着她龇着牙叫了一嗓子,一传二二传九,一声声的狼叫声此起彼伏——最后在低犷的虎啸声中,焉了下去。 虎啸瑶夙身子僵了僵,木头人似的转过了半个身体。 在她身后十步远的地方,半兽人的北胤被关在一个大铁笼子里推了出来,身上的赤红色暗下了几分,像干涸的不新鲜的血液的颜色,黑色的衣袍破破烂烂地剩了下半段,要掉不掉地在身上耷拉着。 瑶夙的眼眶倏地红了,风吹得眼睛发疼,流不出眼泪,也说不出话来。 不过一日光景,他就从那个面容俊秀的青年变成了如今这不人不兽的怪物,换了是谁,是未必能坦然面对。 如果她没有去九重天宫,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她是不是正和往常一样,在又一个旭日东升的早晨,盼着北胤早日出关。 笼子里的\"人\"不知是受伤了,还是出于他百兽之王的本性,一直狰狞着面孔露出两排獠牙,嘴里发着低低的吼声。 瑶夙往前走了两步想要靠近,被他无差别地吼了一声,顿在原地,克制了许久才压制住想要上前唤醒他的冲动,发狠似的转过身,仰头看向獠牙。 \"当年是你亲自领着我去带他走的,这会儿又用他引我来妖界,你不觉得这样的行径太可耻了吗?!\" \"可耻\"獠牙哈哈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句称心的褒奖似的,道:\"不久前也有人这么说我,这会儿骨灰都凉了。\" 那个骨灰都凉了的人,除了矢屿,应该没有别人了。 瑶夙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这个反应仿佛正是獠牙想看到的,那张板刻的长脸上总算出现了不那么虚假的笑容。 只见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上头便飞来两只大黑鸦,站在鸦背上的妖兵同时甩出带长勾的绳索,勾住底下的大笼子提拉着晃晃悠悠地升了上去。 瑶夙不屑地哼了一声,见过骑虎的,见过乘鹰的,还是头一次见到把报丧乌鸦当坐骑的。 獠牙对她的不屑当做了取乐,眼神示意了一下落在她旁边的一只大鸦,道:“请吧。” 、 整个仙界但凡能上场干架的仙君此时都已经到了往生海附近的仙妖结界处,剩下的基本是些老幼病残,以及灵力低微的仙童、仙娥。 九重天宫西华宫的灵缪仙君是个中例外,天边滚起一道又一道天雷的时候,此人正缩在西华宫的书案后,手里拿着一本运数册飞快地翻着。 灵缪仙君司职仙君运数,天上地下唯有他的运数册里详细记录了每一位仙君的运数,除了不能书写生死,他手里的一支执运笔可以任意添写福禄灾劫。 这是天帝临走前,交给他的重任。 仙妖大战不可能每个人都毫发无损地回来,是生是死,都是天命。 天命是变化莫测的,一个仙君在死前的一个时辰前,运数册上关于他往后的重重都会突然消失,但也有可能因为别人的命数交汇,改变这个人原本应当死亡的命数。 灵缪仙君能做的,大抵就是在一个人的命数消失的时候,从另一个人的命数上做补充,企图改写天命。 即便这是一件损福泽折修为的事。 闪电的冷光冷不防从半开的窗户里闪了进来,紧接着是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在天际炸响,这样的动静远非区区一个平日里行云布雨的仙君能弄出来的,怕是来自九天之上的天雷。 灵缪仙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皱着眉凝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想起了当年兮扬上神来找自己替小神君起名的事。 整个三界怕是只有他一人知道,小神君的命格早早就注定和妖界牵扯深重,所以他给出了六个名字,每一个都带着一个“夙”字。 灵缪仙君重重叹了一声,重新执笔在运数册上写着什么,不时抬头遥望一眼,低低呢喃道:“到底是该出事了。” 、 瑶夙像一个来妖界做客的贵客,一路乘专骑到妖界王宫,被一群妖娆的女妖君拥着去沐浴洗漱,换上一身颇具妖界特色的妩媚开放的衣裙,最后被八人抬的大轿撵抬到宴厅。 宴厅是妖皇宴请妖界众妖君用的,此时的獠牙显然已经占了妖皇的座位,一众妖君在结界大门处和仙界对抗,偌大的宴厅冷冷清清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胆大包天地劫持瑶夙小神君的妖兵被从天而降的九天之雷追着劈焦了一半,獠牙骑的是只灵活的老鸦,左躲右闪避过了劈下来的雷,一出无人之境便施了法原地消失,是以这罪魁祸首此时得意毫发无损地坐在上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光是把她带回来就触动了九天雷劫,瑶夙估计着再怎么样,矢屿也不敢在她的饭菜里下堵,大喇喇地往席子上一坐,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随后评价道:“这酒差些味道,没有果酒甜,性子又不够烈,喝过就过了,很难叫人惦记这一口。” “都说瑶夙小神君好酒,看来果然如此,倒是请小神君赐教,什么酒喝了值得惦记?” 什么酒喝了值得惦记?九重天宫的“桃花酒”、妖界王宫外头集市酒馆里的“玉堂春”、人间嫁女儿用的陈酿女儿红、大草原大沙漠没有名字的烈酒,闲着架个小炉子自己烧的青梅酒都值得惦记。 可她不愿意和獠牙在桌上把酒言欢,对他这个问题自然也就不想回答,恹恹地扫了空旷的大厅一眼,问道:“冷冷清清的,魔君不叫些人来跳舞弹曲助助兴?难不成打个仗,歌姬舞姬全都上战场了?” “神君说笑了,无能的国家才会让女人上战场打仗。妖界的女妖君个个悍勇,能打仗的自然不会拦着,不能打的也不会拉上去平平累一道尸墙。”他自顾自拿起酒盏,品茶似的轻轻晃了两下,闭上眼嗅着没什么特别的酒香,然后才慢吞吞地饮尽,道:“本尊有些话,一定要说给什么人听,放眼三界,就属小神君你有这个资格,歌姬舞姬,怎么配得上。” “本尊?”瑶夙抬眼睨了他一下,连称呼都占了,怕是真把自己当妖皇了。“魔君想说,本君还不一定想听。” “这也由不得小神君,你不想来,不也来了妖界吗?” “魔君难道不知道,有些做了恶的人,往往就死于话多。” “做了恶的人,小神君说得还真是委婉,你大可直接说本尊是个恶人,本尊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每一个恶人,都希望自己做过的事被人知道,看着他们既恐惧又敬畏的神情,才对得起做这些事的意义。至于‘死于话多’小神君莫不是戏本子看多了,谁说做了恶的人一定会死?等本尊颠覆了三界,本尊就是三界唯一的主宰,本尊就是三界的正义、三界的法则,没有人再会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 瑶夙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阴谋的味道,不由得皱起了眉,顺着他的话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獠牙哈哈笑了起来,满上一杯酒,遥遥对着她的方向举杯,道:“只是想请小神君听个故事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五十六章 酒香凛冽, 獠牙的话音沉沉的, 将时间跨度拉回了整整八万年。 那是獠牙、矢屿以及北胤的父亲, 还是少年的时候。 当时妖界的主体是兽族,而兽族以妖虎族为尊,飞在天上的胆小羽族, 素来在妖界都是最末等的位置。 在皇者尊位一脉相承的妖虎族、承自远古狐族的妖狐族、悍勇嚣狂的狼族,是当时最有名望的、在妖界备受尊崇的族群。 是以, 狼王的儿子獠牙,自小就与当时被当做继任妖皇的小皇子玩在一起,时常被人称做什么\"双杰\"、\"双雄\"。 后来, 小皇子长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老妖皇渐渐衰老,临死前将半数妖力注入了虎戒中,传给了继任的儿子。 小皇子得到了父亲留下的虎戒,继承了那浑厚的修为加之自身修为不低,一夜之间引下天雷,飞升魔君,继任妖皇之位, 统管妖界。 两万年后,獠牙的父亲在仙妖战场上战死, 狼君的位置落到了獠牙身上, 整个狼族在他的带领下, 非但没有在妖界得到极尊崇的地位, 反而被妖狐族死死地压了一头。 獠牙的根基算不得好, 在修炼的路途上一直不是顺风顺水的,到此时,也不过还是区区一个妖君在狼族反对之声很大,都被他用手段一一压了下去,这才稳稳坐着这个位置。 后来,往生海上出现了异动,遍布往生海的戾气影响到了妖界,好好利用这戾气进行,修炼,能快速地增进自身修为。 那几日,獠牙发了狠似的没日没夜地修炼,修为显著增进,他原本想借着这个契机飞升魔君,从此提升狼族在妖界的地位,可是没想到妖狐族器宇轩昂的头颅还没有按下去,竟然又从半路上杀出了一个矢屿,成为了近几万年来,妖皇飞升之后,第一个飞升的魔君。 在此之前的獠牙,一直是一个勤加修炼,想要凭借己力,让自己的族群在妖界立于尊崇之位。 可命运仿佛只盯着他一个人玩弄,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年纪轻轻飞升魔君我成为了妖界的皇;妖狐族沾了远古狐族的亲戚边,一直在妖界受尽崇敬的目光,而妖狐族的首领,竟是一个女魔君,飞升于远古时期的女魔君;好不容易瞧见了一点力争上位的希望,还被一直看不起的羽族抢了先。 于是,那个为了狼族拼命努力修炼的少年,终于从心里生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怂恿妖皇去仙界吸噬仙君的灵力。 、 \"往生海发生了变动之后,包括你在内的十数位魔君飞升,其中以矢屿威胁最大。妖虎族在妖界的威望一直颇高,一下子飞升了太多魔君,妖皇自然会感到焦虑惶恐,所以你趁这个时候教唆他到仙界去,吸噬仙君的元神以增进自己的修为,好巩固自己在妖界的统治。堂堂妖皇陛下,做下了这等事,被仙界发现很容易会挑起两界的争端,即便不被发现,在妖界的名声也不会好听,一箭双雕的小伎俩。\" 瑶夙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手里的酒杯,眼神恰到好处地落到了他身上。 \"小神君既然说是小伎俩,自然也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我本以为依着他那虎胆,会挑修为高深的仙界动手,没想到挑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风浪没掀起来倒是让人家记上了仇,都挫骨扬灰了虎戒还让人家给带走了。\" \"所以虎戒在太燕山的事,是你告诉北胤的。\" \"不是我告诉他的,是他自己发现的。\"獠牙挑着眉说到,语气十分真诚。 瑶夙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一切都在魔君你的掌控之中,你不想让他发现,他是绝不可能直到虎戒落在哪里的。北胤自小活在你和矢屿的掌控之中,即便他对老妖皇的死印象深刻,即便他看见了拿走虎戒的是谁,仙界这么大,他怎么就能直奔着太燕门去。\" \"嗯!\"獠牙颇有兴趣地应了一声,语气拉长了几个尾调,用十分欣赏的语气同她说道:\"果然有些话就是要和聪明的人说,绕个十拐八弯的都能悟出来。\" “魔君可真是抬举我了,有些事你自己若是不说,我挤破了脑袋也是想不明白的。”瑶夙齐了齐筷子,点了点金碗碟,意兴阑珊地说道:“不过这些事我也不想想,魔君既然非要让我听你丰功伟绩,自然要自己主动些交代。” “小神君这反客为主的本事倒是了不得。”獠牙眼中有寒光闪过,随即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仿佛称了心意,从心底深处发出愉悦。 “说起来倒是很长的故事,本君的这出计谋谋划得这样好,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讲起。” 瑶夙抽了抽嘴角,强忍住了想动手和他一绝死战的冲动,抬眼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往嘴里塞了一块肉,故作淡然道:“反正一切都是你谋算好的,要不,魔君就说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算计你?这说法不是很正确,一开始你并不在本尊的计划里。不论北胤取回了虎戒与否,都在本尊的掌握之中,只是没有料想到矢屿那蠢货居然会把你带回了妖界。更没有料到,你和北胤,居然情投意合地走到了一起。” “所以,你就改变了你谋算好的计划?” “不,只是把你加进了计划之中,从你到妖界寻乌蓬草开始。”獠牙斜斜扬起了一边嘴角,一颗有些发黄的建立牙齿露了出来。“小神君以为,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进入了妖界禁区?我又为什么会让你救走妖皇?” 金筷子从手中滑落,金属与地面互相碰撞发生了清脆的声响。 瑶夙的神色终于冷了下来,她总觉得,獠牙接下来要说的话,和北胤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有很大的干系。 也许,从她把北胤带离妖界到现在,一直就只是獠牙居心叵测的计谋中的一环。 、 獠牙计划中的第一步,是借矢屿的手,废去北胤妖皇的位置。 第二步,便是除去矢屿这块垫脚石,掌控妖界。这一步发生得迅速且突然,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如何发生,也不知道修为比他高深的矢屿是怎样在他手底下挫骨扬灰的,更遑论羽族和依附羽族的族群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对獠牙拱手称臣。 而第三步,就是他最开始所说的,颠覆三界,主宰苍生。 、 三万年前,妖狐族连清魔君想借复苏往生海远古凶兽的元神和肉身,达到颠覆三界的目的。 三万年后,獠牙的做法竟与她不谋而合。 当年复苏的凶兽都湮灭在了九幽暗峪里,现在的三界,若说什么地方还有这些现成的杀人武器,怕是只有那些无人涉足的无人之境了。 獠牙自身的修为远比他展现出来的还要高出许多,可即便是这样,在妖力尽失的无人之境,想要抓住未启智的远古凶兽并不是容易的事,怕是花了不少时间,损了不少兵力。 妖族的禁区里也有凶兽活动的踪迹,但不是远古凶兽,而是后世繁衍于此的凶猛兽类。 瑶夙怀揣着一颗慷慨就义的奔赴妖界禁区寻乌蓬草的时候,禁区里的凶兽几乎已经被獠牙带人一网打尽,所以她摸爬滚打了十几日,除了些毒虫毒草和小野兽之外,并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危险,四肢俱全地带着乌蓬草和一堆草药出来了。 从她进入禁区到出来,统共半个月的时间,一直都在獠牙的掌控之中,随后遇到的开店铺的女鬼,变成兔子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狼城,碰巧进入的客栈 一切的顺理成章,其实就只是獠牙为了将她带到北胤面前,再装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让她把北胤带回仙界。 早在獠牙把北胤救回去的时候,就在他身上下了毒蛊,毒蛊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发作,将修为不低的青年变成毫无理智的杀人凶器。 北胤无知无觉地带着毒蛊跟着她去人界、在仙界小山头修炼的日子,正好够獠牙实施他的第二步计划,将矢屿从手握半个妖界的高位处拉下来,置之死地。 然后,等獠牙手握整个妖界的时候,北胤体内的毒蛊正好发作,便成了今日的光景。 、 “我有一事不明,还请魔君赐教。既然魔君掌握了整个妖界,又有了一支杀人军团,为什么还要用毒蛊将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 “嗯!方才小神君有一点说得不对,不是我做好这些事的时候毒蛊正好发作,而是我算准了毒蛊发作的时间,做完这一切。因为毒蛊会在今日发作,所以妖界早几日就退了兵,给了你们这个时间进行即位大典,而小神君你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总会离开他身边,只要发作的那一刻没有人替他将蛊虫拔出,他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瑶夙抿紧的嘴唇有些发白,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她万万没想到,这经年的祸患,成败与否,竟只在于那一刻,她在不在他身边。 獠牙对她这样的反应十分满意,自得地继续往下说道:“至于为什么要把他变成这样,原因就更简单了。未启智的凶兽都是没有智慧的,他们需要一只领头羊,而这只虎王是最合适的,别看现在六亲不认的,稍加管教,就会是百兽之王,真正杀人不眨眼的野兽!” “那,又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想让我和他做一对苦命鸳鸯?” “因为,你是我计划最后一步的关键!”獠牙幽幽的话音落下,转眼间人已经从高座上转到了她身后,尖利的牙抵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在那青色的血管上流连了一下,又慢慢离开。 “就算我抓回来的这些凶兽能为我所用,抵抗仙界千军万马,可你那两位上神爹娘,可不是泛泛之辈。当年面对众妖兵包围,白晔神君来去如风,视我妖界结界如无物,他们两人中的哪一个,我都打不过。” “所以抓了我来要挟?那你可打错了如意算盘,我爹娘绝不会为了我,将三界拱手送给你。再说了,他们现在在雍圣殿等着我弟弟出生呢,没了一个我还省心。” “既然你这么不受重视,那我还真盘算对了——”身后一阵风吹过,獠牙转眼到了她跟前,盯着她的眼睛,极缓极慢地说道:“你承了他们二人的神力,我如果将你的神力占为己有,那我的修为就会超过他们,三界之中,再无敌手,到那时,我就是真正的,君临天下!” “什么”瑶夙紧紧盯着他愈渐扭曲的神情,怀疑是自己听岔了,问道:“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獠牙往后退了三步,嘻嘻一笑,道:“这件事我不想告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五十七章 一顿饭只吃了个囫囵, 瑶夙小神君就被守卫分毫不客气地"请"回了房中。 说是休息的客居, 实则只是比妖界暗牢的铁囚笼多了几面挡风的墙, 屋内陈设简洁,只在顶上开了个盖着密网的天窗,一扇门只能从外面开合, 强行从里面打开就会有电流传出,关在里面的人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瑶夙翘着二世祖的啷当腿儿仰躺在床上, 琢磨着她爹什么时候才能像当年那般从天而降救她出去。 不过如今仙妖大战已经打开,他们怕是一时半会顾不上她。 就算知道了她被抓到妖界,獠牙此番抓她过来是为了用她的神力增进自己的修为, 怕是早就做好了把两位上神当做瓮中鳖的准备。 如此一想,有没有人来救,倒也成了一件纠结的事情。 妖界漫长的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掀了过去,早晨的霞光透过巴掌大的天窗照了进来,在地面上投出一个被拉长的有棱有角的光影。 仰躺着的人忽然一个极其灵活地来了一个鲤鱼打挺,僵直地坐在床畔。 这“客房”的墙太厚,又设了结界,外边琐碎的声音根本传不进来, 若不是那“吱吱哇哇”的低吼声在寂静的夜里太过突兀,从小天窗里飘了进来, 她根本注意不到外边的动静。 那是北胤的声音。 瑶夙凝着眉头从床上站了起来, 一整晚都安安定定落在原处的心, 此时快得像密集的鼓点, 仿佛什么都抓不住, 又确确实实能感受到不安和惶恐。 北胤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獠牙那个丧心病狂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生来神胎,高贵无比,可也并非不能理解满心夙愿的人,经年日久地努力始终被人压下一等之后,原本满筹的壮志会渐渐扭曲成黑暗的心。 若他说的那些并没有夸大,那么一个人能潜心蛰伏几万年埋下这么多的引线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也必然有着十成的把握去做成他想要做的事情。 他想要主宰三界,可如何做到? 瑶夙轻轻踮起脚尖,平伸着双手,捏了一个诀化成了蝴蝶,扑了扑双翅,抖抖擞擞地飞了起来,轻盈的粉末散尽了日光里,没有目的地四下落去,转眼蝴蝶已经飞到了小窗边。 装饰似的大黑眼睛动也不动,细长的触须试探性得伸了伸,没有丝毫的动静,小蝴蝶瑶夙才大着胆子要从天窗的铁杆间隙往外钻。 小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整个屋子突然触碰了什么开关似的“呜呜”震颤了一下,两根铁杆子同时迸出冷冷的电花,冷蓝色的光像冷刃的刀锋,从两个方向同时扫向小小的蝴蝶。 瑶夙赶忙撤了回来,慌乱之下失了平衡,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跌了下来,跌坐在地上,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几缕发丝落在了地上,瑶夙低头看了一眼,舔了舔有些干裂的上嘴唇,满不在乎地将乱了的发丝别至耳后,手指碰到眉梢处的时候有些发疼,浅淡的血迹沾在了指甲盖上。 她低低“嘁”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牢房倒是做得结实。” 、 獠牙客气地请她当了一回倾诉"心事"的客人之后,便没有再对她客气。 到了她这个岁数的神仙都会吐纳调息,没有一日三餐的必要,也就果真没有人来送饭,连让她诓骗小狱卒开门的机会都没有。 日升月落了几轮都没有人来搭理她,也再没有什么动静从小天窗外传进来。 瑶夙心里想着事,手里便没法老实,不住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东西来,变着法地在这小屋子里折腾,折腾得除了累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时候,就捂着发痛的良心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 这一觉睡得有点长,梦见了许多和北胤在人间时候的事。 再醒来的时候,又到了漫长的夜晚。 明晃晃的圆月升得很高,坐在床上仰起头,正好可以从小天窗看见天边高悬的明月,皎洁的月光流水似的照了进来,比平日光亮了几分。 今晚月色不错,又那么几分中秋赏月的感觉——瑶夙这么想着,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又以可见的怪异角度僵在了那里,露出了一个将笑不笑的神情。 今晚的月光是白色的! 离开妖界太久,早已经忘了这一年一度的、不许普通女妖君参加的祀月节。 今夜的集市不知道会不会和当年一样热闹,可她现在也无暇寻思这些,静得几乎能听见月光流淌声的牢房里,有一股无形的气息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瑶夙抬手按在额角上揉了揉,手指抚过已经结了疤的眉梢处。 身后的门突然"咔哒"地响了一声,像是为了提醒她似的,前来提人的妖兵及至此时才发出了拖踏的脚步声。 “小神君。” 来人站在她身后,粗哑着嗓子开口。 瑶夙一挑眉头,拉出一张严肃的脸转过去看他,几天不曾开口说话,嗓子干得有些嘶哑。 “刀面妖君亲自来了,看来是准备送我上路了?” “能成为獠牙魔君的刀下俎,这是小神君的荣幸。”刀面开口的时候脸部动作很大,牵动那条爬了半张脸的刀疤,显得整张脸都恐怖狰狞。 饶是在这种时候,瑶夙还是没忍住腹诽了一番,天底下有那个将死之人因为杀他的人是个有头有脸的而感到荣幸的。 刀面并不理会她的小心思,伸手化出了一个冰蓝色的盒子,盒子里亮起的一团暗紫色火焰,和刀面身上的妖力不一样。 瑶夙睨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小盒子上,冷声问道:“这是什么?让我服毒自杀?” “神君的神力在我之上,我哪有本事让小神君自杀?说句实话,出了这间屋子,你要跑我们未必拦得住。”刀面的眼睛里有一道冷厉的光,手上已经将那小盒子打了开来,暗紫色的火焰跳动得更雀跃了一些,一股威压感瞬间蔓延至四周。“小神君为什么会束手就擒,你我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魔君他,不能允许一个俘虏在自己的掌控之外。” 刀面的说话功夫比他那张脸好上太多,拐弯抹角地,又能将那个意思明白清楚地说出来。 言下之意,是想封住她的神力,让她成为掌控之内的阶下囚。 瑶夙后退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背到了身后,缓缓凝起了银色的灵光,獠牙利用北胤让她束手就擒,又以胜利者的姿态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他的伟大阴谋,必定是没有放过她的打算,若是连神力都被封住了,那就当真是洗干净了脖子等死了。 刀面的视线不偏不倚地与她对视着,另一只抬起来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缕红色的毛发。 殷红的颜色像是黑暗的地狱里盛开的曼殊沙华,突兀得惊艳,又无声无息地把心头划上了一道血,滋出了血痕。 “魔君需要用他来牵领凶兽,暂时不会让他死的,可小神君你若是任意妄为做了些什么,这缕头发,就是他的遗物。” “你们”瑶夙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又缓缓松开,轻轻地着颤抖,将凝起的灵光都抖散了去。 如果她和北胤只能活一个人 瑶夙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今年的祀月节不同于以往,月光仍是当年那般明亮皎洁,可市集上几乎没有了人气,大门紧闭,稀稀疏疏亮着几户人家,连风吹过小巷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许是因为在仙妖大战面前大家都无心过节,也许整个妖界都落进了獠牙手中,而他今晚有什么大事要做。 能丢下先祖传承了数十万年的传统不顾的,怕是也只有他一统三界的丰功伟业了。 瑶夙来往妖界两次,这倒是头一回被人绑着穿过无人的大街,押往闹市尽头的妖族祭台。 上一回还是她和北胤成亲的时候,阳光明媚,看热闹的人挤满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还有些年幼的孩子追在她的花轿撵后头,嘻嘻地唱着听不懂的童谣 一百九十九级的石梯,刀面自然没有陪她爬石梯的闲心,招来一个羽族的妖兵提着她就往祭台上飞去。 四方高台上,三足大圆鼎内仍旧燃着熊熊的紫色妖火,仿佛过上个千万年也不会熄灭似的,祭台的正中间画上了一个复杂的法阵,泛着淡得看不清颜色的红光,在妖火的照耀下几乎看不见它的存在。 獠牙背着手站在一侧,一身黑紫色锦服比往日更正经了些。 刀面回头看了那妖兵一眼,妖兵重重点了一下头,去了捆缚在瑶夙身上的绳索,将她往中间的法阵推去。 法阵发出一声轰鸣响动,仿佛触碰了什么机关似的,原本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光变得强盛起来,一道红色光柱冲天而起,将她牢牢困在了法阵中央。 瑶夙拍打着化成了实质的光柱,心中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在这样皎洁美好的月色衬托下,显得越发地毛骨悚然。 妖界的紫月为妖族的修炼提供了大量灵力,就像往生海的仙力孕养四周群山那般。 獠牙抓她来妖界,是想吸噬她的神力。 仙界史籍记载,三万年前妖皇身死之后,天边的月亮变成了血红色,守护妖界王宫的结界自行吸噬了仙君和妖军的灵力用以强化结界保护王宫。 瑶夙停下了拍打的动作,抬起头静静地盯着獠牙的背影。 如果没猜错的话,当年妖界王宫的那一道结界,应该是利用了妖界的妖月铸成,而且不是平日里见到的紫月,是每年祀月节的这一轮明月。 獠牙在今天把她抓来了这里,一定是因为只有今晚,能从她身上取走神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