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每天闯我空门》 1.第 1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每晚入睡前和每天清晨醒来时都会数钱。 那是一个灰色的小布袋,粗糙的布、韧硬的针脚,毫不起眼的颜色上还混杂着洗不掉的血迹,可以和床下铺的稻草席子混为一体。宁宁睡觉时会将它塞在胸口,离开时则会将它藏在墙后一块松动的石头里。如果出外时把它带在身上,那遇到拦路抢劫的无赖们就很难敷衍过去。 宁宁熟练地拆着布料。她用自己头发搓成的线做了活扣。布料是她去城外的乱葬岗割死人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带着病菌,为了得到这块好的布宁宁在荒郊野外冒着生命危险熬了一晚。她用自己仅有的那点知识,用一块捡来的大腿骨的空洞处装水煮沸了那块布,然后拿回家来。袋子上歪歪扭扭的痕迹也是宁宁自己用发夹上拆下来的针缝的。 她可以用摸的摸出这个钱袋里有多少枚硬币,1枚银币,5枚铜币。她闭上眼睛都能说出这些钱的详细特征。亮一些的铜币,被摩挲太久还被掺了假货而黯淡的银币。花纹也磨平了,皇后的头像上的脸颊上有一条突兀的刻痕。 不过她还是会打开的数,确认数目可对。今天会发工钱,她还能再攒下5个铜币。宁宁将钱倒回去,扣好,她做了这么多遍都已经熟练了。她飞快地爬上床,将手探入床和墙的连接处,过了一晚上又有倔强的蜘蛛在此结,细长的手指带着蜘蛛挠动的蛰肢一起碰触到墙砖,努力地用指尖的力度抠出来。 “啊,好痛啊。” 她的脸正贴着墙使劲,使劲到都变了形,那个骄横的声音就突然抱怨连连地出现在脑海里。她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抠石头要很小心,石块边缘很脆,如果松落了缝隙下次她就得换地方藏了。墙后是一个铁匠的工作铺,洞正好在炉子的下缘,被不起眼的灶台遮挡。宁宁拨弄钱袋,将它小心地藏在石头中间,确定发线绕在凸起上可以一扯就拿回来,她才将石块扣回去。这时铁匠一家已经起来活动了,宁宁可以听见那边床铺吱呀的声音。 姑且这也算起来活动吧。她爬下床,用昨晚准备好的冷水洗脸。天越来越冷,宁宁宁愿天气热点儿。热的时候虽然整个城市都是臭的,起码不会下雪冻死人。 “叫你呢,钱宁宁,你没听见?” 那个声音得不到她的回应而不耐烦地催促。宁宁飞快地用布擦脸,用力擦,直到觉得皮肤发痛。她要去的地方不可以有污垢。擦完她开始一根一根手指地洗手。冻疮有点痛,但还可以忍。她可以不必发声而在心里回:“听见了,刚刚没睡醒。” “哼,你还没睡醒?懒虫。” 女孩的声音很尖锐地回响在脑海,带着不屑的嘲笑。宁宁没有理她,第一遍钟声已经敲响,按她的估算,只要半小时就是第二遍钟声。如果第三遍钟声她还没有赶到教堂,就会被扣掉5个铜板。她穿着衣服说:“嗯,昨天隔壁的小汉斯生病了,去帮忙照看病人,睡晚了一点。” 宁宁要庆幸自己年轻,即使熬了半夜也没什么事。劳动人民总是坚强的,没有可以撒娇耍赖的余地。有工作已经足够好运,如果不病死,那就做到死。听听隔壁的铁匠夫妻,他们大早上还可以运动,已经是很能高兴的一件事情。 “我好痛啊!你没听见?”女孩打了个哈欠,又不高兴在脑海里抱怨着。这不是她平时起来的时间,是因为突然来临的以外导致了不在作息时间内的苏醒。宁宁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昨晚那个来了。” 昨晚宁宁回到家里收拾衣服时看到了下身的血迹。她的月经和脑子对面那个是同步的。不过还好宁宁不像她一样量大,也不像她那么痛,但谁知道呢,或许只是钱小柔闲得发慌,没事可转移注意力才会如此。宁宁对待它都只有一种方式,就是用一块准备好的棉布团成团塞进阴/道里。她会随身再带一块以防万一,不过通常是没有这个万一。小柔发了脾气。“既然这样昨晚怎么不叫我,我一早上起来血都浸透床单了!我最喜欢的睡裙!” 宁宁:“我叫你了,但你睡着了,没有应我。” 她穿好衣服,确认全部家当【除了那个钱袋】都已经在身上了,就挪开拦门的石头,拉开门出去。已经入冬了,天很暗。仿佛有一点霜花,沿着灰暗低垂的街道凝结。小柔讽刺地说:“祭司们预告今天会下雪。哈,太好了,我明明可以出去玩雪,现在我只能抱着杯子坐在休息厅的凳子上。”宁宁已经抱着双臂低头跑入风中。第二遍钟声敲响了,她的动作得快一点了。她一边跑一边说:“你还是可以去的。” “得了,我要厨房给我做热热的奶油汤,坐在休息厅听歌剧。我想到了,我可以只喝一口,这样就可以暖肚子也不变胖了!” 钱小柔想喝金子宁宁都无所谓,只要她不跟她炫耀就行。她明知道她穿着破旧到硬邦邦的棉衣跑在街上,那件棉衣是去年的秋收祭上发放的,由好心人捐赠,专门派发给没钱的孤儿。宁宁势单力孤不敢跟别的孩子抢,所以只好拿最破的一件。棉衣很硬,已经硬得没什么保温的温度了。宁宁冷得难受,更不想听这种炫耀。她知道小柔正躺在丝绸和金子的床上,有火焰的魔力给她保暖,牛奶给她洗浴,奶油和蜂蜜给她吃。 她肚子痛不痛关她什么事,她可以在糖罐子里幸福地痛死。“好了我要去工作了!我没空跟你说话,今天路都结冰了很不好走!” “你什么态度你!”小柔发怒了:“亏我好心来找你提醒你姨妈来了,你就是这个态度对我吗!你信不信我喊人去抓你——” 宁宁关闭了脑内通话,现在耳朵里只有风声了。她想到小柔在糖罐子里发怒地丢宝石玻璃首饰和跳脚,就觉得有一种报复的快意。不过马上的,灰暗的风和一样灰暗的雪就一起逼到眼前的现实来,缩在袖子里的手冻得没有知觉。这一条路虽然算是贫民区和平民区中间的过渡地带,但因为都是居民区没有商人会维持路面整洁,周围的人会完全没有公德心地将污水和生活垃圾往路上倒,那么冬天的时候,结霜的路就会整个从凹凸不平变成滑腻的凹凸不平,走在路上,一不小心就能摔成狗啃屎。真的狗啃屎那种狗啃屎。 从这一点来看,宁宁倒还宁可雪下大点,下快点了。不过雪下大了以后又会有地保来收钱组织铲雪,宁宁还是希望雪别那么厚了。穷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得瞻前顾后。 她穿过平民区,她虽然知道几条小路,但在不是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不敢穿过。肚子空瘪瘪的,风刮在脸上很痛。她算不清楚时间,来了这个讨厌的异世界三年了,没有手表和手机或者任何一种计时器,她对时间的观感已经模糊了。她只能在脑子里还本能的算着,按着这个进度还是可以及时赶到教堂的,甚至还能空处一点时间。 教堂在平民区与贵族区的交界上,这是整个雷乌斯最大的教堂。光明圣殿的总部也建立在这里,它辉煌而洁白的大理石门厅和高大的塔楼几乎可以与遥远的皇室王宫交相映辉。这条可以让四辆马车并行的大路不是给她这种下等人走的,宁宁从小巷里敏捷地穿过去,像只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灰老鼠。这里从房子的间隙中可以远远地看见大路,远远地看见教堂的正门。马蹄声传来,火把熊熊的门厅上,圣殿骑士们光辉的盔甲与黎明前破晓的最深的黑暗交相映辉。骑士们每天会巡逻城中两次,早晚各一次。 于是宁宁站在那里,认真地看了一眼。在这里只要一个拐角就可以到厨房的后门了,她速度会很快的。她不太确定她是不是能看到她想要看的人,虽然她每天都这么张望。那些骑士们装备着齐全的盔甲,并看不见完整的面孔,她的实力也不像异人那样敏锐,能看到那么远那么清晰的景象。 她给自己留的时间很短,只在心里数了十个数,骑士们拨转马头,开始向四面八方疾驰而去。于是宁宁也开始向前跑,跑过这条小巷,再往前就是后门了。她跑得太急,突然撞到了拐角处绕过来的马蹄上。 “哎哟!”她发出重重的痛呼声,向后摔倒在地。马腿上包着重的护甲,完全不是宁宁这种皮包骨头的弱小鸡仔可以抗衡的力量。这边是会被日夜清扫干净的路段,没有污水和垃圾可以结冰,她一屁股砸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没有肉缓冲的骨头痛得钻心。可她不敢停留,赶紧爬起来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喊:“抱歉,大人,小的不是有意冲撞到您的……”马受惊了,人立起来的高嘶,宁宁在它的阴影下紧张地用眼角余光看着躲避开又不让人发怒的角度,这只需要一点很小的角度就可以,最好是让上头的老爷没看见她动弹…… 骑士控制住了马的惊吓,那双连指铁手套用轻柔的力道拍拍马脖子,神骏的白马嘶了几声,烦躁地打了几个响鼻,终于平静下来。从头盔下露出的眼睛看着她骑士低声地问:“你没事吧?”宁宁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咚——”第三遍钟声敲响了。 ……完蛋,她迟到了!扣掉铜板还是小事,她很有可能被责骂、看不顺眼或者被惩罚去干重活。她下意识地扬起了头,虽然又马上控制住自己将脑袋低下。然而这似乎是个好骑士,他可能看出了她的焦急,也可能没有。他稍稍一抖缰绳,让白马让出了一条道路。这就是宽恕她了,宁宁诚惶诚恐地说:“谢谢大人!”她爬起来,提着过肥的裤子,踢踏着塞满了破棉的大鞋子往那边飞跑。拐角,马上就拐过了。 厨房的后门当然也有守卫,是一个干瘦干瘦的黄牙兵。这份工作可以养他的妻子和四个孩子,全靠他和另外两个人轮流守在那里,看守和顺便搜刮一番厨房里来往的人的油水。守门的兵不是为了看进来的人,而是为了看出去的。宁宁一边跑过去一边摘下破帽子,被一种她不知道名字的草染成肮脏的暗红色的头发在空中细软地飞扬。她喊:“格吉先生!早上好!” 格吉朝她露出一个有些幸灾乐祸的微笑:“尼尼,你迟到了。丽莱正在骂人。”他回头朝门里喊:“丽莱!尼尼来了!” 门口和厨房的门还隔着一条走廊,铺着坚硬的石头,和外头一样冷得空洞。虽然从这里已经能感觉到蒸汽的温暖,烟筒上拥挤着冒出水气和白雾。宁宁暗骂倒霉地站住脚,丽莱大妈的大嗓门已经尖锐地从那边传来,震破她的耳膜。 “光明神在上!最近大家都忙得要死,你竟敢迟到!”裹着围裙的胖大妈从走廊挤过来,几可地动山摇。“你知道规矩的吧!尼尼!”宁宁畏惧地说:“非常抱歉,丽莱夫人,我昨天照顾小汉斯睡晚了。我帮小汉斯请假,他今天不能来——”她甚至不能说自己撞到一名 “呸,那并不是你的借口!迟到就是迟到!我昨天对你们这群小崽子三令五申过今天要准时到!你该为你对光明神的亵渎去做五十遍晚祷!还有今天清理烟囱的活!今天的工钱你要扣5个铜板!去干活!”每年冬天爬上房顶清理烟囱,都是孩子们最不愿意分到的活。但如果反抗的话,失去的会更多。宁宁咬着牙说:“是,我这就去,丽莱夫人——” 随即背后有马蹄声传来。宁宁在意识到什么之前先听见了格吉和丽莱惊讶尊敬的喊声:“大人!您怎么回来了?”“艾瑟尔大人!”她听见……艾瑟尔?! 那个高高的声音模糊地说:“我想我应该回来澄清一下,这个孩子迟到不是他的错,是我和布雷迪撞到了他。” 宁宁震讶地回头看去,雪下下来了,马上的骑士摘下头盔,温文俊秀的面孔,褐色长发在背后扎起来柔滑地垂在肩上,湛蓝的眼眸垂下来温和地看着她。雪下下来了,片碎的雪花,晨曦微亮,他的肩甲也是白金的,圣洁得耀眼。她说:“艾……艾瑟尔大人?!” 那个声音明显带着一种尊敬,听过他名号的惊讶和喜悦。骑士讶异地再次看她一眼,随即讶异重新变回温和的微笑,平静而让人温暖的面容。他笑着说: “哦,你认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当然认识艾瑟尔。三年前她落到这个世界,被人抢劫,差一点就要被侮辱,是艾瑟尔救了她。艾瑟尔把她送到教堂,请丽莱收留她,然后她才会在厨房里混熟,让铁匠的儿子小汉斯也进来做工,然后有了现在这个栖身之所。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由艾瑟尔而给予。虽然艾瑟尔每年都要送来这么一两个孩子,他大概早不记得她了,宁宁每天在教堂门口慢下脚步,她还是想要远远地看他一眼。她一直打听艾瑟尔的消息,有很多小孩、少女、被他帮助过的人都这么打听他,这不算是什么忌讳。宁宁知道艾瑟尔是什么什么伯爵家的儿子,那个家族早没落了,而奥诺德·艾瑟尔,他以出色的天赋和虔诚的信仰,在多年征战中众望所归地晋升为光明圣殿的大骑士。 他是异人的死神,穷人的守护者,圣殿的光辉和骄傲。那双蓝眼被仰慕他的少女形容为“矢车菊的微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宁宁低下头,声音变小了一些:“不,我……我没有这个荣幸认识您,艾瑟尔大人。”但她本能的不愿意让艾瑟尔想起这段经历,下意识地否认了。丽莱呵斥她:“你是怎么被艾瑟尔大人送来的都忘了吗?!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宁宁惊慌起来:“没有,我当然不是……!”这个帽子她不能接下来,教堂当然不会要忘恩负义的孩子。艾瑟尔阻止了:“他只是太害怕了。丽莱夫人,你不用苛责他。” 丽莱悻悻地放过了宁宁。“要不是大人好心给你说话,看你这小崽子今天还能不能好!还不感谢艾瑟尔大人!”宁宁赶紧要跪下给他行礼:“谢谢艾瑟尔大人!” 她没有跪下,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扶了起来。冰冷的雪花落在身上,悄然无声地融化了,柔软的白光浸润进身体,宁宁觉得整个身体都温暖起来。她语无伦次地说:“谢……谢谢大人。”她差点又要用回自己的语言,但及时咬住了舌头,忍住了。艾瑟尔温和地说:“你不用谢,是我撞到了你,害你迟到。” 那双蓝眼朝她温和地弯起来的时候,果然如同传说中的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矢车菊的微笑。”宁宁没敢看他,只瞟到一眼就立刻拘谨的低下了头。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冻疮和下腹那点隐隐的痛都已经消失了。艾瑟尔问丽莱:“刚刚发的那些棉衣应该还有剩吧?”丽莱笑容满面:“当然有,艾瑟尔大人!”那个笑容中满是慈祥的亲切的爱,热忱的尊敬,丽莱和所有与她年龄相同的那类中年妇女一样,看待艾瑟尔如同看待她的儿子。她向下瞅了一眼宁宁,眼神马上就掠过一抹凶厉。 “哼,你下次还敢再犯试试看!” 宁宁得到了一件温暖的棉衣。虽然棉衣也是被挑剩下的最破的一件,因为她迟到了,最后一个来,但好歹也是一件很温暖的棉衣了,破洞也很少,可以自己偷偷补了,不需跟风像其他孩子一样,花钱请玛丽莱——丽莱的女儿,厨房的少女监工——缝补衣服。通常来说,这也就是讨好丽莱。 但说出口的惩罚不能收回,宁宁还是要去通烟囱,做五十遍晚祷,工钱也还是要扣掉。当然这并不需要明说,丽莱夫人只需在拿着哗哗作响的钱袋挨个儿给孩子们派发今天的工钱的时候,当着宁宁的面,数出五个铜板揣进自己的口袋里。顺便警告她:“要不是看在艾瑟尔大人的面子上!”宁宁低下头,惊惶的说:“是,谢谢丽莱夫人,谢谢艾瑟尔大人的宽容。” 艾瑟尔已经走了,他只是记着最近要下雪,又收集了一些棉衣来发放。他还有巡逻的任务,他的心照耀着整个王城的穷人,并不会只看着教堂厨房里的一个瘦小孩子。矢车菊的微笑,圣殿的光辉和骄傲,也不是宁宁这样的下等人可以坦然平视的。 宁宁至少可以在灶台边吃完了早饭再去干活。这里与其说是厨房,不如说是教堂的面包房。教堂是圣殿的附属,散播信仰,组织活动,那些主教和牧师每天都要发放大量的圣餐,面包、干净的水,一些牛奶,有时也会做薄薄的饼干。这些圣餐只能由干净整齐的小孩子们制作,已经经受过“世俗之亵渎”或者超过一定年龄的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教堂收养许多孤儿,大部分没有战斗和魔法天赋的孩子们就是派这个用场。至于他们成年后——谁知道呢?反正宁宁不是这个渠道来的,她不关心那些人最后会到哪里去。他们起码在允许年龄内还能住在教堂后面的小排房子里的大通铺,温暖的墙壁和床,先挑选的棉衣,可以填饱肚子的餐食。小块的硬面包宁宁都还只有每天早午两餐能吃到呢。 厨房已经开工了,第三批面包都已经烤出来了,窄小的房子里只有很小的通风口,走到没有火烤着的地方就又湿又冷,让人发抖。丽莱夫人因为早上的事,特别分注意力在宁宁身上,见她吃完了饭就马上驱赶她:“快去通烟囱!今天之内你要干完!不然明天你就等着看吧!” 宁宁只能搬着工具出去。无论如何,因为通烟囱活儿重,她热水可以管够。她饱饱的喝了一顿,穿着新拿到的温暖的棉衣,要通的烟囱在隔壁的小房间里,教堂最多的就是祷告室了,这种小房间又窄又小,还要放壁炉,日夜不停地烧着奢侈的木柴温暖石头房子,就很容易堵。平常都没人用,砌炉子干什么,宁宁骂着。 她得先用工具把炉膛掏空,清理灰烬炭屑,然后才可以爬上房顶,把钩子从上往下捣,把那些堵在烟囱里的东西都弄出来。炉子虽然小,但教堂很大,房子很高,壁炉也很高。宁宁舍不得弄脏新棉衣,只能脱掉衣服,在冰冷的空气里钻进炉子里,每过十几分钟还要出来咳嗽一下,用冷水洗掉掉进眼睛里的灰尘。她锤了锤腰,再摸了摸手指,大概是因为骑士的圣光,冻疮和茧都消失了大半,没有厚皮的保护,粗糙的壁炉将她的指尖磨出血来。 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弄脏衣服,坐在木炭里还更温暖一些。宁宁洗了洗手,擦了把汗,就又回去继续干活、 中午时她听见了午声钟响,估量着过了一点时间,偷偷去食堂门口,请一个正好吃饱了饭的认识的孩子给她拿一块面包来。“告诉玛丽莱是给我的份就可以了。”当然每个人拿面包都是有数的,会记帐的。玛丽莱远远地看了她一眼,睁大眼睛,差点都认不出来那个小黑猴是宁宁。丽莱夫人破口大骂:“一身黑的小鬼站在这里干什么!想弄脏地板吗!快滚!”宁宁趁她没骂出更多的话的时候抱着面包赶紧溜了。 大约是今天也有好心人付钱给面包加了料——时常会有这样的情况,为教堂捐款的贵妇,为穷苦人的日子哀泣的小姐和绅士,不过宁宁总觉得今天是艾瑟尔。面包很大块,虽然硬,里面有牛奶的清香。宁宁一闻就闻得出来,她也做了三年面包了。她无论怎么洗手还是洗不干净,面□□上染上了黑乎乎的煤印和血迹,宁宁不以为意地拍了拍,一口咬下去。 下午雪更大了,宁宁趁吃饱肚子暖时赶紧去干活。上房的话要去格吉先生那里领一下梯子,格吉先生早上也是当面知道的,看见她来要梯子就说:“喏,在那里了。”梯子已经搬出来了,积了好大的雪,在角落里结冰。宁宁气得要死,还是只能笑着说:“谢谢格吉先生。”赶快给了他一个铜板当作感谢。 格吉和她一起把梯子搬到要去的地方。会有人定期检查烟囱,如果要通的话,就在烟囱上系上一根彩条。不同的房间,彩条颜色不一样,对着房间找找位置就可以,这就是不识数的人的笨办法了。宁宁已经看好了位置,格吉说:“我回去了。”宁宁乖巧地说:“谢谢格吉先生!”格吉看了她一眼,宁宁握着手站在那里目送他走,这回可没有铜板了。 宁宁自己一个月也就三十五个铜板。呸,他一个月能拿八十个铜板,还有外快,还要来看宁宁的。 宁宁顶着风爬上了房顶,教堂的房顶有点圆,远远地煊赫地立在前面,然而并不能遮挡风雪,后面的灰色瓦片结了冰,覆了雪,走起来一步一滑,特别难受。每年都有小孩子从房顶上摔下来的事,如果运气不好,就是直接被抬去乱葬岗的命。宁宁趴在房顶上,顶着风,拖着长长的大钩子,发着抖抓着嵌在石头里的把手,努力往上爬。她爬过去的时候,脸上蹭过一片印在雪上的浅浅的印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盖过,她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那双铁的靴子,闯入她的视野,铁的手套,伸入她的眼前。 宁宁抬起头,撞进那双蓝色的眼里。高贵的艾瑟尔大人,站在房顶上,白金的盔甲,弯下腰,伸出他那双高贵的手,在风雪里朝她微笑。湛蓝色的眼眸,矢车菊的微笑。 宁宁说不出话。艾瑟尔说:“是你啊,我想起你是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紧张地在房顶上站立起来。雪很大,不是那种规模的大,而是站在高处,无遮无挡,只能任凭寒风和冰晶刮入骨髓的那种大。她交握着双手,惊恐地皱着眉头——她不是真惊恐,她只是本能地不想看见艾瑟尔。骑士之光,圣殿的骄傲,高大英武的青年毫不忌讳地解下披风和手套,白金的盔甲蹭着屋顶上的瓦片,哗哗作响。他拿着宁宁的钩子,帮她通着烟囱。 他的力量格外地大,烟筒里随着钩子的动作发出吓人的声响,烟筒里像怪兽侵袭一样浩大,艾瑟尔才工作了十几分钟,抵得上宁宁一个下午的艰辛劳动。宁宁小声地说:“艾瑟尔大人,您不用来帮忙……” 宁宁总是偷偷停在教堂门口想看到他。可远远地看着穷人的守护神,和与他近距离接触,接受他的帮助,和他交流,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艾瑟尔问:“你头上的伤好了吗?你现在看起来很健康,太好了。” 宁宁头上没有伤。在她来到异世界前,一群女生把她堵在厕所里,把一桶混着鸡血的红颜料当头淋在她身上。她还是小声地说:“谢谢大人,好了。您还记得我,……我很荣幸。” 如果在这里,穿着别人捐献的破旧的棉衣,手脚伤痕累累地带着钩子,冒着生命危险爬上房顶捅烟囱,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异世界摸滚打爬,算作健康的话。 没错,她很健康,活得很好。宁宁沉默地看着艾瑟尔擦了擦汗,直起身来,对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她害怕他,不想和他多谈论往事,生硬地拒绝他的示好。艾瑟尔也知道这个。好心的骑士大人无奈地说:“我只是来道歉。” 他好心到特地在午饭后到屋顶上等她,替她通烟囱,完成惩罚。宁宁紧张地扭绞着双手。“您不需要道歉。”她快速地说:“是我撞到的您。” “布雷迪可能会踩死你。”艾瑟尔笑了笑,将钩子递给宁宁。宁宁不得不接过来,再次向他小声地道谢。宁宁低着头,她能感觉到那双蓝眼睛几乎是审视地看着她,扫遍她全身上下。宁宁身上的毛一定全都竖起来了,艾瑟尔说:“给你,接着吧。你的工钱不是被扣了吗?” 他给她递了一个钱袋,一个棉布的小袋子,那种棉布比宁宁用来当止血布的还好。她光凭钱袋坠下的重量就能知道里面起码有好几个硬币,骑士大人总不会专门用钱袋装着铜币打赏给小孩吧?宁宁立刻本能地说:“艾瑟尔大人,我不能收。” 艾瑟尔的手悬在空中,似乎很尴尬地悬着那个钱袋,他们之间僵持了一会儿,宁宁倔强地低着头,尽管那双没有带上铁手套的修长的、现在染上了煤灰和脏污的手指,也能一收拢就把她捏死。她听见在上头有无奈的笑声。钱袋收了回去,她的眼角余光瞟着骑士将钱袋收到随身的袋子里,他的动作非常秩序利落,给袋子打上结,捡起手套带上,披风整理了一番,扣在胸前。他还随身带着短剑,剑鞘撞击在大腿上,清脆作响。 如果想到这个动作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话,就会在他那温和的动作中感到一阵凛冽令人畏惧的气势。整个雷乌斯的人都知道,艾瑟尔骑士长在对异人的作战上骁勇果敢。他带领圣殿的士兵们清扫了几十个战场,夺得了莫大的功绩,在那之后,他被晋升为大骑士。他的温文可亲之后,矢车菊的笑容之后,也有风刀霜剑的可怖,那是无数条堆积的人命,在城市之外的荒野中,亡魂缭绕,白骨成堆。 雪越发大了,刮得宁宁脸颊发痛,圣光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小腹里又隐隐的漫上痛楚来。 高大的青年越过她,踩着房顶上的积雪,悄然无声地走过去。披风擦过宁宁的身体,宁宁本能地往旁边避了一下。她想要不要说“艾瑟尔大人慢走”,赶紧回过身来。艾瑟尔在她面前笑了一下。“尼尼。”他说,他竟然连宁宁的名字都记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我很让人害怕吗?” 宁宁动了动嘴。她不是害怕他,自从春日祭参加过艾瑟尔凯旋的庆典之后,大半年的时间里,她每天路过教堂,都要在那里站住脚,看一看向四面八方飞驰而去的,威武不凡的骑士们。她害怕恐惧而抗拒接近的是,随着艾瑟尔之后而来的,一切不确定的危险。 艾瑟尔记起了她,危险已经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了。如果她还明智,她就应该马上跪下来,祈求骑士大人的宽恕,让自己淹没在一切平凡的人之中。她小声说:“艾瑟尔大人,大家都爱戴您。” 艾瑟尔又笑了一声。 “那么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赔偿呢?” 他的声音非常温和,礼貌、温柔、一点如沐春风的柔软,不叫人感到一点冒犯和拘谨。他是天上高贵的明月,她是萤火之光,胆敢拒绝他。宁宁停了很久,即使知道这是危险的,她让自己不要再张开嘴。 她小声说:“艾瑟尔大人,我很感激您的帮助。可是如果在这里的是您没撞到的另一个孩子,您大约会什么都不做。”她说:“所以其实您也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了。我这么卑微,不值得您这样惦记。” 艾瑟尔确实讶异地看了眼宁宁,料不到她说得出这样的话。艾瑟尔对宁宁的记忆只不过是小巷中一场模糊的混乱,他扶剑走过去,呵斥那群抢钱的无赖走开。这孩子被打得厉害,一身的血,衣衫破烂,话都说不清楚。艾瑟尔甚至不确定,宁宁是不是还和三年前一样的瘦小。他好像都没有长大。他停了一瞬间,发现自己心中确实是因为心中那不为人知的迷茫,他太心急,太过逼迫宁宁了。这个孩子被他吓坏了。 他又笑了笑,温和地笑了笑。 “真的吗?”他说:“这番话是你自己想的吗?尼尼?你很聪明,不该妄自菲薄。”他停顿了一下,确定宁宁是不是听得懂“妄自菲薄”的意思。瘦小的暗红头发的孩子,头上戴着破帽子,低着脑袋,动也不动,活似他一走近,就会被他吓死。他确定了,他确实很聪明。 他问:“尼尼,你读过吗?”黑色的睫毛惊慌地抖了一下,宁宁紧张地说:“不,没有,我怎么可能有这个福气读。”“这样啊,”艾瑟尔说:“你应该读。”钟声响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看。那是贵族们喝下午茶,和平民们工作,可以休息十分钟的钟声。温和的神色顿时有些凛冽下来,是另一种骑士的严肃的温和。他说:“我得走了,尼尼。”宁宁赶紧说:“再见,非常感谢您,艾瑟尔大人,愿光明神保佑您。” 艾瑟尔看着宁宁愣了一下,随即他摇摇头,失笑的说:“也愿光明神保佑你,宁宁。”他低声说:“愿神保佑所有的人。” 骑士的背影跃下房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马嘶。马蹄声起,而后远去,今天的遇到此结束了。宁宁在房顶上呆立了一会儿,直到大雪铺天盖地地漫过来,世界开阔。她打了一声喷嚏,赶紧趁梯子还没再结冰前爬下去。 爬着爬着,她的嘴角悄悄抿起一点明亮的笑意。远处传来连绵的呼啸,教堂正门前的大路直通城门,从宁宁身后清脆的马蹄声一骑绝尘。传令官高声呼喊着:“——六国联合使团拜访的国到了——”内城城楼号角嘹亮,城门大开。马蹄声一路向着王宫去了。厨房的门边混乱一片。宁宁脑内突兀的响起来: “钱宁宁!钱宁宁!” 小柔兴奋又趾高气昂的喊声。宁宁和小柔的这种通道是无法截断的,她们如果不愿意和对方对话,只要努力一下就可以听不到,但你不可能无时无刻地想着:我不想听见这个人。只除了每天对话的时间用尽,她们每天只能这样通话一小时。小柔说:“你听见没有,那个号角!” 宁宁朝门口跑去,铁匠夫妻跪在门口,嚎啕着哭泣。格吉不耐烦地赶他们走,丽莱用她那双粗胖的手擦着围裙,皱起眉头。几个孩子围在一边,或者被号角声勾搭,探头探脑,想听清发生什么事。被她厉声呵斥着:“进去干活!好不死你!有什么好看的!” 小柔在宁宁的脑子里,烦得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孔雀:“哈!是使团!是我跟你说过的异人的使团!”宁宁只来得及在脑子里回:“你说过他们不是异人!是人类!”“管他呢!反正他们来自鲜红峡谷那边!他们就是异人!他们说要来拜访我!我收到了王室邀请出席宴席的邀请函!哈!”在大雪纷飞的灰暗的现实里,小柔尖利的声音和这个世界鲜明地割裂开来。宁宁皱着眉的听到:“小汉斯要死了!”“我们的儿子!”铁匠夫妻跪在丽莱面前:“求求您救救他,丽莱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是一场风寒让小汉斯重病在床,很难确定他生病的具体原因,天已经冷了很久了。每年冬天都会有这样的孩子,这个病在教堂的面包房里并不稀。制作圣餐的孩子们严格地要求干净,洗干净手脸、剪掉指甲和去除指甲里的污垢,在做面包前和面包出炉后,他们都必须默默念诵□□和歌。 之所以大部分在做工的孩子是教堂收养的孤儿就是这个原因。他们有更多机会接触神名,熟悉基本的教养和卫生常识,也有这个条件,在寒冷的冬天的石头房子里保持温暖和充足的水。而外来的孩子很难经过挑选,也很难在被选中后保持干净。不止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意识,也是因为他们的家庭没有这个条件。宁宁每天出门前,都会确定小汉斯的仪容,她当然是所有外来孩子里最能体会丽莱夫人教条的人。 小柔在让人厌烦地嚷嚷:“他们的使者已经来了!随后入城!侍女喊我去打扮了!”那就去呗,宁宁说:“那你就去。”小柔发怒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吩咐我吗!你整天在外面打滚就不知道礼貌了是吗!” 她关闭了通话。谢天谢地,要不宁宁就自己关了。遥远处传来马蹄声,号角声声不断,神圣威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涌起大声的圣赞,人们唱着圣歌,骑士的盔甲和刀剑铮然作响。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宁宁想。但现在想那又有什么用。宁宁教他保暖、教他卫生、教他擦干净自己的身体,及时擦干头发,及时喝热水。可宁宁自己都做不到。教堂不是每时每刻提供热水,那是为圣餐服务的,而你胆敢越过圣餐和神明,清洁你的身体吗?总之小汉斯在温度骤降的某一天,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前一天没有认真地擦吧,或许就是命。那天早上他就发起了热。守门的兵发现了他双颊不正常的嫣红,丽莱夫人确定他发了烧,他被赶回家里,一直躺到现在。 外来的很多孩子都是这样,在冬天一场擦拭,就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宁宁皱着眉站住了脚,丽莱夫人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让她进去,或许是因为宁宁是和小汉斯别有那么一段“渊源”的旁观者,也或许是因为她身上实在太脏。她刚通完了烟囱,她今天都不会被允许进面包房。铁匠夫妇凄惨地哭嚎:“求求您,夫人!要不我们的儿子就要死了!” 可对铁匠夫妇而言小汉斯又是什么样的儿子呢?在这个世道,夭折的孩子们没有什么稀。小汉斯不过是一笔投资,一个在神圣的教堂厨房里偶尔带出几块似乎可以获得神明保佑的圣餐的孩子,又是一个能小小年纪就在外吃饱饭,养活他自己的不必操心的闲置。再向后畅想一下,万一小汉斯的弟弟出生了——没错,他还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将来那个孩子大了,或许他还可以带他弟弟也进去。 但他对父母的意义似乎也就仅止于此,小汉斯已经有一个哥哥,一个已经嫁出去,又或者可以说是卖出去的姐姐,他还有个没出生的弟弟,他实在没有什么可稀罕的。宁宁站在一边,看着早上还能隔着墙听见在床上放肆地呻/吟的铁匠夫妇,他们跪在丽莱夫人的脚下,好像一样真情实意地在哀泣。 “求求您……他要死了!” 格吉大声嘲笑着说:“那又怎么样,孩子病了,就去喊药师!去喊医生!跑到这里来跪下,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不耐烦地挥舞着武器,铁匠夫妇在他面前畏缩得像只鸡仔,即使是那个妇人都比他大上三圈。他呵斥着说:“快滚!厨房忙着供奉圣餐,没有空来理你们这种闲人!” 宁宁看了一眼丽莱夫人,她的面色如铁石一样无情。她小心地向丽莱夫人行了个礼,绕过他们走过去。铁匠夫妇眼尖看见了她:“……尼尼!尼尼!”宁宁加快了脚步。走廊上的孩子们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探头探脑,玛丽莱坐着在那里做着针线活,她也很好——但她又要监工,又要约束孩子们,向她那精明的母亲交代,于是不免有些装模作样地训斥两声,装作自己已经做过了事,而后睁着眼睛,放任那些孩子一窝蜂地释放自己的好心。他们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面团,向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宁宁追问。 “那个号角是什么人!” “我听见他们说使团!” “使团是哪个国家?除了雷乌斯,还有其他的国家吗?” “国家是什么?” 雷乌斯不过是一国的王都。宁宁沉默着,当然在这之外,还有更多的城市,更多的国家,更广的疆域,更多种多样的,好人,坏人,阴影里的垃圾。但她不必回答,不必解释,因为一切都没有必要。大家比拼着叫喊着自己的好心,谁又真的在乎答案?终于有人问:“门外那个是汉斯的爹妈?” 汉斯在这里叫汉斯,在那边则叫小汉斯。因为他父亲也叫汉斯。宁宁点了点头。外面先溜进来的孩子得意又厌恶地说:“对!他爹妈刚刚来求丽莱夫人!真是的,汉斯的病还没好嘛!我听他们说他要死了!” 厨房里爆发了一阵议论。他们嬉笑着耻笑汉斯,嫌弃他是不是“擦身的时候不够虔诚,没有念够神名”,才会让光明神不高兴,让病魔盘踞了他的身体。这里的孩子没有几个是有家和父母的,他们对汉斯更多的是欺负和嫉妒,教堂的孤儿们自成一派,外来的孩子们则支离破碎,天生就在鄙视链的下层,包括仿佛和他们格格不入的宁宁,则更受敌视。 除此之外,死亡这种事情,简直是家常便饭。 玛丽莱皱着眉说:“够了!你们这群小崽子!汉斯还躺在床上呢!”她不过是个少女,有自己那点小小的虚荣、怜悯、善良和好心,她不过是个少女而已。玛丽莱带着孩子们要向光明神祈祷,祈祷神原谅这个孩子的过错,尽管他罪大恶极,但罪人仍能赎罪活下来的。 宁宁只是觉得可笑,她身份卑微,小汉斯和铁匠夫妇都不会认真地听她的话,做到最完善的防寒措施。穷人也没有资格吃药看病,只有当家立户的男人才经得起这个损耗。请小街上的黑衣药师来要一个银币,而且谁知道这一个银币之后还要支出多少呢?一个银币,抵得过一条人命。 丽莱夫人气冲冲地走过来,带着骇人的声势。“在干什么你!尼尼!谁准你站在操作间门口!”宁宁赶紧说:“抱歉,丽莱夫人,我这就去干活!”她缩着脖子跑了,丽莱夫人尤不放松地在她身后责骂:“干完活赶紧滚去刷干净你那身皮!少在这偷鸡摸狗的!别忘了!你还有五十遍晚祷!” 起码宁宁今天可以提早完成晚祷,不必在夜深时提心吊胆地回家。城市的角落里多得是可怕的人,抢劫、偷盗、□□,甚至吃掉小孩子,那在贫穷的寒冷里或许也不会是一句虚言。无赖和地痞们会整天横着眼睛左搜右索,找可以作乱的人家。只有女人和孩子又不够强悍的家庭,活不过几个冬天。 宁宁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清理掉壁炉里的灰和杂物,打扫干净祷告室,然后她就完成了今天的份,可以去找玛丽莱报告。玛丽莱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壁炉——宁宁虽然古怪寡言,但一直将活完成得很好。和其他欺负她的孩子们不同,玛丽莱处于上级食物链的地位,对待宁宁当然是以不一样的眼光。她对宁宁还算些许放心,没有仔细检查,怕弄脏自己干净的衣裙,稍微看了几圈就打发宁宁走了,告诉她:“我会跟妈说的。对了,妈说今天教堂开放,大家可以去前面听唱诗班唱歌。但是你要做晚祷,不可以去。” 宁宁平静地点了点头,一点异议都没有。玛丽莱虽然好她都不失望,但她的反应她并不那么在乎。少女监工提着裙摆轻快地走远了,宁宁去了食堂。食堂里还有一点点热水,她和看守锅炉的老头儿打了招呼,交上今天的份。 “这是两个铜板。” 即使是两枚铜板,锅炉老头儿也精明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捏过咬过之后,才满意地收进钱袋里,向她挥了挥手。于是宁宁动手从锅炉里舀热水。她每个月只要交两个铜板,假如有多余的热水,那就可以在这里借用。——别看只是是这两个铜板,很多孩子也并不想缴纳呢。 至少小汉斯就不想。 想他做什么呢?宁宁沉默着,她并没有闲心去同情别的人。她用热水掺着冰雪,用力又苛刻地擦干净了自己。她还不敢松懈,包裹牢了衣服,抓了一把雪擦干净脸,再用力地用干布摩擦干燥到发痛的手脚,直到它们发热。她确定自己全身上下都干净干燥发热了,这才捂着伤口刺痛的双手,悄悄走到祷告室去。 祷告室当然是她打扫干净的那一间,冷、潮湿、小而坚硬。壁炉没有点燃,她这样的人没有资格点燃壁炉的。宁宁包裹着棉衣,她用干布在底下铺好,才跪上去,做好祈祷的姿势,她开始念诵祈祷。 这是所有人都要会背的,一篇短短的圣诗,可以念,也可以唱。宁宁不知道要多久,但反正时间不长也不短吧。要念五十遍,大约也要两三个小时。祷告室虽然遍砌着石头,隔音却没有多么好。她能听见外头的奏乐,恢弘的风琴从圣堂的顶部落下,钟声奏响。脚步和欢呼、圣诗和礼炮。教堂的大门打开,欢迎与他们作战了数百年的宿敌入城访问。 ……对,宁宁想,小柔说,那只是鲜红峡谷边缘的人类。他们是人类,他们是异人。他们是异人,他们仍是人类。 宁宁弄不清楚这分别,那跟她也没有什么关系,鲜花美食和殷勤供奉的是小柔,她听这些政治如听八卦,而宁宁连听这种八卦也毫无心力。她闭着眼睛,将那些吵杂的声音摒弃的开始祷告,她不信神,也没有人监视,而每月的三十五枚铜板和生死的存亡就是无形的督导,让她还是要在这里,跪一块冰冷的石头。 孩子们的脚步声向那边跑去,通过这条走廊,可以到前面,光辉的大殿外,看这场举城欢庆的热闹。宁宁低头祷告,她只想做完了晚祷,赶快回家。宁宁每念一遍,就在地上摆下一根木棍,五根一排,十根她就可以走了。她没有听见门的响声,直到她发现的时候,丽莱夫人已经在她身边站了有一会儿了。她那庞大的、肥胖的、臃肿的身体,围裙干净地系在腰上,麦色的发髻整洁,低垂下来的目光,严厉而深邃。 宁宁惊吓的喘了一声,又小声说:“丽……”丽莱夫人示意她住口。她开口说:“愿我们天上的神,天上的光,天上的唯一……”宁宁楞了一下然后接着念。丽莱夫人带她念完剩下的祷文。 念完了后她们有一段时间的静止。宁宁低着头,丽莱夫人在她身边走了一圈,端详地上的那些小木棍。 她说:“……尼尼,你很聪明。” 宁宁竖起了汗毛。这只是一句平常的话,只是因下午的遇,而不平常。宁宁低着头,握着双手,默不作声。宁宁只是想装作她不识数,又能够表示她确实有在完成惩罚,而不敷衍。 难道这样还是太招摇了吗?宁宁握紧了手。丽莱夫人要她张开手:“别握着。长了冻疮,出汗对它不好。”她粗声粗气地说,并把几枚铜板放在她的手心里。 宁宁一眼看过去,不太确定,她又数了一遍,有六枚铜板。 宁宁没有说话,丽莱夫人说:“尼尼,你很聪明,我相信你知道什么事应该说,什么事情不应该说。”她轻声说:“你做完晚祷不必再找玛丽莱,直接回家,将这些钱给汉斯吧。”汉斯又是指的哪一个呢?“告诉那些人不要再来了。这里是教堂的面包房,我们只是光明的奴仆。” 她那庞大的身体移开的时候,竟然也是悄无声息的。布鞋在地砖上踏出去,轻盈得不得了。宁宁盯着那种轻盈,那脚步似曾相识,她的女儿衣食易足,无忧无虑地在厨房里长大,跳出的舞步不如她母亲的美丽。丽莱夫人离开前对她说:“尼尼,无论有什么事,都不可中断你的祈祷。”她在胸前做了个手势,是敬神的礼。她目光柔和又虔诚,又威严地说,仿佛同化,仿佛洗脑,仿佛歌颂,仿佛信仰。 她说:“我们只是光明的奴仆,光明是我们的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异人与人类的战争似乎由来已久,虽然史料记载,这也不足五六百年。五六百年又如何呢?在长生种的眼里,不过眨眼一瞬。可是现在还有什么长生种?就连神明的力量也会随着时间在彼此吞噬、在消失、在变化和此消彼长。长生种已经消失在大陆上了,如今剩下的唯有人类和异人,鲜红峡谷隔开的分界线,永远不变的,是人心诡谲的战争。 艾瑟尔大步走向城门,他错过了列队欢迎外国使者,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他的身份不需要对一个敌国来的人卑躬屈膝。尤其他在半年前,才刚刚带着一连串他们同胞性命的战功,从战场凯旋。他相信人家也不需要他的欢迎。 他问属下,他的副手利昂。“圣殿到底怎么说?” 利昂和那些在战场上归来的大部分骑士一样,看不起在桌子上摆弄诡计的无耻的政客们,这场战争打了几百年了,从父亲,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一直到往上十几代、好几十代,没有人会认同让敌人进入自己的城市。光辉的雷乌斯,神眷的雷乌斯,即使是人类,让异人国度的人踏上这片土地也等同于耻辱。利昂不屑地嗤了一声。 “不就是那样。”他说:“他们一边敬着神,一边将敌人引入教堂和王宫。” 艾瑟尔平静地说:“他们不是敌人。” 利昂并不认同:“艾瑟尔冕下,我们在战场上和他们打了几百年。就算是您,也是半年前刚刚从战场上归来。您带领我们杀死他们的朋友和战士,杀死他们的人民,男人、女人和小孩,他们也杀死我们的。他们不是敌人,您是这样想的吗?就算如此,我认为他们也并不这样想。” 艾瑟尔的脸上掠过一抹阴霾。他停顿了一会儿后说:“这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骑士是剑,圣殿所指,刀锋所向。” 他拨转了马头,拍拍布雷迪的脖子。布雷迪难道仅是这一匹布雷迪吗?上战场的马要保持巅峰的战力,只有那么些年岁,即使有圣光加持又如何呢?圣殿的战士死得不比对方少,战马因伤、因故、因战退役和死亡的更多。这是第十一匹布雷迪了,每一匹艾瑟尔都记着。 但他仍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忘记他送走的第一匹布雷迪的模样。 利昂说:“大人,您才是我们的刀锋。” 艾瑟尔笑了笑说:“利昂,这句话不要再向别人说了。” 他说:“大主教之前找我,既然没什么事,我去一趟。”利昂利落地点了点头,朝他行礼告别。艾瑟尔回礼并带上头盔。沿路仍在欢呼和致意,洒满鲜花和绸带,在传令官之后仆人们用惊人的速度铺起一路依仗,迎接即将到来正式交换国的使臣。 真正的访问团大约现在才刚过鲜红峡谷,要一段时间后才会到。但整个王都已经因为这个消息而沸腾了。艾瑟尔一抖缰绳,轻喝一声:“布雷迪!”骏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载着光辉的骑士在鲜花中踏着大路而去。艾瑟尔能听到自己身后,在城门之外,已经有一声又一声的传令,欢迎曾经对战的敌人的友好讯息。他皱了皱眉,加快了速度。 他走入圣殿,圣殿也是一路鲜花着锦,仆人和牧师们向他行礼致意,温和地微笑:“艾瑟尔冕下。”艾瑟尔抱着头盔,将手放在额头上回礼。“光明保佑您。”他走入大堂后,大堂后是花园,再之后是小楼。守卫的兵士们向他行礼:“艾瑟尔大人。”艾瑟尔点了点头进入,整个房间金碧辉煌而充满喧嚣的吵闹,主教和大臣,皇室和贵族们正在开会,偌大的房间吵成一团。 “谁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这是大多数人的意见:“这是战争时期,难道那些人来抱着什么好意吗?那是敌国!难道我们要这样放他们进入国家的腹地,陷皇帝陛下于不测之中?” 也有另一部分人的意见,冷静而理智,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衡量。那不是将这些仇恨、这些根深蒂固的成见放在天平上量,被抛弃了的负面情绪踩在地上的时候有时让人难以忍受地反感。“那些不能算是对面的人,他们是中立线上的。鲜红峡谷的地势只是决定这几个国家可能立场更倾向异人,但并非不能倒向我们这边。他们是人类,人类与人类天生就应该是是同盟。” 有人看见艾瑟尔,意思地点头打着招呼,大主教坐在正中主持会议,神色温和怜悯,他是认为应该寻求和平解决的那一边,战争打了这么多年,彼此都有很大的损失。这次前来拜访的六个国家的使者,名义上是想要体验雷乌斯的艺术和文化,他们是人类国家,和异人毕竟还是有微妙的不同。虽然处在阵地最前沿,但出乎意料的,他们参战的比例并不高,他们信奉光明神和信奉异神的比例差不多,而王室对战争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并不站队。 他们是一股可以争取的政治力量,当然每个人都想将战争结束在自己的时代,并在其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带领士兵或是运筹帷幄地指导臣民将光明神的旗帜插在异人的国土上,将魔王在自己的王宫上方吊死,名垂千古的声誉,结果既然是一样的,谁不想得到这样的殊荣? 有人抗议:“难道异人会不知道?他们毕竟离那些国家更近!换我是异人,如果知道这些国家要派使者团来访问,那绝对会将他们全歼在半路!” 但亲爱的,政治不是这么玩的。既然异人放他们过来了,那也许没什么事,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别有目的。整个房间里有一段沉寂,艾瑟尔垂眸听着。不知道是谁说: “……圣女。” 有嗡嗡的低声附和:“他们来肯定是为了圣女。” “圣女在我们这边。”大主教温和地说:“圣女厌恶异人,将他们看作是渎神的罪恶,她是个纯洁的少女,绝不会与罪恶的黑暗同流合污。” 但并没有人松一口气。“就因为这样,难道还要给他们机会吗?” “我认为这是值得的。诸君,我们这些年做了这么多努力,放出模棱两可的风声,让人无法确定圣女的真伪。”一个和大主教拥有相同立场的公爵说,他近来逐渐年轻些了,原来花白的两鬓,微微地泛着回春的金色,璀璨而贵气十足,艾瑟尔看着他,公爵挺直地坐在那儿,他年轻时也是马上的将军,也是一名十足的美男子。 “不管他们是带着真正的目的,还是伪装另有所图而来的也好,无论如何,我们需要将这件事的主动权掌握在手里。要来,就让他们来。”公爵说:“假如他们有值得争取的机会,诸君,请细想一下,这是我们证实光耀的机会了。” 会议不欢而散,但稳妥的和平派占了上风。并非是说这样战争就不打了,在上层的权贵们看来,异人和那些人类本就是两层势力。他们也是人类,流着一样的血脉,没有被形怪状的东西污染了身体,那么他们是可以赎罪的,可以戴罪立功的,还可以有机会为光明神立下功绩,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反驳的,毕竟神爱世人。 艾瑟尔跟着大主教走入休息厅,几名贵族跟着他们。休息厅里有几名仪仗骑士——均选自顶层贵族,公爵的儿子,伯爵的席位,英俊而挺拔的面容身材,还有了得的身手与温和殷勤的微笑。骑士们正围在一名洁白圣洁的少女身边,半跪着向她献上自己的忠诚与爱。如果有哪里惹人诟病的地方,大约就是这名少女那漆黑如夜的柔顺长发与点漆般的妩媚双眸了吧——然而光伴随着黑暗,在黑暗中才有最圣洁的光诞生,这正是神性的体现。少女朝他看来,微翘的粉嫩的嘴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神气。 她当然尊贵无比,她是光明神降下的圣女,她的墨发如夜,光明的姐妹,她的双唇如花,玫瑰般的色彩。她那洁白柔嫩的肌肤,吹弹可破如婴儿般,全世界不会再有另一个少女如她特殊而美貌。要说有什么缺憾,那就是她的容貌稍微平了些,不像最纯正的血统那般深邃,因为这个问题,贵族们私下里吵过很多次——那像贱民的脸!但圣女如此光辉普照,他们不得不心悦诚服地跪服在神的座下,亲吻少女的指尖。 艾瑟尔向她行礼: “圣女冕下。” 艾瑟尔第一次见到圣女是三年前,那时她刚刚降临于这个世界,圣殿骑士们找到她,将她迎回圣殿,供奉在神坛和金银之上。圣女微笑又傲气的说:“免礼,艾瑟尔大人。”仪仗骑士们不满她转移了注意力,微微玩笑着要她再看向自己。圣女被他们的笑话逗笑了,捂着嘴,细嫩的手腕上带着的金子的镯珠摇晃出清脆的声响,如她笑声清丽。 传说圣女有那些不可思议的神力,她的体内蕴藏着神的力量,那似乎是真的,每日都来与她喝茶的公爵不是已经在重回巅峰了吗?艾瑟尔只是觉得,假如脱去圣女的光环,她只不过是个普通少女,享受奉承,喜欢英俊的男子,锦衣玉食和珠宝堆积,和国内那些其他的贵族少女没有什么两样。但他几乎是隐晦的……有些,同情她。三年来她几乎没从圣殿出去过一步。 她越来越光辉,越来越美丽,但她也越来越被禁锢于其中。这看起来没什么办法,圣殿要保护她,这些年来圣殿和守卫她的骑士们花费了多少力气打退那些打探她的势力和人们,艾瑟尔是知道的。但……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而已。 她本没有理由,遭受这样的对待。保护是无奈而残酷的。艾瑟尔和大主教走进内室。 大主教告诉他:“奥诺德,在访问的使臣到来期间,你必须保护圣女。”艾瑟尔单膝跪着,亲吻主教的袍角,接受命令。他是骑士,骑士是剑,圣殿所指,刀锋所向。大主教抚摩他的头顶,低声告诉他:“你是最虔诚的骑士,圣殿最为之自豪的战士。你应该在战场上发挥你的力量,但很抱歉,为了这些勾心斗角的计谋,我要将你召回来,将你大材小用,让你保护一位天真纯洁的少女。” 艾瑟尔说:“保护圣女冕下是我的荣幸。” “你不必贴身看守她。你只是暗中接受这个命令。有时候在外围看着,你能够得到更多的讯息,更全面的判断。这次六国使者的来访,我希望他们是带着和平的目的而来,但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圣女,你就要盯紧他们。使者里有一名撒姆·威登伯爵,我们搜集了足够的信息,有理由相信他才是真正的使者代表。假如他有什么异动,你要看紧他,关键时刻,你可以自行决定。” 这是很大的信任,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自行处置”别国使者都是难以想象的决定。艾瑟尔说:“我不胜惶恐。” 大主教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件事要做。” “请您吩咐。” “圣女还有一名,失落在这个世界之中。我们有理由相信,她就藏在雷乌斯里。艾瑟尔,我们一直在暗中寻找她,原本这可以慢慢来,但假如撒姆·威登有什么动静,让他们提前找到了那名宝贵的圣女,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先保护在你的盾牌之下。” 艾瑟尔停了一会儿。大主教微笑了一下。 “三年来,你从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你很吃惊对吗?”他低声说:“这并非是不信任你,我亲爱的骑士,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的光芒太盛,种种举动都在人注目之下,别人盯着你,反倒掩去你光芒下的别人的行动。”艾瑟尔否认:“我绝不会这样想,圣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平。”大主教低声说:“为了我们的神。” 艾瑟尔行礼并复合: “为了我们的神。” “记得这件事连爱葛妮也不能告诉。”爱葛妮是圣女的名字。光辉之人。“那个孩子太纯洁了,如果知道些什么,会被一些人看出端倪。” 艾瑟尔点头明白,之后抱着头盔退出休息厅,仪仗骑士们仍然在圣女身边献着殷勤,眼中的爱慕如光闪烁。他行礼向圣女道别,圣女挥挥手让他离开。圣女似乎有些不舒服,他听见仪仗骑士们担忧地询问她的身体,又被她佯装发怒地打开。 他出来时迎着日光,礼炮齐鸣,皇宫中已经奏起礼乐,教堂的唱诗班也已经开始歌颂神明。风琴恢弘的乐声在大堂中回响,人们围绕着礼堂的周围,目光专注而坚定。他们唱着:“光明神,您是唯一。”利昂策马过来问候:“您怎么了,艾瑟尔大人?”他刚捏着鼻子,将对方的传令官送到教堂门口。 艾瑟尔摇摇头:“没事,只是有些难受。” “天太冷了,圣殿里太暖和,您这样是会有些不适应。”利昂对此深有体会。“艾瑟尔冕下,这个城市太娘娘腔了,看看那些鲜花和彩带,男人们怎么不放下刀剑,学女人一样穿上裙子,迎接敌人!……您不想念边境的风吗?我们应该回战场上去。光明神乐见我们为他开疆拓土,那才是圣殿的骑士应该做的事。” 艾瑟尔没有回答,他迎着日光,瞳孔微微缩小。神在哪里注视着这儿呢?他可以为了这光明燃烧自己。 在这里作战,和笑容满面的阴谋周旋,和在那里作战,屠戮对方的士兵,甚至民众,那都是为了神明。 艾瑟尔可以为神献出一切,但你选择哪一种牺牲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在回家路上,都一直思考着要拿着多出来的六个铜板怎么办。 她犹豫了很久。她算着自己的钱。一个月三十五个铜板,如果只算丽莱夫人扣掉的五个铜板,三十个,刚刚够她过日子的。她是有些存款,那是离开这个城市的资金。她希望尽量不要去花动,离开了以后,她几乎不会在有机会找到教堂厨房这样一份安逸的工作。 她也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给铁匠夫妇,只将丽莱夫人的话告诉他们。她也可以给一些钱,今天她还发了工钱。她可以选择如数给六个铜板,她可以选择给少一点,她可以选择给更多。 宁宁当然不是大发善心地在做善事,她只是抉择自己应该付出多少。小汉斯对她而言,不止是隔壁邻居一起上班的孩子这样的地位。宁宁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摸滚打爬,虽然这些年始终没怎么长——大约是营养不良吧。她还是如惊弓之鸟般地裹起胸部,将下/身绑上一根裹缠成条的布带。 她偶尔在教堂洗澡,教堂当然洗浴的机会更好一些。充足而滚烫的热水,甚至还有丝瓜条和皂粉。她会背着身,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下身,但上身平坦,她可以装作自己是男孩。她现在可以很坦然地做这件事,竭力催眠自己是另一种性别,即使是瘦弱的男孩也是男孩,而只要被人发现她是女孩,她会立刻被赶出厨房。 女人在这个世界几乎没有自由可言,就算她强壮得可以扛起五百斤的石头,在那些流氓眼里,她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欺辱的靶子。 宁宁对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至今都还只有模糊的认知,而她现在越来越明白世界比她所想的要黑暗更多,更多更多。她拿着钱袋犹豫。小汉斯必须活着才可以,如果他死了,她对铁匠来说就没有什么用了,她很有可能失去他的庇护。她会不会被赶出去,或者逐渐的日过一日有人会察觉到铁匠对她不再那么维护。她在厨房日常的工作,但晚上终究是要回去的。 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城市的角落里。 只是这些钱对小汉斯又能有多少用呢?一百个铜币才能换一个银币,是黑衣药师一次的费用,这不过杯水车薪。宁宁是有想过其余的办法,但她失去了那些现代的医疗工具,检查小汉斯,确定他的身体状况就成了一个笑话。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宁宁不知道他烧到几度,她昨晚照顾他,试图查探,他很热很热。她知道烧久了会肺炎,知道烧久了会烧坏脑子,甚至死亡。这些症状,都是在异世界里随处可见的疾病。 宁宁只知道打针吃药可以治好他,或者酒精可以降温。酒馆里的酒都是劣质的酸酒,抵得上什么用呢?再说,铁匠夫妇大抵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干。他们会向神祈祷,交赎罪金,祈求宽恕,甚至请那些不知道都会干什么的黑衣药师来。 但也仅止于此了。 她这么想着,仍是脚步飞快,裹着新棉衣,用比早上暖得多的温度稍感满足地回到了家。她先去找了铁匠夫妇,铁匠虽然让她免费住在隔壁的小房间里,但是宁宁一开始就坚持交房租。现在看来,这是明智之举。她数了十六个铜板给铁匠,十二个是房租,四个是丽莱夫人给的。 宁宁最终还是决定昧下两个铜板。她告诉铁匠:“丽莱夫人说找个黑衣药师吧。”并加上自己的建议。 汉斯的母亲,她还大着肚子,一个浑身结实肌肉的笨重的妇人,坐在汉斯的床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汉斯的哥哥大汉斯已经16岁了,沉默地坐在店铺前,借着火炉的余光打最后一块铁,身上和手臂上是纠结的肌肉,还有各式发黑或鲜红的伤痕。 整个店铺既肮脏、又黑暗、到处充满了铁屑、苦水和炙热的潮气。但后面睡着人的地方珍惜柴火,反而很冷。大汉斯和小汉斯有时候会在前堂,既是看店,也是取暖。宁宁突然觉得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汉斯的母亲转过头来,脸上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实在难看得很,宁宁看了她一眼,微微屏住呼吸,底层劳动人民,那种令人……反感的苦难。 她冲过来,抓住救命稻草般的问宁宁:“教堂的圣水什么的!那些老爷……厨房的老爷只要抬抬手……” 厨房只负责送圣餐,偶尔是过手干净的水,那不是圣水,也不可能分给外面的贱民。宁宁脸上露出抱歉而无能为力的表情说:“丽莱夫人说,去找个黑衣药师。”她皱了皱眉,女人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夹在自己的胳膊上。宁宁藏在衣服之下,保护着的肌肤,掩藏的是她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害怕被人抓破衣服,发现她不同常人的样子。她退了一步,叫了一声,很痛的想挣脱。“你……你抓痛我了,快放手。”胳膊下午还干过重活,很酸很痛。汉斯的母亲抽抽噎噎地放开她。 牧师虽然有时会有义诊,但那是在大雪之后,小汉斯等不住了。她想黑衣药师虽然贵,也是一个希望。宁宁也不希望小汉斯死。她重复说:“面包房恐怕帮不上忙。”汉斯的母亲只能珍惜地将这六个铜板数了又数,放进腰间系着的围裙里。 冬天时铁匠铺生意其实不是太好,因为没有开战,农民们也休息。宁宁看了看天色,过去看了小汉斯一眼,他还躺着,昏迷在床。 没有什么要照顾的必要了,再继续照顾是无济于事的,没有药和医生,甚至连被子都不够,宁宁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她默默的退出店门,跟老汉斯打了声招呼:“我先回去了。”老汉斯点点头又摇摇头,整间店铺都是沉默的,只余黑暗的屋子,和闪着余光,炽热的火焰的炉子。宁宁和大汉斯对上眼,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她低下头,不再和他对视。 她回到隔壁,中午吃的面包她还省了几口,从怀里掏出来,用剩下的一点点炭烤热了,还有炉子里藏的两个硬土豆。她再舀了一盆雪,放在那里,用室内的温度,慢慢地等化开。屋外雪在下着,好大好大。宁宁脱下裤子取出被血浸湿的布,勉强洗了洗,晾在木杆上。然后她换上新的,再将钱袋掏出来,数了数。 一个银币,五个铜板,她全部的家当。她用手指头呵着气取暖,等着土豆熟。天渐渐黑下来了,雪的影子在稻草的屋檐外肆虐。宁宁缩在床上,盯着地上的那点小火色,一闪,一闪,一闪。好冷啊,她闭上眼。虽然不怎么流血,但是月经来的时候,她就是手脚冰冷。 过了很久,土豆的香气微微传来,宁宁摸黑将土豆拨出来,配着面包将土豆一点一点地啃掉了,像小老鼠啃东西一样,悉悉索索的细碎。吃完了,她用雪擦擦嘴,又用力擦擦牙齿,再擦干脸,揉搓到发热。她爬回床上,一动也不动的躺着,逐渐的黑暗里,隔壁墙壁那边,床的吱呀声又响了起来,放肆的、发泄的呻/吟,或许也是取暖。饿着肚子,彼此依靠着活下去。 宁宁抱紧钱袋,握着枕头底下的,从隔壁铁匠铺偷出来一根磨利的小铁棍,也逐渐陷入了疲累的睡眠。 =========== 第二天早上宁宁离开的时候去看了一眼小汉斯,他仍是昏迷在床上,看上去没有一点好转。因为好几天没能灌进水和食物,他看起来瘦脱了一圈,他的肚子高高地鼓着,宁宁不确定要不要告诉汉斯的母亲,或许他的肠子里还有粪便没排出来。 她不可能说,否则去教堂就要迟到,否则她要帮忙,也不可能带着一手的污物进面包房。她像往常一样顶着风雪跑向教堂,鞋子被温暖的棉衣衬得更破了,积雪已经有了一层,脚踢在雪里,从破洞里透进去,透骨的冰凉。宁宁拉紧衣服,压低帽子,低着头只管跑。 到教堂门口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时间是和往常一样的,门厅上熊熊的火把,昨日的鲜花彩带还没清扫干净和撤去,骑士们光辉的盔甲上蒙上柔软的幻色。习惯太久了,宁宁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她不确定是不是对上一名骑士的眼睛,仿佛有个人朝她看来,但他带着头盔,她不确定……不确定那个是不是艾瑟尔。 她突然感到危险,紧张的惊吓,她立刻收回视线,捂紧衣服,飞快的跑向厨房。格吉的代班结束了,今天的是杰克。她说:“杰克先生,早上好。”杰克先生也是很瘦的,这个城市里的大部分平民都是吃不饱饭和营养不良的瘦。他犀利地打量了宁宁一圈。 “早上好,尼尼。” 宁宁进了厨房,厨房比往常更加欢乐而忙碌。这才刚开始,大家就已经在热火朝天地干活了——这个气氛,明显是不一样的。她快速吃着面包,然后干活,听了一会儿就名表了。孩子们鼓噪地讨论着昨天的唱诗和使者的接见。 那个异人的使者拒绝进入教堂,给了主教和骑士们好大一个没脸。他说他信仰的不是光明神,所以他拒绝进入教堂,向别的神明行礼。这番话他站在教堂前那么大声地说出来——但他倒是顺利地往王宫去了——闹得所有人都在看笑话。 “真是太不识抬举了!”玛丽莱做着针线,愤愤不平地和愿意和她搭话的孩子们讨论。基本上所有孩子都愿意和她搭话,说昨天那个大热闹。 “这可是为光明神献上忠诚!他怎么能这么做!他有什么别的信仰?什么样的神大得过太阳?” “他不该这么做,这里是雷乌斯!那些异人,就应该在战场上被砍死!在绞刑架上被吊死!”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又嘲笑、又唾骂、又变着花样设计那名使者的死法。他们一句也不提“使者去了王宫,觐见皇帝”。这可是教堂呀!谁管皇帝?再说,敌国的使者和圣殿对抗,这件事情比什么去王宫有看头多了呢! “笨蛋!白痴!傻瓜!”孩子们用学到的骂人话翻来覆去地咀嚼他,这是一个游戏,同仇敌忾的站队和同盟。但玛丽莱不高兴地板起脸:“说什么呢!这里是神圣的面包房!你们嘴里吐出的字句,都是要嵌在圣餐上的!——亵渎神明,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么!” 孩子们面面相觑,突然都面有惧色。玛丽莱越发地生起气,彰显自己的权威。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讨好她:“玛丽莱小姐……这不是……那个家伙!明明是个异人!他没死在战场上,是我们的骑士怜悯他们!”孩子们纷纷附和:“玛丽莱小姐!那是他应得的!”“骂他神也会高兴的!” 玛丽莱纯粹是因为被称为“小姐”而和缓了面色。她愠怒地说:“以后不可以再这么做!” 大家当然纷纷赞同,然后话题就开始翻来覆去地在重演昨日那个使者的拒绝了。——还颇有几个孩子有天分,在地板上当场的演起来。 这时丽莱夫人走了过来,整个现场好像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静寂没声。宁宁看着丽莱夫人,整个厨房都看着丽莱夫人,等她发话。丽莱夫人一眼也没看宁宁,一如既往的严厉、威严、苛刻、精明、不近人情的惹人厌——她满是警告的双眼瞥过了那几个乱来的孩子,证明他们干了什么她都明白着呢!然后是自己的女儿。玛丽莱怯怯地放下针线,站了起来,垂手在裙前等着。 丽莱夫人咳了一声说:“后天。” 两个字的时候,整个面包房除了面粉的轻扬和火焰的噼啪声外就没有任何声音了,落针可闻。丽莱夫人满意地巡视了一番,彰显自己的权威后才继续说。 “后天,六国的使团就会来到雷乌斯。” “后天晚上将会有一个盛大的宴会,伟大的皇帝陛下招待这些使臣,圣殿的可敬的主教和骑士们也应邀出席。而你们,作为荣幸地为神明准备祝福和恩赐的孩子们,你们将被指派到宴会上发放这些圣餐,彰显光明的伟力和慈悲。” 这话说的有些绕,但宁宁在理解之前,已经感受到整个厨房的气氛,像一个正在撑开的气球,就要止不住的炸开的沸扬。只不过大家都在竭力忍住。丽莱夫人严肃地继续说: “你们这几天,都给我好好打起精神,好好休息!我会吩咐食堂,热水管够,你们给我刷洗干净自己,我会挨个检查的!要是敢有哪里不干净,敢有哪里染上虱子,或是什么臭虫脏病,在如此隆重的宴会上亵渎了我们的神——你等着我剥了你的皮!” 她总结完毕,点了点头。整个厨房里有两个人突然面色有异,一个是玛丽莱,满面喜色。她是她母亲的女儿,可以表现出一些那么不规矩。还有一个是年纪最大的巴特,他15岁生日到了,其实今天,还是明天就要离开了。宁宁不知道。他满面愁容,沮丧的失望。玛丽莱小小的欢呼起来:“天哪!宴会!王室的宴会!圣殿的宴会!” 丽莱看向自己的女儿,神色没有一丝一毫松懈:“玛丽莱,你不能去。” 厨房的气氛再次转变了,那个气球突然地憋下去,孩子们没有一个敢说话。少女监工从极度的快乐到极度的愤怒和失望,她原本是够乖巧的、够畏惧自己的母亲的——这种巨大落差的失望让她都忍不住朝自己的母亲嚷嚷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去!” “我也不能去,没有为什么。”丽莱夫人面无表情地说:“宴会只需要发放圣餐的孩子,而你是女孩。” 玛丽莱愣在那里,她一向高高在上,是这群孩子们的领头羊,她说一不二,是厨房里的小头目。这种威严仿佛水中的幻影,忽然一下就被打了个碎。寂静可闻的厨房里突然有一声嗤笑,很小声,没人敢看是谁。玛丽莱“啊”的一声大叫,跺了跺脚,伤心地哭着跑了,裙子在她的身后飞扬。 丽莱夫人甚至没去追她,她的目光逐一扫视过这些孩子,宁宁不确定她是不是知道那个笑出来的白痴是谁。但她没有追究,她说:“干活吧。”“丽莱夫人!”巴特鼓起勇气叫住丽莱夫人,这个胖女人回过头来的时候,很多孩子相信她会把他们一口吞了。惊诧和崇拜的目光看向巴特,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个勇气叫住丽莱夫人。巴特结结巴巴地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原来是明天,宁宁想。巴特说:“我会洗得很干净!我不会给神丢脸!我每天都虔诚地做早晚祷!我可以……我可以后天一起去,发放圣餐吗?” 丽莱夫人上下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审判。她说:“嗯,好吧,巴特,你可以。后天之后,你再走。” 巴特面上的笑容和整个厨房的欢呼一起荡漾开来。他说:“非常感谢您,丽莱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那一天的厨房注定充满喧嚣,大家虔诚又辛勤地制作面包,运送酒水,而在这忙碌之下充满膨胀的欢乐。欢乐、畏惧、向往、紧张不安,这些矛盾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太快了,后天就是宴会。太快了,好像他们这些贫穷又下等的孩子们马上就能进入王宫,和那些一生也看不到的贵族和大人们近距离接触。 皇帝陛下!公爵和伯爵大人!大主教和圣女!还有骑士们! 感觉没人讨论这些,但所有人都已经信誓旦旦地看见了宾客名单,并对此报以极大的期待。孩子们不得不开始工作,因此频繁地爆发争执,又用比往常快得多的速度结束冲突。上一秒他们可以为哪一批面包某个地方的流程做得不尽人意而互相指责,下一秒他们又并肩去做下一个面团,努力做得更好。 “快点!”厨房的运转猛然增加了一倍。听到最多的话是这句:“快点!快干活!我们有那么多事要干!” 他们要轮批安排去洗澡,去检查,在这之前,还有那么多繁重的工作要完成。面粉要更加严格地筛选,水和牛奶和果仁要更加苛刻地检查,酒么,圣殿和王宫都分别送来了大桶大桶的酒,用厚实的橡木桶装着,散发从地窖里取出来,在雪中走过,凝结的寒意。圣殿和王宫各有一名骑士押送酒桶。那些酒将会在这里接受圣殿的祝福,然后在明天重新送到王宫去。 巴特原本就是这些孩子中比较出色的一个,他高大、有力、干活勤快,为人木讷老实。虽然他不讨玛丽莱欢心,在孤儿们中不算是领头的那一个,但要说些什么话,也有一定的领导力。或许是因为他的表现刚才相当“突出”,丽莱夫人指了巴特:“你和我一起去门口搬酒。” 酒是非常贵重的,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贵重。丽莱夫人临走前严厉地吩咐大家:“你们必须今天洗一次头,洗一次澡,然后明天洗一次头,洗两次澡。”她指名宁宁:“尼尼,你负责检查那些人的清洁。记住,最后我是要核查的!” 宁宁猝不及防,吃了一惊,孩子们瞬间敌意的目光朝她集中过来。但她咬住了舌头立即说:“是。”宁宁竭力冷着脸,做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丽莱夫人往周围扫视了一眼,充满威严地说:“抓紧时间!”她带着巴特和其他几个年纪最大的孩子走了,厨房没有了控制,一下就议论纷纷起来。 宁宁什么也不想,继续干自己的活。她在厨房里向来是低调的,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她不去找麻烦,麻烦自然会找上她。教堂的孤儿们只在玛丽莱的下层,他们日夜沐受神恩,做早晚祷,用干净的水洗浴,梳头和剪指甲,为什么被丽莱夫人认为“最干净”的人居然会是尼尼!这肮脏的老鼠,来自颠沛流离的教堂之外,他有什么资格替大家检查! 很快有一个人故意撞了她一把,宁宁早有准备,扶住了墙,没有一头扑进面粉堆里。 操作间分为内外两个间,里面那个间是半开放的,专门划开了两个地方,分别处理面粉和水。——有时候是水,有时候是牛奶。面粉是不变的,一袋又一袋地放在仓库里,要用的时候就拖出来,倒进盆中,一遍遍地筛出细腻的黄色面粉。而宁宁和其他七八个孩子一起负责这件事,她负责筛面粉。 筛面粉的人通常都是丽莱夫人认为最干净的几个人——毕竟这些面粉扬起来,会飞在所有人的脸上、手上、鞋子上和衣服上,当然必须要干净的人进去,才会有干净的面粉。但,这些人也不仅是宁宁一个,不是吗? 这里的孩子还多得是,他们围着盆子站着,停下了手里的活,或是嘲笑或是讥讽的看着她。要是宁宁胆敢反抗或者争辩,他们可能会一拥而上,将她弄死。外面的炉火间仿佛也发现这里的冲突了——二十几个人,议论声慢慢的小了。 所有人都看着这里,好像这时大家才发现这里没有任何约束的力量,丽莱夫人去搬酒了,玛丽莱还没回来。气氛无声地凝聚起来。这种分明的旁观和掂量,让人厌恶和烦躁的恶意。宁宁吸了口气,侧头看着那个撞她的孩子,他脸上满是“你能怎样?!”的挑衅。 教堂的孤儿们自成一派,外面的孩子们没有联盟,不会有人来帮宁宁。假如宁宁掉进面粉里,这些面粉就不能要了,而她会因为渎神得到前所未有最严厉的惩罚,她说不定还会被赶出厨房。这对很多人来说大概是大快人心的结局。尽管宁宁没做什么得罪人的事,但,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宁宁直起了身体,她是挺瘦小的,但筛面粉的孩子们年纪普遍会偏小一些,毕竟揉面团的人需要的力气更大。她直起身体,堪堪比他高出那么一点点头,这个孩子今年十二岁,叫做阿。宁宁轻声说:“弄脏了这些面粉,你不怕被惩罚?” 阿没料想到宁宁没有冲上来揍他,她的反应还这么平静。他楞了一下,但随即马上用想好的借口喊:“弄脏面粉的是你!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丽莱夫人会看到你的失误!你的愚蠢!你这#*(#!你就不该在厨房里!你活该滚蛋!”即使宁宁来了这里三年了,这些骂人话和下里巴人的俚语仍然层出不穷,宁宁学都学不完。 就好像这时还不够乱,脑子里又出现了不速之客颐指气使的吩咐。“喂,钱宁宁!”小柔不客气地说:“再过半小时语言课要开始了!” 她们是同时落到这个世界的,或许环境和压力真的能逼迫人进步,宁宁只花了三个月时间就能磕磕巴巴地说异世界的日常对话了,三年后,小柔还在靠宁宁作弊,上语言课的时候,要挟她当枪手。那是当然,她可以用翻译符文和那些英俊的男子聊天,她不需要拼命地听和记忆单词,她不需要对话,自有人将心脏送到她手上。她上个课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找枪手,不需担心如果没有学会这个世界的语言,会有可能被人捉去,烙上烙印,当做奴隶贩卖。宁宁忍耐着在脑子里说:“知道了。” 她说:“丽莱夫人的确不知道没错。” 这儿的孩子决不天真纯洁,他们大部分曾摸滚打爬着,在流满污水的臭水沟里长大,与老鼠和蟑螂为伴。即使来了教堂,被收养,穿上干净衣服和热水,那种不惜一切排挤非同伴的狠性也根深蒂固地留在身体里。就算他们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不需要知道。赶走别人,自己就会活得更好,这是一种本能。宁宁说:“但是,神会知道。” 她站直了身体,脸上痒痒的,可能还沾着面粉,这是很正常的事。她一直尽量地含胸驼背,这又要努力,又要不着痕迹,她的腰一直很不轻松,这样能直起来的时候,宁宁也还是觉得厨房很大,大和空旷得要命。这里可以容下很多人,只是做圣餐的名额只需要这么多。而她面前那些围过来的,都是些王八蛋的贱种。她厉声地说:“光明神会知道!你在教堂里诬陷和谋杀无辜的人!” 宁宁从没有这样做过,她一直沉默寡言,好像可以任人欺负。阿愣了愣再愣了愣,随后畏惧爬上他的脸。“你胡说!”他色厉内荏地说:“我天天做早晚祷和擦身,我是虔诚的信徒!你是在恐吓我!我没有要谋杀你!你个贱种!” “是吗,”宁宁冷笑,朝他逼近一步:“你知道在面粉里也是可以窒息的吗?”阿不由自主地被逼得后退一步,宁宁冷冷注视着他,真正像看一个垃圾。“你看周围还有谁愿意和你一起上来把我按进面粉里?我向你保证,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动手,我会把你也按进面粉里!咱们俩身材力气都差不多,谁也别想好过!你竟然还在圣餐面前口出污秽,你这是渎神!” 小柔说:“你最好到时候空出时间来!”宁宁说:“我说了知道了!” 圣殿的圣女,连一篇祈祷文都背不好。宁宁心说,得了吧。两个诡谲的世界,在她眼前合二为一。阿惶然地向四周环顾,当然没有人肯正视他的目光。他之前并不是杆枪,但宁宁把他支成了枪。他下不来,凶狠地嚷嚷着说:“你胡说八道!”宁宁说:“丽莱夫人指派我监督你们!那我就做!你们谁有什么意见,像巴特一样直接跟她说!孬种!” 阿怒吼一声,要朝宁宁扑来,把她撕烂!宁宁早有准备,筛面粉的铜把分量十足,她举起来就要迎面朝他揍去—— 那个力量轻柔地托住了她。宁宁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丽莱夫人铁青的脸色大步走进来说:“够了!”一名白金骑士低头走近了厨房,厨房原本很高,整洁的青石和高大的炉子,在他光辉的盔甲和剑下,黯淡窄小如土石瓦砾。艾瑟尔取下头盔,露出那双蓝眸。宁宁震骇地看着他,她还维持着那个将筛子举在空中的姿势。 随即她能够放下来。她回答了小柔:“##@。”,她立即地低头,觉得自己的面色一定是苍白的。骑士来做什么?昨天之后,她还没有心理准备,会面对他。她说:“艾瑟尔大人,丽莱夫人。” 阿颤抖着说:“丽莱夫人!艾……艾瑟尔大人!”他并非是故意的,叫错这个地位的次序。丽莱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才是决定阿生死的人。艾瑟尔温和地对宁宁说:“你不该用筛子来打人。”宁宁低头说:“是。” 她也有一点害怕,如果丽莱夫人决定把两个人都赶出去,她发誓她会把阿杀了。丽莱夫人冷笑着说:“如果质疑我的决定,那我就当着艾瑟尔大人的面说清楚!你们谁像尼尼一样,每个月花两个铜板买食堂的热水,那么我也指派他监督你们的清洁!”宁宁更深地低下了头,原来丽莱夫人都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掌控这个厨房。丽莱夫人冷酷地说:“你们两个都跟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让宁宁紧张的是,骑士之光艾瑟尔大人,紧跟在他们身后,和他们一起走进了丽莱夫人的办公室。 作为厨房总管,丽莱夫人有资格拥有一个房间用来处理事务。房间不大,大约五平米左右,一张休息的榻和一张坚实牢固的桌子和配套椅子,还有桌前的壁炉就是房间的一切装饰。丽莱夫人在这里完成需要坐在凳子上完成的所有事,厨房的账本、经手的食物和水,处理争端和祈祷。 现在因为下雪,天气寒冷,窗帘厚重地垂着隔绝冷气,即使在白天也是昏暗的,熊熊的火焰在炉子里腾烧,桌子上还放着使用到一半的烛台,这个环境却并不让等候惩罚的人感到温暖。宁宁尤其紧张,她不明白艾瑟尔跟进来做什么,厨房的小小事务显然大骑士没有必要插手。他们进来之前走廊上监工的骑士和艾瑟尔说了两句话,宁宁由此知道他是来送酒的。 他显然也没有必要亲自来押运酒,送东西明明是小喽啰的事。这个想法只是在宁宁的脑海掠过一瞬,然后她低着头站在那里等候发落。无论艾瑟尔做什么,都是她没有资格知道的事。 不过阿的腿比她还软。他们跨过走廊上一辆接一辆的小车,一桶接一桶的橡木桶,阿就腿软得要艾瑟尔拎着他前进。骑士和艾瑟尔搭话的时候他便放松了阿,他落在最后面。丽莱夫人房间的门有一扇和仓库相连,需要教堂管事和她的两把钥匙合在一起才能打开。艾瑟尔要来了钥匙,开门进去查看库存。“砰”,仓库门关上了,而宁宁和丽莱夫人在房间里等了好一会儿,时间无比凝固,几秒后宁宁往门口走,硬是把阿拖进来。 丽莱夫人严厉地说:“你的惩罚是被驱逐出教堂。”宁宁才刚放开他,阿就已经恐惧地瘫倒在地。 他犯的不是小错,挑衅、斗殴、口出秽言,嫉妒并挑拨离间。后天他们就要去王宫服侍圣餐,丽莱夫人绝对不能让这种不够洁净的孩子踏进宴会厅一步。——何况这种丑事还被艾瑟尔看到了,真是丢脸。阿痛哭流涕,跪下来恳求丽莱夫人大发慈悲,“夫人!夫人,求您行行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阿,如果你真的在乎惩罚,你向尼尼挥出拳头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丽莱夫人兀自怒气不休:“事实证明你自己的心中,私欲大过为神的服务。” 教堂难道愁孩子吗?这个世道,孤儿多得像大街上的野狗。丽莱夫人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她叫来巴特,阿被瘫软着硬是拖走,然后轮到宁宁。宁宁全身紧绷起来,她也应了阿的挑衅,渎了神,丢了丽莱夫人的脸。丽莱夫人给了宁宁凌厉的一瞥。 “看来你是嫌烟囱和晚祷做得不够。”她粗声粗气地说:“你今天和明天都要做八十遍晚祷,三根烟囱,等从王宫后回来,你统统要给我清理干净。”宁宁觉得自己不太可能会走,毕竟她是被挑衅者,而且回答也还不错,但丽莱夫人说出这句判决,她还是长长地松一口气。她握紧拳头竭力让脸上不要太显现出来。丽莱夫人不耐烦地说:“在教堂打架的本来一律都要赶走,尼尼,你最好弄清楚你因为什么能留下来。” 宁宁点头小声答应。原因也许有很多,即将到来的王宫宴会,忙不过来的事务和检查,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丽莱夫人说:“虽然现在活很忙,但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偷懒,不做惩罚。该筛的面粉你要筛完,筛完之后去做祈祷。做完了以后……”丽莱夫人顿了一下:“去找玛丽莱报告。她在食堂那个小房间里。你送块面包和奶油汤给她,——要是让我知道你耽误了时间,没有在饭点送到面包。” 这个计时方法真是别出心裁,宁宁小声说:“是,丽莱夫人、” 丽莱夫人挥了挥手,要她出去。宁宁就出去了。巴特正带着几个孩子在走廊上搬桶,过一会儿丽莱夫人也要出来监督。但现在他们先对上了一下脸,阿被赶走的消息好像在瞬间就传遍了厨房,迎面而来的目光带着更深的敌意,和更深的畏惧。宁宁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被赶走,这就是证明。她昂起下巴,挨个的直视回去,那些孩子通常在宁宁的目光转过来之前就迅速畏惧地挪开了目光。 宁宁一边筛面粉一边定下了检查的次序,为防参差不齐,洗澡的步骤她也规定了一遍。反正热水管够不是吗?要冲几秒钟水,要涂几次皂角,人出来的时候水必须是清的什么的。孩子们虽然用目光骂着宁宁:“是耀武扬威的走狗!”他们一个个乖乖地答应是。宁宁要的仅此而已。 丽莱夫人规定的时间很紧,宁宁抓紧筛完了早上的面粉,顺便帮小柔上完了语言课。然后她去祈祷室做祈祷。这套路她都已经轻车熟路了,而且食堂已经开始供应热水,如果忽略膝盖和寒冷的房间,只要裹紧棉衣,抱着水杯,每祈祷一遍就喝一口,也还算是有个盼头。宁宁照例用小木棍计数,她这回要排8行木棍。 而她祈祷到一半时抬起头来,又有人站在她身边。矢车菊的蓝眼低下头,艾瑟尔的胳膊下夹着头盔,他高大得像能把整个房间顶破,神情温和地看着她。宁宁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虽然心脏猛地一抽,她还是很顺畅地将剩下的祷文念完,一直念到结尾,她放下合拢的双手,站起来,低着头向艾瑟尔行礼。“艾瑟尔大人。” “抱歉,尼尼,打扰你了吗?”艾瑟尔说:“我听丽莱夫人说……你会用小木棍计数。我只是来看看。”他的神情里货真价实的感到抱歉,毕竟他们上次的交流说不上太好。而打断对神的礼赞——总是非常失礼,和对神不敬的事情。 宁宁不明白她有什么可值得他惦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开始有些不确定自己用小木棍计数是不是太出格,她很努力才想到这样的办法。她得证明自己不识数,不识字,那也并算不上是证明,只是将自己湮没众人之中,像一切瘦弱穷苦的孩子那样,简单地活着,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但现在看来这个方法似乎恰得其反。丽莱和艾瑟尔都来看她,宁宁低着头说:“没有,艾瑟尔大人。” 骑士脸上的神情温和。 “你很聪明,尼尼。” 他又一次这么说,有时候这种嘉奖并不会让人觉得高兴,反而警惕,因为事情不正常,而感到的本能的紧张。宁宁觉得……艾瑟尔大约不是来抓她的,否则他没必要在这里跟她废话。她想要自己放松,她本能地知道艾瑟尔一定看得出来,但是她的肩背始终紧绷着,是如临大敌的样子。 她小声说:“我觉得我没什么优点,您太夸赞我了,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着宁宁。或许他是看出了宁宁的不安,他很和气地转移话题:“我早上看到你了。原来那是你啊,我以前经常看见你,不过不知道。” 那个在教堂前看过来的骑士果然是艾瑟尔。教堂前有人驻足注视不是件怪的事,这儿是雷乌斯的信仰、是雷乌斯的心脏,人人虔诚信仰神明,一个每天早上往这儿看的孩子一点儿都不惹人注意。艾瑟尔只是在今天早上才突然回想并联系起来,那个坚持不懈地在小巷的缝隙中,驻足一瞥的,撞到马腿的孩子。 他低头俯视宁宁,他瘦小的身体包裹在棉衣里,显得他看起来似乎更加……孱弱,低垂的脖颈很细,头发干净地垂在肩上。他全身上下都很破旧窘迫,也很整洁。他很虔诚,又懂得感恩,善良与坚定。艾瑟尔猜想……或许他是在找他没有错。他在春天回来,他并不是每天都准时参加巡逻,但回想起来,他每次都能看见这个孩子,他已经寻常得成了一道风景,普通得艾瑟尔如今才发现。艾瑟尔帮助过很多人也接受过很多人的谢意,只是只有一些人才会那么刚好,在偶然的时机里,一连串的契机,触动他的心灵。 这个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蕴藏怎样的潜力,他很聪明。他和阿的对峙,艾瑟尔差不多听完了全场,对他在聪明到善解人意之外有了更多的看法。他知道丽莱夫人对这个孩子也相当的看重,但这只是因为他们两人的不同,看待尼尼的方式也有不同。丽莱夫人以为这样就足够了,驯服他,提拔他,获得他的忠诚,将他提上玛丽莱之下的地位,帮助她的女儿管事。 但艾瑟尔看到他面前更广的路。他不该被困在教堂的小厨房,这个孩子只是没有足够的锻炼和阅历,无法充分地运用这种天赋。 这很有可能是一块璞玉,虽然是石头还是金子,雕琢之后才能知道。艾瑟尔的目光更温和一些了,他说:“如果吓到了你,我很抱歉。” 那对睫毛在他眼下抖了一下,宁宁使劲的摇头。艾瑟尔说:“我上次的提议,仍然有效。” 宁宁反应了一会儿那是什么提议,然后她开始反应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个词,她听不明白,但是她胆敢向艾瑟尔大人重复确认吗?“看来你没有懂。”骑士有些好笑地说:“这就当做是个小奖励吧,下次见面的时候,你猜得到也好,猜不到也好。”他顿了一下:“希望你喜欢这个奖品。” 他伸出手,仍然覆着铁甲,钢铁沉重,之下的温柔。他的手先是伸高,宁宁紧张地看着,它在空中停了一下,最终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拍。宁宁不明白艾瑟尔怎么就惦记着她,还突然就拉近了。她猝不及防,心脏猛地一抽的飞跳起来。骑士举手在额际,朝她行了个礼。“愿光明神保佑你。”宁宁本能的回礼:“愿光明神保佑您。” 他笑了笑,将头盔重新带回头上,遮挡住那双蓝眼。明月掩上光华,乌云之后,沉默无声的山巅。钢铁的骑士整理了披风,回身大步走了出去,仍是无声的,鲜红的披风在他身后,扬起鲜血一样的繁锦。 =========== 宁宁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后怕完成了祈祷,她去给玛丽莱送了饭,玛丽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眼睛红肿。如果可以的话宁宁还想和她交换呢。她将烤得松软的面包和奶油汤递给玛丽莱,玛丽莱尖声的说:“不吃!滚出去!” 她说:“丽莱夫人的吩咐,我送到了。”就转身走出去,完全不管玛丽莱在她身后大发脾气的摔东西。反正她怎么样也不会摔午饭的。既然丽莱夫人和艾瑟尔都觉得宁宁聪明,那宁宁就表现得笨一点。 下午的活告一段落,可以收拾一下,开始轮班去洗澡。作为监工的,宁宁有幸把自己排在第一班和最后一班洗完,反正坐在那里翻衣服也不出什么汗,早点洗头,不容易生病。宁宁一个人躲在小角落里狠搓,她可以坐在小板凳上涂皂角,其余时候用小块的布围着肚子到下身,“这样保暖。”上身么,从来都没办法在意,宁宁已经习惯了。今天反正不会有哪个想找茬的来讥讽她鸟小不给人看。 巴特也排在第一班,他那高大几近成人的身材更加替她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孩子们惊叹的围上去,抚摸他初见块垒的肌肉。在这种伙食匮乏的地方,还能拥有肌肉真是天生異稟。他15岁了,即将成年,离开教堂,去寻觅自己的活路。宁宁听到巴特在对别人说自己的出路。“……被推荐到军队。” 巴特本性总是木讷一些的,这样说出来的时候,口气虽然淡,也带着一股淡淡的自豪。有人这样替他决定未来的路,是一种非凡的荣耀。宁宁仅是注意到他其余的话:“或许会去鲜红峡谷附近。” 鲜红峡谷近来是个敏感词汇,孩子们惊叹连连,想从巴特身上挖出更多的秘密和谈资。宁宁一边揉搓着头发,转向那边问:“异人是什么样的人?” 浴室中有一瞬间的寂静,巴特和孩子们诧异地望着这边,目光中还有点畏惧。随即巴特意识到是在问自己。他“呃”了那么一声。宁宁好像看见有人在捏他,不过巴特还是说:“他们不是人,是怪物。” “我知道是怪物。”宁宁问:“什么样的怪物?长得像人吗?不是说去王宫的使节是人类吗?你要杀他们,得知道是什么样的怪物吧。” 这个话题也只是好,好地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发散。巴特结巴了一会儿:“……就是怪物。” 他什么也不知道,和其余的孩子们一样,有人灌输给他们“那是敌人”“那是怪物”“那是异类”,那就是敌人,该憎恨的怪物,该被杀死的异类。异人在鲜红峡谷的那头,也有一个帝国,仰拜着他们自己那荒谬的神灵。真是亵渎啊,真是渎神。 宁宁平静地哦了一声,转过去,结束这个话题。浴室里直到她出去才敢重新爆开议论声。宁宁只是在搜寻自己离开雷乌斯之后的道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前往异人的国度,不是听说那里也有人类吗?就像去王宫的那个使节一样。宁宁想了这个可能性很久,她不敢待在雷乌斯,也不敢待在任何信仰光明的地方。她……在教堂又待不久。她被送到教堂的时候,以为才十岁。现在她被记在丽莱夫人的本子上的年纪是十三岁。 虽然她似乎一直没长大过,仍旧是身材那么瘦小,可在这儿,因吃不饱而身材瘦弱的人又不止她一个。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想明天如果能在王宫宴会上看看那些使团,无论如何,现在异人在城里,她或许有机会,可以打听一些消息。 这一天对宁宁来说很辛苦。虽然暂时还不需要通烟囱【宴会后还有三根烟囱等着自己】。额外的管理工作也让她觉得负担沉重。三十多个孩子要她一一检查,头发、皮肤、牙齿眼屎鼻屎和手脚指甲。冬天太冷了,她只能站在浴室外面的空间,用木板和布帘暂且的搭起一个挡风的墙,让那些洗完的一个挨一个走出来接受检查,就算是鸟她也得拉开裤子闻一闻,有些人就是他妈的不爱洗澡。洗澡有什么用?他们不会觉得脏是一件坏事,或者说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够干净了。走出去,到处都是比他们更脏的,他们才是异类。宁宁不得不洗了第三次澡,她累到一头的汗。 终于解脱之后,她对大家宣布了按这个流程第二天再洗一次,丽莱夫人会来做最终的检查。“我不在乎你们有没有人听我的。”她将这些孩子们排成几排,在厨房中训话,玛丽莱红肿着眼,提不起任何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坐在那里缝她的针线,冷眼旁观。宁宁反正谁都无法顾及。“洗澡是为了丽莱夫人和王宫宴会,不是我。如果有人脑子有病,想试试故意弄脏自己陷害我的手段,我会被赶出去没有错,然后看看丽莱夫人会不会把你也赶出去。” 集中在宁宁身上的目光如果有实质,她已经被碾成肉泥了。宁宁冷着脸宣布散会,各回各家。已经天很黑了,雪更加大,路面冰滑得刺骨。宁宁一步一滑地回到家,她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在漆黑的房间里,她推开门,被昏黄的灯光刺了眼,她的小油灯被点燃了,大汉斯站在她的房间里,……手上拿着她那块勉强洗干净却无法晾干的月经布,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宁宁问:“……你有什么事?” 大汉斯惶惶地说:“没什么。你这个布是做什么的?”宁宁说:“专门用来擦血的。” 大汉斯说了一声“哦。”他仿佛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不太好,放下布,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小声得人都听不见,低着头离开了,回到了隔壁去。宁宁站在门边,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意识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今天没有去看小汉斯,不知道他的情况如何,但反正一定很不好。大汉斯来这里找什么呢?还是他在审视,看这个房间,足不足够用来派其余的用场。她不能坐视小汉斯死,会由此而来的变数太大了,她无法预料。 她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油灯里没有足够的油,很快就熄灭了。宁宁醒悟过来,去墙里翻了翻钱袋。钱袋还在,她握在手心里,仿佛也有一点儿勇气。自己的凭依还在,并不是全无后路的。她会说话,也会干活,她女扮男装也已经有一点儿心得了。……她不是一直为此做好准备的吗?她走到隔壁,大汉斯抬头看着她,她无视他目光的走过去,在黑暗的火色中中轻声喊:“汉斯先生。” 老汉斯仿佛很不能承受这个称呼的赶快站起来,他看起来不太适应被人称呼做“先生”。宁宁很少和他说话,她都将钱拿给小汉斯的母亲。女人对外交际天生就比男人敏锐那么一点儿。宁宁说:“我能看看小汉斯吗?” 她去了小汉斯的床前,他躺在那里,无声无息,脸是苍白的,身体在发热过后,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即使是这样,他的房间里也还是冰冷的,破旧的棉被硬邦邦的,散发那种不祥的臭味。没有一点温度,房间里的热,像是他自己燃烧的生命。 所有人看着他都明白,他就快要死了。他的时间不多了。宁宁做了决定。 “明天我会跟丽莱夫人求一求圣水。”她回头跟老汉斯说。小汉斯的母亲坐在阴影里,看起来脸还是憔悴的,只有那一双眼,亮得像一头狠戾的狼,像一个深渊里爬上来,要将能抓到的所有人都拖下去的恶鬼。老汉斯手足无措。 “不是、不是说那些老爷不愿意……”他揉搓着自己那双粗重的大手,慌张地说。宁宁说:“所以说我会去求。”她回头看了小汉斯一眼,很容易就能在脸上做出悲伤不忍的表情,兔死狐悲的悲伤。“小汉斯是我很好的朋友,要我看着他死,太残酷了。”她对床行了个礼,喃喃的说:“愿光明神保佑他。” 光明是最好的借口,大家都不得不对床行礼,说着:“愿光明神保佑他。”愿光明保佑这个孩子,让他平安。宁宁对老汉斯说:“明天有王宫宴会,我会很晚回来,到时候请帮忙提前点一下火,照看一下房间。” 她有时候是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当然事后都会给钱。天气太冷或是太热,或只是隐晦的请求,让屋子里有人照看。否则,铁匠才不会管会不会有小偷闯入宁宁那儿,就算这其实是他的房子的一部分。但是今晚好像又有那么点不一样,宁宁看着老汉斯,老汉斯楞了一下,答应下来。“大汉斯……可以帮忙。” 当然每次也都是大汉斯给宁宁照看。宁宁点了点头,说:“谢谢。”她昂头走了出去,又一次无视了大汉斯的目光。 屋子里没能点燃火,那点油灯的温暖在开关门的一瞬间立刻就被带走了。宁宁坐在床上,掏出怀里的硬面包一口口啃着,在脑子里喊:“钱小柔。”小柔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不客气地说:“干什么?我现在很忙。” “你忙什么?” “我还能在忙什么,明天有宴会!”她得意洋洋地说:“我在用牛奶泡澡,侍女在给我修剪指甲和护理头发。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席!”她给宁宁灌输了一大堆出席宾客名单,就好像这不需要保密似的。一堆不记得名字头衔封地的公爵,公爵、伯爵、男爵子爵,国王和王子和公主。王宫据说都忙疯了,内城据说也忙疯了,所有人都抱怨着不给足够的时间,两天时间够干什么的?连熨烫礼服的时间都没有。当然小柔会是最优先的。 宁宁意思意思地奉承:“真棒。”小柔很是不满。“你是死人吗?这么平淡!我要去参加宴会!” 宁宁说:“真棒。” 小柔在那边啧了一声。“算了。反正跟你说这个一点感觉都没有。”无论是炫耀还是欺负宁宁,宁宁永远是这个样子。小柔……偶尔是会觉得不满,好吧,大部分时间都觉得炫耀失败。她们不算好朋友,从来不算,但,小柔除了宁宁也没人可说。她是圣女不是吗?圣女应该在别人面前保持高贵与矜持。再说……只有宁宁,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维系,唯一的记忆。 小柔抱怨说:“要是在学校就好啦。”宁宁沉默,学校里的小柔,当然会有一堆女生和男生忙着奉承她。小柔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生活优渥,长得白皙美丽,她理所当然可以看不起任何人,因为人生的一切光芒,仿佛都照耀在她身上。 即使在这里也是如此。 宁宁说:“我看你在这里呆得也挺好的。” “哼,那是当然。”小柔又有点不顺心的发脾气:“我说了你用力太痛了会拉到我头发!”她应该是对那边说,声音大得宁宁这边都听到了,她又回过头来说:“但这里真的很无聊,哼,我想出门逛逛他们都不让。”她坐在宝石堆里,珠环翠绕,一切的无聊,都是王冠上的泡沫。 宁宁说:“我有件事请你帮忙。”小柔傲慢地说:“我就知道你主动找我没什么好事。”宁宁不管她,继续说: “我邻居的孩子得了风寒生了病,他快死了。你有没有药,可以分我一点?” 小柔发出惊诧的“哈”的一声。 “你那副死样子,居然会帮别人求药?”宁宁难堪地保持沉默。“你什么时候转性了,还会做慈善?” “他要死了。” “钱宁宁我以为你这种人打死你都不会吱一声,烦得要死,你居然还会去帮别人,你可真有善心。” “他要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柔不耐烦地说:“用不着你一再重复你有多好心。你就不怕被我发现你在哪里,喊人去抓你?” “你不会的。”宁宁说:“我死了,就没有人陪你说话了。” 她们之间的通讯有一瞬间的沉默,宁宁能感到小柔在思考,一连串混沌的东西在黑暗深处自在地穿过去。小柔恐吓宁宁,说如果被她发现的话她会派人去捉她,这里的人只需要一个圣女,剩下的那个是黑暗的子民,应该被献祭。——光明与黑暗,不都是双生的吗?这里的双胞胎一向是不吉利的。宁宁和小柔一起落到这个世界上,小柔是圣女,宁宁自然是垃圾的那个。 和宁宁的一贯定位倒是非常符合,垃圾。小柔嘲笑宁宁:“无论在哪里你都这么烂泥扶不上墙。”而宁宁沉默着,思考着怎样才能逃离。她倒不是全信了小柔说的话。只是小柔第一时间就被带走了而她不知道,宁宁在教堂的厨房里看到了。骑士和牧师们挨家挨户地搜寻,那狂热的架势即使只是凑近都令人觉得恐怖。 是搜寻圣女还是搜寻垃圾呢?宁宁不知道,她只知道小柔和她想的是一样的,尽管她们都没有明说。她们第一次发现可以脑内通话的时候,小柔还嚷嚷着让宁宁告诉她她在哪里,她好告诉人们来找她。这算是……算是,默契的救助?遇险落难那种救助。 只是她们当时都太慌乱,还没有搞清状况而已。第二天,她们就都默契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并且从此没有人再提起。 现在的小柔哈的一声,声音意外。“你还真是一直都这么让人讨厌。”宁宁说:“你不是一直想出门?给我药,作为交换,你要是肯配合逃出来一段时间,我就带你出门去逛逛。” 这是小柔感兴趣的。逃脱、叛逆、离家出走,恶作剧地捉弄人们,满足自己的乐趣。何况宁宁肯在外配合,真是再完美不过了。她立刻答应了:“好,那我怎么把药给你?” “明天晚上的王宫宴会,我会设法混进去,我会找你,你找机会独处,到时候你把药给我。” “你还能混进王宫?我真是小看你了。”小柔虽然抱怨了一声:“你知道我想独处有多难吗!”但她的声音里还是透着兴致勃勃,兴奋难耐。她们稍微计划了一下行动,大量的信息要交换,小柔对王宫比较了解,而宁宁对怎么躲藏起来比较了解。一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宁宁不清楚时间,还是小柔说了一声:“时间快到了。”她当然有可以计时的工具,不需要靠早晚的三声钟响来估计。 宁宁说:“那明天再联络。我要早点睡觉。”小柔说:“行。”她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沉默得仿佛以为通路已经断了。她们总是互相挂断对方的通讯,要么宁宁不耐烦听,要么小柔发脾气。 三年了,那一小时的时间,几乎没有用完过。除了曾经来自那遥远的另一个地方,她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小柔不耐烦地说:“我要走了,有事明天再说。”她直接切断了通讯。 宁宁坐在黑暗和安静里好一会儿,这才开始为自己的决定后怕起来。她握紧钱袋,可这看起来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了。不过过了一会儿,宁宁听见外面有人叫门。——叫的是隔壁的门。她闻声出去,街道上的雪,火把寥寥的几个,光线很暗,巴特站在那里和老汉斯说话。宁宁走了过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巴特说:“丽莱夫人说既然汉斯好不了,厨房没有多的位子留给他,从明天开始他不用再去教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丽莱夫人的这个决定确实打乱了宁宁的安排。宁宁有那一瞬间的慌乱。巴特的样子看上去很有威慑力,结实、高大、健壮,因木讷而理直气壮的严肃的面庞。即使铁匠夫妇加上大汉斯能够碾压他,他们在巴特面前也是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地讷讷无言。他们几乎不会去抗争,甚至于不会去质问。教堂的光辉在巴特背后燃起熊熊烈火,胆敢抬起头的人都会被灼死。宁宁问:“如果他病好了呢?” 巴特没有看过小汉斯的样子,他被问住了,呃的一声。铁匠夫妇立刻充满希望地看着她,好像这样就能叫小汉斯立刻从床上起来,能被他们推到巴特面前,就好像推到丽莱夫人面前,叫这一切都不曾变化。宁宁说:“如果小汉斯病好了,能不能回去教堂?”巴特慌乱地说:“不知道,要问丽莱夫人。” 宁宁沉稳地点了点头,即使她心里也一样摸不着底。赶走就是被赶走了,还能不能回来,那要看丽莱夫人的考虑。但她的神情让铁匠夫妇和巴特都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冬天的雪夜陡然不那么锋利,稍微让人心里的一暖。宁宁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巴特。”她侧头很明显地看了老汉斯一眼,但他看起来呆得像头蠢驴,只会站在雪里,喃喃地说谢谢。宁宁想算了,她的钱袋还没藏回墙里,她小心地掏出来,从里面取了一枚给巴特。 “跑这么远,辛苦了,巴特。”巴特诚惶诚恐地接过,他那么高大的身体,在瘦小的宁宁面前近乎低下头来,连在后面张望的大汉斯也睁大了眼。送走了巴特,宁宁对铁匠夫妇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这件事不要再说了。”“但是……”宁宁重复:“明天厨房有重要的事要做,不容许闲人打扰。如果明天晚上能回来我或许能传达确定的回音,但是你们要耐心等。” 两个互相扶持在风雪里的穷人面面相觑,脸上带着愁苦,混杂着惊喜、希望,和犹豫不决的,逐渐黯淡下来的光。谁都知道,小汉斯活不久了。宁宁咬了咬牙,即使如此,也绝不能让他影响到王宫的事,否则就算她救回了小汉斯,丽莱夫人不让他回到厨房,也无济于事。何况,她也得去王宫,才能拿到药。 她只能赌,赌时间能给她足够的筹码。不能暴露女性的身份,不能损失更多的金钱,不能让小汉斯死。她没有做错什么,她绝不能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第二天早上宁宁没有去看小汉斯,除非拿到药,拿到圣水,或者别的钱小柔能拿到的什么厉害的药水,那个孩子不需要无用的看望。厨房在一大早就已经陷入了喧嚣的忙碌,在寒冷的冬日,热气蒸腾,整栋石头房子里充满了氤氲的雾气,面包和酒的香气膨胀地荡漾开来。 厨房今天的伙食很好,肉和布丁让他们吃了个饱。孩子们早上努力做了面包,发放了本日唯一一批圣餐,然后他们在中午轮番领了自己的新衣。下午没有活可干,宁宁要监督他们轮番洗干净,丽莱夫人等着做最后的检查。 宁宁将自己那只缺失的鸟用干净的布条遮掩了过去。盛放面包的铁盒是滚烫的,有人没有端牢,宁宁为了救那盘面包,她的大腿上不小心烫到了长长的一条,靠近腿根。她用雪水擦拭,糊上一层香油再用布捆牢,丽莱夫人没有检查到最后,看到末端向上红肿的瘢痕就皱着眉骂宁宁:“这个时候了还给我出错!” 宁宁低下头:“很抱歉丽莱夫人,我没有端牢面包。”这并不是宁宁的错,那个犯错的孩子差点都吓尿了。但现在可没这个闲空赶人出去,丽莱夫人狠狠地瞪了肇事者一眼,示意回来再算账。 他们坐上两辆拥挤的马车,有骑士前来押运酒桶,护送队伍,高大的马昂着头嘶鸣,在雪中喷出热气。路上很是萧索好走,还没有天黑的时候,已经举了一城灯火,盛大的圣歌仿佛永不止息,恢弘地唱响对神灵的赞美。钟声敲响,彩带纷扬,远处人们拥挤在主路边上,看着路过的使臣华丽的马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声。 宁宁忐忑地随着马车的起伏,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腿上热辣辣的剧痛,但还可以忍。她和小柔对着最后的细节。小柔正盛装打扮,居高临下地坐在轻纱笼罩的香车里,悠闲地看着使臣的马车浩浩荡荡向自己开来。王宫前一夜之间就用魔法盖起了坚固的小楼,人们坐在这里等待喝茶,等马车驶到面前再慢悠悠地下楼迎接,好像这样就能够彰显国威和实力,体现自己并不那么迫切迎接客人的心态。 小柔不高兴地抱怨:“这里热死了!”宁宁在马车里搓着冰冷的手脚,在颠簸发痛的骨头下竭力捂着保暖,她穿着一身轻纱,热得出汗。宁宁再一次确认:“进去以后你找机会去小花园。” 她们将会面的机会定在那里,无论是在宴会前还是在宴会后,脱身更容易的总是小柔。国宴的外面是可以赏景的小花园,小柔在那个地方待过两三次,她知道哪里熟悉,可以躲藏,或者不着痕迹地落下药水。最坏的结果就是不能碰面,小柔将药落下,宁宁随后去取。 好吧,最坏的结果是,宁宁拿不到药,而小柔就不能出去玩。她不耐烦地说:“我总有办法的!你给我好好找机会才对!” 小柔至今还不知道宁宁是用什么身份进的王宫,宁宁朝她谨慎小心地保密。——虽然她也知道,这其实无济于事。马车摇晃着进了王宫,做了三次检查。为首的骑士似乎心情非常糟糕,他们搜查得很粗暴。宁宁第三次被要求下车,在风里瑟瑟发抖地站成一排,头上飘下雪花,带着头盔的骑士老爷高高在上地骑在马上,桀骜地扬起头,回首看向王宫大门外,呼啸而上的礼花。 随之而来的是小柔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钱宁宁!他好帅!他好帅!” 他是谁?宁宁被她的尖叫声弄得头晕。即使在王宫内城,也能听见远处人群,仿佛震动了整个雷乌斯的呼声。“光明神!”他们喊着:“赞美光明神!”你会不为任何东西,仅为这个呼声,裹挟着拜倒在地。小柔喊着:“他好帅!那是谁!我也不知道!你等着我会弄清楚的!” 她很快弄清楚了,那是撒姆·威登伯爵。宁宁已经在厨房里排队,再一次分发食物。足够而不让你饱足的食物和酒能让你双颊红润,而不在这等场合上有任何失礼。他们严谨地整理衣服,按从高到矮的顺序排好,低声念诵□□字,在王宫管事的大声训斥下熟悉流程。他们会为贵客送上面包,替他们斟酒,将圣水点在他们额上。没有人敢问如果那些客人不接受圣水怎么办,即使每个人都想起那个教堂前的使者,他拒绝进入教堂,拒绝向神行礼。 宁宁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机会为拿药的事情操心。她当机立断地对小柔说:“时间定在宴会后吧。”小柔好一会儿才回:“好。”她的心根本就不在这里。宁宁能听见她那头传来一阵快活的笑声。她们之间的通讯有时候如果足够强烈,即使切断,或者不愿意去听,也能听到对方那边的情景。很模糊,但是,很玄妙,能够感觉到。宁宁一直尽量避免,有时候有选择地放一点给小柔,与她相反,小柔好像从未刻意遮掩过。 她为什么要遮掩,被光芒笼罩是这样得意的事。她巴不得和宁宁炫耀。宁宁能听到那边的那个伯爵,他在奉承小柔。他仅仅只是说了一两句话,所有人都要互相见礼,大主教、公爵、伯爵、迎客的王储,远道而来的使臣。圣女虽然重要,也不是唯一一个需要慎重对待的角色,小柔的心已经跟着那个使臣伯爵走了。 宁宁完全没兴趣去想那个伯爵是有多英俊讨人喜欢。她听见小柔说:“艾瑟尔大人!……”她稍微楞了一下,原来艾瑟尔也和她在一起。那是当然,他是大骑士,她是圣女。她马上就被眼尖的监工盯着叱骂了一句:“走什么神!”宁宁收敛心神,回到面前的演礼上。 然后很快的,王宫就入夜了。大雪在天上飘扬,无声地融入城堡上的青苔。钟声悠扬,风琴畅响。宁宁捧着罩上银罩子的银盘,这稍微有一些重量。她能从孩子们鸦雀无声的队列里听见,在走廊尽头大放光明的大厅中,洪亮的魔法放大的声音正在致辞。灯火辉煌,跳动在石墙的影子上,站在他们身边的王宫管事,神情阴暗得像个魔鬼。 他侧耳倾听那边的说话,面上如痴如醉。但一有召唤,他马上就回过神来,严厉地在他们身边一挥,用口型说:“出去!” 宁宁有一瞬间担心小柔会不会认出她,不过她已经低着头,跟随着队列,鱼贯而出。她踩在光滑琉璃的地砖上,感觉从下到上,都明亮得像一面镜子。王宫如同一个灿烂的梦境,金碧辉煌的穹顶,周围喧哗的人声,宾客穿着正装,丝绸衣服上的缎带柔软得像是河流,流淌在繁花和金子上。宁宁太瘦小,不够漂亮,她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后面,给使臣的仆从献上圣餐。但是她还是要从人们面前走过。在那一瞬间的眼角余光,宁宁就确定了谁是那个什么撒姆·威登伯爵。 那个男人坐在那里,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随意一瞥而过来上挑的眼角,带着漫不经心而优雅的笑意。他系着漂亮的领结,领口繁复细致地流泻而下的蕾丝花纹,扶在高脚酒杯上的手指修长,嵌着华贵的宝石戒指。扬唇一笑好像有点咬着牙,仿佛有某种将猎物撕开吞吃血肉的力量,但转目一看,却又觉得那笑容美丽高贵,炫目无比。 他全身像是有那种诱惑,邪恶、美丽、优雅、高贵……糅杂着温和的傲慢。他没朝宁宁看上一眼,那是当然。宁宁知道大概在场的所有女人都在看他。他仅是自在地坐在那里,等人跪在脚下,献上自己的肉体,可能还有灵魂。 ……他黑发黑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在迎接异人使臣后的仅仅是十分钟人们就又聚集在某一座小楼里。是教堂的小楼或者王宫的小楼也没什么区别。这些穿着正式带着绶带和徽章的礼服的男人们走进会议厅里,不停的熟稔的招呼:“伯爵阁下。”“主教冕下。”“殿下。”仿佛这儿是一个小型的沙龙场所,觥筹交错的小宴会厅。艾瑟尔听见的第一句话是: “他是恶魔!” 来自一个一直反对异人进入国内的主战派。主和派们先停下手上交碰的酒杯,微笑着听不同的声音说话。“那家伙!是个魔鬼!他绝对不可能是人类!看看他!那邪恶的脸、邪恶的身体、邪恶的举止,他诱惑我们的女人,蛊惑我们的陛下!……” 被授权处理会议的红衣主教微笑着看着他。仅有几个人发出这样痛恨的声音,发出附和,大部分人面上露出和红衣主教一样心领神会的微笑,即使是和他们相同立场的人也是一样不以为然的样子。艾瑟尔站在门边,他的职责并不是在这里看着会议争执,他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在表面上做一个正常的圣殿大骑士。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恶魔。”红衣主教仍是温和地说:“次元的挤压太过苛刻,力量的流逝和平衡也非常严格,如今长生种已经消失,也不可能再有深渊恶魔来到这片大陆上了,您的担忧是多虑的。”许多人不说话但是赞同地跟着点头。明显的点头,点了一半停住,又或是不自觉的上下抖动,艾瑟尔将这些人都收入眼底。红衣主教接着说: “至于您对其余的担忧,我相信陛下和女士们都足够的虔诚。” 有些人在嘴角勾起嘲弄的笑,并非为了陛下,而是被撒姆·威登勾去眼神的贵妇和少女们。宴会还在外头热闹地进行着呢,几个大人物在这儿隐晦地消失一小段时间,讨论一番对使臣的看法,仅此而已。王储冷淡地点头矜持地说:“撒姆·威登伯爵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 尽管使团首领另有其人,但相信所有人都不会误会,异人以撒姆·威登马首是瞻。他的气质、他的行为、他的举止,这个男人好像根本不想要隐瞒。艾瑟尔回忆起撒姆·威登的资料。他是鲜红峡谷边上一个最大的人类国家的伯爵,威登家族在那个国家有悠久的历史,至少有四五百年了。多年以前,那个家族就开始一脉单传,而这样顽强地传承下来。每一代的威登伯爵都有出色的俊美,并有不错的政治手腕,与王室保持良好的关系。 ——老实说,艾瑟尔看到撒姆·威登的脸就明白,假如他的每一代祖先都和他差不多的容貌气质,那么要在权贵中吃得开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上流社会就吃他这张脸,天生高贵而轻蔑的面孔,足够美丽和优雅的举止。女士们看着他,捧着自己的心,男士们也不排斥和这样一个人物交往,让他出现在自己的待客座上。即使是最为警惕的主战派们也会放松警惕,想着:他是人类。 又想着:他不过是个异人的人类。 甭管撒姆·威登身边带着多少护卫,他孤身一个进了敌国。若有什么异动,杀了不就好了?感叹着说:啊,真是可惜,我真喜欢他,而将他的尸体踩在脚下,用他的血染就的红毯安眠。说来怪,威登伯爵的那副矜傲高贵的样子,也非常适合,残酷的毁灭。 艾瑟尔仅是觉得厌烦。他唯一能确定一件事,就是撒姆·威登绝对是冲着爱葛妮圣女而来。他要在这里稍微站一站就回去,不着痕迹地守护在圣女身边。今晚的宴会还不必太警惕,够聪明的人不会急着下手。红衣主教说:“关于撒姆·威登……”圣殿还是想要争取和平,争取这个男人的倾向。撒姆·威登和其身后所代表的是一股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假如操作得好,会是一个让人振奋的开始。另一个红衣主教悄悄地将艾瑟尔带领到一边。 “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回礼:“主教冕下。” “大主教让我告诉您,席上还有几位圣女的侍女出席,请您一并照顾。她们也都是娇嫩的孩子,在这场宴会中恐怕会被异人惊吓。” 爱葛妮圣女有很多侍女和骑士,其中几名是那么精挑细选,骑士是,侍女也是。他们都来自权贵之家,身负使命而来。男性争夺圣女的青睐,而女性么,她们是个陷阱。圣殿将真真假假的少女混在一起,放出似是而非的消息,这套手段在过去三年间满是迷惑了那么不少人。爱葛妮看似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木偶,她也的确称职地完成了这一点,有些自作聪明的人,总是会多想那么几步路。艾瑟尔明白大主教特地告诉他这句话的意思,点头回应:“我知道了,请您放心。” 将整场宴会回忆起来,并没有什么可在意的。只除了圣殿的孩子们送上圣餐时,异人们接受了圣餐,却拒绝了圣水。整个大厅有些寂静,国王和大主教看着这边,异人使团的首领,一位据说醉心于音乐与绘画的文雅的大公说:“很抱歉,我们不能接受光明神的圣水,因我们信仰的不是这位可敬的神明。” 大主教像是早预料到了,悲悯和蔼神情不变地说:“这仅是一份真挚的祝福。” “很感谢光明神的祝福。但当然,真实的信仰才是对这位神明最虔诚的回报。” 撒姆·威登和其他所有成员一样,一起安静地看着大公,而后低头,各做自己祈祷的手势。他信仰的是火神。圣水的事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艾瑟尔仅在圣殿的孩子们送上圣餐时注目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找出哪个是尼尼,但又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对他付出多余的心思。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带上些自然的微笑,直到爱葛妮圣女询问他:“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回过神:“有什么事,圣女冕下?” 他们坐在一起。爱葛妮身披圣洁的轻纱,被挽起的黑发光洁,露出她修长的脖子,优雅如天鹅。少女压抑着不耐地说:“这里透不过气来,过会儿我能出去走走吗?” “我陪着您。” “不,我想要自己一个人去走走。” 爱葛妮仿佛意识到艾瑟尔因何担忧,那张娇嫩的面孔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让艾瑟尔愣了一瞬间。“我知道你们怕异人接近我。你们去缠着他,不让他们走开看到我,我悄悄地出去透一会儿气,不就好了?” 她那点得意洋洋的小聪明让艾瑟尔忍俊不禁。她还是个小女孩儿,心思浅得一眼就看得透。但小女孩儿有时候说出的话也蛮有意思。她是圣女啊,光明的化身。她又矛盾得像个人间的女孩儿,天真、可爱、活泼、带着世事和地位给她的骄傲,像弯不下身来的天鹅。可,这当然值得理解和原谅。艾瑟尔虽然没有姐妹,可他少年时也和许多贵族小姐们相处,他温和地回答说:“我以为您很喜欢那位伯爵?” “为什么?” 理由有很多。比如这种男人,最讨小姑娘喜欢。艾瑟尔说:“因为他和您一样是黑发黑眼?”黑色的发色和眼色在这片大陆上都很是稀少。“那我才不喜欢。”圣女傲慢地说:“我一个人是黑发黑眼就够了。”艾瑟尔说:“这样啊,请您恕罪,我失言了。” “你不喜欢他吗?”圣女反问。艾瑟尔有些被问倒了。——他不能说喜欢,又不能说不喜欢。他为难地笑着说:“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不该回答,回答了也没什么用处。” “为什么?”圣女说:“我知道他是我们的敌人,但敌人也可以喜欢吧。我就挺喜欢他。……如果你们真的要杀了他,我会很遗憾的。” 她的态度和厅里的那些傲慢自大、自以为是的贵族们如出一辙,却又比他们纯真可爱得多了。艾瑟尔的神情很温柔。“我会尽量不让您难过的。” 他们两很快地相视一笑,像有了什么互相属于彼此的小秘密。过了一会儿,艾瑟尔注意到爱葛妮圣女拽着披肩,悄悄地离席了。他的目光注视了一会撒姆·威登,那个男人仿佛没有发现般地,在和交换了邻座的贵族寒暄。 艾瑟尔想了一会儿,也悄悄离了席。他可以跟远一些,但绝不能放圣女一个人。他问了一个仆从,知道圣女是去了前厅的小花园,而且她果然将所有侍奉的仆人都赶了出来,想要独自一人。今晚很冷,或许是大厅中的魔法太过热烈,让禁锢在牢笼里的金丝雀,想要偷偷伸出头,吸那么一口气。 而它甚至不知道,天空有多么广阔,翱翔其上,有多少苦难和自由。 艾瑟尔没想进入花园,违抗圣女的命令。他绕了个弯,走上前廊的楼梯,在二楼也可以看着小花园,他打算看一眼就可以。他看了一眼,随即又看了一眼。他面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他看见一个瘦小的人影,蹲坐在树荫深处。那个孩子是尼尼。 爱葛妮圣女仿佛宿命般地直闯了上去,她当然发现了尼尼,尼尼回过头也看见了她,随即圣女大发脾气,一脚踢在尼尼身边,把他踢了起来。背后有人轻声说:“啊,是否……是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起了一身寒毛,他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接近。他回头,看见撒姆·威登,这个男人举着一只红酒杯,幽魂般出现在他的身后。火光与雪光相交映,男人自在地微笑着,神情温和优雅,那头黑发,跳动着魔魅一般的光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要庆幸自己找到了机会去小花园。在送过圣餐后,孩子们就像表演结束的猴子,排队回到厨房里。 他们要脱下整洁的圣衣,在忙碌的厨师后拥挤着打下手。圣殿要求每烤出炉的一批面包都得有他们经手。宁宁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为了膈应异人,又或是为了教化异人,好让神的恩惠泽被苍生。面包也有很多种,餐前面包、佐餐面包,饭后的甜点布丁面包。圣殿的孩子们只会做一种松软的小圆面包,他们帮着手也经常被气急败坏的厨师责骂。没有人在这时候有耐心教导一个菜鸟。 这样即使是管事盯得再牢,孩子们的队列也逐渐乱起来。他们又整队出去了两回,送佐餐的面包,和布丁面包。第三次回来时宁宁告诉王宫管事:“有人使唤我去做事。” 她在宴席上看见小柔的模样,正好可以直接拿来用。她不必说得太清楚,只需模糊地形容为“穿白衣的小姐”。她命令她送餐去花园。管事狐疑地问:“穿白衣的小姐?”宁宁畏惧地低下头,一副畏畏缩缩十分害怕,又不得不从命的样子。但总之她并不起眼,没人在乎教堂孩子会不会少一个,他们本来就比宾客人少。管事不耐烦地说:“赶紧回来!”他难道还能管得到宁宁?他又不是丽莱夫人,也不是“白衣小姐”。宁宁唯唯诺诺地拿着面包滚了。 她在脑中告诉小柔,小柔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马上就出来!”有圣殿在场的国宴,人们不会彻夜狂欢。宁宁端着面包盘子,穿着那身圣衣,对所有盘问她的仆人都说一遍白衣小姐的事。王宫的花园也被彻底清扫过了,虽然花木凋残,青苔的石砖上,还残留今夜的新雪。有巨树苍虬,长在园中一角,火把熊熊,照亮它黯淡而摇动的树枝。 好冷啊。宁宁搓着手,哈着气。虽然王宫中温度比外面高一些,但圣衣很薄。她想安静一些,她的心跳得很快。她在为了自己的赌博做危险的事,她也……很久没有见过小柔。或者说,小柔也很久没有见过她。宁宁抬头看着树荫,树荫上仿佛染满灯光。巨大的水晶烛台从天花板上垂下,魔晶点亮的灯光辉煌华美,黯淡了夜雪的星空。 她的身后起了风。宁宁回头看。高挑白皙的少女,拢着魔力的披肩,穿过石径,气急败坏而来。宁宁静静地看着钱小柔走到面前,和三年前相比,她更美丽了。当初的女孩手脚抽了条,身材和皮肤都在精心的呵护下完美细腻。那妆容精致的面孔还依稀看得出当初的模样,如云雾的黑发挽在脑后,宝石与水晶如星点缀她的鬓发。小柔一脚踢在她身边的草丛上,宁宁顺势站了起来。 “催什么催啊!”小柔不耐烦地说。她竟然用的还是中文,她一直用翻译符文和别人对话。……虽然有些走音,而宁宁已经将故乡的语言忘得模糊了,她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现在即使叫她再讲,她恐怕也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小柔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掂量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你怎么还这个让人讨厌的样子。”她惊诧地说:“你是钱宁宁?!” 宁宁知道自己几乎没有长大过。若不是……来了月经,时间似乎在她身上已经停止。那是当然那的,她不像小柔,有优渥的环境和足够的食物供养身体,光是要活下来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宁宁终于想起那遥远的音节,她有些拗口地说:“……腰。” 小柔高高地扬起了眉。 “药。”她纠正她的音节,带着一股使唤劲儿。宁宁想起来了,而忍耐地说:“药。” 小柔说:“哈,你还是有变的。你听话多了。” 她当初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的朋友带人将宁宁堵在厕所里。她是没有动手,她是光芒万丈的花朵,没有一点污点。宁宁带着一身的红颜料和鸡血冲出来把她揪到操场上,她今天终于确定,她动过手。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宁宁现在被人叫做尼尼,小柔现在被人叫□□葛妮,唯有她们两人知道,她是钱宁宁,她是钱小柔。万众瞩目的大小姐和阴沟垃圾的老鼠共用一个姓氏,即使她们流落到异界,这个事实也永远不会改变。事到如今这种小孩子幼稚的介意,宁宁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在脑子里说:“给我药,之后的事,我们私下说。” 三年的时光足够将许多东西如浮尘般吹去,又剩下那些吹不去的骨。小柔曾经大喊大叫,怒骂宁宁把她带来这个地方。宁宁还想说是她把她带来这里呢。她们站在一起,宁宁当初还比小柔高一些,现在她不得不仰望小柔。她细腻柔嫩的肌肤,她低垂的眼,她落在肩上,华美的珠宝与黑发。时间将好多过往从她们之间吹过。好冷啊,长了冻疮的手痛起来,她将手指往袖子里缩。小柔哼了一声,从手上的戒指里掏出一个小粉瓶子,丢在宁宁身上。 宁宁没来得及接住,瓶子咕噜噜地从身上滚进了雪里。宁宁弯腰捡起来,再抬起眼的时候,小柔的背影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 她们并没有任何话可说,一如曾经三年的每一个日夜。“记得你的承诺!”小柔说:“我看见你的衣服了!你若敢食言,我会找到你的!”宁宁发现,她还是更习惯这样,在心中描绘小柔的声音。小柔或许也更习惯这样吧,在脑中还能针锋相对地吵嘴,而猝不及防地到了现实后,因为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结果留下的,只有扎根在记忆深处的厌恶。 宁宁撇了撇嘴,尽管这样,将来带小柔出门玩,更膈应的也只会是小柔。 宁宁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好让自己僵硬的脚暖和起来,可以走动。她确定自己将瓶子藏好了,想要离开。那些等候吩咐的仆人们该回来守着了。她听见寂静中有人唤:“尼尼。” 宁宁起了一身冷汗的看着艾瑟尔从花园另一个入口走出。骑士那身礼服衬得他笔挺而英俊,比他坐着时更加英俊。而他身后走出来那个人……是端着红酒杯的,撒姆·威登。 宁宁低下头:“艾瑟尔大人。……这位大人。” 她不应该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反正宁宁也只是从小柔那边听过一遍,真的要她复述,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艾瑟尔温和地说:“你可以叫他威登伯爵大人。” “威登这个姓氏有许多人用。”撒姆·威登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和气说:“叫我撒姆先生吧。”宁宁说:“撒姆先生。”他也和小柔一样,不喜欢和人共用东西,但他表达的方式比小柔和蔼、成熟,和可怕多了。宁宁不敢抬头。她觉得被这个男人注视的感觉比在宴会上窒息多了。他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漫不经心地碾死她。 艾瑟尔微笑着说:“很高兴今晚看见你,尼尼。你在刚刚宴会上的表现真好,我很为你高兴、”宁宁低着头,微微睁大了眼,这反正不是她预料中的开场。艾瑟尔刚刚难道没看见圣女从这边冲过去?或者……看见她们交接了什么?果然他接着问:“你知道刚刚和你说话的人是圣洁的爱葛妮圣女吗?” 圣洁?哈。宁宁小声说:“我知道是一个教堂很大的人物。那位小姐穿着白衣,我,不太确定是不是……” 撒姆先生饶有兴致地插嘴问:“圣女冕下和你做什么呢?” 宁宁呆呆又畏惧地回答:“……说我很讨厌,让我走。我还没有动,圣女冕下就已经走了。”艾瑟尔严肃地说:“威登伯爵,这样打听一位小姐的所为不是件名誉的事。”撒姆先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抱歉,我失言了。” 他的口气是很诚恳,但似乎大家都能感觉到他没真当回事。艾瑟尔叹了口气说:“尼尼,我很高兴也很抱歉让你现在在这里。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对吗?” 宁宁保持沉默,她不明白艾瑟尔是什么意思,但她立刻想到骑士上次见面时莫名其妙说的话。“希望你喜欢这个奖励。”这是下次见面了。艾瑟尔说:“是我考虑欠妥,和你在这里见面。” 宁宁继续沉默着。她开始害怕,害怕艾瑟尔盘问她,把她捉走,但现在她开始觉得,有点古怪。艾瑟尔似乎一直意有所指。艾瑟尔微笑着说:“虽然有威登伯爵在这里,有些突兀,但这是位可敬的先生,让他做个见证也无妨。【撒姆·威登优雅地欠了欠身】你很聪明,尼尼,那么你猜到,我上次的提议了吗?” 他的神情和口吻都温和,在雪夜中簌簌。宁宁于是突然明白了,艾瑟尔是什么意思。矢车菊的骑士大人也是在那片雪中,只是天空不如这里的黑,烟囱在他身后,他的盔甲和披风都显得他高大无比,不像现在这样,在苍虬的树下,黯淡的光几乎要将那双蓝眼淹没。黑发黑眼的男人仿佛在夜色中像个帝王,在他身后,微笑着注视,眼前一出荒谬的闹剧。 骑士说:“你应该读,尼尼。” 骑士说:“希望你喜欢这个奖品,尼尼。” 骑士说:“请伯爵做个见证也无妨,你很聪明,尼尼。”宁宁于是突然明白了,他的动作里,声音里,或许还有她一直低着头,因此不曾看见,那双蔚蓝的双眼里。宁宁不知道艾瑟尔是为了什么突然带着撒姆·威登走出来,或许他的邀请和伸出的手仍然是真心实意,宁宁本能地感觉到,这一次,他是为了别人。 那是当然的啊,不是吗?她有什么资格,让明月为她俯首。宁宁说:“……艾瑟尔大人。”艾瑟尔和气地说:“我听着。”宁宁说:“……我在这里,是为了想向您表示谢意。” 她能感觉到头顶上的骑士无声又无奈地笑了。他果然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你不需道谢。”宁宁低着头,飞快地朝他们鞠了一躬。“不,我想向您道谢,非常感激您的赏识,可是我没有这个福气接受您的帮助。我真是惶恐。” 艾瑟尔说:“没关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你还可以想想。” 宁宁当然不用想,就算没有撒姆·威登……和钱小柔,她也绝不会跟随艾瑟尔,去跟他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有时候,有些事情总是不以人们的意志前进。像是隔壁的小汉斯,像是宁宁和教堂厨房的一堆乱事,像是她和钱小柔……又像是在这里。王宫花园的树下,宁宁站在两个男人的面前,雪从天上落下来,漏过树荫,宁宁不觉得冷,这两个男人都让她紧张,紧张得忘记冷。 她皱着眉拒绝艾瑟尔的好意,但因为现在的这个情况,骑士始终不觉得她是真心实意地拒绝。他面带微笑地想要劝说她。又怎么会有人拒绝大骑士的青睐,怎么会有人拒绝读识字的机会呢?当然,或许宁宁只是误解了,要在异人的面前拒绝,他只需要告诉她,她确实不需要拒绝。宁宁能聪明到接着艾瑟尔那隐晦的暗示向下说,艾瑟尔是非常欣慰且高兴的。 他觉得他没有看错,他找到的是一块璞玉。只要给他机会,浇灌他知识、经验与养分,假以时日,这个孩子能成为帝国的栋梁。艾瑟尔帮助过很多人,虽然这种帮助他没做过,但出乎意料的,他没有觉得有多抗拒。他很期待看见尼尼的成长。艾瑟尔说:“你可以每天来我的府上,我的老管家可以教你识字。” 诚然这种事情似乎也不应该在异人的面前说,但,他们这出半真半假的戏原本就是为了遮挡另一件事。撒姆·威登已经对他们这出闹剧失去了兴趣,一个圣殿高贵的骑士出于某种缘故向一个卑微的送圣餐的孩子投以注目,他不在乎这种事情。 他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意:“失礼了,我想大公在找我。”他表现得非常体贴,非常善解人意。这个人非常擅长将他隐藏在礼貌之下的真实意图表达出来。——或者那并不是真实的,只是他想表达——此刻,他认为他在这里是个碍事的人。男人站在那里,姿态优雅,神情温和开朗,友好又热情。但那种温和和骑士对比,有更加明显的不同。那种温和带着让人屏息的危险的力量,是俊美的、邪恶的、……充满致命的诱惑的。 在他的笑容注视之后,会有寒毛和不自觉的被吸引一同立起。 “容我先告退,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以那种和气温文的态度意思意思地挽留:“和您聊天很愉快,威登伯爵。” 撒姆·威登以同样的态度微点头行礼。 “同样愉快,艾瑟尔冕下。” 他们都明白这不太愉快。但这仅是一次交锋,甚至不需放在心上,一次刚刚伸出手指,点在界线之前的试探。艾瑟尔没有急着跟撒姆·威登回去,爱葛妮和她的侍女们都在大殿里,宴会还需要一点时间才会到尾声。假如友好的威登伯爵要当场和圣女攀谈,所有的眼睛都会替艾瑟尔注视他。 宁宁赶快知机地跪下,送撒姆·威登离开,俊美的伯爵离去前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教堂送圣餐的孩子似乎没有必要向异人行这样的礼。不过谁会嫌礼多呢?那双镶满宝石和名贵皮毛的靴子悠闲地在她面前顿了顿,然后漫不经心地离开。 艾瑟尔和宁宁继续谈了一会儿。他仍然认为宁宁只是误解,或者对这个机会感到惶恐不安。有许多人会对改变自己命运的抉择裹足不前,或是畏惧逃避,或是不明白,这个选择有多重要。——这都是正常的。骑士耐心地劝说她:“尼尼,谢谢你刚才的帮助。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不建议是确实有效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来我这儿读识字。” 宁宁坚决地摇头。“艾瑟尔大人,谢谢您的赏识,我不值得您这样做,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孤儿,我怎么可能有这个资格碰触高贵的文字。” 她只是觉得开始冷起来了。她很想要回去,回到厨房温暖的火边。她并不在乎艾瑟尔为了小柔做什么,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了,虽然可能会被骂一顿,但王宫的伙食很好。她会饱饱地吃一顿,喝两口酒温暖肚子,然后在厨房管事骂骂咧咧的大呼小叫中,被塞在拥挤的马车里,放下窗子,在一片寒气和颠簸中回到自己的小屋。 她可以拿药回去,那个冰冷的瓶子在她袖子里捂得更冰冷。小汉斯等着她的药,然后她睡着,醒来后,再思考明天的努力。她用小心翼翼的口吻说:“我出来太久了,艾瑟尔大人,我会挨打的。如果您没有事的话,能让我先退下吗?” 她固执地不抬起头来,用那头暗红色的剪得参差不齐的细发的头顶对着艾瑟尔。她能听见骑士叹了口气。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雪持续地落下来,在枝头上,无声地凝结。 艾瑟尔当然本来不是打算在这时候和尼尼见面的。这个孩子聪明而敏锐,之前的事会让他对他丧失信任。这并不是个好地点,王宫的花园,本来就让人紧张。 “回去吧,尼尼。”他说,并看到宁宁缩进袖子里的手。小小的手指冻得通红。圣衣很薄,单薄地贴在他瘦弱的身上,甚至能看见骨头的痕迹,突出而支棱地撑起布料。“这个邀请,到你离开教堂时都会有效。” 他笑了笑说:“再会,尼尼。” 宁宁微微抬起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青年的身形在夜色下高大挺拔,即使没有佩剑,他仍英武而锋利。只是人都有抉择和牺牲,在被抛弃的人看来就何等残忍。艾瑟尔和她,或者这世上的所有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宁宁回去后当然得到了管事的痛骂。“死到哪儿去了!”她离开得太久。宁宁畏惧地低下头,用那套理由继续搪塞过去。白衣小姐之后还有撒姆·威登伯爵和艾瑟尔大骑士,他们也来了花园,宁宁不得不也为这些老爷耽搁。那怎么能算是耽搁呢?能与这些贵人对话哪怕是一个字,都是无上的荣耀。管事扣了宁宁几个赏钱,不过反正这个厨房没几个没被扣赏钱的孩子,宁宁不在乎。 能够改变命运的药终于在深夜被带出了王宫。小柔在脑海里告知宁宁:“是我从药剂室那里拿来的存药。喝几滴就够了,没好再给喝。”虽然她不乐意慷慨地给宁宁这么多,但毕竟她能找到的瓶子就这么大。只给几滴药水——真是丢脸,又麻烦。于是宁宁拿到手的宝物,蛮晃荡着也有小半瓶。 这让宁宁的心情在之后一直很好。就算她要挤上拥挤的马车,在雪夜里摇晃着,坐着冰冷又坚硬的木板,像见不得人的垃圾一样从灯火辉煌中重归阴沟里。他们先去了一次教堂。教堂是彻夜明亮的,由信徒们捐献的巨大的火烛会一直燃烧到天明。但得到这个待遇的只有前殿,整个后面都是寒冷而黑暗的,不是什么地方都有资格浪费信仰。 丽莱夫人在门口等待他们,为了节省木柴,厨房在天黑时就会关闭,宁宁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厨房,在石板地面和黯淡的墙壁之间晃动的火把,丽莱夫人站在阴影里,挨个地审视他们。她看起来好像那种伪装的魔鬼,孩子们挤在一起,不知道她是要露出和蔼的微笑,还是一口把他们吃了。 “做得很好。”丽莱夫人说:“现在都给我回去睡觉!别以为今天立了功,明天就不需要干活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教堂的孤儿们在这种时候就特别占便宜,他们成群结队地喧闹着回自己的大通铺,哪怕是火都没点起来的冷呢,起码也比那些住在外面还要冒着雪自己回家的孩子们好。王宫辉煌的国宴会是这里大部分人一生的谈资,他们被压了一路,到现在才得以释放心情,这种激动让他们甚至能暂时忘了彼此的嫌弃,对每个见到的人都笑脸以对,说:“光明神保佑你!” 在黑暗之中回家,当然需要光明的保佑。宁宁的心是火热的,她马上就不觉得冷了,开始盘算起来。她要怎样找一个合适的容器来装这几滴药水,她肯定不可能把整瓶都给铁匠夫妇。或者她可以匀出一个土豆,挖一个坑,滴入几滴药水,捧着告诉老汉斯“这是丽莱夫人给的土豆。”她还有一个,这问题能解决的话宁宁不介意送一个宝贵的土豆。她的心都回到家里了,虽然一路紧张地跑着,踢起路上的飞雪,沿途的酒馆和角落里有闪烁不明的火光和暧昧喧哗的调笑。 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害怕。她还是害怕的,只是隔着一层,不那么清晰。雪从天上落下,从黑夜中落下,纷扬轻盈,教堂的圣歌仿佛还在唱响,在宁宁耳边回旋。 她跑回了家,想去找土豆。屋子里没有灯光,大汉斯没有来点火。他本来应该要来的,因为来了的话,会有一枚铜板的收入。宁宁还无暇去想,她惦记着自己藏起来的土豆。她跑到墙角铺起来的稻草里,在黑暗中蹲下来去摸索。然后这时候,她听见隔壁的动静,是一声呜咽。 呜咽变成了嚎哭。宁宁的手停在稻草里,她的心口藏着那个瓶子,瓶子已经被她吝啬的体温温得热了。老汉斯的打骂声传来,斥责着:“哭什么!蠢材!”女人凄厉的声音在黑暗里,混着挨揍的钝响,像爬上来的鬼。有人说:“真是倒霉!”老汉斯转而谄媚地说:“您看,并没有叫您费什么事啊!那个银币……”他被大声责骂:“呸!你个穷鬼!没钱看什么病!” 宁宁往门外冲出去,她差点撞上那身黑衣。药师阴鸷又不耐烦的脸,在黑暗中俯视着她。宁宁摔倒在地上,又忙着跪倒道歉:“对不起,老爷……”黑衣药师擅长的不是医术,是毒。 那个药师甚至懒得给她第二眼,绕过了她,大步离去。老汉斯在揍他的老婆,大声痛骂她,仿佛没有看见宁宁,揍得越发卖力。女人捂着大肚子,痛哭着躲,他们的大儿子缩在炉子的一角,炉子还是暖和的,他神情木然地看着火。火上不是铁水而是壶,烧着水。它烧啊,烧啊,咕嘟,咕嘟,咕嘟。 宁宁看着大汉斯脚下的人,小小的身体,破衣服盖了他的脸。一枚铜板落在地上,宁宁不知道为什么能够那么清晰地看见,小小的铁青的手指里原本是插着铜板的,大汉斯忙去捡,火星落下来,舔舐着那个皇后,残缺的脸颊。 宁宁后退着,全身颤抖。大汉斯没有看她,铁匠打着他的老婆,女人哭嚎,换来隔壁邻居的怒骂 。然后她走了回去。 隔壁还在又吵又闹,像荒谬令人发笑的丑剧。她在黑暗中扑在床上,她抵着墙,伸手向下掏。 她的钱袋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7.19修改更完】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在病榻上缠绵了数天之后,小汉斯在这个寒冷寂静的冬夜死于风寒。 ……而这不过是整个雷乌斯再自然不过的一景。冬天有老人和小孩会死于雪和寒冷,夏天有少年和青年死于疟疾与械斗。偌大的雷乌斯有数十万人口,每天都会有人消失,再正常不过。小汉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在那个健康的前夜他和兄长一起睡在地上,第二天他发起烧来,回家躺着,他一直躺到了死。 冬天的尸体是可以延缓几天不腐坏,但铁匠夫妇也没打算为孩子做什么告别。有尸体在家里,难道不晦气吗?嚎哭和挨揍的声音延续到了半夜,然后是床铺的吱嘎。宁宁蒙着被子听着,仿佛那些人表达任何情绪,都只有这一个渠道。快乐、悲伤、痛苦、忍耐和认命。她只觉得恶心。第二天一早,在宁宁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安静地躺在板车上,被稻草覆盖着,大汉斯会将他运到城外去埋掉。 埋在哪里呢?其实也无所谓。贫苦的人不会有这个余力修建牢固的坟墓,野狗会将那块死肉刨出来,然后把它化作粪便,埋得更深。 宁宁熬了一夜没有睡着。尽管她想抄起刀子,去把隔壁一家全杀了。她难道真的下得了手吗?再说,她也没有刀子。宁宁在大汉斯来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有所预感,但她没有办法。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钱。她不能带它到厨房去,孩子们要洗澡,骑士老爷会搜身。就算都躲过了,来回的路上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遇见什么无赖。宁宁搓了棉绳,只常年在脖子上挂着一块铜板以防抢劫,就算这样她也几乎不能让人看见她的脖子。 宁宁做了努力,她暗示了老汉斯,但事实证明这个努力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她仍旧能藏的只有那瓶药。宁宁将她唯一的洗脸盆的雪水倒了,将药倒了进去,再将盆子放在角落里。这样坦坦荡荡地放着,不会有人来觊觎。幸而药水无色无味,的确像一捧清水。宁宁喝了两滴,好确定如何鉴定药水。药水似乎确实是有用的,她那天晚上即使熬夜也没什么精神不济的感觉,而身体突然暖和起来,双手双脚的冻疮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如果老茧不会跟着一起消失就好了,她因为上次圣光的手上的水泡还没消下去。宁宁将瓶子装上雪,仍旧藏在老地方。她出门的时候,汉斯一家都没有看她。他们低着头,麻木着脸,仿佛真心实意地为这个死去的孩子悲伤。老汉斯别着脸声音干哑地否认看到宁宁的钱。 “不……不,昨天晚上没有人进你的屋子。”他重复地说:“小汉斯在晚上突然病重……”他那纠结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珠子四处乱转。宁宁盯着他的神情,盯得这个唯唯诺诺,只敢痛打和强/暴老婆的老实人仿佛要发怒。他搓着那双厚而粗糙的双手,露出一个穷苦到令人厌恶的发愁的表情。 “大汉斯连夜去请了药师老爷……唉,药师老爷都发怒了。”黑衣药师来的时候,小汉斯已经死了。 那个早夭的孩子还留下一床破旧的铺盖,和两件衣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人走过来,她还挺着肚子,喃喃地把手上的东西扔给她。 “反正小汉斯也用不上了……”母亲说着,流下两滴麻木的眼泪,仪式般的痛苦。“给……给你。” 1个银币,4个铜币,换一床破被子,和两件破衣服。 哈。 宁宁盯着这两件东西。假如宁宁可以弄死他们,她早就动手了。假如宁宁有足够的力量威慑他们,他们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拿走她的钱袋。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可改变的余地,要怪就怪宁宁自己没有任何依靠,她试图将汉斯一家作为她的依靠,她用帮助小汉斯进入厨房和帮他留在那儿作为交换的资本,事实证明小汉斯一死,这个依靠就立刻失去了。 宁宁要捏着拳头装作若无其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制作的钱袋……是不是已经丢在火里,烧成灰烬。宁宁难道不想离开雷乌斯吗?她攒钱就是为了这个。但,她没有办法说走就走。她是女孩,她孤身一人,她走在路上,随时会被野兽吃掉,也随时会人盯上、抢劫、发现性别、被侮辱,被抓去卖掉。而就算留在城里,没有汉斯的庇护,只要被无赖盯上,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宁宁为了这个想了一夜。现在即使她再恶心、再愤怒,再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们的脖子,宁宁接过铺盖和衣服,仿佛是接过她的骨头。被咀嚼殆尽,呕吐出来的残骸。 老汉斯问:“不是说……昨天,会向厨房的老爷们求来药……”他的眼里有那种恶心的钻营的光芒,像老鼠一样。宁宁说:“如果小汉斯吃了药,他一定不会死。现在他死了,我才不会对丽莱夫人撒谎。我应该把药拿回去给她。”她早就想好了,捧着那个仍然被装模作样地挖出了坑的土豆。土豆她可以藏在怀里,趁有时间的时候吃掉。 对面三个人看着她手上的土豆的眼神,让宁宁感到一种恶心的快意。 雪下了一夜后停了,路上都是积雪,时不时有冻成冰的滑坡。去厨房的路上,冷得透骨地凉。宁宁本来打定了主意不愿在教堂前停留,可微亮的天色中,那些耀眼的骑士们骑着美丽的马,沿着道路四面八方疾驰而去。飞翔的光芒仿佛带着希望,哄骗人的糖衣。习惯的力量太过强大,在宁宁没有制止自己之前,她已经驻足看了一眼。 可没有骑士向她看来。宁宁低下了头,昨天的四目相对本就是意外。高高在上的骑士老爷总是日理万机,他不应该有那么多闲暇时间来垂青一个教堂的孤儿。这很正常。宁宁裹紧身上的棉衣匆匆走开,她今天还有三根烟囱要清理。 厨房一如既往地忙碌,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孩子们兴奋的话题,玛丽莱阴鸷的脸色,除此之外,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宁宁小心地去丽莱夫人的办公室,给她带去了小汉斯病死的消息。丽莱夫人应该在对账本,厚重的羊皮纸和刮刀,还有墨水,她染得那胖乎乎的双手上都是难闻的墨迹。玛丽莱被羁押在一边学写字,她也只能跟她母亲一样,学几个用得上的常用字。就这样她还不愿意呢,整个厨房养得最丰腴的两个人,玛丽莱惊呼的说:“妈妈!我们应该为汉斯祈祷!祈祷他去光明神的身边,好永得快乐与安宁!” 丽莱夫人瞪了她一样:“写你的字!”玛丽莱涨红了脸:“妈妈!汉斯死了!”她的脸上那种气急败坏,更近乎是“没有可离开本的机会”了。宁宁低着头,丽莱夫人说:“我知道了。”玛丽莱说:“妈妈,你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宁宁低着头。丽莱夫人脸上那冷酷的神情,然而只有她曾给过宁宁6个铜板,让她带回去给老汉斯。丽莱夫人说:“写你的字!” 她让宁宁出去,说:“我知道了。”宁宁行了个礼,去掏她的烟囱。她忍着饥饿没有吃土豆,想清理完第二根烟囱再吃掉能够比较好地恢复体力。她跪在壁炉里掏炉子,弄得一身的灰,粗糙的石壁将她的手指头刮得血肉模糊。……宁宁真恨圣殿的圣光和药。这时候她听到小柔趾高气扬的声音。 “喂,钱宁宁,药怎么样了?” 小柔居然会对这种事情,这种贱民的事感兴趣,看来她实在是太无聊了。但很遗憾今天要让她失望了。宁宁告诉她:“那个孩子死了。” 小柔愣了一瞬间。“他怎么就死了?!” 因为他没能等到药。宁宁一边费劲地掏着炉膛,一边对小柔如实相告。小柔在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宁宁以为她切断了通讯。她用不可思议的口气说:“他死了耶。”那像是说“这不是我认知中会发生的事”、又像是个孩子,小柔被迫去找药,虽然她抱怨不高兴,而且为这件事付出了许多不情不愿的努力,但姑且她也认真地做了,至少要有个回报吧?小柔的童话里没有这个结局,她都给了药,怎么可能会有人死呢?宁宁说:“嗯。”小柔突然发了怒。 “钱宁宁!你说你邻居的孩子死了耶!你还为他跟我求药!你就这个反应!” 不然还要有什么反应。 宁宁稍微停顿了那一下,沉默着。她的手指破了,血流从指尖上细细地流下来。宁宁沉默地看着,想着如果自己不去清洁,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感染的病。她不知道,破伤风吗?还是就是单纯的病毒感染?她所知有限,只知道这样很有可能会生病,生病的话,就会死。 她无能为力。她看过死的人太多了。小汉斯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宁宁没有心力为小汉斯哀悼,她给的那4个铜板已经是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了——而事实证明,那一点用也没有。事到如今,她只会觉得,死的不是自己就好。 她卑劣吗?还是没有同情心呢?宁宁想起玛丽莱说:“妈妈,你太冷酷了!”仿佛声音在耳边回响。她不知道,但她即使在小柔面前表现一点可怜的意思都没有。小柔不可置信地说:“你这么冷血!钱宁宁你简直让人恶心!” 通讯挂断了,宁宁的动作顿了一瞬间,然后继续工作,只有闲得无聊的人,才有空为别人哀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仅是清两根烟囱,这就花了宁宁一天时间。屋外极冷,即使没有下雪了,但雪停后才真正是最冷的时候。日光白而薄,隔着雾气照在宁宁身上,将透骨的凉意带进来,房顶上的雪都已经冻结了,踩在上面,一步一滑,一个不慎,就会自己跌下去,折断脖子。 宁宁不得不将屋顶的雪也清理掉。等她带着工具,在天色开始变暗时一身湿透地走进厨房,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食堂搜寻热水。她擦了身,喝了热水,脱下衣服,让身体变暖。宁宁后悔自己今天没有穿破的那件棉衣来,但她也不能保证如果自己将好衣服留在屋子里,会不会有人去偷。食堂还有孩子们聚在一起吃饭。厨房为了节省木柴,在天黑前,甚至是天黑两三小时前就会关闭,这时大家应该已经回家了。但宁宁很快意识到他们是在为巴特送别。巴特过了今天后就要离开了,他已十五岁了,参加了王宫国宴后,可以毫无遗憾、满怀荣誉与信仰地离开。 宁宁又累又饿地走过去。她只想拿块面包,可没意思要参与教堂孤儿派的友爱,但她敏感地感觉到什么不对。玛丽莱自然是作为孩子的头儿,欢声笑语地坐在首位,而在一身狼狈的宁宁走过去的时候,整张桌子上的气氛骤然地一冷。 宁宁目不斜视,尽管她内心已经开始警惕起来。她累得没有力气去注目。她的双脚和双手都又冷又胀痛,宁宁的十根手指头都冻成了萝卜,红得铁青。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到自己那座又黑又小的小屋子里,抱着破被子在床上,喝几滴那个药水,好救自己的命。 面包是盛在盘子里的,量很准,一个孩子一块。盘子里还有最后一块,被挑剩了,又皱又干,宁宁并不计较地拿起来。盛放饮料的盘子里有一杯酒,送别孩子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一杯祝福的酒,以此献给伟大的光明神,祝即将远航的信徒和伙伴蒙受庇佑。宁宁的这一杯不知道被谁偷喝了,水位低下去好大一截。 宁宁感到如芒在背,不知道她身后有多少人在看她。整个食堂寂静得鸦雀无声。宁宁举起了杯子,她顿了一下,微微向空中一举,嘴里低喃了句:“祝福。”可无论是祝福谁,想必都不需要她的祈愿。宁宁一口气将酒喝光,干涸的喉咙仿佛紧闭的石块,才被这水流滋润,微微露出一条缝来。嘴唇干裂的龟痕刺激得痛。但肚子还是暖了起来,她今日不必冻死了。宁宁将杯子放回盘子里,自有今日负责厨房善后的孩子去洗。 她回头,重新走向桌子,手里拿着面包。但宁宁打算回家去吃,不在这里讨人嫌弃。一整个桌子都是敌视她的目光,仿佛在被无法抵抗的权力压迫后,最终释放的反弹。看,你不过是丽莱夫人,用后就扔的垃圾。 人群里不知道有谁低声说:“这家伙亵渎了神!”有人附和:“他喝了残缺的酒!”孩子们用目光这样唾弃着她:“虚伪!”玛丽莱挺直着肩背坐在这些孩子当中,神情不那么愉快地看着宁宁。……宁宁觉得,自己似乎看着小柔。 或许少女们都是这样。宁宁是说,那种众星捧月的公主。而宁宁自己,当然是阴沟里的老鼠,连被她们看一眼都亵渎了那娇嫩纯洁的双眸。宁宁站住了脚,如果这个指责不澄清,她在厨房里就没有立身之地了。宁宁真的很累又烦,她只想回去,将自己关在那栋房子里,或者,她有一瞬间从未这样强烈地思念过,自己曾经的那个世界。 尽管她知道如果自己回去了也一定会后悔。那黑暗的充满酒气的房子,那频繁的暴怒和殴打。蟑螂和老鼠四处横行,她生活在垃圾堆里,将来大约也只会是一块垃圾。宁宁说:“我没有亵渎神。虽然圣酒不足,我已经将自己的所有奉献给他。”她扫视着这群人,有些人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宁宁说:“那些有所保留的人才该要求得光明的宽恕。” 宁宁的目光对上巴特,老实说,巴特是教堂派的。尽管他的性格还算好,不随意攻击别人,木讷温驯,他只会和那些和他出身一样的孩子们一起行动,一起树敌和一起维护自身。宁宁对巴特说:“愿光明神庇佑你。” 宁宁昂起头,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几天后,宁宁渐渐明白自己不是一时的被厌恶,而是受到了排挤。厨房中流言四起,传说她在王宫中,被圣女和大骑士还有异人伯爵接见,得到了丰厚的赏赐。许多人对宁宁冷嘲热讽,说她不应该在厨房里做事,而应该去教堂前唱诗。宁宁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将那件好棉衣卖了,即使如此,她仍然要在厨房关闭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城外去割野草根,再赶在天黑前回到家里。但这样的话她回家仍然会晚很多,或许是少了小汉斯当做沟通渠道,或许是没有钱了,宁宁发现铁匠和她的交流也开始冷淡。 宁宁难道稀罕吗?呸,她恨不得咬死他们。铁匠当然明白,所以不愿意放她这个定时的凶器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做了不够清白的事。她咬着牙,只希望能熬过这一个月,拿到下一笔工钱再说,但开始有人信誓旦旦地指责,说她偷吃玛丽莱的午餐。 玛丽莱的午餐也是面包,当然她可以先挑选,而且她的饮料不是冷水,而是又香又甜的奶油汤。丽莱夫人从自己的份例里拨出一部分给她,玛丽莱有时候忙或者懒得去,会指使某一个孩子去帮她拿午餐。——上次玛丽莱不能去王宫,哭着跑开躲起来,宁宁干的就是这样的活。玛丽莱莫名其妙地让宁宁又递了两天午餐,然后她就发现有人在传这样的流言。 宁宁明白做这种事的人可能是谁,但她不明白玛丽莱为什么要这样做。玛丽莱讨厌她,或许在王宫之后,所有人都讨厌她,宁宁已经没有心力去维护什么人际关系,甚至奉承讨好下一代厨房管事。宁宁有时候泄愤又鄙夷地想:玛丽莱是个蠢货,没有她妈威慑,她在这儿只会被那些钻营的贱种糊弄。丽莱夫人听到了风声,让她去和玛丽莱对峙。玛丽莱当然不肯承认这话是自己传出去的,可是厨房的孩子们谁也不肯说出来到底是谁先传出了这个流言:尼尼在送餐的时候偷吃玛丽莱小姐的食物。 宁宁没有任何证据,也不会有任何人为她担保和做证。她只能说:“我没有,丽莱夫人。”她低下头,任凭处置,玛丽莱似乎仍和她的母亲不愉快,语气十分生硬:“我说了我没有说这种话!”但她话中的意思明显是相信宁宁偷吃了她的食物,要丽莱夫人惩罚她。 宁宁到底有没有偷吃,玛丽莱难道不知道吗?只是这个荒谬的谎言,或许人人说得久了,逐渐将它编排完善,于是就信誓旦旦,信以为真。丽莱夫人抿着嘴,神色极严厉。挽在脑后麦色的整洁的发髻,壁炉在她身后熊熊燃烧,让她恐怖得像一个魔王。 她说:“够了。”不知道是说谁够了。玛丽莱张了嘴,又不甘地说:“妈妈!”丽莱夫人说:“出去吧,尼尼,干好你自己的活,记住你的身份。” 宁宁点了点头,小声说:“是。”行礼出去。丽莱夫人大约相信她没有偷吃,但也仅止于此。如果厨房有人敢闹事,丽莱夫人的处理手段一般是把双方都赶出厨房,甭管某一方是不是无辜的。但这一次,有一边是她的女儿。 这已经算是一种纵容,玛丽莱的胜利,理所当然的结局。宁宁不知道玛丽莱私下是不是有受到什么惩罚,她在厨房的日子更加难过起来。丽莱夫人当然不会特地去维护宁宁,宁宁值几斤几两?宁宁意识到自己如果再依赖那个药下去,很快她就会死在娇嫩皮肤所不能抵挡的,冬天的严寒和欺凌里。 她不得不开始考虑……艾瑟尔的提议。那个已经记忆模糊的雪夜里,矢车菊的骑士,向她伸出手。 无论他是为谁伸出手,宁宁不得不伸手抓住这根稻草。无论宁宁再恐惧、害怕和窒息,不愿意去想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厨房和铁匠眼见的倾倒,本能的恐怖让宁宁想要寻找新的出路。无论如何,她想要活下去。宁宁将头埋入膝盖里,可是,骑士没有来找她,而她现在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到哪里去寻找艾瑟尔。 她没有资格得知圣殿大骑士的行程,她在教堂前四面八方飞驰而去的骑士里,找不出哪一个是艾瑟尔。她也没有办法进入内城,去圣殿寻找他。艾瑟尔没有再来找她,是不想再履行诺言了吗?宁宁握紧拳头,要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没有闲暇可以胡思乱想。 宁宁是可以问小柔,小柔一定会知道。可宁宁不敢让小柔知道。她已经知道要到哪里能找到宁宁的线索了,宁宁必须要再次藏身起来,不让她发现。 她唯一能做的是徘徊在神像广场。神像广场在内城与外城的交汇处,立着伟大的光明神的塑像,它在教堂边上,但要颇绕一点路才可以到。有许多贵族从内城出行,会选择经过神像广场前的那条路。也有许多平民与贵族会来这儿祈祷,教堂与圣殿不是每日都开放的,这是最接近神的居所。 宁宁这么做了好几天,最近节礼日不多,事情不忙,厨房经常下午就会放人离开,宁宁有足够的时间这么做。她装作自己在向神祈祷,虽然孩子们发现了,嘲讽她是做“无用的赎罪。”宁宁咬着牙坚持下去,虽然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接受艾瑟尔的提议,她至少……想要确定这条路存在。每当身后有马蹄声,她就装作起身巡行,回头看一看。 直到又一个微雪飘落的下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人站在她身后,示意她回头。宁宁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随从。她的心咯噔一跳,汗毛立了起来。 随从说:“跟我来。”宁宁只能站起身,惶恐不安地跟他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迎接命运,或许是即将到来的审判,她意识到自己在后悔,她太焦躁害怕,晕了头,做出轻率的求生。旁边的小巷深处,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宁宁在雪中跪下,破旧的裤子登时浸透了寒意。她低着头,意识到头顶上有人掀开窗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个好整以暇,不是艾瑟尔。轻柔得近乎危险的声音告诉她:“抬起头来。” 宁宁抬起头来,撒姆·威登在雪中看着她。那双墨眸和俊美的面孔,都露出一个高高在上的等待的,面具般的笑。即使如此,任何人都会跪倒在他脚下,亲吻他的鞋尖,为他驱策,堕入污垢泥潭。这个男人如此高高在上,而傲慢的、满是兴趣的,等待她的反应。宁宁说:“大人……”随即她想起来应该要怎样称呼他。“撒姆先生。” 撒姆先生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鲜红的唇掀开露出的雪白锋利的牙齿,仿佛能一口将宁宁撕成碎片。他说:“你还记得我啊,不错,小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有时你大约会有这样的心情,或许是因为太害怕捉不住,错过了就没有。奖品在那里等待着你,好看的衣服、美味的食物、珍贵的机会,或者一条摆在你面前,看似康庄坦途的大道。你会有这种冲动,告诉自己如果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而当你踏上去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有可能做了蠢事。 宁宁将手藏在袖子下,袖子下是握成拳头的手。她很紧张,但尽量要自己放松。马车里温暖得能让人出汗,她跪在柔软的长毛地毯里,细软的驼毛蜷曲着,擦过她的肌肤,让人赞叹的舒适和呼吸。 马车即使再大也还是有些狭窄,撒姆先生自在地翘着脚,居高临下打量宁宁的头顶和细细的脖子。他那双镶着宝石的靴子距离宁宁只有一步之遥。宁宁犹豫了会自己要不要凑上去亲吻他的鞋尖,但她还是决定自己不要那么做。 “最近经常在神像广场上看见你呢。”撒姆先生悠闲地开了场。 “怎么,你们教堂最近还有什么节日需要朝拜吗?但我没看见和你一起的孩子们。” 宁宁当然摇头否认。撒姆先生的那个漫不经心而凌厉气势,让人绝不会有这个愚蠢的想法,胆敢在他面前撒谎。宁宁有一种感觉,如果撒姆·威登想,他可以用那只靴子将她的下巴抬起来,让她直视他,也可以踩着她的头顶,把她的骨头和肉碾碎。 宁宁小声说这只是自己的个人行为。“我只是……自己想来这里祈祷。” 撒姆先生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为什么?” 宁宁沉默了一会儿,也是因为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很想跳过这个话题,但头顶上的贵族先生也这样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宁宁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回避他的问话,除非她想死。她努力搜寻着借口,想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他满意:“我……觉得这里,更能锻炼自己一些。”她小声说:“而且……我喜欢在这里祈祷,能看见很多人。” 反正撒姆先生是异人,以前他又没见过宁宁,这个答案应该足够让他满意了。然而撒姆先生说:“是吗?我还以为是你被排挤了呢。” 宁宁的肩背和呼吸都僵硬了一瞬间,甚至以为撒姆·威登有派人去监视她。但她马上意识到他“误解”是有原因的。撒姆先生说:“那天在王宫里,你不是也自己一个人在前厅花园?” 宁宁咬住了舌头,防止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和这个俊美的伯爵相处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打量掂量别人。他精准地将人灵魂最深处的弱点揪出来,加以描绘和利用,是为了吞吃他,将他拖进深渊里。这是一头极度危险的猛兽,危险到即使只是平常地问个好,聊一下天气,你都会觉得他意有所指,有所图谋。 和他的每一句对话都必须谨慎小心,以防他抓到什么把柄。宁宁顿了一下才回答:“……您误解了,那次是因为艾瑟尔大人让我去的。” 她低着头,没有看见头顶上男人的眼神。撒姆先生看着她那细细的脖子说:“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他轻轻抚摸着下巴,玩味地看着宁宁,拇指上的黑宝石方戒与华美的马车交相映辉。这个男人仿佛坐在绚烂富丽的花丛中,糜烂奢华的黄金珠宝是他的装饰。 “艾瑟尔冕下找你做什么呢?”他突然有了兴趣。“他要我作见证,好帮助你。” 宁宁只能回答:“艾瑟尔大人想资助我读。” “读?”撒姆先生说:“你识字?” 宁宁赶紧摇头。“小的惶恐,承蒙艾瑟尔大人的错爱,小的没有这个资格认字。” “那么说,你确实拒绝他了。”撒姆先生轻笑:“你的胆子很大,胆敢拒绝圣殿的大骑士。” 宁宁开始觉得自己去神像广场真的就是个错误。她简直干了天大的蠢事。她是想要打听异人没错,可她并不想和一个异人伯爵这样坐在马车里,和他谈一些听起来危险的话题、她低着头,小声说:“是小的没有这个资格,让艾瑟尔大人失望。” 但撒姆·威登说:“是吗,我倒觉得艾瑟尔冕下说得没错,你确实应该读。”他举着黄金镶嵌红宝石的酒杯,喝了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屈尊降贵地弯下腰来,黑方石伸在宁宁眼前,连带那个酒杯。 酒杯里不知是怎样名贵的酒,血的红色,带着芬芳微酸的香气。宁宁愣在那里,但那只修长美丽的手,停在她的眼前不动。宁宁有一种错觉,假如她不做接下来的事,那只手上生长的修长的手指,就会像鬼手一样,毫不留情地捏断她的脖子。 宁宁开始发起抖来,她本能地张开了嘴。头上是一声轻笑,鄙夷而蔑视。杯子递到嘴边,宁宁被强硬地灌下一口酒。令人恶心的腥气,肚子里一路火焰般的烧上来,又带着滚辣的气味咽下喉咙去。宁宁根本没有吃饱,长期饥饿的肠胃本能地痉挛起来。她想呕吐,她将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用力的忍住。但那只手也伸到了面前来,宁宁颤抖着捧着黑方石戒指,亲吻一下。 撒姆先生笑了起来。宁宁只能看见他鲜红的嘴唇,扬起一个弧度,露出的锋利雪白的牙齿,像要把她撕裂。“你很识相。”他说:“也的确聪明。是吗?你是个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小鬼。”宁宁觉得自己内心的所有阴暗面,都在一瞬间,被他看穿。撒姆先生面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他懒得再看她一眼,靴子踢了她一脚,宁宁滚着赶紧在马车角落蜷缩起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伯爵将整个杯子往窗外扔出去,血色的酒液在雪中扬起一道撕裂的弧度。宁宁甚至想呼喊着将杯子留下。她会杀了那个捡起酒杯的超级幸运儿。 伯爵将戒指的金边轻轻在马车边壁上敲了敲,车厢里的温度突然寒冷下来。那应该不是因为气温被调整,而是因为这个男人已经厌烦了逗弄她。他路过她,像看一条流浪狗,觉得有趣,俯身高高在上地伸出一根指头一戳她的头,还厌恶弄脏了自己。撒姆·威登说:“去艾瑟尔府。”宁宁紧抱着自己,即使恐惧到极点,她也无法抑制一阵接一阵的头晕。酒精操纵了她,那让宁宁感觉不好,她很难控制自己,这种不安全的心理让她极度恐惧。 马车粼粼行驶起来。 宁宁在路上还接到了小柔的质问:“钱宁宁?你喝酒了?!”宁宁一直很注意通讯,不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对小柔暴露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小柔从她那边感受到,恐惧和晕眩。宁宁更加恐惧和害怕,她拼命地蜷缩起自己,指望撒姆·威登不要偶然看见了她,突然觉得厌烦,就将她的头踩成肉碎。她更害怕的是让小柔读到自己的内心,那是小柔啊!她死都,死都不要,让她看见自己的灵魂。 小柔说:“在干什么啊你!你怎么这么讨厌!我好好的在泡澡,你在这儿害怕!你还喝酒!你搞什么鬼!”她的口气,轻松得仿佛和她不在一个世界,隔着永远无法打破的墙。小柔虽然因为小汉斯和宁宁吵架,但,他毕竟只是脑海里传达的一个故事。而小柔还得和宁宁商量旅游攻略,积攒钱财,计划怎么逃出圣殿,来一次痛快的游玩呢!小柔很快就重新和宁宁恢复以往那种相看两厌但还是会聊上两句的状态。 宁宁竭力地抑制着自己,酒色血红,她将自己的舌头咬出血来。她说:“……没什么,被人灌了酒,路上头晕,差点被魔兽咬了。” 小柔哼了一声:“蠢货。” 小柔马上就不在乎她了,而是兴致勃勃地开始向她说自己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在接见宾客后,悠闲地用牛奶泡澡,屏风和纱帘外,有人用魔法为她演奏轻灵乐曲。小柔对炫耀这种富贵日子已经没兴趣了,她兴奋地换个方向炫耀:“这几天异人伯爵天天来拜访我!和你说过的吧!那个特别英俊的伯爵!他也是黑发黑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和我们一样的发色和眼色!” 原来是撒姆·威登。宁宁算是明白他这几天天天路过这儿看见自己,之前是因为哪个罪魁祸首了。小柔又高傲地说:“不过他的颜色当然没我的美丽。”小柔说:“我知道你在国宴那天也见过他。怎么样,他长得很帅,对吧?” 宁宁当然在国宴上看到撒姆·威登面带和蔼可亲又魅力十足的笑容,向小柔搭话。宁宁也在花园里看到撒姆·威登举着酒杯,假模假样的温文尔雅,和艾瑟尔交锋。宁宁还在马车里看到撒姆·威登,喜怒无常,将下等的垃圾肆意玩弄支使,傲慢的冷酷。 宁宁唔了一声。她根本不敢抬头看撒姆·威登。她在脑子里和小柔说。 “看到了。” “他是个人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被马车带进了内城。撒姆·威登似乎不喜欢在密闭的空间内,他的马车的窗户极大,他在这样的雪天打开着窗户,冷气凛冽地吹进来,冻得宁宁发抖,可她的胃里又火热,一冷一热交织冲击,让她觉得痛苦。这个男人的脚下是温暖的火焰魔石,让他不至于寒冷,可马车的另一边宁宁的所在处,两边窗户的风对着车厢里吹过来,雪花落在细软名贵的驼毛地毯上,眼见的浸湿和糟蹋它。 撒姆先生饶有兴致地扶着窗框,望着窗外繁华的景象。雷乌斯沿着王宫由内而外一环环地建立起建筑,内城与外城的交界处是圣殿,圣殿之外是教堂。这两座巨大的宫殿正好隔开了贵族与平民的交界线,贵族从内城驶出马车,平民们沿着道路揽活和叫卖小东西。撒姆先生看着这些熙攘的人群,马车沿着宽敞的大道,沿着华丽整洁的青石房子跨过城门,士兵们向他行礼问好。 他的马车夫递上徽章,骑士老爷近前来检查他的所在。 “啊,又见面了。”撒姆先生微笑而柔滑地说:“利昂阁下。” 宁宁认出那个骑士就是那天引领他们进入王宫的头儿。利昂出于礼貌不得不脱下头盔致敬,那头短硬的棕发在雪里蛮横地向上翘着,他茶色的眼睛并不温暖,像冻硬的石头,冰冷地望过来。 宁宁不知道要怎样做,她本能地跪下,将头伏在地毯上,撑在两边的手臂被冷气浸润得刺痛。她听见两个人对话。“您回来有什么事,威登伯爵。” “啊,我想起有些事,要去见艾瑟尔冕下一面。”撒姆先生愉快地说。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固,宁宁觉得自己仿佛处身在可怕的地狱,有人打起架来,会把马车拆掉,而她则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随着被撕裂。利昂骑士咬着牙笑着说:“艾瑟尔冕下恐怕目前不方便会客吧。” “无妨。”撒姆先生微笑着说:“我带了见面礼,想必艾瑟尔冕下很高兴见我。” 宁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伯爵说的是谁。这个男人不知道是想要玩弄谁,但可以肯定的是,宁宁不在他的注目的名单上。可更悲哀,她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道具,任人搓圆捏扁,不敢说一个不字。利昂骑士哼了一声,说:“让那个小子抬起头来。”宁宁战战兢兢,颤抖的抬起头来。她的眼前还是晕,胃里热辣辣的,开始变得剧痛。她凭着一股意志力撑着,不能吐,不能倒下,否则,她可能会死。宁宁这么拼命地撑了三年了,她才不要死在这种混蛋的地方。她觉得那双茶色眼睛凌厉地扫射过她,查看她全身状况。他厉声问: “这小子怎么回事?” “哎呀。”撒姆先生轻柔地说:“这孩子只是贪吃圣酒而已。他倒挺识货,那可是爱葛妮圣女赐予我的宝贵礼物。我只允许他喝一口而已,可他太心急了,把整整半杯都喝下去了。”利昂怀疑地看着他,这个满面奸猾的娘娘腔,他看起来可没这么好心,给一个孩子喝这样宝贵的酒。但,那名贵的毛地毯上,的的确确跪着一个肮脏破旧的小孩。 这看起来本来也不像一身华贵的威登伯爵做的事,与一个脏兮兮的小鬼头共处在一辆马车内。他硬邦邦说:“我之后会向艾瑟尔冕下核实。” 相当不友好的威胁。撒姆·威登不以为意。他轻笑一声:“有劳您的尽职。”他点了点头,利昂向旁拨转马头让开,马车夫关上车门。三面开阔的风变成了两面,宁宁脸上暖了一下,她一头冷汗的坐了回去。她能感到那双黑眼,带笑但是冰冷的看了她一眼,宁宁识相的重新把自己蜷缩起来。她用一只拳头捣住胃的位置,她痛,但痛还能忍。 马车持续拉着他们前进,一直到一栋花园小楼。这栋小楼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艾瑟尔大骑士所住的地方,它布满了鲜花和绿植,爬坡植物絮絮地盖在这栋雅致的建筑物上,两边围绕过来的花园小而整洁。这看起来像是栋淑女住的休假小楼。它很古老了,充满了经年累月的风韵。撒姆·威登从固定在一旁的小桌抽屉中取出一张纸,将手指上的宝石在纸面上印了一下。宁宁亲眼看到火焰腾起,烧出美丽的花体字母,焦痕围绕出一只模糊美丽的长羽鸟类。她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撒姆先生十分苛刻地翻捡着名帖,确定这张纸上毫无瑕疵。 他将名帖递给马车夫,让他交给门房。过一会儿就有一个老人出来迎接他们,他穿着整洁名贵,神情和蔼恭敬,一言一行都得体礼貌。他站在马车下,在风雪里向撒姆·威登恭敬地行礼,直起身来的脊背没有一丝佝偻。 “威登伯爵大人,您的莅临让舍下生辉。我是艾瑟尔家的管家,您可以称呼我艾德里恩。请原谅奥诺德少爷暂时无法起身迎接贵客。” “艾德里恩。”撒姆·威登说:“抱歉,要让一位年老的长者出门迎接,是我的不是。”他高踞在座位上,仿佛被黄金珠宝簇拥,黯淡的车厢顶遮蔽他的面孔,只能看见那勾上的,艳红如血的唇角,那看起来可没有一点儿“抱歉”和“不是。”他说:“听闻艾瑟尔冕下身体不适,我前来探望他,顺便送上致意的礼物。” 他将堆在桌上的皮毛斗篷搭在臂上,站起身来,大步下车。那如风的身姿矫健舒展,即使是宁宁这种门外汉都觉得他很可能深藏不露。老者躬身引领他:“请这边走。”宁宁还在想:艾瑟尔身体不适?!他没有出城,是因为他卧病在床吗? 她没来得及想那么多,马车将她拉入一个新的世界。整洁的青石,即使在雪中都散布着芳香的植物。宁宁在这里还没见过冬天能开的花,教堂里偶尔会有花,但那是前堂,供奉圣洁花朵,她当然没有资格去看。马车摇曳在长廊里,一路遍布而去的白蓝的花朵,在雪中氤氲,如坠童话。 宁宁被带下来,送到会客厅里。撒姆先生已经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喝酒,管家老先生艾德里恩在一边陪客,说些客套的闲话。宁宁被推进小厅,在他们面前沉默地跪下,她也能听见头顶上有一瞬间的寂静。艾德里恩想必也不知道,撒姆·威登送这样一个孩子来做什么。撒姆先生微笑着说:“这是我给艾瑟尔冕下准备的礼物。” 艾德里恩和气地说:“不知威登伯爵大人是什么用意。” “你把他带给艾瑟尔,他会觉得这礼物合他心意。”撒姆先生微微地笑起来。 宁宁能感觉到那个目光,谨慎而警惕地在她身上一转。当然啦,她是异人带来的人。不过艾德里恩还是说:“既然这样的话,请您先去探望奥诺德少爷。少爷已经梳洗完毕,正等着您。”撒姆先生悠闲而不客气地说:“不必了,我没兴趣和一个病人对话。我送完礼物,这就告辞。” 他不由分说挽留,起身大步离开。艾德里恩追出厅门,但这时他那把老骨头就显出不适来了,他当然没能追上撒姆·威登。老管家只能回来,盘问宁宁。宁宁跪在地上,向他交代了她所知道的来龙去脉。艾德里恩听说她是教堂里制作圣餐的孩子,皱起眉头。 “你是那个尼尼?”他问。宁宁小声说:“是的,先生。” 艾德里恩在她面前静了一会儿。 “我从少爷那儿听说过你。你是怎么和威登伯爵大人认识的呢?”宁宁于是告诉他艾瑟尔是怎么在王宫的花园里和威登伯爵寒暄。艾德里恩说:“威登伯爵在路边看到你,于是将你带来,送到这儿?” 宁宁小声说:“是的,先生。” 艾德里恩和气地说:“你不必害怕,抬起头来看我,我不过是这座房子里的一个老仆人。”宁宁于是抬起头来看他。她才真切地看清这个老人的模样,双鬓都花白了,面颊上是时光带给他的痕迹,眉下慈祥和蔼的一双绿眼珠。真怪啊,那样翠绿的眼珠,竟然也能觉得慈祥和蔼,竟然也能觉得,他仍年轻快乐,坚定睿智,忠诚如昔。 如果不是因为在这里,这个场合,宁宁想,或许,她不会这么……恐惧。老人和气地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小的……路上,承蒙威登伯爵大人青眼,喝了他杯子里的一口酒。是小的没有这个福气,承受不起伯爵大人的恩泽。”宁宁重新低下头,她开始觉得害怕了,心脏跳的飞快。宁宁觉得自己再张口就要恐惧得吐出来了。艾德里恩说:“你需要喝药。”他说:“跟我来吧。” 然而谢天谢地让宁宁恐惧的事情没有发生,老管家给了她一瓶药要她喝掉,宁宁的肚子温暖起来。她没有被迫脱掉衣服暴露性别,但她还是被带到一个小房间,用温暖的热水清洗干净自己。即使是监视审查,和蔼的老管家也一直客气礼貌,严谨温柔。 温柔得像他的青年主人一样。宁宁吃了一点东西,是她以前没有吃过的美味的软面包和咸肉,一杯清水。她洗得干净舒爽,被带到艾瑟尔的房间。那是一个空旷的没有什么摆设的房间,简朴得不像这座小楼的芳香,又过于清苦,像苦修士的房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面镜子和一张桌。艾瑟尔靠在床上,绷带绕过他的身体,即使受了伤,面额苍白,毫无血色,他的神情也温和平静,仿佛直起身来,还能想象到他利刃出鞘的锋利。久违的矢车菊的蓝眼温和地看着她。 “尼尼,你看起来不太好。”他第一句话是问:“你生病了吗?” 然而其实,她不值得这栋房子里所有人的,温柔以对。宁宁没有料到这条路会是这样的。她会陷下去的。宁宁不希望这样,她很害怕那个未来,但又无法抵抗,只能接受命运的玩笑。她跪在地上,握紧了拳头,不是咬住舌头,而是要自己忍住眼泪。 她摇头说:“没有,艾瑟尔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事情发展到如今,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宁宁回旋的余地。如果她再拒绝圣殿的大骑士一次,似乎就要就此斩断这条道路。宁宁害怕太过接近这些权贵阶级,太过接近人群,尤其是奥诺德·艾瑟尔是圣殿的尊贵的成员。如果他有一天发现她是女孩……发现她隐藏着的身份,他会将她怎么办呢? 而另一方面,宁宁又感到,自己在这温暖的地方呆得太久。她的理智知道自己要远远地逃离,但长久的疲惫、紧张和身体的痛苦又让她无法克制自己,眷恋这处温暖。她想着不行,但现在坐在这样简朴的房间里,艾瑟尔让她坐在他床头的椅子边,好直起头看着他,他靠在床上,这样他们两人都可以更加舒适而和气地对话。 “你在神像广场上祈祷,然后威登伯爵大人看见你,将你带了过来,是吗?” 艾瑟尔微笑地问她。宁宁不相信在之前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一番话,但异人伯爵的行为或许让太多人警惕。宁宁小声地再一次向他说明了前因后果,那双蓝眼温和又鼓励地看着她。宁宁被他盯得有一点结巴,她如坐针毡,骑士微笑地说:“我应该感谢威登伯爵,等过几天我空出空来,会向他表达谢意。你不用紧张,尼尼,你没有做错什么。” 宁宁明明明白这个青年是在安慰她。他们以为她是孩子,而宁宁看得出来,雷乌斯有多警惕和戒备这个悠闲又神秘的异人伯爵。他看起来好管闲事,宁宁也看得出来,撒姆先生送她来不是为着“举手之劳”。或许他是为了圣殿,接近艾瑟尔,为了搜寻小柔。他有所图谋,只是她不知道,他能用她这样一个卑微的孩子做什么。 宁宁在脑子里麻木地转过这么多念头,这已经成了本能,三年来她就是这样如惊弓之鸟般地过过来,她已经低下头呆呆地说:“那就太好了,艾瑟尔大人。我很害怕给您造成什么麻烦。” “威登伯爵只是好心。”艾瑟尔微笑着说:“他让你喝那口酒,也只是想给你暖暖身体。不过,看来我们都忽略了你的情况,你的身体有些虚弱,经不起这么烈的酒。” 他真是掩饰得太过好心了。撒姆·威登在马车上那个递来的杯子和黑方石戒指,恐惧太过强烈,宁宁甚至现在有错觉,事情确实如艾瑟尔所说,异人伯爵只是做了一件“自己没有料到适得其反”的别扭的好心。艾瑟尔问:“你的棉衣呢?” 宁宁身上自然也已经换过了衣服,脱下那件破旧棉衣,老管家艾德里恩另外找了一件干净温暖的给她。宁宁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回答:“……太珍贵了,我想在贵重的节日穿它,我把它放在家里。” 矢车菊的双眼温和地望着她,仿佛能够看透到宁宁心里。宁宁狼狈地低下头去。她粗糙龟裂的双手紧紧地在袖子里蜷缩起拳头。她只是下意识地撒谎。为了什么,她也说不明白。艾瑟尔笑着说:“衣服就是给人穿的,虽然应该要珍惜,但身体不是更重要吗?冻病了的话,即使有再厚实的棉衣也无济于事了。”宁宁小声附和:“您说得对,艾瑟尔大人。” “不过,我记得给你的那件还是破旧了些,以后就穿着这件吧。不要吝惜衣服。” 宁宁说:“……好的,谢谢您的慷慨,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说:“很抱歉我现在有伤在身,不能起床,要劳烦你。你身后有个架,把架上第二排最后的那本拿来吧。”宁宁仿佛在迎接命运,她完全没法反应的站起身,走到骑士所指示的地方。他的架也很简朴,与其说是简朴,不如说是寒酸。也是普通的木板钉成的架子,上面摆的籍伶仃可数,让人甚至怀疑,他是一个这样的骑士,为何竟然只有这些寒酸的藏。宁宁停了一下,艾瑟尔笑着说:“找不到吗?” 宁宁赶紧摇头。她吃力地将那本厚重的抱下来。是坚硬的金属板,内里一张张地镶嵌散发气味的羊皮。微微张开的内页里,有细长弯曲的墨迹蜿蜒,绘就一个世界。宁宁将抱给艾瑟尔,她服侍他,将鹅绒枕头塞在他身后,让他能更坐起来一些。她又笨拙地将摊在他膝头的被子上,替他翻开页。 她不得不坐在他身边,更加靠近。骑士穿着柔软的棉衬内衫,领口的绳结太容易松了,在一番震动下松落下来,露出他胸前一小片肌肤。青年浅淡地呼吸着,起伏的胸口,仿佛棉绒包裹着钢铁。他仿佛没有当回事,自然地抬手重新系上绳子,对宁宁招手:“来,过来。” 明明说了是那个老管家教她读识字,宁宁已经知道是哪一个了,天上的明月又何必屈尊降贵,俯下身来,挥洒它温柔的光明。宁宁坐了过去,几乎要屏住呼吸的,感到他身上的气息。她全身紧绷起来,艾瑟尔仿佛毫无发觉,他翻到某一页,露出大段仿佛让人蒙了眼的文字,温和地教她读起圣诗。 宁宁本能地想起来,那是他听到她祷告,念的那一篇圣诗。他读,声音和手指跟随页移动,宁宁跟着念,有一点结巴。结巴的时候骑士就停下来等她,等她理顺思路,念得通畅。这样才是不亵渎光明啊,不是吗?宁宁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在认字,她装作认字的样子,脑子里塞满了纠缠在一起的细长的墨字。他们读了三遍圣诗,天逐渐晚了,从壁炉里投过来的火光,开始明亮了暮色。 艾瑟尔显然明白自己不是个合格的老师。宁宁最后一遍读完了,那很通畅,那是因为自己常念诵咏唱,已经形成下意识的反应的缘故。这样当然更不利于图文对照地识字,艾瑟尔随手指了几个单词,宁宁能答上来的没有多少。他们两人都感觉得出来,宁宁是在那一瞬间在脑子里复述圣诗,生硬地撕下文中差不多位置的篇章,瞎蒙着回答。骑士掩上笑着说:“我想我不是个教人读的好老师。” 宁宁小声说:“您教得很好,是我太笨,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说:“你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不必妄自菲薄,尼尼。” 宁宁涨红了脸。艾瑟尔笑了笑说:“要是让艾德里恩爷爷教,他比我更会教人。读认字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尼尼,你不要把刚刚我的随兴所至当做标准。”宁宁当然知道,可她没有别的什么话可说。“您教得很好,是我太笨,艾瑟尔大人。” “我并不是强制你来认字。我之前的邀请仍然有效,威登伯爵今天意外地将你带来,但你不用将它当做一个必须的选择。”艾瑟尔说:“尼尼,你仍然可以考虑,可以拒绝。”骑士脸上那温柔得让人不知如何应对的神情,宁宁何德何能,得到这样的对待呢?她低着头,咬着嘴唇的里面,僵硬着不动弹,听着他的声音。骑士说:“我以前也帮助过一些人,有时候会适得其反。人们认为地位高贵的老爷不能拒绝,否则会招来报复。也有人看着别人这样被贵人垂眼,会心生不甘。但尼尼,我知道你分得清楚,这其中的区别。” 宁宁仍然低着头坐在那里,好像一块石头。她像是呼吸都停止了,听着他的话。艾瑟尔低声的说:“如果那日在王宫中,我和威登伯爵给你招来了麻烦。我很抱歉,尼尼。” 他好像看透了宁宁,看透她的难堪,她的窘迫,她的忍耐和藏于心中压抑最深处的怨恨和刻毒。这和阴狠又无常的伯爵大人完全迥异,宁宁不能支撑自己。她跌跌撞撞地跪下,伏在地上,拼命地摇头。“没有……”她颤抖着嘴唇说:“您没有给我带来麻烦,我很感激您,艾瑟尔大人!” 可她又随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月亮一定看见了,她所遭遇的一切。宁宁仅是害怕这个,她藏得那么深,不愿让任何人发现。可有朝一日被照耀了一角,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瞬,洪流崩塌轰鸣。艾瑟尔说:“因为某些缘故,我不能给你办进出内城的手续。你已经见过艾德里恩爷爷了。每个月的月中和月末他会出城采购,假如你愿意,在内城门口等他吧。” 宁宁在地上撑了很久才站起来,骑士耐心地看着她。他坐在那里,像一尊神像。宁宁这种人,或许真会跪在他脚下,亲吻他鞋边的泥土。宁宁站在那里,有一点久,艾瑟尔问:“你有什么问题吗?” 宁宁说:“……艾瑟尔大人,您受伤了。” 艾瑟尔笑着说:“只是小伤。”宁宁随即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越界到何等地步。迎头浇下的冰冷。房间仿佛回到了那简朴的样子,空洞的石砖,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衣柜,背后那几本摆放着的,寒酸的柜。这不是童话和幻梦,这是现实。 他说:“天也晚了,你是个孩子,别在外逗留太久。吃点东西,快点回家去吧。” 宁宁点了点头,行了礼。“再会,艾瑟尔大人,愿光明神保佑您。”高高在上的明月看着她:“也愿光明护佑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7.28修完】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于艾瑟尔而言,这个冬天似乎过得比往年格外冷峻一些。随着异人使团到来而笼罩在雷乌斯上空的诡谲的阴云,似乎从不曾褪去。艾瑟尔到如今也经历过很多个冬天,他站在窗前看着夜色,这不过是王都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个黎明,雪从天上落下,繁华而奢靡的内城之内,遍布辉煌的灯火与音乐。 贵族们在冬季迎来社交季,他们彼此邀请、开办沙龙、艺术展和宴会,年轻男女们在社交季彼此认识交友,富有经验的绅士贵妇则在此交换资源和猎艳。而因为从鲜红峡谷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个社交季开始得比往常更早一些。 艾瑟尔睡不着,他被牧师和药师叮嘱,卧病在家休养,而他的伤实际上又没有那么重——没有那么重到无力撑起身体,而逐渐积累许多无处发泄的精力。艾瑟尔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休闲,没有日常训练和繁忙的公事,没有祈祷圣礼、巡逻、值守、和其他许多别的事情。他注视着黎明泛起天光,雪在这样的微光下显得灰色的脏污,从枯枝上坠落下来,融入结束了聚会,疲惫地行驶在道路上的马车顶。四处而走的仆人们忙着替主人提前回到家打扫,清晨反而是这座城市最繁忙又寂静的一段时光。 然后门轻声打开了,艾瑟尔回头看去,是老管家艾德里恩,又意料之中又无奈微怪的看着他。 他若无其事地放下在活动着的手,笑着说:“早安,艾德里恩爷爷。” “早安,奥诺德少爷。”艾德里恩·艾瑟尔说。“您醒得太早了。” 艾德里恩·艾瑟尔,是艾瑟尔家信任了一辈子的仆人、管家、长者与依靠。老人年纪已大,仍精神矍铄、衣着整洁地站在那里,和蔼地微笑着,仿佛能够就这样站在门边看着艾瑟尔,永不倒下。艾瑟尔说:“艾德里恩爷爷,您也醒得很早。昨天送来的账本我已经看完了。” 艾瑟尔家在别的地方本有封地,事实上就算到现在,这片封地也还是在这个爵位的管辖之下,向远在雷乌斯的年轻领主输送税收。只是奥诺德·艾瑟尔已经进入圣殿,凡事杂务都是由艾德里恩来操心。艾德里恩的眼神落在桌子上还未燃尽的烛火上,在艾瑟尔身后壁炉熊熊燃烧,火焰张牙舞爪地在他身后投下阴影。艾瑟尔这才想起来掩饰:“哦,这是我……太黑了,刚刚起来点的。” “您一夜没睡?” 艾德里恩不赞同地说。他也已经为这个家族服务了一辈子。有许多烜赫一时的贵族家族惊天动地地倒下,也有一些小家谱只是在日积月累中毫无波澜地凋零。艾瑟尔家原本会是后一种。在这样的贵族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或许总是比别的多一些温柔。“抱歉,艾德里恩爷爷。”艾瑟尔歉意地说。他没有旁的亲人,艾德里恩也没有孩子。看起来他们确很命运注定,要这样将彼此视为生命中最可敬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直到某一人的终结。 “我就是还有点不习惯而已。” “您应该习惯。您还是年轻人,应该需要充足的睡眠。”老人的目光很柔和:“早起是我这把年纪的人的特权。” 即使是这样说,艾瑟尔既然已经起来了,也就不打算再躺回去。他已经看完了账本,起了床,早餐也就在之后送上来。胸前重叠包裹的绷带看来并没给他的行动造成什么阻碍,青年肩背挺直地坐在桌前,看着送上来的盘子,层层叠叠的邀请函连着简单的面包清水咸肉一起端到餐桌上来。 艾瑟尔苦笑着说:“今天还有这么多?” 艾德里恩有些好笑:“当然每天都有这么多,奥诺德少爷。”毕竟艾瑟尔从前没有这个机会去参加社交季,但这个冬天既然如此不一样,拥有圣殿成员与异人使团同时在场成为了每个贵族派对最为耀眼的高光。既然老话说了:“狮子偶尔也会打盹”,圣殿大骑士仅是受了个小伤,看起来并不会连出门参加宴会的精力都没有。老管家问:“替您准备衣服?” 这事儿实在不能怪那些惯能看风吹草动的贵族们不明白,而是艾瑟尔自己的管家都没将他的伤势太当回事。虽然他也认为艾瑟尔需要好吃好喝好睡,但他明显也不怎么反对自家主人出门参加宴会,消磨一番时光。——尽管他明知道圣殿骑士在某一年限内不能娶妻生子。但年长的人总是这样,看见年轻的活泼男女聚集在一起就能露出会心微笑,而甭管他们是谈情说爱,还是吵架交友。 但艾瑟尔并不是为了偷懒参加社交季才故意负伤的,他仅是为了在这个繁忙的交际季节更好地观察王都局势,掌控异人使团的动向,才暂时找个借口退出圣殿大骑士的职务。如今还不到他需要出门交际的时候,艾瑟尔只能遗憾地拒绝:“不用了,我今天不出门。”他加了一句:“利昂要来。” “啊,利昂阁下。”艾德里恩认识利昂,说到他就微笑起来,半是打趣地说:“昨天已经给利昂阁下送了封口信。瞧利昂阁下那语气,好似我这把老骨头会联合威登伯爵大人一起来骗他。” 艾瑟尔笑着说:“毕竟这件事情涉及威登伯爵,您也知道,利昂一向谨慎。”与其说是谨慎,不如说是多疑偏执。利昂和艾瑟尔出身蛮相似,只是他可没有艾瑟尔这样一人独吞遗产的好运气。他父亲为了情妇的儿子将他踢出家门自谋生路,利昂就当真和那个老不死老死不相往来。他平素作风这样冷硬酷烈,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艾瑟尔说:“除此之外他来也是有一些公事。” 利昂确实定期上门送公文。艾瑟尔暂退下来之后一些他的事务分给他和另一个副官主持。艾德里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艾瑟尔花了半个上午才回完邀请函。在这之后他还要看一些密件。这些密件是他从圣殿拿出来,已经在这些蛰伏在家里的时日中反复看了很多遍。包括圣女爱葛妮的记录、使臣的名单、撒姆·威登以及其他几个筛选出来,值得注意的“头目”的详细资料。 艾瑟尔抽出撒姆·威登的资料又看了一会。他不知道大主教私下命令了多少人做这件事,但他也明白彼此不知情才能将钉子埋得更深。圣殿如今已经为争取异人使团的倾向焦头烂额,主教们无法与人谈论光明,参与宴会又备受瞩目,这实在有很大的难度。但即使如此,艾瑟尔也已经听说了撒姆·威登的名声,这个游刃有余的异人伯爵,短短几天内就在雷乌斯的上流社会中获得了一呼百应的巨大声望。 而拥有这样显赫声名、意图不明的人昨天将一个路边的孩子随手一揪,就给他当敲门砖献上,艾瑟尔昨天想了很久,不知撒姆·威登想做什么。艾瑟尔没有和这种敌人打过交道。狡诈、善变、虚伪、邪恶而充满魅力。非要这么一形容,他听起来倒确实像传说中的魔鬼——或者说,一名货真价实的政客。但这其中又有所不同,即使是政客,风格也是全然不相同的,而撒姆·威登拿尼尼来给他。 这样迂回委婉,屈尊降贵,可不像异人伯爵的作风。 外面有人通报,艾瑟尔回过神来,收好密件,利昂已在仆人替他打开的门口,抱着头盔,大步风尘仆仆而来。他神情凌厉,挟着一股凛冽的风刮进房间,似乎还带着从战场上下来的肃杀之气,落雪在他的头发上染上霜白。 利昂点了点头简短地对艾瑟尔行礼说:“抱歉,冕下,我来晚了。” 他来的时间是比约定的晚了一点。这很正常。圣殿骑士们自有信条,无论地位尊卑,他们轮流巡逻和值守城市各大重要功能建筑。而如今异人使团和贵族们都如此活跃,王都的治安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考验。艾瑟尔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微笑着说:“辛苦了,利昂。” 他脸上还隐隐有点歉意。艾瑟尔抢了利昂出城平乱的任务,他的属下至今仍认为他无意受伤,是因为不注意诱发了之前在鲜红峡谷中遗留的后遗症。利昂这次带来了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厚重的信摸起来,里面只是十足简单的一张纸。艾瑟尔拆开火封看了一眼,面上神情有些凝滞。 “全杀了?” 利昂简单地一点头。“叛乱渎神分子,王室和圣殿的判决是一致的。” 艾瑟尔皱起了眉。这件事情实际上应该是要他作出报告,给出量刑建议,但艾瑟尔受伤之后,利昂为了让他不费心神,自告奋勇地接过了。而这个结果明显和艾瑟尔当初的预期不同。 “他们只不过是冬天过不下去的农民。” 艾瑟尔奉命出城平乱,剿灭在路边抢劫商旅的一群盗匪。然而他出去之后,才发现那只是一群无衣无食的穷苦人,在冬天无以为生,迫于生计出此下策。——要艾瑟尔来看,他们有些的确穷凶极恶,干尽了坏事,但仍有相当一部分人只是受到胁迫,甚至是被掳来充当奴隶的角色。他们被迫出来阻拦敌人,又在看到白金盔甲的第一时间就放下武器投降和哭诉。——他们尽管犯下了罪,明明罪不至死。 利昂不置可否:“冕下,他们是强盗。” 他一向都觉得他这个上司太过好心,这不是什么坏事,但量刑如此,并无转圜。冬天过不下去的也有许多良民。而活不下去还有那么多条路。佣兵、参军、进城卖苦力,王宫、教堂和圣殿每年冬天都会募集财物粮食发放给人们,活不下去就在城外抢劫?那些被杀的人可什么都没做。“这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而找的借口。” “有些人是被迫的,手上没有染上鲜血。假如你将一些被掳后沦为帮凶的女子也定为死罪,未免太重了。” 利昂嗤笑一声的说:“冕下,她们没有被迫。” 他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似乎在那些已经斩下头颅的尸体面前,像个冷酷的魔鬼。他冷酷地说:“她们的选择是向别人举起屠刀,她们没有被迫,自然该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 21 章【8.4修改】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可何又为被迫呢? 有时艾瑟尔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命运是这样一种恶意的碾压,裹挟所有人在车轮下,身不由己地滚滚向前。艾瑟尔站在高处,看着那些女孩跪在地上。她们不过是被掳来,被强/暴,被强迫和指使。假如她们不杀人,那么死的就是自己。她们当初被掳来的时候,没有人问一句是不是愿意,既然如此,遭受到之后的命运,必须要在两条绝望的路中选择某一条,她们明明不应该遭受到这样的对待。利昂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情而说:“冕下,假使有哪位地位在您之上的大人有朝一日命令我来杀您,我手中的剑仍可指向我自己的咽喉。” 人自然可有这样的选择,再光彩不过,显得一切苟且偷生,都如下作可呕的泥潭污沼。利昂坐在艾瑟尔面前,肩背挺直,容颜冷酷,而毫不犹豫的果决。即使是自己的性命利昂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但有几个人能做到像他这样? 做不到的话就是错误吗?艾瑟尔只是想起自己在鲜红峡谷的战场上,没有几个士兵在极度的恐惧和杀红了眼时还能记得自己在为信仰而战。这边和那边杀死对方都只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他们没有什么两样,也和那些被强盗掳掠强迫了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换一个地点,异端便成英雄,英雄又被押上刑场,毫不犹豫地处决。 艾瑟尔无言以对,他是因自己的自私而苛责了利昂,他明明知道利昂会做出这样的判决。这只是在发现事情已尘埃落定、无可更改之后,一点再无处藏身的不安。 而这种不安甚至有点无稽。即使是作为圣殿骑士悲悯民众的天职,即使不做到这个地步,奥诺德·艾瑟尔也本没有任何愧对别人的地方。艾瑟尔唯有苦笑,他知道自己常被人唤作“圣殿的光辉”“穷人的守护神”,他总觉得那只是由于人们爱戴圣殿大骑士这个头衔,战场归来的英雄对待百姓慷慨无私,美名传扬四方,啊,这是多么让人神往的传故事。可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就连他的属下仿佛也觉得这样强横的顶撞是一种冒犯。他不过爱神的羔羊,悲叹人们皆可救赎。 “冕下,”利昂那冷硬的面具仿佛也有一点尴尬的生硬,像是明白自己太过逼迫自己的上司,而拿出一点让氛围和缓的找补。“我知道您向来宽悯,可您若同情他们,那些被杀死的无辜者便不能自处。” 艾瑟尔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这个话题便就此告一段落。他们沟通了其余的事。异人伯爵撒姆·威登在路边揪了一个破烂孩子,声称要将他当做礼物送给艾瑟尔,这是利昂今天前来拜访的主因。异人伯爵前来雷乌斯只会有两件事,若不是真切地要在战争中撷取好处,那就是为了得到圣女。除此之外他可能也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目标?但总而言之,不会是为了突发想地做善事。利昂说:“我已将风声压下,守城的士兵不会乱说。” 虽然利昂本意不是为着尼尼,是想叫局势不如撒姆·威登所想的那样得逞,艾瑟尔也点点头,觉得这样很好。尼尼的事情毕竟因他而起,假如他受到什么牵连,艾瑟尔会过意不去的。 他简单和利昂说了一下前因后果。艾瑟尔其实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主要指的是尼尼。撒姆·威登是冲他来的,尼尼只是他找的一个借口,无论异人伯爵是出于何种目的想接近他,都不关那个孩子的事。艾瑟尔简单地回忆了一下和尼尼的见面,三年前的第一次,三年后的重逢。他们如何交集,又如何在王宫夜宴为撒姆·威登所旁观。利昂说:“这样说来,我那天见到过那个孩子。” 他正是当时检查厨房孩子,送他们进王宫的负责人。但他回想一番后皱了皱眉:“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尼尼不过是一个畏缩的孩子,瘦小的身体和毫不出彩的举止,在拥挤在一辆巨大的马车里,三十几个摇晃又拥挤的模糊的面目里,他的脸大概只如过眼的云烟。利昂不记得自己曾在那个令人不悦的雪夜见过她,而这依稀面貌又与昨日在豪华马车上,令人厌恶的异人伯爵的脚下的那个跪着的孩子重合起来,反让他起了越发反感的警惕。 “恕我直言,冕下,那个小鬼看起来并不像是无辜的。” 这句话中所指的意思很广泛,每一种都足以陷宁宁于万劫不复之地。艾瑟尔问:“什么意思?”利昂说:“他很可疑。” 假如像艾瑟尔所言,尼尼足够聪明敏锐,他那天晚上就没有任何理由在王宫中乱走。他本没有能遇见圣女的机会,他只在厨房里待着,等到上圣餐便和其余孩子一起列队进入宴会厅,他为什么要去王宫花园?在他出现的前后一段时间,都绝没有要送圣餐的需求,他没有这个机会出来,去花园,鬼鬼祟祟地待着,等艾瑟尔发现他。艾瑟尔说:“我问过花园仆人,是爱葛妮圣女让他送圣餐和酒去花园。” 利昂说:“真巧。” 艾瑟尔颇感无奈。这件事情不过是各执一词的片面结语,只是一切都太巧合了,而让人有这个余地怀疑。利昂的职责原本就是这样的怀疑。艾瑟尔几乎全程跟着爱葛妮,让她离开视线的时间不过是她走出殿门和艾瑟尔走上楼梯的时间差。不过是短短几分钟。 那几分钟,尼尼是撞在一个漩涡之上,被无辜拖累的卑微的砂砾呢?还是这一切都是早有谋划,顺理成章的阴谋。 当然利昂这番推论也不是全无漏洞,正因以爱葛妮圣女的身份地位,她完全没有必要吩咐一个寒酸的孩子给她送餐。可她偏偏就这样做了,她出于自己的意愿行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利昂坦率地承认说:“或许我是误解,但我认为这可能性很小。这个孩子去那里绝不是偶然。”艾瑟尔沉吟着说:“尼尼三年前就被我带到了教堂,他没有机会与撒姆·威登认识。” 可不需要认识也能牵上线的人到处都是。鲜红峡谷与雷乌斯的探子花了几百年的时间互相四处乱钻,见不见过面有什么所谓。何况,“三年前圣女降临的那一天您遇见了他。”利昂说:“哪个聪明的穷苦孩子会拒绝圣殿大骑士的青睐?就算是蠢材也知道要往上爬。但在他拒绝之后,我们看到,异人伯爵将这个与众不同又无力抗拒权贵的孩子带来,送给了您。” 利昂说:“而在这之前,您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冕下。” 叩叩叩三声,艾瑟尔和利昂侧头向房门望去。艾瑟尔说:“请进,艾德里恩爷爷。”他们都已听出门外是那位可敬的老管家。艾德里恩进门向他们致意。艾瑟尔说:“什么事?”艾德里恩说:“奥诺德少爷,威登伯爵大人带着尼尼来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不知道从前是不是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当你觉得事情不能更坏了, 当你做出一个看似可怕的决定, 所有的事便都如同崩溃的雪球,一切都向下滚, 失控的溃塌。 她近日来所遭遇的一切好像正是如此。她不知道是哪一个选择出了错。好像那又不能算是她的错。从小汉斯在那个该死的冬日的夜晚开始发热后, 宁宁的日子开始滑向深渊,无可挽回。厨房的孩子们已经将宁宁完全孤立,宁宁难道在乎吗?她机械地抖动着手中的筛子,思绪混乱。身后有劲风撞来,有个看不清面目的孩子端着面粉飞快地朝她撞过去, 嘴里凶狠地说着:“让开!” 宁宁前两天就已经这么吃过亏了,毁了一盆面粉,被狠狠骂了一顿。她一个踉跄,但好歹稳住了。对方毫不留情,被撞的骨头震得生疼, 但她至少没有一头栽进面粉堆里去,把今天所有的劳动都毁掉。肇事者没有得逞,甚至没看她一眼, 好像宁宁没有得到这样凄惨的下场,全是她的错。他咒骂得更像自言自语:“搞什么鬼!”语气里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不舒服。宁宁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不会有人回头来道歉, 似乎整个厨房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 等待她的反应。 她没有什么反应, 仅是停顿一下就继续工作, 像个让人讨厌的死人,让别人的期待落空。宁宁知道有很多人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衣服上,大约还需要一点时间,她偷衣服的传言才会传遍整个厨房。那个孩子将面粉送给揉面团的,再拿着空盆子回来。他没有再凶狠地撞过来,那看起来就太想找茬,而不是无意的失误。他用眼睛剜过宁宁,趾高气扬地走回去,迎接他的是英雄般的待遇。好几个人和他快速地击了下掌,嘴里说的是:“干得很快嘛!”而眼神挑衅又鄙夷地朝宁宁看来。 宁宁只觉得厌烦。厨房里欺凌的变本加厉是在阿的讯息传回来的时候。有人说阿被看到在贫民窟那边偷窃,被打断了手。他是个孤儿,没有地方可去,他被赶出厨房后还能去哪里?似乎他的下场根本不需想象。而每个人如果不加把劲欺凌宁宁,阿就是他们的下场。站队在这时成了一种荣耀,而假如有谁敢不去踩她,那么就是和宁宁一伙。 宁宁只觉得恶心。或许在哪里都是一样,她存在的本身就是原罪,她不需辩驳也不需反抗,只需逆来顺受,承受到死。 可宁宁是绝不会这样白痴一样地稀里糊涂下地狱。她用袖子蹭掉沾在脸上的面粉,看看自己的盆子里,没有筛过的面粉只剩了一个底。这样也算可以吧。她端起盆子也给揉面团那边的送去。负责验收面粉的孩子看着盆子,不爽地说:“只有这么点!你在偷懒吗!”宁宁说:“玛丽莱小姐验收后就会知道我有没有偷懒。”有资格质疑的是玛丽莱,不是他。那个孩子只负责记下数字,把它们加起来是玛丽莱的资格。 他只能不高兴地将宁宁的面粉过秤,再记上数字。宁宁倒着看,平静地指出:“你写错了,我筛了3斤。” 宁宁竟然识数,那个孩子惊疑又恐惧地看着她,目光中不知是不是在说:你这个魔鬼。随之而上的是要杀人的狰狞。他花费了多少力气才得到这份工作,厨房中至今识数的除了玛丽莱只有他一人。宁宁面目平静,那只手紧了一下,狰狞突然缩了回去,颤抖地将数字重新改正。 宁宁竟然没有上前来报着数把他踩在地上,而是抱起盆子重新回去。不出意外,她那面粉的小盆里已经洇开了一块可疑的水痕。——那大约不是口水或尿,厨房的孩子们还没有这个胆子,在圣餐的原料中染上污秽,但是什么也没有所谓。宁宁把剩下无用的面粉倒掉,盆子洗干净,用柔软的棉布反复拭干后,再去找负责发放面粉的玛丽莱。 “玛丽莱小姐,我来领3斤面粉。” 宁宁决定这次再少一点。她大约看起来很讨人厌,像块丢不出去的垃圾,或黏在地上,污垢的黏痰。宁宁仿佛有一种本事,那张平静的脸能让所有讨厌她的人火上浇油。玛丽莱甚至不和她说话,她欺负人的本事仿佛就仅此而已,真是谢天谢地。她身边就是一大袋面粉,与其说是面粉,不如说是麦子磨碎后混杂泥土,灰黄的颗粒。 送到教堂来的面粉甚至已经被筛过两回了,这个世界狭隘到看不见任何东西,在厨房里为了这把只配当猪食的垃圾勾心斗角。可悲的是,宁宁也身不由己,是其中的一员。玛丽莱用小瓢将面粉舀了,在秤上过,记了数,如数倒给宁宁。哗啦,小盆里扬起飘摇的粉尘,摊了个底,像是宁宁被埋在深处,混乱而身心俱疲的未来。 就好像这时候事情还不够乱,小柔尖细的声音烦人地传过来:“钱宁宁!钱宁宁!” 宁宁端着面粉盆回去。很好,她要分神的麻烦又多了一样。但宁宁只能回答她:“我在。” 宁宁在之后和小柔套取了一次消息。她不知道异人伯爵究竟所图为何。艾瑟尔邀请她去读,但他们都知道宁宁不会答应了。异人伯爵盯上了这条路,好像蛇盯着青蛙。无论是宁宁本身的意愿或是她对艾瑟尔所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她都不会再接近这条路,接近那些戴着面具的老爷,接近未知的危险,和肆意的玩弄。宁宁只是想知道那个撒姆·威登天天拜访小柔到底是打什么主意,她希望至少能从中找到线索,有所预防。而小柔的回答是可敬的撒姆先生每天来拜访她,倾听光明的教诲。 一个异人,想要倾听光明的教诲?但是竟然是真的。撒姆·威登几乎每日都来见小柔,用他那柔软的声音和俊美的容貌逗得小柔咯咯直笑。小柔派侍女给他读圣诗,他则礼尚往来,给小柔说自己游历四方听过的故事。他倒很聪明,要是老说鲜红峡谷那边的风土人情,旁听的仪仗骑士们绝不会容许他进门。 但,小柔反正以前也老干这个活,接待雷乌斯的顶层权贵,和他们聊天,倾听他们的诉说,给他们读圣诗,让光明浸润他们的灵魂。既然如此,换一个异人,就当换换新鲜口味。 宁宁还是弄不清撒姆·威登想做什么。她本来就不应该想。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自有自己的算盘,宁宁不过是牵连其中,一个无辜又碍脚的石头。宁宁只是混乱,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好像面前的所有路都被封堵,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她只是倔强地挺着,挺到那个尽头为止。但宁宁明白,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在厨房也呆不久了。 小柔说:“我烦死了!到底什么地方能换钱?” 小柔仍然和她讨论要怎么出去玩,这个世界撕裂得像一个冰冷的垃圾堆和一个天真的梦。小柔将出门的时间定在春日祭前两天,本来春日祭是最好的时机,全城狂欢地庆祝节日、举办庆典,向伟大的光明献上灵魂和祈愿。但今年有异人。小柔作为圣女,脱不了身。她抱怨着:“他们为什么要在春日祭走!”边不爽地将日期提前两天。那天是祭祀的仪式开始时,她身为圣女,只要出场圣殿的圣诗礼,走一个过场,然后就一片忙乱,不会有人再管她。小柔正好溜出来,去大街上痛痛快快地玩耍。 随她的便。 但小柔现在才发现自己没有钱。出去玩当然要钱,可她没有零花钱。圣殿供奉圣女,可也不是她的爹妈,不会给她发零用钱。人们的确供给她奢华生活,有人上门量身缝制衣服、送给目录让她打造首饰,她想玩什么东西,只要一张口,第二天就会有人送到面前来。小柔当然是不需要钱的。 宁宁难以想象怎么会有白痴三年之后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哈,但事实确实如此,或许世界上确实有人,幸福得从出生到如今十七年,手里甚至不需有一枚铜板。小柔为这件事大发脾气。因为她发现用自己的首饰换钱是一件麻烦的事,她总不能指望宁宁给她花钱吧?宁宁是一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宁宁建议:“你带几件首饰,到时候付钱让店铺给你换。”反正她大概也不在乎差额。但小柔十分恼怒:“我又不是乞丐!”她向往故事里的描述,诗歌和传里活泼又幸福的小公主爱平民的生活,她们打扮得美丽又神秘地在某个节日出门游玩。她们身上带着装满珍珠金银的钱袋,付账购买杂货食物,也善良地接济穷人,帅气地打跑为难他们的高利贷。然后她们身陷危难,就会有英俊帅气的骑士从天而降,英雄救美。 她当然没有傻到把心里的粉红梦幻泡泡跟宁宁全盘托出,但宁宁至少猜得出其中一两样。要不是跟小柔确实是关系恶劣,宁宁会跟她说不如先停止那些白日梦想,把可以到处乱扔的钱先拿来给她。 小柔鄙夷地说:“你有什么用!一点忙都帮不上!我自己一个也可以!”宁宁说:“我只答应过带你出去玩。”宁宁对小柔逃出来可帮不上什么忙,她没那个本事,能混入戒备森严的圣殿。换钱和逃出来都要靠小柔自己,宁宁大约能做到在约定地点等她,带她去策划好的行程一游。但她还是乐此不彼地抓着宁宁,做自己那些兴奋难耐的“微服私访”计划。 她确实觉得这个计划代号有点土,大多数时候是有点回避的状态。但这名字确实是她取的,因为她想不出来公主“微服私访”应该要用什么形容词。 宁宁反正随她的便。 她一边筛面粉,一边应付小柔,一直到中午。她计算很准,正好赶在午时钟声敲响时,将最后一筛面粉筛了两遍,放进小盆里,端去交差。这样做虽然繁琐,增加许多工作量,但至少她不会出错。她跟玛丽莱去厨房,在她的白眼下领了第一块面包。宁宁虽然想趁厨房没人的机会多做一点活,但没办法,厨房的工作间除了丽莱夫人和玛丽莱,不许有人单独在里面。 午餐是面包和清水,面包是刚烤出来的。说来有点讽刺,虽然孩子们自己做圣餐,但那些面包是他们没有资格吃到的。他们吃的是食堂烤的面包,只筛一遍的面粉,随意揉搓的面团,凉透了就又焦又硬,像块石头。如果随随意意就咬下去,混在里面的木碎或石头很有可能将你的牙硌碎。 宁宁沉默地啃着面包,想抓紧时间休息。她被挤出去,紧紧裹着自己那件新棉衣,坐在最远离壁炉的门边。有很冷的风从外吹过来,宁宁只能沉默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这一套自以为是伤人的把戏,宁宁经历过无数回。就在这时有人从门外走进来,巨大的阴影似乎笼罩了半个食堂。孩子们回过头去,喧闹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是丽莱夫人陪着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男子有一个很不友好的鹰钩鼻,他的面孔看上去像块没有表情的石头,阴鸷的目光从上方扫射下来,看着这群噤若寒蝉的待宰的猪。 宁宁也全身冰冷,她认得这个男人,那是撒姆·威登伯爵的仆人。丽莱夫人说:“尼尼,出来一下。”她的视线看着宁宁,宁宁孤独地坐在那里,她只能站起来。四面八方有如芒在背的目光一起投向她,无数双眼睛将她钉在了泥潭里。丽莱夫人说:“威登伯爵大人找您。” ============ 当宁宁被免除了今日工作,在孩子们的注视下,手脚僵硬地跟着仆人走出食堂大门。丽莱夫人在前带路,她和仆人谈了什么,宁宁全都不记得。冬天总是那么冷,尽管工作间的火热还没有完全熄灭,穿堂的风已经迎面吹过来,刮进骨头里。连新棉衣不捂紧也不能温暖她的身体,宁宁恍惚依稀听到丽莱夫人问:“这个孩子做错了什么?” 她没有听到仆人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可能听到了,一个简单的词。大抵是一些不关你事的回答。宁宁打了个哆嗦,她低着头沉默地走出厨房,厨房很冷,可外面更冷。格吉先生跪在门口,连头也不敢抬。圣殿是神圣的,教堂是神圣的,但是在教堂厨房里做活的人,卑微得像异人的仆人毫不在意地从门口踩过去,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宁宁没有回头看丽莱夫人,她将双手紧紧握在袖子里,低着头,一路走过去。 仍是昨天那辆马车,宽敞、华丽,奢靡,像噩梦一样的耀目。火红的马头上长着异的短尖角,不耐地踏在雪里,黑蹄敲击地面,沉默无声也有声响。撒姆·威登站在那里,一半身体随意地披着雍容的毛皮斗篷,黑发在他脑后被蝴蝶结束起,优雅地卷曲着,流淌在华美的丝绸礼服上,异人伯爵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慵懒的笑意。 “哦,”他声音轻柔地说:“把人带来了?你可真难找。” 他的手上,有毫不在意的血流淌下来,蜿蜒入袖子,浸透那名贵的衣服。宁宁低头跪在雪里,小声地说:“撒姆先生。”冰雪刺痛她的膝盖。血滴在她面前,在白素的冰里氤氲开来,一滴、两滴、三滴,马咀嚼着鲜红的肉块,间或有碎末掉下来,像杀人现场,折断人的神经。 仆人侍立在一旁没有说话,宁宁也没有说话。撒姆先生惬意地喂食自己的马,直到它们吃饱,那双宝石靴子终于在雪中移动起来,在她身边绕过,“吱嘎”地踩着,跨入马车车厢。仆人动了起来,他一踢宁宁的背。宁宁扑倒在雪里,已经冷到麻木的双腿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她侧着脸,陷入了肉块的碎末里,鲜血的腥气染进她的眼睛。宁宁僵硬地趴在那里,马低下头来,呼吸吹动她的头发。 宁宁没有动,直到马闻过了她的气味,无聊地抬起头,将她放过。宁宁觉得自己可能会疯掉,但真是谢天谢地,撒姆·威登先喂饱了它们,又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太臭,臭到它们也不屑吃。仆人已经在驾驶位上坐好,冷淡的目光看着宁宁,等她动作。宁宁艰难地在雪里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车门处。撒姆·威登坐在马车里,像一个噩梦,这样用手背撑着头,手腕上袖子堆叠的荷叶花边,雍容地从他的皮肤上流淌下来。那双黑眸慵懒、冷淡、诱惑、而又恶意地,等待宁宁,走入他的口中。 宁宁没有被喂给那两匹马,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被喂给撒姆·威登。她站在门口,尽量小心地拍掉身上的雪,然后爬上去,跪在柔软的毛皮里。然后马车一摇晃,粼粼地行驶起来。撒姆先生轻柔地说:“你换了衣服。” 他竟然知道穷人不是天天都有衣服换,真是博学多识。宁宁小声说:“是,撒姆先生。” “艾瑟尔冕下给你的吗?” 宁宁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他肯定别有所图,而她并没有撒谎的余地,也不知道从何隐瞒。她小声说:“是,撒姆先生。” 撒姆先生玩味地看着她,这个男人如此喜怒无常,又高高在上,他垂下目光来的时候,原本就是个掌握宁宁性命的造物主。宁宁有一种错觉是时间似乎是周而复始的,一切都似曾相识,摇晃的马车里,仿佛张开利齿,等待她自动跳进去的深渊。撒姆先生说:“起来。” 宁宁顿了一会,缓慢的站起来。她尽量不失礼、不摔倒、不因寒冷恐惧摇晃和颤抖。她的动作虽然慢,却无可指摘之处。撒姆先生看了她一眼,不知他的目光中是怎样的掂量。男人站了起来,宁宁发现马车在随着他的动作增高变长。——多么神的魔法。地毯在她脚下蔓延,空气抖动过后,整个车厢扩大成了一个奢华的房间。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他们在起居室,那边的黄金屏风后,看得见糜烂的乳香和轻纱。 撒姆先生朝那边扬了扬头,示意宁宁:“过去。”宁宁没有选择,只能僵硬地走过去。她感到男人的目光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地巡逻。柔软的长毛地毯上仿佛也有震动,靴子无声地跟在她之后,仿佛猛兽潜伏着扑击。宁宁走到屏风边上,她的视线能看见里面奢华的羽绒床和边缘半开的箱子,有黄金珠宝和丝绸从里面滑落出来,像一个异的梦境。 撒姆先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需要的东西,在屏风后。”再走过去,能看见是双屏风。更小的屏风上挂着衣服。宁宁僵硬地走过去,伸手拿下衣服,布料在她手上流淌着滑下来,像是冰凉的水流或花朵。撒姆先生没有当场宰了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宁宁捧着衣服走回来。看来她没有做错事。但宁宁颤抖着跪下来,跪在他的脚边,她将手中捧着的衣服放下来,放不下来,她手上粗糙的龟裂勾破华贵的衣料。 撒姆先生显然没有料到,他“哦”了一声。靴子的尖近前来,带着血气踩上宁宁的手心,迫她摊开双手。宁宁狼狈地展开手掌,丝绸被扯出去时发出刺耳的声响。撒姆先生轻柔地说:“把这瓶药喝了。” 一只黄金小瓶子滚在毛皮里,靴子收回去的时候,力道没有控制,宁宁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差点被踩断。她抖着手捡起瓶子,将盖子打开,她只能没有选择地喝下。药仿佛是烈火,一路烧灼进她的胃。开始还只是滚烫,然后变成了肠穿肚烂的痛。宁宁无法控制地倒在毛皮里蜷缩着,她掐紧了手,咬得连牙齿里都渗出血来。 在恐怖的剧痛之后她仿佛还有意识,灵魂因为太过痛苦而飘摇出去。她能感受到撒姆·威登无声地走到一旁,取出酒瓶,倒出醇香酒液,他坐在那里,惬意地饮酒,手上还有残留的鲜血,像个刽子手,欣赏宁宁的痛苦。宁宁突然意识到,撒姆·威登喂马吃的那个肉,恐怕不是别的肉。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像一阵风飞去,随之而来的是令人欲死的痛。宁宁纠缠在毛皮里,十指血淋淋地撕扯,她咬着牙齿,只在忍不住的时候,从口中逸出模糊呻/吟。血肉在她全身滚动,手掌翻开的豁口像丑恶的肉芽。然后身体重获新生,宁宁觉得自己的眼珠爆了出来,身体从死皮里挤压而挣脱了出去。她握着自己的双手,她全身的皮仿佛都换过一遍,柔软苍白的肌肤从手指尖向下蜿蜒,没入被扯烂的袖子里。 宁宁喘着气,全身发抖地撑起来。汗水从她的睫毛上滴下来,落在毛皮里。她的眼睛被咸意浸得刺痛。撒姆先生的声音仍然轻柔而丝滑,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注目。 “吃了这个药,感觉如何,尼尼?” 宁宁想杀了他。她小声说:“谢谢您的慷慨仁慈,撒姆先生。” “我并不慷慨仁慈,不要空口无凭的感谢。”撒姆先生仍是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托着下巴,翘着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轻笑一声:“作为交换,你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 宁宁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等着自己,强买强卖,威逼胁迫。她闭紧嘴,沉默着不说话。撒姆先生当然是看不上她。他用目光上下巡逻宁宁的时候,似乎眼珠都不转动。他似自言自语:“我没什么东西想要的时候,通常要他的灵魂。”宁宁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她眼前是撒姆·威登黑方石戒指的手,戒指被肉块和血液浸透,马咀嚼着肉,咀嚼声平淡规律,像吃块垃圾。宁宁伏下身体,颤抖着说:“我为您更衣。” 撒姆先生懒洋洋地说:“勉强可以接受。” 宁宁腿脚发软地爬起来,走向床前的箱子。剧痛仿佛还在她身体里滚动,滚得骨头像要断掉,撒姆先生在她身后,饶有兴致地注视她。她弯下身体的时候,居然还真听到一声呻/吟,她的背后发炸。随即她发现那轻纱的床上,暖到让人浑身出汗,香气浓重得让人发晕的羽绒被里,居然真的纠缠着一具妖娆的肉体。 不是一具,是两具。两名绝色的少女在床上嬉笑,全身赤/裸。她们只朝她投来一眼,便又纠缠亲吻,旁若无人。海藻般的发在床上蔓延,落在床沿混合着纱抖动,像女妖的触手,把接近的所有人吸进整个糜乱的旋涡。宁宁颤抖着拿出衣服,折叠整齐放置在金盘子上,她柔软的双手不会再将丝绸割破了。旁边的洗漱架上摆着金盆,宁宁挽起袖子,将暖壶中的水注入。 身后的嬉笑和呢语,让宁宁想把整个水盆都砸在撒姆·威登身上,然后立刻逃跑,逃到天边去。但她只能端着金盆,捧着金盘子,跪在撒姆先生的脚边,卑微恭顺地为他除靴。那只靴子仍然踩了一下她的手,要她展开,给他看清楚。宁宁摊着手心,手掌柔嫩,细瘦的骨架又小又无辜。靴子在她掌心一碾,力道仿佛都怜香惜玉起来。撒姆先生问:“你几岁了。”宁宁说:“我十三岁,撒姆先生。”她已经十七岁了。撒姆先生玩味的说:“骨头真小。”宁宁低着头,不发一语。 靴子撤了回去,撒姆先生说:“履行你的诺言,尼尼。” 最后的那个名字,危险而警告。他看透了她的虚伪和贪生怕死,他原本对她这种垃圾视若无睹,现在却出于某种原因,将玩弄它看作一种得意的趣味。撒姆先生喝着酒,让宁宁洗干净手,换过水,然后一路将扣子从下往上,解到他的脖颈。宁宁的手指要碰到他的脖子时撒姆先生的呼吸似乎长了一下,宁宁在意识到之前已经停了下来,她小声问:“撒姆先生……” 撒姆先生似笑非笑地说:“继续。”但宁宁确信她逃过了一劫。 她为撒姆·威登脱下衣服,露出他宽松的丝绸内衣下,结实完美的身体。宁宁拧湿手巾给他擦掉血迹,她抿着唇一眼都不敢多看,肉块的血痕漫上撒姆先生有力的手腕,那只手一个用力就可以捏碎她的头骨。 撒姆先生抬着手任宁宁擦拭,在她头顶上和蔼可亲地问:“看来艾瑟尔冕下昨日确有好好教导你。”在身后逐渐大起来的响动里,这种和蔼可亲可怕得像一个噩梦。宁宁觉得自己的神经紧绷得马上就要断开了,无论她怎么做都不对。假如她没有一点机敏,她早就被撒姆·威登一脚碾死,而假如她应对得宜,他便对她有所关注。宁宁不明白一天之内发生了什么事,撒姆·威登突然从厌烦她到重新望了过来,尽管目光和口气里,还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视和危险。 但人的潜力这样无穷,让她还能屏着呼吸,竭力不颤抖地小声地回答他的话。 “承蒙您关心。艾瑟尔大人对我很好。” 撒姆先生说:“所以你现在确实在跟艾瑟尔冕下读?” 宁宁顿了一下,但她只能跟着撒姆·威登的威胁和暗示走下去。就算她明白,这之后的路,已经不由得她选择。撒姆·威登对艾瑟尔另有所谋,她不过是被牵连的小小炮灰,她无力拒绝,只能任凭被拖进这个旋涡。她小声说:“不,是跟艾德里恩管家读。……您昨天见到的那位接待您的老人。” 撒姆先生说:“原来如此。”他似笑非笑地说:“我见今天艾瑟尔府没有动静,还以为事情不如我所想。这可不行,教导一个孩子读识字,这是奉行绅士的礼仪。作为旁证,我需要确实地保证我应尽的职责。” 宁宁看着撒姆·威登的脖子,她的视线仅能看到他那张冶艳的红唇。向上扬起,恶毒而傲慢。她想在身后让人厌烦的尖叫里,抄起一把刀,插烂他的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8.4修改】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到, 自己在雷乌斯的时间正在肉眼可见地缩短。 突然的变故将宁宁原本的生活剧烈地改变。宁宁不明白。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恶意, 原本只是小汉斯偶然地生了病, 然后一切就像雪球奔溃,疯狂地向下滚, 将她席卷到这些人的面前。宁宁一直知道她要离开, 逃离这座城市,只是有时你会觉得这种决定和未来很遥远。你不知道它会以什么方式什么模样到来,然后突然之间它就这样地逼近到眼前来。 艾德里恩老管家看见她的时候目光惊疑。他向撒姆·威登伯爵问过好后才问:“尼尼?”宁宁已全身换过了皮肤,娇嫩柔软,不像原来的样子。她低下头去, 长长的乱发遮挡她的眼睛,她小声说:“先生。” 宁宁尽量含胸驼背,身上的异样让她恐惧。细嫩的皮肤甚至摩擦着粗糙衣服,无法忽略的刺痛。假如这样的身体会暴露她的性别。宁宁将手指蜷缩在袖子里,等待判决。幸而这是寒冷的冬天, 人们包裹严实,她的样子看起来只是过于恐惧。——撒姆·威登站在她身边,这种恐惧再有说服力不过了。 而异人伯爵似笑非笑地说:“亲爱的艾德里恩, 我将你的学生打扮一新,给你送来。”宁宁当然只是个借口,艾德里恩果然历经风雨, 有了这个台阶, 他抬起头来的笑容恰到好处。 “很荣幸, 尊贵的伯爵大人为我这把老骨头着想, 真是受宠若惊。” “怎么能这么说呢?”撒姆先生和蔼可亲地说:“你是位可敬的长者。雷乌斯里的人都知道,你将这座城市最英勇的大骑士侍奉成人。”以他异人的身份和鲜红峡谷的立场,说出这种话真是让人感到汗毛立起。艾德里恩荣辱不惊地说:“您过誉了。” 宁宁知道自己正被卷入深不见底的旋涡,一路向下沉去。大人们的交锋隐晦锋芒,光是震荡的余波就足以将她绞成肉泥。异人伯爵被恭敬而热烈地迎入府邸做客,而宁宁不声不响地跟着引领她的人走。她被送入艾瑟尔府,像送一个不会说话的货物。和昨天不同,宁宁甚至还得自己走进去。碎雪从天上落下,落在宁宁的鼻尖,宁宁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啊,下雪了。她被冰得一个激灵。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一个轮回。但那当然不是,昨天她不是这样地走进来,昨天也没有这样的雪。没有……没有这样平静。而她也没有亲自以身体和目光走过花园的小径,周围开放的温柔的花朵。 她缩着肩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骨头里还在滚痛,每走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她被带入一间屋子,被安顿在门边的一把椅子上。她被示意:“在这里坐。”“砰”,然后门就被关上。宁宁被独自丢在这里等待,如果那些大人物忙完所有事后能想起她,她大概就不用饿死。 宁宁不喜欢饿死。那大约是最讨厌的一种死法,她对饥饿记忆深刻。胃部烧灼的痛会缓慢地掏空你的生命,难熬的折磨。宁宁有很多次在夜晚里沉默地捂着肚子,想着要到哪里去找吃的。在这边和在那边都一样,对她这种天生力量薄弱的女孩来说,争夺食物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到这里的时候,宁宁甚至讨厌作为女孩的自己。 很讨厌。被迫生为女孩。骨头里的痛终于渐渐平息了,她隐忍到疲惫的模糊的视线里看着这个房间。它大约是个房。架上零落的,桌子上摊开的本,羊皮纸和羽毛笔和墨水。油灯的光摇曳,壁炉的火正烧没了木柴,跳跃着抖动不休。也许大骑士的家里所有房间都这样,只因这座小楼是以人装点屋子,所以当没有人在的时候它看起来就那样空洞、简朴、寒冷和寒酸。外面下着雪,天还很暗。窗户大开着,碎雪挟着凛冽的风落进来,在青石地砖上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宁宁伸出手看着手掌,皮肤柔软苍白、瘦弱而因冷泛着铁色的红。 宁宁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她就只是觉得很厌烦。如果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她现在就不必在这难得的空闲里还要惦记着找找水盆或镜子,好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如果她是男孩,到今天为止有许多事,就会变得容易许多。抢夺食物、抢夺资源,不择手段地向上爬,在汉斯一家偷了她的钱袋后,深夜潜进他们房间,将刀子插进他们的咽喉。 可想这个又有什么用呢?宁宁吸了口气,慢慢站起身,她支撑着身体一瘸一拐地走过桌,开叉的羽毛笔还沾染墨迹,靠在瓶口,尾端被她掠过的风拂过,在空气中颤抖。 她在壁炉边跪下来,小心地倾着上身,拢着那片火苗取暖。石砖上垫着的地毯太薄,她跪一会儿又觉得膝盖疼,于是只能坐在地上,倚靠在壁炉边。这样也很好,壁炉烧了很久,烧得炉膛温热。石头上一点点的暖意浸透了她的背。宁宁停了一会儿,将头靠在炉边,看着窗外的天空。雪花在空中回旋着,随风飘摇,有小小蓝色的花丛窗前垂下来,花瓣上覆着柔润的冰晶。 宁宁意识到那个冰晶和屋檐下的冰棱她都可以用,她听不见外面的脚步声,石头回廊上的脚步声应该很响。她应该去看看,假如样子变得太明显,她还有时间,可以翻窗逃跑。可宁宁就是爬不起来,身体太疲惫,她突然间提不起任何力气。宁宁就只想静静地坐着,她只想靠着背后的火,看窗外的落下的雪。可然后她又想,这很危险。 这很危险。她想。这很危险。 她重复想了很久,终于有力气爬起来。宁宁一瘸一拐地走到那边去。窗户很大,这个世界的房屋窗户似乎都特别特别大。厨房的窗户是,撒姆·威登的马车是,艾瑟尔的小楼也是。当然窗户大了利于采光和通风,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因为他们都有办法抵御寒冷。像宁宁的那间小屋,当然连窗户都没资格有。 宁宁靠着窗前,继续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雪。遥远的地方能听见喧哗,马车粼粼,人声鼎沸。这儿本来就不是庄园,只是一栋不算临街的小楼,不够幽静。可是即使不够完美,小楼仍然是温柔的,它的时光仿佛停止了,仍旧是轻盈的雪,柔软的枝蔓,微薄的光线照在门前的斑驳栏杆上,像是照入一本低声浅唱的故事。但或许整个冬天,整个春天,整个夏天和整个秋天,这个世界的时间都是停止的,人们做着周而复始的事,麻木地卑躬屈膝地,让自己活着。 宁宁伸出手去抚摸那片落下的雪花,麻木的指尖在僵硬一番后感觉到冷意。雪花碎了,无声地融化在她指尖。手指没有了茧,触感更加寒冷,冷得人的心里打了一个哆嗦。可是就算是女孩,宁宁想着,将手指向下压,碾碎那片冰片。 无论如何,她也不想死。 花朵上的露珠太小,照不见宁宁的脸,宁宁努力踮起脚,对着冰棱伸手去够。皮肤黏在冰上,冷得让人不舒服。这时她听见了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宁宁赶紧收回手,转身想要坐回凳子上。然后她楞了一下,全身冰冷。棕发的骑士从架的挂帘无声地走出来。高大的身形顶在房间里,像能将她压死的山。 ——这座房间里,原来一直都有另外一个人。脚步声逐渐大了,像催命的刀到了门口。宁宁恐怖地屏住呼吸,仆人敲门并恭敬地说:“阁下?” 利昂说:“我在。”而他的目光仍然盯着宁宁,像狼一样阴鸷。他脸上的神情绝称不上和气友好。利昂没有让仆人进来,仆人自然也只能在门外告知:“主人已经送走了客人,请您过去。”他说:“知道了,我立即就过去。” 宁宁已经跪在了地上,低着头,她膝盖撞得刺痛,而她现在整个人都完全清醒了。危险的男人站在面前,腰上挎着剑,微低头俯视着她,目光切割着她的脊背,想把她剖开,把整肚子的黑暗摊在面前。宁宁记得这个骑士,以及记得他为什么来。这个男人将她和撒姆·威登看作是一伙的,假如说艾瑟尔对她体贴亲切,撒姆·威登看待她仍有可利用之处,而这名叫做利昂的其实,能毫不留情地为了他心中的怀疑将她的头砍下。宁宁按紧手指,全身都紧绷起来,撑在地上的皮肤上还有水意,水意带着压得灰白的指尖浸在冰冷的石砖上,结出一片薄薄的冰。脚步声远去了,利昂问:“你叫什么名字?” “尼尼,大人。”宁宁颤抖着声音说。骑士的问题也像刀锋一样冷硬而锐利。 “你去壁炉边做什么?” “我……很冷,想要取暖,大人。” “你去窗户边做什么?” “我觉得……有意思,我没看过,想……玩一玩,大人。” 每一个答案都无懈可击。或许正是因为太无懈可击了,充满了所有的不信任。利昂冷笑一声。 “满口谎言。” 宁宁那一瞬间,觉得他果然会抽出剑,当场把她杀了。但靴子便在她面前移开。利昂打开门,大步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深水鱼雷加更】【8.4修改】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被再次唤到艾瑟尔房间, 踏过门的时候, 宁宁有一瞬间有这样的感觉, 觉得自己正在踏入一场恐怖的审判庭。或许你去见每一个能决定你命运的人都是如此,而奥诺德·艾瑟尔与撒姆·威登和利昂骑士是如此不同, 光是让这样的人露出异样神情便让宁宁窒息。 至少进入房间时能让宁宁松一口气的是让她害怕的人都不在。撒姆·威登, 利昂骑士,谢天谢地房间里仍然只有艾瑟尔,温和的青年靠在椅子上,看着远方出神。 他招待客人的时间很短,至少, 比宁宁想象的短。利昂骑士之后不久艾瑟尔就召唤了她。撒姆·威登当然不是个容易应付的角色。 宁宁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办。门在她的身后关上,老管家刚刚站在门口,将托盘端给她,让她端进去。托盘上有两个茶杯, 一把银壶,一盘小饼干。——可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艾瑟尔发现了她,偏头微笑着说:“下午好, 尼尼。”明月绽放光华,温柔和气的梦境。宁宁抿着唇,她只是觉得无论怎样的应对, 也都让她不安。 她小声说:“下午好, 艾瑟尔大人。” 她不知道利昂骑士会对艾瑟尔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撒姆·威登会对艾瑟尔说什么。宁宁觉得自己像身不由己被驱赶的鸭子, 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艾瑟尔其实并不必见她,他有伤在身,他的身份地位也不必对一个厨房孤儿屈尊降贵地来接见。何况,还有下午茶。艾瑟尔打开壶盖的时候,宁宁闻见一股牛奶的气味。 这个世界不像那边的,牛奶又浓又膻,味道很重。那是当然,这里的牛奶是刚挤出来就煮沸喝的。——在冬天,又要去哪里找产奶的牛呢?这实在是珍贵得宁宁根本没有资格入口的食物。宁宁低着头装作不知道这个是给她喝的样子,艾瑟尔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宁宁确有那一瞬间心脏狂跳。 可骑士根本没有问,他没有问她的脸和皮肤,也许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也许他也是刚刚才看见,但月亮这样温柔体贴,什么都不会问。 他只是和气地说:“谢谢你,尼尼。”然后请她一起吃下午茶。 宁宁只是感到那种幻梦又会围上前来,将她包裹围绕,将她吞噬殆尽。那和威胁生命的恐惧是不一样的,却又那么相似,它换了一张皮,就妄想哄骗她、迷惑她,将她拖入深渊。她得到了比昨天周到得多的招待,这不是说昨天就不周到了,但大约这是为了压惊,和谈那些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宁宁明明知道这不是骑士的错,假如宁宁当初没有去王宫花园,或许事情不会到今天这样。 但是人无法未卜先知,宁宁无法改变这个结局,无论重来多少遍,她永远不能坐视小汉斯去死。正因那不是为了小汉斯,那是为了她自己。 命运如此,可笑之极。宁宁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杯子。茶很香,牛奶里浮着香料和蜂蜜,这两样东西都是贵重得宁宁无法想象的奢侈品。艾瑟尔温和地介绍:“这是奶茶。……圣殿的侍女们很喜欢喝这个。” 喝在嘴里的饮品,浓而古怪的香气,早就消失了曾经另一个世界的样貌,但宁宁还是立刻就明白了这东西究竟是谁传出来的。艾瑟尔还给她递过一块饼干,“这是蜂蜜饼干。”他说:“你可以啃着,配着茶吃。”他微笑着让她接过去吃。 被发现或被杀死的威胁一时消失了,宁宁固执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假如艾瑟尔不问她话,她就一声也不出。窗外飞雪逐渐大了起来,而在屋子里,壁炉熊熊。屋子里除了壁炉,又多了两三个暖炉,将房间装点得比昨天温暖得多得多。宁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她读圣诗的时候冷得颤抖过。宁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如果他像利昂骑士那样对她宁宁或许还能觉得好过一些。再说撒姆先生是撒姆先生,利昂骑士是利昂骑士,他们又不关艾瑟尔的事。他们就算是杀了宁宁,艾瑟尔也不必对此有任何愧疚。宁宁自己是个蠢货,蠢货自己选择的去王宫花园,自己选择的坐在壁炉边,看外面的雪。 宁宁沉默地啃到第三块饼干时艾瑟尔终于温和地问:“尼尼,你愿意住过来吗?我会为你收拾一个房间。” 他们都知道宁宁只能在这里读了。异人伯爵已经用行动表明了态度。他是盯上这条路了,圣殿温柔的大骑士真是好心,异人伯爵盯上了这条路一定有所图谋,宁宁来这儿的目的不再纯粹,他本可以反悔,反正遭殃的也只会是宁宁。宁宁低下头,放下饼干和杯子,在艾瑟尔和蔼的注视下将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 她小声说:“我还是想在教堂里待到十五岁,艾瑟尔大人。” 宁宁要是个男孩,大概就不用这么忘恩负义。可她还有那需要定时染色的头发。她甚至已经没有了积蓄,她是女孩,她绝不能进内城和艾瑟尔府。宁宁小声说:“请您原谅,如果我不在教堂里做活,我没有钱可以给您。再说,我也应该在那里才对,丽莱夫人收留了我。” 她只是低着头,声音里带着茫然和委屈,倔强,即使明明知道应该按照被命令的前行,第一次作为棋子,还是有一种不知所措的不甘。或许人在必要的时候,能够有一种冰冷的演技毫无障碍地上身来。宁宁低着头,唯一能做到的是什么都不想。明月无私地照耀,可惜野草将根深埋地底,本就不在一个世界。艾瑟尔叹息地说:“我不用你的钱。” 原本他也只是询问,这就顺势地改变主意,改而确定让宁宁每隔一天的下午到内城门口等着,艾瑟尔会安排马车到那里接她。然后艾瑟尔委婉说:“威登伯爵很关心你,或许他每隔一段时间会上门来看你。” 他说了或许,基本等于是一定。宁宁明知撒姆·威登的真实目的不是为了她,听到这个早已料想到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前提,她还是顿时就觉得冷气上了身。宁宁小声说:“我害怕那位伯爵大人,艾瑟尔大人。” 不需要演戏,她想到撒姆·威登就可以全身发抖。艾瑟尔的脸上流露出歉意。宁宁小声说:“艾瑟尔大人,我很害怕,伯爵大人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厨房带走。……您可不可以帮我向丽莱夫人解释,让她为我保密。”艾瑟尔说:“好,我会帮你和丽莱夫人说。”宁宁胆大包天地再三向他询问:“不会传开吗?” 骑士耐心地看着她,像看个孩子。她本来就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在教堂里日复一日地揉面包。就算再聪明,也总有自己局限。月亮温柔地说:“这件事是我的错,很抱歉,尼尼。有什么我能为你做到的,我会尽量做到。”好像大骑士这样屈尊降贵,青睐恩惠,这样的读识字,还委屈了这个卑微的教堂的孩子。 但他们再没有什么话要说了,牛奶和饼干也都吃完了。宁宁对艾瑟尔行礼,端起托盘要离开。骑士神情平和地注视她的背影,对她说:“回去路上小心。”宁宁说:“谢谢您,艾瑟尔大人。”他似乎笑了一下。宁宁只是在转身关门的时候,看到他看着窗外的神情。 他以为她已经关上门了,其实还没有。还有一道裂缝没有来得及完全合上。宁宁看见青年看着窗外的雪,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有那一瞬间,宁宁似乎看见他的疲惫,在脸上突然地蔓延开来。 ========== 艾德里恩在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开始教宁宁读。 老实说,这里的读和宁宁想的不一样,——和她曾经学过的那种方式完全不一样。它要艰涩得多、费劲得多,难入门得多。宁宁还记得在那个世界读识字是怎样的,她学习拼音,学习音标,抄写词组组句和日常用语。而在这里,人们赞颂光明,吟唱圣诗,用对光明的赞美来作为对孩子的启蒙。——有什么迈入知识的门槛能比神明的颂歌更好呢?没有了。 宁宁得神情敬仰地着那唯一的一本大部头,用木头、铁板和羊皮纸拼成的籍,有半个人那么大,厚重得需要两个魁梧大汉才能搬动,当它被放在阅读架上的时候,宁宁能看到地上的灰尘重重地顿起。老管家和气地说:“我们先来看看你会多少圣诗。” 然后宁宁明白艾瑟尔之前说的“不会教人”大约只是谦辞,这个世界实际上就是这样读识字的。没有日常用语和拼音音标,初学的宁宁甚至没资格用羊皮纸,她只能握着树枝在沙盘里写字,第一首就是几百个词的诗篇。宁宁甚至不能抄错,要不就是渎神。她只能缓慢地对照着那些艰涩的字母,一遍又一遍地描。与其说那是写字,倒不如说是描画。 宁宁有点理解小柔为什么每次上语言课都学不会了,或许她确实有点误会了她。宁宁不得不每抄一个字就甩甩手,抬头看看天色,再带着焦灼走到一边看着页,重复地记忆,不停地诵读。对宁宁来说光明神的字句实际是一种本能的逼迫。她并不信神,但她在教堂做活,仍得背会这些东西。假如不够快或者有一点错漏之处,等待她的就是被赶出厨房的命运。 唯一让宁宁轻松的是老管家并不待在她身边,他很忙碌,有许多事要做。他看了她抄写了两个字,确定没有问题就去做自己的事。水和面包倒是足够的,所以宁宁没觉得有多难熬。——这还能比在炉膛里掏灰,一遍又一遍地磨破自己的手指痛吗?在你做过所有那些事情后,你会觉得回来读,只需要读,只需这样单纯地站着念诵写字,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宁宁偶尔也会想起自己曾经在课堂的日子。那遥远得像一个梦,然后沙坑便到了面前来。宁宁摩挲着指缝。她不敢用曾经记忆中的姿势写字,只能用拳头握着树枝,一笔一笔地刻。直到艾德里恩想起来来找她的时候,宁宁放下树枝站在那里,感到真切的惶恐不安。她甚至连一篇圣诗也没有涂完,半个下午的时间她只涂完两行字。 但艾德里恩和他的主人一样,检查完她在沙坑上的“作品”后,又用那样温柔和气的目光看着她。 “你做得很好。”宁宁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得好。宁宁见多了一言不合就挥舞棍棒,向学徒身上揍去,打断了骨头也只会踢着让起来干活的师傅,即使在教堂厨房不提倡挨揍,别的那些惩罚也多得是。……或许贵族家庭的教导方式是不一样的。 艾德里恩说:“今天就抄到这里为止吧。” 宁宁不安地看着他。她以为要求是“抄完圣诗”。如果达不到要求就会被惩罚,她已经陷于这样的标准太久,不习惯宽容的尺寸。老人和蔼地笑着说:“是我太久没有教人写字,忘了告诉你。以后要平心静气地抄,不能有不端正的字迹。”宁宁之后担心天黑时限的到来,抄得潦草。这种罪大恶极、对神毫不虔诚的错漏,竟然也被轻轻放过,艾德里恩带着她一一检查过这些字,将不合格的擦去,又带着她拿来罩子,将沙盘笼罩,以便下一次的课程。 宁宁仍然惶恐不安。这是一种久违的……真正因为愧疚的,不安。只抄写两行字,难道也是艾德里恩意料之中的进度吗?她小声说:“先生,很抱歉,我没有抄完。”老管家说:“没关系。” 他竟然还检查了宁宁的手,告诉她:“手指痛的时候也不能抄写。”宁宁细嫩的皮肤已经被树枝磨得红肿,起了水泡。老管家说:“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应该安静从容。急躁地抄写,对光明神和你,都没有益处。知道了吗?” 宁宁说:“知道了,先生。”其实她不太明白。她还是觉得紧张,觉得惊恐和紧绷,对于自己身在一个这样的环境里,时刻遭受着恐怖的压力的窒息感。……最荒谬的是她还觉得,没有完成作业的,那种天真可笑的自责。 但宁宁竟然觉得,她也许可以弄明白的。 那天晚上宁宁第一次被派马车送出内城。艾瑟尔不常用马车,他的马车也没有撒姆·威登的那么好。坐在底座上颠簸的时候会震得骨头散掉,宁宁缩在马车的角落里,被打开车门检查的时候她就知道为什么艾瑟尔如此安排。利昂骑士扶起了护面板,在风雪里看着她。那双茶色的眼睛冰冷而充满阴鸷。 宁宁是没有心理准备,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跪下的时候,骑士已经放下面罩。钢铁的咬齿在碰撞时清脆的一声,马低嘶一声,晃着尾巴轻巧地挪开。车辆继续前行地摇晃着,直到走到一条巷子里,将宁宁放下来。 宁宁跳在雪里,旧的雪已经结了冰,新的雪覆在上面,松软的冷。宁宁小心地站好,送她回来的是一个憨厚的马夫,对她说:“两天后也在这里等。”她拘谨地说:“好的,谢谢,劳尔大叔。” 她道了别,走在雪里。听着身后的马车声远去。走了一会儿她回头看,看不见马车了。它大约已经离开了,回内城去。宁宁回过头,抱着自己,在风雪里走,很冷,但是吃饱的肚子沉甸甸的,很暖。长久饥饿的胃因为突然地饱足,有一种陌生的不适。但尽管如此,宁宁蜷缩着脚趾,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走着,身体还没从马车的状态脱离出来,好像仍在摇晃着,伏在车窗上,车窗不是玻璃而是糊着布帘的木格子,她快乐地看着外面匆匆往来的行人。 风和雪在路上刮着,吹得人要包裹着自己。宁宁在雪里低着头快步走着。 走着走着,她开始跑。 ============== 在这之后,事情好像进入一个悬停的轨道。有许多人和事物定格在那里,日复一日模糊地重复。厨房传过短暂的一阵闲话,议论宁宁那天究竟被哪个“伯爵大人”带走。但没人敢来问宁宁,既然她已经安全地回来了,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丽莱夫人喝止了流言,并把宁宁叫去了一次办公室,对她说:“艾瑟尔大人找过我。” 宁宁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地低着头。艾瑟尔履行了他的诺言,他对宁宁的要求一一予以满足,而不知宁宁是出于自己怎样的私心和利用。丽莱夫人说:“尼尼,你看我的女儿怎么样?”在宁宁反应过来之前,她又狼狈地笑了笑。“尼尼,也许我很快就要叫你大人了。”她说:“玛丽莱之前污蔑你的事情,是她年纪小不懂事。我已经骂过她了,请……您谅解。” 宁宁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丽莱夫人的意思。发髻整洁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后,她看着她,目光定定,带着隐隐的央求。丽莱夫人经历过这么多风雨,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跪下来恳求就能有所改变。——宁宁不知道丽莱夫人还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但为什么不会?那些她可以任意赶走的厨房的孩子,甚至能参加她望而不得的王宫夜宴。这个世界如此不公,玛丽莱跺着脚,跑到食堂的小房间里关起门来大哭,而叫做丽莱的女孩,大约很多年前就已经消失在那条狭窄的石头走廊里。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玛丽莱再蠢,她只是爱自己的女儿,尽力为她着想,她仅是为自己的女儿求情。她什么都不知道,宁宁仅是一个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证的人。宁宁说:“……没有关系,丽莱夫人。”她说:“请您让我在这里做到十五岁。”丽莱夫人如释重负地说:“当然、当然。”她拿出了一些铜板,想要递给宁宁。是这个月的工钱。 宁宁低下了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出去做事了。”丽莱夫人说:“好,你去吧。”她开门出去,发现玛丽莱在门口,凶狠又畏惧地看着她。艾瑟尔大骑士的话,丽莱夫人谁也不会告诉。玛丽莱知道的,不过和那些厨房的孩子一样多。玛丽莱说:“尼尼!……你这种臭小鬼,我才不会嫁给你呢!”丽莱夫人大怒的在她身后呵斥:“玛丽莱!闭嘴!”宁宁感到一阵可笑。 这个世界如此不公,竟会有玛丽莱这样的人。宁宁知道自己只是因为嫉妒,才会感到鄙夷。 撒姆·威登伯爵果然如之前承诺过的那样,定期上门来看宁宁读。宁宁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好像果真闲得无聊,过来看一会儿宁宁练字,听她背诗,然后出门去和艾瑟尔聊聊人生,再告辞离去。 宁宁感觉面对撒姆先生的压力转移到了艾瑟尔身上。骑士现在不常待在家里了,除了定期等待撒姆先生上门,他恢复了早出晚归的日子。他偶尔也会来看宁宁,不过宁宁在内城门口的马车上和他见面的次数还更多一些。拉开车门检查的有一次变成了他,马车在从前没有停过的位置提前停了,宁宁看着骑士拉起护面板,那双矢车菊的蓝眼仍然温和地望着她。蓝眼说:“你好,尼尼。”宁宁惊慌失措地想爬起来却扑空,在马车里滚了一圈。 她跪在车板上头也不敢抬的说:“艾瑟尔大人!”她得到一个低笑。那天没有下雪,白金的骑士骑在马上,肩甲仿佛绽放光辉。头顶上的声音说:“天晚了,快回去吧。”门被重新合上,忙碌的大骑士去做下一个检查。宁宁呆呆的跪在那里,直到劳尔大叔喊她才醒过来。 宁宁能从撒姆·威登身上找到一些借口,去问异人的事。她是没有资格看地图的,但是好心的艾德里恩先生体谅她对威登伯爵的阴影,会给她讲解一些鲜红峡谷那边的事。宁宁耐着性子听完了异人的国家,他们的种族和威登伯爵的家族,——没错,除了威登伯爵的人类之外,异人还有许多非人的种族。宁宁听着像在听神话,这个世界上还有不是人的人。野兽和侏儒能自成一个种族,和人类一起组成一个国家。 艾德里恩说:“那是公国。公国和公国之间组成松散的联盟,由皇帝管理。”说是皇帝,不过大多数时候,他被叫做魔王。鲜红峡谷的另一边臭名昭著,他们信仰不纯且混乱无度。很久很久以前,传闻他们曾经召唤过深渊恶魔上战场。而消灭邪恶正是光明的职责。宁宁才不关心这个,她只想知道在那儿怎么活下去,怎么谋生,——那儿既然都是野兽变的人,那还需不需要会烤面包的人?宁宁有时候也试图搜寻一些别的知识技能,宁宁只会做面包,但高贵的面包房恐怕是不要她这种小脏鬼的,而低贱的面包房也自有足够的人力,老板一名足以够使,不用要她。 但艾德里恩要做事,不能再给她讲故事了。老艾德里恩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来算账。他年纪大了,在寒冷的冬天又难熬,身上开始有了病痛,做事总是有点慢的。 艾德里恩说:“你去写字吧。”为了节省木柴【大骑士家也不是想浪费就浪费的】宁宁现在的抄写场所搬到了艾德里恩的房里,也就是宁宁第一次进入小楼里,被利昂逮住的那个房。 宁宁点头应是,艾德里恩俯身去桌上寻找羊皮卷。老人的手有些发抖,没有抓稳,一卷羊皮卷从桌子上滚下来,滚到宁宁脚边。宁宁不知道要不要捡起来,她知道算账的东西绝不能给人看,但是让她的老师弯腰在她脚下捡东西,听起来也说不过去。她无措地站在那里,羊皮纸是卷的,又太短,落在地上,已经摊开一角,宁宁不小心看了一眼,然后她看住了,站在那里。再熟悉不过的知识突然从多年前贴到眼前来,用羊皮纸写着这个世界的数字的,竖式运算。 宁宁愣在那里了一下,艾德里恩看见了。“尼尼,”他问:“……你看得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她当然认得, 她怎么会认不得呢?虽然数字有了变化, 但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让她似乎有一瞬间,回到从前的记忆。那已经太久远了, 久远得埋在尘埃深处, 即使明知也没有什么好回忆,毕竟人对过去是会美化和朦胧。 宁宁明白自己不该露出这样的破绽,可她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她低下头,小声说:“不, 没有,先生。”她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很快地退了一步,仿佛掩耳盗铃,和羊皮纸鲜明地拉开距离,但宁宁马上又觉得太突兀了, 这只是欲盖弥彰,让人起疑。可已经来不及了。艾德里恩不得不亲自将这张可怕的东西捡起来。他看着宁宁思考了一会儿,那个停顿的时间几乎让宁宁感到屏息的恐惧。 宁宁几乎都想要顺着那此时平静非常的脑内通讯爬过去, 把多事的小柔抓起来,摇晃着掐死。但是理智和目前不容人分神的境况都制止了她进行无意义的兴师问罪。宁宁只能咬着舌头,紧紧握着双手等待判决,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起房门的位置, 鲜明的逃离路线和计划在一瞬间涌现在脑子里, 宁宁才意识到自己过去一直在这样紧张不安地等待头上的刀剑落下来。……艾德里恩年纪大了, 这几日的相处,宁宁能看出他不会武。宁宁不想、不想……宁宁说不出那个词语,她为自己想到这种东西而恐惧,而脑子一片混乱。艾德里恩在纸上写了一段内容,朝她推过来。 宁宁猛地地朝老管家望去,脸色惨白。艾德里恩仿佛没有发现她这种恐惧,微笑又带着好期待着说:“看得懂吗?你看看?” 宁宁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本能地顺着艾德里恩的指示,低头看着那张羊皮纸,角落用墨水晕开的字迹。小小的十字式,简单的加法。……宁宁站在那里,这其中有一大部分的时间,她在慢慢反应过来,……或许事情不如她所想。 心脏还在狂跳,没有平息下来。宁宁还在想要怎样掩饰十字式的事,但艾德里恩的目光在等着她。加法又很简单,太简单了,她在一片找不到出口的混乱中看着羊皮纸本能地说:“……三十七。” 艾德里恩轻轻地抽了一口气。宁宁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上面的数字,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动,她眉目平淡,仿佛笼罩上一层异的光芒。 老管家问:“你怎么算出来的?”宁宁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在脑海里那一瞬间的运算,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东西。再说即使能够记起当初课本上的原理,宁宁也一个字都不能吐露。她几乎是畏畏缩缩地小声说:“我……看着,就算出来了。” 艾德里恩又写了一个式子给她。宁宁看了一眼,她两秒内就得出了答案,但这一回是本能的东西让她拖延了回答的时间。 “八十九。” 即使如此,这个时间也比上次要短。艾德里恩明显有所动容。宁宁慢慢地醒悟过来,艾德里恩或许根本不是想到这个十字式。宁宁只是认识数字而已——那当然是“艾德里恩教的”。这个世界的知识贫瘠得教堂的孩子认识一到十的数字都是一种得意。数学和计算?这是老爷们的特权。以宁宁的地位,她不应该认识十字算式,可如果只是心算呢?假如宁宁有这种天赋,看一眼就能知道数字相加起来等于多少,那么她看到脚下的羊皮纸,当然会愣一下。 虽然知道十字算式和数学天才,没有哪条路看起来好,但至少她将这个心算的时间减得越短,便能将她从这个嫌疑中拉得越远。 艾德里恩又给了宁宁几个题目,宁宁不能把握自己要花多少时间才能“算出结果”,于是她的成绩参差不齐。但总而言之是全对。宁宁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加一把火,跪下来求老管家不要发怒,好更撇清一些自己的愚昧无知。但她的老师这样惊讶地看着她,那种意想不到的目光让宁宁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开始真的觉得自己会不会做得过于突出。甚至艾德里恩开始拿出了自己的沙盘,在上面画线,专心数起数来。——他居然还需要验证才能算出宁宁的答案正确与否。 宁宁小声不安地说:“先生,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艾德里恩甚至还记得抬起头给她一个微笑。“没有,你等一下。尼尼。” 看起来事情还不到最坏的地步。老管家花了好一会儿才算完了答案,对着宁宁惊叹一番。宁宁暂时不用再抄圣诗了,艾德里恩把她拉过来,和蔼地教她用他的那种划线方式算数。 宁宁的心脏还在狂跳,腿还在发抖和后怕,对艾德里恩的话基本没听进去。就算能听进去,她大约也基本学不会,宁宁觉得艾德里恩的这种算法似乎不是十进制,她那有限的头脑已经太久没用于学习了,一时之间转换不过来,而十字算式她又不可能承认自己认识。 最后艾德里恩郑重又慈爱地向她宣布:“尼尼,你是个天才。”一个学不会计算方式,却能一眼看出数字结果的天才。 宁宁不知作何反应,她只能保持沉默。好在她那种不知所措又惊恐的状态的确很符合她的人设。 ============ 不管宁宁怎样不愿意,她的读生涯确实因为这次意外而发生巨变。从前宁宁每隔一天往返艾瑟尔府,她只需机械抄,背诵圣诗,装作对光明虔诚,回答一些问题。现在宁宁还需要时不时地做一些试卷,学习那种所谓的划线法。幸而艾德里恩和宁宁有一样的看法,就是撒姆·威登伯爵不必知道这件事,他来的时候宁宁都在抄,其余时候她就划线。宁宁无论如何学不会。但她总要表现得有开始上手的样子的,然后艾德里恩将十字算式教给她。 “你会喜欢这种方式。”他说:“这种算术方式是神的恩赐。” 这个世界都是光明神的恩赐,赐一个十字算式显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宁宁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装作学不会。但就像成人装不来孩子的思维一样,对这种已经刻进宁宁骨头里的知识,她更多是不知道怎样才算“学不会”。艾德里恩告诉她:“这种算数方法是光明神借圣女冕下的手传授的,至今只有几个得到准许的人可以学习,珍贵无比。”宁宁第一反应是发起抖来:“那……我这样卑微的人,怎么能得到允许。”要是她的名声传到圣殿耳里,一切就完了。艾德里恩安慰她说:“奥诺德少爷有这个权利将它传授给自己认为可以信任的人。” 那种恐惧的冰冷又在倏忽间褪去,变成不知所措的旋涡,将宁宁席卷。老人的笑容有一些狡黠:“托奥诺德少爷的福,奥诺德少爷在拿到它的第一时间就带给了我。”他坐在靠背椅上,冬天的气温总是很冷的,宽大的靠背椅后,有壁炉熊熊燃烧,房间四处角落里也有火盆,黑色的烟淡淡缭绕在空中,向窗外飞去。 原本有些空旷的房里挤进了宁宁的那本巨大的抄写和沙盘,仿佛也变得拥挤温暖起来。宁宁站在艾德里恩身边,老管家的膝盖上盖着毛毯。那双碧绿的眼睛似乎带着一丝孩童的顽皮。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说:“奥诺德小少爷对我说。”那个神色微微的一柔软,便似乎变成了奥诺德·艾瑟尔。温柔、带笑、带着一点点,宁宁从未见过的亲昵。矢车菊的蓝眼,有春风如醉。“艾德里恩爷爷,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以后咱们家就靠你啦。” 宁宁不自觉地带上一点笑意,老管家眨了眨眼:“可是我太老啦,没法学新知识。我还是喜欢用老方法给少爷当家。”他头发花白,翠绿的眼眸清澈而慈祥。“我征得奥诺德少爷的同意,将它教给你。尼尼,不要辜负奥诺德少爷对你的期待。” 宁宁的笑容便敛去了,她突而感觉到,狼狈不堪的痛楚。 宁宁最终还是花了一些时间学会了十字算式。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不是做了决定,只是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将那种算式写在沙盘上,被艾德里恩所称赞。宁宁觉得也许只是因为她太习惯了,她不知道她习惯哪一种。她每天对自己说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但梦境在将她向下沉,生活一切都如此顺畅充实,仿佛忘却从前种种不快。宁宁算账算得比艾德里恩更快更好,她开始代替艾德里恩,替他清账。账本不能让别人写也不要紧,宁宁可以再抄一遍。春天还有一个月就要到了,前往封地的信使即将出发。在春天的第一场雨之前,封地的市政官应当知道要怎样安排农务和生活。老管家年纪大了,就算老人睡眠少,也不能熬夜干活。宁宁不知不觉地将这项活的大部分细务接了过来。 她干到了第五天,这件事比想象要麻烦许多。宁宁仍然装作不太会用十字算式,更多地用心算。心算不能确定无错漏,又得一遍遍地核验,这耗费了她许多心神,宁宁上午在厨房筛面粉,下午来艾瑟尔府做计算,晚上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家。她不敢吃太多让自己变胖,没有足够的能量补充,她便越来越疲累。这天工作终于到了尾声,宁宁看着外面的天色,今日的天色格外地暗,大雪呼啸,看着沙漏才知道是下午刚过一半。 她应该早点回去,大雪时花费回到小屋的时间要更多。……但只是还差个收尾,她想着,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必这样认真负责,她没有这个义务要做到这样,但宁宁对艾瑟尔和艾德里恩有许多感恩和歉疚。再算一会儿就好,回去后,再睡一觉。她坐在椅子上,记着大量的数字,在沙盘上克制地写画。 然后宁宁不知不觉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她惊喘着,从椅子上弹起来的时候,毛毯从她身上滑落下来。油灯和蜡烛点亮了,光辉在墙壁上跳动,闪闪发光。宁宁冲到窗前去看,腰被桌角撞得生疼也顾不得,隔着百叶的窗框仍能看见呼啸的大雪,仿佛熄灭了所有的人声和火光,就连街上的火把也没有,夜晚像一块沉重的幕布,黑得望不见底,宁宁恐惧地抓着窗户,天黑了,内城会关闭,她回不去了!身后有人说:“尼尼?” 宁宁再度抽了口气。她惊恐地转过身来贴着窗子,久违的骑士坐在桌前。他坐着椅子上,那正是宁宁的椅子旁,宁宁睡着的时候,他就坐在她身边。宁宁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毛毯,也是他盖的吗?她混乱地想,几乎屏住气息,不能呼吸。艾瑟尔正翻着账本,看宁宁那笔丑字。宁宁说:“……艾瑟尔大人!”“这几天你很辛苦。”艾瑟尔微笑着说:“谢谢你帮艾德里恩爷爷,尼尼。” 光辉跳动在他脸上,青年那温文和气的神情,像是柔软了时光。 宁宁觉得那种狼狈不堪的痛楚又潮水地涌上来,让人窒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曾经打听过艾瑟尔很久。 于宁宁而言, 艾瑟尔曾经只是一个模糊的记忆。三年前宁宁落在这个世界, 茫然无措,周围的一切陌生而恐惧。看不见面目的男人将她拖进巷子里,一群怪物围了上来。宁宁一直记得艾瑟尔, 那双蓝眼分开人群将她救起。他弯下身,询问她听不懂的话, 宁宁被吓坏了,只能痛哭着、颤抖着的摇头。她想叫警察,她想叫老师, 她想叫无论什么人, 但是也许是那种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危险的本能,让她闭紧嘴, 什么都不说。 然后骑士抱起她, 将她放在马上, 送进厨房。宁宁至今仍记得那模糊的景象,即使惶然无措, 惊恐万分, 她被托在高高的马上, 在有力而冷硬的钢铁的臂弯里, 一个和过去全然迥异的世界不容她拒绝喘息, 在她面前展开狰狞的一面。她被安置在稻草的床上,喝冷水和吃有木屑的硬面包, 夜半会有孩子踹她, 掐她打她。即使语言不通, 人们仍有那么多方式可以表示一切情绪。宁宁透过厨房的窗户,见到许多骑士和牧师在大街上疾驰而过,他们挨家挨户拜访,面上带着狂热,出言便赞颂神明。那段时间像一个兵荒马乱的剪影,给宁宁留下的只有恐惧。宁宁害怕他们,他们围起来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当初巷子里的阴影。宁宁唯一盼望过的,大约只是艾瑟尔来看望她。 她以为都是这样,电视里和报纸上有许多回访的“被援助者”。宁宁虽然年幼,至少知道这里已经和她过往认知的完全不同。她已经是孤独一人,在这个世界。她回过神后逐渐明白自己大约被托付给了这一“孤儿院”,宁宁明白孤儿院是什么样,她不指望会有人带她走……像小柔那样。宁宁也不敢。她对这个现状战战兢兢,但是只要能适应她就能活下去,她只是以为那双蓝眼大约会来看望她。宁宁曾经做过梦,在她被孩子们欺负,蜷缩在冷硬的石砖上。宁宁只是还不会说话,不明白应该怎样办。但是宁宁明白不会永远这样的。她有学,她有努力在学,她逐渐听得懂了,她会反抗,能够自保。……宁宁梦见,那扇门打开。骑士高大的身影从门口走进来,他的背后仿佛放着光。一切鬼怪魍魉都被压碎了,骑士带着这样的明亮走到她面前,微笑着告诉她: “宁宁,我来接你走。” 可是那绽放着光芒的骑士,直到宁宁学会了这个世界的语言,也再没有上过门。 宁宁打听过艾瑟尔很久。她逐渐明白他是什么人,知道他是怎样的温柔善良,悲悯公正。许多人都说:“被艾瑟尔大人帮助过的人是受光明恩泽。”宁宁觉得自己的确是这样的幸运。要不是艾瑟尔,她大约早就死了。艾瑟尔大人这样高高在上,他偶尔的垂目就是拯救一个人的一生,可是他那样高高在上,他要做的事情那样多,肩上的责任这样重,下水道的阴沟,即使妄想他多一瞬的注目,都是该死。……宁宁没有怪过艾瑟尔,她一直感激他。宁宁知道艾瑟尔应召前往鲜红峡谷的战场,那已经是她学会语言的几个月之后了。宁宁错过了送他出城,但是他凯旋的那年秋天,宁宁有努力挤在人群里,在鲜花和彩带和激动的欢呼里,努力踮着脚,看着那光芒纵马跃过,在她的眼前。 光芒在她的眼前微笑着说:“尼尼,我很高兴你喜欢这儿。”宁宁支撑不住地跪下来,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可是憧憬了那样久的光芒在她眼前,突兀地幻化成一个真人,微笑而亲切,温和而平静。他和她如此接近,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夜晚,不合时宜的地点,不合时宜的身份和地位。在艾德里恩老管家偶尔的语言里她能知道奥诺德·艾瑟尔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确如传言中那样高大,却又带着私下的一点点外人看不见的狡猾和玩笑。 宁宁记得那个臂弯,记得那双蓝眼,可是多么矛盾,每次和艾瑟尔在一起宁宁就恐惧,这比面对利昂和撒姆·威登的恐惧还大。她恐惧一切,自己的性别,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谎言,自己的危险和窒息。这种恐惧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加深。宁宁愿意为艾瑟尔做一切,这是真的,她感激他也想报答他。她却只想逃离他。头顶上的那个气息静了一会儿,叹了一声气。他是那么好心,对她的询问都平和而可敬,带着一点点自嘲的打趣。 “这个问题好像上次我们说过一次。尼尼,我这样让人害怕吗?” 宁宁拼命摇头。她不想的,她只是站不起来。腿脚在发抖。宁宁想告诉他许多,但张着嘴却所有的话都拦在她嘴里,她要说出的和死都不能说出的,她不知道哪一边更多。宁宁说:“……我没有这样想您,艾瑟尔大人!” 只需跪下仰望月亮,遥远地膜拜他的光辉,这比与他平视更轻易。而这是一种侮辱。艾瑟尔坐在椅子上,神情没有任何不快,只是微笑着,平静着,无奈着,看着宁宁的头顶。有那么多的人对艾瑟尔这样做过,他们表示的是对他的景仰和感激,这个孩子也是一样,艾瑟尔近来繁忙,他常常早出晚归,没有和他足够的接触,即使他一直都从艾德里恩那里听取对宁宁的反馈,宁宁有这种反应是可以想象的。他是这样温柔,即使对这样的扫兴也没有任何不快。 只是他们的对话就不可避免地简单而公式化起来。艾瑟尔说:“我只是想谢谢你,近来艾德里恩爷爷轻松很多,他代替我的领主职责这么多年,现在年纪大了还这么闲不下来,我总是希望他能过得舒服一些。” 宁宁站了起来,有那么多种情绪交织着侵袭她的愧疚,宁宁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到无比惶恐。——骑士不该得到这个疏离而客套的对待。她还是站在桌边,低着头,握着双手,颤抖着回答艾瑟尔的话:“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艾瑟尔大人。” “即使如此,我明白这不是你的义务。”艾瑟尔微笑着说:“我很高兴你在这里学得很好。事实上,虽然有些超出我的预计。”宁宁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又吊出了一根紧绷的神经,十字算式。他说:“我看过你的试卷。”宁宁连呼吸都屏住了。艾瑟尔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他没有再过多要求她。 他说:“下一次你来的时候,威登伯爵大人要来。”下一次是后天,宁宁现在心脏就想停跳了。艾瑟尔说:“威登伯爵看出艾德里恩爷爷和你玩的把戏了。他下次来的时候,你就如实做题给他看吧。”宁宁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有这个胆子愚弄伯爵大人。”艾瑟尔又觉得有点好笑,尼尼平常面对他,抖得像一只兔子,但只有在面对危险,面对强权压迫,比如撒姆·威登的时候,他才会表现出一种本不该合他身份的顽强抵抗。 或许他应该为这种区别待遇感到荣幸。这个聪明又倔强的孩子,只有在他真心顺从的人面前才会这样紧张不安吧。“虽然他们不信光明神。”艾瑟尔和气地说:“伯爵大人也看过圣诗。他不是每次都来,但每次看见你抄写的时候,你的圣诗都接着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写。” 宁宁无言以对。她想再次把撒姆·威登乱刀砍死,她更想砍死自己,竟没意识到这种疏漏。在撒姆·威登的眼里,这无疑是一种挑衅,他下次来的时候,她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折磨——就在后天。但即使想到了大约也没什么办法,你胆敢跳过神明的教诲,不恭不敬地随意轻侮吗?她低着头说:“……是,我知道了。” 艾瑟尔说:“我会和艾德里恩爷爷说。”宁宁低着头,什么也不说。艾瑟尔说:“今天天晚了,你回不去,艾德里恩爷爷已经让人收拾了房间,你在这儿睡吧。”宁宁难道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她低着头说:“是,艾瑟尔大人。” 这场让人失落的对话便就此完毕。艾瑟尔说:“晚安,尼尼。”他站起身来,比宁宁高那么多,他的身形仍可笼罩她,像当初宁宁第一次见到艾瑟尔的那个样子。只是时间过去,两人都已有所不同。本就没有人能永远不变。宁宁又想,或许艾瑟尔是永远不变的,只是,只是变的是她。那个梦还在宁宁的记忆深处,只是那只是个梦而已。她已掩埋,永远不会再去想了。艾瑟尔走过来,拍了拍宁宁的肩。宁宁好歹站在原地,没有尖叫着逃开。骑士笑了一声,持着烛台,走出房门,消失在走廊深处。 艾德里恩在艾瑟尔的房间等待他。艾瑟尔看见了便笑着说:“艾德里恩爷爷。” “奥诺德少爷。”艾德里恩说:“我倒忘了还有件事没有和您说。”艾瑟尔说:“什么事?”艾德里恩说:“关于尼尼。他询问了鲜红峡谷和威登伯爵大人的事。我向他解释了异人的事,但他还想看那边的地图,我没有给他。”艾瑟尔说:“他还知道地图?”他的口气没有什么警惕,只是闲话家常。艾德里恩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尽管地图算是一种机密,但在雷乌斯这种地方,小道消息到处都是。再说,如果尼尼有什么不对,他为何要询问异人的地图,而不是圣殿的地图呢? 艾瑟尔说:“那没有什么关系,您给他看吧。他只是对威登伯爵大人有阴影。”艾德里恩有一点好笑。他年纪大了,艾瑟尔出于圣殿骑士的身份暂时不能娶妻生子,他有很多年没有照顾过如尼尼一般年纪的孩子。“那孩子有一种狠劲,让他害怕的东西,他非要明明白白地弄清楚地害怕不可。”艾瑟尔笑着说:“您现在知道我的意思了。”艾德里恩叹息地说:“他确实聪明。”那又不止是一种聪明,而是一种才能,天生的光辉。璞玉在逐渐被打磨,一眼便可看出不同,只是还需要磨砺和引导。艾德里恩说:“我没有事了,我这把老骨头该回去休息,享受尼尼给我争取出的时光。”他说:“晚安,奥诺德小少爷。” 这个称谓从成年后艾瑟尔就很久没有听过了,艾德里恩偶尔会这么称呼他,出于一种打趣,一种亲昵。艾瑟尔笑着说:“晚安,艾德里恩爷爷。”房门关上,重给艾瑟尔独自一人的空间。他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屋里只有一根蜡烛,点出吞噬的黑暗。艾瑟尔的微笑逐渐地平息下来,露出一点深藏于内心的疲惫。被魔法锁着的抽屉里还藏着圣女的密件。他拿出来,重新看了看。脑海里回旋着这一句话。“爱葛妮圣女自己说出了,不止一个人。” 艾瑟尔又想,假如尼尼的确别有用心,他会很难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人自然可有这样的选择, 再光彩不过,显得一切苟且偷生, 都如下作可呕的泥潭污沼。利昂坐在艾瑟尔面前,肩背挺直,容颜冷酷,而毫不犹豫的果决。即使是自己的性命利昂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 但有几个人能做到像他这样? 做不到的话就是错误吗?艾瑟尔只是想起自己在鲜红峡谷的战场上,没有几个士兵在极度的恐惧和杀红了眼时还能记得自己在为信仰而战。这边和那边杀死对方都只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他们没有什么两样,也和那些被强盗掳掠强迫了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换一个地点,异端便成英雄,英雄又被押上刑场, 毫不犹豫地处决。 艾瑟尔无言以对,他是因自己的自私而苛责了利昂,他明明知道利昂会做出这样的判决。这只是在发现事情已尘埃落定、无可更改之后,一点再无处藏身的不安。 而这种不安甚至有点无稽。即使是作为圣殿骑士悲悯民众的天职,即使不做到这个地步,奥诺德·艾瑟尔也本没有任何愧对别人的地方。艾瑟尔唯有苦笑, 他知道自己常被人唤作“圣殿的光辉”“穷人的守护神”, 他总觉得那只是由于人们爱戴圣殿大骑士这个头衔,战场归来的英雄对待百姓慷慨无私, 美名传扬四方, 啊, 这是多么让人神往的传故事。可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就连他的属下仿佛也觉得这样强横的顶撞是一种冒犯。他不过爱神的羔羊,悲叹人们皆可救赎。 “冕下,”利昂那冷硬的面具仿佛也有一点尴尬的生硬,像是明白自己太过逼迫自己的上司,而拿出一点让氛围和缓的找补。“我知道您向来宽悯,可您若同情他们,那些被杀死的无辜者便不能自处。” 艾瑟尔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这个话题便就此告一段落。他们沟通了其余的事。异人伯爵撒姆·威登在路边揪了一个破烂孩子,声称要将他当做礼物送给艾瑟尔,这是利昂今天前来拜访的主因。异人伯爵前来雷乌斯只会有两件事,若不是真切地要在战争中撷取好处,那就是为了得到圣女。除此之外他可能也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目标?但总而言之,不会是为了突发想地做善事。利昂说:“我已将风声压下,守城的士兵不会乱说。” 虽然利昂本意不是为着尼尼,是想叫局势不如撒姆·威登所想的那样得逞,艾瑟尔也点点头,觉得这样很好。尼尼的事情毕竟因他而起,假如他受到什么牵连,艾瑟尔会过意不去的。 他简单和利昂说了一下前因后果。艾瑟尔其实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主要指的是尼尼。撒姆·威登是冲他来的,尼尼只是他找的一个借口,无论异人伯爵是出于何种目的想接近他,都不关那个孩子的事。艾瑟尔简单地回忆了一下和尼尼的见面,三年前的第一次,三年后的重逢。他们如何交集,又如何在王宫夜宴为撒姆·威登所旁观。利昂说:“这样说来,我那天见到过那个孩子。” 他正是当时检查厨房孩子,送他们进王宫的负责人。但他回想一番后皱了皱眉:“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尼尼不过是一个畏缩的孩子,瘦小的身体和毫不出彩的举止,在拥挤在一辆巨大的马车里,三十几个摇晃又拥挤的模糊的面目里,他的脸大概只如过眼的云烟。利昂不记得自己曾在那个令人不悦的雪夜见过她,而这依稀面貌又与昨日在豪华马车上,令人厌恶的异人伯爵的脚下的那个跪着的孩子重合起来,反让他起了越发反感的警惕。 “恕我直言,冕下,那个小鬼看起来并不像是无辜的。” 这句话中所指的意思很广泛,每一种都足以陷宁宁于万劫不复之地。艾瑟尔问:“什么意思?”利昂说:“他很可疑。” 假如像艾瑟尔所言,尼尼足够聪明敏锐,他那天晚上就没有任何理由在王宫中乱走。他本没有能遇见圣女的机会,他只在厨房里待着,等到上圣餐便和其余孩子一起列队进入宴会厅,他为什么要去王宫花园?在他出现的前后一段时间,都绝没有要送圣餐的需求,他没有这个机会出来,去花园,鬼鬼祟祟地待着,等艾瑟尔发现他。艾瑟尔说:“我问过花园仆人,是爱葛妮圣女让他送圣餐和酒去花园。” 利昂说:“真巧。” 艾瑟尔颇感无奈。这件事情不过是各执一词的片面结语,只是一切都太巧合了,而让人有这个余地怀疑。利昂的职责原本就是这样的怀疑。艾瑟尔几乎全程跟着爱葛妮,让她离开视线的时间不过是她走出殿门和艾瑟尔走上楼梯的时间差。不过是短短几分钟。 那几分钟,尼尼是撞在一个漩涡之上,被无辜拖累的卑微的砂砾呢?还是这一切都是早有谋划,顺理成章的阴谋。 当然利昂这番推论也不是全无漏洞,正因以爱葛妮圣女的身份地位,她完全没有必要吩咐一个寒酸的孩子给她送餐。可她偏偏就这样做了,她出于自己的意愿行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利昂坦率地承认说:“或许我是误解,但我认为这可能性很小。这个孩子去那里绝不是偶然。”艾瑟尔沉吟着说:“尼尼三年前就被我带到了教堂,他没有机会与撒姆·威登认识。” 可不需要认识也能牵上线的人到处都是。鲜红峡谷与雷乌斯的探子花了几百年的时间互相四处乱钻,见不见过面有什么所谓。何况,“三年前圣女降临的那一天您遇见了他。”利昂说:“哪个聪明的穷苦孩子会拒绝圣殿大骑士的青睐?就算是蠢材也知道要往上爬。但在他拒绝之后,我们看到,异人伯爵将这个与众不同又无力抗拒权贵的孩子带来,送给了您。” 利昂说:“而在这之前,您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冕下。” 叩叩叩三声,艾瑟尔和利昂侧头向房门望去。艾瑟尔说:“请进,艾德里恩爷爷。”他们都已听出门外是那位可敬的老管家。艾德里恩进门向他们致意。艾瑟尔说:“什么事?”艾德里恩说:“奥诺德少爷,威登伯爵大人带着尼尼来访。” 她小声说:“我觉得我没什么优点,您太夸赞我了,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着宁宁。或许他是看出了宁宁的不安,他很和气地转移话题:“我早上看到你了。原来那是你啊,我以前经常看见你,不过不知道。” 那个在教堂前看过来的骑士果然是艾瑟尔。教堂前有人驻足注视不是件怪的事,这儿是雷乌斯的信仰、是雷乌斯的心脏,人人虔诚信仰神明,一个每天早上往这儿看的孩子一点儿都不惹人注意。艾瑟尔只是在今天早上才突然回想并联系起来,那个坚持不懈地在小巷的缝隙中,驻足一瞥的,撞到马腿的孩子。 他低头俯视宁宁,他瘦小的身体包裹在棉衣里,显得他看起来似乎更加……孱弱,低垂的脖颈很细,头发干净地垂在肩上。他全身上下都很破旧窘迫,也很整洁。他很虔诚,又懂得感恩,善良与坚定。艾瑟尔猜想……或许他是在找他没有错。他在春天回来,他并不是每天都准时参加巡逻,但回想起来,他每次都能看见这个孩子,他已经寻常得成了一道风景,普通得艾瑟尔如今才发现。艾瑟尔帮助过很多人也接受过很多人的谢意,只是只有一些人才会那么刚好,在偶然的时机里,一连串的契机,触动他的心灵。 这个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蕴藏怎样的潜力,他很聪明。他和阿的对峙,艾瑟尔差不多听完了全场,对他在聪明到善解人意之外有了更多的看法。他知道丽莱夫人对这个孩子也相当的看重,但这只是因为他们两人的不同,看待尼尼的方式也有不同。丽莱夫人以为这样就足够了,驯服他,提拔他,获得他的忠诚,将他提上玛丽莱之下的地位,帮助她的女儿管事。 但艾瑟尔看到他面前更广的路。他不该被困在教堂的小厨房,这个孩子只是没有足够的锻炼和阅历,无法充分地运用这种天赋。 这很有可能是一块璞玉,虽然是石头还是金子,雕琢之后才能知道。艾瑟尔的目光更温和一些了,他说:“如果吓到了你,我很抱歉。” 那对睫毛在他眼下抖了一下,宁宁使劲的摇头。艾瑟尔说:“我上次的提议,仍然有效。” 宁宁反应了一会儿那是什么提议,然后她开始反应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个词,她听不明白,但是她胆敢向艾瑟尔大人重复确认吗?“看来你没有懂。”骑士有些好笑地说:“这就当做是个小奖励吧,下次见面的时候,你猜得到也好,猜不到也好。”他顿了一下:“希望你喜欢这个奖品。” 他伸出手,仍然覆着铁甲,钢铁沉重,之下的温柔。他的手先是伸高,宁宁紧张地看着,它在空中停了一下,最终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拍。宁宁不明白艾瑟尔怎么就惦记着她,还突然就拉近了。她猝不及防,心脏猛地一抽的飞跳起来。骑士举手在额际,朝她行了个礼。“愿光明神保佑你。”宁宁本能的回礼:“愿光明神保佑您。” 他笑了笑,将头盔重新带回头上,遮挡住那双蓝眼。明月掩上光华,乌云之后,沉默无声的山巅。钢铁的骑士整理了披风,回身大步走了出去,仍是无声的,鲜红的披风在他身后,扬起鲜血一样的繁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未完待续】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宁宁总是偷偷停在教堂门口想看到他。可远远地看着穷人的守护神,和与他近距离接触, 接受他的帮助, 和他交流, 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艾瑟尔问:“你头上的伤好了吗?你现在看起来很健康,太好了。” 宁宁头上没有伤。在她来到异世界前,一群女生把她堵在厕所里,把一桶混着鸡血的红颜料当头淋在她身上。她还是小声地说:“谢谢大人, 好了。您还记得我, ……我很荣幸。” 如果在这里,穿着别人捐献的破旧的棉衣,手脚伤痕累累地带着钩子,冒着生命危险爬上房顶捅烟囱, 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异世界摸滚打爬,算作健康的话。 没错, 她很健康, 活得很好。宁宁沉默地看着艾瑟尔擦了擦汗, 直起身来, 对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她害怕他, 不想和他多谈论往事,生硬地拒绝他的示好。艾瑟尔也知道这个。好心的骑士大人无奈地说:“我只是来道歉。” 他好心到特地在午饭后到屋顶上等她,替她通烟囱, 完成惩罚。宁宁紧张地扭绞着双手。“您不需要道歉。”她快速地说:“是我撞到的您。” “布雷迪可能会踩死你。”艾瑟尔笑了笑, 将钩子递给宁宁。宁宁不得不接过来, 再次向他小声地道谢。宁宁低着头, 她能感觉到那双蓝眼睛几乎是审视地看着她,扫遍她全身上下。宁宁身上的毛一定全都竖起来了,艾瑟尔说:“给你,接着吧。你的工钱不是被扣了吗?” 他给她递了一个钱袋,一个棉布的小袋子,那种棉布比宁宁用来当止血布的还好。她光凭钱袋坠下的重量就能知道里面起码有好几个硬币,骑士大人总不会专门用钱袋装着铜币打赏给小孩吧?宁宁立刻本能地说:“艾瑟尔大人,我不能收。” 艾瑟尔的手悬在空中,似乎很尴尬地悬着那个钱袋,他们之间僵持了一会儿,宁宁倔强地低着头,尽管那双没有带上铁手套的修长的、现在染上了煤灰和脏污的手指,也能一收拢就把她捏死。她听见在上头有无奈的笑声。钱袋收了回去,她的眼角余光瞟着骑士将钱袋收到随身的袋子里,他的动作非常秩序利落,给袋子打上结,捡起手套带上,披风整理了一番,扣在胸前。他还随身带着短剑,剑鞘撞击在大腿上,清脆作响。 如果想到这个动作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话,就会在他那温和的动作中感到一阵凛冽令人畏惧的气势。整个雷乌斯的人都知道,艾瑟尔骑士长在对异人的作战上骁勇果敢。他带领圣殿的士兵们清扫了几十个战场,夺得了莫大的功绩,在那之后,他被晋升为大骑士。他的温文可亲之后,矢车菊的笑容之后,也有风刀霜剑的可怖,那是无数条堆积的人命,在城市之外的荒野中,亡魂缭绕,白骨成堆。 雪越发大了,刮得宁宁脸颊发痛,圣光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小腹里又隐隐的漫上痛楚来。 高大的青年越过她,踩着房顶上的积雪,悄然无声地走过去。披风擦过宁宁的身体,宁宁本能地往旁边避了一下。她想要不要说“艾瑟尔大人慢走”,赶紧回过身来。艾瑟尔在她面前笑了一下。“尼尼。”他说,他竟然连宁宁的名字都记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我很让人害怕吗?” 宁宁动了动嘴。她不是害怕他,自从春日祭参加过艾瑟尔凯旋的庆典之后,大半年的时间里,她每天路过教堂,都要在那里站住脚,看一看向四面八方飞驰而去的,威武不凡的骑士们。她害怕恐惧而抗拒接近的是,随着艾瑟尔之后而来的,一切不确定的危险。 艾瑟尔记起了她,危险已经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了。如果她还明智,她就应该马上跪下来,祈求骑士大人的宽恕,让自己淹没在一切平凡的人之中。她小声说:“艾瑟尔大人,大家都爱戴您。” 艾瑟尔又笑了一声。 “那么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赔偿呢?” 他的声音非常温和,礼貌、温柔、一点如沐春风的柔软,不叫人感到一点冒犯和拘谨。他是天上高贵的明月,她是萤火之光,胆敢拒绝他。宁宁停了很久,即使知道这是危险的,她让自己不要再张开嘴。 她小声说:“艾瑟尔大人,我很感激您的帮助。可是如果在这里的是您没撞到的另一个孩子,您大约会什么都不做。”她说:“所以其实您也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了。我这么卑微,不值得您这样惦记。” 艾瑟尔确实讶异地看了眼宁宁,料不到她说得出这样的话。艾瑟尔对宁宁的记忆只不过是小巷中一场模糊的混乱,他扶剑走过去,呵斥那群抢钱的无赖走开。这孩子被打得厉害,一身的血,衣衫破烂,话都说不清楚。艾瑟尔甚至不确定,宁宁是不是还和三年前一样的瘦小。他好像都没有长大。他停了一瞬间,发现自己心中确实是因为心中那不为人知的迷茫,他太心急,太过逼迫宁宁了。这个孩子被他吓坏了。 他又笑了笑,温和地笑了笑。 “真的吗?”他说:“这番话是你自己想的吗?尼尼?你很聪明,不该妄自菲薄。”他停顿了一下,确定宁宁是不是听得懂“妄自菲薄”的意思。瘦小的暗红头发的孩子,头上戴着破帽子,低着脑袋,动也不动,活似他一走近,就会被他吓死。他确定了,他确实很聪明。 他问:“尼尼,你读过吗?”黑色的睫毛惊慌地抖了一下,宁宁紧张地说:“不,没有,我怎么可能有这个福气读。”“这样啊,”艾瑟尔说:“你应该读。”钟声响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看。那是贵族们喝下午茶,和平民们工作,可以休息十分钟的钟声。温和的神色顿时有些凛冽下来,是另一种骑士的严肃的温和。他说:“我得走了,尼尼。”宁宁赶紧说:“再见,非常感谢您,艾瑟尔大人,愿光明神保佑您。” 艾瑟尔看着宁宁愣了一下,随即他摇摇头,失笑的说:“也愿光明神保佑你,宁宁。”他低声说:“愿神保佑所有的人。” 骑士的背影跃下房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马嘶。马蹄声起,而后远去,今天的遇到此结束了。宁宁在房顶上呆立了一会儿,直到大雪铺天盖地地漫过来,世界开阔。她打了一声喷嚏,赶紧趁梯子还没再结冰前爬下去。 爬着爬着,她的嘴角悄悄抿起一点明亮的笑意。远处传来连绵的呼啸,教堂正门前的大路直通城门,从宁宁身后清脆的马蹄声一骑绝尘。传令官高声呼喊着:“——六国联合使团拜访的国到了——”内城城楼号角嘹亮,城门大开。马蹄声一路向着王宫去了。厨房的门边混乱一片。宁宁脑内突兀的响起来: “钱宁宁!钱宁宁!” 小柔兴奋又趾高气昂的喊声。宁宁和小柔的这种通道是无法截断的,她们如果不愿意和对方对话,只要努力一下就可以听不到,但你不可能无时无刻地想着:我不想听见这个人。只除了每天对话的时间用尽,她们每天只能这样通话一小时。小柔说:“你听见没有,那个号角!” 宁宁朝门口跑去,铁匠夫妻跪在门口,嚎啕着哭泣。格吉不耐烦地赶他们走,丽莱用她那双粗胖的手擦着围裙,皱起眉头。几个孩子围在一边,或者被号角声勾搭,探头探脑,想听清发生什么事。被她厉声呵斥着:“进去干活!好不死你!有什么好看的!” 小柔在宁宁的脑子里,烦得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孔雀:“哈!是使团!是我跟你说过的异人的使团!”宁宁只来得及在脑子里回:“你说过他们不是异人!是人类!”“管他呢!反正他们来自鲜红峡谷那边!他们就是异人!他们说要来拜访我!我收到了王室邀请出席宴席的邀请函!哈!”在大雪纷飞的灰暗的现实里,小柔尖利的声音和这个世界鲜明地割裂开来。宁宁皱着眉的听到:“小汉斯要死了!”“我们的儿子!”铁匠夫妻跪在丽莱面前:“求求您救救他,丽莱夫人!” 艾瑟尔微笑地问她。宁宁不相信在之前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一番话,但异人伯爵的行为或许让太多人警惕。宁宁小声地再一次向他说明了前因后果,那双蓝眼温和又鼓励地看着她。宁宁被他盯得有一点结巴,她如坐针毡,骑士微笑地说:“我应该感谢威登伯爵,等过几天我空出空来,会向他表达谢意。你不用紧张,尼尼,你没有做错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已经做完了题, 也做完了艾瑟尔家的账本, 无论是进度还是理论上, 她今天都应该开始重新抄圣诗了。但基于撒姆·威登的原因,该被乱刀砍死的威登伯爵大人,他的来访让 宁宁还是不得不拿出沙盘和羊皮纸, 伏在自己那张小桌子上, 慢慢地做那套算术题。 ——说来可笑,算术题还是她自己给自己出的。艾瑟尔大骑士并没有那个时间来给一个小孩子出题,艾德里恩老管家则精力不济。似乎他们两个的算数水平甚至还比宁宁低。他们一人勉强出了半套卷子——遵照小柔出的那种神秘的应用题模式,就已江郎才尽。现在宁宁只能使用丢骰子的方式给自己出题。 没错,这里也有骰子。雷乌斯的骰子游戏风行于大小酒馆,用多种多样的材质做出的道具, 骨头、木头、石头或昂贵的金银水晶。和现代的纯六面不同, 它们通常都是天然而不规则的多面体,在上面简单地标上数字或代表某个人事物的标志。赌徒可以丢它游戏, 佣兵可以丢它决定抽签,牧师可以丢它宣扬光明的意志。——这个小小的东西落在地上的时候, 朝上的那一面,仿佛就是神明的指点。于是宁宁拿它出题。 她用两枚骰子,原本是自己捡来的石头和木头, 艾德里恩得知后给她换成了玻璃,一个稍小的是三面体, 另一个是八面体。她在上面标上加减符号和数字就可以投入使用。因此宁宁可以用珍贵的羊皮纸, 在上面用漂亮的羽毛笔工工整整地写下题目。神圣的光明给她出题, 多好的恩泽。据说艾瑟尔每天晚上回来都会看她的卷子。宁宁不知道大骑士要用多少时间验算她的题目。月亮如此明亮,似乎无所不能,宁宁大多时候不愿意去想这件荒谬的事。 更难让她忍受的是今天还要用这种愚蠢的方式在撒姆·威登面前做题。撒姆先生看起来可一点都不信任神明,宁宁想到他那让人寒意顿起的微笑,就觉得胃在痉挛,熟悉的痛割上身来,做梦也觉得有鬼压床的喘不过气。她实在讨厌撒姆·威登,又恐惧他,又不得不跪下迎接。就好像这件事情还不够倒霉,早上起来时宁宁感到熟悉的腹部隐痛,她心里咯噔一下,掀开被子岔开双腿,伸手指轻轻一探,——熟悉的黏热。她的月经来了。 小柔还没在那一边的脑内通讯开始熟悉的暴跳,看来她还没醒。宁宁唯一觉得纳闷的是,似乎这个东西总是会在睡梦中悄然而至。但不管怎样,当然比在揉面包或做题时突然血流满腿好吧?宁宁在角落的干稻草下面藏着一副日历,她用尖石块压着稻草,做只有自己看得懂的记号。宁宁听说月经是每三十天来一次,也有可能会不规律,玛丽莱有时候会面色一变,提着裙子消失到不知哪里去半天,宁宁每到日历提醒的前几天就如惊弓之鸟,天天带着布条,但谢天谢地她还没机会用上这突然的准备。 今天也很冷。随着春天的到来,冬天的尽头越发冷了。宁宁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第一次钟声刚刚敲响。她爬起来,清洁干净双手,将布条揉成团塞进下/身,冷硬的布料硌进柔软的肉里,带着一股摩擦的钝痛。宁宁的水盆被灵药占据,她只能用冰冷的雪擦手脸,好在现在宁宁有那种似是而非的特权,食堂竟然可以每天供应她一点点热水。给宁宁喝饱,让她清洁身体。宁宁严实地裹好自己,顶着风雪出门去。她细嫩的双手在门上摩擦出一道红痕,指缝里新磨出的笔茧肿胀着,在风雪中微红。 仿佛有死线在前追赶,这个上午过得比宁宁任何经历的一次都快。厨房的孩子们早不攻击宁宁了,他们改为围在一边窃窃私语,用畏惧惊恐的眼神看她。宁宁比任何一次都像一块肮脏的黏痰或权贵的走狗,当她走到任何一个地方,立刻人畜退散。中午吃饭的时候宁宁没心思留在食堂,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于是揣了自己的那块小面包,顶着风雪出门。宁宁有一瞬间害怕可能在门口看见那辆梦魇般的马车,幸好没有。 劳尔大叔在老地方等她,宁宁爬上车,摇晃的车厢和内城门口恐怖的利昂骑士的脸都没能惊醒她。宁宁心惊胆战地到了艾瑟尔府,进入房,拿出骰子和羊皮纸,开始做题。她做到第八道题的时候,门口的门打开,然后宁宁手一抖掉下了笔。仿佛卷入一道奢靡的梦境,威登伯爵大人那似笑非笑的面孔出现在门口。他那高大的身躯仿佛能顶破房间,一身华耀雍容的宝石装扮似乎能将这间铺满朴素青石的洞窟照亮。 宁宁跪在地上迎接他,“下午好,撒姆先生。”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抖,而竭力地平静,伯爵大人的宝石靴子在地上踏出无声的声响,唯有皮毛披风拖在地上,沙沙的摩挲触动人的神经。撒姆先生走了过来,自从她到了艾瑟尔这儿读后,一如既往的笑容俊美,声音轻柔。假如抬起头的话,所有少女都能被这个魅力非凡而富有高贵的男子迷得晕头转向,撒姆先生和蔼可亲地说:“下午好,尼尼。” 好个鬼啊。 宁宁在他的允许下爬起来,站在一边,袖手等待回话。温和可亲的撒姆先生在壁炉边的软椅上毫不介意地坐下来,光是他的那种存在都能让人神经紧绷。宁宁几乎屏着呼吸,撒姆·威登似乎才想起来的问:“今天你在抄什么圣诗呢?” 那个笑容似乎带上狰狞的恶意,魔鬼的恶毒,恶毒的明知故问。宁宁每次见他,都想抄起刀子,插烂那张虚伪的脸。她低下头小声谦恭地说:“撒姆先生,我在做题。” “哦?”撒姆·威登的声音似乎有些诧异。宁宁不确定艾瑟尔有没有对他说她在做什么,她觉得那个诧异真假。伯爵先生的询问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做题?” 宁宁说:“……承蒙艾瑟尔大人和艾德里恩先生的恩惠,我被传授了一些神圣的知识……” “是什么样的知识呢?” 宁宁说:“数学。” 宁宁不能将十字式展露人前,那是高度机密,是圣女的恩泽。但她可以心算,要不艾瑟尔也不会这样让她展露才能。撒姆先生挑高了眉而重复地说:“数学。”带着一种好整以暇,等待宁宁将自己的肚腹整个摊开,横在他面前,任由宰割。宁宁不得不在伯爵面前丢骰子,用这套蠢毙了的方法给自己出了两道题。她心算的时间一如既往地参差不齐,而她背后的汗毛立起,她能感受到,撒姆·威登在她的一边注视着她。 那个眼神宁宁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某种恐怖的注视。宁宁强撑着做题,发抖的手丢出骰子,记录数目和符号,长长地思考一番,得出结果。壁炉火焰熊熊,房间里仿佛没有活人,偶尔的噼啪声响是整个空间里唯一的声息,撒姆·威登坐在软椅上,开始向后靠。双手指尖交叉,看着宁宁。他轻笑一声:“这倒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你学得不错,艾瑟尔冕下在我面前对你称赞备至。” 宁宁知道自己应该跪下来感谢称赞,但她抖了那一下,最好的时机已经过了。她只能一身冷汗地坐在那里,做那些白痴到让她尖叫的十位数幼儿园加减题。男人优雅地欠身站起,靴子在地毯上无声无息地移动。宁宁能感觉到他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还有她笔下那套白痴卷子。 宁宁有种感觉,她身旁是一头嗜血的猛兽,优雅地踞坐着,开始对爪下的老鼠投以注目。这绝不是好的方向,但宁宁能做的只有迎接这该死的裁决到来。撒姆先生突然轻声说:“十个九加起来等于多少?” 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抖了一下,一滴墨水沾在灰暗的皮质上,毁了这张珍贵的卷轴。宁宁僵硬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撒姆先生说:“二十个九加起来等于多少?” 宁宁的本能在那一瞬间替她作出决定。她移到一边,开始笨拙地用艾德里恩教过的划线法在沙盘上动作。她才划到第三条线,那个魔鬼的声音轻柔地说:“一百八十。”宁宁的动作再次僵硬了一瞬间。“哦……”撒姆先生轻柔地说:“看来你知道这是正确答案,是吗,尼尼?” 艾瑟尔的话疯狂地在宁宁耳边回响起来。“伯爵大人也看过圣诗。”他不止看过圣诗,他也会心算,他锱铢必较,阴狠手辣。那奢靡华美的作风下藏着一条可怖的毒蛇。他原来是这样权谋智计,举重若轻的渊博人物,为什么一定要盯着宁宁这种垃圾。耳边有一阵风,伯爵大人屈尊降贵地俯身下来,有一种异的香气包围着她,充斥男性的魅力。宁宁想尖叫着抄起无论是什么东西把撒姆·威登砸成肉泥。她僵硬在那里,任由那只黑宝石方戒,包裹住她的手。 撒姆·威登在她头上顿了一下,他眯起眼,注视着宁宁那暗红的头发,红艳的唇扬起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才继续俯身。 毒蛇缠绕住她,猛兽用爪子将她压制。那个声音在她耳边说:“你的味道比我想象的好啊,贪生怕死的小鬼。”宁宁终于发起抖来。那个声音仿佛幻影。“三十个九加起来等于多少?”王八蛋这个人渣究竟有多喜欢九这个数字。撒姆·威登说:“二百七十。”他根本不需要计算。 然后他握住宁宁的手,在纸上写下那个十字式。他说:“这个计算方式不错,作为你的见证人,我想我应该送你一件礼物。”这根本不是礼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艾瑟尔对这种表里不一式的应酬时常会感到疲惫。那是一种忍耐, 和撒姆·威登的定期会面。艾瑟尔宁可将他当做敌人, 琢磨他、研究他, 观察他的弱点,计划怎样围剿和杀死他。他在战场上做的都是这样的活,对这套流程不算陌生。可艾瑟尔发觉自己留在雷乌斯里便会频繁地卷入这样让人精神紧绷的会面。宴会、沙龙、音乐剧和茶会, 圣殿的大骑士宁可去做一日的日常训练, 他原本就是家世不够好,才没能加入贵族那一派的圈子。 这倒不是说艾瑟尔将其罪归罪于自己的家族,他只是对成年之后还要多余训练这套令人厌烦的贵族礼仪和社交标准,感到令人压力倍增的烦躁。圣殿骑士们多是这样的来历,曾经落魄的小贵族,权贵之家斗争失败或被提早出局的次子, 平民中挑选出来的孩子。 圣殿骑士与王室骑士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龃龉, 以至于在整个贵族圈中都有微妙的错位感。圣殿与王室各成一派,或许这也正是大家想要的。艾瑟尔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总觉得他能够完美地切合贵族与圣殿两派, 而不受任何人诟病。或许是艾瑟尔本身习惯于忍耐,又有一种天生远超于人的宽大和温和。但实际上, 他内心和那些不喜欢贵族的同僚们没有什么两样。 他只是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虽然他那军人的习惯已经回不去了。而硬邦邦地坐在那里,用尽量和气简短的语气和动作请客人喝酒。 “威登伯爵, 希望今天的饮品能让您满意。” 客人已经来了太多次,艾瑟尔虽然没有失去这种耐心, 但对话却无可避免地缩短。这是因为快找不到话题可说, 也是因为已经固化的相处模式和艾瑟尔与日俱增的不适。撒姆·威登惬意地坐在他的对面, 和圣殿大骑士那挺直的身板和正襟危坐,随时可以起身拔剑杀敌的姿态完全不同。这个男人以他独有的危险魅力游刃有余地游走在贵族圈的上层,那奢华精致的装扮,黄金和丝绸装点的礼服并没有让他的俊美变得软弱。 他用黑方石戒指的手优雅地执着杯柄,宝石的光泽一闪,那双魔魅的墨色双眼再礼貌而惬意不过地端详这杯酒。 “是新酿的葡萄酒。”撒姆·威登将杯口往自己的方向倾,没有看出他做什么动作,鲜红的唇微微一抿,带着似笑非笑的审阅。他连看杯酒也能像看着情人,看着伏在他爪下,只待玩弄的猎物。他坐在艾瑟尔府简朴的布面软椅上,也能将这张椅子打造成一张王座。 而艾瑟尔也明白若真争斗起来,威登伯爵会立时变成一柄出窍的毒刃。这和利昂嗤之以鼻地说“让人恶心,装腔作势的恶棍”没有任何矛盾,而将撒姆·威登糅合成一个极度危险的对手。但对艾瑟尔来说,撒姆·威登危险在另一方面。伯爵品了酒说:“是今年的。香料么,我尝气味,似乎带着海意的咸醇。——是来自海边的某个品种吧?” 他没有说出香料的名字,只因那种香料是只存在于人类国内的一条海岸线上的魔兽体内的特产,来自鲜红峡谷,除非商人偷渡否则不可能尝试到这种香料的异人不应该知道。但这到底是特意的避讳还是真的不知道呢?艾瑟尔平静微笑地说:“您的舌头很敏锐。”并向他介绍那个特产。撒姆·威登同样和气微笑地说:“承蒙款待,您的酒总是让我大开眼界。” “您的渊博见识也让我大开眼界。”艾瑟尔说:“我已经搜遍了全雷乌斯的商行,这杯酒您也能尝得出来,下一次来,我就没有别的什么可招待您了。” 撒姆·威登懒洋洋又志得意满地笑了笑。可以看出他享受这样的恭维,艾瑟尔这种人,因他的才学而生硬又直白的恭维更能让他愉悦。他转换了开场白:“我并不需佳肴美酒招待,您那聪慧的学生就足以让我宾至如归。” “那孩子生性腼腆,遇人总是有点紧张,他没有让您不快就好。” “无妨。我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看他。” 虽然是在男人之间,聊孩子好像也是一个顺利无害的话题。撒姆·威登对尼尼的聪慧大加赞赏,对他那天才般的数学水平十分惊讶欣赏,好像上次来时暗示艾瑟尔的圣诗事件从没发生过。而艾瑟尔也客气地回应,像一个称职的家长一般收下称赞。他们光聊这个就喝完了两杯酒,过渡铺垫,然后撒姆·威登顺理成章地将话题转到他惯常的主题上。 “说到这个,我倒有件有趣的秘闻要和冕下分享。”他啜饮一口美酒,微笑着说。杯子只是一套剔透的水晶杯,算是艾瑟尔家中较为名贵的酒器,但在这个男人手里,黯淡得如同一块石头。他那鲜红的唇浸润了酒液,越发妖艳魔魅。艾瑟尔温和的面色丝毫未改,笑容淡定:“愿闻其详。” 艾瑟尔讨厌的就是这个。撒姆·威登不知是出于什么喜好,喜欢和人讲故事,谈论风土人情。他拜访爱葛妮圣女和参加酒会,用这一套哄小女孩,讨好那些夫人小姐。他也在沙龙和音乐会上,用这一套与男人们交游论阔。伯爵什么话题都能插一脚,他赞美艺术,谈论音乐、舞蹈,绘画,若艾瑟尔说起一些地方见闻和战场琐事,他也能立即跟上,从艾瑟尔从未想到的角度加以感叹。 若是脱去那奢靡享受的华美外壳,这个男人看来可谓无可挑剔。他才华洋溢,博闻广记,知识如渊,智慧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物。他容貌俊美,举止高贵,与人的谈论里则爱好和平,兴趣高雅,品味出众,甚至以艾瑟尔猜测的,他很有可能也有非凡的武艺。这种人是神赐的天才,正如尼尼那样,但尼尼仅是某一方面的长才,撒姆·威登则是生而知之。以艾瑟尔那贫瘠的学识,他心知自己根本跟不上撒姆·威登的见识,但伯爵却能友好妥帖地照顾他的进度,让他在谈话中舒适愉悦。 与此相较之下,即使你知道这个人傲慢、轻视、眼高于顶而作风糜烂,那有什么不对,他值得和能理所当然地享受奢华,这种让人迷醉的特点反而更增添他的魅力。艾瑟尔只是觉得他和撒姆·威登相处不来。——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他要和艾瑟尔说这些事。他和艾瑟尔说平静的海和风,绿荫如林,嶙峋巍峨的怪石谷底,翱翔于空的巨兽与深潭。他甚至还会友好地推荐一些读物与为他讲解详细。 艾瑟尔知道自己不该在他面前暴露这等弱点,但,就算让撒姆·威登知道自己喜欢这类的地俗人情,又有什么妨碍呢?他时常在这种矛盾中抗争。“抱歉,并非对您的信仰有所不敬。”伯爵微笑着说:“但我认为一个人若不反思自己,时时提升,那么即使再虔诚地敬神,那也只是一个无用的草包。”他轻蔑地说:“那种庸碌的信徒,神是不要的。” 这和光明神爱世人相悖,但艾瑟尔却能妙地理解撒姆·威登的话。并不是说他全然赞同,事实上他是反对这番言论,若是将这话在圣殿面前张狂说出,撒姆·威登会被当场砍死。但,其中一些道理,艾瑟尔发现他内心深处未尝没有……共鸣。 他说:“您这样说,对世人们太过苛刻。”而撒姆·威登懒洋洋地笑了笑,扯开话题,没有再说。 真是出乎意料,他却在这种突兀的地方,表现了“异人的立场”。而艾瑟尔却没有当场将他“自行处置”。他只是十分平静,继续他们的下午茶会。艾瑟尔讨厌这个,但艾瑟尔时常又混乱地觉得,和撒姆·威登谈天没有什么不好。这个男人的心中自有沟壑,所谓宿敌惺惺相惜大约便是如此。随即他又自嘲,在撒姆·威登眼里,他大约只是一个被看不起的家伙。这个男人何等明白地表示他看不起任何人,而所有人在他面前却都能被如沐春风地对待,朝圣般地期待他的青眼。他拥有这种魅力,即使是知道他不怀好意,不可相信,不可交朋论友,谈情说爱,而始终相信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禁忌般的危险。 今日的下午茶已经到了尾声,艾瑟尔送撒姆·威登到门口。风雪已小了,伯爵那辆奢华的大马车在门前停着,嗜血的角马发出低嘶。艾瑟尔并不意外地发现利昂在门口,他现在都是选这个时间来送公文。撒姆·威登不以为意地和利昂问好:“下午好,利昂骑士。”利昂每次都是来给他丢白眼的,而冷笑着说:“下午好,威登伯爵。” “今天下午过得很愉快。”客人即将告别,披上斗篷,优雅地站在那儿,而又想起来什么地说:“艾瑟尔冕下,您的学生总是能给我惊喜。”艾瑟尔点头客套地说:“您喜欢尼尼是他的荣幸。”他又想抢利昂的活来做了。撒姆·威登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 “期待他能给我更多惊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艾瑟尔做这种事已经相当轻车熟路了, 询问利昂最近有什么可做的, 然后直接从他的手上抢过来。雷乌斯近来事务繁忙, 圣殿和王室都需要保证一个繁荣、欢乐、欣欣向荣的城市。民众的呼声,坚定对神的信仰,更完美地庆祝祭典。这场雪即将结束了, 在大雪之后, 气温会因化雪再冷短暂的一段时日,零星的几场小学,然后,温度逐渐地回升,一直到冰雪化冻,一直到细草长出地面, 一直到一个月后, 春日祭的到来。 牧师的义诊通常在这样的雪后,对穷苦人们的赈济也将迎来一次规模最大的募捐组织。这并非上位者的残酷, 要让支撑不住的人们在大雪中被淘汰得差不多后才开始清点,而是由于许多人在雪前缠绵的疾病假如蔓延到雪后的湿冷空气中, 瘟疫和其他的毒素就会在全城蔓延开来。每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和夏天最热的时候都是一次命运的抉择,是圣殿和王室最紧张和戒备,和最忙碌的时候。 这场雪即将结束了, 艾瑟尔很轻易地找到了能做的事。利昂报告说:“该去看看去年士兵们家庭的情况。”去年秋天战争告一段落,鲜红峡谷中凯旋的士兵们纷纷因战功升迁, 更多的是因而死亡、残疾、因而失去健康和劳动能力的人们。战后的士兵家庭的走访。艾瑟尔去年冬天已经做过一次, 那些失去了父亲、兄弟和儿子而艰难度日的家庭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为自己才想起来这件事而感到愧疚。艾瑟尔叹息了一声说:“我竟然忘了。” 利昂并不以为意:“您只是太忙。”一个人坐在不同的位置上,他的职责便有所不同。艾瑟尔出入王宫圣殿,还要招待和监视异人使团,看顾圣女和搜寻另一名圣女。这种耗费心神的事情想也知道有多让人烦躁,利昂也宁可去看望那些士兵和他们的家庭。他已经确定他的上司会做什么了,仍是劝阻:“您的伤还没好。真想要做的话,您可以去筹备一下牧师义诊的事。今年有异人使团,治安维护和巡逻的事情也需要您多操心。” 艾瑟尔说:“不用,我做这个吧。巡逻和治安的事情,到时候我也会着手安排一下。” 利昂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您太忙了,这对您的健康不利。”艾瑟尔笑着说:“如果我忙不过来的话,再喊你也来得及。”利昂就不能说什么了,只能行礼应是。虽然他内心更多的倾向是艾瑟尔根本不会喊人帮忙。圣殿备受爱戴的大骑士仿佛没有私人时间,总把一切事务扛在身上。 即使是利昂这种人也是需要休息的,闲暇的时候保持着那副冷硬的面孔去酒馆里和同僚喝点小酒,叫一个惯用的姑娘,丢点钱发泄欲/望后离开。可是艾瑟尔从来就没有。利昂相信他的上司也是个人,许多圣殿骑士也爱戴他们的首领,他也和他们去喝酒,看着侍女和热辣的舞娘微笑,可他像是座丰碑,高高立在神像之侧。 幸而艾德里恩听闻了这件事给出了建议。“为什么不叫尼尼一起去?”去年艾瑟尔花了大量的时间做这件事,建立名册,走访和做记录,许多人在归来时受了伤,受到惊吓,无法从残酷的战争阴影中走出,更多人死在那场雪后。大多下层士兵来自这样的穷苦家庭,圣殿虽有奖励和赈济,只是杯水车薪。艾瑟尔后来组织的多场募捐,大多流向了这些地方。尽管他做这些不是为了回报,而是怜悯那些朝不保夕的人们,他那慷慨仁慈的名声,的确是从那之后才传扬开来。 但即使有艾瑟尔和他号召的人在台前做义工,幕后的计算统筹工作也大量而繁琐。老管家艾德里恩也为这件事做了许多夜无名英雄,幸而如今有了数学天才尼尼,不叫他去真是暴殄天物。老人给两位英武的骑士端上热饮,在氤氲漾起的雾气里微笑着建议说:“可以让尼尼去啊。他可以和奥诺德少爷一起坐马车去。” 利昂高高地扬起眉。“他?他能做什么?您还不如从圣殿里调一名记官去。”他不太清楚宁宁在艾瑟尔府究竟是学习什么,他一直以为是认字读。但艾瑟尔拿出一叠厚厚的羊皮纸——都是宁宁的卷子,被他工整地放在一起。他粗略地翻过一遍后,就冷着脸什么都不说了。 当然要是数学好的人还去做什么打打杀杀的骑士。财政官和记官更有前途好吗。利昂的确对这两种需要拍马逢迎的职业嗤之以鼻,这不妨碍他明白这类人能起到什么作用。战争,原本就是烧钱和计算的游戏。他勉强垂死挣扎:“这样的人,能被您随便从厨房里捡到?”尽管他明白异人不可能会放这样的孩子过来,但谁知道呢?谁知道那些脑子里进水的野兽们会想些什么事。 艾瑟尔笑起来的说:“不是的,是从路边捡到的。”艾德里恩补充说:“感觉跟捡钱一样呢,真是幸运啊,奥诺德小少爷。”他们两个说着冷笑话,在利昂的黑脸面前,一起哈哈哈的笑起来。 宁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拉上了艾瑟尔的马车。艾瑟尔一个人的话必定骑马,但带着宁宁他就只好坐马车。艾瑟尔明白艾德里恩打的这个小算盘,他欣悦地接受了。而宁宁战战兢兢地面对着老管家那和蔼可亲的微笑,她不明白怎么事情突然又变成了这样。她明明不想和艾瑟尔接近,想尽量和他保持距离,而人们认为这是一种遗憾,而尽量照顾她的心情,给她制造机会。……艾德里恩说:“奥诺德少爷近来很劳累,他的伤还没好,春日祭前的事情又越来越多。你跟着他,让他多休息。”给她递了一大包伤药和疗养的圣水。 “暂时来做我的记官怎么样,尼尼?”明月也和蔼可亲地说:“我会给你发工钱的。” 就算不发工钱,难道宁宁还能拒绝吗?宁宁只能用一个晚上熟悉那该死的“圣女的表格”——这也是小柔圣女来到这个异世界后,散下的另一件“神的恩泽”。宁宁真是怪,小柔怎么不干脆在这里推行阿拉伯数字呢,这样她就不用看这些繁琐的异世界数字,看得两眼发花。她不得不第二次留在艾瑟尔府,因为这些东西不能带出门,而看了一夜的名册。第二天,她憔悴地抱着墨水瓶、羽毛笔和一大堆羊皮纸卷,身上还背着装着水的皮囊和药物小包,在艾德里恩老管家的殷勤欢送下,爬上劳尔大叔的马车。 艾瑟尔已经在马车里等她,看着她笨拙地爬上来,帮忙接了点东西,面带微笑。“谢谢你,尼尼。”他坐在马车里,也是肩背挺直的挺拔,宁宁意识到她可能是第一次看到骑士坐在马车里,他高大的身躯似乎委屈得要缩在这里,即使他坐直了也不会碰到车顶,但看起来似乎就是这样。艾瑟尔的马车没有撒姆·威登的华丽,这和华丽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像是连棚顶,都禁锢了他的翱翔。 艾瑟尔给宁宁递了杯牛奶,和气地说:“冷吗?喝吧。”他当然不冷,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象。马车开始骨碌碌地摇晃,颠簸在石路上。 自从宁宁来了后,艾瑟尔府常备牛奶。宁宁已经不知道要怎样感激这样的照顾。她小声低着头说:“谢谢,艾瑟尔大人。”她好歹忍住了没有下跪,只是抱着杯子,默默地缩到离艾瑟尔最远的角落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只是觉得焦躁。 宁宁觉得她的怀里似乎揣着一个炸/弹。她的怀里正塞着一个圆圆的、冰冷的、硬的、光滑微重的物体, 而被她的体温温得温热。宁宁看着窗外的景色, 视线有些模糊。心脏在翻滚, 在不知名的滚水里煎熬。马车正在摇晃,慢悠悠地行驶,路过路边行人。马车里有炭炉, 为了透气不能把窗户关上。他们刚刚离开城门, 沿着商道行驶向城外,天上没有下雪,雪后的寒气随着青灰的天色从窗户里钻进来。 经过城门的时候能听见哗啦一声,冰絮从顶上落下来,堆积在车顶上,微微一晃。如此平静, 如此压抑的焦躁, 宁宁坐在这里能感受到轮子碾过石头,再熟悉不过的弹跳。她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弹跳了, 习惯到能在马车上感到困。天很早,太阳初升而起, 透过薄雾的浅薄的光线,只是她还没习惯这里多出的一个人。 “尼尼。”对面的骑士头也不抬地问了她一个算式:“将之前的结果再报一遍。” 宁宁回过神,她正缩在角落里, 抱着自己的手。她将视线从窗外的寒冷收回来,冰冷的空气即使有炭炉也能将手指冻得冰凉, 脸紧绷而发痛。而对面的骑士坐在那里, 肩背挺直, 专注地看着公文,头也没抬起来向她投去一瞥。桌子上托着的一卷又一卷的羊皮纸,羽毛笔和墨水瓶固定在手边的小桌上,火漆的封蜡大约是这张桌子上唯一拥有魔力的东西,有股异味道的流蜡在小罐里,仿佛自有生命般地流淌。 宁宁小声说:“加起来是三百六十二,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低头写了个数字,看起来那不是三百六十二,但反正宁宁是不应该看的,也不应该好和打探他的工作。她低下头,继续扭自己的手指,在心里压那种焦躁。但这样在弹跳的马车里低着头对脖子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负担,而且熏着热气也特别催眠。过一会儿宁宁又不得不抬起头看着窗外。寒风迎着她的脸直吹,对面的骑士又报了一个问题。 宁宁已经有了经验,她等一会儿才会报出答案,这样子看起来就不会“那么熟练”。她说:“一百五十一,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记下数字,仍然没有看她。马车仍在前行,仍在路上弹跳,这个世界的车轮没有弹簧,坐在车里走在路上也是一种煎熬。圣殿的大骑士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在这辆仿佛委屈他的马车车厢里见缝插针地处理工作。宁宁等了一会儿见艾瑟尔没有再问问题,她便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路边是覆盖满雪的树林和荒草,不知道绿意何时才会破开冰层。但春天越来越近了,或许就是在某一天。宁宁试图在路边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马车上不同的高度和视野都让她很难进行这种工作,而让她更加地耗损眼睛。——大家都说不要看雪不是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说看雪太久,里面的妖魔鬼怪就会跑出来,在阴影中刺破你的眼睛。宁宁看着看着,便觉得眼睛酸痛。她闭上眼,休息一会,再睁开眼继续看,摇晃而同一的景色像一个恍惚的梦境,雪中本来就让人幻视。 她更加焦躁而疲惫了,而疲惫像潮水,冲刷她的身躯,像纠缠的锁链,从血管深处攀爬上来,尽管警告自己不能放松,宁宁的眼皮还是不由自主地耸拉下来。 宁宁跟着艾瑟尔忙碌已经有四天时间,四天来宁宁甚至没有去过厨房一次,圣殿的大骑士为国奔波,总不能叫他抛下国事等一个小小的孤儿。艾德里恩为宁宁向丽莱夫人告了假。宁宁便正式开始做圣殿大骑士的小文官,一天能拿5个铜板。他们坐在马车里,开始从天亮到天黑,从这里到那里,到处的奔波。 宁宁很困。这种困和劳累和在厨房的紧绷是不一样的劳累。厨房的工作机械而重复,和这里的机械而重复又那么不一样。宁宁全身骨头被马车抖得发散,手指和胳膊是很难忍受的酸痛。她抱着杯子,牛奶杯还残余那点令人贪恋的温热。宁宁开始意识到自己想睡,她支撑自己不能睡着,但这已经是意识被淹没前最后的挣扎,她的头不停地磕着窗框。闭上眼睛,呼吸沉沉。 直到怀中的东西响起来。 是清丽的铃声,魔法弹簧演奏的音乐,滴丽的鸟叫于车内盘旋。宁宁惊惶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按掉怀表。温暖的毛毯从她身上滑下来。手里仿佛残存的重量让她抖了一下,但随即她发现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木杯子不见了,地上也没有,然后宁宁发现它端正地放在桌子上,和艾瑟尔的羊皮纸卷和沙盘放在一起。……骑士仍坐在她对面,像闭上眼睛也只是一瞬间,好像一个梦,让宁宁荒谬的恐慌。艾瑟尔还沉浸在公文中的思考,没有抬起头来。马车在摇晃,好像要一直摇,摇啊摇,摇得人掉进水里,爬不起来,直到没顶。 宁宁想自己的焦躁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种突兀的怪,就像人的这种反应机制就是会被时间逐渐地吞噬。她的害怕恐慌会在这辆马车上显得无比可笑,没有任何怪兽,任何人要来吃她。甚至连她自己也会觉得可笑,而一时忘记,“尼尼”是怎样的人。骑士坐在她面前,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样端正地工作呢?宁宁一时的不知道要做什么,握着怀表,银质精致的怀表扣在她纤细滑嫩的手上,只是棉衣素面的简朴,手被冻得红,和怀表有那么一点点格格不入。 和艾瑟尔出来的第二天,艾德里恩将一对公文和这个魔法怀表和药给了宁宁。魔法怀表可以定时提醒,这样宁宁就知道什么时候该让艾瑟尔吃药。大骑士除了在家呆着养伤的时候,其余时候他喝药总是健忘得让他的老管家头疼。 宁宁掏出水壶,在杯子里倒药。甘泉是澄澈的,带着一丝浅紫回旋的色彩,据说是药剂师为圣殿大骑士精心配制的调养药水。倒完了药她送到艾瑟尔的身边。 “艾瑟尔大人。”宁宁小声说:“您该喝药了。” 艾瑟尔恍然的抬起头来,和气的笑着说:“谢谢,尼尼。” 宁宁其实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听见。一个这样厉害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听见怀表的声音?即使他阅读公文再入神也不可能。只是宁宁不愿意去想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她看着艾瑟尔从她手上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他低头看向公文的时候将杯子递回来,同时嘴里说着:“你若是困,喝点牛奶再睡一会儿吧,杯子里的冷了,重新倒过吧。”宁宁答应一声,不过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骑士再次沉入工作之中,这一句话已经弥足珍贵。 宁宁默默的退回自己的角落里坐着,没有喝牛奶。她完全醒了,抱着膝盖,看着窗外,怀里的怀表好像还在跳,她全身一瞬间的汗,热到有点发冷。 宁宁决定做点其他的事。她探头出去问了问劳尔大叔。“劳尔大叔。” 劳尔大叔也是一位负伤的士兵,他的一条腿断了。尽管如此,他曾是艾瑟尔的近卫,赶马车也是一把好手。劳尔大叔说了一个时间,宁宁收回头,就这点时间,她都觉得脑袋被冰得发痛。可是宁宁想大约很多人乐意在外面吹着风赶马车,也不想要做艾瑟尔的这些工作。她提醒艾瑟尔:“艾瑟尔大人,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了。” 艾瑟尔嗯了一声,看起来更像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平素温和的面容严肃而专注,他沉浸在他的公文里,思考关系到无数条性命的事务。走访士兵本来就不是艾瑟尔该做的事,所以他得在这个空隙里完成“圣殿大骑士”的职责。 宁宁看着他想,他真忙啊。若是那双矢车菊的蓝眼朝她看过来,要和她说话,宁宁要怎么办呢?宁宁觉得还是这样好,他忙自己的事,她定时给他倒药,回答他的问题。她又不敢一直看他,克制地看了几眼,就又将目光投向窗外。这次宁宁不敢睡着了。 他们在两个小时后到了村庄。天很冷,而村子里的广场上已经摆好了桌椅,燃着炭火,大约是全村的人都到了这儿,熙熙攘攘的人头,在寒风中有一种衣衫破旧的味道熏人的火热。宁宁跳下车来,人们甚至不敢围上来,而纷纷地跪下,激动地高喊:“光明护佑!”“艾瑟尔大人!” 有多少人见过艾瑟尔呢?艾瑟尔整理了衣服下车来,在车里他工作了一路,下车好像并没有这回事,而仍然腰背挺直,笑容温和。人们连他的脸也没有看清,无数的额头抵在地上,那并不需要看清。 宁宁抱着羊皮卷子匆匆越过人群,连带起的风声都像是在做梦。她只觉得恍惚。多日忙碌的时光飞逝,她开始紧张不安,到后面紧张都没有时间。她坐到桌前,翻开羊皮纸,打开墨水瓶,艾瑟尔走到她身边,将一颗什么光芒丢入。冻硬的墨水咕嘟嘟冒着泡,软化下来,近距离看见的人激动得几乎要晕倒。 “……光明保佑!” 宁宁和艾瑟尔便是这样分工明确。他们一起走访伤后的士兵,探望战后的家庭。国家兵役以村庄记,他们一天去一个村庄,村长组织队伍,艾瑟尔接受跪拜和抖索的感激,宁宁冷着脸问他们问题。她用自己那笔丑字拙劣地记下士兵的名字和回答。家庭、妻儿孩子,父母兄弟,疾病和粮食。一年的时光,在冰冷的墨水中铭刻下来。 一个又一个,排队走了,下一个来。每次开始的时候宁宁都仿佛觉得队伍没有尽头。 宁宁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感,她在写字的间隙,能抬起头来,看到艾瑟尔温和的笑容,对着人群里胆敢和他搭话的人。少女红着脸给他送上礼物,老媪用裙子擦着眼泪,男人们跪在地上,胆大的想给他敬酒,曾经的士兵假如有什么能与他搭上边的,会一遍又一遍地喊出来。这是全村人的狂欢,出来看一尊神像,活着的神在地上行走,而只有宁宁见过艾瑟尔在车上的忙碌。凡人的忙碌,凡人的压力,凡人所不能承受的压力和耐心。你很难形容,当你不想接近一个人,或你看见越来越多他的背面,意识到你在“欺骗”他。 宁宁吃着面包时会这样想,艾瑟尔让她牛奶配着晚餐吃光。宁宁睡在床上会这样想,她睡在艾瑟尔府里温暖的棉被里,有小火盆给她取暖,不用担忧一切的房门为她守卫。艾德里恩晚上会来向宁宁道晚安,隔着门说一声,“奥诺德少爷让你好好休息。辛苦了,尼尼。”宁宁坐在桌前用冰冷的手指写字的时候也这样想。人们不知道地卑微地向她向她跪拜,涕零地感激。 这项工作往往要花半天时间完成,中午他们会在村里吃饭。艾瑟尔会自带食物,也会分发一些给穷人,这样就不必耽搁村民们冬日的用度。战争持续了长年累月的时间,没什么人有这样的宽裕。村庄里大部分是结实的女人、流着鼻涕的小孩,残疾的老人和残疾的士兵。宁宁记完一部分,将羊皮纸捧着送到车上去。艾瑟尔说:“要帮忙吗,尼尼?”有两个少女面带红晕地在远处踌躇,小声地叫:“艾瑟尔大人……”宁宁说:“您安抚村民们就好,艾瑟尔大人。”她带着焦躁,不知道为什么顶撞的话突然会这样冲口而出。他们两个都愣了愣,宁宁低下头的找补:“谢谢您的帮助,艾瑟尔大人。” 她就跑了。捧着羊皮纸到车上去放好,连这重量也仿佛中若千钧。劳尔大叔啃着干粮,宁宁躲在车里不出来,匆匆地将数据做一次初步整理。冬天让很多人死去,许多表格上的名字已经成为乱葬岗里的一具骸骨,有人疾病缠身,有人仍在为战争所苦。但这个世道这是一种可以忍受的苦难,有些士兵用满口烂牙和瞎了一只眼的笑容告诉她他有了孩子。有些人挣了钱,塞在怀里宝贝地带来,展示给她和艾瑟尔看。 时间仍在前行,毫不动容。怀表响了,宁宁拿着药跳下车找艾瑟尔。“艾瑟尔大人,您该喝药了。”明明是一样的话,艾瑟尔没有在工作仍是利落地喝了药,笑着说:“你现在说话有点像艾德里恩爷爷。” 宁宁想说那还要叫“奥诺德少爷”才行呢。但她明白她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可怕的事。她小声说:“我没有这个荣幸,艾瑟尔大人。” 她只是让他喝药。人人都可以做。人人也只能说这一句话,没什么像不像的。 宁宁又回到马车里,啃着面包干活。艾瑟尔坐在那张桌子前,现在有许多人排着队,抱了孩子来,想让尊贵的大骑士冕下给予孩子祝福。宁宁偶尔会抬起头来看见艾瑟尔的样子,他耐心地看所有的孩子,问他们的名字,夸奖一句。即使只是简短的一句,也有人能感动得泪流满面,哭倒在地,他们哭起来可一点也不优美,可怕的噪音穿透宁宁的耳膜,宁宁很快就干不下去了,自然她之前的每一天也都是这样的经历。 宁宁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能这样。她透过马车的窗户,看着艾瑟尔。他微笑的样子,和曾经宁宁在巷子里,在屋顶上,在教堂厨房的小祈祷间里,永远的如出一辙。但想来他的属下也是这样,有些人有这样的魅力,他看向前方的时候,就算一句话也不说,自有无数人,心甘情愿以性命为他冲锋陷阵。 那天这个村庄的活做完的时候,艾瑟尔回到车上,劳尔大叔一挥鞭子,在村民的送别下离开。或许是因为艾瑟尔总是骑马来回,他坐在马车里离开的时候,总会看着窗外。宁宁将窗户让给他,村民们追着马车,脚印在雪地里踢出纷乱的印迹。艾瑟尔出神地说:“我问了一些人,这个村里的人伤重的士兵有些多。” 宁宁不知道要不要回答艾瑟尔。骑士其实并不需要她回答。他说:“这个村子里失去的男人很多,这一年他们都很辛苦。” 那只是转瞬即逝的感叹而已。宁宁看着艾瑟尔,骑士温文的面孔上,只有一掠而过的悲伤。艾瑟尔为什么这样看着下层的人呢?明月为何这样照耀阴影。即使明白若不是因为这样她也不会蒙受骑士的恩泽,宁宁只是觉得焦躁。 这种焦躁越来越多,越来越沉重,压在她的心中。宁宁有时候会想,大骑士大人,不这么温柔,就好了。即使知道自己什么话也不能说,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说:“有很多人给我看钱,他们活得挺好的,艾瑟尔大人。”她察觉自己的声音又冷又硬,而感到无比的狼狈。她觉得自己要是没说话就好了。可是骑士叹息着说:“是啊。” 他竟然一点也不以为意。他没有发现宁宁的冷漠吗?宁宁只是觉得,在这个世界,能度过寒冷的冬天,就是神明保佑。缺衣少食,没柴没炭,在冰封的雪中挨过两个月,已经是福大命大。再过一个月,春日祭就来了。“是啊,”艾瑟尔叹息又微笑地说:“他们能度过这个冬天,真是太好了。” 可他看着窗外,神情分明是悲伤。宁宁缩在角落里,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沉默地看着他。 大骑士大人,如果不总是想着别人,多想想他自己,就好了。 可是这只是出于宁宁的自私。宁宁明白这一点。马车摇啊摇啊,一直摇晃着,将人摇到没顶。 怀表响了起来,宁宁熟练地掏出表按掉,给艾瑟尔倒了药水。 “艾瑟尔大人,您该喝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伟大的艾瑟尔大骑士究竟在为什么事情忧国忧民, 宁宁只是模糊地想象, 但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的思考, 宁宁没有精力也没有余地去分析和以身代劳。让宁宁发愁的不止这一件事,随着春日祭的日渐接近,春天就要来了。 春日祭, 顾名思义, 是一个春天的祭典。从新年到这个节日过后,才标志着新一年的到来和万物的新生。在这个日子,通常是雪已经完全化开了,没有恼人的污水和半干半湿的雪渣让人不悦。圣殿和王室都会在这天举办最大的庆典,将囤积了一个冬天的酒肉粮食都拿出来,裁制漂亮的衣服, 摆出美丽的装饰, 唱起歌跳起舞,真正的全城的狂欢。这天宁宁在马车上已经看到沿路两边有人在扫雪。 雪不再下了, 路上的积雪湿漉漉而化成了容易碎裂的冰,在脚下吱嘎破裂。天气有一种寒冷的晴好, 天空的云很白,宁宁直起身体,不知不觉跪在凳子上向外看, 去年的时候她也是被监工呼喝的一员,交不起钱的穷人们会被从家里赶出来, 清扫自己和别人家路边的积雪。她的手指压在窗框上, 吹着外面的寒风, 冻得通红。马车在路上摇晃着,艾瑟尔说:“尼尼。” 宁宁侧头看他,随即她意识到自己这样太过情急,非常失礼。骑士坐在她的对面,和气又微笑地看着她。她在座位上重新坐好,低着头等待他的教导:“是,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笑着说:“你想看外面的话,就坐在这里看吧,别将手放在窗框上,会冻着的。” 宁宁就赶快地将自己的手指蜷进袖子里去。“是,艾瑟尔大人。” 她的确感到一阵冷痛,撒姆·威登给她的那个不知是什么药,她的皮肤花很久都没有重新习惯粗砾的事物,而娇嫩得像个公主。艾瑟尔给她倒了一杯牛奶。他究竟是从哪里知道小孩子要喝牛奶,这里的牛奶又很腥膻,宁宁日常喝牛奶喝得一嘴奶臭味,都快吐了。艾瑟尔还有些怪的曾在晚餐桌上和艾德里恩议论:“好几天了,尼尼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无论艾瑟尔怎么投喂,宁宁看起来就是那么瘦小,一身都是骨头。艾德里恩笑着说:“这才几天呢?尼尼还是小孩子,吃好一点,慢慢长,会胖的。”于是艾瑟尔突发想:“我教尼尼做日常训练吧。” 他还想把宁宁训练成文武双全怎么着?艾德里恩劝住了他,宁宁已经过了最佳训练时机,再说她现在看着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也要养好身体再来锻炼。这事儿是暂时搁置了,宁宁吓得一个晚上都在做噩梦。 伟大的艾瑟尔大人真是太好了。宁宁接过牛奶杯小声的说:“谢谢艾瑟尔大人。”她的眼睛仍然不停地瞟着窗外。马车已经越过了城门,在向郊外走。路上湿漉漉的雪让车减缓了速度,即使地板上点着炭盆,仍能感觉到一股冷气在从脚底漫上来。 艾瑟尔说:“最近忙了一点,但是过几天会逐渐好的。”宁宁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骑士的公文看起来没有什么减少,但可能是换了业务,不再和宁宁问问题了。宁宁看着他,他将羊皮卷放在膝盖上,他现在至少还有时间,心血来潮地来跟宁宁搭话。骑士温柔地说:“昨天给你放了一天假,过得怎么样?” 昨天艾瑟尔没有让宁宁跟去干活,宁宁也不能去厨房,就在小楼里陪艾德里恩待了一天,顺便再给他算算新账本。宁宁不明白艾瑟尔的意思:“我给艾德里恩爷爷帮忙。”艾瑟尔说:“没有玩吗?”宁宁愣了一会儿。 艾瑟尔看出她没明白他的意思。“你最近不是常常向窗外看?”他说:“我想你还是个孩子,这么累对你的身体不好,应该给你放个假。” 他竟然还特地给宁宁放假。真是和气的上司。但要说玩——也没有怎么玩到吧。游戏这种事情本来就离宁宁很远。这个世界的娱乐匮乏,宁宁也没有朋友,她光在脑子里听小柔日常娱乐,就觉得那是一种蠢货才会做的事。……他不知道宁宁向窗外看是另有要事,而以为她是不自觉地向往。那有什么好向往的呢?在路边握着冷硬的树枝,铲雪铲到双腿颤抖。宁宁低着头说。“我、我没有玩,很抱歉,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笑了笑说:“下次你就知道了。” ……还有下次放假吗。 宁宁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这么被捆绑着,以后就不能回厨房去了。她又不敢问,这么问显得她非常白眼狼。尽管知道艾瑟尔不会生气,宁宁还是不愿意在这时候这样地问他。她说:“……好的,我,很期待,谢谢您,艾瑟尔大人。” 是真的期待吗?宁宁自己也弄不明白。艾瑟尔笑了笑,伸出手,马车很小,宁宁紧绷了身体。看起来他是想揉揉她的头,但最后还是将手落在她肩上。 马车继续走着,骑士也低头投入了公事。他现在明显对与宁宁相处已经有了心得。知道她在什么事上会“看起来瞎紧张”,而不要太过逼迫。宁宁是个用起来很顺手的小副手,做事又快又认真,除了整天一惊一乍,害怕和那些地位尊贵的“大人物”们接触,这么多天了还没习惯以外,这个学生看起来简直完美无缺。 宁宁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城外的雪比城内化得要慢得多,可是行人和路边的绿意仍在努力。杂草刺破冰层,已经有人驱赶着自家过了一冬的牲畜,出来追寻新鲜的免费粮食。宁宁感到焦躁正是因为这个。她染发的药草已经见底,这时药草再不囤积就会到春天了。 春日祭前的一个月要是没有艾瑟尔,那原本是宁宁去采药草的时间。那是一种根是暗红色的、有锯齿的草,经常长在树林的深处和路边,宁宁可以用它染发。只是药草繁盛的时节,炼金学徒、佣兵、甚至是流着鼻涕裤子都没有的小孩都会来抢。宁宁势单力薄,又不能将自己暴露于人前,只能在每年秋末和春日祭前出城去找,趁没人时收集一批残渣和嫩芽。虽然这倒也歪打正着,药效和用量都不够的染料会将她的头发染成一种肮脏的暗红色,而没什么人会去打量。只是,如果再找不到机会的话,春日祭就要来了。 宁宁频繁向窗外看,是为了寻找有药草的地方。宁宁有喝到过几次里面有暗红的牛奶,她料到是有奶牛吃到了这个药草。草已经长出来了。这个世界没有冰箱,奶牛一定就在附近。宁宁是没时间出城,但至少也得先弄清楚地方在哪里才成。她试探着问了艾德里恩,老管家以为她是好,就将村庄的名字告诉她。……有好几个呢,冬天的牛奶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都得要好几个村庄轮流送奶。 宁宁也只能每天出城的时候向外看了。她甚至不知道艾瑟尔会不会去这几个村,她也不应该问这种问题。看,即使只是往窗外看,骑士也会注意到然后给她放假。他们已经这样在马车里共处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宁宁有时候想起厨房的事,都觉得遥远得跟一个梦一样。她开始天天想自己会不会不能回去了?就要这样住在艾瑟尔府了?应她那畏畏缩缩的要求,艾瑟尔还在将她的事对外保密,除了撒姆·威登和利昂,谁也不知道宁宁就是艾瑟尔大发善心的“新对象”。 可是,这个又能瞒多久呢?宁宁从那种焦躁逐渐平静下来,变成一种不知所措。她一直期盼着回厨房,想着如果能回厨房就能将一切恢复原样。或者,如果到春日祭过后,异人离开,那个让她讨厌的撒姆伯爵走了,事情也可以结束了。宁宁倏地直起身来扒着窗框,她似乎在路边一掠而过的雪堆中看见一抹熟悉的样子,但她实在不确定。那是一片树林,巍巍地蒙着雪静立在那里,东一片西一片的灰斑从路边延伸到树林里去。树林里如果有就太好了……宁宁这样想着,马车明明行驶得那么慢,却又那么快地将她从这段地方拉走。骑士在她一边说:“尼尼。” 宁宁觉得自己几乎是触电般地坐回原位,蜷着手指头,狼狈地低着头说:“艾瑟尔大人。”她至少没有说什么“我再也不敢了”这种蠢毙了的话。艾瑟尔倒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唤她。他笑了笑,拉开桌子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枚硬币,递给宁宁。 “拿着吧。” 宁宁不知所措地捧着硬币,那是一枚铜币,有些旧了,黯淡的光泽。躺在手心里是冰冷的一点点重量。艾瑟尔说:“你上次说害怕威登伯爵欺负你。”宁宁沉默着。那次算术题简直是心理阴影。虽然之后撒姆·威登好像对她失去了兴趣,没有再来,那种恐怖的人,宁宁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和他见面。但他地位高贵,他要和宁宁独处,没谁有办法救她。 艾瑟尔说:“艾德里恩爷爷没法进去帮忙,但是我会在家。假如下次威登伯爵再欺负你,就把硬币丢到他身上。……然后跑来找我。你知道我在哪里对吧。”宁宁愕然地抬头看着对面,骑士的笑容里,不知为何会有一丝异的狡猾。他的声音有点小,刻意地放轻了。他说:“我也不喜欢威登伯爵。我相信你能分辨什么时候用这枚硬币,记住,只有一枚,下次没有了。” 他又回复了那种温和的笑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地说: “最近总是很忙,没空做这个,昨天想起来去找利昂拿了一个。下次见到他的时候谢谢他吧。——你不是有枚硬币挂在脖子上吗,可以换成这个。” 宁宁捧着硬币,看着艾瑟尔。马车在摇晃,将她那种不知所措的心情重新摇上来。艾瑟尔实在是很看重宁宁,会帮她和利昂交好,也会考虑她的心情,让她别害怕威登伯爵。他明明知道宁宁永远都不会用这枚硬币,永远不会逃去找他,他甚至没有说硬币丢到撒姆·威登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宁宁是那么看得清形势的一个人。 ……可是伟大的艾瑟尔大人真是太好了,他连无意识都感觉是在倾尽全力地对别人好,而从来不考虑到自己的光芒是不是会灼伤别人。他对她这么好,无论宁宁如何拒绝,他总是不计前嫌地亲近她。宁宁说:“……我,会的。谢谢您,艾瑟尔大人。”艾瑟尔说:“我听了你很多遍感谢。”宁宁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报答他。艾瑟尔握着羽毛笔,坐在那里,羊皮纸放在膝盖上。他指了指她说:“把手指头伸出来,别整天握着拳头?” 宁宁还捧着硬币呢。哪来的握着拳头。她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一个……紧张,又真的,很好笑的笑容。她说:“谢谢您,艾瑟尔大人。”藏着那么多的话,没有一句可以讲。宁宁真切地感到一种被火焰包裹的滚烫。她望着骑士,说不出一句话。宁宁只是觉得,如果艾瑟尔要她去死,她会做的。 宁宁害怕艾瑟尔,害怕艾瑟尔身后会到来的一切,她这种人的贱命,在他面前不值一提。正如那些村庄的人们,正如艾瑟尔的属下。他的目光所及,宁宁会为他冲锋陷阵。 明月叹着气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写着公文。宁宁小心地把硬币收好,她不敢在艾瑟尔面前换硬币。她继续扭头看着窗外,找那个药草。 她突然感到内心轻松多了,快乐多了。她想自己能为艾瑟尔做更多的事,而感到一种振奋。而她内心深处又明白,即使回到厨房,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可这时候害怕无济于事。宁宁想,去他妈的。 那天傍晚马车到这边路上的时候宁宁有胆量问艾瑟尔:“艾瑟尔大人,我有点尿急,可不可以下去方便一下。”她当然可以。宁宁打开车门,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吹不散她一天的心的火热。艾瑟尔咳了一声,宁宁回头叮嘱他:“艾瑟尔大人要记得喝药。”刚好这时魔法怀表响了,宁宁给他倒了药才准备下车。艾瑟尔在她身后笑着说:“好的,尼尼。外面可能有狼,你要小心点。”宁宁说:“好的,艾瑟尔大人!”她有一种感觉,似乎这种紧张又异,又温暖的关系,能一辈子永远不变地维持下去。她跳下车,厚实的新鞋子踩在雪里,沉沉地陷进去。 宁宁飞快地跑向树林,树林里蒙着雪,无声地静立。天已经晚了,马上就天黑了,视野非常不好,但宁宁还是立刻就看见了一棵树下已经融化的泥土里,长着几根熟悉的草。宁宁犹豫了一会儿,仍然飞快地扑上去,将那几根草挖起。她不知道春日祭之前她还有没有时间出来,她不可以错过。宁宁紧张地朝外望了一眼,她已经进入树林深处了,这儿看不见外面,外面也看不见这儿。宁宁将草拍干净泥土,塞进怀里,再把坑小心地埋回原样。几缕湿漉的冰冷贴着皮肤,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来,让她打了一个哆嗦。 宁宁装作紧好了鞋带,站起身来,解了裤子学着男孩的样子站一会儿,再穿上裤子,整理全身,确认没问题,飞快地向外跑去。天越发的黑下来,黑得让她害怕。她边跑到树林边缘边喊:“我好了,劳尔大叔,艾瑟尔大人!”马车里点起了油灯,像明灯指引她前进。宁宁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她觉得身后似乎有人。但树林黑黝黝的,什么也没有,而像有鬼怪,等待她的自投罗。 人在天黑的野外常有这种疑神疑鬼的恐惧,宁宁煮大腿骨的时候就已经被吓得半死,而有经验。她赶紧加快脚步向马车跑去。 树林深处,外面看不见里面。宁宁没有看见有一个人影,慢慢地走到她挖出的坑边,低头看着。他的鹰钩鼻子上阴沉的目光。 土中还有几根草,是宁宁紧张时漏掉的。他将草挖出来,原样将坑掩好,然后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 34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艾瑟尔很高兴地感到, 尼尼正在一天变得比一天更放松警惕, 更亲近他, 还有艾德里恩。这件事情当初开始得一片混乱,但幸而之后的结果还算不错。艾瑟尔明白有些孩子就是这样天生的警惕一切,不容易信任人, 这完全是由于这个世界动荡危险的环境所给予的自我保护的本能。但尼尼聪明、冷静、好学, 对一切事情都认真而负责。 艾瑟尔从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收一个小小的侍从,他没把尼尼当做侍从,毕竟他已经可以在文记录的方面给他很好地打下手,是一个可靠的小副官了。不过尼尼看起来只能被当做侍从对待,他还太小。艾瑟尔很期待尼尼的将来, 他偶尔会觉得撒姆·威登也算做了件好事, 将尼尼提早推到他的身边。 这个孩子拥有如此才干,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会有所成就。那种成就即使是艾瑟尔也难以望其项背。即使雷乌斯将战争的英雄视作传, 他很明白,破坏与杀戮和建设相比,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气泡。 “您不能这样跟尼尼说。”艾德里恩笑着说:“那个孩子会被您吓坏的。” 艾瑟尔也笑着说:“我明白, 不过,您不觉得现在就可以教教他一些圣殿称谓和贵族族谱了吗?我前几天教他背了利昂的。他很聪明, 现在见到利昂他会行正确的礼了。”艾德里恩好地问:“利昂阁下反应如何?”艾瑟尔至今想起来也觉得非常好笑:“您应该看看利昂的表情。” 他们只在一早, 艾瑟尔进早餐时有闲暇讨论一天的安排。在因故暂停了士兵的拜访, 而将事务移交给他人后,尼尼立刻就告辞回家去了,准备恢复去教堂厨房做面包,下午来上工的日子。艾瑟尔坐在桌子前,一抬眼没有看到那个始终低着头,像小老鼠一样啃东西的瘦孩子,还觉得有点不习惯。艾德里恩忍不住的笑了一阵才答应下来:“好的,我知道了。”他说:“您确定将他带到牧师那里去?” “最近事情有些变化,人手不够。尼尼的数学很好,让他去帮个忙吧。我会跟利昂说声,让他把他安排到不起眼的地方。上层的大人们尼尼不必去管,但他最好也得学些礼仪,以防被惩罚。我不能时时看顾他。” 艾德里恩便明白了事情应该做到什么地步。他点头说:“好的,我明白了。尼尼下午过来的时候,我会教他。” 艾瑟尔点了点头,又处理了一些邀请函,然后用完早饭,穿戴完毕,准备出门。天色还早,晨曦在东方发着微薄的光,他如今没什么闲空参与巡逻,春日祭前有许多事等他处理。布雷迪已经被打理好拉到门口等待,不耐地踏着蹄子,在还湿冷的残雪中打着响鼻。艾瑟尔拍了拍它的鼻子,安抚它的情绪,想了一会又苦笑着回头对艾德里恩说:“又得让您给丽莱说一声,应该是明后天的事。” 老管家自然答应说:“谨遵您的吩咐,少爷。”他那样子太一本正经,艾瑟尔叹着气:“这事儿我都不敢告诉尼尼,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我的气,他那样虔诚。”老人便破了功,笑得胡子都在颤抖。 “您应该赶快娶妻生个孩子,奥诺德小少爷,我看您养尼尼养得就不错,会是个好父亲的。” 艾瑟尔只能狼狈地上马,赶快跑远。他在冰冷的空气中一路疾驰到王室骑士的事务处,是王宫旁的一座别宫。金光闪闪的狮子与刀盾交叉怒吼,门口守卫的士兵见着他便行礼:“艾瑟尔冕下。”艾瑟尔在马上回礼,沉声说:“我来找大骑士讨论事务。”他前几天已来过,守门的士兵早已得到吩咐要等候他。立刻让开地方:“大骑士早前已经到了,吩咐请您随时可以进去。”艾瑟尔便纵马直入庭前,不远处骑士们正纵队训练,呼喝有声。侍从远远看见他已进去报告,有人将布雷迪牵走,让开地方,另一个人引他进门。 他被引到王室大骑士的办公室,那是一名沉稳睿智的年老骑士。头发斑白,几许皱纹,风度优雅不凡。与圣殿骑士的年轻勇猛不同,王室好用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站在壁炉边看着火焰出神,艾瑟尔大步进门,侍从为他唱名:“奥诺德·艾瑟尔冕下到。”主人回过神来,来迎接他。 “冕下。” 艾瑟尔与他互相行礼,对方看了眼他身后被关上的门说:“请跟我来。” 墙边有间密室,推动某一块砖便可进入。艾瑟尔跟他走入长长的走廊,直入地底。密室内已有人等待,穿着全身披上的斗篷,兜帽遮盖住他的脸。艾瑟尔不需看也知道他是谁,利落地点头行礼。 “子爵阁下。” 被称呼为子爵的男人放下兜帽,露出王储文官那张冷硬的面孔。 “艾瑟尔冕下。” 王储的毒伤仍然不容乐观。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原本光明之力与圣殿秘藏的药物可以担保完全治愈,可事情并不如大家所想。深渊气息恶毒地盘踞在这个国家最高贵的人之一的身体里,无论如何缠绵不去。这和最初的保证不一样,王储蛰伏不出的谣言甚嚣尘上,那一方的忍耐已经快到了极限。 艾瑟尔皱着眉说:“您将那些牧师频繁抽调和处刑并无济于事,我们目前将牧师们集中在圣殿内祈祷,暂时可掩饰痕迹,但马上就要到义诊的时间了。人们都知道深渊气息需要光明的净化,您若不将扣留的牧师交还一些回来,若是有人在观察王储冕下,您将如他所愿。” “那些贱民怎么能比得过高贵的殿下的性命!只有这么多牧师轮换的力量才能压制毒素,让殿下可以正常地出席一些低调的活动。——这件事情我也很遗憾,但我想你们应该做出一些有效的措施。”而首席文官冷笑着说:“这件事情我们自有打算,请圣殿不要干涉殿下的决策,王储对这件事自有考量,这种考量甚至值得他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您应该对殿下的觉悟有所感动。”他冷硬的、阴沉的、威胁的说: “您要明白,即使是圣殿的人,我们也完全有这个权利,以轻慢王族的罪名将他们处以死罪。” 艾瑟尔沉下了脸。敌人选了一个好时机对王储下手,即将到来的春日祭让人们若想保持一切运转如常,就所有人都没法抽开身。主教已经去试过一次,用尽一次力量也只能让王储获得两天的清净,而在之后,毒素仿佛如种子般重新生长,更加迅猛地攻占王储的身体。这是饮鸩止渴,只能依靠牧师这样低效的力量维持地压制。 双方对这件事都怨气极大,而在几次秘密的交流中摩擦频频。王储自有自己不明的计划,想要圣殿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毒素,圣殿则指责王储不交出嫌疑人,将整件事情搞到极其复杂的境地。时间每一天的拖延,都代表着那一边需要更多的牧师、更多的力量来支持和运转,这根本是杯水车薪,即将到来的春日祭也不可能成功举办,如果再继续将力量投入王储这个看似无底洞的漩涡中,至少在目前,这对圣殿的声望打击也是致命的。 艾瑟尔沉声说:“我们的牧师已经尽力了。他们使用灵魂献祭来维持诅咒,找不到根源便无法清除。您若是无法给出线索,让我们找出那个下手的人,阻止他的继续献祭,那么王储冕下的伤势恐怕很难压制。”他说:“恕我直言,子爵阁下,圣殿的牧师数量是有限的!” “那就继续从各地调来,现在离春日祭还有十天,你们的时间足够。”文官冷酷强硬地说:“地方的调遣容易掩人耳目,春日祭是很好的借口。我们只需要足够的牧师,余下的怎么分配随你们的便。——要么就找出办法,将殿下的伤势一次解决。” 政治之间的勾心斗角竟可以达到这个地步,将无辜的牧师和民众揉圆搓扁,当做棋子操纵。人们期待着春日祭的到来,期待庆典、欢笑和鲜花彩带,而有高贵的血脉为了自己的私欲在阴影中践踏生命。有一些牧师已经在这个背后被刑罚或是暗中处死,为了王储的秘密,余下的恐怕也没有未来。艾瑟尔深呼吸了很久,可他不过是一个传声筒。在这件事里他没有决定权,他不过是来谈判。即使他有,他也对那些被无辜波及的人无能为力。 “我还是那句话,”他沉声说:“请您转告王储冕下,若是不交出足够的线索,或是您自己解决掉那个敌人,就算您将圣殿的牧师,甚至是主教全都带走,殿下的身体也终将有承受不足两股力量彼此压制的一天。” “这件事殿下很明白,多谢您的好意提醒。”文官冷淡地说。 很明显,谈话不欢而散。艾瑟尔和文官都不是能在密室内久留的身份,他们必须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艾瑟尔冷着脸行礼:“容我先告退,子爵阁下。我会将这件事情转告给大主教。”文官点了点头。而在艾瑟尔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又突然出声。 “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停住脚步,礼貌地半侧身看着他。“有什么事,子爵阁下?”文官已经拉上了兜帽,将那张高贵冷淡的脸,重新隐藏在阴暗里。他也同样露出一个礼节上的笑容,扬起唇角,微微点头,礼貌、淡漠、计算而冰冷。 “说来我倒确实有个线索可以告诉您。”他仿佛嘲笑般地说:“我们可靠的线报显示,有一个过手灵魂献祭,欲图置殿下于死地的人,可能就在圣殿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 35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这是一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开启这一天的行程。艾瑟尔和王家大骑士继续讨论了一些事务, 关于巡逻兵力的分配和在即将到来的盛事中需要注意的着重点。雷乌斯的治安向来由王室与圣殿共同担任, 让艾瑟尔更不愉快的是,王室大骑士显然已经先和文官通过声气,而隐隐地将力量倾重分布在城门和牧师义诊的地方。那儿现在已经搭起了大棚, 不日就要投入使用。 老将头发微白, 那沉稳的神色看着无论如何也比年轻的圣殿大骑士要可靠得多。艾瑟尔低头看着沙盘上的棋子,神色深深。对方明知故问:“艾瑟尔冕下有什么意见?”艾瑟尔说:“……分配给使团的兵力恐怕不够。” 异人使团所驻扎的使馆也必须分出足够的兵力守卫,既是显示看重,也是防备万一。大骑士笑了笑说:“在这样的时节,我们只好有所取舍。现在自然是王储殿下与圣殿的需求更为迫切。”他那番话里暗示着什么,艾瑟尔并不想听明白。他硬邦邦地说:“关于圣殿的这方面我需要先向大主教报告。” “当然。”大骑士微笑着说:“但我们时间不是很够。您也明白, 调配兵力需要足够的余地缓冲。我希望您能尽快给出回复。”艾瑟尔冷冷地一点头:“事务繁忙, 我这就告退。”对方意思意思地说:“请喝杯茶再走,我让侍从送您到门口。”准备布雷迪也需要时间, 虽然实际上应该马不下鞍,但为了贵族风度——在王室骑士里风行的这种优雅从容的姿态, 艾瑟尔必须忍耐着坐在这里喝完一杯茶。 他打马飞驰出这座别宫,心中忧愤难言。艾瑟尔几乎明白主教们会如何做。战争中曾死了那么多牧师,这边送出的几个权当添头。何况, 假如事情有所变化,牧师们也能够平安回来, 圣殿本身并无损失。天已大亮了, 主干道上早已铲干净了雪, 细细地撒上土,湿润的青石砖上扬起肮脏的尘泥。也唯有艾瑟尔这样骑术高超的人敢于在打滑的道上纵马疾驰,他那白金的肩甲和醒目披风都明白地昭示他的身份。圣殿门口的卫兵恭敬地行礼迎接他。 “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在高处微微一点头,利落地下了马。风琴奏响,穹顶中日夜不休地唱响圣诗,唱诗班的男童们站在那里,用稚嫩轻柔的嗓音放声高歌。许多人跪着祷告,艾瑟尔沿着侧道走入内殿,许多人来来往往,因即将到来的盛典更加忙碌。——如果忽略了少掉那么多的牧师,看起来这与平日没有什么两样。艾瑟尔站在原地一会儿,几乎有些茫然,有人上来迎接他,询问他:“艾瑟尔冕下,您要到哪儿去?” 艾瑟尔回过神来,淡淡地笑着回礼说:“失礼了,我去寻找圣女。……愿光明保佑您。” “愿光明保佑您。” 艾瑟尔自然地转了方向往花厅走。文官说的问题绝不是空穴来风。若是他认为“圣殿内有可疑的人”,那就定然是有所发现。这也很好理解,圣殿亲近每一个可以登上王位的成员,在公开的程度上几乎看不出倾向,圣殿中人想要暗中与谁交往,是谁也看不出来的事,而只有王储关注他的敌人,知道是哪一个想要置他于死地。 王储打了一手好牌,将黑锅甩到圣殿身上。他给了线索堵住圣殿的嘴,又狠狠地打了圣殿一嘴巴,在这场争锋中将神职的地位压制在下风。纵然灵魂献祭的绝不止圣殿里那一个,但能无声无息地将人痛苦折磨杀死,献祭深渊气息,这是需要一定权位才能做到的事。光明的信徒竟然献祭深渊气息,圣殿若不尽快发现将其秘密处决,将名声扫地。 艾瑟尔不打算先去找大主教。盯着他的眼睛太多,知道他实际上去和王室方面谈判的也不少。假如确实有叛徒,希望他会在这个时候露出马脚。女卫在和侍女谈话,有两名贵族与他们攀谈。女卫远远地看见了他行礼:“艾瑟尔冕下。”众人看见艾瑟尔,纷纷向他行礼。艾瑟尔走到近前,侍女正对贵族露出高傲冷漠的表情:“圣女冕下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那两名贵族显然已经交涉过一回,脸上不免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艾瑟尔侧头看着他们,思考了一会,觉得并不认识。这样的多事之秋,他问:“请问两位是……”侍女为他们介绍:“这是常为圣女冕下进献珠宝的两位子爵。”她说了两个名字,艾瑟尔隐有耳闻,应是雷乌斯内出名的两位珠宝商。这和文官的那种世袭子爵完全不同。文官身为公爵嫡子,备受皇帝与王储器重,只等王储登基,他便青云直上。而这两位子爵只是用钱换来一个缥缈的地位。 他们殷勤地说:“进献给圣女的礼物,请尊贵圣洁的圣女冕下和诸位小姐笑纳。”脸上那种神情显得可笑又小心翼翼。侍女们都是权贵之家选出来的贵族小姐,看到他们这个样子脸上也不免现出讥笑。他们没有带多余的礼物,只能一头冷汗地来对艾瑟尔打躬作揖:“尊敬的艾瑟尔冕下,这样意外地见到您真是万分失礼,请容许我改日登门拜访。” 艾瑟尔温和地说:“您也事务繁忙,请不必拘束俗礼。”等两位子爵转身,甚至还未走远,侍女亲切地对艾瑟尔说:“请您进来,艾瑟尔冕下。”艾瑟尔还侧身望着离开的两位子爵,这番话何等清楚明白,他们显然也听见了,连脚步都没顿上一下。艾瑟尔将目光收回来:“不是说圣女冕下……”纵然带有疑问,他的目光温和而平静。侍女捂嘴笑着说:“艾瑟尔冕下当然可以例外。” 艾瑟尔随侍女穿过花园,他注意到侍女远远绕了另外一条路。侍女说:“圣女冕下最近心情不好,常常遣走我们,独自一人待在花园。”艾瑟尔说:“圣女冕下怎么了?”侍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为什么。”虽是这样说,她的话中似乎意有所指。艾瑟尔说:“我有上次与圣女冕下的约定,或许您去向圣女冕下转达一声,她会愿意见我。”侍女笑着说:“这样最好。圣女冕下也说过,若是您来可以见她。” 他们穿越花丛,明明是冬天,而整座园林馥郁得像春末的浓烈。无数的花开放,争斗艳的缤纷色彩,也没有恼人的虫子到处飞舞,看着确实是一个少女的梦幻花园。花厅里传来嘈杂声,还有一些仪仗骑士坐着,地位高贵,英俊又光鲜,仿佛这座花厅里的另一个少女的梦。他们手上上下把玩着各色宝石,彼此交谈时事。侍女送艾瑟尔到门口,说:“我这就去向圣女冕下通报。”艾瑟尔说:“多谢。”骑士们见艾瑟尔进来,纷纷站起来见礼:“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点头行礼,一个个称呼过去。这些仪仗骑士虽然年轻,日后皆是国之栋梁。他们是各家族的继承人,均有爵位在身。公爵之子是其中的领头人,他的血脉纯净尊贵并不输于他的堂兄,刚刚和艾瑟尔打过交道的子爵阁下,那头金发和俊美容颜都继承了他父亲的风采。他微笑着向艾瑟尔致意,那种动作中并未看出多少敬意。若艾瑟尔不是圣殿大骑士,连望着他的脚趾的资格都没有。 公爵之子客气地说:“我们正在讨论刚刚那两个子爵送的宝石,他们的商行中看来确实有不少好货,应该多去光顾。艾瑟尔冕下要加入吗?” 艾瑟尔和气地拒绝:“多谢,但圣女冕下马上就要接见我,我不便参与,请您自便。”何况他的年岁比他们大那么多,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能够侍奉圣女的骑士,自然与她年岁相近。 他们便不理他,继续说着宝石的事。艾瑟尔坐在那里心平气和地听着骑士们要怎么搜集珍异宝来讨圣女开心,这些权贵之子大约能够搜集到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拱到爱葛妮膝下,艾瑟尔兜里的那一枚金币和银币相较起来真是黯然失色。说到一半,公爵之子咳了一声,有知趣的人拍手唤上侍从倒水。 他们年轻,侍从更加年轻。拎着水壶上来的不过是十一二岁的男童,清秀可爱的面容,纤瘦的身体,白皙的肌肤和鲜红的嘴唇,穿着金丝的丝绸袍子,通体也是一副贵族气派。圣殿中除了圣女,的确更好用洁净的少年侍奉。男童为公爵之子倒水,旋即得到那块宝石奖励。随手丢在地上的石头发出清脆的碰响,他兴奋得颤抖,跪在公爵之子的脚下,任他踩踏垫脚。说着:“谢谢主人!”声音清脆婉转如歌鸣。 艾瑟尔坐在那里平心静气地听着他们说:“他的身体还算柔软,长大了大约就硬了,不好踏脚。”“毕竟是男孩。”“女孩和男孩还是不一样。更小、更柔软、更轻盈。”“那是当然,比较过就会知道。”侍女站在门边垂手说:“艾瑟尔冕下,圣女冕下想要见您。” 艾瑟尔欠身站起:“谨遵命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 36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努力记下了去那座小树林的路, 要在半融化的冰冷的积雪中寻找一点冒出头的嫩芽是非常困难的事, 宁宁没有时间再去搜寻更安全的备用地点了。她只能祈祷在那座小树林里还有足够用的量。冬天人们戴着帽子, 既是为守礼节也是保暖,可以不必将头发露出来,春天来了的时候, 宁宁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更多人看到她那头飘忽不定的红发。 宁宁三个月染一次头发, 但她没有清晰的镜子,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药草碾碎时会发出浓烈的气味,宁宁每次都只能速战速决。以前没有人会注意宁宁这种小老鼠的头发,现在的宁宁不敢赌。无论如何,她必须在春日祭前将这件事情搞定。 但宁宁又开始没有时间。艾德里恩老管家告诉宁宁,她将会被带到牧师义诊的大棚那里去, 作为一个小杂务帮忙做做计算, 管理物品。宁宁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努力记着老人教她的那些知识, 然后在肚子里骂娘。宁宁对春日祭有最深的印象,是因为从牧师义诊到春日祭当天, 为了应付汹涌而来的信徒和频繁的祭礼,他们每天都要做大量的面包,供应比平时多十几二十倍的食物和酒。这种繁重的工作对在厨房劳动的人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记忆, 宁宁天天都颤抖着手脚回家,扑倒在床上就一睡不醒。 宁宁还宁可回厨房去做繁重的工作, 但这并不是她可以选择的。艾瑟尔大骑士的青睐何等尊荣, 宁宁这种小老鼠怎么有这个资格拒绝他的提拔。艾瑟尔又是这样忙碌、温柔、悲悯, 月亮早出晚归,没有一刻闲暇。他身上还带着伤,宁宁在士兵那时就听见他在夜里咳嗽。出于某种异的憧憬宁宁也不忍拒绝他。这个人是在做那些别人都不愿意去做的事,宁宁知道。宁宁要是个男孩,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踊跃向前了。她意识到自己得抓住最后的机会,既然她只能满怀感激地接受艾瑟尔的安排,假如投入牧师义诊这件事,就算没有厨房那么忙碌,她之后也不会有任何脱身的机会了。 “艾德里恩先生。” 她小心翼翼地说:“这是我的荣幸,我愿意为艾瑟尔大人效劳。我……我想向光明祈祷,祈祷艾瑟尔大人健康,一切的事情都会顺利。”她低下头:“光明神一定会保佑艾瑟尔大人的,他受了伤,还那么辛苦。……我等会儿,可以早一点回去,去教堂祈祷,然后告诉丽莱夫人一声吗?” “当然可以。”老管家微笑地、叹息地说:“尼尼,奥诺德少爷知道你这么为他担心,会很高兴的。” 没关系,宁宁想:我还是会为他祈祷的。 她那天下午就随便学了一点东西,跟着艾德里恩读了读各贵族谱系。老实讲,她根本什么都没读进去,满脑子都想着计算着等会儿的时间,要怎样才能效率最快,要怎样才能准时。雷乌斯是王城,加上临近节日,人流增大,会将关门的时间延迟到第三声钟响后。按宁宁的经验那大约是晚上八、九点之间吧。其实这样时间也很赶,但无论如何,宁宁绝不能被关在城外一晚,光是野狗就会要了她的命。 宁宁难得的表现不好,她就是集中不了精神。艾德里恩还以为宁宁是对即将到来的任务感到战栗。——又有哪个孩子不对这样的任务感到振奋和坐立不安呢?在圣殿的义诊中为那些光明的信徒服务,为主教吩咐,与牧师为伍,一同散播光明的善行,这对任何一个平民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荣耀。即使是宁宁这样冷静聪慧的孩子,她仍是个孩子不是吗?艾德里恩说:“今天的课提早结束吧,你去教堂好好向光明祈祷,静下心来吧。” 老人温柔地吩咐她:“别着急,我们明天再开始。你还有一些时间,而且奥诺德少爷也会帮助你。” 宁宁惭愧地点了点头,不由想着自己是太松懈了。要是在厨房里有这样的表现,她早就被孩子们欺负死了。但,这种感觉竟然不坏。宁宁想起自己早上去厨房的时候,都觉得恍如隔世、那群孩子们像是自动在他们之间立起一层隔膜,没有人敢伸手动她一根手指。他们不知道详情,只知道“尼尼去为大人物做事”。这就够了,宁宁的一个早上几乎什么也没做,热水和面包和奶油汤管够,她断断续续地做工到中午。 这种情况现在会有利于她打时间差。劳尔大叔将宁宁送到老地方,她按计划去向丽莱夫人继续告假,宁宁现在可以很坦然了,她就算旷工个一年半载,也绝不会被厨房辞退。宁宁说:“我想在祈祷室里为艾瑟尔大人祈祷。”丽莱夫人对她那隐隐恭敬的面色也不禁变得柔和。“这是应该的。” 这种柔和不是为了尼尼的飞黄腾达,而是为了艾瑟尔。宁宁说:“春日祭就要到了,我知道您事务繁忙,没有空照应我。您给我一个祈祷室就好,我做完晚祷会自己回去。” 宁宁一向认真负责,绝不偷懒,偶尔撒一个谎,人们不会怀疑她的话。丽莱夫人说:“没问题。”她亲自将宁宁带到某一间祈祷室,为她点起篝火。宁宁还曾经辛苦地擦过这间祈祷室,现在她可以舒服地垫着软垫跪在这里,对着温暖的壁炉祈祷。她说:“谢谢您,丽莱夫人。”宁宁与丽莱夫人逐渐有这样的默契,更趋于平等相处,而不是上下级的碾压。 丽莱夫人临走前对宁宁说:“请替我也送上一份对艾瑟尔大人的祝福。” 宁宁抬头看着她,丽莱夫人的身体似乎像山一样魁梧,坚实而丰满的肉。这在这里需要多少食物才能养出来啊。而她紧束的发髻、麦色的头发,那张日常的紧绷的、阴沉得像魔鬼一样的脸,也会慈祥温柔得像一个慈母,明亮得像一个天使。她向宁宁行了个礼,是那种信徒之间互相问候感谢的礼。胖大的身体轻盈如同壁炉里跳动的火苗。 宁宁点点头说:“好的,丽莱夫人。” 宁宁当然并没有祈祷。她在祈祷室里跪了一会儿,就已经悄没声息地摸到墙根。确定墙外没人,她翻过窗户,拉紧帽子和衣襟,埋头向外狂奔。幸而从铁匠之后宁宁就养成了将钱袋带在身上的习惯。她会藏一部分在艾瑟尔府,另一部分随身携带。她去车行里租了一头骡子,说了某一个村庄的名字:“我收到邻居的信说我妈急病!”让车夫赶路直奔城外。 那个村庄并不直达小树林,但宁宁和艾瑟尔出去了这么多天,已经对这附近的道路有一些心得了解。沿着这个村庄的另一条路出去,应该能到小树林的背后,再横穿树林,就可以到当初的那个坑的地点。或者运气再好一点,路上也有,宁宁就不必走太远的路,时间宽裕许多,她保证可以赶在天黑前回城。 宁宁在村外下车,付了钱,火急火燎地往路上跑,她什么都没有带地突然地来,只希望衣服里够地方装。或者,如果还能找到一条小溪,就算是结了冰的也好,她可以赶快将头发染一部分,就能够节省那些药草。宁宁满怀乐观地想着,自然风干的药草缩小很多,用量也增加很多。她一步一滑地在雪里跑,激起无数肮脏的泥花。大约就是有些事情一定要给她找点不痛快,脑子里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小柔颐指气使地说:“钱宁宁!” 宁宁沉默了一瞬间。她还在跑,瘦弱的身体顶着雪化后的寒风,气温在逐渐变暖,和冷空气纠缠成一种不舒服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是把冰块吸进肚子里。她还喘得跟个风箱一样。小柔很久没来找她了,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她们之间就没有很多话。宁宁乐得把她抛在脑后,而这时候不得不说: “什么事?” “我有件事要你帮忙。”小柔的口气与其是说“要你帮忙”还不如说是“我有件事吩咐给你。”宁宁再一次问:“什么事?” 小柔说:“我知道在城东的一个什么市场的水晶球店里有卖迷药,你去给我买一点来。” 她又发起脾气,抱怨宁宁帮不上忙,零钱要她去找,怎么逃出去也要她准备。宁宁权当脑子里的是一堆乱码,看着前面的路跑一会儿,停下来喘息的时候应一句小柔的话,居然也能跟得上。“总之,”小柔不由分说地指示:“我找到可以跑出去的门了,但是那边有看门人看守,我弄不到这种迷药,你去给我弄一点来。” 宁宁用脚趾头想了一会儿,这种计划操作难度光这样想都觉得无比的大。去哪里买迷药呢?宁宁也没有去过那什么水晶球店,找不找得到路都不知道。还要买迷药,要多少钱?小柔从哪里听来的?她总不可能从宁宁这样的人那里听来吧?那种上等人光顾的迷药需要多少钱呢?反正宁宁肯定买不起。最重要的是,就算药买来了,能怎么给? “我不管。”小柔傲慢地说,看来她在来找宁宁之前也早就想好要怎么对付她、“你必须给我弄到药!我都计划到这个程度上了,零钱我都拿到了!我必须要出去玩!如果到时候是你的缘故害我计划失败,你看我会怎么收拾你!” 宁宁不想和小柔交恶,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她更不想。小柔有时间天天在她脑子里尖叫,就算只有一小时,宁宁听着她的声音晚上都会做噩梦。她想了想,妥协说:“我可能没法去那个水晶球店那里买。但我尽量给你弄到药,可你要保证找到一个我可以给你递进去的地方。”她重申:“必须能安全地递进去,不被任何人发现。” 宁宁摘下帽子,擦了擦汗,她能感觉到头发上的热气在雪中蒸腾,树林似乎在眼前了,只是宁宁不确定是不是她要找的。宁宁希望是。宁宁在路边能找到几棵药草,她□□拢在手心里,娇嫩的皮肤立刻就冻得通红。宁宁朝手上呵了几口气,才把这几棵草塞进自己的怀里。蓦然冻入胸口的冰冷激得她一个哆嗦。 从这里上去,半融化的积雪向下落,垒成一个容易滑动的小坡。宁宁深一脚浅一脚,尽量朝湿漉漉的土地上走,即使是尽力避免,雪水仍是在足够长的时间中浸入鞋子的皮里,又冷又重,她的脚趾冻得僵硬,几乎要痉挛起来。 小柔说:“那就说定了!你搞到药!三天之内弄到给我!” 三天,马上就要义诊了,哪来的三天。宁宁说:“六天。” “三天!” “六天。” “……四天!” “五天。” “你是想要我派人去抓你吗!”小柔在那头气急败坏。宁宁说:“我也可以选择不给你找。我们当初就说好,你自己负责出来,我只负责带你去逛。” 宁宁已经走到树林深处,左顾右盼着。天色很好,雪的反光在白天会让视野更明亮。宁宁能确定这就是她上次来的那个树林,树林在这块区域很浅,她能透过树木,看到那条似曾相识的小路向外蜿蜒。宁宁记得位置,再向里走的一个方向就找到当初那个坑了。她很注意,不要进入树林深处,她可能会迷失。小柔愤恨地说:“好吧!好吧!我当初就不应该给你药,搞什么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宁宁反正不痛不痒。脑子里尖锐吵杂的声音,轰地一声突然消失了,小柔又切断了通讯,正如宁宁所愿。整个世界突然只剩下灌进耳膜里的风声,树叶沙沙作响,冰棱触碰的细碎,而只剩下仿佛幻听般的尖锐的刺鸣。 宁宁不需要走到那个坑边,她很快就看到另一从药草,在塌陷下来的雪坑边冒出尖尖的角,锯齿是灰绿色的,柔嫩而微绿。她跪下来,动作很快地挖着坑。大部分冰层是硬脆的,用石头就可以轻易地砸开。宁宁呵一口气,挖一棵草,然后将它们都收集起来放在怀里。这边挖完了她就往下一处地方寻找。这种草在阴暗潮湿的地方长得最多,就是有点像蘑菇那样子。事实上它在秋季的雨后确实常常和蘑菇长在一起。宁宁很注意看周围有没有枯萎的树。 她很快找到了一棵似乎枯死的树,树边似乎有个小小的洞,被雪封住,看不出来。宁宁卖力地用树枝刨着雪,想要看看树洞里面有没有长很多。然后她的动作停下来,她出了一身冷汗。宁宁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马车粼粼,马蹄在路面上敲响,车厢摇晃,震动的吱嘎。 她倏地回头看去,在树林的背后有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下。宁宁猛地回过头疯狂地刨着树洞……快啊!快啊!她其实本可以往树林深处跑,或者找一个什么雪坑,在背后躲起来,屏息着不发一句话地躲藏起来。她趁那个男人走上土坡时疯狂地刨着树洞,连双手都磨得鲜血淋漓。脚步声明明听不见,却仿佛能在背后,如死神一般地回响。宁宁没空去想: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宁宁将树洞撕开一个口子,拼命地钻进去。 腐臭潮湿的霉味冲鼻而来,什么湿软的东西蹭在脸上,这棵树已经死了,宁宁什么都顾不得。她够瘦小,可以钻入这个树洞,宁宁唯一庆幸自己为了不弄脏弄坏鞋子,尽量走没有雪的地方。她奋力伸出双手,朝上一捅。 哗啦,冰棱随着树干上摇摇欲坠的积雪猛地掉落下来,将这个树洞埋了一半。宁宁将手收回来,紧紧地蜷缩在胸前,仿佛保护自己的心脏。树洞窄得她骨头生疼,喘不过气。可是什么都抵不过那个男人走了进来,宝石靴子轻柔地染上碎雪,皮毛的斗篷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头黑发用黄金发环束起,优雅地卷曲在颜色泽丽的长毛上。他似乎悠闲地扭头四顾,有那一瞬间几乎和宁宁对上了眼。宁宁猛地闭上眼睛,冷汗从全身冒出来,她屏着呼吸屏得快窒息了。撒姆·威登轻笑一声,绕过树干,走到了宁宁的视野之外。 =========== 整个寒冷的树林,突然充满了絮絮的风声。雪还没有全化尽,冰棱挂在树枝上,要掉不掉地悬着,偶尔会突然落下来,在任何一个地方发出啪嗒的一声。它们断裂开,碎在地上和石头上,你在风声之中隐约能听见滴水,一滴一滴,敲动人的心弦。 宁宁缩在树干里,一声大气也不敢出。等她进来了好一会儿,肌肉受到了坚实的挤压,宁宁就开始觉得这棵太窄了,箍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不过也许是因为她看见撒姆·威登的那双宝石靴子、那捧华美的皮毛披风从她眼前走过,她太震惊和害怕。她那一瞬间胡思乱想:他跟踪我来的?他知道我在这里吗?!会发生什么?我……我会不会死?她又仿佛什么都没想。那个仆人从宁宁面前走过去,他目不斜视,低着头,鹰钩鼻上的目光阴冷,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兔子。 那只兔子的眼睛血红,垂在仆人的手里一摇一晃,在腰际摇摆。那明显是一只魔兽,它和宁宁对上视线,它知道有人在那里,突然吱的一声叫。宁宁连心脏都要听了,那只兔子从宁宁眼前晃过,消失在树洞的缝隙和冰雪的雕塑里。 仆人那嘶哑的声音说:“主人。”撒姆悠闲地说:“你怎么把它带下来了。” “我以为主人买下它是要在这里吃了它。” “只不过是路上看着好看,随便买来。”撒姆不当一回事地说,宁宁看不见他,他在树干的另一边,宁宁视野里什么都看不见,而只有黑暗,摇动的雪和树洞的黑。她仿佛包裹在一个套子里发抖,伯爵低沉华丽的声线幽魂一样地传过来。 “你把它拿出来,在等会儿的客人面前像什么样呢?算了,放在那里吧。掩饰一下。” 宁宁就听见脚步声向她走来。那个仆人的声音和撒姆·威登比起来更像鬼,凶厉的小鬼。笼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宁宁的身边落下。笼子和她似乎只隔着一层枯死冻硬的树皮,宁宁连呼吸都屏住了听着仆人在那儿整理树丛。她觉得她连他的呼吸都能听到。男人阴恻恻地说:“安静,别让我的主人不悦。” 在笼子里撞的那种动静就猛然安静下来,整个树林噤若寒蝉,等着王座上的撒姆·威登发话。伯爵轻柔地说;“啊,时间正好,他们来了。” 宁宁在寂静之中听见另一种声音,一种噗嗤声,远处的树干和枝叶互相摩擦,发出巨大的嘈杂声响,像一阵可怖的疾风刮过。巨大的振翅声和沉重的落在地上的声音,有另一个人到了这里,踏下地来,还抖了抖衣服,发出不悦的质问: “撒姆·威登!” “殿下。”伯爵惬意地说:“上次之后,好久不见,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愿您健康长寿。” 被称作殿下的男人面对这种问候,声音里明显是带着一些气急败坏。宁宁觉得能让撒姆·威登这样称呼的人一定地位比他高,但他听起来可没有伯爵优雅从容。他看起来是另一个受害者,威登伯爵这种人的又一个受害者。宁宁蜷缩在黑暗中,屏住声气地继续听。 “您的这只隐身鸟真是非常出色,几乎到它落地我才发现它的存在。” “上次我说要和你见面,你一个劲地推搪。今天又不由分说地通知我在这里谈话,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呸!”似乎是一片碎雪落下来,沾染他高贵的衣袍。哗哗的抖衣声,靴子在雪中啪地踏出了两步。 “你以为雷乌斯尊贵的王室血脉可以任你这样呼来喝去的吗!异人!” 威登伯爵轻柔地笑了一声。 “您怎么会这样想呢,殿下?圣殿那边如此礼貌周到地守护我的住所,我实在是抽不出空隙来与您会面。今天我不是一找到时间,就立刻通知您了吗?我想以您这样的宽大胸怀,一定能毫不介意地谅解我的失礼。”他说:“至于这个地方,倒是我随手选的。作为一名尊贵的上位者,您想必也十分明白,正是随心所欲的命令,才会让您的下属摸不着头脑,猜不着您的心意。” 他倒是一点都不对这个肮脏、湿漉漉、阴暗的树林有一点介意,他丝滑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一点小小的愉悦。“在雪化的春天之前,欣赏一番雷乌斯别有特色的风景,我倒觉得这是件惬意的事。——鲜红峡谷那儿可没有这样秀丽的景致。” 即使是这样解释,他的口气听起来也像是在命令,在抚慰,上位者的抚慰,居高临下的轻描淡写。真是怪,一种谦恭宽和的语气怎么能和融入骨髓的傲慢嘲讽这样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宁宁在肚子里大骂,大骂撒姆·威登是个人渣,哪里不选选了这个地方,也大骂自己倒霉到极点,哪里不选选了今天。她知道自己正撞入一张深沉噬人的蛛之中,撒姆·威登明显在这里,和这个“王室的血脉”有所谋划。她更深地往树洞深处缩了缩,顾不上自己生疼的肋骨,如果被他们发现,她就活不成了。 他们离她那么近,那么近,宁宁能听见那个男人的脚步声,在原地踏着,走来走去。“好吧,好吧……”他说,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耐和焦急,落于下风的烦躁,他粗重地呼吸,而撒姆·威登好整以暇地等着,连呼吸都清浅从容。大约就连那张鲜艳如血的红唇也那么恶意地扬起,黑眸讥诮又似乎礼貌地看着对面。 男人阴沉地说:“这和我们当初谈好的不同,深渊气息没能起效!你拖延了那么久没给我诅咒,我知道他跟圣殿私下有协议,假如他已经治好了呢?!你耽误了那么多时间!他现在就要查到我身上来了!” “拖延时间可不是我的错,我们一开始的约定就不包括后续的服务。您本不应该这样坚持找我,这会让我们暴露的风险增大。我记得我告诉过您,只要您坚持献祭,您能如愿。” “他昨天出席的那个舞会,看起来可没有一点伤得要死的迹象!”男人恶毒地笑了两声:“就算舞女插了他的肚子,他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在走廊的工具间里干女人呢!你反倒跟我说这东西确实在起效吗?” “他没有,我自有判断的手段。” “那就展现给我看!给我证据!否则我要怎么相信你!” “恕我直言,我并没有这个义务向您展现我的能力。您验证过了东西的真假,我们的契约便到此为止。”撒姆先生的声音向下沉,尽管仍保有着礼貌,宁宁敏感地察觉出他是厌烦了。宁宁能隐约感觉到他的厌倦之处。那是当然,这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太尖锐而神经质,蛮横无理,对撒姆先生而言,这种人太过愚蠢浅显,没有玩弄的乐趣。他开始质问他:“没准你给我的也是假货!” “就算是假货又怎么样呢?”撒姆先生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您已经做了买卖,没法反悔。”他的声音里开始真切地听到一种讥讽。男人的喘息越发粗重,带着一种压抑的暴躁。他蓦然一笑说:“说得对,威登伯爵,我需要做的不是这件事。”然后外面骤然有尖锐的爆破声响,宁宁即使蹲在树里也能听见恐怖的风声。她的头发在一瞬间全张扬起来,巨大的热量烤痛她的脸。沿着树洞的视线能看到巨大的雷电球冲过视野,湮灭在雪地深处。 鹰钩鼻仆人淡定地在她面前走过,手垂下来,手指之间带着锋芒的跳动。男人可怖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沉重的物体滚动声,碾压雪地的黏腻。尖锐的石块碎裂开来,每一声脆响都能割断人的神经。撒姆先生轻柔地说:“你这蠢货。”焦黑的物体滚到宁宁面前,又被扯着腿拖了回去。另一个被斩成两半的长袍男人带着断掉的法杖,摔入雪里,鲜红的液体和脏器四溅开来,在雪中黏糊糊地滚起气泡。 “殿下可不能死,雷乌斯不需要您的葬礼。”他说:“您的手下我误杀了一个,真是抱歉。另外一个我就当赔礼了吧。桑切斯,将那个药给他灌下去。”惨烈的哀嚎回荡在林间,仿若地狱。然后陷入极度的寂静,是因为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痛苦的嘶嘶声。 宁宁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她反正不想想起撒姆·威登手中的任何一种药。她发着抖,屏着呼吸,尽力深长无声地摄入生命的空气。她用拳头塞入嘴巴,死死咬出深深的痕迹。宁宁睁着眼,望着面前的血。血泊和内脏和尸体,都被一种异的水流攀爬,融化进地里。 一阵死寂,树干外的这一场闹剧,似乎才真正地揭开诡谲的真面目。荒谬的吵闹的男人,某个王室的高贵血脉,想做着戏杀死撒姆·威登,反倒被碾压了下风。整个场景仿佛有一个诡异的割裂,好像这才是两人的真面目。撒姆·威登的呼吸都带着一股悠闲高贵,男人的呼吸也猛然的平静下来。他的手下在地上滚,发出簌簌的声音,他不耐地说:“太吵了,闭嘴!”那个声音冷而狠毒。 他说:“我需要更多的深渊气息。” 伯爵笑了一声。“您想要和我订立一份新的契约吗?” “有何不可。”他说:“你要什么。” “不如要一份承诺吧。”撒姆·威登说:“别再让圣殿的主教来献祭灵魂,我还想好好看戏,不想被奥诺德·艾瑟尔查到我的头上。过一段劳累的日子。”宁宁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而喘息了一声,明明混杂在许多声音里,那边猛然炸雷般的惊响:“什么人?!” 草丛摇动,笼子崩的一声四碎,铁棍射入树干,插入宁宁的侧腹,她咬住嘴死死忍住了,没有吱一声,她感到胀痛迅速浸透衣服,那只兔子跑过树洞前,被钉死在地上。桑切斯说:“很抱歉,主人。”“哦呀。”撒姆·威登轻柔地说:“……我都忘了这只兔子。” 这当然只是一只无害的兔子,无辜地死在地上,那双红眼睛艳得骇人。兔子被捡走了,撒姆·威登也厌烦了这种交锋。他干脆地说:“我看戏的日子过得很好,可不想被圣殿大骑士找上门。你把那个净做蠢事的主教宰了,他上次看见我的脸了对吧?作为交换,我帮你杀了王储。” 他说:“——用你心心念念的深渊气息。” 这笔交易便就此达成,在一系列诡异的转折之后,居然还能正常地做成一笔血腥的买卖。国家继承人的性命轻如鸿毛地成为天平的一环,他的兄弟哼了一声说:“我期待你的表现,威登伯爵。”衣服在地上沙沙地响,靴子踏响,又是噗嗤一声,一阵风起,树林重归寂静。狼藉后的寂静。宁宁都快憋得眼前发白了,她还一直听着什么声音都没有,撒姆·威登好像全然不存在在那里,她甚至以为他根本不在那里。她用力的握紧拳头,绝对、绝对不能出去—— 然后皮毛披风的声音响起,宝石靴子从她面前走过去。撒姆·威登轻柔又恶毒地说:“这树林的景色丑陋得让人作呕。……怎么会挑选来这种地方呢?真是有趣。”雪地中陷入一个大坑,露出泥土地面,尸体不见踪影,融入地下成了养分,灰黑的雪里,有肮脏的泥流涌动。 他走远了,声音逐渐逝去。远处有马匹嘶鸣,想必角马得到了意外的赏赐。马车粼粼,开始转动,直到消失无声。宁宁猛地挣脱出来,树干干枯地包裹在身上,碎裂成片片,几乎成了恶心的泥甲。她大口喘着气,浑身脏污剧痛地倒在雪里,面前一步距离,就是那张着嘴的泥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 37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没敢拔出那根铁棍, 她怕血流出来, 弄湿衣服。她在泥里滚得像一只老鼠, 而顾不得,抖着手,用四下的残雪和冰冷的水揉干净脸和手。她在路边花钱找了一个要进城的木匠, 用两个铜板装作他的学徒, 即使是这样守城的士兵也差点没有让她进门。木匠陪着笑说:“哎,老爷、老爷!请您抬抬手,我得有个人打下手啊!……”他一边恳求,一边在宁宁的眼睛下给了一小串钱,大约有十个多铜板,于是被骂骂咧咧地放进了门。 宁宁佝偻着腰, 装作无比畏惧这个师傅的样子, 他们走到看不见的拐角,宁宁从怀里掏出另一小串钱, 在木匠猛然吞起口水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地开始数钱。她才数到一半那坚硬的棉线就被人猛地一夺, 第一下没有夺去,将宁宁的手勒出红痕,随即木匠惊叫一声瘫倒在地, 一把匕首顺着他倒下的方向,抵在他的脖子上。 宁宁要跟着艾瑟尔经常向外跑后她得到了这把匕首, 骑士教她如何藏匿和出鞘。这大概是宁宁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了, 铁器也不是任何人都有能力得到的, 这是来自军中的上等短刺,轻巧、锋利,两面开刃和血槽,被油日常保养,而锋刃得闪闪发光。雪光反射着刀刃,木匠抖着嘴说:“饶命!饶命!”宁宁只是用眼睛注视着他,注视到他抖着手掏自己身上那捂得严严实实的钱袋。刀尖有一点抖,那只是因为宁宁因为失血和剧痛很难忍耐,血流从他的脖子上细细地流下来。 一个大男人,就算因为营养不良而干瘦,也还是比宁宁大上个两三号,而在她的面前毫无抵抗。在之前他以为宁宁好欺负的时候,就敢这样抢夺她的钱。宁宁用脚踢了踢那个钱袋,把它踢散,那个重量,里面的铜币搞不好比宁宁的还多。宁宁将自己手中的铜板撒下去,落在冰冷的雪里,这还是算作报酬。她这几天好容易积攒的大半身家就出去了。 她在飞快回身向巷子里跑的时候收回短刺,往袖子里塞,身后在喘息了好久,宁宁几乎都听不见人声的时候才突兀嘶哑模糊地喊起:“救命!救命!——有个小鬼头!有间谍!——”宁宁再转过一个弯,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捂着肚子跑回了家,那个已经蛮久没回去的屋子,铁匠汉斯租给她的小屋。宁宁上一次回去是昨天,再上一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出于某些未知的想法,宁宁没有告诉汉斯一家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说“我在别的地方找到了活”。为每个月还有十二个铜板和“厨房”的威严,老汉斯仍旧给她保留了这间屋子。 这才过了一个晚上,即使宁宁现在有余钱点一夜木炭,屋子里的潮气都还没有消去,一切都冰冷得刺骨。宁宁用石头抵上门,才敢一屁股坐下来,靠在石头上喘气。肚子一抽一抽的痛起来,那种身体里嵌入异物的感觉,从最开始的没反应过来、麻木,到积塞着流不出来的血,开始要爆开的痛。 点起火的时间怎么这么长?天已经全黑了,寂静的夜晚像吞噬人的妖魔,什么都看不见,宁宁好容易点着了木炭,破盆子里一闪一闪地亮着微弱的红光。微薄的暖意散出来,和丛宁宁裤子里透进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她抖着手扯开衣服,将棉衣从铁棍的破洞处揭下来,长长的白布缠着宁宁细瘦而毫无起伏的身体,肋骨在她的皮肤上突出,再向下能看到因为过瘦而微鼓的侧腹,那一个肿胀的伤口仿佛跳动着,因为长久的淤积成了可怖的紫黑。 宁宁将裤子退到膝盖上,再那装着药水的脸盆也推过来。盆里还有最后一点底。她紧张地向外看了一眼,尽管门用石头抵着,而且屋子里头也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用来透气的烟囱。宁宁通常是为了不憋死,在门口留一道缝。 缝看起来什么也没有,以宁宁的角度也什么都看不到,红光在黑暗中能放大,隐约地投射在到对面的墙上,周围便是一道能吞噬人的黑。宁宁猛地将铁棍□□,寒冷和失血让她赤/裸的身体发抖。手上的药水更冷,她用布沾着水捂在伤口上,感到血流汹涌,落在石砖上,轻轻抵滴答作响。然后滴答逐渐减弱,变成无声的静寂。 宁宁用棉衣当被子盖着自己,觉得一身的冷汗。肚子上的痛好像还有记忆,一抽一抽的虚软,盆子里最后一点底的药水已经用完了。她只是因为没力气才这样躺着,躺了一会儿,这种寒冷就逼迫她必须去床上躺着,用被子包裹自己,干硬的棉絮只有冷漠的重量,宁宁半昏半醒地睡了一会儿,又要爬起来,去门外挖雪,擦干净满是血腥气的地板。 她一夜没有睡好,做着光怪陆离的噩梦。兔子的那双红眼睛,在她面前裂成两半的身体和抛洒的内脏,还有撒姆·威登的宝石靴子,皮毛披风拖在雪地上沙沙作响,男人那冶艳的红唇,恶意的微笑。当钟声响起的时候宁宁从床上滚下来,她睡过头了,这个声音是第三次钟声了。 ……不过想来就算她不去,丽莱夫人也什么都不会说的吧。但随即宁宁又想起,她今天不应该去厨房,而应该在约定的地点等待劳尔大叔的车。 宁宁只能咬紧牙关地爬起来,伤已经全好了,塞满了半融化的雪水的盆子半翻在地上。木炭在晨曦中微亮,地上还有间接几块的没擦干净的血迹,还有冻起来的碎冰,她冷得头都在痛。宁宁还是得把现场清理干净,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她蹒跚地走到火盆旁边,捡起小脸盆,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尽管是晨曦,春天的到来让光线更亮。第三声钟声过后,太阳是即将完全跃出地平线的时间了。宁宁在水盆周围撒了一把土,她只是为了防范大汉斯进她的屋子,发现水盆的秘密。她看见尘土隐约地在地上划出一道长痕,宁宁昨天将水盆拖向屋子中央。那道长痕似乎拖断了什么东西,虽然土里的痕迹是那么浅,宁宁的神经正紧绷着,一切异常在她眼里都是惊弓之鸟。她走过去看。 不是错觉,半个脚印浅浅地印在地上,被水盆的印痕划断,也像一把刀,能划破宁宁的咽喉。脚印上有一滴血迹,扭曲而漆黑,宁宁以为那是虫子的尸体,但这时候不会有虫子,宁宁也不会以为那是自己的血。血滴在她的注视下,突然扭曲起来,化作一缕黑烟,宁宁突然听到有无数惨烈的尖叫充塞鼓膜。她没有蹲稳,一屁股向后坐倒在地上, 烟和血一起消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 38 章【8.27重写】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宁宁坐在那里看了那个脚印很久, 只有半个鞋底, 模糊的印痕。宁宁不知道是不是能看见那个宝石, 那个她做噩梦都记得的宝石,靴子在她面前踏着雪痕,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好像噩梦还没有结束, 宁宁有点恍惚, 她捂着脑袋在原地喘息很久,尖叫倏忽而逝,仿佛残余的是个幻觉。 门外有声响,第三声钟声过后,人们开始活动,而响起的各种微弱的声音。铁匠在隔壁咳嗽, 大汉斯打铁的声音开始间歇地响起来, 一切似乎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寒冷的冬日, 穷人们在门外抱怨着扫雪,宁宁还能听见那个声音, 而她坐在那里盯着脚印,脸上的表情逐渐又冷又硬。 那不是她的脚印,这间房子里有人闯进来过。是什么时候呢, 昨天她睡着时,还是在她不在时。他驻足在水盆前又是做什么呢?发现水盆的秘密?留下这滴血。宁宁内心隐约有所猜测, 这滴血, 这个尖叫, 这一切诡谲的线索,看上去都只和某个人有关。宁宁再也不想想,她只觉得厌倦。她肚子上的痛仿佛还没消去的难耐,她站起来收拾自己,检查裹胸,穿好衣服,围好围巾带好帽子。 衣服在泥土里滚又过了一夜,冻得又硬又脏,宁宁坦然的穿上,推门出去。迎面的风吹痛她的脸,她低下头,捂紧帽子开始跑。 她拼命地跑,迎着浅白的日光没有一丝暖意。她已经迟到了很久,不能再耽搁。宁宁昨晚没有吃饭,早上也没有,喉咙里又干又渴,像刺痛的砂砾。她不敢停歇地拼命跑,跑到肚子作痛才停下来喘口气。好在小屋离教堂的距离够近,教堂离内城城门的距离也够近。宁宁一路跑,感到这条路线如此熟悉,如呼吸般自然。 她的见不得人的发丝压在帽子里,碎发随着风掠过小巷,宁宁随意转动的视线中能看到宽阔的主干道,白金肩甲的骑士们绽放着光芒跃马疾驰,少女们在路边会拦住某一位英雄,羞答答地为他献上早春的鲜花,靠近教堂和圣殿的地方开始能听见圣歌,宁宁能唱出它们,做梦都能跟着唱。义诊要开始了,能越过房顶看见那些被临时搭建起来的彩色的大棚。宁宁明明不信神,或许是歌声太熟悉,她在心中跟着唱: “光明神,您是唯一——” 她转过弯,急停在路边,看见那个熟悉的拐口,弯下腰捂着肚子,急促地喘气。劳尔大叔的马车停在那里,宁宁意外地看见那个熟悉高大的背影,他肩背笔挺地骑在马上,头盔放在鞍前,他侧着脸,和劳尔大叔说话,英俊又威风的布雷迪,钢铁手套执着缰绳,控马侧过身来的姿势优雅又从容。 那个温柔而担忧的人。宁宁没有意识到能见到这个人,劳尔大叔越过他的肩膀看见她,怒气冲冲地喊:“尼尼!——你这个小崽子,跑到哪儿去?!” 骑士也侧过头来看见了她,他唤:“尼尼!”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他现在应该在到处的忙碌、执勤、巡逻,或者做任何事,他就是不应该在这里。宁宁脱力地跪在地上喘息,仰望着他。 矢车菊的蓝眼带着什么样的情绪宁宁看不清楚,骑士策马向她过来,到了近前,他下了马,大步走近。一切魑魅魍魉都离开了,宁宁仰头看着艾瑟尔,好像看见三年前那个梦。好像一瞬间有许多句话从宁宁心里流淌过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应该能够保护宁宁的对吧?即使他是圣殿大骑士。不过宁宁不想让他为难,她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知道她的秘密。艾瑟尔看着她,神情吃惊又担忧:“尼尼,你怎么了?” 宁宁这才觉得身上出了好多汗啊,好热。她的心还在砰砰跳,烦人地在耳朵里响。她终于喘匀了气,春天真的要来了,即使听见身后有马车声响,艾瑟尔的视线开始挪向她的头上,神情严肃,肢体紧绷,是准备迎敌的样子。那个声音说:“……哎呀。” 宁宁什么都没有听见,她就是个小孩不是吗?她还是快乐地笑起来的说: “……早上好,艾瑟尔大人!” ================ 这条染满残雪的小巷里突然挤进了两辆马车,一个伯爵和一个圣殿大骑士,真是蓬荜生辉。撒姆·威登在他那辆华美的马车上悠闲地向艾瑟尔道早安:“早上好,今天天气真不错不是吗,艾瑟尔冕下。” 伯爵在马车的窗口处露出那张俊美的脸,神情惬意,一如既往的高贵优雅。艾瑟尔和撒姆·威登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也很意外能在这里看见他。他和马车是没有刻意隐藏,但这里也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地方。撒姆·威登看起来可不会是这样早就打扮停当出来游玩的人。 还是说,他出来巡视他的…… 成果。 艾瑟尔向前走了一步,越过尼尼将他藏在身后,他知道尼尼一直不喜欢撒姆伯爵,再说他现在的样子也不能叫客人看到。他和气地问候:“早上好,您今天真早。” 撒姆·威登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我听说今天有圣殿义诊,十分好,请原谅我作为一个客人,对雷乌斯的事总是有些热情的好。” “您多虑了,如果您愿意参观,派人来告诉我们一声,自会有人接待,您这样贸然出来可不行。” “您们在这样的日子里够忙的了,我不打算打扰您,也不担心。”撒姆·威登笑了起来:“我相信圣殿的骑士一定能妥善地保护人们的安全。”艾瑟尔的嘴角应时地扯起一个应付的微笑。伯爵从善如流地挑起了新话题:“您怎么在这儿呢?” 艾瑟尔顿了一下才说:“我来接尼尼。”他身后的动静几近无声。不过艾瑟尔还是听见了那个孩子静静的站起来,他的呼吸有点颤抖。 艾瑟尔早上并不是来看尼尼,他早上又去找了王室大骑士一趟,昨晚关城门前守门士兵看见一个木匠带着小学徒进了门,没过多久,木匠被献祭,死在一条阴暗的小巷中,而小学徒不知去向。这件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正因如此才惊动了圣殿大骑士,消息连夜上报,深渊献祭假如已经蔓延到平民之中,这件事的严重性就已经不是王储一人可以压制的了。而很自然地可以想到,文官仍然坚持咬死了牙,不肯吐露政敌的秘密。 艾瑟尔是勉强压抑着出内城门,在那间地下密室中再次发生令人厌恶的争执他想都不想去想。他确实是意外看见劳尔在这里等着,急得团团转,因为尼尼没有准时到这儿。 尼尼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没有什么意外绝不会迟到。艾瑟尔那一瞬间确实以为他也被献祭了。……被面前这个男人。撒姆·威登悠闲地“哦”了一声。他的尾音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宁宁不得不被亮出来。她低着头站在那里,任两位位高权重的大人打量。艾瑟尔看着她还是有些吃惊,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狼狈,一身的土和泥,残雪干涸后,在棉衣上结冰,幸而如此肮脏,他们可能会看不见棉衣上被铁棍撕裂的豁口,又或者根本不会注意到。宁宁从山坡上连滚带爬地滚下来,身上到处都是豁口。 宁宁的腿很痛,她跑太快了,她还有点腿软。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和撒姆·威登礼貌乖巧地打招呼:“早上好,撒姆先生。”大约就是因为昨天没看见脸,今天她得补齐。骑士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沉重冰冷的钢铁手套下,是温暖的手。撒姆先生问:“发生了什么事?尼尼怎么这幅样子?” 宁宁低下头说:“我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撒姆先生。” 宁宁觉得自己应该要感到恐惧,她的确恐惧,却又麻木和厌倦。她能感觉到撒姆·威登注视着她,眼神玩味。他知道她的底细吗?他知道多少?昨天他知道吗?小屋里他知道吗?还是那个人其实根本就不是他。宁宁只是低着头,他们看不见她心里又冷又硬的神情。宁宁突然发现自己能忍耐的比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她将短刺刺在木匠脖子上,看着血从他脖子上流下来。 做过了就知道不过如此。撒姆·威登轻唔了一声:“摔得真够严重。” “很抱歉让大人垂问。”宁宁继续低着头,声音里是要哭出来的沮丧。“一定是我不够虔诚,惹神发怒。” 那个眼神落在她身上,像蛇注视他的猎物。艾瑟尔问:“这孩子伤得不轻,我先让他回去上药。威登伯爵大人?”撒姆·威登轻笑一声说:“当然。我不打扰您了,愿您今日过得愉快。”他们有礼地彼此点头行礼,宁宁跪下来恭送伯爵,好像阴影覆盖过来又撤走,小巷突然变得温暖。艾瑟尔问:“尼尼?你真是摔倒吗?” 宁宁摇了摇头:“我昨天晚上回去的路上被抢劫了。很抱歉,艾瑟尔大人,我没对撒姆先生说实话。我是个坏孩子。”艾瑟尔笑了起来。“没关系。”他说“威登伯爵大人不会介意的。” 骑士也会开这样的玩笑。被抢,这是多么小的事啊。头上那个温柔冷静的声音说:“他有伤了你哪里吗?”宁宁摇头;“我……跑得快。”又沮丧地加上一句:“但是好多钱被抢了。” 她明显是撒谎,但确实人现在是好好的在艾瑟尔面前。艾瑟尔也没空去计较那堆铜币,他安慰她:“没关系,我这里还有活给你做。”宁宁仓皇地点点头。“谢……谢谢艾瑟尔大人,我会努力干活。”这里离圣殿那么近,圣歌唱响,风琴恢弘地演奏。一切都很温暖。艾瑟尔拉起她的手,隔着衣服轻轻捏了捏手臂,宁宁一绷之后随即僵硬地站在那里,艾瑟尔不是没有惊讶地低头看了眼宁宁,她突然不再抗拒他的接近了。 他笑了笑,仿佛心也有一些温暖起来。他继续问:“你看见他长什么样了吗?你在哪里被抢的?” 尼尼说了一个地点,离城门十万八千里远。这个城市里每天大概都能发生一万起抢劫案,艾瑟尔想也许确实是他太紧绷。深渊献祭是随机的,尼尼不一定就这么巧被选中。再说,他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艾瑟尔停顿了一会才说:“尼尼,你要小心,我看你今晚起还是别回去了,我知道你想回厨房,但最近城里不太平。” 尼尼就抬起头,从那挡着眼睛的刘海下,黑褐的瞳仁小心又信赖地看着他。艾瑟尔低声告诉她:“昨天城门那里出了一起凶杀案。”他能感觉到手下的小身体僵硬了一下,但这个孩子一向冷静聪明,艾瑟尔相信告诉他他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尼尼张了张口问:“……谁被杀了,艾瑟尔大人?”他的脸色看起来那一瞬间确实有点恐惧,但他很快就抑制住了。是个好孩子。他说:“一个木匠。” 尼尼全程青白着脸听着,全身冰冷。或许一个人被杀对他来说还是冲击有点大。但艾瑟尔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如此行事。他相信尼尼能承受得住。他简短地吩咐他:“春日祭前不要回去。”尼尼下意识地点点头。 艾瑟尔脸上露出个笑。好孩子。他揉了揉他的帽子。放下手便已经恢复成那个圣殿大骑士。严肃、温和、心中满是雷厉风行的行程和莫名的心事。他说:“我今天还有很多事,我得走了。暂时先住我那儿吧。我让艾德里恩爷爷给你喝点牛奶。”艾瑟尔利落地从布雷迪的鞍鞯旁掏出纸笔,很快地写了一张便筏,交给尼尼。 “把这个给艾德里恩爷爷。你先上车走吧。” 宁宁握着羊皮纸条站在那里,青年在利落地收拾自己。重新戴上手套,扣上腕甲,带上头盔,将发尾收入钢铁之中。鲜红的披风在他肩上,如鲜血繁花绽开。宁宁仰望着他。她过了一会儿才说:“……艾瑟尔大人。” 头盔便低下头来看她,明明是钢铁,钢铁之后,仍有矢车菊在微笑。艾瑟尔说:“什么事?” 宁宁说:“……您会抓住那个杀了木匠的坏蛋对吧。”她本来应该什么也不知道。艾瑟尔说:“我会的。”宁宁说:“我相信您。”骑士有些讶异,随即对她露出个笑。 “谢谢你,尼尼。” 他上了布雷迪,宁宁努力板着脸坐在马车上对他挥手一下,算道再见。艾瑟尔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确定没有问题,说了声:“自己路上小心。”拉马掉头跑远。劳尔大叔不满地念叨:“竟敢让艾瑟尔大人等你!” 宁宁什么也没听见,趴在马车的车窗上看那个背影。阳光照射下来了,空气里似乎有香气在开放。昨天在树洞里的遭遇像是做梦一样。晚上在屋子里的遭遇像是做梦一样。宁宁模糊的想起撒姆·威登,想起那个暗杀,想起那个计划,想起那个木匠,还有奥诺德·艾瑟尔的名字。她脸上的表情冷下来,又冷又硬。 那又如何,死的人是王储,不是月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 39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虽说艾瑟尔让宁宁做好准备去义诊帮忙, 但事实上, 宁宁一直在艾瑟尔府安分地呆了两天。宁宁帮艾德里恩处理账目, 艾德里恩则空出空给她讲课,说贵族家谱和去义诊时应该知道的一些礼仪。宁宁既然打定了主意帮艾瑟尔,那她也就不对这种事情那么排斥。换句话说, 既然宁宁现在没有办法与圣殿大骑士撕扯开来, 她不如换个思路,来处理这个问题。 艾瑟尔和艾德里恩都是非常温和的人,只要宁宁小心点,不受伤,不生病,处理月经的血布, 掌握好染发的时间, 她能有更多的机会攒钱,更多的渠道打听消息。只要等到春日祭以后撒姆·威登走人了, 宁宁就能更安稳地做这个计划。宁宁想着她总有一天要走的……她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做一个圣殿大骑士的侍从。艾德里恩说:“明白了吗, 尼尼?” 宁宁回过神来说:“明白了,艾德里恩爷爷。” 她现在也和艾瑟尔一样叫他爷爷。老人微笑起来,在这间简朴的房里唯一的奢侈大约是燃烧的熊熊壁炉, 虽然春天要来了,这是最冷的时候, 在这间石头房子里只有老弱病残, 还不能松懈。老管家笑起来, 绿眼睛很温暖。“那你复述一遍。” 宁宁站在他的桌旁,对着那本上的族谱低声的复述。“王室的族徽是一头金狮……” 义诊时会来往许多贵族捐款捐物,宁宁作为已经塞进去计算库存的,虽然不一定能见到这些大人物,但是也需要以防万一。反正现在她还不能出门,就这样吧。宁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离开前往未知的未来,多妙啊,这个冬天刚开始时她吓得想连夜逃出城去,但现在她会觉得这个时刻越来越遥远。或许是为了安慰宁宁被抢劫和受伤的身心,她读也有钱拿。宁宁每答对一个题目,艾德里恩奖励她一个铜板,宁宁可以放在她自己重新缝的小钱袋里。艾德里恩的乐趣是让宁宁将这些钱倒出来,看着她在他面前伸着手指头,一个个地数。 “尼尼今天也做得很好。”天已经晚了,老管家看看窗外,夕阳像火烧一样耀目,阴沉的云在它周围笼罩,光线向城市的那一头沉下去,形成这样一幅异的景象。贵族之家有足够的照明,人们的作息可以比点不起柴火和魔晶的人晚一些,但即使这样也是吃饭的时候了。艾德里恩说:“就到这里吧。”他吃力地合上,站起来,老人年纪大了,在软椅里坐久了,站起来有点踉跄,宁宁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 “艾德里恩爷爷。” 他的身体很苍老,苍老而温暖。两个人都踉跄了一下。可能是天太冷,又或者是那天受到太大的刺激,宁宁其实一直觉得有点不舒服。脑子嗡嗡的,身体有点发冷。但没事,只是小感冒而已。她没有发烧,也没有像小汉斯那样昏迷卧床不起,虽然宁宁知道艾德里恩应该不会强行脱她的衣服,这个世界也不会有把脉把出男女的医生,宁宁还是希望尽量不要有这个情况。她还可以支撑。宁宁扶着桌子站稳了。艾德里恩笑起来,摸摸宁宁的头。 看,就算这样他也不觉得她生病不是吗?只是小事。老管家说:“尼尼做得很好,再给你一个铜板怎么样?” 他晃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每天艾德里恩就从这里拿钱奖给宁宁。宁宁赶快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艾德里恩还是说:“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他把铜币硬塞在宁宁手里,看着她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俊不禁。有时候宁宁会觉得他喜欢给她钱。宁宁不知道。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辈都有这样的心情。又好笑、又捉弄、又温暖而调皮。 魔法怀表正好响起来。艾德里恩随手合上了说:“我们该吃饭啦。”他们出了门,往石头走廊走。艾瑟尔府每天吃饭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一名厨娘为这栋小楼烹调,劳尔大叔负责赶车和跑腿。还有几个魔法傀儡的仆人,用石头刻成的脸,每天爬上爬下地清洁、迎宾、奉茶。小楼每到晚上的时候,就感觉特别冷清。蜡烛点了起来,投射在石廊的地板上,有一点阴森的跳动,但是宁宁扶着艾德里恩走在石头上,觉得很踏实。小柔的声音响起来:“钱宁宁!” 宁宁也能平静地说:“什么事?” 小柔很是恼怒:“你今天给我买药没有?” 宁宁说:“我说过了,我找到机会,会和你说。”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万一你一直找不到机会呢!” 宁宁说:“那我们就只好等春日祭后再约。” 正如艾瑟尔所想,木匠献祭的事情终于传遍了全城,或许在顶层中的某几个受不得惊吓的“人物”,那些心脏脆弱的夫人小姐,还被隐瞒着这恐怖的消息,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已经被民间传说八百个版本了。春日祭前的义诊第一次这样地蒙上一层阴影,到处人心惶惶。劳尔大叔出门采买东西,会回来告知艾德里恩和宁宁一些打听到的消息,艾瑟尔说的没错,晚上已经没什么人敢出门,劳尔大叔告诫宁宁:“大晚上别想回你那个破屋子,你这种小鬼魔鬼最爱吃!艾瑟尔大人大发慈悲让你呆在这儿,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宁宁只有点头的份。别说给小柔买药了,她连这栋小楼都迈不出去一步。 小柔明显也是被隐瞒的一员,宁宁将这件事情告诉她的时候小柔还以为她是在骗她,在找借口好不买药。宁宁当然有充分的理由糊弄她,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关系如何。宁宁从不信任小柔,小柔也从不信任宁宁。这样一说,当初在王宫里那样地交接药物,简直是一种迹。在之后第二次交集有了准备和缓冲时间以后,她们之间的恶劣关系似乎就又卷土重来。“钱宁宁你是想说话不算话吗!是我给了你药!” 宁宁在心里说:“如果我想说话不算话,我可以直接不搭理你。”小柔愤愤地说:“你别想骗我,我会去问!”第二天,她不知道从哪里问来了,又来冲宁宁兴师问罪:“你白天可以出门啊!” “白天我要干活。”宁宁回她。小柔气得大骂她一顿“白眼狼”,然后恶狠狠地挂断通讯。 之后她们这样的话题就一直陷入这样的死循环。 其实宁宁并不是不想给小柔找药,虽然她确实不那么积极。宁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和小柔保持着联系,就像小柔应该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天天来找她一样。那一个小时的脑内通话,像将她们之间连接起来。……像是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知道彼此底细的,可以肆无忌惮恶语相向的坏女人。他们来到了饭厅,桌子上已经摆好简单的饭食。面包、牛奶、咸肉、干菜和甜品。真是怪,主食这么匮乏,甜品却能如此丰富,从布丁到烤派一应俱全。糖和蜂蜜像是不要钱一样,口味甜得能让宁宁牙齿倒掉。 桌子有些昏暗,烛油流淌着,在烛台上凝固。艾德里恩看着桌子说了一句:“奥诺德小少爷大概又不回来。” 宁宁没有说话,老管家笑着说:“现在有尼尼陪我也挺不错。” 宁宁吃完饭,打水给艾德里恩洗脸洗脚,陪老人聊一会儿,做做祷告,然后服侍他喝酒漱口睡觉。她是艾瑟尔的侍从,也是艾德里恩的学生,做这种事情天经地义。宁宁就着残水给自己也洗了一下,看着艾德里恩睡了,再端着东西出门。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神情疲惫的大骑士从走廊另一端走来。他的房间在最顶上,宁宁和艾德里恩的房间在二楼。艾瑟尔有时候是会走这边的楼梯,如果他想去房。他看见宁宁,即使满面疲惫,他还是站住脚,那双蓝眼在火光中不忘对她微笑。 他说:“还没睡吗,尼尼?” 宁宁说:“艾瑟尔大人,欢迎回来。” ============== 高尚温柔的圣殿大骑士即使在这时都不忘关注宁宁的功课。他们转移到房去做了简单的问答。 宁宁这是第一次踏入艾瑟尔的房,和她想象的有些相似,又完全不同。房历来都是重地,闲人免进,只有老管家艾德里恩有这个权限进入房,为艾瑟尔打扫一些杂物。宁宁踩在冰冷的石砖上,魔法感应到人的进入,便自动燃起光亮和壁炉。猛然亮起的光线中映照出整面墙的地图,宁宁看不懂那些地势,她也很快地低下头,没有多看一眼。活的盔甲站在墙角,双眼微微一亮,另外两面墙占满了的架,巨大的桌上堆起了很高的羊皮纸和本,整个房间都充满了神秘威严的气质。 魔法傀儡将牛奶放在门口,艾瑟尔拿进来。宁宁可以坐在他面前,捧着杯子喝牛奶,将这两天的课程一一交代。……宁宁也是第一次给艾瑟尔做这种报告。艾瑟尔明明看上去应该立刻去休息的样子,他竟然还有精神饶有兴趣地说:“我听艾德里恩爷爷说你答对一个问题他就奖励你一个铜板。”宁宁陷入沉默,骑士说:“你介意给我看看你的小收获吗,尼尼?” 宁宁不明白他怎么也喜欢看她的钱袋。钱袋已经有点小沉了,她掏出来,打开绳子,将袋子里的铜板倾倒在圣殿大骑士那高贵的桌子上。宁宁当着他的面给他一个一个地数:“21个。”艾瑟尔想了一会儿:“我那时在厨房看见你祈祷,用小木棍计数。” 宁宁说:“……是的,艾瑟尔大人。” “你能再摆给我看看吗?”宁宁不明白艾瑟尔为什么突发想,不过他想看她就摆给他看。现在她能很坦然地做这件事,而不疑神疑鬼,胡思乱想。宁宁将铜板排列起来,5个1排。艾瑟尔微笑地看着。 “后来我私下也摆了一次。”他微笑着说:“真是神,你怎么能想到这个方法呢?” 宁宁说:“不知道,艾瑟尔大人。”学过乘法,“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不过她还是给他比:“5,10,15,20。”她的手指戳在最后一个铜板上:“21。”只有宁宁这种一眼可以看出结果的天才才能这样,能够直接跳过过程,得出结果,而回过神来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艾瑟尔叹了口气地说:“把铜板收起来吧。” 艾瑟尔并不止找宁宁问功课,他也有别的事想问宁宁。“明天圣殿那儿缺人手。”听起来这真像是一种铺垫,要人送命的铺垫。要是以前宁宁保准在心里骂娘,但现在宁宁正等着出门放风的机会,不是为了趁机拿药,她也想帮助艾瑟尔。至少在自己在的时候,尽力帮助他。艾瑟尔说:“你先别急着答应,尼尼。” 今年的义诊实在波折重重。继木匠之后,又在民众间爆出了好几个诡异的病例,看着像是发热感冒,但之后体内的毒素吸取生命力,病情爆发,人便倒下,流出圣光也治不愈的脓血。——是深渊气息侵蚀了他们,在光明的领域内怎么能有恶魔作恶?圣殿虽然尽力遮掩,将这些事情盖住。但牧师本就人手不够,这些已经被诊断出没救的人,还要另外占一个地方放着,请人照顾。 即使如此,已经没人愿意来照顾他们了。魔鬼作恶的谣言甚嚣尘上,而艾瑟尔又想到他们是作为献祭的对象——那个存在圣殿中的,大胆猖狂的蠡虫,一定会对他们下手。他不能随便指定一个无辜不知情的人去照顾,那个去照顾的人又得知情、可靠、值得信任而机警,能察觉一些蛛丝马迹,向艾瑟尔报告。艾瑟尔只能想到尼尼。虽然他不希望他去,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说:“深渊气息不会传染,你去那儿不会受到牵连。”他又说:“这也许会很危险,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去。”艾瑟尔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向宁宁说这些事:“我本来不应该对你说这些……这是机密。”他有些苦笑的说,或许是自己也没人可说。或许是自己也没人可以理解。不止是圣殿,不止是王储,不止是那些在背后勾心斗角的家伙,艾瑟尔只是想要尽力保护一些人。 艾德里恩会担忧他,利昂只会服从他,艾瑟尔有种异的感觉,当尼尼这样在烛光下安静地捧着牛奶杯子,仰头看着他,这个孩子一直这样聪明,他似乎能够明白他心中说不出来的一些事。他也只能坐在夜晚里,将这些职责,有选择地向一个年幼的孩子吐露。艾瑟尔觉得很对不起尼尼。 “不过尼尼,你很聪明。”他叹息说:“我想你能理解,这个想法是不是特别坏?我不该将这样的责任和秘密交托给你,你还是个孩子。” 宁宁坐在艾瑟尔的对面,安静地望着他。或许骑士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神情有多么疲惫。他很累了,这样早出晚归,做那些责任又重又繁琐,永远做不完的事。多少人的性命放在他的肩上啊。宁宁问:“艾瑟尔大人,您会抓住那个人吗?” 艾瑟尔微微一愣:“当然会。” 宁宁问:“那艾瑟尔大人会保护我,还有那些病人吗?” 艾瑟尔看着她那认真的神情,那看起来真像个孩子,不像尼尼以往的成熟早慧。可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啊。他不觉有些微笑起来。宁宁是很认真的,于是骑士也认真地说:“我会保护你的,尼尼。”他说:“还有那些无辜的人。” 或许骑士自己都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有多么温柔。他是异人的死神,穷人的守护者,圣殿的光辉和骄傲。那双蓝眼微弯着,是“矢车菊的微笑”。宁宁想帮助这样的他,像丽莱夫人和其他所有曾经蒙受他恩泽,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感染的人一样。 “我会去照顾他们。”她的心情很平静,宁宁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种无私的话,她自己都不相信她早就准备好这样做了,为艾瑟尔做所有她能做的事,从三年前开始就如此。宁宁想,反正我要去拿药,不然钱小柔要烦死我。还有什么地方比义诊更好。她说: “艾瑟尔大人,我相信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 40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义诊是圣殿一年中面对平民最大的盛事, 为了宣扬光明的恩泽, 在雪后这样地救治民众, 给予他们祝福,帮助他们更好地开始春天的劳动。这既是一场盛事,也是耗资甚巨的工程, 钱财、药水、食物、储存的魔晶和人手, 圣殿筹备这个未免没有彰显实力的考虑。宁宁在早上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跟着利昂骑士的身后默默地走。 她很少能见到这样,在晨曦之光中,沉默地铺满一地的人。宁宁这么瘦小,挤不进那样的人群,她也不敢挤进去,将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她的任务总是在厨房里, 筛一天的面粉, 做一天的杂事,准备酒和面包, 让小工将它们一大盘一大盘地运出去。宁宁走在大棚的中心,能看到那些人, 他们睡在残雪的中央,巨大的魔法阵在他们中间升起,即使走在这里, 都能感到温暖的热浪。宁宁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穿破掉的鞋子了,即使如此她也相信, 假如自己光着脚踩在地上, 能感到温暖一路地涌进心头。 妙的魔法, 圣光、魔法、火球和水箭,宁宁每一次见到,都觉得是匪夷所思的东西。这个世界的人们竟然能靠念诵咒语就用出超能力,像动画片一样。宁宁曾经偷偷在小屋里学从教堂中听来的那种咒语,当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艾瑟尔不能直接将宁宁带到这里,暗中的人想必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宁宁被伪装成一个圣殿的孩子,利昂将她带到一个大棚最深处的房间里。房间的窗户大开着,炉火熊熊燃烧,地上躺着的人横七竖八地躺着,宁宁看了一眼,起码有三四十个。 这已经是看起来让人恐怖的规模了。他们感觉确实没有得到足够的照顾,被褥脏污散乱,片落地散着血迹污垢,即使在空气里回旋的清风里,也能隐约闻到一股难忍的腥臭。病人昏睡着,没有能昏睡着的就痛苦地低声呻、吟,地上遍布着细细的光线,将整个房间串起,不停地有轻微的声音,当血污流到地板上的时候,圣光便与那股邪恶的黑气搏斗,扭动着在地上留下一股难闻的焦痕。 利昂说:“进去吧。”他盯着宁宁进出了那么多次城门,无论如何板着脸也不会有当初那种吓人的恐怖了。虽然宁宁还是不太敢和他说话,她也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很镇定的样子。她小声道谢,一脚踏进了门。宁宁感到从脚底涌来一阵刺痛,她的头有点晕,但是倏忽即逝。宁宁眨了眨眼,空气中似乎有波纹荡漾,让她有一下的眼花。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房间中的一个人从病人身边站起身来,原来那是一名牧师。牧师抬起头来说:“利昂阁下。”宁宁觉得他的口音好像有点怪,含糊不清。 利昂说:“这是新送来的帮工。”牧师点点头,表示明白。 宁宁小声向他道谢:“谢谢您,利昂阁下。”利昂没什么表情,转身离开。以他的地位,大可不必搭理宁宁,他也多得是事情要做。 让宁宁意外的是她在这个地方出乎意料的快速上手。既然艾瑟尔说宁宁不必担忧被毒素传染,除此之外,宁宁没什么可怕的。这间房间里除了昏迷和痛苦的人,派进来的帮工都是一些懵懵懂懂的孩子。——估计也就比厨房的那些小几岁。圣殿好用孩子,除了孤儿之外,也会有虔诚的人家将自己的儿子梳洗干净送来,好伏在神的膝下聆听教诲,他们还没资格做牧师的侍从,就只能被指派来做这种送死的活。宁宁马上又变成了头领的位置,因为他们一个个都抖抖索索,害怕得不敢上前。她指派他们用布擦掉病人身上的脓血,将血水送到净化的圣坛里去。有孩子强忍着恐惧说:“你看他们的样子,我们会死的!” 宁宁站在那里,将这些还懵懵懂懂,将自己吓得不得了的孩子们逼得像是躲在角落里的兔子,她冷着脸说:“胡说八道!这里是圣殿!外面的唱诗班一夜不停地唱着圣歌,牧师和主教就在门外,怎么可能会有邪魔侵害我们!颂念光明的名字,光明神会保佑我们的!” 她带领他们读圣诗,以身作则去脱那些病人的衣服。他们的身体仿佛从里面烂开,光明的气息浸润在皮肤上,像是毒药。与其说担忧自己的死,不如说这种近距离的冲击更恶心些。牧师都不敢看这种身体,他们微微的别过身去,为病人吟唱咒语。 宁宁在这里待到下午,逐渐明白这间房间是什么机制。来这里看病人的不多,只有一个主教,三个牧师。每到主教来的时候,他们就必须赶快趴在地上,用嘴唇亲吻流过脓血的地面。主教华丽的淡金色袍子从她面前路过,他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两鬓有些发白,神色看起来很是不豫。他似乎总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会问一些问题,关于病人的状况什么的,没有人敢回答,所以通常都是宁宁回答。 宁宁低着头伏在地上的说:“冕下,刚刚已经有一个去往神的身边。” 那个人几乎半个身体都烂空了,还重得跟一块可怕的石头一样。宁宁不得不叫好几个人一起,用木板将他运到圣坛边。巨大的光明的华美的圣坛,仿佛这时候成了化尸池,真是讽刺,他们这样地将尸体透进去,像丢进化粪池里,看着他在里面没顶。孩子们吓得不停念诵神的名字,拼命用圣水洗手擦身。宁宁随他们去。她也尽量的学他们的样子,好不那么出格。 主教嗯了一声,然后似乎回过神来的问:“好。……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宁宁说:“我叫做尼尼,尊敬的冕下。” 她的声音有一点抖,宁宁觉得可能是自己没什么力气。照顾病人原来是体力活,她以前看顾小汉斯的时候,还以为只要会熬夜就好。……大约是小汉斯还是太年幼了吧,就算是扛他出去埋,也不需要耗费多少力气。 主教没说什么,点点头走了。三个牧师会轮流进来,定期吟唱咒语,维护这个房间内法阵的运转。即使是宁宁也看得出来,这除了拖延他们死去的时间以外毫无益处。反倒是小柔要的药,宁宁马上就找到了,隔壁的小房间里装满这种药物,帮助睡眠,强效镇痛。宁宁随便在给一个病人灌水的时候偷藏一点,就能给小柔拿到灌倒大象的份。 宁宁觉得这些牧师好像确实不是雷乌斯的人。他们有时在房间里碰见——更像是偷懒休息,他们会叽叽咕咕地谈论一些事,还当着他们的面抠鼻子抠脚,这可不是圣殿的牧师会做出来的事。他们的口音很含糊,宁宁有听见他们议论彼此的家乡。 “俺在什么什么郡。”一个牧师懒洋洋地说:“可累死俺了哦。” “那可不是。”另一个说:“好像你那边过来好两天的的路吧。” 宁宁仔细回想了很久在树洞中听到的话。将它和艾瑟尔语焉不详的解释拼接起来,似乎能大致摸清这件事情的轮廓。撒姆·威登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给了那个神秘人一个东西,这个东西造成了现在如今的样子。——那么会被杀掉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唯一会来看病人的主教。 但宁宁要说出来吗?她其实可以旁观。伯爵和其他人达成交易,他杀掉王储,其他人杀掉主教。艾瑟尔大骑士不会有危险,只要他不发现这条线索,这件事情就会完美落幕。但晚上艾瑟尔问她:“今天有什么发现吗,尼尼?”宁宁明明打定主意不张嘴的。 她说:“可能……我发现,那个,主教。” “哪个主教?” 宁宁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宁宁也没发现他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如果说一个人心事重重就显得可疑,艾瑟尔明显也是嫌疑犯之一,而利昂骑士可以直接钉上绞刑架了。宁宁只是假借主教,将撒姆·威登的交易有选择地说出来。但是在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又想到,如果撒姆伯爵知道她当时在那里,……那桩交易,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但宁宁是什么人,撒姆·威登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去做一番关于王储的骗局。宁宁站在那里,低着头,将事情说出来了,又觉得很后悔。但她也只有将白天的见闻简单地交代。她狼狈地出了一身冷汗,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结结巴巴,颠三倒四。艾瑟尔微笑地说:“我知道了。”他拍拍宁宁的肩。“辛苦了,你去睡吧。” 宁宁为了不被撞破住在艾瑟尔府的秘密,还得多绕好几圈路,跑到某个什么街什么巷,劳尔大叔在那里采买东西,她可以偷偷钻马车上。——搞得和地下党接头一样。宁宁跑了一天,腿都快跑断了。艾瑟尔的手放在宁宁的肩上拍着,突然顿了顿。宁宁感到肩膀一痛,她抬起头,艾瑟尔看着她,她问:“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像是突然回过了神。他说:“……没事,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去睡吧,尼尼。” 宁宁行礼出去。她觉得可能她是跟义诊和春日祭有仇,无论她在哪里,这几天都一定要累得跟狗一样。她打了个哈欠。艾瑟尔注视着这个孩子,好容易在他面前露出平常的样子。房门在他眼前关上了,他握了握手。魔力触角刚刚收回手中,光芒在掌心流转,被烧灼到的力量剧痛。 这是怎么回事?他震惊地想。尼尼坐在他面前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的样子好像还浮现在眼前。他那么瘦小,又努力、认真、勤奋、虔诚。他总是什么都不说,将受过的苦置若无物。尼尼是个好孩子。 艾瑟尔仍然不太确定,刚刚烧灼到手中的是什么东西。可是那又何等鲜明,和他这些日子以来所关注的一样,艾瑟尔无论如何不会弄错。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弱?这和他以前碰见的完全不同。那一瞬间,艾瑟尔几乎是觉得,那身体里,只是一个静止的芽。噬人的毒还潜伏着,还没破土而出,可是这绝不可能。那个感觉绝不可能。 他震惊地想:……尼尼被深渊气息侵蚀多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 41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让宁宁意外的是, 第二天又有一个新的牧师来房间里。 宁宁开始以为和昨天的那些牧师一样, 她是说, 既然圣殿到处都闹着人手不足。牧师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的少,所以那三个牧师才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这里待一会儿, 那里待一会儿。这里念几句咒语, 那里开几丸药。他们累得额头上满是油汗,难看粗糙的面目气喘吁吁。当宁宁将房间里那些孩子组织成一个差不多的队伍。立刻就有人告诉她:“一看就是乡下来的!” 宁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她面对的是厨房的孩子,她就是玛丽莱,或者巴特。利昂将她送到这个房间里,她穿着简朴干净的圣殿的衣服, 举止文雅, 谈吐有规有矩,看起来天生就是这些孩子们的一员。——既然她成了首领, 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围绕在她身边,义愤填膺地数落那些不是雷乌斯的、不是圣殿的人。“看那粗鲁无礼的举止!”“看在光明神的份上, 他们行礼和诵神都不规范!”“光明神会惩罚他们的!” 那个神情何等告密而同仇敌忾。即使他们还怕得要死,依赖着牧师的神力,指望这个东西能让他们不传染“病”, 这并不妨碍这些孩子私下愤怒的说他们坏话。就算名分上应该做个听话的仆从,他们也不想服侍这种牧师, 衣着崭新、邋遢、行为粗鲁, 做事拖泥带水, 带着极其明显的外省和小地方的习气和口音,一看就让人讨厌。以至于牧师洛伦面目冷峻地走进来的时候,孩子们几乎是憧憬地看着他。 “洛伦牧师!”有一个孩子认得他,几乎是颤抖着唤。宁宁擦着混着污血的汗抬起头来,洛伦牧师和她想象的大不一样。他是个冷峻的中年人,穿着整齐的牧师长袍,身上连一丝皱褶也没有。他看起来又严厉又不近人情,深深的法令纹和眉毛下打量着宁宁的目光。但孩子们几乎是欢呼起来:“洛伦牧师!” 洛伦牧师似乎是从一个什么恐怖的地方回来,有威严的卫兵在门口和他交接公文,然后告别。那个架势看上去就很不得了。洛伦牧师看起来也非常靠谱,他一来就直接命令孩子们做事,有条不紊地安排任务。有他负责,整个房间快速运转起来,宁宁肩上的重担是轻了一点,但活更重了。——大约是病情恶化了,今天死的人比昨天多好多,就算有牧师也无济于事。宁宁带着手下将第四个人丢到池子里。这个举动被一个还醒着的人看见了,他恐怖地哭喊起来。 “我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 整个房间仿佛有回声,回响着地狱的噩梦。他喊着的时候,恶臭的血就从他身上涌出来。宁宁认识到为什么药物这样不足,圣殿还坚持让这些病人睡着。如果是一个合格的护士,宁宁似乎从上看过南丁格尔,但是她根本没有这个耐心,抱着他那快要烂掉的头颅轻声细语,安抚他的心灵,为他祈祷。宁宁扑过去,指挥着孩子们压住他的手脚,这很容易,她直接将药水灌进病人的嘴里。 他很快睡着了,房间重归寂静,难忍的腥臭和蒸腾的热,其实并不太热,但是宁宁就是出了一身汗,心跳得好快。她想到底隔壁的小仓库里有没有治其他病的药,如果再找不到,她就得另想办法。洛伦牧师看着宁宁,他刚刚在为法阵灌注魔力,没来得及管这边。 他找了个空问宁宁:“你为哪位贵族服务?”他没在圣殿里见过宁宁,以为她是某位贵族送来的侍从。宁宁恭恭敬敬地低下头,用编好的那套瞎话应付他。宁宁体内没有光明魔力,她只能当神仆,不能当牧师,这样就不引人注意了。——艾瑟尔大骑士亲自帮她编的借口,保质保量。反正圣殿的小孩这么多,洛伦牧师也不可能全都看过。 牧师听了,看了宁宁一会,点点头,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神职人员会将手这样放在信徒的肩上,上级和下属,长辈和晚辈。宁宁低着头,想要跪在他的脚边,牧师将她扶起来。 “现在没有这种祈祷的时间。”他顿了一下,才简短地说:“你是个出色的神仆,并不是只有拥有元素之力才能有所作为。你要明白这点。”那真的很有煽动力,宁宁有点明白为什么即使洛伦牧师看起来是一个恐怖的老妖怪,孩子们还是这样战战兢兢地爱戴他。他说:“光明神会护佑你的。” 下午的时候,主教再次来到房间。宁宁注意到洛伦牧师一看到主教的时候,脸色立刻就很难看。主教看到牧师,似乎神情也不对劲,他们的脸上似乎都隐隐压着怒气,总之是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他们没有在这里谈,宁宁当机立断地抱着水罐,给主教和洛伦牧师奉水。等孩子们的水也倒完,宁宁就抱着水罐,站得老远不敢打扰地和大人们小声说一声:“我出去打水。”没等牧师不耐烦地挥手,她已经直接跑出门去。 牧师和主教在之后几分钟出了门,站在走廊的阴影处。而宁宁已经躲好在另一边的角落,一只眼睛看着外面,耳朵拼命竖起来,听他们的对话。牧师和主教似乎在争吵,“我发现您在……”洛伦牧师诘问主教:“您到底在做什么!这个房间里的人……!” 他们的声音忽低忽高,低的时候是尽量克制地压低声音,高的时候是愤怒至极,压抑不住情绪。总之是很含糊,伴随大量怒气勃发的争执。宁宁听不真切。宁宁意识到洛伦牧师可能是察觉到了主教的底细,他察觉到多少?他怎么察觉到的呢?他和谁说了?可能他谁都没说。不过宁宁可以帮他给艾瑟尔说。 她知道自己不能听太久,不然太露痕迹了。去水井那里打水,要不了多少时间。她算好时间,蹑手蹑脚地走到走廊的出口。这里有个杂物间,宁宁把另一个水罐藏在这里,她原本偷藏这个用来擦身。水罐装得满满的,她吃力地捧起来,往里面走。 这样的脚步会重得多,她走到房间门口看见牧师和主教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一起看着她。宁宁不知所措地站住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躬身:“冕……冕下,牧师阁下。”被她这一倾身水罐里的水又晃出来,她忙扶住,狼狈不堪。洛伦牧师对主教说:“请原谅。”他点点头,语气恭敬。然后快步向宁宁走来:“你下次不用将水罐装这么满。”宁宁小声说:“要不不够喝的。”洛伦牧师说:“只有一个水罐吗?可以让其他的孩子帮你拿。”宁宁认真地说:“牧师,大家轮流出去打水,可以透透气。水罐太多,不常出去,大家……会害怕。” 洛伦牧师这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他帮宁宁将水罐搬进房间里,孩子们又一次蜂拥而上地来打水。这次换了另一个人抱起水罐,兴高采烈地出去放风了。 宁宁一直忙碌到晚上,这中间她还和小柔联系了一次。小柔惯例来问她“药买好没有?!”那个语气感觉已经不抱希望,只是惯例来兴师问罪。宁宁说:“你得告诉我在哪里送药给你才可以。”小柔说:“你买到药了?!”宁宁重复:“我不知道你住的地方外面是什么情况,你得给我张地图。” “我不是告诉过你隔着墙丢进来就好吗?!” 宁宁说:“我上次去看过,那里有士兵了。” 宁宁是昨天傍晚偷偷去找劳尔大叔的马车时看见的。圣殿周围多了许多民众,也多了许多人手把守,加上近来的深渊气息事件——小柔明显并没想到这点。她们又不能交换地图,而这又和以前的王宫夜宴不一样,那时候还有小柔可以打掩护,现在什么也没有。如果有士兵,宁宁当然不可能贸贸然地带着可疑的药跑到那里去。 脑子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难得的有点气弱,仿佛发现自己漏掉了什么,小柔诺诺地问:“那……你不能隔着墙丢进来吗?”她的声音里满是失望。宁宁无动于衷。墙那么高,怎么丢?“瓶子会破的。”她说。 小柔说:“……我想出去玩!”她的声音里居然带着哭腔。“我不想待在这里,好烦!你知道我每天只能坐在这个花园里看花吗!花有什么好看的!我想出去玩!” 她这样子看来是很可怜,宁宁一天三次听她抱怨,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她说:“又没不准你出去玩,士兵的事情,你自己解决。” 小柔跺了跺脚,恨恨的说:“钱宁宁,你没用死了!”她说:“我去想办法!” 宁宁随便她去想办法,她倒很期待没用的钱小柔能想出什么办法,将保护她的士兵撤走。晚上宁宁车马劳顿地跟着劳尔大叔回来,她在马厩里居然看见利昂的马。魔法傀儡正牵着马进去,抱着豆子将它拴好喂食。宁宁吓了一下,走进小楼,艾德里恩正在一楼大厅坐着,对着壁炉的火光看着圣诗。宁宁说:“艾德里恩爷爷?”楼上正传来响动,当然这个世界的建筑物隔音都比较差,利昂在楼上愤怒的大声说:“到底在添什么乱!已经忙成这样了,还要让一个屁事不懂的丫头来指手画脚!……”艾瑟尔无奈地说:“进去说,利昂。” 关门声传来。老管家放下本,将签放好,微笑地看着宁宁:“尼尼,吃饭吧。” 宁宁:“好的,艾德里恩爷爷。” 晚上睡觉的时候,艾瑟尔和利昂一起出去了。宁宁没送他们出去,她在房间里泡脚好好洗了个澡,抱着暖暖的石头袋子,盖上被子,睡得很香。半夜她被小柔吵醒了。小柔说:“钱宁宁!我拿到圣殿的士兵巡逻表了!我修改过了!你明天给我赶紧来!”那个声音能吵得宁宁做噩梦。 宁宁在被窝里揉了揉眼睛。她说:“哦。”然后直接把通讯关了。她终于明白利昂大晚上跑到艾瑟尔这里来在骂谁了。她也想骂。钱小柔,你个神经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 42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宁宁认出那个骑士就是那天引领他们进入王宫的头儿。利昂出于礼貌不得不脱下头盔致敬, 那头短硬的棕发在雪里蛮横地向上翘着, 他茶色的眼睛并不温暖, 像冻硬的石头,冰冷地望过来。 宁宁不知道要怎样做,她本能地跪下, 将头伏在地毯上, 撑在两边的手臂被冷气浸润得刺痛。她听见两个人对话。“您回来有什么事,威登伯爵。” “啊,我想起有些事,要去见艾瑟尔冕下一面。”撒姆先生愉快地说。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固,宁宁觉得自己仿佛处身在可怕的地狱,有人打起架来, 会把马车拆掉, 而她则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随着被撕裂。利昂骑士咬着牙笑着说:“艾瑟尔冕下恐怕目前不方便会客吧。” “无妨。”撒姆先生微笑着说:“我带了见面礼,想必艾瑟尔冕下很高兴见我。” 宁宁用脚趾头想, 也知道伯爵说的是谁。这个男人不知道是想要玩弄谁,但可以肯定的是, 宁宁不在他的注目的名单上。可更悲哀,她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道具,任人搓圆捏扁, 不敢说一个不字。利昂骑士哼了一声,说:“让那个小子抬起头来。”宁宁战战兢兢, 颤抖的抬起头来。她的眼前还是晕, 胃里热辣辣的, 开始变得剧痛。她凭着一股意志力撑着,不能吐,不能倒下,否则,她可能会死。宁宁这么拼命地撑了三年了,她才不要死在这种混蛋的地方。她觉得那双茶色眼睛凌厉地扫射过她,查看她全身状况。他厉声问: “这小子怎么回事?” “哎呀。”撒姆先生轻柔地说:“这孩子只是贪吃圣酒而已。他倒挺识货,那可是爱葛妮圣女赐予我的宝贵礼物。我只允许他喝一口而已,可他太心急了,把整整半杯都喝下去了。”利昂怀疑地看着他,这个满面奸猾的娘娘腔,他看起来可没这么好心,给一个孩子喝这样宝贵的酒。但,那名贵的毛地毯上,的的确确跪着一个肮脏破旧的小孩。 这看起来本来也不像一身华贵的威登伯爵做的事,与一个脏兮兮的小鬼头共处在一辆马车内。他硬邦邦说:“我之后会向艾瑟尔冕下核实。” 相当不友好的威胁。撒姆·威登不以为意。他轻笑一声:“有劳您的尽职。”他点了点头,利昂向旁拨转马头让开,马车夫关上车门。三面开阔的风变成了两面,宁宁脸上暖了一下,她一头冷汗的坐了回去。她能感到那双黑眼,带笑但是冰冷的看了她一眼,宁宁识相的重新把自己蜷缩起来。她用一只拳头捣住胃的位置,她痛,但痛还能忍。 马车持续拉着他们前进,一直到一栋花园小楼。这栋小楼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艾瑟尔大骑士所住的地方,它布满了鲜花和绿植,爬坡植物絮絮地盖在这栋雅致的建筑物上,两边围绕过来的花园小而整洁。这看起来像是栋淑女住的休假小楼。它很古老了,充满了经年累月的风韵。撒姆·威登从固定在一旁的小桌抽屉中取出一张纸,将手指上的宝石在纸面上印了一下。宁宁亲眼看到火焰腾起,烧出美丽的花体字母,焦痕围绕出一只模糊美丽的长羽鸟类。她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撒姆先生十分苛刻地翻捡着名帖,确定这张纸上毫无瑕疵。 他将名帖递给马车夫,让他交给门房。过一会儿就有一个老人出来迎接他们,他穿着整洁名贵,神情和蔼恭敬,一言一行都得体礼貌。他站在马车下,在风雪里向撒姆·威登恭敬地行礼,直起身来的脊背没有一丝佝偻。 “威登伯爵大人,您的莅临让舍下生辉。我是艾瑟尔家的管家,您可以称呼我艾德里恩。请原谅奥诺德少爷暂时无法起身迎接贵客。” “艾德里恩。”撒姆·威登说:“抱歉,要让一位年老的长者出门迎接,是我的不是。”他高踞在座位上,仿佛被黄金珠宝簇拥,黯淡的车厢顶遮蔽他的面孔,只能看见那勾上的,艳红如血的唇角,那看起来可没有一点儿“抱歉”和“不是。”他说:“听闻艾瑟尔冕下身体不适,我前来探望他,顺便送上致意的礼物。” 他将堆在桌上的皮毛斗篷搭在臂上,站起身来,大步下车。那如风的身姿矫健舒展,即使是宁宁这种门外汉都觉得他很可能深藏不露。老者躬身引领他:“请这边走。”宁宁还在想:艾瑟尔身体不适?!他没有出城,是因为他卧病在床吗? 她没来得及想那么多,马车将她拉入一个新的世界。整洁的青石,即使在雪中都散布着芳香的植物。宁宁在这里还没见过冬天能开的花,教堂里偶尔会有花,但那是前堂,供奉圣洁花朵,她当然没有资格去看。马车摇曳在长廊里,一路遍布而去的白蓝的花朵,在雪中氤氲,如坠童话。 宁宁被带下来,送到会客厅里。撒姆先生已经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喝酒,管家老先生艾德里恩在一边陪客,说些客套的闲话。宁宁被推进小厅,在他们面前沉默地跪下,她也能听见头顶上有一瞬间的寂静。艾德里恩想必也不知道,撒姆·威登送这样一个孩子来做什么。撒姆先生微笑着说:“这是我给艾瑟尔冕下准备的礼物。” 艾德里恩和气地说:“不知威登伯爵大人是什么用意。” “你把他带给艾瑟尔,他会觉得这礼物合他心意。”撒姆先生微微地笑起来。 宁宁能感觉到那个目光,谨慎而警惕地在她身上一转。当然啦,她是异人带来的人。不过艾德里恩还是说:“既然这样的话,请您先去探望奥诺德少爷。少爷已经梳洗完毕,正等着您。”撒姆先生悠闲而不客气地说:“不必了,我没兴趣和一个病人对话。我送完礼物,这就告辞。” 他不由分说挽留,起身大步离开。艾德里恩追出厅门,但这时他那把老骨头就显出不适来了,他当然没能追上撒姆·威登。老管家只能回来,盘问宁宁。宁宁跪在地上,向他交代了她所知道的来龙去脉。艾德里恩听说她是教堂里制作圣餐的孩子,皱起眉头。 “你是那个尼尼?”他问。宁宁小声说:“是的,先生。” 艾德里恩在她面前静了一会儿。 “我从少爷那儿听说过你。你是怎么和威登伯爵大人认识的呢?”宁宁于是告诉他艾瑟尔是怎么在王宫的花园里和威登伯爵寒暄。艾德里恩说:“威登伯爵在路边看到你,于是将你带来,送到这儿?” 宁宁小声说:“是的,先生。” 艾德里恩和气地说:“你不必害怕,抬起头来看我,我不过是这座房子里的一个老仆人。”宁宁于是抬起头来看他。她才真切地看清这个老人的模样,双鬓都花白了,面颊上是时光带给他的痕迹,眉下慈祥和蔼的一双绿眼珠。真怪啊,那样翠绿的眼珠,竟然也能觉得慈祥和蔼,竟然也能觉得,他仍年轻快乐,坚定睿智,忠诚如昔。 如果不是因为在这里,这个场合,宁宁想,或许,她不会这么……恐惧。老人和气地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小的……路上,承蒙威登伯爵大人青眼,喝了他杯子里的一口酒。是小的没有这个福气,承受不起伯爵大人的恩泽。”宁宁重新低下头,她开始觉得害怕了,心脏跳的飞快。宁宁觉得自己再张口就要恐惧得吐出来了。艾德里恩说:“你需要喝药。”他说:“跟我来吧。” 然而谢天谢地让宁宁恐惧的事情没有发生,老管家给了她一瓶药要她喝掉,宁宁的肚子温暖起来。她没有被迫脱掉衣服暴露性别,但她还是被带到一个小房间,用温暖的热水清洗干净自己。即使是监视审查,和蔼的老管家也一直客气礼貌,严谨温柔。 温柔得像他的青年主人一样。宁宁吃了一点东西,是她以前没有吃过的美味的软面包和咸肉,一杯清水。她洗得干净舒爽,被带到艾瑟尔的房间。那是一个空旷的没有什么摆设的房间,简朴得不像这座小楼的芳香,又过于清苦,像苦修士的房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面镜子和一张桌。艾瑟尔靠在床上,绷带绕过他的身体,即使受了伤,面额苍白,毫无血色,他的神情也温和平静,仿佛直起身来,还能想象到他利刃出鞘的锋利。久违的矢车菊的蓝眼温和地看着她。 “尼尼,你看起来不太好。”他第一句话是问:“你生病了吗?” 然而其实,她不值得这栋房子里所有人的,温柔以对。宁宁没有料到这条路会是这样的。她会陷下去的。宁宁不希望这样,她很害怕那个未来,但又无法抵抗,只能接受命运的玩笑。她跪在地上,握紧了拳头,不是咬住舌头,而是要自己忍住眼泪。 她摇头说:“没有,艾瑟尔大人。” 没错,她很健康,活得很好。宁宁沉默地看着艾瑟尔擦了擦汗,直起身来,对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她害怕他,不想和他多谈论往事,生硬地拒绝他的示好。艾瑟尔也知道这个。好心的骑士大人无奈地说:“我只是来道歉。” 他好心到特地在午饭后到屋顶上等她,替她通烟囱,完成惩罚。宁宁紧张地扭绞着双手。“您不需要道歉。”她快速地说:“是我撞到的您。” “布雷迪可能会踩死你。”艾瑟尔笑了笑,将钩子递给宁宁。宁宁不得不接过来,再次向他小声地道谢。宁宁低着头,她能感觉到那双蓝眼睛几乎是审视地看着她,扫遍她全身上下。宁宁身上的毛一定全都竖起来了,艾瑟尔说:“给你,接着吧。你的工钱不是被扣了吗?” 他给她递了一个钱袋,一个棉布的小袋子,那种棉布比宁宁用来当止血布的还好。她光凭钱袋坠下的重量就能知道里面起码有好几个硬币,骑士大人总不会专门用钱袋装着铜币打赏给小孩吧?宁宁立刻本能地说:“艾瑟尔大人,我不能收。” 艾瑟尔的手悬在空中,似乎很尴尬地悬着那个钱袋,他们之间僵持了一会儿,宁宁倔强地低着头,尽管那双没有带上铁手套的修长的、现在染上了煤灰和脏污的手指,也能一收拢就把她捏死。她听见在上头有无奈的笑声。钱袋收了回去,她的眼角余光瞟着骑士将钱袋收到随身的袋子里,他的动作非常秩序利落,给袋子打上结,捡起手套带上,披风整理了一番,扣在胸前。他还随身带着短剑,剑鞘撞击在大腿上,清脆作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 43 章【更完】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怎么, 你们教堂最近还有什么节日需要朝拜吗?但我没看见和你一起的孩子们。” 宁宁当然摇头否认。撒姆先生的那个漫不经心而凌厉气势, 让人绝不会有这个愚蠢的想法, 胆敢在他面前撒谎。宁宁有一种感觉,如果撒姆·威登想,他可以用那只靴子将她的下巴抬起来, 让她直视他, 也可以踩着她的头顶,把她的骨头和肉碾碎。 宁宁小声说这只是自己的个人行为。“我只是……自己想来这里祈祷。” 撒姆先生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为什么?” 宁宁沉默了一会儿,也是因为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很想跳过这个话题,但头顶上的贵族先生也这样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宁宁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回避他的问话, 除非她想死。她努力搜寻着借口, 想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他满意:“我……觉得这里,更能锻炼自己一些。”她小声说:“而且……我喜欢在这里祈祷, 能看见很多人。” 反正撒姆先生是异人,以前他又没见过宁宁, 这个答案应该足够让他满意了。然而撒姆先生说:“是吗?我还以为是你被排挤了呢。” 宁宁的肩背和呼吸都僵硬了一瞬间,甚至以为撒姆·威登有派人去监视她。但她马上意识到他“误解”是有原因的。撒姆先生说:“那天在王宫里,你不是也自己一个人在前厅花园?” 宁宁咬住了舌头, 防止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和这个俊美的伯爵相处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打量掂量别人。他精准地将人灵魂最深处的弱点揪出来, 加以描绘和利用, 是为了吞吃他, 将他拖进深渊里。这是一头极度危险的猛兽,危险到即使只是平常地问个好,聊一下天气,你都会觉得他意有所指,有所图谋。 和他的每一句对话都必须谨慎小心,以防他抓到什么把柄。宁宁顿了一下才回答:“……您误解了,那次是因为艾瑟尔大人让我去的。” 她低着头,没有看见头顶上男人的眼神。撒姆先生看着她那细细的脖子说:“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他轻轻抚摸着下巴,玩味地看着宁宁,拇指上的黑宝石方戒与华美的马车交相映辉。这个男人仿佛坐在绚烂富丽的花丛中,糜烂奢华的黄金珠宝是他的装饰。 “艾瑟尔冕下找你做什么呢?”他突然有了兴趣。“他要我作见证,好帮助你。” 宁宁只能回答:“艾瑟尔大人想资助我读。” “读?”撒姆先生说:“你识字?” 宁宁赶紧摇头。“小的惶恐,承蒙艾瑟尔大人的错爱,小的没有这个资格认字。” “那么说,你确实拒绝他了。”撒姆先生轻笑:“你的胆子很大,胆敢拒绝圣殿的大骑士。” 宁宁开始觉得自己去神像广场真的就是个错误。她简直干了天大的蠢事。她是想要打听异人没错,可她并不想和一个异人伯爵这样坐在马车里,和他谈一些听起来危险的话题、她低着头,小声说:“是小的没有这个资格,让艾瑟尔大人失望。” 但撒姆·威登说:“是吗,我倒觉得艾瑟尔冕下说得没错,你确实应该读。”他举着黄金镶嵌红宝石的酒杯,喝了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屈尊降贵地弯下腰来,黑方石伸在宁宁眼前,连带那个酒杯。 酒杯里不知是怎样名贵的酒,血的红色,带着芬芳微酸的香气。宁宁愣在那里,但那只修长美丽的手,停在她的眼前不动。宁宁有一种错觉,假如她不做接下来的事,那只手上生长的修长的手指,就会像鬼手一样,毫不留情地捏断她的脖子。 宁宁开始发起抖来,她本能地张开了嘴。头上是一声轻笑,鄙夷而蔑视。杯子递到嘴边,宁宁被强硬地灌下一口酒。令人恶心的腥气,肚子里一路火焰般的烧上来,又带着滚辣的气味咽下喉咙去。宁宁根本没有吃饱,长期饥饿的肠胃本能地痉挛起来。她想呕吐,她将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用力的忍住。但那只手也伸到了面前来,宁宁颤抖着捧着黑方石戒指,亲吻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 44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而这种不安甚至有点无稽。即使是作为圣殿骑士悲悯民众的天职, 即使不做到这个地步, 奥诺德·艾瑟尔也本没有任何愧对别人的地方。艾瑟尔唯有苦笑, 他知道自己常被人唤作“圣殿的光辉”“穷人的守护神”,他总觉得那只是由于人们爱戴圣殿大骑士这个头衔,战场归来的英雄对待百姓慷慨无私, 美名传扬四方, 啊,这是多么让人神往的传故事。可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就连他的属下仿佛也觉得这样强横的顶撞是一种冒犯。他不过爱神的羔羊,悲叹人们皆可救赎。 “冕下,”利昂那冷硬的面具仿佛也有一点尴尬的生硬,像是明白自己太过逼迫自己的上司,而拿出一点让氛围和缓的找补。“我知道您向来宽悯, 可您若同情他们, 那些被杀死的无辜者便不能自处。” 艾瑟尔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这个话题便就此告一段落。他们沟通了其余的事。异人伯爵撒姆·威登在路边揪了一个破烂孩子,声称要将他当做礼物送给艾瑟尔, 这是利昂今天前来拜访的主因。异人伯爵前来雷乌斯只会有两件事,若不是真切地要在战争中撷取好处,那就是为了得到圣女。除此之外他可能也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目标?但总而言之, 不会是为了突发想地做善事。利昂说:“我已将风声压下,守城的士兵不会乱说。” 虽然利昂本意不是为着尼尼, 是想叫局势不如撒姆·威登所想的那样得逞, 艾瑟尔也点点头, 觉得这样很好。尼尼的事情毕竟因他而起,假如他受到什么牵连,艾瑟尔会过意不去的。 他简单和利昂说了一下前因后果。艾瑟尔其实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主要指的是尼尼。撒姆·威登是冲他来的,尼尼只是他找的一个借口,无论异人伯爵是出于何种目的想接近他,都不关那个孩子的事。艾瑟尔简单地回忆了一下和尼尼的见面,三年前的第一次,三年后的重逢。他们如何交集,又如何在王宫夜宴为撒姆·威登所旁观。利昂说:“这样说来,我那天见到过那个孩子。” 他正是当时检查厨房孩子,送他们进王宫的负责人。但他回想一番后皱了皱眉:“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尼尼不过是一个畏缩的孩子,瘦小的身体和毫不出彩的举止,在拥挤在一辆巨大的马车里,三十几个摇晃又拥挤的模糊的面目里,他的脸大概只如过眼的云烟。利昂不记得自己曾在那个令人不悦的雪夜见过她,而这依稀面貌又与昨日在豪华马车上,令人厌恶的异人伯爵的脚下的那个跪着的孩子重合起来,反让他起了越发反感的警惕。 “恕我直言,冕下,那个小鬼看起来并不像是无辜的。” 这句话中所指的意思很广泛,每一种都足以陷宁宁于万劫不复之地。艾瑟尔问:“什么意思?”利昂说:“他很可疑。” 假如像艾瑟尔所言,尼尼足够聪明敏锐,他那天晚上就没有任何理由在王宫中乱走。他本没有能遇见圣女的机会,他只在厨房里待着,等到上圣餐便和其余孩子一起列队进入宴会厅,他为什么要去王宫花园?在他出现的前后一段时间,都绝没有要送圣餐的需求,他没有这个机会出来,去花园,鬼鬼祟祟地待着,等艾瑟尔发现他。艾瑟尔说:“我问过花园仆人,是爱葛妮圣女让他送圣餐和酒去花园。” 利昂说:“真巧。” 艾瑟尔颇感无奈。这件事情不过是各执一词的片面结语,只是一切都太巧合了,而让人有这个余地怀疑。利昂的职责原本就是这样的怀疑。艾瑟尔几乎全程跟着爱葛妮,让她离开视线的时间不过是她走出殿门和艾瑟尔走上楼梯的时间差。不过是短短几分钟。 那几分钟,尼尼是撞在一个漩涡之上,被无辜拖累的卑微的砂砾呢?还是这一切都是早有谋划,顺理成章的阴谋。 当然利昂这番推论也不是全无漏洞,正因以爱葛妮圣女的身份地位,她完全没有必要吩咐一个寒酸的孩子给她送餐。可她偏偏就这样做了,她出于自己的意愿行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利昂坦率地承认说:“或许我是误解,但我认为这可能性很小。这个孩子去那里绝不是偶然。”艾瑟尔沉吟着说:“尼尼三年前就被我带到了教堂,他没有机会与撒姆·威登认识。” 可不需要认识也能牵上线的人到处都是。鲜红峡谷与雷乌斯的探子花了几百年的时间互相四处乱钻,见不见过面有什么所谓。何况,“三年前圣女降临的那一天您遇见了他。”利昂说:“哪个聪明的穷苦孩子会拒绝圣殿大骑士的青睐?就算是蠢材也知道要往上爬。但在他拒绝之后,我们看到,异人伯爵将这个与众不同又无力抗拒权贵的孩子带来,送给了您。” 利昂说:“而在这之前,您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冕下。” 叩叩叩三声,艾瑟尔和利昂侧头向房门望去。艾瑟尔说:“请进,艾德里恩爷爷。”他们都已听出门外是那位可敬的老管家。艾德里恩进门向他们致意。艾瑟尔说:“什么事?”艾德里恩说:“奥诺德少爷,威登伯爵大人带着尼尼来访。” 在他的笑容注视之后,会有寒毛和不自觉的被吸引一同立起。 “容我先告退,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以那种和气温文的态度意思意思地挽留:“和您聊天很愉快,威登伯爵。” 撒姆·威登以同样的态度微点头行礼。 “同样愉快,艾瑟尔冕下。” 他们都明白这不太愉快。但这仅是一次交锋,甚至不需放在心上,一次刚刚伸出手指,点在界线之前的试探。艾瑟尔没有急着跟撒姆·威登回去,爱葛妮和她的侍女们都在大殿里,宴会还需要一点时间才会到尾声。假如友好的威登伯爵要当场和圣女攀谈,所有的眼睛都会替艾瑟尔注视他。 宁宁赶快知机地跪下,送撒姆·威登离开,俊美的伯爵离去前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教堂送圣餐的孩子似乎没有必要向异人行这样的礼。不过谁会嫌礼多呢?那双镶满宝石和名贵皮毛的靴子悠闲地在她面前顿了顿,然后漫不经心地离开。 艾瑟尔和宁宁继续谈了一会儿。他仍然认为宁宁只是误解,或者对这个机会感到惶恐不安。有许多人会对改变自己命运的抉择裹足不前,或是畏惧逃避,或是不明白,这个选择有多重要。——这都是正常的。骑士耐心地劝说她:“尼尼,谢谢你刚才的帮助。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不建议是确实有效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来我这儿读识字。” 宁宁坚决地摇头。“艾瑟尔大人,谢谢您的赏识,我不值得您这样做,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孤儿,我怎么可能有这个资格碰触高贵的文字。” 她只是觉得开始冷起来了。她很想要回去,回到厨房温暖的火边。她并不在乎艾瑟尔为了小柔做什么,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了,虽然可能会被骂一顿,但王宫的伙食很好。她会饱饱地吃一顿,喝两口酒温暖肚子,然后在厨房管事骂骂咧咧的大呼小叫中,被塞在拥挤的马车里,放下窗子,在一片寒气和颠簸中回到自己的小屋。 她可以拿药回去,那个冰冷的瓶子在她袖子里捂得更冰冷。小汉斯等着她的药,然后她睡着,醒来后,再思考明天的努力。她用小心翼翼的口吻说:“我出来太久了,艾瑟尔大人,我会挨打的。如果您没有事的话,能让我先退下吗?” 她固执地不抬起头来,用那头暗红色的剪得参差不齐的细发的头顶对着艾瑟尔。她能听见骑士叹了口气。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雪持续地落下来,在枝头上,无声地凝结。 艾瑟尔当然本来不是打算在这时候和尼尼见面的。这个孩子聪明而敏锐,之前的事会让他对他丧失信任。这并不是个好地点,王宫的花园,本来就让人紧张。 “回去吧,尼尼。”他说,并看到宁宁缩进袖子里的手。小小的手指冻得通红。圣衣很薄,单薄地贴在他瘦弱的身上,甚至能看见骨头的痕迹,突出而支棱地撑起布料。“这个邀请,到你离开教堂时都会有效。” 他笑了笑说:“再会,尼尼。” 宁宁微微抬起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青年的身形在夜色下高大挺拔,即使没有佩剑,他仍英武而锋利。只是人都有抉择和牺牲,在被抛弃的人看来就何等残忍。艾瑟尔和她,或者这世上的所有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宁宁回去后当然得到了管事的痛骂。“死到哪儿去了!”她离开得太久。宁宁畏惧地低下头,用那套理由继续搪塞过去。白衣小姐之后还有撒姆·威登伯爵和艾瑟尔大骑士,他们也来了花园,宁宁不得不也为这些老爷耽搁。那怎么能算是耽搁呢?能与这些贵人对话哪怕是一个字,都是无上的荣耀。管事扣了宁宁几个赏钱,不过反正这个厨房没几个没被扣赏钱的孩子,宁宁不在乎。 能够改变命运的药终于在深夜被带出了王宫。小柔在脑海里告知宁宁:“是我从药剂室那里拿来的存药。喝几滴就够了,没好再给喝。”虽然她不乐意慷慨地给宁宁这么多,但毕竟她能找到的瓶子就这么大。只给几滴药水——真是丢脸,又麻烦。于是宁宁拿到手的宝物,蛮晃荡着也有小半瓶。 这让宁宁的心情在之后一直很好。就算她要挤上拥挤的马车,在雪夜里摇晃着,坐着冰冷又坚硬的木板,像见不得人的垃圾一样从灯火辉煌中重归阴沟里。他们先去了一次教堂。教堂是彻夜明亮的,由信徒们捐献的巨大的火烛会一直燃烧到天明。但得到这个待遇的只有前殿,整个后面都是寒冷而黑暗的,不是什么地方都有资格浪费信仰。 丽莱夫人在门口等待他们,为了节省木柴,厨房在天黑时就会关闭,宁宁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厨房,在石板地面和黯淡的墙壁之间晃动的火把,丽莱夫人站在阴影里,挨个地审视他们。她看起来好像那种伪装的魔鬼,孩子们挤在一起,不知道她是要露出和蔼的微笑,还是一口把他们吃了。 “做得很好。”丽莱夫人说:“现在都给我回去睡觉!别以为今天立了功,明天就不需要干活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教堂的孤儿们在这种时候就特别占便宜,他们成群结队地喧闹着回自己的大通铺,哪怕是火都没点起来的冷呢,起码也比那些住在外面还要冒着雪自己回家的孩子们好。王宫辉煌的国宴会是这里大部分人一生的谈资,他们被压了一路,到现在才得以释放心情,这种激动让他们甚至能暂时忘了彼此的嫌弃,对每个见到的人都笑脸以对,说:“光明神保佑你!” 在黑暗之中回家,当然需要光明的保佑。宁宁的心是火热的,她马上就不觉得冷了,开始盘算起来。她要怎样找一个合适的容器来装这几滴药水,她肯定不可能把整瓶都给铁匠夫妇。或者她可以匀出一个土豆,挖一个坑,滴入几滴药水,捧着告诉老汉斯“这是丽莱夫人给的土豆。”她还有一个,这问题能解决的话宁宁不介意送一个宝贵的土豆。她的心都回到家里了,虽然一路紧张地跑着,踢起路上的飞雪,沿途的酒馆和角落里有闪烁不明的火光和暧昧喧哗的调笑。 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害怕。她还是害怕的,只是隔着一层,不那么清晰。雪从天上落下,从黑夜中落下,纷扬轻盈,教堂的圣歌仿佛还在唱响,在宁宁耳边回旋。 她跑回了家,想去找土豆。屋子里没有灯光,大汉斯没有来点火。他本来应该要来的,因为来了的话,会有一枚铜板的收入。宁宁还无暇去想,她惦记着自己藏起来的土豆。她跑到墙角铺起来的稻草里,在黑暗中蹲下来去摸索。然后这时候,她听见隔壁的动静,是一声呜咽。 呜咽变成了嚎哭。宁宁的手停在稻草里,她的心口藏着那个瓶子,瓶子已经被她吝啬的体温温得热了。老汉斯的打骂声传来,斥责着:“哭什么!蠢材!”女人凄厉的声音在黑暗里,混着挨揍的钝响,像爬上来的鬼。有人说:“真是倒霉!”老汉斯转而谄媚地说:“您看,并没有叫您费什么事啊!那个银币……”他被大声责骂:“呸!你个穷鬼!没钱看什么病!” 宁宁往门外冲出去,她差点撞上那身黑衣。药师阴鸷又不耐烦的脸,在黑暗中俯视着她。宁宁摔倒在地上,又忙着跪倒道歉:“对不起,老爷……”黑衣药师擅长的不是医术,是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 45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皇帝陛下!公爵和伯爵大人!大主教和圣女!还有骑士们! 感觉没人讨论这些,但所有人都已经信誓旦旦地看见了宾客名单, 并对此报以极大的期待。孩子们不得不开始工作, 因此频繁地爆发争执,又用比往常快得多的速度结束冲突。上一秒他们可以为哪一批面包某个地方的流程做得不尽人意而互相指责, 下一秒他们又并肩去做下一个面团, 努力做得更好。 “快点!”厨房的运转猛然增加了一倍。听到最多的话是这句:“快点!快干活!我们有那么多事要干!” 他们要轮批安排去洗澡,去检查, 在这之前,还有那么多繁重的工作要完成。面粉要更加严格地筛选,水和牛奶和果仁要更加苛刻地检查,酒么,圣殿和王宫都分别送来了大桶大桶的酒,用厚实的橡木桶装着, 散发从地窖里取出来, 在雪中走过,凝结的寒意。圣殿和王宫各有一名骑士押送酒桶。那些酒将会在这里接受圣殿的祝福, 然后在明天重新送到王宫去。 巴特原本就是这些孩子中比较出色的一个, 他高大、有力、干活勤快,为人木讷老实。虽然他不讨玛丽莱欢心, 在孤儿们中不算是领头的那一个, 但要说些什么话, 也有一定的领导力。或许是因为他的表现刚才相当“突出”, 丽莱夫人指了巴特:“你和我一起去门口搬酒。” 酒是非常贵重的, 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贵重。丽莱夫人临走前严厉地吩咐大家:“你们必须今天洗一次头, 洗一次澡,然后明天洗一次头,洗两次澡。”她指名宁宁:“尼尼,你负责检查那些人的清洁。记住,最后我是要核查的!” 宁宁猝不及防,吃了一惊,孩子们瞬间敌意的目光朝她集中过来。但她咬住了舌头立即说:“是。”宁宁竭力冷着脸,做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丽莱夫人往周围扫视了一眼,充满威严地说:“抓紧时间!”她带着巴特和其他几个年纪最大的孩子走了,厨房没有了控制,一下就议论纷纷起来。 宁宁什么也不想,继续干自己的活。她在厨房里向来是低调的,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她不去找麻烦,麻烦自然会找上她。教堂的孤儿们只在玛丽莱的下层,他们日夜沐受神恩,做早晚祷,用干净的水洗浴,梳头和剪指甲,为什么被丽莱夫人认为“最干净”的人居然会是尼尼!这肮脏的老鼠,来自颠沛流离的教堂之外,他有什么资格替大家检查! 很快有一个人故意撞了她一把,宁宁早有准备,扶住了墙,没有一头扑进面粉堆里。 操作间分为内外两个间,里面那个间是半开放的,专门划开了两个地方,分别处理面粉和水。——有时候是水,有时候是牛奶。面粉是不变的,一袋又一袋地放在仓库里,要用的时候就拖出来,倒进盆中,一遍遍地筛出细腻的黄色面粉。而宁宁和其他七八个孩子一起负责这件事,她负责筛面粉。 筛面粉的人通常都是丽莱夫人认为最干净的几个人——毕竟这些面粉扬起来,会飞在所有人的脸上、手上、鞋子上和衣服上,当然必须要干净的人进去,才会有干净的面粉。但,这些人也不仅是宁宁一个,不是吗? 这里的孩子还多得是,他们围着盆子站着,停下了手里的活,或是嘲笑或是讥讽的看着她。要是宁宁胆敢反抗或者争辩,他们可能会一拥而上,将她弄死。外面的炉火间仿佛也发现这里的冲突了——二十几个人,议论声慢慢的小了。 所有人都看着这里,好像这时大家才发现这里没有任何约束的力量,丽莱夫人去搬酒了,玛丽莱还没回来。气氛无声地凝聚起来。这种分明的旁观和掂量,让人厌恶和烦躁的恶意。宁宁吸了口气,侧头看着那个撞她的孩子,他脸上满是“你能怎样?!”的挑衅。 教堂的孤儿们自成一派,外面的孩子们没有联盟,不会有人来帮宁宁。假如宁宁掉进面粉里,这些面粉就不能要了,而她会因为渎神得到前所未有最严厉的惩罚,她说不定还会被赶出厨房。这对很多人来说大概是大快人心的结局。尽管宁宁没做什么得罪人的事,但,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宁宁直起了身体,她是挺瘦小的,但筛面粉的孩子们年纪普遍会偏小一些,毕竟揉面团的人需要的力气更大。她直起身体,堪堪比他高出那么一点点头,这个孩子今年十二岁,叫做阿。宁宁轻声说:“弄脏了这些面粉,你不怕被惩罚?” 阿没料想到宁宁没有冲上来揍他,她的反应还这么平静。他楞了一下,但随即马上用想好的借口喊:“弄脏面粉的是你!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丽莱夫人会看到你的失误!你的愚蠢!你这#*(#!你就不该在厨房里!你活该滚蛋!”即使宁宁来了这里三年了,这些骂人话和下里巴人的俚语仍然层出不穷,宁宁学都学不完。 就好像这时还不够乱,脑子里又出现了不速之客颐指气使的吩咐。“喂,钱宁宁!”小柔不客气地说:“再过半小时语言课要开始了!” 她们是同时落到这个世界的,或许环境和压力真的能逼迫人进步,宁宁只花了三个月时间就能磕磕巴巴地说异世界的日常对话了,三年后,小柔还在靠宁宁作弊,上语言课的时候,要挟她当枪手。那是当然,她可以用翻译符文和那些英俊的男子聊天,她不需要拼命地听和记忆单词,她不需要对话,自有人将心脏送到她手上。她上个课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找枪手,不需担心如果没有学会这个世界的语言,会有可能被人捉去,烙上烙印,当做奴隶贩卖。宁宁忍耐着在脑子里说:“知道了。” 她说:“丽莱夫人的确不知道没错。” 这儿的孩子决不天真纯洁,他们大部分曾摸滚打爬着,在流满污水的臭水沟里长大,与老鼠和蟑螂为伴。即使来了教堂,被收养,穿上干净衣服和热水,那种不惜一切排挤非同伴的狠性也根深蒂固地留在身体里。就算他们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不需要知道。赶走别人,自己就会活得更好,这是一种本能。宁宁说:“但是,神会知道。” 她站直了身体,脸上痒痒的,可能还沾着面粉,这是很正常的事。她一直尽量地含胸驼背,这又要努力,又要不着痕迹,她的腰一直很不轻松,这样能直起来的时候,宁宁也还是觉得厨房很大,大和空旷得要命。这里可以容下很多人,只是做圣餐的名额只需要这么多。而她面前那些围过来的,都是些王八蛋的贱种。她厉声地说:“光明神会知道!你在教堂里诬陷和谋杀无辜的人!” 宁宁从没有这样做过,她一直沉默寡言,好像可以任人欺负。阿愣了愣再愣了愣,随后畏惧爬上他的脸。“你胡说!”他色厉内荏地说:“我天天做早晚祷和擦身,我是虔诚的信徒!你是在恐吓我!我没有要谋杀你!你个贱种!” “是吗,”宁宁冷笑,朝他逼近一步:“你知道在面粉里也是可以窒息的吗?”阿不由自主地被逼得后退一步,宁宁冷冷注视着他,真正像看一个垃圾。“你看周围还有谁愿意和你一起上来把我按进面粉里?我向你保证,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动手,我会把你也按进面粉里!咱们俩身材力气都差不多,谁也别想好过!你竟然还在圣餐面前口出污秽,你这是渎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 46 章【半更】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他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意:“失礼了, 我想大公在找我。”他表现得非常体贴, 非常善解人意。这个人非常擅长将他隐藏在礼貌之下的真实意图表达出来。——或者那并不是真实的, 只是他想表达——此刻, 他认为他在这里是个碍事的人。男人站在那里, 姿态优雅, 神情温和开朗, 友好又热情。但那种温和和骑士对比, 有更加明显的不同。那种温和带着让人屏息的危险的力量,是俊美的、邪恶的、……充满致命的诱惑的。 在他的笑容注视之后,会有寒毛和不自觉的被吸引一同立起。 “容我先告退, 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以那种和气温文的态度意思意思地挽留:“和您聊天很愉快,威登伯爵。” 撒姆·威登以同样的态度微点头行礼。 “同样愉快,艾瑟尔冕下。” 他们都明白这不太愉快。但这仅是一次交锋, 甚至不需放在心上, 一次刚刚伸出手指, 点在界线之前的试探。艾瑟尔没有急着跟撒姆·威登回去,爱葛妮和她的侍女们都在大殿里, 宴会还需要一点时间才会到尾声。假如友好的威登伯爵要当场和圣女攀谈, 所有的眼睛都会替艾瑟尔注视他。 宁宁赶快知机地跪下, 送撒姆·威登离开,俊美的伯爵离去前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教堂送圣餐的孩子似乎没有必要向异人行这样的礼。不过谁会嫌礼多呢?那双镶满宝石和名贵皮毛的靴子悠闲地在她面前顿了顿, 然后漫不经心地离开。 艾瑟尔和宁宁继续谈了一会儿。他仍然认为宁宁只是误解, 或者对这个机会感到惶恐不安。有许多人会对改变自己命运的抉择裹足不前, 或是畏惧逃避,或是不明白,这个选择有多重要。——这都是正常的。骑士耐心地劝说她:“尼尼,谢谢你刚才的帮助。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不建议是确实有效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来我这儿读识字。” 宁宁坚决地摇头。“艾瑟尔大人,谢谢您的赏识,我不值得您这样做,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孤儿,我怎么可能有这个资格碰触高贵的文字。” 她只是觉得开始冷起来了。她很想要回去,回到厨房温暖的火边。她并不在乎艾瑟尔为了小柔做什么,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了,虽然可能会被骂一顿,但王宫的伙食很好。她会饱饱地吃一顿,喝两口酒温暖肚子,然后在厨房管事骂骂咧咧的大呼小叫中,被塞在拥挤的马车里,放下窗子,在一片寒气和颠簸中回到自己的小屋。 她可以拿药回去,那个冰冷的瓶子在她袖子里捂得更冰冷。小汉斯等着她的药,然后她睡着,醒来后,再思考明天的努力。她用小心翼翼的口吻说:“我出来太久了,艾瑟尔大人,我会挨打的。如果您没有事的话,能让我先退下吗?” 她固执地不抬起头来,用那头暗红色的剪得参差不齐的细发的头顶对着艾瑟尔。她能听见骑士叹了口气。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雪持续地落下来,在枝头上,无声地凝结。 艾瑟尔当然本来不是打算在这时候和尼尼见面的。这个孩子聪明而敏锐,之前的事会让他对他丧失信任。这并不是个好地点,王宫的花园,本来就让人紧张。 “回去吧,尼尼。”他说,并看到宁宁缩进袖子里的手。小小的手指冻得通红。圣衣很薄,单薄地贴在他瘦弱的身上,甚至能看见骨头的痕迹,突出而支棱地撑起布料。“这个邀请,到你离开教堂时都会有效。” 他笑了笑说:“再会,尼尼。” 宁宁微微抬起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青年的身形在夜色下高大挺拔,即使没有佩剑,他仍英武而锋利。只是人都有抉择和牺牲,在被抛弃的人看来就何等残忍。艾瑟尔和她,或者这世上的所有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宁宁回去后当然得到了管事的痛骂。“死到哪儿去了!”她离开得太久。宁宁畏惧地低下头,用那套理由继续搪塞过去。白衣小姐之后还有撒姆·威登伯爵和艾瑟尔大骑士,他们也来了花园,宁宁不得不也为这些老爷耽搁。那怎么能算是耽搁呢?能与这些贵人对话哪怕是一个字,都是无上的荣耀。管事扣了宁宁几个赏钱,不过反正这个厨房没几个没被扣赏钱的孩子,宁宁不在乎。 能够改变命运的药终于在深夜被带出了王宫。小柔在脑海里告知宁宁:“是我从药剂室那里拿来的存药。喝几滴就够了,没好再给喝。”虽然她不乐意慷慨地给宁宁这么多,但毕竟她能找到的瓶子就这么大。只给几滴药水——真是丢脸,又麻烦。于是宁宁拿到手的宝物,蛮晃荡着也有小半瓶。 这让宁宁的心情在之后一直很好。就算她要挤上拥挤的马车,在雪夜里摇晃着,坐着冰冷又坚硬的木板,像见不得人的垃圾一样从灯火辉煌中重归阴沟里。他们先去了一次教堂。教堂是彻夜明亮的,由信徒们捐献的巨大的火烛会一直燃烧到天明。但得到这个待遇的只有前殿,整个后面都是寒冷而黑暗的,不是什么地方都有资格浪费信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 47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而另一方面, 宁宁又感到, 自己在这温暖的地方呆得太久。她的理智知道自己要远远地逃离,但长久的疲惫、紧张和身体的痛苦又让她无法克制自己,眷恋这处温暖。她想着不行, 但现在坐在这样简朴的房间里, 艾瑟尔让她坐在他床头的椅子边,好直起头看着他, 他靠在床上, 这样他们两人都可以更加舒适而和气地对话。 “你在神像广场上祈祷, 然后威登伯爵大人看见你,将你带了过来, 是吗?” 艾瑟尔微笑地问她。宁宁不相信在之前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一番话, 但异人伯爵的行为或许让太多人警惕。宁宁小声地再一次向他说明了前因后果,那双蓝眼温和又鼓励地看着她。宁宁被他盯得有一点结巴,她如坐针毡, 骑士微笑地说:“我应该感谢威登伯爵, 等过几天我空出空来, 会向他表达谢意。你不用紧张, 尼尼, 你没有做错什么。” 宁宁明明明白这个青年是在安慰她。他们以为她是孩子, 而宁宁看得出来,雷乌斯有多警惕和戒备这个悠闲又神秘的异人伯爵。他看起来好管闲事, 宁宁也看得出来, 撒姆先生送她来不是为着“举手之劳”。或许他是为了圣殿, 接近艾瑟尔,为了搜寻小柔。他有所图谋,只是她不知道,他能用她这样一个卑微的孩子做什么。 宁宁在脑子里麻木地转过这么多念头,这已经成了本能,三年来她就是这样如惊弓之鸟般地过过来,她已经低下头呆呆地说:“那就太好了,艾瑟尔大人。我很害怕给您造成什么麻烦。” “威登伯爵只是好心。”艾瑟尔微笑着说:“他让你喝那口酒,也只是想给你暖暖身体。不过,看来我们都忽略了你的情况,你的身体有些虚弱,经不起这么烈的酒。” 他真是掩饰得太过好心了。撒姆·威登在马车上那个递来的杯子和黑方石戒指,恐惧太过强烈,宁宁甚至现在有错觉,事情确实如艾瑟尔所说,异人伯爵只是做了一件“自己没有料到适得其反”的别扭的好心。艾瑟尔问:“你的棉衣呢?” 宁宁身上自然也已经换过了衣服,脱下那件破旧棉衣,老管家艾德里恩另外找了一件干净温暖的给她。宁宁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回答:“……太珍贵了,我想在贵重的节日穿它,我把它放在家里。” 矢车菊的双眼温和地望着她,仿佛能够看透到宁宁心里。宁宁狼狈地低下头去。她粗糙龟裂的双手紧紧地在袖子里蜷缩起拳头。她只是下意识地撒谎。为了什么,她也说不明白。艾瑟尔笑着说:“衣服就是给人穿的,虽然应该要珍惜,但身体不是更重要吗?冻病了的话,即使有再厚实的棉衣也无济于事了。”宁宁小声附和:“您说得对,艾瑟尔大人。” “不过,我记得给你的那件还是破旧了些,以后就穿着这件吧。不要吝惜衣服。” 宁宁说:“……好的,谢谢您的慷慨,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说:“很抱歉我现在有伤在身,不能起床,要劳烦你。你身后有个架,把架上第二排最后的那本拿来吧。”宁宁仿佛在迎接命运,她完全没法反应的站起身,走到骑士所指示的地方。他的架也很简朴,与其说是简朴,不如说是寒酸。也是普通的木板钉成的架子,上面摆的籍伶仃可数,让人甚至怀疑,他是一个这样的骑士,为何竟然只有这些寒酸的藏。宁宁停了一下,艾瑟尔笑着说:“找不到吗?” 宁宁赶紧摇头。她吃力地将那本厚重的抱下来。是坚硬的金属板,内里一张张地镶嵌散发气味的羊皮。微微张开的内页里,有细长弯曲的墨迹蜿蜒,绘就一个世界。宁宁将抱给艾瑟尔,她服侍他,将鹅绒枕头塞在他身后,让他能更坐起来一些。她又笨拙地将摊在他膝头的被子上,替他翻开页。 她不得不坐在他身边,更加靠近。骑士穿着柔软的棉衬内衫,领口的绳结太容易松了,在一番震动下松落下来,露出他胸前一小片肌肤。青年浅淡地呼吸着,起伏的胸口,仿佛棉绒包裹着钢铁。他仿佛没有当回事,自然地抬手重新系上绳子,对宁宁招手:“来,过来。” 明明说了是那个老管家教她读识字,宁宁已经知道是哪一个了,天上的明月又何必屈尊降贵,俯下身来,挥洒它温柔的光明。宁宁坐了过去,几乎要屏住呼吸的,感到他身上的气息。她全身紧绷起来,艾瑟尔仿佛毫无发觉,他翻到某一页,露出大段仿佛让人蒙了眼的文字,温和地教她读起圣诗。 宁宁本能地想起来,那是他听到她祷告,念的那一篇圣诗。他读,声音和手指跟随页移动,宁宁跟着念,有一点结巴。结巴的时候骑士就停下来等她,等她理顺思路,念得通畅。这样才是不亵渎光明啊,不是吗?宁宁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在认字,她装作认字的样子,脑子里塞满了纠缠在一起的细长的墨字。他们读了三遍圣诗,天逐渐晚了,从壁炉里投过来的火光,开始明亮了暮色。 艾瑟尔显然明白自己不是个合格的老师。宁宁最后一遍读完了,那很通畅,那是因为自己常念诵咏唱,已经形成下意识的反应的缘故。这样当然更不利于图文对照地识字,艾瑟尔随手指了几个单词,宁宁能答上来的没有多少。他们两人都感觉得出来,宁宁是在那一瞬间在脑子里复述圣诗,生硬地撕下文中差不多位置的篇章,瞎蒙着回答。骑士掩上笑着说:“我想我不是个教人读的好老师。” 宁宁小声说:“您教得很好,是我太笨,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说:“你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不必妄自菲薄,尼尼。” 宁宁涨红了脸。艾瑟尔笑了笑说:“要是让艾德里恩爷爷教,他比我更会教人。读认字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尼尼,你不要把刚刚我的随兴所至当做标准。”宁宁当然知道,可她没有别的什么话可说。“您教得很好,是我太笨,艾瑟尔大人。” “我并不是强制你来认字。我之前的邀请仍然有效,威登伯爵今天意外地将你带来,但你不用将它当做一个必须的选择。”艾瑟尔说:“尼尼,你仍然可以考虑,可以拒绝。”骑士脸上那温柔得让人不知如何应对的神情,宁宁何德何能,得到这样的对待呢?她低着头,咬着嘴唇的里面,僵硬着不动弹,听着他的声音。骑士说:“我以前也帮助过一些人,有时候会适得其反。人们认为地位高贵的老爷不能拒绝,否则会招来报复。也有人看着别人这样被贵人垂眼,会心生不甘。但尼尼,我知道你分得清楚,这其中的区别。” 宁宁仍然低着头坐在那里,好像一块石头。她像是呼吸都停止了,听着他的话。艾瑟尔低声的说:“如果那日在王宫中,我和威登伯爵给你招来了麻烦。我很抱歉,尼尼。” 他好像看透了宁宁,看透她的难堪,她的窘迫,她的忍耐和藏于心中压抑最深处的怨恨和刻毒。这和阴狠又无常的伯爵大人完全迥异,宁宁不能支撑自己。她跌跌撞撞地跪下,伏在地上,拼命地摇头。“没有……”她颤抖着嘴唇说:“您没有给我带来麻烦,我很感激您,艾瑟尔大人!” 可她又随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月亮一定看见了,她所遭遇的一切。宁宁仅是害怕这个,她藏得那么深,不愿让任何人发现。可有朝一日被照耀了一角,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瞬,洪流崩塌轰鸣。艾瑟尔说:“因为某些缘故,我不能给你办进出内城的手续。你已经见过艾德里恩爷爷了。每个月的月中和月末他会出城采购,假如你愿意,在内城门口等他吧。” 宁宁在地上撑了很久才站起来,骑士耐心地看着她。他坐在那里,像一尊神像。宁宁这种人,或许真会跪在他脚下,亲吻他鞋边的泥土。宁宁站在那里,有一点久,艾瑟尔问:“你有什么问题吗?” 宁宁说:“……艾瑟尔大人,您受伤了。” 艾瑟尔笑着说:“只是小伤。”宁宁随即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越界到何等地步。迎头浇下的冰冷。房间仿佛回到了那简朴的样子,空洞的石砖,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衣柜,背后那几本摆放着的,寒酸的柜。这不是童话和幻梦,这是现实。 他说:“天也晚了,你是个孩子,别在外逗留太久。吃点东西,快点回家去吧。” 宁宁点了点头,行了礼。“再会,艾瑟尔大人,愿光明神保佑您。”高高在上的明月看着她:“也愿光明护佑你。” 她在脑中告诉小柔,小柔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马上就出来!”有圣殿在场的国宴,人们不会彻夜狂欢。宁宁端着面包盘子,穿着那身圣衣,对所有盘问她的仆人都说一遍白衣小姐的事。王宫的花园也被彻底清扫过了,虽然花木凋残,青苔的石砖上,还残留今夜的新雪。有巨树苍虬,长在园中一角,火把熊熊,照亮它黯淡而摇动的树枝。 好冷啊。宁宁搓着手,哈着气。虽然王宫中温度比外面高一些,但圣衣很薄。她想安静一些,她的心跳得很快。她在为了自己的赌博做危险的事,她也……很久没有见过小柔。或者说,小柔也很久没有见过她。宁宁抬头看着树荫,树荫上仿佛染满灯光。巨大的水晶烛台从天花板上垂下,魔晶点亮的灯光辉煌华美,黯淡了夜雪的星空。 她的身后起了风。宁宁回头看。高挑白皙的少女,拢着魔力的披肩,穿过石径,气急败坏而来。宁宁静静地看着钱小柔走到面前,和三年前相比,她更美丽了。当初的女孩手脚抽了条,身材和皮肤都在精心的呵护下完美细腻。那妆容精致的面孔还依稀看得出当初的模样,如云雾的黑发挽在脑后,宝石与水晶如星点缀她的鬓发。小柔一脚踢在她身边的草丛上,宁宁顺势站了起来。 “催什么催啊!”小柔不耐烦地说。她竟然用的还是中文,她一直用翻译符文和别人对话。……虽然有些走音,而宁宁已经将故乡的语言忘得模糊了,她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现在即使叫她再讲,她恐怕也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小柔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掂量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你怎么还这个让人讨厌的样子。”她惊诧地说:“你是钱宁宁?!” 宁宁知道自己几乎没有长大过。若不是……来了月经,时间似乎在她身上已经停止。那是当然那的,她不像小柔,有优渥的环境和足够的食物供养身体,光是要活下来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宁宁终于想起那遥远的音节,她有些拗口地说:“……腰。” 小柔高高地扬起了眉。 “药。”她纠正她的音节,带着一股使唤劲儿。宁宁想起来了,而忍耐地说:“药。” 小柔说:“哈,你还是有变的。你听话多了。” 她当初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的朋友带人将宁宁堵在厕所里。她是没有动手,她是光芒万丈的花朵,没有一点污点。宁宁带着一身的红颜料和鸡血冲出来把她揪到操场上,她今天终于确定,她动过手。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宁宁现在被人叫做尼尼,小柔现在被人叫□□葛妮,唯有她们两人知道,她是钱宁宁,她是钱小柔。万众瞩目的大小姐和阴沟垃圾的老鼠共用一个姓氏,即使她们流落到异界,这个事实也永远不会改变。事到如今这种小孩子幼稚的介意,宁宁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在脑子里说:“给我药,之后的事,我们私下说。” 三年的时光足够将许多东西如浮尘般吹去,又剩下那些吹不去的骨。小柔曾经大喊大叫,怒骂宁宁把她带来这个地方。宁宁还想说是她把她带来这里呢。她们站在一起,宁宁当初还比小柔高一些,现在她不得不仰望小柔。她细腻柔嫩的肌肤,她低垂的眼,她落在肩上,华美的珠宝与黑发。时间将好多过往从她们之间吹过。好冷啊,长了冻疮的手痛起来,她将手指往袖子里缩。小柔哼了一声,从手上的戒指里掏出一个小粉瓶子,丢在宁宁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 48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宁宁熬了一夜没有睡着。尽管她想抄起刀子, 去把隔壁一家全杀了。她难道真的下得了手吗?再说,她也没有刀子。宁宁在大汉斯来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有所预感,但她没有办法。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钱。她不能带它到厨房去, 孩子们要洗澡, 骑士老爷会搜身。就算都躲过了, 来回的路上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遇见什么无赖。宁宁搓了棉绳, 只常年在脖子上挂着一块铜板以防抢劫,就算这样她也几乎不能让人看见她的脖子。 宁宁做了努力,她暗示了老汉斯, 但事实证明这个努力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她仍旧能藏的只有那瓶药。宁宁将她唯一的洗脸盆的雪水倒了,将药倒了进去, 再将盆子放在角落里。这样坦坦荡荡地放着,不会有人来觊觎。幸而药水无色无味,的确像一捧清水。宁宁喝了两滴,好确定如何鉴定药水。药水似乎确实是有用的, 她那天晚上即使熬夜也没什么精神不济的感觉,而身体突然暖和起来,双手双脚的冻疮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如果老茧不会跟着一起消失就好了, 她因为上次圣光的手上的水泡还没消下去。宁宁将瓶子装上雪, 仍旧藏在老地方。她出门的时候, 汉斯一家都没有看她。他们低着头,麻木着脸, 仿佛真心实意地为这个死去的孩子悲伤。老汉斯别着脸声音干哑地否认看到宁宁的钱。 “不……不, 昨天晚上没有人进你的屋子。”他重复地说:“小汉斯在晚上突然病重……”他那纠结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眼珠子四处乱转。宁宁盯着他的神情,盯得这个唯唯诺诺,只敢痛打和强/暴老婆的老实人仿佛要发怒。他搓着那双厚而粗糙的双手,露出一个穷苦到令人厌恶的发愁的表情。 “大汉斯连夜去请了药师老爷……唉,药师老爷都发怒了。”黑衣药师来的时候,小汉斯已经死了。 那个早夭的孩子还留下一床破旧的铺盖,和两件衣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人走过来,她还挺着肚子,喃喃地把手上的东西扔给她。 “反正小汉斯也用不上了……”母亲说着,流下两滴麻木的眼泪,仪式般的痛苦。“给……给你。” 1个银币,4个铜币,换一床破被子,和两件破衣服。 哈。 宁宁盯着这两件东西。假如宁宁可以弄死他们,她早就动手了。假如宁宁有足够的力量威慑他们,他们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拿走她的钱袋。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可改变的余地,要怪就怪宁宁自己没有任何依靠,她试图将汉斯一家作为她的依靠,她用帮助小汉斯进入厨房和帮他留在那儿作为交换的资本,事实证明小汉斯一死,这个依靠就立刻失去了。 宁宁要捏着拳头装作若无其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制作的钱袋……是不是已经丢在火里,烧成灰烬。宁宁难道不想离开雷乌斯吗?她攒钱就是为了这个。但,她没有办法说走就走。她是女孩,她孤身一人,她走在路上,随时会被野兽吃掉,也随时会人盯上、抢劫、发现性别、被侮辱,被抓去卖掉。而就算留在城里,没有汉斯的庇护,只要被无赖盯上,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宁宁为了这个想了一夜。现在即使她再恶心、再愤怒,再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们的脖子,宁宁接过铺盖和衣服,仿佛是接过她的骨头。被咀嚼殆尽,呕吐出来的残骸。 老汉斯问:“不是说……昨天,会向厨房的老爷们求来药……”他的眼里有那种恶心的钻营的光芒,像老鼠一样。宁宁说:“如果小汉斯吃了药,他一定不会死。现在他死了,我才不会对丽莱夫人撒谎。我应该把药拿回去给她。”她早就想好了,捧着那个仍然被装模作样地挖出了坑的土豆。土豆她可以藏在怀里,趁有时间的时候吃掉。 对面三个人看着她手上的土豆的眼神,让宁宁感到一种恶心的快意。 雪下了一夜后停了,路上都是积雪,时不时有冻成冰的滑坡。去厨房的路上,冷得透骨地凉。宁宁本来打定了主意不愿在教堂前停留,可微亮的天色中,那些耀眼的骑士们骑着美丽的马,沿着道路四面八方疾驰而去。飞翔的光芒仿佛带着希望,哄骗人的糖衣。习惯的力量太过强大,在宁宁没有制止自己之前,她已经驻足看了一眼。 可没有骑士向她看来。宁宁低下了头,昨天的四目相对本就是意外。高高在上的骑士老爷总是日理万机,他不应该有那么多闲暇时间来垂青一个教堂的孤儿。这很正常。宁宁裹紧身上的棉衣匆匆走开,她今天还有三根烟囱要清理。 厨房一如既往地忙碌,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孩子们兴奋的话题,玛丽莱阴鸷的脸色,除此之外,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宁宁小心地去丽莱夫人的办公室,给她带去了小汉斯病死的消息。丽莱夫人应该在对账本,厚重的羊皮纸和刮刀,还有墨水,她染得那胖乎乎的双手上都是难闻的墨迹。玛丽莱被羁押在一边学写字,她也只能跟她母亲一样,学几个用得上的常用字。就这样她还不愿意呢,整个厨房养得最丰腴的两个人,玛丽莱惊呼的说:“妈妈!我们应该为汉斯祈祷!祈祷他去光明神的身边,好永得快乐与安宁!” 丽莱夫人瞪了她一样:“写你的字!”玛丽莱涨红了脸:“妈妈!汉斯死了!”她的脸上那种气急败坏,更近乎是“没有可离开本的机会”了。宁宁低着头,丽莱夫人说:“我知道了。”玛丽莱说:“妈妈,你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宁宁低着头。丽莱夫人脸上那冷酷的神情,然而只有她曾给过宁宁6个铜板,让她带回去给老汉斯。丽莱夫人说:“写你的字!” 她让宁宁出去,说:“我知道了。”宁宁行了个礼,去掏她的烟囱。她忍着饥饿没有吃土豆,想清理完第二根烟囱再吃掉能够比较好地恢复体力。她跪在壁炉里掏炉子,弄得一身的灰,粗糙的石壁将她的手指头刮得血肉模糊。……宁宁真恨圣殿的圣光和药。这时候她听到小柔趾高气扬的声音。 “喂,钱宁宁,药怎么样了?” 小柔居然会对这种事情,这种贱民的事感兴趣,看来她实在是太无聊了。但很遗憾今天要让她失望了。宁宁告诉她:“那个孩子死了。” 小柔愣了一瞬间。“他怎么就死了?!” 因为他没能等到药。宁宁一边费劲地掏着炉膛,一边对小柔如实相告。小柔在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宁宁以为她切断了通讯。她用不可思议的口气说:“他死了耶。”那像是说“这不是我认知中会发生的事”、又像是个孩子,小柔被迫去找药,虽然她抱怨不高兴,而且为这件事付出了许多不情不愿的努力,但姑且她也认真地做了,至少要有个回报吧?小柔的童话里没有这个结局,她都给了药,怎么可能会有人死呢?宁宁说:“嗯。”小柔突然发了怒。 “钱宁宁!你说你邻居的孩子死了耶!你还为他跟我求药!你就这个反应!” 不然还要有什么反应。 宁宁稍微停顿了那一下,沉默着。她的手指破了,血流从指尖上细细地流下来。宁宁沉默地看着,想着如果自己不去清洁,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感染的病。她不知道,破伤风吗?还是就是单纯的病毒感染?她所知有限,只知道这样很有可能会生病,生病的话,就会死。 她无能为力。她看过死的人太多了。小汉斯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宁宁没有心力为小汉斯哀悼,她给的那4个铜板已经是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了——而事实证明,那一点用也没有。事到如今,她只会觉得,死的不是自己就好。 她卑劣吗?还是没有同情心呢?宁宁想起玛丽莱说:“妈妈,你太冷酷了!”仿佛声音在耳边回响。她不知道,但她即使在小柔面前表现一点可怜的意思都没有。小柔不可置信地说:“你这么冷血!钱宁宁你简直让人恶心!” 通讯挂断了,宁宁的动作顿了一瞬间,然后继续工作,只有闲得无聊的人,才有空为别人哀悼。 宁宁熟练地拆着布料。她用自己头发搓成的线做了活扣。布料是她去城外的乱葬岗割死人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带着病菌,为了得到这块好的布宁宁在荒郊野外冒着生命危险熬了一晚。她用自己仅有的那点知识,用一块捡来的大腿骨的空洞处装水煮沸了那块布,然后拿回家来。袋子上歪歪扭扭的痕迹也是宁宁自己用发夹上拆下来的针缝的。 她可以用摸的摸出这个钱袋里有多少枚硬币,1枚银币,5枚铜币。她闭上眼睛都能说出这些钱的详细特征。亮一些的铜币,被摩挲太久还被掺了假货而黯淡的银币。花纹也磨平了,皇后的头像上的脸颊上有一条突兀的刻痕。 不过她还是会打开的数,确认数目可对。今天会发工钱,她还能再攒下5个铜币。宁宁将钱倒回去,扣好,她做了这么多遍都已经熟练了。她飞快地爬上床,将手探入床和墙的连接处,过了一晚上又有倔强的蜘蛛在此结,细长的手指带着蜘蛛挠动的蛰肢一起碰触到墙砖,努力地用指尖的力度抠出来。 “啊,好痛啊。” 她的脸正贴着墙使劲,使劲到都变了形,那个骄横的声音就突然抱怨连连地出现在脑海里。她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抠石头要很小心,石块边缘很脆,如果松落了缝隙下次她就得换地方藏了。墙后是一个铁匠的工作铺,洞正好在炉子的下缘,被不起眼的灶台遮挡。宁宁拨弄钱袋,将它小心地藏在石头中间,确定发线绕在凸起上可以一扯就拿回来,她才将石块扣回去。这时铁匠一家已经起来活动了,宁宁可以听见那边床铺吱呀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 49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他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意:“失礼了,我想大公在找我。”他表现得非常体贴, 非常善解人意。这个人非常擅长将他隐藏在礼貌之下的真实意图表达出来。——或者那并不是真实的, 只是他想表达——此刻, 他认为他在这里是个碍事的人。男人站在那里, 姿态优雅, 神情温和开朗, 友好又热情。但那种温和和骑士对比, 有更加明显的不同。那种温和带着让人屏息的危险的力量,是俊美的、邪恶的、……充满致命的诱惑的。 在他的笑容注视之后,会有寒毛和不自觉的被吸引一同立起。 “容我先告退, 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以那种和气温文的态度意思意思地挽留:“和您聊天很愉快,威登伯爵。” 撒姆·威登以同样的态度微点头行礼。 “同样愉快,艾瑟尔冕下。” 他们都明白这不太愉快。但这仅是一次交锋, 甚至不需放在心上, 一次刚刚伸出手指, 点在界线之前的试探。艾瑟尔没有急着跟撒姆·威登回去, 爱葛妮和她的侍女们都在大殿里, 宴会还需要一点时间才会到尾声。假如友好的威登伯爵要当场和圣女攀谈, 所有的眼睛都会替艾瑟尔注视他。 宁宁赶快知机地跪下,送撒姆·威登离开,俊美的伯爵离去前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教堂送圣餐的孩子似乎没有必要向异人行这样的礼。不过谁会嫌礼多呢?那双镶满宝石和名贵皮毛的靴子悠闲地在她面前顿了顿, 然后漫不经心地离开。 艾瑟尔和宁宁继续谈了一会儿。他仍然认为宁宁只是误解, 或者对这个机会感到惶恐不安。有许多人会对改变自己命运的抉择裹足不前, 或是畏惧逃避,或是不明白,这个选择有多重要。——这都是正常的。骑士耐心地劝说她:“尼尼,谢谢你刚才的帮助。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不建议是确实有效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来我这儿读识字。” 宁宁坚决地摇头。“艾瑟尔大人,谢谢您的赏识,我不值得您这样做,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孤儿,我怎么可能有这个资格碰触高贵的文字。” 她只是觉得开始冷起来了。她很想要回去,回到厨房温暖的火边。她并不在乎艾瑟尔为了小柔做什么,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了,虽然可能会被骂一顿,但王宫的伙食很好。她会饱饱地吃一顿,喝两口酒温暖肚子,然后在厨房管事骂骂咧咧的大呼小叫中,被塞在拥挤的马车里,放下窗子,在一片寒气和颠簸中回到自己的小屋。 她可以拿药回去,那个冰冷的瓶子在她袖子里捂得更冰冷。小汉斯等着她的药,然后她睡着,醒来后,再思考明天的努力。她用小心翼翼的口吻说:“我出来太久了,艾瑟尔大人,我会挨打的。如果您没有事的话,能让我先退下吗?” 她固执地不抬起头来,用那头暗红色的剪得参差不齐的细发的头顶对着艾瑟尔。她能听见骑士叹了口气。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雪持续地落下来,在枝头上,无声地凝结。 艾瑟尔当然本来不是打算在这时候和尼尼见面的。这个孩子聪明而敏锐,之前的事会让他对他丧失信任。这并不是个好地点,王宫的花园,本来就让人紧张。 “回去吧,尼尼。”他说,并看到宁宁缩进袖子里的手。小小的手指冻得通红。圣衣很薄,单薄地贴在他瘦弱的身上,甚至能看见骨头的痕迹,突出而支棱地撑起布料。“这个邀请,到你离开教堂时都会有效。” 他笑了笑说:“再会,尼尼。” 宁宁微微抬起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青年的身形在夜色下高大挺拔,即使没有佩剑,他仍英武而锋利。只是人都有抉择和牺牲,在被抛弃的人看来就何等残忍。艾瑟尔和她,或者这世上的所有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宁宁回去后当然得到了管事的痛骂。“死到哪儿去了!”她离开得太久。宁宁畏惧地低下头,用那套理由继续搪塞过去。白衣小姐之后还有撒姆·威登伯爵和艾瑟尔大骑士,他们也来了花园,宁宁不得不也为这些老爷耽搁。那怎么能算是耽搁呢?能与这些贵人对话哪怕是一个字,都是无上的荣耀。管事扣了宁宁几个赏钱,不过反正这个厨房没几个没被扣赏钱的孩子,宁宁不在乎。 能够改变命运的药终于在深夜被带出了王宫。小柔在脑海里告知宁宁:“是我从药剂室那里拿来的存药。喝几滴就够了,没好再给喝。”虽然她不乐意慷慨地给宁宁这么多,但毕竟她能找到的瓶子就这么大。只给几滴药水——真是丢脸,又麻烦。于是宁宁拿到手的宝物,蛮晃荡着也有小半瓶。 这让宁宁的心情在之后一直很好。就算她要挤上拥挤的马车,在雪夜里摇晃着,坐着冰冷又坚硬的木板,像见不得人的垃圾一样从灯火辉煌中重归阴沟里。他们先去了一次教堂。教堂是彻夜明亮的,由信徒们捐献的巨大的火烛会一直燃烧到天明。但得到这个待遇的只有前殿,整个后面都是寒冷而黑暗的,不是什么地方都有资格浪费信仰。 丽莱夫人在门口等待他们,为了节省木柴,厨房在天黑时就会关闭,宁宁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厨房,在石板地面和黯淡的墙壁之间晃动的火把,丽莱夫人站在阴影里,挨个地审视他们。她看起来好像那种伪装的魔鬼,孩子们挤在一起,不知道她是要露出和蔼的微笑,还是一口把他们吃了。 “做得很好。”丽莱夫人说:“现在都给我回去睡觉!别以为今天立了功,明天就不需要干活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教堂的孤儿们在这种时候就特别占便宜,他们成群结队地喧闹着回自己的大通铺,哪怕是火都没点起来的冷呢,起码也比那些住在外面还要冒着雪自己回家的孩子们好。王宫辉煌的国宴会是这里大部分人一生的谈资,他们被压了一路,到现在才得以释放心情,这种激动让他们甚至能暂时忘了彼此的嫌弃,对每个见到的人都笑脸以对,说:“光明神保佑你!” 在黑暗之中回家,当然需要光明的保佑。宁宁的心是火热的,她马上就不觉得冷了,开始盘算起来。她要怎样找一个合适的容器来装这几滴药水,她肯定不可能把整瓶都给铁匠夫妇。或者她可以匀出一个土豆,挖一个坑,滴入几滴药水,捧着告诉老汉斯“这是丽莱夫人给的土豆。”她还有一个,这问题能解决的话宁宁不介意送一个宝贵的土豆。她的心都回到家里了,虽然一路紧张地跑着,踢起路上的飞雪,沿途的酒馆和角落里有闪烁不明的火光和暧昧喧哗的调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 50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马车即使再大也还是有些狭窄,撒姆先生自在地翘着脚, 居高临下打量宁宁的头顶和细细的脖子。他那双镶着宝石的靴子距离宁宁只有一步之遥。宁宁犹豫了会自己要不要凑上去亲吻他的鞋尖, 但她还是决定自己不要那么做。 “最近经常在神像广场上看见你呢。”撒姆先生悠闲地开了场。 “怎么, 你们教堂最近还有什么节日需要朝拜吗?但我没看见和你一起的孩子们。” 宁宁当然摇头否认。撒姆先生的那个漫不经心而凌厉气势, 让人绝不会有这个愚蠢的想法, 胆敢在他面前撒谎。宁宁有一种感觉, 如果撒姆·威登想,他可以用那只靴子将她的下巴抬起来,让她直视他, 也可以踩着她的头顶, 把她的骨头和肉碾碎。 宁宁小声说这只是自己的个人行为。“我只是……自己想来这里祈祷。” 撒姆先生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为什么?” 宁宁沉默了一会儿, 也是因为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很想跳过这个话题, 但头顶上的贵族先生也这样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宁宁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回避他的问话, 除非她想死。她努力搜寻着借口, 想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他满意:“我……觉得这里,更能锻炼自己一些。”她小声说:“而且……我喜欢在这里祈祷, 能看见很多人。” 反正撒姆先生是异人, 以前他又没见过宁宁,这个答案应该足够让他满意了。然而撒姆先生说:“是吗?我还以为是你被排挤了呢。” 宁宁的肩背和呼吸都僵硬了一瞬间, 甚至以为撒姆·威登有派人去监视她。但她马上意识到他“误解”是有原因的。撒姆先生说:“那天在王宫里, 你不是也自己一个人在前厅花园?” 宁宁咬住了舌头, 防止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和这个俊美的伯爵相处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打量掂量别人。他精准地将人灵魂最深处的弱点揪出来,加以描绘和利用,是为了吞吃他,将他拖进深渊里。这是一头极度危险的猛兽,危险到即使只是平常地问个好,聊一下天气,你都会觉得他意有所指,有所图谋。 和他的每一句对话都必须谨慎小心,以防他抓到什么把柄。宁宁顿了一下才回答:“……您误解了,那次是因为艾瑟尔大人让我去的。” 她低着头,没有看见头顶上男人的眼神。撒姆先生看着她那细细的脖子说:“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他轻轻抚摸着下巴,玩味地看着宁宁,拇指上的黑宝石方戒与华美的马车交相映辉。这个男人仿佛坐在绚烂富丽的花丛中,糜烂奢华的黄金珠宝是他的装饰。 “艾瑟尔冕下找你做什么呢?”他突然有了兴趣。“他要我作见证,好帮助你。” 宁宁只能回答:“艾瑟尔大人想资助我读。” “读?”撒姆先生说:“你识字?” 宁宁赶紧摇头。“小的惶恐,承蒙艾瑟尔大人的错爱,小的没有这个资格认字。” “那么说,你确实拒绝他了。”撒姆先生轻笑:“你的胆子很大,胆敢拒绝圣殿的大骑士。” 宁宁开始觉得自己去神像广场真的就是个错误。她简直干了天大的蠢事。她是想要打听异人没错,可她并不想和一个异人伯爵这样坐在马车里,和他谈一些听起来危险的话题、她低着头,小声说:“是小的没有这个资格,让艾瑟尔大人失望。” 但撒姆·威登说:“是吗,我倒觉得艾瑟尔冕下说得没错,你确实应该读。”他举着黄金镶嵌红宝石的酒杯,喝了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屈尊降贵地弯下腰来,黑方石伸在宁宁眼前,连带那个酒杯。 酒杯里不知是怎样名贵的酒,血的红色,带着芬芳微酸的香气。宁宁愣在那里,但那只修长美丽的手,停在她的眼前不动。宁宁有一种错觉,假如她不做接下来的事,那只手上生长的修长的手指,就会像鬼手一样,毫不留情地捏断她的脖子。 宁宁开始发起抖来,她本能地张开了嘴。头上是一声轻笑,鄙夷而蔑视。杯子递到嘴边,宁宁被强硬地灌下一口酒。令人恶心的腥气,肚子里一路火焰般的烧上来,又带着滚辣的气味咽下喉咙去。宁宁根本没有吃饱,长期饥饿的肠胃本能地痉挛起来。她想呕吐,她将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用力的忍住。但那只手也伸到了面前来,宁宁颤抖着捧着黑方石戒指,亲吻一下。 撒姆先生笑了起来。宁宁只能看见他鲜红的嘴唇,扬起一个弧度,露出的锋利雪白的牙齿,像要把她撕裂。“你很识相。”他说:“也的确聪明。是吗?你是个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小鬼。”宁宁觉得自己内心的所有阴暗面,都在一瞬间,被他看穿。撒姆先生面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他懒得再看她一眼,靴子踢了她一脚,宁宁滚着赶紧在马车角落蜷缩起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伯爵将整个杯子往窗外扔出去,血色的酒液在雪中扬起一道撕裂的弧度。宁宁甚至想呼喊着将杯子留下。她会杀了那个捡起酒杯的超级幸运儿。 伯爵将戒指的金边轻轻在马车边壁上敲了敲,车厢里的温度突然寒冷下来。那应该不是因为气温被调整,而是因为这个男人已经厌烦了逗弄她。他路过她,像看一条流浪狗,觉得有趣,俯身高高在上地伸出一根指头一戳她的头,还厌恶弄脏了自己。撒姆·威登说:“去艾瑟尔府。”宁宁紧抱着自己,即使恐惧到极点,她也无法抑制一阵接一阵的头晕。酒精操纵了她,那让宁宁感觉不好,她很难控制自己,这种不安全的心理让她极度恐惧。 马车粼粼行驶起来。 宁宁在路上还接到了小柔的质问:“钱宁宁?你喝酒了?!”宁宁一直很注意通讯,不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对小柔暴露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小柔从她那边感受到,恐惧和晕眩。宁宁更加恐惧和害怕,她拼命地蜷缩起自己,指望撒姆·威登不要偶然看见了她,突然觉得厌烦,就将她的头踩成肉碎。她更害怕的是让小柔读到自己的内心,那是小柔啊!她死都,死都不要,让她看见自己的灵魂。 小柔说:“在干什么啊你!你怎么这么讨厌!我好好的在泡澡,你在这儿害怕!你还喝酒!你搞什么鬼!”她的口气,轻松得仿佛和她不在一个世界,隔着永远无法打破的墙。小柔虽然因为小汉斯和宁宁吵架,但,他毕竟只是脑海里传达的一个故事。而小柔还得和宁宁商量旅游攻略,积攒钱财,计划怎么逃出圣殿,来一次痛快的游玩呢!小柔很快就重新和宁宁恢复以往那种相看两厌但还是会聊上两句的状态。 宁宁竭力地抑制着自己,酒色血红,她将自己的舌头咬出血来。她说:“……没什么,被人灌了酒,路上头晕,差点被魔兽咬了。” 小柔哼了一声:“蠢货。” 小柔马上就不在乎她了,而是兴致勃勃地开始向她说自己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在接见宾客后,悠闲地用牛奶泡澡,屏风和纱帘外,有人用魔法为她演奏轻灵乐曲。小柔对炫耀这种富贵日子已经没兴趣了,她兴奋地换个方向炫耀:“这几天异人伯爵天天来拜访我!和你说过的吧!那个特别英俊的伯爵!他也是黑发黑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和我们一样的发色和眼色!” 原来是撒姆·威登。宁宁算是明白他这几天天天路过这儿看见自己,之前是因为哪个罪魁祸首了。小柔又高傲地说:“不过他的颜色当然没我的美丽。”小柔说:“我知道你在国宴那天也见过他。怎么样,他长得很帅,对吧?” 宁宁当然在国宴上看到撒姆·威登面带和蔼可亲又魅力十足的笑容,向小柔搭话。宁宁也在花园里看到撒姆·威登举着酒杯,假模假样的温文尔雅,和艾瑟尔交锋。宁宁还在马车里看到撒姆·威登,喜怒无常,将下等的垃圾肆意玩弄支使,傲慢的冷酷。 宁宁唔了一声。她根本不敢抬头看撒姆·威登。她在脑子里和小柔说。 “看到了。” “他是个人渣。” 她也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给铁匠夫妇,只将丽莱夫人的话告诉他们。她也可以给一些钱,今天她还发了工钱。她可以选择如数给六个铜板,她可以选择给少一点,她可以选择给更多。 宁宁当然不是大发善心地在做善事,她只是抉择自己应该付出多少。小汉斯对她而言,不止是隔壁邻居一起上班的孩子这样的地位。宁宁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摸滚打爬,虽然这些年始终没怎么长——大约是营养不良吧。她还是如惊弓之鸟般地裹起胸部,将下/身绑上一根裹缠成条的布带。 她偶尔在教堂洗澡,教堂当然洗浴的机会更好一些。充足而滚烫的热水,甚至还有丝瓜条和皂粉。她会背着身,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下身,但上身平坦,她可以装作自己是男孩。她现在可以很坦然地做这件事,竭力催眠自己是另一种性别,即使是瘦弱的男孩也是男孩,而只要被人发现她是女孩,她会立刻被赶出厨房。 女人在这个世界几乎没有自由可言,就算她强壮得可以扛起五百斤的石头,在那些流氓眼里,她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欺辱的靶子。 宁宁对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至今都还只有模糊的认知,而她现在越来越明白世界比她所想的要黑暗更多,更多更多。她拿着钱袋犹豫。小汉斯必须活着才可以,如果他死了,她对铁匠来说就没有什么用了,她很有可能失去他的庇护。她会不会被赶出去,或者逐渐的日过一日有人会察觉到铁匠对她不再那么维护。她在厨房日常的工作,但晚上终究是要回去的。 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城市的角落里。 只是这些钱对小汉斯又能有多少用呢?一百个铜币才能换一个银币,是黑衣药师一次的费用,这不过杯水车薪。宁宁是有想过其余的办法,但她失去了那些现代的医疗工具,检查小汉斯,确定他的身体状况就成了一个笑话。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宁宁不知道他烧到几度,她昨晚照顾他,试图查探,他很热很热。她知道烧久了会肺炎,知道烧久了会烧坏脑子,甚至死亡。这些症状,都是在异世界里随处可见的疾病。 宁宁只知道打针吃药可以治好他,或者酒精可以降温。酒馆里的酒都是劣质的酸酒,抵得上什么用呢?再说,铁匠夫妇大抵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干。他们会向神祈祷,交赎罪金,祈求宽恕,甚至请那些不知道都会干什么的黑衣药师来。 但也仅止于此了。 她这么想着,仍是脚步飞快,裹着新棉衣,用比早上暖得多的温度稍感满足地回到了家。她先去找了铁匠夫妇,铁匠虽然让她免费住在隔壁的小房间里,但是宁宁一开始就坚持交房租。现在看来,这是明智之举。她数了十六个铜板给铁匠,十二个是房租,四个是丽莱夫人给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 51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她去了小汉斯的床前, 他躺在那里, 无声无息,脸是苍白的,身体在发热过后,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即使是这样,他的房间里也还是冰冷的,破旧的棉被硬邦邦的,散发那种不祥的臭味。没有一点温度,房间里的热, 像是他自己燃烧的生命。 所有人看着他都明白, 他就快要死了。他的时间不多了。宁宁做了决定。 “明天我会跟丽莱夫人求一求圣水。”她回头跟老汉斯说。小汉斯的母亲坐在阴影里, 看起来脸还是憔悴的, 只有那一双眼, 亮得像一头狠戾的狼,像一个深渊里爬上来, 要将能抓到的所有人都拖下去的恶鬼。老汉斯手足无措。 “不是、不是说那些老爷不愿意……”他揉搓着自己那双粗重的大手,慌张地说。宁宁说:“所以说我会去求。”她回头看了小汉斯一眼, 很容易就能在脸上做出悲伤不忍的表情,兔死狐悲的悲伤。“小汉斯是我很好的朋友,要我看着他死,太残酷了。”她对床行了个礼, 喃喃的说:“愿光明神保佑他。” 光明是最好的借口, 大家都不得不对床行礼, 说着:“愿光明神保佑他。”愿光明保佑这个孩子, 让他平安。宁宁对老汉斯说:“明天有王宫宴会,我会很晚回来,到时候请帮忙提前点一下火,照看一下房间。” 她有时候是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当然事后都会给钱。天气太冷或是太热,或只是隐晦的请求,让屋子里有人照看。否则,铁匠才不会管会不会有小偷闯入宁宁那儿,就算这其实是他的房子的一部分。但是今晚好像又有那么点不一样,宁宁看着老汉斯,老汉斯楞了一下,答应下来。“大汉斯……可以帮忙。” 当然每次也都是大汉斯给宁宁照看。宁宁点了点头,说:“谢谢。”她昂头走了出去,又一次无视了大汉斯的目光。 屋子里没能点燃火,那点油灯的温暖在开关门的一瞬间立刻就被带走了。宁宁坐在床上,掏出怀里的硬面包一口口啃着,在脑子里喊:“钱小柔。”小柔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不客气地说:“干什么?我现在很忙。” “你忙什么?” “我还能在忙什么,明天有宴会!”她得意洋洋地说:“我在用牛奶泡澡,侍女在给我修剪指甲和护理头发。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席!”她给宁宁灌输了一大堆出席宾客名单,就好像这不需要保密似的。一堆不记得名字头衔封地的公爵,公爵、伯爵、男爵子爵,国王和王子和公主。王宫据说都忙疯了,内城据说也忙疯了,所有人都抱怨着不给足够的时间,两天时间够干什么的?连熨烫礼服的时间都没有。当然小柔会是最优先的。 宁宁意思意思地奉承:“真棒。”小柔很是不满。“你是死人吗?这么平淡!我要去参加宴会!” 宁宁说:“真棒。” 小柔在那边啧了一声。“算了。反正跟你说这个一点感觉都没有。”无论是炫耀还是欺负宁宁,宁宁永远是这个样子。小柔……偶尔是会觉得不满,好吧,大部分时间都觉得炫耀失败。她们不算好朋友,从来不算,但,小柔除了宁宁也没人可说。她是圣女不是吗?圣女应该在别人面前保持高贵与矜持。再说……只有宁宁,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维系,唯一的记忆。 小柔抱怨说:“要是在学校就好啦。”宁宁沉默,学校里的小柔,当然会有一堆女生和男生忙着奉承她。小柔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生活优渥,长得白皙美丽,她理所当然可以看不起任何人,因为人生的一切光芒,仿佛都照耀在她身上。 即使在这里也是如此。 宁宁说:“我看你在这里呆得也挺好的。” “哼,那是当然。”小柔又有点不顺心的发脾气:“我说了你用力太痛了会拉到我头发!”她应该是对那边说,声音大得宁宁这边都听到了,她又回过头来说:“但这里真的很无聊,哼,我想出门逛逛他们都不让。”她坐在宝石堆里,珠环翠绕,一切的无聊,都是王冠上的泡沫。 宁宁说:“我有件事请你帮忙。”小柔傲慢地说:“我就知道你主动找我没什么好事。”宁宁不管她,继续说: “我邻居的孩子得了风寒生了病,他快死了。你有没有药,可以分我一点?” 小柔发出惊诧的“哈”的一声。 “你那副死样子,居然会帮别人求药?”宁宁难堪地保持沉默。“你什么时候转性了,还会做慈善?” “他要死了。” “钱宁宁我以为你这种人打死你都不会吱一声,烦得要死,你居然还会去帮别人,你可真有善心。” “他要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柔不耐烦地说:“用不着你一再重复你有多好心。你就不怕被我发现你在哪里,喊人去抓你?” “你不会的。”宁宁说:“我死了,就没有人陪你说话了。” 她们之间的通讯有一瞬间的沉默,宁宁能感到小柔在思考,一连串混沌的东西在黑暗深处自在地穿过去。小柔恐吓宁宁,说如果被她发现的话她会派人去捉她,这里的人只需要一个圣女,剩下的那个是黑暗的子民,应该被献祭。——光明与黑暗,不都是双生的吗?这里的双胞胎一向是不吉利的。宁宁和小柔一起落到这个世界上,小柔是圣女,宁宁自然是垃圾的那个。 和宁宁的一贯定位倒是非常符合,垃圾。小柔嘲笑宁宁:“无论在哪里你都这么烂泥扶不上墙。”而宁宁沉默着,思考着怎样才能逃离。她倒不是全信了小柔说的话。只是小柔第一时间就被带走了而她不知道,宁宁在教堂的厨房里看到了。骑士和牧师们挨家挨户地搜寻,那狂热的架势即使只是凑近都令人觉得恐怖。 是搜寻圣女还是搜寻垃圾呢?宁宁不知道,她只知道小柔和她想的是一样的,尽管她们都没有明说。她们第一次发现可以脑内通话的时候,小柔还嚷嚷着让宁宁告诉她她在哪里,她好告诉人们来找她。这算是……算是,默契的救助?遇险落难那种救助。 只是她们当时都太慌乱,还没有搞清状况而已。第二天,她们就都默契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并且从此没有人再提起。 现在的小柔哈的一声,声音意外。“你还真是一直都这么让人讨厌。”宁宁说:“你不是一直想出门?给我药,作为交换,你要是肯配合逃出来一段时间,我就带你出门去逛逛。” 这是小柔感兴趣的。逃脱、叛逆、离家出走,恶作剧地捉弄人们,满足自己的乐趣。何况宁宁肯在外配合,真是再完美不过了。她立刻答应了:“好,那我怎么把药给你?” “明天晚上的王宫宴会,我会设法混进去,我会找你,你找机会独处,到时候你把药给我。” “你还能混进王宫?我真是小看你了。”小柔虽然抱怨了一声:“你知道我想独处有多难吗!”但她的声音里还是透着兴致勃勃,兴奋难耐。她们稍微计划了一下行动,大量的信息要交换,小柔对王宫比较了解,而宁宁对怎么躲藏起来比较了解。一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宁宁不清楚时间,还是小柔说了一声:“时间快到了。”她当然有可以计时的工具,不需要靠早晚的三声钟响来估计。 宁宁说:“那明天再联络。我要早点睡觉。”小柔说:“行。”她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沉默得仿佛以为通路已经断了。她们总是互相挂断对方的通讯,要么宁宁不耐烦听,要么小柔发脾气。 三年了,那一小时的时间,几乎没有用完过。除了曾经来自那遥远的另一个地方,她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小柔不耐烦地说:“我要走了,有事明天再说。”她直接切断了通讯。 宁宁坐在黑暗和安静里好一会儿,这才开始为自己的决定后怕起来。她握紧钱袋,可这看起来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了。不过过了一会儿,宁宁听见外面有人叫门。——叫的是隔壁的门。她闻声出去,街道上的雪,火把寥寥的几个,光线很暗,巴特站在那里和老汉斯说话。宁宁走了过去,听他们在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 52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她偶尔在教堂洗澡, 教堂当然洗浴的机会更好一些。充足而滚烫的热水,甚至还有丝瓜条和皂粉。她会背着身, 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下身, 但上身平坦, 她可以装作自己是男孩。她现在可以很坦然地做这件事, 竭力催眠自己是另一种性别, 即使是瘦弱的男孩也是男孩,而只要被人发现她是女孩,她会立刻被赶出厨房。 女人在这个世界几乎没有自由可言,就算她强壮得可以扛起五百斤的石头,在那些流氓眼里,她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欺辱的靶子。 宁宁对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至今都还只有模糊的认知,而她现在越来越明白世界比她所想的要黑暗更多,更多更多。她拿着钱袋犹豫。小汉斯必须活着才可以,如果他死了, 她对铁匠来说就没有什么用了, 她很有可能失去他的庇护。她会不会被赶出去,或者逐渐的日过一日有人会察觉到铁匠对她不再那么维护。她在厨房日常的工作, 但晚上终究是要回去的。 而夜深人静的时候, 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城市的角落里。 只是这些钱对小汉斯又能有多少用呢?一百个铜币才能换一个银币, 是黑衣药师一次的费用,这不过杯水车薪。宁宁是有想过其余的办法, 但她失去了那些现代的医疗工具, 检查小汉斯, 确定他的身体状况就成了一个笑话。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宁宁不知道他烧到几度,她昨晚照顾他,试图查探,他很热很热。她知道烧久了会肺炎,知道烧久了会烧坏脑子,甚至死亡。这些症状,都是在异世界里随处可见的疾病。 宁宁只知道打针吃药可以治好他,或者酒精可以降温。酒馆里的酒都是劣质的酸酒,抵得上什么用呢?再说,铁匠夫妇大抵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干。他们会向神祈祷,交赎罪金,祈求宽恕,甚至请那些不知道都会干什么的黑衣药师来。 但也仅止于此了。 她这么想着,仍是脚步飞快,裹着新棉衣,用比早上暖得多的温度稍感满足地回到了家。她先去找了铁匠夫妇,铁匠虽然让她免费住在隔壁的小房间里,但是宁宁一开始就坚持交房租。现在看来,这是明智之举。她数了十六个铜板给铁匠,十二个是房租,四个是丽莱夫人给的。 宁宁最终还是决定昧下两个铜板。她告诉铁匠:“丽莱夫人说找个黑衣药师吧。”并加上自己的建议。 汉斯的母亲,她还大着肚子,一个浑身结实肌肉的笨重的妇人,坐在汉斯的床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汉斯的哥哥大汉斯已经16岁了,沉默地坐在店铺前,借着火炉的余光打最后一块铁,身上和手臂上是纠结的肌肉,还有各式发黑或鲜红的伤痕。 整个店铺既肮脏、又黑暗、到处充满了铁屑、苦水和炙热的潮气。但后面睡着人的地方珍惜柴火,反而很冷。大汉斯和小汉斯有时候会在前堂,既是看店,也是取暖。宁宁突然觉得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汉斯的母亲转过头来,脸上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实在难看得很,宁宁看了她一眼,微微屏住呼吸,底层劳动人民,那种令人……反感的苦难。 她冲过来,抓住救命稻草般的问宁宁:“教堂的圣水什么的!那些老爷……厨房的老爷只要抬抬手……” 厨房只负责送圣餐,偶尔是过手干净的水,那不是圣水,也不可能分给外面的贱民。宁宁脸上露出抱歉而无能为力的表情说:“丽莱夫人说,去找个黑衣药师。”她皱了皱眉,女人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夹在自己的胳膊上。宁宁藏在衣服之下,保护着的肌肤,掩藏的是她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害怕被人抓破衣服,发现她不同常人的样子。她退了一步,叫了一声,很痛的想挣脱。“你……你抓痛我了,快放手。”胳膊下午还干过重活,很酸很痛。汉斯的母亲抽抽噎噎地放开她。 牧师虽然有时会有义诊,但那是在大雪之后,小汉斯等不住了。她想黑衣药师虽然贵,也是一个希望。宁宁也不希望小汉斯死。她重复说:“面包房恐怕帮不上忙。”汉斯的母亲只能珍惜地将这六个铜板数了又数,放进腰间系着的围裙里。 冬天时铁匠铺生意其实不是太好,因为没有开战,农民们也休息。宁宁看了看天色,过去看了小汉斯一眼,他还躺着,昏迷在床。 没有什么要照顾的必要了,再继续照顾是无济于事的,没有药和医生,甚至连被子都不够,宁宁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她默默的退出店门,跟老汉斯打了声招呼:“我先回去了。”老汉斯点点头又摇摇头,整间店铺都是沉默的,只余黑暗的屋子,和闪着余光,炽热的火焰的炉子。宁宁和大汉斯对上眼,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她低下头,不再和他对视。 她回到隔壁,中午吃的面包她还省了几口,从怀里掏出来,用剩下的一点点炭烤热了,还有炉子里藏的两个硬土豆。她再舀了一盆雪,放在那里,用室内的温度,慢慢地等化开。屋外雪在下着,好大好大。宁宁脱下裤子取出被血浸湿的布,勉强洗了洗,晾在木杆上。然后她换上新的,再将钱袋掏出来,数了数。 一个银币,五个铜板,她全部的家当。她用手指头呵着气取暖,等着土豆熟。天渐渐黑下来了,雪的影子在稻草的屋檐外肆虐。宁宁缩在床上,盯着地上的那点小火色,一闪,一闪,一闪。好冷啊,她闭上眼。虽然不怎么流血,但是月经来的时候,她就是手脚冰冷。 过了很久,土豆的香气微微传来,宁宁摸黑将土豆拨出来,配着面包将土豆一点一点地啃掉了,像小老鼠啃东西一样,悉悉索索的细碎。吃完了,她用雪擦擦嘴,又用力擦擦牙齿,再擦干脸,揉搓到发热。她爬回床上,一动也不动的躺着,逐渐的黑暗里,隔壁墙壁那边,床的吱呀声又响了起来,放肆的、发泄的呻/吟,或许也是取暖。饿着肚子,彼此依靠着活下去。 宁宁抱紧钱袋,握着枕头底下的,从隔壁铁匠铺偷出来一根磨利的小铁棍,也逐渐陷入了疲累的睡眠。 =========== 第二天早上宁宁离开的时候去看了一眼小汉斯,他仍是昏迷在床上,看上去没有一点好转。因为好几天没能灌进水和食物,他看起来瘦脱了一圈,他的肚子高高地鼓着,宁宁不确定要不要告诉汉斯的母亲,或许他的肠子里还有粪便没排出来。 她不可能说,否则去教堂就要迟到,否则她要帮忙,也不可能带着一手的污物进面包房。她像往常一样顶着风雪跑向教堂,鞋子被温暖的棉衣衬得更破了,积雪已经有了一层,脚踢在雪里,从破洞里透进去,透骨的冰凉。宁宁拉紧衣服,压低帽子,低着头只管跑。 到教堂门口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时间是和往常一样的,门厅上熊熊的火把,昨日的鲜花彩带还没清扫干净和撤去,骑士们光辉的盔甲上蒙上柔软的幻色。习惯太久了,宁宁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她不确定是不是对上一名骑士的眼睛,仿佛有个人朝她看来,但他带着头盔,她不确定……不确定那个是不是艾瑟尔。 她突然感到危险,紧张的惊吓,她立刻收回视线,捂紧衣服,飞快的跑向厨房。格吉的代班结束了,今天的是杰克。她说:“杰克先生,早上好。”杰克先生也是很瘦的,这个城市里的大部分平民都是吃不饱饭和营养不良的瘦。他犀利地打量了宁宁一圈。 “早上好,尼尼。” 宁宁进了厨房,厨房比往常更加欢乐而忙碌。这才刚开始,大家就已经在热火朝天地干活了——这个气氛,明显是不一样的。她快速吃着面包,然后干活,听了一会儿就名表了。孩子们鼓噪地讨论着昨天的唱诗和使者的接见。 那个异人的使者拒绝进入教堂,给了主教和骑士们好大一个没脸。他说他信仰的不是光明神,所以他拒绝进入教堂,向别的神明行礼。这番话他站在教堂前那么大声地说出来——但他倒是顺利地往王宫去了——闹得所有人都在看笑话。 “真是太不识抬举了!”玛丽莱做着针线,愤愤不平地和愿意和她搭话的孩子们讨论。基本上所有孩子都愿意和她搭话,说昨天那个大热闹。 “这可是为光明神献上忠诚!他怎么能这么做!他有什么别的信仰?什么样的神大得过太阳?” “他不该这么做,这里是雷乌斯!那些异人,就应该在战场上被砍死!在绞刑架上被吊死!”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又嘲笑、又唾骂、又变着花样设计那名使者的死法。他们一句也不提“使者去了王宫,觐见皇帝”。这可是教堂呀!谁管皇帝?再说,敌国的使者和圣殿对抗,这件事情比什么去王宫有看头多了呢! “笨蛋!白痴!傻瓜!”孩子们用学到的骂人话翻来覆去地咀嚼他,这是一个游戏,同仇敌忾的站队和同盟。但玛丽莱不高兴地板起脸:“说什么呢!这里是神圣的面包房!你们嘴里吐出的字句,都是要嵌在圣餐上的!——亵渎神明,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么!” 孩子们面面相觑,突然都面有惧色。玛丽莱越发地生起气,彰显自己的权威。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讨好她:“玛丽莱小姐……这不是……那个家伙!明明是个异人!他没死在战场上,是我们的骑士怜悯他们!”孩子们纷纷附和:“玛丽莱小姐!那是他应得的!”“骂他神也会高兴的!” 玛丽莱纯粹是因为被称为“小姐”而和缓了面色。她愠怒地说:“以后不可以再这么做!” 大家当然纷纷赞同,然后话题就开始翻来覆去地在重演昨日那个使者的拒绝了。——还颇有几个孩子有天分,在地板上当场的演起来。 这时丽莱夫人走了过来,整个现场好像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静寂没声。宁宁看着丽莱夫人,整个厨房都看着丽莱夫人,等她发话。丽莱夫人一眼也没看宁宁,一如既往的严厉、威严、苛刻、精明、不近人情的惹人厌——她满是警告的双眼瞥过了那几个乱来的孩子,证明他们干了什么她都明白着呢!然后是自己的女儿。玛丽莱怯怯地放下针线,站了起来,垂手在裙前等着。 丽莱夫人咳了一声说:“后天。” 两个字的时候,整个面包房除了面粉的轻扬和火焰的噼啪声外就没有任何声音了,落针可闻。丽莱夫人满意地巡视了一番,彰显自己的权威后才继续说。 “后天,六国的使团就会来到雷乌斯。” “后天晚上将会有一个盛大的宴会,伟大的皇帝陛下招待这些使臣,圣殿的可敬的主教和骑士们也应邀出席。而你们,作为荣幸地为神明准备祝福和恩赐的孩子们,你们将被指派到宴会上发放这些圣餐,彰显光明的伟力和慈悲。” 这话说的有些绕,但宁宁在理解之前,已经感受到整个厨房的气氛,像一个正在撑开的气球,就要止不住的炸开的沸扬。只不过大家都在竭力忍住。丽莱夫人严肃地继续说: “你们这几天,都给我好好打起精神,好好休息!我会吩咐食堂,热水管够,你们给我刷洗干净自己,我会挨个检查的!要是敢有哪里不干净,敢有哪里染上虱子,或是什么臭虫脏病,在如此隆重的宴会上亵渎了我们的神——你等着我剥了你的皮!” 她总结完毕,点了点头。整个厨房里有两个人突然面色有异,一个是玛丽莱,满面喜色。她是她母亲的女儿,可以表现出一些那么不规矩。还有一个是年纪最大的巴特,他15岁生日到了,其实今天,还是明天就要离开了。宁宁不知道。他满面愁容,沮丧的失望。玛丽莱小小的欢呼起来:“天哪!宴会!王室的宴会!圣殿的宴会!” 丽莱看向自己的女儿,神色没有一丝一毫松懈:“玛丽莱,你不能去。” 厨房的气氛再次转变了,那个气球突然地憋下去,孩子们没有一个敢说话。少女监工从极度的快乐到极度的愤怒和失望,她原本是够乖巧的、够畏惧自己的母亲的——这种巨大落差的失望让她都忍不住朝自己的母亲嚷嚷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 53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不就是那样。”他说:“他们一边敬着神, 一边将敌人引入教堂和王宫。” 艾瑟尔平静地说:“他们不是敌人。” 利昂并不认同:“艾瑟尔冕下,我们在战场上和他们打了几百年。就算是您,也是半年前刚刚从战场上归来。您带领我们杀死他们的朋友和战士,杀死他们的人民, 男人、女人和小孩, 他们也杀死我们的。他们不是敌人,您是这样想的吗?就算如此,我认为他们也并不这样想。” 艾瑟尔的脸上掠过一抹阴霾。他停顿了一会儿后说:“这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骑士是剑, 圣殿所指,刀锋所向。” 他拨转了马头,拍拍布雷迪的脖子。布雷迪难道仅是这一匹布雷迪吗?上战场的马要保持巅峰的战力, 只有那么些年岁, 即使有圣光加持又如何呢?圣殿的战士死得不比对方少,战马因伤、因故、因战退役和死亡的更多。这是第十一匹布雷迪了, 每一匹艾瑟尔都记着。 但他仍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忘记他送走的第一匹布雷迪的模样。 利昂说:“大人, 您才是我们的刀锋。” 艾瑟尔笑了笑说:“利昂, 这句话不要再向别人说了。” 他说:“大主教之前找我,既然没什么事, 我去一趟。”利昂利落地点了点头, 朝他行礼告别。艾瑟尔回礼并带上头盔。沿路仍在欢呼和致意,洒满鲜花和绸带, 在传令官之后仆人们用惊人的速度铺起一路依仗, 迎接即将到来正式交换国的使臣。 真正的访问团大约现在才刚过鲜红峡谷, 要一段时间后才会到。但整个王都已经因为这个消息而沸腾了。艾瑟尔一抖缰绳,轻喝一声:“布雷迪!”骏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载着光辉的骑士在鲜花中踏着大路而去。艾瑟尔能听到自己身后,在城门之外,已经有一声又一声的传令,欢迎曾经对战的敌人的友好讯息。他皱了皱眉,加快了速度。 他走入圣殿,圣殿也是一路鲜花着锦,仆人和牧师们向他行礼致意,温和地微笑:“艾瑟尔冕下。”艾瑟尔抱着头盔,将手放在额头上回礼。“光明保佑您。”他走入大堂后,大堂后是花园,再之后是小楼。守卫的兵士们向他行礼:“艾瑟尔大人。”艾瑟尔点了点头进入,整个房间金碧辉煌而充满喧嚣的吵闹,主教和大臣,皇室和贵族们正在开会,偌大的房间吵成一团。 “谁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这是大多数人的意见:“这是战争时期,难道那些人来抱着什么好意吗?那是敌国!难道我们要这样放他们进入国家的腹地,陷皇帝陛下于不测之中?” 也有另一部分人的意见,冷静而理智,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衡量。那不是将这些仇恨、这些根深蒂固的成见放在天平上量,被抛弃了的负面情绪踩在地上的时候有时让人难以忍受地反感。“那些不能算是对面的人,他们是中立线上的。鲜红峡谷的地势只是决定这几个国家可能立场更倾向异人,但并非不能倒向我们这边。他们是人类,人类与人类天生就应该是是同盟。” 有人看见艾瑟尔,意思地点头打着招呼,大主教坐在正中主持会议,神色温和怜悯,他是认为应该寻求和平解决的那一边,战争打了这么多年,彼此都有很大的损失。这次前来拜访的六个国家的使者,名义上是想要体验雷乌斯的艺术和文化,他们是人类国家,和异人毕竟还是有微妙的不同。虽然处在阵地最前沿,但出乎意料的,他们参战的比例并不高,他们信奉光明神和信奉异神的比例差不多,而王室对战争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并不站队。 他们是一股可以争取的政治力量,当然每个人都想将战争结束在自己的时代,并在其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带领士兵或是运筹帷幄地指导臣民将光明神的旗帜插在异人的国土上,将魔王在自己的王宫上方吊死,名垂千古的声誉,结果既然是一样的,谁不想得到这样的殊荣? 有人抗议:“难道异人会不知道?他们毕竟离那些国家更近!换我是异人,如果知道这些国家要派使者团来访问,那绝对会将他们全歼在半路!” 但亲爱的,政治不是这么玩的。既然异人放他们过来了,那也许没什么事,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别有目的。整个房间里有一段沉寂,艾瑟尔垂眸听着。不知道是谁说: “……圣女。” 有嗡嗡的低声附和:“他们来肯定是为了圣女。” “圣女在我们这边。”大主教温和地说:“圣女厌恶异人,将他们看作是渎神的罪恶,她是个纯洁的少女,绝不会与罪恶的黑暗同流合污。” 但并没有人松一口气。“就因为这样,难道还要给他们机会吗?” “我认为这是值得的。诸君,我们这些年做了这么多努力,放出模棱两可的风声,让人无法确定圣女的真伪。”一个和大主教拥有相同立场的公爵说,他近来逐渐年轻些了,原来花白的两鬓,微微地泛着回春的金色,璀璨而贵气十足,艾瑟尔看着他,公爵挺直地坐在那儿,他年轻时也是马上的将军,也是一名十足的美男子。 “不管他们是带着真正的目的,还是伪装另有所图而来的也好,无论如何,我们需要将这件事的主动权掌握在手里。要来,就让他们来。”公爵说:“假如他们有值得争取的机会,诸君,请细想一下,这是我们证实光耀的机会了。” 会议不欢而散,但稳妥的和平派占了上风。并非是说这样战争就不打了,在上层的权贵们看来,异人和那些人类本就是两层势力。他们也是人类,流着一样的血脉,没有被形怪状的东西污染了身体,那么他们是可以赎罪的,可以戴罪立功的,还可以有机会为光明神立下功绩,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反驳的,毕竟神爱世人。 艾瑟尔跟着大主教走入休息厅,几名贵族跟着他们。休息厅里有几名仪仗骑士——均选自顶层贵族,公爵的儿子,伯爵的席位,英俊而挺拔的面容身材,还有了得的身手与温和殷勤的微笑。骑士们正围在一名洁白圣洁的少女身边,半跪着向她献上自己的忠诚与爱。如果有哪里惹人诟病的地方,大约就是这名少女那漆黑如夜的柔顺长发与点漆般的妩媚双眸了吧——然而光伴随着黑暗,在黑暗中才有最圣洁的光诞生,这正是神性的体现。少女朝他看来,微翘的粉嫩的嘴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神气。 她当然尊贵无比,她是光明神降下的圣女,她的墨发如夜,光明的姐妹,她的双唇如花,玫瑰般的色彩。她那洁白柔嫩的肌肤,吹弹可破如婴儿般,全世界不会再有另一个少女如她特殊而美貌。要说有什么缺憾,那就是她的容貌稍微平了些,不像最纯正的血统那般深邃,因为这个问题,贵族们私下里吵过很多次——那像贱民的脸!但圣女如此光辉普照,他们不得不心悦诚服地跪服在神的座下,亲吻少女的指尖。 艾瑟尔向她行礼: “圣女冕下。” 艾瑟尔第一次见到圣女是三年前,那时她刚刚降临于这个世界,圣殿骑士们找到她,将她迎回圣殿,供奉在神坛和金银之上。圣女微笑又傲气的说:“免礼,艾瑟尔大人。”仪仗骑士们不满她转移了注意力,微微玩笑着要她再看向自己。圣女被他们的笑话逗笑了,捂着嘴,细嫩的手腕上带着的金子的镯珠摇晃出清脆的声响,如她笑声清丽。 传说圣女有那些不可思议的神力,她的体内蕴藏着神的力量,那似乎是真的,每日都来与她喝茶的公爵不是已经在重回巅峰了吗?艾瑟尔只是觉得,假如脱去圣女的光环,她只不过是个普通少女,享受奉承,喜欢英俊的男子,锦衣玉食和珠宝堆积,和国内那些其他的贵族少女没有什么两样。但他几乎是隐晦的……有些,同情她。三年来她几乎没从圣殿出去过一步。 她越来越光辉,越来越美丽,但她也越来越被禁锢于其中。这看起来没什么办法,圣殿要保护她,这些年来圣殿和守卫她的骑士们花费了多少力气打退那些打探她的势力和人们,艾瑟尔是知道的。但……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而已。 她本没有理由,遭受这样的对待。保护是无奈而残酷的。艾瑟尔和大主教走进内室。 大主教告诉他:“奥诺德,在访问的使臣到来期间,你必须保护圣女。”艾瑟尔单膝跪着,亲吻主教的袍角,接受命令。他是骑士,骑士是剑,圣殿所指,刀锋所向。大主教抚摩他的头顶,低声告诉他:“你是最虔诚的骑士,圣殿最为之自豪的战士。你应该在战场上发挥你的力量,但很抱歉,为了这些勾心斗角的计谋,我要将你召回来,将你大材小用,让你保护一位天真纯洁的少女。” 艾瑟尔说:“保护圣女冕下是我的荣幸。” “你不必贴身看守她。你只是暗中接受这个命令。有时候在外围看着,你能够得到更多的讯息,更全面的判断。这次六国使者的来访,我希望他们是带着和平的目的而来,但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圣女,你就要盯紧他们。使者里有一名撒姆·威登伯爵,我们搜集了足够的信息,有理由相信他才是真正的使者代表。假如他有什么异动,你要看紧他,关键时刻,你可以自行决定。” 这是很大的信任,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自行处置”别国使者都是难以想象的决定。艾瑟尔说:“我不胜惶恐。” 大主教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件事要做。” “请您吩咐。” “圣女还有一名,失落在这个世界之中。我们有理由相信,她就藏在雷乌斯里。艾瑟尔,我们一直在暗中寻找她,原本这可以慢慢来,但假如撒姆·威登有什么动静,让他们提前找到了那名宝贵的圣女,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先保护在你的盾牌之下。” 艾瑟尔停了一会儿。大主教微笑了一下。 “三年来,你从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你很吃惊对吗?”他低声说:“这并非是不信任你,我亲爱的骑士,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的光芒太盛,种种举动都在人注目之下,别人盯着你,反倒掩去你光芒下的别人的行动。”艾瑟尔否认:“我绝不会这样想,圣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平。”大主教低声说:“为了我们的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 54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宁宁不得不将屋顶的雪也清理掉。等她带着工具,在天色开始变暗时一身湿透地走进厨房,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食堂搜寻热水。她擦了身, 喝了热水, 脱下衣服, 让身体变暖。宁宁后悔自己今天没有穿破的那件棉衣来,但她也不能保证如果自己将好衣服留在屋子里,会不会有人去偷。食堂还有孩子们聚在一起吃饭。厨房为了节省木柴,在天黑前,甚至是天黑两三小时前就会关闭, 这时大家应该已经回家了。但宁宁很快意识到他们是在为巴特送别。巴特过了今天后就要离开了,他已十五岁了,参加了王宫国宴后, 可以毫无遗憾、满怀荣誉与信仰地离开。 宁宁又累又饿地走过去。她只想拿块面包,可没意思要参与教堂孤儿派的友爱,但她敏感地感觉到什么不对。玛丽莱自然是作为孩子的头儿, 欢声笑语地坐在首位, 而在一身狼狈的宁宁走过去的时候,整张桌子上的气氛骤然地一冷。 宁宁目不斜视, 尽管她内心已经开始警惕起来。她累得没有力气去注目。她的双脚和双手都又冷又胀痛,宁宁的十根手指头都冻成了萝卜, 红得铁青。她现在唯一的想法, 就是回到自己那座又黑又小的小屋子里, 抱着破被子在床上, 喝几滴那个药水, 好救自己的命。 面包是盛在盘子里的,量很准,一个孩子一块。盘子里还有最后一块,被挑剩了,又皱又干,宁宁并不计较地拿起来。盛放饮料的盘子里有一杯酒,送别孩子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一杯祝福的酒,以此献给伟大的光明神,祝即将远航的信徒和伙伴蒙受庇佑。宁宁的这一杯不知道被谁偷喝了,水位低下去好大一截。 宁宁感到如芒在背,不知道她身后有多少人在看她。整个食堂寂静得鸦雀无声。宁宁举起了杯子,她顿了一下,微微向空中一举,嘴里低喃了句:“祝福。”可无论是祝福谁,想必都不需要她的祈愿。宁宁一口气将酒喝光,干涸的喉咙仿佛紧闭的石块,才被这水流滋润,微微露出一条缝来。嘴唇干裂的龟痕刺激得痛。但肚子还是暖了起来,她今日不必冻死了。宁宁将杯子放回盘子里,自有今日负责厨房善后的孩子去洗。 她回头,重新走向桌子,手里拿着面包。但宁宁打算回家去吃,不在这里讨人嫌弃。一整个桌子都是敌视她的目光,仿佛在被无法抵抗的权力压迫后,最终释放的反弹。看,你不过是丽莱夫人,用后就扔的垃圾。 人群里不知道有谁低声说:“这家伙亵渎了神!”有人附和:“他喝了残缺的酒!”孩子们用目光这样唾弃着她:“虚伪!”玛丽莱挺直着肩背坐在这些孩子当中,神情不那么愉快地看着宁宁。……宁宁觉得,自己似乎看着小柔。 或许少女们都是这样。宁宁是说,那种众星捧月的公主。而宁宁自己,当然是阴沟里的老鼠,连被她们看一眼都亵渎了那娇嫩纯洁的双眸。宁宁站住了脚,如果这个指责不澄清,她在厨房里就没有立身之地了。宁宁真的很累又烦,她只想回去,将自己关在那栋房子里,或者,她有一瞬间从未这样强烈地思念过,自己曾经的那个世界。 尽管她知道如果自己回去了也一定会后悔。那黑暗的充满酒气的房子,那频繁的暴怒和殴打。蟑螂和老鼠四处横行,她生活在垃圾堆里,将来大约也只会是一块垃圾。宁宁说:“我没有亵渎神。虽然圣酒不足,我已经将自己的所有奉献给他。”她扫视着这群人,有些人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宁宁说:“那些有所保留的人才该要求得光明的宽恕。” 宁宁的目光对上巴特,老实说,巴特是教堂派的。尽管他的性格还算好,不随意攻击别人,木讷温驯,他只会和那些和他出身一样的孩子们一起行动,一起树敌和一起维护自身。宁宁对巴特说:“愿光明神庇佑你。” 宁宁昂起头,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几天后,宁宁渐渐明白自己不是一时的被厌恶,而是受到了排挤。厨房中流言四起,传说她在王宫中,被圣女和大骑士还有异人伯爵接见,得到了丰厚的赏赐。许多人对宁宁冷嘲热讽,说她不应该在厨房里做事,而应该去教堂前唱诗。宁宁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将那件好棉衣卖了,即使如此,她仍然要在厨房关闭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城外去割野草根,再赶在天黑前回到家里。但这样的话她回家仍然会晚很多,或许是少了小汉斯当做沟通渠道,或许是没有钱了,宁宁发现铁匠和她的交流也开始冷淡。 宁宁难道稀罕吗?呸,她恨不得咬死他们。铁匠当然明白,所以不愿意放她这个定时的凶器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做了不够清白的事。她咬着牙,只希望能熬过这一个月,拿到下一笔工钱再说,但开始有人信誓旦旦地指责,说她偷吃玛丽莱的午餐。 玛丽莱的午餐也是面包,当然她可以先挑选,而且她的饮料不是冷水,而是又香又甜的奶油汤。丽莱夫人从自己的份例里拨出一部分给她,玛丽莱有时候忙或者懒得去,会指使某一个孩子去帮她拿午餐。——上次玛丽莱不能去王宫,哭着跑开躲起来,宁宁干的就是这样的活。玛丽莱莫名其妙地让宁宁又递了两天午餐,然后她就发现有人在传这样的流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 55 章【半更】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利昂和那些在战场上归来的大部分骑士一样, 看不起在桌子上摆弄诡计的无耻的政客们, 这场战争打了几百年了,从父亲,父亲的父亲, 父亲的父亲的父亲, 一直到往上十几代、好几十代, 没有人会认同让敌人进入自己的城市。光辉的雷乌斯,神眷的雷乌斯, 即使是人类, 让异人国度的人踏上这片土地也等同于耻辱。利昂不屑地嗤了一声。 “不就是那样。”他说:“他们一边敬着神,一边将敌人引入教堂和王宫。” 艾瑟尔平静地说:“他们不是敌人。” 利昂并不认同:“艾瑟尔冕下,我们在战场上和他们打了几百年。就算是您,也是半年前刚刚从战场上归来。您带领我们杀死他们的朋友和战士,杀死他们的人民, 男人、女人和小孩,他们也杀死我们的。他们不是敌人, 您是这样想的吗?就算如此, 我认为他们也并不这样想。” 艾瑟尔的脸上掠过一抹阴霾。他停顿了一会儿后说:“这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骑士是剑,圣殿所指,刀锋所向。” 他拨转了马头, 拍拍布雷迪的脖子。布雷迪难道仅是这一匹布雷迪吗?上战场的马要保持巅峰的战力,只有那么些年岁, 即使有圣光加持又如何呢?圣殿的战士死得不比对方少, 战马因伤、因故、因战退役和死亡的更多。这是第十一匹布雷迪了, 每一匹艾瑟尔都记着。 但他仍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忘记他送走的第一匹布雷迪的模样。 利昂说:“大人,您才是我们的刀锋。” 艾瑟尔笑了笑说:“利昂,这句话不要再向别人说了。” 他说:“大主教之前找我,既然没什么事,我去一趟。”利昂利落地点了点头,朝他行礼告别。艾瑟尔回礼并带上头盔。沿路仍在欢呼和致意,洒满鲜花和绸带,在传令官之后仆人们用惊人的速度铺起一路依仗,迎接即将到来正式交换国的使臣。 真正的访问团大约现在才刚过鲜红峡谷,要一段时间后才会到。但整个王都已经因为这个消息而沸腾了。艾瑟尔一抖缰绳,轻喝一声:“布雷迪!”骏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载着光辉的骑士在鲜花中踏着大路而去。艾瑟尔能听到自己身后,在城门之外,已经有一声又一声的传令,欢迎曾经对战的敌人的友好讯息。他皱了皱眉,加快了速度。 他走入圣殿,圣殿也是一路鲜花着锦,仆人和牧师们向他行礼致意,温和地微笑:“艾瑟尔冕下。”艾瑟尔抱着头盔,将手放在额头上回礼。“光明保佑您。”他走入大堂后,大堂后是花园,再之后是小楼。守卫的兵士们向他行礼:“艾瑟尔大人。”艾瑟尔点了点头进入,整个房间金碧辉煌而充满喧嚣的吵闹,主教和大臣,皇室和贵族们正在开会,偌大的房间吵成一团。 “谁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这是大多数人的意见:“这是战争时期,难道那些人来抱着什么好意吗?那是敌国!难道我们要这样放他们进入国家的腹地,陷皇帝陛下于不测之中?” 也有另一部分人的意见,冷静而理智,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衡量。那不是将这些仇恨、这些根深蒂固的成见放在天平上量,被抛弃了的负面情绪踩在地上的时候有时让人难以忍受地反感。“那些不能算是对面的人,他们是中立线上的。鲜红峡谷的地势只是决定这几个国家可能立场更倾向异人,但并非不能倒向我们这边。他们是人类,人类与人类天生就应该是是同盟。” 有人看见艾瑟尔,意思地点头打着招呼,大主教坐在正中主持会议,神色温和怜悯,他是认为应该寻求和平解决的那一边,战争打了这么多年,彼此都有很大的损失。这次前来拜访的六个国家的使者,名义上是想要体验雷乌斯的艺术和文化,他们是人类国家,和异人毕竟还是有微妙的不同。虽然处在阵地最前沿,但出乎意料的,他们参战的比例并不高,他们信奉光明神和信奉异神的比例差不多,而王室对战争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并不站队。 他们是一股可以争取的政治力量,当然每个人都想将战争结束在自己的时代,并在其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带领士兵或是运筹帷幄地指导臣民将光明神的旗帜插在异人的国土上,将魔王在自己的王宫上方吊死,名垂千古的声誉,结果既然是一样的,谁不想得到这样的殊荣? 有人抗议:“难道异人会不知道?他们毕竟离那些国家更近!换我是异人,如果知道这些国家要派使者团来访问,那绝对会将他们全歼在半路!” 但亲爱的,政治不是这么玩的。既然异人放他们过来了,那也许没什么事,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别有目的。整个房间里有一段沉寂,艾瑟尔垂眸听着。不知道是谁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 56 章【半更】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她也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给铁匠夫妇, 只将丽莱夫人的话告诉他们。她也可以给一些钱, 今天她还发了工钱。她可以选择如数给六个铜板, 她可以选择给少一点, 她可以选择给更多。 宁宁当然不是大发善心地在做善事,她只是抉择自己应该付出多少。小汉斯对她而言, 不止是隔壁邻居一起上班的孩子这样的地位。宁宁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摸滚打爬, 虽然这些年始终没怎么长——大约是营养不良吧。她还是如惊弓之鸟般地裹起胸部,将下/身绑上一根裹缠成条的布带。 她偶尔在教堂洗澡,教堂当然洗浴的机会更好一些。充足而滚烫的热水, 甚至还有丝瓜条和皂粉。她会背着身,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下身, 但上身平坦, 她可以装作自己是男孩。她现在可以很坦然地做这件事, 竭力催眠自己是另一种性别, 即使是瘦弱的男孩也是男孩, 而只要被人发现她是女孩, 她会立刻被赶出厨房。 女人在这个世界几乎没有自由可言, 就算她强壮得可以扛起五百斤的石头,在那些流氓眼里,她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欺辱的靶子。 宁宁对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至今都还只有模糊的认知, 而她现在越来越明白世界比她所想的要黑暗更多, 更多更多。她拿着钱袋犹豫。小汉斯必须活着才可以, 如果他死了, 她对铁匠来说就没有什么用了, 她很有可能失去他的庇护。她会不会被赶出去,或者逐渐的日过一日有人会察觉到铁匠对她不再那么维护。她在厨房日常的工作,但晚上终究是要回去的。 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城市的角落里。 只是这些钱对小汉斯又能有多少用呢?一百个铜币才能换一个银币,是黑衣药师一次的费用,这不过杯水车薪。宁宁是有想过其余的办法,但她失去了那些现代的医疗工具,检查小汉斯,确定他的身体状况就成了一个笑话。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宁宁不知道他烧到几度,她昨晚照顾他,试图查探,他很热很热。她知道烧久了会肺炎,知道烧久了会烧坏脑子,甚至死亡。这些症状,都是在异世界里随处可见的疾病。 宁宁只知道打针吃药可以治好他,或者酒精可以降温。酒馆里的酒都是劣质的酸酒,抵得上什么用呢?再说,铁匠夫妇大抵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干。他们会向神祈祷,交赎罪金,祈求宽恕,甚至请那些不知道都会干什么的黑衣药师来。 但也仅止于此了。 她这么想着,仍是脚步飞快,裹着新棉衣,用比早上暖得多的温度稍感满足地回到了家。她先去找了铁匠夫妇,铁匠虽然让她免费住在隔壁的小房间里,但是宁宁一开始就坚持交房租。现在看来,这是明智之举。她数了十六个铜板给铁匠,十二个是房租,四个是丽莱夫人给的。 宁宁最终还是决定昧下两个铜板。她告诉铁匠:“丽莱夫人说找个黑衣药师吧。”并加上自己的建议。 汉斯的母亲,她还大着肚子,一个浑身结实肌肉的笨重的妇人,坐在汉斯的床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汉斯的哥哥大汉斯已经16岁了,沉默地坐在店铺前,借着火炉的余光打最后一块铁,身上和手臂上是纠结的肌肉,还有各式发黑或鲜红的伤痕。 整个店铺既肮脏、又黑暗、到处充满了铁屑、苦水和炙热的潮气。但后面睡着人的地方珍惜柴火,反而很冷。大汉斯和小汉斯有时候会在前堂,既是看店,也是取暖。宁宁突然觉得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汉斯的母亲转过头来,脸上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实在难看得很,宁宁看了她一眼,微微屏住呼吸,底层劳动人民,那种令人……反感的苦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 57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艾瑟尔大步走向城门, 他错过了列队欢迎外国使者,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他的身份不需要对一个敌国来的人卑躬屈膝。尤其他在半年前, 才刚刚带着一连串他们同胞性命的战功, 从战场凯旋。他相信人家也不需要他的欢迎。 他问属下,他的副手利昂。“圣殿到底怎么说?” 利昂和那些在战场上归来的大部分骑士一样,看不起在桌子上摆弄诡计的无耻的政客们,这场战争打了几百年了,从父亲,父亲的父亲, 父亲的父亲的父亲, 一直到往上十几代、好几十代,没有人会认同让敌人进入自己的城市。光辉的雷乌斯, 神眷的雷乌斯, 即使是人类, 让异人国度的人踏上这片土地也等同于耻辱。利昂不屑地嗤了一声。 “不就是那样。”他说:“他们一边敬着神, 一边将敌人引入教堂和王宫。” 艾瑟尔平静地说:“他们不是敌人。” 利昂并不认同:“艾瑟尔冕下, 我们在战场上和他们打了几百年。就算是您, 也是半年前刚刚从战场上归来。您带领我们杀死他们的朋友和战士, 杀死他们的人民,男人、女人和小孩,他们也杀死我们的。他们不是敌人,您是这样想的吗?就算如此, 我认为他们也并不这样想。” 艾瑟尔的脸上掠过一抹阴霾。他停顿了一会儿后说:“这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骑士是剑, 圣殿所指, 刀锋所向。” 他拨转了马头,拍拍布雷迪的脖子。布雷迪难道仅是这一匹布雷迪吗?上战场的马要保持巅峰的战力,只有那么些年岁,即使有圣光加持又如何呢?圣殿的战士死得不比对方少,战马因伤、因故、因战退役和死亡的更多。这是第十一匹布雷迪了,每一匹艾瑟尔都记着。 但他仍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忘记他送走的第一匹布雷迪的模样。 利昂说:“大人,您才是我们的刀锋。” 艾瑟尔笑了笑说:“利昂,这句话不要再向别人说了。” 他说:“大主教之前找我,既然没什么事,我去一趟。”利昂利落地点了点头,朝他行礼告别。艾瑟尔回礼并带上头盔。沿路仍在欢呼和致意,洒满鲜花和绸带,在传令官之后仆人们用惊人的速度铺起一路依仗,迎接即将到来正式交换国的使臣。 真正的访问团大约现在才刚过鲜红峡谷,要一段时间后才会到。但整个王都已经因为这个消息而沸腾了。艾瑟尔一抖缰绳,轻喝一声:“布雷迪!”骏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载着光辉的骑士在鲜花中踏着大路而去。艾瑟尔能听到自己身后,在城门之外,已经有一声又一声的传令,欢迎曾经对战的敌人的友好讯息。他皱了皱眉,加快了速度。 他走入圣殿,圣殿也是一路鲜花着锦,仆人和牧师们向他行礼致意,温和地微笑:“艾瑟尔冕下。”艾瑟尔抱着头盔,将手放在额头上回礼。“光明保佑您。”他走入大堂后,大堂后是花园,再之后是小楼。守卫的兵士们向他行礼:“艾瑟尔大人。”艾瑟尔点了点头进入,整个房间金碧辉煌而充满喧嚣的吵闹,主教和大臣,皇室和贵族们正在开会,偌大的房间吵成一团。 “谁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这是大多数人的意见:“这是战争时期,难道那些人来抱着什么好意吗?那是敌国!难道我们要这样放他们进入国家的腹地,陷皇帝陛下于不测之中?” 也有另一部分人的意见,冷静而理智,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衡量。那不是将这些仇恨、这些根深蒂固的成见放在天平上量,被抛弃了的负面情绪踩在地上的时候有时让人难以忍受地反感。“那些不能算是对面的人,他们是中立线上的。鲜红峡谷的地势只是决定这几个国家可能立场更倾向异人,但并非不能倒向我们这边。他们是人类,人类与人类天生就应该是是同盟。” 有人看见艾瑟尔,意思地点头打着招呼,大主教坐在正中主持会议,神色温和怜悯,他是认为应该寻求和平解决的那一边,战争打了这么多年,彼此都有很大的损失。这次前来拜访的六个国家的使者,名义上是想要体验雷乌斯的艺术和文化,他们是人类国家,和异人毕竟还是有微妙的不同。虽然处在阵地最前沿,但出乎意料的,他们参战的比例并不高,他们信奉光明神和信奉异神的比例差不多,而王室对战争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并不站队。 他们是一股可以争取的政治力量,当然每个人都想将战争结束在自己的时代,并在其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带领士兵或是运筹帷幄地指导臣民将光明神的旗帜插在异人的国土上,将魔王在自己的王宫上方吊死,名垂千古的声誉,结果既然是一样的,谁不想得到这样的殊荣? 有人抗议:“难道异人会不知道?他们毕竟离那些国家更近!换我是异人,如果知道这些国家要派使者团来访问,那绝对会将他们全歼在半路!” 但亲爱的,政治不是这么玩的。既然异人放他们过来了,那也许没什么事,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别有目的。整个房间里有一段沉寂,艾瑟尔垂眸听着。不知道是谁说: “……圣女。” 有嗡嗡的低声附和:“他们来肯定是为了圣女。” “圣女在我们这边。”大主教温和地说:“圣女厌恶异人,将他们看作是渎神的罪恶,她是个纯洁的少女,绝不会与罪恶的黑暗同流合污。” 但并没有人松一口气。“就因为这样,难道还要给他们机会吗?” “我认为这是值得的。诸君,我们这些年做了这么多努力,放出模棱两可的风声,让人无法确定圣女的真伪。”一个和大主教拥有相同立场的公爵说,他近来逐渐年轻些了,原来花白的两鬓,微微地泛着回春的金色,璀璨而贵气十足,艾瑟尔看着他,公爵挺直地坐在那儿,他年轻时也是马上的将军,也是一名十足的美男子。 “不管他们是带着真正的目的,还是伪装另有所图而来的也好,无论如何,我们需要将这件事的主动权掌握在手里。要来,就让他们来。”公爵说:“假如他们有值得争取的机会,诸君,请细想一下,这是我们证实光耀的机会了。” 会议不欢而散,但稳妥的和平派占了上风。并非是说这样战争就不打了,在上层的权贵们看来,异人和那些人类本就是两层势力。他们也是人类,流着一样的血脉,没有被形怪状的东西污染了身体,那么他们是可以赎罪的,可以戴罪立功的,还可以有机会为光明神立下功绩,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反驳的,毕竟神爱世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 58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他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意:“失礼了, 我想大公在找我。”他表现得非常体贴,非常善解人意。这个人非常擅长将他隐藏在礼貌之下的真实意图表达出来。——或者那并不是真实的, 只是他想表达——此刻, 他认为他在这里是个碍事的人。男人站在那里,姿态优雅, 神情温和开朗, 友好又热情。但那种温和和骑士对比,有更加明显的不同。那种温和带着让人屏息的危险的力量,是俊美的、邪恶的、……充满致命的诱惑的。 在他的笑容注视之后,会有寒毛和不自觉的被吸引一同立起。 “容我先告退,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以那种和气温文的态度意思意思地挽留:“和您聊天很愉快, 威登伯爵。” 撒姆·威登以同样的态度微点头行礼。 “同样愉快,艾瑟尔冕下。” 他们都明白这不太愉快。但这仅是一次交锋, 甚至不需放在心上, 一次刚刚伸出手指, 点在界线之前的试探。艾瑟尔没有急着跟撒姆·威登回去, 爱葛妮和她的侍女们都在大殿里, 宴会还需要一点时间才会到尾声。假如友好的威登伯爵要当场和圣女攀谈, 所有的眼睛都会替艾瑟尔注视他。 宁宁赶快知机地跪下, 送撒姆·威登离开,俊美的伯爵离去前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教堂送圣餐的孩子似乎没有必要向异人行这样的礼。不过谁会嫌礼多呢?那双镶满宝石和名贵皮毛的靴子悠闲地在她面前顿了顿, 然后漫不经心地离开。 艾瑟尔和宁宁继续谈了一会儿。他仍然认为宁宁只是误解, 或者对这个机会感到惶恐不安。有许多人会对改变自己命运的抉择裹足不前, 或是畏惧逃避,或是不明白,这个选择有多重要。——这都是正常的。骑士耐心地劝说她:“尼尼,谢谢你刚才的帮助。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不建议是确实有效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来我这儿读识字。” 宁宁坚决地摇头。“艾瑟尔大人,谢谢您的赏识,我不值得您这样做,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孤儿,我怎么可能有这个资格碰触高贵的文字。” 她只是觉得开始冷起来了。她很想要回去,回到厨房温暖的火边。她并不在乎艾瑟尔为了小柔做什么,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了,虽然可能会被骂一顿,但王宫的伙食很好。她会饱饱地吃一顿,喝两口酒温暖肚子,然后在厨房管事骂骂咧咧的大呼小叫中,被塞在拥挤的马车里,放下窗子,在一片寒气和颠簸中回到自己的小屋。 她可以拿药回去,那个冰冷的瓶子在她袖子里捂得更冰冷。小汉斯等着她的药,然后她睡着,醒来后,再思考明天的努力。她用小心翼翼的口吻说:“我出来太久了,艾瑟尔大人,我会挨打的。如果您没有事的话,能让我先退下吗?” 她固执地不抬起头来,用那头暗红色的剪得参差不齐的细发的头顶对着艾瑟尔。她能听见骑士叹了口气。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雪持续地落下来,在枝头上,无声地凝结。 艾瑟尔当然本来不是打算在这时候和尼尼见面的。这个孩子聪明而敏锐,之前的事会让他对他丧失信任。这并不是个好地点,王宫的花园,本来就让人紧张。 “回去吧,尼尼。”他说,并看到宁宁缩进袖子里的手。小小的手指冻得通红。圣衣很薄,单薄地贴在他瘦弱的身上,甚至能看见骨头的痕迹,突出而支棱地撑起布料。“这个邀请,到你离开教堂时都会有效。” 他笑了笑说:“再会,尼尼。” 宁宁微微抬起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青年的身形在夜色下高大挺拔,即使没有佩剑,他仍英武而锋利。只是人都有抉择和牺牲,在被抛弃的人看来就何等残忍。艾瑟尔和她,或者这世上的所有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宁宁回去后当然得到了管事的痛骂。“死到哪儿去了!”她离开得太久。宁宁畏惧地低下头,用那套理由继续搪塞过去。白衣小姐之后还有撒姆·威登伯爵和艾瑟尔大骑士,他们也来了花园,宁宁不得不也为这些老爷耽搁。那怎么能算是耽搁呢?能与这些贵人对话哪怕是一个字,都是无上的荣耀。管事扣了宁宁几个赏钱,不过反正这个厨房没几个没被扣赏钱的孩子,宁宁不在乎。 能够改变命运的药终于在深夜被带出了王宫。小柔在脑海里告知宁宁:“是我从药剂室那里拿来的存药。喝几滴就够了,没好再给喝。”虽然她不乐意慷慨地给宁宁这么多,但毕竟她能找到的瓶子就这么大。只给几滴药水——真是丢脸,又麻烦。于是宁宁拿到手的宝物,蛮晃荡着也有小半瓶。 这让宁宁的心情在之后一直很好。就算她要挤上拥挤的马车,在雪夜里摇晃着,坐着冰冷又坚硬的木板,像见不得人的垃圾一样从灯火辉煌中重归阴沟里。他们先去了一次教堂。教堂是彻夜明亮的,由信徒们捐献的巨大的火烛会一直燃烧到天明。但得到这个待遇的只有前殿,整个后面都是寒冷而黑暗的,不是什么地方都有资格浪费信仰。 丽莱夫人在门口等待他们,为了节省木柴,厨房在天黑时就会关闭,宁宁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厨房,在石板地面和黯淡的墙壁之间晃动的火把,丽莱夫人站在阴影里,挨个地审视他们。她看起来好像那种伪装的魔鬼,孩子们挤在一起,不知道她是要露出和蔼的微笑,还是一口把他们吃了。 “做得很好。”丽莱夫人说:“现在都给我回去睡觉!别以为今天立了功,明天就不需要干活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教堂的孤儿们在这种时候就特别占便宜,他们成群结队地喧闹着回自己的大通铺,哪怕是火都没点起来的冷呢,起码也比那些住在外面还要冒着雪自己回家的孩子们好。王宫辉煌的国宴会是这里大部分人一生的谈资,他们被压了一路,到现在才得以释放心情,这种激动让他们甚至能暂时忘了彼此的嫌弃,对每个见到的人都笑脸以对,说:“光明神保佑你!” 在黑暗之中回家,当然需要光明的保佑。宁宁的心是火热的,她马上就不觉得冷了,开始盘算起来。她要怎样找一个合适的容器来装这几滴药水,她肯定不可能把整瓶都给铁匠夫妇。或者她可以匀出一个土豆,挖一个坑,滴入几滴药水,捧着告诉老汉斯“这是丽莱夫人给的土豆。”她还有一个,这问题能解决的话宁宁不介意送一个宝贵的土豆。她的心都回到家里了,虽然一路紧张地跑着,踢起路上的飞雪,沿途的酒馆和角落里有闪烁不明的火光和暧昧喧哗的调笑。 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害怕。她还是害怕的,只是隔着一层,不那么清晰。雪从天上落下,从黑夜中落下,纷扬轻盈,教堂的圣歌仿佛还在唱响,在宁宁耳边回旋。 她跑回了家,想去找土豆。屋子里没有灯光,大汉斯没有来点火。他本来应该要来的,因为来了的话,会有一枚铜板的收入。宁宁还无暇去想,她惦记着自己藏起来的土豆。她跑到墙角铺起来的稻草里,在黑暗中蹲下来去摸索。然后这时候,她听见隔壁的动静,是一声呜咽。 呜咽变成了嚎哭。宁宁的手停在稻草里,她的心口藏着那个瓶子,瓶子已经被她吝啬的体温温得热了。老汉斯的打骂声传来,斥责着:“哭什么!蠢材!”女人凄厉的声音在黑暗里,混着挨揍的钝响,像爬上来的鬼。有人说:“真是倒霉!”老汉斯转而谄媚地说:“您看,并没有叫您费什么事啊!那个银币……”他被大声责骂:“呸!你个穷鬼!没钱看什么病!” 宁宁往门外冲出去,她差点撞上那身黑衣。药师阴鸷又不耐烦的脸,在黑暗中俯视着她。宁宁摔倒在地上,又忙着跪倒道歉:“对不起,老爷……”黑衣药师擅长的不是医术,是毒。 那个药师甚至懒得给她第二眼,绕过了她,大步离去。老汉斯在揍他的老婆,大声痛骂她,仿佛没有看见宁宁,揍得越发卖力。女人捂着大肚子,痛哭着躲,他们的大儿子缩在炉子的一角,炉子还是暖和的,他神情木然地看着火。火上不是铁水而是壶,烧着水。它烧啊,烧啊,咕嘟,咕嘟,咕嘟。 宁宁看着大汉斯脚下的人,小小的身体,破衣服盖了他的脸。一枚铜板落在地上,宁宁不知道为什么能够那么清晰地看见,小小的铁青的手指里原本是插着铜板的,大汉斯忙去捡,火星落下来,舔舐着那个皇后,残缺的脸颊。 宁宁后退着,全身颤抖。大汉斯没有看她,铁匠打着他的老婆,女人哭嚎,换来隔壁邻居的怒骂 。然后她走了回去。 隔壁还在又吵又闹,像荒谬令人发笑的丑剧。她在黑暗中扑在床上,她抵着墙,伸手向下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 59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跑这么远, 辛苦了, 巴特。”巴特诚惶诚恐地接过,他那么高大的身体, 在瘦小的宁宁面前近乎低下头来, 连在后面张望的大汉斯也睁大了眼。送走了巴特, 宁宁对铁匠夫妇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这件事不要再说了。”“但是……”宁宁重复:“明天厨房有重要的事要做,不容许闲人打扰。如果明天晚上能回来我或许能传达确定的回音,但是你们要耐心等。” 两个互相扶持在风雪里的穷人面面相觑, 脸上带着愁苦,混杂着惊喜、希望,和犹豫不决的,逐渐黯淡下来的光。谁都知道,小汉斯活不久了。宁宁咬了咬牙,即使如此, 也绝不能让他影响到王宫的事, 否则就算她救回了小汉斯, 丽莱夫人不让他回到厨房,也无济于事。何况, 她也得去王宫,才能拿到药。 她只能赌, 赌时间能给她足够的筹码。不能暴露女性的身份, 不能损失更多的金钱, 不能让小汉斯死。她没有做错什么,她绝不能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第二天早上宁宁没有去看小汉斯,除非拿到药,拿到圣水,或者别的钱小柔能拿到的什么厉害的药水,那个孩子不需要无用的看望。厨房在一大早就已经陷入了喧嚣的忙碌,在寒冷的冬日,热气蒸腾,整栋石头房子里充满了氤氲的雾气,面包和酒的香气膨胀地荡漾开来。 厨房今天的伙食很好,肉和布丁让他们吃了个饱。孩子们早上努力做了面包,发放了本日唯一一批圣餐,然后他们在中午轮番领了自己的新衣。下午没有活可干,宁宁要监督他们轮番洗干净,丽莱夫人等着做最后的检查。 宁宁将自己那只缺失的鸟用干净的布条遮掩了过去。盛放面包的铁盒是滚烫的,有人没有端牢,宁宁为了救那盘面包,她的大腿上不小心烫到了长长的一条,靠近腿根。她用雪水擦拭,糊上一层香油再用布捆牢,丽莱夫人没有检查到最后,看到末端向上红肿的瘢痕就皱着眉骂宁宁:“这个时候了还给我出错!” 宁宁低下头:“很抱歉丽莱夫人,我没有端牢面包。”这并不是宁宁的错,那个犯错的孩子差点都吓尿了。但现在可没这个闲空赶人出去,丽莱夫人狠狠地瞪了肇事者一眼,示意回来再算账。 他们坐上两辆拥挤的马车,有骑士前来押运酒桶,护送队伍,高大的马昂着头嘶鸣,在雪中喷出热气。路上很是萧索好走,还没有天黑的时候,已经举了一城灯火,盛大的圣歌仿佛永不止息,恢弘地唱响对神灵的赞美。钟声敲响,彩带纷扬,远处人们拥挤在主路边上,看着路过的使臣华丽的马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声。 宁宁忐忑地随着马车的起伏,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腿上热辣辣的剧痛,但还可以忍。她和小柔对着最后的细节。小柔正盛装打扮,居高临下地坐在轻纱笼罩的香车里,悠闲地看着使臣的马车浩浩荡荡向自己开来。王宫前一夜之间就用魔法盖起了坚固的小楼,人们坐在这里等待喝茶,等马车驶到面前再慢悠悠地下楼迎接,好像这样就能够彰显国威和实力,体现自己并不那么迫切迎接客人的心态。 小柔不高兴地抱怨:“这里热死了!”宁宁在马车里搓着冰冷的手脚,在颠簸发痛的骨头下竭力捂着保暖,她穿着一身轻纱,热得出汗。宁宁再一次确认:“进去以后你找机会去小花园。” 她们将会面的机会定在那里,无论是在宴会前还是在宴会后,脱身更容易的总是小柔。国宴的外面是可以赏景的小花园,小柔在那个地方待过两三次,她知道哪里熟悉,可以躲藏,或者不着痕迹地落下药水。最坏的结果就是不能碰面,小柔将药落下,宁宁随后去取。 好吧,最坏的结果是,宁宁拿不到药,而小柔就不能出去玩。她不耐烦地说:“我总有办法的!你给我好好找机会才对!” 小柔至今还不知道宁宁是用什么身份进的王宫,宁宁朝她谨慎小心地保密。——虽然她也知道,这其实无济于事。马车摇晃着进了王宫,做了三次检查。为首的骑士似乎心情非常糟糕,他们搜查得很粗暴。宁宁第三次被要求下车,在风里瑟瑟发抖地站成一排,头上飘下雪花,带着头盔的骑士老爷高高在上地骑在马上,桀骜地扬起头,回首看向王宫大门外,呼啸而上的礼花。 随之而来的是小柔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钱宁宁!他好帅!他好帅!” 他是谁?宁宁被她的尖叫声弄得头晕。即使在王宫内城,也能听见远处人群,仿佛震动了整个雷乌斯的呼声。“光明神!”他们喊着:“赞美光明神!”你会不为任何东西,仅为这个呼声,裹挟着拜倒在地。小柔喊着:“他好帅!那是谁!我也不知道!你等着我会弄清楚的!” 她很快弄清楚了,那是撒姆·威登伯爵。宁宁已经在厨房里排队,再一次分发食物。足够而不让你饱足的食物和酒能让你双颊红润,而不在这等场合上有任何失礼。他们严谨地整理衣服,按从高到矮的顺序排好,低声念诵□□字,在王宫管事的大声训斥下熟悉流程。他们会为贵客送上面包,替他们斟酒,将圣水点在他们额上。没有人敢问如果那些客人不接受圣水怎么办,即使每个人都想起那个教堂前的使者,他拒绝进入教堂,拒绝向神行礼。 宁宁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机会为拿药的事情操心。她当机立断地对小柔说:“时间定在宴会后吧。”小柔好一会儿才回:“好。”她的心根本就不在这里。宁宁能听见她那头传来一阵快活的笑声。她们之间的通讯有时候如果足够强烈,即使切断,或者不愿意去听,也能听到对方那边的情景。很模糊,但是,很玄妙,能够感觉到。宁宁一直尽量避免,有时候有选择地放一点给小柔,与她相反,小柔好像从未刻意遮掩过。 她为什么要遮掩,被光芒笼罩是这样得意的事。她巴不得和宁宁炫耀。宁宁能听到那边的那个伯爵,他在奉承小柔。他仅仅只是说了一两句话,所有人都要互相见礼,大主教、公爵、伯爵、迎客的王储,远道而来的使臣。圣女虽然重要,也不是唯一一个需要慎重对待的角色,小柔的心已经跟着那个使臣伯爵走了。 宁宁完全没兴趣去想那个伯爵是有多英俊讨人喜欢。她听见小柔说:“艾瑟尔大人!……”她稍微楞了一下,原来艾瑟尔也和她在一起。那是当然,他是大骑士,她是圣女。她马上就被眼尖的监工盯着叱骂了一句:“走什么神!”宁宁收敛心神,回到面前的演礼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 60 章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宁宁总是偷偷停在教堂门口想看到他。可远远地看着穷人的守护神, 和与他近距离接触, 接受他的帮助,和他交流,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艾瑟尔问:“你头上的伤好了吗?你现在看起来很健康,太好了。” 宁宁头上没有伤。在她来到异世界前, 一群女生把她堵在厕所里,把一桶混着鸡血的红颜料当头淋在她身上。她还是小声地说:“谢谢大人, 好了。您还记得我, 我很荣幸。” 如果在这里,穿着别人捐献的破旧的棉衣, 手脚伤痕累累地带着钩子, 冒着生命危险爬上房顶捅烟囱, 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异世界摸滚打爬,算作健康的话。 没错, 她很健康, 活得很好。宁宁沉默地看着艾瑟尔擦了擦汗, 直起身来, 对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她害怕他,不想和他多谈论往事, 生硬地拒绝他的示好。艾瑟尔也知道这个。好心的骑士大人无奈地说:“我只是来道歉。” 他好心到特地在午饭后到屋顶上等她, 替她通烟囱,完成惩罚。宁宁紧张地扭绞着双手。“您不需要道歉。”她快速地说:“是我撞到的您。” “布雷迪可能会踩死你。”艾瑟尔笑了笑, 将钩子递给宁宁。宁宁不得不接过来, 再次向他小声地道谢。宁宁低着头, 她能感觉到那双蓝眼睛几乎是审视地看着她,扫遍她全身上下。宁宁身上的毛一定全都竖起来了,艾瑟尔说:“给你,接着吧。你的工钱不是被扣了吗?” 他给她递了一个钱袋,一个棉布的小袋子,那种棉布比宁宁用来当止血布的还好。她光凭钱袋坠下的重量就能知道里面起码有好几个硬币,骑士大人总不会专门用钱袋装着铜币打赏给小孩吧?宁宁立刻本能地说:“艾瑟尔大人,我不能收。” 艾瑟尔的手悬在空中,似乎很尴尬地悬着那个钱袋,他们之间僵持了一会儿,宁宁倔强地低着头,尽管那双没有带上铁手套的修长的c现在染上了煤灰和脏污的手指,也能一收拢就把她捏死。她听见在上头有无奈的笑声。钱袋收了回去,她的眼角余光瞟着骑士将钱袋收到随身的袋子里,他的动作非常秩序利落,给袋子打上结,捡起手套带上,披风整理了一番,扣在胸前。他还随身带着短剑,剑鞘撞击在大腿上,清脆作响。 如果想到这个动作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话,就会在他那温和的动作中感到一阵凛冽令人畏惧的气势。整个雷乌斯的人都知道,艾瑟尔骑士长在对异人的作战上骁勇果敢。他带领圣殿的士兵们清扫了几十个战场,夺得了莫大的功绩,在那之后,他被晋升为大骑士。他的温文可亲之后,矢车菊的笑容之后,也有风刀霜剑的可怖,那是无数条堆积的人命,在城市之外的荒野中,亡魂缭绕,白骨成堆。 雪越发大了,刮得宁宁脸颊发痛,圣光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小腹里又隐隐的漫上痛楚来。 高大的青年越过她,踩着房顶上的积雪,悄然无声地走过去。披风擦过宁宁的身体,宁宁本能地往旁边避了一下。她想要不要说“艾瑟尔大人慢走”,赶紧回过身来。艾瑟尔在她面前笑了一下。“尼尼。”他说,他竟然连宁宁的名字都记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我很让人害怕吗?” 宁宁动了动嘴。她不是害怕他,自从春日祭参加过艾瑟尔凯旋的庆典之后,大半年的时间里,她每天路过教堂,都要在那里站住脚,看一看向四面八方飞驰而去的,威武不凡的骑士们。她害怕恐惧而抗拒接近的是,随着艾瑟尔之后而来的,一切不确定的危险。 艾瑟尔记起了她,危险已经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了。如果她还明智,她就应该马上跪下来,祈求骑士大人的宽恕,让自己淹没在一切平凡的人之中。她小声说:“艾瑟尔大人,大家都爱戴您。” 艾瑟尔又笑了一声。 “那么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赔偿呢?” 他的声音非常温和,礼貌c温柔点如沐春风的柔软,不叫人感到一点冒犯和拘谨。他是天上高贵的明月,她是萤火之光,胆敢拒绝他。宁宁停了很久,即使知道这是危险的,她让自己不要再张开嘴。 她小声说:“艾瑟尔大人,我很感激您的帮助。可是如果在这里的是您没撞到的另一个孩子,您大约会什么都不做。”她说:“所以其实您也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了。我这么卑微,不值得您这样惦记。” 艾瑟尔确实讶异地看了眼宁宁,料不到她说得出这样的话。艾瑟尔对宁宁的记忆只不过是小巷中一场模糊的混乱,他扶剑走过去,呵斥那群抢钱的无赖走开。这孩子被打得厉害,一身的血,衣衫破烂,话都说不清楚。艾瑟尔甚至不确定,宁宁是不是还和三年前一样的瘦小。他好像都没有长大。他停了一瞬间,发现自己心中确实是因为心中那不为人知的迷茫,他太心急,太过逼迫宁宁了。这个孩子被他吓坏了。 他又笑了笑,温和地笑了笑。 “真的吗?”他说:“这番话是你自己想的吗?尼尼?你很聪明,不该妄自菲薄。”他停顿了一下,确定宁宁是不是听得懂“妄自菲薄”的意思。瘦小的暗红头发的孩子,头上戴着破帽子,低着脑袋,动也不动,活似他一走近,就会被他吓死。他确定了,他确实很聪明。 他问:“尼尼,你读过书吗?”黑色的睫毛惊慌地抖了一下,宁宁紧张地说:“不,没有,我怎么可能有这个福气读书。”“这样啊,”艾瑟尔说:“你应该读书。”钟声响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看。那是贵族们喝下午茶,和平民们工作,可以休息十分钟的钟声。温和的神色顿时有些凛冽下来,是另一种骑士的严肃的温和。他说:“我得走了,尼尼。”宁宁赶紧说:“再见,非常感谢您,艾瑟尔大人,愿光明神保佑您。” 艾瑟尔看着宁宁愣了一下,随即他摇摇头,失笑的说:“也愿光明神保佑你,宁宁。”他低声说:“愿神保佑所有的人。” 骑士的背影跃下房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马嘶。马蹄声起,而后远去,今天的奇遇到此结束了。宁宁在房顶上呆立了一会儿,直到大雪铺天盖地地漫过来,世界开阔。她打了一声喷嚏,赶紧趁梯子还没再结冰前爬下去。 爬着爬着,她的嘴角悄悄抿起一点明亮的笑意。远处传来连绵的呼啸,教堂正门前的大路直通城门,从宁宁身后清脆的马蹄声一骑绝尘。传令官高声呼喊着:“——六国联合使团拜访的国书到了——”内城城楼号角嘹亮,城门大开。马蹄声一路向着王宫去了。厨房的门边混乱一片。宁宁脑内突兀的响起来: “钱宁宁!钱宁宁!” 小柔兴奋又趾高气昂的喊声。宁宁和小柔的这种通道是无法截断的,她们如果不愿意和对方对话,只要努力一下就可以听不到,但你不可能无时无刻地想着:我不想听见这个人。只除了每天对话的时间用尽,她们每天只能这样通话一小时。小柔说:“你听见没有,那个号角!” 宁宁朝门口跑去,铁匠夫妻跪在门口,嚎啕着哭泣。格吉不耐烦地赶他们走,丽莱用她那双粗胖的手擦着围裙,皱起眉头。几个孩子围在一边,或者被号角声勾搭,探头探脑,想听清发生什么事。被她厉声呵斥着:“进去干活!好奇不死你!有什么好看的!” 小柔在宁宁的脑子里,烦得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孔雀:“哈!是使团!是我跟你说过的异人的使团!”宁宁只来得及在脑子里回:“你说过他们不是异人!是人类!”“管他呢!反正他们来自鲜红峡谷那边!他们就是异人!他们说要来拜访我!我收到了王室邀请出席宴席的邀请函!哈!”在大雪纷飞的灰暗的现实里,小柔尖利的声音和这个世界鲜明地割裂开来。宁宁皱着眉的听到:“小汉斯要死了!”“我们的儿子!”铁匠夫妻跪在丽莱面前:“求求您救救他,丽莱夫人!” 她只能赌,赌时间能给她足够的筹码。不能暴露女性的身份,不能损失更多的金钱,不能让小汉斯死。她没有做错什么,她绝不能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第二天早上宁宁没有去看小汉斯,除非拿到药,拿到圣水,或者别的钱小柔能拿到的什么厉害的药水,那个孩子不需要无用的看望。厨房在一大早就已经陷入了喧嚣的忙碌,在寒冷的冬日,热气蒸腾,整栋石头房子里充满了氤氲的雾气,面包和酒的香气膨胀地荡漾开来。 厨房今天的伙食很好,肉和布丁让他们吃了个饱。孩子们早上努力做了面包,发放了本日唯一一批圣餐,然后他们在中午轮番领了自己的新衣。下午没有活可干,宁宁要监督他们轮番洗干净,丽莱夫人等着做最后的检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 61 章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最近经常在神像广场上看见你呢。”撒姆先生悠闲地开了场。 “怎么, 你们教堂最近还有什么节日需要朝拜吗?但我没看见和你一起的孩子们。” 宁宁当然摇头否认。撒姆先生的那个漫不经心而凌厉气势,让人绝不会有这个愚蠢的想法, 胆敢在他面前撒谎。宁宁有一种感觉,如果撒姆·威登想, 他可以用那只靴子将她的下巴抬起来,让她直视他,也可以踩着她的头顶,把她的骨头和肉碾碎。 宁宁小声说这只是自己的个人行为。“我只是自己想来这里祈祷。” 撒姆先生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为什么?” 宁宁沉默了一会儿,也是因为脑子一片空白, 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很想跳过这个话题, 但头顶上的贵族先生也这样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宁宁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回避他的问话, 除非她想死。她努力搜寻着借口,想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他满意:“我觉得这里,更能锻炼自己一些。”她小声说:“而且我喜欢在这里祈祷,能看见很多人。” 反正撒姆先生是异人,以前他又没见过宁宁,这个答案应该足够让他满意了。然而撒姆先生说:“是吗?我还以为是你被排挤了呢。” 宁宁的肩背和呼吸都僵硬了一瞬间,甚至以为撒姆·威登有派人去监视她。但她马上意识到他“误解”是有原因的。撒姆先生说:“那天在王宫里,你不是也自己一个人在前厅花园?” 宁宁咬住了舌头, 防止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和这个俊美的伯爵相处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打量掂量别人。他精准地将人灵魂最深处的弱点揪出来, 加以描绘和利用, 是为了吞吃他, 将他拖进深渊里。这是一头极度危险的猛兽,危险到即使只是平常地问个好,聊一下天气,你都会觉得他意有所指,有所图谋。 和他的每一句对话都必须谨慎小心,以防他抓到什么把柄。宁宁顿了一下才回答:“您误解了,那次是因为艾瑟尔大人让我去的。” 她低着头,没有看见头顶上男人的眼神。撒姆先生看着她那细细的脖子说:“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他轻轻抚摸着下巴,玩味地看着宁宁,拇指上的黑宝石方戒与华美的马车交相映辉。这个男人仿佛坐在绚烂富丽的花丛中,糜烂奢华的黄金珠宝是他的装饰。 “艾瑟尔冕下找你做什么呢?”他突然有了兴趣。“他要我作见证,好帮助你。” 宁宁只能回答:“艾瑟尔大人想资助我读书。” “读书?”撒姆先生说:“你识字?” 宁宁赶紧摇头。“小的惶恐,承蒙艾瑟尔大人的错爱,小的没有这个资格认字。” “那么说,你确实拒绝他了。”撒姆先生轻笑:“你的胆子很大,胆敢拒绝圣殿的大骑士。” 宁宁开始觉得自己去神像广场真的就是个错误。她简直干了天大的蠢事。她是想要打听异人没错,可她并不想和一个异人伯爵这样坐在马车里,和他谈一些听起来危险的话题c她低着头,小声说:“是小的没有这个资格,让艾瑟尔大人失望。” 但撒姆·威登说:“是吗,我倒觉得艾瑟尔冕下说得没错,你确实应该读书。”他举着黄金镶嵌红宝石的酒杯,喝了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屈尊降贵地弯下腰来,黑方石伸在宁宁眼前,连带那个酒杯。 酒杯里不知是怎样名贵的酒,血的红色,带着芬芳微酸的香气。宁宁愣在那里,但那只修长美丽的手,停在她的眼前不动。宁宁有一种错觉,假如她不做接下来的事,那只手上生长的修长的手指,就会像鬼手一样,毫不留情地捏断她的脖子。 宁宁开始发起抖来,她本能地张开了嘴。头上是一声轻笑,鄙夷而蔑视。杯子递到嘴边,宁宁被强硬地灌下一口酒。令人恶心的腥气,肚子里一路火焰般的烧上来,又带着滚辣的气味咽下喉咙去。宁宁根本没有吃饱,长期饥饿的肠胃本能地痉挛起来。她想呕吐,她将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用力的忍住。但那只手也伸到了面前来,宁宁颤抖着捧着黑方石戒指,亲吻一下。 撒姆先生笑了起来。宁宁只能看见他鲜红的嘴唇,扬起一个弧度,露出的锋利雪白的牙齿,像要把她撕裂。“你很识相。”他说:“也的确聪明。是吗?你是个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小鬼。”宁宁觉得自己内心的所有阴暗面,都在一瞬间,被他看穿。撒姆先生面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他懒得再看她一眼,靴子踢了她一脚,宁宁滚着赶紧在马车角落蜷缩起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伯爵将整个杯子往窗外扔出去,血色的酒液在雪中扬起一道撕裂的弧度。宁宁甚至想呼喊着将杯子留下。她会杀了那个捡起酒杯的超级幸运儿。 伯爵将戒指的金边轻轻在马车边壁上敲了敲,车厢里的温度突然寒冷下来。那应该不是因为气温被调整,而是因为这个男人已经厌烦了逗弄她。他路过她,像看一条流浪狗,觉得有趣,俯身高高在上地伸出一根指头一戳她的头,还厌恶弄脏了自己。撒姆·威登说:“去艾瑟尔府。”宁宁紧抱着自己,即使恐惧到极点,她也无法抑制一阵接一阵的头晕。酒精操纵了她,那让宁宁感觉不好,她很难控制自己,这种不安全的心理让她极度恐惧。 马车粼粼行驶起来。 宁宁在路上还接到了小柔的质问:“钱宁宁?你喝酒了?!”宁宁一直很注意通讯,不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对小柔暴露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小柔从她那边感受到,恐惧和晕眩。宁宁更加恐惧和害怕,她拼命地蜷缩起自己,指望撒姆·威登不要偶然看见了她,突然觉得厌烦,就将她的头踩成肉碎。她更害怕的是让小柔读到自己的内心,那是小柔啊!她死都,死都不要,让她看见自己的灵魂。 小柔说:“在干什么啊你!你怎么这么讨厌!我好好的在泡澡,你在这儿害怕!你还喝酒!你搞什么鬼!”她的口气,轻松得仿佛和她不在一个世界,隔着永远无法打破的墙。小柔虽然因为小汉斯和宁宁吵架,但,他毕竟只是脑海里传达的一个故事。而小柔还得和宁宁商量旅游攻略,积攒钱财,计划怎么逃出圣殿,来一次痛快的游玩呢!小柔很快就重新和宁宁恢复以往那种相看两厌但还是会聊上两句的状态。 宁宁竭力地抑制着自己,酒色血红,她将自己的舌头咬出血来。她说:“没什么,被人灌了酒,路上头晕,差点被魔兽咬了。” 小柔哼了一声:“蠢货。” 小柔马上就不在乎她了,而是兴致勃勃地开始向她说自己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在接见宾客后,悠闲地用牛奶泡澡,屏风和纱帘外,有人用魔法为她演奏轻灵乐曲。小柔对炫耀这种富贵日子已经没兴趣了,她兴奋地换个方向炫耀:“这几天异人伯爵天天来拜访我!和你说过的吧!那个特别英俊的伯爵!他也是黑发黑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和我们一样的发色和眼色!” 原来是撒姆·威登。宁宁算是明白他这几天天天路过这儿看见自己,之前是因为哪个罪魁祸首了。小柔又高傲地说:“不过他的颜色当然没我的美丽。”小柔说:“我知道你在国宴那天也见过他。怎么样,他长得很帅,对吧?” 宁宁当然在国宴上看到撒姆·威登面带和蔼可亲又魅力十足的笑容,向小柔搭话。宁宁也在花园里看到撒姆·威登举着酒杯,假模假样的温文尔雅,和艾瑟尔交锋。宁宁还在马车里看到撒姆·威登,喜怒无常,将下等的垃圾肆意玩弄支使,傲慢的冷酷。 宁宁唔了一声。她根本不敢抬头看撒姆·威登。她在脑子里和小柔说。 “看到了。” “他是个人渣。” 诚然这种事情似乎也不应该在异人的面前说,但,他们这出半真半假的戏原本就是为了遮挡另一件事。撒姆·威登已经对他们这出闹剧失去了兴趣,一个圣殿高贵的骑士出于某种缘故向一个卑微的送圣餐的孩子投以注目,他不在乎这种事情。 他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意:“失礼了,我想大公在找我。”他表现得非常体贴,非常善解人意。这个人非常擅长将他隐藏在礼貌之下的真实意图表达出来。——或者那并不是真实的,只是他想表达——此刻,他认为他在这里是个碍事的人。男人站在那里,姿态优雅,神情温和开朗,友好又热情。但那种温和和骑士对比,有更加明显的不同。那种温和带着让人屏息的危险的力量,是俊美的c邪恶的c充满致命的诱惑的。 在他的笑容注视之后,会有寒毛和不自觉的被吸引一同立起。 “容我先告退,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以那种和气温文的态度意思意思地挽留:“和您聊天很愉快,威登伯爵。” 撒姆·威登以同样的态度微点头行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半更】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在病榻上缠绵了数天之后,小汉斯在这个寒冷寂静的冬夜死于风寒。 而这不过是整个雷乌斯再自然不过的一景。冬天有老人和小孩会死于雪和寒冷, 夏天有少年和青年死于疟疾与械斗。偌大的雷乌斯有数十万人口, 每天都会有人消失, 再正常不过。小汉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在那个健康的前夜他和兄长一起睡在地上,第二天他发起烧来, 回家躺着, 他一直躺到了死。 冬天的尸体是可以延缓几天不腐坏, 但铁匠夫妇也没打算为孩子做什么告别。有尸体在家里,难道不晦气吗?嚎哭和挨揍的声音延续到了半夜,然后是床铺的吱嘎。宁宁蒙着被子听着,仿佛那些人表达任何情绪,都只有这一个渠道。快乐c悲伤c痛苦c忍耐和认命。她只觉得恶心。第二天一早,在宁宁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安静地躺在板车上, 被稻草覆盖着, 大汉斯会将他运到城外去埋掉。 埋在哪里呢?其实也无所谓。贫苦的人不会有这个余力修建牢固的坟墓, 野狗会将那块死肉刨出来, 然后把它化作粪便, 埋得更深。 宁宁熬了一夜没有睡着。尽管她想抄起刀子,去把隔壁一家全杀了。她难道真的下得了手吗?再说,她也没有刀子。宁宁在大汉斯来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有所预感, 但她没有办法。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钱。她不能带它到厨房去, 孩子们要洗澡, 骑士老爷会搜身。就算都躲过了,来回的路上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遇见什么无赖。宁宁搓了棉绳,只常年在脖子上挂着一块铜板以防抢劫,就算这样她也几乎不能让人看见她的脖子。 宁宁做了努力,她暗示了老汉斯,但事实证明这个努力现在已经无所谓了c 她仍旧能藏的只有那瓶药。宁宁将她唯一的洗脸盆的雪水倒了,将药倒了进去,再将盆子放在角落里。这样坦坦荡荡地放着,不会有人来觊觎。幸而药水无色无味,的确像一捧清水。宁宁喝了两滴,好确定如何鉴定药水。药水似乎确实是有用的,她那天晚上即使熬夜也没什么精神不济的感觉,而身体突然暖和起来,双手双脚的冻疮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如果老茧不会跟着一起消失就好了,她因为上次圣光的手上的水泡还没消下去。宁宁将瓶子装上雪,仍旧藏在老地方。她出门的时候,汉斯一家都没有看她。他们低着头,麻木着脸,仿佛真心实意地为这个死去的孩子悲伤。老汉斯别着脸声音干哑地否认看到宁宁的钱。 “不不,昨天晚上没有人进你的屋子。”他重复地说:“小汉斯在晚上突然病重”他那纠结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珠子四处乱转。宁宁盯着他的神情,盯得这个唯唯诺诺,只敢痛打和强/暴老婆的老实人仿佛要发怒。他搓着那双厚而粗糙的双手,露出一个穷苦到令人厌恶的发愁的表情。 “大汉斯连夜去请了药师老爷唉,药师老爷都发怒了。”黑衣药师来的时候,小汉斯已经死了。 那个早夭的孩子还留下一床破旧的铺盖,和两件衣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人走过来,她还挺着肚子,喃喃地把手上的东西扔给她。 “反正小汉斯也用不上了”母亲说着,流下两滴麻木的眼泪,仪式般的痛苦。“给给你。” 1个银币,4个铜币,换一床破被子,和两件破衣服。 哈。 宁宁盯着这两件东西。假如宁宁可以弄死他们,她早就动手了。假如宁宁有足够的力量威慑他们,他们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拿走她的钱袋。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可改变的余地,要怪就怪宁宁自己没有任何依靠,她试图将汉斯一家作为她的依靠,她用帮助小汉斯进入厨房和帮他留在那儿作为交换的资本,事实证明小汉斯一死,这个依靠就立刻失去了。 宁宁要捏着拳头装作若无其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制作的钱袋是不是已经丢在火里,烧成灰烬。宁宁难道不想离开雷乌斯吗?她攒钱就是为了这个。但,她没有办法说走就走。她是女孩,她孤身一人,她走在路上,随时会被野兽吃掉,也随时会人盯上c抢劫c发现性别c被侮辱,被抓去卖掉。而就算留在城里,没有汉斯的庇护,只要被无赖盯上,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 63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她去了小汉斯的床前, 他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脸是苍白的, 身体在发热过后,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即使是这样, 他的房间里也还是冰冷的, 破旧的棉被硬邦邦的, 散发那种不祥的臭味。没有一点温度, 房间里的热,像是他自己燃烧的生命。 所有人看着他都明白,他就快要死了。他的时间不多了。宁宁做了决定。 “明天我会跟丽莱夫人求一求圣水。”她回头跟老汉斯说。小汉斯的母亲坐在阴影里, 看起来脸还是憔悴的, 只有那一双眼,亮得像一头狠戾的狼,像一个深渊里爬上来, 要将能抓到的所有人都拖下去的恶鬼。老汉斯手足无措。 “不是、不是说那些老爷不愿意……”他揉搓着自己那双粗重的大手,慌张地说。宁宁说:“所以说我会去求。”她回头看了小汉斯一眼, 很容易就能在脸上做出悲伤不忍的表情, 兔死狐悲的悲伤。“小汉斯是我很好的朋友, 要我看着他死, 太残酷了。”她对床行了个礼, 喃喃的说:“愿光明神保佑他。” 光明是最好的借口, 大家都不得不对床行礼, 说着:“愿光明神保佑他。”愿光明保佑这个孩子, 让他平安。宁宁对老汉斯说:“明天有王宫宴会,我会很晚回来,到时候请帮忙提前点一下火,照看一下房间。” 她有时候是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当然事后都会给钱。天气太冷或是太热,或只是隐晦的请求,让屋子里有人照看。否则,铁匠才不会管会不会有小偷闯入宁宁那儿,就算这其实是他的房子的一部分。但是今晚好像又有那么点不一样,宁宁看着老汉斯,老汉斯楞了一下,答应下来。“大汉斯……可以帮忙。” 当然每次也都是大汉斯给宁宁照看。宁宁点了点头,说:“谢谢。”她昂头走了出去,又一次无视了大汉斯的目光。 屋子里没能点燃火,那点油灯的温暖在开关门的一瞬间立刻就被带走了。宁宁坐在床上,掏出怀里的硬面包一口口啃着,在脑子里喊:“钱小柔。”小柔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不客气地说:“干什么?我现在很忙。” “你忙什么?” “我还能在忙什么,明天有宴会!”她得意洋洋地说:“我在用牛奶泡澡,侍女在给我修剪指甲和护理头发。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席!”她给宁宁灌输了一大堆出席宾客名单,就好像这不需要保密似的。一堆不记得名字头衔封地的公爵,公爵、伯爵、男爵子爵,国王和王子和公主。王宫据说都忙疯了,内城据说也忙疯了,所有人都抱怨着不给足够的时间,两天时间够干什么的?连熨烫礼服的时间都没有。当然小柔会是最优先的。 宁宁意思意思地奉承:“真棒。”小柔很是不满。“你是死人吗?这么平淡!我要去参加宴会!” 宁宁说:“真棒。” 小柔在那边啧了一声。“算了。反正跟你说这个一点感觉都没有。”无论是炫耀还是欺负宁宁,宁宁永远是这个样子。小柔……偶尔是会觉得不满,好吧,大部分时间都觉得炫耀失败。她们不算好朋友,从来不算,但,小柔除了宁宁也没人可说。她是圣女不是吗?圣女应该在别人面前保持高贵与矜持。再说……只有宁宁,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维系,唯一的记忆。 小柔抱怨说:“要是在学校就好啦。”宁宁沉默,学校里的小柔,当然会有一堆女生和男生忙着奉承她。小柔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生活优渥,长得白皙美丽,她理所当然可以看不起任何人,因为人生的一切光芒,仿佛都照耀在她身上。 即使在这里也是如此。 宁宁说:“我看你在这里呆得也挺好的。” “哼,那是当然。”小柔又有点不顺心的发脾气:“我说了你用力太痛了会拉到我头发!”她应该是对那边说,声音大得宁宁这边都听到了,她又回过头来说:“但这里真的很无聊,哼,我想出门逛逛他们都不让。”她坐在宝石堆里,珠环翠绕,一切的无聊,都是王冠上的泡沫。 宁宁说:“我有件事请你帮忙。”小柔傲慢地说:“我就知道你主动找我没什么好事。”宁宁不管她,继续说: “我邻居的孩子得了风寒生了病,他快死了。你有没有药,可以分我一点?” 小柔发出惊诧的“哈”的一声。 “你那副死样子,居然会帮别人求药?”宁宁难堪地保持沉默。“你什么时候转性了,还会做慈善?” “他要死了。” “钱宁宁我以为你这种人打死你都不会吱一声,烦得要死,你居然还会去帮别人,你可真有善心。” “他要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柔不耐烦地说:“用不着你一再重复你有多好心。你就不怕被我发现你在哪里,喊人去抓你?” “你不会的。”宁宁说:“我死了,就没有人陪你说话了。” 她们之间的通讯有一瞬间的沉默,宁宁能感到小柔在思考,一连串混沌的东西在黑暗深处自在地穿过去。小柔恐吓宁宁,说如果被她发现的话她会派人去捉她,这里的人只需要一个圣女,剩下的那个是黑暗的子民,应该被献祭。——光明与黑暗,不都是双生的吗?这里的双胞胎一向是不吉利的。宁宁和小柔一起落到这个世界上,小柔是圣女,宁宁自然是垃圾的那个。 和宁宁的一贯定位倒是非常符合,垃圾。小柔嘲笑宁宁:“无论在哪里你都这么烂泥扶不上墙。”而宁宁沉默着,思考着怎样才能逃离。她倒不是全信了小柔说的话。只是小柔第一时间就被带走了而她不知道,宁宁在教堂的厨房里看到了。骑士和牧师们挨家挨户地搜寻,那狂热的架势即使只是凑近都令人觉得恐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 64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他的力量格外地大, 烟筒里随着钩子的动作发出吓人的声响,烟筒里像怪兽侵袭一样浩大,艾瑟尔才工作了十几分钟, 抵得上宁宁一个下午的艰辛劳动。宁宁小声地说:“艾瑟尔大人, 您不用来帮忙……” 宁宁总是偷偷停在教堂门口想看到他。可远远地看着穷人的守护神,和与他近距离接触, 接受他的帮助, 和他交流,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艾瑟尔问:“你头上的伤好了吗?你现在看起来很健康,太好了。” 宁宁头上没有伤。在她来到异世界前, 一群女生把她堵在厕所里,把一桶混着鸡血的红颜料当头淋在她身上。她还是小声地说:“谢谢大人, 好了。您还记得我, ……我很荣幸。” 如果在这里, 穿着别人捐献的破旧的棉衣,手脚伤痕累累地带着钩子,冒着生命危险爬上房顶捅烟囱,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异世界摸滚打爬,算作健康的话。 没错, 她很健康, 活得很好。宁宁沉默地看着艾瑟尔擦了擦汗,直起身来, 对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她害怕他, 不想和他多谈论往事, 生硬地拒绝他的示好。艾瑟尔也知道这个。好心的骑士大人无奈地说:“我只是来道歉。” 他好心到特地在午饭后到屋顶上等她,替她通烟囱,完成惩罚。宁宁紧张地扭绞着双手。“您不需要道歉。”她快速地说:“是我撞到的您。” “布雷迪可能会踩死你。”艾瑟尔笑了笑,将钩子递给宁宁。宁宁不得不接过来,再次向他小声地道谢。宁宁低着头,她能感觉到那双蓝眼睛几乎是审视地看着她,扫遍她全身上下。宁宁身上的毛一定全都竖起来了,艾瑟尔说:“给你,接着吧。你的工钱不是被扣了吗?” 他给她递了一个钱袋,一个棉布的小袋子,那种棉布比宁宁用来当止血布的还好。她光凭钱袋坠下的重量就能知道里面起码有好几个硬币,骑士大人总不会专门用钱袋装着铜币打赏给小孩吧?宁宁立刻本能地说:“艾瑟尔大人,我不能收。” 艾瑟尔的手悬在空中,似乎很尴尬地悬着那个钱袋,他们之间僵持了一会儿,宁宁倔强地低着头,尽管那双没有带上铁手套的修长的、现在染上了煤灰和脏污的手指,也能一收拢就把她捏死。她听见在上头有无奈的笑声。钱袋收了回去,她的眼角余光瞟着骑士将钱袋收到随身的袋子里,他的动作非常秩序利落,给袋子打上结,捡起手套带上,披风整理了一番,扣在胸前。他还随身带着短剑,剑鞘撞击在大腿上,清脆作响。 如果想到这个动作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话,就会在他那温和的动作中感到一阵凛冽令人畏惧的气势。整个雷乌斯的人都知道,艾瑟尔骑士长在对异人的作战上骁勇果敢。他带领圣殿的士兵们清扫了几十个战场,夺得了莫大的功绩,在那之后,他被晋升为大骑士。他的温文可亲之后,矢车菊的笑容之后,也有风刀霜剑的可怖,那是无数条堆积的人命,在城市之外的荒野中,亡魂缭绕,白骨成堆。 雪越发大了,刮得宁宁脸颊发痛,圣光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小腹里又隐隐的漫上痛楚来。 高大的青年越过她,踩着房顶上的积雪,悄然无声地走过去。披风擦过宁宁的身体,宁宁本能地往旁边避了一下。她想要不要说“艾瑟尔大人慢走”,赶紧回过身来。艾瑟尔在她面前笑了一下。“尼尼。”他说,他竟然连宁宁的名字都记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我很让人害怕吗?” 宁宁动了动嘴。她不是害怕他,自从春日祭参加过艾瑟尔凯旋的庆典之后,大半年的时间里,她每天路过教堂,都要在那里站住脚,看一看向四面八方飞驰而去的,威武不凡的骑士们。她害怕恐惧而抗拒接近的是,随着艾瑟尔之后而来的,一切不确定的危险。 艾瑟尔记起了她,危险已经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了。如果她还明智,她就应该马上跪下来,祈求骑士大人的宽恕,让自己淹没在一切平凡的人之中。她小声说:“艾瑟尔大人,大家都爱戴您。” 艾瑟尔又笑了一声。 “那么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赔偿呢?” 他的声音非常温和,礼貌、温柔、一点如沐春风的柔软,不叫人感到一点冒犯和拘谨。他是天上高贵的明月,她是萤火之光,胆敢拒绝他。宁宁停了很久,即使知道这是危险的,她让自己不要再张开嘴。 她小声说:“艾瑟尔大人,我很感激您的帮助。可是如果在这里的是您没撞到的另一个孩子,您大约会什么都不做。”她说:“所以其实您也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了。我这么卑微,不值得您这样惦记。” 艾瑟尔确实讶异地看了眼宁宁,料不到她说得出这样的话。艾瑟尔对宁宁的记忆只不过是小巷中一场模糊的混乱,他扶剑走过去,呵斥那群抢钱的无赖走开。这孩子被打得厉害,一身的血,衣衫破烂,话都说不清楚。艾瑟尔甚至不确定,宁宁是不是还和三年前一样的瘦小。他好像都没有长大。他停了一瞬间,发现自己心中确实是因为心中那不为人知的迷茫,他太心急,太过逼迫宁宁了。这个孩子被他吓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 65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来自一个一直反对异人进入国内的主战派。主和派们先停下手上交碰的酒杯, 微笑着听不同的声音说话。“那家伙!是个魔鬼!他绝对不可能是人类!看看他!那邪恶的脸、邪恶的身体、邪恶的举止, 他诱惑我们的女人, 蛊惑我们的陛下!……” 被授权处理会议的红衣主教微笑着看着他。仅有几个人发出这样痛恨的声音, 发出附和,大部分人面上露出和红衣主教一样心领神会的微笑, 即使是和他们相同立场的人也是一样不以为然的样子。艾瑟尔站在门边,他的职责并不是在这里看着会议争执,他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在表面上做一个正常的圣殿大骑士。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恶魔。”红衣主教仍是温和地说:“次元的挤压太过苛刻, 力量的流逝和平衡也非常严格, 如今长生种已经消失, 也不可能再有深渊恶魔来到这片大陆上了,您的担忧是多虑的。”许多人不说话但是赞同地跟着点头。明显的点头, 点了一半停住,又或是不自觉的上下抖动, 艾瑟尔将这些人都收入眼底。红衣主教接着说: “至于您对其余的担忧, 我相信陛下和女士们都足够的虔诚。” 有些人在嘴角勾起嘲弄的笑, 并非为了陛下, 而是被撒姆·威登勾去眼神的贵妇和少女们。宴会还在外头热闹地进行着呢, 几个大人物在这儿隐晦地消失一小段时间,讨论一番对使臣的看法, 仅此而已。王储冷淡地点头矜持地说:“撒姆·威登伯爵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 尽管使团首领另有其人, 但相信所有人都不会误会, 异人以撒姆·威登马首是瞻。他的气质、他的行为、他的举止, 这个男人好像根本不想要隐瞒。艾瑟尔回忆起撒姆·威登的资料。他是鲜红峡谷边上一个最大的人类国家的伯爵, 威登家族在那个国家有悠久的历史,至少有四五百年了。多年以前,那个家族就开始一脉单传,而这样顽强地传承下来。每一代的威登伯爵都有出色的俊美,并有不错的政治手腕,与王室保持良好的关系。 ——老实说,艾瑟尔看到撒姆·威登的脸就明白,假如他的每一代祖先都和他差不多的容貌气质,那么要在权贵中吃得开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上流社会就吃他这张脸,天生高贵而轻蔑的面孔,足够美丽和优雅的举止。女士们看着他,捧着自己的心,男士们也不排斥和这样一个人物交往,让他出现在自己的待客座上。即使是最为警惕的主战派们也会放松警惕,想着:他是人类。 又想着:他不过是个异人的人类。 甭管撒姆·威登身边带着多少护卫,他孤身一个进了敌国。若有什么异动,杀了不就好了?感叹着说:啊,真是可惜,我真喜欢他,而将他的尸体踩在脚下,用他的血染就的红毯安眠。说来怪,威登伯爵的那副矜傲高贵的样子,也非常适合,残酷的毁灭。 艾瑟尔仅是觉得厌烦。他唯一能确定一件事,就是撒姆·威登绝对是冲着爱葛妮圣女而来。他要在这里稍微站一站就回去,不着痕迹地守护在圣女身边。今晚的宴会还不必太警惕,够聪明的人不会急着下手。红衣主教说:“关于撒姆·威登……”圣殿还是想要争取和平,争取这个男人的倾向。撒姆·威登和其身后所代表的是一股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假如操作得好,会是一个让人振奋的开始。另一个红衣主教悄悄地将艾瑟尔带领到一边。 “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回礼:“主教冕下。” “大主教让我告诉您,席上还有几位圣女的侍女出席,请您一并照顾。她们也都是娇嫩的孩子,在这场宴会中恐怕会被异人惊吓。” 爱葛妮圣女有很多侍女和骑士,其中几名是那么精挑细选,骑士是,侍女也是。他们都来自权贵之家,身负使命而来。男性争夺圣女的青睐,而女性么,她们是个陷阱。圣殿将真真假假的少女混在一起,放出似是而非的消息,这套手段在过去三年间满是迷惑了那么不少人。爱葛妮看似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木偶,她也的确称职地完成了这一点,有些自作聪明的人,总是会多想那么几步路。艾瑟尔明白大主教特地告诉他这句话的意思,点头回应:“我知道了,请您放心。” 将整场宴会回忆起来,并没有什么可在意的。只除了圣殿的孩子们送上圣餐时,异人们接受了圣餐,却拒绝了圣水。整个大厅有些寂静,国王和大主教看着这边,异人使团的首领,一位据说醉心于音乐与绘画的文雅的大公说:“很抱歉,我们不能接受光明神的圣水,因我们信仰的不是这位可敬的神明。” 大主教像是早预料到了,悲悯和蔼神情不变地说:“这仅是一份真挚的祝福。” “很感谢光明神的祝福。但当然,真实的信仰才是对这位神明最虔诚的回报。” 撒姆·威登和其他所有成员一样,一起安静地看着大公,而后低头,各做自己祈祷的手势。他信仰的是火神。圣水的事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艾瑟尔仅在圣殿的孩子们送上圣餐时注目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找出哪个是尼尼,但又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对他付出多余的心思。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带上些自然的微笑,直到爱葛妮圣女询问他:“艾瑟尔大人……” 艾瑟尔回过神:“有什么事,圣女冕下?” 他们坐在一起。爱葛妮身披圣洁的轻纱,被挽起的黑发光洁,露出她修长的脖子,优雅如天鹅。少女压抑着不耐地说:“这里透不过气来,过会儿我能出去走走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 66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不过阿的腿比她还软。他们跨过走廊上一辆接一辆的小车, 一桶接一桶的橡木桶, 阿就腿软得要艾瑟尔拎着他前进。骑士和艾瑟尔搭话的时候他便放松了阿, 他落在最后面。丽莱夫人房间的门有一扇和仓库相连, 需要教堂管事和她的两把钥匙合在一起才能打开。艾瑟尔要来了钥匙,开门进去查看库存。“砰”,仓库门关上了,而宁宁和丽莱夫人在房间里等了好一会儿,时间无比凝固, 几秒后宁宁往门口走, 硬是把阿拖进来。 丽莱夫人严厉地说:“你的惩罚是被驱逐出教堂。”宁宁才刚放开他, 阿就已经恐惧地瘫倒在地。 他犯的不是小错,挑衅、斗殴、口出秽言,嫉妒并挑拨离间。后天他们就要去王宫服侍圣餐,丽莱夫人绝对不能让这种不够洁净的孩子踏进宴会厅一步。——何况这种丑事还被艾瑟尔看到了,真是丢脸。阿痛哭流涕,跪下来恳求丽莱夫人大发慈悲, “夫人!夫人, 求您行行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阿,如果你真的在乎惩罚,你向尼尼挥出拳头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丽莱夫人兀自怒气不休:“事实证明你自己的心中, 私欲大过为神的服务。” 教堂难道愁孩子吗?这个世道, 孤儿多得像大街上的野狗。丽莱夫人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她叫来巴特, 阿被瘫软着硬是拖走, 然后轮到宁宁。宁宁全身紧绷起来,她也应了阿的挑衅,渎了神,丢了丽莱夫人的脸。丽莱夫人给了宁宁凌厉的一瞥。 “看来你是嫌烟囱和晚祷做得不够。”她粗声粗气地说:“你今天和明天都要做八十遍晚祷,三根烟囱,等从王宫后回来,你统统要给我清理干净。”宁宁觉得自己不太可能会走,毕竟她是被挑衅者,而且回答也还不错,但丽莱夫人说出这句判决,她还是长长地松一口气。她握紧拳头竭力让脸上不要太显现出来。丽莱夫人不耐烦地说:“在教堂打架的本来一律都要赶走,尼尼,你最好弄清楚你因为什么能留下来。” 宁宁点头小声答应。原因也许有很多,即将到来的王宫宴会,忙不过来的事务和检查,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丽莱夫人说:“虽然现在活很忙,但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偷懒,不做惩罚。该筛的面粉你要筛完,筛完之后去做祈祷。做完了以后……”丽莱夫人顿了一下:“去找玛丽莱报告。她在食堂那个小房间里。你送块面包和奶油汤给她,——要是让我知道你耽误了时间,没有在饭点送到面包。” 这个计时方法真是别出心裁,宁宁小声说:“是,丽莱夫人、” 丽莱夫人挥了挥手,要她出去。宁宁就出去了。巴特正带着几个孩子在走廊上搬桶,过一会儿丽莱夫人也要出来监督。但现在他们先对上了一下脸,阿被赶走的消息好像在瞬间就传遍了厨房,迎面而来的目光带着更深的敌意,和更深的畏惧。宁宁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被赶走,这就是证明。她昂起下巴,挨个的直视回去,那些孩子通常在宁宁的目光转过来之前就迅速畏惧地挪开了目光。 宁宁一边筛面粉一边定下了检查的次序,为防参差不齐,洗澡的步骤她也规定了一遍。反正热水管够不是吗?要冲几秒钟水,要涂几次皂角,人出来的时候水必须是清的什么的。孩子们虽然用目光骂着宁宁:“是耀武扬威的走狗!”他们一个个乖乖地答应是。宁宁要的仅此而已。 丽莱夫人规定的时间很紧,宁宁抓紧筛完了早上的面粉,顺便帮小柔上完了语言课。然后她去祈祷室做祈祷。这套路她都已经轻车熟路了,而且食堂已经开始供应热水,如果忽略膝盖和寒冷的房间,只要裹紧棉衣,抱着水杯,每祈祷一遍就喝一口,也还算是有个盼头。宁宁照例用小木棍计数,她这回要排8行木棍。 而她祈祷到一半时抬起头来,又有人站在她身边。矢车菊的蓝眼低下头,艾瑟尔的胳膊下夹着头盔,他高大得像能把整个房间顶破,神情温和地看着她。宁宁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虽然心脏猛地一抽,她还是很顺畅地将剩下的祷文念完,一直念到结尾,她放下合拢的双手,站起来,低着头向艾瑟尔行礼。“艾瑟尔大人。” “抱歉,尼尼,打扰你了吗?”艾瑟尔说:“我听丽莱夫人说……你会用小木棍计数。我只是来看看。”他的神情里货真价实的感到抱歉,毕竟他们上次的交流说不上太好。而打断对神的礼赞——总是非常失礼,和对神不敬的事情。 宁宁不明白她有什么可值得他惦记的。 宁宁不知道要怎样做,她本能地跪下,将头伏在地毯上,撑在两边的手臂被冷气浸润得刺痛。她听见两个人对话。“您回来有什么事,威登伯爵。” “啊,我想起有些事,要去见艾瑟尔冕下一面。”撒姆先生愉快地说。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固,宁宁觉得自己仿佛处身在可怕的地狱,有人打起架来,会把马车拆掉,而她则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随着被撕裂。利昂骑士咬着牙笑着说:“艾瑟尔冕下恐怕目前不方便会客吧。” “无妨。”撒姆先生微笑着说:“我带了见面礼,想必艾瑟尔冕下很高兴见我。” 宁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伯爵说的是谁。这个男人不知道是想要玩弄谁,但可以肯定的是,宁宁不在他的注目的名单上。可更悲哀,她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道具,任人搓圆捏扁,不敢说一个不字。利昂骑士哼了一声,说:“让那个小子抬起头来。”宁宁战战兢兢,颤抖的抬起头来。她的眼前还是晕,胃里热辣辣的,开始变得剧痛。她凭着一股意志力撑着,不能吐,不能倒下,否则,她可能会死。宁宁这么拼命地撑了三年了,她才不要死在这种混蛋的地方。她觉得那双茶色眼睛凌厉地扫射过她,查看她全身状况。他厉声问: “这小子怎么回事?” “哎呀。”撒姆先生轻柔地说:“这孩子只是贪吃圣酒而已。他倒挺识货,那可是爱葛妮圣女赐予我的宝贵礼物。我只允许他喝一口而已,可他太心急了,把整整半杯都喝下去了。”利昂怀疑地看着他,这个满面奸猾的娘娘腔,他看起来可没这么好心,给一个孩子喝这样宝贵的酒。但,那名贵的毛地毯上,的的确确跪着一个肮脏破旧的小孩。 这看起来本来也不像一身华贵的威登伯爵做的事,与一个脏兮兮的小鬼头共处在一辆马车内。他硬邦邦说:“我之后会向艾瑟尔冕下核实。” 相当不友好的威胁。撒姆·威登不以为意。他轻笑一声:“有劳您的尽职。”他点了点头,利昂向旁拨转马头让开,马车夫关上车门。三面开阔的风变成了两面,宁宁脸上暖了一下,她一头冷汗的坐了回去。她能感到那双黑眼,带笑但是冰冷的看了她一眼,宁宁识相的重新把自己蜷缩起来。她用一只拳头捣住胃的位置,她痛,但痛还能忍。 马车持续拉着他们前进,一直到一栋花园小楼。这栋小楼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艾瑟尔大骑士所住的地方,它布满了鲜花和绿植,爬坡植物絮絮地盖在这栋雅致的建筑物上,两边围绕过来的花园小而整洁。这看起来像是栋淑女住的休假小楼。它很古老了,充满了经年累月的风韵。撒姆·威登从固定在一旁的小桌抽屉中取出一张纸,将手指上的宝石在纸面上印了一下。宁宁亲眼看到火焰腾起,烧出美丽的花体字母,焦痕围绕出一只模糊美丽的长羽鸟类。她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撒姆先生十分苛刻地翻捡着名帖,确定这张纸上毫无瑕疵。 他将名帖递给马车夫,让他交给门房。过一会儿就有一个老人出来迎接他们,他穿着整洁名贵,神情和蔼恭敬,一言一行都得体礼貌。他站在马车下,在风雪里向撒姆·威登恭敬地行礼,直起身来的脊背没有一丝佝偻。 “威登伯爵大人,您的莅临让舍下生辉。我是艾瑟尔家的管家,您可以称呼我艾德里恩。请原谅奥诺德少爷暂时无法起身迎接贵客。” “艾德里恩。”撒姆·威登说:“抱歉,要让一位年老的长者出门迎接,是我的不是。”他高踞在座位上,仿佛被黄金珠宝簇拥,黯淡的车厢顶遮蔽他的面孔,只能看见那勾上的,艳红如血的唇角,那看起来可没有一点儿“抱歉”和“不是。”他说:“听闻艾瑟尔冕下身体不适,我前来探望他,顺便送上致意的礼物。” 他将堆在桌上的皮毛斗篷搭在臂上,站起身来,大步下车。那如风的身姿矫健舒展,即使是宁宁这种门外汉都觉得他很可能深藏不露。老者躬身引领他:“请这边走。”宁宁还在想:艾瑟尔身体不适?!他没有出城,是因为他卧病在床吗? 她没来得及想那么多,马车将她拉入一个新的世界。整洁的青石,即使在雪中都散布着芳香的植物。宁宁在这里还没见过冬天能开的花,教堂里偶尔会有花,但那是前堂,供奉圣洁花朵,她当然没有资格去看。马车摇曳在长廊里,一路遍布而去的白蓝的花朵,在雪中氤氲,如坠童话。 宁宁被带下来,送到会客厅里。撒姆先生已经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喝酒,管家老先生艾德里恩在一边陪客,说些客套的闲话。宁宁被推进小厅,在他们面前沉默地跪下,她也能听见头顶上有一瞬间的寂静。艾德里恩想必也不知道,撒姆·威登送这样一个孩子来做什么。撒姆先生微笑着说:“这是我给艾瑟尔冕下准备的礼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 67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女人在这个世界几乎没有自由可言, 就算她强壮得可以扛起五百斤的石头,在那些流氓眼里,她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欺辱的靶子。 宁宁对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至今都还只有模糊的认知,而她现在越来越明白世界比她所想的要黑暗更多,更多更多。她拿着钱袋犹豫。小汉斯必须活着才可以,如果他死了,她对铁匠来说就没有什么用了,她很有可能失去他的庇护。她会不会被赶出去, 或者逐渐的日过一日有人会察觉到铁匠对她不再那么维护。她在厨房日常的工作,但晚上终究是要回去的。 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城市的角落里。 只是这些钱对小汉斯又能有多少用呢?一百个铜币才能换一个银币,是黑衣药师一次的费用, 这不过杯水车薪。宁宁是有想过其余的办法, 但她失去了那些现代的医疗工具, 检查小汉斯, 确定他的身体状况就成了一个笑话。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宁宁不知道他烧到几度,她昨晚照顾他, 试图查探,他很热很热。她知道烧久了会肺炎,知道烧久了会烧坏脑子, 甚至死亡。这些症状, 都是在异世界里随处可见的疾病。 宁宁只知道打针吃药可以治好他, 或者酒精可以降温。酒馆里的酒都是劣质的酸酒, 抵得上什么用呢?再说,铁匠夫妇大抵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干。他们会向神祈祷,交赎罪金,祈求宽恕,甚至请那些不知道都会干什么的黑衣药师来。 但也仅止于此了。 她这么想着,仍是脚步飞快,裹着新棉衣,用比早上暖得多的温度稍感满足地回到了家。她先去找了铁匠夫妇,铁匠虽然让她免费住在隔壁的小房间里,但是宁宁一开始就坚持交房租。现在看来,这是明智之举。她数了十六个铜板给铁匠,十二个是房租,四个是丽莱夫人给的。 宁宁最终还是决定昧下两个铜板。她告诉铁匠:“丽莱夫人说找个黑衣药师吧。”并加上自己的建议。 汉斯的母亲,她还大着肚子,一个浑身结实肌肉的笨重的妇人,坐在汉斯的床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汉斯的哥哥大汉斯已经16岁了,沉默地坐在店铺前,借着火炉的余光打最后一块铁,身上和手臂上是纠结的肌肉,还有各式发黑或鲜红的伤痕。 整个店铺既肮脏、又黑暗、到处充满了铁屑、苦水和炙热的潮气。但后面睡着人的地方珍惜柴火,反而很冷。大汉斯和小汉斯有时候会在前堂,既是看店,也是取暖。宁宁突然觉得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汉斯的母亲转过头来,脸上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实在难看得很,宁宁看了她一眼,微微屏住呼吸,底层劳动人民,那种令人……反感的苦难。 她冲过来,抓住救命稻草般的问宁宁:“教堂的圣水什么的!那些老爷……厨房的老爷只要抬抬手……” 厨房只负责送圣餐,偶尔是过手干净的水,那不是圣水,也不可能分给外面的贱民。宁宁脸上露出抱歉而无能为力的表情说:“丽莱夫人说,去找个黑衣药师。”她皱了皱眉,女人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夹在自己的胳膊上。宁宁藏在衣服之下,保护着的肌肤,掩藏的是她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害怕被人抓破衣服,发现她不同常人的样子。她退了一步,叫了一声,很痛的想挣脱。“你……你抓痛我了,快放手。”胳膊下午还干过重活,很酸很痛。汉斯的母亲抽抽噎噎地放开她。 牧师虽然有时会有义诊,但那是在大雪之后,小汉斯等不住了。她想黑衣药师虽然贵,也是一个希望。宁宁也不希望小汉斯死。她重复说:“面包房恐怕帮不上忙。”汉斯的母亲只能珍惜地将这六个铜板数了又数,放进腰间系着的围裙里。 冬天时铁匠铺生意其实不是太好,因为没有开战,农民们也休息。宁宁看了看天色,过去看了小汉斯一眼,他还躺着,昏迷在床。 没有什么要照顾的必要了,再继续照顾是无济于事的,没有药和医生,甚至连被子都不够,宁宁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她默默的退出店门,跟老汉斯打了声招呼:“我先回去了。”老汉斯点点头又摇摇头,整间店铺都是沉默的,只余黑暗的屋子,和闪着余光,炽热的火焰的炉子。宁宁和大汉斯对上眼,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她低下头,不再和他对视。 她回到隔壁,中午吃的面包她还省了几口,从怀里掏出来,用剩下的一点点炭烤热了,还有炉子里藏的两个硬土豆。她再舀了一盆雪,放在那里,用室内的温度,慢慢地等化开。屋外雪在下着,好大好大。宁宁脱下裤子取出被血浸湿的布,勉强洗了洗,晾在木杆上。然后她换上新的,再将钱袋掏出来,数了数。 一个银币,五个铜板,她全部的家当。她用手指头呵着气取暖,等着土豆熟。天渐渐黑下来了,雪的影子在稻草的屋檐外肆虐。宁宁缩在床上,盯着地上的那点小火色,一闪,一闪,一闪。好冷啊,她闭上眼。虽然不怎么流血,但是月经来的时候,她就是手脚冰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 68 章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她可以用摸的摸出这个钱袋里有多少枚硬币,1枚银币, 5枚铜币。她闭上眼睛都能说出这些钱的详细特征。亮一些的铜币, 被摩挲太久还被掺了假货而黯淡的银币。花纹也磨平了, 皇后的头像上的脸颊上有一条突兀的刻痕。 不过她还是会打开的数,确认数目可对。今天会发工钱,她还能再攒下5个铜币。宁宁将钱倒回去,扣好,她做了这么多遍都已经熟练了。她飞快地爬上床, 将手探入床和墙的连接处, 过了一晚上又有倔强的蜘蛛在此结网, 细长的手指带着蜘蛛挠动的蛰肢一起碰触到墙砖,努力地用指尖的力度抠出来。 “啊,好痛啊。” 她的脸正贴着墙使劲, 使劲到都变了形, 那个骄横的声音就突然抱怨连连地出现在脑海里。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继续。抠石头要很小心,石块边缘很脆,如果松落了缝隙下次她就得换地方藏了。墙后是一个铁匠的工作铺,洞正好在炉子的下缘,被不起眼的灶台遮挡。宁宁拨弄钱袋, 将它小心地藏在石头中间, 确定发线绕在凸起上可以一扯就拿回来, 她才将石块扣回去。这时铁匠一家已经起来活动了, 宁宁可以听见那边床铺吱呀的声音。 姑且这也算起来活动吧。她爬下床, 用昨晚准备好的冷水洗脸。天越来越冷,宁宁宁愿天气热点儿。热的时候虽然整个城市都是臭的,起码不会下雪冻死人。 “叫你呢,钱宁宁,你没听见” 那个声音得不到她的回应而不耐烦地催促。宁宁飞快地用布擦脸,用力擦,直到觉得皮肤发痛。她要去的地方不可以有污垢。擦完她开始一根一根手指地洗手。冻疮有点痛,但还可以忍。她可以不必发声而在心里回“听见了,刚刚没睡醒。” “哼,你还没睡醒懒虫。” 女孩的声音很尖锐地回响在脑海,带着不屑的嘲笑。宁宁没有理她,第一遍钟声已经敲响,按她的估算,只要半小时就是第二遍钟声。如果第三遍钟声她还没有赶到教堂,就会被扣掉5个铜板。她穿着衣服说“嗯,昨天隔壁的小汉斯生病了,去帮忙照看病人,睡晚了一点。” 宁宁要庆幸自己年轻,即使熬了半夜也没什么事。劳动人民总是坚强的,没有可以撒娇耍赖的余地。有工作已经足够好运,如果不病死,那就做到死。听听隔壁的铁匠夫妻,他们大早上还可以运动,已经是很能高兴的一件事情。 “我好痛啊你没听见”女孩打了个哈欠,又不高兴在脑海里抱怨着。这不是她平时起来的时间,是因为突然来临的以外导致了不在作息时间内的苏醒。宁宁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昨晚那个来了。” 昨晚宁宁回到家里收拾衣服时看到了下身的血迹。她的月经和脑子对面那个是同步的。不过还好宁宁不像她一样量大,也不像她那么痛,但谁知道呢,或许只是钱小柔闲得发慌,没事可转移注意力才会如此。宁宁对待它都只有一种方式,就是用一块准备好的棉布团成团塞进阴道里。她会随身再带一块以防万一,不过通常是没有这个万一。小柔发了脾气。“既然这样昨晚怎么不叫我,我一早上起来血都浸透床单了我最喜欢的睡裙” 宁宁“我叫你了,但你睡着了,没有应我。” 她穿好衣服,确认全部家当除了那个钱袋都已经在身上了,就挪开拦门的石头,拉开门出去。已经入冬了,天很暗。仿佛有一点霜花,沿着灰暗低垂的街道凝结。小柔讽刺地说“祭司们预告今天会下雪。哈,太好了,我明明可以出去玩雪,现在我只能抱着杯子坐在休息厅的凳子上。”宁宁已经抱着双臂低头跑入风中。第二遍钟声敲响了,她的动作得快一点了。她一边跑一边说“你还是可以去的。” “得了,我要厨房给我做热热的奶油汤,坐在休息厅听歌剧。我想到了,我可以只喝一口,这样就可以暖肚子也不变胖了” 钱小柔想喝金子宁宁都无所谓,只要她不跟她炫耀就行。她明知道她穿着破旧到硬邦邦的棉衣跑在街上,那件棉衣是去年的秋收祭上发放的,由好心人捐赠,专门派发给没钱的孤儿。宁宁势单力孤不敢跟别的孩子抢,所以只好拿最破的一件。棉衣很硬,已经硬得没什么保温的温度了。宁宁冷得难受,更不想听这种炫耀。她知道小柔正躺在丝绸和金子的床上,有火焰的魔力给她保暖,牛奶给她洗浴,奶油和蜂蜜给她吃。 她肚子痛不痛关她什么事,她可以在糖罐子里幸福地痛死。“好了我要去工作了我没空跟你说话,今天路都结冰了很不好走” “你什么态度你”小柔发怒了“亏我好心来找你提醒你姨妈来了,你就是这个态度对我吗你信不信我喊人去抓你” 宁宁关闭了脑内通话,现在耳朵里只有风声了。她想到小柔在糖罐子里发怒地丢宝石玻璃首饰和跳脚,就觉得有一种报复的快意。不过马上的,灰暗的风和一样灰暗的雪就一起逼到眼前的现实来,缩在袖子里的手冻得没有知觉。这一条路虽然算是贫民区和平民区中间的过渡地带,但因为都是居民区没有商人会维持路面整洁,周围的人会完全没有公德心地将污水和生活垃圾往路上倒,那么冬天的时候,结霜的路就会整个从凹凸不平变成滑腻的凹凸不平,走在路上,一不小心就能摔成狗啃屎。真的狗啃屎那种狗啃屎。 从这一点来看,宁宁倒还宁可雪下大点,下快点了。不过雪下大了以后又会有地保来收钱组织铲雪,宁宁还是希望雪别那么厚了。穷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得瞻前顾后。 她穿过平民区,她虽然知道几条小路,但在不是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不敢穿过。肚子空瘪瘪的,风刮在脸上很痛。她算不清楚时间,来了这个讨厌的异世界三年了,没有手表和手机或者任何一种计时器,她对时间的观感已经模糊了。她只能在脑子里还本能的算着,按着这个进度还是可以及时赶到教堂的,甚至还能空处一点时间。 教堂在平民区与贵族区的交界上,这是整个雷乌斯最大的教堂。光明圣殿的总部也建立在这里,它辉煌而洁白的大理石门厅和高大的塔楼几乎可以与遥远的皇室王宫交相映辉。这条可以让四辆马车并行的大路不是给她这种下等人走的,宁宁从小巷里敏捷地穿过去,像只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灰老鼠。这里从房子的间隙中可以远远地看见大路,远远地看见教堂的正门。马蹄声传来,火把熊熊的门厅上,圣殿骑士们光辉的盔甲与黎明前破晓的最深的黑暗交相映辉。骑士们每天会巡逻城中两次,早晚各一次。 于是宁宁站在那里,认真地看了一眼。在这里只要一个拐角就可以到厨房的后门了,她速度会很快的。她不太确定她是不是能看到她想要看的人,虽然她每天都这么张望。那些骑士们装备着齐全的盔甲,并看不见完整的面孔,她的实力也不像异人那样敏锐,能看到那么远那么清晰的景象。 她给自己留的时间很短,只在心里数了十个数,骑士们拨转马头,开始向四面八方疾驰而去。于是宁宁也开始向前跑,跑过这条小巷,再往前就是后门了。她跑得太急,突然撞到了拐角处绕过来的马蹄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 69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人自然可有这样的选择, 再光彩不过, 显得一切苟且偷生, 都如下作可呕的泥潭污沼。利昂坐在艾瑟尔面前,肩背挺直, 容颜冷酷, 而毫不犹豫的果决。即使是自己的性命利昂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 但有几个人能做到像他这样? 做不到的话就是错误吗?艾瑟尔只是想起自己在鲜红峡谷的战场上, 没有几个士兵在极度的恐惧和杀红了眼时还能记得自己在为信仰而战。这边和那边杀死对方都只为了自己能活下去, 他们没有什么两样, 也和那些被强盗掳掠强迫了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换一个地点,异端便成英雄, 英雄又被押上刑场, 毫不犹豫地处决。 艾瑟尔无言以对,他是因自己的自私而苛责了利昂,他明明知道利昂会做出这样的判决。这只是在发现事情已尘埃落定、无可更改之后, 一点再无处藏身的不安。 而这种不安甚至有点无稽。即使是作为圣殿骑士悲悯民众的天职,即使不做到这个地步,奥诺德·艾瑟尔也本没有任何愧对别人的地方。艾瑟尔唯有苦笑, 他知道自己常被人唤作“圣殿的光辉”“穷人的守护神”, 他总觉得那只是由于人们爱戴圣殿大骑士这个头衔,战场归来的英雄对待百姓慷慨无私, 美名传扬四方, 啊, 这是多么让人神往的传故事。可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就连他的属下仿佛也觉得这样强横的顶撞是一种冒犯。他不过爱神的羔羊,悲叹人们皆可救赎。 “冕下,”利昂那冷硬的面具仿佛也有一点尴尬的生硬,像是明白自己太过逼迫自己的上司,而拿出一点让氛围和缓的找补。“我知道您向来宽悯,可您若同情他们,那些被杀死的无辜者便不能自处。” 艾瑟尔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这个话题便就此告一段落。他们沟通了其余的事。异人伯爵撒姆·威登在路边揪了一个破烂孩子,声称要将他当做礼物送给艾瑟尔,这是利昂今天前来拜访的主因。异人伯爵前来雷乌斯只会有两件事,若不是真切地要在战争中撷取好处,那就是为了得到圣女。除此之外他可能也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目标?但总而言之,不会是为了突发想地做善事。利昂说:“我已将风声压下,守城的士兵不会乱说。” 虽然利昂本意不是为着尼尼,是想叫局势不如撒姆·威登所想的那样得逞,艾瑟尔也点点头,觉得这样很好。尼尼的事情毕竟因他而起,假如他受到什么牵连,艾瑟尔会过意不去的。 他简单和利昂说了一下前因后果。艾瑟尔其实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主要指的是尼尼。撒姆·威登是冲他来的,尼尼只是他找的一个借口,无论异人伯爵是出于何种目的想接近他,都不关那个孩子的事。艾瑟尔简单地回忆了一下和尼尼的见面,三年前的第一次,三年后的重逢。他们如何交集,又如何在王宫夜宴为撒姆·威登所旁观。利昂说:“这样说来,我那天见到过那个孩子。” 他正是当时检查厨房孩子,送他们进王宫的负责人。但他回想一番后皱了皱眉:“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尼尼不过是一个畏缩的孩子,瘦小的身体和毫不出彩的举止,在拥挤在一辆巨大的马车里,三十几个摇晃又拥挤的模糊的面目里,他的脸大概只如过眼的云烟。利昂不记得自己曾在那个令人不悦的雪夜见过她,而这依稀面貌又与昨日在豪华马车上,令人厌恶的异人伯爵的脚下的那个跪着的孩子重合起来,反让他起了越发反感的警惕。 “恕我直言,冕下,那个小鬼看起来并不像是无辜的。” 这句话中所指的意思很广泛,每一种都足以陷宁宁于万劫不复之地。艾瑟尔问:“什么意思?”利昂说:“他很可疑。” 假如像艾瑟尔所言,尼尼足够聪明敏锐,他那天晚上就没有任何理由在王宫中乱走。他本没有能遇见圣女的机会,他只在厨房里待着,等到上圣餐便和其余孩子一起列队进入宴会厅,他为什么要去王宫花园?在他出现的前后一段时间,都绝没有要送圣餐的需求,他没有这个机会出来,去花园,鬼鬼祟祟地待着,等艾瑟尔发现他。艾瑟尔说:“我问过花园仆人,是爱葛妮圣女让他送圣餐和酒去花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 70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宁宁目不斜视, 尽管她内心已经开始警惕起来。她累得没有力气去注目。她的双脚和双手都又冷又胀痛,宁宁的十根手指头都冻成了萝卜,红得铁青。她现在唯一的想法, 就是回到自己那座又黑又小的小屋子里, 抱着破被子在床上,喝几滴那个药水, 好救自己的命。 面包是盛在盘子里的, 量很准, 一个孩子一块。盘子里还有最后一块, 被挑剩了, 又皱又干,宁宁并不计较地拿起来。盛放饮料的盘子里有一杯酒,送别孩子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一杯祝福的酒,以此献给伟大的光明神, 祝即将远航的信徒和伙伴蒙受庇佑。宁宁的这一杯不知道被谁偷喝了, 水位低下去好大一截。 宁宁感到如芒在背, 不知道她身后有多少人在看她。整个食堂寂静得鸦雀无声。宁宁举起了杯子,她顿了一下,微微向空中一举, 嘴里低喃了句:“祝福。”可无论是祝福谁,想必都不需要她的祈愿。宁宁一口气将酒喝光, 干涸的喉咙仿佛紧闭的石块, 才被这水流滋润, 微微露出一条缝来。嘴唇干裂的龟痕刺激得痛。但肚子还是暖了起来,她今日不必冻死了。宁宁将杯子放回盘子里,自有今日负责厨房善后的孩子去洗。 她回头,重新走向桌子,手里拿着面包。但宁宁打算回家去吃,不在这里讨人嫌弃。一整个桌子都是敌视她的目光,仿佛在被无法抵抗的权力压迫后,最终释放的反弹。看,你不过是丽莱夫人,用后就扔的垃圾。 人群里不知道有谁低声说:“这家伙亵渎了神!”有人附和:“他喝了残缺的酒!”孩子们用目光这样唾弃着她:“虚伪!”玛丽莱挺直着肩背坐在这些孩子当中,神情不那么愉快地看着宁宁。……宁宁觉得,自己似乎看着小柔。 或许少女们都是这样。宁宁是说,那种众星捧月的公主。而宁宁自己,当然是阴沟里的老鼠,连被她们看一眼都亵渎了那娇嫩纯洁的双眸。宁宁站住了脚,如果这个指责不澄清,她在厨房里就没有立身之地了。宁宁真的很累又烦,她只想回去,将自己关在那栋房子里,或者,她有一瞬间从未这样强烈地思念过,自己曾经的那个世界。 尽管她知道如果自己回去了也一定会后悔。那黑暗的充满酒气的房子,那频繁的暴怒和殴打。蟑螂和老鼠四处横行,她生活在垃圾堆里,将来大约也只会是一块垃圾。宁宁说:“我没有亵渎神。虽然圣酒不足,我已经将自己的所有奉献给他。”她扫视着这群人,有些人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宁宁说:“那些有所保留的人才该要求得光明的宽恕。” 宁宁的目光对上巴特,老实说,巴特是教堂派的。尽管他的性格还算好,不随意攻击别人,木讷温驯,他只会和那些和他出身一样的孩子们一起行动,一起树敌和一起维护自身。宁宁对巴特说:“愿光明神庇佑你。” 宁宁昂起头,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几天后,宁宁渐渐明白自己不是一时的被厌恶,而是受到了排挤。厨房中流言四起,传说她在王宫中,被圣女和大骑士还有异人伯爵接见,得到了丰厚的赏赐。许多人对宁宁冷嘲热讽,说她不应该在厨房里做事,而应该去教堂前唱诗。宁宁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将那件好棉衣卖了,即使如此,她仍然要在厨房关闭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城外去割野草根,再赶在天黑前回到家里。但这样的话她回家仍然会晚很多,或许是少了小汉斯当做沟通渠道,或许是没有钱了,宁宁发现铁匠和她的交流也开始冷淡。 宁宁难道稀罕吗?呸,她恨不得咬死他们。铁匠当然明白,所以不愿意放她这个定时的凶器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做了不够清白的事。她咬着牙,只希望能熬过这一个月,拿到下一笔工钱再说,但开始有人信誓旦旦地指责,说她偷吃玛丽莱的午餐。 玛丽莱的午餐也是面包,当然她可以先挑选,而且她的饮料不是冷水,而是又香又甜的奶油汤。丽莱夫人从自己的份例里拨出一部分给她,玛丽莱有时候忙或者懒得去,会指使某一个孩子去帮她拿午餐。——上次玛丽莱不能去王宫,哭着跑开躲起来,宁宁干的就是这样的活。玛丽莱莫名其妙地让宁宁又递了两天午餐,然后她就发现有人在传这样的流言。 宁宁明白做这种事的人可能是谁,但她不明白玛丽莱为什么要这样做。玛丽莱讨厌她,或许在王宫之后,所有人都讨厌她,宁宁已经没有心力去维护什么人际关系,甚至奉承讨好下一代厨房管事。宁宁有时候泄愤又鄙夷地想:玛丽莱是个蠢货,没有她妈威慑,她在这儿只会被那些钻营的贱种糊弄。丽莱夫人听到了风声,让她去和玛丽莱对峙。玛丽莱当然不肯承认这话是自己传出去的,可是厨房的孩子们谁也不肯说出来到底是谁先传出了这个流言:尼尼在送餐的时候偷吃玛丽莱小姐的食物。 宁宁没有任何证据,也不会有任何人为她担保和做证。她只能说:“我没有,丽莱夫人。”她低下头,任凭处置,玛丽莱似乎仍和她的母亲不愉快,语气十分生硬:“我说了我没有说这种话!”但她话中的意思明显是相信宁宁偷吃了她的食物,要丽莱夫人惩罚她。 宁宁到底有没有偷吃,玛丽莱难道不知道吗?只是这个荒谬的谎言,或许人人说得久了,逐渐将它编排完善,于是就信誓旦旦,信以为真。丽莱夫人抿着嘴,神色极严厉。挽在脑后麦色的整洁的发髻,壁炉在她身后熊熊燃烧,让她恐怖得像一个魔王。 她说:“够了。”不知道是说谁够了。玛丽莱张了嘴,又不甘地说:“妈妈!”丽莱夫人说:“出去吧,尼尼,干好你自己的活,记住你的身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 71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宁宁紧张地在房顶上站立起来。雪很大, 不是那种规模的大,而是站在高处,无遮无挡, 只能任凭寒风和冰晶刮入骨髓的那种大。她交握着双手, 惊恐地皱着眉头——她不是真惊恐,她只是本能地不想看见艾瑟尔。骑士之光,圣殿的骄傲, 高大英武的青年毫不忌讳地解下披风和手套,白金的盔甲蹭着屋顶上的瓦片, 哗哗作响。他拿着宁宁的钩子, 帮她通着烟囱。 他的力量格外地大,烟筒里随着钩子的动作发出吓人的声响,烟筒里像怪兽侵袭一样浩大,艾瑟尔才工作了十几分钟,抵得上宁宁一个下午的艰辛劳动。宁宁小声地说:“艾瑟尔大人,您不用来帮忙……” 宁宁总是偷偷停在教堂门口想看到他。可远远地看着穷人的守护神, 和与他近距离接触, 接受他的帮助,和他交流,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艾瑟尔问:“你头上的伤好了吗?你现在看起来很健康,太好了。” 宁宁头上没有伤。在她来到异世界前, 一群女生把她堵在厕所里, 把一桶混着鸡血的红颜料当头淋在她身上。她还是小声地说:“谢谢大人, 好了。您还记得我, ……我很荣幸。” 如果在这里,穿着别人捐献的破旧的棉衣,手脚伤痕累累地带着钩子,冒着生命危险爬上房顶捅烟囱,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异世界摸滚打爬,算作健康的话。 没错,她很健康,活得很好。宁宁沉默地看着艾瑟尔擦了擦汗,直起身来,对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她害怕他,不想和他多谈论往事,生硬地拒绝他的示好。艾瑟尔也知道这个。好心的骑士大人无奈地说:“我只是来道歉。” 他好心到特地在午饭后到屋顶上等她,替她通烟囱,完成惩罚。宁宁紧张地扭绞着双手。“您不需要道歉。”她快速地说:“是我撞到的您。” “布雷迪可能会踩死你。”艾瑟尔笑了笑,将钩子递给宁宁。宁宁不得不接过来,再次向他小声地道谢。宁宁低着头,她能感觉到那双蓝眼睛几乎是审视地看着她,扫遍她全身上下。宁宁身上的毛一定全都竖起来了,艾瑟尔说:“给你,接着吧。你的工钱不是被扣了吗?” 他给她递了一个钱袋,一个棉布的小袋子,那种棉布比宁宁用来当止血布的还好。她光凭钱袋坠下的重量就能知道里面起码有好几个硬币,骑士大人总不会专门用钱袋装着铜币打赏给小孩吧?宁宁立刻本能地说:“艾瑟尔大人,我不能收。” 艾瑟尔的手悬在空中,似乎很尴尬地悬着那个钱袋,他们之间僵持了一会儿,宁宁倔强地低着头,尽管那双没有带上铁手套的修长的、现在染上了煤灰和脏污的手指,也能一收拢就把她捏死。她听见在上头有无奈的笑声。钱袋收了回去,她的眼角余光瞟着骑士将钱袋收到随身的袋子里,他的动作非常秩序利落,给袋子打上结,捡起手套带上,披风整理了一番,扣在胸前。他还随身带着短剑,剑鞘撞击在大腿上,清脆作响。 如果想到这个动作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话,就会在他那温和的动作中感到一阵凛冽令人畏惧的气势。整个雷乌斯的人都知道,艾瑟尔骑士长在对异人的作战上骁勇果敢。他带领圣殿的士兵们清扫了几十个战场,夺得了莫大的功绩,在那之后,他被晋升为大骑士。他的温文可亲之后,矢车菊的笑容之后,也有风刀霜剑的可怖,那是无数条堆积的人命,在城市之外的荒野中,亡魂缭绕,白骨成堆。 雪越发大了,刮得宁宁脸颊发痛,圣光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小腹里又隐隐的漫上痛楚来。 高大的青年越过她,踩着房顶上的积雪,悄然无声地走过去。披风擦过宁宁的身体,宁宁本能地往旁边避了一下。她想要不要说“艾瑟尔大人慢走”,赶紧回过身来。艾瑟尔在她面前笑了一下。“尼尼。”他说,他竟然连宁宁的名字都记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我很让人害怕吗?” 宁宁动了动嘴。她不是害怕他,自从春日祭参加过艾瑟尔凯旋的庆典之后,大半年的时间里,她每天路过教堂,都要在那里站住脚,看一看向四面八方飞驰而去的,威武不凡的骑士们。她害怕恐惧而抗拒接近的是,随着艾瑟尔之后而来的,一切不确定的危险。 艾瑟尔记起了她,危险已经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了。如果她还明智,她就应该马上跪下来,祈求骑士大人的宽恕,让自己淹没在一切平凡的人之中。她小声说:“艾瑟尔大人,大家都爱戴您。” 艾瑟尔又笑了一声。 “那么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赔偿呢?” 他的声音非常温和,礼貌、温柔、一点如沐春风的柔软,不叫人感到一点冒犯和拘谨。他是天上高贵的明月,她是萤火之光,胆敢拒绝他。宁宁停了很久,即使知道这是危险的,她让自己不要再张开嘴。 她小声说:“艾瑟尔大人,我很感激您的帮助。可是如果在这里的是您没撞到的另一个孩子,您大约会什么都不做。”她说:“所以其实您也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了。我这么卑微,不值得您这样惦记。” 艾瑟尔确实讶异地看了眼宁宁,料不到她说得出这样的话。艾瑟尔对宁宁的记忆只不过是小巷中一场模糊的混乱,他扶剑走过去,呵斥那群抢钱的无赖走开。这孩子被打得厉害,一身的血,衣衫破烂,话都说不清楚。艾瑟尔甚至不确定,宁宁是不是还和三年前一样的瘦小。他好像都没有长大。他停了一瞬间,发现自己心中确实是因为心中那不为人知的迷茫,他太心急,太过逼迫宁宁了。这个孩子被他吓坏了。 他又笑了笑,温和地笑了笑。 “真的吗?”他说:“这番话是你自己想的吗?尼尼?你很聪明,不该妄自菲薄。”他停顿了一下,确定宁宁是不是听得懂“妄自菲薄”的意思。瘦小的暗红头发的孩子,头上戴着破帽子,低着脑袋,动也不动,活似他一走近,就会被他吓死。他确定了,他确实很聪明。 他问:“尼尼,你读过吗?”黑色的睫毛惊慌地抖了一下,宁宁紧张地说:“不,没有,我怎么可能有这个福气读。”“这样啊,”艾瑟尔说:“你应该读。”钟声响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看。那是贵族们喝下午茶,和平民们工作,可以休息十分钟的钟声。温和的神色顿时有些凛冽下来,是另一种骑士的严肃的温和。他说:“我得走了,尼尼。”宁宁赶紧说:“再见,非常感谢您,艾瑟尔大人,愿光明神保佑您。” 艾瑟尔看着宁宁愣了一下,随即他摇摇头,失笑的说:“也愿光明神保佑你,宁宁。”他低声说:“愿神保佑所有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半更待议】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而这不过是整个雷乌斯再自然不过的一景。冬天有老人和小孩会死于雪和寒冷, 夏天有少年和青年死于疟疾与械斗。偌大的雷乌斯有数十万人口, 每天都会有人消失, 再正常不过。小汉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在那个健康的前夜他和兄长一起睡在地上,第二天他发起烧来,回家躺着,他一直躺到了死。 冬天的尸体是可以延缓几天不腐坏,但铁匠夫妇也没打算为孩子做什么告别。有尸体在家里, 难道不晦气吗?嚎哭和挨揍的声音延续到了半夜, 然后是床铺的吱嘎。宁宁蒙着被子听着,仿佛那些人表达任何情绪, 都只有这一个渠道。快乐、悲伤、痛苦、忍耐和认命。她只觉得恶心。第二天一早, 在宁宁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 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安静地躺在板车上,被稻草覆盖着, 大汉斯会将他运到城外去埋掉。 埋在哪里呢?其实也无所谓。贫苦的人不会有这个余力修建牢固的坟墓,野狗会将那块死肉刨出来,然后把它化作粪便, 埋得更深。 宁宁熬了一夜没有睡着。尽管她想抄起刀子,去把隔壁一家全杀了。她难道真的下得了手吗?再说, 她也没有刀子。宁宁在大汉斯来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有所预感, 但她没有办法。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钱。她不能带它到厨房去, 孩子们要洗澡, 骑士老爷会搜身。就算都躲过了, 来回的路上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遇见什么无赖。宁宁搓了棉绳,只常年在脖子上挂着一块铜板以防抢劫,就算这样她也几乎不能让人看见她的脖子。 宁宁做了努力,她暗示了老汉斯,但事实证明这个努力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她仍旧能藏的只有那瓶药。宁宁将她唯一的洗脸盆的雪水倒了,将药倒了进去,再将盆子放在角落里。这样坦坦荡荡地放着,不会有人来觊觎。幸而药水无色无味,的确像一捧清水。宁宁喝了两滴,好确定如何鉴定药水。药水似乎确实是有用的,她那天晚上即使熬夜也没什么精神不济的感觉,而身体突然暖和起来,双手双脚的冻疮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如果老茧不会跟着一起消失就好了,她因为上次圣光的手上的水泡还没消下去。宁宁将瓶子装上雪,仍旧藏在老地方。她出门的时候,汉斯一家都没有看她。他们低着头,麻木着脸,仿佛真心实意地为这个死去的孩子悲伤。老汉斯别着脸声音干哑地否认看到宁宁的钱。 “不……不,昨天晚上没有人进你的屋子。”他重复地说:“小汉斯在晚上突然病重……”他那纠结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珠子四处乱转。宁宁盯着他的神情,盯得这个唯唯诺诺,只敢痛打和强/暴老婆的老实人仿佛要发怒。他搓着那双厚而粗糙的双手,露出一个穷苦到令人厌恶的发愁的表情。 “大汉斯连夜去请了药师老爷……唉,药师老爷都发怒了。”黑衣药师来的时候,小汉斯已经死了。 那个早夭的孩子还留下一床破旧的铺盖,和两件衣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人走过来,她还挺着肚子,喃喃地把手上的东西扔给她。 “反正小汉斯也用不上了……”母亲说着,流下两滴麻木的眼泪,仪式般的痛苦。“给……给你。” 1个银币,4个铜币,换一床破被子,和两件破衣服。 哈。 宁宁盯着这两件东西。假如宁宁可以弄死他们,她早就动手了。假如宁宁有足够的力量威慑他们,他们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拿走她的钱袋。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可改变的余地,要怪就怪宁宁自己没有任何依靠,她试图将汉斯一家作为她的依靠,她用帮助小汉斯进入厨房和帮他留在那儿作为交换的资本,事实证明小汉斯一死,这个依靠就立刻失去了。 宁宁要捏着拳头装作若无其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制作的钱袋……是不是已经丢在火里,烧成灰烬。宁宁难道不想离开雷乌斯吗?她攒钱就是为了这个。但,她没有办法说走就走。她是女孩,她孤身一人,她走在路上,随时会被野兽吃掉,也随时会人盯上、抢劫、发现性别、被侮辱,被抓去卖掉。而就算留在城里,没有汉斯的庇护,只要被无赖盯上,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宁宁为了这个想了一夜。现在即使她再恶心、再愤怒,再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们的脖子,宁宁接过铺盖和衣服,仿佛是接过她的骨头。被咀嚼殆尽,呕吐出来的残骸。 老汉斯问:“不是说……昨天,会向厨房的老爷们求来药……”他的眼里有那种恶心的钻营的光芒,像老鼠一样。宁宁说:“如果小汉斯吃了药,他一定不会死。现在他死了,我才不会对丽莱夫人撒谎。我应该把药拿回去给她。”她早就想好了,捧着那个仍然被装模作样地挖出了坑的土豆。土豆她可以藏在怀里,趁有时间的时候吃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 73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这样即使是管事盯得再牢,孩子们的队列也逐渐乱起来。他们又整队出去了两回, 送佐餐的面包, 和布丁面包。第三次回来时宁宁告诉王宫管事:“有人使唤我去做事。” 她在宴席上看见小柔的模样, 正好可以直接拿来用。她不必说得太清楚,只需模糊地形容为“穿白衣的小姐”。她命令她送餐去花园。管事狐疑地问:“穿白衣的小姐?”宁宁畏惧地低下头,一副畏畏缩缩十分害怕,又不得不从命的样子。但总之她并不起眼,没人在乎教堂孩子会不会少一个, 他们本来就比宾客人少。管事不耐烦地说:“赶紧回来!”他难道还能管得到宁宁?他又不是丽莱夫人,也不是“白衣小姐”。宁宁唯唯诺诺地拿着面包滚了。 她在脑中告诉小柔,小柔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马上就出来!”有圣殿在场的国宴, 人们不会彻夜狂欢。宁宁端着面包盘子, 穿着那身圣衣, 对所有盘问她的仆人都说一遍白衣小姐的事。王宫的花园也被彻底清扫过了, 虽然花木凋残, 青苔的石砖上, 还残留今夜的新雪。有巨树苍虬,长在园中一角,火把熊熊, 照亮它黯淡而摇动的树枝。 好冷啊。宁宁搓着手,哈着气。虽然王宫中温度比外面高一些,但圣衣很薄。她想安静一些, 她的心跳得很快。她在为了自己的赌博做危险的事, 她也……很久没有见过小柔。或者说, 小柔也很久没有见过她。宁宁抬头看着树荫,树荫上仿佛染满灯光。巨大的水晶烛台从天花板上垂下,魔晶点亮的灯光辉煌华美,黯淡了夜雪的星空。 她的身后起了风。宁宁回头看。高挑白皙的少女,拢着魔力的披肩,穿过石径,气急败坏而来。宁宁静静地看着钱小柔走到面前,和三年前相比,她更美丽了。当初的女孩手脚抽了条,身材和皮肤都在精心的呵护下完美细腻。那妆容精致的面孔还依稀看得出当初的模样,如云雾的黑发挽在脑后,宝石与水晶如星点缀她的鬓发。小柔一脚踢在她身边的草丛上,宁宁顺势站了起来。 “催什么催啊!”小柔不耐烦地说。她竟然用的还是中文,她一直用翻译符文和别人对话。……虽然有些走音,而宁宁已经将故乡的语言忘得模糊了,她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现在即使叫她再讲,她恐怕也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小柔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掂量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你怎么还这个让人讨厌的样子。”她惊诧地说:“你是钱宁宁?!” 宁宁知道自己几乎没有长大过。若不是……来了月经,时间似乎在她身上已经停止。那是当然那的,她不像小柔,有优渥的环境和足够的食物供养身体,光是要活下来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宁宁终于想起那遥远的音节,她有些拗口地说:“……腰。” 小柔高高地扬起了眉。 “药。”她纠正她的音节,带着一股使唤劲儿。宁宁想起来了,而忍耐地说:“药。” 小柔说:“哈,你还是有变的。你听话多了。” 她当初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的朋友带人将宁宁堵在厕所里。她是没有动手,她是光芒万丈的花朵,没有一点污点。宁宁带着一身的红颜料和鸡血冲出来把她揪到操场上,她今天终于确定,她动过手。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宁宁现在被人叫做尼尼,小柔现在被人叫□□葛妮,唯有她们两人知道,她是钱宁宁,她是钱小柔。万众瞩目的大小姐和阴沟垃圾的老鼠共用一个姓氏,即使她们流落到异界,这个事实也永远不会改变。事到如今这种小孩子幼稚的介意,宁宁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在脑子里说:“给我药,之后的事,我们私下说。” 三年的时光足够将许多东西如浮尘般吹去,又剩下那些吹不去的骨。小柔曾经大喊大叫,怒骂宁宁把她带来这个地方。宁宁还想说是她把她带来这里呢。她们站在一起,宁宁当初还比小柔高一些,现在她不得不仰望小柔。她细腻柔嫩的肌肤,她低垂的眼,她落在肩上,华美的珠宝与黑发。时间将好多过往从她们之间吹过。好冷啊,长了冻疮的手痛起来,她将手指往袖子里缩。小柔哼了一声,从手上的戒指里掏出一个小粉瓶子,丢在宁宁身上。 宁宁没来得及接住,瓶子咕噜噜地从身上滚进了雪里。宁宁弯腰捡起来,再抬起眼的时候,小柔的背影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 她们并没有任何话可说,一如曾经三年的每一个日夜。“记得你的承诺!”小柔说:“我看见你的衣服了!你若敢食言,我会找到你的!”宁宁发现,她还是更习惯这样,在心中描绘小柔的声音。小柔或许也更习惯这样吧,在脑中还能针锋相对地吵嘴,而猝不及防地到了现实后,因为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结果留下的,只有扎根在记忆深处的厌恶。 宁宁撇了撇嘴,尽管这样,将来带小柔出门玩,更膈应的也只会是小柔。 宁宁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好让自己僵硬的脚暖和起来,可以走动。她确定自己将瓶子藏好了,想要离开。那些等候吩咐的仆人们该回来守着了。她听见寂静中有人唤:“尼尼。” 宁宁起了一身冷汗的看着艾瑟尔从花园另一个入口走出。骑士那身礼服衬得他笔挺而英俊,比他坐着时更加英俊。而他身后走出来那个人……是端着红酒杯的,撒姆·威登。 宁宁低下头:“艾瑟尔大人。……这位大人。” 她不应该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反正宁宁也只是从小柔那边听过一遍,真的要她复述,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艾瑟尔温和地说:“你可以叫他威登伯爵大人。” “威登这个姓氏有许多人用。”撒姆·威登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和气说:“叫我撒姆先生吧。”宁宁说:“撒姆先生。”他也和小柔一样,不喜欢和人共用东西,但他表达的方式比小柔和蔼、成熟,和可怕多了。宁宁不敢抬头。她觉得被这个男人注视的感觉比在宴会上窒息多了。他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漫不经心地碾死她。 艾瑟尔微笑着说:“很高兴今晚看见你,尼尼。你在刚刚宴会上的表现真好,我很为你高兴、”宁宁低着头,微微睁大了眼,这反正不是她预料中的开场。艾瑟尔刚刚难道没看见圣女从这边冲过去?或者……看见她们交接了什么?果然他接着问:“你知道刚刚和你说话的人是圣洁的爱葛妮圣女吗?” 圣洁?哈。宁宁小声说:“我知道是一个教堂很大的人物。那位小姐穿着白衣,我,不太确定是不是……” 撒姆先生饶有兴致地插嘴问:“圣女冕下和你做什么呢?” 宁宁呆呆又畏惧地回答:“……说我很讨厌,让我走。我还没有动,圣女冕下就已经走了。”艾瑟尔严肃地说:“威登伯爵,这样打听一位小姐的所为不是件名誉的事。”撒姆先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抱歉,我失言了。” 他的口气是很诚恳,但似乎大家都能感觉到他没真当回事。艾瑟尔叹了口气说:“尼尼,我很高兴也很抱歉让你现在在这里。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对吗?” 宁宁保持沉默,她不明白艾瑟尔是什么意思,但她立刻想到骑士上次见面时莫名其妙说的话。“希望你喜欢这个奖励。”这是下次见面了。艾瑟尔说:“是我考虑欠妥,和你在这里见面。” 宁宁继续沉默着。她开始害怕,害怕艾瑟尔盘问她,把她捉走,但现在她开始觉得,有点古怪。艾瑟尔似乎一直意有所指。艾瑟尔微笑着说:“虽然有威登伯爵在这里,有些突兀,但这是位可敬的先生,让他做个见证也无妨。【撒姆·威登优雅地欠了欠身】你很聪明,尼尼,那么你猜到,我上次的提议了吗?” 他的神情和口吻都温和,在雪夜中簌簌。宁宁于是突然明白了,艾瑟尔是什么意思。矢车菊的骑士大人也是在那片雪中,只是天空不如这里的黑,烟囱在他身后,他的盔甲和披风都显得他高大无比,不像现在这样,在苍虬的树下,黯淡的光几乎要将那双蓝眼淹没。黑发黑眼的男人仿佛在夜色中像个帝王,在他身后,微笑着注视,眼前一出荒谬的闹剧。 骑士说:“你应该读,尼尼。” 骑士说:“希望你喜欢这个奖品,尼尼。” 骑士说:“请伯爵做个见证也无妨,你很聪明,尼尼。”宁宁于是突然明白了,他的动作里,声音里,或许还有她一直低着头,因此不曾看见,那双蔚蓝的双眼里。宁宁不知道艾瑟尔是为了什么突然带着撒姆·威登走出来,或许他的邀请和伸出的手仍然是真心实意,宁宁本能地感觉到,这一次,他是为了别人。 那是当然的啊,不是吗?她有什么资格,让明月为她俯首。宁宁说:“……艾瑟尔大人。”艾瑟尔和气地说:“我听着。”宁宁说:“……我在这里,是为了想向您表示谢意。” 她能感觉到头顶上的骑士无声又无奈地笑了。他果然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你不需道谢。”宁宁低着头,飞快地朝他们鞠了一躬。“不,我想向您道谢,非常感激您的赏识,可是我没有这个福气接受您的帮助。我真是惶恐。” 艾瑟尔说:“没关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你还可以想想。” 宁宁当然不用想,就算没有撒姆·威登……和钱小柔,她也绝不会跟随艾瑟尔,去跟他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 74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快点!”厨房的运转猛然增加了一倍。听到最多的话是这句:“快点!快干活!我们有那么多事要干!” 他们要轮批安排去洗澡, 去检查, 在这之前,还有那么多繁重的工作要完成。面粉要更加严格地筛选,水和牛奶和果仁要更加苛刻地检查,酒么, 圣殿和王宫都分别送来了大桶大桶的酒, 用厚实的橡木桶装着,散发从地窖里取出来, 在雪中走过,凝结的寒意。圣殿和王宫各有一名骑士押送酒桶。那些酒将会在这里接受圣殿的祝福,然后在明天重新送到王宫去。 巴特原本就是这些孩子中比较出色的一个,他高大、有力、干活勤快, 为人木讷老实。虽然他不讨玛丽莱欢心, 在孤儿们中不算是领头的那一个,但要说些什么话,也有一定的领导力。或许是因为他的表现刚才相当“突出”,丽莱夫人指了巴特:“你和我一起去门口搬酒。” 酒是非常贵重的,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贵重。丽莱夫人临走前严厉地吩咐大家:“你们必须今天洗一次头,洗一次澡,然后明天洗一次头, 洗两次澡。”她指名宁宁:“尼尼, 你负责检查那些人的清洁。记住, 最后我是要核查的!” 宁宁猝不及防, 吃了一惊, 孩子们瞬间敌意的目光朝她集中过来。但她咬住了舌头立即说:“是。”宁宁竭力冷着脸,做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丽莱夫人往周围扫视了一眼,充满威严地说:“抓紧时间!”她带着巴特和其他几个年纪最大的孩子走了,厨房没有了控制,一下就议论纷纷起来。 宁宁什么也不想,继续干自己的活。她在厨房里向来是低调的,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她不去找麻烦,麻烦自然会找上她。教堂的孤儿们只在玛丽莱的下层,他们日夜沐受神恩,做早晚祷,用干净的水洗浴,梳头和剪指甲,为什么被丽莱夫人认为“最干净”的人居然会是尼尼!这肮脏的老鼠,来自颠沛流离的教堂之外,他有什么资格替大家检查! 很快有一个人故意撞了她一把,宁宁早有准备,扶住了墙,没有一头扑进面粉堆里。 操作间分为内外两个间,里面那个间是半开放的,专门划开了两个地方,分别处理面粉和水。——有时候是水,有时候是牛奶。面粉是不变的,一袋又一袋地放在仓库里,要用的时候就拖出来,倒进盆中,一遍遍地筛出细腻的黄色面粉。而宁宁和其他七八个孩子一起负责这件事,她负责筛面粉。 筛面粉的人通常都是丽莱夫人认为最干净的几个人——毕竟这些面粉扬起来,会飞在所有人的脸上、手上、鞋子上和衣服上,当然必须要干净的人进去,才会有干净的面粉。但,这些人也不仅是宁宁一个,不是吗? 这里的孩子还多得是,他们围着盆子站着,停下了手里的活,或是嘲笑或是讥讽的看着她。要是宁宁胆敢反抗或者争辩,他们可能会一拥而上,将她弄死。外面的炉火间仿佛也发现这里的冲突了——二十几个人,议论声慢慢的小了。 所有人都看着这里,好像这时大家才发现这里没有任何约束的力量,丽莱夫人去搬酒了,玛丽莱还没回来。气氛无声地凝聚起来。这种分明的旁观和掂量,让人厌恶和烦躁的恶意。宁宁吸了口气,侧头看着那个撞她的孩子,他脸上满是“你能怎样?!”的挑衅。 教堂的孤儿们自成一派,外面的孩子们没有联盟,不会有人来帮宁宁。假如宁宁掉进面粉里,这些面粉就不能要了,而她会因为渎神得到前所未有最严厉的惩罚,她说不定还会被赶出厨房。这对很多人来说大概是大快人心的结局。尽管宁宁没做什么得罪人的事,但,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宁宁直起了身体,她是挺瘦小的,但筛面粉的孩子们年纪普遍会偏小一些,毕竟揉面团的人需要的力气更大。她直起身体,堪堪比他高出那么一点点头,这个孩子今年十二岁,叫做阿。宁宁轻声说:“弄脏了这些面粉,你不怕被惩罚?” 阿没料想到宁宁没有冲上来揍他,她的反应还这么平静。他楞了一下,但随即马上用想好的借口喊:“弄脏面粉的是你!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丽莱夫人会看到你的失误!你的愚蠢!你这#*(#!你就不该在厨房里!你活该滚蛋!”即使宁宁来了这里三年了,这些骂人话和下里巴人的俚语仍然层出不穷,宁宁学都学不完。 就好像这时还不够乱,脑子里又出现了不速之客颐指气使的吩咐。“喂,钱宁宁!”小柔不客气地说:“再过半小时语言课要开始了!” 她们是同时落到这个世界的,或许环境和压力真的能逼迫人进步,宁宁只花了三个月时间就能磕磕巴巴地说异世界的日常对话了,三年后,小柔还在靠宁宁作弊,上语言课的时候,要挟她当枪手。那是当然,她可以用翻译符文和那些英俊的男子聊天,她不需要拼命地听和记忆单词,她不需要对话,自有人将心脏送到她手上。她上个课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找枪手,不需担心如果没有学会这个世界的语言,会有可能被人捉去,烙上烙印,当做奴隶贩卖。宁宁忍耐着在脑子里说:“知道了。” 她说:“丽莱夫人的确不知道没错。” 这儿的孩子决不天真纯洁,他们大部分曾摸滚打爬着,在流满污水的臭水沟里长大,与老鼠和蟑螂为伴。即使来了教堂,被收养,穿上干净衣服和热水,那种不惜一切排挤非同伴的狠性也根深蒂固地留在身体里。就算他们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不需要知道。赶走别人,自己就会活得更好,这是一种本能。宁宁说:“但是,神会知道。” 她站直了身体,脸上痒痒的,可能还沾着面粉,这是很正常的事。她一直尽量地含胸驼背,这又要努力,又要不着痕迹,她的腰一直很不轻松,这样能直起来的时候,宁宁也还是觉得厨房很大,大和空旷得要命。这里可以容下很多人,只是做圣餐的名额只需要这么多。而她面前那些围过来的,都是些王八蛋的贱种。她厉声地说:“光明神会知道!你在教堂里诬陷和谋杀无辜的人!” 宁宁从没有这样做过,她一直沉默寡言,好像可以任人欺负。阿愣了愣再愣了愣,随后畏惧爬上他的脸。“你胡说!”他色厉内荏地说:“我天天做早晚祷和擦身,我是虔诚的信徒!你是在恐吓我!我没有要谋杀你!你个贱种!” “是吗,”宁宁冷笑,朝他逼近一步:“你知道在面粉里也是可以窒息的吗?”阿不由自主地被逼得后退一步,宁宁冷冷注视着他,真正像看一个垃圾。“你看周围还有谁愿意和你一起上来把我按进面粉里?我向你保证,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动手,我会把你也按进面粉里!咱们俩身材力气都差不多,谁也别想好过!你竟然还在圣餐面前口出污秽,你这是渎神!” 小柔说:“你最好到时候空出时间来!”宁宁说:“我说了知道了!” 圣殿的圣女,连一篇祈祷文都背不好。宁宁心说,得了吧。两个诡谲的世界,在她眼前合二为一。阿惶然地向四周环顾,当然没有人肯正视他的目光。他之前并不是杆枪,但宁宁把他支成了枪。他下不来,凶狠地嚷嚷着说:“你胡说八道!”宁宁说:“丽莱夫人指派我监督你们!那我就做!你们谁有什么意见,像巴特一样直接跟她说!孬种!” 阿怒吼一声,要朝宁宁扑来,把她撕烂!宁宁早有准备,筛面粉的铜把分量十足,她举起来就要迎面朝他揍去—— 那个力量轻柔地托住了她。宁宁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丽莱夫人铁青的脸色大步走进来说:“够了!”一名白金骑士低头走近了厨房,厨房原本很高,整洁的青石和高大的炉子,在他光辉的盔甲和剑下,黯淡窄小如土石瓦砾。艾瑟尔取下头盔,露出那双蓝眸。宁宁震骇地看着他,她还维持着那个将筛子举在空中的姿势。 随即她能够放下来。她回答了小柔:“##@。”,她立即地低头,觉得自己的面色一定是苍白的。骑士来做什么?昨天之后,她还没有心理准备,会面对他。她说:“艾瑟尔大人,丽莱夫人。” 阿颤抖着说:“丽莱夫人!艾……艾瑟尔大人!”他并非是故意的,叫错这个地位的次序。丽莱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才是决定阿生死的人。艾瑟尔温和地对宁宁说:“你不该用筛子来打人。”宁宁低头说:“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 75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丽莱夫人严厉地说:“你的惩罚是被驱逐出教堂。”宁宁才刚放开他, 阿就已经恐惧地瘫倒在地。 他犯的不是小错,挑衅、斗殴、口出秽言,嫉妒并挑拨离间。后天他们就要去王宫服侍圣餐,丽莱夫人绝对不能让这种不够洁净的孩子踏进宴会厅一步。——何况这种丑事还被艾瑟尔看到了,真是丢脸。阿痛哭流涕,跪下来恳求丽莱夫人大发慈悲,“夫人!夫人,求您行行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阿,如果你真的在乎惩罚,你向尼尼挥出拳头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丽莱夫人兀自怒气不休:“事实证明你自己的心中,私欲大过为神的服务。” 教堂难道愁孩子吗?这个世道, 孤儿多得像大街上的野狗。丽莱夫人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她叫来巴特,阿被瘫软着硬是拖走,然后轮到宁宁。宁宁全身紧绷起来,她也应了阿的挑衅, 渎了神, 丢了丽莱夫人的脸。丽莱夫人给了宁宁凌厉的一瞥。 “看来你是嫌烟囱和晚祷做得不够。”她粗声粗气地说:“你今天和明天都要做八十遍晚祷, 三根烟囱,等从王宫后回来,你统统要给我清理干净。”宁宁觉得自己不太可能会走,毕竟她是被挑衅者, 而且回答也还不错, 但丽莱夫人说出这句判决, 她还是长长地松一口气。她握紧拳头竭力让脸上不要太显现出来。丽莱夫人不耐烦地说:“在教堂打架的本来一律都要赶走,尼尼,你最好弄清楚你因为什么能留下来。” 宁宁点头小声答应。原因也许有很多,即将到来的王宫宴会,忙不过来的事务和检查,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丽莱夫人说:“虽然现在活很忙,但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偷懒,不做惩罚。该筛的面粉你要筛完,筛完之后去做祈祷。做完了以后……”丽莱夫人顿了一下:“去找玛丽莱报告。她在食堂那个小房间里。你送块面包和奶油汤给她,——要是让我知道你耽误了时间,没有在饭点送到面包。” 这个计时方法真是别出心裁,宁宁小声说:“是,丽莱夫人、” 丽莱夫人挥了挥手,要她出去。宁宁就出去了。巴特正带着几个孩子在走廊上搬桶,过一会儿丽莱夫人也要出来监督。但现在他们先对上了一下脸,阿被赶走的消息好像在瞬间就传遍了厨房,迎面而来的目光带着更深的敌意,和更深的畏惧。宁宁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被赶走,这就是证明。她昂起下巴,挨个的直视回去,那些孩子通常在宁宁的目光转过来之前就迅速畏惧地挪开了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 76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他若无其事地放下在活动着的手, 笑着说:“早安, 艾德里恩爷爷。” “早安, 奥诺德少爷。”艾德里恩·艾瑟尔说。“您醒得太早了。” 艾德里恩·艾瑟尔,是艾瑟尔家信任了一辈子的仆人、管家、长者与依靠。老人年纪已大,仍精神矍铄、衣着整洁地站在那里, 和蔼地微笑着, 仿佛能够就这样站在门边看着艾瑟尔, 永不倒下。艾瑟尔说:“艾德里恩爷爷,您也醒得很早。昨天送来的账本我已经看完了。” 艾瑟尔家在别的地方本有封地,事实上就算到现在,这片封地也还是在这个爵位的管辖之下,向远在雷乌斯的年轻领主输送税收。只是奥诺德·艾瑟尔已经进入圣殿, 凡事杂务都是由艾德里恩来操心。艾德里恩的眼神落在桌子上还未燃尽的烛火上, 在艾瑟尔身后壁炉熊熊燃烧, 火焰张牙舞爪地在他身后投下阴影。艾瑟尔这才想起来掩饰:“哦,这是我……太黑了,刚刚起来点的。” “您一夜没睡?” 艾德里恩不赞同地说。他也已经为这个家族服务了一辈子。有许多烜赫一时的贵族家族惊天动地地倒下, 也有一些小家谱只是在日积月累中毫无波澜地凋零。艾瑟尔家原本会是后一种。在这样的贵族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或许总是比别的多一些温柔。“抱歉,艾德里恩爷爷。”艾瑟尔歉意地说。他没有旁的亲人, 艾德里恩也没有孩子。看起来他们确很命运注定,要这样将彼此视为生命中最可敬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直到某一人的终结。 “我就是还有点不习惯而已。” “您应该习惯。您还是年轻人, 应该需要充足的睡眠。”老人的目光很柔和:“早起是我这把年纪的人的特权。” 即使是这样说, 艾瑟尔既然已经起来了, 也就不打算再躺回去。他已经看完了账本,起了床,早餐也就在之后送上来。胸前重叠包裹的绷带看来并没给他的行动造成什么阻碍,青年肩背挺直地坐在桌前,看着送上来的盘子,层层叠叠的邀请函连着简单的面包清水咸肉一起端到餐桌上来。 艾瑟尔苦笑着说:“今天还有这么多?” 艾德里恩有些好笑:“当然每天都有这么多,奥诺德少爷。”毕竟艾瑟尔从前没有这个机会去参加社交季,但这个冬天既然如此不一样,拥有圣殿成员与异人使团同时在场成为了每个贵族派对最为耀眼的高光。既然老话说了:“狮子偶尔也会打盹”,圣殿大骑士仅是受了个小伤,看起来并不会连出门参加宴会的精力都没有。老管家问:“替您准备衣服?” 这事儿实在不能怪那些惯能看风吹草动的贵族们不明白,而是艾瑟尔自己的管家都没将他的伤势太当回事。虽然他也认为艾瑟尔需要好吃好喝好睡,但他明显也不怎么反对自家主人出门参加宴会,消磨一番时光。——尽管他明知道圣殿骑士在某一年限内不能娶妻生子。但年长的人总是这样,看见年轻的活泼男女聚集在一起就能露出会心微笑,而甭管他们是谈情说爱,还是吵架交友。 但艾瑟尔并不是为了偷懒参加社交季才故意负伤的,他仅是为了在这个繁忙的交际季节更好地观察王都局势,掌控异人使团的动向,才暂时找个借口退出圣殿大骑士的职务。如今还不到他需要出门交际的时候,艾瑟尔只能遗憾地拒绝:“不用了,我今天不出门。”他加了一句:“利昂要来。” “啊,利昂阁下。”艾德里恩认识利昂,说到他就微笑起来,半是打趣地说:“昨天已经给利昂阁下送了封口信。瞧利昂阁下那语气,好似我这把老骨头会联合威登伯爵大人一起来骗他。” 艾瑟尔笑着说:“毕竟这件事情涉及威登伯爵,您也知道,利昂一向谨慎。”与其说是谨慎,不如说是多疑偏执。利昂和艾瑟尔出身蛮相似,只是他可没有艾瑟尔这样一人独吞遗产的好运气。他父亲为了情妇的儿子将他踢出家门自谋生路,利昂就当真和那个老不死老死不相往来。他平素作风这样冷硬酷烈,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艾瑟尔说:“除此之外他来也是有一些公事。” 利昂确实定期上门送公文。艾瑟尔暂退下来之后一些他的事务分给他和另一个副官主持。艾德里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艾瑟尔花了半个上午才回完邀请函。在这之后他还要看一些密件。这些密件是他从圣殿拿出来,已经在这些蛰伏在家里的时日中反复看了很多遍。包括圣女爱葛妮的记录、使臣的名单、撒姆·威登以及其他几个筛选出来,值得注意的“头目”的详细资料。 艾瑟尔抽出撒姆·威登的资料又看了一会。他不知道大主教私下命令了多少人做这件事,但他也明白彼此不知情才能将钉子埋得更深。圣殿如今已经为争取异人使团的倾向焦头烂额,主教们无法与人谈论光明,参与宴会又备受瞩目,这实在有很大的难度。但即使如此,艾瑟尔也已经听说了撒姆·威登的名声,这个游刃有余的异人伯爵,短短几天内就在雷乌斯的上流社会中获得了一呼百应的巨大声望。 而拥有这样显赫声名、意图不明的人昨天将一个路边的孩子随手一揪,就给他当敲门砖献上,艾瑟尔昨天想了很久,不知撒姆·威登想做什么。艾瑟尔没有和这种敌人打过交道。狡诈、善变、虚伪、邪恶而充满魅力。非要这么一形容,他听起来倒确实像传说中的魔鬼——或者说,一名货真价实的政客。但这其中又有所不同,即使是政客,风格也是全然不相同的,而撒姆·威登拿尼尼来给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 77 章 最快更新恶魔每天闯我空门最新章节! 看到这句话重新购买90比例就行哟  他们要脱下整洁的圣衣,在忙碌的厨师后拥挤着打下手。圣殿要求每烤出炉的一批面包都得有他们经手。宁宁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为了膈应异人, 又或是为了教化异人, 好让神的恩惠泽被苍生。面包也有很多种, 餐前面包、佐餐面包,饭后的甜点布丁面包。圣殿的孩子们只会做一种松软的小圆面包, 他们帮着手也经常被气急败坏的厨师责骂。没有人在这时候有耐心教导一个菜鸟。 这样即使是管事盯得再牢, 孩子们的队列也逐渐乱起来。他们又整队出去了两回,送佐餐的面包,和布丁面包。第三次回来时宁宁告诉王宫管事:“有人使唤我去做事。” 她在宴席上看见小柔的模样, 正好可以直接拿来用。她不必说得太清楚, 只需模糊地形容为“穿白衣的小姐”。她命令她送餐去花园。管事狐疑地问:“穿白衣的小姐?”宁宁畏惧地低下头, 一副畏畏缩缩十分害怕,又不得不从命的样子。但总之她并不起眼,没人在乎教堂孩子会不会少一个, 他们本来就比宾客人少。管事不耐烦地说:“赶紧回来!”他难道还能管得到宁宁?他又不是丽莱夫人,也不是“白衣小姐”。宁宁唯唯诺诺地拿着面包滚了。 她在脑中告诉小柔,小柔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马上就出来!”有圣殿在场的国宴, 人们不会彻夜狂欢。宁宁端着面包盘子, 穿着那身圣衣, 对所有盘问她的仆人都说一遍白衣小姐的事。王宫的花园也被彻底清扫过了, 虽然花木凋残, 青苔的石砖上, 还残留今夜的新雪。有巨树苍虬, 长在园中一角,火把熊熊,照亮它黯淡而摇动的树枝。 好冷啊。宁宁搓着手,哈着气。虽然王宫中温度比外面高一些,但圣衣很薄。她想安静一些,她的心跳得很快。她在为了自己的赌博做危险的事,她也……很久没有见过小柔。或者说,小柔也很久没有见过她。宁宁抬头看着树荫,树荫上仿佛染满灯光。巨大的水晶烛台从天花板上垂下,魔晶点亮的灯光辉煌华美,黯淡了夜雪的星空。 她的身后起了风。宁宁回头看。高挑白皙的少女,拢着魔力的披肩,穿过石径,气急败坏而来。宁宁静静地看着钱小柔走到面前,和三年前相比,她更美丽了。当初的女孩手脚抽了条,身材和皮肤都在精心的呵护下完美细腻。那妆容精致的面孔还依稀看得出当初的模样,如云雾的黑发挽在脑后,宝石与水晶如星点缀她的鬓发。小柔一脚踢在她身边的草丛上,宁宁顺势站了起来。 “催什么催啊!”小柔不耐烦地说。她竟然用的还是中文,她一直用翻译符文和别人对话。……虽然有些走音,而宁宁已经将故乡的语言忘得模糊了,她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现在即使叫她再讲,她恐怕也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小柔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掂量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你怎么还这个让人讨厌的样子。”她惊诧地说:“你是钱宁宁?!” 宁宁知道自己几乎没有长大过。若不是……来了月经,时间似乎在她身上已经停止。那是当然那的,她不像小柔,有优渥的环境和足够的食物供养身体,光是要活下来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宁宁终于想起那遥远的音节,她有些拗口地说:“……腰。” 小柔高高地扬起了眉。 “药。”她纠正她的音节,带着一股使唤劲儿。宁宁想起来了,而忍耐地说:“药。” 小柔说:“哈,你还是有变的。你听话多了。” 她当初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的朋友带人将宁宁堵在厕所里。她是没有动手,她是光芒万丈的花朵,没有一点污点。宁宁带着一身的红颜料和鸡血冲出来把她揪到操场上,她今天终于确定,她动过手。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宁宁现在被人叫做尼尼,小柔现在被人叫□□葛妮,唯有她们两人知道,她是钱宁宁,她是钱小柔。万众瞩目的大小姐和阴沟垃圾的老鼠共用一个姓氏,即使她们流落到异界,这个事实也永远不会改变。事到如今这种小孩子幼稚的介意,宁宁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在脑子里说:“给我药,之后的事,我们私下说。” 三年的时光足够将许多东西如浮尘般吹去,又剩下那些吹不去的骨。小柔曾经大喊大叫,怒骂宁宁把她带来这个地方。宁宁还想说是她把她带来这里呢。她们站在一起,宁宁当初还比小柔高一些,现在她不得不仰望小柔。她细腻柔嫩的肌肤,她低垂的眼,她落在肩上,华美的珠宝与黑发。时间将好多过往从她们之间吹过。好冷啊,长了冻疮的手痛起来,她将手指往袖子里缩。小柔哼了一声,从手上的戒指里掏出一个小粉瓶子,丢在宁宁身上。 宁宁没来得及接住,瓶子咕噜噜地从身上滚进了雪里。宁宁弯腰捡起来,再抬起眼的时候,小柔的背影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 她们并没有任何话可说,一如曾经三年的每一个日夜。“记得你的承诺!”小柔说:“我看见你的衣服了!你若敢食言,我会找到你的!”宁宁发现,她还是更习惯这样,在心中描绘小柔的声音。小柔或许也更习惯这样吧,在脑中还能针锋相对地吵嘴,而猝不及防地到了现实后,因为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结果留下的,只有扎根在记忆深处的厌恶。 宁宁撇了撇嘴,尽管这样,将来带小柔出门玩,更膈应的也只会是小柔。 宁宁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好让自己僵硬的脚暖和起来,可以走动。她确定自己将瓶子藏好了,想要离开。那些等候吩咐的仆人们该回来守着了。她听见寂静中有人唤:“尼尼。” 宁宁起了一身冷汗的看着艾瑟尔从花园另一个入口走出。骑士那身礼服衬得他笔挺而英俊,比他坐着时更加英俊。而他身后走出来那个人……是端着红酒杯的,撒姆·威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