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不良人》 作品相关 写在新书之前 水龙吟,已经结束了! 我不知道结局是否被大家认可,但因为是定制文,所以只能写到这个程度。 好在,只有三十多万字,在上传之前我就和编辑说,不要上架,也没有上架的意义,全部公众版,也算是对大家的一点心意。 现在,大唐不良人要开始了。 这本书,其实我写的有点纠结。 原因,很简单,我不知道在历史小说中,加入一些魔幻元素是否能够被大家接受。 其本质,仍旧是一本历史小说,之所以加入魔幻元素,是希望能多一些新意,让故事变得更加精彩。 嗯,我不知道能否让大家满意,但我会尽力。 历史小说,写到现在,已经没有太多激情了。 千篇一律的套路,千篇一律的情节,有时候感觉非常枯燥。我和林海,以及很多人说过这种感觉,大家都劝我,如果继续创作,那就增加一些新元素,把兴趣提升起来。我思来想去,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在几易其稿之后,最终添加了魔幻的元素。 魔幻大唐,不是仙侠大唐。 里面的人物也不会飞天遁地,斗气化马,更不可能长生不死,与天同寿。 追根到底,故事里的主角们还是普通人。他们有非凡的能力,也有普通人的欲望和喜怒哀乐,有普通人的坚持和喜好……所谓妖魔鬼怪,其实也是因人的欲望而生。这两年,我看了不少哲学书,思想也有很多的变化,所以在写作上,也会有很大的改变。 有人说,我已江郎才尽。 没所谓,我不太在意。 喜欢的朋友,还请多多支持;不喜欢的人,我只能说一声抱歉。 开新书之前,有些忐忑。 这几年,我更多的精力都是放在短篇创作上,说实话对大家的口味,有点抓不太准。 但我会努力写好这个故事,也希望大家可以多多支持我,一个几乎脱离网络文学两年的老家伙,所讲述的一个老男人的大唐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楔子 炎热的天气,已经持续半个多月。 傍晚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非但没有驱走炎热,反而把长安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咚咚咚! 伴随着夜幕笼罩长安,六街鼓齐鸣。 苏大为站在安化门大街的一座石桥上,向远处眺望。 夜色中,皇城轮廓依稀可见。 他转过身,就看见不远处大通坊的坊门正在关闭。 “阿弥,走吧。”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走上石桥,冲着苏大为喊了一声。 阿弥,是苏大为的乳名,只有家人和他最亲近的朋友才能称呼。 青年名叫周良,是苏大为的兄长,同样也是朋友。 苏大为如今年方十八,在长安县衙的不良人。因为周良比他大五岁,资历也比他深,所以平日里,他都是以周良为首,跟随周良左右。所以,周良一声呼唤,苏大为立刻答应了一声,紧走两步,追上了周良,从石桥的另一头下去,沿长街行进。 他二人身着黑衣,腰跨横刀。 沿着安化门大街一路行走,逐一检查沿途各坊市坊门是否关好,并留下相应记录。 路上,他们还与一队金吾卫相遇。 幸亏两人身上佩戴有长安县发放的腰牌,金吾卫才没有去为难他们。 “二哥,这腰牌看着,似乎和日间的腰牌不太一样啊。” “当然不一样,这可是太史局专门为咱们制作,用于夜行巡察之用,和咱们平日所佩戴的腰牌有很大区别。” 苏大为疑惑道:“什么区别?” 周良道:“这区别嘛,嘿嘿,等将来你就知道了。” 夜色正浓,看不清楚周良的表情。 但是从他的言语间,苏大为还是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 “阿弥,你才成为不良人,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这长安,绝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特别是在夜晚……夜禁,只是禁人。有这腰牌护身,可以保护你我的周全。” “我还是不太明白。” “呵呵,慢慢你就会明白了!” 周良言语间,忌讳莫深,似乎有什么顾虑。 苏大为更加疑惑了。 他和周良关系非常亲密,可以说是从小就跟在周良的屁股后面玩耍。自家这位兄长,对他一向照顾。现在却吞吞吐吐,也让苏大为的好奇心更重,忍不住想要追问。 可就在这时,周良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二哥,怎么不走了?” “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感觉什么!” 苏大为一脸茫然,看着站在街道中央一动不动的周良。 而周良却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道:“不要说话,站在原地,不要动。” “好!” 苏大为开口答应。 但话出口,他就反应过来,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同时好奇看着周良。 周良在原地站了大概有三十息的时间,这才长出一口气,摇摇头,发出一声苦笑。 “阿弥,你就不奇怪,咱们为什么要夜巡吗?” “不是说长安城里最近不太平,所以才让咱们配合金吾卫行动吗?” “是啊,不太平!” 周良冷笑一声,目光向远处皇城眺望。 今晚,长安上空阴云密布,没有半点星光。 皇城的轮廓,在黑夜中也是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晰。 “我前几日听人说,天可汗龙体欠安,已病入膏肓。” “嗯,我也听过这种说法,但是和咱们夜巡,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我也不知道。” 周良说完,朝苏大为摆摆手道:“走吧,咱们再走一趟,赶快巡查完毕,回去休息。这么热的天,才走了一会儿,这衣服就湿透了。但愿得,今晚能够平安无事。” 平安无事,当然最好! 苏大为笑着忙紧走两步,跟上了周良。 不过,他又忍不住回头向皇城方向看了一眼:天可汗,要死了吗? 咦? 他突然发出一声轻呼,停下脚步道:“二哥,你看。” “看什么?” “刚才皇城那边,好像有什么在动。” “没有啊!” 周良停下来,朝皇城看了许久,摇摇头,疑惑看了苏大为一眼道:“阿弥,你是不是眼花了?” “没有,我刚才……” 苏大为话到嘴边,却又闭上了嘴巴。 他看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在他回头的一刹那,他仿佛看到皇城在颤抖。 怎么可能! 这好端端的,皇城怎么会颤抖呢? 莫非,我真的看花了眼吗? 苏大为想到这里,苦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咱们走吧。” “嗯!” 周良答应一声,迈步继续沿街行走。 就在这时,一条银蛇自乌云中窜出,紧跟着咔嚓一声响,惨白的电光,照亮了长街。 皇城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龙吟。 这一次,周良听到了,苏大为也听到了。 两人忙停下脚步,回头向皇城看去。恍惚间,他们好像看到了一条金黄色的龙…… 那条金龙,在皇城上空盘旋。 金龙一闪即逝,紧跟着,一片密集的闪电从云层里窜出,雷声轰鸣,把皇城照映得一片惨白。 闪电,好像是在轰击皇城似地。 皇城在白色的电光中,竟好像海市蜃楼般的晃动,显得很不真实。 铛,铛,铛! 银蛇隐去,皇城中,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钟声。 “二哥,怎么回事?” 不等周良回答,从不远处坊市里的佛寺中,也响起了一阵钟声。 周良毕竟比苏大为多了几年的经验,对于长安城里的规矩,也知晓很多。 这个时候,长安城里,佛寺、道观的钟声此起彼伏。他虽然不是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能够猜出,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他脸色顿时大变,拉着苏大为撒腿就跑。 “二哥,跑什么?” “别问那么多,跟我走。” 长安六街,安化门大街位列其一。 在每一个街口,会设有军铺,专门供巡夜之人休息。 苏大为紧跟着周良,可是没等他们跑出多远,忽听得一阵奇异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声响,如鬼哭狼嚎般,令人汗毛乍立。 周良停下脚步,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夜色中,一道道肉眼不易察觉的黑气从街道两边的暗沟里、从阴影中,从角落内冒出来,并迅速在一条条大街上汇聚。刹那间,长街被那黑气覆盖,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黑气越来越浓,并迅速蔓延开来,从黑气里传来的气息,令人手足发软。 “诡异出行,是诡异出行!” 周良的声音发颤,猛然转身,撒腿就跑。 他一边跑,一边喊叫道:“阿弥,别愣着,快跑啊。” 黑气沿着长街涌动,好似千军万马奔腾,呼啸而来,速度奇快。 周良才跑出几步,身后的黑气就已经追上。他再也顾不得苏大为,突然矮身向路边一跃,扑通就跳进水沟之中。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但他却顾不得许多,屏住呼吸,整个人都埋进了污水里。 周良的反应迅速,可苏大为却反应不过来。 诡异出行? 这是流传于长安的一个传说。 他突然明白,之前周良吞吞吐吐想说什么。 夜禁,禁人不禁鬼。 苏大为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样的警告。只不过,从小到大,他从没有遇见过…… 现在,他遇到了! 苏大为扭头想要跟着周良一起跑,但两腿发软,根本使不出力气。 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睛睁大,眼见滚滚黑气呼啸而来,终于忍不住心中恐惧,发出一声尖叫。 身体,旋即被黑气笼罩。 恍惚间,苏大为好像看到有许多千奇百怪的生物向他扑来。 挂在胸前的金牌,咔嚓咔嚓出现了一道道裂缝,紧跟着金光一闪,金牌碎裂。 金光闪过,苏大为听到了一声声凄厉的哭嚎。但那黑气实在是太浓了,金光闪过之后,苏大为的身体仿佛被一头狂奔的野牛撞到一样,身体一下子飞起,扑通就倒在了地上。 黑气,旋即把他的身体吞噬。 龙吟声,自皇城传来。 伴随着龙吟声响,一条金龙冲天而起。 金龙盘绕在皇城上空,巨大的龙首低垂,一双闪烁金光的眸子,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张口发出一声咆哮。 原本正疯狂涌向皇城的黑气,顿时停下来。 黑气翻滚,传来阵阵鬼哭狼嚎声,仿佛向金龙吼叫。 金龙的身形,一半没于云层之中,而显露出来的龙首,听到那鬼哭狼嚎之声后,顿时露出了愤怒表情。从翻滚乌云中,一只龙爪探出,向长安城虚空就是一爪挥出。 刹那间,如雨点似地金光自苍穹中纷落。 黑气和金光碰触,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不过,那惨叫声里,带着几分绝望,被金色雨点碰触的黑气,立刻化作虚无,消散无踪。 黑气,恐惧了! 伴随着一声响彻长安上空的吼叫,化作一道道黑烟,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很快的,长安城又恢复了原貌。 见黑气退散,金龙一声龙吟,紧跟着就化作一道金光,没入皇城中。 苏大为的身体,暴露在长街上。 就见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好像死人一样。 安化门大街,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长安,也都重归寂静中。 雷声,自乌云中传来,就见银蛇一闪,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阿弥,阿弥,你没事吧!” 周良从水沟里爬出来,跌跌撞撞来到了苏大为身边。 他一把抱起苏大为,大声喊道:“阿弥,你可不要吓我,快点醒来,快点醒来。” 苏大为,缓缓睁开了眼。 只是,他的眼中却满是迷茫,看着周良,如同看陌生人一样。 “阿弥,你没事就好!” 周良喜出望外,但随即就发现,苏大为有点不太正常。 “阿弥,你怎么了?” 苏大为没有回答,而是挣扎着坐起,环视周围。 苍白脸上,闪过一丝恐慌。 他咳嗽两声,用一种周良从未听过的沙哑声音道:“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章 长安,长安(上) 二月,惊蛰。 长安城外的杏花已经盛开,散发着盎然生趣。 狄仁杰打开房门,在屋檐下伸了一个懒腰。昨夜下了一场小雨,空气总带着一丝丝土腥气,令人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原本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也随之清醒许多。 这是永徽元年的春天,春寒料峭,长安的清晨仍有些凉意。 “洪亮,收拾好了没有?” 狄仁杰在门外喊了一声,就见一个壮实的汉子,匆匆走来。 “郎君,已经收拾好了。” “那咱们走吧。” 狄仁杰点点头,就迈步往外走。 名叫洪亮的汉子则紧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狄仁杰,字怀英,太原人氏。 他出身于一个官宦家庭,自幼就有神童的称号。 如今,他已二十有一,家中走了门路,让他来长安读国子监,以期将来考取功名。 自隋炀帝开设科举,至太宗李世民登基后,加以推广。 科举,已俨然成为无数读书人的出路。狄仁杰当然也可以凭借家人的关照进入官场。但他很清楚,若能考中科举,未来的成就远胜于依靠门荫,于是决定前来长安求学。 在太原,狄家也算是中上之家。 但是在长安,狄仁杰心里很清楚,他身上那点钱,很难立足。 人常言,居长安大不易。 历经贞观之治,长安作为大唐帝都所在,物价飞涨,还真不是他一个外乡的读书人可以承受。 好在,国子监生徒的衣食住行,皆有官府承担,倒是可以省却不少开销。 按照国子监的规矩,生徒入学后,可以居住在国子监安排的住所。当然,生徒若不愿意居住,也可以自行寻找住所。而国子监会发放补贴,报销生徒的租房花费。 国子监安排的住所,大都位于皇城附近,租金昂贵。 如果能够换一个便宜的居所,国子监仍会按照官府安排的住所费用报销。这样一来,就会产生差价。对于家境优渥的生徒而言,那点差价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一点点的差价,却可以改善他们的生活,也是当仁不让的选择。 狄仁杰昨日已经在国子监报到,在听取了一些老生徒的经验后,最终决定另寻住所。 永徽元年春天的长安,略显冷清。 去年,太宗驾崩,为长安笼罩了一片阴霾。 天可汗的故去,使得原本已渐趋兴旺的大唐帝国,出现了一丝丝的混乱。新帝沉浸于悲恸中,无心朝政。好在有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老臣稳定局面,才使得帝国没有出现太多的动荡。但新帝会是怎样的帝王?接下来帝国又会走向何方?所有人都感到一丝丝迷茫和恐慌。同时,还有一丝丝的期待和希望,让人暗自的振奋。 狄仁杰带着洪亮,就是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来到了西市。 长安西市,隋称利人市。 自高祖定都长安后,遂更名西市,与万年县的东市,遥相呼应。 西市面积,有两个坊市大小,内分九区,四面都是街道。如此一来,每个区域的周边都形成临街的格局,更便于交易。这里,本就是长安商业活动最为频繁之地。 狄仁杰之所以来西市,是想要寻找住所。 西市远离三内,而且周围也大多是平民居住的里坊。 这里有很多牙人行,也就是俗称的掮客、中介。通过牙人行,可以方便快捷找到心仪的住所。虽说会多一笔开销,但远胜于似没头苍蝇一样的,在长安城里乱找。 而且,通过这些牙人找房子,也比较安全。 长安是帝国中枢所在,鱼龙混杂。 若一个不小心着了道,丢了钱财倒是小事,若惹了麻烦,更会让人头疼。 狄仁杰并不想才来长安,就惹得一身麻烦。 “洪亮,那边出了什么事?” 才一进西市,狄仁杰就觉察到,西市的气氛有点不正常。 凝重! 嗯,有些凝重。 在临近坊门的十字街口,围了很多人。 狄仁杰好奇心很重,便停下脚步,向街口张望。 洪亮和狄仁杰从小一起长大,对自家这位小郎君的性子,再熟悉不过。 不等狄仁杰说第二句,他就一路小跑的过去。片刻后,他跑了回来,在狄仁杰耳边低声道:“郎君,那边死人了。” “嗯?” 狄仁杰眼睛一亮,道:“走,过去看看。” “郎君!” 洪亮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忙一把拉住狄仁杰,轻声道:“咱们如今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郎君莫忘了,咱们临出门的时候,阿郎可是吩咐过,少管闲事。” 狄仁杰自幼聪慧,有着非凡的观察力。 在太原的时候,就凭借他的胆大心细,侦破了不少疑案。 但也是因为他这种毛病,惹了不少麻烦。不过那是在太原。狄家虽然算不得名门望族,在当地却有些实力。所以他即便是惹了麻烦,家里也能够为他善后,解决。 可现在…… 狄仁杰不等洪亮说完,就连连摆手。 “我就是去看看,不去管闲事总行了吧。” “郎君,那你可真要做到才是。” “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洪亮,到底我是郎君,还是你是郎君?” “郎君,自然你是郎君。只是阿郎……” “好啦好啦,我是在和你玩笑,看把你吓得。我说过了,只是去看看,绝不多事。” 狄仁杰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洪亮也不好再阻拦。 他只能暗自祈祷,狄仁杰可以说到做到。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人群外面。狄仁杰身材高大,体格也很魁梧,朝人群就钻了进去。 “接过接过。” 他一边道歉,一边往里面挤,很快就进了人群中。 十字街的一头,是一座石桥。 桥下,是一条小河,连通西市北面的漕河。 桥头,有一具尸体。 尸体仰面朝天,头朝桥上的躺着,身下是一滩已经有些发黑的鲜血。 由于有武侯拦阻,狄仁杰无法再往前走,所以只能看一个大概,无法看得太真切。 习惯性的,他想再靠近一些。 可洪亮却一把拉住他,轻声道:“郎君,别管闲事。” “我知道了,知道了。” 狄仁杰扭头,就看见洪亮一脸紧张之色。 他只好放弃了继续往前走的想法,站在人群边上,眯着眼看看尸体,又随意向周围打量。 洪亮,依旧一副紧张模样,紧盯着狄仁杰。 “郎君,看过了,咱们走吧。” “再看看,再看看。” 就在这时,忽听得人群外一阵骚动。 紧跟着就听有人喊道:“让一让,让一让,杨班头来了。” 围观人群,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狄仁杰扭头看去,就见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带着十几个差役,正快步走来。 他们穿过人群,直奔石桥。 原本阻拦人群靠近的武侯,也没有上前阻拦。 这些人,应该是长安县的差役。 狄仁杰更来了兴趣,也不理洪亮的催促,看着那杨班头走到尸体旁。 市署官员忙迎了上去,和杨班头低声交谈起来。由于距离太远,狄仁杰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于是,他直勾勾盯着那两个正在交谈的人,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 “这厮名叫牛二,住永安坊,是赵三郎的手下……” “是长安本地的泼皮,整日游手好闲。最近时日,他经常来吃酒,有的时候见坊门关了,就找个地方随便一倒,或是赖在酒店里不走……主要是靠坑蒙拐骗为生……” “郎君!” 洪亮觉察到了狄仁杰的异状,忙上前低声喝了一句。 狄仁杰立刻醒悟过来,扭头看去,就见不远处一个武侯,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别管闲事,咱们该走了。” “好,好,好!”狄仁杰见状,忙笑着道:“这就走,这就走。” 而这时,杨班头和市署的官员也交谈完毕,转身走到那具尸体旁,蹲下了身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章 长安,长安(下) “郎君,咱们还要去找牙人呢。” “我知道,我知道。” 狄仁杰虽然有些不舍,但洪亮催的急,他也只能答应。 洪亮说的不错,他还要找牙人寻住所。 接下来几年,他都会住在长安。解决住所是当务之急,的确容不得他在这里拖延。 当然了,也是他对这案子兴趣不大。 刚才他通过唇语,也清楚了死者的情况,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 走出人群,狄仁杰伸了个懒腰。 此时,西市渐渐热闹起来。 酒幡林立,人头簇拥。 这里距离长安丝绸之路的开远门不远,周围里坊中,居住了很多外国人,也是的西市城外一个颇具国际性的贸易市场。这里,有来自高句丽、百济、新罗和倭国的商人;也有从波斯、大食的胡商。由于大唐是当世最为强盛的帝国,许多胡商来到长安之后,被长安的繁华所吸引,干脆侨居于此,也使得大唐成为一座传奇性的国际都市。 西市分为九区,遍布货栈酒肆。 来自西域的胡姬或是在门外招揽客人,或是在酒肆中载歌载舞,更令西市多了几分异域风情。 狄仁杰自幼在太原长大,今天是来到长安的第三天。 从小到大,他何曾看到过如此景象? 一路走下来,他也不免有几分陶醉。若非洪亮提醒,他可能已经忘了今日的目的。 “怀英,怀英!” 就在狄仁杰行走街头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停下脚步,狄仁杰扭头看过去。 就见一个比他年长四五岁的青年,从一个酒肆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朝他挥手。 那俊俏白净的脸上,还沾着淡淡的胭脂色彩。 “你是……张兄?” 狄仁杰看到男子,先愣了一下,旋即叫出了对方的身份。 张兄笑道:“我还道刚才看错了人,没想到真是怀英。怎么,也来这金市寻乐吗?” 金市,也是西市的别名。 狄仁杰忙摆手道:“张兄误会了,在下是来找牙人行。” “牙人行?” “是啊,我昨日听了张兄的介绍,准备在别处寻一住所,不打算在监舍居住。”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监舍虽说距离国子监近,可是那边的房租至少要比其他地方高出三成,而且房间狭小,住的也不舒服。既然如此,还不如另寻住所,无非是多走些路而已。你我正当年轻,走几步路又算什么,省下来的钱,还可以多买几本书籍呢。” 狄仁杰笑道:“张兄所言,极是。” “那你找到住所了吗?” “还没有……刚才进来,看石桥那边出了命案,所以耽搁了片刻。” “命案?” “嗯,好像是一个本地的泼皮被杀,长安县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了。” 张兄对这种事情,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听狄仁杰说完,他撇了撇嘴,轻声道:“这种事常有发生,这些个泼皮整日里游手好闲,天晓得惹了什么仇家。你刚来长安,或许还不习惯。久了,也就习惯了。” “习惯?” “这长安九市,四个廓县,人口近百万之多。 几乎每个里坊都有团头,每个廓县都有大团头。泼皮们为蝇头小利斗;团头为地盘斗……不过,这些人惹不到咱们头上。你我看看也就是了,莫要和他们搅和一起。” 团头,是地下势力头目的称呼。 偌大长安,大团头,小团头,不大不小的团头数不胜数。 他们手下聚集着一群泼皮无赖,欺行霸市的行为时有发生。普通百姓,自然不敢招惹,但对于狄仁杰他们这种国子监太学生而言,倒也不太害怕,相安无事就好。 “对了,你刚才说要找住所?” “是啊。” “有什么要求吗?” 狄仁杰愣了一下,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要求,我和洪亮两人居住,能宽敞些,干净些,安静些就好。对了,最好能做得一手好饭,我这个人有时候有点挑食。” 张兄,蹙起了眉头。 “若只是宽敞些、干净些倒也好办,可要能供饭食……那可不太容易。 对了,你不介意和房主住在一起吧。” 狄仁杰摇摇头,道:“只要品行端正,倒也不甚介意。” “哈哈哈,你这一说,我倒是有一处好介绍。” “哦?” “崇德坊有一处住所,独门独院,房子倒是有,不过房主母子也住在那里。 你也知道,来长安的生徒,大都不喜欢与人合住,难免会有不便,所以那住所一直空着。那住所距离三内不远,环境也好,也安静,而且房主也做得一手好饭食。” 狄仁杰看着张兄,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张兄的表情,有些尴尬。 他轻声道:“怀英莫怪,我家境不好,得令狐祭酒赏识,方得以在国子监补缺,衣食住行都是自己承担。你也知道,居住长安极为不易,我必须要想办法赚钱才行。” 昨日报到时,张兄就出人意料的热情。 狄仁杰还以为他本性如此,却没有想到…… 不过,这又算得什么?如张兄所言,他一个普通人能够在国子监学习,殊为不易。而且一切费用自行承担,在长安这地方,若不另寻财路,也的确不容易生存。 “既然如此,还烦请张兄介绍。” “好,我现在就带你去。” 张兄很热情,就要前面带路。 洪亮轻轻扯了狄仁杰的袖子,却见狄仁杰朝他摇摇头,于是闭上了嘴巴。 自家郎君是个什么性子?他很清楚。 而且,那张兄是太学生,若真怀有歹心,怕日后也难在国子监立足。但不清楚,这位张兄是否靠谱呢?相比之下,洪亮更相信那些牙人,毕竟有市署可以作保。 只是狄仁杰既然决定了,走一遭也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里,洪亮忙紧走几步,追上了狄仁杰两人。 张兄,大名张柬之,字孟将,襄州人。 他年二十六,比狄仁杰大五岁。同时,也比狄仁杰早来国子监两年,算是老生徒。 张柬之极为善谈,也非常热情。 他在长安生活了两年多,对长安也非常熟悉。 一边走,他一边向狄仁杰介绍。 三人就这样两前一后走出了西市坊门,直奔崇德坊而去。 “这里原本是前朝秦孝王杨俊府邸,后来被改建为两座佛寺。” 走进崇德坊,张柬之在前面带路,一边向狄仁杰介绍崇德坊内的情况。 “西门,叫做济度尼寺;东门是道德尼寺。” 说到这里,张柬之突然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去岁太宗驾崩,道德尼寺就更名为崇圣寺,乃太宗别庙,如今尚在修缮之中;西门那边的济度尼寺,寺内僧尼被迁往安业坊修善寺。如今济度尼寺被改作灵宝寺,先帝嫔妃都在此削发为尼修行。” 狄仁杰听得一愣,停下脚步,朝那紧闭的寺门看了一眼。 “所以,崇德坊的治安没有任何问题。” 张柬之说着,就拉着狄仁杰走进十字巷,然后拐进了一条曲巷。 长安的里坊建筑,自有其规范的格局。 里坊中,有十字街把里坊分为四大块,而后每快区域中,又设有十字巷。于是整个里坊,就被切割成十六个区,区内有曲,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巷陌,把整个里坊串联为一体。 张柬之带着狄仁杰自曲巷中穿行,恰好绕过了灵宝寺大门,来到灵宝寺后门。 “这里距离佛寺很近,一般人都不会来这里,所以很安静。” 他笑着对狄仁杰介绍,然后径自又走进一条曲巷中,回首朝狄仁杰二人招了招手。 “走吧,就在前面。” 狄仁杰和洪亮相视一眼,跟着张柬之走进曲巷。 三人来到一座房舍前,张柬之道:“就是这里,怀英感觉如何?” “看看里面再说。” 张柬之点点头,上前拍了拍门,大声道:“苏大娘子,是张柬之,带人来看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章 柳娘子 上一章末尾,有一个小错误,已经修改。 这是一座非常标准的长安民居。 隔着只有肩膀高,夯土筑成的院墙,狄仁杰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亩见方的院落中,正房一厅两厢。左边是偏房,两间厢房,右边是一间厨舍,还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厩房。只不过,厩房里空空荡荡,从门口的蜘蛛网能看出,已经废弃许久。 根据唐律,一家三口,有一亩宅基地。 所以由此也能看出,这户人家绝对是正经人家。 “柳娘子,柳娘子在家吗?” 回应张柬之的,是一阵犬吠声。 一条黑狗,从正屋的厅堂里窜出来,站在门口,冲着院门一阵吠叫。 ”黑三郎,闭嘴。” 紧跟着,从屋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谁啊!” “柳娘子,是我,张柬之,前些日子来看过房子,你还记得吗?” 一个衣着简朴的中年妇人从屋中走出来,站在门口,她蛾眉轻蹙,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太学生。” 说着话,她就走过来,打开了院门。 “柳娘子,好记性。” 张柬之陪着笑,欠身行礼。 不过,柳娘子却没有给他好脸色:“我当然记得你,上次你说回去考虑,结果一去不回,平白耽搁了我半月时间。我正说,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去寻牙人行了。” 张柬之道:“大娘子家的房子确是不错,只可惜我喜欢清静,不太愿意与人合住,所以就没敢再来打搅。” 柳娘子闻听,脸色顿时一变。 “既然如此,你又来作甚?” “大娘子莫要误会,学生虽不习惯与人合住,但大娘子的宅子,却是极好。 这位是国子监新来的生徒,正在寻找房舍。我这一想啊,大娘子的房子很合适,所以就把他带来了。大娘子,这就是我那位同窗,太原人氏,今年国子监新生。” 张柬之虽然陪着笑,但言语间,还是流露出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他虽然贫穷,可毕竟是国子监的生徒,是太学生。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这些人,将来都是要做官的……柳娘子,说穿了始终是个平民百姓而已。 其实,不用张柬之介绍,柳娘子也能看到狄仁杰。 毕竟,狄仁杰比张柬之高了半个头,虽然是站在张柬之身后,却依旧显得很醒目。 狄仁杰上前道:“大娘子,在下狄仁杰。” 柳娘子微微蹙眉,脸色也好看许多。 “这位郎君,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这房子,我只赁这边的偏房,正房是我和阿弥所用,不会搬走。若公子不嫌弃,那一切都好商量,若是不愿意,便直说了好。” 这位大娘子,说话很直接。 她说完,还扫了张柬之一眼。 张柬之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脸一红,故作不懂似地,一言不发。 狄仁杰笑道:“大娘子,学生来长安是为了求学,但求有一栖身之所足矣。 清静,干净,方便,安全!我只有这些要求。若大娘子能照顾我与家仆的饭食更好,若是不愿意,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也无需大娘子为难。不过,这赁金……” 柳娘子的脸色,缓和许多。 “珍馐美味,我这小户人家不会做。 但若是粗茶淡饭,却没什么不方便,无非是多做两个人而已。这宅子,只有我与阿弥两人居住。那两间偏房,郎君可以随便使用。郎君和你这位随从的衣物,我也可以负责……一应杂费,算在赁金里,一月一千八百钱,每月初十收取。 若是郎君同意,我这里有文书。郎君签了后,我会送去坊正,郎君可以随时过来。” 一千八百钱,管吃,管住,还管洗衣打扫? 狄仁杰顿时心动,看向了洪亮。 洪亮是他的仆人,但也是他最信任的伙伴。 “郎君,我看可以。” 洪亮昨日就打听过了,柳娘子这赁金,确实不算高。 要知道,长安城的房租,由北向南,越是往北,价钱越高。 崇德坊位于长安中部,向东隔一个安业坊,就是朱雀大街,属于长安县所治。 这样一个位置,若换在后世,绝对属于二环以内的中心地带。 洪亮调查过,似这种位置的独门独院,月赁少说要三千以上,而且是环境很差的位置。柳娘子给了一千八的价钱,还管吃管洗衣打扫,绝对是一个很贴心的价格。 “大娘子,我可否看看房子?” “郎君随意。” 柳娘子退到了正屋门口,坐在门口的胡床上。 那条名叫黑三郎的黑狗立刻凑上来,匍匐在柳娘子的脚边。 两间偏房,一大一小。 大的一间又分内外两间,其实等于是三间。 推开窗户,是一条清澈的小河。隔河眺望,就是灵宝寺的后门。 房舍里,家具很简单,但很干净,看得出来,是有人经常打扫。 狄仁杰非常满意,从偏房走了出来。 洪亮和张柬之还在屋里,他就来到柳娘子身边,撩衣袍,直接就坐在了台阶上。 在坐下来的一刹那,狄仁杰突然有一种毛发森然的感觉。 他扭头,就看到那条黑狗。 黑狗旋即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似地。 “大娘子,你刚才说‘阿弥’,是什么人?” “哦,阿弥是我儿子,如今在衙门里当差。” 狄仁杰一愣,好奇问道:“敢问,是哪个衙门?” “就是在长安县衙。” 这时候,张柬之和洪亮也看完了房子,走了过来。 “怀英,怎么样?” “这房子甚好,我很满意。” 狄仁杰说着,便站起身来。 ”大娘子,这房子我租下了……不知,明日可否搬过来?” 柳娘子也不废话,回屋里拿出一份契约文书,递给狄仁杰道:“郎君只要在文书上签字画押,随时可以搬过来。至于赁金,后日就是初十,到时候郎君给我就行。” “大娘子,倒是个爽快人。” 狄仁杰不禁笑了,接过文书看了两眼。 这是一份非常规范的租赁文书,上面还有崇德坊坊正孙有道的签名和印章。 这是一个很讲规矩的妇人! 加之柳娘子说,她儿子在长安县衙门里做事,狄仁杰自然更加放心,立刻签上了名字。 “如此,我明日一早过来。” “好,那我今晚再把屋子打扫一下。 正好明日阿弥轮休,若郎君需要什么家什,让他带你去置办就是。 坊西有一家孙记杂货铺,是坊正家的产业,专卖老旧物品,很便宜,但也很实用。” 狄仁杰连忙道谢:”如此,就麻烦大娘子。“ 和柳娘子道别,已经过了午时。 狄仁杰解决了住所问题,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也轻松许多。 三人就近找了一家酒肆,狄仁杰取了一吊钱,放在桌上。 “这次多亏张兄帮忙,否则我还真不好找到这么好的住处。” 钱,是谢礼。 如果狄仁杰在牙人行里找房子,差不多也是这个花销。 张柬之倒没有客气,立刻把钱收起。 “怀英,我没有想到你那么快就做了决定,所以有些话,还没有来得及交代。” “哦?还请大兄指教。” “上次我看过房子后,顺便打听了一下柳娘子家的情况。” 狄仁杰闻听,眉头一蹙,道:“莫非,柳娘子家里,有什么不对吗?” “倒也没什么不对……柳娘子的夫君,名叫苏三郎,原是长安县的不良帅,为人很正直,在长安县口碑不差。贞观十七年,他应朝散大夫王玄策征辟,随李义表出使天竺;贞观二十一年,他再次应征,随王玄策出使天竺,但是这一次……就没再回来。” “有这种事?” 狄仁杰一惊,忙坐直了身子。 “苏三郎膝下有一子,名叫苏大为,也就是柳娘子说的阿弥。 去年,长安县突然征辟他为不良人。去年五月,他在当差时受了伤,之后就变得有些古怪。甚至有传言说,他是撞了邪……” “撞邪?” 狄仁杰眸光一闪,轻声道:“这个阿弥,很坏吗?” “倒也不是坏,只是行为有些古怪而已。反正据我所知,他没有做什么坏事。” “那就好!” 狄仁杰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怕他为非作歹,到时候惹来麻烦。” “那倒不至于……反正,怀英你要是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如果决定住下,也不必太担心。我打听过,他这人很孝顺。有柳娘子在,你又是太学生,想来他也不敢有什么歹意。我说这些,只是要你多一些小心罢了。” “我明白,还要多谢张兄提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章 诡异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日暮,金乌西坠。 斜阳夕照,长安沐浴在霞光中。 咚咚咚咚! 承天门外第二通街鼓声响起,皇城宫门及左右延明门也依次开始关闭。 位于长安城南,永安渠一侧的大安坊内,一派忙碌景象。所有人都知道,六百通街鼓结束,长安就要开始夜禁。所以,商家纷纷准备关门,坊丁和武侯,也开始在坊内巡视。两边坊门,也开始清理进出人员,一待鼓声结束,坊门就会关闭。 苏大为蹲在街口的一处矮墙上,一动不动。 不远处,就是永安渠。 渠畔一家酒肆,店小二正慌慌张张收起酒幡,然后把两盏灯笼,挂在门头上。 那店小二挂好灯笼后,从肩膀上取下手巾,甩了两甩,转身走进店里。 十几个黑衣人,从街角巷陌中走出,迅速向酒肆逼近。 砰! 一声巨响。 酒肆的窗棂碎裂。 一个人影从酒肆里飞出,重重摔在了地上,赫然正是先前挂灯笼的店小二。 黑衣人见状,先一惊,旋即就听到有人高声喊喝;“冲进去,休要走了那贼人。” 话音未落,一个体型壮硕的男子已经从酒肆里冲出来。 他手持一口七尺长短的陌刀,刀口上还淌着血。落日余晖照在刀上,折射出一种妖异红光。 那男子冲出酒肆后,转身就往巷陌跑去。 十几名黑衣人同时呐喊,冲上去把他拦阻下来。 但那壮汉却非常凶悍,面对迎面而来的黑衣人,他不慌不忙,踏步上前,引刀就是一招横扫千军。那陌刀的重量,少说有二十斤上下,但是在壮汉手里,却轻若灯草一样。陌刀刀锋过处,破空发出锐啸声,快若闪电,留下一道淡淡残影。 迎面冲上来的黑衣人忙举刀相迎,只听铛的一声响,他手中横刀竟然碎裂开来。 若非他反应快,忙撤步闪躲,只怕就要被那陌刀开膛破肚。 壮汉也不开口说话,一刀落空之后,脚踩九宫步,反手又是一刀劈出。 两名黑衣人连忙闪躲,露出了一个缺口。 也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壮汉纵身就冲出了黑衣人的包围圈,冲进旁边一条小巷里。 “追!” 黑衣人忙大声喊叫,紧跟着就追了上去。 这时候,苏大为也从墙头上跃下。 他快步走到酒肆门口,缓缓拔刀出鞘。 横刀,长约三尺,刀身上密布如云箓一样的纹路。 苏大为迈步走进酒肆,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 他眉头微微一蹙,目光扫过酒肆里。 三具尸体倒在血泊中,两个胡人打扮的客人,还有一个,看衣装应该是酒肆的掌柜。 苏大为小心翼翼走上去,把一具胡人的尸体翻过来。 胡人的胸口,有一个巴掌大的血窟窿,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的脸上,流露着惊讶的表情。很显然,在他临死前,一点准备都没有。 而另一具尸体则是仰面朝天躺着,胸前已经被鲜血浸透。 他一只手握着刀柄,腰间的弯刀拔出了一半。 凶手出手很快,以至于他没有做出反应,就被杀死。 苏大为抿着嘴走到那掌柜的尸体旁,突然间,他后退一步,挥刀就砍向那句尸体。 说时迟,那时快,尸体却突然一滚,从血泊中翻身而起。 一抹寒光飞出,直刺向苏大为。 苏大为脚下横身一闪,手中横刀顺势一抹,狠狠砍在掌柜的肩膀上。 横刀没入掌柜身体,刀身上掠过一抹云霞似地光亮。只听掌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惨叫声,不像人的声音,更似鬼哭狼嚎一样。紧跟着,掌柜的身体扑通就倒在了地上,身体好像被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干瘪下去,眨眼间只剩下一副皮囊。 一道黑气,从掌柜的身体中飞出。 “该死的不良人,竟敢坏我的好事。” 从黑气里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刹那间,黑气暴涨,变成了一团黑色烟雾,翻滚不停。 苏大为的脸上,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我就知道,是你们这些诡异作祟。” 他冷笑道:“吕掌柜的永安春素以口感醇厚而著称,可是自月前,他的永安春就变了口味,入口辛辣且略有些发苦,和普通的劣酒没有区别。从那时候起,我就怀疑吕掌柜出事了。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又是怎么看出来,十三郎有问题?” “那个蠢货,平日里懒得要死,今天却格外勤快,还主动去挂灯笼。” 嘶哑的声音道:“所以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有古怪。” “那,可真是可惜了!” 苏大为露出惋惜之色,道:“说吧,你收购那些从宫中流出来的物品,究竟是何用意?” “这个,你还是到了阎王殿里问阎王去吧。” 黑色烟雾发出一声咆哮,旋即化作一头黑狼扑向苏大为。 苏大为脸上笑容收起,手中横刀狠狠劈向黑狼。 刀锋看在黑狼的身上,却好像砍在一团棉花里。黑狼化作一团黑烟,顺着苏大为的手臂迅速蔓延过来,眨眼间就把苏大为的身体包裹起来。 “你既然毁了我的身体,那就把你的身体给我吧。” 苏大为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他想要甩掉身上的黑烟,可是身体却动弹不得。 黑烟,从他的毛孔中没入身体。突然,那沙哑的声音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腾根之瞳?你明明是凡人,怎会有腾根之瞳?” 随着惨叫声响起,苏大为双目之间,突然浮现出一道红线。 红线慢慢裂开,成一道缝隙,乍一看,就好像苏大为的双目之间,又长出了一只眼睛。 “饶了我,求你饶我一次,我可以把我的收藏全部给你。” 苏大为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说话,但是却发不出声音来。 双目间的缝隙越来越大,黑烟迅速散去,化作一道黑气,没入红线之中。 苏大为则睁大了眼睛,身体好像被抽空了似地,扑通一下子就坐在了地板之上。 双目间的那只眼睛则缓缓闭拢,化作一条红线,随后消失不见。 “阿弥,你怎么了?” 周良从外面冲进来,看到苏大为瘫坐在血泊里,忙上前搀扶。 这时候,从酒肆外走进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 他进屋后,目光扫视一眼,就落在了地板上的那具只剩下皮囊的尸体上。 “苏大为,怎么回事?” 苏大为一阵咳嗽,总算是恢复了精神。 “魏头,我刚才进来查验尸体,就看到吕掌柜的尸体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走上来想要查看,却不想从他尸体中飞出一道黑气……” “住嘴!” 魏头忙喝止了苏大为,快步走上前,查看吕掌柜的尸体。 片刻后,他站起身道:“分明是吕掌柜和贼人勾结,见事情败露,所以自尽而亡。” 他看向苏大为,眉头微微一蹙。 “此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若走漏了半点风声,唯你是问。” 不等苏大为开口,周良忙出声道:“卑下明白,是吕掌柜和贼人勾结,事情败露后自尽而亡。” 魏头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苏大为抓捕贼人受伤,就先回去歇息吧。 明日是你轮休,不必再来衙门。周良,你送他回去,明白吗?” “明白。” 这时候,酒肆外传来了脚步声。 周良朝苏大为使了一个眼色,把他搀扶起来,慢慢往外走。 “二哥,怎么回事?” “老魏刚才抓捕失手了,还伤了好几个弟兄。” “那吕掌柜……” “他要用吕掌柜去交差,咱们别再管了。” 周良说着,压低声音在苏大为耳边道:“事关诡异,非你我可以插手。这种事,咱们别掺和进去……活人的事情咱们都管不过来,更不要说那些不是人的诡异了。” 苏大为闻听,也就闭上了嘴巴。 “只可惜了吕掌柜,被诡异夺了身不说,还要背上一个勾结贼人,盗取宫中物品的罪名。” “是啊,也真是倒霉。” 周良苦笑点点头,搀扶着苏大为走出大安坊坊门。 咚咚咚咚,街鼓声再次响起。 长安城门,也开始逐一关闭。 “那……那些失窃的物品,还要不要追查?” “事关诡异,还追查个甚。” “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遇到诡异,能活着就好,咱们可别强出头。你忘了,去年那次事故,你险些丢了性命。珍爱性命,远离诡异……下一次,你可不见得有那么好的命。” 斜阳余晖照耀,把两个人的身影,慢慢拉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章 魔幻大唐 黑暗,笼罩长安。 夜幕下,长安城风平浪静。 金吾卫在大街上巡逻,一百零八坊坊门紧闭。 街道上的旗幡也都纷纷撤下,不过不少酒肆店铺的门头上,会挂上灯笼,表示仍在营业。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自古如是。 夜禁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无法抗拒的律法。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黑夜到来,正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好时候。 只要不走出坊门,不在大街上行走。坊内嘛,打点好那些坊丁和武侯,就高枕无忧。 这种事情,你知道,我知道,怕官府也心知肚明。 大家相安无事就好,只要别惹来麻烦。 否则,那些武侯和坊丁会立刻翻脸,变成凶神恶煞,谁的情面都不会给。 苏大为了一身便装,陪柳娘子吃了晚饭,坐在客厅里说话。 “阿弥,有件事要告诉你。” 苏大为立刻放下手里正在擦拭的横刀,抬头看着柳娘子,露出疑惑之色。 “娘,什么事?” “偏房两间屋子,我租出去了。” “租出去了?”苏大为脸色微微一变,轻声道:“不是说好,不租的吗?” “上元节后,物价又涨了。” “哦?” “粮价涨了两成,油价也涨了一成,几乎全都涨了。 而且,娘不想你在去巡夜,万一再……总之,方方面面都需要钱,娘也没有办法。” “嗯,租就租吧,娘不必为我操心。 二哥说,再过两个月,我就算在衙门里做满一年。我的薪水会提高三成,而且还有其他的分润。到时候,娘就不用再这么操心,只管在家里好好享福就是。” 柳娘子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笑容。 她点点头,轻声道:“若你阿爹还活着,看阿弥这么能干,一定会很开心。” “嗯!” 苏大为应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他拿起横刀,用一块干布在刀身上缓缓擦拭。 突然,他又停下手上的动作,道:“阿娘,房子租给什么人了?要不要我去查一查?” “不用查了,是国子监的太学生。” “就是那个上月来看房子,之后就不见人影的太学生吗?” “是他介绍的人,一个刚来长安的国子监生徒。 叫什么来着?看我这记性,真个有些记不清楚了……你等等,我把文书给你取来。” 柳娘子放下手上的针线活,返回右厢。 片刻后,她拿着文书出来,递给苏大为道:“是从太原来的生徒,长的仪表堂堂,也非常爽快。” “太原,狄仁杰?” 苏大为看到契约上的签名一愣,抬头道:“租咱们房子的人,是狄仁杰?” “对,就是叫狄仁杰。” 柳娘子诧异看了苏大为一眼,“阿弥,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苏大为连忙摇头,笑着道:“他是太原来的生徒,我长这么大一直都在长安,又怎会认识?只不过觉得这名字很好,想来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机会定要认识一下。” “这孩子……”柳娘子笑道:“他明日就会搬过来,到时候你们自然会认识。” “也是啊!” 苏大为说着话,就露出一抹憨厚笑容。 他把横刀收鞘,起身道:“娘,我今天有些累,先睡了。” “去吧,我把这件衣服补好,也要去睡了。” “娘别太晚了,早些休息。” 苏大为和柳娘子互道晚安,就径自进了左厢,随手把房门拉上。 他把横刀放在刀架上,而后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 仲春时节的晚风,很轻柔,还带着些许寒意。 屋外,趴在屋檐下的黑三郎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警惕看过来。 见是苏大为,它又低下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黑狗,可是越来越警觉了! 苏大为坐在桌旁,呆呆发愣。 良久,他取出一张纸铺开,用一支自制的鹅毛笔,蘸上墨水。 今天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百七十三天,可是我依旧没有弄清楚,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去年五月,唐太宗李世民驾崩,我来到这个世界,变成了苏大为。 之后,李靖李药师病故,太子李治登基,也就是历史上那位唐高宗。 这和我所知晓的历史,没有任何区别。 但那‘诡异’,又是从何而来? 二哥说,长安夜禁之后,诡异横行。 他说的‘诡异’,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吧。 如此说来,这应该是一个人与妖魔共生的魔幻世界,但我为何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所有人,对诡异都忌讳莫深。 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诡异是真实的存在。 今天,我再一次遇到了诡异,一个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诡异。 好在我身体里的诡异吞噬了那个诡异,而且我也知道了身体里的诡异,名叫腾根之瞳。 但是,腾根之瞳究竟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在我身体里,又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这一切,都还是个谜! 不过我清楚记得,在我穿越的那一天,我看到了一条金龙。 我不清楚那条金龙的意义,但想来,正是它的存在,才使得长安可以风平浪静。 还有,母亲告诉我,家里的房子租出去了。 租房子的人,名叫狄仁杰……没错,应该就是那个狄仁杰,太原狄仁杰。 如果有一天我能穿越回去,告诉我身边的人,狄仁杰是我的房客,估计没有人会相信。 今天就写到这里,我会继续探索。 苏大为写了满满当当一张纸,然后又把纸卷起来,在油灯上点燃。 看着那张写满了他心里话的纸在火光中化为灰烬,他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 他,并不是苏大为。 但他现在,就是苏大为。 去年五月己巳日,唐太宗李世民在含风殿驾崩。 当晚,长安诡异发生暴动,幸亏有李靖等一干开国元勋,保护太子李治顺利抵达含风殿,这才平定了诡异暴动。那天晚上,苏大为来到了这个世界,并且附身在了一个名叫苏大为的不良人身上。 他亲眼看见,金龙探爪,诡异退散的景象。 而在那之后,他在病榻上躺了近三个月,才算彻底康复。 不过,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他的身体里多了一个‘诡异’,一个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叫做什么的诡异。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他知道,一旦被人知晓,他会是死路一条。 可是…… 他真的很害怕! “阿弥,还没有睡吗?” 屋外,传来了柳娘子的声音。 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旋即从沉思中醒来,站起身道:“娘,我这就睡!” “早点睡,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娘,我知道了。” 苏大为忙吹灭了油灯,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柳娘子关上了客厅的门,然后走进右厢,关上了房门。 屋外,旋即一片寂静。 苏大为松了口气,摸黑爬上了床。 其实,也不算是摸黑。 屋里虽然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对苏大为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也许是体内诡异的缘故,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福利吗? 苏大为不是很确定。 但他却知道,体内的诡异给他带来了不少好处。 比如,他的身体很强壮,虽然在外表看来,显得很瘦削。他力气很大,反应很快,身手也很灵敏,听力也异于常人。可是,他宁可不要这些福利!因为他不知道,这些福利对他而言,到底是好,还是坏?至少从目前来看,他还不清楚。 在床上躺下,苏大为却没有丝毫困意。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诡异’,他可能还不会有这么多的念头。 在此之前,他想过很多。 他想努力赚钱,报答柳娘子,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但是……很难。 他曾试图酿酒,发明蒸馏酒。但经过市场调查,大唐治下的人们,似乎并不喜欢那种烈酒。人们更喜欢黄酒、米酒这种入口绵和香醇的酒,而非那种辛辣的滋味。 想想也是,除了那塞外苦寒之地的胡人,谁又会喜欢烈酒。 李白喝黄酒可以斗酒诗百篇,可如果换做烈酒的话,那估计就是一瓶下去发酒疯。 把烈酒贩卖到塞外? 可没那么容易! 更不要说,这种生意就算真做成了,他一个连九品芝麻官都不是的不良人,又怎可能垄断这种生意?估计过不得太久,他生意做不成,连带着老娘也会跟着倒霉。 苏大为从来都不会把人想的太坏,但也绝不会把人想的太好。 除了蒸馏酒之外,苏大为还想到了很多生财发家的路数。但后来,他又逐一否定。 他不是方继藩,即没有方某人的家世和背景,也没有方某人那种超神的记忆力,什么都懂。所以,在没有足够强大的势力之前,苏大为绝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更不要说,这么一个看似繁华的盛世之下,还隐藏着一个魔幻世界。 究竟该如何是好? 整整二百七十三天过去了,苏大为也没有想出一个头绪来。 辗转反侧,直到更鼓三响。 一阵强烈的困意涌来,苏大为打了个哈欠,翻过身,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章 梦 长安城,沐浴在阳光中。 苏大为抬头看去,一轮骄阳当空。 不过,那太阳看上去非常怪异,不像是太阳,更像是……一只眼睛。 街道上空空荡荡,不见人迹。 那些店铺都开着门,可是里面却不见有人。 旗幡在店前随风飘摆,发出扑簌簌的猎猎声响,在空旷的长街上回荡不停。 这里是…… 苏大为眉头一蹙,觉得眼前这条街道很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是那一条街道。 就在他感到迷茫的时候,长街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 当他看清楚那人的长相后,心里又是一惊。 吕掌柜?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大为下意识探手想要拔刀,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携带佩刀。 就在他感到困惑的时候,吕掌柜已经到了他跟前。 “你是吕掌柜,还是诡异?” 苏大为退后一步,厉声喝问。 哪知道,吕掌柜根本没有理他,径自前行,直接撞在了苏大为的身上。 当两人接触的一刹那,苏大为发现他的身体一阵晃动,那吕掌柜竟然穿过他的身体,继续往前走。 怎么回事? 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低头查看身体。 身体,完好如初。 他忙转过身,就见吕掌柜头也不回的沿着长街行走,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苏大为的存在。 这事情,有古怪! 苏大为眼珠子一转,也不再去考虑自己的身体情况,而是跟在吕掌柜身后。 来到十字街,吕掌柜向右一拐。 在正前方,是一座气势恢宏的佛寺。 大慈恩寺? 苏大为一眼认出,这佛寺的来历。同时,他也反应过来,他此时正在万年县的晋昌坊里。 大慈恩寺,是长安三大译场之一,同时也是法相宗祖庭。 它是长安城里最宏丽的佛寺,同时也是李唐皇室敕令修建的皇家佛寺之一。 贞观二十二年,太子李治,也就是而今的皇帝,历史上的唐高宗,为追念其生母文德皇后祈求冥福,于是遍查长安地形,最终决定在晋昌坊内,净绝故珈蓝寺遗址上修建了大慈恩寺。其历史虽然不长,但因玄奘在此译经,故而成为佛门净地。 对了,后世西安的地标建筑之一大雁塔,未来将会在这里修建。 吕掌柜绕过大慈恩寺的正门,从侧门进入佛寺。 苏大为紧跟在他身后,来到一块荒凉的工地上。 他记得这块工地,据说大慈恩寺建成后,这里原本是要建一座佛塔。不想去年太宗驾崩,工程也就随之叫停。如果他记忆没有错的话,这个停工的佛塔工地,也是后来大雁塔的所在。不晓得这座停工的佛塔,是否就是那著名的大雁塔呢? 反正不管是不是,佛塔工程被叫停了。 工地里没有一个人,冷冷清清。 吕掌柜走到一棵大树下,挖开一个坑,把一个包裹放进去,然后又用浮土掩盖。 最后,他从旁边搬了一块石头,压在上面。 完成之后,吕掌柜拂去身上的灰土,站在石头旁边拍了两下,露出诡异的笑容。 也就是在这时候,天空上那诡异的太阳突然光芒大盛。 吕掌柜的身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虚化…… 苏大为蓦地睁开眼,额头上冷汗淋淋。 他,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天已经亮了。 他躺在床上,可以清楚听到柳娘子在院子里训斥黑三郎,也不知道它昨晚做了什么坏事。 苏大为用双手,用力搓了搓脸,翻身跳下了床。 他赤足,伸手拿起放在床头的衣服,一边穿一边往外走。 有点不对劲,这衣服怎么这么紧呢? 明明昨天穿着还很合身,怎么今天……他伸手去拉门,就听呲啦一声,衣服就裂开了。 站在门旁,苏大为有些发懵。 “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柳娘子手里拿着一个笸箩走进来,就看见苏大为傻站在门口。 她嘀咕了一声,转身准备进厢房。可走了两步,她忽然又停下来,转身看着苏大为。 “阿弥,你怎么看上去,好像长高了?” “是吗?” 苏大为迈步走出房间,仍旧一脸懵逼的表情。 嗯,好像是长高了! 他身高原来大约在177左右。 柳娘子站在他面前的话,正好到他嘴巴。可是现在,柳娘子只是到他的肩膀处。如果不是柳娘子变矮了,那肯定是他长高了,而且长高了差不多三四公分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这衣服昨天还穿着正好,今天不知怎地,就变得小了。” 苏大为说着话,抬胳膊露出腋下的裂开处。 柳娘子看了两眼,笑着摇了摇头,“长高了就长高了吧,你现在这个头,和你阿爹差不太多。嗯,我去找找,说不定正合身。身上衣服换下来,我帮你改一下。” 她的眼睛有点发红,但脸上却露出灿烂笑容。 苏大为也没有想太多,把身上衣服脱下来,光着膀子就走出了房间。 黑三郎兴奋迎上来,冲苏大为摇头摆尾。 苏大为身手揉了揉它那狗头,然后走到厨舍旁的水井边。 水井旁边,有一个木盆,里面已经打好了清水。一条湿巾,还有一个杯子,旁边摆放着一个猪鬃牙刷,和一盒青盐。猪鬃牙刷是苏大为这一年来,少有的成绩之一。只不过,这东西要推广出去不容易,制作起来,也不是想的那么简单。 柳娘子在家制作牙刷,然后放在孙记杂货铺里贩卖。 收益不是太好,但多少能给家里一些补贴。如果想要大规模推广,却需要时机和足够的资本才行。现在,只能是小打小闹,反正一个崇德坊,就已经足够了。 苏大为刷牙,洗脸,洗漱完毕。 他绕过正午来到后院,后院是有三十平方左右的面积。 有一个简陋的简易单杠,两个石锁,一个用石头制成的杠铃,还有一个吊在树上的沙袋。 他先做了三十个引体向上,敏锐觉察到,今天这引体向上比平时要轻松很多。眉头一蹙,他立刻加快了动作,一口气做了一百个引体向上,居然一点都不吃力。 这在昨天,可是不太可能。 旋即,他又做了八十个伏地挺身,也很轻松。 苏大为站起来,低头查看身体。 好像没什么变化,但似乎,又有不小的变化。 他的气力,较之昨日明显增加很多,而且体力也变得更强。 还有今天突如其来的长高……苏大为不由得想起了昨晚那个诡异的梦,以及在梦境中,犹如一只眼睛,挂在天上的太阳。难道说,这一系列的变化,和那腾根之瞳有关吗? 苏大为困惑不解,又接连试了杠铃和沙袋。 杠铃两端的石锁,原本一百斤上下。 之前用它做练习,重量刚好。可是今天,杠铃明显轻了许多。打沙袋的时候,脚步也快了很多,身体的柔韧性,比之昨日也提升了不少。苏大为曾学过拳击和格斗。不过以前因为身体素质的原因,很多技术都施展不出来,而现在,他可以轻松使用。 不对劲,这绝对不对劲。 苏大为心里有些恐惧。他隐隐约约猜到,这一系列的变化,很可能和那个腾根之瞳有关。必须要尽快弄清楚腾根之瞳是什么!否则未来的变化,他无法掌控。 “阿弥,来试试这件衣服。” 就在苏大为感到恐慌的时候,柳娘子在前院喊道。 “来了!” 苏大为忙甩了甩头,把脑袋里的杂念丢掉。 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知道身体内的诡异名字,想必查找起来,也会容易很多。 他快步走到前院,就见柳娘子捧着一套衣裳。 “这是你阿爹去天竺前,我给他做的衣服,一直没有来得及穿。 本打算过两年你长高些给你,没想到……快点穿上,试试合不合身,不行我再改。” 苏大为露出憨厚笑容,二话不说就接过来,当着柳娘子的面穿上。 他长的很俊俏,再配上那憨厚的笑容,就产生出一种萌萌哒的感觉,令人心生好感。 “娘,很合身。” “合身就好,合身就好!” 柳娘子脸上浮现出欣慰笑容,走上前给苏大为整了整衣领。 “对了,一会儿去孙记买两床褥子。 长安春寒重,入夜了会很凉。人家既然租了咱们的房子,总要照顾好才是。” “我知道了!” 苏大为笑着回应,然后穿上靴子。 “那我出去了。” “晌午记得回来吃饭,我给你做了炊饼和豆腐羹。” “我知道了!” 苏大为答应一声,径自离去。 出了家门,苏大为沿着小巷走,穿过了河面上的石桥。 他才走到桥头,灵宝寺后门打开。 一个俏尼姑拎着一个水桶走出来,看到苏大为,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阿弥,去衙门当值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拎着水桶往前走。 苏大为忙快走几步,来到俏尼姑的身边,伸手接过水桶,把污水倒进路边的水沟里。 “如意姐,我今天休息。” “都说了不要叫我如意姐,贫尼现在是出家人,你应该叫我的法号才对。” 苏大为笑着,把水桶放在寺庙后门前,双手合十道:“明空师太,我今天休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章 明空师太 “你阿娘身体如何?” 这时候,寺庙里的早课已经结束。 明空师太似乎不是很忙,所以和苏大为聊了起来。 苏大为道:“多谢师太惦念,我娘最近身体很好。” “嗯,那就好。”明空师太微微一笑,拎起水桶,迈步走进佛寺。 “阿弥,有空多陪陪你阿娘,贫尼听她说,你整日里忙的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良人那差事……贫尼听人说很危险,你可要保重。” “我知道,会小心的。” “好了,贫尼要回去做功课了。家里若是有什么难处,就来找贫尼,莫要让你阿娘担心。” “阿弥知道。” 明空师太关上了门,留下苏大为一个人站在那里。 看着那紧闭的山门,苏大为这心里面,突然有一种很荒唐的感受。 去年李世民驾崩之日,他穿越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大病三个月,整个人都浑浑噩噩。那三个月里,柳娘子可是操碎了心。为了给苏大为治病,她几乎变卖了家中所有可以变卖的物品。但即便如此,苏大为那时候躺在床上,不见好转。 后来,她去灵宝寺拜佛祈愿。 明空师太偶然间得知柳娘子的情况,于是把身边的钱两都给了柳娘子,让她请郎中给苏大为治病。 为此,柳娘子对明空师太极为感激。 再后来,苏大为病愈,柳娘子还专门来尼寺还愿、感恩。 加上苏大为家距离灵宝寺不远,只隔了一条河。这一来二去,苏大为也认识了明空师太,有时候还会和她闲聊两句。明空师太呢?对苏大为也是非常的亲切。 可苏大为却知道,明空师太的身份不一般。 灵宝寺以前名叫济度尼寺。 唐太宗李世民驾崩后,朝廷下旨,迁济度尼寺至安业坊的感业寺。原属济度尼寺的僧尼,也一并迁去了感业寺。之后,济度尼寺改名灵宝寺,而今这寺里的僧尼,有八成是太宗皇帝的嫔妃。剩下两成,则是朝廷专门委任的佛门大德高僧。 苏大为一开始也没有太留意。 但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陪柳娘子路过后门,正好遇到明空师太。 从柳娘子和明空师太的交谈中,苏大为得知,明空师太俗家姓武。 姓武?又是太宗皇帝的嫔妃,还在佛寺里出家修行? 明空师太的身份,似乎已呼之欲出。 苏大为几乎毫不犹豫确定,这位明空师太,应该就是未来掀起腥风血雨,几乎把李唐江山摧毁,历史那位千古第一女帝的武媚娘,武则天。 唯一困惑的是,据他的所知,武则天不是应该在感业寺出家吗? 也许是历史的偏差,亦或者是某种时空的改变?苏大为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位明空师太,有九成可能就是武则天。只是,如今的明空师太善良、温和,全无史书里所说的心狠手辣。也许,在未来她会经历很多,性格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但不管怎样,苏大为心里牢记,明空师太是他的救命恩人。 用柳娘子的话,若是没有明空师太,他苏大为如今说不定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长安,太平坊高升客栈。 狄仁杰收拾好了行囊,结清了费用,准备前往崇德坊。 洪亮牵着两匹马,跟在狄仁杰的身后,一边走一边道:“郎君,真决定了吗?” “洪亮,你已经唠叨一个晚上了,怎么这么啰嗦?” 狄仁杰面露不快之色道:“昨日看房的时候,你不也很满意吗?” “可我当时并不知道,她家里有不良人。” “不良人怎么了?” “郎君,你如今是国子监的太学生,将来是要考科举,做官的。 你应该多和同窗接触,若被人知道你租了不良人的房子,很可能会被人嘲笑啊。” “他人想要嘲笑,我就算是住在国子监学舍也一样。 再说了,不良人虽说口碑不好,确维护了一方平安。我可不觉得和他们接触有什么不好。相反,他们对长安非常熟悉,说不定能从他们那里,知道更多长安不为人知的事情。 说实话,我倒是对这一家很感兴趣。 接下来我会在国子监求学,至少三年内,会住在长安。这长安鱼龙混杂,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莫要觉得太学生就怎样,你没看到,就算孟将也要努力讨生活吗?居长安不易,越是如此,咱们就越是要多了解长安,就从柳娘子一家开始。” 洪亮一脸无奈表情,牵着马不再说话。 他知道,狄仁杰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别看他年纪小,但读的书多,见识也比他好。 说不定,郎君这么决定,有他的想法? 反正,洪亮这心里,对那个从未见过的‘阿弥’,有一种莫名抵触。 “前面,可是怀英贤弟?” 正当狄仁杰和洪亮步出太平坊坊门的时候,忽听得有人呼唤狄仁杰的名字。 狄仁杰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就见一个三旬的男子,正朝他走过来。 “你是……” 狄仁杰一下子没有认出对方的身份,只觉得有些眼熟。 而且,对方虽穿着便装,可一看那气度和装束,就非一般人,自有一种官气在身。 “怀英,不记得我了吗?六年前我曾造访令尊,你当时不是说,要随我学剑吗?” “你是裴二哥。” 狄仁杰蓦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指着那人,神情激动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裴二哥。” “哈哈哈,我刚才看你背影就觉得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 裴二哥显得很开心,拉着狄仁杰的手道:“一晃六年,令尊可好?” “家父很好,有劳二哥挂念。” “你怎么在这里?”裴二哥说完,突然笑道:“我想起来了,今春国子监即将开课,你莫不是进了国子监吗?” “哈,二哥眼力过人,我确是来国子监求学。” “嗯,求学好,求学甚好……不过,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在崇德坊租了一处房子,准备接下来安心求学。这不,正准备和洪亮搬过去。” 裴二哥对此,似乎并不奇怪。 事实上,似狄仁杰这种在学舍外租房住的太学生有很多,所以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听家父说,二哥五年前明经中选,被任命为左屯卫仓曹参军。小弟当时还想写信道贺。对了,二哥现在何处高就,待小弟这边安顿妥当后,定要前去拜会。” “我?” 裴二哥笑道:“我如今在长安县做事。 这样,你住在哪里?晚些时候,我去找你就是。” 狄仁杰和裴二哥算是世交,也不啰嗦,把他在崇德坊的地址报给了裴二哥。 不想,一旁洪亮突然开口道:“郎君,既然裴郎君在衙门里做事,何不让他打听一下,那阿弥的品性?” 狄仁杰愣了一下,旋即不快看了洪亮一眼。 倒是裴二哥露出有趣表情,道:“怀英,怎么才来长安,就惹了麻烦吗?” “也不是什么麻烦,我租的房子,主人家膝下有一子名叫苏大为,好像在长安县当差,是长安县的不良人。也不必二哥费心,我觉得那户人家挺好,洪亮实在多事。” “长安县,不良人?” 裴二哥眸光一闪,旋即笑道:“怀英也不必责怪洪亮,他也是为你好。 不良人成分复杂,良莠不齐。我回去打听一下,如果那个苏大为有问题,你最好不要住在那边。你也知道,长安的情况现在有些复杂,万事还是要小心为好。” 裴二哥这么说了,狄仁杰也不好拒绝。 他连忙道谢,又和裴二哥聊了两句。 裴二哥似乎还有事情要忙,所以聊了两句之后,就和狄仁杰道别。 “洪亮,你怎么这么多事?” “非是多事,咱们出来前,阿郎可是吩咐过我,让我照顾好郎君。” “好了好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每次洪亮抬出狄仁杰的父亲,狄仁杰就会变得无可奈何。他挥了挥手,狠狠瞪了洪亮一眼,“以后,你切莫给我添乱。刚才裴二哥也说了,长安如今的情况有点复杂,咱们可不要给裴二哥添麻烦,明白吗?” 见狄仁杰同意,洪亮也就满足了。 反正,已经拜托了裴二哥,请他调查一下那个阿弥。 如果真有什么问题,趁早搬走,免得将来甩不脱,才是真的大麻烦呢。 对了,那裴二哥只说他在长安县做事,却不知道是什么职务。不过想来,应该职位不低。郎君刚才不也说了嘛,裴二哥可是明经中考,应该不会是什么小角色。 主仆两人一边走,狄仁杰一边唠叨。 之前,是洪亮唠叨。 如今,却变成了狄仁杰。 不过洪亮好像已经习惯,丝毫不在意。 反正狄仁杰唠叨归唠叨,他只管点头答应就是。真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该反驳还是会反驳。就像刚才,洪亮擅自找裴二哥帮忙,狄仁杰对此也无可奈何。 来到柳娘子的住所,还没进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犬吠声。 狄仁杰叩响门扉,大声道:“柳娘子在家吗?在下狄仁杰,可以进来吗?” 话音未落,就听院子里传来一个男声,“黑三郎,趴下。” 紧跟着脚步声响起,院门打开。 一个少年站在门内,上上下下打量了狄仁杰一番,道:“你就是那个太学生,狄仁杰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章 初见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苏大为看着狄仁杰,眼中闪过一抹好之色。 狄仁杰,一个在后世鼎鼎大名的人物。特别是在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创作了《大唐狄公案》一之后,狄仁杰这个名字,不但在享誉华夏,甚至很多外国人也知道了他的名字。狄仁杰,一个被称之为‘东方福尔摩斯’的男人,令很多人耳熟能详。 苏大为看过《大唐狄公案》,也正是因为那本,对狄仁杰产生了好。 只是,当他亲眼看到狄仁杰的时候,却有一些失望。 怎么说呢? 因为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狄仁杰,全无徐克导演几部狄仁杰作品中的主角来的帅气。 他个头很高,甚至比苏大为还要高一些。 如果说,苏大为现在的身高大约有一米八的话,那么狄仁杰的身高,至少有一米八四。 他略显肥胖,但并不臃肿,看上去很强壮。 如果硬要拿后世影视作品中的狄仁杰来对比的话,苏大为觉得,梁冠华版的狄仁杰,似乎和眼前的狄仁杰更加吻合。看上去好像人畜无害,很温和的样子……嗯,梁冠华版的狄仁杰,应该属于狄仁杰晚年发福的模样,只不过个头有些矮罢了。 “你是,苏大为?” 狄仁杰的声音,让苏大为清醒过来。 他并不好气狄仁杰知道他的名字,就算母亲没有说走嘴,狄仁杰也能打听的到。 要知道,苏大为在崇德坊属于名人。 特别是去年,他差点病死在床上,柳娘子为他变卖家产,已经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有段时间,还流传他中了邪的说法。不过这些说法,随着他康复后,重又在衙门里当差,也就烟消云散。所以,想要打听,其实非常容易。 “我就是苏大为。”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我娘出去买菜了,她出门的时候说过,你今天会来。 屋子昨天又打扫了一遍,我娘还让我给你们准备了两床被褥,你们要是觉得不习惯,也可以自己准备。喏,我娘身体不好,喜欢安静,晚上你们不要太吵闹。” 说完,苏大为转身领着狄仁杰两人进了院子。 “你们还有马? 之前可没有说过……马可以拴在厩房里。不过厩房已经废弃了好几年,需要清理打扫一下。还有,我先说好,我娘说了一千八百钱顾你们饭食和洗衣,可没说要帮你们照顾牲口。牲口的草料,还有厩房的清理,你们自己负责,我们不管。” 苏大为的目光,扫过那两匹马,心里有些羡慕。 他家原来也有马,据柳娘子说,还是一匹好马。 后来老爹随王玄策出使天竺,把马带走了,这厩房也就空了。 他也想过买一匹马来着,但也只能是想一想。 要知道,在长安就算是一匹挽马,价格也不是他这种人家可以承受。更不要说,似狄仁杰带来的这两匹好马。估摸着,这两匹马在骡马市,少说也要四五十贯一匹。 “苏郎说的在理,是我昨日疏忽了。 洪亮,你先把马拴在门口,待会儿把厩房打扫干净了,在把它们牵进去。不过苏郎,我们主仆初来乍到,对长安不太熟悉,也不清楚该去何处,购买草料呢?” “草料?那要看你要买什么品级的草料。” “自然上等草料。” “那我建议你去城南归义坊的赵家铺子,他家的草料是真材实料,而且还能定制,并且送货上门。” 赵家铺子! 狄仁杰暗自记下了名字,又向苏大为道了一声谢。 随后,苏大为带着他们来到偏房,把房门打开,狄仁杰两人进屋,他却站在门外。 “你们收拾一下吧,需要我帮忙,喊一声就好。” 说完,苏大为就走了。 “这人也真是,怎地不知道帮忙?” 洪亮一脸不高兴,嘀嘀咕咕道:“郎君,这家伙忒没有礼数,要不我们别住这里了。” “洪亮,你又来了。” 狄仁杰走到后窗,把窗户推开。 “苏郎又没错,咱们昨日的确是没有说,还有两匹马呢。 好了,把行李搬进来,你打扫厩房,我整理行李,咱们赶快收拾好,看需要什么,咱们再去买。争取今天彻底安顿下来,我也要准备温习,过几日就要开课了。” 洪亮嘴里嘀嘀咕咕,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他走出房间,到院门口,从马背上取下行李。 那行李很重,洪亮感觉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苏大为走上前,道:“看你恁大的个子,怎么没有半点力气?” “都是我家郎君要读的,重的很! 不信你试试,看你能不能拎的起来。” 洪亮把行李放在地上,没好气的怼了回去。 “试试就试试,就不信能有多重。” 苏大为说着,上前一步拎起行李。 确实不轻……不过如果是昨日,对苏大为说这行李还算有些份量,可是今天,却算不得什么。他当着洪亮的面,很轻松就把行李拿了进去,只看的洪亮有些目瞪口呆。 这家伙,力气不小啊! 他心里嘀咕了一声,扛起另一个行李,吃力跟在苏大为身后。 ”洪亮,你怎么让苏郎做这力气活?” 狄仁杰看到,连忙上前,想要帮忙。 不过苏大为摆手拦住了狄仁杰,道:“郎君不必客气,这不算什么,你还是帮你的仆人吧。 对了,这行李放在哪里?” “哦,就放在屋角吧,我一会儿再收拾。” 苏大为把箱子放下来,说道:“郎君不愧是太学生,出门还带这么多的。” “那当然,我家郎君可是太原有名的神童。” 洪亮在狄仁杰的帮助下,把另一箱行礼抬进屋里,正好听到苏大为称赞。他立刻道:“我家郎君喜好藏,这不过是他藏的一小部分。若不是太原到长安路远,怕是一整车都装不下来。” 苏大为翻了个白眼,嘴一撇,没说话。 又不是你读的,梗着脖子,不晓得有什么值得骄傲。 “洪亮,去打扫厩舍。” 狄仁杰很无奈,忙呵斥了洪亮一句。 这洪亮,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仆人,可实际上,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十分亲密,如同兄弟一般。平日里,洪亮很温和的一个人,也很听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苏大为不良人的身份之后,他就有些不太正常,言语中颇有敌意。 洪亮哼了一声,转身出去。 狄仁杰拱手道:“苏郎不必理他,我哪算什么神童,只是好读罢了。” “郎君不必苏郎、苏郎的唤我,叫我阿弥即可。” “呃……那也好,阿弥兄弟。” 狄仁杰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下来。 他旋即道:“阿弥可以唤我大郎即可,不然唤我阿虎也可以。” 大郎就算了,总觉得有些古怪。阿虎估计是狄仁杰的乳名,他称呼也不太合适。 “那我便唤你做大兄了。” “无妨。” “大兄平日里读的什么?” 狄仁杰一愣,旋即道:“什么都读,多读一些,就能多知晓一些道理。” “那……大兄可知道,什么是‘腾根’?” “腾根?” 狄仁杰想了想,疑惑问道:“阿弥说的,可是那诡异腾根?” “呃,是吧。” 狄仁杰笑道:“这我倒真的知晓。 腾根毛发白皙如雪,似鹿非鹿,四蹄右爪,口中利齿,身大如虎。它长有一对深红色的犄角,生有三眼。双目赤红,眉心有一只眼,瞳色金黄,据说宛如金乌,可以破除邪崇。《后汉·礼仪志》记载它为‘追恶凶’十二神明之一,有‘穷腾根共食蛊’的记载。晋代司马彪也曾在《续汉》里有过记载,不晓得是不是你说的腾根。” 苏大为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如此说来,这世上真有腾根?” “这个……” 狄仁杰哑然失笑,道:“那我就不清楚了。 后汉里说,腾根是除夕大傩,可驱逐邪崇瘟疫……阿弥你要是有兴趣,我这里有一本玄异志,据说是东晋时孙恩所著,尽是一些鬼怪传说,我待会儿找出来给你。” “这个,可以吗?” “当然可以。” 狄仁杰笑容可掬,表示无妨。 苏大为则觉得心里面踏实了很多。 就怕没人知道,如今有了出处,多少可以放心一些。 这时候,柳娘子买菜回来。 看到那两匹马的时候,她也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就释然了。 还以为狄仁杰和那个什么张柬之一样,是个穷苦生。现在看起来,这狄仁杰倒是个有钱的公子哥。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多收一些房租。现在想来,有些可惜。 这念头也就是在柳娘子的脑海中一闪即逝。 她是个讲究的女人,既然已经说了一千八百钱,文契约也签了,自然不会反悔。 不过,和苏大为一样,柳娘子表示,那两匹马的草料钱,需另算。 要么加钱,要么狄仁杰自己去买,反正她不会照顾那两匹牲口。 狄仁杰也不啰嗦,直接又加了两百钱,作为柳娘子照顾马匹的费用,草料钱另算。柳娘子自无不可,反正也不费什么事情,一月多两百钱,终究是一桩好事。 当晚,狄仁杰主仆二人,安顿下来。 柳娘子的手艺不错,狄仁杰也非常满意。 他陪着柳娘子聊了一会儿天,到街鼓三通后,向柳娘子告辞,和洪亮回到屋内。 “洪亮,有什么感觉?” “感觉不错,柳娘子人很好,厨艺不比客栈里的厨师差。” “你就知道吃。” “郎君,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狄仁杰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后窗前,看着窗外潺潺流淌的河水,露出好之色。 当然有不对! 据张柬之打听来的消息,阿弥,也就是苏大为是个粗人。 可是日间的交谈,狄仁杰发现,苏大为竟然识字。 不是说识字不好,而是说,在这个时代,一个粗人,居然识字?特别是那本玄异志,采用的是两晋文风,文字佶屈聱牙。但狄仁杰发现,苏大为竟然能读通。 这就有趣了。 一个传闻中大字不识的粗人,竟然能通读玄异志? 狄仁杰心里,越发感到好。 没想到才来这长安不久,就遇到了这么有趣的人。 他有种预感,接下来的长安求学生活,一定会非常有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章 绝密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夜幕,再次降临,黑夜笼罩长安。 长安县县衙内,长安县令裴行俭正坐在案后,认真翻阅卷宗。 如果狄仁杰在这里,一定会惊呼一声‘裴二哥’。原来,日间在太平坊和狄仁杰相遇的人,就是裴行俭。 说起这裴行俭,身世非同一般。 他是绛州闻喜人,也是河东四姓之一,裴氏家族的子弟。 其父裴仁基,曾是前朝礼部尚。 而他的兄长裴行俨,则是隋唐之交的猛将。 后世《隋唐演义》里,那位隋唐第三条好汉裴元庆的原型,就是裴行俨本人。 不过,裴行俨死的早,并没有给裴行俭带来什么方便。 凭借河东裴氏家族的名号,裴行俭在五年前考中明经,被委任为左屯卫仓曹参军。去年太宗皇帝驾崩之后,裴行俭又被任命为长安县县令,如今已半年之久。 他打开一个卷宗,认真阅读完,在卷宗上留下批注。 站起身,他伸了一个懒腰,走到窗前向外看,就见月光皎洁,窗外莲池波纹荡漾。 “县尊,不良帅魏山求见。” 门外,有家人禀报。 裴行俭浓眉一蹙,沉声道:“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魏山说,事关高阳公主府玉枕失窃一案,他有了新发现。” “是吗?” 裴行俭眸光一凝,立刻道:“让他进来。” 高阳公主,是太宗皇帝庶女,嫁给了太府卿房遗爱。 这位公主历来特立独行,与其他公主不太一样。太宗皇帝在世的时候,对她非常宠爱。最为著名的一件事,就是太宗皇帝驾崩前,有一个名叫那迩娑婆寐的天竺术士献上了长生不死药的配方。当时有玄奘法师弟子辩机强行劝谏,激怒了太宗皇帝。 最终,辩机和尚被杀。 高阳公主与辩机和尚关系非常好,解救辩机和尚失败后,怒斥太宗皇帝为昏君。 太宗皇帝非常不高兴,但并没有因此而处罚高阳公主。 两父女的关系一度有些紧张,直至太宗皇帝病危,他突然下旨召见高阳公主。父女两人在含风殿内交谈了很久,高阳公主独自离开。没过多久,太宗就崩于含风殿。 新帝李治登基后,对高阳公主非常关照。 一月前,高阳公主派人到长安县报案,说是皇帝御赐她的玉枕,被人偷走。 那可是御赐之物。 裴行俭自然不敢等闲视之。 其实,在高阳公主报案之前,裴行俭已经接到了七八宗报案。 报案的都是李唐皇室子弟,案情也几乎相同,都是说家中的物品,遭贼人偷窃。 一家被偷,还可以说是闹贼。 七八家宗室子弟被偷,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裴行俭下令三班衙役和不良人全体出动,调查这些案件。 但一个月过去了,勿论是三班衙役,还是不良人,都没有任何进展,也让他十分烦躁。 十天前,他再次下令,命不良帅魏山全力侦办此案。 若半月还没有结果,全体不良人都要被脊杖二十。 裴行俭也知道,不良人已经很用心了,并非不肯出力。但高阳公主三番五次派人询问,给了裴行俭很大压力。如果不能尽快破案,裴行俭也可能会受到牵连。 没想到,才十天过去,魏山就有发现了? 裴行俭回到桌后坐下,不多时,就见不良帅魏山走进房。 魏山紧走两步,向裴行俭见礼道:“卑职魏山,拜见县尊。” “免礼。” 裴行俭一摆手,示意魏山不用多礼,道:“听说,那玉枕案,你有线索了?” “正是。” “什么线索?” “昨日,卑职得到消息,有人在大安坊的吕记酒肆买卖皇家物品。 卑职立刻命人埋伏,准备在他们交易是抓捕,到时候人赃并获。谁料想,那贼人十分悍勇,在发现我们的埋伏后,竟抢先动手,杀了卑职的眼线,逃匿无踪。” 裴行俭脸一沉,道:“这就是你的发现?” “县尊息怒,卑职还没有说完。” “讲!” “卑职后来发现,那吕记酒肆的掌柜吕通……” “怎么?” “被诡异附身了!” 裴行俭激灵灵一个寒颤,抬头瞪着魏山道:“你刚才说,诡异?” “正是。” 魏山道:“吕通的尸体在现场被发现,但发现他的时候,血肉无踪,其尸体只剩下一具皮囊。卑职把他的尸体带回来后,经仵作检验,吕通至少已死了一月之久。” “那诡异呢?” “不知所踪,估计是逃走了。” 裴行俭缓缓起身,在屋中徘徊。 良久,他沉声道:“去年天可汗驾崩,长安十万诡异暴动。 幸有卫国公以配合太史局,调动长安气运大龙将之镇压。后来,太史局和诡异十数次交锋,直到去年岁末,才算把局面稳定下来。这不过两个月,诡异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不成?魏山,这件事有古怪,怕不是你我凡俗手段可以与之敌对 我会把此事呈报太史局,你继续追查。 记住,只查人,不查鬼……妖魔诡异的事情,自有太史局的人去处置,你莫要轻举妄动。” “卑职明白。” 魏山忙躬身回答,言语中流露出感激之情。 这是一个好上司……若是碰到那不讲理的,只管让他查案,管他什么诡异不诡异? 其实他昨天就想要禀报此事,但由于没有确凿证据,所以才等了一天。 如今,得了裴行俭的吩咐,魏山反而轻松很多。 他说道:“吕通虽然已经被害,但卑职以为,吕通一个普通商人,何以会被诡异附身?如县尊所言,太史局此前已经与诡异达成协议,诡异又如何找到了吕通?” 裴行俭眸光闪闪,看着魏山道:“你的意思是……” “卑职想要围绕吕通,继续追查下去。 此前,吕通还有一个同党。当日他虽然逃走,但是从另一方面说明,吕通绝非一人。所以,请县尊再宽容些时日,待卑职查个水落石出,定会与县尊一个交代。” 裴行俭想了想,道:“既然你有了头绪,此事就拜托你了。” “卑职,定不辜负县尊所托。” 魏山说完,向裴行俭行礼,告退准备离去。 不过,当他快走出门的时候,裴行俭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魏山。” “卑职在。”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你手下,是不是有个叫苏大为的人?” 魏山闻听一愣,旋即点头道:“确有其人。” “此人,品性如何?” “他……” 魏山想了想,道:“他是苏三郎苏钊的儿子,说实话,卑职对他并不是非常了解。 去年诡异潮涌之日,他受了重伤,在家休养了三个月,据说差点死了。 总体而言,这小子很机灵,有些手段。这次之所以发现吕通,也是他的功劳。” “苏三郎,我想起来了,可是当年随王玄策出使天竺的不良帅?” “正是此人。” 裴行俭蹙眉道:“说起苏三郎,我倒是有些疑问。 按道理说,苏三郎曾在县衙效力,理应有他的档案才是,为何我找不到呢?” “这个……” 魏山犹豫一下,轻声道:“苏三郎的档案,在几年前被左右领左右府的人拿走了。” “嗯?” 裴行俭想到了很多种答案,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左右领左右府?” “是当时的左领左右府录事参军事宋有德亲自带人前来,取走了苏三郎的档案。卑职那时候刚出任不良帅,还问了当时的令狐县尉。但令狐县尉只说,不想死别多嘴……卑职看令狐县尉说的很严肃,也就没敢再多嘴。若非县尊问起,卑职都快忘记此事。” “那苏大为……” “苏大为是卑职招进来的。 这几年,他母子过的辛苦。卑职当年也是苏三郎一手提拔起来,所以想要关照一二。县尊若是觉得那苏大为不合适,卑职明日就开革了他,不让他再烦县尊。” 裴行俭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那倒不用,我只是听人提及苏大为,所以才顺嘴问这么一句。 好了,没什么事了。你也早些回去,明日召集人继续查案,尽快找出那些赃物。” “遵命。” 魏山连忙躬身行礼,退出房。 而裴行俭则站在桌旁,发了一会儿呆,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事关诡异,的确非他可以解决。 等天亮之后,他会去太史局询问此事。必要的话,从太史局请个人过来,专门负责。 想到这里,他复又坐下来,从桌案上拿起一本卷宗。 屋外,传来一阵蛙叫。 这县衙后院的池塘里,有一群蛙。 裴行俨在闲暇时,喜欢坐在窗边,听着池塘蛙叫,别有滋味。 可今天,他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蛙叫声,吵得有些心烦。这个时节,并非青蛙活跃之时,也很少听到如此急促的蛙叫声。他放下卷宗,冲屋外大声喊道:“赵龙。” 赵龙,是裴行俨的家臣,也是他的心腹。 听到裴行俨的喊叫声,一直在门外值守的赵龙,立刻拉门进来。 “去外面看看,什么原因,蛙叫不停。” 赵龙刚要答应,却突然间瞪大了眼睛,看着裴行俨身后,露出惊恐之色。 “郎君,小心……” 他话音未落,裴行俨也觉察到了危险。 只见他探手,一把握住摆放在案上那口宝剑的剑柄,仓啷一声就拔剑出鞘,而后反手就是一剑挥出。一道白虹似地剑光掠过,裴行俨瞬间,只觉遍体生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章 命案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五更一点,承天门外,街鼓声响起。 咚咚咚! 外面还黑着,狄仁杰已睁开眼睛。 这也是他在老家就养成的习惯,起的很早。 虽然换床之后让他有点不太适应,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准点从梦中醒来。 睡得不是很好,但比之客栈,要好很多。 狄仁杰翻身下床,披了一件衣服,走出内间。 外厢,洗脸水昨晚就准备妥当。柳枝和青盐放在水盆旁边,有点干。 这是昨晚洪亮睡觉前,就为狄仁杰准备妥当。 狄仁杰赤足,走到水盆旁边,洗漱一番后,整个人感觉精神很多。 他打开门,迈步走出偏房,站在屋檐下伸了一个懒腰,却发现厨舍里已点亮了灯。 柳娘子系着围裙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狄仁杰,先一愣,旋即朝他招呼一声。 “狄郎君,起的恁早?” “大娘子早啊,我这是老家养成的习惯。 怎地你也起恁早?这是……” 唐时,人们大多两餐。 似柳娘子起这么早生火做饭,有些出乎狄仁杰的意料。 “阿弥一会儿要去衙门点卯,我做了些早点给他,免得他当差时饿了。 狄郎君若是不嫌弃,一起吃吧。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吃饱了肚子精神会好些。” 狄仁杰也不客气,道:“那就麻烦大娘子。” 他登上一双木屐,走下台阶道:“阿弥起来了?” “起了,在后院练功呢。” “练功?我倒要见识一下。” 狄仁杰说着,朝后院走去。 还没靠近,就听到从后院传来一阵砰砰的声响。 狄仁杰走到后院,就见苏大为正打着沙袋。看样子,他已经练了一会儿,身上还淌着汗水,脚下踩着非常怪的步伐,忽而踮起脚尖,忽而滑步移动。手上,绑着布条,凶狠的击打沙袋。那沙袋在空中摇摆晃动,苏大为也随之闪躲腾挪。 狄仁杰看了一会儿,不禁连连称赞。 苏大为看上去很瘦削,但这气力,的确惊人。 那沉甸甸的沙袋,荡过来,荡过去,每一次被苏大为的拳头击中,就发出沉闷声响。 狄仁杰觉得,苏大为的拳头如果是打在他身上,估计两三下就能把他打死。 “阿弥,好拳。” 苏大为呼的停下来,双手扶住了沙袋。 他扭头,看向狄仁杰,诧异道:“大兄,起的好早。” 狄仁杰笑道:“比起你来,算不得早了。” “我这是没办法,一会儿要去衙门里点卯,必须要早起才是。” 说着,苏大为从单杠上抽了一条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你穿的这是……” 苏大为光着膀子,下身穿着一条柳娘子为他缝制的短裤,露出两条大长腿来。 “哦,这东西穿在里面,不兜风,还干净,舒适。” “这是长安新的习惯吗?” “也不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狄仁杰看着苏大为的短裤,露出好之色。 苏大为笑道:“我阿娘给我做了好几条,待会儿我拿两条给你,你试试就知道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柳娘子在前院喊着让苏大为准备吃饭。 苏大为用井水冲洗了一下,就回屋换衣服去了。 狄仁杰则走到那沙袋前,伸手拍了两下,不禁暗自咋舌。这沙袋很重,狄仁杰也不太确定,自己能否打得动这沙袋。他站在沙袋旁边,环视后院,看着摆放了一地,各种稀古怪的健身器材,心里面也非常好,好这些东西怎么使用。 明日,随阿弥一起练功?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无法停止。 狄仁杰出身太原大户人家,家境富裕,曾随明师学过剑术,身手也算不差。 只是他对读的兴趣,大于练功的兴趣。 如今看苏大为鼓捣出来的这些器械,让他突然改变了想法,想要把功夫再捡起来。 嗯,就这么决定了! 狄仁杰回到前院,苏大为已经换上了公服,坐在厨舍前吃饭。 早餐很简单,一碗米粥,一小笸箩的蒸饼,一叠苏大为腌制的小菜,还有两个鸡蛋。 苏大为吃的很快,两口一个蒸饼。 那一笸箩的蒸饼,似乎有点不够,他陪着小菜,喝着米粥,最后把两个鸡蛋也吃下去,擦了擦手,顺手抄起一旁桌上的横刀,他站起身来,和柳娘子打了个招呼,准备出门。 “这么早就走?” “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宫门就要开启了。 今天是我当值,我得提前到,否则魏帅少不得一顿训斥。” “那,多小心。” 不良人负责的案子,可不是那些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冲突。他们负责的大都是大案,所以也非常危险。狄仁杰看着苏大为的背影,不禁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其实这不良人,也很辛苦。 每天出生入死的,面对的大都是奸猾狡诈,穷凶极恶之辈。 他们口碑虽然不算太好,可如果没有这些人,长安又怎可能有如今的锦绣繁华? 这时候,洪亮也起床了,迷迷糊糊走出了房间。 柳娘子给狄仁杰也准备了一份早饭。 尝过了苏大为腌制的小菜后,狄仁杰赞不绝口。 “没想到阿弥还有这等手艺?” “哈哈,他就喜欢鼓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要是他能拿出一半的聪明读,说不定如今和郎君你一样,可以到国子监读了。劝他也不听,真的是气死我了。” 柳娘子看似是在责怪苏大为,但言语中,却流露着浓浓的舐犊之情。 “大娘子也不能这么说,个人有个人的造化。 阿弥的造化还没有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他造化来了,我见他都要尊他一声郎君呢。” “狄郎君真会说笑,我只求阿弥能平平安安,造化什么的,可不敢奢望。” 柳娘子笑靥如花,转身进了厨舍。 看得出,狄仁杰一番话,说的柳娘子很开心。 洪亮洗漱完毕,端了一碗米粥,呲溜一口,吃的津津有味。 “郎君,今天有什么安排?” “哦,晌午我准备去县衙拜访一下裴二哥。 虽说他昨日说了会找我,但我还是应该主动前去拜见,不能失了礼数。见完了裴二哥,我打算下午去东市转转。晚上早点回来,明日早起,我要去国子监报到。” “那我陪你去?” “你?” 狄仁杰摇头道:“你就别去了,看看家里需要什么,你去添置一下。 还有,草料。 阿弥昨天说,归义坊的赵家铺子,你也去看看,顺便买些回来,总不成让牲口饿着。还有,我不在家的时候,看大娘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也跟着帮把手。” 洪亮点了点头,拿起蒸饼,狠狠咬了一口。 咚咚咚! 街鼓声再次响起,回荡在长安城上空。 苏大为来到长安县衙时,县衙大门还紧闭着。 他从侧门进入,来到不良人的公廨,开始打扫起来。 把公廨打扫干净,他看了看天色。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 平日里这个时候,魏山已经坐在公廨里,准备开始点卯。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魏山一直没有出现。不仅魏山没有来,其他不良人也没有出现,苏大为有些怪。 他正准备坐下来,忽听外面脚步声响起。 周良一阵风似地冲进来,看到苏大为,立刻上前,一把将他抓起来。 “阿弥,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快跟我走。” “怎么了?不点卯了吗?” “点什么卯,出事了!” “啊?” “魏帅,死了。” 周良压低声音,在苏大为耳边说道。 苏大为听了就是一懵,脚下不由自主的跟着周良,就出了公廨大门。 两人离开县衙,苏大为才算清醒过来,一边小跑一边问道:“二哥,魏帅死了?” “嗯。” “前日他不还好好的吗?” “是啊,可是现在……三更两点,金吾卫在延平门大街的水沟旁边,发现了魏帅的尸体。” “三更两点?” 苏大为疑惑道:“那时候不还是夜禁吗?魏帅跑出来做什么?” “不清楚,江副帅派人来通知我,说让咱们去金吾卫那边辨认尸体。” “大家都去了?” “是啊,都去了。” 江副帅,名叫江摩诃,是长安县不良副帅,魏山的副手。 苏大为听了周良这番话,也不敢再犹豫,急急忙忙跟着周良,一路狂奔来到金吾卫。 金吾卫属卫尉所辖,有独立的官署。 当苏大为两人来到金吾卫门口时,几十个不良人已经守在外面。 “江副帅呢?” “已经进去辨认尸体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怎知道,我正准备去衙门,江副帅派人前来通知我,来金吾卫集合。 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见到魏帅尸体。这金吾卫的杂碎们,甚至不让我们进去。” 苏大为站在一旁,听着周良和其他不良人交谈。 做不良人已经快一年了,但苏大为前身性格内敛,除了和周良熟悉之外,与其他人并没有太多接触。重生之后,先是卧床三个月,之后又因为怕露出破绽,苏大为也非常小心。也正因为这样,哪怕他已不是新人,但始终没有什么朋友。 除了,周良。 不良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苏大为在一旁,也听出了一些头绪。 昨晚,魏山执长安县的通行腰牌在外面走动。 一更三点,有金吾卫在怀远坊门口遇到他,在检查了他的腰牌后,就放他离开了。 可谁想到,三更两点。 当金吾卫再一次见到魏山时,魏山已经变成了死人。 这时候,金吾卫侧门打开,一个发髻略有些曲卷,带着很明显胡人特征的男子,脸色苍白的从里面出来。两个金吾卫抬着一张门板跟在后面,而后把门板,放在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章 委托 眉心,一阵刺痛。 刺痛的感觉并不是特别强烈,但确实存在。 苏大为原本站在周良身边,当两个金吾卫抬着门板出来的时候,他突然间感到一阵眩晕。 紧跟着,刺痛的感觉出现,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三五息后,就消失无踪。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门板上被白布蒙着的事物。 那是一具尸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魏山的尸体。 可,为什么他会出现眩晕感?还有,眉心的刺痛,又是为何? 就在苏大为心中疑惑时,头发曲卷的男子,指着他大声道:“苏大为,过来抬尸体。” “啊?” 苏大为一怔,抬头愕然向那男子看去。 那男子,就是江摩诃。 只见他脸色惨白,嘴角似乎还残留着呕吐物。 见苏大为朝他看过来,江摩诃怒道:“看什么看,还不过来把魏帅的尸体抬回去?” “我帮你。” 周良连忙开口,拉着苏大为走过去。 江摩诃哼了一声,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 “大家都回去,咱们回去再说。” 不良人齐声答应,跟着江摩诃离开了金吾卫。 周良突然啐了一口唾沫,然后拍了拍苏大为的胳膊,道:“走吧,咱们把魏帅抬回去。” 苏大为点点头,上前抬起了门板一端。 “二哥,江副帅对我有意见?” “他不是对你有意见,是昨晚在西市的鸿富赌坊输了钱,对所有人都有意见。” “他输钱了?” “听说输的不少。”周良也抬起了门板,一边走一边嘀咕道:“刚才我听罗三郎说,他们昨晚一整晚都在鸿富赌坊耍钱。江大头输的很惨,还欠了一大笔钱。然后一大早就听到魏帅的死讯,觉得很晦气。刚才金吾卫让他进去查验尸体,他还话。 甚至他觉得,苏大为和他一样,也受了惊吓,所以才会沉默不语。 两人回到长安县衙,把魏山的尸体放进停尸房,就来到公廨。 公廨里,鸦雀无声。 偌大的房间里,几十个不良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 看到苏大为两人回来,江摩诃道:“周二,苏大为,你们回来的正好。 魏帅的尸体,已经安置好了吗?” “都安置好了,待会儿仵作会过去查看。” “如此,甚好。” 江摩诃站起来,大声道:“魏帅被害的事情,我已经禀报了县尉知晓。 县尉说,县尊昨夜受了风寒,所以不宜打搅,让我们自行决断,尽快找到凶手。我想了一下,这也是对咱们不良人的挑衅,必须要抓到凶手,给魏帅报仇雪恨。 此事,我会亲自操办。 周绍、马俊、王大嘴,你们三个人各带十人,其余人随我行动,咱们哪怕是把长安县翻个天,也要找到凶手,明白没有?” “明白!” 一群不良人齐声回答。 “周良,苏大为,你二人去延平门大街那边,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周良和苏大为相视一眼,也不反驳,躬身领命。 “二哥,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想借着魏帅的死,狠狠捞上一笔。” “为什么不带咱们?” 周良笑道:“因为咱们两个,都没有给他上供过。” 苏大为,恍然大悟…… 江摩诃想干什么? 苏大为没兴趣知道,也不想参与太多。 他总觉得,似江摩诃这种钻进钱眼里,连袍泽之死都要拿来搜刮一番的货色,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种人,最好离的远一点!说不定那天他倒霉,会牵连到他。 就在苏大为和周良离开县衙,前往延平门大街查案的时候。 县衙后宅的卧房里,狄仁杰正一脸紧张之色。 一个身穿浅青长袍的中年人,正小心检查裴行俭的身体。 “裴郎君,你体内邪崇已经消除,但暂时还不能行动,需要好好调养才行。 你之前所说的事情,下官回去后,会如实向太史令呈报。此事你不必再过问,自有太史局出面来解决。” “那,有劳了。” 裴行俭在榻上,微微抬起身子,向那人道了一声谢。 他的气色看上去很差,与狄仁杰昨日遇到他的时候,俨然如两个人一样。 那人微微一笑,便告辞出去。 裴行俭则扭头看向了狄仁杰,轻声道:“怀英,实在抱歉。 我本打算今晚为你接风,可不成想……还劳烦你来看望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狄仁杰忙快走两步,上前搀扶着裴行俭躺下。 “二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人,是太史局的人吗?” 裴行俭点点头,轻声道:“先帝驾崩,新帝登基,难免会有许多不安稳。 如今这长安城里,局势已很复杂。可没想到又有诡异参与其中,令局势更加混乱。怀英啊,你这个时候来长安求学,实在是有些不妥,所以更要谨言慎行才是。” “诡异?” 狄仁杰低声道:“莫非有诡异要害二哥吗?” 裴行俭道:“是青面鬼,昨夜竟潜入县衙,意图对我下手。 亏得我随身带有恩师所赠宝刀。我那恩师的宝刀,曾随他征战疆场,杀敌无数,所以煞气很重,所以才击退了诡异,得以幸免。可即便如此,我也被邪崇入体,跟随我多年的家将赵龙,也遭那青面鬼所害……该死,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诡异,竟敢潜入县衙害人?” 狄仁杰露出震惊表情,轻声道:“二哥,此事有点古怪啊。” “的确是有古怪。 似这长安县衙,自有气运大龙守护,一般而言,诡异都会退避三舍。 可是昨夜,那诡异确实入侵县衙……我已经把此事呈报太史局,看李太史会如何处置。” “李太史,能行吗?” 裴行俭道:“李太史术法高深,道行深邃,非凡俗人。 当初先帝对他极为推崇,贞观二十二年委任他为太史令,威震长安。先帝驾崩后,李太史与诡异交锋十数场,使得诡异不敢轻举妄动。他若出手,定无差池。 不过……” “不过怎样?” 裴行俭目光凝视狄仁杰,轻声道:“李太史能镇压诡异,却镇压不得人。” “什么意思?” 狄仁杰听了裴行俭这一句话,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一章 神羊法冠 “二哥,你莫非想我参与进来?” 沉默良久,狄仁杰压低声音问道。 裴行俭点点头,道:“诡异横行,邪崇肆虐。 自天可汗驾崩至今,圣上登基,虽有长孙、褚遂良两位阁老辅佐,也只能勉强维持平稳。圣上是明君,但性情温和,不似天可汗那般杀戈果决,想要彻底掌控朝堂,怕是有些困难。圣上一日不得掌控全局,朝堂之上就会有诸争纷。争纷多,则政令难行;政令难行,则时局更加混乱;时局混乱,则邪崇也会越发猖狂。 此次诡异闯入县衙,看似鬼神争纷,实则这背后,少不得人为操纵。 李太史可镇压长安诡异,却难平叵测人心。我需要你帮我找出真凶,尽快解决争纷。” 狄仁杰一脸苦涩。 “二哥,你太抬举我了吧。” “我不是抬举你,而是你有这等手段。” 裴行俭说到这里,强撑着坐起来。 狄仁杰连忙把被褥垫高,让他靠在被褥之上。 “你可知,当初我为何要考明经,而非进士?” “说起此事,小弟也正想请教。 以二哥的才学和家世,取进士科易如反掌,何以当初选择明经,而非进士呢?”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贞观十八年,天可汗下旨,对科举录取名额做出限制。每年科举收人,明经不得过百,进士不得过二十人。如无其人,不必要满此数。此旨意之后,进士科就成为诸多士子所追求的方向。但想要考取进士,何其难也?你应该清楚,进士科取士,有太多玄机。哪怕我出身河东裴氏,也需要等待时机,况乎那些普通人。 你虽出身太原狄姓,但想要考中进士,难度更大。 人生不过百年,如白驹过隙。是用数十载光阴求那缥缈时机,还是应该自己创造机会呢?想要创造机会,你要先身在局中……明经虽比不得进士荣耀,但可以早早入局,为将来谋划。两者各有利弊,只看你如何选择。怀英,你明白了吗?” 科举,自隋创立。 至太宗皇帝,确立为取士的重要途径。 但此时的科举制度,算不得完善,也没有后来采取的糊名制度。以至于这取士的标准,不在你文章写的如何华美动人,更多要看考生名气、家世以及背后有没有政治力量推动。这样一来,所谓取士,也就成了高门大阀之间的一场游戏。 裴行俭出身河东四姓之一的裴氏,论家世,丝毫不比那五姓七家差。 可即便如此,他想要考取进士,也需要等待时机。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最终选择了明经科,只因为明经科的竞争,相对进士科而言要弱一些,更容易去操作。 裴行俭这等高门大阀子弟尚如此选择,更不要说狄仁杰了。 裴行俭说的不错,太原狄姓,并非高门大阀,想要考中进士,难度更大。 狄仁杰沉默了! 他之前来国子监求学,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考取进士科。 但现在听裴行俭这么一说,他也犹豫了。 就算在国子监学满了九年,真的会有机会考中进士科吗? ”怀英,这是一个机会。 若这一次你能找到真凶,便可以名动长安。这对你在国子监求学有利无弊。同样,等过几年你决意科举,凭这个资历和名望,只要不考进士科,就不会有太大难度。 别忘了,当年我去太原时,你带我去净因寺拜佛时,净因寺的住持法师是如何为你批命。” 神羊法冠,獬豸通灵。皋陶治狱,正大光明。 这十六个字,狄仁杰一直记在心里,从未告诉过别人。 脑海中,浮现出那座古柏参天,杂树交荫的古老佛寺。 一个白须老僧,在龙王殿里,看着还是少年的狄仁杰,脸上流露出震惊之色。 “狄郎一生多坎坷,但心怀正大光明,终能成就大事。” “法师,小子不太明白。” 法师露出温和笑容,轻声道:“狄郎有獬豸之能,他日一定会有大成就。不过,你火性刚强,难免会招惹邪崇敌视,所以要谨慎小心。他日乾坤逆转,方能前程似锦。但在那之前,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否则,可能会招惹来杀身之祸。” ”怀英?怀英?” 狄仁杰清醒过来,看向裴行俭。 裴行俭看着他,轻声道:“怎样,你愿意帮我吗?” 皋陶治狱,正大光明。 狄仁杰突然笑了,与其战战兢兢的小心做人,又如何能做到正大光明呢? 考取进士,只是父亲的期许。 正如裴二哥所言,那么多高门大阀子弟都要排队等待机会,他想要考中进士,又何其难也?倒不如早早入局,做想做之人,方不负了那‘神羊法冠’的批语才是。 再说了,有裴行俭为他撑腰,日后考取明经,也能多以助力。 “二哥既然如此说,小弟又怎敢推辞? 只是,此事来龙去脉我全然不知,还请二哥详细说与小弟,才好有所准备。” 狄仁杰说完这番话,顿感灵台一阵清明,整个人也变得好像舒爽了很多,轻松不少。 裴行俭的脸上,也流露出了笑容。 “王升。” “在。” “去把玉枕案一应卷宗取来,交与怀英。 传我命令,自今日起,怀英会接手玉枕案。长安县衙上下,务必要配合怀英行事,若有人胆敢违抗,休怪裴二翻脸无情。就这样吧,把我的话,告诉所有人。” “明白。” 王升在门外躬身领命,匆匆离去。 裴行俭则慢慢躺下,一只手握住了狄仁杰的手,道:“怀英,时隔多年,为兄能可再见通灵獬豸,真是高兴的很呐。此事就拜托你,你只管放手去做,我相信你。” 当初,裴行俭游学途经太原,拜访了太原狄公,也就是狄仁杰的父亲。 他至今记得,当时太原发生了一件大案。尚是少年的狄仁杰,隐身在狄公背后,用最短的时间破获了案子。不但令嫌疑人得以活命,还把那藏在幕后的真凶找到。 神羊法冠,出自《后汉书》。 獬豸,神羊,能辨别曲直,楚王尝获之,故以为冠。 那十六字的批命,是说狄仁杰是天生的执法者,如獬豸一样,能辨别人世间善恶。 仲春的阳光,明媚。 照在身上,暖洋洋,十分舒服。 苏大为和周良来到了延平门大街,很快就找到了发现魏山尸体的地方。 这是位于嘉会坊和延福坊之交的十字街口,在延平门大街的北侧。 “就是在这里。” 周良停下脚步,向四面张望。 这里,是延平门大街和景曜门大街的交汇处。 顺着景曜门大街往北,过长寿和怀远两个坊,就是西市。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这里的人流量很大,也很热闹。 周良指着路边的水沟交汇处,笑着对苏大为道:“阿弥,就是在这里,据说当时发现魏帅的时候,他就躺在这里。” 地上,有一个用石灰标注的图形,也是当时魏山倒地所在。 苏大为迈步走过去,就在他快要走到地方的时候,眉心处一阵刺痛,紧跟着一阵眩晕感涌上头来。 怎么回事? 之前在金吾卫时,就有过这种感觉。 怎么现在,又出现了? 苏大为身体一晃,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一棵树。 眼前,景色骤变。 原本延平门大街上,阳光充足。 可是现在,却变成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男子站在面前,他身穿黑色公服,头戴幞头,手里紧握一把横刀,小心向四周查看。 “谁?” 他突然厉声喝问。 只听一声低沉的吼叫,街角暗影中步出一只黑猫。 那黑猫冲着男子喵的交了一声,唰的在原地消失。 再出现时,黑猫已经到了男子身前。只见它伸出前爪,从肉垫里探出两根如同利刃一样的爪子来。那两根爪子很长,大约有二十厘米左右。男子拔刀想要反抗,但是那黑猫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男子根本来不及反抗,两根利爪,从他胸腹间交叉划过。 旋即,黑猫唰的就退回去,纵身就窜到了路边的坊墙上。 它蹲在坊墙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看着男子,喵的叫了一声之后,纵身跃下坊墙,消失无踪。 而男子踉跄两步,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他没有立刻死去,而是挣扎着,从怀里取出了一件物品,然后缓缓扑在了地上。 那只拿了东西的手,缓缓伸到水沟旁,手指旋即松开…… “阿弥,阿弥?” 周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 阳光依旧明媚,普照延平门大街。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可不知为什么,苏大为却感到一种莫名的阴寒。 他脸色苍白,忙把手从树上挪开。 “阿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周良上前,扶住了苏大为。 而苏大为这怪异的表现,也引来了不少人怪异的目光。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扭头就看到周良那关切的目光,心里顿时为之一暖。 他继承了苏大为的记忆,也知道,周良和苏大为之间的友谊。这是一种纯粹的,没有丝毫利益纠葛的友谊。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苏大为在重生后,也非常珍惜这段友谊。 “我没事!” 他轻声说道,目光却不自觉的,落在了路边的水沟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二章 一世兄弟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你想干什么?” 周良发现,苏大为的眼神不太对劲。 他看着自己,目光很炽热,带着一丝丝鼓励和期盼,再配合他憨厚的笑容,让人难以拒绝。 “二哥,你有没有留意到?” “留意到什么?” “根据金吾卫画留下的这个标记,魏帅死后,两腿并拢,一只手拿着刀,而另一只手伸出去……你不觉得,魏帅这个动作有些古怪吗?他似乎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没有,我一点都不觉得古怪。” 周良回答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魏帅留下什么记号,金吾卫一定会告诉咱们。 阿弥,我肚子有点饿了。要不咱们去吃东西?你不是最喜欢西市的龟兹烤肉吗?我请客,怎么样。” 苏大为笑得更加灿烂。 求生欲望很强嘛,可惜了…… “我觉得,魏帅做出这个动作,一定有他的用意。” 说着,苏大为就走到了水沟旁边,慢慢蹲下身子。 “你看,魏帅这么伸出手,显然是想要……” 他做了一个那东西的动作,然后把手伸到水沟的边上,张开手掌。 “你看,这像不像是一个掌印?” 周良闻听,忙走上前,仔细打量水沟。 的确是有一个掌印,如果不认真查找,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他看了看苏大为,犹豫片刻,道:“你脸色这么难看,别乱来,还是我下去吧。” 说完,周良就纵身跳进了水沟。 长安大街两边的水沟,其实就是排污渠。 很多生活污水,从坊市里流入水沟,然后在通过水沟排出去,以保证长安的清洁卫生。这水沟里,汇聚了整个长安,近百万人口的生活污水,气味也就可想而知。 说心里话,如果不是不得已,没人愿意跳进去。 周良不愧是好兄弟,见苏大为想要跳进水沟,连忙拦住他,自己跳了进去。 刺鼻而浓郁的气味涌来,让周良差一点就呕吐起来。 他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在水沟里翻找,嘴里咒骂道:“阿弥,要不是小时候你救过我,老子绝不会管你。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居然有你这么个兄弟,真是倒霉。 咦……” 他的抱怨,戛然而止。 苏大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问道:“发现了什么吗?” “好像有个盒子。” 周良说着,从污水中逃出一个木盒子。 不是这个! 苏大为道:“这好像……是个首饰盒? 魏帅又不是娘们儿,应该不是他的物品。再说了,如果是首饰盒,他也没必要丢进水沟。” “我再找找。” 想想,好像有道理。 反正已经跳进来了,也就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周良顺着水沟的边沿继续摸,突然眉头一蹙,从里面摸出了一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抬手就要丢回水沟。 但苏大为却连忙道:“别急,我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 “既然拿出来了,先看看再说。” 苏大为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羊角匕首,把油纸包翻过来。 油纸包采用了四边封口,在封口处,还有火漆。 火漆的图案,呈一口刀的形状。看得出,这油纸包折叠的手法非常巧妙,可以保证里面的物品,不会被浸湿。形状、大小,和魏山丢进水沟的东西非常相似。 应该是它了! 苏大为道:“二哥,认得这是什么标记吗?” 周良从水沟里爬出来,一身的臭水沟味道扑面而来。 他蹲下身子,看了两眼之后,就摇头道:“没见过这种标记,从来都没有看见过。” 说完,他扭头看向苏大为。 “你确定,这是你要找的吗?” “应该,是吧。” “你怎么知道?” “我……” 苏大为正要回答,忽听有人喊道:“苏大为,周良,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抬头看去,就见江摩诃带着几十个不良人,从景曜门大街拐过来。 周良刚准备回答,却觉察到苏大为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江帅,你不是让我们勘查吗?” 一声江帅,让原本因昨日输钱而不快的江摩诃,顿时有一种三伏天喝了一碗冰水似地畅快感。 原本阴沉的脸,露出了一抹笑容。 “不要乱说,副的,我是副帅。 魏帅才遭遇不测,尚未找到凶手,苏大为你可不要乱喊,免得被人听到了,误会。” 说完,他目光扫过两人。 “发现了什么?” “没有。” “周二,你这是……” “哦,二哥觉着,江帅让我们来勘查现场,绝不能有半点疏漏,所以刚才跳进水沟里,想要看看是否有发现。结果,这水沟里面……全都是垃圾,什么都没有。” 一群不良人,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周良。 周良这时候杀了苏大为的心都有,但脸上还要摆出一副恭敬之色。 “周良,你可真是……” 江摩诃指着周良,本想要嘲讽两句。 可不知为什么,这话到了嘴边,又变了主意。 “你可真是实诚,这种事,去嘉会坊里找个坊丁也就做了,何必要亲历而为?你是不良人,不是那打杂的色役。没有发现就算了,赶快回去洗洗,这股子味儿啊!” 他还想拍拍周良,但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 没办法,周良身上这股味儿,太味儿了…… “对了,你们两个待会儿,去魏帅家里一趟,把这些钱送过去,是咱们这些弟兄的心意。” 江摩诃从腰里解下一个袋子,递给苏大为。 “依我看,肯定是魏帅的仇人所为,否则不至于把魏帅开膛破肚。 普通人,哪有这么大的仇恨?周良,你说是不是?” 周良这会儿迷迷糊糊,本能回答道:“江帅说的不错。” “好了,你们忙完之后就回去吧。 明日一早到衙门里点卯,按照以前老规矩就是。对了,我记得周良你识字,对不对?” “小时候学过几天。” “那就好,把魏帅以前办过的案子整理一下,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遵命。” 以前,江摩诃见周良,都是周二长,周二短。 突然间的态度变化,让周良有点不知所措,所以显得非常惶恐。 他越是如此,江摩诃就越是满意。 在返回县衙的路上,他对身边的不良人道:“都说周二那两个不懂事,看不起我,也未必。依我看啊,两个都是老实人,根本不晓得怎么来事,你们说是不是?” “副帅,我看未必啊。” “未必你个头,老子让你去勘查现场,你会跳进水沟吗?” “这个……” “平日里就知道偷奸耍滑,以后学学周良和苏大为,踏实点做事,别只会动嘴皮子。” 江摩诃看着接话的不良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以前觉得周良那两个人不懂事,现在看来,不懂事的人是这家伙。 周良和苏大为都尊老子做‘江帅’,你居然还一口一个副帅?老子早晚要你这家伙好看。 “刚才,什么情况?” 直到江摩诃等人走了,周良才反应过来。 苏大为把那首饰盒又踢进了水沟,然后找了根绳子,把油纸包扎了起来。 “什么情况?江摩诃夸奖咱们呗。” “他……” “二哥,那家伙贪是贪,其实也不难对付。 魏帅死了,肯定要有人接替。咱们现在主动一点,将来他上位了,日子也能好过一些。等他上了位,咱们也不必和他走的太近。你看他身边的人不少了,但总要有帮他办事的人不是?到那时候,二哥你说不定还能趁机再进一步,你说呢?” “我……” 周良这会儿仍有些发懵,但总算是清醒过来。 他突然一笑,道:“若真如此,倒也不白跳一次水沟了。” “走吧,找地方清洗一下,你身上这味道,真够味。” 苏大为说着,拔腿就走。 周良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起来。 他跟在苏大为身后,走进嘉会坊。 看着苏大为背影,周良的目光,突然间变得有些复杂,有些古怪。 “阿弥?” 苏大为停下脚步,转身道:“二哥,什么事?” 周良盯着苏大为的眼睛,半晌后突然开口问道:“阿弥,咱们永远都是好兄弟,对不对?” 听了这话,苏大为的笑容,渐渐隐去。 贞观二十一年,苏三郎的死讯传回长安。 当时年仅十四岁的苏大为,听闻父亲的死讯后,悲恸万分。 他一个人坐在崇德坊的桥头偷偷流泪,没想到被当时刚进入衙门,成为不良人的周良看到。周良陪着他坐在桥头,一直到天黑。当时,周良对他说:阿弥,叔父虽然不在了,可你还有婶婶,还有我……我们是兄弟,谁敢欺负你,我揍他。 “二哥,咱们永远都是好兄弟,对不对?” 周良笑了,用拳头狠狠蹂躏了苏大为的脑袋…… 苏大为看着周良,走到他跟前,握起拳头,在他头上蹂躏了一番。 周良没有生气,苏大为这举动,反而让他如释重负似地长出了一口气,破口大骂道:“滚……个头比我高了,就想要造反不成?我告诉你,你小心点,别太得意了。” 苏大为哈哈大笑,转身就走。 他一边走,一边暗自长出一口气。 我就知道,早晚会露出破绽……好在,我有阿弥的记忆,否则刚才可就要露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三章 归义坊,白马巷(一)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一家酒肆的后巷,有一口水井。 周良脱了衣服,一丝不挂的站在水井边上,拎起一桶水,哗的浇在身上。 仲春的太阳,很温暖。只是这后巷里长年累月不见阳光,以至于有一些阴冷。一桶水冲下来,周良瑟瑟发抖。可是为了把身上那股子臭味取出,他只能强忍着冷意,颤抖着拿起一块皂角用力在身上涂抹,一边涂抹,嘴里面还不停咒骂。 咒骂谁? 自然是苏大为。 “二哥,我听见你骂我了。” 苏大为手里拿着一身衣服走进来,看周良蜷缩着抹皂角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如果不是帮你,我才不会跳进水沟。” “好了,不小了……衣服在这里,洗干净了赶快换上。” 说完,苏大为就坐在酒肆后门的台阶上,用羊角匕首破开油纸包。 “这是什么?” 周良光着身子凑过来,好看着油纸包。 里面,是一张羊皮,上面写着几个字:归义坊白马巷。 周良轻声念道,而后问苏大为道:“阿弥,这是什么意思?” 苏大为把羊皮收好,站起来道:“什么意思,咱们去看看就是。白马巷,我记得好像离赵家铺子不远。正好我家里的租客要买草料,我们过去看看,趁机去一趟就是。” 周良道:“你家那个太学生,还带了牲口?” “两匹马。” “阿弥,我跟你说,一千八百钱绝对少了,那个太学生绝对有钱。” “我也觉得少了,可阿娘说好的价钱,我有什么办法。 不过也无所谓,他说了,草料他自己解决,另外再加两百钱,也够了。他一个太学生,就算家里有钱,也不会带太多。咱们还是见好就收,别把人给吓跑了。” “你倒是知足。” “我当然知足,倒是你,快穿上衣服吧,小心染了风寒。” 周良笑骂了一句,穿好衣服。 至于他原来的那一身衣服,已经交给了酒肆的掌柜清洗。毕竟,周良是公门中人,酒肆掌柜是普通人,又怎敢拒绝?更别说,苏大为给了钱,掌柜只能答应。 换好了衣服,周良和苏大为在坊市里买了两个巨胡饼,一边走一边吃。 从延平门大街到归义坊,有些距离。 苏大为一路走下来,突然道:“二哥,想不想赚钱?” “怎么赚钱?” “长安这么大,咱们走一趟下来,可辛苦的很。 咱们尚且如此,普通人肯定更辛苦。如果,咱们弄几辆马车,每天在这大街上行进,只要五文钱就可以搭乘,,想必会有很多人愿意。马车不必太豪华,简单一些,主要是用来坐人。一趟下来有二十个人搭乘,那就是一百钱。一天来回几趟下来,四五百钱问题不大。如果咱们多几辆车,赚的钱可就更多了,对不对?” “这个……” 周良的眼睛,顿时一亮。 “阿弥,这倒是个门路。 不过这马车可不便宜,一辆马车下来,少说也要十几贯,咱们可承受不起。更不要说,长安这么大,纵横几十条大街。那算下来要几十辆马车,又岂是咱们能负担起来? 嗯,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容易。” “废话,容易的话,早就有人做了。” 苏大为说着,把包裹巨胡饼的油纸团成一团,随手丢进路边的水沟里。 “正是因为没那么容易,所以咱们才要做。 别忘了,咱们是不良人,是在衙门里勾当。长安县五十多个坊市,没个坊市都有团头。咱们没有钱,可那些小团头,大团头手里有钱。让他们一家出一辆马车一点都不难。不过这件事,咱们别出头,让江大头出面,那些人绝对会服帖。” “这样的话,那不是便宜了江大头?”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江大头得了好处,咱们也能跟着喝汤。 别想着一口吃成胖子!最重要的是,你把这主意告诉江大头,他就会把你当成心腹。最好,你来操办这件事,到那时候,你成了江大头的财神爷,他自然会提拔你。 二哥,好歹你也做了五年不良人,难不成想做一辈子不良人吗?” “我去说?” “这事,只能你去说。” “那你呢?” “二哥,你得了好处,我还能吃亏吗?” 苏大为说着,声音突然压低道:“用那些马车,把长安县五十多个坊市的团头聚在一起,以后咱们办事,只要一句话,就会有人跑腿。到那时候,整个长安都是咱们的耳目。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马上就能知道,你说,谁还敢瞧不起咱们?” 周良的眼睛,瞪得溜圆。 毫无疑问,苏大为这一番话,让他心动了。 “能成吗?” “肯定可以,只要咱们把江大头给拉进来。” “嗯,这个事情,咱们得好好想想,弄出一个章程来,到时候也好说服江大头。” 说到这里,周良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苏大为道:“阿弥,你可越来越聪明了!” “再聪明,还不是你兄弟吗?” “嘿嘿,没错,咱们永远都是兄弟。” 周良咧嘴,嘿嘿傻笑起来。 苏大为之所以出这么个主意,自有他的想法。 谁不想过好日子,谁不希望将来,能有个好奔头? 曾经,在他刚重生的时候,想过很多发财的点子和门路。可是到最后,却只能放弃。原因,很简单……他没钱没背景,势力不够,有发财的门路,也别想保住。 必须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即便这是一个诡异横行的魔幻世界,但人终究是人,说一千道一万,人类向往美好生活的需求,是一个永恒的主题。苏大为也是如此,他想要过美好的生活。 没有门路,自己找门路。 没有背景,自己造背景。 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他是不良人,虽然地位很低微,但终究是公门中人。 这么一个条件不利用起来,那绝对是傻子。可要利用的好,还要找准时机才行。 如果魏山没有死,苏大为绝对不会出这种主意。 魏山很精明,而且在长安县的根基很深。如果把这主意拿出来,估计魏山会毫不犹豫霸占了门路,根本不会给苏大为和周良留一口汤。江摩诃就不一样了。他贪财,而且又好赌,对钱财的需求,远远超过魏山,所以也最容易被劝说。 还有一点,那就是江摩诃没有魏山精明。 归义坊,位于长安县城南。 这里不似长安城北的里坊那么繁华,但居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长安官员。 里坊的治安情况,相对要好很多。走进归义坊,街头巷尾很少看到有泼皮闲汉游荡。里坊的武侯也很尽责,会不时巡逻,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就会上前盘问。 苏大为两人走进里坊,径自来到赵家铺子。 没想到,洪亮也在。 看到苏大为,他视若不见,依旧和赵家铺子的掌柜寒暄。 苏大为也没有在意,而是和周良使了个眼色。 周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沿着十字巷,径自转入旁边的一条坊曲。 他是老江湖,当了五年不良人。 长安县各坊的泼皮闲汉经常会在何处聚集,周良心知肚明。 苏大为则迈步走进赵家铺子,笑着朝洪亮打招呼。 洪亮并不想理睬苏大为,可现在苏大为招呼他了,他也不好再装作没看见。 “苏郎君,你怎么在这里?” “哦,衙门里有点事情,所以过来查看一下。 没想到你也在……怎样,我推荐的这家铺子还不错吧。老赵家做草料,在长安县可是出了名的。长安县好多官员家里的牲口,都是从他这里买草料,货真价实。” 那赵家铺子的掌柜,忙拱手道谢。 洪亮看了苏大为一眼,然后道:“就按照刚才说的,今天可以送过去吧。” “当然可以。” 掌柜的做成了一笔生意,而且是长久生意,自然很开心。 他把洪亮送出了店铺,然后转身对苏大为道:“郎君,可是有什么需要吗?” “掌柜的,我来这里,是有件事想打听一下。” “郎君只管问,只要小人知道,定知无不言。” “我想打听一下,那白马巷的情况。” “白马巷?”掌柜一愣,旋即道:“离这里很近,出门过了十字巷往东走,第三个坊曲就是。那里居住的大都是当官的,不过官位都不算高,所以才会住在这边。” “里面,有几户人家?” “这个还真说不准,加起来,有十几户吧。” “你都认识?” “那当然,我这铺子,从大兴城修建那天就有了,算起来也有六七十年。这周围的街坊,我大都认识。” “能给我画一幅地图吗?” “这有何难。” 掌柜立刻转回柜台,用毛笔画了一幅白马巷的地图,并且把他知道的那些住户都标注出来。 苏大为站在他身边,一边看,一边询问。 等掌柜把地图画好后,他也基本上清楚了白马巷的情况。 这时候,周良也回来了。 和苏大为点点头,苏大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赵掌柜,今天我找你打听的事情,出我口,入你耳,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咱们再见面,可就在衙门里了。” “小人明白。” 赵掌柜也是个人精,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那我就先走了,将来要有生意,我还会给你介绍。” “那就多谢郎君了。” 苏大为走出赵家铺子,和周良直接离开了归义坊。 “阿弥,有什么打算?” “二哥,咱们回去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四章 合作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狄仁杰在长安县衙待了一天。 几乎踩着鼓点,在坊门关闭的一刹那,走进崇德坊。 天,已经完全黑了! 崇德坊内,除了几家在夜里也会开门的酒楼和酒肆之外,大多数临街商铺都已关门。 坊内坊曲里,很安静。 一路走来,几乎没有看到什么人。 狄仁杰脑海里全都是日间在县衙里查看的卷宗内容,以及裴行俭和他说的那些话。 “怀英,魏山被害,和玉枕案必有关联。 昨夜他找我,说起玉枕案的时候,似乎已经有了方向。可我没有想到,他离开县衙,就被人杀害。这也说明,魏山的方向没有错,否则不可能就这么被人杀害。” “那魏山究竟找到了什么线索?” 裴行俭一脸羞愧,道:“我当时没有仔细询问,所以……” “那就是说,这件事只有魏山自己清楚?” “应是如此。” “那这件事,应该可以查清。” “此话怎讲?” “前两日,魏山在大安坊抓捕犯人失败,线索也应该是由此而来。 那么,只要弄清楚前日和昨日,他去过哪里?接触过哪些人?一定可以找到蛛丝马迹。我猜测,他之所以被害,还有二哥你在县衙被袭击,都与这件事有关联。 让我们简单推测一下。 魏山在追查那逃跑犯人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但是,在他发现线索时,也惊动了对方,以至于对方迫不及待要杀死他,并且来县衙袭击二哥你。所以,我们只要查清楚魏山这两日的行踪,就能找到线索。” 裴行俭眼睛一亮,露出欣喜之色。 “需要我帮忙吗?” “那倒不用。”狄仁杰笑道:“魏山是长安县不良帅,他的行踪想来,应该不难查清。我刚才看了一些记录,也询问了几个人,对魏山的行踪大体上有一个了解。 明日,我需要有一个熟悉长安县的人,陪我到处走一走。” “你想要什么人陪你?长安县衙中,自主簿以下,所有人都会听从你的差遣。” 说到这里,裴行俭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道:“对了,你之前让我打听的那个苏大为,我大概了解过了。是个老实人,虽然性子有些内敛,但是品性应该不错。 不过,他父亲苏钊,倒是有点古怪。” “此话怎讲?” “苏钊原本是长安县不良帅,在衙门里口碑不错,做事也很认真。 但要说能力……呵呵,据魏山等人说,也就一般,只能说是尽忠职守而已。可这样一个人,王玄策却点名命其加入使团。而且苏钊死后,左领左右府还派人把他的档案全部提走,没有任何留存,颇有一些蹊跷。所以我觉得,此人有古怪。” “二哥也查不到吗?” “倒也不是查不到,只是我才知道此事,就遭遇诡异袭击,没来得及查问。” 裴行俭想了想,道:“从目前所知情况来看,苏家应该问题不大。等我这两日身体好一些,就找人查证此事。不过,我估计需要时间。事关左领左右府,不太容易。” “我知道了。” “那我明日,派人去找你?” “不用,让苏大为陪我就好。” 裴行俭一愣,疑惑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道:“二哥也说了,苏家没有问题。 而且,苏大为身手不弱,是不良人,有公门中人的身份。又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对长安的情况一定很熟悉。让他跟着我,就足够了……其他人我反而不熟悉。” “既然怀英这么决定,那就让苏大为跟你。” 不知不觉,狄仁杰走进了济度巷。 这条坊曲因济度尼寺而得名,只不过如今的济度尼寺已经改名做灵宝寺,不晓得日后,坊曲是否也会被更改名字。 济度巷不是很深,一共六户人家。 苏大为的家,在济度巷最里面,所以门牌号被排为‘己’号门。 狄仁杰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院子里传来黑三郎的叫声。 紧跟着,苏大为的声音响起,“黑三郎,不许叫。” 犬吠声戛然而止。 狄仁杰走上前,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苏大为正坐在厨舍边上的石桌旁边。 桌上点着油灯,铺着一张纸。他似乎正在研究什么东西,而黑三郎就趴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郎君,怎么回这么晚?吃饭了吗?” 洪亮从偏房屋中走出,迎上前来。 狄仁杰笑了笑,道:“在县衙里和裴二哥聊的开心,所以回来晚了。” 他说着,就迈步走上了台阶,准备回屋。 “阿弥?” “啊?” 苏大为抬起头,诧异看向狄仁杰。 “不急着睡吧。” “不急!” “一会儿有点事和你商量。” 说完,狄仁杰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洪亮。 “这是我路上买来的烤羊排,你拿去切一下,一会儿我要和阿弥吃上两杯。” 洪亮不解看着狄仁杰,又看了看苏大为。 苏大为此时,也是一脸迷茫。他和狄仁杰没什么交情,怎么突然间,要请他吃酒呢? 洪亮心里不满,可是也不敢违背狄仁杰的命令。 他直奔厨舍,而狄仁杰则回屋换了便装,只穿着一件半臂汗衫,蹬着一双木屐就走了出来。 在石桌旁坐下,看了一眼铺在桌上的纸。 “这是什么?” “哦,白马巷的地图。” “白马巷?” “归义坊的白马巷。” “有案子吗?” 苏大为这时候才抬起头,诧异看着狄仁杰,道:“大兄,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我想你明日陪我走走。” “啊?” 苏大为露出疑惑表情,道:“我明日,要去衙门里当差啊。” 这时候,洪亮则端着一盘烤肉和一坛酒走过来,二话不说就要摆放在石桌上。 “慢点,慢点,别脏了地图。” 苏大为连忙拦住他,小心翼翼把地图收起来。 “大兄,不是我推辞,而是现在衙门里的事情很多。 对了,你刚才说你今天在长安县衙?那想必你也听到了风声,我们老大昨晚被人干掉了。” “谁被干掉了?” 洪亮忍不住好,问道。 “长安县不良帅魏山,我们老大。” “老大?”狄仁杰觉得苏大为这个称呼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两声。他旋即道:“魏山被害的事情,我听说了。我找你,也是为了此事……至于衙门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和那边说过了,他们不会怪罪你。明日,你只要陪我一起走走,就好。” “慢着慢着!” 苏大为瞪大眼睛,“你和衙门里说过了?你和谁说了? 我们老大刚死,新任不良帅还没有就位。现在管事的人是我们副帅,我不是他的人。如果他要找我麻烦,我可承受不起。大兄,这事我不能答应,要明日问过才行。” “你们县尊是哪位?” “裴行俭,裴郎君啊……” 苏大为说到这里,突然闭上了嘴巴。 刚才狄仁杰提到了‘裴二哥’。 “大兄,你不会是认识我们县尊吧。” “嗯,我今日一整天都在他那里,这件事是公务,你不用担心,自有县尊通知你们副帅。” 苏大为,沉默了! 一样人,两样命。 自己重生而来,想着该怎么才能过上美好生活。 可眼前这位,之前还在找房子租住,可一转眼,就和长安县的县令裴行俭搭上关系。 这就是狄仁杰啊,这人脉,绝对是厉害。 “大兄,你想要干什么?” “咱们慢慢说,喝酒!这可是上好的惠阳春,市面上买不到,我从你们县尊那里抢来的。” 感觉,有点怪怪的。 怎么觉着这位狄神探,未来的狄阁老在装逼呢? 苏大为夹了一块烤肉放进嘴里,然后又吃了一口酒。 “对了,大娘子休息没有?给她拿一些?” “大晚上吃这么肥的肉,胆固醇会高。” “什么醇?” “哦,她已经睡了。” 苏大为现在,很想有一部手机。 拍上一张照片,然后在来个合影,‘今天和狄阁老一起宵夜’,发朋友圈,一定很有逼格吧。 “你刚才看的地图,和魏山被杀有关?” “你怎么知道。” 苏大为瞪大眼睛,看着狄仁杰,一脸困惑表情。 “呵呵,你们老大刚被人杀害,你手里又拿着一张地图,大半夜的不睡觉……好像不难猜到吧。” “也许,我看着玩呢。” “不!” 狄仁杰摆了摆手,用手指着苏大为的眼睛,“阿弥,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混吃等死的不良人。咱们虽然接触不多,但是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一种野心。” “你……” “别担心,这不是坏事。 你想出人头地,人之常情。而我呢,受你们县尊所托,要查一个案子。这个案子,我猜测也就是魏山被害的原因……所以,咱们的目标一致,是不是可以联手?” 苏大为眯起了眼睛,看着狄仁杰,半晌后,突然笑了。 狄神探果然是狄神探,这眼睛可真够毒啊! “大兄,想要怎么联手?” 狄仁杰本来只是想找苏大为做向导。可是在看到苏大为的那张地图之后,他有了新的想法。他是一个外来人,想要侦破此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魏山身为不良帅,对长安黑白两道都了解颇深,但是到最后,还不是被人给杀害了? 对方敢这么肆意妄为,又有诡异闯入县衙…… 狄仁杰觉得,他需要改正一下对苏大为的定位,从之前的跟随,变成合作似乎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五章 灵宝寺前 “我想知道,白马巷是否与魏山被杀一案有关?” 苏大为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大兄猜的不错。” 说完,他站起身走回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那个魏山留下的油纸包出来,放在石桌上。 “什么味?” 洪亮正吃着烤羊排,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让他咒骂了一声,就跑到了一旁呕吐。 狄仁杰也被这股子臭味给冲了一下,连忙捂上鼻子。 “刚找到那会儿,更臭。” 苏大为说着,把油纸包上那个火漆印记翻过来,“大兄,你认得这个印记吗?” 狄仁杰捏着鼻子凑上去看了两眼,摇头道:“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这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但我怀疑,魏帅就是因此而丢了性命。” 苏大为一边说着,一边把油纸包里的硬纸片取出来,放在了桌上。 “归义坊,白马巷?” 狄仁杰看了一眼,浓眉一蹙,道:“所以,你去白马巷了?” “怪不得,下午在赵家铺子遇到你。” 洪亮这时候也缓过来,捏着鼻子凑上前。听到狄仁杰的话,他忍不住开口说道。 “不然呢?难不成我还是跟踪你吗?” 洪亮,讪讪然没有说话。 “把酒食拿开。” 狄仁杰学着苏大为,用两个纸团,塞在鼻子里,示意洪亮把桌上的肉和酒拿开。 他刚要伸手,却被苏大为拦住。 “小心点,味道很重,沾身上不好清洗。” 他这才发现,苏大为手上戴着一副手套,好像是鹿皮制成。 “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油纸是很常见的油纸,里面的纸片,是硬黄纸,长安城里,只有几个里坊的店铺售卖……不过,不会有什么用处。虽然我已拜托周二哥明日去打探,估计不会有什么收获。 这是白马巷的地图,一共十七户人家,其中十三户是官宦,其余四户是本地人。” 狄仁杰查看片刻,示意苏大为把油纸包和硬纸片拿开。 “让我猜猜……魏山在调查玉枕案。前日他抓捕失败后,昨天晚上去县衙偷偷拜会了裴县尊。之后,他匆匆离开县衙,不知道去了何处。然后在延平门大街被杀。 这是他留下的线索,目标直指白马巷。 也就是说,白马巷那边,隐藏有玉枕案的线索,是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这油纸包确是魏帅所有,那毫无疑问,白马巷就是唯一的线索。” 苏大为说着,伸了个懒腰。 “但白马巷大都是官员,我根本无法进去搜查。 查到了还好说,如果没有收获,那些官员又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我可吃受不起。” “的确,还容易打草惊蛇。” 狄仁杰看了苏大为一眼,突然笑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可没什么打算。” 苏大为连连摆手,道:“我只是一个不良人,莫说是我,怕是江副帅也不敢擅自行动。” “所以……” 狄仁杰目光落在那张地图上,轻声道:“你想要用非常手段?” 苏大为沉默了,坐在石桌旁,一言不发。 狄仁杰道:“非常手段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更想知道,是谁给了魏山这个线索? 还有,依你所言,魏山是个谨慎之人。 凶手怎会知道他的行踪?而且那么巧,就在魏山拿到线索的时候,把魏山杀死?” 苏大为一言不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他在延平门大街看的那一幕。 黑猫! 那只诡异的黑猫,以及犹如鬼魅一样的出手,无不显示出,杀死魏山的背后,隐藏有一只可怕的黑手。 苏大为犹豫了。 他不知道,是否该告诉狄仁杰。 这显然不是单纯的凶杀案,甚至还有诡异牵扯其中。 其危险性…… “阿弥,你在想什么?” 苏大为从沉思中回过神,犹豫片刻后道:“大兄,我总觉得此事不简单,要不要告诉裴县尊?” “不用了!” 狄仁杰道:“裴县尊身体不好。他把事情托付与我,就不要再惊动他了。你只管按你的计划实行,到时候我会配合你行动。等事情有了结论,再告诉裴县尊不迟。” 裴行俭遭诡异袭击,虽然已脱离危险,但身子骨还很弱。 这件事,如今没有多少人知道。毕竟县衙遭遇诡异袭击,传扬出去,会弄得人心惶惶。玉枕案还没有头绪,魏山又遭人杀害。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再出意外。 更不要说,裴行俭还要配合太史局行动,估计也没有什么精力。 狄仁杰既然这么说了,苏大为也不好再开口。 总不成告诉他,自己身体里有一个腾根之瞳,可以回溯现场。他看到了一只黑猫,也就是杀害魏山的凶手……若说出来,只怕第一个死的人,就是他苏大为了。 “大兄,就不问我打算怎么做吗?” “嘿嘿,我大体上能猜出你的手段,只不知道,猜的对不对。” 狄仁杰面带笑容,颇为笃定。 看把你能的……万一你猜错了,怕也不会说出来。 “好吧,那我说一下我的计划。” 苏大为说着,把白马巷的地图铺在了石桌上,“大兄,我的计划,是这样子……” 天,亮了。 一轮骄阳升起,阳光普照大地。 长安城沐浴在这仲春的阳光里,河畔几棵桃树上盛开的桃花,更分外娇艳。 狄仁杰伸了一个懒腰,走到后窗,把窗户推开。 清澈的河水流淌,河对岸灵宝寺的后山门,吱呀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妙龄女尼。 她吃力拎着水桶,把污水倒进了水沟。 然后,她回到灵宝寺的后门,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把水桶放在一旁,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冲着四周‘咪咪’的叫了两声。十几只流浪猫,唰的就窜出来。 女尼蹲下身子,把油纸包打开,里面都是食物。 她把食物洒在台阶上,口中‘咪咪’的叫着。那些流浪猫也不犹豫,立刻跑过去,围着食物狼吞虎咽。女尼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笑容,蹲在那里,一边抚摸正在进食的流浪猫,嘴唇蠕动,也不知说些什么。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更显出一种动人风情。 狄仁杰站在窗边,远远看着那个女尼,竟不由得痴了。 这时候,一只黑猫出现。 它好像一阵风似地来到女尼面前。 黑猫没有似其他流浪猫那样去抢吃的,只是蹲在女尼面前,长长的尾巴轻轻摆动。 “知道啦,知道啦!” 女尼被那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笑容更加灿烂。 “小玉,知道你嘴刁,所以专门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说着,她伸出手把黑猫抱起来,在台阶上坐下。 黑猫似乎很不满,喵的叫了一声之后,却没有挣扎,匍匐在女尼的腿上,一动不动。 女尼从怀中取出食物,喂到了黑猫的嘴边。 “这是我专门给你留的,快点吃吧。” 黑猫喵的叫了一声,像是回应女尼。之后,就张开嘴,把食物含在嘴里。那姿态,端地优雅,一点都不像其他流浪猫那样急不可耐。看的女尼,笑容随之更盛。 那笑容,真美! 狄仁杰不禁看直了眼,呆立在窗前,一动不动。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 甚至,连女尼什么时候喂完了猫,拎着水桶回去都不知道。一直到,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魂不守舍的狄仁杰,终于清醒过来。 他用了晃了晃脑袋,然后又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紧闭的寺门。 黑猫,也不见了。 只剩下三两只狸猫窝在台阶上,在明媚的阳光下,懒洋洋的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大兄,起床没有?” “起来了,起来了。” 狄仁杰忙回身过去开门,就见苏大为,穿着便装,站在门外。 “不是说今天要陪你出门吗?怎么还没有换衣服?” “起的晚了,有点晚了……阿弥你稍等一下,我换好了衣服就来。” 狄仁杰连连道歉,返回内屋穿衣服。 苏大为则走进屋里,来到后窗向外看了一眼,就转过身,在内屋外催促了两声。 “别急,别急,马上好!” 狄仁杰也换上了一身便装,走出房间苦笑道:“阿弥,你可真是性急。” “不是我性急,明明昨晚说好了的,你却起晚了。” “好好好,是我晚了,咱们这就出发。” 两人走出房间,正好看到柳娘子端着一盆衣服,在水井旁坐下。 “阿弥,你今天不去当班吗?” “哦,狄郎君在县尊那边为我请了假,要我陪他走走。” 柳娘子看狄仁杰的目光,顿时发生了变化。 “那你可要好好陪郎君,知道吗?” 还以为只是一个太学生,没想到他居然认识县尊。 柳娘子打心里不喜欢苏大为的职业。但没有办法,她一个妇道人家,根本没有门路。 狄仁杰认识长安县令? 而且看上去,两人的关系不错。 如果能通过狄仁杰,在长安县县令面前美言几句,给苏大为换一个差事……哪怕是个普通打杂的,也好过做不良人。名声不好不说,还很危险,实在不是好差事。 嗯,回头央求这位狄郎君,哪怕减三个月的房租都行! 苏大为可没想到,在这电光火石间,柳娘子竟产生了这么多的想法。 他和狄仁杰离开家,走出济度巷。 “大兄,咱们先去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六章 西市有鬼 长安西市,车水马龙。 正晌午时,也是西市最为喧嚣的时段。 西市共有四个十字街,分为九个区。每一个区域贩卖的商品不同,所以看似没有任何关联。市署位于中区,是整个西市的中心所在。而这里的店铺,以衣肆和柜坊为主,就类似于后世的金融区。衣肆,顾名思义,不难理解;而柜坊,实际上就是一种类似于银行的存在。大唐时期的金融货币,以铜钱为主。但如果有大宗交易时,携带大量铜钱,一来不方便,同样也不现实;二来,也不安全。 要知道,如果涉及道数千贯的交易,而且是异地交易时,会非常麻烦。 一贯铜钱,六斤四两。 几千贯铜钱,那就是十吨之多。 正因为这个原因,柜坊应运而生。 伴随出现的,还有世界上最早的纸币:飞钱。 相比西市其他八个区域,中区略显冷清。 来这里的人,大都是进行货币交割,也不会太过显山露水。 “魏帅前日,来过这里?” 苏大为和狄仁杰坐在中区一条坊曲前,一边吃着在路边买的果子,一边四处打量。 这时节,正是樱桃成熟时。 唐代人喜欢吃樱桃,所以在西市,到处可见卖樱桃的商贩。 狄仁杰把樱桃籽吐到一个纸袋子里,点头道:“我看过魏山留下的记录,前日他的确是来过这里。” 苏大为眯起眼睛,向四处打量。 “这里,除了柜坊,好像没有别的吧。” “没错。” “魏帅不是有钱人,他……” 苏大为眼珠一转,就猜到了狄仁杰的想法。 “大兄,莫非以为魏帅是来这里找线索吗?” “我不知道,所以才过来看一看。” 说着,狄仁杰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了苏大为,迈步直奔柜坊而去。 这是一间规模不算太大的柜坊,里面也没什么人。高高的柜台后,有一个长着山羊胡的老者。看到狄仁杰,他翻了一下眼皮,却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反应。 狄仁杰取出一张飞钱,递给了掌柜。 “我要兑现钱。” 山羊胡这才抬了抬眼皮,伸出枯瘦的手,接过飞钱。 他扫了一眼飞钱,道:“现在就要吗?” “是!” “你这是十贯飞钱,十进九出,规矩你懂吗?” “自然知道。” 山羊胡也不啰唆,冲柜台里面招呼了一声。 不一会儿,一个身高差不多有190公分靠上,手臂修长,身体魁梧壮硕的昆仑奴扛着一袋铜钱出来。 “要不要清点一下?” “不用了,你这是老字号,我在太原时就在你家用钱,对你们信得过。” 说着,他招手道:“阿弥,还不过来拿钱。” 十进九出,意思很明显,就是存十贯,取九贯,少的那一贯,是利息和手续费。 别觉得多,相比之下,狄仁杰如果是从太原带十贯钱来长安,六十四斤重的铜钱,不但不方便,还可能会招惹来麻烦。如果带的钱越多,份量越重,就越危险。 花十分之一,换来一路安全,也不算亏本。 狄仁杰这边拿出来的飞钱,柜坊会通过驿站的方式,送去太原,在太原交割。 总之,在这个时代,柜坊的出现,无疑令交易变得更加简单。 苏大为答应一声,快步走上前,从昆仑奴手里接过钱袋。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涌现。紧跟着,苏大为只觉一阵眩晕,一手忙扶住那柜台,下意识抬头朝山羊胡看了一眼。眉心一热,苏大为心里一惊。 山羊胡还是山羊胡,可那模样,却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张羊脸。 放在柜台上的两只手,变成了两把刀,两把锋利的弯刀。 景象,旋即消失。 山羊胡依旧站在柜台后,还是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是诡异? 苏大为心里一颤。 而这时候,那山羊胡也朝他看过来。 苏大为连忙拎起钱袋,扛在了肩膀上…… “客官,你这伙计,身子骨有点虚啊!”山羊胡露出嘲讽之色,笑道:“用不用我家磨勒帮你?一百钱,你要送到什么地方都可以,而且保证安全,不会有危险。” 那磨勒看上去,的确很雄壮。 狄仁杰笑着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阿弥这家伙就是想偷懒,可不能着了他的道。” “哈哈哈,那可要好好管教才是。” 狄仁杰和山羊胡打了个哈哈,就带着苏大为告辞离开。 “阿弥,怎么回事?” 出了柜坊,狄仁杰忍不住问道。 没等他说完,苏大为就抢先道:“阿郎不要生气,只是昨日吃多了两杯酒,猛地拿这么多钱,有点吃力。咱们快点走吧,再晚了鸿富赌坊那边,可就没位子了。” 狄仁杰愣了一下,诧异看了苏大为一眼。 不过,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嘴里骂骂咧咧道:“没用的家伙,除了吃酒你还能干什么?差点让我丢了脸面,等回去了再收拾你。快走快走,咱们接着去耍钱。” 这时候,昆仑奴磨勒拿着一把扫帚走出来,听到两人对话,顿时笑了。 “阿弥,刚才怎么回事?” “那老家伙,不寻常。” “怎么说?” 苏大为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难道对狄仁杰说,他看穿了山羊胡的真面目? 不过想想,苏大为也觉得有点后怕。诡异混迹人间?竟然还能装扮成人的模样? 柜坊的掌柜,那可不是等闲角色。 苏大为甚至有点害怕,这长安城近百万人口,究竟有多少诡异混杂其中? “直觉!” 他指了指脑袋,轻声道:“那老家伙有古怪,不是一般人。” 狄仁杰忍不住笑了,“你没凭没据,一句直觉,就说人家有古怪?太过儿戏了吧。” “大兄,我是不良人。” 苏大为低声道:“我做不良人虽然还不到一年,可是我遇到的事,见过的人,不见得比你少。整天和那些穷凶极恶之辈打交道,如果不是我的直觉敏锐,早死了。” 这个理由,我没办法反驳! 狄仁杰不知道该如何驳斥苏大为的话。 他明白苏大为的意思。事实上,他也有过这样的直觉。 当年帮助狄公,也就是他父亲破案的时候,他就是凭借直觉,最终锁定了凶犯。 佛家,有阿赖耶识;道家,有神识之说。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存在,很难用言语来表述。 “既然如此,我请县尊查他一下?” “最好先不要打草惊蛇,我可以找人暗中监视。” “也好!” 狄仁杰想了想,同意了苏大为的建议。 在没有把握的情况,冒然使用官家的力量,很可能会消耗他在裴行俭心中的地位。 一次还好,两次、三次…… 到最后,他就会失去裴行俭的信任。 所以,每一次调动官家的力量,都要非常谨慎。 若没有十成把握,就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他只是太学生,而非真正的官员。 看苏大为的目光,也变得有些不同了。 两人匆匆离开了中区,西北区的一家酒肆里休息。 这里,临近放生池。坐在窗户旁边,可以看到有络绎不绝的人,在放生池畔放生。 苏大为坐下来后,端起酒碗,便一饮而尽。 “这是前日魏山来的最后一个地方。 之后他就回到了县衙,一直到入夜才离开。” 狄仁杰显得文雅些,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前日他一共走了三个地方,可这三个地方咱们都查看了,好像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要么,他是大前日询问的眼线;要么,就是咱们忽略了什么。阿弥,你再好好想想,咱们今天有没有忽略什么线索?” 苏大为没有回答,只顾着吃菜。 狄仁杰微微一笑,也知道他问错了人。 目光越过窗户,向窗外看去。 一个正在做炊饼的老人,手脚非常利索的把一个个面饼放进烤炉之中。他的生意很好,过往的客人都会买上两个炊饼,然后一边走,一边吃,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应该是柜坊的掌柜。” “啊?” 苏大为抬起头,正色道:“我直觉告诉我,魏帅来西市,就是找他。” “此话怎讲?” “魏帅这个人,求上进,功名心很重。 他不好钱,家里条件也很一般。可这样一个人,却出现在柜坊附近,来干什么?去衣肆?不太可能。魏帅从来都不是一个主意穿着的人。他和市署也没有什么往来,所以也不会在当差的时候,来市署找人。那就剩下一个可能,柜坊。” 狄仁杰的眼睛,亮了。 苏大为的这一番话,好像为他推开了一扇窗子。 “柜坊每日,进出钱两,接触的人也多。他们有充足的财力,打探各种消息,然后通过柜坊进出钱两。魏山是老不良,他一定知道这一点,所以来找柜坊要情报?” 苏大为道:“理论上能说的过去。” “可是,什么人要杀魏山?他们又怎么知道,魏山的行踪?” “那我就不清楚了!” “嗯,我觉得,问题还是出在魏山的身上。” 狄仁杰想到这里,突然站起来。 “大兄,你要去哪里?” “我去县衙,我要亲眼看一下,魏山的尸体。”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把钱拿回去吧。 今天差不多要交房租了,你把钱拿回去,等我回去再说。” 狄仁杰似乎有了思路,显得急不可耐。 他结了账,对苏大为道:“还有,白马巷那边是重要线索,我觉得你可以行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七章 黑猫 已经是午后时光,阳光明媚。 苏大为和狄仁杰分开后,拎着一袋子钱,沿着大街返回崇德坊。 近六十斤重的铜钱,对苏大为而言算不得负担。 只是这一路走来,哪怕他力气大,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 途经灵宝寺后门的时候,苏大为发现后门大门竟然开着。一辆马车停在门外,明空师太正吃力的从车上把一个个袋子搬下来。看马车上的幡子,是送粮的马车。 一个内侍模样的男子,和一个车夫站在一旁,笑嘻嘻看着明空师太干活。 很显然,这是宫里送来的粮食。 灵宝寺如今作为太宗嫔妃出家的寺院,一应吃穿自然都是由宫里负责。但不要以为宫里的人会有什么好脸色。一群失宠,根本没有机会再复起的女人,谁又会在意。宫中采买太监,会按时买了粮食送过来。但是要他们帮忙,却不可能。 “师太,你这是做什么?” 苏大为忙快走几步,来到马车旁,伸手帮明空搬起一袋粮食,放在门口。 明空师太擦了擦额头香汗,笑道:“寺里粮食没有了,这不正好送来,贫尼在卸货呢。” “这么多粮食?你一个人能行吗?” 苏大为看了一眼,不禁蹙起眉头。 这马车上,少说有几百斤。 明空师太要搬这么多粮食,她那小身子骨还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我可以的,上个月就是我自己搬的。” “寺里其他师太不来帮你吗?” “大家都有事情做,我正好闲着,不用麻烦大家了。” 说着,她用手一指山门内,“只要把粮食搬进去,里面有推车,可以省很多力气。” 苏大为看了那内侍和车夫一眼。 内侍和车夫也正在看他,脸上流露着不屑的笑容。 “我帮你!” “那怎么可以,你这还拿着东西呢。” “当初若非师太帮忙,我娘和我早就没了。 我娘也说过,让我要报答你。若是被我娘知道,我一旁袖手旁观的话,一定会责骂我。” 苏大为说着,把钱袋放在旁边。 “师太,你把车推过来,我帮你装车。” “阿弥,多谢你了。” 明空师太闻听,也不再拒绝,笑着朝苏大为合十道谢。 “没什么,若非灵宝寺是尼寺,我直接帮师太送去厨舍都没问题。” 苏大为说完,单手抓起一袋粮食,就放在了肩膀上。 明空师太也不迟疑,忙跑回山门内,把一辆推车放在门口。苏大为帮她卸货,然后送到推车上。等一车装满后,明空师太就推着车,匆匆离开。看着她婀娜背影,苏大为忍不住心中称赞。这师太,端地是有韧性,换做旁人,未必能做到。 “小子,你可真会多管闲事。” 太监一脸不快之色走上前,瞪着苏大为。 苏大为却浑不在意,道:“我阿娘向佛,而且师太救过我阿娘性命,我帮忙是报恩,何来多管闲事一说?再说了,一群弱女子,已经落得古佛青灯的结局,又何苦再去为难?我阿娘说:择善人而交,择善书而读,择善言而听,择善行而从。 两位施主,这里是佛寺。 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以还要谨言慎行为好。” “你……” 太监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他指着苏大为,却说不出话来。最后一跺脚,转身走到一旁,冷冷看着苏大为。 倒是那车夫听了,似乎有些触动。 他看了看太监,又看了一眼正在卸货的苏大为,一咬牙,上前帮着苏大为卸货。 “郎君别往心里去,那家伙之前向师太索贿,师太没有理睬,所以才故意刁难师太。郎君说的不错,这里是佛寺。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说的好,我会牢记心中。” 苏大为笑了,撇了那太监一眼,继续卸货。 一只黑猫,蹲坐在山墙上。 绿油油的双瞳,凝视着正忙碌的苏大为和车夫。 片刻后,它头一歪,目光就落在了那太监的身上。一双绿瞳,闪过一抹森冷之色。 苏大为力气大,那车夫也孔武有力。 两人很快把粮食卸下马车,堆放在山门外。 车夫见货已经卸完了,松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郎君好气力。看你模样瘦瘦弱弱,不想力气忒大,我怕是都比不过。” “哈,整日里做的都是气力活,有两把力气,又算得什么?倒是老兄你心存善念,将来一定会有好报。” “哈哈,借你吉言。” 车夫看了那太监一眼,低声道:“我先走了,下次再送货,我会帮忙,郎君不必担心。” “那多谢了。” 车夫赶车走了。 远远的,苏大为就听见那太监和他在争吵。 这时,明空师太推着车回来了。 见粮食都堆在门口,她愣了一下,笑道:“阿弥,你这速度可真快。” “师太见笑了,不是我一个人卸货,刚才那车夫也帮忙了。” “哦?他居然会帮忙?” “师太,人之初,性本善。 那位大哥并非恶人。一朝醒悟,就会悔改。” 明空师太笑了,递给苏大为一个水壶,道:“累了吧,喝点水。” “不急,我先帮你装车。” 苏大为说着,拎起一袋粮食,放在推车上。 就在他回身的一刹那,眼角余光看到了蹲坐在山墙上的黑猫,他不由得心里一颤。 一种莫名的感受,涌上心头。 这黑猫,怎么看上去如此眼熟? “阿弥,你怎么了?” “哦,没事!” 苏大为稳了稳心神,拎起粮食,突然装作吃惊的模样道:“师太,这里怎么有一只黑猫?” 明空师太一愣,抬头看去,脸上笑容更盛。 “你是说小玉吗?” “师太,你认得它?” “怎么不认得。”明空师太道:“小玉是几个月前来的,我见它可怜,所以经常会喂它。它很乖的,也不吵闹。有时候,我觉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抱着它倾诉。” “小玉,过来。” 说着,明空师太朝黑猫招了招手。 就见黑猫高冷的看了明空师太一眼,喵的叫了一声,转身沿着山墙就走了。 “这家伙,骄傲的紧呢。” 明空师太不以为忤,笑着对苏大为解释。 不一会儿,推车又装满了。 师太推车离去,而苏大为则站在山门外,看着黑猫离去的方向,心中有些惊悸。 黑猫,自古以来,有不祥之说。 相传人死之后,绝不能让黑猫从尸体上越过,否则就会发生尸变。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黑猫又有辟邪驱鬼之能。加之黑猫高冷,很少与人亲近,所以人们对黑猫,也都是避讳莫深。 苏大为对这些民间传说,并不是很相信。 他之所以惊悸,是因为他觉得,这只黑猫很眼熟。 有没有像那只杀死魏山的黑猫? 很像! 只是,黑猫的样子大多相近,而且它似乎也没什么恶意,所以苏大为也无法确认。 帮明空师太搬完了粮食,苏大为就告辞离去。 黑猫,一直没有出现,也让苏大为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回到家后,他发现洪亮不在。 柳娘子正坐在门口缝补衣服,黑三郎十分安静的趴在她的脚下。 苏大为回来,它只抬了一下眼皮,然后继续一动不动。倒是柳娘子看到他回来,感觉有些惊讶。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那位狄郎君呢?” “他另外有事,让我先回来。” “你这孩子,怎地不跟着狄郎君,万一他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帮忙啊。” “娘,大兄有自己的事情,肯定是不方便我跟着,才让我先回来。我若是死皮赖脸的跟着,反而让他看不起。你不是常对我说,做人要有骨气,绝不能做那没面皮的事情?” 柳娘子一愣,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她看苏大为的目光,却多了几分赞赏和欣慰。 “厨舍里有我做好的咸肉米团,还热着。你若是饿了,自己去吃,莫要再烦我了。” “知道了。” 苏大为答应一声,拎着袋子径自回屋。 把袋子放下,他没有急着离开,反而关上门,从角落拎出了一个箱子。 箱子里,是一把角弩,也是隋唐时期,骑兵常配备的武器。不过自天下太平以来,角弩这种武器,基本上已不在市面上流通,大都是用来装备军中。角弩是苏三郎留下来,较之常规角弩要小一些,结构相对简单一些,可以单手进行射击。 之前,苏大为怕犯了律法,所以就收藏起来。 可现在他却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西市柜坊里的羊脸人,那只酷似杀死魏山的黑猫,以及他身体中来历不明的腾根之瞳。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警告他,危险就在身边。 魏山,被黑猫所杀。 似乎也预示着,有诡异参与其中。 一口横刀,可以杀人,但能否杀死诡异,苏大为并不能确定。 这把角弩能让他多一些安全感,哪怕对诡异没有什么用处,带在身边也是一种防备。 箱子里,除了角弩,还有两个铜制箭菔。 打开了箭菔,里面有二十支六寸长短,小指粗细的弩箭。 弩箭的箭簇呈三棱形状,十分锐利。苏大为熟练把弩箭上弦,瞄准了一下之后,一扳机括。只听啪的一声响,弩箭离弦射出,正中挂在墙上的桐木靶子上。 厚有两寸的木耙,直接被弩箭穿透。 这角弩的威力,要比想象中的更强大…… 苏大为松了口气,把角弩放在桌上,取出一个箭菔,和角弩并排摆放一起。 “阿弥,躲在屋里做什么?” “娘,我马上来。” 他答应一声,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此时,正值午后,明媚的阳光照进庭院,暖暖的,很舒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八章 三月三 夜,已经深了。 长安皇城,宫门早已关闭。 钱大白忙碌了一整天,有些疲惫的回到房间。 他命手下的小太监打了一盆热水,然后换上一身宽松舒适的便装,坐在桌旁,从盘子里捻了一颗樱桃丢进嘴里,把双脚放进盆里,让热水浸泡着双脚,美滋滋。 嘴里,哼着长安流行的小曲。 他又捻了一颗樱桃,准备吃下去。 可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喵’的一声猫叫。 钱大白睁开眼,顺着声音看去,就见窗台上蹲坐着一直毛发纯黑的黑猫。 一双深绿色的眼瞳,闪烁着妖异的光彩。 钱大白愣了一下,下意识用手里的樱桃丢过去。 那黑猫却一动不动,樱桃丢在了窗棂上,落在地上,滴溜溜的滚了两下。 “来……” 钱大白的心里,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下意识张嘴想要喊叫,却听到那黑猫张口,发出一声猫叫后,他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黑猫,优雅从窗台上跳下来,落地无声。 它来到桌旁,唰的就跳上了桌子,歪着头,用一种颇有人性的目光,打量钱大白。 那目光,就好像下午钱大白给灵宝寺送粮,看明空卸货时的目光一模一样。 恐惧,笼罩在钱大白的心头。 他发不出声音,于是晃动身体想要逃跑。 可是,他的身体,却动弹不得。 盆里的水,越来越烫。 钱大白依稀能看见,水在沸腾。 那种难言的痛苦,令他脸色惨白,但却又不能动弹。 双脚,好像要被煮熟了一样,通红。 钱大白看到,黑猫抬起一只爪子。从肉垫里,弹出一根弯刀似地利爪,缓缓向他身来。 救命啊! 他张大嘴巴,想要喊叫出声。 可是,那利爪从他的脖子上划过。 他清楚看到,血雾自脖颈喷射而出,落在身前的洗脚盆里。 肥胖的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扑通就摔在了地上,鲜血瞬间流淌了一地。 黑猫的眼眸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它喵的叫了一声,纵身跳到了地上,优雅的走了两步之后,唰的跳上了窗台,眨眼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屋内,钱大白瞪大眼睛躺在地上,脚下的水盆被打翻了,水和血混在一起,在地面上流淌…… 苏大为蓦地睁开眼,就见晨光从窗户照射进来。 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到了昨天那只蹲坐在灵宝寺山墙上的黑猫。 黑猫看着他,他也在看着黑猫。一人一猫很莫名其妙的对视着,四周一片寂静。 看只猫,就一身冷汗? 苏大为坐起来,从床上一跃而下。 汗衫,湿透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汗衫脱下来,蹬着一双木屐,光着膀子就走出了房间。 天色还早,约摸着也就是早上六点多钟的样子。 柳娘子房间的门开着,里面没有人。平日里喜欢趴在客厅门口的黑三郎也不见了影子。 走出客厅,院子里也静悄悄的。 厨舍的火已经升起,但柳娘子并不在里面。 走到院门前,院门没有落闩。看样子,柳娘子是出门了! 柳娘子平日里很少这么早出门啊。她起的早,一般会烧水做饭,等苏大为起床。 可今天…… 对了,想起来了。 今天是三月三,上巳节。 这是一个独属于华夏民族的古老节日之一。 古代以‘干支’纪日,三月上旬的第一个巳日,被称之为‘上巳’。这一天,人们会去水边祭祀。《论语》中有‘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语句,就是上巳风俗。 这个节日,在魏晋是演变成为郊外春游,水边饮宴的日子。 历史上著名的‘曲水流觞’,也正是由这个节日而来。到了隋唐时期,上巳节已经是人们非常重视的节日。它不仅仅是春游、祭祀的节日,也是女儿节,春浴日。 甚至,这一天还是情人节,成双成对的男女,会在水边游玩。 关于上巳节的记载,最早始于《诗经》。 先秦以后,三月三情人节,在各朝各代沿袭。而在唐朝,诗圣杜甫曾有‘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的诗句,更把这个节日摇曳绮丽的风情烘托至高潮。 可惜,隋唐以后,到两宋时期,三月三的习俗渐渐没落。 以至于苏大为的那个年代时,人们早已经忘记了这个最为古老而庄重的情人节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苏大为对上巳节也没有什么印象。 昨晚临睡前,柳娘子好像说了一句:明天是三月三,我去买些兰草给灵宝寺的法师们。都是可怜人,年纪轻轻就古佛青灯。送些兰草过去,权作是我的心意。 兰草,是一种灵物。 所谓兰汤沐浴,正源于此。 苏大为拍了拍脑袋,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他知道,柳娘子所谓的心意,其实只针对明空师太一人。 毕竟,明空师太曾救过他母子性命。柳娘子又是个感恩的人,自然不会忘记这些。那些师太,原本是宫中嫔妃。如今古佛青灯的困在这寺庙里,怕是早已忘却了人间事。 苏大为想明白后,也就不再费心。 他先是在前院活动开了身子,然后到后院练功。 大约练了一刻钟左右,狄仁杰也起来了,跑到了后院之中。 “阿弥,能不能告诉我,这些东西怎么使用?” “好啊。” 苏大为也不推辞,笑呵呵上前,教狄仁杰健身。 “对了,你那边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大兄只管放心吧。” “确保不会露出破绽。” “周二哥办事很小心,不会留下马脚。” “那就好。” “对了,大兄昨日去县衙,可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狄仁杰示意苏大为帮他把杠铃取下来,喘着粗气道:“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我倒是打听到了一件事。魏山这几年成绩卓然,消息非常灵通。据你们那位江副帅说,魏山好像有一个独立的消息来源。不过,魏山很小心,所以无人知晓他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说着,他接过苏大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阿弥,你真能确定,魏山是从柜坊得来的消息?”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是。” 羊脸掌柜,强壮的昆仑奴,还有充沛的资金可以调拨使用。 只要魏山是在这两天寻找情报线索,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柜坊。 但苏大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用‘直觉’来说明,以至于这说服力似乎有点不足。 “没关系,我让洪亮去盯着那柜坊,看看有没有收获。” “大兄,你最好提醒洪亮,柜坊那边不简单,让他千万别冒险。” 狄仁杰点点头,“放心,洪亮的江湖经验很丰富,他知道该怎么做,不会擅自行动。” 说完,他突然笑了。 “我是来长安求学的,没想到却变成这样子。 若我父亲知道,肯定会不高兴。我现在啊,只希望能早点结束,然后老老实实回国子监。” 如今的狄仁杰,还不是未来那个历经磨难,曾主持大理寺的神探。 看得出,他压力不小。 一方面是案情的压力,另一方面,则源自于裴行俭。 “对了阿弥,一会儿你陪我去一趟县衙。” “做什么?” “你那边既然已经开始行动,我对白马巷,也非常好奇。 咱们在县衙等消息,一旦你那边得手,咱们立刻行动……我也很想知道,令魏山丧命的这条消息,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能一次破获玉枕案,我就可以交差了。” 苏大为道:“既然如此,咱们一会儿就动身吧。” 两人练完功,吃了柳娘子做好的早饭,就穿戴整齐,准备出发。 苏大为找了一个鹿皮挎兜,把小角弩和箭菔装进去,然后跨上了横刀。 狄仁杰也带了一把宝剑,绿鲨皮剑鞘,更衬托出他雄伟之姿。两人出门时,柳娘子回来了。正如苏大为猜测的那样,柳娘子是去给明空师太送兰草去了。见两人要走,柳娘子没有多问,只叮嘱了苏大为两句,然后包了几个饭团给他带上。 “我娘做的饭团,是长安一绝。” 苏大为笑着对狄仁杰解释道:“以前我去衙门里当差,我娘都会给我准备几个饭团,免得我到时候饿了。” “是吗,那我可要尝一尝才是。” 狄仁杰哈哈大笑,和苏大为走出济度巷。 两人直奔县衙,而后又在县衙门外分开。 狄仁杰去找裴行俭汇报情况,而苏大为则来到公廨,等候召唤。 今天是上巳节,衙门里也很清闲。不少人都外出春游,只有江摩诃带着几个不良人,守在公廨。 见到苏大为,江摩诃的态度很亲切。 不过苏大为可以感受得出来,江摩诃的亲切,是源自于狄仁杰。 狄仁杰受裴行俭委托,全权处理玉枕案。县衙里除了县尉、县丞和主簿之外,包括不良人都要听从狄仁杰的命令。此前,狄仁杰请裴行俭的心腹王升,为苏大为请假,让江摩诃不得不重新审视苏大为。他不清楚,苏大为和县令是怎样的关系? “哦,是县尊的一位朋友,正好也是我家的租客。 县令让我陪他,所以昨天会请假。江帅,我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是县尊的朋友。” “原来如此。” 江摩诃听了苏大为的话,如释重负。 他是真害怕,苏大为和裴行俭有关系,到时候顶了他的位子。 魏山死了,江摩诃就盯上了不良帅的宝座。如果苏大为和裴行俭有关系的话,那他可就危险了。不过想想,似乎也不太可能。如果苏大为真有这样的门路,何至于在县衙里做不良人?昨天江摩诃提心吊胆,现在,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 对了,苏大为家的那个租客…… 莫非就是县尊委托负责玉枕案的人? 若是如此,好像可以走一走门路,说不定通过苏大为这层关系,能尽快确定不良帅的位子。 想到这里,江摩诃的态度立刻发生了变化。 他亲热的拉着苏大为聊天,东拉西扯的,言语间流露出,希望苏大为能帮他美言的意思。 而苏大为则拍着胸脯向江摩诃保证,他会尽力而为。 后世有苏轼苏东坡曾作诗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对于不良帅的继承者一事,苏大为其实看的很清楚。魏山被害,如果裴行俭是要从县衙里挑选继任者,江摩诃的胜算其实很大。首先他作为魏山的副手,经验丰富,对治下情况也很熟悉;其次,不良人这个群体,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统帅。 找一个外人过来,弄不好会引发不良人的抵触,反而不如从内部提拔。 如果从这个角度而言,江摩诃是不二人选。 至于苏大为,暂时没有什么想法。说实话,就算裴行俭真要任命他,他也不会同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九章 归义坊,白马巷(二)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苏大为并不认为,他身上有什么王霸之气。 虎躯一震,四方英雄来拜的情节,并非什么人都可以做到。在这长安县衙之中,讲的是资历、人脉。相对而言,能力并非首选,关键是能把关系处理的妥当。 如果是他那个死去的老爹,没问题。 但苏大为不行,更不要说,苏三郎已经死了好几年,人走茶凉,谁会给他面子? 这时候,闷声发财最重要,千万别当出头鸟。 更不要说这里是长安,一个人与妖魔诡异共存的世界。他,还不够资格掌控局面。 因为上巳节的原因,今天的长安县衙很安静。 大部分吏都得了假期,所以衙门里,只有一些当值的人在。 江摩诃拉着几个不良人去隔壁小屋里耍钱去了,公廨里只有些了苏大为一个人。 这也可以看出,江摩诃在不良人当中还是有影响力的。 他耍钱,不管是赢钱也好,输钱也罢,有一点做的不错,那就是认赌服输。 也正因为这样,不良人愿意和他玩,包括县衙里其他部门的吏员,也愿意和他接触。这是多少年,使了多少钱才培养出来的影响力,苏大为又怎可能和他竞争。 一个人坐在公廨里,苏大为百无聊赖。 于是,他从鹿皮兜里取出一支自制的简易炭笔,然后把一张纸固定在一块木板上,就坐在那里,信手涂鸦。他的脑袋有点放空,笔下飞舞,完全是下意识行为。 当他停下笔,又愣住了。 面前的画纸上,是一只黑猫。 苏大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画这样一只猫,可是…… 这只猫,蹲坐着,看上去有些狰狞。 好像,杀死魏山的那只猫?但又像是在灵宝寺山墙上见到的那只猫。 脑海中,两只猫的形象此起彼伏,不断转换。到后来,却又极为诡异的合二为一。 没错! 苏大为呼的一下子坐直身子,看着画上的黑猫。 那只猫,就是那只猫! 苏大为现在可以肯定,出现在灵宝寺的那只黑猫,就是那只杀死魏山的黑猫。 可是,黑猫为什么会出现在灵宝寺呢? 苏大为脑海中,有一道灵光闪过。只是这灵光消失的太快,以至于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不见了踪迹。他坐在一动不动,看着黑猫,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江摩诃在吗?江摩诃在吗?” 公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大为抬头向外看去,就见一个男子从外面匆匆进来。 “江摩诃在何处?” “江帅他……” 苏大为不认得来人,但又觉得,那人很眼熟。 他连忙起身,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说,江摩诃在隔壁小屋里耍钱吗? “江帅出恭去了。” 来人眉头一蹙,露出不快之色。 他沉声道:“归义坊白马巷发生了连环窃案,杨班头他们已经过去查看。 不过县尊觉得不放心,所以让不良人出动,前去协助。一会儿江摩诃来,让他派人前往。” “明白。” 那人传完了话,就匆匆走了。 苏大为脸上露出了喜色,快步走到隔壁小屋,叩响门扉。 小屋里,江摩诃正满面红光,看样子是赢钱了。 “连环窃案?” 听了苏大为的转达,他眉毛一挑道:“既然杨班头去了,为何又要不良人出动?” 这衙门里,有着明确分工。 武侯,属于片警;快手和不良人,都属是刑警。 从职能上来说,快手负责普通案件,而不良人则属于重案组,专门侦破一些大案。 “不清楚,那人来的匆忙,吩咐完就走了。” 江摩诃目光扫过屋中的不良人,道:“你们谁去?” 不良人赌的正在兴头上,听闻江摩诃的话,一个个都扭过头去。 “要不,让小苏去吧。” 一个中年不良人,笑着道:“连环窃案,算不得大事。 估计县尊让咱们配合,也是因为魏帅被杀,所以加了小心。既然是协助,我看小苏过去就可以了。他也当了快一年的差,也有些历练,想必这点小事难不住他。” 说完,那不良人道:“小苏,怎样,辛苦一遭?” 江摩诃觉得有理,但是又不想直接发号施令。 毕竟,苏大为租客,是县尊的座上客。他转正不良帅的事情,还想着苏大为去美言两句。这么好的天气,难得如此清闲,在公廨里消磨时间,好过奔波在外。万一苏大为因此产生不满,在那租客跟前说点坏话,那对江摩诃可就有麻烦了。 办好事难,办坏事,一句话而已。 江摩诃道:“小苏,你怎么说。” 苏大为连忙道:“江帅和大家都忙,不要坏了大家的兴致,不如就让我走一遭吧。” “行,既然如此,你去吧。 杨班头那边,你也不用理睬。只管走一趟,看看情况。如果没什么事情,就可以回来了。这种事,杨班头知道该怎么处置,你过去也就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卑职明白。” 江摩诃觉得,苏大为是个懂事的人,脸上笑容又多了两分。 “那卑职先告退了。” 苏大为退出小屋,返回公廨里,一把将鹿皮兜囊拿起来,斜挎在身上,顺手又抄起横刀,大步流星就走出了县衙。杨班头已经带人去了归义坊,苏大为也不敢耽搁。他在前往归义坊的路上,把小角弩取出,挎在腰间,用鹿皮兜囊挡着。 此时,归义坊白马巷口,乱成了一锅粥。 住在这里的官员在郊游回来后,发现家中遭遇了窃贼。 失窃的不止一家。 整个白马巷,十七户人家之中,有六户人家失窃。 关键是,这六户人家里,有四户都是官员。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那些失窃的官员立刻通知了归义坊的武侯。而武侯则迅速封锁白马巷,并且通知了县衙捕快。 杨班头,名叫杨义之。 他陪着狄仁杰站在巷口,笑道:“不过是失窃案,县尊未免太过紧张,何需不良人前来。似这种案子,用不得多久就能解决,左右费不得事,还劳累郎君前来。” 狄仁杰道:“我只是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好,杨班头费心了。” “不碍事,不碍事。” 十几个快手进入白马巷,开始进行调查。 狄仁杰和杨义之则站在一户人家的门外,饶有兴致的闲聊着。 杨义之也知道,狄仁杰是县尊裴行俭的座上客,好像还被裴行俭委托,追查玉枕案。县尊看重的人,他自然不会怠慢。在长安县当差,杨义之深知不要得罪人。哪怕狄仁杰跟着,会让他觉得麻烦。可他还是会同意,并且不会流露不满。 “杨班头,前两日西市那桩杀人案,可有头绪了?” “啊?” 苏大为还没有来,狄仁杰也不好行动。 他随口问起前几天在西市看到的那桩杀人案,却引得杨义之愣住了。 “那天我正好在西市,看到杨班头处理尸体。” “哦,郎君说的是牛二被杀一案?” “正是。” “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 牛二是本地一个泼皮,平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惹了不少人。我估计,他是被人仇杀。但是到目前为止,几个嫌疑人都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凶手,所以这案情也没有什么进展。 郎君,认得牛二吗?” “倒是不认得,只不过想起此事,有些好。” “嗯,凶手很高明,出手也非常狠辣,一刀毙命。 关键是,那天晚上下雨,所以很多线索都没掩盖。我现在也只能大海里捞针,慢慢寻找线索。” “一刀毙命?这是个高手啊。” “郎君,此话怎讲?” 狄仁杰哈哈一笑,道:“这两日我翻阅卷宗的时候,于偶然间看到了牛二被杀一案的记录。此人孔武有力,精通角抵,身手不弱。当天晚上,据他的同伴说,他并未吃太多酒,也就是说,他离开酒肆的时候,是处于清醒的状态,对不对?” “正是。” “如此情况下,被人一刀毙命。 那凶手的身手,一定比他高明许多。而且他身上财物并未丢失,也就说明,凶手不是图财害命。不是图财害命,且凶手是个高手……不妨从他过往恩怨着手,查一查,说不定会有线索。也许,他曾得罪了什么人,才使得凶手对他下如此毒手。” “嗯。郎君言之有理。” 两人正交谈,苏大为匆匆赶来。 “阿弥,怎么是你来了?” “江帅另有公干,衙门里也没有其他人,所以让我前来配合杨班头。” “另有公干?” 杨班头嘴角一撇,露出嘲讽之色。 江摩诃是什么人?他杨义之最清楚不过。 白马巷报案之前,杨义之还看到江摩诃几个人躲在小屋里耍钱。估计啊,正在兴头上,所以派个瓜怂过来应付了事。不过这样也好,他不会去拆穿江摩诃,免得日后不好见面。派个瓜怂来,也省的碍事。他可不想有不良人来抢他风头。 “你,在这里,陪着郎君转转,我还要去查案。” “卑职明白。” 杨义之又向狄仁杰告了声罪,匆匆离去。 见杨义之走远,狄仁杰道:“阿弥,接下来怎么做?”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魏帅留下来的线索,只有白马巷这个地名。若是不良人直接闯进来搜查,很可能会激怒住在这里的官员。所以我想要一个名头,可以光明正大过来。一来可以避免打草惊蛇,二来能避免这边官员的不满。我们这些人,可是惹不起他们。” 狄仁杰微微一笑,露出赞赏之色。 “既然如此,那咱们走吧。” 苏大为和狄仁杰两人一前一后,装作没事人一样,挨家挨户的勘查。 “这家是马参军的家,丢了一盒首饰。” “这家,是大理寺张司直的住处。他今日在大理寺当值,所以本人并不在这里。” “这家姓孙,是本地人氏。” “这一家……咦,这一家是做什么的?” 狄仁杰走在前面,苏大为跟在他身后,挨个介绍白马巷的住户。 此前,赵家铺子的掌柜给了苏大为一个详细的名单,白马巷的住户都在那名单上。 可是,当他们走到白马巷巷底的一户人家门前时,苏大为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赵掌柜给我的地图上,没有标记这户人家啊。” “会不会是他忘了?”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狄仁杰想了想,转身朝路边的一个武侯招了招手。 那武侯一愣,忙快步走上前来,躬身道:“郎君有何吩咐?” “这户人家,你认识吗?” 武侯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想了想道:“这户人家姓白,好像是高句丽人,主要是经营药材。他一年之中有大半年时间是在外面进货,家里只有一个老奴,也是高句丽人。 不过他又聋又哑,平日里也很少出门,估计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窃案吧。” 狄仁杰眉心一蹙,扭头看向苏大为。 高句丽人?又聋又哑? 苏大为沉吟片刻,朝狄仁杰,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章 高句丽奴 duang,duang,duang! 武侯上前砸门,声音很大。 白马巷的房舍结构和济度巷有很大不同。 住户多,巷道深,所以大多是临街建房,庭院则在后面。 这也使得白马巷的房舍不似济度巷那样,就算没有人开门,也可以从越过院墙看清楚状况。 “没人?” 武侯那么大力敲门,里面却没有动静。 倒是杨义之被惊动了,走过来问明情况后,上前又敲了两下门,还是没有动静。 “刚才问过了,这里的高句丽老奴又聋又哑,从不和周围邻居接触。 不过据旁边邻居说,今天没见他出门。估计是听不见,所以要不,咱们把门撞开?” 杨义之犹豫了一下,向狄仁杰看去。 “撞开。” 狄仁杰回答很干脆。 杨义之立刻后退一步,朝武侯一摆手。 那武侯也后退两步,大吼一声,向大门撞去。 可就在这时,门却开了。 就见武侯脚下踉跄着,扑通就摔在地上,嘴里不停惨叫。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站在门口,看了看地上的武侯,又看了看杨义之等人,露出疑惑表情。 他比划着收拾,咿咿呀呀发出声音。 看那样子,他很生气。 一名快手见状,立刻上前,比划手势道:我们是衙门里的差役,隔壁发生了窃案,所以我们想找你问问,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亦或者看到什么可疑的事情? 想要做快手,可不容易。 特别是在长安,鱼龙混杂,且有各种各样的人生活在这里。 苏大为的记忆当中,他也会哑语,而且还能说西域话。只是在这种场合,他不宜出头。办好了得罪人,杨义之会认为他在炫耀;办砸了,那他就是一个背锅侠。 所以,他站在狄仁杰的身边,为狄仁杰翻译手语。 狄仁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觉得,我不懂吗?” “大兄还懂手语?” 狄仁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那老人比划。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吃了点药,在屋里休息,没有出门。 我没有看到可疑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不是你们敲门,惊动了我房间里的仲翁,说不定我还躺着呢。 他这样一说,倒是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会来开门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走吧。” 杨义之对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人没什么兴趣,转身就要走。 忽然间,狄仁杰道:“杨班头,这老人家既然一直在屋里休息,说不定那贼人经过时,他没有留意。既然来了,那就检查一下。至少,也能保证他的安全不是。” 那言下之意是说:说不定那贼人就躲在这里。 苏大为诧异看了狄仁杰一眼,有些疑惑。 杨义之则想了想,道:“郎君言之有理。” 武侯再次上前,冲老人比划。 而苏大为则低声道:“大兄,有什么不对吗?” “他不聋。” “啊?” “聋人,有聋人特有的接触方式,而他却没有。 虽然他手语很熟练,但我能看得出来,他能听得出来。我在老家时,曾因好奇聋哑人的生活方式,所以专门去观察过聋哑人。他装得很像,但是别想骗过我。” “大兄,厉害。” 苏大为忍不住称赞了一声,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老人的身上。 他,看上去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佝偻着身子,整个人有气无力,好像真如他所说,身子不舒服。突然,那熟悉的眩晕感涌来,苏大为的身子轻轻一晃。眉心,好像要被撕裂了一样,剧痛无比。 苏大为心里一惊,下意识扶住了墙。 只是,眼前的老人却变了,脸上的皱纹消失,容貌也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个形如骷髅般的活死人,有点影视作品当中的丧尸,但是比之丧尸更加可怖。 苏大为下意识后退一步,撞在了狄仁杰的身上。 “阿弥,怎么了?” 老人,又变回先前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时候,杨义之带人已经检查了房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郎君,咱们走吧。” 说着话,他带着人就走出房舍。 狄仁杰疑惑看着苏大为,觉得苏大为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正要开口回应杨义之,苏大为却突然挣脱了他的手,踏步向前扑去,同时仓啷拔出横刀,恶狠狠向那老人砍去。 “阿弥,你干什么?” “苏大为,你怎敢放肆。” 狄仁杰和杨义之同时开口,而那老人,则露出惊恐的表情,眼睁睁看着苏大为手中的刀向他劈来。他看上去不知所措,也没有闪躲,只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过,苏大为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苏大为心里冷笑,横刀力劈华山,刀势凶猛。 一弧刀光掠过,隐隐有风雷声响。他重生近一载,在保持了自己记忆的同时,也消化吸收了苏大为原来的记忆。这苏大为年纪不大,但却是从小习武,刀法纯熟。他的刀法,并不复杂,也算不得精妙,是大唐军中最为普及的一种刀法。 刀法名为天策八法,据说是太宗皇帝所属玄甲军中将士传承。 所谓天策八法,就是刀的八种基本使用方法:扫c劈c拨c削c掠c奈c斩c突。 后经高人提炼,把这八种使用方法融合在一处,是一种实战刀法。 刀势大开大阖,凶猛至极。 苏大为从八岁开始学习,到他重生,近十年光景,这天策八法早已经融入他的血脉。加之他身手敏捷过人,令杨义之等人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出刀。 刀锋,越来越近。 横刀上那云箓似的纹路,泛起一抹清光。 老人一开始并不害怕,认为苏大为是在虚张声势。 可很快的,他就发现,苏大为似乎并不是吓他,而是真的想要杀他。 最重要的是,那横刀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恐惧。眼看着横刀就要砍在他身上的一刹那,老人再也不敢迟疑,口中发出一声历啸,唰的就闪躲开去。 杨义之此时,刀已出鞘。 他正要上前阻拦苏大为,老人口中的历啸声,却让他心里一颤。 紧跟着,那老人敏捷的身手,完全不像一个身体不适的老人,甚至比年轻人还要灵活。 什么情况? 杨义之心里一动。 那一边,苏大为厉声道:“老家伙,你不是身体不好吗?” 老人没有回答,如猿猴般一个后空翻,就往屋里跑去。 苏大为也不犹豫,仗到闯入屋中,向那老人追去。 “给我拦住他。” 杨义之这时候怎还不清楚,他被老人给骗了。 关键是,他是在县尊座上客的眼前给骗了,偏偏还被不良人看出破绽。长安县三班快手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别说狄仁杰为他美言,弄不好县尊会对他不满。 “班头,拦哪个?” 有快手上前,疑惑问道。 “混帐东西,当然是那个高句丽人。” 杨义之恼羞成怒,厉声呵斥。 然后,他对狄仁杰道:“郎君请后退,待我抓了那狗贼,再与郎君告罪。” 狄仁杰这时候,也有点懵。 他看出那老人不是聋人,却没有想到,苏大为竟然因他一句话,真的就冲上去。 嗯,他觉得,苏大为之所以动手,就是因为他的缘故。 “杨班头,小心。” 狄仁杰拔剑出鞘,警惕盯着房间大门。 就听屋内传来两声金铁交鸣声,紧跟着蓬的一声巨响,临街的一面墙被撞开了一个窟窿。一道人影冲出来,在地上滚了两滚,翻身而起,顺势挥舞八尺陌刀。 两个临近的武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 当刀光临体刹那,两个武侯齐声尖叫。 只是,那陌刀刀势凶猛,没等尖叫声落下,两蓬鲜血冲天而起,两颗人头飞出。 尘土散去,露出那人影的面目,正是那个高句丽老人。 他看上去不再是先前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胸口有一道伤口,只是从伤口处流淌的并非鲜血,而是一种黑色,泛着一股臭味的液体。他发髻蓬乱,手持一口陌刀。陌刀重约二十斤上下,刀口泛着蓝光。 “破邪刀,你是玄甲卫?” 老人脸上,再无先前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的面孔扭曲,身体剧烈的颤抖,周身隐隐有一股黑气旋绕。 苏大为从屋中跳出来,看到老人的模样,也吓了一跳。 “狗贼,竟敢杀我的人?老子今日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杨义之怒吼一声,提刀就扑上前。 手中横刀一振,踏步一刀劈出,正是少林刀法中的劈山式。 自十三棍僧救秦王后,少林的地位日益高涨,也引得不少人投入少林门下习武。 杨义之身材高大,刀势凶猛。 老人却是浑不在意,口中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声,陌刀横在身前,铛的一声就崩开了杨义之的横刀。巨大的力量,生生把杨义之掀翻在地。他一个懒驴打滚,翻身而起,就准备再次出手。可是,当他站起来的瞬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老人的皮肤裂开,眨眼间化作一个两米多的巨人。 他的脸,发青,且有些腐烂。 身上披着一件铁甲,恍若自地狱中出来的厉鬼,披散着头发,腾身跃起,扑向苏大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一章 千牛备身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阿弥,小心,这是高句丽鬼兵。” 狄仁杰绝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子。 原本只是想弄清楚,令魏山丧命的情报究竟是什么。 可是没有想到……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子,他绝不会冒然行动,而是会请裴行俭出面,请出太史局。 苏大为面沉似水,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 他听到了狄仁杰的提醒,但已经来不及做出闪躲了。 这家伙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即便苏大为已身手敏捷,相比之下仍略逊三分。 身后,是残垣断壁,无路可退。 苏大为心一横,横刀一领,使出天策八法中的突字诀。面对对方那凶猛的攻势,他不退反进,迎着对方就冲上去。横刀在半空中一挑,就听铛的一声响,就被陌刀崩开。 这家伙力气,好大! 苏大为表情微微有了变化,横刀被荡开,却顺势一抹。 铛! 又是一声响。 刀口从对方身上铁甲掠过,迸溅出火星四射。 与此同时,那怪物跨步横移,狠狠撞在了苏大为的身上。 苏大为就觉得,好像被一辆飞驰而来的卡车撞到一样,在半空中翻了两圈,砰的摔在地上。全身的骨头都好像散架了,躺在地上,一时间竟没有办法站立起来。 怪物见状,大笑两声,迈步扬手就是一刀。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飞掠,拦住了怪物手中的陌刀。 狄仁杰持剑手的虎口都裂开了,鲜血淋淋,只能勉强握住剑。 “大兄,这家伙力气很大。” “你现在才说?” 狄仁杰破口大骂,转身就想跑。 只是,他的速度快,怪物的速度更快。 就见他腾身一步迈出,陌刀力劈华山,挂着一股风声,呼的就砍下来。 吓得狄仁杰忙一个就地十八滚,才堪堪躲过了怪物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身上沾满了灰尘,贴身的汗衫,已经被冷汗湿透。只这么电光火石间的交锋,狄仁杰就觉得,自己在生死线上打了个转。眼见那怪物提刀再次上来,他的脸色也变了。 “大兄,趴下。” 身后,传来了苏大为的喊声。 狄仁杰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往地上一趴。 一枚弩箭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掠过,唰的一下就射向了怪物。 那怪物正高举陌刀准备取狄仁杰性命,哪知道弩箭快如闪电。加之距离又近,令他根本来不及闪躲。啪的一下,弩箭直接就贯穿了他身上的铁甲,没入身体。 一股白烟,从伤口冒出。 怪物的眼睛陡然瞪大,厉声吼叫道:“破邪弩!” 他嘬口发出一声历啸,转身就腾身而起。 巨大的身体,还披着残破铁甲,竟好像一只猿猴般,噌的就窜上了屋顶。 狄仁杰扭头看去,就见苏大为手里拿着一把角弩。 苏大为也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角弩竟然有如此神效? 破邪弩?还有怪物先前说,他手里的横刀做破邪刀?名字听上去好像怪怪的,但似乎另有来历。这角弩和刀,都是他那个便宜老爹苏三郎苏钊留下来的遗物。 对了,狄仁杰刚才说它是什么来着? 高句丽鬼兵! “阿弥,愣着干什么,快去抓住它。” 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立刻清醒过来。 手里的角弩,还有横刀似乎都可以克制那怪物。 如果让它跑出去,那副样子,少不得要引发长安的混乱。 他没有多想,垫步拧腰,噌的窜上了房顶,朝着那怪物逃跑的方向追去。 怪物奔跑的动作很特,好像一只猿猴。苏大为原本就是一个跑酷爱好者,这房顶上的追击,让他有一种回到穿越前的感觉。他一边奔跑,一边从挎兜里取出一支弩箭,重又上弦。这怪物的力气很大,身手有敏捷,手中陌刀也站了便宜。 如果近战,苏大为不确定能占到便宜。 所以,角弩反倒变成了最为合适的武器。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眨眼间就来到了十字街。 怪物那可怖的样子,引得街上的百姓一连串的尖叫。大家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以至于四散奔逃,令场面变得十分混乱。怪物纵身跃下屋顶,挥舞手中陌刀。 来不及闪躲的人,被他劈翻在地,倒在血泊之中。 苏大为见状,不禁红了眼。 怪物是因他而现了身,如今在光天化日下,大开杀戒,伤害无辜之人。 他也不及多想,纵身从屋顶跃起。身体在半空中一个空翻,扣动机括,弩箭唰的一下子射出,正中那怪物的后背。弩箭再一次破开了铁甲……似乎,怪物身上那厚厚的铁甲,根本无法抵挡住苏大为手里的弩箭。它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苏大为在地上滚了一圈,翻身站起。 他再次装上一支弩箭,朝那怪物追去,大声喊道:“怪物,伤你的人是我,有种别跑。” 只是那怪物似乎真怕了他的角弩,根本不理苏大为,眨眼间就到了坊门前。 坊门口,乱成一团。 一辆马车横在坊门口,车夫已经不见了踪影。 武侯和坊丁都不在,那怪物见马车挡住了路,立刻挥刀。 轰隆,马车被一刀劈成了两半,倒在地上。 从车厢里,传出一个女孩儿的哭声。怪物闻听,立刻举起大刀,准备落下。 “怪物,这里。” 苏大为大吼一声,单手举起角弩。 啪,弩箭飞射而出,正中那怪物的肩膀。 接二连三受伤,怪物终于失去了理智,怒吼一声,提刀转身冲向苏大为。 此时的苏大为已来不及装上弩箭,他把角弩一扔,双手紧握横刀,瞪大了眼睛,口中发出一声如雷巨吼,迎着那怪物的大刀就扑了上来。铛,铛,刀口交击,火星四溅。伴随巨响,苏大为双手虎口迸裂,脚底下踉跄着,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那怪物见苏大为倒地,顿时兴奋起来。 它咧嘴,露出狰狞笑容,大步上前,一刀劈向苏大为。 而苏大为此刻双臂发麻,根本使不上力气。 眼看着大刀落下,他突然间有一种莫名的平静感,丝毫没有感觉到死亡的恐惧。 就这样,结束了吗? 母亲柳娘子的身影,浮现在了面前。 重生后的三个月,柳娘子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身边。他前世是个孤儿,从未感受过母爱。可是在那三个月里,他真的感受到了,柳娘子对他那种,无私的关爱。 我要是死了,阿娘会不会很伤心? 不,我不能死! 苏大为瞪大了眼睛,口中发出一声怒吼。 一种神的力量,在身体内涌动,令他瞬间恢复过来。 眉心处,很烫,好像有一团火在烧。 伴随着苏大为的吼声,怪物的行动,一下子变得缓慢了,还有那女孩的哭声,也变得模糊许多。 苏大为呼的站起来,双手握刀,扑向怪物。 与此同时,他隐约间听到一连串的怒吼声传来。 “长安帝都,诡异焉敢猖狂?” 弓弦声响,两道寒光在空中掠过。 怪物的反应好像变得很迟缓,眼见寒光飞来,它居然没有闪躲。 噗,噗! 两支利箭,穿透了怪物的身体。 那怪物仰天一声凄厉吼叫,转身想要逃跑。 可这时候,苏大为已经到了它身边。横刀带着一抹弧光从怪物的胸口没入。它身上的铁甲,顿时粉碎。苏大为双手握刀,大吼一声,把手中刀一转,而后拔出。 一蓬鲜血喷涌而出,喷的苏大为浑身是血。 他跌跌撞撞的往后退,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怪物的身体也扑过来,一下子把苏大为压在了地上。 两个身穿玄甲的武士,出现在了怪物的身体旁。 苏大为觉得,似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女孩的哭声,四周百姓的尖叫声,脚步声,纷至沓来。 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光了似地,他躺在地上,连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若非身上怪物太重,而且还有一股子臭味,苏大为说不定连话都不想说上一句。 “谁帮我一下,把它挪开。” 两个玄甲武士相视一眼,其中一人走上前,把怪物的尸体翻开。 “你是什么人?” “长安县不良人,苏大为。” 苏大为总算是松了口气,有气无力回答道。 那玄甲武士点点头,不再理他,转身查看怪物的尸体。 这时候,杨义之、狄仁杰带着人也跑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 “左领左右府千牛备身,李大勇。” 另一名玄甲武士迎上前来,大声道:“从现在开始,此案由左领左右府接手。” 杨义之心中不喜,想要开口争辩两句。 老子死了好几个兄弟,你上来一句话,就要接手?好吧,你左领左右府是十二卫四府之一,来头的确不小。可事情发生在长安县,我又怎可能让你接手此案? 李大勇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沉声道:“事关诡异,此事非长安县可以处置。 你的功劳,一分都不会少,到时候自有人向贵县说明情况。但是现在,此案由我们接手。” 功劳不会少? 你们会向县尊解释? 杨义之一听这话,也就不吭声了。 这时候,两个仆人模样的人,跑了过来,从破碎的马车车厢里,抱出一个女童来。 与此同时,一队人马进入归义坊,迅速封锁了十字街。 几个魁梧壮汉,上前把怪物的尸体抬起来,放到了马车上…… 李大勇则走到了苏大为面前,手里拿着他刚才丢在地上的角弩。 他上上下下打量苏大为,半晌后才沉声问道:“你身上,为何有破邪弩和破邪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二章 人情比天大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三月三,上巳节。 这本是一个射燕司蚕赏桃花,曲水流觞赠香草的美好时光。 新帝李治,这一日也带着王皇后和萧淑妃饮宴禁苑,心情十分舒畅。那料想到,诡异突然现身长安里坊,还造成了十数人的伤亡。消息传来,令李治心情顿时变得有些烦躁。他很快下旨,命长安、万年两县配合金吾卫,加强长安治安。 同时,他又紧急召见太史局太史令李淳风,在宫中密议许久…… 天,已经黑了。 金吾卫的公廨里,灯火通明。 狄仁杰看似悠闲坐在一边,捧着一本在翻阅。 而苏大为则老神在在,闭目凝神休息。 杨义之显得很烦躁,在屋中徘徊。他几次想要开口,只是见狄仁杰两人都不开口,也只能强忍着心里的躁动,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但是,他始终无法静下心。 “郎君,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走?” 狄仁杰抬起头,笑道:“杨班头不必着急,金吾卫让咱们待在这里,而非投入大牢,说明事态并不是特别严重。长安乃是帝京,诡异横行里坊,终究不是一件小事。往小里说,这是妖孽出没;往大里说,这次的事情,很可能已京东圣驾。 圣上需有旨意来安抚百姓。 长安县和金吾卫,也需要进行交涉。 对了,还有那几个千牛备身,左领左右府也牵扯进来,三方坐下来总要掰扯一下才是。等等吧,不会太久……这件事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咱们,不会受牵累吗?” “非但不会,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呢。” 杨义之听了这番话,总算是平静下来。 一旁,苏大为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杨义之,又扭头向狄仁杰看去。 “阿弥,你有事情要问?” “高句丽鬼兵,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有,它几次说我是玄甲卫,又是什么来头呢?” 苏大为声音不大,杨义之并没有听见。 狄仁杰放下了本,往苏大为身边凑了凑。 “此事,我也是在老家时,听一个曾参加征讨高句丽之战的老兵说过。 前朝隋炀帝杨广一征高句丽时,在辽东城外与高句丽人的那一场大战,你可曾听说过?” 苏大为一怔,点头道:“我知道三征高句丽,但辽东城大战却不清楚。” “那场大战,杨广手下两员大将麦铁杖、钱世雄皆战死疆场。也就是那场大战,高句丽鬼兵,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据说,这些鬼兵身高力壮,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他们就是一群杀戮机器,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令隋军当时伤亡惨重。 统帅鬼卒者,名叫乙支文德。 之后隋炀帝又两次征讨高句丽,专门请了龙虎山第十一代天师张通玄出山,才算是镇压了高句丽鬼兵。只是由于当时杨玄感之乱,以及后来天下大乱,使得隋炀帝最终无功而返。在那之后,高句丽鬼兵就没了消息,似乎已不复存在一样。” “那……” “我原本以为那是个传说,可没想到,竟然真的见到了。” “大兄,你就能确定,那是鬼卒,而非诡异?” 狄仁杰露出心有余悸之色,道:“我曾听那老卒详细描述鬼卒模样,所以今天看到那鬼兵之后,立刻就回忆起来。那鬼兵的样子,和老卒描述的几乎是分毫不差。” “可是,鬼卒怎会在长安出现?” “这个嘛……” 狄仁杰苦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从老卒口中听说了鬼卒存在,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相关讯息。乙支文德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之后顺奴渊盖苏文接掌大对卢之位,乙支文德的后裔就再无任何音讯。唯一确定的是,渊盖苏文并不掌握鬼兵,否则天可汗征讨高句丽时,又一次清楚张通玄天师随军,但是却没听说遇到过高句丽鬼兵。” “也许遇到了,却不为人知?” “有可能!” 狄仁杰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苏大为的观点。 “那玄甲卫又是什么?” “这个我就真不清楚了。” 狄仁杰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玄甲卫。从名字上推断,莫非和当年天可汗的玄甲军有关系?” 连狄仁杰都不清楚,估计其他人也可能了解太多。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追问。 这时候,倒是狄仁杰开了腔,“对了,那个千牛备身说的破邪弩和破邪刀,又是怎么回事?” “大兄,这你可问住我了。” 苏大为道:“那是家父留下来的遗物,说实话,我都不知道那刀和弩,还有这名字。” “可我以前,没见你带过弩啊。” “我只是觉得,这次会有凶险,所以才翻出来。” 和狄仁杰交流,必须要加小心。 如今的他,还不是未来那个神探,但那种好宝宝的性子,已经表露无遗。 “大兄,咱们要待到什么时候?” “再等等吧,相信不会拖得太久。” 狄仁杰语气很平淡,可苏大为能感觉得出来,他内心里并不平静。 也难怪,才来长安了几天,就遇到了这种事情。他是来长安读求学,不成想惹来了诡异出没。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他求学的事情呢?估计,狄仁杰也很担心。 杨义之把一盘樱桃都吃完了,瘫坐在一边,打起了瞌睡。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 “杨班头!” 苏大为忙唤了一声。 “好像有人来了。” 杨义之忙坐好,向外张望。 就见一个三旬上下的男子,在两个金吾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狄仁杰一见来人,忙迎上前,道:“二哥,怎把你也惊动了?” 裴行俭苦笑一声道:“怀英,你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又怎可能装作不知道呢? 连圣上都惊动了,还下旨敕命长安和万年两县,从即日起,要和金吾卫精诚合作。你不用担心,这件事和你们无关。陛下圣命,认为你们铲除诡异,是大功一件。但此事不得宣扬,所以也不会公布你们的名字。而且,你们也要严守秘密。” 这怎么严守秘密? 日间归义坊那么大的动静,有不少人都看到了那鬼兵行凶,要怎么严守呢? 苏大为不禁晒然,但是却不好说什么。 毕竟,裴行俭是县尊,而且是长安县县尊,正经的七品官。而他,只是长安县治下的一个不良人,根本不入流。他要是冒然开口,说不定还会惹得裴行俭不快。 “二哥放心,我知晓轻重。” “好了,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裴行俭刚才看似是对狄仁杰说,实际上也是警告苏大为和杨义之。 “之后,朝廷会有赏赐,只要你们能管好嘴巴。 怀英,你留下来,一会儿和我一起回县衙,我还有事和你商量。杨义之,你去带上你的人,记得本官刚才说的那些话……嗯,大家这一次,都做的非常出色。” 杨义之闻听,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拜谢。 苏大为则略显犹豫,迟迟没有动。 裴行俭眉头一蹙,露出不快之色。 他正要开口,却被狄仁杰拦住。 “阿弥,你还有事吗?” “能否帮我问问,我的刀还有弩,可不可以还给我?那是家父留给我为数不多的遗物。” 狄仁杰拍了拍苏大为,然后转身来到裴行俭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他,就是苏大为?” “嗯。” “那破邪刀和破邪弩,被李大勇拿走了。” “这怎么可以?”狄仁杰有些不快,道:“就算他是千牛备身,那刀弩是阿弥父亲留下的遗物,他怎么可以拿走呢?” “这个嘛……” 裴行俭想了想,道:“此事牵扯左领左右府,我也不好插手。 据那李大勇说,那刀弩是左领左右府的专属武器,所以我也不好过问。” “他胡说八道,当我是三岁孩子吗?” 狄仁杰道:“他千牛备身配的是千牛刀,阿弥的刀是横刀,怎么就成了左领左右府的专属武器?如果按照他这种说法,那岂不是十二卫四府所持武器,都要归属他左领左右府吗?” “嗯!” 裴行俭点点头,“怀英言之有理。” “二哥,这次的事情,阿弥是为了帮我才被卷进来。 如果因为这样,而让他损失了父亲的遗物,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愧疚?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裴行俭,犯起了难。 这件事牵扯到十二卫四府,说实话,他并不想为了苏大为,却和对方纠缠。 “二哥,你帮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回玉枕。” 狄仁杰见裴行俭还犹豫,一咬牙,做出了承诺。 裴行俭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后,道:“李大勇我不熟,但他父亲,和家父熟悉。” “他父亲就是丹阳郡公,李客师。” “是他?” 裴行俭道:“我明日派人去找丹阳郡公说明情况,相信若李郡公出面,应该能讨要回刀弩。” 狄仁杰这回,感觉着有些头疼了。 他刚才和裴行俭保证,说实话是一种威胁。 你让我破案,结果我找人帮忙,为了破案却丢了祖传之物,你要不帮我,不够意思。 可现在,把李客师扯进来…… 狄仁杰觉得,如果裴行俭这么做了,那人情可就大了去。 他必须破了玉枕案,否则的话,他也没办法向裴行俭交代。 这一时间,狄仁杰压力骤增。他沉吟片刻,抬起头,轻声道:“那就拜托二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三章 韩终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李客师,李药师之弟,幽州都督,丹阳郡公,是太宗皇帝一朝的重臣。 李药师就是大唐军神李靖,李客师的地位自然可见一斑。高宗李治登基以后,李客师就致仕了。按道理说,他虽然已年过七旬,却身体康健,耳聪目明。能持弓纵马狩猎之能,有力搏狮虎之力,堪称是当代廉颇。谁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辞官。 辞官之后的李客师,就居住在长安城外,昆明池南。 按照他的说法,之所以辞官,是因为兄长李靖过世,让他十分悲伤,不忍再居长安。 李治曾劝过他,长孙无忌、褚遂良也劝说过他,李客师却态度坚决。 “我怎么记得,李郡公膝下只有四子,并无李大勇其人?” “李大勇是李郡公幼子,据说自幼能通鬼神,身体羸弱,差点夭折。后来李卫公出了个主意,把他送去了峨嵋山。一直到二十多才回长安,然后就成了千牛备身。 我听人说,李大勇性情古怪,不太喜欢和人接触。 就算他四个兄弟,也和他不算亲近,所以在京中知道他来历的人,可说是屈指可数。” 裴行俭在这种事情上忽悠狄仁杰。 狄仁杰在拜托了裴行俭后,就回到了苏大为身边,“阿弥放心,县尊会为你讨回刀弩,你不必担心。天已经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告诉洪亮,我今晚留宿县衙。” “那我先走了!” “等等。” 裴行俭突然又喊住了苏大为,取出一枚腰牌给他。 “刚才你要是随杨义之走也就罢了,现在你一个人出去,戴上腰牌,免得被金吾卫误会。” “多谢县尊。” 苏大为躬身接过腰牌,退出公廨大门。 裴行俭给他的腰牌,有些古怪,呈淡金色,入手有一种微微的暖意。 苏大为把腰牌挂在了腰间,大步流星离开了金吾卫。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各坊的坊门已经关闭,长安大街上,变得格外冷清。 一个人行走在如此冷清的大街上,难免会心生恐惧。 好在,今晚长安巡逻的金吾卫较之往日多了不少,一路走过来,他遇到了六队金吾卫。每一次遇到金吾卫,都要查验一次腰牌。苏大为觉得,那些金吾卫看他的目光,总透着一丝丝的怪异。只是他不清楚原因,只能对着金吾卫,赔笑不停。 回到崇德坊,已是夜半。 苏大为持腰牌叫开了坊门,总算是顺利进入其中。 与长安大街上的冷清相比较,里坊内的街道,显得热闹许多。 一些临街的酒楼还在营业,虽不是大张旗鼓,但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丝竹之声。 醉生梦死? 或许也算不上。 只是这长安人的心真大,日间归义坊发生那么大的事情,还有人半夜出来寻欢作乐? 亦或者…… 苏大为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旋即抛开这些杂念,快步赶回济度巷。 柳娘子没有休息,洪亮也没有睡,而是陪着柳娘子在小院里说话。 黑三郎的吠叫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柳娘子抬头看去,就见苏大为迈步走了进来。 “阿弥,你可回来了!” 柳娘子看到苏大为,顿时松了口气。 洪亮则迎上前道:“阿弥,我家郎君怎么不见?” “大兄去县衙了,他让我告诉你,今晚他会留宿县衙,让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 洪亮也松了口气。 他看着苏大为,嘴巴张了张,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大娘子,阿弥既然回来了,那我就先去睡了。” “好好好,快去休息吧。” 柳娘子目送洪亮回屋,才拉着苏大为,上下打量一番后,道:“吃过晚饭没有?” “还没呢,从晌午到现在,一点都没吃,快要饿死了。” “娘给你留了炊饼,你先吃些垫垫肚子,明天娘再给你做好吃的。” “好!” 柳娘子进厨舍忙碌,而苏大为则关上了院门。 他拍了拍黑三郎的脑袋,然后洗手,回屋,换了一身衣服,才回到了正堂。 桌子上摆放着一笸箩炊饼,一盘熏肉,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汤,两碟腌制的小菜。 “娘,吃不了这么多。” “能吃多少吃多少。” 柳娘子在一旁坐下,看着苏大为。 苏大为也不客气,坐下来就是狼吞虎咽。 “娘,你看着我作甚?” “阿弥,娘听人说……今天归义坊那边撞邪了?你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因为这个?” “什么撞邪,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 “不是撞邪吗?” “当然不是,我当时就在现场。” 柳娘子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道:“我就说嘛,这光天化日之下,邪崇怎敢出没?” 它们,真敢出没! “娘,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坊正说,是有人装神弄鬼的闹事。 可是有那么一些长舌妇,非说是撞邪……我跟你说啊,对面道德巷的崔寡妇,整日里胡说八道。 对了,说起崔寡妇,娘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那长舌妇虽说是个碎嘴子,但有的话也没有说错。 阿弥啊,你已经十八了,是时候给你寻个亲事。你有没有可心的人?若是合适,娘帮你找媒人去说。” 这话锋转的太快,差点就闪了苏大为的老腰。 他正喝着面汤,顿时呛得喷出来。 “娘,你都说了,我才十八,还没有成人呢。” 唐代,二十成人。 当然了,大多数时候,男人十四五六就可以视为成人。这种事情,关键还是要看家世。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似苏大为这种十八岁就开始做不良人,算不得怪。 但是就唐律法而言,此时的苏大为,正是少年。 “怎么没成人,你当差都快一年了!再过两月,你可就十九了,是时候娶个老婆了。” “娘,我现在还没有想这些。” “我知道你没有想,但是娘要为你想啊。 你那死鬼老爹如今也不知道葬在何处,他若是在家的话,娘才不会操心这些事情。可你老爹不在了,娘就得要为你打算。早早成家,有了孩子,娘也能放心了。” 前世,苏大为没有遭遇过这种事情。 但他听朋友说过被催婚的惨状,所以一直很好。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 可我才十八岁,我还是个孩子,还没有浪起来,你就让我结婚生孩子? 苏大为能体谅柳娘子的苦心,但却万万无法接受。 “娘,这个事情,急不得。 我以后会注意,若是有可心的人,一定告诉你。”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柳娘子态度很坚决,毫不留情就镇压了苏大为的小心思。 “这个事,你别管了,明天我去找崔寡妇。 那长舌妇嘴巴虽说碎,但也还算可靠。我问问她,看她那边有没有什么合适对象。” 惹不起,惹不起! 你说人家是长舌妇,扭头又要找人家帮忙? 苏大为哭笑不得,三口两口把面汤喝完,然后站起身来。 “娘,我吃完了。” “吃完了,赶快去洗洗,睡吧。 这里我会收拾,你不用管了。” 柳娘子一脸嫌弃,把苏大为赶走了。 苏大为也没有客气,先去水井边上打了盆水,冲洗了一下,然后换了干爽的衣服回屋去了。 这年月,还没有浴池。 如果要洗热水澡的话,就要生火烧水,少不得麻烦老娘。 可总是凉水澡……倒也不是不适应,只是有点不舒服。什么时候可以在自家泡澡呢? 苏大为有些怀念前世泡澡堂的日子。 有些事情,只有在失去了以后,才能体会到珍贵。 不行,为了洗热水澡,我一定要努力才行……只是,该怎么做才好呢? 苏大为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倒是有一些想法,但实施起来,却需要有金钱作为支持。没钱,真的是寸步难行。他的收入,再加上母亲的劳作,在长安生存问题不大,但却撑不起他的想法。 嗯,回头去找找周良,催他一下才是。 对了…… 苏大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吕掌柜埋在大慈恩寺工地里的东西!也许,那并不是吕掌柜,但也差不多。反正是他神神秘秘埋在大慈恩寺的那个包裹,里面藏着什么?有机会,应该去看一下。 屋外,传来柳娘子关门的声音。 黑三郎呜咽两声后,也就没了动静。 庭院里,旋即陷入了寂静。 皎洁的月光,自窗户里照进来,洒在床榻上。 苏大为看着窗户,口中喃喃自语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也不知道,我还能回故乡吗?” 他已经把长安视为故乡。 可是他也不会忘记,他的故乡,不在长安。 胡思乱想了很久,倦意涌来。 苏大为躺在床上,缓缓闭上眼睛,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妖孽,休走!” 一片皑皑白雪中,一个似猿猴一样的怪物,仓皇奔逃。 在它身后,一道人影飞驰,快如闪电。 地上的积雪很厚,人影过处,积雪上却不见有半点痕迹。 猿猴,发出一声愤怒咆哮,停下来,朝身后那人捶胸怒吼。 它体型,足有两米多高,一口獠牙,表情狰狞。 那人,停下来,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见猿猴停下,青年不禁露出了笑容。 “妖孽,还想要反抗吗?今日若不将你镇压,某便枉称终南韩终。” 说着话,他抬手,飘然一指伸出。 刹那间,天地仿佛被他那一指所占据,猿猴发出惊恐的嘶吼,眼睁睁看那根指头落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四章 新的一天开始了!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夜色朦胧,月光如水。 寂静的长安城上空,突然响起一阵似有若无的雷声。 整个长安,在雷声中抖了三抖,旋即又恢复沉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正在巡街的金吾卫,觉察到了异状。 不少人露出警惕之色,紧张向四处张望。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如先前一样的安静,黑漆长街上,更是冷冷清清。 李大勇站在朱雀门城楼上,凝神四望。 作为长安中轴线的朱雀大街上,漆黑寂静,不见人迹。 “李参军,没什么动静啊?” “没动静最好,若有了动静,那才是麻烦。” 李大勇看了一眼身边的将领,轻声道:“这就说明,太史令那边已经谈好了。” “这就谈好了吗?” 武将愕然道:“我还以为,要打上一场呢。” “打一场?”李大勇晒然道:“这可是长安,近百万人口。两边真要是动起手来,你可知要有多少人遭殃?去年诡异潮动,不过一点钟的光景,就有数百人丧命。 陛下如今登基不足一载,若是打起来,后面会有更多乱子,到时候谁收拾?” 武将尴尬笑了,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而李大勇则依旧如笔直长矛般站在墙后,看着漆黑的朱雀大街。 一双眸子,闪烁着一种诡异的碧芒。仿佛在那黑夜之中,隐藏着什么可怕事物。 苏大为突然睁开了眼,呼的一下子做起来。 窗纸,被晨光照白。 他浑身上下,大汗淋淋,垫在床上的褥子,也是一片汗渍。 有一种怪异刺鼻的气味传来,他长出一口气,冷静下来,发现那味道正来自他的身上。 汗液,浑浊。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身子,就听全身的骨节,发出一阵爆竹似地噼啪声响。 从床上下地,他蹬上木屐,走出了房间。 正堂大门打开来,晨风扑面。 苏大为只觉精神一振,迈步走出大门。 黑三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空中耸了耸鼻子,呜咽一声,就夹着尾巴溜到了大门口停下,转身看着苏大为,那双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嫌弃’的神采。 尼玛,被狗嫌弃了! 苏大为也有点受不了身上的气味,快步走到水井边上,三下五除二把汗衫脱下来,只穿着一条短裤。他打了一桶水出来,而后举起水桶,劈头盖脸就浇下来。 略带一丝丝地温的井水冲刷着身体,让他感觉极为畅快。 一连冲了三桶水,然后又用皂角在身上涂抹了一遍,冲洗干净后,那股子气味总算不见了。这时,柳娘子也披衣走出了房门,看着正在擦拭身体的苏大为,眉头一蹙。 “阿弥,大清早的,闹个什么?” “哦,睡不着,洗个澡,一会儿去衙门点卯。” “去这么早吗?” “不早了,今天可能会比较忙,早点过去点卯,免得被人找茬。” “谁要找茬?” 苏大为笑道:“不是谁要找我麻烦,而是不想被人找麻烦。如今魏帅被害,衙门里人心惶惶,不少人都盯着魏帅的位子。这种时候,我实在是不想被人抓把柄。” 柳娘子恍然大悟,点点头,“这样也好,省的麻烦。” 说完,她走下台阶,道:“可来不及给你准备饭食了。” “没事,待会儿我路过西市的时候,买两张饼就是。” “有钱吗?” “有!” 柳娘子打了个哈欠,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管你了。 对了,昨天我去灵宝寺还愿,慧明法师说,今天寺里做法事。我打算去看看,就不做饭了。” “我无所谓啊,关键是洪亮。” “这个嘛,那我简单做一些,免得人家挑不是。” 柳娘子嘻嘻笑道,就转身回了房间。 苏大为把身子擦干,穿着木屐上了台阶。 黑三郎呲溜就跑了过来,伸着舌头,发出一阵‘呵呵’的喘气声。 苏大为蹲下身子,伸手揉着狗头,嘴里骂道:“刚才不是跑的挺快,现在又蹭过来干嘛?” 黑三郎露出迷之微笑,一副讨好的模样。 “要不是你长的黑,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二哈的串种。” 苏大为看着黑三郎,忍不住笑骂起来。 黑三郎却浑不在意,蹲坐在苏大为面前,吐着舌头喘气……别说,真有点像二哈。 苏大为只好转身走进厨舍,把昨晚的剩饭拌了拌,倒进厨舍门口的狗盆里。 黑三郎立刻不理苏大为,闷头狼吞虎咽。 苏大为笑了,拍了拍黑三郎的脑袋往屋里走,却不想柳娘子风一般的又跑了出来。 “娘,怎么了?” 柳娘子皱着眉,一脸严肃表情,打量着苏大为。 那目光,让苏大为一头雾水。 “阿弥,你好像又长高了?” “没有吧,我不知道啊。” 苏大为愕然,看着柳娘子……是啊,娘看上去,好像矮了点。 矮的不多,也就是两公分上下。 苏大为原来个头就超过了一米八,现在,好像又高了一点。 “你怎么长这么快?这要是再长下去,我又要给你做新衣服了。” “我……” 苏大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上次长个,好像是几天前。这才过去了多久……好在这次长个,没有上次那么夸张。 难道说,是昨天那头鬼卒的缘故? 苏大为搔搔头,走进了卧室。 他站在门框前比划了一下,好像是高了一点。 换了干爽的内裤,把衣服穿上。之前这衣服,略显宽松。现在,却变得刚好了。 他对着铜镜,露出无奈的笑容。 难不成以后他杀一个诡异,就会长一次个头吗? 长安城里,据说十万诡异之多。真要杀完了,难不成要变成几米高的怪物? 不行,这个事情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身体里的那个腾根之瞳,似乎已成了心腹之患。 晨光沐浴长安,大街上已开始热闹起来。 苏大为踏着晨光,来到长安县衙。 公廨里没有人,大家都还没有来。一如平日,他开始打扫公廨,然后把旁边的几间房子,也清理了一遍。昨日江摩诃他们在这里耍钱,弄得一地狼藉。估计是听说出了诡异,他们匆忙间,甚至来不及收拾,那桌子上还散落着一堆叶子牌。 正收拾时,门外进来了一个不良人。 “阿弥,来恁早啊。” “十一哥早。” 苏大为忙开口招呼,道:“大屋已经收拾干净了,十一哥要用这屋子吗?马上就好。” “不用,不用……我就说来收拾屋子,没想到你已经收拾好了。 那我先去大屋,阿弥不用太认真,收拾一下就行了。” “我知道了,多谢十一哥关照。” 别以为在唐代,就没有论资排辈。 事实上,衙门里这种现象层出不穷。十一郎名叫陈敏,是一个老牌不良人,据说和苏大为的父亲苏钊也认识。不过苏大为进来后,十一郎并没有表现的很热情。一直都是不冷不热,有的时候还会训斥苏大为几句,应该是和苏钊并不对付。 可今天,他却显得很热情。 苏大为收拾完了房间,就进了另外一间小屋。 小屋里,没有窗户,以至于光线昏暗。 里面摆放着各种刑具,是不良人的刑房。这也是整个县衙里,最为可怖的场所之一。杨义之那边也有刑房,但比之不良人的刑房,却远远不如。没办法,不良人面对的对手,大都是一群凶恶之徒。所以,这里的刑具更多,刑罚五花八门。 多少穷凶极恶之辈进了这间屋子,都变得老老实实。 屋子里,三个不良人正在打扫。 这三个人,也是刑房的行刑手,被称之为凶神恶煞鬼见愁。 凶神,名叫吕操之,年三十三岁;恶煞,张海林,年三十八岁。这两个人,可算得是心狠手辣之辈。据说就算是长安城最硬的硬汉,也别想在他们手里撑过一个时辰。 鬼见愁,名叫桂建超。 四十多岁,也是这三个人的头。 这家伙看上去有些阴鸷,同时也是不良人中,最让人害怕的人物。 他很少去行刑,但是却喜欢研究各种刑具和刑罚。用苏大为的话说,这货绝对是心理扭曲。哪怕苏大为以一个穿越众站在他面前,也会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受。 这三个人,平时对苏大为,也不冷不热。 他们是三位一体,什么时候都聚在一处,形成了不良人群体中,一个独立的小圈子。 嗯,就连魏山活着的时候,对这三人也是敬而远之。 “阿弥,这里已经打扫过了,以后不用你费心了。” “啊?” 苏大为一愣,愕然看着三人,心里有点发颤。 桂建超微微一笑,道:“阿弥,你不用误会,不是对你不满。 只是这刑房的摆设,另有玄机,你不懂这其中的奥妙,万一弄差了,反而误事。再者说了,这是煞气太重,你年纪还小,以后没事就别管了,免得会有毛病。” 听上去,好像是很亲切。 苏大为一脸茫然,连忙道谢。 他走出刑房,心里忍不住骂道:你现在说有玄机,那还让我打扫了快一年? 不过,他又觉得有些古怪。 刚才的十一郎,现在的鬼见愁三人,怎么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样?至少在对待他的态度上,有很大不同。真是活见鬼了,今天怎么这一个一个,都这么古怪? “阿弥!” 就在苏大为困惑不解的时候,就见周良和几个不良人有说有笑走了过来。 周良看到苏大为,忙挥手招呼,然后和身边几个不良人说了两句,兴冲冲就跑了过来。 “二哥,早啊。” 周良没有回答,而是拉着苏大为到了旁边。 “二哥,你神神秘秘的,作甚啊。” 周良则一脸凝重之色,轻声道:“阿弥,听说昨天那头诡异,是被你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五章 抬举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吗? 朝廷不是已经给了答案,说是有人装神弄鬼吗? 苏大为有些困惑,本能的就想要点头承认。可是,裴行俭昨天的那番话,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若走漏风声,唯你是问。” 刹那间,苏大为就清醒过来。 “什么诡异?你听谁说的?我不知道。” 否认三连,脱口而出。 他话说出口后,顿觉原本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都移走了。 周良却笑了,拍了拍苏大为的手臂,轻声道:“我懂,我知道,我明白!” 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你明白什么?你可别乱说啊! 周良的诡异笑容,让苏大为有些心慌。 这时候,鬼见愁从刑房里走出来,笑呵呵道:“三郎当年,也是如你这般的回答。” “啊?” “我就说了,都是谣言,你们一个个的,成何体统? 一会儿江帅就要过来了,被他看见你们这副模样,少不得要生气,大家都要倒霉。散了吧,都散了吧……阿弥,好本事!当年是三郎,今日是你,爹是英雄儿好汉,果然厉害。” 他说完,背着手就走了。 吕操之和张海林则跟在他身后,犹如哼哈二将。 “二哥,怎么回事?” 周良见人都散了,脸上露出复杂表情,轻声道:“昨日归义坊,诡异横行街头,被你斩杀。我们当时就听说了!不过衙门里发话,并非诡异,而是有人装扮……你不知道,江摩诃的脸色有多难看,当场就掀了桌子,把所有人都臭骂了一顿。” “二哥,你知道,昨日县尊……” “我明白,县尊肯定会警告你,我们心里清楚。” “刚才老鬼说什么我爹当年,又是什么意思?” 周良声音再次压低,道:“我听人说过这件事。好像是说十年前,三叔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良人。后来在一次偶然机会,杀了一头诡异,于是就做了不良帅。 说是当时魏帅的威望和资历比他都高,但就因为这件事,他做了几年副手。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进了衙门之后,魏帅看你不顺眼,所以才会经常找你毛病。” “还有这种事?” 苏大为瞪大了眼睛,看着周良。 “我也是听说,但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 说完,周良神色复杂道:“阿弥,要恭喜你了!” “此话怎讲?” “当初三叔杀了诡异,成了不良帅;如今你做了三叔当年的事,怕不久就会高升。” “怎么可能!” 苏大为笑了,道:“二哥,你别取笑我了,被江帅听到,肯定会有误会。” “你以为他现在,就没有误会了吗?” 苏大为愣住了,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就见江摩诃跟着一个人走过来,阴着脸,看上去很不好看。 周良道:“我先撤了,你小心点。” “嗯。” 苏大为认得江摩诃身边的人,正是昨日前来通知,让不良人配合杨义之行动的男子。 他也看到了苏大为,露出了笑容。 “苏大为,我们又见面了。” “见过郎君。” 苏大为忙上前行礼。 江摩诃则阴着脸,道:“苏大为,这是王升王郎君,县尊身边的心腹。 县尊有命,让你前去见他。你跟着王郎君走,不必参加点卯了……” 他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看得出心气不顺。 王升则一脸平静之色,道:“苏大为,跟我走吧,县尊在等你呢。” “遵命。” 苏大为不敢怠慢,忙跟着王升往外走。 和江摩诃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看见了江摩诃眼中,闪烁着一种不甘心的光彩。 也难怪,他怎能甘心? 江摩诃在副帅位子上熬了三年,眼看着就能转正,却发生了诡异横行这档子事情。 外面说什么装神弄鬼,他当然不相信。 没看到昨日连左领左右府的千牛备身都出动了,又怎可能是简简单单的装神弄鬼?如果是装神弄鬼,肯定是长安县来负责。可是从昨天起,案子就被人拿走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诡异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 这让他想起了苏大为的父亲,苏钊苏三郎。当年,苏钊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不良人,在一次偶然机会杀了一头诡异之后,硬是踩着魏山,一下子就成了不良帅。 而今,苏大为又来这么一次。 莫非当年的事情,要再一次重演吗? 他可比不得魏山……当年魏山也不过三十出头,就算熬几年,也不到四十。 可是他呢?今年马上就四十了!如果这次不能转正,再想转正,可就没了机会…… 这让江摩诃,怎能舒心?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不点卯了吗?所有人都集合,点卯!” 江摩诃想到这里,看着公廨门口的不良人,怒从心头起,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苏大为跟着王升来到县衙后宅。 当了快一年的差,他这是第一次进后宅。 不良人并不是一个受人尊敬和欢迎的职业,即便是衙门里,不良人也俨然被排斥在外。其他人不愿意和不良人有过多接触,甚至连县衙的高层,也不甚重视。 这次进了后宅,让苏大为有些好。 唐代的官衙后宅是什么样子?他还真没有见过。 似乎,也平平无。 作为帝京四廓县之一的长安县县衙,分为三进。 在穿过一个月亮门后,苏大为就看到满眼的桃花,在阳光中绽放,显得格外娇嫩。 桃林中,有一个亭子。 裴行俭正负手站在亭子里,欣赏盛开的桃花。 “县尊,苏大为来了。” “知道了,你且退下。” 裴行俭背对着苏大为,没有转身。 王升躬身行礼,匆匆离去。 “卑职苏大为,拜见县尊。” 裴行俭没有理睬,只看着满目粉红,良久轻声吟道:“初桃丽新采,照地吐其芳。枝间留新燕,叶里发轻香……” 他转过身,问道:“苏大为,此诗如何?” 苏大为愣了一下,忙道:“好诗,县尊果然好文采。” 这也是下属拍领导马屁常有的方式,苏大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倒是记得不少诗词,但能完完整整背诵出来的,并不算太多。而裴行俭这首诗,他没有听过,自然而然会认为,这是裴行俭所作。嗯,这个马屁,没毛病! 裴行俭笑了,“谁告诉你说,这是我的诗?” “啊?” “这是南北朝萧刚的诗,我只是心有所感,所以吟诵。” 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啊…… 你说你堂堂长安县县令,此情此景不应该是赋诗一首,干嘛要吟诵别人的诗呢?而且,还是这么冷僻的诗。莫说苏大为,就算是换一个人,也未必反应过来。 苏大为的脸,顿时羞红。 “我听怀英说,他叫你阿弥?” “是的。” “怀英昨晚,可是在我面前夸赞你不少呢。” “这个,卑职惭愧。” 是应该惭愧!人狄仁杰在人前夸你,可你却不争气,等于是丢了狄仁杰的脸面。 “哈哈哈,没什么好惭愧。” 裴行俭大笑着坐下,道:“昨晚我吟诵此诗时,怀英也以为是我所作。萧刚其人,名气不大,诗作也不多,所以知道的人,也很正常。我也是偶然读到此诗,感觉字里行间颇有清新之意,故而记在心中……嘿嘿,别说你了,许多人都着了道呢。” 你特么这么调皮,你爸妈知道吗? 与昨日裴行俭不苟言笑的模样,苏大为觉得,今日的裴行俭,纯粹就是个逗比。 “昨日,你杀了那高句丽鬼卒,也算是功劳一件。 你的刀弩,我已拜托人去讨要,但估计要等一些时日。不过呢,你这次的事情确实做的漂亮。若非你出手,可能我们都不知道,这长安城里竟有如此诡异。” “此卑职分内之事,不值县尊夸奖。 不过卑职还是有些怪,就是那高句丽鬼卒,为何会出现在长安?而且魏帅也因它而死,让卑职有些想不清楚。至于杀死鬼卒,纯属意外。主要是那两位千牛备身先重伤了它,加之家父留下的刀弩,才使得卑职侥幸,将这诡异斩杀。” “你也知道是侥幸?” “当然。” “有自知之明,不错。” 裴行俭露出温和的笑容,道:“不过呢,这件事已非常人可以应对,自有其他人来接手。高句丽鬼卒的事情,你不必再理睬。接下来,本官要你全力配合怀英,如何?” “卑职,要怎么配合?” 苏大为一脸困惑,看着裴行俭道:“而且,卑职也不知道,大兄要查什么啊。” “你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相信这长安城里的一些门道,你也清楚。 怀英不熟悉长安,所以专门选了你,要你协助。至于是什么事,他会与你详细说明。 另外,魏山被杀,不良帅空缺。 所以本县想要你来接替魏山的位子,你可愿意?” 从一名普通的不良人,一跃成为不良帅,绝对是很多不良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这代表着更多的薪水,更多的财路,更大的权力。 在裴行俭想来,苏大为一定会喜出望外。 哪知,苏大为却犹豫了。 半晌,他轻声道:“若是县尊其他赏赐,卑职一定愿意。可是这不良帅,请恕卑职无礼,不能同意。不良帅一职,责任重大,所以还请县尊慎重,另选他人吧。 卑职甚至觉得,副帅江摩诃都比卑职适合担任这个职务,卑职……实不想担此重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六章 皆大欢喜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不愿意? 还推荐江摩诃? 苏大为的回答,有些出乎裴行俭的意料。 裴行俭的确是想要让苏大为接手不良帅的职务,而不只是单纯的玩笑。 不良帅,是县衙中最为强大的力量之一,尤胜三班。他们大多熟悉地方,对于很多阴暗或者灰色的力量了解。他们的手段大多属于常规之外,面对的敌人也大都是大奸大恶之流。这样一支力量,虽然说口碑不好,确实最为有利的武器。 裴行俭接手长安县一载,也遇到过很多事情。 一切依照律法? 大部分时候可以,但是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就必须要使用非常手段。 苏大为年轻有朝气,且身家还算清白。在对诡异一战里,他展现了非凡的勇气和能力。特别是当诡异冲上街头的时候,这小子不要命的冲出来,与之搏斗……这种责任感,也是裴行俭最看重的。把苏大为提上不良帅,也有利于他的管理。 可他竟然拒绝了? “你是不想,还是不敢?” “既不敢,也不愿。” “为何?” 苏大为没有回答,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是真不愿意做那不良帅! 一方面是不愿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很清楚,他不是老爹苏钊,也压不住那些不良人。 鬼见愁为什么要说那番话语? 苏大为现在明白了,那是在警告他。 苏钊当年可以成为不良帅,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他已经做了十余载不良人。 十余载光阴,足以让苏钊对不良人的路数门清。 十余载光阴,也足以让他压住其他人,即便是魏山,也只能把不满藏在心里……那是资历,也是一种沉淀。他一个十八岁的小青年做不良帅,就算江摩诃不反对,他能斗得过其他老油条吗?弄个不好,人家挖个坑,就可能把他埋在坑里。 这种出头鸟的事情,他坚决不会去做。 与其当出头鸟,被其他人排挤,倒不如把江摩诃推上去,他藏在后面,闷声发大财。这样一来,不良人的不满也就被平息了,江摩诃还会因此,对他感激不尽。 所以,苏大为很坚决就拒绝了裴行俭。 哪怕会引起裴行俭的不满,他也在所不惜。 裴行俭让苏大为走了。 狄仁杰走出来,在裴行俭对面坐下。 “我说过,阿弥不会同意。” “他……” 裴行俭话说一半,突然笑了。 他当然清楚,如果把苏大为推上不良帅的后果。 没想到这小子很机灵,居然把持得住,没有被那诱惑乱了方寸,倒是一个可造之材。 “玉枕案需要尽快解决,只要把找回赃物,就可以交差了。” “可是这件事,涉及诡异之力,我心里有点没底。” “放心,昨夜李淳风已经动手了。” “太史令动手了?” 狄仁杰诧异道:“难道,他已经找到了鬼卒背后的人吗?” “没有!”裴行俭道:“不过他找了荧惑星君。” “那是谁?” “长安十万诡异,都听命于荧惑星君。李淳风昨晚和他做过一场,荧惑星君已经答应,会令长安诡异配合,寻找那鬼卒背后之人。李淳风神通广大,再加上长安十万诡异。如果那鬼卒背后之人聪明,有多远走多远。否则,他休想藏匿长安。”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行动,如果……” “如果再有异动,那就要面对荧惑星君的愤怒了!” “既然如此,我会尽快找回赃物。对了,我还有一点困惑,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搜集皇家之物?那些物件即不能变卖,也没有收藏价值,那对方所为何求?” “这个,需要你来寻找答案。” 狄仁杰苦笑道:“为何我觉得,这个答案有点吓人?” “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高阳公主不要再派人催问,更不想看到房遗爱那厮的嘴脸。” “好吧,我明白了。” 苏大为回到公廨,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 以前,他虽然不起眼,但好歹出现时,会有人和他招呼。 但是今天……所有人好像无视他的存在一样。当他出现在公廨大门口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理他。 江摩诃装模作样坐在一张案后,翻阅卷宗档案。 刑房三人组则在角落里,低声讨论着什么,一个个眉飞色舞,显得十分兴奋。 十一郎陈敏用软布擦拭兵器。 他善使一对铁矛,左手矛九斤,右手矛十三斤,杀法凶狠,是不良人一员猛将。 周良也坐在角落里,没有说话。 只是当苏大为进来的时候,他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目光中,带着询问之意。 苏大为看得出来,大家对他好像有些意见。 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端倪。 还是小觑了江摩诃。这家伙平日里嗜赌如命,又贪财,但是这人缘却不差。这是下马威吗?他想要向苏大为宣示,他在不良人当中的权威。嗯,估计是这个意思。 苏大为心里苦笑一声,朝周良不经意的点了点头。 “江帅,卑职回来了。” “是副帅!”江摩诃抬起头,义正辞严道:“苏大为,我是副帅,而非不良帅,不要胡乱称呼,免得别人误会。魏帅被害,县尊还未委派人接任,所以别乱了规矩。” 他看上去很严肃。 只是那眼睛里闪烁着的期盼,暴露了他内心中的想法。 明知道裴行俭很有可能会委任苏大为,但江摩诃还是有些期盼。 苏大为年纪小? 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杀了诡异,得了县尊的赏识。 想当初他老子不就是这么当上了不良帅吗?他父子两个,真走了狗屎运。当年苏钊捡便宜,杀了一头诡异;如今,苏三郎的儿子也是如此,真让人羡慕不已。 也是自己命不好。 如果昨天没有耍钱;如果昨天是他去了归义坊;如果杀死那诡异的人是他…… 江摩诃暗自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对了,刚才万年县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在青龙寺附近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包裹,好像是昨日归义坊白马巷丢失的赃物。杨义之那边在忙着收尾白马巷的烂摊子,抽不出人手来,所以就请我们派人过去。你昨天全程参与了白马巷的案子,应该最为清楚。所以思来想去,就请你辛苦一趟,到万年县那边确认一下。” 江摩诃的话,依旧是阴阳怪气。 苏大为愣了一下,突然间一阵狂喜。 万年县,吕掌柜藏东西的大慈恩寺,不就在万年县治下吗? 长安县和万年县,其实都在长安城里。两县之间,只隔着一条朱雀大街而已。 苏大为早就想去晋昌坊走一遭,把东西取出来。 可这几天,真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根本脱不开身。 别看两县距离近,可要走过去,也要不少时间呢。所以,苏大为只能惦记着,却无法行动。现在,机会来了!去万年县公干,顺便到大慈恩寺把东西拿出来。 苏大为想到这里,目光突然一转,落到了周良身上。 周良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好像是在说:没错,你去吧。 “那卑职就先告退。” “去吧去吧,查清楚一点。” 苏大为答应一声,告辞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江摩诃突然不无酸楚道:“这老苏家,还真的是好运气。” 桂建超扭脸过来,冷笑道:“好运气,也得有好本事才行。我听人说,昨日的事情,死伤不少。归义坊的一队武侯死了三分之一,还有十几个平民,可够惨烈。” “老鬼,你想说什么。” “江大头,我说你何必呢? 这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事情……野个是你瓷马二楞的错过了机会,你又能怪个谁呢?” 江摩诃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老鬼,用得着你在这里骚情?他还不定能当上呢。” “我骚情?贼你妈,我用得着对他骚情吗?我就是看不惯,你自己瓷马二楞,到最后又怪到他头上。苏大为好歹也是三哥的儿子,三哥在世的时候,对咱们不差。” 桂建超怒了,破口大骂起来。 就算是江摩诃将来当了不良帅,他也不怯江摩诃。 长安县第一刑讯高手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只有他想不想问,没有对方能不能回答。长安县衙里有一种说法,把穷凶极恶的犯人交给桂建超,只要他愿意,用不了一个时辰,铁打的汉子也得认怂。他要是想跳槽,多少个衙门会排队请他。 江摩诃虽然是副帅,可是在桂建超面前,也不敢太强硬。 “江摩诃在吗?”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声音。 王升大步流星进来,看到江摩诃,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呢,在呢,郎君怎么来了?” 江摩诃立刻变了脸色,忙不迭绕过桌子,迎上前来。 “我来呢,是奉县尊之命前来。 县尊说,不良帅魏山被害,凶手虽未找到,但不良帅一职却不能空置。刚才县尊询问了苏大为的意见,苏大为推荐江帅你接掌不良人……江帅,在下这里要恭喜你了。” “什么?” 江摩诃闻听,露出了愕然表情。 “这是不良帅印,江帅,接印吧。” 王升把一个包裹递过来,江摩诃有些晕头转向的接住。 “县尊吩咐,江帅你现在接掌了不良人,务必要尽快找出杀害魏山的凶手。 最近一段日子,长安县有些不太平。该抓就抓,该收拾就收拾。县尊说,他希望长安县能尽快平定下来。还有,待会儿你去一趟金吾卫。从今天开始,不良人有责任配合金吾卫巡夜……至于怎么配合,你去和金吾卫商议,自行安排人手。” 这消息,有点突然,让江摩诃觉得摸不着头脑。 不是说苏大为接掌不良人吗? 怎地变成了…… 他一脸懵逼的向王升道谢,甚至忘记了是怎么把王升送出了公廨。 几天来一直期盼的事情,居然真的成了!这算不算是美梦成真,得偿所愿了呢? 回到公廨,不良人纷纷向他道贺。 桂建超则冷哼一声,迈步往外走。 “江大头,恭喜你了!不过呢,别忘了是谁推荐的你……贼你妈刚才还下马威呢,丢不丢人?” “老鬼,你个二球货。” 江摩诃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破口大骂。 桂建超却不理他,哼了一声,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然后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 他在衙门里向来自由,需要他的时候他就来,不需要的时候他就走。 反正,江摩诃做不做不良帅,桂建超这刑房三人组自成体系,谁也奈何不得他们。 看着桂建超的背影,江摩诃一阵心烦意乱。 刚才,好像有点过分了,也不晓得苏大为那小子,会不会放在心上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七章 大慈恩寺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三月天,变化快。 早上出门时,还晴空万里。 可是从衙门里出来,天就变得阴沉起来。 苏大为看看天色,觉得有点不妙。他没带雨具,如果赶去万年县的路上下雨,那就要变成落汤鸡了。有心等等,但转念一想,天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赃物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趁此机会去大慈恩寺。昨天出现诡异,接下来肯定会很忙。如果错过了今天,他就只能等下一次休沐,否则怕是没有机会。 算了,先去大慈恩寺,再看情况吧。 苏大为想到这里,忙加快脚步。 也许是看到天色变化的缘故,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 赶到晋昌坊,已经过正午。 当苏大为按照记忆中的路径,从大慈恩寺的后门进入的时候,憋了一上午的雨,终于忍不住,伴随一声春雷,倾盆而下。雨,下的很猛,眨眼间天地就被雨幕连接。 大慈恩寺里,很冷清。 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当苏大为走进大慈恩寺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香客了。 僧人们,大都回了禅房。 工地上更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苏大为浑身上下被雨水湿透,站在大雨中,向四处张望。 他很快就找到了记忆中的那棵大树,于是快步走上前,来到大树下。 轰隆,一声雷响。 吓得苏大为心里面,一颤。 打雷天不要站在树底下,这是一个常识。 可是,苏大为却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不这个时候动手,再想动手,可就麻烦了。 他忙蹲在树下,拔出一口匕首,反复插向地面。 嗯? 好像找到了! 苏大为觉得,匕首似乎扎在了什么硬物上。 他连忙收起匕首,用双手挖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雨水打湿的缘故,土质很松软。苏大为双手,就如同两只利爪,很快就在树根下挖出了一个深坑。在深坑里,有一个油纸包裹的物品,体积看样子不小。苏大为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泥水,兴奋的加快速度,把坑挖大了一些后,伸手就把那油纸包裹给拿了出来。 咔嚓! 一条银蛇自云层中窜出,凶狠落下,正劈在那棵树上。 苏大为感受到一股气流涌来,直接把他掀翻出去。在泥水里滚了两滚,他只觉头昏脑胀。抬头看,就见那棵大树,由上而下,好像被斧头劈砍一样,劈开大半。 油纸包裹,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泥水中。 “是不是打雷了?” “我刚才好像看见,大树那边有人。” “走走走,快过去看看……” 从远处禅房,传来动静。 苏大为缓缓爬起来,就看到有人影晃动,从禅房那边跑来。 不好! 他顿时一惊,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拿起油纸包裹,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好像有人?” “他跑什么?” “不好,别是遭了贼吧。” “不要跑,佛门净地,岂容你猖狂。” 僧人们大声喊叫,引来了更多的人。 不过,苏大为的速度很快,没等僧人们赶到工地,他就已经跑到山墙下,单脚踹在墙上,身体借力腾起,一只手扒住了墙头,噌的一下就从山墙上跃了过去。 山墙内,传来叫骂声。 只是墙寺院的强太高,即便僧人们想追,也没办法似苏大为那么轻松越墙而出。 等他们出去了,苏大为早就溜走了! 大慈恩寺,译场。 玄奘法师站在藏经楼的窗户前,向外眺望。 他看的方向,正是工地。 从他的位置来看,依稀能看到大树被雷劈中后,燃烧的火光。 此时的玄奘法师,已近五旬。 可能是早年间西行求取佛经,一路遭遇磨难的缘故,使得他看上去显得有些苍老。 从天竺取经回来后,他就致力于佛经的翻译工作。 太宗皇帝几次请他出山,他都以翻译佛经为由拒绝。 大慈恩寺,是他翻译佛经的主要场所。一年之中,他几乎有七成以上的时间,是在译场里。寺里几次想要请他为住持法师,他都没有同意。在他看来,所有的事情,都不如翻译佛经重要。不过,今天发生在工地的事情,却把他惊动了。 “师父,要不要我追过去。” 在玄奘法师的身后,站在一个头陀。 他头戴金环,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披散着,身穿一件灰色僧袍。 “不用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些事物埋在那里,终究是一个祸害。如今被人拿走了,也了却了一桩灾难。其实这样挺好,对咱们而言,还是尽快翻译佛经。” 那僧人长的尖嘴猴腮,个头矮小。 听玄奘法师说完,他有些不甘心。 可是他又不敢和玄奘法师顶嘴,只好道:“如此,就便宜了那小贼。” 苏大为逃出大慈恩寺,立刻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坊曲。 由于大雨的缘故,坊曲内没有什么人。他沿着坊曲一路飞奔,然后在确定四周无人后,纵身翻过了坊墙,跳到了大街上。好在,这时候雨势越来越大,大街上也没有什么人。来到大街之后,苏大为确定身后没有追兵,才算是长出一口气。 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他看了看怀里的油纸包裹。 份量不轻,挺重的! 他向左右看了两眼,见不远处有一个棚子,于是飞奔而去。 雨势,开始放缓。 苏大为在棚子里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见雨变得笑了,于是就匆匆离开。 他先去了万年县县衙,找到县衙的班头,表明了身份之后,那班头就取来了包裹。 “这小贼也真是怪,偷了东西,居然不想着藏起来,反而丢在青龙寺。” 班头打趣道:“想是昨天出了诡异,贼人听说后心里发慌,所以不敢占为己有吧。” “对了,是真的有诡异吗?” 班头名叫畅威,说起话来,有点肆无忌惮。 苏大为笑道:“什么诡异,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 “哈哈哈,没错,是装神弄鬼。把诡异给弄了,是不是?” 苏大为没有接这个话茬。如果是杨义之或者江摩诃,说不定吹得口沫横飞。但是他不行。他只是一个不良人,说的多了,不一定惹来什么麻烦,所以最好闭嘴。 好在,畅威也知道这里面的规矩,调侃两句之后,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样,是你们那边丢失的物品吗?” “没错,是被窃物品。” “喏,把东西清点清楚,然后在这里签字画押,就可以拿走了。” “多谢班头。” 苏大为按照清单,清点了一遍物品之后,签字画押,然后带着赃物就向畅威告辞。 这赃物,的确是白马巷丢失的物品。 是周良联络了长安狱的一个小贼,偷走了东西后,再由周良转交给万年县县衙的一个差役。之后,差役假称是在青龙寺发现了赃物,由长安县接手,还给失主。 这么一个周转,没人会有损失。 周良会找个借口,把长安狱的小贼提前释放;万年县的差役,会因此得到赏钱;苏大为能借勘查现场为名,进入白马巷打探情况。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那白马巷里,会有一个高句丽鬼卒。不过,总算是没有出偏差,也算是大圆满结局。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苏大为的道行不够。 如果没有周良,这一系列的行动就没有办法展开。 可以说,这也是一种能力。不良人真的需要非常好的人脉,同时要有灵活的手段。不良帅更是如此。他们要打交道的人,大都是各坊的团头,而不是那种小混混。没有足够的人脉和交情、手段,根本就不可能在不良帅的位子上坐稳。 这也是苏大为不愿意接手不良人的原因。 说句不好听的,不良帅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他资历不够,也没有足够的威望。想要压制那些团头不难,但是要对方配合,却不太容易。与其如此,不如让江摩诃做不良帅。在这方面,江摩诃能力不差。 从万年县衙门里出来,已经是午后了。 乌云,散去。 一轮骄阳高悬,阳光格外明媚。 街上的行人,陆陆续续的多了起来。 苏大为没有马上返回县衙,而是径自回家。 从万年县回长安县,虽说都是在长安城里,可是路程却不近。 估摸着,他到了衙门,天就黑了。与其这样子,倒不如直接回家,明天再交差。 他并不怕江摩诃找他麻烦。 苏大为估摸着,裴行俭那边,最终还是会选择江摩诃接掌不良人。 魏山一死,的确是没有比江摩诃更合适的人选。至于裴行俭说,他想要提拔苏大为……苏大为只是当做玩笑。他相信,以裴行俭的能力,应该不难想通其中玄机。 回到家,天就快黑了。 承天门的街鼓一通已经敲响,大街上的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 经过昨天那一场风波,虽然朝廷已经发布,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但人们还是会紧张,会害怕。是不是装神弄鬼,天晓得!但如果真是诡异,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这紧张的气氛,连累得崇德房内也冷清很多。 苏大为回到家中,狄仁杰已经回来了。 柳娘子正端着一盆豆腐羹从厨舍出来,看到苏大为,她张了张嘴,旋即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阿弥,你这是掉水沟里了吗?” 苏大为这会儿的模样,的确是不怎么妥当。 衣服虽然干了,可是脏兮兮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狄仁杰也很诧异,道:“我听说,衙门里让你去万年县勾当,怎么变成了这模样?” “路上下雨,不小心摔倒了。” “多大的人了,走个路还会摔倒?” 柳娘子道:“快点去洗干净,换身衣服。看你这模样,都影响胃口。” 哈,你可真是亲娘! 苏大为答应一声,迈步就要进屋。 只是,没等他迈过门槛,就听柳娘子在后面吼道:“你敢!我今天才清扫干净,你这样子进去,又脏了,我明天还得打扫。先去冲洗,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 苏大为尴尬收回脚,柳娘子则走了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两个包裹。 “拿的什么东西,这么重?” “娘,小心点,里面是证物,明天要送去衙门。” “知道了!” 柳娘子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很明显,动作变得轻柔许多。 苏大为也不怕两个包裹会丢了,径自走到水井旁边,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打了一桶水,从头淋到脚。然后一边搓着皂角,一边问道:“大兄,昨日县尊找你,究竟是什么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八章 玉枕(四千字,今天只有一更)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夜色,正浓。 长安一百零八坊,伴随着最后一通街鼓声落下,陷入了沉寂。 一场暴雨,令长安夜里的气温骤降。 夜风,从灞桥方向吹来,带着几分凉意。 狄仁杰去睡了! 从昨日到今天,他一直没有休息。 帮助裴行俭处理公文,然后调阅卷宗,整整忙了一天。 “裴君让我继续追查玉枕案。 其实,这案子原本可以交给杨义之或者你们,但因为涉及到了皇室,所以裴君不愿别人插手。之前,魏山就负责这个案子,说是已经有了线索。可现在,他死了,线索也就断了。我准备从头调查,尽快找到玉枕。阿弥,这次你可要帮我。” “我怎么帮?” “我今天翻遍了卷宗,以及一些魏山留下来的记录。” “有什么发现?” “你说,那高句丽奴和玉枕案,会不会有关联呢?” 苏大为道:“有可能。”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大兄。” “什么事?” “还记得那天我和你说,魏帅派我们抓捕大安坊的吕掌柜吗?” “记得。” “吕掌柜当时,被诡异附身。” “什么?” “魏帅当时觉得,这件事牵扯有点大,所以命我们不得外传。 我仔细想来,那天在吕家酒肆里的动静有些怪异。当时还有两个胡人被杀,所以魏帅判断,是吕掌柜命胡人偷盗物品,然后约了买家,在酒肆中进行交易。不想我们出现,买家觉察到了变故,于是杀了吕掌柜和两个胡人,从酒肆突围逃走。” “那你觉得,哪里不对?” “吕掌柜当时没死……我进去后,发现情况不对,于是用我爹留下来的那口刀砍杀了吕掌柜,才算是把他杀死。之后,魏帅就让我离开,不多久,他就被人杀害。 我昨晚回来后,曾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情况。 我发现,昨日在归义坊出现的高句丽奴,虽然外貌和个头与当日突围者不同,但使用的武器,却一模一样。你也说了,高句丽鬼卒有易形之能,所以我在想,当日的高句丽鬼卒,和那天在吕家酒肆里突围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你昨天怎么不说?” “我不敢确定啊!当日在吕家酒肆,我并没有和对方交手,只是觉得两者使用的武器相同。之后,那千牛备身出现,直接封锁了现场,连带着我祖传的刀弩都被没收,我更没有机会去确认那口陌刀……嗯,我在想,附身吕掌柜的诡异,和那高句丽鬼卒会不会是同伙?如果他们是同伙的话,焉敢保证,没有第三个同伙?” “这个……” 狄仁杰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有了决定。 “明日我先去县衙,请裴君出面,看能否把那口陌刀要过来,让当日参与抓捕的不良人辨认一下?” “此事,可以让周良来做,他当日也曾参与抓捕,并且与对方交手。” “好!” 狄仁杰又道:“我还有一件事,就是请你明日去一趟吕家酒肆。” “再勘查一次现场吗?” “正是。” “这个没有问题,只不过需要你在衙门里交代一声。” “还有,你知不知道,如何打探消息?” “魏帅的消息来源我不太清楚,但以常规手段而已,大兄可以找周良询问。” “你和周良关系很好?” 苏大为倒也不隐瞒,笑着点头。 他希望能帮上周良,或者说,能够在裴行俭面前,加强周良的存在感。 “如果他真有本事,我自会在裴君面前为他美言。” 狄仁杰对此并无反感。 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似苏大为、周良这种生长于市井里,任职与最底层的色役吏员,也有他们的野心。能帮一把,也不费什么事情,还能得一个人情。对于狄仁杰来说,并不算困难。 他有些疲惫,于是在吃完了饭之后,就回房休息去了。 柳娘子出屋收拾碗筷,把苏大为也赶回房间休息。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柳娘子收拾了餐具之后,也回屋睡了。 苏大为,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用被子蒙住了窗户,然后点上油灯。 门外,传来一阵抓挠门板的声音,他忙打开门,就见黑三郎蹲坐在房门外的地上。 显然,是苏大为惊动了它。 “黑三郎,进来。” 苏大为把黑三郎放进屋里,关上了门。 拍了怕狗头,他低声道:“我让你进来,但是你老实一点,可别给我添乱,否则我就揍你。” 黑三郎发出一阵轻弱的呜咽,趴在了门口。 从床头拿起油纸包裹,取出羊角匕首,把油纸划开。 里面还有一层绸布,看样子不太便宜。苏大为把绸布打开,里面是一个长约四十公分,高约二十公分,宽有三十公分盒子。盒子是用金丝楠木制成,上面有李唐皇室的标志。这说明,这个盒子是皇家之物……苏大为的心里,顿时就一紧。 犹豫片刻,他把盒子打开。 里面的东西还不少。 一个黄绸布包裹,此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小盒子。 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田黄石做的印章。印章上的字,好像是大篆,反正苏大为不认识。还有镇纸、玉佩……苏大为把里面的盒子一一拿出来,打开,摆在桌上。 心里,越来越紧张。 因为他认得这些东西,似乎就是魏山在追查的那几个案子里的失物。 这是什么? 在盒子最下面,有一个长约三十公分的圆柱体。 苏大为拿出来,在手里把玩。 这有点像是术士们经常使用的降魔杵? 降魔杵泛着玉色,但却并非是用玉石制成,触手温润,好像是某种金属。 表面上,刻有云箓和铭文,两边各有一个虎头。 当苏大为拿起这降魔杵的刹那,黑三郎突然站起来,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呜咽声。 “黑三郎,安静。” 黑三郎一直都很听话。 它对柳娘子是温顺,对苏大为,则是唯命是从。 以前,只要苏大为这么一开口,黑三郎就会立刻闭嘴。 可是今天……它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依旧在低声吼叫。苏大为眉头一蹙,扭头看向黑三郎。只见它站起来,毛发直立,呲牙咧嘴的低吼着,眸子里泛着一丝恐惧。 “黑三郎,你怎么了?” 苏大为向它走去,可它却连连后退。 “你是在……害怕它吗?” 苏大为举起手里的降魔杵,黑三郎连退几步,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不敢再刺激黑三郎,苏大为连忙把降魔杵放下,走到黑三郎身前蹲下,把它搂在怀里。 “别怕别怕,它在我手里,不会伤害你的。 我是阿弥,黑三郎,还记得吗?八年前,是我把你领回家,你那时候还是个小东西呢。你看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胆子却越来越小。听话,别害怕,好吗?” 黑三郎的身体,一开始有点抗拒。 它在苏大为的怀里轻轻颤抖着,显示出它内心的恐惧。 不过,伴随着苏大为那温和的话语声,黑三郎渐渐平静下来。它把下巴放在了苏大为的腿上,一双眼睛却盯着桌上的降魔杵。许久,它从苏大为怀里挣脱出来,又趴在了门边。 这降魔杵,还真是古怪呢。 黑三郎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号称崇德坊内第一恶犬,能打遍崇德坊十六区的流浪狗。苏大为还是第一次看到它露出这种害怕的模样,心里越发的好起来。 他打开房门,拍了怕黑三郎的头。 “黑三郎,去外面守着,如果有动静,你就叫。” 黑三郎一开始有些不太愿意,但是又看了一眼降魔杵之后,还是听话的出去,从大门下方的狗洞钻出了正堂。苏大为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对面柳娘子的房门。 柳娘子的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他关上了房门,再次回到桌前,拿起那支降魔杵。 分量不轻,应该有七八十斤的样子。刚才他拿着就觉得重,也幸亏他现在的力气,增加了许多,所以并不是很吃力。不过,如果单从体积上来看,真不像有这种份量。好怪,这么小的一支降魔杵,怎么会有这种份量?究竟是什么材质? 苏大为在手里把玩着,突然发现,在降魔杵上,还镶嵌着三颗玉石。 玉石的颜色,和降魔杵很接近,微微凸起。 若不是仔细观察,还真不容易发现。 玉石,好像可以按下去,但需要足够大的力气。 苏大为手指按在正中间的一枚玉石上,心里面暗自紧张。 这玉石按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呢? 他咬了咬牙,手指用力一按。手上一震,一股巨力袭来,差点让苏大为拿不稳降魔杵。紧跟着,就见降魔杵上云箓流转玉色,一面直径约五十公分左右的圆盾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盾牌上,有一个虎头,栩栩如生,看上去十分的逼真。 苏大为手握盾牌,反手一扣,正好可以护住小臂。 这是怎么回事? 他挥舞了两下,有点沉,但并不是很吃力。 跨步做出一个攻击的姿势,盾牌竖起,正好护住了前胸。 这玩意,有点……高科技的意思啊。 苏大为愣了片刻,再次按下中间的玉石,盾牌一颤,巨力袭来,紧跟着就恢复成降魔杵的样子。 这一次,苏大为早有准备,所以没有吃惊。 他想了想,又按了一下边上的玉石。 就见那降魔杵一端的虎头口中,唰的吐出一段长约一米二左右,宽约两指的剑身。 在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剑刃闪烁寒光。 如降魔杵一样,看不出那剑刃是用什么材料制成,泛着玉光。 苏大为又按下另一边的玉石,从另一端的虎口中,吐出一段同样长短的剑身。 两边各一米二,加上三十公分的降魔杵,一把足有两米七长短的双头剑出现在了苏大为的手中。苏大为站在屋子中间,挥舞了两下。还不错,用起来不吃力。 他想了想,猛然后退一步,双头剑翻飞,一道剑光掠过,只听咔嚓一声,窗前的一个架子,被一分为二。他刚才可没怎么用力气,这双头剑,竟如此的锋利? “阿弥,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干什么呢?” 架子倒地的声音,惊醒了对面屋里的柳娘子。 苏大为吓了一跳,忙按玉石,双头剑立刻缩回降魔杵内。 “娘,我起夜不小心撞倒了架子,没事,我马上睡。” “自己小心点。” “知道啦!” 苏大为连连答应,对面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把降魔杵放在了桌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心情,嘴角突然翘起,露出一抹笑容来。重生至今,遇到的都是倒霉事。不管是身体里的腾根之瞳,亦或者是诡异,没一样是正常的。现在,总算是否极泰来,转运了。 虽然不清楚这降魔杵的来历,但苏大为能猜得出,应该不简单。 说不定,这也是皇宫里的物品? 这东西可是要保存好,免得惹出来麻烦。 祖传的刀弩,被左领左右府收走,正没有防身利器。 苏大为猜得出来,他那便宜老爹给他留下来的刀弩不一般。特别是对诡异,似乎有克制的力量。长安城里,诡异众多,天晓得什么时候会碰上。有这么一件武器在手,也能多一些保障。至少,在面对诡异的时候,不至于束手无策不是? 至于不良人那边…… 没人会在乎你用什么兵器。 就比如十一郎,他除了有不良人配备的横刀之外,还有一对短矛。 事实上,十一郎真正的武器是那对短矛,横刀傍身,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个摆设。 苏大为把降魔杵收好,转身又坐回桌前。 盒子里,只剩下一个黄绸包裹。 他把包裹拿出来,解开包裹,目光随即一凝。 包裹里,是一块玉枕! 那玉枕一看就知道是用上好的玉石制成,而且经常使用,以至于玉枕光泽很润。苏大为把玉枕捧在手上,想要仔细查看。可突然间,他觉得手中玉石变得火烫,吓得他连忙又放下来。油灯灯光下,他双手看上去很正常,没有什么伤痕。 但刚才那种火烫的感觉极为真实。 苏大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困惑。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用手捧起玉石。 火烫的感觉再次出现,而这一次,似乎更加猛烈,猛烈到苏大为差点喊叫出声。 他咬着牙,想要坚持住。 但他失败了! 那种灼烧的感觉,仿佛来自于灵魂深处,疼的他闷哼一声,再次松手。 双手,一切如常,没有被火烧灼的痕迹……仿佛他只要不去碰触玉枕,就没有危险。 苏大为直勾勾看着那玉枕,呆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那种火烫,烧灼的痛感……难道说,是因为腾根之瞳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九章 泾河王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玉枕,玉枕,玉枕! 这玉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高阳公主丢失的那个玉枕。 苏大为没有见过原物,但可以从盒子里的物品,推测出一个大概来。加上绸缎上李唐皇室的标志,难道还能有其他的解释不成。最近一段时间,长安各宗室府上接连发生窃案,丢失了很多物品。之前魏山在吕家酒肆的抓捕行动,不就是为了这些失物吗?现在,这些物品落入苏大为的手里,他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有一种拿到了烫手山芋的感觉。这些玩意儿,怎么交出去?又该如何解释才好? 难不成说,他做了个梦,梦到吕掌柜把赃物藏在了大慈恩寺? 这种话,说出来谁会相信。 至于玉枕对他身体产生的异样,苏大为倒不是很在意。 产生异样,说明他和这些东西没有缘分。惹不起,躲得起,只要不去碰就好了。 把玉枕等物品,重又放回盒子里。 不过,苏大为把那支降魔杵扣留下来。 只要不拿出来,就不会被人发现。这东西是保命的好东西,他也不会拿来炫耀。 包好了盒子,放在桌上。 可惜油纸被他用匕首划破,已没了用处。 但这算不得大事!油纸上没有记号,很普通。回头再买一张回来就是。 他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把这东西交出去,让狄仁杰拿去复命。 要想一个好借口,否则以狄仁杰的精明,肯定能看出破绽,有悖于苏大为初衷。 怎么办才好呢? 苏大为吹灭了油灯,从窗户上扯下了被子,躺在床上苦思冥想。 月光,透过窗子照进屋里,在地上洒下一片银白。 一阵倦意涌来,苏大为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眼睛,不久也就进入了沉睡之中。 已是二更天。 街上,越发冷清。 位于长安北面的泾河,被夜色包围,寂静无声。 河面上,薄雾蒙蒙。 岸边的大树,在夜风中诡异的上下起伏着,就好像他们扎根的土地,正在呼吸。 一股黑烟骤然出现。 紧跟着,人影一闪,黑烟变成了一个人。 他站在岸上,看着平静的曲江河面,从怀中取出一块金印,扑通就投入河水中。 泾河河面,荡起涟漪。 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转眼间波涛翻滚。 从河水中,升起一人,立于河面之上。 他躬身道:“泾河韩立,拜见星君使者。” “泾河王,咱们都是老交情了,无需如此。” 投印之人,沉声道:“咱们长话短说,你做的好事,星君已经知晓,他让我过来,是希望你给他一个交代。” “刀劳,我不明白。” “你明白不明白,与我关系不大。我只是奉命而来,若你没有交代,那么星君敕令,生死不论。” 说着,投印之人双臂张开,显出两口锋利的大刀。 那刀,并非在他手中,而是长在他的胳膊上,和他的身体连为一体。 泾河王的脸色,顿时生出变化。 “只为两脚羊,星君就要取我性命不成?” “昔日两脚羊,今日主江山。 泾河王,今时不同往日,大唐气象万千,已非当年我等先辈称霸天下的时日。大业十四年,洛阳资官令与星君在北邙赌斗获胜后,按照约定,我们将与人类和平共处,才换来这几十年的平静生活。而你现在,竟与外贼勾结,意欲何为?” 如果苏大为和狄仁杰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说话的刀劳,正是柜坊掌柜。 泾河王道:“和平共处?人类视我等为异类,见则杀害,毫不留情。 想当年,关中八十万诡异,何等声势。可如今,就因为那劳什子的赌约,令我等死伤惨重。或离开,或被杀,或如你这般,似过街老鼠一样,改头换面,苟且偷生。几十年下来,如今长安还有多少我们的族人?不足十万!这就是你所言和平共处?刀劳,你真的是老了。难道你忘了,你的族人,当年是如何惨遭杀害?” 刀劳面孔微一抽搐,但旋即又变成了那面瘫的模样。 ”泾河王,你废话太多了。我只知道,你在挑起两族战争,星君敕令,尔敢不遵?“ 泾河王沉默了。 “就凭你?这里是泾河,八百里水域尽是我的手下,你一个人,就想杀我吗?” “再问你一次,遵命与否?” “贼你妈,遵你个头。” 泾河王说话间,双手高举。 身下泾河,河水顿时汹涌。 一道道黑烟从河中升起,化作数以百计的鬼怪,发出一声声嘶吼。 “你若现在退走,我看在当初的情分,饶你一命。” “如此说来,你这是要违抗星君敕令喽?” “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违抗不违抗。有人愿意给好处,我不过拿了好处与人方便。区区小事,星君就如此不念旧情。既然如此,我又何需给他脸面,便反了吧。” 刀劳怒吼一声,“泾河王,你找死。” “我看,是你先死。” 数以百计的鬼怪齐声吼叫,从河面上冲向了刀劳。 刀劳却不慌张,只发出一声怒喝,单脚狠狠躲在河堤之上。刹那间,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声历啸。一道道惨白的火光,如雨点般出现,瞬间把那些鬼怪包围。 火光,极为诡异。 遇水不灭,反而越烧越旺。 “白骨之火?荧惑你这老妖婆好狠辣的手段,竟然用白骨之火对付同类?” 泾河王,怒吼连连。 他挥动双手,一股股滔天巨浪冲天而起,想要熄灭白色火焰。只是,任凭那巨浪威势惊人,白色火焰却越来越炽烈。被火焰裹在里面的那些鬼怪,一个个惨叫连连,化作一股股青烟,消散在火焰之中。泾河王手中出现了一面旗幡,拼命的挥舞。旗幡舞动,巨浪翻滚,化作一条条水龙,试图将白色火焰吞噬干净。 但是,却适得其反。 刀劳站在岸边,白色的火光,把他那张黑瘦的面瘫脸照映的惨白。 “因为你,使得李淳风带着五官正围攻星君,身受重伤,不得已只好向李淳风低头,乃自大业十四年来,未有之耻大辱。所以,休怪星君心狠手辣,你若不死,太史局会出动八百博士,到时候大战重启,关中势必生灵涂炭,非我所愿。” “刀劳,住手,我愿意认错,我愿意交代,是何人指使。” “是何人和你勾结,那是李淳风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你刚才如果束手就擒,星君最多是把你镇压泾河。但你胆大包天,竟然还想造反。既然如此,便留你不得……泾河王,别怪我心狠手辣,是你自己找死罢了。” 刀劳说完,双刀飞出。 两轮弯月在白色火焰中翻飞,恰如两只灵巧的燕子。 弯月凶狠的撞击泾河王手中的旗幡,发出一连串轰隆,如巨雷般的声响。 泾河王露出绝望之色,却束手无辞。 终于,双刀交叉,如同剪刀一样狠狠剪断了旗幡。巨浪顿时失去了控制,化作一片白色的火焰,瞬间吸附在了泾河王的身上。白色火焰,越发的凶猛。泾河王在火焰中哀嚎,挣扎。他忽而没入河水,忽而腾空而起,但最终,化作一股青烟。 当泾河王在河面上挣扎的时候,一只遍体鳞伤,毛发湿漉漉的黑猫,从河水中窜上了岸。 它口中含着一颗青珠,唰的就没入草丛中。 刀劳看见了黑猫,但却没有理睬。 荧惑星君的敕令是诛杀泾河王,一只黑猫并不在计划之中。 至于那黑猫会不会为泾河王报仇? 刀劳并不在意。 如果它聪明,就离开长安;如果它要报仇,那么不需星君动手,他就可以让它死无葬身之地。猫有九条命?那就杀它十次好了。嗯,但愿这黑猫,能聪明些。 晨光,照耀大地,驱走了黑暗。 明空法师一如往常,天还没有亮就起床了。 她本是太宗身边的才人,但并不得太宗皇帝的喜爱。 太宗皇帝驾崩后,她随其他嫔妃来到了灵宝寺出家,每日古佛青灯,日子颇为辛苦。 说是修行,大多数嫔妃不会放在心上。 她们虽然出家,可衣食住行却不会遵循佛门戒律。或是自哀自怨,或是心如死灰。对于这些嫔妃而言,她们入了这灵宝寺,其实就是一个监狱,只有等死罢了。 但明空却没有这样。 她本就是一个性情极为刚强的人。 也许正是她刚强的性格,使得太宗皇帝生前对她并无好感。 来到灵宝寺,她或是按照寺中法师的要求劳作,或是古佛青灯的参禅念经,倒也还算充实。 从禅房出来,她就直奔厨舍。 负责厨舍的法师,法号明真,是江南人士。 她年方三十,却精通佛法。 两年前,她来到了长安,在祥符寺修行。之后道德尼寺迁移祥符寺,在祥符寺住持法师的推荐下,她则进入灵宝寺,成为灵宝寺的一名僧人,并且掌管厨舍。 明真的年纪,比明空大五岁。 她正指挥寺中的僧人准备饭食,看到明空过来,就迎上前。 “明空,起这么早吗?” “今日不是说要布施粥水,所以我来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这样,今天布施的人多,怕粥水不够。你再去取一些米来,咱们多准备一些。” “我这就去。” 明空二话不说,就匆匆离去。 “法师,明空法师,倒是与其他人不同啊。” 在厨舍劳作的火工,笑着对明真法师道:“我看明空法师很勤快,可不想从宫里出来的人。” “多嘴!” 明真法师道:“明空法师佛性深厚,岂是你们在背后嚼舌头? 住持法师都说了,她悟性很高,且又勤奋。说不得日后能成为大德,执掌灵宝寺呢。” “哇,这么厉害?” 火工们七嘴八舌的说起了闲话。 晨光,洒在寺院之中。 明空快步来到存放粮食的厢房,正准备开门,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 她忙停下来,低头看去。 “喵!” 一只遍体鳞伤的黑猫蜷在门口,气息奄奄的叫了一声。 “小玉?” 明空一眼就认出,黑猫赫然就是那只经常出现在寺院里的流浪黑猫。 虽然它现在看上去很凄惨,全无平日里的傲娇姿态。但是明空,依旧一眼认出。 她连忙蹲下身子,把黑猫抱在怀中。 黑猫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似乎很痛苦。 明空心里有些着急,她起身准备回屋,却想了想,把黑猫放在窗台上。 “小玉,你老老实实在这里,我把米送过去就回来。 别怕,有我在呢,一定不会有事。乖乖的,在这里,听到没有?” 黑猫睁开眼睛,用那双澄净的碧绿眼睛看着明空,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 “喵!” “喏,你答应了,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明空拎起一袋米,扛在肩上,顾不得许多,直奔厨舍跑去。 看着明空的背影,黑猫眼中的冷酷渐渐散去,化作一抹柔和,在眼中一闪即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章 坊间传闻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天,亮了。 苏大为牵着马,走出崇德坊。 他搬鞍认镫,翻身跨坐在马上,一抖缰绳,沿着大街缓缓行进。 崇德坊在市区,而大安坊属于五环外。如果走路,说不定又是一天,而且很费鞋。 好在狄仁杰带了两匹马来,可以用来代步。 苏大为一早就把狄仁杰叫起来,提及借马的事情,狄仁杰毫不犹豫答应了。 毕竟,苏大为是帮他跑腿。 而他又不怎么用到马,整日卷在厩房里,对马也不好。 倒是洪亮不太愿意,还冷嘲热讽道:“你会骑马吗?” 哈,我还真会! 在唐代,马还是一种非常昂贵的代步工具。似苏大为的家庭条件,还真骑不得马。如果是苏钊活着,他家里还有一匹马。但苏钊出使天竺,那匹马也带走了。 等到苏大为长大,自然也没有那个条件骑马。 但,重生后的苏大为,会骑马。 经过一天的缓和,昨日紧张的气氛也被驱散许多。 街上的人又变得多了,各种装异服,各种人种,在长安大街上穿行,颇有一种来到国际都市的感受。不过也不算错,此时的长安,的确是世界的中心所在。 苏大为骑在马上,却在想着玉枕的事情。 整整一个晚上,他也没有想出来,该怎么把玉枕交给狄仁杰。 不通过狄仁杰的手? 好像也不太好!毕竟,狄仁杰对他还算不错,而且交给别人,对他有什么好处? 天下攘攘,为利而来。 老祖宗早就看清楚了这世上的根本,他又怎会背道而驰? 关键是,他不想出这个风头。 在记忆当中,李治登基之初的几年里,朝堂上并不是很太平。 用刀光剑影丝毫不为过,其中的残酷,更是难以想象。多少人在这段时间里陨落,多少人家破人亡?苏大为不敢肯定,他记忆里那段模糊的历史是否还会发生。这毕竟是一个带着魔幻色彩的大唐世界,和他原来的记忆,肯定有些偏差。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危险。 不可知的未来,隐藏于黑暗中的诡异,以及朝堂上的腥风血雨…… 嗯,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在这个年月里,谁跳的最高,最先死的一定是他。 低调,低调,低调!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苏大为知道,他必须要小心翼翼,否则可能面临杀身之祸。 大安坊,很热闹。 由于它紧挨着安化门,同时清明渠又是从这里穿过,所以也就成为进入长安的一个落脚点。 很多外来的商人,进入长安之后,会先在这里落脚。 苏大为在大安坊的武侯铺里,找到了当值的武侯,向他们出示了腰牌。 “又要去吕家酒肆?”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自从那边出事以后,就冷清很多。 坊正几次想卖出去,但因为死过人,所以没有人愿意买。这不,这几天问的人倒是挺多,可就是没有人愿意出钱。坊正昨日还说,实在不行,请人来做场法事。” “倒也是个办法。” 苏大为对此,不置可否。 酒肆能不能卖出去,和他没有关系。 吕掌柜家里也没有什么人,那处房产早晚都要收回。 坊正的想法也没有不对,只是太心急了一些。但想想看,也可以理解。空着那么一处房产,卖出去可就是一笔收入。嗯,做一场法事,的确能消除人的顾虑。 慢着,法事? 苏大为脑海中闪过一道模糊的灵光。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却又无法抓住。 算了,先不管了,去看看再说。 才几天的功夫,吕家酒肆就变得破败很多。 走进酒肆,顿时觉得有些阴冷。 墙上还有水渍,想必是昨天那场暴雨造成的结果。 走在地上,脚下的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东倒西歪的桌椅,破烂的窗户,总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停下脚步,身前就是诡异袭击他的地方,他记忆很深刻。也就是那一天,腾根之瞳在他体内苏醒,并给他带来许多诡异变化。 “小苏,你在看什么啊。” “没看什么。” “你这个样子,让我以为这酒肆里,藏着什么宝贝呢。” “嗯?” “要说起来,吕掌柜也真是可怜。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怎么突然就被人杀了。” “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吕掌柜真可怜……” “不对,是前面那一句。” “前面那一句?” 武侯老司有点懵,结结巴巴道:“前面一句我说什么了?哦,我是说,你刚才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会以为,吕掌柜藏了什么宝贝在这酒肆。” 没错,就是藏了宝贝! 先前在苏大为脑海中闪过的那道灵光,一下子变得清晰了。 他眯着眼,四处打量。 突然笑道:“说不定,还真藏了宝贝呢。” “得了吧,那天你们魏帅带人把这里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有找到。 对了,我听人说,你们魏帅死了?是被人杀死了……这个事情,怎么想都觉得邪乎。” “何以见得?” “我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么觉得。” 苏大为哈哈大笑,没有再发表意见。 在酒肆里转了一圈之后,就和老司一起离开。 这时候,已经快午时了。 苏大为肚子有点饿,于是笑道:“老司,这大安坊可有什么好吃的吗?” “要说特色,这大安坊里,老马家的青精饭倒是一绝。便宜,实惠,配上他家的卤肉,很多外地人来大安坊,都会选择他那里。小苏,不如今天我请你尝一尝?” “还是我请你吧。” “哈哈,哈哈,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倒是客气一下呗? 这武侯老司,也是个打蛇随杆上的人,让苏大为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还好,一顿青精饭也值不得什么,更花不得多少钱。况且,苏大为也不是个小气之人,于是爽快就答应下来。 只是,等到了老马家的铺子里,他就后悔了。 青精饭不值钱,卤肉也不算什么。可这老司是个酒腻子,餐桌前坐下,就要了一坛酒。两杯酒落肚,他这话匣子就打开了,滔滔不绝。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是个长安通。在他口中,长安城里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老司的耳朵。 “对了,你听说没有?” “听说什么?” “皇城里闹了诡异,而且还死了人。” 苏文星正夹起一块卤肉,准备放进嘴里。 听了老司这一句话,他一愣,卤肉一下子掉在了餐桌上。 “老司,你说皇城里闹了诡异?” “是啊!” “你怎么知道?” “废话,这长安城里,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 老司说到这里,向左右看了两眼,压低声音凑到苏大为的耳边。 一股酒臭扑面而来,令苏大为眉头微微一蹙。不过他没有躲闪,而是把耳朵凑了上去。 不良人平日里打交道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王公贵族他们搭不上,但是市井里,需要接触各种人。 别嫌弃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能成为帮助他的人。 “我有一个朋友,是西市米行的车夫。 昨天吃酒的时候,他对我说,之前找他采买的阉人,死了。” “死个阉人,和诡异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告诉你啊,那阉人是专门采买物品,送灵宝寺。灵宝寺你知道吧。听我那兄弟说,之前那阉人欺负一个师太。结果当晚就死了,而且死状凄惨。我兄弟还说,幸亏他后来醒悟,没有和那阉人一起欺负师太。不然,可能也难逃一死。” 阉人、车夫、师太、米行…… 这四个词连在一起的刹那,苏大为脑海中,立刻闪过了明空师太的样貌。 “你不会是想说,师太是诡异?” “那怎么可能,佛门清静之地,灵宝寺又有大德住持,师太又怎可能是诡异?” “那为何说是诡异作祟。” “大内啊,皇城啊……神不知鬼不觉,你想想看?师太不是诡异,未必不招惹诡异。 反正,这个事情很邪门。” “嗯,听着是有点邪门。” 苏大为眯着眼,陷入沉思。 明空师太当然不可能是诡异,那很可能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女皇。 她不是诡异,但是…… 黑猫的影子,再一次出现在了苏大为的脑海中。 扑向魏山的黑猫,蹲在灵宝寺山墙上的黑猫。这里面,好像有一些妙的联系? 苏大为想要继续追问,老司却岔开了话题。 他喝了整整一坛子酒,心满意足的和苏大为告辞。而苏大为呢,也有些心不在焉,他结了账,离开大安坊,翻身上马。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黑猫和明空的影像。 一时间,他有些心烦意乱。 重生之后,自从他知道这是一个妖魔和人共处的世界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很古怪。狄仁杰、武则天……老天,莫不是我重生在一个假大唐?怎么如此诡异呢? 算了算了,既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就别再去想这些了。 走一步,算一步。 抱不抱的上大腿另一说,能不能飞黄腾达先不考虑。 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所以这第一步,还是要从改善生活着手。 嗯,玉枕! 苏大为眯起眼睛,嘴角旋即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一章 再遇黑猫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玉枕案,对狄仁杰而言,是一个巨大挑战。 没有任何线索,只有魏山留下来的些许文字记录。他不可能,也没有资格前往公主府查看现场,同时也无法从裴行俭那里获得太多帮助,可以说是困难重重。 国子监已经开课了! 但狄仁杰却没有时间前去。 也幸亏有裴行俭在国子监那边说项,狄仁杰才没有收到责难。如果换一个人,国子监分分钟把他赶出去。情况严重的话,甚至有可能彻底绝了可靠的前程……对此,狄仁杰倒是没有后悔。他虽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但却从海量的案牍中汲取了许多在国子监都无法学到的知识。他没有预料到,如今他所看到的这些案牍,会在未来给他带来巨大的影响。毕竟,这可是真正的案牍,也无从购买。 拖着疲惫的身体,狄仁杰回到崇德坊。 这整整一日,他翻阅了大量的案牍,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玉枕,以及其他被窃的物品,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声息。 他甚至请江摩诃与周良等人在坊间打探消息,但短时间内,怕是难有什么收获。 近百万人口的长安城,每天会产生大量的流动人口。 如果对方能沉住气,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线索。 毕竟,那可是皇家物品。长安城明面上的店铺不敢私下收购,而黑市方面,不良人已经撒了天罗地。只要对方敢出现,就一定能收到风声。但是,什么都没有。 看得出,裴行俭有些不耐了! 高阳公主数次派人催问,让他烦不胜烦。 但他也知道,逼狄仁杰也没有用。可他越是不开口,狄仁杰也就越是焦躁。他觉得,他辜负了裴行俭的重托,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在家乡,从未感受到的压力。 在太原,他可以把破案当成兴趣。 但是现在,兴趣变成了压力,也就失去了乐趣。 夕阳中,狄仁杰绕过灵宝寺,来到了后门。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绕路,只是下意识走到这里,在桥头停下脚步。 灵宝寺后门处,明空端着一个装衣服的篓子,满脸笑容递给苏大为。 “阿弥,这是寺里要缝补的衣物,你拿去给大娘子,请她帮忙缝补。 等缝补好了送回来,一应工钱自会有知客僧与你们结算。嘻嘻,这可是我很用心才争取来的活计,千万别办砸了。” “我阿娘的手艺,你放心吧。” “对了,上次你给我的伤药,很好用。” “法师,我上次没问,你要伤药干什么?受伤了不成?” “没有,是我养的一只猫,受伤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法师你还喜欢撸猫啊。” “撸猫?” 明空一愣,想起这两天,她没事就把猫抱在怀里,的确是在撸猫。 “小玉前些日子不知怎地,浑身是伤跑回来。 估计是打架了……它性子实在是太野了。这不刚好一点,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 “小玉?” 苏大为眸光一闪,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道:“就是那只黑猫吗?” “是啊,你见过的。” “它受伤了?” “挺严重,不过它恢复的也快。 刚见它的时候,已动弹不得。这才两天过去,就活蹦乱跳,整日的不见它影子。” “法师,小玉是你养的吗?” “当然不是,我在此出家落发,身无长物。 小玉是去年秋天,我遇到的一只野猫。当时它也受了伤,不过没有这一次严重。我看它可怜,就把它带了回来。结果它伤一好,就走了,只偶尔会回来看我。” “这种流浪猫,性子野,不太喜欢被束缚。 它能在长安城生活,说明它有生存之法。至于它受伤,你看,它一受伤就来找你,岂不是说明把你视为亲人?这其实挺好,你们彼此之间,都能有一个牵挂。” 牵挂? 明空的眼中,闪过一丝迷离。 自她在灵宝寺出家后,除了姐姐前些日子来看过她,就没有再见到其他人。 她知道,母亲如今过的不是太好。 父亲是二婚,母亲加过去的时候,父亲膝下已有两个儿子。 父亲活着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可是在父亲死后,那两个兄长就变得刻薄而狠毒。她进宫也是希望能够让母亲过好日子。没料想,太宗皇帝驾崩了,她落得一个古佛青灯的结局。好在,姐姐已经嫁人,姐夫人也不错,把母亲接了过去。 只是…… 明空的思绪,有些混乱。 苏大为见她不说话,于是抱起衣篓准备告辞。 就在这时,忽听得桥头有人道:“阿弥,你不在衙门,怎在这里?” 苏大为忙扭头看去,就见狄仁杰走了过来。 “大兄,今日是我休沐,你忘了吗?” “你倒是好运气,还有休沐。” 狄仁杰故作轻松,和苏大为打趣了两句,然后双手胸前合十,“太原狄仁杰,见过法师。” 明空也清醒过来,见狄仁杰行礼,她忙手忙脚乱还礼道:“贫尼,明空。” “大兄是国子监的生徒,租了我家的房子,是我家的房客。 大兄,这是明空法师,在这座寺里修行。她可是我和阿娘的救命恩人,而且经常帮助我们。去年冬天,若非法师照顾,我和娘很有可能,熬不过去呢。” 明空眼睛精亮,打量了一眼狄仁杰。 “狄郎君是太学生啊!” 她的声音,不是很嗲,声线甚至说有点粗。 但是,她的声音会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喜欢的会很喜欢,厌恶的会很厌恶。 该怎么形容呢? 反正,苏大为有些形容不来。 “不过,按照国子监的规矩,这段时间应该是集中授课,郎君可以会在这里?” “我……” 狄仁杰腾地脸红了。 就好像一个逃学的孩子,被抓了一个正着。 还是苏大为开口为他解释起来,“大兄受我们县尊所托,正在调查一个案子,所以才没有在国子监就学。” “如此说来,狄郎君是要考取明经?” “啊?” 狄仁杰吓了一跳,吃惊看着眼前的尼姑。 她怎么会知道? 明空笑道:“我猜的,也不知对不对。不过呢,明经也好!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难说其中利弊。能早一些进入朝廷历练,为朝廷效力,也是不错的选择。” 狄仁杰感受到了压力。 但这种压力,非但没有让他对眼前的明空产生厌恶,反而让他十分好。 “法师也很厉害,只阿弥一句话,就能猜出我的想法。 说实话,我也是前不久才下定了决心。法师这等眼力,若是男儿,我必甘拜下风。” “那是一定。” 说完,明空噗嗤笑了。 狄仁杰也不禁莞尔。 苏大为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同样觉得有趣,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霞光夕照,把灵宝寺的后门沐浴在霞光之中。 三个人就这么站着,笑着,一阵柔风拂过,摇曳一旁的那一株桃树,粉红缤纷,飘扬落下。 “阿弥,我该回去了,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么事?” “我听说,长孙太尉要编修《贞观律》。我来的时候,走的匆忙,好多都没有带来。你帮我去买一本《贞观律》如何?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也能看消磨。” 牛逼啊! 苏大为心中感叹不已。 看看人家,一个女人,被逼着出家,还想要看。 不过也许正是这种好学之心,才促使得她在未来,成为一代女皇吧。 “何必去买,我那里就有。” “狄郎君,你的,是你出人头地的根本,怎可以随意外借?我请阿弥帮我买来就好,也不费什么麻烦。狄郎君,你既然决意考取明经,我有一言奉劝。相较于进士,明经易考,但也需打好根基。你最好赶快回国子监,免得耽误了课业。” “狄仁杰,受教!” 狄仁杰蓦地警醒,出了一头冷汗。 他总想着要多加历练,却忽视了明经科试贴经,以通经比例来决定等第。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都需要他认真学习。贴文、口试,经问、答时务策……一切的根本,都在于对于经的了解。除此之外,还有孝经、论语需要研读,同时要精通老子、尔雅。 他有点好高骛远了! 历练再多,若考不中明经,一切都是白费。 不行,一定要加快进度,早日回国子监求学,免得耽搁了学业。 狄仁杰心中暗自决定,而苏大为则在一旁看着,心里暗自的偷笑不已。 未来的女皇,教训未来的阁老……似乎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把衣篓抱在怀中,对明空道:“法师放心,我这两日抽空去转转,若是遇到,就买回来给你。” “那,拜托了!” 明空说着,转身回寺院。 走进寺院,她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苏大为道:“阿弥,你也要多读,别整日游手好闲。多读,才能多晓事,多晓事,他日才有机会出人头地。上次大娘子送兰草来,也抱怨说,你现在的差事太危险……阿弥,别让大娘子再担心了。” “阿弥明白。” 明空对苏大为的语气,不似狄仁杰那般客气。 但是,苏大为却听得出来,她是在关心自己。 看着明空关上了山门,苏大为轻轻松了口气,一扯狄仁杰的衣袖,迈步往回走。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喵’的一声猫叫。 苏大为脚下一僵,回头看去。 就见落日余晖中,一只黑猫蹲在灵宝寺的山墙上。 见苏大为回头,那黑猫幽绿的眸子闪过一抹精光,抬起一只前爪,朝他挥了两下。 它,仿佛是在嘲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二章 狄仁杰的第一课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入夜,长安下起了雨。 暮春时节的春雨很温柔,悄然无声,随风入夜。 狄仁杰坐在房中,捧着一本论语,但目光显得有些散乱。 很明显,他的心思并不在上。明空那番话,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我来长安是为了读求学,又为什么卷入玉枕案,耽误了课程不说,还无法脱身呢? 说到底,是我被影响了! 裴二哥的话没有错,只是我有些好高骛远。 还没有考取明经,就想着要增加历练。当然,增加历练并不是一件坏事,可我却失了轻重。历练、读,孰轻孰重?对如今的狄仁杰而言,先读才是根本。 不行,我要想办法,赶快从玉枕案里脱身。 笃笃笃! 屋外有人敲门。 狄仁杰从沉思中醒来,起身走过去,把房门打开。 “阿弥,这么晚,有事吗?” “大兄,我想起了一件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 狄仁杰侧身,把苏大为让进房间坐下,还到了一碗蜂蜜水给他。 “大兄还在看?” “哦,也没有,只是想一些事情。 喏,洪亮刚把洗脚水送来,我正准备泡个脚,然后睡觉。 阿弥,你刚才说有事找我,究竟是什么事情?我知道你,若非大事,你不会敲门。” 虽说狄仁杰住在这里,但平时苏大为很少会来找他。 苏大为想了想,道:“我刚才准备睡觉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是关于玉枕案。” “哦?” “那天我又去吕家酒肆勘查现场,无意中从陪我一起勘查的老司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 “老司是谁?” “大安坊的武侯,是个老油子,老江湖。 那家伙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本事,可是肚子里有货。就是有一点,他一喝酒,嘴巴就把不住门。我找杨义之杨班头打听过他,三教九流厮混的很熟。里坊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若非好酒,嘴巴不把门,早就被调到衙门里了。” 狄仁杰把袜子脱下来,轻轻揉动脚心。 他一边听苏大为说,一边把脚放进盆里,浸泡在热水中,微微呲牙。 “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吕掌柜是个鳏夫,也没什么亲人。 之前他那酒肆很赚钱,但却很少见他有什么花销。他死之后,我们并没有在他家里找到什么钱物。所以我想,他的那些钱去了何处?要么他花掉了,但老司已经否认了这个可能;要么,他藏了起来。但藏在什么地方,就没有人知道了。” “你是说,他可能把玉枕和钱物,藏在了一起?” “很有可能啊。 虽然他后来被诡异夺了身子,但他的记忆怕也一并被诡异夺走。” “不对!” 狄仁杰双脚在盆里轻拍,翻起一层层水花。 “我们之前推测,他和那高句丽鬼卒,可是一伙的。 那日高句丽鬼卒不就是找那胡人交易吗?如此一来,吕掌柜怎可能藏起玉枕……慢着!” 狄仁杰站起来,衣服的下摆,一下子滑入水盆之中。 “如果我们之前都猜错了呢?” 对于狄仁杰的思想变化,苏大为有点跟不上。 “大兄,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高句丽鬼卒和吕掌柜是卖方,而那两个胡人才是买方,就顺理成章了。” “吕掌柜是卖方?” 狄仁杰这时候才发现,衣服的下摆湿了。 他也不在意,把袍子脱下来,只穿了大袴和汗衫坐下,道:“高阳公主虽非庶出,但很得先帝喜爱。陛下登基后,对她也颇为宠溺,可说是有求必应,绝不推脱。甚至,高阳公主喜欢陛下的枕头,陛下二话不说,就把他使用的玉枕赐给了高阳公主……公主府的守卫森严,等闲人根本莫说偷窃,怕是想靠近都很困难。 但,如果是诡异,那就容易很多。 事实上,其他各府丢失被窃的物品,也都毫无线索。 一家如此,难道说家家如此?皇室宗亲的府邸,总不可能都那么松懈,任人偷窃吧。” “所以……” “那高句丽鬼卒,纵跃如灵猿。 吕掌柜又有夺舍之能,两人配合起来,怕是守卫再森严,也难以拦阻他们。那两个胡人,是买方。我已经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份,是粟特人,常年往来于西域和长安。他们收购皇室物品,带去西域,就能卖一个大价钱,而且无人会去过问。” 狄仁杰看上去有些激动,兴奋不已。 这个推理,能说得过去,而且很圆满,没有任何破绽。 但苏大为觉得,似乎忽略了什么。真就是这么简单吗?那两个胡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狄仁杰缓缓坐下,露出了苦笑。 他轻声道:“裴君不愿再继续追查下去,只想尽快找回玉枕交差。” “为什么?” “他说,追查下去,他承受不起。”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裴君也不肯说。” 是不肯说,还是不敢说,不愿说? 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门第高贵。三十岁即为长安令,可看得出他背后的底蕴。 连他都不想深究,只想找回玉枕交差。 如果是这样子,那么狄仁杰给出的答案,倒是一个最为圆满的答案。 嗯,用来交差的圆满答案。 长安的水,果然很深。 大唐的中枢所在,每天看到的,听到的,尽是歌舞升平,繁花锦绣。可是在这太平盛世的背后,似乎是一个无底深渊。谁也不知道,那深渊中,究竟是什么。 惹不起,惹不起啊! “阿弥,你可是觉得,我很软弱?” “啊?” 苏大为抬起头,诧异看着狄仁杰,旋即笑着摇头道:“没有啊,这的确是一个最好的解释。” 未来的狄阁老,似乎学会了宦海里最为重要的一课:妥协。 狗娘养的妥协,但是没有办法。 苏大为道:“老司说,吕掌柜不爱出门,喜欢在家酿酒。 所以我想着,东西会不会就藏在地窖里?那是他储酒之地,想要查找,必须要动用很多人。这件事,最好是让杨班头他们。不良人这边,不适合参与其中。” 狄仁杰眸光一凝,旋即恢复了正常。 他微微一笑,道:“你说的,倒是很有可能。” “嗯,就是这个事,我也希望早点结束。 玉枕案一日没有结果,我们这些人就一日不得清闲。江帅昨日还说,再找不到,就只有掘地三尺了……这个案子,已经死了魏帅。到此为止,也算是有了交代。” “阿弥所言极是。” “那我去睡了,明早还要去点卯呢。” “阿弥,明天请个假,去一趟昆明池吧。” “去昆明池作甚?” “李大勇明日休沐,会去昆明池陪丹阳郡公。 你的刀弩在李大勇手里,裴君已经说好了,他可以还给你,但是要你亲自前去。” “为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堂堂千牛备身,给你送过来吗?” 苏大为愣了一下,连连摆手,“那可不敢,那可不敢。” 开玩笑,千牛备身可是实打实的正六品职官,不是散官。他一个小小的不良人,又怎敢让千牛备身给他送刀弩?只是,他这样登门拜访,李大勇会接待他吗? 苏大为的心里,没底。 回到房间,苏大为逗了一会儿黑三郎,就进了厢房。 黑三郎则趴在正堂的门候,蜷成一团,闭上眼睛。油灯熄灭,苏大为关上了门。 正堂陷入黑暗之中,黑三郎却睁开眼,静静盯着苏大为卧室那紧闭的房门。 苏大为躺在床上,仔细思索着刚才和狄仁杰的谈话。 有点急了! 他隐隐感觉到,狄仁杰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如果他刚才说的再婉转一点,暗示再隐晦一点,相信能瞒过狄仁杰。 只是他太想从玉枕案里脱身出来,因为他有一种直觉,这案子背后的水,很深。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猜想,连裴行俭都不想继续追查。 那说明什么?说明里面的水深得连裴行俭都不想碰,他一个不良人掺和进去,岂不是找死吗?狄仁杰的退让,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休看长的很憨厚,可如果是真的憨厚,又岂能在腥风血雨的武朝,稳坐阁老的位子? 他脱身的想法也很强烈,之所以一直没有行动,也是因为没有线索吧。 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这两天的行动。 苏大为在确定了没有留下破绽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只黑猫,如幽灵般出现在院墙上。 它纵身跃下院墙,缓缓向正堂靠近。 细雨靡靡,雨水落下,却仿佛有灵性一样,避开了它的身体。 它轻柔而优雅的迈步向前,突然间又停下脚步。正堂房门下开了一个小洞,一头黑犬从屋里出来,站在台阶上,张口露出了雪白而又锋利的獠牙,发出轻弱的咆哮。 “喵!” 黑猫看到黑犬,瞬间后退两步,身体唰的一下子腾起。 雨水似有灵性一样在它脚下凝聚,托着它,凝立在虚空之中。 黑三郎却丝毫不惧,那双森冷的双眸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踏足跃出,四爪显出四朵莲花似地火焰,任凭雨水落下,却不能让那火焰弱上半分。一猫一犬,一水一火,在半空中对峙着。黑猫显然有些忌惮,而黑犬也没主动发起攻击。 半晌,黑猫又‘喵’的叫了一声,身下的雨水散去,它飘然落在院墙上,转身离去。 黑犬也落在了地上。 脚下的火焰,消失不见…… 它站在台阶上,用力抖了抖身子,把身上的水甩掉,然后冲着黑猫消失的方向,伸出舌头,哈哈哈哈的喘息不停。眼睛里,闪过得意之色,好像是在偷笑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三章 无题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小雨,下了一整夜,在黎明时停止。 苏大为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做了几个扩胸的动作。 “阿弥,怎么看着无精打采,没有睡好吗?” “嗯,一晚上都在做梦,稀古怪的梦,乱七八糟。” “是不是最近太辛苦?”柳娘子从厨舍里出来,听到苏大为的话,紧张道:“要不我今天去马先生那边,请他开两副安神的药?你这年纪轻轻,睡不好觉可是不行。” “娘,我没事,不用麻烦马先生了。” 苏大为一听,连连摆手。 马先生是崇德坊安济堂的坐堂医生。提起他的名字,苏大为就好像见了鬼一样。去年他养病那些日子,可是没少吃马先生开的方子。那个苦啊,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当时他就发誓,坚决不吃马先生配的要,这辈子都不会吃的……太苦了。 “大兄,你的马借我用一下。” “好。” “另外还要麻烦你帮忙请个假,否则江帅那边不好交代。” “此事,我会办理。” 苏大为匆匆洗漱一番,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从厩房里牵出一匹枣红马。 “饭还没吃,这是要去哪里?” 柳娘子做好了早饭,见苏大为牵马往外走,就有些不高兴。 一大早起来,辛辛苦苦的做饭,结果苏大为没有吃。她这当娘的心里,又怎会痛快。 “哦,大娘子莫怪,阿弥今天要去昆明池一趟,所以要早点出发。” “去昆明池啊。” 狄仁杰这一解释,柳娘子也就闭了嘴。 “你等等。” 她唤住了苏大为,从厨舍里取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用一张油纸包好,放到了他的手里。 “带着,免得路上饿了。” “多谢娘。” 那包子虽隔着油纸,仍感觉热腾腾的。 同样的,苏大为这心里,也是暖暖的。 他牵马往外走,不成想黑三郎突然窜了出来,咬住了他衣袍下摆,尾巴更是飞快摇摆。 “黑三郎,我要出去办事,你这是做什么?” 苏大为心中怪,伸手拍了拍黑三郎的脑袋。 若是平常,黑三郎会松开嘴。可是今天,它却不肯松口,只眼巴巴看着苏大为,拼命摇着尾巴。 “是不是想出去了?” 柳娘子听到动静,也走出了厨舍。 这时候,洪亮也过来了,看了黑三郎一眼道:“想是天天在家里,憋得狠了。 大娘子,你家黑三郎真的是很乖巧。别人家的狗,没事儿就会跑出去溜达,可它却天天在家里趴着,从不见它出去。狗子生性好动,我觉得还是经常带它出去走走为好。” 苏大为蹲下身子,把狗头抱在怀里。 “想出去吗?” 黑三郎的尾巴,摇的更快了。 “我看,你就带着它吧。” 狄仁杰一边吃着包子,一边道:“黑三郎很乖巧,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它这样子。洪亮说的没错,天天待在家也不太好,带它去走走,也没有大碍。” 你不知道我去昆明池做什么吗? 苏大为有点为难,狠狠瞪了狄仁杰一眼。 若在平时,黑三郎这样子的话,哪怕拼着不去衙门,他也会带它出门。 可他今天是要去昆明池,找李大勇讨要刀弩。昆明池里长安城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带着黑三郎,会有很多不便。 狄仁杰道:“你莫瞪我,我是为你好。” “此话怎讲?” “你可知丹阳郡公的绰号?” “不知道。” “他绰号‘鸟贼’,致仕后整天架鹰遛狗。 我听说,他最喜欢狗。若黑三郎讨他欢心,岂不是事半功倍?” “可万一他要抢走黑三郎怎么办?” “那不会!”狄仁杰笑道:“丹阳郡公是个妙人,从不会行那强盗之事。他若是喜欢黑三郎,只要你不愿意卖,他也只是喜欢,绝不会强求。我听人说,当年他为幽州都督的时候,有一次偶然间看到一只老鹰非常喜欢,于是就前去求购,但被鹰的主人拒绝。 之后当地官吏为讨好他,把那鹰的主人抓起来,把鹰送给了他。 鹰在丹阳郡公那里,不吃不喝,整日哀鸣。丹阳郡公觉得怪,于是就派人去打听。得知了真相后,他立刻就让人把鹰的主人救出来,然后把老鹰还给对方。之后,他还命人把那官吏抓起来,不但罢免了官吏的职务,还派人赔了不少钱。 后来,他和那鹰的主人成了好朋友。 离开幽州的时候,鹰的主人把他那只鹰的后代送给了丹阳郡公,就是丹阳郡公如今最为宠爱的玉爪俊。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抢走黑三郎,说不定还有好处。” 听上去,这位丹阳郡公倒是一个好人。 苏大为低头看了看黑三郎,黑三郎可怜巴巴看着他,眼中带着期盼。 “好吧好吧,我带你走。” 苏大为的心,融化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黑三郎的那种目光,身手拍了拍它的头,又跑进了厨舍,从笼屉上拿了七八个热腾腾的包子,然后又打了一壶水,这才跑出了厨舍。 “你拿那么多干什么?” “吃啊!” “那也吃不了十个吧。” 苏大为的食量大,一顿饭顶的上普通人一两天的饭量。 所以,柳娘子做包子的时候,会特意做的很大,是普通包子的两倍。 “我吃不完,不是还有黑三郎吗?” “你个小兔崽子,那是给人吃的,你给狗吃。” “哈哈哈,我先走了,晚上会尽早回来。” 说着,他把包子放进挎兜里,牵着枣红马往外跑。 黑三郎欢快不已,跳出院门之后,又回头冲着柳娘子叫了两声,便飞奔着离去。 “这个小崽子,你回来再收拾你。” 柳娘子追出了门,冲着苏大为喊道:“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 “知道了!” 苏大为头也不回就跑出了济度巷,带着黑三郎眨眼间就跑的无影无踪。 柳娘子摇摇头,苦笑着转身回来。 洪亮拿着一个包子,正尴尬看着他。 柳娘子立刻反应过来,忙摆手道:“洪亮,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 狄仁杰哈哈大笑,道:“大娘子不必在意,洪亮就是喜欢胡思乱想,你不用理他。 嗯,这包子做的真不错,比西市的梁婆子做的还要好吃。” “那是,梁婆子怎比得上我的手艺。” 她走进厨舍,又突然出来。 “狄郎君,你刚才说,阿弥去找谁?” “丹阳郡公……哦,大娘子别误会,是县君让他去送个信。” “呃,那也是他的造化。”柳娘子道:“狄郎君,还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提拔他,县君也不会让他跑腿。” 对柳娘子而言,长安县令已算得是大人物。 丹阳郡公……她并不知道丹阳郡公是谁,但也知道,那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狄仁杰道:“柳娘子客气了,若非是我,也不至于让阿弥如此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这可是他的福气。” 柳娘子一副‘这件事我能吹上一年’的表情,兴冲冲去了厨舍。 洪亮低声道:“郎君,这件事和咱们没有关系,何苦为他搭上人情,弄得这么辛苦?” “怎么没有关系?” 狄仁杰道:“如果阿弥不是帮我,就不会失了刀弩。 那是他祖传的物品,我当然要想办法帮他。再说了,他也帮了我不少忙。如果不是他的话,说不定我现在还没有头绪呢。赶快吃,一会儿陪我一起去县衙。” “有线索了?” 洪亮闻听,惊喜不已。 这几日,他也很烦闷。 狄仁杰来长安是为了读,可是被困在县衙里,终究不太妥当。 若狄公(狄仁杰的父亲)知道,肯定不高兴。到时候,受责骂的人,肯定是他。 “嗯,阿弥昨天和我说了一件事,让我有了一些思路。” “快点结束吧,早点结束,郎君也可以早点回国子监。” “是啊,我也想早点结束。” 狄仁杰说着,也长出了一口气。 洪亮希望他早点结束,是为了他学业考虑。 而狄仁杰想早点结束,是因为他觉察到了这里面的水太深,有点不想再继续掺和。 反正不管怎样,只要能找到玉枕,就可以脱身出来。 他把手里的包子吃完,转身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道:“洪亮,快点吃,咱们早点去衙门。” 雨后的长安,空气很新鲜。 永徽元年的天,很蓝。 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出了长安城,苏大为骑上了马。 黑三郎围着他不停打转,显得很兴奋,不时会吠叫两声。 “黑三郎,咱们走。” 苏大为催马扬鞭,枣红马沿着官道,仰蹄飞奔。 黑三郎汪汪叫着,紧跟在枣红马的一侧。看得出来,枣红马也好,黑三郎也罢,都很高兴。枣红马本就喜欢驰骋,但是在长安城里,就算小跑都要小心翼翼。而黑三郎更不用说了,它出了城,就好像是撒了花,一会儿加速狂奔,一会儿有汪汪大叫。 苏大为忍不住笑了! 他突然觉得,长安虽然很大,但其实很小。 对黑三郎如此,对他,也是一样…… 一只黑猫,唰的从树上跳下来,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它站在路边,看着远去的苏大为和黑三郎的背影,那双幽绿的眼睛里,尽是疑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四章 钓蟒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西汉元狩四年,汉武帝在上林苑南,引沣水建昆明池,周围四十里。 昆明池建立之初,是为了操练水军。当时有南越国和昆明国作乱,汉武帝模仿滇池规模,开凿了昆明池。不过,伴随南越国和昆明国灭亡,昆明池随即从最初的军事设施,变成了泛舟游玩的场所。此后,历经数百年,演变成为长安城外一道瑰丽风景。 苏大为抵达昆明池,已是午时。 他站在昆明池畔,眺望浩渺水面,竟有些茫然。 他好像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并不知道丹阳郡公府在何处。 暮春,加之昨日一场小雨,湖畔桃杏凋零。湖畔一条小径,桃红杏白参差,竟让人不禁产生出一种萧瑟感受。 湖面上,湖畔,不见人迹。 “汪!” 黑三郎喘着气,蹲坐在一旁,吠叫了两声。 它汗淋淋,毛发都已湿透。但是看它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累,反而很是精神。 出长安城一路下来,虽说中间走走停停,但路程不短。 连枣红马都有些累了,可黑三郎仍旧精神抖索,欢蹦乱跳。 苏大为蹲下来,身手抚摸它湿溻溻的毛发,好道:“黑三郎,你是怪物吗?” 普通狗子,跑这么远的路,肯定累得不行。 黑三郎唰的一抖身子,水滴四溅,落在了苏大为的身上。 它唰的一下子跳开,伸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但眼睛里却是一派兴奋之色。 “你这家伙,不可能是怪物。” 苏大为笑了,“怪物不可能你这么皮,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摇了摇头,朝着黑三郎伸出手。 黑三郎立刻乖巧的跑过来,在他身前蹲下。 “看样子,以前真的是委屈你了!” 苏大为自言自语道:“以后有空,我会经常带你出来玩耍,免得你天天在家憋坏了。” 黑三郎似乎听懂了,呼哧呼哧伸着舌头,看上去非常开心。 说实话,苏大为还真没有觉得,黑三郎是个怪物。 黑三郎很小的时候,就被前身抱回家里。已经八年了,它和苏大为母子,早就成了一家人。要知道,黑三郎来到苏家的时候,苏钊还活着。虽然不清楚苏钊到底是怎样的本领,可按照桂建超他们说的,苏钊能杀死诡异,显然也非等闲。 如果黑三郎有问题,苏钊肯定不会让它进家门。 之后,苏钊死了,丢下柳娘子和苏大为孤儿寡母,黑三郎始终不离不弃。 根据前身留下的记忆,苏大为当初有几次被街上的泼皮欺负,都是黑三郎保护了他。不仅是他,还有柳娘子。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柳娘子这种没有半点背景的人,却在崇德坊占了那么大一块宅基地,少不得会有人觉着眼红。 那时候,好几次有人欺负上门,却被黑三郎赶走。 再后来,周良做了不良人。 靠着官身,周良绑着苏大为狠狠收拾了几个想要欺负他母子的人,苏家才算是稳定下来。 黑三郎估计也就是憋得厉害,体力比较好。 这是一个魔幻的世界,狗狗的体力好一些,似乎也不足为。 苏大为没有想太多,站起身来,看着浩渺湖面,轻声道:“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想找人打听一下都困难。黑三郎,咱们该怎么办?那丹阳郡公究竟住在哪里?” 黑三郎蹲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好像有船?” 就在苏大为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浩渺的湖面上,出现了一叶扁舟。 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一声清亮而悠远的鹰的鸣叫。 一只黑色的燕隼,出现在天空。它飞的很高,盘旋飞行。如果从地面上看,也只能看到一个黑点。不过,苏大为的视力非凡,所以把那只神骏燕隼看的是真切。 好一只燕隼! 燕隼,是华夏大地到处可见的一种鹰。 当然了,这个到处可见,指的是现在。若是在苏大为的前生,已经很难看到燕隼。 ”汪,汪汪!” 苏大为手搭凉棚,眺望燕隼的时候,黑三郎突然叫了起来。 不过,它并不是对着那只燕隼叫,而是冲着湖面上的那一艘扁舟吠叫。 黑三郎的叫声,惊动了正在看鹰的苏大为。他忙凝聚目力向湖面上看去,就见那扁舟悠悠荡荡漂浮在湖面上。扁舟上,坐着一个蓑衣人。他坐在船上,一动不动,手里拿着一根钓竿,仿佛正在垂钓。 蓝天,白云,碧波荡漾。 扁舟,渔人,春风轻柔。 这是一幕何等和谐的景象, 可黑三郎的吠叫声,却是大煞风景。 苏大为忙蹲下身,把黑三郎抱在怀里,轻声呵斥道:“黑三郎,别吵。” 如果是在家里,苏大为这一句话,黑三郎就会安静下来。可是现在,它非但没有停止吠叫,叫声反而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激烈,仿佛湖水中有什么可怕事物。 苏大为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忙凝神观看。 湖面上,远处漂浮着雾气,丝丝缕缕,令视线有些模糊。 突然,苏大为站起身来。 他看到,从湖面上弥漫的水雾中,一道水线正迅速向扁舟靠近。 与此同时,天上那只黑影也发出了急促而尖锐的叫声,似乎是在提醒船上的蓑衣人。 蓑衣人,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 水线前进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到了扁舟前。 随即,水线消失不见,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黑三郎的吠叫更加急促,它咬着苏大为的衣服下摆,把他往后拖,好像那水中藏着什么危险。 “喂,水里有东西。” 苏大为也觉察到了危险。 他没有看清楚那水线究竟是什么。 但是从水线的长度,以及它推进时产生的波浪,还有速度,可以推测,那绝不是什么鱼类。 蓑衣人,扭头。 苏大为看的清楚,那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 看年纪,少说也有六十多岁。 “老人家,快走啊。” 老人闻听,微微一笑。 没等他开口,湖面突然翻起了巨浪。 老人手里的钓竿崩成了一个弓字形,显示出水下的生物,非同小可。 “给我出来。” 但老人却没有惊慌,他猛然从船上站起,双手紧握钓竿,大吼一声,向上拎起。 湖水,沸腾了,并形成了一个漩涡。 扁舟在巨浪中,忽上忽下,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翻覆。 但老人仍稳稳站在船上,紧握手中钓竿。 哗啦! 一股水浪冲天而起,水花飞溅。 一条体型巨大的蟒蛇从湖中露头出来,摇晃着脑袋,拼命挣扎。 它的嘴里,连着一根钓线。在试图挣脱钓线失败后,蟒蛇勃然大怒,长约有六七米的身体从水下浮出。那是一条有大腿粗细的巨蟒,身体浮出水面后,尾巴呼的扬起,朝着扁舟就砸下来。扁舟上的老人,仍旧是不慌不忙。他大吼一声,甩动手里的钓竿。巨大的蟒蛇,硬是被他从水里拖拽出来,狠狠摔在湖水中。 轰! 巨浪翻滚。 那蟒蛇拼命挣扎,但始终无法甩脱钓竿。 空中那只黑色燕隼,俯冲而下。 “俊哥走开,老夫一个人足够了!” 那老人一声怒喝,声音宛如沉雷,在湖面上回荡。 燕隼一个盘旋,再次腾空而起。而蟒蛇也好像预感到了命运,蛇身想要卷住扁舟,却见老人再次甩赶,把它从水里拖拽出来。巨大的蛇身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轰得落入湖水。老人双手握杆,又是一声大吼,把还没有缓过来的蟒蛇又一次拖出了湖水。周而复返几次,那条外形可怖的巨蟒,已变得奄奄一息。 老人催动扁舟靠过去,从船上取出一根鞭子,啪啪啪,对着蟒蛇就是一顿抽打。 只瞬间功夫,蟒蛇被老人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湖面,被蛇血染红。 那条蟒蛇已无力挣扎,任由老人拖着它。 苏大为在岸上,紧紧抱着黑三郎。因为他觉察到,黑三郎好像很兴奋,想要冲进湖水。同时,他也被那老人疯狂的举动惊呆了。那么一条蟒蛇,莫说是一个老人,就是十几个青壮,也未必能对付。可是在老人的手里,它却如此不堪一击。 “八十下,今天就给你个教训。” 老人停止抽打,剪断了钓线,顺着起伏的波浪,催动扁舟缓缓退走。 “以后如果被我知道,你还敢伤人的话,下次可就不是八十鞭,老子一定把你剥皮抽筋,取了蛇胆回家泡水喝。” 蟒蛇得了自由,惊喜万分。 虽遍体鳞伤,却挣扎着扬起头,朝着老人点了三点,然后身体瞬间沉入了湖中。 湖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老人架起桨,划着小船,慢悠悠朝湖畔行来。 船靠岸,他纵身跳下船,然后扬起手,就听燕隼一声短促的鸣叫,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一手架着鹰,一手扯下了身上的蓑衣,老人大步走来。 苏大为能感觉得出来,黑三郎有点害怕。 它躲在苏大为的身后,夹着尾巴,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好一条天狗,就是太小了。” 苏大为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老人说的是黑三郎。 “它都八岁了,哪里小?” “八岁?” 老人露出愕然表情,看了看苏大为,又看了一眼黑三郎,旋即露出一抹恍然之色。 “八岁了,那的确不算小了。 是条好狗,善待它,它将来也会对你好。” “不用将来,黑三郎现在就很好。” “是吗?” 老人显得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迈步从苏大为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取出一个哨子,放在嘴里用力吹响。 刺耳的哨声,回荡天际。 苏大为心里突然一动,大声道:“老人家,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可知道,丹阳郡公住在哪里吗?” 老人停下脚步,看着苏大为道:“你找那老儿作甚?” “我不是找他,我是找李大勇,丹阳郡公的儿子。” “你找他作甚。” “他拿了我的刀弩,让我来找他讨要。” “他拿了你的刀弩?”老人看了两眼苏大为,突然间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如此说来,你是三郎的儿子吗?” 苏大为,有点懵了。 但是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指着那老人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鸟贼?” 说完,苏大为就后悔了。 都怪狄仁杰,没事说什么李客师的绰号。而且他这绰号,又是如此有趣,以至于苏大为脱口而出。 那老人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他指着自己笑道:“没错,我就是那个鸟贼,李大勇那小子,是个小鸟贼,哈哈哈。” 苏大为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没错,他是鸟贼,那李大勇真就是一个小鸟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五章 开灵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大地仿佛在微微颤抖。 在大路尽头,出现了一个骑队,风驰电掣一般疾驰而来,眨眼间就到了湖畔。 “父亲,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最前面是一匹乌骓马,马上骑士没等马停稳,就飞身跃下,快步走来。 他在老人面前躬身道:“孩儿不是说了,会处理青蛟蟒。” “怎么处理?” 老人脸色一沉,道:“杀了不成?” “这个……” “你们的手段,我最清楚不过。 青蛟蟒稀有,有镇水脉,聚福泽的能力。这条青蛟蟒是一条幼蟒,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它虽然惊吓了一些人,还吞了几头牛,但罪不至死,教训一顿就是了。如果是让你出手,只怕这幼蟒如今已经变成死尸……我就是因此才偷偷跑出来的。” 骑士低着头,没有开口。 但他脸上的表情,无疑证明了老人所言不假。 苏大为在一旁,也认出了骑士的身份,正是当日在归义坊见到的千牛备身,李大勇。 此时的李大勇,只着便装,看上去平平无奇。 老人训斥完之后,道:“那青蛟蟒被我抽了八十鞭子,已经老实潜入湖底。你派人传告周遭村落,就说没事了,可以继续在湖上打渔。还有,你别再去找它麻烦。这次教训之后,它应该不会再出来惹祸。让它待在湖底,与这里有大好处。” “孩儿明白。” “对了,这是三郎家的孩子,来找你的。” 老人说完,扬起手臂。 胳膊上那只燕隼振翅而起,飞上了天空。 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李大勇骑来的那匹乌骓马。 马打盘旋,老人一手揽着缰绳,一边笑着对苏大为道:“小子,待会儿到家吃酒。” 不等苏大为回答,他就拨转马头,喊道:“回家了!” 身后的一队骑士齐声回应,又吓了苏大为一跳。 因为那些骑士,赫然全都是女人。 只不过她们之前骑在马上,身上还披着软甲,脸上戴着面巾,以至于他没看出来。 女骑士们拨转马头,随着老人急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尘土飞扬,呛得李大勇和苏大为两人一阵咳嗽,灰头土脸的退到旁边。 老人离去,李大勇看着苏大为,苏大为看着李大勇,都没有说话。 苏大为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道:“卑职拜见李将军。” 千牛备身,正经的正六品职官。 苏大为称他一声‘将军’,倒也不算过分。 李大勇长着一张面瘫脸,似乎不会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刚才他出现,到老人离去,他那张脸没有任何变化。他看着苏大为,摆了摆手道:“你还真敢来。” “卑职,不得不来。” “你和裴行俭什么关系?” “卑职和县君没有任何关系。若硬是要说有关系的话,那就是县君是卑职的上司。” “没有关系,他会找到我爹求情?” “这个,卑职不知。” 又是一阵令人很尴尬的沉默。 苏大为虽然没有和李大勇对视,但是却能感受到,李大勇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谁为你开灵?” 好半天,李大勇再次开口。 ”啊?“苏大为一愣,抬起头,一脸愕然表情道:“什么开灵?” “没人为你开灵?你这身本事,又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家父生前只教了我一套天策八法,之后我自己琢磨了一些强身之法,自己瞎练的。” “是吗?” 李大勇那张死人脸,出现了一些变化。 “如此说来,你是自己觉醒吗?” “觉醒什么,卑职不知将军何意。” 李大勇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他犹豫片刻,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道:“跟我来。” “卑职的刀弩……” “先跟我走。” 这家伙,似乎不是太喜欢说话,只管自己走。 他的步幅不大,步频也不快,但不知怎地,速度却很快。苏大为自认速度不慢。特别是他那两次发育之后,感觉着在整个长安县衙,他要说速度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但是,他跟着李大勇,却很吃力。李大勇看似慢悠悠的行进,但是苏大为却要发了狠,才能跟上。 黑三郎赶着枣红马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个疏林之中。 这里很偏僻,离大路有点远,也没有什么人。 李大勇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苏大为。这一路下来,苏大为很吃力,但要说辛苦,倒还不算。他只是微微有些喘息,见李大勇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来,站稳身形。 脸,有点红,气息还算稳定。 李大勇也不啰嗦,啪的把刀丢给了苏大为。 苏大为抬手接住了刀,眉头一蹙。 这不是他的横刀,刀鞘刀柄乌黑,入手沉甸甸,少说有十五斤左右的份量。 李大勇身负双刀,在苏大为接住了那把刀之后,反手仓啷拔出另外一口横刀。 “拔刀!” “干什么?” “怎恁多废话,拔刀吧。” 苏大为有点糊涂,但还是把刀拔出刀鞘。 就在他手中横刀出鞘刹那,李大勇突然纵身上前,挥刀就劈向了苏大为。 “李将军,你干什么?” 苏大为忙错步躲闪,大声喝问。 李大勇却不回答,手中横刀刷刷刷连环劈斩。 他的刀法并不复杂,无非用刀的八个基本方法。但就是这最为基础的刀法,在李大勇的手里,却产生出千变万化。一条条,一道道的刀光编织成为天罗地网,把苏大为牢牢困在其中。苏大为脚踏九宫,接连闪躲之后,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李将军,你再这样,休怪卑职无礼。” “废话恁多。” 李大勇冷冰冰吐出了四个字,手上横刀陡然加速。 那口横刀,仿佛有了灵性一样,刀势越发刁钻古怪,并隐隐发出风雷声。 苏大为刚才闪躲,已经非常吃力。 如今李大勇的刀法又发生了变化,他也只能还手。横刀在手中一振,唰的一刀刀光出现。只听铛的一声响,双刀交击一处,苏大为只觉手掌发麻。他心里一惊,这李大勇的力量,可不见得比他小。他忙跨步一个反九宫步,横刀顺势一抹,连消带打。 李大勇的眼中,闪过了赞赏之色。 他仍旧一言不发,横刀刀势再变,变得大开大阖,令苏大为脸色也为之一变。 眨眼间,两人交手十余回合。 刚开始的时候,苏大为还能勉力抵挡。 但随着李大勇的刀法连番变化,他渐渐有些抵挡不住。 不过,他也看出来,李大勇的刀法虽然变幻万千,但始终不脱离天策八法的范畴。 他心中暗自惊讶,集中精神和李大勇刀来刀往。 一开始,苏大为还只能勉强抵挡。 但伴随着时间,他的刀法开始变得纯熟,变化也逐渐增加。 天策八法,是苏大为前身所练。苏大为重生后,虽然继承了这套刀法,也能施展出来,但说实话,并不是特别熟练。毕竟,那不是他的记忆!可现在,在李大勇的重压之下,他对天策八法的理解越来越深,越来越熟练,并开始融汇贯通。 又是二十多个回合,李大勇突然纵身后撤,道:“可以了,停手吧。” 他这一退,苏大为顿感轻松。 方才李大勇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让他甚至无法喘息。 他单刀拄地,大口喘着粗气。 刚才跟李大勇走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个样子。可现在……如果李大勇再继续打下去,他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果然没有师承……虽然你已开灵,但是并不会使用那种力量。 天策八法倒是有几分火候,不过太死板,根本没有融会贯通。你父亲生前,就没有告诉过你,用刀须留两分力吗?还有,你那正反九宫步很生疏,平时很少练习?” “你,认识我爹?” 到这个时候,苏大为要是再不明白怎么回事,那可真就辜负了穿越众身份。 “刀给我。” 李大勇没有回答,伸出手来。 苏大为犹豫一下,还刀入鞘,递给了李大勇。 “跟我走吧。” “去哪里?” “我家!” “去你家干什么?” 李大勇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苏大为,板着个死人脸道:“你如果不想要刀弩的话,就不用来了。” “要,我当然要。” 苏大为忙跟上去,大声道:“不过,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我爹?” 李大勇脚下微微一顿,依旧没有回答,大步流星离去。 这家伙,简直了! 苏大为忙招呼了一声黑三郎,快步追向了李大勇。 黑三郎则赶着那匹枣红马跟在两人身后,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担忧之色。 “喂,李将军……” “你可以叫我叔父。” “呃,好吧,叔父,你真的认识我爹?” “当年,我们曾一起出使天竺。” 李大勇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苏大为猝不及防,来不及减速,差点就撞在了李大勇的身上。 “你爹生前说过,想你做个普通人。 所以,我回长安之后,就没有去找你。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成了不良人,不仅成了不良人,居然还开了灵,还在归义坊杀了鬼卒……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慢着慢着! 苏大为有点懵了。 这听上去,很像是里才会有的情节。 他嘴巴张了张,片刻后道:“所以说,这些年,你一直在关照我?” “若非我关照,你家那条天狗咬死了那么多人,太史局早就出手了。” “可是……” “去年天可汗驾崩时,我恰好去了新罗,没想到你竟然会遇到诡异潮涌。 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康复了,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我也就没有继续留意。可谁料想,你竟然在归义坊遇到了高句丽鬼卒,而且还把那鬼卒给杀了……我才发现,你竟然开灵了。” 李大勇说完,转身就要走。 苏大为双手扶着膝盖,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叔父,你三番五次说开灵,至少该告诉我,到底什么是开灵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六章 说‘一’ 丹阳郡公府,占地六十亩。 它坐落于昆明池畔,后院连接昆明池,可一眼看到浩渺烟波的湖面。 李大勇带着苏大为抵达郡公府的时候,已近酉时。 不知不觉,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天色将晚。 “你现在回去,怕也进不得城,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这个,我怕我娘会担心。” “没事的,你不是说了,你要来找我吗?” “那,好吧。” 李大勇说的是事实,苏大为无法反驳。 长安夜禁森严,城门关闭之后,莫说他一个小小的不良人,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休想再令城门打开。晚唐时期,律法败坏,以至于即便夜禁,城门也能叫开。 可现在,还是初唐。 李世民虽然驾崩了,可是长孙无忌、褚遂良这些重臣犹在。 特别是长孙无忌,最重律法。他即将开启编修《唐律疏议》的浩瀚工程,又岂能容忍律法遭到破坏? “叔父,到底什么是开灵?” “先吃饭,家父已经准备了晚饭,咱们吃完再说。” 再次见到老人,他已经换了一身宽大的白袍。 李府的晚宴,并不是特别丰盛。 当然比之寻常家庭,绝对算得上是美酒佳肴。 晚上是全羊宴,蒸的、煮的、烤的、炸的等等,烹饪手法多种多样,菜色也十分丰富。 在苏大为前生,曾以为古人不擅烹饪。 可是重生后他才发现,古人的烹饪技术并不比后世来的差。 只是限于条件,烹饪的手段不是那么多。但是单以食材而言,同样的食材,古人会想出千奇百怪的方法来制作,而且味道极其鲜美。色、香、味、意、形。自美食出现之后,华夏就出现了一套非常完善的理论,也推动了烹饪手段不断创新。 日本料理,不过是取了色和形两个特点,就风靡全球。 苏大为记得很清楚,日本料理也叫做‘眼睛的料理’,所以它首先追求的就是其造型和色彩,令眼睛感到舒适。不好说日料的味道,但有一点它做的非常巧妙。人类是一种首先靠眼睛来进行判断的生物,所以就有了‘人靠衣装马靠鞍’的说法。 一身高档合体的穿着,陌生人相遇时,很容易产生好感。 美食也一样,让眼睛舒服了,就会产生出美味的感觉。这也是后世为什么日料可以风靡的重要原因。它的包装和它的造型,会给人一种逼格很高的感觉。相比之下,中餐往往会忽视这一点,以至于无论在价格还是其他方面,都处于下风。 可实际上,日料的产生,不过是从唐代偷师的产物罢了。 李客师白发童颜,精神矍铄。 他食量惊人,一点都不必年轻人差,甚至李大勇都无法与之相比。 一顿饭,差不多半只羊就进了肚子,还有两坛惠阳春。 就这样,他还拍着肚子说:“年纪大了,晚上不敢多吃了,只能吃个六分饱而已。” 您,果然是个饭桶! 苏大为心里嘀咕,手上的速度也不慢。 李客师笑道:“能吃好,能吃就说明身体没毛病,你这年纪,正是吃东西的时候。” 人常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苏大为也不客气,狼吞虎咽一般。 不仅他不客气,黑三郎也不客气,趴在他的身后,抱着一条羊腿,吃的津津有味。 “我今天有点累了,就不陪你了。 小子,在这里不必拘束,随便一点。让你五叔陪你,明天起来,咱们爷俩再聊。” 说着,他就起身离开。 在路过黑三郎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 “好狗,真是好狗……小子,你家这条狗,配种吗?” “啊?” 苏大为被呛到了,抬头看着李客师。 随后,他发现黑三郎抱着羊腿往后挪,挪到了他的身边,夹着尾巴一动不动。 “哦,它倒是没有配过,主要要看它喜欢。” 李客师不说,苏大为也不觉得。 现在正是春时,万物萌动,正是动物发情的季节。 他有好几次看到在街头交配的狗,但是却从未见到,黑三郎有什么异常。亦或者说,它性冷淡?反正没见它发情,更没见它出去找母狗,一派很淡泊的模样。 难道说,它…… 扭头看了黑三郎一眼,黑三郎翻了个白眼,抱着羊腿继续啃。 “也是,这种事要看缘分的。” 李客师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出去了。 李大勇早就停止了进食,见李客师出去,他也跟着就站起身来。 “吃饱了吗?” 苏大为看了一下面前的狼藉,有点不好意思道:“八分饱。” “还要吗?” 你都站起来了,还问我要不要吃?我不要面子啊!就算是想吃,也不好意思吃了。 这家伙,真虚伪。 李大勇绝对不想不到,他随口一句话,就被挂上了虚伪的标签。 苏大为道:“不吃了。” “那跟我来。” 李大勇往外走,苏大为忙跟了上去。 黑三郎也站起来,犹豫的看了看羊腿,又看了看苏大为的背影,最后叼着羊腿,就跟了过去。 两人一犬,沿着回廊行走。 很快的,他们就到了后院,来到位于昆明池畔。 明月,皎洁。 满天星辰汇聚成一条银河,横跨于天际。 “你叫阿弥,对吗?” “我娘都是这么叫我。” “那好,我也叫你阿弥吧。” 你倒是打蛇随杆上啊……但是,苏大为并不抗拒李大勇这么叫他,因为他认识苏钊。 其实,苏大为对苏钊很好奇。 他以前很少听人提及苏钊,在前身的记忆里,苏钊也大多是以慈父的形象出现。 柳娘子呢,也不怎么谈起他。 以至于到最近一段时间,他才知道苏钊也曾杀过诡异。 能杀诡异?且拥有左领左右府专用的刀弩,还跟随王玄策出使过天竺。 这一切,无疑给苏钊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让苏大为对这个便宜老子,非常好奇。 王玄策啊,狠人啊,一人灭一国的主啊! 他出使天竺,竟然会征召一个不良帅做随从,而且是两次征召。 由此也可以看出,苏钊绝非等闲之辈。否则的话,王玄策也不可能看得上他。 苏大为曾试图调阅苏钊的档案。 可是,整个长安县衙,都没有他的记录。 周良曾私下对他说过:你爹的档案,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而相关人员,也都在后来被调走了。 是王玄策吗? 苏大为非常怀疑。 但是,他想不明白,王玄策为什么要调走苏钊的档案。 “阿弥,读过道德经吗?” “叔父说的,可是老子?” “正是。” “读过一些。” 苏大为的确读过《老子》,不过是他读过,而非他前身读过。 李大勇也懒得去问他是跟谁学的《老子》,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眺望星空。 “那你,可记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句话吗?” “有印象。” “那你知道,何为‘一’?” “这个……” 苏大为感觉晕乎乎的,这大晚上的,刚吃饱,你就问我这么高深的哲学问题吗? 这个‘一’,从老子写下五千言后,就众说纷纭。 各家见解,各种注释……就这么一个‘一’字,关于它的解释,一千万字都打不住。 “‘一’是根本?” “那根本又是什么?” “根本是……” 老子曰道,孔子曰仁。 说法不一样,但实际上其内核相同。 但这个‘道’,这个‘仁’,又岂是苏大为能够解释清楚? 怕是这世上最有学问的人,也不敢轻易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我不知道。” 老子道德经的原文是这样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如果从字面上来解释的话,很简单,那就是道。 但是,道又是什么? 道是一,而一非是道。 苏大为只能用’根本‘二字代替,说实话,他是真不知道。 “万物负阴而抱阳,阴阳相克却又相生,而维持阴阳平衡者,就是’一‘。” “我……” 苏大为用力挠了挠头,露出苦笑。 这玩意儿太深奥,就算他是穿越众,要和古人谈论阴阳,讨论‘一’,还真没有那个道行。 好在,李大勇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 “你刚才不是问我,什么是开灵?” 苏大为立刻来了兴致,连连点头道:“还请叔父赐教。” “《关尹子·六必篇》曰:一炁生万物。 而这个‘一炁’,就是维持阴阳平衡,创生万物的根本。它,或许是最近乎于‘道’的存在,也可以称之为你说的根本。一炁,又唤作元炁,是东汉时期术士王允在《论衡》中提到。元炁充斥天地,也是维护天地的根本。老子说,万物负阴而抱阳,有阴必有阳,有人,也就有诡异。当元炁失调,则阴阳紊乱,必有大祸。 所以,自古以来,我们都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种平衡。 上古时期,黄帝和蚩尤逐鹿之战,说到底其实就是一次阴阳紊乱后的冲突……当时有真人广成子,创造出调用元炁克制诡异的方法。元炁,存在于天地之中,他无形,无色,无法捕捉。广成子创造的这种方法,也就是感应元炁存在的方法,谓之开灵。 感应他,掌握他,运用他,可称之为仙,可称之为神,亦可称之为佛。” 李大勇回身,凝视苏大为。 “我这么解释,你明白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七章 父子 夜,已深。 水雾缥缈,把昆明池笼罩其中。 子时,湖水突然翻滚起来,波涛汹涌。 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浮出水面,喷出一股水柱,瞬间化作雾气,令水雾更浓。 雾气缥缈,向四周扩散。 那黑影在水面壶升忽降,荡起一圈圈的波浪,向四面八法推动。 观鲸楼,是丹阳郡公府的最高建筑。 李客师懒散的坐在榻上,看着飘散而来的雾气,露出一抹和煦笑容。 “鲸儿又在顽皮了。” “是啊,今天是初十。” 李大勇跪坐在李客师的旁边,看着缥缈雾气,沉声回答。 “你这人,也忒无趣。” 李客师不满道:“就不能快意些,总惦记我手里的鲸珠有意思吗?” 李大勇也不说话,只伸出手,然后看着李客师。 “好吧好吧,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的种,没有半分情趣。” 李客师嘟囔着,从榻座边上的木盒里,取出一个玉制的盒子,放在李大勇手里。 “是不是你的种,你可以问我娘去。” 李大勇拿了玉盒,起身就要走。 李客师倒也不生气,轻声道:“怎样,可看出来历?” “精充、气足、神全,已经开灵。 不过,他根本不知何为开灵,也不知道如何运用元炁。上次他在归义坊能杀死那头鬼卒,应该只是一个意外。还有,他的履历很干净,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那他是灵识自启?” “应该是这样。” 李客师看着李大勇,道:“五郎,你别是因为三郎的缘故,为他遮掩吧。” “这有什么遮掩,你可以自己去查证。” “可按道理说,似他这种灵识自启,不应该至少观察一年吗?” “观察他作甚?” 李大勇迈出一大步,凝视李客师道:“我可警告你,你别乱来。三郎生前说过,想他这辈子可以平平安安过普通人的日子。就让他做个不良人,你休想掺和进来。” “我不掺和,我没想要掺和。” 对于李大勇颇为无礼的态度,李客师毫无在意。 他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似他这种灵识自启,最不稳定。 如果没有人指点他,说不定就会出现危险。比如,他不懂元炁之妙,却擅自调动元炁,又没有运用元炁的能力。结果会如何?我想你应该清楚,不用我提醒你。” “我不想他入道。” “哈,你以为入道那么容易吗?” “那……” 李大勇看着李客师,那张没有丝毫情感的死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你教他?” “你怎么不教。” “我明日要去百济。” 李客师闻听,脸色一变,“去百济作甚?” “据说,鬼室福信和妖僧道琛近来与顺奴走的很近,不知在商议何事。 我要前往泗沘城查看究竟,所以明天一早就会出发。” 李客师,沉默了。 父子二人相视良久,他叹了口气道:“要去多久?” “不知道!” 李大勇道:“顺利,半载一年;若不顺利,要更久。” “那,你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吗?” “帮我教他。” 李客师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如此。” “你教我的,做人要知恩图报。当年若非三郎,我们这个使团都会死在天竺。三郎说,不想我去打搅阿弥母子,我就不去。如果他没有开灵,我会照顾他无忧无虑过完这一辈子。可现在,他开灵了……我知道,你那套手段很有用,不如教他。” 李大勇目光灼灼,看着李客师。 李客师叹了一口气,道:“你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如果不同意,你是不是要翻脸?” “嗯!” “小崽子,还挺重情义。 贼你妈,我是你老子,怎不见你对我好一点?” 李大勇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李客师,那张死人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他双手高举过头,一揖到地。 李客师的眼睛,有点湿润了。 他从榻座上站起来,走到了李大勇的面前。 “当初,我求着你跟我学,你死活不答应,宁可跑去老君观受七戒之苦。现在倒好,为了个外人,你居然反过来求我。五郎啊,你可知道,我等你这一礼,等了多久吗?” 李大勇愣了一下,咬着牙没有说话。 只是那眼中,却闪过一抹水光。 他故作坚强的模样,也让李客师更加心疼。这辈子没怎么流过泪的老人家,此刻再也无法忍住,泪水唰的就流淌下来。他连忙伸手,抹去泪水,用力吸了下鼻子。 “罢了罢了,我这点本事,总要找人传授。 你那四个兄长,一个个没有半点资质;而你这小崽子,又跑去学了那上清秘术。那小子的老爹救过你,我就把我这点手段教给他,也算是还了当年救命之恩。” “好!” “你多说几个字,会死吗?” “不会,但是不想。” 李客师噗嗤笑了,伸手一巴掌打在李大勇的脑袋上。 “滚吧,确认了,你真是我的崽。” 李大勇也笑了,他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笑得真难看,快去休息吧。” “你也是!” 李大勇再次行了一礼,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消失在夜色中,李客师站在楼上,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他转身,来到屋里,探手从刀架上取下一口横刀,仓啷拔刀出鞘,然后跪坐在榻上,用干布轻柔擦拭。 良久,他把横刀还鞘,抬头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三哥啊,有点乱了!“ 他自言自语,然后把横刀横放在双腿上,呆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 这一夜,苏大为睡的很好。 当天蒙蒙亮时,他被一阵狗叫声惊醒。 迷迷糊糊,他还以为是在济度巷的家里,于是大叫一声道:“黑三郎,闭嘴。” 身边,传来一阵呜咽声。 苏大为蓦地警醒过来,扭头看去,就见黑三郎趴在床榻的另一边,正瞪大一双狗眼,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这家伙怎么上床了? 对了,这不是我家! 苏大为呼的坐起来,用力甩了甩头,感觉清醒了很多。 这里是丹阳郡公府,昨晚他和李大勇叽里咕噜的聊了很久,反正云山雾罩的,他似懂非懂。 李大勇说,他已经开灵。 所谓开灵,就可以调用天地元炁。 李大勇说的神神道道,一会儿老子,一会儿文始经(即关尹子),说的他糊里糊涂。什么道啊,炁啊的,又是两仪,又是五行。从上古炎黄,到魏晋清玄……总而言之,苏大为听得头昏脑胀,最后做出了结论:所谓元炁,有点像是原力? 对,就是星球大战里,绝地武士的原力。 很像,但又似乎不同,更加深奥,更加玄妙。 他最后的记忆,是停留在李大勇向他展示了元炁的神妙。 赤手空拳,却凭空出现了一把水剑…… 苏大为觉得,这不是魔幻大唐,分明是修真大唐! 只不过,李大勇说,他们求的不是长生,而是要守护平衡。 上古时期,他们这些人被称之为‘巫’;先秦时期,他们被唤作‘方士’;秦汉之后,他们被称之为‘术士’;到了现在,他们叫做‘道士’。随着时代的发展,他们的称呼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不过,伴随着佛教东进,道士的成分也就变得复杂起来。 其中,也不泛骗子。 李大勇没有和他说太多,只让他好好休息,明日会把刀弩还给他。 被李大勇那一番话,搅得糊里糊涂的苏大为回到房间,就倒在床上,一觉到天亮。 黑三郎一直跟着他,并且保护着他。 可黑三郎在床上,那狗叫声,又是怎么回事? 苏大为忙下床,披衣走出了房间,就见门外有几条狗,正叫个不停。 黑三郎出现,发出一声低吼。那几条狗立刻闭上了嘴巴,夹着尾巴一溜烟就跑了。 清晨,院子里弥漫着雾气。 苏大为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在不远处闪了一下,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黑三郎,看清楚了吗?” 黑三郎一声低吼,似乎是再说:看清楚了! 虽说雾气弥漫,但苏大为的视力极好,还是看清楚了那人影的模样。 李客师,丹阳郡公,鸟贼! 没错,就是那老头。 苏大为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李客师说过的话。 李客师问他:能不能找黑三郎借种! 当时苏大为说一切随缘,没想到李客师……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几条狗是母狗? 想到这里,苏大为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蹲下身子,拍了怕黑三郎的脑袋道:“三郎,看不上吗?” 黑三郎则翻了个白眼,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转身扭着屁股,摇着尾巴就回屋了。 这鸟贼,还真是有趣! 苏大为现在有点相信狄仁杰说的故事了。 李客师虽地位崇高,身份尊贵,却不是那种蛮横之人。说句实在话,如果他强要黑三郎,苏大为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以死相拼,保护黑三郎。不过,看了昨晚李大勇的手段,苏大为可不认为他能拼得过去。三原李家的底蕴,厚着呢! 但是,李客师并没有去强行讨要。 他似乎也知道,黑三郎在苏家的地位。 所以,这老儿居然想出了一个用母狗勾引黑三郎的招数。 那几条狗,品相都不差,而且其中一条,似乎是和黑三郎同种。 以李客师的身份,想来也不会找什么串儿来配种。他既然看重黑三郎,那找来的狗,也一定是纯种狗。只是,黑三郎为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呢?苏大为很好奇。 他走进屋里,看黑三郎已经跳上了床,趴在床上,于是过去抓起黑三郎的前爪就拎起来。 黑三郎露出恐惧之色,汪汪叫个不停。 “三郎,你不会是太监狗吧。” “汪汪汪!” 黑三郎,勃然大怒。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个非常温柔好听的声音,“苏郎君,我家老爷请你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八章 鲸吞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观鲸楼,高三层,约十米。 三层名为观鲸台,可鸟瞰这个昆明池。 据说,汉武帝开凿昆明池的时候,曾命人雕刻了一尊鲸鱼石像,置于昆明池中心。 后昆明池历经数次水灾,石鲸沉入湖底。 再之后,朝代更迭。 很多人曾试图潜入湖水中,把石鲸打捞出来,却一个个无功而返,甚至无人见过那尊石鲸。 久而久之,石鲸渐渐被人遗忘,只留下了一个传说。 李客师端坐在观鲸楼一楼的大厅里,看上去人模狗样。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苏大为绝对不会把眼前这个看上去很有威严的老人,和那个带着几条母狗去接种的家伙联系在一起。不知为什么,看到李客师,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他仓皇逃走的样子。以至于在落座之后,苏大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李客师顿时满脸通红。 “笑什么笑?” “哦,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胡思乱想。现在的年轻人,全无半点礼数,就不知何为尊老吗?” “是是是,都是草民的错。” “哼,老夫自然是言之有理的。” 他越是如此,苏大为就越是想笑。 而黑三郎则蹲坐在他身后,颇有些忌惮看着李客师。 差一点就被这老儿得手了……如果不是要看着阿弥,本狗险些就上当了! 李客师觉察到了黑三郎的目光,有些挂不住脸,于是忙端起茶杯,用衣袖遮掩着脸,喝了一口茶水。 哼! 黑三郎冷冷吼了一声,不再盯着李客师。 李客师把茶盏放下,拍了拍手,就见一个身着白裙,面带轻纱的婀娜女子,捧着一个盘子走进来。她步履轻盈,身姿婀娜。她一进大厅,就有一股香风扑面而来。 苏大为一眼看到,她手里的托盘上,摆放着一刀,一弩,还有两个箭菔。 这些东西加起来,有差不多三十斤重吧。 但是那女子毫不吃力,看上去非常轻松。她走到苏大为面前,屈身下来,把托盘里的物品摆放在苏大为面前的桌子上。那双秋波流转的美眸,在黑三郎身上扫过。 刹那间,黑三郎发出一声低吼,呼的起身,全身毛发都乍立起来。 “黑三郎,安静,安静!” 苏大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伸手一把将黑三郎拦在了怀里。 黑三郎被苏大为抱着,却仍呲着牙,口中发出一声声低吼。 “你怎么过来了?不要添乱。” 李客师沉下脸,说道。 白裙女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带着一丝丝狡黠。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狗,能让你堂堂丹阳郡公拉下来,带着几条母狗偷种。” “噗!” 苏大为一口水喷出,被呛得连连咳嗽。 而李客师那张看上去很娇嫩的脸上,也随之变得通红。 “你胡说什么,老夫堂堂丹阳郡公,怎可能赶出这种事情?” “你什么事干不出来?想当年,也不知是哪一个跑去了鄱阳湖我老家,在水里下春药来着。” “啪!” 李客师一巴掌趴在桌上,长身而起。 “你够了啊!” “你吼我?” 白裙女人似乎也生气了,手里托盘啪的就摔在地上,扭头就走。 “知道错了,就回去好好闭门思过,回头我再教训你。” 李客师话音未落,就听门外轰得一声巨响。 苏大为坐在客厅里,正对着门,清楚看到那白裙女子出了观鲸楼之后,一甩手,一条匹缎唰的飞出,正抽在门口的一棵树上。有大腿粗细的大树,被拦腰抽断,轰隆就倒在了草地上,引得在观鲸楼外的人们惊慌失措。 “你看看,你看看,简直是……她已经知道错了。” 李客师也算头铁,梗着脖子大声说道。 说完,他才转身看着苏大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道:“有辱家风,有辱家风,让贤侄见笑了。” 苏大为,却目瞪口呆。 如果那白裙女人用的是一把刀,他丝毫不会怪。 但是…… 那应该就是普通的匹缎吧,居然能把大树抽断?这要是抽打在身上……苏大为不由得激灵灵一个寒颤,下意识抱紧了黑三郎。怪不得,黑三郎刚才叫的那么凶。 不过,在女人离开之后,黑三郎也就安静下来。 听到李客师的话,它似乎撇了一下嘴,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 “好了,拿着你的东西,跟我来。” 李客师用力咳嗽了一声,迈步往外走。 苏大为忙拿起刀弩,把箭菔也收起来,紧跟着李客师。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到了昆明池畔。 天空中,传来一声鹰鸣。 那只燕隼俯冲而来,稳稳落在了李客师的肩膀上。 “下去吧。” “啊?” “下去,青儿会带你过去。” “郡公,你让我下水吗?” “正是。” “我下水做什么?” 李客师转过身,负手而立。 阳光普照,从湖面吹来一阵清风,拂动他那白发飘飞。 一只神骏燕隼站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种非常严肃的目光,打量着苏大为和黑三郎。 “昨日五郎和你说清楚了吗?” “什么说清楚了?” “开灵!” 苏大为露出恍然之色,连连点头道:“说清楚了。” “你是不是以为,开灵就开灵了,就完了?” “呃,不然还要怎样?” “对于’道士‘而言,开灵是一件好事,也预示着他可以进行下一步的修行。但是对普通人,冒然开灵,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没有人指导,对元炁更是一无所知。如果,他感知不到元炁也就罢了,可如果他感知到元炁,却不懂得如何沟通元炁,运用元炁,那么接下来,就会非常危险。轻者,神魂颠倒,六亲不认;重者,就可能七窍流血,爆体而亡。所以,在开灵之后,你必须学会掌控这种能力。” 李客师凝视苏大为道:“这种掌控之术,并非一般人家可以拥有。 自汉亡以来,这种控制术大都为各世家门阀所掌握。隋大业年间,隋炀帝杨广以为这种秘术被门阀世家掌握,会对江山产生巨大威胁,于是下旨命各家交付皇室。如此一来,也引发了各家不满,于是开始暗地里联合,最终李阀太原起兵。 贞观之后,太宗皇帝虽没有强行收缴,但一直在暗中进行打压。 他联合了道门,设立太史局,又从各家招揽子弟,并入左右领左右府为千牛备身……所以,这种掌控术就被皇家把持。普通人开灵之后,求术无门,只能投靠皇家。或是加入道门,但需经历七关历练,才能得到真正的传承。至于各家所掌握的秘术,一般人更无法得到。除非,你是世家子弟,否则根本难以接触到。” 苏大为听得心惊肉跳,看着李客师,半晌说不出话来。 “本来,你开灵与我三原李氏并无关系,我也无需为你生死考虑。 但五郎拜托我传你秘术,一来是报答当年你父亲的救命之恩,二来也是我李家,自五郎这一代起,除了五郎之外,竟无一人有开灵资质。而五郎的掌控术也非我李家秘术,是他幼年时拜入北邙山老君观,历经十载,历经七关学得秘法。” 苏大为回过神来,道:“所以,你要传我掌控之术?” 李客师沉默了! 半晌,他轻声道:“我三哥临死前,曾预言我李家将来必将没落。 五郎在,尚可保我李家平安。 一旦我百年之后,五郎再有意外,则李家……所以,我今日要和你做一个交易。我传你掌控之术,他年我李家若是有难,你不得袖手旁观,必须要保我李氏一脉。 如何?” “为什么是我?” 李客师苦笑道:“你运气好呗,居然可以灵识自启。 而你和我李家也算有渊源,也算不得太远。本来,你若是没有开启灵识,那我自不会找你。但你现在已经开灵,而且送到我李家来,又与我李家有瓜葛……小子,我不选你,还能选谁?再者,五郎也选中了你,我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说完,他伸出手来。 “如何?你可愿学我李家这鲸吞之法?” 鲸吞之法? 苏大为吞咽了一口唾沫,用力点头道:“我当然愿意。” “既然如此,那你下水吧……此次你受我传承,短则半月,长则数月,甚至一两年。我会派人通知你家中,你只管安心学习。待你学成之后,才可以离开昆明池。” “现在就要学吗?” “立刻!” 苏大为沉吟片刻,就做出了决断。 他上前一步,伸手啪的拍在了李客师的手掌上。 “黑三郎,你老老实实在这里等我,记住,可千万不要被母狗勾引了。” 李客师本挺胸昂头,一脸的正经。 可是在苏大为这句话出口之后,他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恶狠狠的看向了苏大为。 我连家传鲸吞术都教给你了,借你家天狗的种又算什么? 他想要发火,却看到了黑三郎那幽幽的目光盯着他,让他心里顿时一颤。 好像做恶作剧被抓住的小孩子,李客师恼羞成怒道:“废恁多话作甚,赶快下水,休在啰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九章 风起 三月,长安。 眨眼间,已是月末。 自月中开始,连续一周的靡靡细雨,把灵宝寺后门的那株桃树打得粉红凋落。 山门外,遍地桃红。 雨水把花瓣冲进了河渠,随着河水流淌而去。 狄仁杰一手持油纸伞,另一只手里拿着课本,沿着河渠堤岸漫步。 当他走到桥头,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向灵宝寺的山门看去。 只见山门紧闭,不见那伊人身影。 他怅然若失,摇了摇头,迈步走过石桥。沿着济度巷往里走,在小院门口停下。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没有黑三郎的吠叫,也不见阿弥的身影。 柳娘子坐在屋檐下缝补衣衫,看上去也不是很有精神。 洪亮从厩房里出来,看到站在院门外的狄仁杰,先一愣,旋即道:“郎君回来了,怎不进门?” “哦,正要进,正要进。” 狄仁杰说着话,就推开了院门。 “狄郎君回来了。” “是啊。” “今天可是回来的比昨天晚。” “是啊,今天国子监的博士留我考校课业,所以回来的晚了。” “晚饭已经做好了,郎君若是饿了,只管去拿吧。” “多谢大娘子。” 又是一番日常的寒暄,没有任何新意。 狄仁杰总觉得,柳娘子对他似乎有一些怨气。 其实他很清楚,柳娘子对他有怨气也是情理之中。当日他让阿弥去丹阳郡公府取刀弩,谁料想丹阳郡公竟然把苏大为留下来。这一眨眼,都过去半个月了,还不见回来。 一开始,柳娘子很是欣喜。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欣喜逐渐变成了担忧,然后又演化为焦虑。 试想,苏大为一介草民,何以被丹阳郡公挽留这么久?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物,也没有什么交集,却一晃过去了半月……换任何一个人,怕都要为之担心。 事实上,便是狄仁杰也有点担心了! 半月前,狄仁杰听取了苏大为的建议,带着人重又搜查了吕家酒肆。 在吕家酒肆的地窖里,他找到了玉枕。 随后,狄仁杰把玉枕交给裴行俭,算是把这桩事做了一个了结。之后,他就拒绝了裴行俭的邀请,返回国子监开始求学之路。由于之前落下了好多课业,狄仁杰回到国子监后,不敢有丝毫怠慢。每日,他两点一线,沉浸在经书的世界中。 最初国子监的老师们,对狄仁杰有些不满。 你一个太学生,还是新生,开学了不说赶快来上学,却跑去帮忙查案。 如果是个普通人,国子监早就把他开除了。但是裴行俭出面求情,他虽非五姓七家出身,但河东四姓之一,也算是老牌门阀世族。况且,裴行俭也出身国子监,如今贵为从六品职官,而且是实权的长安县县令。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长安县,是上县。 从六品职官,听上去好像只比七品官大一级,但实际上,地位很高。 别以为七品官小,按照九品三十六级的职官划分,已经属于高级官员了。之所以后世人觉得七品官小,无非是因为那句’七品芝麻官‘的缘故。七品官,绝非芝麻大小的职官,那只是一种自嘲而已。七品官尚且如此,况乎一个年仅三十的六品官? 再直白一点,长安县令,相当于后世帝都东西城区的区长。 谁又敢说,那是个芝麻小官! 靠着裴行俭的脸面,狄仁杰在回到国子监后,没有收到明显的刁难。 但隐性的刁难,却一点都不少。 好在狄仁杰生性坚毅,对于那些刁难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发奋学习。在几次考校都获得优异成绩后,国子监的老师们,也对他改变了态度,由不满渐渐变为欣赏。 这说起来容易,但是狄仁杰自己清楚,过去的十天里,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只是,心里面总是不舒服。 早起没有阿弥一起练功;晚上回来也听不到黑三郎的吠叫,生活似乎变得很无趣。 他开始后悔,不该让苏大为去昆明池。 早知道,那天他就陪苏大为一起去,说不定也就不会有这些事情。 他去问过裴行俭,但裴行俭似乎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据说,李大勇如今不在长安,不晓得去了何处。狄仁杰就奇怪,李大勇堂堂千牛备身,不在长安留守,随行伴驾,又跑去了哪里?李大勇不在,裴行俭也不好过多去找李客师。 开玩笑,虽说裴行俭出身高门,但和李客师相比,地位上差异甚大。 如果裴行俭的老爹裴仁基或者他老哥裴行俨还活着,倒是有可能和李客师说上话。 他,资历尚有些不足。 对此,狄仁杰也不好责怪裴行俨。 他身为长安县令,每日可算是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的功夫,去为他跑去拜访李客师呢? 所以,他也只能好言安慰柳娘子。 天,业已彻底黑了。 狄仁杰坐在屋中,翻了两页书,觉得心神不宁。 雨,已经停了。 他走出房间,发现正屋的灯已经熄灭。 最近几日,柳娘子都睡得很早。 城门已经关闭了很久,苏大为肯定不可能回来。 她似乎也不想耗着,早早休息,第二天也会早早起床,等待城门开启的那一刻。 然后,她会一等一整天。 实在不行,明日就再去拜访一下裴行俭吧。 狄仁杰暗自打定了主意,在屋檐下站立片刻,返回房间。 他复又坐在桌前,伸手准备那一本经书温习。 可是手放在书包上,却不动了。 在那本《论语》下面,露出了一本书册的封面。 他拿开《论语》,拿起那本书。 灯光照在书的封面上,贞观律三个字,格外醒目。 之前,阿弥曾答应过明空法师,说要帮她带书。谁料想,第二天他去了丹阳郡公府,一去不回。狄仁杰就在西市买了这本贞观律,准备送给明空法师。可是,一连几天,他都没有见到明空法师,也让他的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一些失望。 要不,我送去寺里? 算了,灵宝寺是尼寺,而明空法师的身份不同普通僧尼,他根本就没可能见到。 亦或者,请柳娘子送去? 那倒是可以! 柳娘子和明空法师关系好,和尼寺里面的法师也大多认识。 她此前为明空法师送过兰草,没有一点刁难。想必拜托她出面,应该可以送到明空法师手里。 想到这里,狄仁杰有点兴奋了。 他再次站起身,拿着书走到门口。 可是,他又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正屋黑漆漆的门窗,而后叹了口气,关上了房门。 如果阿弥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找柳娘子帮忙。 其实,即便是现在,柳娘子对他有点怨念,如果他开口,柳娘子一样不会拒绝。 但是,他开不了口。 苏大为一天不回来,他就一天没脸面对柳娘子,更别说请他帮忙了。 瞻前顾后,怕就是他现在的情况吧! 狄仁杰把书放在桌上,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候,洪亮端着一盆热水进来,“郎君,烫烫脚吧。” “嗯。” 狄仁杰在凳子上坐下,脱了脚套,心不在焉把脚放进盆里。 “小心!” 洪亮忙大声提醒。 可还是晚了一步,狄仁杰已经把脚放进了盆里,然后立刻又抬起脚,呲牙咧嘴,还洒了一地水。 “怎么这么烫?” “郎君,我让你试试水,你怎么一下子就放进去了?” “我……” 狄仁杰抱着脚,看了看。 还好,没有烫伤,否则明天怕是走不得路了。 他苦笑一声道:“很烫,加点水。” 洪亮答应,端了一桶凉水过来,往盆里倒了一些。 “郎君,再试试看。” 狄仁杰这一次没有再那么冒失,小心翼翼把脚放进了盆里。 “在加点。” “好!” 洪亮用水瓢舀了一瓢水,慢慢倒进盆里。 他突然道:“郎君,苏阿弥……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 “可这都已经十几天了!他这一去不会,又是怎么回事? 虽说丹阳郡公派人来说过,他有事情要麻烦苏阿弥一些时日。但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他堂堂丹阳郡公,想要用人的话,手底下大把的人可以用,为什么找苏阿弥?” “这个……” “他又不肯说明什么事,这十几天下来,苏阿弥连个音讯都没有,不会是真出事了吧。” 狄仁杰心里,咯噔一下。 “应该不会,丹阳郡公那人口碑不差。” “你就知道他表里如一?” 狄仁杰,顿时哑口无言。 他突然一阵没由来的烦躁,用力一跺脚,却忘了脚在水盆里,顿时水花四溅。 “那我能怎么办?我也担心阿弥,我也想知道,李客师留阿弥做什么事。 可问题是,我问不出来啊!我连丹阳郡公府的大门都进不去,跟别说见李客师了。我拜托县君去打听,但也打听不出来。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洪亮,沉默了。 他默默伺候狄仁杰洗完脚,端着水盆往外走。 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突然停下脚步。 “郎君,我也知道你为难。 可是……这两天,我见大娘子的精神明显不如前几日。和她说话,总是心不在焉。她母子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突然间儿子没了音讯,她这个做娘的难免挂念。” 狄仁杰,苦笑一声。 他定了定心神,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自会负责。 明天,我会再去拜访县君。哪怕是豁出去这张脸,也一定打听出来阿弥的消息。如果县君那边不答应,我就亲自去昆明池。我就不信,他李客师还能不讲理怎地?” 洪亮听了,也不禁苦笑起来。 “郎君,我不是说让你找丹阳郡公,但是……” “好了好了,我心里有数。你这几日多陪陪大娘子,免得阿弥回来,看到她身体不好,会责怪我。其实,不仅是你奇怪,我这心里也奇怪着呢。当日我见李大勇的时候,分明和阿弥不认识。之后县君去找丹阳郡公说项,也没说有问题。 怎地偏偏阿弥去了丹阳郡公府,就一曲不回了呢? 你刚才说李客师表里不一,那我不相信。不为别的,就凭他是李卫公的弟弟,这一点我就信他。可惜,李大勇不在长安,否则我也能找关系,找他去问一问。” “阿郎,量力而行就是。” “我知道。” 狄仁杰摆了摆手,示意洪亮可以离开。 洪亮也没有再说什么,出了门之后,把房门关上。 有点不踏实……以前,家里有阿弥,有黑三郎,狄仁杰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现在,他却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受。 站起身,他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吹灭油灯,爬上了床。 不管怎样,明日一定去找裴行俭一趟,一定要弄清楚,阿弥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狄仁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口中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章 云动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夜色,正浓。 到了后半夜,又下起了雨。 乌云遮月,夜幕上不见半点星光。 整个长安城都陷入黑暗中,偶尔有巡夜的金吾卫手持火把经过,但旋即又陷入黑暗。 远处的宫城上,有星星点点,忽明忽灭的光。 那是宿卫皇城的禁军,在城上巡逻。 沙漏里的白沙,无声流淌。坐落于坊门旁的武侯铺里,坊丁看了一眼沙漏,拿起一个小锤,走出坊门。他举起小锤,轻轻敲击悬挂在屋檐下的铜钟,发出悠扬声响。 铛铛铛,铛铛铛! 已是二更三点天。 明空法师蓦地睁开眼,从禅床上做起。 她长发披散,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内衫,勾勒出曲线玲珑的婀娜身姿。 “小玉,小玉?” 明空抹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突然发现,睡在她床尾的黑猫,不知去了何处。自黑猫伤好后,白天会跑出去到处玩耍,晚上则回来寺院,陪着明空一起入睡。 昨夜也是如此,怎么会不见了影子? 黑猫很乖,只要回来了,就会陪伴明空,寸步不离。 今天这是怎么了,跑哪儿去了? 明空下了禅床,点亮油灯。 屋子里不见黑猫的踪迹,但窗户开了一个缝,想来是从窗户溜出去了。 可这么晚,它溜去哪里? 莫非是饿了? 明空想到这里,披上了衣服,打开了房门。 喵- 黑夜里,传来一声凄厉猫叫。 明空心里一惊,她听得出,那就是黑猫的声音。 她手举油灯,走出禅房,顺着猫叫声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呼唤它的名字。 “小玉,小玉?” 却没有回应。 明空心里更紧张了,沿着回廊往外走,在回廊出口的台阶上,她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连忙蹲下身子,把油灯凑过去。这一看,她的脸色顿时大变,露出惶恐之色。 “小玉,小玉!” 地上有一小滩血,还有一撮黑猫的毛发。 联想到刚才黑猫的惨叫声,一种不祥之感悠然而上。 她忙走下台阶,顺着湿漉漉的石径走出禅院。雨越来越大了,油灯在闪了两下之后,也熄灭了。 禅院外,一片黑暗。 明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突然间脚下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上。 是一个人? 明空只能隐约看到,那是一个倒在地上的人。 她跪在地上,双手摸索过去。湿漉漉的,有点粘稠,不像是雨水,倒像是……血? 她心里一颤,手上好像摸到了一个硬物。 几乎是本能的,她一把抓在手里,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在她背后出现,紧跟着,明空就觉得被什么东西打在了脑后,眼前一黑,扑通就趴在了泥水中。 “喵!” 黑猫的叫声,显得很狂躁。 它从远处飞奔过来,没等它靠近明空,黑影再次凭空出现。 此刻的黑猫,样子有些凄惨。 湿漉漉的毛发上,沾着血,一条后腿,一瘸一拐。 可它好像不觉得痛,一脸凶狠之色,冲着那黑影腾身而起,口中喵的一声吼叫,两只前爪的肉垫里弹出两支利刃,凶狠就扑向了黑影。利刃划过黑影,啪的一声,一个木制人偶掉落在了地上。它似乎知道不妙,在空中强行想要转身。 说时迟,那时快,从黑暗中唰的飞出两只火鸟,一下子驱散了黑暗。 弥漫在空中的水汽,迅速向黑猫聚拢。 紧跟着,就见黑猫张口,喷出一个水球,狠狠轰在一只火鸟的身上。 火鸟,发出一声哀鸣,火星飞溅,消失不见。只是,它虽然消灭了一只火鸟,还有另一只火鸟,砰的就撞在了黑猫的身上。刹那间,黑猫的腰肋处,着火了。 它凄厉一声惨叫,普通就落在了地上。 水汽,迅速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身上的火苗,也随之消失。 “咦,居然能调动水元炁?还以为你只是一直普通的冥猫,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黑暗中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黑猫冲着黑暗里,呲牙发出一声低吼。 “可惜了,你要是再修炼个一二十年,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 但现在……你好像是刚得到了这个能力,还没有真正掌握其中奥妙,所以……去死吧!” 十数只火鸟,从黑暗中飞出,扑向黑猫。 黑猫见状,也有些慌了。 它看了一眼倒在泥水中,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昏迷不醒的明空,而后一声凄厉怒吼,转身飞奔离去。它身上有伤,但丝毫不影响它的速度。伴随着它飞奔的动作,一团团水汽在它身后出现,火鸟受那水汽的干扰,火光也渐渐的暗弱。 黑猫,消失在弥漫的水雾中。 喵- 喵- 天蒙蒙亮。 一连串凄厉的猫叫声,惊醒了柳娘子。 她蹙眉,一脸不高兴的模样,披衣从屋里出来。 一边走她一边骂:“哪里来的该死的猫,大早上的叫个没完没了,发春了不成?” 她推开门,就看到在门外,趴着一只黑猫。 黑猫看上去半死不活,身体趴在地上,却仍挣扎着撑起身子,冲着房门叫个不停。 柳娘子出来,它立刻停止了叫声。 与此同时,狄仁杰和洪亮也都被惊醒了,一个个睡意朦胧的走出房间。 “这是……” 狄仁杰看到黑猫,愣了一下,觉得有点眼熟。 柳娘子已经认出了黑猫,她忙上前,蹲下身子来,大声道:“阿弥,点灯来。” 话出口,她才想起,阿弥不在家。 不过,狄仁杰反应很快,他转身回屋,很快就捧着一盏油灯过来。 “大娘子,你认得它?” “这是明空法师的猫,我见她抱过它……呦呦呦,这小可怜是怎么搞的,一身的伤。” 柳娘子说着,小心翼翼把黑猫抱起来。 黑猫,没有挣扎,任由柳娘子抱着,小身子一颤一颤。 它身上的伤确实不轻,有刀伤,有烧伤。 柳娘子从内屋取了一个箱子出来,小心翼翼为它诊治伤势。 “以前阿弥淘气,经常弄得一身伤回来,所以我这里就有了准备。 后来,他父亲走了,他就稳重了很多。再后来,他做了不良人……” 柳娘子一边唠叨着,一边为黑猫治伤。 黑猫躺在桌上,任由柳娘子为它诊治,嘴里还不停的喵喵喵叫唤,声音微弱,却很急促。 “大娘子,他是不是想说话?” “神经病,它是猫,不是人,说什么话。” “不是啊,你看它一直看着你,叫个不停……而且,它既然是明空法师的猫,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这大晚上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它不去找法师,为何来找我们?” 柳娘子的手,顿时一颤。 她猛然抬起头,看着狄仁杰道:“你的意思是,它是来求救的吗?” “我不知道!” 狄仁杰站起身来,道:“法师心地善良,如果看到它受这么重的伤,绝不会撒手不管。这里,和法师只一河之隔。它跑来找咱们……大娘子,怕是法师出了变故。” 柳娘子,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着狄仁杰,一句话也不说。 狄仁杰瞬间就反应过来,转身往外走。 “郎君去哪里?” “我去寺里看看。” “这大清早的,寺里都没开门,你怎么进去?” “你别管了,我有办法。你在这里帮大娘子照顾好猫,我去去就回。” 狄仁杰,如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他先是回屋换了衣服,然后匆匆离开。 柳娘子则出了口气,身手轻轻抚摸黑猫的脑袋,“小可怜别怕,一会儿就没事了。” 她说着话,用镊子探进黑猫后腿的肌肉里。 一根长约有三公分左右的钢针,缓缓拔出来。 黑猫喵喵叫着,声音已不再凄厉。它的头,枕在柳娘子的一只手上,用一双幽绿的眸子看着柳娘子。 “好了!” 柳娘子拔出了钢针,丢在旁边的盘子里。 她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瓶药水,“当初啊,阿弥的爹做不良人,也会时常受伤。我这手艺,都是他爹教的。你看着药水,是他爹生前配制的,说是可以生肌活血。 喏,这个药膏,专治烧伤。 小可怜,你别动啊,抹上去就好了。” 她嘴里唠唠叨叨,手上却格外轻柔。 洪亮一旁看着,忍不住赞道:“大娘子,这些药看上去,可真不错。” “那是当然……当年阿弥他爹就是靠这些药,好几次都死里逃生。” “这么好的药,为何不卖出去呢?” “卖出去?” 柳娘子抬头,看着洪亮,露出一抹冷笑。 “洪亮,你是真不懂啊,还是装不懂?” “什么意思?” “这些东西,是咱们这小门小户人家能有的吗? 我倒是可以制作,但是一旦卖的好了,长安城里那些大户人家会放过我?就算我把配方交出去,为了保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母子。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洪亮,沉默了! 这个社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嘛…… 柳娘子他们就是生活在这个社会的小虾米。 一些小事情,靠着苏大为那不良人的身份可以平下去,但如果事情大了,苏大为根本算不得什么。这长安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想要一个配方,最好的办法,就是抢过来,然后杀人灭口。如此一来,这配方也就变成他祖传秘方。 “是我冒失了!” 洪亮露出了歉意。 这时候,柳娘子也为黑猫包扎妥当。 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房门被撞开。 狄仁杰气喘吁吁进来,看着柳娘子道:“大娘子,明空法师昨晚杀了人,被抓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一章 案情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明空,杀人? 柳娘子一下子愣住了。 如果不是桌上的黑猫喵喵叫个不停,她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回过神来。 “法师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杀人呢?” 她用一种难以相信的口吻道,脸上更满是决绝之色。 “不可能,法师不是那种人。” 狄仁杰苦笑道:“我也不信,可是……刚才我去找本地武侯,想要让他带我前去查看。不想才出门就遇到了他,是灵宝寺报的案。寺中一个沙弥凌晨打扫庭院,发现法师手持利刃,坐在一具尸体旁。那死者,也是灵宝寺的法师,法号明慧。” “明慧法师?” “大娘子认识此人?” 柳娘子道:“认得,却不熟悉。 这个人……不似僧尼,从不见她诵经。有几次,我还在她的身上,闻到浓浓酒味。 她死了?” 狄仁杰点点头,一脸的凝重。 “那……” “我还没有见到明空法师,因为寺中住持,已经命人封闭山门。 本寺武侯可以进去,我却无法进入。老孙已派人去通知县衙,相信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不行,我不信法师会杀人。” “喵!” 黑猫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柳娘子的话。 狄仁杰道:“我也不信。” 他停顿了一下,又无奈道:“可现在,人赃并获,法师被当场发现。除非有极为清楚的证据,否则难以令她脱身。我这就去那边盯着,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 “那,麻烦郎君。” 对柳娘子而言,阿弥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视的人。 除了阿弥,她最感激的人,就是明空法师。在她最为困难的时候,是明空法师帮了她。柳娘子最重恩情,如今明空出了事情,她也心乱如麻,一时间手足无措。 好在,狄仁杰尚保持冷静。 他想了想,对洪亮道:“你留下来照顾大娘子,若有什么事,就去找周良。” “西街胡麻子巷的周二吗?” “嗯,就是他。” “我知道了!” 周良现在混得不错,在江摩诃手下可谓是如鱼得水。 之前,狄仁杰曾在裴行俭跟前提过他,所以也算是在县君那里挂了名号。他很机灵,八面玲珑。加之此前就在江摩诃跟前卖好,江摩诃当上了不良帅之后,周良也跟着水涨船高。他不似陈十一郎能打,但脑瓜子灵活,是江摩诃左膀右臂。 “大娘子,你别急,我先去盯着。” “好。” 狄仁杰匆匆出门,直奔灵宝寺正门而来。 当他抵达正门的时候,就看到一队差役,正准备进去。 “杨班头!” 为首的人,狄仁杰认得,就是那长安县的杨班头,杨义之。 “郎君怎在这里?” 杨义之看到狄仁杰,也有些疑惑,于是停下脚步来。 狄仁杰忙上前道:“我就住在隔壁,听说这边出了命案,所以来看看。” 杨义之,却眸光一闪。 他拉着狄仁杰到旁边,低声道:“郎君,这个案子,我劝你最好不要掺和进来。” “此话怎讲?” “你应该知道,这寺里的僧尼都是什么来历。” “知道。” “死者明慧法师,乃先帝时九美人之一;而杀人者,则是先帝时就才人之一。两边的来头都不简单,况且据老孙说,是人赃并获,证据齐整。我估计,会有麻烦。” 这杨义之,也是个通透的。 班头这个职务,的确是芝麻绿豆大,而且算不得官,只是吏。 但是,别小看这么一个职务。这里是长安,是大唐帝都。他这个芝麻绿豆大小的职务,也相当于后世帝都东西城区公安局的刑警大队长。能做到这个位子的人,绝对不会是傻子。别的不说,那察言观色的本事,绝对不差,否则根本坐不稳当。 狄仁杰出现在这里,虽然他说是住在隔壁,但如果他和案子无关,又怎会大清早的跑过来? 这案子里,无非死者和凶手两个方面。 狄仁杰出现在这里,也就预示着,他和某一方面有关。 杨义之是好心。 如果是其他寺庙里发生命案,他真不会放在心上。 可灵宝寺……开玩笑,这里面全都是先帝遗孀,任何一个人出事,都不会是小事。 他和狄仁杰一起办过白马巷的案子,一起打过鬼卒。 之后,狄仁杰又在裴行俭面前为他美言过,这份情意,杨义之记在心里。 狄仁杰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件事麻烦……我也不瞒杨班头,明空法师我认识,而且对我有恩。我就是听老孙说,她出了事,所以来看看,想帮帮她。” “这个……” “杨班头,你放心,规矩我懂。 违法的事情,我不会做,我只是想勘查一番,问她两句话。” “问话,怕是不可能。” “此话怎讲?” “这么说吧,明空法师的身份不同寻常,会被直接押送大牢。 没有县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能和她接触。甚至县尊也不可以,除非宗正寺来人,并且在场。我这么说,你应该清楚了吧。其他事我都可以帮你,唯有和她接触,不太可能。你要是同意,咱们就进去;若是不同意,那我也只好得罪了。” 对啊,明空是宫里的人,是嫔妃,而且不是普通的嫔妃。 唐代后宫参照隋朝制度,皇后之下除一品四妃、二品九嫔之外,还设有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这一品四妃,就是一品夫人,分别是贵妃、淑妃、德妃和贤妃。 二品九嫔则包括: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和充媛。 这十三个人,也是宫中除皇后之外,最有权势的女人。 而在这十三个人之下,就是二十七世妇。 这二十七世妇分别是:三品婕妤,九人;四品美人,九人;五品才人,九人。 在二十七世妇之后,又有六品宝林,二十七人;七品御女,二十七人;八品采女,二十七人。共八十一人,所以合称为八十一御妻。 死者明慧,四品美人。 凶手明空,五品才人。 哪怕她们现在已经出家为尼,也依旧归属于皇室成员。 要想审问这些人,需得到宗正寺的同意。否则,哪怕是裴行俭,也无法审问。 狄仁杰自然懂得这里面的玄机,苦笑着摇了摇头。 “杨班头放心,我绝不会坏了规矩。” “那好,请随我来。” 狄仁杰跟着杨义之,一起走进了灵宝寺。 灵宝寺知客僧法号德容,原本是济度尼寺知客。 但她人聪明,谈吐好,佛法修为也不差。所以在济度尼寺搬迁的时候,被留了下来。 “住持法师受了惊吓,正在佛堂休息,无法招待各位差爷,所以命贫尼前来。” “凶手,今在何处?” “被看押在偏殿里,如今神智还不甚清晰。” “法师不必担心,规矩我清楚。 请贵寺派人协助押解,我命人带路,先把她送去长安狱看押。 不过,凶器等一应证据,需交给我保管。还有发现她们的沙弥,我需要盘问,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问题。” “那我派人去勘查案发现场,可以吗?” “自然可以。” “现场,没有被破坏吧。” 那知客僧道:“多亏了明真法师赶到,阻止了我们的行动,所以没有被破坏。” “尸体呢?” “尸体还在那里,明真法师说,不让我动,怕影响差爷办案。” 杨义之点点头,回身向狄仁杰看去。 “我想先去看看现场。” “那就烦劳郎君。” “差爷,这位郎君是……” 德容这才留意到,狄仁杰似乎并非差役,连忙阻拦。 杨义之道:“这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我们县君身边的贵客。前次高阳公主府的失窃案,就是被他破获。你放心,没有问题。如果出了事情,自有我杨义之担当。” 狄仁杰闻听,朝杨义之拱手。 德容见杨义之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阻止。 灵宝寺是皇家寺院不假,但县官不如现管。 你灵宝寺属于长安县治下,如果真得罪了这些人……什么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狄仁杰带了十几个差役,直奔案发现场。 而杨义之则让德容领路,前去见那个小沙弥。 案发现场,位于灵宝寺中院,不远处,可就是观音殿。旁边,是一片茂密的桃林,有一条通往侧门的小径。遍地凋零的花瓣,把小径染成桃红,更显几分凄然。 一具尸体,在偏门小院前躺着。 这里距离观音殿有大约五百米。 “这里,有点冷清啊。” 武侯老孙跟着狄仁杰,轻声道:“观音殿那边,是出家嫔妃居住的禅院。这个偏门,是通往后院,一般来说,没什么人会过来。” “既然如此,大半夜的,这位明慧法师为何会在这里?” “这个……” 狄仁杰笑了笑,没有为难老孙。 他先是查看了一下尸体周围的情况。因为昨日有雨,所以痕迹很清晰,有几个非常清晰的脚印。狄仁杰先蹲下来,认真查看那几个脚印,然后才走到尸体旁边。 尸体仰面朝天,已经变得僵硬。 发白的面皮,由于被雨水泡过,所以略显浮肿。 胸口有一致命伤,不过已没有鲜血流淌……狄仁杰盯着那尸体看了许久,才起身走开。 “这偏门通往何处?” “是后院厨舍还有柴房。” “那边,怎还有一个禅院?” “刚才德容法师说,明空法师喜欢清静,所以住在那边。” “也就是说,明空法师并没有和其他法师住在一起?” “是。” 狄仁杰点了点头,沿着石径往里走,来到了回廊的台阶处。 嗯? 他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眯起眼睛盯着台阶看。 台阶上,有一滩血迹,很小的一滩。在血迹的旁边,除了有一行清晰的足印之外,还有半枚淡淡的足印。如果不是狄仁杰观察仔细,很可能会忽视这半枚足印。 “李江!” “在。” “能不能把这枚足印给我取下来?” 李江是个健壮的小伙,听到狄仁杰的呼唤,忙跑到跟前。 他惊讶道:“郎君好仔细,如果换做我,很可能会忽视……放心吧,这个不算太难。” “好,交给你了。” 狄仁杰站起来,顺着回廊往前看。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幕景象。 夜黑风高,细雨靡靡。 回廊尽头的禅院里,走出一个女人来。 她慌慌张张,似乎在寻找什么,一直来到了台阶处。在这里,她停下来了片刻,然后就穿过偏门。 嗯,由于天黑,又下着雨,她的步履有些乱。 走到偏门处…… “郎君,你小心点!” 耳边,响起一声惊呼,紧跟着有一只手,扶住了狄仁杰。 狄仁杰清醒过来,忙回头看。 身后,正是那具尸体。 如果不是老孙搀扶住了他,说不定他此时此刻,已经摔倒在地。而在他身前,有一个很清晰的痕迹。狄仁杰看着那痕迹,眯起了眼睛,嘴角勾勒出一抹诡异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二章 明真法师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前院,禅房里。 年仅十三岁的小沙弥聂苏蜷缩在角落里,娇小的身子,还在颤抖不停。 据德容法师说,聂苏是年初在灵宝寺出家。 她还不是正式的僧人,所以也没有法号。平日里,她就是打扫佛寺,清理佛堂。 这地位嘛,怕是连火工都比不得。 狄仁杰过来的时候,杨义之已经问完话了。 “她每天清早都会打扫佛寺,只是今天起的早了,所以……” 狄仁杰点点头,走到聂苏面前,蹲下身子。 “小师父,你刚才说,你今天起的早了?” 他的笑容,很温和。 加之相貌堂堂,以至于聂苏看到他,顿觉心里安定许多,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狄仁杰道:“那你可否告诉我,为何今日会早起呢?” “昨晚,后院一直有猫叫。” “猫叫?” “嗯,叫声很大,而且叫了很久。 我就住在厨舍旁边,所以听得很清楚,烦死了。” “所以,你一早就起床了?” “是的。” 狄仁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站起身来。 “现场勘查的如何?” “还好,已经有了一些思路。 只是,尸体还未检验,所以我不敢确定。” “检验尸体,怕是没那么容易。” “也是,她原是先帝身前的美人,需要有宗正寺发话,对吗?” 杨义之点点头,笑得有点无奈。 牵扯到皇室,会有诸多麻烦。哪怕案子最终还是会落在长安县的头上,也会有不少机构掺和进来。别的不说,普通人死了,派仵作检查尸体就好。但是明慧法师是原是四品的美人。只这个身份,普通的仵作,根本没有检验尸体的资格。 “那先收起来吧,等宗正寺的回话。” “也只有如此。” 狄仁杰和杨义之说着话,往屋外走。 突然,他又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聂苏道:“小师父,还有一件事,你可见过明空法师身边,有一只黑猫吗?” 聂苏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 “没有见过。” ”贫尼见过。“ 聂苏话音未落,屋外传来一个声音。 狄仁杰回头看去,就见禅房门口,站立着一个僧尼。 “这是明真法师。” “哦,见过法师。” “你们要如何处置明空?” “法师什么意思?” “明空不是凶手,她一定是被人冤枉。” “哦?此话怎讲?” “明空为人善良,有慧根,平日里参修佛法也最用心。 寺里诸多法师,唯有她用功修行。这样的人是杀人凶手?贫尼不信,绝对不相信。” 杨义之点点头,“那以法师之见,谁会是凶手?” “贫尼不知。” “那法师可否告诉我,明空法师和明慧法师平日里的关系怎样?” “一般吧……明慧法师佛性不高,也没有什么慧根,更不守清规,甚少见她参禅拜佛,温习功课。明空倒是说过她两次,有一次见她吃酒,还请了住持法师惩戒。 那一次之后,明慧法师倒是收敛不少。 但两人的关系也随之恶化,平日里就算见面,也不会说话。 其实,明空法师和大部分法师的关系都不算很好,所以才会独自一人住在后面。” “原来如此。” 杨义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我就清楚了。 明空法师的身份,想来法师也清楚。如今,她是最大的嫌疑人,所以要关押长安狱,等候宗正寺发落。在此之前,她会一直在长安狱,也不会有人来为难她。” “那就好,贫尼相信,她是清白的。” “呵呵,我希望如此。” 杨义之和狄仁杰,与明真法师道别,走出了禅房。 “郎君,怎么一样不发?” 狄仁杰微一愣神,旋即道:“哦,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所以走神了。” “怎么,看出了什么?” “目前还没有,不过我也相信明真法师所言,明空法师不是凶手。” 说着,他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禅房。 禅房门内,似有人影晃了一下,就没了动静。 “狄某这就去拜见县君,恳请接手此案。 我就不信,法师这么好的人,怎可能会杀人?刚才我在现场,也发现了一些线索,回去后在于班头细说。” “如此,甚好。” 杨义之连连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先走吧。” “好!” 狄仁杰和杨义之带着人走了。 明慧法师的尸体,也被人收敛起来。 至于如何处理,那必须要等宗正寺的意思。如果宗正寺说,此案由长安县负责,那么尸体会送去长安县。不过,这验尸的仵作,则会从宫中挑选人前来接手。 总之,挺复杂。 “杨班头,这次多谢你了。” “郎君说笑了,说不准过不得多久,还要你关照呢。” “哈哈,那我先回去,咱们回见。” “回见!” 两人在十字街分手,杨义之带着人离开崇德坊,返回县衙。 而狄仁杰则回到了济度巷,把他所见到,所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柳娘子。 “郎君,依你所言,法师不是凶手?” “绝对不是。” “那谁是?” 狄仁杰,沉默了。 良久,他苦笑道:“大娘子,这你可难住我了。 我认为法师不是凶手,可问题是,我没有证据。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证据对法师不利。而且,法师出身宫中,曾是先帝身前五品才人。而死者呢,是四品美人……这涉及到任何一人,都需要通过宗正寺。更何况,现在还牵扯到了凶杀。 我打算过一会儿去县衙看看,探探县君的口风。 大娘子放心,如果此案最终落到了长安县,我会向县君请求,接手此案。” 洪亮一旁听了,脸色顿时大变。 而柳娘子则松了口气,轻声道:“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又要耽误你的课业,会不会很为难呢?” “呵呵,不为难!” 狄仁杰的回答,斩钉截铁。 柳娘子的脸色也缓和一下,突然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原本缩成一团,在柳娘子身边沉睡的黑猫,一下子被惊醒,睁开了眼睛。 “该死的阿弥,一到关键时候就没用。 为了一副刀弩,结果音讯全无。如果他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帮衬你一下。” 狄仁杰道:“大娘子休要发怒,阿弥现在被丹阳郡公差遣,也是福气。说不得他日,就能飞黄腾达,你不必太生气。再说了,这案子最终会落在谁头上,还不好说呢。” “我怎能不生气?当初若非法师相助,我娘俩早就死了。 可恨,可恨,可恨啊!” 柳娘子连说了三个可恨,也不知是说苏大为可恨,还是那杀人凶手可恨。 她想了想,道:“如果此时落在郎君头上,阿弥虽不在家,郎君可以找周良帮忙。 二郎和阿弥是总角之交,而且长安城里的门路多,肯定能帮上忙。” 狄仁杰闻听,笑了。 “就算大娘子不说,我也会去找周二郎的。” 天,已大亮。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长安城,一如平日里喧嚣热热闹。 街上的行人川流不息,尽显国际城市的风貌。 “郎君,你真要管这事情?” 狄仁杰和洪亮走在大街上,洪亮忍不住嘟囔道:“好不容易才得了博士们的谅解,你这要是再缺课,肯定会让博士更加不满。还有,这件事和咱们又没有关系。你也不认识法师,不能因为她帮过大娘子,就去掺和,这样对你可没有好处。” “废话,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难不成让我看着法师被人陷害?” “你就这么确定,她是清白的?” “我当然确定。” 洪亮,突然停下了脚步。 狄仁杰疑惑看着他,道:“你怎么不走了?” “郎君,你不太正常。” “你才不正常!” 狄仁杰闻听,勃然大怒。 洪亮却紧蹙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狄仁杰,看的狄仁杰心里面,一阵一阵的发毛。 “你看什么?” “郎君,你面带桃花,红鸾星动……” “我呸,你个阿痴,什么时候还学会了看相?胡说八道。” 洪亮表情凝重,语气也格外严肃,“我没有乱说,郎君,你莫不是……” “住嘴!” 狄仁杰脸色一变,厉声呵斥。 洪亮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果然如此,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没事总在窗前发呆,每天明明可以从正街走,却偏偏要绕路到后门。 郎君啊,你这是在作死!那可是先帝身前的人,莫说是你,就算当今圣上也不敢冒犯。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怎么……你可千万不要犯傻,这可是要杀头的罪。” 狄仁杰,心里一颤。 不过,他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强撑着道:“洪亮,你乱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 “郎君,你明白,你比谁都明白。” 狄仁杰,沉默了。 片刻后,他轻声道:“洪亮,我的确很明白。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坐视法师被人诬陷……她是什么人,我难道不比你清楚吗?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但我也知道,那不可能。但我愿意远远的看着她,欣赏她。她开心时,我会开心;她难过时,我也会难过;她遇到了麻烦,我愿意为她排忧解难。这无关男欢女爱,我甚至知道,这辈子,我和她都没有可能。 但是,我愿意!” 说到这里,狄仁杰叹了口气。 突然,他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是愿意。” “洪亮,你回太原吧。 这件事和你无关,我也不知道,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一个美人,一个才人……要说这是一桩简单的凶杀案?呵呵,我打死都不会相信。可越是如此,就越说明,法师现在很危险。此事,我一人担之,你别再过问。” 洪亮的脸色,也变了。 他很激动,一把就抓住了狄仁杰的胳膊。 “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洪亮没有用,但却知道忠义二字怎么写。 从小到大,我都陪着你。你在太原时,那次闯祸我不陪着你挨打?这次怎地,不就是危险嘛。你既然已经做出决断,那我就陪着你。你不怕死,我便怕死吗?” 狄仁杰的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心里很感动,但却低声吼道:“洪亮,松手,成何体统。” 洪亮下意思的松开手,向周围看去。 就见不少人都停下脚步,冲着他二人指指点点。 “快走快走,下次说话就说话,休凑得那么近,简直是不成体统。” 狄仁杰狠狠瞪了洪亮一眼,大步就走。 洪亮愣了一下,急忙跟上,一边走还一边道:“郎君慢走,等等我。”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呵呵,却让狄仁杰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似地直奔县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三章 大内来人(今天只一更) “下官知道该怎么做,请放心。” 裴行俭神色恭敬,陪着一个衣着华美的男子走出县衙大门。 远远的,狄仁杰主仆正匆匆走来,裴行俭明明看见了两人,却故作不见,在县衙大门外恭送那华服男子上了马车,一直目送马车远去,才长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 “二哥,那是什么人?” “宗正寺的人。” “啊?” 狄仁杰闻听,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宗正寺怎么这么快就来人了?” “进去再说。” 裴行俭向两边看了一下,沉声说道。 他转身走进县衙,狄仁杰两人紧跟在他身后。 三人一直来到后衙的书房外,狄仁杰命洪亮在外面守着,他和裴行俭走进屋内。 “五月月,陛下要来崇圣寺上香,祭拜先帝。” “啊?” “我得到消息后,就派人呈报了宗正寺。 宗正寺这一次反应很快,刚派人前来,告诉我说,要尽快平定此案。五月,就是先帝驾崩一年祭。陛下决意来崇圣寺祭拜先帝,在此期间,不要再有什么事故。” 狄仁杰听到这消息,顿时一惊。 “什么时候决定的?” “半月前,陛下就已下定决心。” “那” “怀英,我听说,你刚才参与了此案?” “嗯?” “为什么,据我所知,你和灵宝寺里面的人,并无关系。” 狄仁杰犹豫片刻,轻声道:“明空法师与我有恩,我也不相信,她会是杀人凶手。” “可有证据?” “这个” 狄仁杰沉吟一下,道:“刚才,我在灵宝寺勘查了现场。” “如何?” “正因为这样,我才肯定,明空法师是被人冤枉。” ”所以“ ”嗯!“ 狄仁杰和裴行俭的对话,听上去云山雾罩。 但是,他二人心里都非常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 ”怀英,你可要想清楚,此事牵扯到了天家。天家无小事,若你不能拿出来足够的证据,就连你也要被牵扯其中。“ ”我知道。“ ”那“ 裴行俭从狄仁杰的话语中,听出了决绝之意。 他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我实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你。可我也知道,就算我不答应你,你也会继续查下去,对不对?哪怕是丢了性命。” “是!” “呵呵,我就知道是这样。” 裴行俭坐下来,犹豫片刻,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涉足此案,但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原因。这样,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也要告诉你,县衙能给你的帮助,很少。 宗正寺的意思是:大事化小。 尽快把此案做个了结,不能耽误天家祭拜之事。 所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能不能调查清楚,也只能看你的本事,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 裴行俭见狄仁杰态度坚决,也不再劝说。 他站起身,走到狄仁杰的面前,用力拍了拍狄仁杰的肩膀。 “三班衙役,我无法给你,但不良人那边,你可以随意调用。 江摩诃你应该也认识,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到。我相信,那家伙一定帮你。 对了,那个苏大为可回来了?” “还没有。” “好吧,那你自己珍重。” “多谢二哥。” 离开了县衙书房,狄仁杰心里其实并没有觉得轻松。 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让他有些紧张。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兴奋。 他知道,他可以帮到明空,至于其他的事情,他没有去考虑太多。 “周良!” 在出县衙的时候,狄仁杰和刚从外面回来,一身臭汗的周良打了个照面。 周良忙上前道:“狄郎君,你怎会在这里?可是阿弥有消息了吗?” “阿弥,还没有消息。” 周良眼中,闪过一抹关切之色。 他苦笑道:“阿弥这一走,已有半月,再不回来,大娘子怕是要急了眼。” “应该很快吧,你不用担心。 他是在丹阳郡公手下帮忙,以丹阳郡公的人品,不会对他不利,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 “希望如此吧。” 周良点点头,道:“若郎君没有事情,那我就先告辞了。” “周良,你且慢。” “郎君还有事吗?” 狄仁杰犹豫一下,拉着周良到县衙旁边的一条小路上,低声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想去长安狱里,见一个人。” 周良一怔,笑道:“郎君莫说笑,你要是想进长安狱,与县君说就是了,何需找我?” “县君,不能出面。” 周良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郎君,你要见什么人?” “灵宝寺,明空法师。” “明空法师?”周良闻听,露出疑惑之色,道:“明空法师不在寺里?怎么在长安狱?”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周良仍旧是一脸茫然道:“这几日我不怎么在县衙,一直是在外面办事,还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明空法师我当然知道,只是她怎么会在长安狱里面呢?” “她,杀人了!” “什么?” “当然,她很有可能是被人陷害。” 狄仁杰当下,压低声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周良。 周良的脸色越发凝重,轻声道:“郎君,不是我不肯帮忙。 只是这牵扯到了宗正寺,我也没有太大把握。不过,法师对阿弥有救命之恩,阿弥不在,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不如这样,我先打听一下情况,若是有消息,我再通知你,如何?你也知道,长安狱那边的规矩不小,我也需要时间周旋。” 如苏大为和柳娘子所说的那样,周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他没有一口回绝,那就说明,他有路子。 狄仁杰顿时来了精神,见四周没有人,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子,塞进了周良手中。 “郎君,你这是作甚?” “上下打点,总要破费。此事和你无关,怎可能让你出钱?” 周良眼珠子滴溜溜打转,想了想,也没有客气,把钱袋子就塞进了怀里。 “狄郎君,我若有消息,就去阿弥家中找你。” “好,那就拜托了。” 周良没有再说什么,扭头就走了。 狄仁杰则来到县衙门口,和洪亮汇合。 “郎君,刚才我看到杨班头带着尸体回来了。” “是吗?” 狄仁杰想了想,对洪亮道:“你先回济度巷,告诉大娘子,就说我正在调查此事。” “那你呢?” “我去找杨班头。” 狄仁杰说完,就转身又进了衙门。 看着他的背影,洪亮脸上露出了无奈之色,摇摇头,发出一声轻叹。 他也清楚,他说不动狄仁杰。 自家郎君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跟随狄仁杰这么多年,又怎可能不清楚。 狄仁杰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现在怕是把狄公请来,也无法阻止狄仁杰的行为。 自幼和狄仁杰一起长大,洪亮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他在县衙门口呆立了片刻,这才迈步准备离去。 可就在这时,三匹神骏战马飞驰而来,在县衙门口停下。 马上的骑士飞身下马,为首一人,身穿华服,头戴帷帽,帷帽上挂着一圈黑纱。 他们来到县衙大门口,朝值守的差役出示了腰牌。 “还请通禀县君,就说内侍省典事苏庆芳,奉宗正寺所命前来,有事求见。” 那头戴帷帽的骑士,开口竟是女人的声音。 内侍省典事? 洪亮心里一咯噔,暗自道:怎地把内侍省也牵连进来? 长安县衙内,狄仁杰拽着杨义之,唠叨个没完。 ”杨班头,帮帮忙,我想要亲眼查验尸体。“ ”那不可能!“杨义之没好气道:“狄郎君,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查验尸体的事情,不是我能够做主,必须要有县君下令。而且,仵作也必须是有县君指派,我根本没有办法。我也想查验尸体,但那是千金之躯,又岂是我们能随意查验?” “可是,不查验尸体,如何能清楚,她的死因?” “死因?” 杨义之道:“死因非常清楚,被人一刀自胸口插入毙命,你在勘查现场时也看到了不是。” “但是” “狄郎君,没有但是!” 杨义之对狄仁杰的死缠烂打,也颇感无奈。 他的确是想帮狄仁杰,但他也的确是,帮不上忙! 就在他和狄仁杰周旋的时候,王升带着三个人来到了公廨。 “杨班头,这三位是内侍省来的典事,专门来查验明慧法师尸体,你协助一下吧。” “什么?” 杨义之的目光,落在了王升身后的三人身上。 他刚要开口答应,却感觉到狄仁杰在他身旁撤了一下他的袖子。 杨义之马上就反应过来,忙躬身道:“非是卑职不愿协助,而是刚得了消息,西市那边出了一桩命案,卑职需要带人马上前去。不如这样,就让狄仁杰陪同前往。 他正好是负责此案,之前在灵宝寺,也是他在勘查现场。” 王升听了,顿时一愣,目光就落在了杨义之身边的狄仁杰身上。 他旋即醒悟过来,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狄君辛苦一趟。” “遵命。” 狄仁杰话音未落,那头戴帷帽的人开口道:“你是长安县的差役吗?” “正是。” “你的衣着,为何与他人不同?” “哦,卑职是一早被杨班头抓着前去灵宝寺勘察现场,所以没有来得及换上公服。” 头戴帷帽的女人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你带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四章 遇袭(四千字章节) 狄仁杰对长安县衙,可谓轻车熟路。 停尸房位于长安狱中,而长安狱并非和长安县衙并非一体,而是坐落于县衙之外。 狱门上,有一个巨大的如狮子般的头像雕刻,那是镇狱神兽狴犴。 当狄仁杰带着人走进长安狱的一刹那,大门上的狴犴仿佛活了一样,慢慢睁开了眼睛。 “明慧法师的尸体陈放在这边,没有和其他尸体混在一起。” 这些事情,杨义之之前已经告诉过狄仁杰,所以狄仁杰看上去镇定自若。 三名内侍省典事头戴帷帽,看不清楚长相。 她们是女人,但是给狄仁杰带来的压力,甚至比国子监那些博士更加可怕。 “在这里等着。” 停尸房外,一名典事拦住了狄仁杰。 随后,三人走进屋中,紧跟着拉上了房门。 也正常,明慧是宫里人,是一个女人,更是先帝生前的嫔妃。哪怕她死了,她的身体也不能被旁人随意观看。也正是这个原因,此次内侍省来的人是三个女人。 狄仁杰很想进去验尸,但也知道,不太可能。 他只好在屋外站着,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已经快要不耐烦了,房门才被人拉开。 为首的典事出来,把一张写满了验尸结果的报告给了狄仁杰。 “这是……” “怎么,你们长安县不要吗?” “当然要,当然要。” “尸体已经检验完毕,很快会有人来,把尸体带走。 你可以先看一遍,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当场说明。若是没有疑问,尸体一旦带走,会被立刻下葬。” 狄仁杰没有想到,这三名典事如此通情达理。 那话的意思是:如果有疑问,我们还可以再检验一次。 如果尸体带走了,下葬了,这件事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到时候再有疑问,谁都没有办法。 “请典事在旁边屋内休息。” 狄仁杰已经找到了长安狱的狱吏,把情况说明。 他虽然不是县衙的人,但之前在县衙上上下下都混了一个脸熟。 加之刚才杨义之也派人过来,所以长安狱方面对狄仁杰,也表现的非常配合。 “死者身高五尺三寸(164公分左右),体重118斤。 左心室被刺,刀口由心室左下方斜上呈十五度角刺入,当场毙命。 死亡时间,大约在子时前。死亡之前,曾饮用大量酒水,在被害时,未经反抗……” 这份报告,写的很详细。 狄仁杰脑海中,也随即浮现出了当时的景象。 凶手的个头,大约不到五尺二寸,也就是160公分上下。从伤口的深度可以看出,这个凶手的力气不小,一刀直接令明慧法师笔名。明慧当时饮了酒,固然神智不清。可被干净利索的杀害,也说明了,这个凶手身手不弱,而且心狠手辣。 “三位上差,能确定是在子时前被杀害吗?” “可以确定。” 依稀记得,子时前并没有下雨。 而现场留下的痕迹却是,明空出现的时候,正在下雨。 也就说,明慧是被人杀害后,转移了死亡现场……刹那间,狄仁杰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有一个的人影。他今天在灵宝寺见到的每一个人,在他脑海中一一闪现。 德容?不是! 她个头虽然吻合,但是体型偏重,行动也不是很灵活。 小沙弥聂苏? 不像,她没有那种力量。 明空,更不可能! 明空的身高,大约在五尺六寸,也就是173公分左右。 她的气力倒是很足,可如果是她动手,伤口呈现的形式就完全不同,所以绝不可能是她。 把明空法师排除,狄仁杰也就松了口气。 但紧跟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明真法师! 不过,她看上很瘦小,也不是很有力气的感觉。 会是她吗? 灵宝寺禅房里那短暂的对话,又一次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明空很有慧根,为人和善……” “她绝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她和寺里大部分人,都不是很亲近……” 所有的话,听上去都好像是在为明空法师辩解。 但最后一句话,却把她之前的话,全部推翻。明空法师在灵宝寺里,是被众人所排斥的。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会独自一人住在后院。这样一个人,又何来’和善‘之说? “狄君,狄君?” 一阵呼唤声,把狄仁杰从沉思中唤醒。 他抬起头,用一种茫然的表情看着面前的三个女人,旋即就清醒过来。 “三位典事,有何吩咐?” “你,没事吧。” “哦,没什么事。” “那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狄仁杰犹豫一下,轻声道:“三位典事刚才已检验了尸体,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为首的典事道:“我们只负责查验尸体,至于结论,非我们分内之事,自会由内侍省转交宗正寺决断。狄君若是问我们看法,恕我们无能。毕竟我们只看到了尸体。” “那典事觉得,杀人凶手会是什么样子?” 为首的典事缓缓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娇艳的美靥来。 狄仁杰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他知道对方是女人,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年纪看上去似乎和自己差不太多,或者要大一些。明眸皓齿,却透着一丝丝冷意。 “凶手身高,大约在五尺一寸左右,不到五尺二寸。 强壮,有力,且身手敏捷。她和死者应该是认识,所以在出手的一刹那,死者全无防备。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在一刀过后,就再没有出手。而从伤口的形状来看,杀害死者的凶器,是一把长大约三寸三分左右的宽刃匕首,形状似江淮地区最为常见的短刀。” “那就是说,明空法师不是杀人凶手?” “我不知道,我只是负责检验尸体,至于谁是凶手,最终会由宗正寺裁决。” 她说到这里,停顿一下,道:“不过,我会把我所见如实呈报宗正寺,请狄君放心。” “那多久会有结果?” 典事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她摇头道:“我不知道!” 想想,似乎也正常。 她只是一个内侍省的典事,说穿了,很可能是掖庭局那边派来的人。 一个小人物,怎可能知道宗正寺的裁决? 狄仁杰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无奈苦笑道:“明空法师,绝非凶手。” “好的,我会把你今天的话记录下来,到时候一并转交宗正寺。” 那典事说完,拿着帷帽往外走。 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沉声道:“狄君,你为何要帮那位明空法师?” 狄仁杰心头一震:我做的这么明显吗? 但他旋即回过神来,正色道:“此前我曾走偏了路,是法师教诲,令我醒悟过来。此教诲之恩,狄某谨记在心。所以,我一定会帮助法师洗刷罪名,还她清白。” 典事点点头,突然道:“记住,我叫苏庆芳。” “啥?” “你很有意思,相信用不得多久,咱们还会见面。” 苏庆芳说完,就戴上了帷帽,和另外两个人径自离去。 狄仁杰站在屋里,仍是一副不明所以然的模样。 她什么意思?什么叫‘还会见面’? 想到这里,他也不禁摇了摇头,把那份报告收好,走出了房间。 出了长安狱,狄仁杰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返回长安县衙去找裴行俭。他要把这报告交给裴行俭,以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误。可惜,裴行俭不在县衙,据王升说,刚才有人找他,然后他就跟着那人走了。至于去什么地方?王升也不清楚。 “王君,请把这报告交给县君,就说,我一定能找出证据来。” 王升收起报告,笑道:“狄郎君放心,县君回来,我会立刻交给他。” “那,拜托了!” 狄仁杰拱手告辞,离开了公房。 而王升则把报告揣进怀里,准备收拾一下桌上的物品。 这时候,从屋外走进来一个人,笑着道:“王升,晚上去西市吃酒如何?” “我还要等县君回来。” “这个点了,你觉得县君还能回来吗? 刚才已经二通鼓了,这个时候县君还没有回来,估摸着今晚是不会再回来了……走吧,西市瓜州酒肆来了十几个胡姬,听说是风情万种。嘿嘿,我请客,如何?” 王升这个人,平日里很勤快,也很尽心尽责。 不过他有一个嗜好,那就是喜欢女色。特别是对来自西域的胡姬,他更是异常喜欢。 他已经三十多了,依旧单身。 平日里的收入,大部分都丢在了胡姬身上。 “真的?” “骗你作甚,走不走?” 已经二通鼓了,裴行俭看样子是不可能回来了。 左右县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出去吃杯酒,找两个胡姬,也不是不可以。想到这里,王升把手上的案牍都放下来,笑嘻嘻道:“走走走,同去,看看是否如你所言。” 天,将黑。 三通鼓已经开始敲响。 街上的行人已经非常少,偶尔就见马车匆匆驶过长街。 狄仁杰回到崇德坊,心思还有些乱。 于是,在十字街附近的一家酒肆里坐了一会儿,吃了两碗三勒浆,才晃悠悠踏上回家的路。 夜色,已经将临。 四通鼓响完,坊门紧闭。 崇德坊的大街上很冷清,也不见什么人。 狄仁杰沿着河渠缓缓而行,不知不觉就到了灵宝寺的后山门外。 后山门,紧闭。 寺里,寂静无声。 也正常,发生了命案,想必这个时候寺里也是人心惶惶,又怎可能会有什么动静? 他站在桥头,静静看着山门。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明空法师坐在台阶上喂猫。 一群流浪猫围着她喵喵的叫,而她的脸上,则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笑容,是那么美好。 可现在…… 狄仁杰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暗自道:法师,你放心,狄某人就算是豁出性命,也一定会救你出来! 一阵风,吹过。 风中,卷裹着几片柳叶,飘向了狄仁杰。 那柳叶随风舞动,在靠近狄仁杰的一刹那,突然加速,化作几片利刃,呼啸着掠向狄仁杰。 狄仁杰虽然沉浸在回忆中,但还保持着一丝丝的警惕。 一种惊悸感,突然升起。 他本能的向前一扑,柳叶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子滑过,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种痛楚感,令狄仁杰彻底清醒过来。 他到底之后,一个懒驴打滚,然后站起身来,拔出了宝剑。 几片柳叶飘落在河面上,随着河水流淌而去。 四周,一片寂静,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什么人!” 狄仁杰厉声喝问。 但是,却没有回应。 一种奇异的声音突然在狄仁杰的耳边响起,那声音很怪异,像风声,像流水声,又像是情人在耳边的细语低声。 “狄君,你为什么不过来啊。” 一个俏丽婀娜的身影,出现在了狄仁杰的面前。 狄仁杰一怔,脱口而出道:“法师?” 在他面前站立着的,正是明空法师。 她笑靥如花,朝他轻轻招手道:“狄君,这次多谢你了,若非是你,我就要死了。” “法师,你出来了?” “是啊,是你的努力,让我洗刷了罪名。” “真的吗?” 狄仁杰的脑中,有些糊涂。 法师向他飘来,伸出纤纤柔夷,似乎是想要抚摸他的面颊。 “是啊,真的要谢谢你!” 就在她手指将要碰触到狄仁杰的面颊时,狄仁杰的头顶突然间大放光明。一顶金光灿灿的羊首法冠在他脑后浮现。那法冠上的羊首,头顶一根独角,发出如雷吼声。 法师惊呼一声:“神羊法冠?” 她似乎想要退走,却见独角之上,一抹神光闪现。 刹那间,法师的身体蓬的一声四分五裂,化作一股青烟,消失不见。 那奇异的靡靡之音,也都随之消失。 狄仁杰的大脑一阵清凉,他愕然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桥边,只差一步,就掉进河渠之中。 河渠,很深。 若掉进去,必死无疑。 一片燃烧的符纸在空中飞舞,缓缓飘落进了河水之中。 狄仁杰见状,不由得激灵灵一个寒颤。他忙向四周查看,却见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五章 侍鬼 狄仁杰的胆量,从来都不小。 可现在,他有点怕了! 好在,这里距离济度巷不远,只要过了桥就能到达济度巷。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就要往桥上走。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横剑在身前。 狄仁杰想起来了,济度巷的那个家里,还有柳娘子。 他如果回去,很可能把危险带过去。到那时候,即便是有洪亮帮忙,也会非常危险。最重要的是,柳娘子会被牵扯进来。如果她出了意外,狄仁杰会很难过。 过不得桥,就唯有一战。 狄仁杰突然来了勇气,厉声道:“不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狄某人行事光明磊落,又岂会被尔等这种装神弄鬼的招数吓住?出来吧,让狄某人看看,尔是什么人。” 耳边,再次响起了古怪的声音。 两只黑色乌鸦,呱的叫了两声,从树上腾空而起,化为两团火焰,自天空坠落。 轰,轰! 两团火焰落地,发出两声巨响。 火光散去,只见两个身穿红衣,带着黑色面具,红发披肩的武士出现在了狄仁杰的面前。这两个武士背负双刀,半蹲在地上。抬起头,四只发红的眼眸盯着狄仁杰,宛如野兽一样,狄仁杰不由得心中慌乱。可是他也在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回家。如果刚才回家了,说不定这两个怪物就会跟过去,那一定会更危险。 “尔等,什么人?” 狄仁杰大步向前走了两步,手中宝剑斜指向地面,厉声喝问。 那两个武士没有回答,而是相互看了两眼后,其中一人弯腰,似野兽一样冲向狄仁杰,快如闪电,眨眼间就到了狄仁杰的面前。他探手拔出身后双刀,却见双刀出鞘之后,刀身上符纹一闪,立刻化作两把燃烧的横刀,劈头盖脸砍过来。 火焰的灼热感,扑面而来。 狄仁杰不禁吓了一跳,忙腾身后退。 这些时日,他每天起来都会练功,还按照苏大为教给他的方法健身。 外表看过去,他仍略显肥胖。但实际上,即便是比他瘦了两圈的洪亮,也比不得他的灵活。 那把火刀呼啸掠过,灼热的气浪,把狄仁杰的头发都烫的卷曲了。 没等他站稳,武士已到了跟前,一刀拦腰横扫,刀势凶猛至极。狄仁杰已无路可退,举剑相迎。只听铛的一声响,刀剑交击,清脆的响声仿佛在证明,那火刀是用钢铁打造而成。一股巨力袭来,狄仁杰手中的宝剑差点就脱手。他连忙错步闪躲,挺剑刺击。但是,没等他招数施展开来,武士的另一把刀已经劈落。 狄仁杰再次举剑相迎,但这一次,伴随着铛的一声响,他手里那把百炼精钢制成的宝剑,竟被一刀斩断。事实上,在第一次交手的时候,他的宝剑已经受到损伤。以至于连第二刀都挡不住。狄仁杰吓得忙后退,脚下却一个趔趄,扑通就坐在了地上。 武士发出咯咯如公鸡打鸣似地笑声,挺刀上前,就劈向了狄仁杰。 就这么完了? 眼见着火刀落下,灼热的气浪只让他睁不开眼。 狄仁杰闭上眼,心中苦笑。 “法师,对不起了!” 对于狄仁杰而言,在他短短的二十年生命中,或许做过很多错事,但是让他难以释怀的,只有明空法师和苏大为两件事情。明空法师尚在囹圄中,要等待他证明清白;阿弥至今没有回来,他也要把阿弥招回来,否则便九泉之下也难安心。 我还不能死,不能死! 神羊法冠,獬豸通灵。皋陶治狱,正大光明! 我还没有考中明经,我还没有让老父心安。我还没有做出事业,又怎能这样死去? 在狄仁杰的身后,浮现出一顶羊首法冠。 那羊首上的独角,犹如骄阳一般灼目,让人难以直视。 武士被那光芒照耀,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刀上的火焰顿时消失。而另一个在一旁观战的武士见状,仰天一声长啸,腾身而起,双刀出鞘,化作两团火焰,凌空扑击。 狄仁杰,却恍若未见。 说时迟,那时快,一颗水弹呼啸飞来,啪的就打在那武士的身上。 水弹化作水雾,瞬间弥漫。 就见那武士在半空中,变成了一尊冰雕似地模样,蓬的一下从天空中落下。 蓬,武士的身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黑色乌鸦。那乌鸦展翅,想要逃离,却听到喵的一声猫叫,一只黑猫踩着一团水球漂浮在半空中,抬起前爪,一把利刃飞射而出,狠狠披在那乌鸦的身上。乌鸦,惨叫一声,再次摔落在地。 它变成了一张符纸,在落地的刹那,蓬的冒出火焰,化为灰烬。 另一个武士见状不妙,已顾不得再去找狄仁杰的麻烦。 他腾身而起,就想脱身逃走。 一个黑影从桥的另一端飞奔而来。 他速度奇快,只两个起落就到了狄仁杰的身旁,抬手举起一把手弩,扣动机括。 嗖! 一支钢弩离弦射出,正中那武士的后背。 不过,在钢弩没入武士后背的瞬间,一蓬火焰顿时笼罩了武士。 不等他反应过来,黑影已扑上前。 仓啷一声,横刀出鞘。就见那横刀的刀身之上,一道道蓝色电光流转,狠狠就看在那武士的身上。 武士再次发出一声惨叫,蓬的化作一张燃烧的符纸,从天空飘落。 “喵!” 黑猫落地,不满的朝来人叫了一声。 来人却不在意,转过身来,冲狄仁杰道:“大兄,可无恙?” 狄仁杰这时候也清醒了,呆呆看着来人,半晌后颤声道:“阿弥?你是阿弥?你,回来了?” 苏大为面带笑容,点点头道:“大兄,我回来了,幸好还不算晚。” 狄仁杰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空了一样,瘫坐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在他不甘心的刹那,苏大为和那只神秘的黑猫来了。 苏大为上前,一把抓住了狄仁杰的胳膊,把他搀扶起来。 “大兄,咱们先回去。” “阿弥,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那……” “侍鬼!” “啥?” “那是侍鬼,有异人操纵侍鬼想要杀你,咱们先离开这里。” 什么异人?什么侍鬼? 狄仁杰彻底糊涂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不是询问的时候,于是点点头,在苏大为的搀扶下,上了石桥。 “咱们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不知道,不过,先回去再说。” 说着话,苏大为看向了那只黑猫。 就见黑猫蹲在石桥上,一双幽绿的眸子,正死死盯着灵宝寺那紧闭的后山门。 “小玉,咱们先回去。” 苏大为若有所思,招呼了黑猫一声,搀扶着狄仁杰过了石桥。 黑猫则看似有些不甘心,突然冲着那山门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似乎是在向什么人挑战。它转身,也跟着上了石桥,在苏大为两人的身后,慢慢走向了济度巷。 济度巷,苏宅内,灯火通明。 柳娘子看苏大为搀扶着狄仁杰进来,忙和洪亮迎上来。 “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咱们坐下来再说。” 这时候,黑猫也走进了院子。 一直匍匐在正堂外,台阶上的黑三郎,呼的起身,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惊肉跳的低吼。 “黑三郎,不许叫,别吓坏了小玉。” 柳娘子一声怒吼,黑三郎顿时露出了委屈之色,停止了咆哮。 而黑猫小玉,则得意洋洋的跳上了台阶。从黑三郎身边走过的时候,它还故意摆了摆尾巴,好像是在挑衅黑三郎说:怎样,我就在这里,你敢对本喵动手吗? 黑三郎呲牙,露出一口雪白锋利的獠牙。 但黑猫却视而不见,噌的一下子跳到了窗台上,身子蜷缩着匍匐下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猫狗之间的一番较量,苏大为都看在了眼里。 不过,他并不在意。 黑猫对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否则,它也不会在受伤之后,跑来家中求救。 至于黑三郎,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李客师告诉他,黑三郎并非凡狗,而是一头天狗。 天狗是什么? 李客师说,“一种生活在诡异顶端的存在。天狗吞月知道吗?说的就是这种天狗。不过,能不能吞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家伙天生就有沟通元炁的能力,且力大无穷,刀枪不入,能搏杀虎豹,吞噬诡异,非常厉害。你这条天狗,年纪还小,属于幼犬。等它长到了成年期,基本上这天底下,没什么能敌得过它。” “那它,何时才算成年期?黑三郎可已经八岁了!” “八岁算什么?估摸着八十岁之后,才是它的成年期。 你小子也是好运,能够有这么一头诡异和你一起成长。对你也好,对它也罢,都是一件好事。好好对待它吧,等到它成年之后,就会离开你,开始新的生活。” 李客师当时说的很客气,但苏大为能听得明白。 当他死了,黑三郎就会离开,以一头天狗的姿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但只要他还活着,黑三郎就不会离开他……换句话说,黑三郎,是他一生的伙伴。 黑猫有神通,黑三郎也不逊色于它。 苏大为甚至相信,如果没有柳娘子的话,那只黑猫甚至可能成为黑三郎的食物。 “黑三郎,别闹了,去看着门。” 苏大为朝黑三郎招了招手,黑三郎立刻乐颠颠跑过来,在苏大为腿上蹭了两下,就跑去了大门口。 “大兄,好一点了吗?” “我真的没事,是刚才被吓得有些脱力了!” 狄仁杰这时候,也缓了一些。 那张略有些圆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至少我现在已经确定了,法师不是凶手!”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六章 我非道士 “阿弥陀佛,我就知道,法师不会是凶手。” 柳娘子双手在胸前合十,一脸欣喜之色。 她问道:“那法师什么时候能回来?到时候我得给她准备些兰草汤沐浴,去去晦气。” “这个……” “怎么了?” 狄仁杰尴尬道:“法师怕不是马上能出来。” “为什么?”柳娘子瞪大了眼睛,大声道:“不是说,她不是凶手吗?” “我虽然知道她不是凶手,但是却没有充足的证据。 而且,此案的决定权并不在长安县,而是宗正寺。今天,宗正寺已派人前来验尸。内侍省的典事也认为,法师不是凶手。但仅这些还不够,必须要找到更多的证据来证明法师的清白。而且,今晚我被人袭击,怕也与法师的事情有关联。” “你遇袭了?” 柳娘子惊道:“好大的胆子,这可是长安,谁敢如此大胆?” 说完,她就看向了苏大为,道:“亏你还是不良人,也是衙门的人。现在人家堵在咱家门口害人,你们却没有办法。真不知道,要你们这些人,究竟做什么用。” 苏大为苦笑连连,轻声道:“娘,别担心,此事孩儿自会追查到底。” “嗯,一定要找出真凶,别忘了,法师可是咱娘俩的救命恩人。 你不在这些日子,多亏了狄郎君的宽慰,否则娘一定要急死了。千万别放过那些坏人,听到没有。” “孩儿听到了!” 一轮皎月高悬,群星璀璨。 从巷口吹来的风很轻柔,吹在身上,也让人很舒服。 狄仁杰也好,苏大为也罢,都没有刻意去提及被刺杀的事情。 狄仁杰也只谈了关于内侍省派人前来验尸的结果,也让柳娘子听完之后,放心不少。 “阿弥,陪郎君多吃两杯,我有些困了,先去休息。” “娘,你早点睡吧。” 儿子回来了,柳娘子的心事就去了一大块,整个人也轻松很多。 今天起得太早,被黑猫吵醒,一直到现在都绷紧了神经,也的确是非常辛苦。 “大娘子快去休息,我与阿弥兄弟再吃两杯。” “好,那你们慢慢说话。” 柳娘子往屋里走,走到门口,从窗台上抱起了黑猫。 “阿弥,你明天可要当差?” “嗯,要去的。”苏大为忙说道:“虽说李丹阳为我求了请,但这么长时间,终究是有些说不过去。明日一早我就过去,娘不必管我,好好休息,你也够辛苦了。” “说的甚话,你这么久不去,怎能空着两手? 明早我做一些包子出来,你带过去,怎地也算是礼数。” “那,辛苦娘了。” 柳娘子抱着黑猫,就进了屋。 在她进屋的刹那,黑猫睁开了眼睛,看似挑衅一样的,朝着院门口的黑三郎,喵的叫了一声。 黑三郎顿时炸毛了,起身就要过去。 好在,苏大为把它拦住,从桌上拿了一块烤肉给它,“三郎休要理它,乖乖在这里陪我。” 说完,对着黑三郎的狗头就是一阵狂揉。 揉的黑三郎爽快至极,趴在苏大为的脚下,吃着烤肉,不再去和那只黑猫计较。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的灯,熄灭了。 黑猫窜上了窗台,蜷在那里,看着苏大为等人。 那意思似乎是再说:你们可以说话了,大娘子已经睡了。 苏大为看到这一情况,忍不住笑了。 “阿弥,你这些日子……” “哦,我在昆明池随丹阳郡公修行。” “啥?” “这个事情,一句话说不明白。反正就是,丹阳郡公教了我一些对付诡异的办法。” 狄仁杰眉毛一挑,脱口而出道:“你别是做了道士吧。” 他见多识广,当然能明白苏大为话语中的意思。 不过,对狄仁杰而言,对付诡异,那都是道士或者和尚才能有的神通。苏大为没有剃度,自然不可能是和尚。如此一来,似乎也只有道士这个身份,最为合适。 “没有,我不是道士。” 苏大为笑道:“我还是我,回来继续做我的不良人,我也没兴趣做道士。” “嗯,道士可不好做,我有个亲戚,苦修十年,如今才刚过了试经一关,却至今未寻得高士受箓。想他如今,已近四十岁,就算入了道门,也只是个弘护道士了。” 唐代,道士以出家的年龄,被划分为五阶。 七至十一岁出家,称之为蒲车道士;十二到十四岁出家,被换做清信道士;十五岁至十九岁出家,叫施惠道士;二十岁至六十出家,名为弘护道士;而七十到九十出家,则称作主持道士。 苏大为道:“我才十八岁,做什么道士?我又不求长生,快活一世足矣。” 狄仁杰听了,连连点头称赞。 “你之前,怎知道我遇险了?” “是小玉!” 苏大为一指窗台上的黑猫,轻声道:“是它最早觉察,跑了出去。 我觉察有点不对,所以就跟了过去,可没有想到……大兄,到底是什么人要害你?” “凶手!” “你知道谁是凶手?” 狄仁杰摇了摇头,道:“我不太清楚,但是已有些头绪。” “谁?” “无凭无据,我不能说。” 苏大为有些无奈,看着狄仁杰,暗自叹了口气。 他知道,狄仁杰一定有怀疑的对象。但之所以不说,正如他所言,无凭无据,害怕坏了别人的声誉。自古以来,读书人对声誉二字,有着疯魔一样的迷恋。而有唐一朝,特别是自科举推广以来,更是如此。 之前曾说过,唐代考科举,才学才干,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出身、家世、以及名望和声誉。 苏大为记得一个典故,说的是一位有名的才子,陈子昂。他才学出众,出身却普通。数次考取进士都未能成功。后来,他想了一招,花费千金买了一把非常有名的琴。在所有人的惊叹声中,他却把琴当众摔碎,一下子引来了大家的关注。 后来,他就顺利考中的进士。 这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伯玉摔琴’的典故。 苏大为有点不太认同狄仁杰的做法。 换做是他,直接上门把人抓起来,送进不良人的刑房里,请桂建超他们出手伺候一顿,多牛逼的硬汉都要服软,到时候别说证据,连他祖宗十八代做的坏事都能招了。 可惜,狄仁杰却不愿意。 但也许正是这样,才有了后世被人们传颂的狄公吧。 “大兄,不是我说你,这个时候何须在意旁枝末节。 你看,对方连侍鬼都出动了,显然是要把你除之而后快。你若还是一板一眼的来,怕用不得多久,对方还会派人来。我可不敢保证,每一次都能护你个周全。” 狄仁杰笑了,道:“就怕他不动。他不动,就不会有破绽,没有破绽,我如何找出证据? 不过你倒是说对了一点,我如果继续住在这里,可能会连累你们。” “大兄,你这说的什么话。 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法师对我母子有恩情,我娘绝不会袖手旁观。如果你这时候走了,我娘非打死我不可。而且,你在长安还有落脚的地方吗?除非你躲进国子监……我不知道那边是否安全,但你住在这里,我至少能保护你周全。” 苏大为的言语中,带着浓浓的自信。 他倒不是吹牛,家里除了他,可还有两头诡异呢。 黑三郎天狗之身,虽说还是幼犬,但依照着李客师的说法,等闲诡异,三五十个它都能解决。至于黑猫小玉,苏大为还不清楚它的本事。但从它之前的表现来看,至少身负两种异能。一种称之为控水,另一种,则是操控飞刀,诡异非常。 它,就算比不上黑三郎,也应该相差不远。 有这么两头诡异在,对方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他们大规模行动的话,势必会惊动更多人,怕是对他们而言,更加危险。 狄仁杰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他拿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口道:“对了,侍鬼到底是什么?” “一种旁门左道,有修行者抽取诡异精气祭练成鬼物,调动元炁加以培育,可变成随身护法。不过,这要因人而异。有的人祭练侍鬼是为了害人,有的则是为了享受,让侍鬼伺候自己。我在丹阳郡公府,就见过李丹阳祭练的侍鬼,有几十个,全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因为这件事,胡夫人甚至和李丹阳几次大打出手呢。” “李丹阳,是道士?” “他不是,他那是家传的秘术。” 话说到这里,狄仁杰就知道该闭嘴了。 涉及到了这种事,已经属于高门大阀中的隐私。 他倒是听说过这些,但具体情况并不了解。没想到,苏大为居然有这样的机缘。 “那你和李丹阳……” “家父生前,与李大勇是好友。” “原来如此。” 狄仁杰露出恍然之色,没有再继续询问。 “郎君,天不早了,该休息了。” 这时候,洪亮端着一盆热水,从厨舍里出来。 狄仁杰点点头,道:“我吃了这个饼子就回去。” “大兄,你打算怎么证明,法师的清白?” “我需要见到法师,亲自问她一些问题……否则的话,咱们就只有被动的等待了。” “那就去见啊!” “没那么容易。”狄仁杰道:“我今日见了县君,宗正寺已派人过问此案。 法师现在虽被关在长安狱,但如果没有宗正寺的准许,任何人都无法和法师见面。” “为什么,难道宗正寺不想尽快破案吗?” “我不清楚,想来是宗正寺不愿家丑外扬,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决定。 我已经找了周良,他会想办法,找机会带我进去。所以,我现在只能等待他的消息,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倒是麻烦。” 苏大为道:“不过这种事找二哥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二哥人脉广,脸面也熟。衙门里九成人都和他有交情。他出面的话,很合适,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嗯,这样,我这边也想想办法,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好,咱们联起手,双管齐下。” “嗯!” 狄仁杰晚上受了惊吓,这会儿平静下来,困意上涌。 他和苏大为又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回屋休息。 片刻后,洪亮从屋里出来。 他看了一眼坐在院子里逗狗的苏大为,突然道:“喂!” “嗯?” “刚才你和郎君说话,我都听见了。” “那又怎样?” “你,要多保重。” “啥?” “这些日子你不在家,大娘子整日牵肠挂肚。 别让她再为你操心了……我先说好,我可不是为你考虑,实不忍大娘子难过罢了。” 说完,洪亮就回屋了。 看着他的背影,苏大为哑然失笑。 “三郎,其实这世上,好人还是多数,对吗?” 黑三郎傻呵呵的咧着嘴笑,然后把脑袋搭在了苏大为的腿上,任由苏大为揉它的脑袋。 “唉,你是天狗,不是二哈。 你说,如果将来被人知道,你堂堂吞月的天狗和二话一个样子,该有多丢人啊。” 二哈,不对,是黑三郎翻了个白眼,没有理睬苏大为。 皎月,高悬,若一轮冰盘。 繁星闪闪,忽明忽暗。 夜风很轻柔,摇曳着庭院外的那棵老柏树,枝叶沙沙作响。 济度巷这方寸庭院中,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一人,一犬,一只黑猫。 而就在和济度巷一河之隔的灵宝寺里,一间禅房中,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禅床上爬起,咬牙切齿道:“狄仁杰! 该死的,他日若我成事,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法师,你怎么了?” 禅房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禅房里,灯亮了。 明真法师脸色苍白,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露出和蔼之色。 她走到禅房门口,打开门,就见小沙弥聂苏在门外,面带关切之色。 “聂苏,怎还不去睡呢?” “我听到法师房里咳嗽的厉害,担心有什么事情。 我刚才在厨房里熬了糖水,给你送来……还热着呢。” “这么晚,怎还熬糖水?” “禅院那边的法师说要吃糖水,所以我就过来熬了一锅。” 法真微笑着,接过聂苏手里的糖水,柔声道:“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一早起来呢。” “那我去睡了,法师也早点休息。” 聂苏欢快的走了。 法真转身回屋,关上了门,脸上的笑容旋即隐去。 她走到窗户前,从大袖中取出一只纸制的麻雀,张口吐出一道白气,麻雀在她手掌上扑拉扑拉颤动翅膀,竟变成了活物。 “去告诉王上,我失败了。” 麻雀扑棱了两下翅膀,唰的一下子从她手中飞起,在半空中翱翔一圈之后,向远处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七章 相邀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天,亮了。 长安从沉睡中醒来,恢复了勃勃生机。 苏大为起了一个大早,带着柳娘子做好的包子,来到了长安县衙。 把公廨打扫干净,他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这个院子,突然间有一种异样感受。 半个多月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穿越众。 而现在,他已成为异人。 对,就是异人。 李客师对他们这个群体的称呼。 异人,异人,异于常人……而事实上,他们的确也异于常人。 怕谁也不会想到,在昆明池底,还隐藏着一头巨型石鲸。 它最初,只是一头镇水兽,为协助操练水军而生。然则随着时光流逝,朝代更迭,昆明湖已变成了一处景致。石鲸得元炁而生灵智,潜入昆明池湖底,镇压八百里秦川水脉。 嗯,只不过,石鲸低调,很少现身。 以至于在八百里秦川,虽说有许多水域被诡异所占据,但实际上却操控在石鲸之手。 一般而言,只要诡异不作乱,石鲸就不会在意。 因为它也知道,诡异占据水域,也不过是求一栖息之地,它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就这样,石鲸栖息在昆明池,转眼八百载。 直到后来李靖发现了它的存在,而后借石鲸之力,成就了一番事业。 李客师之所以居住在这里,是为了保护石鲸,偿还当初石鲸帮助李靖的情义。只要李家和石鲸香火不断绝,那么就能借助石鲸的气运,保李家长长久久,太太平平。 可惜,李客师四个儿子都没有开灵的机缘。 唯一一个开灵的小儿子,却因为幼年时和他闹别扭,一怒之下投了道门,使得他这一脉面临断绝。如果没有苏大为的出现,也许再过几十年,李家就将荣光不再。 从这一点来说,李客师愿意传授鲸吞术,也是为了他李家着想。 只不过,李家和苏大为从此,就成为一体。 苏大为深知这一点,所以在李客师提议,推荐他入左右领左右府的时候,他毫不犹豫拒绝了。 做那千牛备身有什么好处? 君不见,李大勇常年奔波在外,几十岁的人了,还没有成家。 他做不到如李大勇那么潇洒。 他有老娘牵挂,无论如何,也不想离的太远。 相信,老娘也是如此。哪怕柳娘子会为了他的前程,愿意让他远行,可内心里却未必愿意。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郡公,非是我不识好歹,而是我知道,一旦加入其中,便身不由己。我不畏一死,然需老娘百年之后。” 他拒绝李客师的时候,脱口而出那首后世尽人皆知的《游子吟》。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李客师听完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放声大哭起来。 惹得正和他闹别扭的胡夫人也出现了,搂着满头白发的李客师道:“这是怎么了?” “我,想我娘了!” 只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道尽了无尽悲伤。 李客师年纪不小了,他的老娘,怕早已化为一掬黄土。 可联想到李家三兄弟的辉煌战绩,就能够想得出来,他常年离家,很少和老娘一起。 孟郊的《游子吟》,让李客师想起了很多。 他哭的好像一个孩子一样,对胡夫人道:“你也有很久没有回家看看了,我陪你回家,如何?” 胡夫人听了这话,竟然也哭了。 就是当天,李客师急不可待把苏大为赶出了郡公府。 “我要陪夫人回鄱阳湖探亲,归期不定。 有什么为难时,你可以去找大志他们,我会交代清楚。 昆明池红拂军你也可以调用,郡公府上下一应人员,都可以配合你,只要你做的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临走时,他丢了一个玉如意拂尘给苏大为,然后就不见了人影。 苏大为也没有想到,那一首诗竟会产生如此威力。 可惜,他会背的诗并不算多,算下来有二三十首,其中有十几首,已经问世了。 以后这种文抄公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苏大为不想做文贼,那对他而言,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阿弥,你回来了?” 就在苏大为站在公廨大门外发呆的时候,桂建超来了。 苏大为连忙行礼,却被桂建超拦住道:“都是一家人,哪来的那么多礼数? 之前,我听说你得了丹阳郡公府的赏识,还以为你会离开这里。没想到……哈哈,又在这里见到你,和你爹当年可真像。不错,不错,不愧是苏三郎的儿子。” “我爹怎么了?” “当年你爹杀了诡异,曾有贵人想要提拔他。 但他说,他这辈子没读过,去了别的地方会失了体统,倒不如留在这里做不良人。嘿嘿,当年你爹犯傻,今天看到你回来了,我好像又看到了你爹的模样。” “我爹当年杀诡异,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不能说,不能说。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就再去想了。到能说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看起来,苏钊杀鬼的事情,还有内情。 想必和太史局有关? 苏大为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 这时候,不良人陆陆续续也都来了。 看到苏大为,他们的表情各异。 有的高兴,有的冷笑,有的暗地里嘲讽,也有的不理不睬。 倒是江摩诃见到苏大为很开心,拉着他的手,问个不停。当然了,那话语中透着打探苏大为和丹阳郡公之间关系的意思。苏大为倒也没有说太多,只说他帮丹阳郡公做了些事情,如今事情办完了,所以就回来了。 江摩诃倒也没有多想。 事实上,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他又怎可能想到,此刻在他面前的苏大为,已经迈入了异人行列。 “回来好,回来挺好。” 江摩诃道:“最近长安县的事情也着实不少,杨义之那家伙偷懒,总把一些麻烦的案子丢过来,我正愁手下缺人。这样吧,你跟着十一郎,也可以多历练一些。” 苏大为,没有拒绝。 当然,他最想的是和周良搭档。 可是看样子,有点困难。周良在江摩诃身后朝他使了个眼色,苏大为也就答应下来。 “最近,我跟着江大头跑马车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这么快?” “也不算快了!” 周良私下里拉着苏大为解释道:“主要是牵扯的人太多,各坊团头都要协调。你没看江大头那一身的酒气吗?这几天,他可没少找人,连耍钱的事情都做的少了。” 苏大为不禁笑了。 他旋即问道:“二哥,长安狱……” “狄郎君的那件事,我记着呢。 不过,这件事的确是有难度,昨天晚上,好像宗正寺派人接管了那边。我认识的那些人虽然还在,但确实做不得主。真想要进去,得找机会,你告诉狄郎君,别急。” “宗正寺派人来了?什么人!” “昨天老曹提了一句,说是什么局的人,反正是内侍省那边派来的。” 那就不是太史局! 说实话,以前不知道太史局,苏大为也就不放在心上。 可自从知道了太史局的厉害以后,他也小心起来。那,可是大唐异人的集中营。 “那你也小心点。” 周良咧嘴笑道:“我办事,你放心。” 时间,悄然进入四月。 初夏到来,天气也一天热似一天。 人们开始脱下厚厚的衣袍,换上了单衣。 而伴随着天气转热,从西域送来的瓜果品种也越来越多,丰富着长安人的生活。 距离灵宝寺杀人案,已过去十天了。 也许是由于官府封锁了消息,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狄仁杰也很少在街头巷尾,听到人们谈论此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越是如此,狄仁杰就越是烦躁。 一般而言,官府封锁消息,事情就不会小了。 这案子其实不难处理,从验尸报告上就可以证明明空法师的清白。 按道理说,宗正寺也不可能会为难明空法师,除非,他们对这件事有其他看法。 他去了几次县衙,裴行俭也没有消息。 一开始,裴行俭还应付两句,但是到后来,干脆就见不到人。 而周良那边也进展不太顺利,让狄仁杰越发烦躁。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侍鬼没有再出现。 但对狄仁杰而言,这绝非好消息。凶手没有行动,那就不会有破绽。没有破绽,他又该如何下手?亦或者说,凶手已经藏匿起来。这样的话,可能更加危险? 四月初八,是浴佛节。 据说,这一天是佛祖释迦摩尼的诞辰日。 长安大大小小的寺庙里,到处可见香客以香水为佛祖佛像沐浴,长街两侧,布施的信徒也随处可见。 今天,国子监没有开课。 一大早,柳娘子就去了大慈恩寺。 黑猫小玉跟着柳娘子,所以无需担心她的危险。 而黑三郎,则留在了家中。 苏大为这两天跟随陈十一郎忙一桩案子,据说是一个万年县的凶徒杀了一家六口,躲到了长安县。别看这长安县和万年县只隔着一条朱雀大街,但跨境办案,还需两县协调。长安县派出协助的人,就是陈十一郎和苏大为两个人。据说,他们已经锁定了目标,这两日就会动手抓捕。按照万年县的说法,死活不论。 狄仁杰对这个案子,没有一点兴趣。 他现在,急不可耐的在等待着周良的通知。 济度巷,静悄悄的。 他坐在庭院里看,黑三郎则趴在正午门口晒太阳。 正午时分,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一个女人在院门外勒住马,隔着院墙就看到了狄仁杰,高声道:“里面的,可是狄仁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八章 抓捕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长安县,安业坊。 马大惟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苏大为一番后,目光旋即转向了陈敏。 “十一郎,他行吗?” 马大惟蹙着眉头道:“夺命枪姜隆,诡箭王一飞,可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想当初他们流窜蜀中。蜀州六县一百三十名不良人出动,还是被他们逃之夭夭,更折损了二十多人。这等人物,可不是等闲之人可以对付,你可不要大意。” 等闲之人,自然是说苏大为。 也难怪马大惟会如此说,苏大为看上去,年纪确实不大,让人很难产生信任。 马大惟是万年县不良帅,无论资历和威望,远胜之前的魏山。 陈敏道:“放心吧,阿弥是三郎之子,身手不差,之前曾杀过一头诡异。” “三郎的儿子?” 马大惟的目光,有了变化。 他再次打量了苏大为两眼,轻声道:“老子英雄儿好汉,但愿你不要坠了三郎名头。” 杀诡异,对于普通不良人而言,似乎是一桩大事。 但对在不良帅位置上做了近三十年的马大惟而言,杀诡异也不算多么了不起的事。 诡异,有强有弱。 杀诡异最重要的是勇气和信念,而非身手。 他曾见过,那身手非凡之人,平日里能以一敌十,甚至二十,三十。但是面对诡异,却先吓破了胆子,眼睁睁被诡异杀死,甚至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说他打不过那诡异?马大惟不相信。只能说,他胆子不够壮,所以才会惨死诡异之手。 不过,苏大为能杀诡异,至少说明,他胆气不弱。 “马帅,到底什么情况?那两个魔头竟跑来长安?” “不清楚,最近接到了一些线报,似乎有不少牛鬼蛇神都混入长安城,不知是何用意。 这两个疯子,前些日在一家酒肆吃酒,因为几个胡姬和人发生冲突,当场杀了十几个人。之后,他们还不满足,又跑去把那个率先引发冲突的家人全部杀死。 一家六口啊,最小的才刚满月!” 陈敏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轻声道:“怪不得说,死活不论。” “能抓活的自然最好,可是这两个人…… 说实话,如果不是程家催的紧,我宁愿他二人出城后动手。在这里动手,太危险了。” “程家?” “卢国公!” 马大惟提示了一下。 陈敏苦笑点点头,“怪不得,我说你怎么这么急着要行动,和那老混不吝有关,的确是拖延不得。 不过,人手够吗? 实在不行,我再去招一些人来。” “那两个家伙警惕性很高,人多了,他们会觉察。 到时候大开杀戒,会造成更多人丧命。我这次带了二十多人,都是万年县的好手。” “既然如此,那依你安排。” 马大惟道:“十一郎,你待会儿跟着我,咱们一起行动。” 说完,他又看了苏大为一眼,轻声道:“你叫阿弥,对吧。” “阿弥是我乳名,我大名叫做苏大为。” “阿弥,你听着,待会儿找个高处把风,不要擅自行动。” 马大惟说完,一摆手,一个不良人走上前来。 他从那不良人手中接过了一张铁胎弓,还有一壶箭矢,递给苏大为道:“你射术如何?” “还不错。” “很好,到时候你就盯着,一旦他们突围,就用箭矢阻拦。 但你要记住,切不可和他们正面交手。那两个家伙,皆有万夫不挡之勇,不是你能抵挡。如果挡不住,就让他们跑,千万别追。否则他们很可能会在闹事大开杀戒。” “难道,看着他们逃走?” “逃走了,还有机会再抓。真要大开杀戒,死的都是平民百姓。” 很显然,马大惟并不相信苏大为。 不过,苏大为并不生气,反而因马大惟那最后一句话,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意。 这老先生虽说有些傲慢,但的确是一个好人。 从他挂念着平民百姓的行为能看得出,他并非那种为了成功,不计损失的无良之辈。 不良人,不良人…… 杀不良,而非自己不良。 苏大为也没有反驳,只点点头道:“放心,我会盯着他们。” “好,那咱们准备行动。” 马大惟身边的不良人,纷纷做准备。 苏大为则拉着陈敏道:“十一叔,卢国公是谁?” “程知节,你不知道?” 陈敏笑道:“等回去了,要好好给你补课才行。这长安城里,王公贵族众多。咱们做不良人的,不说全都知道,但必须要明白,谁能招惹,谁不能招惹,免得惹祸。” 程知节,那不就是程咬金? 这老家伙还没有死啊! 说起程知节,的确有点陌生。 可如果提起程咬金,那绝对是人尽皆知。 苏大为当然也知道程咬金什么人,三板斧定大唐江山,瓦岗寨混世魔王……后世的评演义,影视节目他看了不少,怎可能不知道程咬金是什么人?不过,他还以为,程咬金已经死了。想想似乎也正常,李世民死了,秦琼死了,程咬金嘛…… “阿弥,待会儿小心点,不要轻举妄动。” “十一叔放心,我晓得轻重。 你也保重,刚才那位马帅可说了,那两个人是疯子。” 陈敏微微一笑,拍了拍苏大为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跟着马大惟径自离去。 而其他的不良人,也都散开。 没有人和苏大为交谈,也没有人告诉苏大为该怎么做。 大家虽都是不良人,但分属两个县衙,更没什么交情,说多错多。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这些万年县来的不良人,并没有把苏大为放在眼里。 苏大为也不会去用热脸贴冷屁股。 不良人就是这样,能不能被放在眼里,看你本事说话。 比如陈敏,比如江摩诃,那都是实打实的真本领;而周良能如鱼得水,更多是因为他眼头活泛,能帮人排忧解难。当然了,周良也有真本事,否则也难以立足。 苏大为把横刀和手弩交叉,斜背在身后。 他腰胯胡禄,手持铁胎弓,向四处看了几眼,目光旋即落在了巷口的一科老槐树上。 那老槐树有七八米高,枝桠广茂,犹如一个伞盖。 初夏,老槐树上枝叶繁密,藏在上面,不但不容易被发现,而且视野也非常开阔。 苏大为快步走到老槐树下,把铁胎弓挎在身上,双手贴在树干上,如灵猴一般,蹭蹭蹭就爬了上去。双手掌心,有电流闪动,产生出一股吸力,让他可以飞快攀爬。 “这小子,身手还挺灵活。” 马大惟看到这一幕,笑着对陈敏道。 陈敏点了点头,道:“他身手可不止是灵活,我估摸着,不比三郎差。” “是吗?” 马大惟露出了惊讶表情。 “你以为他上次杀的是什么诡异? 那诡异可杀了不少人,也是个凶悍的货色。” “倒是没有看出来。” 马大惟说着,眼珠子滴溜一转,突然笑道:“十一郎,有没有兴趣来万年县?” “什么意思。” “我年纪大了,估计在这位子上,也做不得多久。 下面的人,说实话我都不是特别满意。你呢,身手过人,也机灵,当了这么多年的不良人,经验也丰富。以前魏山活着,我不好意思挖人。现在魏山死了,江摩诃上来……你继续留在这边,天晓得什么时候能出头。来我这里,我退下来的时候,推荐你上来。我老了,精力也不比从前。以后这万年县,就是你的了。” “马老,你少说这种话。 当初孙麻子听了你的话,跑去了万年县。结果没多久,三郎坐上了不良帅,他到现在还是你的副手。我记得你那时候也这么和孙麻子说的,你不怕他和你翻脸?” “他敢!” 马大惟眼睛一瞪,“在万年县,他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趴着,马某人一天在,那轮得到他翻脸。” “算了,我可不想和孙麻子一样,为了个不良帅,一等十年。” “也不能这么说,我真的看好你,考虑一下?” “哈,再说吧。” 两人说着,在路边的一个摊子里坐下。 摊子的老板已经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万年县的不良人。 从这个位子,正好可以看见巷子里的一扇门。 那扇门紧闭着,从外面看去,冷冷清清…… 崇德坊,张楼子酒肆。 这是一家汉人开设的酒肆,里面也没有什么胡姬劝酒。 不过,张楼子会酿酒,而且还做得一手好菜。所以这里的生意不错,每天都会顾客盈门。 狄仁杰迈步走进酒肆,一眼就看到在窗户旁边,坐着一个女人。 他先一愣,困惑回身看。 却发现刚才来喊他的那个女人,并没有进来。 “黑三郎,你怎么跑出来了?” 酒肆的伙计看到了跟在狄仁杰身边的黑三郎,立刻叫嚷起来。 黑三郎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瞄了他一眼,哼哼哧哧的直奔窗口小跑过去。 “十三,回来,小心他咬了你的蛋。” 伙计想要过去驱赶,却被店里的掌柜拦住了。 他非但没有阻止黑三郎,还从一口大锅里取了一根满是肉的大骨头,乐呵呵走上前,放在黑三郎的面前。然后,他伸出手,拍了怕黑三郎的脑袋,又转身走了。 狄仁杰看得出来,黑三郎挺受欢迎。 他深吸一口气,做到窗户旁的桌子前坐下。 对面的女子端起碗,笑道:“狄君,这家酒水不错,可以尝尝。” 黑三郎趴在狄仁杰的身边,啃着骨头。 而狄仁杰则看着那女子,轻声道:“苏姑娘,不知你找我来,究竟是什么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八章 抓捕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长安县,安业坊。 马大惟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苏大为一番后,目光旋即转向了陈敏。 “十一郎,他行吗?” 马大惟蹙着眉头道:“夺命枪姜隆,诡箭王一飞,可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想当初他们流窜蜀中。蜀州六县一百三十名不良人出动,还是被他们逃之夭夭,更折损了二十多人。这等人物,可不是等闲之人可以对付,你可不要大意。” 等闲之人,自然是说苏大为。 也难怪马大惟会如此说,苏大为看上去,年纪确实不大,让人很难产生信任。 马大惟是万年县不良帅,无论资历和威望,远胜之前的魏山。 陈敏道:“放心吧,阿弥是三郎之子,身手不差,之前曾杀过一头诡异。” “三郎的儿子?” 马大惟的目光,有了变化。 他再次打量了苏大为两眼,轻声道:“老子英雄儿好汉,但愿你不要坠了三郎名头。” 杀诡异,对于普通不良人而言,似乎是一桩大事。 但对在不良帅位置上做了近三十年的马大惟而言,杀诡异也不算多么了不起的事。 诡异,有强有弱。 杀诡异最重要的是勇气和信念,而非身手。 他曾见过,那身手非凡之人,平日里能以一敌十,甚至二十,三十。但是面对诡异,却先吓破了胆子,眼睁睁被诡异杀死,甚至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说他打不过那诡异?马大惟不相信。只能说,他胆子不够壮,所以才会惨死诡异之手。 不过,苏大为能杀诡异,至少说明,他胆气不弱。 “马帅,到底什么情况?那两个魔头竟跑来长安?” “不清楚,最近接到了一些线报,似乎有不少牛鬼蛇神都混入长安城,不知是何用意。 这两个疯子,前些日在一家酒肆吃酒,因为几个胡姬和人发生冲突,当场杀了十几个人。之后,他们还不满足,又跑去把那个率先引发冲突的家人全部杀死。 一家六口啊,最小的才刚满月!” 陈敏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轻声道:“怪不得说,死活不论。” “能抓活的自然最好,可是这两个人…… 说实话,如果不是程家催的紧,我宁愿他二人出城后动手。在这里动手,太危险了。” “程家?” “卢国公!” 马大惟提示了一下。 陈敏苦笑点点头,“怪不得,我说你怎么这么急着要行动,和那老混不吝有关,的确是拖延不得。 不过,人手够吗? 实在不行,我再去招一些人来。” “那两个家伙警惕性很高,人多了,他们会觉察。 到时候大开杀戒,会造成更多人丧命。我这次带了二十多人,都是万年县的好手。” “既然如此,那依你安排。” 马大惟道:“十一郎,你待会儿跟着我,咱们一起行动。” 说完,他又看了苏大为一眼,轻声道:“你叫阿弥,对吧。” “阿弥是我乳名,我大名叫做苏大为。” “阿弥,你听着,待会儿找个高处把风,不要擅自行动。” 马大惟说完,一摆手,一个不良人走上前来。 他从那不良人手中接过了一张铁胎弓,还有一壶箭矢,递给苏大为道:“你射术如何?” “还不错。” “很好,到时候你就盯着,一旦他们突围,就用箭矢阻拦。 但你要记住,切不可和他们正面交手。那两个家伙,皆有万夫不挡之勇,不是你能抵挡。如果挡不住,就让他们跑,千万别追。否则他们很可能会在闹事大开杀戒。” “难道,看着他们逃走?” “逃走了,还有机会再抓。真要大开杀戒,死的都是平民百姓。” 很显然,马大惟并不相信苏大为。 不过,苏大为并不生气,反而因马大惟那最后一句话,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意。 这老先生虽说有些傲慢,但的确是一个好人。 从他挂念着平民百姓的行为能看得出,他并非那种为了成功,不计损失的无良之辈。 不良人,不良人…… 杀不良,而非自己不良。 苏大为也没有反驳,只点点头道:“放心,我会盯着他们。” “好,那咱们准备行动。” 马大惟身边的不良人,纷纷做准备。 苏大为则拉着陈敏道:“十一叔,卢国公是谁?” “程知节,你不知道?” 陈敏笑道:“等回去了,要好好给你补课才行。这长安城里,王公贵族众多。咱们做不良人的,不说全都知道,但必须要明白,谁能招惹,谁不能招惹,免得惹祸。” 程知节,那不就是程咬金? 这老家伙还没有死啊! 说起程知节,的确有点陌生。 可如果提起程咬金,那绝对是人尽皆知。 苏大为当然也知道程咬金什么人,三板斧定大唐江山,瓦岗寨混世魔王……后世的评演义,影视节目他看了不少,怎可能不知道程咬金是什么人?不过,他还以为,程咬金已经死了。想想似乎也正常,李世民死了,秦琼死了,程咬金嘛…… “阿弥,待会儿小心点,不要轻举妄动。” “十一叔放心,我晓得轻重。 你也保重,刚才那位马帅可说了,那两个人是疯子。” 陈敏微微一笑,拍了拍苏大为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跟着马大惟径自离去。 而其他的不良人,也都散开。 没有人和苏大为交谈,也没有人告诉苏大为该怎么做。 大家虽都是不良人,但分属两个县衙,更没什么交情,说多错多。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这些万年县来的不良人,并没有把苏大为放在眼里。 苏大为也不会去用热脸贴冷屁股。 不良人就是这样,能不能被放在眼里,看你本事说话。 比如陈敏,比如江摩诃,那都是实打实的真本领;而周良能如鱼得水,更多是因为他眼头活泛,能帮人排忧解难。当然了,周良也有真本事,否则也难以立足。 苏大为把横刀和手弩交叉,斜背在身后。 他腰胯胡禄,手持铁胎弓,向四处看了几眼,目光旋即落在了巷口的一科老槐树上。 那老槐树有七八米高,枝桠广茂,犹如一个伞盖。 初夏,老槐树上枝叶繁密,藏在上面,不但不容易被发现,而且视野也非常开阔。 苏大为快步走到老槐树下,把铁胎弓挎在身上,双手贴在树干上,如灵猴一般,蹭蹭蹭就爬了上去。双手掌心,有电流闪动,产生出一股吸力,让他可以飞快攀爬。 “这小子,身手还挺灵活。” 马大惟看到这一幕,笑着对陈敏道。 陈敏点了点头,道:“他身手可不止是灵活,我估摸着,不比三郎差。” “是吗?” 马大惟露出了惊讶表情。 “你以为他上次杀的是什么诡异? 那诡异可杀了不少人,也是个凶悍的货色。” “倒是没有看出来。” 马大惟说着,眼珠子滴溜一转,突然笑道:“十一郎,有没有兴趣来万年县?” “什么意思。” “我年纪大了,估计在这位子上,也做不得多久。 下面的人,说实话我都不是特别满意。你呢,身手过人,也机灵,当了这么多年的不良人,经验也丰富。以前魏山活着,我不好意思挖人。现在魏山死了,江摩诃上来……你继续留在这边,天晓得什么时候能出头。来我这里,我退下来的时候,推荐你上来。我老了,精力也不比从前。以后这万年县,就是你的了。” “马老,你少说这种话。 当初孙麻子听了你的话,跑去了万年县。结果没多久,三郎坐上了不良帅,他到现在还是你的副手。我记得你那时候也这么和孙麻子说的,你不怕他和你翻脸?” “他敢!” 马大惟眼睛一瞪,“在万年县,他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趴着,马某人一天在,那轮得到他翻脸。” “算了,我可不想和孙麻子一样,为了个不良帅,一等十年。” “也不能这么说,我真的看好你,考虑一下?” “哈,再说吧。” 两人说着,在路边的一个摊子里坐下。 摊子的老板已经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万年县的不良人。 从这个位子,正好可以看见巷子里的一扇门。 那扇门紧闭着,从外面看去,冷冷清清…… 崇德坊,张楼子酒肆。 这是一家汉人开设的酒肆,里面也没有什么胡姬劝酒。 不过,张楼子会酿酒,而且还做得一手好菜。所以这里的生意不错,每天都会顾客盈门。 狄仁杰迈步走进酒肆,一眼就看到在窗户旁边,坐着一个女人。 他先一愣,困惑回身看。 却发现刚才来喊他的那个女人,并没有进来。 “黑三郎,你怎么跑出来了?” 酒肆的伙计看到了跟在狄仁杰身边的黑三郎,立刻叫嚷起来。 黑三郎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瞄了他一眼,哼哼哧哧的直奔窗口小跑过去。 “十三,回来,小心他咬了你的蛋。” 伙计想要过去驱赶,却被店里的掌柜拦住了。 他非但没有阻止黑三郎,还从一口大锅里取了一根满是肉的大骨头,乐呵呵走上前,放在黑三郎的面前。然后,他伸出手,拍了怕黑三郎的脑袋,又转身走了。 狄仁杰看得出来,黑三郎挺受欢迎。 他深吸一口气,做到窗户旁的桌子前坐下。 对面的女子端起碗,笑道:“狄君,这家酒水不错,可以尝尝。” 黑三郎趴在狄仁杰的身边,啃着骨头。 而狄仁杰则看着那女子,轻声道:“苏姑娘,不知你找我来,究竟是什么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九章 痴女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长安县,安业坊。 马大惟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苏大为一番后,目光旋即转向了陈敏。 “十一郎,他行吗?” 马大惟蹙着眉头道:“夺命枪姜隆,诡箭王一飞,可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想当初他们流窜蜀中。蜀州六县一百三十名不良人出动,还是被他们逃之夭夭,更折损了二十多人。这等人物,可不是等闲之人可以对付,你可不要大意。” 等闲之人,自然是说苏大为。 也难怪马大惟会如此说,苏大为看上去,年纪确实不大,让人很难产生信任。 马大惟是万年县不良帅,无论资历和威望,远胜之前的魏山。 陈敏道:“放心吧,阿弥是三郎之子,身手不差,之前曾杀过一头诡异。” “三郎的儿子?” 马大惟的目光,有了变化。 他再次打量了苏大为两眼,轻声道:“老子英雄儿好汉,但愿你不要坠了三郎名头。” 杀诡异,对于普通不良人而言,似乎是一桩大事。 但对在不良帅位置上做了近三十年的马大惟而言,杀诡异也不算多么了不起的事。 诡异,有强有弱。 杀诡异最重要的是勇气和信念,而非身手。 他曾见过,那身手非凡之人,平日里能以一敌十,甚至二十,三十。但是面对诡异,却先吓破了胆子,眼睁睁被诡异杀死,甚至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说他打不过那诡异?马大惟不相信。只能说,他胆子不够壮,所以才会惨死诡异之手。 不过,苏大为能杀诡异,至少说明,他胆气不弱。 “马帅,到底什么情况?那两个魔头竟跑来长安?” “不清楚,最近接到了一些线报,似乎有不少牛鬼蛇神都混入长安城,不知是何用意。 这两个疯子,前些日在一家酒肆吃酒,因为几个胡姬和人发生冲突,当场杀了十几个人。之后,他们还不满足,又跑去把那个率先引发冲突的家人全部杀死。 一家六口啊,最小的才刚满月!” 陈敏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轻声道:“怪不得说,死活不论。” “能抓活的自然最好,可是这两个人…… 说实话,如果不是程家催的紧,我宁愿他二人出城后动手。在这里动手,太危险了。” “程家?” “卢国公!” 马大惟提示了一下。 陈敏苦笑点点头,“怪不得,我说你怎么这么急着要行动,和那老混不吝有关,的确是拖延不得。 不过,人手够吗? 实在不行,我再去招一些人来。” “那两个家伙警惕性很高,人多了,他们会觉察。 到时候大开杀戒,会造成更多人丧命。我这次带了二十多人,都是万年县的好手。” “既然如此,那依你安排。” 马大惟道:“十一郎,你待会儿跟着我,咱们一起行动。” 说完,他又看了苏大为一眼,轻声道:“你叫阿弥,对吧。” “阿弥是我乳名,我大名叫做苏大为。” “阿弥,你听着,待会儿找个高处把风,不要擅自行动。” 马大惟说完,一摆手,一个不良人走上前来。 他从那不良人手中接过了一张铁胎弓,还有一壶箭矢,递给苏大为道:“你射术如何?” “还不错。” “很好,到时候你就盯着,一旦他们突围,就用箭矢阻拦。 但你要记住,切不可和他们正面交手。那两个家伙,皆有万夫不挡之勇,不是你能抵挡。如果挡不住,就让他们跑,千万别追。否则他们很可能会在闹事大开杀戒。” “难道,看着他们逃走?” “逃走了,还有机会再抓。真要大开杀戒,死的都是平民百姓。” 很显然,马大惟并不相信苏大为。 不过,苏大为并不生气,反而因马大惟那最后一句话,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意。 这老先生虽说有些傲慢,但的确是一个好人。 从他挂念着平民百姓的行为能看得出,他并非那种为了成功,不计损失的无良之辈。 不良人,不良人…… 杀不良,而非自己不良。 苏大为也没有反驳,只点点头道:“放心,我会盯着他们。” “好,那咱们准备行动。” 马大惟身边的不良人,纷纷做准备。 苏大为则拉着陈敏道:“十一叔,卢国公是谁?” “程知节,你不知道?” 陈敏笑道:“等回去了,要好好给你补课才行。这长安城里,王公贵族众多。咱们做不良人的,不说全都知道,但必须要明白,谁能招惹,谁不能招惹,免得惹祸。” 程知节,那不就是程咬金? 这老家伙还没有死啊! 说起程知节,的确有点陌生。 可如果提起程咬金,那绝对是人尽皆知。 苏大为当然也知道程咬金什么人,三板斧定大唐江山,瓦岗寨混世魔王……后世的评演义,影视节目他看了不少,怎可能不知道程咬金是什么人?不过,他还以为,程咬金已经死了。想想似乎也正常,李世民死了,秦琼死了,程咬金嘛…… “阿弥,待会儿小心点,不要轻举妄动。” “十一叔放心,我晓得轻重。 你也保重,刚才那位马帅可说了,那两个人是疯子。” 陈敏微微一笑,拍了拍苏大为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跟着马大惟径自离去。 而其他的不良人,也都散开。 没有人和苏大为交谈,也没有人告诉苏大为该怎么做。 大家虽都是不良人,但分属两个县衙,更没什么交情,说多错多。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这些万年县来的不良人,并没有把苏大为放在眼里。 苏大为也不会去用热脸贴冷屁股。 不良人就是这样,能不能被放在眼里,看你本事说话。 比如陈敏,比如江摩诃,那都是实打实的真本领;而周良能如鱼得水,更多是因为他眼头活泛,能帮人排忧解难。当然了,周良也有真本事,否则也难以立足。 苏大为把横刀和手弩交叉,斜背在身后。 他腰胯胡禄,手持铁胎弓,向四处看了几眼,目光旋即落在了巷口的一科老槐树上。 那老槐树有七八米高,枝桠广茂,犹如一个伞盖。 初夏,老槐树上枝叶繁密,藏在上面,不但不容易被发现,而且视野也非常开阔。 苏大为快步走到老槐树下,把铁胎弓挎在身上,双手贴在树干上,如灵猴一般,蹭蹭蹭就爬了上去。双手掌心,有电流闪动,产生出一股吸力,让他可以飞快攀爬。 “这小子,身手还挺灵活。” 马大惟看到这一幕,笑着对陈敏道。 陈敏点了点头,道:“他身手可不止是灵活,我估摸着,不比三郎差。” “是吗?” 马大惟露出了惊讶表情。 “你以为他上次杀的是什么诡异? 那诡异可杀了不少人,也是个凶悍的货色。” “倒是没有看出来。” 马大惟说着,眼珠子滴溜一转,突然笑道:“十一郎,有没有兴趣来万年县?” “什么意思。” “我年纪大了,估计在这位子上,也做不得多久。 下面的人,说实话我都不是特别满意。你呢,身手过人,也机灵,当了这么多年的不良人,经验也丰富。以前魏山活着,我不好意思挖人。现在魏山死了,江摩诃上来……你继续留在这边,天晓得什么时候能出头。来我这里,我退下来的时候,推荐你上来。我老了,精力也不比从前。以后这万年县,就是你的了。” “马老,你少说这种话。 当初孙麻子听了你的话,跑去了万年县。结果没多久,三郎坐上了不良帅,他到现在还是你的副手。我记得你那时候也这么和孙麻子说的,你不怕他和你翻脸?” “他敢!” 马大惟眼睛一瞪,“在万年县,他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趴着,马某人一天在,那轮得到他翻脸。” “算了,我可不想和孙麻子一样,为了个不良帅,一等十年。” “也不能这么说,我真的看好你,考虑一下?” “哈,再说吧。” 两人说着,在路边的一个摊子里坐下。 摊子的老板已经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万年县的不良人。 从这个位子,正好可以看见巷子里的一扇门。 那扇门紧闭着,从外面看去,冷冷清清…… 崇德坊,张楼子酒肆。 这是一家汉人开设的酒肆,里面也没有什么胡姬劝酒。 不过,张楼子会酿酒,而且还做得一手好菜。所以这里的生意不错,每天都会顾客盈门。 狄仁杰迈步走进酒肆,一眼就看到在窗户旁边,坐着一个女人。 他先一愣,困惑回身看。 却发现刚才来喊他的那个女人,并没有进来。 “黑三郎,你怎么跑出来了?” 酒肆的伙计看到了跟在狄仁杰身边的黑三郎,立刻叫嚷起来。 黑三郎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瞄了他一眼,哼哼哧哧的直奔窗口小跑过去。 “十三,回来,小心他咬了你的蛋。” 伙计想要过去驱赶,却被店里的掌柜拦住了。 他非但没有阻止黑三郎,还从一口大锅里取了一根满是肉的大骨头,乐呵呵走上前,放在黑三郎的面前。然后,他伸出手,拍了怕黑三郎的脑袋,又转身走了。 狄仁杰看得出来,黑三郎挺受欢迎。 他深吸一口气,做到窗户旁的桌子前坐下。 对面的女子端起碗,笑道:“狄君,这家酒水不错,可以尝尝。” 黑三郎趴在狄仁杰的身边,啃着骨头。 而狄仁杰则看着那女子,轻声道:“苏姑娘,不知你找我来,究竟是什么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章 无耻之徒(第三更)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老槐树上,苏大为挽弓满月。 元炁,元炁! 他的精神仿佛在刹那间,和天地融为一体。 手指一松,利矢离弦而出,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姜隆双眼通红,但神智尚存。一股寒意,骤然间从尾椎骨窜起,沿着后背直冲头顶。 不好! 他暗叫一声,踏步闪躲。 姜隆的反应很快,但那支利箭更快。 噗的一声,箭矢直接就贯穿了姜隆的大腿,疼的他大叫一声,身形一歪,手里的铁矛几乎是贴着马大惟的身体砸在地上,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大洞。 马大惟就地十八滚,爬起来时,仍觉惊魂不定。 “给我杀了他。” 看清楚姜隆一条腿受伤,他立刻嘶声喊叫。 这次,他算是栽了!带了二十多个不良人来,如今已经有一半都死在了这里。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姜隆跑了。 否则他不能交差,甚至连那些战死的弟兄也对不住。 可是另一边,陈敏在孙元疯狂的攻击下,已岌岌可危! “十一叔,我来帮你。” 伴随着苏大为一声喊喝,就见他从老槐树上纵身跃下,手中铁胎弓弓开满月,一支箭矢射出,咻的一声就飞向了孙元。 “阿弥,不要下来。” 马大惟见状,也大吃一惊,忙高声叫喊。 刚才,亏得苏大为出手,不仅射杀了王一飞,还伤了姜隆,更救了他马大惟一命。 可射术好,不代表身手好。 苏大为的表现,已经超出了马大惟的意料。 孙元,那可是比姜隆更加凶狠的存在。连陈敏都不是对手,苏大为又怎是对手? 只是,他话才出口,苏大为已经双脚落地。 就见他身形不停,飞奔向孙元,同时再射出一箭,逼得孙元不得不放开了陈十一郎。 “十一叔,去帮马帅,这家伙交给我。” 苏大为一边说,一边跑,同时丢了铁胎弓,一手拔出横刀,另一只手拿了一个形似降魔杵似地物品。 “阿弥,小心这家伙,凶得很。” “我知道!” 苏大为说话间,已经到了孙元跟前。 事实上,刚才那两箭,也让孙元注意到了他。 就是这小子杀了王一飞,还伤了姜隆!虽然孙元和姜隆、王一飞没什么交情。他们一个是叱诧青州,一个纵横巴蜀,相隔十万八千里。可现在,他们是同伴。 形式不妙! 孙元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刚才如果不是陈十一郎拼命拖住他,说不定他早就撤了。 可现在……老子杀了这小子,也算是给王一飞报了仇,回去之后,也可以有交代。 想到这里,他大吼一声,手中大刀凶狠劈出。 这一刀,孙元可说是全力一击。大刀挂着雪亮刀光,发出撕裂空气的锐啸声,呼的就把苏大为笼罩在刀势之下。眼看着大刀落下,苏大为却不慌不忙。他手指按在降魔杵的玉石上,就见银光一闪,一面圆盾,立刻就出现在苏大为手中。 铛! 大刀劈在盾牌上,发出巨响。 说来也怪,那么巨大的力量落在盾牌上面,苏大为却没有丝毫感觉。 就见他跨步、扭身,手中盾牌架着孙元的大刀,身形突进,反手就是一刀横抹。 两人身形,交错而过。 苏大为一手盾牌,一手横刀,刀尖斜指地面。 一溜鲜血,顺着刀口滚动,从刀尖滴下,落在了地上。 孙元双手握刀,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眼中犹自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扑通就跪在了地上。鲜血,顺着他的身子流淌,染红了地面。孙元的肚子上,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脏器呼啦一下淌出来,洒了一地。他上身向下,头点在地上,一动不动。 显然,只刚才那一个照面,孙元就被苏大为开膛破肚。 陈敏在听到苏大为的喊叫声后,就转身扑向了姜隆。 此刻,他双手擎短矛,根本看不见身后的景象。不过从马大惟震惊的表情,他可以猜到结果。 开玩笑,阿弥可是三郎的儿子,而且亲手斩杀过诡异! 一个江湖大盗,怎可能是他对手? 他大吼一声,双矛使出一招蛮牛冲撞,逼退了姜隆。 那姜隆虽然凶悍,但腿上有伤,行动不便。而陈敏的身手,显然比其他不良人高出一大截子。就算是姜隆没有受伤,也很难说,就可以百分之百打得赢陈敏。 更何况,王一飞死了,孙元似乎也死了。 两个人的死亡,给姜隆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对方,可还有一个一刀斩杀了孙元的高手没有过来…… 他不敢再恋战,口中接连发出莽牛一样的咆哮。只是,在陈敏的牵制下,其余不良人已经稳住了阵脚,任凭他左冲右突,始终无法逃脱。 苏大为收起了圆盾,把降魔杵插在腰间的皮带上。 他这条腰带,宽足有一巴掌,是李客师所赠。据李客师说,这腰带是用某个诡异的皮制成,系在腰上,可以抵挡刀剑,保护腰部,同时能承受八百斤的物品。 是皮带承受,而非人承受。 也就是说,那八十斤重的降魔杵插在腰带上,苏大为没有丝毫的感觉。 这可是好东西! 苏大为持刀,走向姜隆。 他的步伐缓慢,可每一步迈出,都让姜隆方寸大乱。 一个分心,姜隆被陈敏一矛砸在胳膊上。手臂,咔嚓一下骨折了,疼的姜隆再也拿不住铁矛,当啷一声,铁矛落地。他不敢再纠缠下去,转身撞开一个不良人,就要逃走。 苏大为从后背取出手弩,瞄准了姜隆,扳动机括。 钢弩,噗的就射中了姜隆的脚踝上。 姜隆扑通一下子摔倒在地,惨叫连连。 马大惟见状,上前就要砍死姜隆,却被陈敏拦住。 “马帅,刀下留人。” “十一郎,你什么意思?” “这厮有点古怪……你难道不觉得,青州霸王刀,蜀州夺命枪,三个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江湖大盗却聚集在长安,而且彼此还有联系……这里面,是不是有一点古怪?” 嘶! 马大惟,冷静下来。 刚才,他没有考虑太多,只想着给弟兄们报仇。 听陈敏一说,他顿时醒悟,目光旋即落在了姜隆的身上。 “老子要杀了你们!” 姜隆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 只是没等他起身,苏大为再次射出一支钢弩,正中他的手腕。 那钢弩力道惊人,直接把姜隆的手腕钉在了地上,疼的姜隆惨叫连连。 不过,他却仍旧喊道:“有种杀了我,想要老子向你们这些鹰爪孙低头,想都别想。” 一只手,一只脚已经废了。 此时的姜隆,已没有了抵抗能力。 几个不良人上前,用铁链把他锁上,可是这家伙,仍旧口中怒骂连连。 “这家伙,看样子是个硬骨头。” “再硬的骨头,到了老鬼手里,也难撑下去。” “你的意思是……” “马帅,一个王一飞和一个孙元,难道还不能交差吗?” 陈敏笑眯眯看着马大惟,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这次我们配合你行动,但这几个人,可都是被我们的人所杀。 把孙元和王一飞的尸体交给你,你带回万年县交差。至于这个姜隆,我们要留下来。 马大惟的脸色,阴晴不定。 半晌,他苦笑一声,指着陈敏道:“十一郎,这次算你狠。” 万年县和长安县同处长安城,相互帮助,但同时,也相互竞争。 高层的事情,和陈敏他们无关。但双方不良人之间的竞争,自始而终的存在着。 当初,马大惟挖走了孙麻子。 那可是当时长安县,比苏钊还有名的不良人。 因为这个事情,两边曾有一段时间相互敌视。一直到苏钊做了不良帅,才算缓和。 之后,魏山做了不良帅。 可是和马大惟比起来,他的资历,能力已经声望,都远远不如。 这也就造成了长安县不良人,被万年县不良人压制了很多年。哪怕现在江摩诃上位,也很难扭转两县不良人的局面。现在,终于有机会扭转了,陈敏怎能放过? “马帅放心,该你们的功劳,还是你们的, 不过论数长安,谁能比老鬼更懂得刑讯?我并非要抢功劳,而是这个事情,有古怪。说不准,回头咱们还要联手。到时候以马帅的威望,我们还要唯命是从呢。” 马大惟,沉默了! 突然,他哈哈大笑,指着陈敏道:“十一郎,我有点后悔了!” “啥?” “当初我不该挖孙麻子,应该把你挖过来。 孙麻子很能干,但是不会说话。虽然老子知道你在哄我开心,但我还是觉得开心。” “马帅,你这话小心被孙麻子听到。” “嘿嘿,听到就听到,不行我用他和你换?” 对于这个无耻到几乎不要脸地步的马大惟,陈敏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滚!” 马大惟却浑不在意,嘿嘿笑了两声,目光就落在了苏大为的身上。 苏大为刚才手持盾牌,而今盾牌又异消失…… 他没有去询问,因为他知道,苏大为的身上,一定有一些秘密。 而且,他早就过了那好的年纪,走到苏大为面前,伸出手,用力拍了怕苏大为的肩膀。 “苏家小子,好手段,比你爹还强。” “马帅过奖了。” 马大惟哈哈大笑,一把搂住了苏大为的肩膀。 “苏家小子,有没有兴趣来万年县当差?我跟你说,我年纪大了,已经撑不了多久。到时候,我会与县君推荐,由你来接替我的位子。十八岁的不良帅,你考虑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一章 匹夫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马大惟!” 陈敏一声怒吼,冲上来把马大惟推开。 “阿弥是长安县人,他只能是长安县的不良人,将来会是长安县的不良帅!” 马大惟却浑不在意,哈哈大笑两声,不理陈敏,对苏大为道:“苏家小子,考虑一下。” 他召集了幸存的不良人,把孙元和王一飞的尸体收起来。 同时,此前已接到通知,一直埋伏在外围的武侯也收到了风声,匆匆赶来。 看到遍地的尸体,武侯们只觉心惊肉跳。 不良人虽然不是什么下三滥,但说实话,很多人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他们却必须承认。长安如果没有这些不怕死的不良人,死的就可能是他们。 武侯们推着车,上前把不良人的尸体收拾。 苏大为则看着那些尸体,眼中闪过一丝难过。 这些不良人,哪怕之前轻视他,但是在面对凶徒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这是一帮好样的,只可惜…… “阿弥,别难过。” 陈敏打昏了姜隆,命人把他送去县衙。 “大家都是亡命人,区别只在于,一身官皮而已。 今天是他们,明日说不定就是你我。从做了不良人那天起,大家都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哈哈,开心吃肉,开心吃酒,快活这一世,足矣!不过,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也相信,终究有一日,你能成为天下所有不良人的传,我相信这一点。” 苏大为道:“天下所有不良人的传?那是什么!” “嗯,还是不良人。” 说完,两人都不禁笑了。 刀头饮血,快活一世。 这是上辈子苏大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很刺激,也很……陈敏说这一番话的同时,何尝不存着悲哀呢? “走吧,咱们回去了。” “好!” 现场,自有武侯收拾。 陈敏和苏大为押着车,踏上了返回县衙的路。 “阿弥,千万别相信马大惟那老东西。” “啥?” “当初他骗孙麻子说,等他撑不住了,就把不良帅交给孙麻子。结果……呵呵,这都十几年了吧,孙麻子还是副帅,他还是不良帅。那老东西,为达目的,坑蒙拐骗,不择手段。我估摸着,他盯上你了。所以你要小心点,千万别相信他的话。” 苏大为,笑了。 “我生在长安县,长在长安县,我娘就在长安县。 十一叔,你不是说,我是长安县的不良人吗?所以,我又怎么可能离开长安县呢?” “未来的事,说不准啊。” 陈十一郎笑了笑,那笑容中夹杂着一丝无奈。 “人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咱们这不良人,也是一样。想要控制自己的命运,得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所以啊,在没有那么强大之前……阿弥,记住我的话,千万别逞英雄。英雄,死的快。” 这是一个老不良的由衷之言。 在这一刻,苏大为觉得,他才算真正融入了不良人。 “十一叔放心,我会牢记。” “走吧,回去把姜隆交给老鬼,就没咱们的事情了。 呵呵,我就不信,他能在老鬼手底下撑过今晚……该回家回家,该喝酒喝酒,后面的事情,和咱们没有关系。明天早上,一切照旧,咱们啊,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好!” 狄仁杰回到济度巷,天将傍晚。 承天门外的六街鼓敲响了第一通,柳娘子带着黑猫也已经回来了。 苏大为正帮着柳娘子忙活晚饭,不时就听到柳娘子的咆哮,似乎在嫌弃苏大为。 黑猫,蜷在窗台上,似乎睡着了。 不过在狄仁杰和黑三郎进来的一刹那,它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黑三郎一声低吼,就上了台阶。 “黑三郎,别去欺负小玉。” 柳娘子正好从厨舍出来,见状立刻大声吼道。 黑三郎倍感委屈,它呜呜两声,夹着尾巴跑到了苏大为的跟前,不停蹭着苏大为的腿。 什么时候可以把那个小婊子赶走? 苏大为嘿嘿一笑,蹲下身,用力揉着黑三郎的头。 “三郎,你可是天狗,天下第一等诡异,怎么天天找一只猫的麻烦?传出去,多丢人。” 黑三郎爽的直接躺在了苏大为脚下,眯着眼,舒服的不得了。 “就知道逗狗,快去把肉切了!” 柳娘子怒吼一声,吓得苏大为忙放开了黑三郎。 “先去洗手,怎地这么不晓得干净……你那爪子,刚揉了黑三郎,不洗干净就别吃饭。” “马上去,马上去!” 苏大为忙低眉顺眼的跑去洗手,黑三郎夹着尾巴,紧跟在他身边。 狄仁杰凑过来,低声道:“什么情况,这么大火气?” “说是没有能给佛祖沐香……我之前就说了,今天是浴佛节,大慈恩寺的人肯定多,想要给佛祖沐香的人多了去。我让她去青龙寺,她不听,结果没有能排上号。” “第一次见大娘子这么火。” “她那不是火,是烦躁……对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这个?” 狄仁杰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包裹,“一言难尽,晚一点和你说,我先把东西放回去。” “好!” 苏大为洗干净了手,进厨舍帮忙去了。 狄仁杰则把包裹放下,换了一身便装,然后出来帮忙。 别看柳娘子对苏大为吼来吼去,但是对狄仁杰,还是非常客气。 晚饭有点素,据说是浴佛节,大家吃点斋。不过,狄仁杰觉得,可能是柳娘子回来晚了,没来得及准备,所以才会如此。素斋就素斋,其实也不错。反正狄仁杰也挺喜欢吃素。至于苏大为,这时候哪敢表示不满,乖乖的把晚饭吃完。 柳娘子和洪亮收拾厨舍,狄仁杰在房门口,朝正在撸狗逗猫的苏大为招手。 “大兄,什么事?” “咱们屋里说。” 狄仁杰把苏大为带进屋里,给他倒了一碗水。 “今天抓捕,情况如何?” “有点,古怪。” “怎么说?” 苏大为把日间抓捕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道:“十一叔说,姜隆和王一飞来自蜀州,孙元来自青州,三人相隔千里,却同时聚集在长安,而且彼此间又相互认识。 还有,万年县的不良帅马大惟说,最近有不少牛鬼蛇神,混进了长安。 我就觉得,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否则这么多亡命之徒跑来长安,又是何故?” 狄仁杰倒吸一口凉气,轻轻点头。 “听你这么说,的确是有些古怪。”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十一叔说,这个事情得有县君发令,我们才好行动。 不过呢,我们可以先设法打探消息,看看到底都有什么人,藏身在长安县内。 还有,那个姜隆被我们扣下来了。 等明日鬼叔那边有了消息,再设法联络马大惟,看看能否联合行动。” “嗯,这倒是个法子。” “对了,你今天跑去哪里了?” 狄仁杰蹙了蹙眉,把苏庆芳找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上次见面时,她是奉命前来验尸。 当时她对我说,以后还会见面。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面了。” “哈哈,恭喜大兄,该不会是她看上你了吧。” “说的甚话,我们一共只见了两次,而且没说几句话。” 苏大为记不清楚,狄仁杰的老婆叫什么名字。 不过听狄仁杰的说法,这个苏庆芳,似乎是对他有点意思。 至于看上狄仁杰哪一点?他也不知道。这种事情,除了当事人之外,谁又能知晓? “你听说过苏庆芳这个人吗?” “大兄,我就是个不良人。 你若是问我这崇德坊谁是团头,谁是泼皮,那我知道。人家是内侍省的人,我这小门小户,怎可能认得她?还有啊,她找你,到底什么事?不会只是和你见面吧。” “明空法师,有危险。” “啥?” “苏庆芳告诉我,宗正寺已经做出决断,要处死明空法师。” 苏大为呼的一下子站起来,露出震惊之色道:“怎么可能?宗正寺为何这么决定?” “谁知道。” 狄仁杰挠了挠眉心,苦恼道:“按理说,不应该这样。 苏庆芳也说,她想不明白。 不过,她说她可以帮我见到明空法师。” 苏大为睁大了眼睛,道:“你跟她说了,咱们要见明空法师的事情?” 狄仁杰翻了个白眼道:“你看我是不是傻?” “什么意思?” “这种事,我怎会和她讲?我和她又不是很熟。 是她自己说的,还说她知道我们在找门路……看样子,周良那边很可能暴露了,别让他再继续行动。还有,她对我说,明天晚上三通鼓前,让我在长安狱外和她碰面。到时候,她会带我进长安狱,和明空法师见面。我也正犹豫,要不要相信。” 苏大为听了,下意识蹙起眉头。 他轻声道:“按她说的,女牢里已经换上了内侍省的人,守卫森严,你怎么进去?” “对了,她给我东西。” 狄仁杰说着,转身进了里屋。 片刻后,他拎着包裹走出来,摆放在桌上。 “我还没来得及看。”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包裹。 苏大为也不禁有些好,于是凑过头去看。 噗! 等他看清楚了包裹里面的物品,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兄,她这是要你扮成女人吗?” 狄仁杰的脸色,这时候变的非常,难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二章 女装大佬闪亮登场 雷雨,交加。 傍晚时,一场倾盆大雨倏忽而至。 暴雨没有持续太久,在天黑之后就停下来。 此时的长安,比之往日要冷清许多。甚至不需要街鼓敲响,很多人就早早回家。 长安狱,女牢。 明空的牢房位于最里面。 狭窄的过道里,光线昏幽。 几盏油灯也是忽明忽暗,更让人莫名恐慌。 明空,已经在这里住了十三天。十三天来,她都在思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到现在,她也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杀人凶手。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她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 只记得晚上听到了猫叫声,于是出来查看。她记得在回廊的台阶上看到了血迹,然后往外走,被明慧的尸体绊倒。再之后,她就被人打昏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谁打昏了她? 为什么要打昏她? 还有,为什么要杀死明慧?又为什么要栽赃她呢? 很多问题,都无法想个明白。 十三天,她就在串联这件事情,可越是想,就越是不明白,心里也越是糊涂。 没错,她和明慧的关系不好。 之所以不好,是因为她看不惯明慧出家之后,还抱着当初美人的架势。先帝驾崩,她们也都成了昨日黄花。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修行,忘记过去享受的繁华。 古佛青灯,总好过冷宫凄凉。 她见过高祖皇帝的后宫,那模样如行尸走肉。 在灵宝寺,日子虽说清苦一些,但至少还算自由。 有什么不满足? 明空想的很清楚,所以在出家之后,踏踏实实的修行,忘记昨日的身份。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和明慧不和。 事实上,她和大多数人都不和,那些从宫里出来,出家剃度的女人们,依旧沉浸在昨日的美梦之中。为了这个事情,她遭到了排挤,后来干脆自己搬了出来。 但要说对明慧她们有深仇大恨? 又怎么可能! 都是可怜人,有什么可怨恨的呢? 一定是有什么问题忽略了! 明空心里,非常清楚。 窗外,暴雨已经停下,但天空中仍飘着细雨。 “看朱成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首诗。 那是她刚出家时,心中悲苦所写的诗词。那个人,想必已经忘了我的存在;那个人,而今贵为九五之尊,又怎会知道,我现在的处境? 想到这里,明空不禁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凄然笑容。 下雨天,总难免让人心情低落,会胡思乱想 明空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牢房中央坐下。 她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摆放至笔墨纸砚。虽然她是嫌疑犯,这里又是长安狱,但实际上,她需要什么东西,都会有人为她安排。毕竟,她曾是太宗身前的武才人。 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从出家之后,到出事的那天,她这十三天里,在尽力的回忆。 事情很多,也很繁琐。要想梳理出一个头绪,并不是一件易事,所以她也很头痛。 三月初三那天,我忙完了事情后,回屋休息。 我那天从明真的禅房外经过,好像慢着,那天我记得,明真法师和明慧在禅院门口争执什么。明慧很不高兴的走了,明真回屋时,和我照面,还相互问好。 明真和明慧,似乎从没有交集。 她写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下笔来,在后面做了一个记号。 也是伴随着这个记号,一些她忘记了,或者说没有在意的细节,慢慢浮现在脑海中。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明空的思路。 她有点不高兴,抬头往外看去,就见几个宫装女子走来,在牢房外停下脚步。 “武才人,一向可好?” 明空仔细看,认出了为首之人。 “苏姑娘,怎么是你?” “嘻嘻,正是我。 今晚是我值守这里,所以来看看你。” 苏庆芳说着话,一摆手,有内侍省的看守上前,把牢门打开。 “你们下去吧,我和武才人这里说点悄悄话。” “遵命。” 内侍省的人,立刻退走。 苏庆芳则带着一个看上去有些肥胖的宫女走了进来。 那宫女体型高大,头上还带着帷帽,手里面拎着一个食盒。 “苏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你相逢。” 明空站起身,走向苏庆芳。 那胖宫女和她擦身而过,在桌前弯下腰,收拾桌子。 明空觉得这胖宫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行为举止,似乎也有些怪异。 不过,她没有想太多,只看着苏庆芳。 “堂堂左卫中郎将的千金,不喜红妆,却跑到太史局偷师,结果被发现后,差点送了性命。我犹记得当时先帝听闻这个事情,也是目瞪口呆。令尊在先帝面前求情时,我就在旁边。当时我就在想,究竟是怎样一位奇女子,能做出这等事。” 苏庆芳笑了,轻声道:“我记得,那次是你奉旨来探望我呢。” “可现在,我却成了阶下囚。” 明空微笑着,脸上看不出有丝毫的失落。 牢房里的光线,要比过道里的光线好很多。苏庆芳看着她,竟一时间无言以对。 “好啦,说吧,是不是我要死了?” 听上去,她好像是在玩笑。 苏庆芳点点头,正色道:“宗正寺已作出决断,本月十二处决你。” “为什么?” “我不清楚。” 苏庆芳道:“我问了我爹,他也不太清楚此事,只说好像与吴王有关。你也知道,这种事情我爹不可能过问太多,反正是最后,宗正寺作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决断。” “吴王?” 明空那双颇有英气的眉毛一挑。 “我不记得,我和吴王有什么过节。” “那我就不知道了!” “苏姑娘,多谢你了。” 明空也没有再说什么,双手合十,向苏庆芳一礼。 “武才人” “我现在法号明空,武才人早已是过往云烟。” “明空法师,有一个人要见你。” “谁?” “他一直在帮你,甚至傻兮兮的找人,想要混进来,被我阻止了。” 明空听了一愣,在电光火石间,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立刻转过身去。 那胖宫女,缓缓摘下了帷帽。 噗! 明空看到那张庄重敦厚的脸,没由来噗嗤一声笑了。 她这一笑,连带着苏庆芳也笑了。 “怀英,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明空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她马上要被处死的事情,也无法影响她这一刻的心情。 也难怪,后世鼎鼎大名的狄阁老,此刻竟然是一副女装大佬的模样。 还挽了发髻,头上插着金步摇。 胖胖的脸上摸着胭脂,还有红红的嘴唇 狄仁杰这会儿,满脸通红。 也不知道是因为抹了胭脂的愿意,亦或者是因为羞怒。 都怪苏大为! 他心里暗自咒骂。 还说什么没事,看明空和苏庆芳这样子,他就知道自己现在该是怎生的模样。 “别笑了!” “不行了,怀英,你先让我笑完,我要受不了啦。” 狄仁杰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话,明空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就蹲下来。 而苏庆芳,看上去是想忍住。但从她肩头一耸一耸的样子,就知道她忍得有多辛苦。 “法师,你和狄君说话吧,我出去帮你们把风。” 苏庆芳憋着笑,转身出了牢门。 明空则还在笑,笑得狄仁杰站在那里,很是尴尬,两手都不知道该如何置放。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笑了一会儿,明空才算止住了笑声,站起来。 只是当她看见狄仁杰那张涂抹着胭脂的胖脸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怀英,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说着,明空就转过身,背对着狄仁杰。 “法师这是什么意思?” “怀英,你别怪我,我只是不能看见你的脸,否则就忍不住。” 狄仁杰,一副气苦的表情。 明空深吸两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 “怀英,多谢你了!” “啥?” “你来看我,我非常高兴,这至少说明,贫僧这一辈子,做人还不算太失败,还有个人敢冒死惦记。” “法师,不止我一个。” “哦?” “还有柳娘子,还有阿弥 他们都在惦记你,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阿弥,回来了?” “嗯,已经回来了,而且还救了我的性命。” 明空娇躯一颤,唰的转过身。 这一次,她没有再笑,而是表情凝重的看着狄仁杰道:“救了你?怀英,怎么回事?” “那天你出事的时候,我就开始想办法。 正好那天苏姑娘来验尸,我陪着她,回去的晚了。结果在灵宝寺后门的桥头,遭遇侍鬼袭击。如果不是阿弥当天回来,小玉也觉察到了不妙赶来,我也就死了。” “小玉,它没事吗?” “它很好,而且很惦记你。” 明空听闻这番话,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但那笑容,眨眼间就隐去。 她看着狄仁杰道:“你刚才说侍鬼?可是那种被人操纵的诡异吗?” “也不算是诡异吧!”狄仁杰道:“准确的说,应该是提取了诡异的精气,加以祭练而成的诡异。嗯,阿弥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侍鬼和诡异,还是有区别的。” 明空更疑惑了,“阿弥怎么知道这些?” “他,现在已成了异人。” “阿弥成了异人?” 明空听到这个消息,显得非常吃惊。 不过,她很快又平静下来,摇着头轻声道:“这也是他的缘法。 当初他从诡异潮涌中活下来,就说明他福缘深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成了异人。上次我见他的时候,他可没有说。这个坏小子,还学会了保密呢。” “上次,他还不是异人。” 狄仁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 反正,阿弥成了异人,本事不小。他很关心你,大娘子也是,大家都相信你是清白的。” 明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她轻声道:“阿弥和大娘子,都是好人。” “本来,我还想让阿弥利用不良人的身份为你追查凶手。可是苏姑娘告诉我说,宗正寺要处死你,所以我和阿弥商量了一下,觉得必须要见到你,问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狄仁杰苦笑道:”原本想问你一些关于案子的事情,但现在 法师,我现在必须要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 明空疑惑看着狄仁杰,但立刻就反应过来。 “我的打算,很重要吗?” “当然!” 狄仁杰道:“不管你什么打算,我和阿弥都会帮你。” “那你可知道,你们要是帮了我,很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现在是宗正寺要杀我,不是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人物要对付我。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至今没有想明白。但我可以肯定,那不简单!你们要帮我的话,会很危险。” 狄仁杰,笑了。 那张涂抹着胭脂的胖脸,看上去有些滑稽。 “法师,这你不用担心。 我们既然决定帮你,哪怕掉了脑袋也不足惜。我今天来之前,已写了信,派人送去太原老家,和家里断绝一切关系。阿弥也决定,把大娘子送走。现在,只看你了” 明空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有一抹水色。 “为什么?” “阿弥说,你救过他母子的命,他一定要帮你。” “那你呢?” “我?” 狄仁杰突然心虚了,低下头,半晌后道:“义之所在,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况且,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也相信法师你的清白,又怎能眼看着无辜之人丧命。” 明空看着狄仁杰,一言不发。 半晌后,她轻声道:“怀英,谢谢你们。” “那你的决定呢?” 明空笑了,轻声道:“其实,不管我什么决定,你们都会那么做,对吗?” 狄仁杰身子一颤,没有回答。 明空法师走到桌前,把桌上那一摞写满了字的纸,拿起来递给狄仁杰。 “怀英,这是自我出家以来,所经历了种种是非。 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处,而且我身在牢里,也无法去调查,就请你和阿弥费心了。” “那” “我不走!” “法师!” “怀英,你们的心意我清楚,我也非常感激。 我也知道,你和阿弥特别是阿弥那个坏小子,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敢做。但是,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那岂不是说我真的有罪?武媚娘这一世,虽是女儿身,也不惧生死。你们可以为我去死,但是我,绝不能答应,更不会隐姓埋名。 武媚娘,顶天立地,就算一死,也绝不苟且偷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三章 义之所在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夜,深了。 长安又下起了雨。 乌云遮月,漆黑如墨。 长安大街上,冷冷清清,不见人迹。 狄仁杰从长安狱出来,脱下身上的宫装,换上了一身不良人的公服。 苏庆芳把他送出了长安狱,牢狱大门外,有周良带着两个不良人守候。 机会,从来是给有准备的人。 律法森严,但总有许多漏洞可以钻。别的不说,不良人需配合金吾卫值夜这件事,在最初开始执行的时候,很多人都心生不满。可周良却看出了机会,毫不犹豫揽下了这个差事。一开始,很多人觉得周良犯傻。但很快的,就有人发现,周良利用值夜的权力,偷偷帮一些团头的忙,并从中赚了不少钱,阔绰了许多。 这也让周良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 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在一些团头那里,江摩诃的面子可能都没有周良的面子大。 “狄君,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在狄仁杰走出大门的时候,苏庆芳突然说道。 狄仁杰转身,看着苏庆芳道:“苏姑娘,你为何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我是想帮武才人。” 苏庆芳道:“况且,我明知道她是无辜的,却因为宗正寺一句话,就要丢了性命。 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但是…… 总之,需要我帮忙的话,只管说。这两日,我都会在这里值守。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拍人去通知你。你回去后也可以商量一下,有了结果,可以让人告诉我。” 说着话,她看了一眼周良。 狄仁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朝苏庆芳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小雨,淅淅沥沥。 周良把狄仁杰送到了崇德坊的门口,叫开了崇德坊的房门。 他和值夜的武侯点了点头,塞了一吊钱过去。那武侯也不啰唆,冲着狄仁杰一摆手,示意他赶快进来。 “我先进去了,今晚多谢二哥费心。” 周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带着两个手下,沿着长街离去。 一直到一通鼓响,他们都会在这长街上巡逻…… 狄仁杰进了崇德坊,立刻沿大路回到了济度巷。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绕路。上次在灵宝寺后门的遭遇,让他至今仍有些后怕。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家去吧。 苏大为还没有睡,坐在正堂里,拿着那本《玄异志》心不在焉看着。 柳娘子也没有休息,坐在一旁缝补衣裳。 看狄仁杰回来了,她才松了口气,道:“阿弥,我困了,先去睡觉,你也早点休息。” “知道了,娘。” “有什么决定,记得告诉我,别瞒着我。” “明白。” 柳娘子招呼了一声黑猫,原本蜷在桌上假寐的黑猫,灵巧的从桌上跳下来,跟着柳娘子进了屋。 “郎君,你回来了?” “嗯。” “情况如何?” “已经见到了法师……对了,去烧些水来。” “好。” 洪亮去了厨舍烧水,狄仁杰进了正堂。 苏大为放下手里的,看着狄仁杰,一言不发。 “我今天见到法师了!” “怎样?” “她看上去很好,没有受罪。而且,苏庆芳和她也是老相识,会暗中照拂她,不必担心。” 狄仁杰说着,把湿哒哒的蓑衣挂在墙上。 他把挎包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了一摞纸,轻轻放好。 “这是什么?” “这是法师自出家至今,日常的一些记录。 看样子,她也觉察到了问题,所以把这些给我,让咱们协助她调查。” “这时候,还调查什么。” 苏大为眉头一蹙,有些不满道:“宗正寺已经要处死她了,除非我们能立刻破案……也不行,就算破了案,也来不及。大兄,当务之急,还是要设法保住她性命。” 那可是一代女皇啊! 苏大为的记忆里,不记得武则天有这么一难。 但这是魔幻大唐,历史出现一些偏差,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样一来,苏大为通关的难度势必会增加。更何况,明空法师对他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坐视不理。一个有序的大唐,远胜过一个混乱大唐。 狄仁杰苦笑摇头,在一旁坐下。 “你道她不知道吗?” “什么意思。” “我都没来得及开口,法师就猜出了我们的想法。” “那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不同意。 她说,她虽非须眉男子,也不愿意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更不愿意为此连累咱们。” “那……” “我也劝过她,但她不听。 只说让你一定不要莽撞行事,要调查清楚,为她证明清白。” “人都死了,要那清白何用!” 苏大为大怒,站起来道:“法师何以如此迂腐?” 在他的观念里,能够成为一代女皇的武则天,应该是杀伐果断之人。她应该很机灵,不拘小节,能够灵活应对所有的风刀霜剑。可没想到,她居然想着要清白。 你这个样子,怎么能成为女皇呢? 狄仁杰看着苏大为,轻声道:“你真以为,法师只是要证明清白吗?”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她有族人,还有亲眷。 她死了,也许那些人不会受到影响;可如果她跑了,那么她的亲眷,都要受到连累。当然,她也不想连累咱们。所以,她才会拒绝我们,并且要留在牢里等死。” 苏大为面颊肌肉颤动两下,颓然坐下来。 “那怎么办?” 他轻声道:“难道,看着她被杀吗?” 狄仁杰笑了,轻轻摇头,“法师顾念咱们,咱们自不可让法师失望。” 他停顿一下,看着苏大为,压低声音道:“可是阿弥,你想好了吗?如果咱们真要行动起来,那么这一辈子都可能要隐姓埋名,躲避朝廷的追杀,四处流浪了。” “我……” 苏大为的脸色微微一变,也露出了苦笑。 是啊,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闭上眼,沉吟不语。 狄仁杰也没有催促,坐在一旁,拿起了苏大为放在桌上的。 洪亮端着两碗水进来,放在二人面前。 他诧异看着苏大为和狄仁杰,脸上流露出疑惑之色。 “大兄,你呢?” “义之所在,万死不辞。” 狄仁杰说完,看着洪亮道:“洪亮,昨日我写了一封信,已派人送回太原老家。我决定和家里断绝关系,你呢?是留下来,还是现在走?放心,我也不会怪你。” “啥?” 洪亮惊讶看着敌人,见狄仁杰神色肃然,知道这不是玩笑。 他嘴角抽搐两下,苦笑道:“我回去,会被老爷打死的。” “郎君,洪亮不清楚你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咱俩从小一起长大,这个时候,我又怎能离你而去?郎君放心,洪亮会跟着你的。” “大兄,你可是够绝的。” “我只能如此,尽量减少对家里的伤害。” 苏大为也笑了,道:“我身无牵挂,除了娘亲,再也拖累。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犹豫。但是现在,我不担心了。我会把我娘送去昆明池,有李家保护,想必宗正寺也没有办法。至于我……怎么也不能坐视法师丧命。” 他决定赌一把! 赌武则天的气运,赌历史的必然性。 那是一代女皇,鸿运齐天。 苏大为不相信武则天会死,这其实就如同一场投资。 同时,他内心里也极为敬佩狄仁杰。他不知道狄仁杰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能够感受得出来,狄仁杰的决心。他,是一个投机者,而狄仁杰,确真是大义凛然。 狄仁杰听了苏大为的计划,也连连点头。 “这,的确是个法子。” 说着,他目光一转,看向了洪亮。 “洪亮,明天你护送大娘子去昆明池,之后就留在那里。” “郎君,你呢?” “我和阿弥一起,带法师离开。” “那怎么可以,这太危险了。” 狄仁杰笑道:“放心,有阿弥跟着我,安全的紧呢。” “他?” 洪亮看了苏大为一眼,有些不太放心。可是,没等他开口,就见苏大为抬起手来。 在他的手掌上,有银蛇流转,发出噼啪声响。 “你……” “放心吧,在我没死之前,大兄一定是安全的。” 洪亮看到这一幕,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 “你是,异人?” 苏大为没有回答,把手放下。 “你看,有阿弥在,你担心什么?” “可是,你们难道一辈子东躲西藏吗?” 狄仁杰,沉默了! 而苏大为则微微一笑,“之前大兄说,要等凶手行动,才能露出破绽。可现在,凶手不动,我们就无可奈何。他既然要害法师,就不会坐视我们把法师救走,一定会有所行动。到那时候,谁是猎物,尚未可知。我觉得,我们还有点机会。” “不错,我们还有机会!” 狄仁杰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他轻声道:“不过阿弥,大娘子那边……” 没等他话音落下,就听一旁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柳娘子背着一个包裹走出来,放在地上,大声道:“阿弥,狄郎君,你们不用担心我。就依阿弥所言,我天一亮就去昆明池。我虽是个女人,却知道有恩报恩。 我没有本事帮助法师,可是我儿可以。阿弥,只管放手行事,保护好法师。 娘在昆明池,等你来接我。” 狄仁杰不禁动容,站起身来,向柳娘子拱手一揖。 “大娘子,真豪杰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四章 别离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这场雨,下了快一整夜。初夏时节,气温本在缓缓提升,可在这一夜小雨后,却骤然降低很多。 聂苏从禅房里出来,下意识紧紧身上的僧袍。 她从门口抄起一把扫帚,准备去打扫后院。可是在路过一间禅房的时候,却听到从禅房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她大吃一惊,忙放慢了脚步,凑过去往里看。 “陈硕真,你要求的事情,我已经替你办到了。 那么我让你做的事情,你做到了吗?” 男人的声音很古怪忽远忽近,听上去有点不太真切。 禅房里,一阵寂静。 片刻后传来了一个聂苏非常熟悉的声音,“我要你搜集的东西,可曾搜集了吗?” “” “你听清楚了,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我们原本就是合作的关系,我并非你的部曲。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你想要完成心愿,就必须听我的。我需要那枚玉枕,它也是完成你心愿最为关键的东西。 没有玉枕,我就无法施法。 听着,想办法把玉枕拿到,否则我就无法帮你。 还有,那个明空,要尽快处决。我总觉得,她似乎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你明白吗?”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男人的声音很愤怒,他咆哮着,好像在打雷一样。 “玉枕的事情我会想办法,那个才人的事情,你只管放心,再过三天她就会被处死。不过,如果你不能完成答应我的事情,我告诉你,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明真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咱们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 “很好!” 男人的声音,消失了。 禅房里,也恢复了宁静。 聂苏心里面有点发冷,她觉得,她似乎听到了一些她不该听到的事情。 下意识往后退,却忘了刚才偷听的时候,扫帚就摆放在旁边。一个不留神,她把扫帚踢到,发出啪的一声响。聂苏心里激灵灵一个哆嗦,几乎不急思索,撒腿就跑。 这时候,禅房的门也开了。 明真站在禅房门口,蹙眉向四处张望。 黑漆漆的,不见人影。 一把扫帚倒在禅房门口的台阶上,明真走过去,弯腰把扫帚拿起来,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她站在台阶上,向远处看去。 依稀,她听到远处传来吱呀一声响,似乎是寺院的侧门被人打开。 明真深吸一口气,转身直奔不远处的一间禅房走去。她拉开房门,点上了油灯,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在禅床上,有一件可能是换洗下来的小衣。明真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符纸,在油灯昏暗的灯光下,符纸上那道猩红的符纹,闪着妖异的光。 明真拿着小衣,转身走出禅房。 她抬手,把符纸抛向半空,就见那符纸化作一只黑色的乌鸦,在明真头上盘旋。 “去,找到她,杀了她。” 她说着,把那小衣丢向乌鸦。 乌鸦探爪把小衣抓住,片刻后丢了小衣,振翅飞起,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衣,飘飘然落在了明真的脚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袍袖一甩,一溜火光飞出,落在那小衣上,顿时燃烧。 明真没有再去看那小衣,径自向禅房走去。 做多错多! 其实,不管是明空还是聂苏,我都挺喜欢的。 可惜了,谁让你们发现了我的秘密,那就只要对不起了! 天,亮了。 雨,也停了。 一轮朝阳磅礴升起,碧空如洗。 “阿弥,你可要小心。” 柳娘子背着包裹,站在院门口,拉着苏大为的手。 她性子刚烈,有恩必报。 可是,这次报恩,很可能让她最疼爱的儿子陷入危险之中,她又怎能放下心来? “如果发现事不可为,就赶快离开长安。” “娘,你放心吧,我能行。” “好!你长大了,娘也不啰唆了,总之,你要注意安。” 柳娘子千叮咛万嘱咐,在另一边,狄仁杰却是一脸的不耐烦。 “洪亮,你别啰唆了。我会小心,你不用担心我。 倒是你,要照顾好大娘子。我不在,你要如照顾我一样用心照顾大娘子,等我们去找你们。” “郎君,你说你这是图个啥。” “图个心安。” 洪亮叹了口气,道:“既然郎君已经拿定了主意,那我就不啰嗦了,多保重。” “好了好了,快走吧。” 柳娘子和苏大为也说完了悄悄话,背着行李准备离去。 “小玉,你不走吗?” 柳娘子发现,黑猫蹲坐在院墙上,似乎并没有跟她走的意思。 黑猫喵的叫了一声,一动不动。 “娘,小玉是法师养的,它肯定想见到法师的安。你别担心它,我会照顾好它。” “那你可要照顾好它啊。” 儿不如猫系列,有点扎心。 柳娘子和洪亮牵着马往外走,苏大为则蹲下来,拍了拍黑三郎的脑袋。 “三郎,我知道你听得懂,保护好我娘,千万别让她出事。” 黑三郎的眼中,似有不舍。 但它也知道,苏大为不会改变主意。 汪的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对苏大为说:两脚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苏大为笑了,伸出手对着黑三郎的狗头一阵狂撸,撸的黑三郎一个劲的哈哈喘气。 “快去吧,等我去找你。” 黑三郎转身往外走,三步一回头。 它突然又冲着苏大为汪汪叫了两声,这才撒腿追上了柳娘子和洪亮,踏着晨光离去。 “阿弥,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娘的主意很硬,她既然决定了,谁都改不得。” “那现在,就剩下咱们两个了。” 狄仁杰用力吸了一口气,笑道:“接下来,就看咱们两个了。” “嗯!” 苏大为点点头,突然道:“大兄,你这样破釜沉舟,是不是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是!” “寺里面吗?” “嗯。” “谁?” “还不能确定,我准备找小玉帮忙。” “它?” 苏大为扭头,向黑猫看去。 只见那黑猫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唰的从一米半多高的院墙上跳下来,灵巧而不失优雅。 它走到狄仁杰的身边,甩了甩尾巴。 狄仁杰蹲下身来,它噌噌两下,就窜上了狄仁杰的肩膀,尾巴一甩,就勾住了狄仁杰的脖子,稳稳当当蹲坐着。 “小玉应该和凶手交过手,我不清楚它是否见到过凶手,但我相信,如果那凶手出现在它面前,它一定能认出来。”狄仁杰说完,扭头看着黑猫,“我说的对不对?” “喵!” 黑猫叫了一声,似乎是在表扬狄仁杰。 “那你怎么去证明? 且不说你能否进去,就算进去了,又怎么让那些法师在你面前出现?” “我会想办法,你负责让周良和苏庆芳联系。” “好!” 苏大为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差不多也该去衙门点卯了,咱们分头行动。” “阿弥,小心点。” “你也是,小心一点。”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苏大为回屋,取了刀弩出来,关上了房门。 他出门的一刹那,突然笑着对狄仁杰道:“大兄,昨日法师见你那副模样,什么反应?” 狄仁杰顿时炸毛了,抓起扫帚就砸了过去。 不过,苏大为的反应很快。 在说完那一句话之后,就窜出了院门,大笑着跑远了。 狄仁杰冲出院子,苏大为已经跑出了济度巷。 看着他的背影,狄仁杰一脸苦恼,扭头道:“小玉,这恐怕会是我一辈子的污点了。” 黑猫喵的叫了一声,然后一张严肃脸,点了点头。 “二哥,麻烦你让长安狱那边通知一下苏典事,就说我们晚上要再去一趟。” 点卯完毕,众人三三两两散去。 苏大为拉着周良走到公廨门口,低声说道。 周良眉头一蹙,有些担忧问道:“阿弥,你和那个狄郎君,到底想要做什么?我怎么心里有点打鼓啊。” “放心吧,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贼你妈,我倒是想你们做伤天害理的事,至少我心里有底。” “嘿嘿,你通知到了就好,其他别管了。” “阿弥,你可别乱来。万一你出了事,大娘子会难过。” “我知道。” 周良见苏大为态度很坚决,也知道劝不得他。 只好苦笑着点点头,“那我一会儿路过长安狱的时候,把你的话传过去。” “二哥,多谢了。” “自家兄弟,说这些干什么?” 周良叹了口气道:“阿弥,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我没有别的话,自己保重。我这辈子,也就是个不良人。可我觉得,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我知道。” “好了,我不废话了,先走了。” 周良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苏大为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面却有一股暖意涌动。 这是一个好兄弟,一个值得托付的兄弟可是二哥,原谅我不能把话说明白。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 摇摇头,他准备回公廨。 哪知道陈敏和桂建超迎面走来,陈敏朝他招了招手,“阿弥,跟我走。” “十一叔,去哪里?” “老鬼问出了一点东西,咱们过去看看。” “现在才问出来?” 桂建超眼睛一翻,道:“昨天我不在衙门。” 苏大为忙陪着笑道:“鬼叔别生气,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走吧,那小子倒是个人物,一开始挺硬气的。我切了他十根手指,剐了他一只胳膊才开口。 嘿嘿,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硬气的家伙了,真是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五章 异人 刑房里,依旧昏暗。 外面明明是阳光明媚,偏这屋里阴森森的,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吕操之和张海霖正悠闲坐在那里,聊天说话,似乎这阴森昏暗的环境,让他们十分惬意。 一个木架子上,挂着一个人。 血淋淋的,看上去十分凄惨。 苏大为仔细看,才认出那人正是姜隆。 不过,此时的姜隆,已全无半点前日的凶悍之气。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好像丢了魂魄一样,半死不活。木架子前的地面,还残留着血迹。但显然已经清理过了,所以并不是很清晰。 桂建超走进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吕操之和张海林忙停止交谈,笑着朝苏大为和陈敏挥了挥手。 “别装了,醒醒。” 吕操之走到姜隆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昏沉沉的姜隆醒来,几乎是本能的哭喊道。 “差爷想知道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只求差爷莫再折磨小的。” 苏大为和陈敏,面面相觑。 他的目光顺着姜隆的身子看去,就见两只手光秃秃的,左臂小臂更是血淋淋,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刚才,桂建超说,切了他十根指头,剐了他一支胳膊。 苏大为还以为是说笑,可现在看来…… 看着桂建超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恐怖了! 后世电视里那些刑讯专家的手段,让人毛骨悚然。可是和桂建超一比,那些手段似乎又不足为道。华夏果然是一个恐怖的国度,论起折磨人的手段,果然凶残。以前总觉得,什么十大酷刑不过是杜撰出来。苏大为现在相信,那都是真的。 桂建超手里拿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修饰着指甲。 “小子,我看你是个硬汉,也不想再折腾你。 也亏得我昨天心情好,否则我把你活剐了,也不是不可能。好了,老老实实,把昨天说的那些事情再说一遍。鬼爷我不想再费心,你配合着点,听明白没有?” “谢差爷,谢差爷,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隆说着,就把目光转向了苏大为两人。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恐惧,他颤声道:“两位差爷,小的名叫姜隆,蜀州成都人,师从……” 姜隆如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陈述了一遍。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 姜隆和王一飞原本是浪迹巴蜀,不料想突然收到了一份书信。 信里,要求他们在四月初抵达长安,并提供了地址还有一份很丰厚的报酬。 姜隆和王一飞在巴蜀虽然嚣张,但也因为太嚣张,手段太凶残,以至于没有人愿意找他们合作。这也使得他们虽然凶名昭著,手里却没有什么积蓄,是两个穷光蛋。 两人一合计,继续留在巴蜀也没什么意思。 他们的样貌和特征太显著了,一旦出现,就会被官府发现。 所以,他们也只能在一些小地方出没。与其耗在巴蜀,倒不如来长安碰碰运气。更何况,对方提供的报酬很丰厚。这一趟走下来,他二人后半辈子就不愁了。 “那孙元,又怎么和你混在一处的?” 陈敏道:“你可别告诉我说,你们早就认识。 孙元是青州悍匪,你们身在巴蜀。要说你们认识,那才是笑话。” “孙元是小的来到长安后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他也是受邀前来,我们认识以后,觉得脾气很对胃口,所以就经常一起吃酒赌钱。 那日我们在万年县杀人,他和我们在一起。 后来,我们惹了祸,金主很不高兴,就把我们散了,然后把我和一飞安排在安业坊。老孙住在青龙坊,只他一个人,有些无聊,所以才会来找我们,说要耍钱。 可没想到……” “慢着!” 陈敏道:“你刚才说‘我们’,是说你们三个吗?” “当然不是,还有其他人。 一共有三十多个,但大部分我都没有听说过名号。我记得,有南阳的一念和尚,还有幽州的吕拔刀。反正看上去,都不是善茬子,应该也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 大家都是收到了信,才会聚在一起。” “那究竟是谁把你们找来?” “我不知道。” “嗯?” 陈敏不高兴了,“到这时候,你还在耍心眼吗?” “没有,没有,小的是真不知道。” 姜隆吓得连连摇头,嘶声道:“那人每次出现,都是在暗处,而且周身被黑雾笼罩,来去十分诡异,不像是普通人。小的虽然莽撞,但也知道那种人不好惹,又怎敢去打听?不仅是我不知道,包括孙元他们,也经常在私下里讨论这件事。 孙元说,那人可能是个异人!” 陈敏的心里一沉,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 “你确定?” “小的也不知道,不过孙元他们的见识比小的要多,他们说是异人,那很可能就是。” 陈敏扭头,看向鬼见愁。 “老鬼,你说呢?” “我说什么,你只让我撬开他的嘴巴,我已经做到了。 而且我可以保证,这家伙没有说谎。至于接下来怎么做,我看还是和江大头说一声吧。” 陈敏没有反驳,再次把目光转向了姜隆。 “你刚才说,你们之前都是在一起,是哪里?” “通济坊,通济坊西南二区,青龙巷。那是一个很大的宅子,里外里三进,很气派,只要进去青龙巷就能看见,非常好找。不过,我不确定那里现在还有没有人。” 陈敏也不废话,转身就往外走。 “阿弥,等一下。” 苏大为也准备跟着去,却被桂建超喊住。 “跟我来。” 桂建超说着,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下来,对吕操之和张海林道:“把他看押起来,弄点吃的。” “好!” 吕操之和张海林上前,把姜隆从木架子上放下来。 而桂建超则带着苏大为到了外面,找了个四处无人的地方,他轻声道:“阿弥,这件事你别掺和了。” “啥?” “事情不简单,我预感,会有大事发生。 按照姜隆的口供,这里面还牵扯到了异人。普通的江洋大盗,咱们可以对付,但如果牵扯到了异人……阿弥,听我的话,千万别掺和,否则很可能会有危险。” 桂建超表情严肃,显得很郑重。 苏大为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道:“多谢鬼叔提点,阿弥记住了。” “记住就好,自己小心点。” “喏!” 陈敏把消息呈报给了江摩诃,江摩诃也不敢怠慢。 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裴行俭。 通济坊是万年县所辖区域,必须由县衙传讯,与万年县沟通之后,才能展开行动。 当然,这案子最初就是万年县的案子,也需要万年县配合。 “十一叔,我不用去吗?” “不用,这个事情,要江帅出面和马大惟协调。” 陈敏笑道:“我告诉他,事情有点大,咱们最好别凑过去。 反正抓了姜隆,已经是一桩功劳。这里面可能还有异人牵扯其中,最好不要牵连太深。不过,以我对江大头的了解,他不会放弃。他坐上不良帅的位子,如果做不出漂亮的功绩来,只怕是县君那边也交代不过去。他想掺和,就让他去吧。” 看样子,陈敏也不太想去招惹异人。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不用急,等江大头去和马大惟协调,估摸着也不可能太快了。 你要是觉着无聊,就出去走走。 不想转了,就回家待着。晚上我自会帮你应付。” “那,好吧。” 苏大为答应一声,和陈敏分开。 走出不良人的院子时,他突然又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眼前这座颇有些简陋的院子。 这一转眼,在不良人也做了几个月。 之前,他的工作是抓捕不良。可是过了今晚,再和陈敏他们相见,怕就是敌人了! 这心里面,还真的是有些不舒服。 可已经决定的事情,也没什么值得去后悔。 狄仁杰可以为大义不惜抛弃前程,他这个投机者,似乎更不应该有什么犹豫。 因为他很清楚,明空一定可以扭转局势。 她,可是一代女皇!有大气运…… 四月的阳光,有些毒辣。 好在,一夜小雨,驱走了前几日的炎热。 空气很湿润,还带着泥土的芬芳。风也很轻柔,吹在身上,不冷不热,很舒服。 这种天气,坐在小院里,一杯清茶一本书,悠悠然很是惬意。 可惜,这样的生活对苏大为而言,有一些遥远。 娘和洪亮她们应该快到了吧! 苏大为站在长街上,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 有黑三郎跟随,柳娘子她们应该不会有危险。那家伙虽然还是幼犬,但毕竟是天狗……苏大为没有见过黑三郎的手段,倒是见过不少次它卖萌耍宝的样子。但李客师的话,也由不得他不相信。天狗吞月,虽然只是一个传说,还是觉得很厉害。 路边的院墙上,有紫藤藤蔓从院墙内爬出来。 嫩绿的叶子,看上去很有生趣。 苏大为从没有似这一刻般的平静,在他眼里,这长安城似乎真的别有风度,气象万千。 前面,就是西市。 苏大为想了想,就走了过去。 西市里,依旧喧嚣。 看着忙碌的人们,苏大为就觉得很有意思。 重生以来,他还没有很认真的逛过西市,这个号称是这个时代,最为繁华的集市。 沿着大街,他漫无目的的走着。 在经过十字街的时候,突然间人影一闪,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的身边,呲溜跑过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六章 血色 好快! 苏大为虽说有点心不在焉,但反应却依旧过人。 他有些惊讶,因为那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了让他差点反应不过来。 探手往腰间一摸,苏大为几乎是毫不犹豫,转身就追。 “小贼,给我站住!” 他一身公服,这么一喊,周围的人顿时吓到了,一阵慌乱。 苏大为见状也懒得再废话,直接就追过去。只是,那小身影的身形娇小,在人群中好似泥鳅似地,滑溜的很。等苏大为冲出人群,那小家伙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这速度,端地是…… 苏大为站在街口,摇了摇头。 那小贼偷走了他的钱袋,不过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物品。 所以,苏大为也懒得再追下去。 西市的小贼,大都有背景。他真想要找回来也不难,让周良找西市的团头打听一下就是。 如果是在前几日,他说不定会如此。 但一想到今晚有行动,苏大为也就没有追查的兴致。 权作是破财免灾,保佑今晚行动,可以顺顺利利。 想到这里,他转身想走。 忽听得天上传来一声乌鸦的鸣叫声,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黑色乌鸦唰的从西市上空掠过。 这大白天,哪儿来的乌鸦? 心里,没由来一阵心悸。 苏大为想了想,直奔西市坊门旁边的武侯铺。 “老高在吗?” 他在武侯铺门口高喊一声,片刻后,就见一个瘸子,一瘸一拐从屋里走出来。 “你是……” 武侯老高显然不认得苏大为,只是看他身着公服,所以言语间十分客气。 “长安县不良人,苏大为。” “哦,小苏啊!”武侯老高做出一副恍然之状,笑道:“恕我眼生,一时间没认出来。小苏啊,有什么事吗?我和你们江帅交情不错,有什么事,只管说,我一定帮忙。” 这是个老油子! 苏大为笑道:“我想请问,这一片的团头是哪个?” “啥?” “我钱袋子被人偷了。” 老高顿时露出恍然之色,表情上看去,也显得轻松不少。 “西市九大区三十六小区,这一块的贼头名叫崔八郎。这里大大小小的贼,都是他的手下。不过,那厮很骄横,劝你别直接登门。你们衙门里的周良,和崔八郎很熟。如果你真要去找他,最好让周良出面。他崔八郎说不定,会卖你面子。” 很明显,老高很清楚西市里的门道。 不过苏大为更吃惊的是,周良这么吃得开吗? 只听说周良在长安县有门路,看样子还是小觑了他。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周良那八面玲珑的性子,确实适合在长安县混。既然他熟悉,那也就好办了。 “如此,我去找周二哥。” “好,好,好!” 老高笑眯眯应了一声,转身要回屋。 “老高!” “还有事吗?” 苏大为嘴巴张了张,又笑着一摆手道:”没事了!“ “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有事再来找我吧。” “多谢。” 苏大为和老高道别,有些意兴阑珊。 之前逛街的兴致,一下子就没了,于是溜溜达达就出了西市。 站在西市的坊门外,他再次抬头向天空看去,却见湛蓝天空,是万里无云。 狄仁杰带着黑猫,出现在了灵宝寺后山门。 后山门开着,就见一个头戴僧帽的比丘尼正带着几个火工搬运粮食。 “法师,一向可好?” 狄仁杰笑眯眯走上前,双手合十道。 “你是……” “法师忘了,前几日我和杨班头来死里,咱们见过。” “哦,原来是差爷。” 那比丘显然记不得狄仁杰了,忙双手合十道:“差爷有事吗?” “只是路过。” 狄仁杰说着,看了一眼停在一旁的粮车,道:“怎么,寺里缺粮了吗?” “哈,每月这个时候,都会送粮过来。 以前是明真和明空两个人负责,结果……明真今天一早又不舒服,所以只好贫尼前来。” “明真法师啊,上次我也见过。” 狄仁杰道:“她怎么了?身体不好?” “贫尼看她倒不像有恙,但她说不舒服,谁又能说什么。” 听得出来,这胖胖的尼姑心存怨气。 “寺里最近可还好吗?” “挺好,明慧这一出事,那些人都收敛不少,还算太平。 不过,今天早上明真说,她的东西丢了。然后聂苏那小蹄子也不知去了哪里,下落不明。我估计啊,很可能是她偷了明真的财物,所以畏罪逃跑。嗯,就是如此。” 这位法师,是个碎嘴子。 狄仁杰道:“没有报官吗?” “这种事情……前些日子明慧刚出事,现在又报官,颜面何存? 咱这里是正经的佛寺,接二连三出事,传扬出去岂不是招惹是非?而且明真也不是很在意,住持法师和她谈了一下,就把这个事情压下来,所以也就没报官。” 说到这里,比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差爷,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她把狄仁杰当成了差人,忙捂住了嘴巴。 狄仁杰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道:“法师不用担心,民不告官不究,你们不告诉官府,道官府很清闲不成?我今日休沐,什么都没有听见,所以法师也不必担心。” 比丘闻听,松了口气。 “差爷,你说怪不怪,怎么这些时日,总是出事呢?” “还出了什么事?” “贫尼也说不好,就是这些日子以来,看大雄宝殿的金身法相,总觉得不太顺眼。” “哦?” “还有啊,寺里那些贵人,也有些不太好。 贫尼看她们的样子,一个个精神萎靡。上个月,贫尼还听说,贵人们似乎被什么诡异缠住了,以至于流了很多血。这个月还好些,可是贫尼这心里,还是担心。” 狄仁杰扭头看了一眼肩膀上的黑猫,黑猫没有丝毫动静。 “如此说来,还真是古怪!” 那比丘还想说话,忽听山门内有人道:“法明,你又在偷懒吗?” 比丘吓了一跳,忙大声道:“师父,我没有,我在干活呢。” 说着,她跑过去扛了一袋粮食就往里走。 不过走了两步,她对狄仁杰道:“差爷,贫尼可什么都没说。” 狄仁杰微微一笑,点头表示明白。 他探头往里看,就见知客僧德容正站在院子里,看那比丘过去,大声的斥责起来。 “这个法师,其实人不错。” 车夫凑上前,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狄仁杰肩膀上的黑猫,道:“不过,没有明空法师好。” “你认识明空法师?” “怎么不认识,之前我来送粮,都是明空法师接待。” 黑猫的眼皮子翻了翻,又闭上了。 “那你知道明空法师出事了?”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不一开始,我还不信呢。” 车夫说到这里,突然压低声音道:“不过,刚才法明法师说的那件事,我也听说过。” “什么事?” “就是寺里的人,被诡异缠身的事情。” “你听谁说的。” “钱大白。” “钱大白是谁?” “就是宫里的采买,专门负责给寺里送粮的内官。” “他说过什么?” “他说,有一次见明空法师在清洗带血的衣服,当时主管后厨的明真法师也在,明空法师说,最近看寺里的金身法相有点怪异,怎么越是参拜,越觉得阴森呢? 明真法师让她不要胡说八道,亵渎了佛祖。” 狄仁杰心里一动,忙问道:“那钱大白还在宫里?” “死了!” “啊?” “前些日子,突然在宫里死了,好像死的很惨。” 车夫说着,偷偷看了一眼狄仁杰肩膀上的黑猫。 就见黑猫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事情,似乎变得越发诡异了! 但那位明真法师的嫌疑,好像也越来越大了。 狄仁杰没有见到明真,可是对她的怀疑,却越来越深。 这时候,车上了粮食已经卸完了,山门关闭,那车夫也赶着马车,匆匆的离去。 “小玉,他们说的事情,你知道吗?” “喵!” 黑猫睁开眼睛,向佛寺看去,那双眼眸中,闪过一抹忌惮。 嗯,昨日明空法师给的那些记录里,似乎也提到了这件事情…… 狄仁杰带着黑猫,围着灵宝寺转了一圈。前后山门紧闭,显然灵宝寺仍处于封闭的状态之中。他也无法靠近,只远远观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斜阳余晖里,灵宝寺的上空似有一抹若有若无的血色氤氲漂浮,令整座寺院的气氛格外压抑。 “小玉,能看出什么吗?” 黑猫,却没有回应。 天,将晚。 承天门外的第一通街鼓响起。 狄仁杰回到家里,苏大为已经回来。 “刚才苏姑娘派人来,说四通鼓前,咱们在长安狱侧门等候,她会派人前来接应。” 狄仁杰有些心不在焉,点点头,表示知道。 “吃点东西?”苏大为笑道:“过了今晚,咱们说不定就要开始东躲西藏。” “不急!” 狄仁杰坐下来,黑猫唰的窜到桌上,叼了一条烤鱼就跑。 苏大为也没有去阻拦,而是关切看着狄仁杰道:“大兄,有什么发现吗?” “你有没有觉得,这灵宝寺不太正常。” “呵呵,里面住了一群宫里来的贵人,正常也会不正常。”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什么意思?” “佛寺无佛,给我感觉,很阴森邪恶。” 苏大为眸光一闪,站起来垫步拧身,噌的就窜上屋顶。 他举目向灵宝寺方向看去,半晌后,从房顶上跳下来,走到了狄仁杰的身边。 “好像是有些怪异,但如果说阴森邪恶,又言过其实。”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道:“我总觉得,那灵宝寺里,好像隐藏着邪恶的事物……法师之所以遭难,很可能与这件事有关。只要咱们找到证据,就能证明法师的清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七章 越狱(四千字)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天,黑了。 一轮明月当空,繁星闪闪。 这绝不是一个杀人放火的好天气,行走在长安城大街上,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苏大为和狄仁杰在四通鼓敲响前,来到了长安狱的侧门。 月光,洒落巷陌中。 苏大为和狄仁杰几乎贴着墙站立,心里有些紧张。 咚咚咚! 当第四通街鼓结束,外面的街道上,陷入了寂静之中。 片刻后,几个武侯手提灯笼从巷口走过,还探头往巷陌里看了两眼,却没有什么发现。 狄仁杰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长出一口气。 这感觉,可真不太好! 不过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苏大为和他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法师丧命,只有兵行险着。 “那位苏姑娘,靠谱吗?” “你本家啊!” “不过是同姓而已,我又没有接触过。” “应该是靠谱的。”狄仁杰道:“否则,人家上次也不至于冒着风险,带我进去不是?” “那也是大兄生得俏丽。” “阿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拔剑和你拼命?” 苏大为噗嗤笑出声来,但又立刻捂住嘴,扭过头去。 狄仁杰很无奈的看着他,有心揍他一顿,可一想到他异人的身份,又只能忍住。 “阿弥,你信不信,如果你不是异人,我一定和你拼命。” “我信。” “哼!” 一旁的小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狄君?” “在!” 狄仁杰忙走上前,冲门里的人拱手道:“小荣,怎么现在才来。” “刚才内侍省来了人,我家姑娘要陪着,才把人送走。” 小荣,是苏庆芳身边的婢女,也是苏庆芳的亲信。 她打开门,招手示意狄仁杰进来。不过当她看到苏大为的时候,愣了一下,拦住了狄仁杰。 “自己人,姑娘放心。” 小荣打量了苏大为一眼,苏大为则朝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那小姑娘,没由来心里一颤,脸唰的红了。 “你信得过就好,可别出岔子。” “放心吧。” 说着,狄仁杰扭头看了苏大为一眼。 也是这小子生得俏,如果是洪亮的话,估摸着小姑娘也不会这么好说话,还害羞了呢。 两人跟着小荣,沿着曲折小径,很快来到了女牢。 苏庆芳正等在女牢外,看见两人,也不啰唆,直接就带着他们进入监牢。 在门口值守的女侍卫也没有阻拦,仿佛没有看到苏大为两个人一样。想必,这些人都是苏庆芳的手下。苏大为对苏庆芳的身份,也随之又多了几分疑虑和猜测。 “别猜了,左卫中郎将的女儿。” “左卫中郎将是谁?” “就是裴君的恩师,苏定方苏中郎。” 苏定方? 苏大为不禁看向走在前面的苏庆芳。 他知道苏定方,那可是初唐时期的名将,同时也算是李靖的门生,号称李靖之后的又一位战神。他最初是隋末河北义军首领窦建德的手下,后投奔刘黑闼。 刘黑闼死后,苏定方归隐家乡。 但不久,又被朝廷征辟,以折冲身份加入唐军,成为李靖的部曲。 贞观四年,他随李靖灭了东突厥,授封左卫中郎将,甚得李靖的看重,在朝堂上也颇有威望。 不过,苏大为却知道,苏定方最为煊赫的时光还没有到来。 他记不清楚苏定方是哪一年灭的西突厥。正是因为那一战,苏定方以五百人破阵,立下赫赫战功,也成为继李靖之后,唐帝国又一尊战神,并屹立朝堂多年。 可惜,在后世的演义中,苏定方是作为反派出现,以至于许多人不知道他的威名。 提起初唐,人们更多是想到了李靖,李勣、程咬金等人。 而苏定方的赫赫功勋,却被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这,是名将之女啊。 不过她怎么进了内侍省,还做了典事呢? 苏大为心中,十分疑惑。 “去吧,法师就在里面。” 整个女牢是空的,走在里面,有些瘆人。 狄仁杰和苏大为相视一眼,朝苏庆芳拱了拱手,迈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正在静坐的明空法师。 她睁开眼,看到站在门口,正在打开牢房门锁的苏大为两人时,不由得一愣。 “阿弥,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理狄仁杰,而是盯着苏大为。 苏大为打开牢门,走进牢房里,朝明空一揖道:“法师,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我不是说了,我不会离开这里。” 说着,明空就看向了狄仁杰,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满之色。 苏大为道:“法师莫要怪罪大兄,你的意思,大兄已经告诉我了。可是,我不能坐视你送命。我娘也是这么认为,她也同意我的做法,还请法师和我一起走吧。” “我不走!” 明空倔强摇头道:“我要走了,很多人会倒霉。” “可你要是死了,一样会有人倒霉。” “什么意思?” 狄仁杰在苏大为身后开口道:“法师,我知道你不想连累大家,但是现在的情况,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只是一个引子……法师,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你活着,那么对方一定不会甘心,会有所行动。只要他们行动,就会有破绽出现,那时候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证明你不是杀人凶手的证据;可如果你死了,那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到那时候,就算我们想帮你证明清白,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啊。” “是啊,法师。” 苏大为道:“人死百了,你一死,正中凶手的下怀。 想想,他们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一定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对不对?可能你自己并不知道,但是他们认为你知道了,所以才会不顾一切杀了你,然后栽赃你。 法师,你必须活着。 只要你活着,那就有机会翻盘。 人死如灯灭,你死了的话,谁又会去在意真相呢?” 苏大为和敌人的话,引起了明空的深思。 “可如果我跑了,岂不是要连累你们……” “法师,我已经把我娘送去了昆明池,由丹阳郡公保护。 而太原远在千里之外,即便朝廷要追究,也需要一些时日。所以,咱们还有机会。咱们现在离开这里,还有机会找出真凶,证明你的清白。但如果你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 明空似乎动摇了。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乎人? 明空之所以先前不肯离开,更多是不想连累其他人。 但是,听苏大为这一番劝说之后,她也不禁有些心动。 她活着,就还有机会翻盘;如果她死了,哪怕苏大为他们找到证据,谁又会在意呢? “那,你准备怎么做?” 听到明空这么问,苏大为和狄仁杰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不怕明空求生,只怕她一心求死。 两人相视了一眼,狄仁杰上前一步道:“上次我被侍鬼袭击,说明对方已有所察觉。我们把你救走之后,凶手一定会做出反应,然后咱们就有机会做出反击来。” “那苏姑娘怎么办?” 狄仁杰闻听,一愣。 不等他开口,就听牢门外传来苏庆芳的声音,“法师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办法脱身。” 狄仁杰转过身,看向了苏庆芳。 他之前真的是忽视了这件事,一心只想着把明空救走,却忘了苏庆芳这边如何善后。毕竟,苏庆芳是在帮他……心里,不禁有些愧疚,看苏庆芳的目光,也有了一些变化。 那目光似乎是在询问苏庆芳:你打算怎么做? 苏庆芳朝他微微一笑,对明空道:“武才人放心吧,我自有应对之法。”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说完,苏庆芳摆手示意笑容拿了一套衣服过来。 “不过武才人你这一身打扮可不行,太显眼了。” 小荣的手里,是一身公服。 苏庆芳的意思也就非常清楚了,示意明空换一身衣服离开。 “你们两个,可以避嫌了吧。” 苏大为恍然大悟,忙道了一声谢,拉着狄仁杰就往外走。 “苏姑娘,你这样……” “别说什么值不值得,武才人别忘了,当初我被太史局关押的时候,你是怎么照顾我的。 再说了,他们这样费尽心思帮你,甚至不惜丢了前程,我帮你也是应该的。” 明空,笑了。 她也不在啰嗦,当着苏庆芳和小荣的面,把身上的衣袍脱下来,换上了一身公服。 “武才人,出去之后并不安全,可能会有更多凶险。 我后面怕是不能再帮你了,你要多保重。狄君是个稳重的人,我相信,他一定能帮你找出真凶。” 明空点点头,跟着小荣就走出了牢门。 别说,她这一换衣服,还真有几分须眉男儿的气概。 苏大为和狄仁杰相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苏大为带着明空往外走,狄仁杰则向苏庆芳看去,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心之色。 苏庆芳朝他笑了笑,摆手示意他赶快走。 狄仁杰拱手一揖,急匆匆追了出去。 片刻后,小荣回来了。 苏庆芳道:“已经送走了吗?” “按照姑娘的吩咐,已经送出去了。” 小荣犹豫一下,轻声道:“姑娘,咱们又何必要如此帮忙呢?” “老师的吩咐,我虽不明其道理,但相信自有深意。” 小荣闻听,点了点头。 “那接下来……” “告诉大家,行动吧。” “遵命。” 小荣匆匆离去,苏庆芳则站在牢房门口。 她回身,看了一眼牢房,然后挥手将牢房门口的一盏油灯打落。 灯油流淌,很快就燃烧起来。 苏庆芳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犹豫一下后,一咬牙,抬手一刀就扎进了她的腹部。 从长安狱出来,苏大为和狄仁杰一前一后,把明空护在中间。 三人出了巷口,向外面张望了一眼之后,苏大为一摆手,狄仁杰立刻带着明空跑出了巷口,斜穿大街,没入了对面的巷陌之中。苏大为在巷口看了两眼,紧跟着也跑了过去。 三人从巷陌里钻出来,来到坊墙下。 忽然间,长安狱方向人声鼎沸,火光冲天。 隐隐听到,有人在高声呼喊:有人劫狱,有人劫狱! 紧跟着,急促的铜锣声响起。 明空一愣,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了一眼苏大为和狄仁杰,就见狄仁杰二话不说,纵身就跳上了坊墙。他跨在墙上,弯腰伸出手来,急促说道:“法师,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赶快走吧。” 明空一咬牙,抓住了狄仁杰的手。 苏大为蹲下身子,道:“法师,踩着我的肩膀上去。” 明空一脚踩着苏大为的肩膀,墙上的狄仁杰手上用力,一下子把她拽上了墙头。 紧跟着,狄仁杰在坊墙上纵身往外跳,越过水沟,跳到了大街上。 “我怎么办?” 没等明空说完,苏大为已经上了墙。 他二话不说,一把抱住明空,“法师,闭眼。” 明空本能闭上眼睛,紧跟着就觉得好像腾云驾雾一样飞起。 身体一颤,再睁开眼的时候,苏大为已经抱着她跳到了大街上。 远处,有火光闪动。 苏大为看了一眼,一把抓住明空的手,“法师,跟我来。” 他拉着明空撒腿就跑,狄仁杰紧跟在两人的身后。在十字路口,就看见从远处又有一队火光正迅速靠近。他不敢停留,拉着明空冲过十字街,转眼就上了一座桥。 “前面好像有人!” 明空突然喊道。 苏大为也看到了,就在正前方,火光跳动。 “下水。” “啊?” “咱们顺着河渠飘下去。” 苏大为说着,扭头对狄仁杰道:“大兄,能下水吗?” 狄仁杰道:“太原城外就是汾水,我可以在汾水游两个来回。” “那就好,你可要跟好了。” 苏大为说着,拉着明空就下了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桥下,纵身跳进了河渠中。 “水有点急,小心。” “知道了!” 明空也跟着下水。 不过,水流确实很急,而且也很深。 如果不是苏大为帮忙,说不定她就被水淹没了。 苏大为上前,一把搂住了明空纤细的腰肢,道:“法师,深吸一口气,咱们要潜水行进。” 明空用力点头,深吸一口气。 苏大为则搂着她,一头扎进了水里。 在他身后,狄仁杰也紧跟着潜入水中。 桥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并伴随着杂乱脚步声,和一声声口令。 金吾卫赶到了! 整个长安县,也似乎沸腾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八章 藏身 河渠直通朱雀桥。 途中几次,苏大为想要上岸,但发现长安狱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到处都是赶去支援的金吾卫。 没办法,他们只好继续潜水行进。 就这样游一会儿,潜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朱雀桥头。 狄仁杰还好,身体强壮,体力充沛。 但明空就有些吃不消了! 虽说这一路上有苏大为照顾,可连续潜水行进,消耗了太多体力。 她身体不错,也顶不住如此折腾。以至于脸色越来越白,嘴唇都快没了血色。 “咱们在朱雀桥上岸,法师再坚持一下。” “没事,安了再说。” 三人就这么一路游到了朱雀桥,在桥下爬上了岸。 这里,已经是万年县治下。 相比较热闹喧嚣的长安县而言,万年县显得很平静。 初夏时节,夜里已不是很冷。 但夜风吹来,明空坐在桥下,还是瑟瑟发抖。 “走吧,马上就到了,咱们再好好休息。” 狄仁杰也算体力充沛的人,这时候也有些疲惫。 他挣扎着站起来,刚准备往桥上走,不想苏大为却突然一把拉住他,然后让他蹲下来。 “有人来了。” 苏大为话音刚落,就听到桥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人不多,好像只有一个人? “阿弥,阿弥?” 明空和狄仁杰唰的看向苏大为,却见苏大为并不慌张,示意他们放心,然后走了出来。 “是二哥吗?” 从桥上下来一个人,一身公服,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裹。 看到苏大为,他松了口气,走上前也不啰唆,把包裹塞进了苏大为的手里。 “二哥,你这是” “我晚上去你家了,发现没人,连大娘子都不在,我就知道,要出事。” 周良说着,看了一眼桥下的两人,压低声音道:“阿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想知道。这里是万年县的地头,你们赶快找地方躲起来,尽快出城。 你也真是胆大,居然放火烧了长安狱。 这事情实在是太大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追查到你身上。 趁着还没有暴露,赶快离开长安。包裹里有两份公验还有衣服和钱,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个地步了。” 苏大为这心里,顿时一暖。 “多谢二哥,其实” “好了,别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良说完,突然用力抱了苏大为一下,道:“阿弥,听二哥的,赶快走,别耽搁。” 他松开了苏大为,转身就走。 苏大为紧追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周良上了桥,消失在夜色中。 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咱们快走吧,估计万年县这边,很快也会有行动。” “嗯!” 苏大为伸手搀扶着明空,三人就上了桥。 “那是你朋友?” “周二哥啊,法师应该见过。” “见过,只没想到,还是个古道热肠的好汉。” “是啊,他一直催我们离开。” “这天底下,终究还是义士多。 之前的苏姑娘,如今你那个朋友,当真是义士。” “只是不晓得苏姑娘怎样了。” 狄仁杰突然开口,显得忧心忡忡。 明空扭头道:“放心吧,苏姑娘机灵的很,一定有万之策,你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我知道,可我这心里面” “日后,对她好一些。” “啥?” “没什么,咱们快走吧。” 苏大为搀扶着明空加快了脚步,狄仁杰跟在后面,却仍旧是一脸的茫然。 青龙坊,芙蓉巷。 三人从坊墙翻进坊内,苏大为很快就找到了芙蓉巷。 这里,毗邻曲江池,很是清幽。 巷陌很深,有二十多户人家临水而居。 “芙蓉巷,丁字房。” 苏大为在一处看上去有些破败陈旧的房子前停下来。 那房门上,还贴着官府的封条,不过已被人撕了,只剩下一半。 苏大为向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没人之后,拔出一把羊角匕首,贴着门缝把匕首伸进去,慢慢挑起了门闩,而后迅速推开房门,一把接住了门闩。他招招手,示意两人进屋,然后清除了地上的痕迹,闪身没入屋内,把房门关上,落了闩。 屋里,很黑,带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这屋的主人,原是个私盐贩子的别业。 关中的私盐,大都是经他手流入长安,所以产业颇多。后来他惹了官司,被发现了身份,家都被充军泉州,这房子就荒废了。那厮是长安县人,当时我才刚进衙门,和周良一起来的万年县,负责封存他的产业。这房子,空大半年了。” “不会被发现吧。” “这一带的房子,大都是别业,没人居住。 一般都是到五月以后,人才会多起来,平时没什么人。咱们先在这里安顿下来,看看风声。放心,这里很清静,也没有什么人走动。只要小心点,就没有事。” 苏大为话音未落,就听哐当一声。 楼上,好像什么东西被撞翻了。 狄仁杰本能的拔出宝剑,警惕向楼上看去。 明空虽然紧张,但还算镇静,没有显得太过慌张。 “小玉,给我下来,休得胡闹。” “喵!” 从楼上传来了一声猫叫,紧跟着一双幽绿的眸子,就出现在楼梯上。 如果苏大为不是先提醒过了,这么一双眼睛出现,足以把人吓得毛骨悚然。一道黑影扑过来,就窜到了明空的怀里。明空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怀里的黑猫,惊喜非常。 “小玉?” “法师,小心点,这家伙是诡异。” “啥?” “成精的猫。” 黑猫顿时大怒,冲着苏大为舞动爪子。 可是明空却把它牢牢抱在怀里,笑道:“不管怎样,我相信小玉不会害我,对吗?” “喵!” 黑猫不再抗议,蜷在明空怀中。 哪怕明空身上湿漉漉的,它也毫不在意。 “我就说,普通的猫怎可能恢复那么快?我每次见它,它都是遍体鳞伤,而后不久就恢复了。不过,我知道它是一只好猫,不会害人,更不会害我的性命” 黑暗中,明空抱着黑猫柔声道。 狄仁杰是看不见,但苏大为却能看见,她脸上的笑容。 谁曾想,大名鼎鼎的女皇,居然还是一个铲屎官。 他笑了笑,把周良给他的包裹打开,取出一套衣服来,递给了明空。 “幸亏二哥拿了衣服来,否则还真要麻烦了。 法师,那边是厢房,你先把衣服换了,湿漉漉的,容易生病。接下来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千万不能出意外。我记得,这房子里有一个地窖,很大咱们就在里面藏身,还可以生火。大兄,这是你的衣服,也赶快换了吧,我去生火。” 苏大为把衣服递给了明空和狄仁杰,起身往屋里走。 他很快走后堂找到了地窖,里面出奇的干燥。看得出来,这房子原先的主人,是用了心思的。他打开后门,看周围没有什么可疑,就抱了一捆柴火,丢进地窖里。 房子的主人被抓,但是柴房里的柴火有很多。 苏大为清理了痕迹,把后门关好,这才钻进了地窖里面,点上了柴火。 这地窖设计的不错,有一个隐蔽的通风口。 生火之后,里面还保持着空气的流通,让人不至于因为吸入太多的一氧化碳中毒。 火光,驱散了地窖里的黑暗,也让人顿时有了一丝丝安感。 狄仁杰走进来,靠着火堆坐下。 脸色,看上去好多了。 不一会儿,明空抱着黑猫也来了。 “阿弥呢?” “厨房里,找烧水的器具。” 明空也在火堆旁坐下,脸色依旧苍白,但嘴唇却多了些血色。 “怀英,这次多谢你们了。” 狄仁杰罕见露出了一丝羞涩,轻声道:“法师客气了,这一次主要是亏得有阿弥。” “我还不知道,阿弥有如此胆色。” “他的胆色,可真的不小呢。” “嗯?” 明空听得出来,狄仁杰话里有话。 她刚要开口询问,就见苏大为拎着一桶水和一个水壶进来。 把水壶放在火上,苏大为也坐下来。 这一夜的忙碌,加上一直是神经紧绷。这时候放松下来,他忍不住感到倦意涌来。 他把换下来的试衣服搭在旁边,然后把刀弩都放在身旁。 “大兄,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 “哦,我正和法师说,接下来怎么行动。” “说来听听?” “今天这档子事出来,凶手一定会知道。 接下来,她肯定会有行动,咱们现在以不变应万变,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明空,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狄仁杰一眼,而后低声道:“怀英,听你的意思,有怀疑的对象?” “嗯!” “谁?” 狄仁杰沉吟一下,轻声道:“明真。” 明空一愣,脱口而出道:“明真法师?” “嗯。” “怎么是她?她可是有道大德,平时很关照我,为什么要陷害我呢?” “我不知道,但是就在出事的那天,我见过她。 当时,她虽然口口声声是为你辩解,但话里话外却表示出一种凶手非你莫属的意思。 她说你和明慧法师关系不好,而且常有争执。 表面上听,她好像是很不满明慧。但话语中隐藏的意思却是:你因为看不惯明慧的作为,所以才动手杀了她。那天我在勘察现场的时候,也找到了一些线索。于是,我在离开灵宝寺的时候,特意对她表示出了,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的意思。 结果在当晚,我就遭遇了侍鬼袭击。 昨天,我又去了灵宝寺,虽然没有进去,但是和寺里一个名叫法明的法师聊了几句。给我的感觉,明真和明慧似乎很熟悉法师,你以前可发现他二人的关系?” 明空,眉头紧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九章 吉祥狮子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火,渐渐熄灭。 地窖里,被黑暗所笼罩。 狄仁杰和明空都倒在地上睡了,而苏大为则靠在墙上,看上去好像在发呆。 那只黑猫,悄然来到了苏大为的身边,蜷缩成一团趴在。 苏大为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反而伸出手,放在黑猫的头上,轻轻搓揉着,黑猫舒服的发出一阵阵呻吟。 狄仁杰的怀疑很有道理,但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怀疑也只可能是怀疑,难以令人信服。 这一点,在明空身上最为明显。 她相信狄仁杰不会胡乱猜忌。但是,明真毕竟和她关系不错,在她最为苦闷的时候,开导她,劝解她,让她从无助之中走出来。这,绝不是狄仁杰一两句话,就能改变。 除非,能找到证据! 但怎么找到证据? 甚至连狄仁杰,也没有头绪。 他们都知道,对手会行动。可怎么行动?如何行动?他们又该怎么做那藏在后面的黄雀呢? 除非,逼着明真出手? 而且,狄仁杰或许忽略了一件事。 如果明真是凶手,那她很可能就是操纵侍鬼袭击狄仁杰的异人。 异人的行动,可不容易捕捉,更不要说是寻找破绽。这里面的难度,似乎很大。 如果李客师或者李大勇在,也许会容易很多吧。 对于才迈入异人门槛的苏大为来说,异人的手段五花八门,他了解并不多。 呼,该怎么办呢? 地窖里,静悄悄的。 狄仁杰的鼾声,还有明空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苏大为突然拍了拍黑猫的脑袋,黑猫抬起头,用一种不满的目光看着他。 “我去找点吃的,你在这里盯着。” 黑猫轻轻喵的叫了一声,站起来走到了地窖的入口处,又蜷成了一团。 这家伙,明白苏大为的意思。 苏大为站起身,轻手轻脚出了地窖。 外面的天,已蒙蒙亮。 他来到了楼上,就看见一个破烂的窗户。 他闪身从窗户出去,从楼上跳下来,朝左右看了两眼,猫腰就飞奔离去。 此事,长安狱的大火已经扑灭。 但是长安城的戒严,才刚刚开始。 城门依旧打开,但大街上到处可见巡逻的金吾卫。 不良人混杂在普通人里,打量着所有可疑的人。而差役和武侯们也都提前上班,在坊市里行走。一旦遇到可疑的人,他们就会上去检查。如果对方持有公验还好说,如果没有公验,很可能会被带去衙门里,先关上几天,查清楚了再说。 苏大为在通善坊买了一些早点,可以清楚感受到,街上紧张的气氛。 这里是万年县,已经如此森严,那么长安县……会是什么情况,那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他一口长安话,免去了不少麻烦。 周良给他的公验也是真的,以至于路上有两个差役把他拦住,但是没有怎么刁难。 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功夫刁难。 苏大为从他们口中得知,万年县在凌晨时分就已经戒严了。 “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如此胆大,烧了长安狱不说,还重伤了内侍省派去的典事。 我听人说,那典事可是左卫中郎将的女儿。 这几天大家都小心点,别惹事生非。否则出了事,到时候可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一个在摊子上买蒸饼的差役,嘟嘟囔囔和商贩说道。 苏大为听得真切,不过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拎着早餐往回走。 苏庆芳重伤?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苏庆芳的苦肉计。 总觉得苏庆芳在这件事上过于热情,又使出了苦肉计,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嗯,这个事情从一开始,就显得有些古怪。 但苏庆芳确实帮了大忙,如果不是她的话,狄仁杰和苏大为想救出明空,可不容易。 但,为什么呢? 别说什么男女之情! 或许,苏庆芳对狄仁杰有好感。 但是…… 复杂,实在是太复杂了! 芙蓉巷依旧是冷冷清,苏大为回来的时候,不见一个人影。 他还是从楼上的窗户进入,而后走下楼,来到地窖入口。才一掀开地窖的盖子,就见狄仁杰手持宝剑,警惕看着他。而明空这时候也醒了,同样是一脸紧张之色。 “是我,刚才去外面买些吃的。” 看清楚是苏大为,两人都松了口气。 狄仁杰收剑入鞘,嗔怪道:“阿弥,这时候你还敢出去?” “现在出去还算安全,不过我估摸着过些时日再出去,怕就难办了。” 苏大为说着,招手示意两人从地窖里出来。 他搬了一张桌子过来,把蒸饼和粥水放在桌上。 “外面已经开始戒严了,我估计很快就会进行搜查。 然后,会外松内紧,表面上似乎风声已经过去,但实际上,不良人会召集全城所有的团头,调动长安城所有的泼皮混子打听消息。那个时候,才是最为危险。” “什么意思?” “官府动手,还会讲点规矩。 可那些泼皮行动,防不胜防。这几天大家都小心点,尽量躲在地窖里不要行动。 小玉会帮我们把风,有风吹草动,咱们也能收到。” 黑猫,喵的叫了一声。 明空把它抱在怀里,道:“难道咱们就一直躲在这里?” “等过两天,我再出去打探消息。” 虽然不太情愿,可明空也知道,苏大为说的没错。 心里面,很不甘心。 她狠狠咬了一口蒸饼,对狄仁杰道:“怀英,你昨天说的虽有道理,但我还是不太相信。因为,我始终想不明白,如果真是明真要害我,原因呢?不可能无缘无故吧。” “可能你无意中得罪了她,也可能你不小心看到了她的秘密。” 狄仁杰苦笑道:“法师,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这个需要你认真回忆。 对了,你在佛寺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佛寺里有什么古怪,或者不正常呢?” “古怪?” 明空吃了一口粥,闭上眼睛沉思。 “要说古怪嘛……” 她沉思许久,突然间睁眼,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 “我记得有天傍晚,就是二月中。 那天好像是释迦牟尼佛的涅槃日,所以我们功课结束的早。 我路过佛殿的时候,看见明真拿什么东西洒在佛像上。我当时还问了一句说:法师,这是要为佛祖洗身吗?当时她很紧张,说是佛祖金身有点脏,所以擦拭干净。 嗯,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有些怪异。 那天佛祖金身法相呈暗红色……可是我没有想太多,就告辞离开了。 不过,那尊金身法相,是挺怪异。后来我还问过法真,她笑着对我说,是错觉。” “怎么怪异?” “这个……” 明空搔搔头,措辞道:“我说不来,就是觉得,觉得……” “邪乎。” 苏大为突然开口。 “对,就是邪乎。不过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不好发现。” “阿弥,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大兄,还记得你给我的那本玄异志吗?” 狄仁杰点点头道:“当然记得。” “玄异志里有这样一段记载,说东晋时,有妖人孙恩,以处子之血供奉诡异,并加以驱使。时豫州刺史谢奕之子,太傅谢安的侄子谢玄发现,将诡异斩杀,重伤孙恩。 法真,会不会是在供奉诡异?” “有这一段吗?” 狄仁杰露出困惑之色,表示记不太清楚了。 倒是明空开口道:“嗯,阿弥这么一说,我好像也看过这个故事。” 狄仁杰身子一震,“那寺里贵人时常在梦中失血……” “有可能。!” “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去确认不就是了?” “怎么去?” 苏大为道:“别忘了,咱们昨晚刚劫狱救出了法师,还使得苏姑娘身受重伤。” “苏姑娘受伤了?” “大兄啊,她不受伤,怎么脱身呢?” “苦肉计,我懂了!” 就在这时候,刚才跑去楼上的黑猫,突然跑了下来。 它冲着明空喵喵叫了两声,呲溜就钻进了地窖里。 明空和苏大为相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 苏大为抬起桌子,对狄仁杰道:“进地窖,有人往这边来了。” 他说着话,就和明空钻进地窖里。狄仁杰先愣了一下,旋即也跟着进了地窖,把盖子盖上。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一阵脚步声,传来。 夜,深了。 长安陷入了寂静。 左卫中郎将府的后宅里,灯火通明。 苏定方坐在房里,面沉似水,手里捧着一本。 但是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并没有在上。因为那本在他手里,已许久没有翻页。 门,突然开了。 一个少年闯进房之中。 “爹,这个事情,不能这么算了!” 少年身形健壮,体态修长。 他身高大约在180左右,比苏定方的要矮上半个头。 “吉祥儿,你干什么?” 苏定方眼皮子抬了一下,显得很平静。 但只是这一眼,少年就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苏定方那是从隋末起义走出来的名将,可谓是在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人物。哪怕他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给人带来莫名的压力。即便少年是他的儿子,也会受到影响。 “贼人太张狂了,劫狱不说,还伤了二姐。” 少年鼓足勇气,道:“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咱们苏家的人,又岂能白白受伤?” “那你想怎样。” “找到那贼人,抓住他。 他怎么伤的二姐,我要让他也尝尝滋味。” “那你知道,贼人是谁?现在何处?” “不是那个明空……” “闭嘴,和明空无关。”苏定方沉声喝道:“记住,你想要替你二姐报仇,自去找伤她的贼人就是。但此事,和明空没有关系,也没有明空这个人,你听明白没有。” “啥?” “总之,你要替你二姐报仇,我不拦你。 但是,你要靠你自己的本事去找。记住,只找贼人,不得伤害明空,清楚了吗?” 明空是什么人? 少年不太清楚,可苏定方却清楚。 此次宗正寺对明空的判决,他也觉得怪,但也无可奈何。 皇家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参与。那明空不管怎么说,都是先帝身前的人,轮不到他去评断是非。女儿受伤,虽已经脱离危险,却仍处于昏迷之中。苏定方这心里同样是万分恼火,想要为女儿报仇。但他的身份,又让他不能随意行动。 这里面,似乎水很深! 少年,名叫苏庆节,是苏定方的独子,乳名吉祥狮子。 苏庆节要为苏庆芳报仇,弟弟给姐姐报仇,那是天经地义,相信谁也说不出话来。 苏庆节惊喜道:“爹,你同意了?” “吉祥儿,你只要记住一句话:你看到的未必是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也不一定就是你听到的。 不要轻举妄动,凡事三思而后行!” 苏庆节有些糊涂,但想到可以为二姐报仇,他还是非常开心,躬身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章 金蛇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明月,当空。 夜幕下的灵宝寺,寂静无声。 一只乌鸦从夜空中掠过,落在寺内后院的一间禅房屋檐上。 禅房门打开,就见明真从屋里走出来。 乌鸦振翅而下,蓬的化作一团黑雾。 明真大袖一甩,黑雾散去。地面上,匍匐着一个黑衣男子,生得尖嘴猴腮,恍若鬼魅。 “聂苏居然跑了?” “是!” 黑衣男子不敢抬头,颤声道:“那小丫头有些古怪,卑下几次已经找到了她的踪迹,可不知怎地,就不见了人。她很善于躲藏,刚开始卑下还能找到她的气味,但是后来,她的气味好像消失了一样。请尊主给卑下机会,一定会把她找到。” “机会?” 明真突然笑了。 她长的并不难看,但也许是因为太过瘦小的缘故,使得她的样貌看上去有些刻薄。 空荡荡的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根鞭子。 她劈头盖脸抽打那男子一顿,厉声道:“机会可以给你,若再失手,就没有下次了。” “卑下明白。” 黑衣男子被打得头破血流,却仍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有,给我找出明空他们的落脚处,如果失败,我就让你魂飞魄散。” “遵命!” 男子身体再次化作一团黑雾,紧跟着一只乌鸦振翅而起,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里。 明真站在台阶上,脸色并不好看。 薄薄的嘴唇,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跑?” 她冷笑一声,“大猿王面前,你又能躲去何处?” 她迈步走下台阶,出了禅院,沿着小径一路走到寺庙中庭。 在一间佛殿门外停下,明真向左右看了两眼,闪身就没入佛殿之中。 佛殿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但明真却似乎长了夜视眼一样,轻车熟路就来到了佛像面前。 那是一尊天王佛像,威武雄壮。 黑暗中,那双眼睛泛着一抹红光,凭添了几分妖异。 明真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取出一个人偶,摆放在香案之上。 她后退两步,跪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空旷的大殿里,有一种异的声浪在涌动,似有还无,忽隐忽现。 那香头在声浪中,也是忽明忽暗,透着几分怪异。 就在这时,香案上的人偶噗的一声燃烧起来。一团白色的火焰包围着人偶,瞬间就变成了灰烬。 人偶消失,火焰也不见了踪影。 明真站起身来,在黑暗中走出了大殿。 “明真,你怎么在这里?” 知客僧德容拦住了明真的去路。 最近是非太多,两天前有人劫狱,救走了明空,也使得灵宝寺的气氛有些诡异。 所以,德容今晚睡不着,于是出来巡视。 没想到这大半夜的,看见明真从天王殿里出来,所以就上前盘问。 明真神色一紧,但旋即就恢复了平常。 “原来是德容法师,贫尼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刚才贫尼听到天王殿里好像有动静,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法师也没有休息啊。” “动静?什么动静?” 德容警惕看着明真道。 “好像是,有什么声音。” “是吗?” 德容朝天王殿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最近寺里是非太多,所以贫尼也有些烦躁。天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做功课,你那边可不要耽搁了。” “放心吧,不会耽搁的。” 明真恭敬说道。 她转身准备离开,忽听身后德容道:“明真,聂苏有消息吗?” “没什么消息。” 这话一出口,明真心里咯噔一下。 她并不负责打听聂苏的下落,却回答的干净利落。 明真忙回身道:“贫尼这几日都在寺里,没怎么出去,所以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聂苏,还没有找到吗?” “嗯,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德容说着,慢慢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明真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在原地驻足片刻,她转身离开。 在明真离开后不久,德容就出现在了天王殿外。 看着紧闭的大殿殿门,德容犹豫了一下,上前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月光从门缝里照进了大殿,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古怪的香味。那尊天王神像,依旧孤零零立在大殿之中。德容蹙眉,迈步走进了大殿。她点亮了一支蜡烛,走到神像前,凝视着神像,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片刻,她又走近了两步,似乎是想要看的更真切一些。 可就在这时候,天王神像手中的那条金蛇,突然间活了! 金蛇唰的从神像的手上挣脱出来,体形在半空中暴涨,化作一条水桶粗细的金色巨蟒。它张开了血盆大口,凶狠扑到了德容面前。刹那间,德容吓得面容失色,张口想要喊救命,金色巨蟒已经毫不犹豫的,把她吞进了口中。大殿里,回荡着一声低弱的呼救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蜡烛,在地上滚动两下,熄灭了。 天王殿里,再次陷入了黑暗。 在天王殿外的小径尽头,明真手扶一棵桃树站立,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长安狱大火,已经过去了五天。 从最初的全城搜索,到后来,慢慢平静。 这是一座极具国家化风情的都市,不管是什么事情,都热不过三天。 也就是长安狱大火造成的影响太大,所以热度持续了五天,最终还是被新的事情所代替。 马上就是太宗皇帝驾崩一周年,各种祭祀活动,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 人们开始缅怀太宗皇帝的丰功伟绩,同样,各种关于太宗皇帝的故事,就成了热度。 长安县衙,不良人公廨。 江摩诃脸色难看,坐在屋子里。 长安县的不良人几乎都聚集在这里,他们显得很沉默,一个个低着头,没有人说话。 “这事情,怪得了我吗?” 江摩诃怒道:“贼你妈,我怎么知道苏大为这么大胆子,居然敢跑去劫狱。 县君当初不也看重他吗?可又能如何!现在出了事情,却来找我们的麻烦,凭什么。” “江帅,慎言。” “说起来,周二,你是那小子的朋友,知道他现在哪里吗?” 周良道:“江帅,你可别乱说啊。我和苏大为虽说有那么点交情,但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告诉我?而且,现在也只是怀疑,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 “江大头,这里都是自家兄弟,你受了气,可别拿弟兄们出气。” 坐在屋子角落里的桂建超,阴阳怪气道。 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低着头,修理指甲。 江摩诃怒道:“我有什么办法,外面都传开了,就是那家伙。 他干的好事,却让我们在这里坐蜡。周良,我刚才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你们以前毕竟有一些交情,也了解他。你想想看,他如今会躲在什么地方?” “江帅,你这可为难我了。 他家里已经空无一人,大娘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如果真是他做的,要我说,发海捕文吧……惹了这么大事情,他还敢留在长安?换做是我,早就跑了。啧啧啧,我到现在都不能相信,阿弥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前些日子,不是被丹阳郡公征用吗?你们说,他会不会去找丹阳郡公?” 一个不良人站起来,大声说道。 刹那间,一双双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含着不屑和嘲讽。 陈敏冷笑道:“要不,你去找丹阳郡公问问看?” “我……” 周良突然从桌上抄起笔筒,砸向了那人。 “贼你妈,还嫌麻烦不够吗? 县君那边逼着咱们找人,你这时候再去招惹丹阳郡公,是想我们一起跟你送命吗?你知道丹阳郡公是什么人吗?那是卫国公的弟弟,那是我大唐开国的勋贵。” 不良人,缩着头坐下来。 是啊,就算知道苏大为和丹阳郡公有关系,谁敢去找李客师的麻烦? 江摩诃只觉头大,拍案而起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给我找到苏大为。 让各坊团头出动他们的手下,如果他还在长安县,总要吃喝拉撒。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找出来。我告诉你们,如果他被人在长安县找到了,咱们都要倒霉。” 言下之意:他只要不在长安县,就和我们无关! 屋里的不良人,或多或少都和苏大为有点交情。 这家伙杀过诡异,而且上次和陈敏一起抓捕姜隆等人的时候,他可说是力挽狂澜。 用陈敏的话说,就算是他对上苏大为,估计撑不过三个回合。 如此人物,谁又愿去招惹? 大家都希望,苏大为最好不在长安县。 否则真要和他交手…… 就在这时,紧闭的公廨大门轰得一声被人撞倒。 江摩诃一愣,顿时勃然大怒。 什么人,这么大胆?这里可是不良人的公廨。 不过,当他看清楚了外面的状况后,脸上的不满之色,也顿时消失无踪。 就见屋外,是一群甲士。 为首是一个少年,在几个家将的陪伴下,大步流星走进公廨中。 “谁是这里的不良帅?” 一群不良人,齐刷刷看向了江摩诃。 这帮子不讲义气的家伙! 江摩诃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暗自咒骂着,却强打精神走上来道:“我就是长安县不良帅,江摩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一章 白头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左卫中郎将苏定方之子,苏庆节。” 少年气势汹汹,自报家门。 他话音一落,身后传来一声兽吼。 一头身长不到一米,高大约四十厘米左右,白头灰背的獾类猛兽露出头来。 它皮毛松弛而粗糙,身体厚实,头部宽阔,小眼睛,看不出耳朵,有一个平钝的大鼻子。 它看着江摩诃,发出低沉吼声。 江摩诃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两步。 而坐在角落里的桂建超、吕操之和张海林三人则蹙起眉头,看着那头猛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不是一头猛兽,而是一头诡异。 “犼?” 吕操之轻声道。 桂建超点点头,手一翻,那把之前在他手里翻转的匕首,就不见了踪影。 “白头,别闹。” 苏庆节低声喝道,那头野兽立刻停止了吼叫。 “苏大为,可是你的手下?” “啥?” “我问你,苏大为,是不是你的人?” 江摩诃心里顿时一沉,深吸一口气道:“没错,他之前确是不良人。” “那他现在何处?” “我怎么知道?” 江摩诃有些恼怒,瞪着苏庆节就顶了回去。 苏庆节那种高高在上,混不讲道理的跋扈态度,让他很不高兴。虽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大体上清楚他的目的。可江摩诃这心里面,依旧是很不高兴。 好歹老子是不良帅,就不能客气点吗? 他也清楚,他这些手下,骨子里大多是那种桀骜之人。 苏庆节态度如果好一些的话,可能都好说。偏偏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如果江摩诃服软了,就会在一众手下心里种下窝囊废的形象,日后定会有诸多麻烦。 所以,他虽然有些害怕,却必须要强硬起来。 苏庆节浓眉一蹙,道:“他不是你的手下吗?” “我说了,他之前是我手下,但现在……我已经有好多天没见过他,更不知道他在何处。” “那你就把他给我找出来。” 江摩诃怒极而笑,道:“这位小郎君,你想耍威风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这里可不是左卫中郎将府,更不是你猖狂的地方。这里是长安县衙,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大胆!” 苏庆节身后的家将一声怒喝,就要上前教训江摩诃。 他们这一动,屋里的不良人也都仓啷拔出了佩刀。 陈敏抄起短矛,就到了江摩诃身边。 而周良也拔出了宝剑,和陈敏并肩而立。 没错,不良人虽然不入流,但也不容人随意欺负。 对内,他们可能会有各种争执,甚至是吵闹,斗殴;可是对外,他们就是一个整体,有一个统一的名字,那就是不良人。说到底,他们这个群体,江湖义气大过朝廷律法。如果有人打上门来,那么不良人就会团结一致,和对方来抗争。 苏庆节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微蹙眉头,要开口阻止。 哪知没等他开口,感到了紧张气氛的野兽,突然一声咆哮,如闪电般就冲了出去。 它身形快,快到连陈敏都没有觉察到它的是如何扑出来。 反手想要挥矛格挡,那头野兽已经到了跟前。 它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寒光出现。 野兽毛发都乍立起来,在半空中一个后空翻,退到了苏庆节的身边。 一把一乍长的匕首,没入地面。 陈敏回头看去,就见桂建超向他点了点头。 “住手,全都住手,你们想要造反吗?”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裴行俭带着杨义之等人匆匆赶来。 “吉祥狮子,你这是要造反吗?这里是县衙,岂容你胡闹。” 苏庆节见状,忙躬身行礼,“裴君,我只是想要找那苏大为,为我二姐报仇雪恨。” “你怎知道就是苏大为所为?” “如今满城风雨,说是苏大为和一个叫狄仁杰的太学生所为。 现在,苏大为和狄仁杰都不知所踪,我想着他原是不良人,所以才过来打探消息。” “你打探消息,就是如此吗?” “我……” “闭嘴!” 裴行俭厉声呵斥,苏庆节懦懦的,闭上了嘴巴。 他认识裴行俭,苏家和裴家的关系,也非常密切。裴行俭还是仓曹参军事的时候,曾是苏定方的手下。后来,苏定方更传授兵法,视裴行俭为弟子。可以说,裴行俭是看着苏庆节长大。所以在裴行俭面前,苏庆节只能收起傲气,不敢放肆。 裴行俭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苏庆节身边的那头猛兽。 “怎么,老师的白头犼也送给你了?” “爹担心我出意外,所以让白头跟着我。” 言下之意,就是告诉裴行俭,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我爹知道,而且也同意我的做法。 可以理解! 苏庆芳毕竟是苏定方的闺女,而且极为宠爱。 裴行俭转身,看向了江摩诃等人。 “找到苏大为了没有?” 江摩诃连忙道:“卑职已命人找了好几天,没有他一点消息。 他娘也不在家,据崇德坊的人说,长安狱出事当天,他娘一大早带着狄郎君的仆人洪亮,还有一条狗,牵着马离开了崇德坊。当时崇德坊的武侯还问她去哪里,她说去走亲戚。不过据卑职所知,那柳娘子也没什么亲戚。苏钊死后,他家里倒是有几个亲戚上门,可后来不知怎地,都走了,而且再也没有人到过他家。” “那,苏大为会去哪里?” “不知道。” “周良,你也不知道吗?” 周良连忙上前,躬身道:“县君,卑职虽然认得阿弥,但毕竟比他大了好多。他有什么事情,也不可能告诉我。说实话,哪怕到现在,卑职也不相信是阿弥所为。” “可是已经有人证明,就是他所为。” “谁?” “这个,你不用管了。本县问你一句话,若阿弥在长安县,会躲在哪里?” “他在长安县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卑职以为,他可能已经跑了。” “跑?” 裴行俭眸光一闪,发出一声冷笑,“我看,未必!” 他说完,闭上了嘴巴,在公廨里踱步。 而江摩诃等人与苏庆节一行人,则泾渭分明站在两边。 “江摩诃,我知道你心里感激苏大为。 当初本县想要提拔他做不良帅,他没有答应,反而推荐了你。” 江摩诃的脸色,顿时惨白。 他连忙道:“县君,卑职和苏大为绝无半点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都不适合继续插手此事。 正好,灵宝寺那边又出事了……知客僧德容失踪,之前还有一个小沙弥聂苏,到现在也下落不明。你去协助杨义之一起侦破此案,暂时调离不良人,你可有意见?” 江摩诃苦着脸道:“卑职遵命就是。” “周良,本县知道,你和苏大为是邻居,一向对他很关照。 但本县要提醒你,他这次犯得事情太大。劫狱、伤人、纵火……三罪并在一处,少说也是一个斩立决。本县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本县也不希望你牵扯太深。” “县君,卑职可以对天发誓,真不知道阿弥的下落。” “你不知道没关系,可是本县要你想尽一切办法,找出他的藏身之所。” “啥?” “本县以为,他不会离开长安。 具体他会藏在何处,就要看你的手段。” 裴行俭根本不给周良反对的机会,目光扫视众人,最后落在了一旁站立的苏庆节身上。 “狮子,我知道,你不会罢休。” “不找到他,为二姐报仇,苏庆节誓不罢休。” “可你这样东闯西闯,非但于事无补,还可能会惹下祸事,给老师添麻烦。 二姑娘受伤,已经让老师很烦恼了。你若是再给他惹来麻烦,他一定会很不高兴。” 苏庆节嘴巴张了张,有心想要反驳。 可是这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裴行俭说的也没有错,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四处闯,根本没有用处。 “那怎么办?” 裴行俭转身看向周良等人,道:“本县知道,你们不良人有你们不良人的规矩。但本县要提醒你们,苏大为现在是嫌疑犯!如果你们包庇他,最后会连累自己。 苏庆节是左卫中郎将之子,他要为他姐姐报仇,也是天经地义。 所以本想决定,让苏庆节暂时统领你们。 你们听清楚了,本县要你们想尽一切办法帮助苏庆节,直到找到苏大为的下落。” “如果,苏大为已经走了呢?” 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如果他不在长安,就算让我们把长安县翻过来也没有用。” “他若是已经跑了,那就与你们无关。 可如果让本县知道,你们谁和他通风报信,和他勾结的话,休怪本县到时候无情。” 周良等人相视一眼,闭口不言。 而裴行俭则看向了苏庆节,道:“狮子,你怎么说?” “只要能找到凶手,苏某愿意。”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大家行动起来,尽快查明苏大为的去向。” 裴行俭说完,转身往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道:“狮子,你跟我来。” 苏庆节答应一声,跟着裴行俭往外走。 不过,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那把插在地上的匕首。 “这是谁的匕首?” “是我的!” 桂建超慢悠悠从人群中走到了匕首旁边,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道:“怎么苏郎君有指教吗?” “你叫什么名字?” “老朽,桂建超,人送绰号鬼见愁。” 桂建超说话很慢,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苏庆节眸光一闪,指着桂建超,一字一顿道:“鬼见愁?好!苏某人记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二章 诡术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夜幕,将临。 当黑夜笼罩长安之后,日间喧闹的城市,很快就陷入寂静。 芙蓉巷丁字房的地窖里,点着篝火。 苏大为神色紧张,蹲在明空的身边,小心翼翼帮她改好了被褥。 “情况如何?” “不太好!” 明空的脸色很难看,煞白如纸。 她躺在被褥上,昏沉沉,仿佛睡着了似地,不时从口中发出一两声低弱的呻吟。 从几天前,她就不太正常。 一开始是不舒服,到后来,变得厌食,嗜睡,浑身无力,精神萎靡。到今天,已经过去五天。症状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变得越来越严重,甚至根本无法进食。 这也让狄仁杰和苏大为忧心忡忡。 “究竟是什么病?法师的身体,可不差啊。” 狄仁杰通晓歧黄之术,或许比不上那些名医,但说实话,医术也不算太差。 至少在苏大为看来,狄仁杰的歧黄之术,未必就比那些药店里的坐堂医差多少。 可是,他却看不出缘由。 苏大为坐在明空身边,一只手紧握着明空的手。 他只能通过鲸吞术,调动元炁来帮助明空。虽然效果不是太好,但总算是能够稳定一下症状。 “阿弥,法师这不是病。” “嗯?” “依我看,很可能是凶手行动了。” “你是说……诡术?” 已经成为异人的苏大为,能理解狄仁杰的意思。 在这个魔幻世界里,有许多稀古怪的杀人术。不需要面对面动手,一根针,一把火,一口刀,哪怕远隔千里之外,也能杀人于无形。在苏大为的理解中,这就是道术。不过用李客师的说法,道术堂堂正正,杀人术阴损诡谲,是诡术。 反正诡术也好,道术也罢,也就是一个意思。 为善之术,那叫道术;为恶之术,就是诡术。 ”应该是诡术。“ 狄仁杰轻声道:“咱们已经躲了十天,从时间上来说,他们要动手,也该动手了。” “那怎么办?” “找到诡术源头,破坏了,就可以了。 阿弥,你是异人,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大兄啊,我才做了多久的异人?我跟着李客师又学了多久?怎么可能比你清楚。” 苏大为很无奈,苦笑看着狄仁杰。 的确,他虽然得李客师的帮助,掌握了鲸吞术。 但要说完全了解,还早的很。如果以道士考试的七关试炼来说,他不过刚入门而已。李大勇当初用了十几年才算是成为道士。他前前后后,也不过是十五天时间。 他想了想,松开了明空的手,用被子盖好。 起身走到地窖门口,把刀弩挎在了身上。 “你要去哪里?” “我去灵宝寺!” “啥?” “既然对方已经出招了,那咱们就必须要接招才行。” “你就能确定,就是灵宝寺吗?” “不然怎么办?”苏大为笑道:“大兄,我相信你的判断。明真嫌疑很大,而灵宝寺里,佛寺无佛,一定有问题。我准备去查看一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法师丧命。” 似乎,也只有如此。 当初救明空出来,是想要引出凶手。 可没成想,对方竟使用了诡术,也使得苏大为和狄仁杰有些猝不及防。 “可是,会很危险。” “我知道,但目前而言,也只有这个办法。” 苏大为紧了紧身上的背带,推开地窖的盖子。 黑猫,出现在他面前,瞪大眼睛,似乎想要劝说苏大为。 而苏大为则揉了揉它的脑袋,轻声道:“留在这里,保护好法师,等我回来。” “阿弥,要不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找名医,我就不相信,没人能治得了。” “就算请来太医又能如何?万一还是治不好,怎么办?” “这个……” “大兄,你不要为我担心。 好歹我也是异人,打不过,还逃不走吗?再说了,我也很想知道,那明真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真的在供奉诡异?她供奉诡异的目的又是什么?总要弄清楚。” 狄仁杰沉默了。 他走上前,拍了怕苏大为的胳膊,道:“阿弥,那你要小心。” 自家事自家明白,对付普通人,他狄仁杰也许能以一敌十。但如果是对付异人,他实在没有那个本事。所以,他只能选择留下来,照顾好明空,等苏大为回来。 苏大为点点头,迈步就出了地窖。 他来到楼上,居高临下向四处张望了片刻,闪身从窗户跳下去,身形几个纵跳,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狄仁杰和黑猫也上了楼,站在窗户前,看着苏大为消失的背影。 许久,他把黑猫抱起来,轻声道:“小玉,咱们回去吧。” 黑猫也没有挣扎,那双幽绿的眸子盯着窗外,仿佛要穿透那浓浓夜色,找到苏大为的身影。 回到地窖里,狄仁杰放下黑猫,在明空身边坐下。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陛下,陛下!” 突然,昏迷的明空,呢喃自语。 狄仁杰一愣,忙俯下身子聆听,却只听到明空口中,不停呼唤‘陛下’二字。 她在思念先帝吗? 虽然太宗皇帝已经驾崩,可狄仁杰的心里面,还是没由来的一疼。 他很清楚,他和明空没有可能。但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无法控制自己,暗暗喜欢对方。她先帝的才人,可那又怎样?她现在出家为尼,他可以远远看着她,就足够了。但是他现在知道,即便他在她身边,她的心里却是另一个人。 哪怕是在她昏迷的时候,她念着的也是那个人…… 心里,一阵低落。 狄仁杰松开明空的手,后退两步,坐在火堆旁。 火光,照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光影勾勒出一副美丽的画卷。此时此刻,他只想坐在这里,静静看着她。 明空,停止了呻吟。 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潮红。 狄仁杰以为是火光照映的原因,所以并没有在意。 哪知道,她突然睁开眼,樱唇轻启,喷出一口鲜血来。 伴随着这一口鲜血,她的鼻孔,嘴巴,耳朵里,都有鲜血往外涌,看上去极为可怖。 “法师,法师?” 狄仁杰吓了一跳,忙凑上前,把明空抱在怀里。 他扯了一块干净的布,想要擦拭明空脸上的血。但是那血,却不停的流,很快就湿透了布巾。 怎么办?怎么办? 苏大为这会儿不在,狄仁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旁边,黑猫喵喵叫个不停,似乎是在催促狄仁杰,赶快想办法啊。 可狄仁杰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法师快醒醒,法师快醒醒。” 他手忙脚乱,却又束手无策。 明空仍旧昏迷着,口鼻中不停往外涌血。 诡术,这一定是诡术……该死,阿弥你怎么这个时候不在?我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一时间,狄仁杰觉得心里好慌张! 一轮明月高悬,繁星闪烁。 漆黑的长安城大街上,一队金吾卫正在朱雀大街上巡逻。 突然,一个金吾卫勒住了马,抬头向天上看去。 “你们看到了没有?” “看到什么?” “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人从我头上掠过。” 身边的金吾卫向四处张望,旋即笑道:“哪有什么人?庞老六,你该不是看花了眼吧。” “看花了眼?” 那金吾卫用力晃了晃脑袋。 朱雀大街上,空空荡荡。 两边的里坊也都是寂静无声。 夜空中,星星在一闪一闪,不见一朵云彩,哪有什么人? 真的是看花了眼吗? 他揉了揉眼睛,苦笑道:“怕真是看花了眼睛,这些日子,可真把咱们都忙坏了。” “走吧,咱们巡逻完这条街,去休息一下。 咱们还算好,至少骑着马巡逻。那些不良人才是真的可怜,也是整夜的巡逻,却要靠两腿行走。比比他们,咱们算是好的。再坚持一下吧,二更天就可以换人了。” 金吾卫们催马继续巡逻,铁蹄声,在朱雀大街上空回荡。 苏大为身形如一只灵雀,唰的落在了地上。 一路调动元炁,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鲸吞术里,有一门名叫浮光掠影的神行术。借助元炁的力量,可以让人在空中如鸟儿一样飞行。当然,这很耗费精神。 异人的神通,非同凡响。 元炁无处不在,只要能调动元炁,就可以施展出非凡的手段。 这也是为何异人会被人尊重,又疏远的原因。试想,这种人又怎算得上人呢? 在普通人心里,异人如神仙般的存在,同时也要承受神仙般的寂寞。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调动元炁,如灵雀般腾身而起,唰的一下子,从里坊上空掠过。很快的,他就出现在了崇德坊外。那高大的坊墙,对他而言算不得障碍。就见他腾身掠起,飘然跳上了坊墙,而后向四周看了两眼,就纵身跃入坊内。 崇德坊,对苏大为而言,可说是万分熟悉。 他可以闭着眼睛走,也不会迷路。 坊内什么地方会有武侯巡逻,什么地方人比较多,他都一清二楚。 很快的,他就来到了灵宝寺的后门。 不远处就是济度巷的家,可惜他已经不能回去。 苏大为蹲在河渠边上,往济度巷看了几眼,而后转身紧走两步,唰的凌空掠起,就越过了高大的山墙,进入灵宝寺的后院之中。灵宝寺里,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他想了想,再次腾身而起,在半空中唰的一闪,一道残影掠过,便消失无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三章 陷阱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漆黑禅房里,明真蓦地睁开了眼睛。 “来了!” 她自言自语,抬手弹出一溜火光,点燃了身前的三炷香。 青烟袅袅,香头忽明忽暗。 在她正对面,摆放着一尊八臂魔猿的神像。 神像并不算大,只有三十公分左右的高度,活灵活现。 她伸出手,拿起一个小槌,铛的敲在面前的磬钟上。清脆的声音,在禅房中袅袅回荡,那尊魔猿神像,睁开了双眼,泛出妖异红光,在斗室之中,更显诡异。 苏大为,匍匐在一座大殿的屋檐上,仿佛壁虎一样,紧贴着屋檐。 灵宝寺里,寂静无声。 月光洒在广场上,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却又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苏大为眉头一蹙,双手掐了一个手诀,在眉心处一抹。 一道金线若隐若现,他的双眸也随之闪过一道金芒。 远处,一座大殿上空,血色氤氲弥漫。 他倒吸一口凉气,从血色的浓度可以判断出,这大殿里供奉的,绝非是等闲诡异。 看样子,来对了! 他眼珠子一转,旋即起身,从屋檐上跃下,朝那座大殿飞奔而去。 大殿的门紧闭着,里面黑漆漆的。 苏大为猫腰潜行,来到大殿门口,向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之后,推门进入。 大殿里,供奉的是一尊弥勒佛像。 苏大为进入大殿后,就觉得有些古怪。 这弥勒给他的感觉,中正平和,并没有那种血色氤氲弥漫的邪性。 什么情况? 他先愣了一下,旋即暗道一声不好。 这,分明是一个陷阱! 苏大为不敢犹豫,转身就想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黑暗中掠过一股微风,紧跟着一道寒光凭空出现,唰的一刀就劈过来。 苏大为弓身后退,躲过那如万钧雷霆般的一刀,反手唰的拔出了横刀。 没有人的气息! 他单膝跪地,持刀屏住了呼吸,静静不动。 敌人是谁?敌人在哪儿?敌人有多少? 一概不知! 苏大为虽说艺高人胆大,可是面对着看不见的对手,仍不免有些紧张。 元炁,无处不在。 它就在大殿里,平和而宁静。 苏大为缓缓站起身来,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他感受到了平和的元炁一下子被破坏了。 一抹刀光从身后袭来! 苏大为闪身躲过,左手从后背拽出了手弩。 他闭着眼,根本没有瞄准,抬手扳动了机括,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一支钢弩离弦而出,没入黑暗之中。 就听那黑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跟着一团火焰噗的在半空中出现,如同鬼火一样。 与此同时,两抹刀光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乍现。 苏大为脚下一个滑步,手中横刀斜撩而起,就听铛的一声,崩开了一抹刀光,旋即踏步旋身,口中低喝一声:“临!” 横刀刀身,掠过一道光亮,云箓隐现。 苏大为能清楚感受到,横刀似乎切中了什么物体。 他也不迟疑,手腕一抖,顺势向下一拉。 噗,又是一团火焰,出现在半空中。 “明真,区区侍鬼,就想把我留下吗?” 苏大为此时已经明白了对手的身份,大笑一声道:“你以为躲起来,就能躲过去吗?” “咯咯咯!” 空荡的大殿里,响起一阵女人的笑声。 苏大为后退一步,把身体紧贴在一根柱子上,迅速在手弩上装上一支钢弩,一边大声道:“装神弄鬼,以为我会害怕你吗?你不是想要找法师,那还不赶快出来。” “谁说我要找明空了?” “你不是想要坏她姓名吗?” “杀她,何需知道她在何处? 可惜,我本想让她似地痛快一点,偏你多事,还要让我费一番手脚。 只要她在长安,我想杀她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那个神羊法冠呢?是不敢来吗?” “什么神羊法冠,小爷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小子,本来我不想杀你,偏你要和我作对。 以为开了灵就可以横行无忌吗?你这点道行,还差得远呢。不过,你今天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把你的血肉送给大猿王,相信它会很开心。刚才,不过是一道头餐,接下来才是正餐……咯咯咯,就让我看看,你这位兵家异人有何手段。” “去死吧你!” 苏大为这时候,已经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那尊弥勒佛像……这个明真,还真是大胆,居然寄身神像? 苏大为举起手弩,扣动机括。 钢弩,唰的射出,蓬的正中弥勒佛像。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苏大为目瞪口呆。 弥勒佛像轰得一声炸开,尘土飞扬,一股黑雾涌动,迅速笼罩了整个大殿。 唰! 又是一道刀光出现,苏大为反手就是一刀。 “兵!” 刀光闪闪,云箓隐现,一声凄厉惨叫声响起,火光顿现。 与此同时,黑雾中传来一声蛇吟。 一道金光出现在苏大为的视线之中,就见那金光暴涨,一条水桶粗细的金蛇,张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 “卧槽!” 苏大为大惊,闪身躲避。 那金蛇从他身边掠过,粗壮的蛇身抽在柱子上,需一人合抱的柱子,顿时折断。 轰隆,大殿顶梁的一根柱子从天而降,砸在了地上。 金蛇一击失败,顿时凶性大发。 巨大的蛇身,在大殿里飞速游走,调头再次扑向了苏大为。 “斗!” 苏大为此时已无法闪躲,眼见那金蛇的血盆大口已经逼近,他后退一步,大吼一声,手中横刀狠狠劈斩出去,化作一道如弯月似的刀芒,劈在了金蛇的头上。 金蛇,嘶吼。 蛇信好像标枪一样射出。 苏大为反手又是一刀,劈在了蛇信之上。 他只觉手上一颤,那口家传的横刀,竟拦腰断成了两截。 不过,金蛇也不好过,蛇信被斩下了一截。金蛇怒吼,尾巴横扫,正抽在了苏大为的身上。 苏大为喷出一口鲜血,直接撞到了大门,飞出大殿。 而金蛇则因为蛇信被伤,痛的翻滚不停。 巨大的蛇身四处甩动,弥勒大殿在瞬息间倒塌,发出轰隆巨响。 苏大为在地上滚了几圈,挣扎着爬起来。扑面而来的尘土,呛得他咳嗽不停。那金蛇,也从大殿废墟中冲出来,它猛然昂首直立而起,足有两三人高。那一双血红色的蛇眸,透着疯狂之色,巨大的蛇首俯冲而下,张口就扑向了苏大为。 苏大为从腰间拔出了降魔杵,按住中间的玉石,手臂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圆盾。 巨大的蛇首,狠狠撞在了盾牌上。 苏大为后退两步,吐了一口血沫子,厉声喝道:“行!” 右手手掌,蓝色电流流转,瞬间化作一把雷电匕首。 他紧走两步,腾身而起,在空中躲过了金蛇的抽击,施展浮光掠影术,唰的就到了那金蛇的头顶,手中雷电匕首狠狠扎下。那金蛇也感到了危险,巨大的蛇首躲闪了一下,雷电匕首就没入金蛇的一只眼睛里。雷电声,劈啪作响。那金蛇惨叫一声,蛇尾从后甩出,啪的抽在了苏大为的后背上,把他一下子抽飞出去。 苏大为口吐鲜血,落地之后也不停留,腾身而起。 就见他的身形在半空中一闪,就消失不见。 金蛇在大殿废墟之上,昂首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声,化作黑雾,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明真在禅房里,喷出一口鲜血,一阵剧烈咳嗽。 她一手扶着地,抬头看向桌上的大猿王雕像,就见那八臂魔猿的一只手臂,噗的一声燃烧起来。 “不好!” 她连忙挣扎站起,快走两步,张口喷出一蓬血雾。 那血雾化作一颗颗血珠落在魔猿雕像身上,迅速渗入魔猿体内。 火焰,也随之熄灭。 明真的脸色非常难看,好像大病一场。 这时候,灵宝寺里也沸腾起来。 寺里的僧尼被惊醒,纷纷走出来查看情况。 当她们看到那座倒塌的弥勒大殿时,一个个目瞪口呆。 月色,朦胧。 苏大为从崇德坊越墙而出,蓬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感蔓延全身,让苏大为感觉非常难受。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他知道,是灵宝寺的动静,惊动了金吾卫。他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是金吾卫的对手。于是挣扎着站起来,沿着长街撒腿狂奔。在冲过一个借口的时候,忽听得有人高声喊喝道:“前面是什么人?” 苏大为一惊,向左右看了一眼,一咬牙,纵身就跳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但他却顾不得许多,把身体没入污水之中。隐约间,他听到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有人道:“怪了,我刚才明明看到有人过去,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条路直通安化门,他跑不远。 你们几个,在前面的借口往左追,其他人跟我往右追。” “喏!” 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 苏大为缓缓从水沟里爬出来,沿着长街,跌跌撞撞往前走。 他听得出来,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是长安县不良人宋大兴。那家伙不是周良,真要是被他发现了,肯定会有麻烦。而且,这条路通往安化门,也是金吾卫必定会巡视的大街。他现在身受重伤,必须要赶快找地方调养,否则会有大麻烦。 通善坊,暂时不能回去。 苏大为目光落在路边的坊墙上,眼睛顿时一亮。 这是大安坊! 他想都不想,强提一口气,翻过了坊墙,重重摔在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四章 聂苏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大安坊内,很安静。 崇德坊距离这里很远,几乎隔了半个长安县。 哪怕灵宝寺的动静很大,大安坊也没有收到影响。 值夜的武侯老司从武侯铺里出来,爬上坊楼向外张望,然后摇着头又从坊楼下来。 “大半夜的,谁又在闹腾?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嘀嘀咕咕,一脸不满。 也难怪,最近一段时间,出了太多事情。 各里坊的武侯和坊丁虽然不需要像金吾卫和不良人那样巡街,可是也不能睡的安稳。 各种临检,各种考核,纷至沓来。 以至于老司已经好几天都睡不好,精神也格外萎靡。 他走到十字街口,向前后左右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什么情况后,又拖着身子返回武侯铺。 老司进了武侯铺不久,苏大为就踉跄着走到了十字街。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大安坊的西南角走去。很快的,他就看到了一条河渠,在河渠岸边,一座已经废弃了很久的酒肆,静悄悄矗立在那里,远看去冷冷清清。 吕家酒肆! 苏大为一阵咳嗽,脚下加快了速度。 吕家酒肆,自吕掌柜死后,已经被闲置了近两个月。 之前,大安坊的坊正想要把这里卖出去,但没想到后来狄仁杰带人在这里搜出了赃物,把酒肆彻底封查,也令坊正的如意算盘落空。这里,被彻底的废弃了。 酒肆的外墙倒塌了一半,门窗也倾倒在地上。 月光,洒落在废墟。当苏大为一只脚买进了酒肆的大门时,就听里面传来一声猫叫,几只流浪猫唰的跑出来,眨眼间就消失无踪。苏大为站在门口,松了口气。 他想要回通善坊,却有些困难。 最重要的是,他害怕明真会跟踪他,到时候就暴露了明空和狄仁杰。 之所以选择来吕家酒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苏大为知道酒肆里有一个隐秘的地窖。加上酒肆之前死过人,后来又被查封,以至于平时无人会来这里。 摸黑进入后院,在柴房旁边找到了地窖的入口。 苏大为伸手,把地窖上的盖子挪开。 不过,在他挪开盖子的一刹那,突然激灵灵一个寒颤。 上次狄仁杰带人过来搜查,从地窖里找出了赃物。以杨义之那帮手下的德行,肯定不会把地窖重新盖好。而大安坊的武侯,也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那么,谁盖上的盖子。 他脑海中闪过念头,耳边就听到机括声响。 虽然受了伤,但苏大为的身手仍在。 他本能的侧身一闪,一枚利箭从地窖里射出来,擦着他的身子飞过去,蓬的正中土墙。 “谁?” 苏大为下意识想要拔刀,却想起来,他的刀已经在灵宝寺断了。 不仅是刀,还有那具手弩,也遗落在灵宝寺。 他身上现在只剩下降魔杵,于是手臂一震,手臂上唰的出现一个盾牌,而后纵身跃入地窖。 一个黑影扑来,手持利刃。 铛! 一声轻响,利刃落在了盾牌上,苏大为探手一把抓住来人的手腕,施展出擒拿技,一下子就把来人给按在了地上。盾牌,压在那人身上,苏大为厉声喝问道:“你是谁?” “放开我,放开我!” 听声音,是个女孩子。 苏大为眉头一蹙,手上随之用力。 他从那女孩手里夺下了匕首,拿开盾牌,把匕首贴在女孩的脖子上。 “别动,否则刀枪无眼。” 那女孩,立刻停止了挣扎。 苏大为侧耳向外听,没有什么动静。 他松了口气,起身收起盾牌,道:“慢慢起来,老实点。” 女孩很听话,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不过,她突然撒腿往外跑,没等她跑到地窖口,苏大为已经上前把她重又按在了地上。 “警告你,再乱来,我就不客气了。” “好,我不跑,不跑了。” “真不跑了?” “真的不跑了。” “你要是再敢跑,那就看你跑得快,还是我手里的刀快。” 说着,苏大为再次刚开女孩,甩手唰的掷出匕首。 那匕首划出一道寒光,蓬的正中地窖口的木板上。匕首没入木板,刀柄颤动不停。 “咳咳咳!” 苏大为走过去,把匕首拔下来,而后一只手抓住了入口旁边的盖子,用力一拉,把盖子盖上。 地窖里,顿时漆黑一片。 “有火吗?” “有。” 女孩不敢再乱来了,颤声回答。 “点上。” 那女孩答应一声,摸黑走到角落里。 地窖里虽然很黑,但是苏大为却能看的很清楚。 他看到那女孩在拿起半截蜡烛的时候,偷偷从草堆旁边摸出了一把匕首,藏在身上。 这小妞儿,很机灵,也很警惕嘛。 呲- 火光一闪,女孩点亮了蜡烛。 蜡烛,在华夏的历史很久远。但最初的蜡烛,并非似后世那样以石蜡为原材料制成,主要是以蜜蜡或者动物的油脂为材料制作。这也使得蜡烛的使用范围很窄。在唐代,能使用蜡烛的人,大都是那些上层社会的人士,普通人根本无法使用。 小女孩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蜡烛,点亮后,放在地上,就缩回了角落。 光线,比油灯要好一些。 苏大为看了那女孩一眼,点了点头。 “你要是觉得怕,就点着吧。 如果觉得浪费,就灭了它。但有一点,别想逃跑,也不要打搅我,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女孩好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苏大为又看了她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可以杀了女孩,这样会更安全,但他做不到。 不过,他也不担心这女孩能闹出什么幺蛾子。虽然他受了伤,想要杀她也不困难。 元炁,无处不在。 它至刚至大,又至阴至柔。 苏大为施展出鲸吞术,调动天地元炁,修复着身体。 同时,体内有一股暖暖的气流在流动,和元炁混在一起,修复着,也在强大着苏大为的经脉、骨骼、皮肉。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体周围却产生了一种气流漩涡。 女孩小心翼翼凑过去,把蜡烛拿在手里,又缩回了角落。 她好看着苏大为,一双明眸眸光闪动。 她没有逃跑,而是把蜡烛吹灭。整个人蜷缩在草堆上,慢慢闭上眼,竟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踏实。 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了…… 自那一晚从灵宝寺逃出来,她就在长安城里四处流浪,东躲西藏。 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更惹来一个可怕的追杀者。 那追杀者很可怖,神出鬼没。 好在,她天生就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可以预感危险。 也正是靠着这种直觉,她几次躲开了追杀者,最后藏身在这里。 她不知道要躲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每天,她都提心吊胆,害怕暴露了行藏。现在,她突然间安心了,所以睡得很香甜,一觉睡到天亮。 睁开眼,她呼的坐起来。 阳光透过地窖木板的缝隙洒落进来。 昨天那人坐的地方,空荡荡的,已不见踪迹。 女孩心里没由来的一空,她连忙爬起来,想要出去看看,却不想才走了几步,就听地窖口的木板吱呀一声被人搬动。她吓了一跳,好像受惊的小猫一样,又缩回了角落。 手里,紧握着匕首,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往外看。 一个人影,从地窖口进来。 阳光照在地窖口,她看清楚了来人,正是昨天晚上抢了她地盘的那个男人。 “醒了?” 男人看她坐在那里,轻声道。 “嗯!” “肚子饿了吧,我刚才去弄了点吃的。” 苏大为坐下来,把手里的几个油纸包放在地上。 他打开油纸包,有两块刚出锅,还热腾腾的卤肉,还有几个蒸饼。 他伸手,拿起一块卤肉,狠狠咬了一口。 这是他从一个卤肉店里偷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偷东西。 卤肉做的没有柳娘子做的好吃,但足以填饱肚子。昨晚,他连续调动元炁,之后又修复身体,损耗很大,需要补充能量才行。所以,这并不可口的卤肉,他吃的汁水四溅。一边吃,他还一边示意女孩过来一起吃,让女孩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她慢慢凑过来,拿起一块蒸饼,咬了一口。 “吃肉,别光吃蒸饼。” “嗯。” 女孩的胆子大了一些,她拿起油纸包里的那块卤肉,狠狠咬了一口,突然笑了。 她的脸上,满是泥污,脏兮兮的。 可是她笑的时候,却很好看。 “好吃吗?” “嗯!” 女孩吃的很香甜,一眨眼的功夫,手里的卤肉就消灭了一半。 苏大为这时候已经把手里的卤肉吃完,又拿起两个蒸饼,给女孩留了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躲在这里?” “唔教叶叔。” 女孩吃的嘴巴上油乎乎的,嘴里含糊不清说道。 “叶叔?” “不是,是聂苏!” 女孩连连摇头,把嘴里的卤肉咽下去,道:“是聂许的聂,扶苏的苏。” “好名字。” 苏大为觉得这名字很好听,想来这女孩子的家教应该不错。 一般人,可不会这么解释。聂许,附耳私语的意思,扶苏,那可是始皇帝的太子。 能说出这两个词,足见这女孩儿的出身不差。 只是不晓得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莫非也是惹了麻烦? 如果在平时,苏大为倒是不介意帮她一下。可现在,他自身难保,实在是有心无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五章 失踪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我要走了!” 吃完了饭,苏大为起身。 聂苏的身子一僵,她抬起头,看着苏大为。 苏大为朝她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吊铜钱,走到聂苏身边,把钱放在她油呼呼的手里。 “吃饱了,快点离开长安,这里很危险。” 说完,他伸出手,想要揉一下聂苏的脑袋。 可看到手上的油腻,他还是没有揉过去,而是把手在衣服上抹了一下,轻声道:“自己保重。” “喂!” 一直到苏大为离开了地窖,聂苏才反应过来。 她一溜烟的跑出地窖,苏大为已经不见了。 她呆呆站在地窖口,眼圈有点红。 从小到大,没有人对她如此和蔼过。哪怕是在灵宝寺,虽不愁吃不愁穿,但依旧感受不到太多的关爱。她不知道苏大为究竟是什么人。在她看来,一个愿意给她吃,临走还塞给她钱的人,一定不是坏人。她的心里,突然有一些不舍…… 一夜的调养,并没有让苏大为完全恢复。 他穿着一件早上从农家偷来的衣服,低着头走出大安坊。 在坊门口值守的武侯老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阻拦。大安坊每日进进出出不少人,他总不可能挨个去盘问。苏大为此刻,脸色略显苍白,脸颊也瘦削许多,看上去全无当初和老司一起喝酒时的精气神。老司也只是觉得他眼熟,但没想太多。 也许,正是因为觉得眼熟,才让老司放松了警惕。 昨夜灵宝寺的动静,并没有给长安县带来太多的变化。 也许是之前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大家都麻木了。路上倒是多了不少巡逻的人,但一个个的也都是显得心不在焉。苏大为低着头,沿着长街向东,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熟人,很快就穿过朱雀大街,进入万年县的治下。一进万年县,可以明显感受到,这里的气氛轻松不少。街上的人也没有长安县那么多,看上去很悠闲。 苏大为不敢放松警惕,表面上他很放松,但暗地里却在观察四周的动静。 走进了通善坊,苏大为绕了几圈,才回到芙蓉巷。 芙蓉巷依旧冷冷清清,不见什么人。 他向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没有人之后,才纵身跳上楼,从窗户钻了进去。 怪,怎么不见黑猫? 此前黑猫总是会蜷在二楼的窗台上,看似晒太阳,实则是在把风。可是现在……苏大为有些疑惑,匆匆下楼,来到内屋的地窖前,把地窖门打开来,矮身钻了进去。 “大兄,法师怎么样了?” 他进了地窖,却呆愣住了。 地窖里没有人,狄仁杰和明空都不见踪迹,更没有黑猫的影子。 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忙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大兄,我回来了。” 但是,却没有回应。 “法师,你们在吗?” “喵小玉,快点出来。” 他轻声呼唤,房间里却冷冷清清。 心里顿时感觉不妙,他再次返回地窖,点亮了火把四处查看。 被褥都在,只不见狄仁杰和明空。 他走到被褥前,蹲下身子,伸手在被褥上摸了摸,凉的!这说明,狄仁杰和明空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周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他们并没有遇到危险。 狄仁杰的身手如何? 苏大为心里面有数,等闲三五个大汉,不是他的对手。 更不要说还有一只诡异的黑猫。 别的不说,就黑猫小玉那一身神通,哪怕是遇到了异人,它也能周旋一下。 狄仁杰的宝剑也不在,说明他走的很从容。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遇到麻烦?可既然没有遇到麻烦,他们又会跑去哪里?苏大为把火把熄灭,转身钻出地窖。 又在屋里巡视了一圈,看到地板上有清晰的脚印,直通后门。 他走过去,把后门打开。 在后门上的封条没了,说明狄仁杰他们是从这里走的。他们会去哪里? 是不是因为他昨晚没有回来,所以狄仁杰感觉不妙,于是带着明空走了?但明空可是中了诡术。苏大为很清楚,昨晚他并没有破除明真施展的诡术。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虚弱昏迷的女人,还有一只诡异的猫……这让苏大为有些棘手了。 不过,他可以肯定,狄仁杰没有危险。 难道说…… 苏大为心里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明空身上的诡术发作,狄仁杰等不得他回来,于是带着明空去求医了? 这,倒是很有可能! 可他会带着明空去何处求医呢? 苏大为眉头一蹙,有些不知所措。 想必昨天他离开后,明空的情况很危急,所以狄仁杰才不得已冒险带着明空离开。 他的心情,苏大为能够理解。 可是大兄啊,你至少要给我留个线索才是啊。 长安这么大,近百万人口。人海茫茫,你让我去哪里找你们呢? 有一点可以肯定,狄仁杰一定是去找他熟悉的人,而非普通的坐堂医。 明空身上的症状不是那些医馆里的坐堂医能够诊治,所以狄仁杰要找的人,第一要医术高明;第二他可以信任;第三嘛,这个人身处的环境,能保证明空的安全。 可惜,苏大为并不了解狄仁杰的交际圈!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太阳穴。 明空身材高挑,狄仁杰虽然力气大,异于常人,但要带着明空走,也不太容易。 要么,他利用小玉的神通;要么,他就在附近。 小玉的神通…… 苏大为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 它知道,黑猫能控水,且长于近战。 以它的体型,带着狄仁杰两个人离开,想必也不容易。 嗯,昨晚苏大为在长安县闹出了动静,那么万年县的戒严可能相对会松懈一些…… 乱了,乱了! 苏大为这时候的思路已经彻底乱了。 先在通善坊找找看,如果找不到线索的话,那就只有在芙蓉巷等着,等狄仁杰回来找他。 相信狄仁杰冷静下来之后,会想到这一点。 想到这里,苏大为总算是冷静下来。 崇德坊,灵宝寺。 江摩诃与杨义之则在外围负责警戒。 “江帅,站在这里把风,感觉如何?” 杨义之笑嘻嘻说道,目光则落在了站在废墟里一堵断墙上的苏庆节。 “滚!” 江摩诃脸色难看,恶狠狠骂道。 “别生气,以前你们不良人办案的时候,我不也带着人给你们把风?慢慢就习惯了。” “我就不信,那小子能查出什么来。” 江摩诃轻声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要不是他八字生得好,有个左卫中郎将的老爹,那轮得到他在这里指手画脚?哼,这灵宝寺贼你妈的邪性。你看,接连出事,我就不相信这里面会没有古怪。” “有古怪也好,没古怪也罢,县君是从左卫中郎将,自然会加以关照。 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其他就别去管了。你刚才也说了,这灵宝寺邪性……贼你妈还别说,年初我找人算命,说我是‘一见尼姑,诸事不顺’。贼你妈这灵宝寺里到处都是尼姑。等这件事结束了,一定要想办法去去晦气,否则可能会更倒霉。” “到时候,带上我。” 江摩诃正说着话,就见周良匆匆走来。 “江帅!” “别,我现在是杨班头的手下,可担不起江帅这个称呼。” “江帅,看你说的!” 周良嬉皮笑脸,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苏庆节,压低声音道:“这不是县君压下来的差事,兄弟们也没有办法。况且,这小子来头不小,大家也是不得已啊。” 江摩诃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只你生了巧嘴,怎么说?” “那小子让我来问一下,前些日子县君不是让差尼姑失踪的案子,有没有头绪?” “没有!” 江摩诃没好气的说道,就转身不再理睬周良。 杨义之笑着推了他一把,“都是不得已,何苦为难自家兄弟?” 他拉着周良到旁边,低声道:“那个案子,到目前为止,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呢,我是觉得,这灵宝寺是不是真的有古怪?还记得之前明空杀人的那个案子吗?” “记得!” “当时寺里的一个小沙弥说,她那天晚上,听到了野兽的声音。 德容法师失踪的那个晚上,也有人听到了野兽的声音。昨天晚上,据一个法师说,她看到了金龙腾空,摧毁了弥勒大殿。贼你妈,这种事,我怎么向上面报?” “金龙腾空?” “是啊!” 周良眉头一蹙,摇头道:“这贵人们是不是憋得狠了,还金龙腾空。 要不要再来个金龙伏身……算了,我当没有听见。这种事,还是让那个姓苏的头疼吧。” 就在这时,废墟里传来声音,“苏君,快来看。” 苏庆节纵身从高墙上跃下,飞奔而去。 周良忙道:“江帅,我过去看看,回头找你吃酒。” 江摩诃哼了一声,没有理睬。 杨义之走到他身边,笑道:“江大头,别在这里犯别扭了,二郎这个人不错。” “我知道!” 江摩诃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我不是和他生气,只是看见那小子,心里不舒服。你说,查案贼你妈就好好查案,站那么高作甚?这种货色,真要是进了不良人,活不过一个月。” “哈,那你想多了,人家可是左卫中郎将之子,怎么可能做不良人?” “风水轮流转,说不准呢。” 江摩诃说完,也笑了。 正如杨义之所说的那样,苏庆节有着远大的前程,又怎么可能会跑来做不良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六章 胎息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周二,你和苏大为比较熟,看看这具弩,是不是他的?” 宋大兴手里拿着一具手弩,朝周良挥舞了两下。 站在苏庆节身边的陈敏,眸光一凝。 周良走过来,看了一眼冷笑道:“贼你妈你真是个蠢货。” “你敢骂我?” “骂你都是轻的,若非苏君在这里,我非打死你不可。”周良破口大骂道:“你这家伙是不是想害死我?我什么时候和苏大为比较熟悉?还有,当初在归义坊的时候,阿弥的刀弩被左领左右府的千牛备身没收。这件事情,县君也十分清楚。” “啊?” “啊你妈的啊,你手里这具手弩,明显和角弩有区别。 我不说别的,你去西市打听打听,看谁敢制作这种弩机?贼你妈那是要掉脑袋的。” “这个,我真不知道。” 宋大兴有些尴尬,显得心慌意乱。 苏庆节眉头微微一蹙,走上前从宋大兴手里接过手弩,扫了一眼道:“这是破邪弩。” “什么破邪弩?” “该你知道的事情,自会让你知道,否则休要打听。” “喏!” 苏庆节转身,对陈敏道:“陈君,之前苏大为曾跟过你,你认得这具手弩吗?” 陈敏眉毛一挑,笑道:“不认得。” “是吗?” “阿弥的确是有一具手弩,但不是这个式样。” 苏庆节凝视陈敏,片刻后又看向了宋大兴道:“那你呢?苏大为的手弩,能确定吗?” “这个……” 宋大兴很想说,他觉得像。 但是,他觉察到有一双阴冷的目光正盯着他,让他心里顿时一哆嗦。 陈敏在长安县,虽然不是不良帅,但确是长安县第一猛士。他在不良人之中的地位很高,如果得罪了陈敏,他宋大兴日后就别想有好果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 苏庆节冷笑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手指放进口中,打了一个唿哨。 就见一头白头犼飞奔而来,在苏庆节身前停下。 “白头是当年李卫公征召家父时,赠与家父的礼物。它是一头诡异,能生裂虎豹,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当然,它还有很多神通。其中一种神通就是比狗还要敏锐的鼻子。当初家父随李卫公征讨东突厥,就是靠它找到敌踪。我不管这具破邪弩是不是苏大为的,只要白头锁定了他的气息,哪怕上天遁地也休想逃走。” 白头犼发出一声低吼,似乎是在回应苏庆节的话。 “去,给我把它找出来。” 苏庆节说完,一拍白头犼的脑袋。 就见白头犼腾空跃起,唰的一下子,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陈敏和周良的脸色有些难看,而苏庆节则嘴角一撇,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苏大为在通善坊中转了个遍。 特别是几家医馆,他远远的观察了一下,可以确定狄仁杰并没有来。 这也说明,狄仁杰和明空如今,很可能不在通善坊。 那就只能等他们来找了! 苏大为搔搔头,感觉很无奈。 看样子,应该是明空出了大麻烦,以至于狄仁杰乱了方寸,还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但愿得他能尽快冷静下来。 若不然,苏大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黑三郎在就好了! 苏大为有些累了,于是在路边的一个摊子里坐下。 要了些酒水,他自斟自饮,同时思索着寻找狄仁杰和明空的办法。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吵闹声。 摊子的掌柜大声吼道:“哪儿来的乞丐,走开,给我走开,别挡了我的生意。” 苏大为顺着声音看去,顿时一愣。 在摊子前,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摊子的掌柜正不停推搡她,可是她却没有动,而是看着苏大为,眼中流露出欣喜。 这,不是聂苏吗? “贼你妈,你是聋了不成?赶快给我滚开。” 小乞丐一动不动,热闹了掌柜,一把将她推到。 “你干什么?” 苏大为忙走过去,拦住了掌柜。 “客官,这小乞丐赖在这里不走,我这不是担心坏了客官的胃口嘛。” “她不走,你也不能打她啊。” 苏大为蹙眉,推开了掌柜,转身走到聂苏的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你没事吧。” 聂苏看着他,轻声道:“找到你了!” 苏大为的脸色,一变。 为了方便在外面走动,苏大为专门变了模样。 做了几个月的不良人,他学了很多江湖手段,易容术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他开灵,掌握了调动元炁的手段。再结合此前学会的易容术,不需要任何工具,就能改换样貌。可是这小丫头竟然认出了他,让苏大为心里面有些惊讶。 牵着聂苏的手,他把聂苏拽起来。 “跟我走吧。” “嗯。” 聂苏很乖巧的点点头,任由苏大为牵着,离开了摊子。 看着两人背影,那摊子的掌柜突然啐了一口唾沫,“晦气!” 在这位掌柜的眼里,苏大为就是一个变态。 可惜,苏大为并没有留意,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聂苏的身上。 买了些吃食,两人就坐在河堤上。 河面上的风很轻柔,太阳照在身上,有点毒,但并不是很难受。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能找到你,所以就来了。” 聂苏吃了一口饼子,喝了一口浆果汁,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灿烂笑容,那双明媚的大眼睛,也笑成了弯月。 “直觉?” “嗯,大概吧。” 聂苏说:“其实从小我就是这样,当有危险发生的时候,我会提前预感到。同样,如果我想一个人的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能找得到。我娘说,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天赋。她还说,这种能力一定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我就会有危险。” 是啊,肯定会有危险。 如果苏大为心怀恶念的话,聂苏怕已经死了。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 “嗯。” “为什么要找我?”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找你。” 苏大为不由得笑了,伸手揉了揉聂苏的脑袋。 “你娘呢?” “走了!” “对不起。” “哦,你别误会,我娘没死,只是……” “只是什么?” “去年底,她说要去泉州,就把我送到了灵宝寺,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 “灵宝寺?” 苏大为心里顿时一惊,道:“你之前在灵宝寺出家吗?” “嗯,是修行,在那里做小沙弥。” “那你怎么跑出来了?还变成了这模样?” 聂苏沉默了,低着头没有回答。 苏大为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要是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不是不想说,而是……”聂苏突然压低声音,轻声道:“你听说过前些日子,灵宝寺杀人案吗?” 苏大为心里一动,点头道:“当然听说过。” “其实,明空法师不是凶手。” “哦?” “杀死明慧法师的人,是明真法师。” 苏大为眸光一闪,又问道:“你怎么知道?” “案发之后,我有一次路过明真法师房间的时候,听到法师屋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明真法师说,让那个男人把一个什么枕头给她,她又大用处。还让那个男人一定要杀死明空法师。那个男人说,他已经下令处死明空法师了,让明真法师办好他交代的事情……当时不知怎地,明真法师就发现了我,然后我就跑出了灵宝寺。” “枕头?男人?” 苏大为闭上眼睛,思忖片刻后突然道:“是不是玉枕?” “对,就是玉枕!” 苏大为这心里万分惊讶,玉枕? 之前魏山为玉枕案丧命,之后狄仁杰找到了玉枕,却没有再追查下去。 当时狄仁杰只说,玉枕案牵扯很深。没想到……这幕后的黑手,居然就是明真法师。 “那个男人什么样子?” “我没有看到,只听明真法师叫他什么‘王’。” “吴王?” “对,就是吴王。” 聂苏小脑袋好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好看着苏大为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苏大为笑了笑,又揉了揉她的头。 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 “要和我一起走吗?” “嗯。” “你不怕我?” 聂苏笑得很灿烂,道:“你是好人。” 苏大为不禁哑然失笑,拍了拍聂苏的脑袋,站起身来。 没想到,居然被发了好人卡。我是好人吗?也许是吧……不过在官家眼里,怕并非如此吧。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感觉到聂苏扯了他一下。 低头看,就见聂苏伸出了小手,正看着他。 苏大为笑了,牵着聂苏的小手,踏着落日的余晖,走向了芙蓉巷。 “聂苏,跟着我会有危险,你怕不怕?” “不怕!” “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怕。” “那你为什么要躲在地窖里呢?” “明真法师有一个手下,很厉害……他会变成乌鸦,好几次差点就找到我。好在我提前预知到了危险,所以才逃了出来。后来我发现,只要我屏住呼吸的时候,他就不会出现。” “屏住呼吸?” “嗯!” 苏大为这才留意到,聂苏哪怕是再和他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呼吸。 但她…… ”胎息吗?“ ”我不知道,是我娘教我的,说是可以保护自己。“ 苏大为发现,聂苏的身世不一般。 胎息术是一种极其高明的吐纳术,绵绵若存,似有还无。一般而言,道士多喜欢以这种吐纳呼吸术作为修炼的根本。不过,这种呼吸术太高明了,只有一些大的祖庭才会拥有。一般小门小派,别说修炼,怕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种方法。 以李家的底蕴,得石鲸传承,也没有胎息术。 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有如此高明的吐纳术,如果被人知道了,绝对惹来杀身之祸。 这个丫头,来头怕是不小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七章 狮子来袭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夜幕,再次降临。 芙蓉巷里,冷冷清清。 聂苏已经睡着了,她躺在被褥上,一张小脸洗的很干净,睡得也很香甜。 苏大为则坐在火堆旁,看着水壶里的水烧开、沸腾。水汽弥漫,让干燥的地窖里多了几分湿润。他倒了一碗水,捧着水碗,看着熟睡的聂苏,思绪已经飘飞。 小丫头翻了个身,把身上的被子踹开。 这也是个睡觉不老实的丫头! 苏大为忍不住笑了,但并没有过去为她盖上被子。 这天气不冷,地窖里还生着火,说实话有点热。盖着被子睡觉,的确是不舒服。 这小丫头睡觉的时候也保持着胎息吐纳术。 看得出来,她这胎息术的造诣不浅。 普通人在清醒的时候,可以使用胎息吐纳术。 可睡着了,想要保持胎息并不容易。这也说明,聂苏的胎息吐纳术已经融入进了骨子里。她吃饭睡觉都能以胎息术进行吐纳,几乎可以算作是二十四小时修炼。 哪怕道士,也难以达到她这样的水准。 李大勇到时候胎息术,不过据他说,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这可真是一个厉害的小丫头。 而可笑的是,她自己并不清楚这胎息术有多厉害,她的那种天赋,又有多吓人。 喝了一口水,苏大为收回了目光。 他起身,轻手轻脚走出了地窖,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狄仁杰没有回来,小玉也不见踪影,更不要说身中诡术的明空,同样是音讯全无。 按道理说,狄仁杰至少该让小玉回来一趟。 如果说昨晚他离开是一个仓促的决定,那么现在,他应该已经冷静下来。 除非…… 他们出事了! 但就算是他们出事,以小玉的本领,脱身不成问题,一定会跑回来寻找苏大为才是。当初,明空在灵宝寺出事,小玉就跑到了苏大为的家。这也说明黑猫是认可苏大为的。但现在它也不见踪影,除非是黑猫也出事了?若如此,到能解释的通顺。 可黑猫,不是一般的猫,那是诡异啊! 诡异也分三六九等。 有的是靠本能行动,有的则开了灵,有着非凡的神通。 按照李客师说的九品三十六等诡异,黑猫至少也是正四品诡异的存在。 能让黑猫出事,那对手一定不简单,有可能是异人?如果是异人,倒也说的通顺。 苏大为觉得,如果是明真出手,黑猫真的会有危险。 不过,昨夜明真在灵宝寺,不可能是她。 是那个吴王吗? 对了,吴王到底是哪个? 苏大为对李唐皇室成员并不是很清楚。 但如果聂苏说的吴王,就是那个在左右宗正寺处死明空的吴王,其身份地位可想而知。 他曾保证,会杀死明空。 会不会是他派人追杀狄仁杰他们? 如果是吴王的话,他身边有异人跟随,似乎也能说得通。 李客师说过,不要以为异人有神通,就一定能过得好。事实上,很多异人除了神通之外,并没有什么生存技能。能够进入太史局的异人毕竟是少数。毕竟,太史局作为朝廷的最后一道屏障,对异人的要求非常严格。想要进入太史局,首先要看你的身世。唯有身世清白者,才有资格进入太史局,否则能力再强也不可以。 于是,很多有能力,却没有出身的异人,要么为非作歹,要么就寄身高门贵胄做门客。 苏大为想到这里,不禁微微蹙起眉头。 他走到窗前,向窗外看去。 只见窗外,夜色正浓。 漆黑的夜幕下,整个通善坊都显得格外冷清。 如果狄仁杰他们遇到了异人,那可真就是麻烦了! 吴王对明空绝不会手下留情,如果明空死了的话……未来的女皇,岂不是要没了? 难道说,我穿越的这个大唐,和历史上的大唐并不一样? 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里有异人,有道士,有诡异,谁又能保证,武则天还会成为女皇? 如果武则天没了,也就代表着苏大为的投机失败。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此时此刻,他最想念的是远在昆明池的柳娘子,不知娘现在还好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苏大为的心情有些复杂。 “谁?” “哥哥,是我?” 苏大为扭头看去,就见聂苏光着小脚丫,怯生生走上楼。 “怎么醒了?” “睡不着。” 聂苏走到了苏大为的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握住了苏大为的手,“哥哥,聂苏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不知道,就是害怕。” 聂苏的眼圈红了,似乎有泪光闪烁。 苏大为心里一动,忙蹲下身来,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聂苏不怕,告诉哥哥,你害怕什么?” “聂苏也不知道,就是害怕。 之前,那个乌鸦怪每次要找到我的时候,我就会有这样的感觉。哥哥,是不是乌鸦怪来了?” 苏大为笑了笑,把聂苏抱在怀里。 “有哥哥在,乌鸦怪敢出现,哥哥就打死他。” 聂苏口中的乌鸦怪,应该就是明真的侍鬼。 说实话,苏大为还真不怕那劳什子乌鸦怪。 只是聂苏的这种预感,如果是真的话,那简直是太神了。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天赋?她的娘亲又是什么人?竟舍得把亲生女儿丢在灵宝寺? 苏大为有点想不通。 “哥哥,它来了!” 苏大为抱着聂苏往楼下走,走到一半的时候,聂苏突然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什么来了?” 苏大为一愣。 也就是在他这一愣的刹那,就听蓬的一声巨响,楼上的窗户被撞开,一个黑影就到了楼梯口。那黑影落地后,发出一声低吼,前爪有雷电光芒闪动,唰的就扑下来。 “该死!” 苏大为左臂一振,手上就出现了一个圆盾。 他也不回头,挥动手臂就砸了过去。就听蓬的一声,苏大为腾身而起,从楼梯上飘落在地。而那黑影则在空中打了个滚,落地之后一声咆哮,再次扑了过来。 它的咆哮声里,充斥着兴奋之情。 苏大为双脚落地后,闪身刚想要把聂苏放下来,就听房门蓬的一声被撞开。 黑影已经扑到了近前,那是一头身长一米多,白头灰背的猛兽。 它双爪带着电光,狠狠就拍击在了盾牌上。这一次,它的力量更加凶猛。盾牌上闪过一抹玉色,瞬间吞噬了电光。苏大为反手就砸在了它身上,猛兽立刻被砸飞了出去。 “白头,回来。” 门口,出现了一个少年。 他身穿锦袍,个头比苏大为要矮一些,但看上去更加壮实。 少年的年纪和苏大为相仿,肤色略黑,长的也十分英武。他手持一口七尺大刀,二话不说,上前一个玉带缠腰,刀光闪闪,一抹刀芒飞出,狠狠劈向苏大为。 他这一出手,苏大为就无法再去追击猛兽,忙用盾牌封挡。 蓬! 大刀砍在盾牌上,苏大为借势腾身跃起,又跳到了楼梯之上。 “白头,你没事吧。” 少年大声问道,就见那头猛兽在地上打了个滚就站起来,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有点晕。 苏大为不由得变了脸色。 刚才他那一盾,少说也有千斤之力。 哪怕是钢板,他也有信心砸断。可是这野兽,居然只是有点晕? 这时候,十几个甲士也冲进了屋里。 他们手持火把,把漆黑的房间照的通亮。 苏大为这才看清楚那头野兽的模样,脱口而出道:“平头哥?” 没错,白头的模样,几乎和后世的非洲平头哥蜜獾一模一样。 听到苏大为的叫声,白头立刻变得兴奋了。 也不晕了,只发出一声声低吼,前爪的电光更盛。 “白头别急,他跑不了。” 少年喝止了白头,看着苏大为厉声道:“你就是苏大为吗?” “我是。” “那就好,免得找错了人。” 少年踏步向前,道:“也让你死个明白,我叫苏庆节,左卫中郎将之子。我今天来,是要找你替我二姐报仇的。” “你二姐?什么人?” 少年勃然大怒,厉声道:“你劫狱纵火,重伤我二姐,还问我?” 他姓苏,劫狱纵火…… “你二姐是苏典事?” “你想起来就好!” 苏庆节怒喝一声,踏步轮刀就劈向苏大为。 “慢着,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伤你二姐啊。” 苏大为知道了苏庆节的来历,有些为难了。 苏庆芳当初帮了他大忙,还为此使了苦肉计。如今她兄弟前来报仇,苏大为又怎可能动手。他举盾相迎,一边抵挡,一边大声道:“苏兄弟,我真的没有伤苏姑娘。” “我二姐现在还昏迷不醒,你居然说不是你?” 苏大为越是解释,苏庆节就越是恼怒。 手中大刀刷刷刷,如同一片片雪花般上下翻飞。 他刀法很精妙,且十分凶狠。 看得出来,他这刀法走的也是大开大阖的路数,和天策八法有些相似,但又有很大不同。 苏大为怀里还抱着聂苏,只能一只手抵挡。 好在,他手里的这面盾牌,可以消除苏庆节刀上的大部分力道。 虽然左支右挡有些狼狈,但苏庆节想要伤到他,也不太可能。两人眨眼间,就打了十几个回合。一旁观战的平头哥,越来越兴奋,终于按耐不住,嗷的一声就扑上来。 此时,苏大为和苏庆节已经打上了楼。 平头哥冲上来之后,立刻就扭转了局势。 只见它双爪释放出一道道蓝色的电流,身形如鬼魅一般,一次次向苏大为发起攻击。 电流,充斥在楼上。 可苏庆节竟然毫无感觉,反而在电流的刺激下,刀势越来越凶猛,将苏大为笼罩在一片充斥着电流的刀光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八章 走开!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芙蓉巷丁字房,二楼。 电光闪闪,隐隐有雷声轰鸣。 平头哥,不,是白头犼周身银蛇流转,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二楼已经被雷电所充斥,并开始向楼下扩张。站在楼下观战的家将,也纷纷退出去,一个个紧张无比。 雷鸣电闪中,苏庆节恍若雷神。 他手中的那口大刀,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竟能挑动银蛇乱舞。 原本就凶猛的电流在大刀的引领下,变得越来越狂躁,越来越凶猛。 苏大为狼狈不堪,脚踩九宫,在一条条,一道道银蛇中腾挪闪躲。他一只手抱着聂苏,让她蜷在怀里。这样一来,他可以用身体为她阻挡飞来的一条条银蛇。 电流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电击的焦痕。 不过,苏大为并不吃力,那些雷电打在他的身上,其实对他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所谓雷电,其实就是调动元炁所产生的变化。 其他人会怎样?苏大为并不清楚。但这些雷电打在他的身上,虽留下了伤痕,但实际上,却被他吸收殆尽。盾牌护着聂苏,他不停闪躲。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打得最难受的一战,因为对手是苏庆节,苏庆芳的弟弟,让他无法进行还击。 “苏郎君,我承认我劫狱,就走了明空法师。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伤害苏典事。你听清楚了,杀害明慧法师的凶手是灵宝寺的明真法师。同时,她也是一个异人,对明空法师使了诡术。昨夜我去灵宝寺,就是想查明情况,没想到中了她的埋伏……她似乎与吴王有勾结,如今明空法师已去向不明,很可能遇到了麻烦。明真向吴王讨要一方玉枕,就是之前长安县玉枕案的那方玉枕,你可以找裴县君证明此事,我绝对没有说谎。” 苏大为左支右挡,同时努力做出解释。 一个不小心,白头犼从身侧袭来,利爪在他身上留下了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苏郎君,我不想伤害你,莫要逼我。”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苏庆节怒吼一声,手中大刀高举。 刹那间,充斥在楼上的电流迅速向刀头汇聚,眨眼间就化作一团雷光,凶狠劈向苏大为。 “雷行三千!” 轰隆隆,小楼里的雷电顿时躁动起来。 雷光闪闪,化作三千银蛇飞舞,从四面八方扑向苏大为。 苏大为见状,暗道一声不好。 他倒是不惧雷电,可怀里的聂苏…… 苏大为一咬牙,转身背对苏庆节,同时用盾牌护住了聂苏的身体。 一道道银蛇,轰击在苏大为的背上,把他的衣服撕成了碎片,整个后背都血肉模糊。 白头犼见状,立刻扑过来。 它张开利口,两只爪子电光流转。 这时候,苏大为已经被电的全身都麻了,根本无法闪躲。 聂苏在他的怀里,正好看见白头犼张牙舞爪的扑来,突然尖叫一声道:“走开!” 那尖叫声,令苏庆节头脑一下子清醒了。 而平头哥则一声哀鸣,扑通就摔在了地上,身上的电流迅速消失。 怎么回事? 苏大为愣了一下,旋即就反应过来。 他大吼一声道:“聂苏,抱紧我。” 脚下紧跑几步,蓬的一声撞在窗户上。 本就被白头犼撞破的窗户,四分五裂。苏大为冲出小楼,施展鲸吞术,调动元炁。 唰,苏大为在半空中消失了。 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芙蓉巷的巷口处。 守在外面的家将和甲士见状,忙大声道:“休走了贼人,给我抓住他们。” 只是没等他们行动,就见苏大为腾身而起,在半空中消失不见,旋即就出现在远处的房顶上。 月光,清冷。 苏大为的身影在屋顶上不断跃动,忽而消失,忽而出现,越来越远。 “追!” 家将大喝一声,就冲出了芙蓉巷。 只是,当他们才跑出芙蓉巷,迎面就见一队金吾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夜禁时分,竟敢聚众械斗,还不束手就擒。” 苏庆节这时候也跑了过来,见状连忙上前道:“在下左卫中郎将之子苏庆节,奉长安县县令裴行俭之命,前来捉拿犯人。” “长安县?” 为首的金吾卫队长道:“这里是万年县,可有万年县夜禁令牌?” “啥?” 苏庆节顿时懵了! 不都是长安城,还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金吾卫队长见状,厉声道:“那就是没有夜禁令牌喽,给我抓起来。” 金吾卫隶属卫尉,维护长安治安,权力极大。 而苏府家将,也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骄兵悍将,也不是善茬子。 苏庆节外表看去俊美,可骨子里却极其暴躁,又岂能容忍一个金吾卫过来抓他? “我看哪个敢动手。” 刚才和苏大为交手,打得虎头蛇尾,让他很不爽快。 苏庆节单手持刀,嗡的一声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半圆,怒视那金吾卫队长,毫无惧色。 那金吾卫队长,更生气了。 “怎么,尔等还敢反抗吗?” 说着话,他抬手就摘下一杆丈八蛇矛,作势就要冲过去。 “尉迟少君,尉迟少君,且慢动手。”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时,从通善坊的十字街方向,跑来一群人。 “尉迟少君息怒,苏少君是来帮我们的,是我疏忽了,忘记给他令牌,还请少君息怒。” 为首之人,正是万年县不良帅,马大惟。 他带着人冲到了两队人马之间,先是拦住了苏庆节,然后走到那队长面前。 “少国公,今天怎么你来巡街?” 那队长的脸色有所缓和,勒住马道:“马大惟,你做什么?” “少国公息怒,都是自己人。 苏少君年少气盛,你也别放在心上。好歹你们两家大人也都是旧识,打起来的话,岂不是两家大人面子难看?而且传扬出去,不管是你抓了苏少君,还是苏少君和你动手,都要被人笑话不是?都是为朝廷办事,少国公包涵则个,包涵则个。” 队长眉头一蹙,点了点头,没有再吭声。 马大惟又转身到了苏庆节面前,道:“少君,是我来的晚了,耽搁了少君的大事。” “你是……” 苏庆节疑惑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老头,有些糊涂。 马大惟忙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少君,我知道你有苏中郎为你撑腰,可也不要给苏中郎惹祸。那边那位,是卫尉金吾卫校尉,鄂国公之子,来头不小。” 鄂国公之子? 尉迟恭! 苏庆节立刻冷静下来。 他爹虽然是中郎将,可对面这位的老子,更加厉害,右武侯大将军,鄂国公尉迟恭。 那是一名元从老臣,曾救过先帝,后来还跟随先帝发动了玄武门之变,位列凌烟阁。太宗皇帝驾崩之后,尉迟恭就变得低调很多,深居简出,也不怎么出声。 可谁都知道,那是一头老虎。 太宗皇帝一朝,有两头老虎。 一个尉迟恭,一个程咬金,都属于那种混不吝的主儿。 哪怕太宗皇帝在世的时候,也要让他们三分。如今太宗皇帝驾崩,太子虽然登基做了皇帝,可是见到这两位,也十分敬重。这要是闹起来,事情可就变大了。 “他要抓我,我岂能束手就擒?” “不会的,不会的,待会儿少君别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马大惟见苏庆节已经安抚住了,于是又回到了那位尉迟校尉的跟前。 也不知道他和尉迟校尉说了些什么,那尉迟校尉犹豫一下,旋即就点了点头。 “你叫苏庆节?” “正是。” “有种!”尉迟校尉上前道:“记住,我叫尉迟宝琳。 今天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但公事上不计较,咱们私下里,还是要算清楚这笔帐。三天后,我在昆明池等你。咱俩一对一,你要是能打赢我,这事情才算完。 敢不敢来!” 苏庆节那受得了这种激将,立刻道:“三天后,昆明池,不见不散。” “好,谁要是不来,谁就是瓜怂。” “一言为定。” 尉迟宝琳瞪了苏庆节一眼,转身上马,带着金吾卫离去。 苏庆节则目视他的背影,突然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道:“神气什么?三天后老子揍得你连你爹都不认得。” 他朝马大惟拱手一揖道:“多谢马帅相助。” 马大惟却一摆手,爽朗笑道:“少君客气了,什么相助不相助,是你帮我们才是。” 花花轿子得有人抬。 马大惟的话,让苏庆节顿时心生好感。 “少君,人抓到了?” 苏庆节显得有些尴尬,气呼呼道:“刚才如果不是那尉迟小黑,我就抓到了。” “少君也别怪罪尉迟校尉,规矩就是规矩。 长安夜禁,那是从高祖皇帝就定下的规矩,连太宗皇帝在世的时候,也不能犯禁。少君还是年轻啊,少了几分历练。如果能早些通知我们,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通知你们,就可以夜行长安?” “开玩笑,不良人办事,哪管什么夜禁不夜禁呢?” 马大惟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不是我吹牛,我们不良人办案,才不会管你万年县还是长安县。前些日子,我们就在长安县抓捕了两个江洋大盗,并当场斩杀。 嘿嘿,谁敢说个不字? 少君,你们大人物要讲规矩,可我们是小人物,哪有什么规矩可讲!” 苏庆节听了,眸光一闪,看着马大惟和他身后的人,若有所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九章 吴王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长安的里坊规划整齐,制度严密。 以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为中轴,分长安、万年两县,也可以称之为东西两区。 平康坊,就位于东区第三街第五坊。 它东邻东市,北与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峙,南邻宣阳坊。这三个里坊,都是‘耍闹坊曲’,也是长安城里夜生活最为丰富的地方。再加上因为尚书省官署就位于皇城东,所以附近的里坊,特指这三个里坊,也就成为举子、选人和驻京官员以及进京人员的聚集地。 有《开元天宝遗事》一书记载: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之与比。书中还说,平康坊北里,乃女妓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平康坊其实就是大唐时期,长安城的红·灯·区。 既然是红·灯·区,自然免不了鱼龙混杂,藏污纳垢。 时,已三更二点,快到了承天门街鼓敲响的时辰。 一夜喧呼的平康坊,渐渐归于沉寂。 里坊街道上,行人稀少。 临街的那些酒楼欢场,也都变得冷清许多。 彻夜狂欢后的人们,都疲惫了。或是孑然一人,或是成双成对,都已进入梦想。 巡街的武侯,懒洋洋巡视一遍后,就返回武侯铺里。 这时候,平康坊彻底平静下来。 北里曲巷,弥漫着浓浓的脂粉味道。 一个偏僻的后巷里,苏大为怀抱聂苏,躲在一间柴房之中。 这间柴房是一家乐坊所有,但因为位置偏僻,又是三更半夜时分,所以冷冷清清。 聂苏蜷在苏大为的怀里,昏迷不醒。 先前芙蓉巷那一战,由于白头犼突然失去控制,停止了攻击,才使得苏大为找到了机会突围。说实话,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记得当时聂苏喊了一声‘走开’,那头诡异就一下子怂了。不过在那之后,聂苏就昏了过去,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清醒。 后背,火辣辣的疼。 雷电虽然无法对苏大为造成太大伤害,可是这皮肉之伤,也十分难受。 好在,只是皮肉之伤。 苏大为对自己的伤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聂苏的情况。 小丫头的气息很平稳,只是昏了过去。 现在想来,可能是与她的神通有关。至于是什么神通?苏大为也不是太清楚。 按照李客师的说法,天底下神通十万八千种,因人而异,哪怕是太史局也没有那么详细的记载。不过,如果按照大类来分,小丫头的神通应该属于精神方面。 精神攻击? 回想一下,似乎有点相似。 这小丫头的身上,可是藏着不少秘密。 苏大为的手指,轻轻拂过了聂苏的脸颊,然后把她轻轻放在了身边。 他闭上眼,施展鲸吞术,调动天地元炁,开始疗伤。 那无形的元炁从四面八方向他汇聚,而后自他的伤口渗入,修复着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在那一刹那,身体融入了天地之中。 苏大为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一阵街鼓声,把他从静坐中唤醒。 小丫头,已经醒了。 她看上去有些憔悴,精神也有些萎靡,却仍睁大眼睛,为苏大为警戒。 “聂苏,你没事了?” “嗯。” 聂苏说完,肚子里突然咕噜响了一声,小脸顿时通红。 “肚子饿了?” “嗯。” 苏大为轻轻揉了一下聂苏的头,站起身,做了一个拉伸的动作。 刹那间,四肢百骸传来一连串的轻响。 背上的伤,好了大半,痒痒的,似乎已经结疤了。 只是他现在几乎是光着膀子,身上的衣袍在之前的战斗中,几乎彻底被毁掉。 “贼你妈,苏庆节你等着。” 苏大为忍不住咬牙切齿,轻声骂了一句。 昨晚,他一来要保护聂苏,二来因为苏庆芳的关系,不忍对苏庆节下手。 可这小子出手太狠了! 若非他和苏庆节的神通相近,属于同宗同源,说不定真的会出大问题。 慢着,苏庆节也是异人? 苏大为有点后知后觉,这时候才想到了这件事情。 因为据他所知,苏定方可不是什么异人。 他是实打实的名将,但也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天赋超过普通人而已。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苏定方,居然有一个异人的儿子,的确是有些出乎苏大为的预料。 苏庆节是异人! 那么其他元勋之子,又是什么情况? 怪不得李客师说,长安城里水深得很。 现在想想,还真是如此。 “走,咱们去找吃的。” 聂苏立刻点头,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嗯,鉴定完毕,这是个小吃货! 苏大为心情开朗了很多,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道:“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哥哥,要去哪里?” “哦,我去找件衣服,顺便弄点钱。” “聂苏有钱。” 聂苏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就塞到了苏大为的手里。 她不拿出这个钱袋还好,苏大为看到这个钱袋,先愣了一下,然后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聂苏。 “聂苏,答应哥哥,以后不许偷钱。” 聂苏愣住了,疑惑看着苏大为。 “如果没有钱了,就告诉我,哥哥会想办法。” 聂苏想了想,点点头,表示懂了。 这钱袋,正是苏大为的钱袋,钱袋上有一个象鼻子图案的刺绣,旁边还有一个苏字。 这是柳娘子专门缝上去的,那个象鼻子,据说是根据苏三郎,也就是苏大为的爹第一次出使天竺时,带回的衣服白象图设计。当时柳娘子还笑着说,将来如果苏三郎发达了,这头白象就是苏家的标记。只是没多久,苏三郎第二次出使天竺,一去再无音讯。 苏大为想起来了,劫狱那天,他在西市被人偷了钱袋。 看样子,那个小贼就是聂苏。 不过他不会说出来,只是轻声的教训了聂苏两句。 苏大为走了,聂苏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柴房里。 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下意识拔出匕首,警惕向四周看去。 屋外,一抹晨光照进柴房。 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半点声息。 可是聂苏的心里却越来越恐惧,她慢慢向后退,忽听得蓬的一声轻响,柴房的角落里出现了一团黑雾。一个身穿黑衣的侍鬼从黑雾中走出来,冲聂苏露出狞笑。 他唰的拔出刀,向聂苏逼近。 聂苏双手紧握匕首,颤声道:“你别过来,我哥哥马上就会回来。” 只是那侍鬼却浑不在意,手中横刀举起,呼的一下子就扑向了聂苏。 吓得聂苏,啊的一声尖叫。 小小的身子在不停颤抖,闭着眼,双手拼命挥舞匕首,大声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她挥舞了半天,却没有动静。 慢慢睁开眼,就见眼前的地上,有一张燃烧的符纸。 一只大手按在了她的脑袋上,聂苏先是心里一紧,旋即耳边响起了苏大为的声音,“聂苏,别怕,哥哥在这里。” 聂苏顺着声音看去,就见苏大为一身青衫,站在她的身后。 “哥哥!” 她惊喜的喊叫一声,就扑进了苏大为的怀里,“刚才,吓死我了。” “没事了,我说过,他要是敢来,我就把他打成肉酱。” 苏大为说着,蹲下身子,把聂苏抱起来。 “咱们走,找东西吃。” 在苏大为的怀里,聂苏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用力点头,露出灿烂笑容道:“嗯,聂苏饿了!” 屋外,天边已亮起了鱼肚白。 伴随着夏季到来,天也亮的越来越早。 苏大为抱着聂苏,纵身跳出了围墙,沿着小巷走了出来。 “聂苏,你不是有胎息术吗?那只乌鸦怎么就找到你了?” “我不知道,刚才我的胎息术,好像停止运转了。” “停止运转?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好像醒过来之后就是如此。” “那你怎么不运转胎息术呢?” “我不知道怎么用啊。” 苏大为疑惑看着聂苏,有些不太明白。 聂苏道:“我也不知道上次怎么就运转了胎息术,当时那只乌鸦一直跟着我,我心里害怕,于是就屏住了呼吸。后来我发现,即便是我不呼吸,也不会有任何事情。” 这,好像不是道家修炼所用的胎息术,更像是一种天赋神通。 所以,这就是胎息,而非道术。 “哥哥,你要不要学啊。” “学什么?” “就是胎息啊。” “怎么学?” “你憋着不要呼吸。” “就这样?” “嗯。” 苏大为将信将疑,按照聂苏所言,屏住了呼吸。 可惜,他不是聂苏。憋了一阵子,他就顶不住了,重新放开呼吸道:“没有用啊。” “哥哥真笨,我就可以。” 聂苏说着话,就屏住了呼吸。 一开始,她看上去还正常,而且憋气的时间,也确实比普通人要长。但也仅止如此,过了一会儿,就见她小脸憋得通红,终于忍不住,放开呼吸,大口喘气。 苏大为还以为她的胎息术果真如此修炼。 可是看到她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大概明白了聂苏的胎息是怎么回事,这是一种天赋神通,却非可以随意使用。看情况,聂苏如果想要使用胎息,需要在一种极端的情绪刺激下,才能成功。 “哥哥不许笑!” 聂苏小脸通红,也不知是憋的,还是羞的。 苏大为道:“好好好,我不笑了……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哥哥错了,再也不笑了。” 天光,大亮。 太阳很毒辣,照耀长安城。 出乎苏大为意料之外,长安表面上看去,很平静。 没有想象中的盘查,而且牛鬼蛇神也都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街市上很热闹,行人来来往往。 如果不是偶然间在街头看到了乔装打扮的马大惟,说不定苏大为真以为已天下太平。 连马大惟都出来了? 看样子,官府并不打算放弃。 外松内紧,也表明了官府的态度。 他们知道苏大为是不良人,对于那些普通的手段非常清楚,于是就出动了不良人。 如果说,之前官府把苏大为视为重犯的话,那么现在已升级为特级重犯。 看样子万年县是呆不久了,马大惟那老家伙老奸巨猾。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早晚会露出破绽。而且,狄仁杰和明空音讯全无,看样子是真的出了问题。说句心里话,此时的苏大为,其实慌得一比。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女皇是否还能成为女皇?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隐藏自己,静观事态发展,寻找机会。 该怎么寻找? 苏大为心里也没有谱。 不过,他已经有了线索,那么事情就好办的多。 一个明真,一个吴王。 昨天晚上,苏大为已经把明真和吴王的事情告诉了苏庆节。 他不知道苏庆节能否听得进去,但只要他能听进去一句话,那么事情就好办的多。 盯明真,亦或者盯吴王。 苏大为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来。 他坐在酒楼上,拼着酒,看着酒楼下十字街上车来车往,陷入了沉思。 聂苏正和一个蹄膀做斗争,小脸上油乎乎的,十分可爱。 “哥哥,怎么不吃啊。” “哥哥不饿,聂苏慢慢吃。” 苏大为用布巾擦掉了聂苏脸上的油,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目光再次落在窗外。 聂苏很听话,不再打搅苏大为。 如果苏庆节听进去了苏大为的话,那他一定会有动作。 他会选择谁呢? 明真,还是吴王? 在苏大为看来,苏庆节虽然是苏定方的儿子,却未必有胆子去盯吴王。他很可能会选择明真。因为相比之下,明真似乎更容易突破。哪怕明真是异人,苏庆节也是异人。异人对异人,再加上有平头哥的帮助,苏庆节对明真未必占下风。 而吴王,是李唐皇室,太宗之子,牵连甚广。 就算苏定方胆子再大,也不一定愿意去碰触吴王。 这样一来,苏庆节的目标也就变得清晰了…… 对,就是吴王!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心里已暗自做出了判断。 对了,吴王……吴王叫什么名字来着? 苏大为眉头紧蹙,显得有些苦恼。 还有,他住在什么地方?苏大为并不清楚。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知道是吴王那就好办。他虽然不清楚,可他还有一个号称长安百晓生的兄弟,周良。周良一定知道吴王是谁,也一定清楚他住在哪里。 只是不清楚,周良现在可还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章 南城县男 长安县,县衙。 裴行俭有点焦头烂额,万分疲惫坐在后宅书房里发呆。 长安县接连发生变故,先是灵宝寺杀人案,死了一个先帝身前的美人,而嫌疑人却是先帝身前的才人;紧跟着,在已经有证据证明嫌疑人清白的情况下,宗正寺却坚持要处死嫌疑人,让裴行俭颇感困惑。当然,他并没有反对宗正寺的决定。 说来说去,这都是皇室内部的事情。 从入仕的那一天起,他就恪守一个原则,不要掺和到皇室之中的是非。 至于宗正寺为什么要处死明空? 他并不在意,因为他从没有在意过一个过气才人的死活。 明空没有过气的话,自有皇帝决断;明空既然已经过气,那她的死活与他何干? 可是没想到在这之后,却引发出一连串的变故。 先是长安狱女牢被焚烧,左卫中郎将,也就是他恩师苏定方的女儿重伤。 虽然裴行俭不清楚苏庆芳怎么就成了内侍省掖庭局的典事,但他的态度很认真。 之后,灵宝寺再出案件。 先有聂苏失踪,后有德容失踪。 没等这两个案子有结果,有发生了弥勒大殿被毁,似有诡异出没。 案子呈报了太史局,原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但紧跟着,苏庆节发现了苏大为的行踪。 双方在万年县的通善坊芙蓉巷发生激战,苏大为逃匿无踪。 苏庆节则被苏定方召回家里,好一顿训斥。 之后,苏庆节跑去昆明池和尉迟宝琳比武,虽大获全胜,但也受了一点轻伤…… 这一连串的事情,足以让裴行俭手忙脚乱。 他接连被上官斥责,回到县衙,依旧没有任何的消息。 这也让裴行俭有些头疼,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是继续追查?亦或者是不管不问?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苏庆节却跑来告诉他,他怀疑灵宝寺的僧人明真是真凶,要求入灵宝寺进行调查。我的个小爷啊,那灵宝寺虽然是佛寺,却是皇家佛寺。 里面的僧人,也都是以先帝生前的嫔妃为主。 已经接连出事,这个时候再大张旗鼓去灵宝寺调查,那不是调查,是打皇室的脸。 而且这个时候,估计灵宝寺方面也不会同意他们入寺。 苏庆节还没有安抚下来,灵宝寺又传来消息:明真法师,失踪了! 我的个亲爷,这灵宝寺也太邪门了。 从明空明慧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五个人出事。 “狮子,你可以去调查,但是绝不能惊扰了寺里贵人的修行?否则你爹都保不住你。” 苏庆节道:“大兄放心,我晓得轻重。” 你要真晓得轻重,就不会在昆明池打得尉迟宝琳满头包了。 也亏得是这几年鄂国公,老尉迟恭开始修身养性,没有出来提尉迟宝琳讨公道。否则的话,不仅是长安县衙这边鸡飞狗跳,怕就连苏定方那边,也是不得安生。 可如果不让他去,这小子说不定会偷偷摸摸跑去。 既然如此,那索性让他去看一下。 裴行俭还派了陈十一郎和周良两个人陪同。这两人,一个沉稳干练,一个机灵,至少能避免苏庆节惹是生非。即便如此,裴行俭还是提心吊胆,有点不放心。 “郎君,外面有人求见。” “谁?” 裴行俭正心烦意乱,所以说话也就没什么好口气。 “说是南城县男府上的人,请郎君过府一叙。” 南城县男? 裴行俭一愣,抬头看过去。 来报信的人,是他的心腹,王升。 “南城县男请我做什么?我与他似乎不认识啊。” 裴行俭之所以这种反应,也不是没有原因。 这南城县男,姓王,名叫王敬直。 听着,是不是有点陌生呢? 不过如果提起王敬直的父亲,那么在贞观年间绝对是大名鼎鼎。 王敬直的父亲,名叫王珪,字叔玠,太原人氏,南梁尚书令王僧辩的孙子,初唐四大名相之一。 隋开皇十三年,王珪入召秘书内省,授太常治礼郎。 唐建立之后,历任世子府谘议参军,太子中舍人,太子中允,是隐太子李建成心腹。后因杨文干事件被流放。李世民登基之后,王珪被再次召回长安,历任谏议大夫,黄门侍郎,侍中,礼部尚书,封永宁郡公。贞观十三年兵事,谥号为懿。 怎么样,是不是很牛逼? 不过还有更牛逼的。 王珪和太宗皇帝是亲家,太宗皇帝的第三个女儿南平公主,就是王珪的儿媳妇。 当时南平公主嫁到王家之后,王珪才不管你是不是公主,坚持要南平公职对他夫妇行公婆跪拜之礼。要知道,自五胡乱华以来,礼乐崩坏。李唐皇室虽名为五姓七大家陇西李氏族人,但身体里实际上流淌有胡人的血脉。李世民一直想要恢复礼乐,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而王珪的坚持,让他看到了失传已久的礼法,也非常高兴。他不但没有责怪王珪,反而对王珪大加赞赏。也就是这以后,李唐皇室家的闺女出嫁,都要对公婆行跪拜之礼,并渐渐演变成了一种习俗。 王敬直,就是南平公主的夫君,也是王珪的小儿子。 不过,王敬直很倒霉。 他老爹王珪贞观十三年病逝,他在贞观十七年,因为太子李承乾造反的事情被牵连,不但流放岭南,与南平公主的婚姻也随之中断。太宗皇帝驾崩前,因念及王珪的贡献,加之王敬直此前的确无辜,于是就下旨赦免王敬直,让他返回长安。 王敬直回到长安后,恢复了爵位,也就是南城县男。 但,也仅止于此。 裴行俭考中明经的时候,王敬直还在岭南。 他成为长安县令之后,与王敬直也没有任何联系。 “去告诉来人,本县公务繁忙,多谢南城县男美意,过府一事改日再说吧。” “喏!” 王升转身往外走。 “慢着!” 就在他准备要出门的时候,裴行俭突然又唤住了他。 王敬直自从回京以来,深居简出,从不与人联络,也很少请人到他府上去做客。 突然间邀请自己过府一叙,又是何故? “有没有问清楚,请我过府有什么事情?” “哦,说是南城县男准备迎娶新妇,所以请郎君前去饮酒。” 不对! 王敬直迎娶新妇不足为奇。 他毕竟和南平公主已经离婚,且南平公主后来嫁给了刘玄意,并且在年初时病故身亡。 皇帝李治是个仁厚之人。 南平公主是他姐姐,所以南平公主活着的时候,王敬直当然不能结婚。 可现在,南平公主已经死了。想必也有南平公主临死前的托付,毕竟两人在离婚之前,夫妻关系很和睦。况且,王敬直是王珪之子,至今单身,终究不是好事。 所以,李治也就准许了王敬直再婚。 我和王敬直没什么交集,他迎娶新妇,与我也没有关系。 他是王珪之子,最终礼数。突然请我过府,是一种失礼的行为,他应该很清楚。 那么,他还要派人请我前去? 裴行俭的脑海中,骤然就闪过一个念头。 他对王升道:“敬直娶新,确是一桩好事,我不能不去祝贺。 把请帖放下,告诉来人,就说我会按时前去。对了,你再去买些礼物,我总不好空手前往。” “小人明白。” 王升说完,躬身离去。 裴行俭看着王升离去的背影,突然间眉头一蹙。 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自心头涌起。 他也不知道那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只看着王升的背影,很不舒服。 王升可是从河东开始就跟随他左右的心腹,以前没有觉得,怎么今天会有这种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一章 祝由术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天,将晚。 夕阳斜照,落日余晖把朱雀大街染成了红色。 承天门外的街鼓声已经敲响,远远看去,就见皇城宫门正在缓缓关闭。 街上行人的速度明显加快,一个个行色匆匆。 王敬直家住安仁坊,毗邻朱雀大街。如果从地理位置而言,这里已经属于万年县所治。 裴行俭这个长安县令,如今来到万年县,感觉上总有些不太自在。 不过,为了证明他心里的猜想,裴行俭还是决定走一趟安仁坊。 王敬直的住所位于安仁坊南闾,从位置而言,还算不错。宅院不大,分为两进。他这个南城县男现在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虽有爵位,却不敢在临街开门。就连大门都是藏在曲巷之中。裴行俭来到王府的时候,府门紧闭,也没有看到什么人。 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 裴行俭命人上前,叩响了门扉。 他没有带王升来,是因为日间这心里有些疙瘩,一时间解不开。 按道理说,王升是他心腹,而且跟了他多年,不应该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产生怀疑。 可裴行俭还是没有带他,而是安排他在安仁坊找一家客栈。 他是不可能夜宿王府,说不会会带来很多的麻烦。不过,估摸走的时候,安仁坊已经闭门了。裴行俭心里很清楚,虽然表面上看长安放松了警戒。可实际上,夜禁变得更加严格。这时候夜行长安,可不是一个好主意,还是在安仁坊早作安排吧。 王府大门,开了。 一个门子出来,和裴行俭下人交谈两句,忙把大门敞开。 “我家郎君吩咐,裴君前来,不必通禀。” 裴行俭心里一动,旋即道:“那有劳了。” 他命随从留在门房,跟着那下人直奔中堂。 王敬直这住处,的确是有些寒酸。 宅院面积不算小,可明眼人能看得出来,并没有精心布置,一切看上去都很简朴。 也难怪,王珪死了,南平公主也故去了。 王敬直虽然结束了流放,但实际情况并没有好转。 南平公主活着,还会暗中照顾他。可现在,南平公主已经没了,李治或许会念及南平公主的面子给予他一些关照,但那关照一定不会太多,王敬直也更加的小心。 他回京也快两年了吧,一直就住在这里,甚至连布置家宅也要小心翼翼。 “守约,好久不见!” 裴行俭在中堂等了没多一会儿,王敬直就匆匆走来。 守约,是裴行俭的字。 他也连忙起身,道:“见过南城县男。” “哈哈,守约客气了,叫我怀远就好。” 王敬直年岁其实不大,还不到四十。 但他看上去,却如同五旬一样,两鬓都有些灰白。 “今日冒昧邀请守约来,一是我大喜在即,请守约来吃酒。 二来嘛,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副画,想请守约来帮我品鉴一番。” “怀远兄,客气了。” 裴行俭有些尴尬,他其实不太清楚,该怎么和王敬直寒暄。 毕竟,两个人此前并无交集。虽然裴行俭隐隐猜出了王敬直请他来的原因,可是在没有确定之前,他不敢露出半分破绽。只好和王敬直寒暄了几句,就换了话题。 “怀远兄得了什么画,可否让小弟欣赏一下。” “守约果然是雅人,既然如此,咱们先赏画,再吃酒。 正好,我后院里的石竹开花,咱们赏画之后,就在后院赏花,如何?” “兄长美意,小弟怎敢推辞?” 裴行俭说完,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催促王敬直带他去赏画。 王敬直笑着答应,领着裴行俭走出中堂,穿过一条回廊之后,就进了后院。 这后院,属于后宅,一般人无法进入。 里面的仆人也都是王敬直的心腹,虽然人数不算多,但看得出来,王敬直很信任他们。 “画在何处?” “就在房,请随我来。” 王敬直带着裴行俭来到了房,却没有进去。 “画就在屋中,守约只管欣赏,我去看看厨舍酒菜准备的如何,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哈哈,那就有劳兄长。” 裴行俭大笑两声,就迈步走进了房。 王敬直向四周看了两眼,朝两边的仆人使了个眼色,那仆人立刻退走。 他深吸一口气,在屋外站立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裴行俭进了房之后,就见屋里的摆设很简单,除了一些卷之外,并无什么画。 “怀英,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裴行俭摇摇头,道:“我要是想抓你的话,今天就不会孤身前来。” 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原来在架后面,是一间暗室。 从暗室里走出一人,他身高体胖,看上去很健壮,朝裴行俭拱手一揖道:“让二哥费心了。” 出来的人,正是狄仁杰。 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人也瘦了一圈。 不过他的精神还算不错,脸上还带着笑容。 裴行俭看着他,苦笑一声,“怀英,你说你这是何苦?闹出来了这么大的动静?” “二哥,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明知道明空法师是无辜的,怎能眼睁睁看她送命?” “可你也不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还烧了长安狱女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圆转。” “不必圆转,待此事水落石出,哪怕人头落地我也心甘情愿。” “既然如此,你找我来作甚?” “我想与二哥知晓,那真正的杀人凶手是谁。” 裴行俭眸光一闪,却没有追问,而是坐在一旁,轻声道:“让我猜猜,你不会要说,杀人凶手是灵宝寺的明真法师吧。” 这一次,轮到狄仁杰愣住了。 他旋即惊喜道:“二哥,莫非已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又能怎样?我不是告诉过你,长安的水很深,让你不要轻易涉足其中?我告诉你吧,从一开始,我就清楚明空是无辜的。但宗正寺的决断,又岂是我一个长安县令能够改变?我也知道,那明真法师很可能是凶手,而且她背后还有人。” “谁?” “吴王,恪。” 暗室里,传来一声桌椅倒地的声响。 裴行俭目光一凝,立刻向暗室看去,同时伸手就按住了剑柄。 “什么人,出来?” “县君不必惊慌,是贫尼。” 话音未落,一个婀娜身影从暗室里走出。 她一身男人装束,用黑巾抹额,掩去了牛山濯濯。 “你是……” “贫尼就是那个该死的明空。” 裴行俭慢慢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看着明空道:“你还敢出来?不怕本县抓你回去?” “就算县君不抓贫尼,怕贫尼也凶多吉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日怀英和阿弥救贫尼脱狱,贫尼就知道,那些人会置我于死地。 若非小玉,贫尼现在已经死了。既然如此,贫尼怎地都要搏一次,和他们拼个死活。” “小玉是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哥,你不必担心,今天我与法师出现在你面前,就没打算逃跑。 你且听我们说完,之后要抓还是要杀,我与法师绝不反抗,任由你发落,如何?” 裴行俭眸光闪烁,把宝剑摘下来,放在了桌案上。 “其实,今天王敬直派人来请我,我就猜到是你。 原本我还以为你想要反悔,找我来帮忙。没想到……也罢,既然如此,你说,我听。 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不会放过你们两人。” 狄仁杰和明空相视一眼,都微微一笑,在房里坐下。 “二哥,阿弥可好?” “你是说,苏大为吗?” “正是。” “他好的很,前些日子大闹灵宝寺,之后又在芙蓉巷和我们斗了一回。 说来惭愧,我身为长安县令,竟不知自己手下还有如此了得人物。你们放心,他没死……不过现在躲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我之所以说明真是凶手,吴王也卷入其中,就是从他那里知晓。本来,我不太相信他的话,可是现在,我也糊涂了。” “此话怎讲?” “明真,如今下落不明。” “什么?” 裴行俭没有理睬狄仁杰,目光落在明空身上。 明空看上去,也十分憔悴,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她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 不过,她给裴行俭的感觉却有些古怪,总觉得在她美艳的容颜背后,似隐藏着一种极其阴冷的气质。这种气质,让裴行俭很不舒服,甚至在内心里,有一些反感。 “明空法师,你能为我解惑吗?” “解惑不敢当,贫尼只知道,明真是异人。” “什么?” 裴行俭的脸色,变了,“你怎么知道?” “她对贫尼用了诡术,当日阿弥去灵宝寺,并非是想去闹事,而是为了解救贫尼。” 狄仁杰道:“这点我可以证明,明空法师入狱当天,我在回家的路上,也曾遭遇侍鬼袭击。若非阿弥,我怕已经死了。如今想来,她之所以要对我下手,是因为那天我随杨义之入寺勘查时,曾对明真说,我已经有了线索,定能找出杀人凶手。” “所以,你们就认为,明真是凶手?” “嗯。” “按照你们的说法,明真如果是异人,那苏大为……” 明空朝狄仁杰看了过去,狄仁杰点了点头。 “阿弥也是异人,不过并没有太久。 说来,阿弥与二哥也有香火之情。据我所知,他是丹阳郡公门下。” “你是说,苏大为是丹阳郡公弟子?” “我不太清楚,但应该是这样。” 裴行俭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狄仁杰说的没错,如果苏大为真是丹阳郡公门下弟子的话,那和他真有香火之情。丹阳郡公李客师,是卫国公李靖的弟弟。而裴行俭受苏定方提携,也曾执弟子礼。苏定方呢,随卫国公李靖学过兵法,李靖对他有提携之恩,也算是李靖的弟子。 贼你妈,有点乱了。 如果这么算起了,他裴行俭见到苏大为的时候,岂不是要尊苏大为一声师叔? “他是异人,我为何不知道?” “二哥可还记得,阿弥有段日子,一直在昆明池?” “当然记得,还是我……你的意思是,他就是那段日子变成了异人?” “是。” 狄仁杰道:“他回来后没多久,就听说法师要出事,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 “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裴行俭苦笑连连,对狄仁杰道:“我要是能早点发现,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此事也不怪二哥,是阿弥不想告诉别人。 事实上,他成为异人的事情,除了我和柳娘子之外,再无人知晓。甚至法师也是后来才知道。” “好,你继续说。” 裴行俭转过头,对明空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自贫尼出事之后,一直在想其中原因。 阿弥把贫尼救出后,在偶然中点醒了贫尼,令贫尼想起了一件事。明真是天王殿的住持,负责打理天王殿。可是,贫尼却发现,天王殿的天王法相,有一些怪异。 有一次贫尼见明真擦拭法相,似乎是用鲜血。 寺里的贵人,频繁失血;而阿弥提醒贫尼,东晋时有孙恩曾供奉诡异,并加以趋势。所以贫尼就怀疑,明真是不是在灵宝寺供奉诡异,用贵人们的血来供奉诡异?” “所以,她要害你?” “除此之外,贫尼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她可以直接杀了你,为何要借他人之手?” “这个,想来是因为她杀了我,容易暴露吧。” “那她为什么要杀明慧法师?” “明慧好奢华,不耐寺里清苦。 她和明真接触比较多,贫尼曾见过她二人发生争执。要知道,那么多贵人失血,可不是一件小事。可是,却从没有人说过。贫尼想,是不是明慧和她有什么交易?” “这倒也可能。” 裴行俭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 “你认识不认识聂苏?” “她是寺里的沙弥,平时很勤快,贫尼有印象。” “那德容呢?” “她是知客僧,是个精明的人,贫尼当然认得。” “她二人,失踪了。” “啊?” 明空露出愕然之色,看着裴行俭。 哪知道,裴行俭又一次转变话题道:“对了,你刚才说,你中了明真的诡术?” “是。” “现在如何?” 狄仁杰在一旁,叹了口气。 “二哥,我知道你不信,但我是亲眼所见。 那天阿弥去灵宝寺之后,法师身上的诡术发作。我当时很着急,灵机一动就想到了怀远兄。之前我在国子监的时候,见过怀远,知道他在岭南曾学了祝由之术。” 裴行俭愣住了,“你说怀远,会祝由术?” “是!” 狄仁杰的脸上,露出了回忆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二章 黑猫报恩 岭南,对于此时的大唐而言,尚属于蛮荒之地。 王敬直作为初唐宰相之子,又是驸马,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一下子被发配到了岭南,各方面都难以适应。他刚到岭南不久,就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好在王珪与岭南豪强冯氏交情不错,对王敬直多有关照。他们请了当地的巫医为王敬直治病,使用的就是祝由术。而王敬直也因此对祝由术产生兴趣。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在岭南多久。 也没有什么事情,又有冯家的关照,衣食无忧。 于是闲来无事的情况下,王敬直就找了当地的巫医学习祝由术,而且造诣很深 “我也是偶然机会,得知怀远精通祝由术。 当时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我就想到了他,于是带着法师从芙蓉巷,一路找到这里。” “慢着,芙蓉巷在通善坊,这里是安仁坊,距离可不近。” “是不近,沿途还好几次遇到了金吾卫。” “那你们” “是小玉,小玉帮助我们到了这里。” “小玉是谁?” 狄仁杰看了明空一眼,明空起身,走进了暗室。 片刻,她抱着一只黑猫出来。 那黑猫看上去气息奄奄,像快死了一样。 “它就是小玉。” “一只,黑猫?” 狄仁杰道:“二哥,小玉其实是一只诡异。” 仓啷一声,裴行俭拔出了宝剑,后退了好几步。 黑猫强撑着睁开眼睛,看了裴行俭一眼,那双幽绿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不屑之色。它很傲娇的叫了一声,声音很低弱。然后,它又闭上眼睛,蜷缩在明空的怀里。 “二哥别怕,小玉不坏。” “它可是诡异。” “诡异也有好坏,小玉虽非人,却懂得报恩。 它当日把我们送来这里,怀远虽施展了祝由术,也只是稍稍稳定了法师的状况,并且没有持续太久。那天,天快亮的时候,法师气若游丝,已无法再支撑下去了。当时我和怀远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法师幸亏小玉,以灵珠为法师续命。” “灵珠?” “道士修内丹,和尚炼舍利。 诡异,也有灵珠,就类似于道士的内丹,和尚的舍利子。 那是与它性命攸关的事物,但在关键的时候,它却把灵珠给了法师。 二哥可能不了解,所谓诡术其实就是道术的衍生,属于旁门左道。小玉用灵珠破了明真的诡术,才算是把法师的命挽救回来。可是小玉自己,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听了狄仁杰的解释,裴行俭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 他看着明空怀里的黑猫,缓缓收起了宝剑。 “如此说来,这诡异倒是它为何要救法师呢?” “因为法师曾救过它。” 明空一边插嘴道:“贫尼可没有那么深的道行,贫尼第一次见到小玉的时候,以为它只是一只黑猫,并不知道它是诡异。它虽然受了伤,但凭它的本领,也不会有大碍。人常说,猫有九条命,小玉又怎可能轻易死掉。贫尼是照顾它,没有救它。” “知恩图报,不惜舍命相救。 怀远说,灵珠是诡异的根本。失了灵珠,小玉等于它现在也是勉力活着,怕是撑不得太久。” 狄仁杰说着,露出伤感之色。 裴行俭看小玉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许多。 他厌恶诡异,是因为他的父兄,都死于诡异之手。 特别是他的兄长裴行俨,在隋末唐初的时候,号称万人敌。 武德二年,王世充勾结诡异,在洛阳称帝。裴仁杰裴行俨父子秘密准备起事,谁料想行事不密,起义的事情泄露。王世充也知道裴行俨厉害,于是驱使诡异害死了裴仁基父子。 裴仁基父子死的时候,裴行俭才出生。 幸亏有家人拼死保护,把他送回了闻喜,才算保住了性命。 而今,他听说了小玉的故事,不由得对诡异产生了一些新的看法。 “怀英,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可没有证据,也没有用处。” 他坐下来,道:“明真,我可以派人去找。 不过,如果她是异人的话,估计很难找到她。而你二人,对了,还有苏大为,你们三个人劫狱的罪名,我却无法为你们洗脱。当今陛下仁厚,对兄弟姐妹极为爱护。 吴王虽不是嫡出,但生前甚得先帝所爱。 如此情况下,如果没有绝对的证据,陛下是不会允许我们对吴王下手”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看着狄仁杰两人。 狄仁杰和明空都明白,不把吴王解决掉,想要追查明真,非常困难。 明真一介比丘,在长安也没有什么根基。她既然离开了灵宝寺,吴王一定会庇护她。说实话,有吴王的庇护,哪怕是裴行俭身为长安县令,也很难再追查下去。 狄仁杰长出一口气,陷入了沉思。 “刚才县君说,阿弥曾提醒县君,小心明真和吴王?” “嗯,其实也不是提醒我。 当时左卫中郎将之子苏庆节因为心疼二娘重伤,所以非要参与抓捕行动。 他性子高傲,擅自行动,在芙蓉巷堵住了苏大为。我说呢,苏大为怎么会逃走狮子,就是苏庆节自幼天赋异禀,十二岁就成了异人。只是苏中郎不愿声张,所以外人都不清楚他的身份。苏大为是异人的话,那么能够逃走,也就可以理解。” “苏中郎的儿子,也是异人?” “呵,这有什么奇怪。 其实长安有不少勋贵子弟是异人,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表明。 据我所知,胡国公数字秦怀玉,也是异人。” “你是说胡国公秦琼的那个傻儿子?” 明空露出吃惊的表情,显然也知道秦怀玉其人。 不过,这似乎不足为奇。 太宗在世的时候,明空身为才人,时长帮助太宗处理公务,对朝中勋贵家里的情况,也非常了解。 “秦怀玉是谁?” “胡国公秦叔宝的庶子,据说生下来就浑浑噩噩,傻里傻气。 当年贫尼在宫里的时候,曾听任说胡国公对他颇为不喜。倒是先帝怜惜他,可怜他呆傻,所以封了他一个正七品的云骑尉散官。胡国公过世之后,秦怀道就把他赶出了家门。幸亏先帝听说,狠狠斥责了秦怀道,之后又授秦怀玉上戍主之职。 当时贫尼还奇怪,先帝何以对秦怀玉如此看重。 若他是异人似乎就说的通了。” 明空说完,又道:“那阿弥除了提醒注意明真和吴王之外,还说了什么?” 裴行俭想了想,脱口而出道:“玉枕。” “啥?” “苏大为还提醒说,明真好像对玉枕感兴趣,还说咱们知道。” “就是之前,我交给二哥的玉枕?” “正是。” 一旁明空疑惑道:“你们说什么玉枕?” “哦,就是高阳公主府的玉枕,据说是陛下所赐。” “陛下所赐?” 明空先有些困惑,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道:“可是先帝生前所使用的玉枕吗?” “好像是吧。” “那是先帝留给陛下的事物,怎么会赐给了高阳公主?” “这个,听说是高阳公主找到了陛下,说喜欢玉枕,于是从陛下手里讨要过去的。” 裴行俭心里,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他轻声道:“法师,莫非你知道那玉枕的来历?” “贫尼知道那玉枕,先帝生前,从不离身。 他不管到什么地方歇息,都会带着玉枕。贫尼也问过陛下,说那玉枕有什么稀奇,竟随身携带?陛下说,玉枕是文德皇后的遗物,他带在身边,就会觉得文德皇后在他身边陪伴。” “是文德皇后的遗物?那就难怪了!” “不对!” 明空并未释怀,她闭上眼,努力回忆她在宫中的过往。 “怎么不对?先帝生前对高阳公主也十分喜爱,公主讨要玉枕,是为了怀念先帝,很正常啊。” “贫尼依稀记得,那玉枕是孙神仙所赠。” “孙神仙?” 裴行俭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道:“法师说的,可是华原孙思邈孙神仙?” “是。” “那又怎样。” “贫尼不知道,但隐隐觉得,玉枕既然是孙神仙所赠,怕是另有玄机?” “唔,也不是不可能。” 裴行俭点了点头,突然道:“那法师的意思是,高阳公主向陛下讨要玉枕,是别有用心?” “是不是别有用心,贫尼不知道。 那玉枕是先帝随身之物,如果没有特殊用途,理应陪葬才是。可是先帝却赐予了陛下,显然是特意为之。高阳公主又专门向陛下讨要,县君难道不认为太巧了吗?”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巧合。” 裴行俭说完,苦笑道:“可即便我们怀疑又有什么用呢? 我虽是长安县令,却进不得高阳公主府,更别说见到公主,询问她玉枕的事情” “县君虽然不可以,但有人可以。” “谁?” 明空噗嗤笑了,道:“县君莫忘记了,先帝驾崩前,曾委任了顾命大臣。” “你是说,赵国公?” 裴行俭眼镜一亮,连连点头道:“没错,我们虽奈何不得吴王和高阳公主,但有人可以。赵国公是元勋老臣,又是陛下的舅舅,甚得先帝倚重,倒是最为合适。” 他说到这里,眉头又一蹙道:“可是,赵国公日理万机,怕是难以相见。” “其实,见赵国公不难。” 明空道:“赵国公虽然公务繁忙,但是有一个习惯却从未变过。 贫尼听说,他幼年时丧父,与文德皇后相依为命,经常去宣阳坊东里一家林记吃青精饭。时至今日,他的这个习惯都没有变过,每天回家的时候,一定会前去品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三章 无题 夜,深了。 长安下起了雨。 裴行俭从王敬直家中出来,已是夜半。 雨,很大。 从天边隐隐传来雷声轰鸣,似乎预示着更加狂猛的暴雨将要到来。 王府门外,有仆从打开了雨伞。 裴行俭却推开了,冒着雨在长长的巷曲中行走。 今晚的会面,对他而言,并不是一次愉快的体验。 一开始都还好,但伴随着明空掌握了话语权后,裴行俭就觉得他失去了主动,几乎一直跟着明空的节奏。 这究竟是怎样的女人? 她话语并不强势,但很容易就把人引入她的节奏之中。 裴行俭觉得,她被控制了。完是按照明空的思路,根本无法反抗。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不过,她的强势,并非表露在外面,而是一种非常内敛的强势,一种发自于骨子里的强势,裴行俭无法抗拒。 他很反感。 可是也无法否认,这样的女人很有吸引力。 怪不得怀英不惜犯死也要救她。裴行俭也不清楚,如果把他换在了狄仁杰的位子上,是否能抗拒这种吸引力呢? 这个女人,有毒! “郎君,怎么不打伞啊。” 王升从客栈里跑出来,手里举着雨伞。 裴行俭看了他一眼,道:“没什么,只是吃多了酒,淋淋雨,清醒一点。 客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还让人准备了热水可以沐浴。” 这个王升,真的很贴心。 裴行俭甚至觉得,他是不是错怪了王升?只因为一点点毫无证据的怀疑,就疏远他,会不会过分了呢? 不过再一想,似乎也没什么。 王升应该不会觉察到他的疏离,而且有些事情,的确不适合让王升知道。 “嗯,那就早点休息。” 裴行俭在王升的带领下,进了客房。 客房很大,分内外两间。 外间还摆放着一个大木盆,水汽袅袅。 裴行俭让王升他们都去休息,一个人在客房里脱了衣服,然后就跳进了水盆里。 热水,一下子驱散了雨水带来的寒意。 裴行俭也清醒很多,脑海中不时浮现出在王敬直家中的场景。 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几件事了! 明真的嫌疑很大;吴王恪也牵扯其中;明真似乎供奉了一头诡异,但目前不知去向;吴王恪之前操纵了玉枕案,是因为明真需要;吴王恪之所以要处死明空,是因为明真的缘故。 那么问题来了,明真也好,吴王恪也罢,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裴行俭的心里面,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有,之前被陈敏他们抓到了姜隆,据说是被人重金招来。 是谁把他们招来?招来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那些江洋大盗,会不会和明真或者吴王恪有关呢? 当一条条线索逐渐清晰,并汇聚在一起的时候,裴行俭发现,竟然依旧没有答案。 越是如此,就越说明事态严重。 必须要弄清楚他们的真实目的,否则哪怕有诸多线索,依旧是如瞎子摸象一样。 或许,应该再审问一下姜隆? 虽然姜隆已经交代清楚,但裴行俭还是觉得,可以继续深挖。 因为,明真失踪,吴王恪又不是他能可以随便调查,也就等于是断了一条线。看看姜隆那条线能否用上。如果姜隆和明真有关联的话,说不得也能顺藤摸瓜追查。 哪怕姜隆和明真无关,也无所谓。 这么多江洋大盗齐聚长安,终究不太正常。 万一他们闹出什么事情来嗯,距离陛下去崇圣寺祭奠先帝还有十天,把这些牛鬼蛇神清除干净,也是一件美事。总不能让他们在祭奠先帝那天,跑出来闹事。 慢着! 裴行俭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只是这灵光来得快,去的也快,非常模糊。 姜隆他们,会不会和祭奠先帝有关呢? 一刹那,裴行俭在水盆里激灵灵一个寒颤。虽然浸泡在热水中,却是遍体生寒 安仁县,东里,王府后宅。 “下雨了!” 狄仁杰看着顺着屋檐流淌下来的雨水,轻声道。 明空没有理他,目光紧盯着奄奄一息蜷在桌上的黑猫。 王敬直的手,就放在黑猫的身上。 片刻后,他把手拿开,扭头看了明空一眼,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怀远,小玉它,真的没救了吗?” “灵猫吐珠,生机已绝。 哪怕现在有另一头诡异甘愿把灵珠给它,也无法挽回它性命。这小家伙能撑到现在,已是难得。法师,恕我道行浅薄,实在是无能为力。估摸着,它过不得今晚。” 王敬直在岭南学会了祝由术,但他并非异人。 狄仁杰默不作声,只看着明空。 而明空则走到黑猫的身边,身手轻轻抚摸它柔顺的毛发。 嗯,有点粗糙! 小玉以前的毛发可是柔顺的很,摸着就好像绸缎一样。黑猫慢慢睁开了眼睛,朝明空喵的叫了一声。它好像是在安慰明空。可这一声,却让明空的泪水一下子涌出。 已经有多久没有哭过了? 明空,实在记不太清楚。 哪怕是太宗驾崩,她被送到灵宝寺落发,也没有流过眼泪。 可是现在 狄仁杰心里,也酸酸的。 他走上前,轻声道:“法师,别难过,小玉一定不想看你这般模样。” “都是我,都是因为我。” 明空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淌,落在了黑猫的身上。 就在这时,忽听屋外传来轰隆一声雷鸣,惨白的电光照亮了屋外的庭院。 黑猫突然挣扎着站起来。 明空一愣,忙伸手把它抱在怀里。 哪知道,黑猫却扬爪,在她手上挠了一下,留下几道血痕。 疼的明空一声轻呼,下意识就放开了黑猫。黑猫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明空反应过来,忙弯腰想要抱起黑猫,嘴里还碎碎念道:“小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可是,黑猫却躲开了明空的手。 它摇摇晃晃往屋外走,看上去步履蹒跚,但速度却很快,一溜烟就跑出了房间。 “小玉,小玉!” 明空见状,大惊失色,忙追了出去。 狄仁杰和王敬直则相视一眼,都露出了疑惑表情,紧跟着明空,也走出房间。 黑猫冲进了大雨中。 它的身形,已没有了早先的优雅,但速度很快。 “小玉,你别跑,快回来。” 明空也冲进了大雨,想要把黑猫追回来。 但是,黑猫却很敏捷,三两下就到了围墙下,唰的跳上了围墙。 雨水把黑猫的毛发打湿,它蹲在围墙上,回头看了明空一眼,那双幽绿的眼睛,似有不舍之意。 “小玉,快下来啊。” 明空冲到了围墙下,大声呼喊。 黑猫叫了一声,纵身就跳到了墙外。 “小玉它跑了,快把它追回来啊,怀英,我求求你了。” 明空此刻,身都湿透了。 她大声冲狄仁杰求助,可是狄仁杰却打着伞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我听说,猫在临死之前,会离开主人,因为它不愿意让主人看到它死的模样。我不知道诡异是不是如此,但小玉显然是这种想法。它是诡异,又怎会在人的面前流露表现软弱呢?” “可是” 明空再也忍不住,哇的哭出声来。 她扑进了狄仁杰的怀里,却让狄仁杰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张开手臂,显得很是尴尬。 屋檐下,王敬直看到这一幕,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没说什么,转身沿着长廊离去。 生生死死见得多了,似乎早已经麻木。 原本以为会死在岭南,可没想到,又活着回到了长安。 只是回来了,已物是人非! 他心里有些感慨,突然哼起了一首岭南的小调。 长安虽好,却非他所期待。原本,他还牵挂着南平公主,可如今公主也香消玉殒,这偌大的长安城,住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他想起了老家,也怀念在岭南的逍遥。 长安的水太深了! 他一个文弱书生,实在不适合在这里生活。 等过些日子,就上表请离。回太原也好,去岭南也罢,总胜过这长安缭乱的繁华。 明空,冷静下来。 她在狄仁杰的搀扶下,进了房间。 失魂落魄坐在屋里,她有些迷茫。 她还活着! 但是,小玉却走了。 阿弥如今下落不明,狄仁杰也前程尽毁,怕是无法在国子监继续学业。 明空抬头,看着狄仁杰道:“怀英,我们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从未有如此的虚弱感,让明空感到不知所措。 狄仁杰递了一块手巾给她,轻声道:“我们现在,只有等待。” “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狄仁杰看着明空,道:“我相信,不会太久。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裴君应该已经想到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赵国公一直对吴王心存忌惮,相信只要裴君找到他,就一定会水落石出。” 吴王,实在是太尊贵了! 而狄仁杰和明空,相比之下却太卑微,根本无法对抗。 想要水落石出,就必须找到一个比吴王更强大的人。 明空推荐了赵国公长孙无忌,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 要知道,吴王曾差一点就危及到了他外甥,也就是当今皇帝李治的皇位。长孙无忌之前奈何不得吴王,但心里面肯定不会舒服。只要有一个机会,他就不会放过。 而狄仁杰和明空能否反败为胜,就看长孙无忌会不会出手! 雨,越来越大。 黑猫从围墙跳出去,沿着小巷依里歪斜的走着,漫无目的。 它走的越来越慢,最终在宣阳坊坊墙下,终于走不动了,四肢一软,就趴在了泥水中。 那双幽绿的眼睛,神采渐渐隐去。 雨水,打在它身上,它仿佛毫无觉察。 轰隆隆,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黑猫的身子,突然一动,紧跟着,雨水落在它身上的一刹那,突然化作雾气,没入黑猫的身体之中。雾气,越来越浓,黑猫身下的雨水,也不见了踪影。它的身体,被水雾所笼罩,远远看去,好像一团棉花球一样。雨水,再也无法落在它身上。 一头黑狗,出现在了坊墙上。 它瞪大眼睛,四处查看,目光落在了水雾之上。 汪! 黑狗叫了一声,然后纵身就从坊墙上跳下来,缓缓靠近水雾。 它又叫了一声,慢慢趴在地上。 一双幽森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水雾,看清楚了被雾气包裹在里面的黑猫。 就这样,一猫一狗,一动不动。 雨,渐渐小了,在三更天的时候,终于停止。 包裹着黑猫身体的水雾,渐渐散去,露出了它的身体。 黑猫蜷缩着,依旧一动不动。 而黑狗却站起来,走到黑猫身前,张口咬住了黑猫的脖颈。它向四周看了两眼,纵身就跳上了坊墙,又从墙头跳到了外面。它穿过了朱雀大街,一路狂奔,眨眼间就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四章 己巳日(一) 不知不觉,就进入五月。 去年的五月,太宗皇帝驾崩。一转眼,一年光阴过去了。 在长孙无忌和诸遂良等一众顾命老臣的协助下,昔日的太子李治也已经坐稳皇位。 李治很幸运,有一众当年辅佐太宗皇帝,对他也忠心耿耿的老臣辅佐。 长孙无忌也好,褚遂良也罢,都是才干卓著,能力出众的人。李治甚至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只要遵从太宗皇帝当年制定的规则,萧规曹随足矣。更何况,太尉长孙无忌还是他的舅父,对他自然没话说,是忠心耿耿,做事情同样也是尽心尽力。 不过,李治也很悲哀。 太宗皇帝太优秀了 优秀到李治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下意识把他和太宗皇帝进行对比。 而长孙无忌等人,更是坚守太宗皇帝制定的规则,决不允许有任何人来改变和动摇。 大唐帝国在经历了贞观之治后,国力日益强盛。 但在强盛的同时,一个强大的利益集团也在悄然形成。 当年令大唐帝国强大无比的府兵制,伴随着国力的增长,却显得越来越不合时宜。李治当然也看到了这一点,但有心无力。无论他想做出怎样的改变,长孙无忌等人都坚决反对。这也使得他登基一年,虽皇位稳固,却给人感觉却是大权旁落。 这也让李治的心里,很不舒服。 己巳日,是太宗皇帝的周年。 早在三月,李治就决定在崇圣寺祭拜太宗皇帝。 这些日子以来,内侍省和宗正寺都在操办此时。在进入五月之后,整个崇圣寺都进行了一次整修和清扫。内侍省更派出大量的人手,对崇圣寺的僧人进行调查和整顿,一旦发现有那滥竽充数之人,就会将之驱逐,以保证祭拜大典不发生意外。 而在己巳日的前三天,整个崇德坊就开始了警戒。 昔日负责维持治安的武侯和坊丁全部换成了金吾卫,崇圣寺周围,更驻扎了兵马。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要来了 崇德坊的居民也都变得格外兴奋,日盼夜盼,等待着己巳日到来。 不过,有人高兴,就有人愤怒和悲伤。 济度巷的人们,就很不开心。 由于济度巷与灵宝寺后山门隔河相望,为防止发生意外,长安县下令,把济度巷的居民全部迁移出去,并推平了济度巷。以至于如今的济度巷,已成为了平地。 视野,变得开阔许多。 在济度巷的废墟上,驻扎了一队金吾卫。 尉迟宝琳阴沉着一张黑脸,走到营地门口,向灵宝寺眺望。 “为什么要驻扎于此,这里距离崇圣寺还隔着一座佛寺,万一出什么事情,根本来不及。” “这是卫尉所命,有什么办法” “凭什么程家那五个蠢货,就可以驻扎崇圣寺” “这个” 尉迟宝琳口中的五个蠢货,是程咬金的五个儿子。 程处嗣、程处亮、程处弼、程处寸和程处立。其中,程处嗣、程处亮和程处弼三人是程咬金继室清河崔氏女,也就是崔夫人所生。那清河崔氏,是五姓七家之一,赫赫有名的中原世族。而程处寸和程处立两人有点可怜,是程咬金的庶子,但实际上是确是嫡出。他二人的年纪,比程处嗣三人大,只是母亲没有显赫的家世而已。 他二人的生母,是程咬金的原配,也就是隋朝县令孙陆儿的第三女,可惜死的早。 等程咬金功成名就之后,就娶了清河崔氏女。 凭借清河崔氏之名,程处嗣三人变成了嫡出,而程处寸两人,却成了庶子。 好在,他们几兄弟的关系很好,并没有像其他家庭那样,闹出一个兄弟隔阂的局面。 除此之外,程咬金还有一个儿子名叫程俊,是妾室所生。 随从苦笑道“谁让那程处侠是陛下身边的人呢” 这程处侠,就是程俊。 他年纪和程处立差不多,曾拜东宫通事舍人,在李治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随左右。 这叫做从龙之功 尉迟宝琳闭上了嘴巴,半天才恶狠狠憋出一句话来“只怪那老夯货太能生了。” 随从噗嗤笑了,又连忙捂住了嘴。 尉迟宝琳可以这么说,他不可以。 而且,程咬金能生是本事,尉迟恭在这一点上,的确是比不上程咬金,只有三个儿子。 “算了,让大家都精神点,明天陛下就要来祭拜先帝,说不定会路过这里。 别被程家五犬比下去,谁要是敢给我丢了脸面,等结束之后,某就扒了他的皮。” “喏” 随从连忙答应,匆匆离去。 尉迟宝琳则叹了口气,转身准备返回营地。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了一个人。 他骑着马,身边还跟着一头白头犼,远远就喊道“是鼋鱼吗” 尉迟宝琳脸色一变,快走几步吼道“苏吉祥,我警告你,我表字元瑜,不是鼋鱼。” 来人,已经到了尉迟宝琳跟前。 他跳下马,笑嘻嘻道“老黑,别生气嘛,我口音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贼你妈,你就是故意的。” 尉迟宝琳倒不是真的生气,只骂了对方一句。 “苏庆节,现在已是夜禁,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我来查案。” “查案” 尉迟宝琳一愣,道“大晚上的,你查什么案。再说了,你什么身份查案” “是县君与我的委派,我有通行令牌。” 说着,苏庆节取出一块腰牌,朝尉迟宝琳晃了两下。 “你说你堂堂左卫中郎将之子,大把的前程任你选,你查什么案啊。” “我喜欢。” “好,你喜欢查案就查,来我这里作甚” 苏庆节道“商量个事,我准备呆在你这里,你不会反对吧。” 尉迟宝琳浓眉一挑,一把拉着苏庆节到旁边,压低声音道“狮子,我告诉你,可别乱来。明天陛下就要来祭拜先帝,你要是惹出事来,你爹怕都要受到牵累呢。” “我能惹出什么事” 苏庆节道“放心,我就是呆在你这里,不会惹事。” “真的” “我说话算数。” 想当初,苏庆节和尉迟宝琳在通善坊差点大打出手,还结了仇。 不过大家都是少年,后来在昆明池边上打了一架。尉迟宝琳虽然打输了,却没有因此记恨苏庆节。相反,他和苏庆节还成了朋友,没事的时候,就会凑在一起。 “那你跟我来,记住,别给我惹事。” “放心放心,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换一个人这么说,尉迟宝琳可能会相信。 可苏庆节他和苏庆节虽然认识不久,但也算是了解。 这家伙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且骨子里好冒险,和他爹苏定方稳重的性子全然不同。 如果是别人,尉迟宝琳肯定会拒绝。 但苏庆节的话,他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好了,不许惹事。” “啰嗦,怎么这么多废话。” “狮子,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想干什么” “说了查案,你怎么不信啊。” “查什么案子,要躲在我军营之中”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合适了,我自然会和你说。 不过你别担心,和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要借你的地盘,在这里进行监视。” “监视” “好了好了,别问那么多,烦死人了。” 尉迟宝琳比苏庆节年纪大,但是在苏庆节面前,却显得没有什么底气。 也难怪,他们这些二代个个心高气傲。没本事的人,再有身份他们也不会高看一眼。因为,再有身份,也比不得他们。哪怕李唐皇室子弟,惹急了他们也不含糊;可如果你有真本事,就算没什么身份,他们也会接纳。当然了,如果你有身份,更容易融入他们的圈子。 总之,这是一群在外人眼里,高不可攀的群体。 但是在他们内部,一切都要靠本事说话。 所以,不管苏庆节怎么嚣张,尉迟宝琳也不会放在心上。 谁让他打不过苏庆节呢当初在昆明池,苏庆节打得他鼻青脸肿,而且明显有余力。 这,也使得尉迟宝琳对苏庆节格外敬重。 已过了子时,夜色正浓。 太尉府里,依旧灯火通明。 长孙无忌已五十有六,却依旧精神矍铄。 他处理完了公务,并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带着几个随从,来到了后宅的西跨院。 “怀玉,怎么还不睡,还爬到了屋顶上” 在西跨院的屋顶,站着一个雄壮少年。 听到长孙无忌的呼喊声,他立刻纵身跳下来,落地悄无声息。 “无忌叔叔,我在上面练功。” 长孙无忌一愣,抬头朝屋顶上看了两眼,笑道“屋顶上还能练功吗” “可以的。” “怀玉,你可真是勤奋。” 长孙无忌说着,伸手拍了怕少年的胳膊。 没办法,少年的个头太高了长孙无忌的个头不低,近六尺上下184公分,可是站在少年跟前,却矮了很多。目测少年身高,当在六尺六寸,几乎高了长孙无忌一个头。 他体型雄壮,犹如熊罴。 特别是长了一双长臂,犹如长臂猿一样。 面色略略发青,但长相嘛,倒是很英武,算不得太丑。 听了长孙无忌的夸奖,少年咧嘴笑了。 “叔父夸奖了,我这只是习惯罢了。” 这少年,名叫秦怀玉,是秦琼的儿子。 秦琼死后,秦怀玉被兄长排挤,差一点就被赶出家门。 他的遭遇,恰恰被长孙无忌得知。长孙无忌也是出身将门,早年他父亲长孙晟病逝,他也被兄长和族人排挤,和妹妹相依为命。秦怀玉的遭遇,让他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于是就找到了太宗皇帝,恳请太宗皇帝做主,把秦怀玉安排了一个上戍主的职务。 秦怀玉脑子不太灵光,有些呆傻。 但知道好坏,所以对长孙无忌非常感激,视为亲人。 今天一早,他就被长孙无忌找来。可是长孙无忌一直忙到现在,甚至没有见到他。 秦怀玉并不生气,反而一个人在这西跨院里十分悠闲。 “怀玉,咱们到屋里说话。” 长孙无忌说完,示意仆从在西跨院外门守着,然后直奔房间。 秦怀玉答应了一声,紧跟在长孙无忌的身后。 “这是你的兵器” 在进屋的时候,长孙无忌看到摆放在门口的一根棍子。 那棍子非金非铁,通体散发出一种玉色。 他疑惑的伸出手,想要把棍子拿起来,脸色却顿时一变。 长孙无忌虽是文士,但毕竟出身将门。比不得程咬金那些人的强壮,可比之普通人,倒也不算太差。 可这棍子,他却拿不起来。 “嗯,是我爹生前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 “果然虎父无犬子” 长孙无忌笑了笑,没有去追问。 他走进房间,示意秦怀玉也坐下来。 “怀玉,可知我为什么把你找来” “不知道。” “好,那我告诉你,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给你,你愿不愿意接手” “愿意。” 秦怀玉甚至没有询问是什么任务,就一口答应下来。 他的态度,也让长孙无忌非常满意。 “明天,是先帝驾崩周年,陛下要去崇圣寺祭拜先帝。” 秦怀玉端坐长孙无忌身前,认真听着他的话,也不开口打断长孙无忌。 “可是我得到消息,有人想在当天闹事。” “谁我去打死他们。” 长孙无忌听了秦怀玉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怀玉,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向外面看了两眼。 转身回来,长孙无忌道“听着,我不需要你去打死谁。 明天,我会带你进宫觐见陛下。到时候,我要你跟在陛下身边,保护好他的安全。” “好” “先别急着说好,你这个任务看似简单,实则很重要。 我要你寸步不离陛下不管是什么人让你离开,你都不用理睬。任何人想要害陛下,你只管出手,不必有顾忌。怀玉,我要你记住,是任何人,只要危及陛下,杀无赦。” 秦怀玉用力点点头道“寸步不离,谁想害陛下,不管是什么人,绝不留情。” “对” 长孙无忌说着,又压低声音,“哪怕是吴王,只要他有半点异动,就给我杀了他。” “哪怕是吴王,也不必留情。” 秦怀玉毫不犹豫,重复了长孙无忌的话语。 这也让长孙无忌非常满意,他站起身来,轻声道“天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三更二点,我会派人找你。到时候,你和我一起进宫。就这样,我先回去歇息了。” “叔父早点歇息。” 秦怀玉送长孙无忌出西跨院,又转身来到房门口。 他伸手一把抄起那根近三米长的棍子,在手里抡圆,呼的一个下劈,露出了灿烂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五章 己巳日(二)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咚咚咚! 承天门外的街鼓,敲响了。 天还是蒙蒙亮,长安城被笼罩在黎明时分的朦胧之中。 太平坊实际寺里,已经开始了早课。 梵音声声,回荡在实际寺上空。坐落于实际寺一侧的三论坛,在晨光中更显秀丽。 三论坛是一座佛塔,相传是高祖皇帝李渊为三论宗创始人吉藏所建。 塔高七层,极为醒目,也是实际寺的标志。 苏大为蹲在三论坛塔顶上,迎着仲夏的晨光。 晨风猎猎,有点凶猛,却丝毫无法影响到苏大为。 他蹲在塔顶上,目光灼灼鸟瞰太平坊南闾,吴王府就修建于此。 从他的位置,把吴王府一览无余。天还没亮的时候,吴王府就已灯火通明。看样子,是在准备今天的祭拜。也正常,吴王也是李世民的儿子,而且也甚得李世民所爱。 有人说,如果吴王李恪的母亲不是隋炀帝杨广的女儿,说不定真会继承皇位。 苏大为并不相信这个说法。 李恪的确受母亲杨氏血脉的影响,但想继承皇位,却无可能。 李世民或许喜爱他,但不要忘了,太宗皇帝一生最为宠爱的女人,是观音婢长孙皇后。长孙皇后留有血脉,这皇位又岂能旁落?长孙皇后的确是故去了,可别忘了,她还有一个哥哥长孙无忌。以长孙无忌的性子,绝不会允许皇位落在别家…… 至于都说李恪贤明? 可能吧! 苏大为没有见过李恪,对李恪更无了解。 但他相信,李恪绝不会如外界传言的那么超脱。 身在皇家,又有哪个是易于之辈?就说那高宗皇帝李治,能够在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的储君之战中脱颖而出,怎可能是一个混用之人?反正,苏大为不会相信。 天还没亮,吴王府府门大开。 一队车仗使出王府,沿金光大道行驶。 这长安的街道,很有趣。 以朱雀大街为分界线,西边的街道叫金光大道,而东边的街道,则称之为春明大道。 两条街道的名字,都是以城门命名。 李恪这是要进宫了。 苏大为缓缓站起身来,朝塔下的实际寺看了一眼,然后纵身跃下。 此时,寺内的僧人大都是佛殿里做早课,寺庙里没有什么人,也就没人发现苏大为。 他跃下三论坛,闪身就翻过了山墙, 沿着幽深的曲巷走到十字街,苏大为向左右看了两眼,便随着人流,离开了太平坊。 这些天,他一直藏在太平坊,暗中观察吴王府,但说实话,收获并不是很多。 李恪很小心,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 可越如此,苏大为就越警惕。 李恪这种表现,说明他图谋甚大。 但究竟是图谋什么?他还不清楚,所以要继续观察。 聂苏没有跟在苏大为身边,因为苏大为现在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把聂苏安置在太平坊的一家客栈里,并且反复叮咛聂苏,他不回来,就不要走出房间。 这里,和皇城仅隔了一条街。 居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是勋贵,所以非常安全。 苏大为离开太平坊后,直奔西市。 在西市北里的一条巷陌深处,停着一辆马车。 苏大为走到马车旁,看四周没人,从车上取下一身衣服,迅速换上。 马车,是殿中省的车仗。 这几日,为了准备崇圣寺的祭祀,殿中省十分忙碌。 苏大为观察了八天,在昨晚皇城宫门关闭之前,将一辆外出的殿中省马车拦截下来。 驾车的内侍,也被他五花大绑藏在了实际寺的三论坛里。 换上了宦官的衣服,苏大为跳上车,驾车使出巷陌。 马车上有殿中省的标志,加上苏大为那一身内侍的打扮,一路走下来,也没有人阻拦。 离开西市后,苏大为驾车往安化大街行去。 就在他快要抵达安化大街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高喊一声:“阿弥!” 苏大为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握紧了降魔杵。 他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赶车往前走。 可没走多远,后面追来了一个人,拦住了车仗。 桂建超! 苏大为心里一惊,脸上却露出不耐烦的样子,“你是谁?为何拦阻咱家的车仗?” 桂建超向周围看了一眼,走上前道:“阿弥,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苏大为眉头一蹙,“你在说什么?” “你忘了,当初你学易容术的时候,我可就在边上。” “你……” “阿弥,别闹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桂建超并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做出一副老熟人见面的样子,搂着苏大为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当日长安狱大火,所有人都说是你所为,但是我没有相信。哪怕后来所有证据都已经证明是你所为,我还是不相信……阿弥,你究竟要干什么?” 苏大为有些愕然,看了桂建超一眼。 是不是真心话,他看得出来。 苏大为能够感觉到,桂建超是真的在替他担心。 犹豫一下,他轻声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我的易容术不差,应该没有破绽才是。” 桂建超笑了,道:“小子,你鬼叔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 我这双招子,连你老子都要佩服。虽然你的易容术的确高明,可我就是能看出来。” “你不抓我吗?” “抓你作甚。” “海捕文上可是说了,抓住我赏金一百贯。” 一百贯,就是十万钱,绝对是一笔巨款。 桂建超道:“小子,你看鬼叔是缺钱的人吗? 好吧,我话说明白,免得你胡思乱想。当初,我之所以进衙门,是你那死鬼老爹的安排。本来想着能和他合作,没料想他就死了。之后我一直就留在衙门里,一方面是想弄清楚你爹当年是怎么死的,另一方面,有个官身,我才好暗中关照你。” “关照我?” “废话,不然你以为你家那些亲戚,为什么会乖乖的离开? 你家的黑三郎是厉害,但想要震慑住那些人,却不太可能。我把你那族叔抓进了刑房,和他讲了一些道理,他才乖乖的回去了。不过,我能感觉得出来,应该还有人在帮你们。但究竟是谁,我并不清楚……小子,你现在还不肯和我说实话吗?” “我……” 如果是换做三个月之前,苏大为很可能会头晕脑胀,失去了主意。 可现在,见得事情多了,他更成为了异人。 桂建超的话,虽然突然,但他并不会太吃惊。 想想看,似乎的确如此。 他做了不良人以后,桂建超从没有像其他不良人那样欺负他。有时候,当周良也无法护着他的时候,桂建超总会适时出现,不阴不阳的说两句话,为苏大为解决麻烦。 他,是老爹请来的人? 苏大为虽一时间有些吃惊,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 “鬼叔,你信我,明空法师不是凶手。” “她是不是凶手关我什么事?我只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子,你可别对我说你喜欢那个尼姑。若真如此的话,老子立刻找到她,弄死她。” “鬼叔,你想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喜欢法师?” “那你帮她……” “她,救过我和我娘的命。” “你是说,去年你生病的那些日子?” “嗯!” “当时我回家探亲去了,还真不清楚当时的状况。 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生龙活虎,看上去没什么大碍,我也就没往心里去。怎么,是她帮的你们母子?” “嗯。” 苏大为心里不禁吐槽:我生病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出现。 你回家探亲了,李大勇出去执行任务了,怎么都这么巧? 不过,桂建超似乎也没有骗他的必要,所以苏大为也没有去怀疑。 “若是如此,那也就说得过去了。” 桂建超松开了苏大为,上下打量他两眼,眉头一蹙道:“既然是报恩,救了人为何不走,留在这里找死吗?还有,你这一身打扮又是怎么回事?你又想要做什么?” “我……” 苏大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想了想,轻声道:“鬼叔,你信我,我没有乱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我觉得,长安今天会不太平。鬼叔,如果你真想帮我的话,那就求你一件事。太平坊春来客栈丁字房,有一个小女孩,名叫聂苏。你拿着我的钱袋去找她,带她离开太平坊,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她安置好,可以不可以?” “聂苏?” 桂建超愣了一下,旋即道:“灵宝寺的那个小沙弥?” “你知道她?” “当然,江大头如今正在调查她和德容法师的失踪案呢。” “德容法师失踪了?” “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最近我都在忙别的事情。 不过聂苏和德容法师的案子应该没有关系,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被明真的侍鬼追杀……对了,失踪案什么时候归咱们管了?江大头怎么会跑去调查这种案子?” 对于苏大为提到明真,桂建超并没有显露出惊讶之色。 “你道江大头这么好心? 你劫狱时,那个看守女牢的典事受了重伤。 那个典事,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之女,她弟弟苏庆节要帮她报仇,所以就找到了县君。你也知道,县君曾受业于苏中郎门下,自然会帮苏庆节。他让苏庆节暂时统领不良人,还让十一郎和周良两个人帮他……县君怕江大头捣乱,干脆把他赶去杨义之那边,让他配合杨义之调查失踪案。嘿嘿,你不知道,当时江大头的样子,可真是凄凉。” 原来如此! 苏大为露出了恍然之色。 “对了,还有一件事,不晓得你听说没有。” “什么事?” “明真跑了……太史局的人也去过灵宝寺,但是没有什么收获。” “明真跑了?” “嗯!” 桂建超点点头,从苏大为手里接过那个钱袋。 “聂苏的事情交给我,你放心好了。小子,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但我要提醒你,长安能够有如今的局面,来之不易。所以你做事的时候,千万要三思。” “鬼叔,你放心吧。” “得啦,去做你的事情吧,我现在去太平坊。” 桂建超说完,转身就走。 不过,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到苏大为身边道:“还有一件事,崇德坊今天的守卫很严密,而且还换了通行口令。上句是:上苑桃花朝日明;下句是:花中来去开舞蝶。 还有,通行令牌也都统一换成了由长安县发放的金牌。” 说着,他取下腰里的金牌,递给苏大为。 “金牌、口令,缺一不可。 如果不是我刚才认出你来,你这么过去,就是自投罗。” “长安县发放的金牌?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桂建超笑道:“朝廷里的水太深了,大人物们的想法也不是咱们可以揣摩。 反正,你记住口令,带好腰牌,否则出了事情,我可不会管你。” 苏大为看着桂建超,心里非常感动。 “鬼叔,多谢你了!” “好了,就这些,我先走了。” 桂建超匆匆离去,苏大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看样子,他还有很多事情不清楚。 他的老爹,那个只存在于原主记忆中的苏三郎,怕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异人。而且苏三郎的死,估计也不简单。不过苏大为现在没有时间去多想,只能暗自记在心里。 上苑桃花朝日明;花中来去开舞蝶! 这好像是长孙皇后所作《春游曲》中的诗句。 李治,倒真是一个孝子呢。 苏大为想到这里,扬起手中鞭子,啪的在空中一甩,马车沿着大街,缓缓行驶。 不对! 苏大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刚才他告诉桂建超,聂苏被明真的侍鬼追杀。 普通人可不会知道侍鬼是什么。哪怕是狄仁杰,也是听了苏大为的解释才知道了侍鬼的存在。 可是桂建超刚才,连问都不问,是不是有点怪? 他是不良人,但不代表着他知道侍鬼。 而且,桂建超也没有问明真何以会持有侍鬼……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知道明真是异人?也知道侍鬼的存在! 这个鬼见愁,好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啊。 苏大为心里有些好,桂建超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会被老爹请来长安县做不良人呢? 他思忖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崇德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六章 己巳日(三) 天,阴沉沉的。 太阳被云深深的藏起来,一改黎明时的蔚蓝面目,变成了被脏抹布浸过的水的颜色。 长安,风起。 对于崇德坊,苏大为自然不会陌生。 不过今天的崇德坊,显然不是他记忆中的崇德坊,变了一副面貌。 街道干净很多,还撒了水。 也不知那水里是不是掺了香料,以至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香气,不浓不淡,正好。 “喂,你怎么乱走?” 苏大为进了崇德坊后,很快就被人拦住。 那人生得豹头环眼,雄壮威武,大声道:“尚衣局的车仗靠右走,从崇圣寺后门进去。” 苏大为连忙道:“明白,明白,这就走。” “真是的,这尚衣局越来越没有章法,怎么都不交代清楚。” 那人嘀咕了一句,扭头就走。 苏大为则偷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长出一口气,驾车前行。 他是土生土长的崇德坊人,崇圣寺后门怎么走,他自然清楚。 沿着十字街右拐,很快就来到了崇圣寺的后门。 这里停了很多车仗,看式样和苏大为的马车一模一样,不过车上的标志各有不同。 苏大为停下车,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内侍迎面走来,一把就拉住了他的胳膊。 心里一紧,苏大为就想挣脱。 那内侍道:“贼你妈,一到关键的时候就不见人。 小崽子,快点跟咱家走。待会儿进去了之后,招子放亮一点,别乱说话。该怎么做,听咱家告诉你。记住,不许乱走动,更不许随意交头接耳,私底下嚼耳根子。” 苏大为立刻停止了挣脱,跟着内侍走进了后门。 “王福来,他是哪一局的?” 迎面来了一个内侍,大声问道。 拉着苏大为的内侍破口大骂道:“元斌你个王八羔子,把人都给咱家调走了,让咱家怎么办?崇圣殿到现在还没有布置妥当,陛下一会儿就要来了。咱家告诉你,如果耽搁了陛下祭拜先帝,到时候咱家倒霉,你也别想讨得好处,给咱家让开。” 王福来说着,一把就推开了那人。 那人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冷笑一声,没有再拦阻他。 王福来拉着苏大为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道:“小崽子,记得一会儿机灵点。 对了,咱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人?” 苏大为怎敢回答。 他对大内的事情知晓不多,万一说错了话,只怕这王福来会立刻变了脸色。 急中生智,苏大为手舞足蹈比划着,一边比划,还一边咿咿呀呀的叫喊。王福来愣了一下,反而笑起来。 “原来是个哑子。” 他道:“这样也好,至少不会犯了忌讳。 哑子,你给咱家听清楚了,待会儿你就在崇圣殿门口伺候。陛下进出崇圣殿,万一留意你的话,那就是一场富贵。咱家也不求你回报,待会儿别出岔子就好,明白没有。” 苏大为连连点头,表示听懂了。 王福来这才松了口气,带着苏大为来到了崇圣殿中。 崇圣殿里,供奉的是太宗灵位。 苏大为也不清楚,李治为什么会把太宗灵位摆放在这里,还把崇圣寺设立为太宗别庙。 想来,应该有他的道理,只是外人不太清楚罢了。 他按照王福来的吩咐,干净利索的干完了活,然后就在王福来的吩咐下,在崇圣殿门口垂手站立。 天上,飘落零星的雨丝。 王福来如释重负的走出崇圣殿,看着庄严肃穆的崇圣殿广场,脸上露出笑容。 “元斌,贼你妈想还咱家,休想! 等这次事情结束,咱家非整死你不可。别看元德给你撑腰,咱家这次绝不放过你。” 说着,他打量了苏大为两眼。 “你是尚衣局的人?” 苏大为连忙点头承认。 “那你是归高君雅管,还是归朱成管?” 没等苏大为回答,他又摇摇头道:“不对,你应该不认识他们。王玉、李程、戎大壮、马兰四个人,谁是你的上官?” 苏大为一个都不认识,有心想随便承认一个,但又害怕出错。 “算了算了,忘了你是个哑子。 祭祀完了,你跟着咱家就是,其他的事情,咱家派人去处理吧。” 看得出,这王福来在宫里地位不低。 苏大为露出惊喜之色,连连点头。 “好了,小崽子们,都给咱家打起精神。 待会儿陛下来了,那个敢出错,咱家回去就扒了他的皮。” 崇圣寺里的太监们,忙齐声答应。 雨,变大了。 苏大为站在大殿门口,一动不动。 佛寺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氛。 从表面上看,这里的守卫很松懈。但苏大为心里很清楚,这佛寺之中,怕处处都有人监视。 吉时将至,崇圣寺里,回响鼓乐声。 鼓乐声和梵音相融合,使得气氛变得更加庄重。 一行人从外面走来,簇拥着一个身穿明黄色黄袍的青年。 那青年表情庄重,步履沉稳,缓缓走入广场。 苏大为忙低下头来,不敢太过放肆。 他知道,这青年就是唐高宗,李治。 李治自然不会留意到苏大为的存在,他在一群大臣的簇拥下,径自走进了崇圣殿。 就在李治进入崇圣殿的刹那,苏大为突然有一种莫名心悸。 他偷眼观瞧,就见李治身边跟着一个身高两米一左右的壮汉。 这汉子,可真高! 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威压。 他站在李治身边,哪怕一动不动,也会让人心惊肉跳。 苏大为眸光一凝,暗道:这可是一个高手! 不过想想,似乎也很正常。 李治身为皇帝,身边跟随高手似乎并不奇怪。 就在他偷眼观瞧的时候,那壮汉似有觉察,猛然回头看过来,吓得苏大为连忙低下头。 “王福来,都准备好了吗?” “启禀陛下,都准备好了!” 王福来走上前,躬身道:“陛下,吉时已至,可以开始了。” 轰隆! 王福来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沉雷。 刹那间,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把长安城笼罩在水幕之中。 李治见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无比开心。 天降异象,这是太宗皇帝魂兮归来! 他走上前去,身后大臣们立刻排列整齐,随着李治一同行礼。 行礼结束之后,李治有大声背诵悼文,歌颂太宗皇帝丰功伟绩,告知这一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更希望太宗皇帝在天有灵,能够保佑大唐江山千秋万代……悼文的内容十分精彩,堪称佳作。 苏大为的记忆里,没有这一篇悼文的印象,应该是没有流传出去。 也不知是何人所作,令人赞叹不已。 悼文陪着唐时独有的音韵,和鼓乐声,梵音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崇圣殿中。 整个祭拜,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莫说是李治,就连站在大殿外的苏大为,都觉得有些疲惫。 祭拜结束,但雨势却丝毫不减。 李治神色略显疲惫的走出崇圣殿,也许是祭拜时心力交瘁,他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苏大为眼疾手快,忙上前把他搀扶住。 李治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刚要开口说话,忽听得大殿广场,一阵骚乱。 在雨中足足诵经一个时辰的僧众里,突然站起几十个人。 他们唰的把僧袍甩掉,带上如凶神恶煞一般的面具,手持利刃,齐声呐喊,就冲向了大殿。 大殿台阶下的禁卫,这时候也有些松懈。 原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可以马上回转皇城,哪知道却发生了这种变故。 那些人冲到台阶下,挥动利刃劈砍。只眨眼功夫,几十个禁卫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眼睁睁看着那伙人冲上了台阶。 “保护皇上!” 有大臣高声呼喊,在台阶上的侍卫们总算是反应过来,呐喊着就冲了上去,拦住了那些人。 只是,那些人显然是高手,而且个个身手不凡。 侍卫们虽然也都身手高明,却是匆促应战。他们拦住了一部分,但还是有一部分人冲了出来。 李治身后的大臣们,也乱了阵脚。 有的上前阻挡,有的仓皇躲避。 李治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时间有些慌乱。 “陛下,刺客凶猛,请虽微臣暂避锋芒。” 那身形雄壮如狮虎一样的壮汉,一把拉住了李治的手臂,大声呼喊。 “保护皇上,有刺客,有刺客!” 此时,整个崇圣寺广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伴随着这一批刺客的行动,广场外又冲出了近百人,一个个带着面具,手持利刃。 侍卫们蜂拥而上阻挡,但这些刺客显然都是精心挑选出来,一个个凶悍无比。 李治被壮汉拉扯着往外走,苏大为不敢怠慢,忙紧在李治身后。 就听李治道:“怀玉,咱们去哪里?” “刺客人多势众,且混在一起,难辨忠奸。 咱们往灵宝寺撤退,那边有金吾卫驻守,应该十分安全。 陛下别担心,秦怀玉一息尚在,定会保护陛下安全。那个公公,快过来搀扶陛下。” 壮汉带着李治,沿着长廊奔走。 迎面,出现了几十个刺客,他见状也不慌乱,冲着紧跟在李治身后的苏大为喊了一声,提起手中那根碗口粗细的大棍就冲了上去。大棍翻飞,泛起一道道火色光芒。 那光芒离滚而出,顿时化作一道道火焰。 那些刺客,完全不是壮汉的对手。就见那壮汉如猛虎出闸一样,大棍抡起,那些刺客是挨着死,碰着亡。一个个全身焦黑,好像黑炭一样倒在地上,哀嚎声不断。 这是个异人? 苏大为瞳孔一缩,心中暗自道了一声。 “公公,保护陛下,随我来。” 壮汉一马当先就冲了过去,李治连忙道:“快走,快跟上。” 不对啊,这厮既然是异人,又岂是这些刺客可以阻挡? 不是苏大为狂妄,这些刺客虽然身手高明,可说实话,也造不成太大的威胁。 苏大为一个人,就能干掉全部。这壮汉的身手,和苏大为应该是在伯仲之间。他手中的大棍有神异,可是苏大为手里也有降魔杵,未必就会输给这壮汉手里的棍子。 崇圣寺外,有重兵把守,为何不往外走,反而要去灵宝寺? 苏大为心里疑惑,但他也清楚,他劝不住李治。 从李治对那壮汉的称呼就能看出,他很信任这个壮汉。如果苏大为阻拦,说不定会适得其反。若是那样子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苏大为决定,跟着他走。 他搀扶着李治,跟在壮汉身后,一路就冲出了崇圣寺的后门。 崇圣寺后门外的街道上,此时也是喊杀声连天。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刺客,四处奔走。 后门外,虽有金吾卫驻守,可是面对近百名刺客的疯狂攻击,一时间也有些慌乱。 灵宝寺的山门,和崇圣寺的后门隔街相望。 壮汉杀出一条血路,来到灵宝寺山门外,举起大棍,狠狠劈在那山门之上。 只听轰隆一声,沉甸甸的山门被他砸倒。 “陛下,随我来!” 壮汉大吼一声,冲进了灵宝寺。 苏大为忙搀扶着李治,跌跌撞撞跟在后面,也进了灵宝寺。 “狗皇帝进了灵宝寺,休要走了狗皇帝。” 刺客们发现了李治的行踪,大声呼喊。 滂沱大雨,让人视线有些模糊。 从街拐角冲出来一队人马,手持弓弩,厉声喝道:“放箭!” 伴随着他们的呼喊声,刺客们立刻散开,把金吾卫暴露出来。 刹那间,箭矢如雨,呼啸射来。 金吾卫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人竟然会自相残杀。猝不及防下,几十个金吾卫就倒在了血泊之中。剩下的金吾卫,更慌了!他们这时候也有点糊涂,到底谁是敌人?谁是袍泽? 他们发愣,可刺客们却没有停手。 一部分刺客冲上来,再次和他们砍杀在一起。 还有一部分刺客,则冲进了灵宝寺。 灵宝寺里的僧尼,原本都守在大殿里。按照李治的行程安排,他在祭拜完李世民后,回来灵宝寺礼佛,其实就是探望那些出家的嫔妃。谁料想,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僧尼们顿时乱了分寸,四散奔逃。 “陛下,咱们去天王殿。” 壮汉没有理睬寺中僧尼,往寺内跑去。 李治想要跟着,哪知道苏大为却一把拉住他,道:“陛下,天王殿不安全,随我来。” “你……” 李治一愣,刚想要发火,却不想苏大为拉着他就走。 苏大为的力气很大,李治在他手里,根本无法抵抗,身不由己就跟着苏大为走。 “怀玉,救我!” 李治慌了,忙大声喊叫。 壮汉本在前面开路,忽听到身后传来李治的呼救声,忙停下来转身看。 苏大为这时候,也不再隐藏。 他伸手一把搂住了李治的腰,把李治抱起来,脚下蹭蹭蹭几个纵越,就穿过了一道门庑,消失无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七章 己巳日(四)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崇圣寺内,已乱成一锅粥。 滂沱大雨中,喊杀声此起彼伏。 十二名千牛备身,已有四人死于乱刃之下。剩下八名千牛备身则组织起了抵抗,率备身和主杖两百余人,死守崇圣殿,保护随行的王公大臣。与此同时,崇圣寺外,金吾卫也逐渐稳住阵脚,和叛军站在一处。号角声,在崇德坊的上空回荡…… “陛下呢?陛下在哪里?” 长孙无忌在大殿里厉声喊喝。 他虽是文士,但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物。 一开始他有点方寸大乱,不过很快的,也就恢复了正常。 自李渊太原起事,长孙无忌跟随李世民东征西讨,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后来李世民和隐太子李建成争夺皇位,在那么危险的局面下,他也不曾有过半点的慌张。 太平的太久了,以至于都变得松懈了! 长孙无忌暗骂自己,旋即发现,李治竟不见踪影。 “刚才陛下随上戍主离开了。” “他和怀玉走了?” 长孙无忌一怔,旋即放下心来。 目光,扫过人群中的一个青年,就见他神色沉稳,丝毫没有流露出慌乱。 他为什么如此镇静? 长孙无忌眸光一凝,旋即把目光挪开。 那青年,正是吴王李恪。 李治不在,作为太宗皇帝的子孙,他的表现极为冷静。 手中宝剑滴着血,显然杀了不少人。 太宗皇帝的孩子,又怎可能会害怕杀戮? 可是,长孙无忌的心里,却越发的忌惮起来。 陛下身边有秦怀玉保护,李恪为什么表现的如此平静? 要么,他心胸坦荡,没有鬼;要么,就是胸有成竹,还有后招。 他的后招…… 突然间,长孙无忌激灵灵一个寒颤。 “王福来,陛下是往何处退走?” “好像是往后门。” “王贺!” “末将在。” 一个千牛备身快步走到长孙无忌的面前,躬身行礼。 “速带人前往灵宝寺,保护陛下。” “遵命。” 千牛备身立刻领命,喊了一声,带走了半数备身,从大殿后门冲了出去。 长孙无忌再次把目光放在了李恪的身上,只是那眸光中,闪烁着骇人的杀机…… 高明,高明啊! 不愧是太宗生前最为看重的儿子。 长孙无忌的心情,有点复杂。 如果李恪是妹妹的骨血,该有多好? 连他都被算计了,可见这李恪的心思有多么深。 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吧,否则陛下可能真就要危险了。 秦怀玉是异人,手中雷火大棒,据说是隋末唐初猛将罗士信的遗物。 武德五年,罗士信在洺水之战中死于刘黑闼之手,雷火大棒也落在了刘黑闼的手里。后来,刘黑闼被李世民所杀,雷火大棒被李世民赠与了秦琼,一直被秦琼保存。 没想到后来,雷火大棒又落入秦怀玉的手里。 长孙无忌很清楚,王贺虽然是千牛备身,但终究是普通人。 可惜,李大勇等人如今不在长安,若不然的话,他又何必去找秦怀玉来保护李治? 王贺,怕是危险! 长孙无忌想到这里,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慌张,厉声喝道:“发号令,命薛仁贵、苏定方出击。” 李恪在人群中听到长孙无忌的命令,脸色微微一变。 不过,他依旧表现沉稳,持剑走到了长孙无忌身边道:“太尉,何不杀出去保护陛下?” “吴王所言甚是,房遗爱!” “末将在。” 从宗室人群中,走出一个彪形大汉。 他身高有六尺七寸上下,看上去雄壮至极。 长孙无忌道:“你带上一百主杖,去配合王贺保护陛下。” “遵命!” 那汉子毫不迟疑,带着人就往外走。 李恪面颊抽搐了一下,轻声道:“房将军虽勇,但为人鲁莽,怕是不妥。 太尉,何不让本王带人前去保护陛下?” “房将军虽然鲁莽,毕竟是文昭公之子。 文昭公灵位在此,他定会尽心尽力,吴王不必担心。” 李恪脸色再变,笑道:“太尉所言极是,是本王过虑了。” 他说完,扭头看向房遗爱的背影,眼中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 “陛下,陛下你别喊了!” “你他妈再喊,老子就废了你!” 李治立刻闭上了嘴巴,不过目光中,仍流露恨意。 “听着,秦怀玉有鬼。” “哈,怀玉乃胡国公之子,是太尉亲自推荐,你说朕该不该信你?”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没有恶意。 不过你要是不听我的话,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我告诉你,惹急了我,把你扒光了丢在街上,看你丢人不丢人。” “你……” “闭嘴!” 李治心里虽然恼怒,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巴。 “济度巷那边的兵马,是谁统帅?” 李治看了苏大为一眼,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响。 “问你话呢。” “你让朕闭嘴的。” “我尼玛……” 苏大为很想揍李治一顿。 可是想想后果,他还是忍住了。 揍人一时爽,事后死全家。揍人,那要看揍的是谁!在这个时代,他要是真走了李治,等风头过去了,李治铁定不会放过他。所以,看在则天姐姐的面子上,饶你一次。 “兵马安排,皆有太尉负责,朕也不知道何人统帅。” “好了,咱们先找地方躲起来……听着,我真没有恶意,只是受人之托保护你罢了。可你要是捣乱,就算拼着以后隐姓埋名,四处流浪,我也一定会扒光了你。” “哼!” 你特么这个时候,还敢傲娇? 苏大为对灵宝寺相对不算陌生,他左一转,右一拐,很快来到了一个跨院里。 “这是什么地方?” “相对安全的地方。” “这位壮士,朕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朕能感觉得出来,你的确没有恶意。 怀玉是胡国公之后,也是太尉亲自推荐过来,保护朕的安全。你为何要防着他呢?” “我没有防着他,我是在防着所有人。” “哈?” “好了,闭嘴吧。” 苏大为说着,就带着李治进了禅房。 “这里偏僻,一般人还真不太容易找到。 你现在这里躲一下,我去外面看看……记住,别给我添乱,否则我真会扒光了你。” “朕知道,朕不添乱。” 李治从苏大为那凶狠的目光中,看出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冷静下来,道:“不过,朕不相信怀玉会害朕。” “我还不相信,有朝一日我会劫持陛下呢。” 苏大为哼了一声,没有在理睬李治,径自出了禅房。在出门的一刹那,他又转过身来,把手里的横刀放在桌上。 “拿着防身吧。” “啥?” “如果一会儿真有危险,拿来自尽,至少能死的尊严一些。” “你不是说,保护朕吗?” “如果太危险,恕不奉陪。” 苏大为说完,就出了禅房,随手拉上门。 他想了想,纵身就跃上了屋顶,几个起落间,就不见了踪影。 李治站在屋里,等了一会儿,确定苏大为已经离去。 他忙快走几步,从桌上拿起了横刀。 朕,怎么可能自尽? 他冷笑一声,虚空劈斩两下。 大胆逆贼,等你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朕就这样一刀劈下去,让你狗头落地……嗯,再扒光了你的衣服,把你丢在大街上。 长这么大,他没有被人如此威胁过。 从小到大,除了他那两个兄长会对他发火之外,其他人见到他,都是和颜悦色。 特别是在他成为太子之后,哪个敢对他如此放肆? 李治心里非常恼怒,可不知为什么,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刺激。 这个家伙,究竟是谁? 他挥舞了两下刀,旋即长出一口气。 那家伙不在,要不朕离开这里?去找怀玉,或者去找其他人,都好过被他恶言恶语的威胁。 想到这里,李治就准备往外走。 只是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 这家伙虽然恶言恶语,但好像没有恶意,不像是坏人。 他说要防所有人?万一他说的有理呢?这次祭拜先帝,已是极为严密,却依旧出了岔子。那些刺客怎么混进崇圣寺?那些叛军,又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从何而来? 李治慢慢收回了手,轻轻摇了摇头。 没错,万一他说对了,朕岂不是自投罗? 他转身回到屋中,在禅床上坐下。 留在这里也挺好,实在不行,朕就等他回来? 朕若是现在走了,岂不是说怕了他?嗯,朕要留下来,看这个家伙究竟想要怎样。 在电光火石间,李治已想好了留下来的理由。 紧张的心情,也随之放松许多。 他向四周看去,就见一侧墙壁上,似乎有字迹,于是站起身来,走过去查看。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武媚!” 看到这里,李治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全身的毛孔仿佛一下子全都张开了似地,流出一身冷汗。 看日期,是写于他登基的那天。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婀娜的身影,李治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 那是贞观二十二年的早春,太宗皇帝偶然风寒,病卧床塌。 一天,李治去给太宗皇帝问安,太宗皇帝正睡得沉,在床榻一侧,一个婀娜的女子,正在整理奏报。 太宗皇帝那几年,虽依旧勤政,但身体却大不如前。 于是他在处理奏折的时候,会交给一个名叫武媚的才人。有的时候,那奏折干脆就是武媚处理,甚至模仿太宗的笔迹,进行批复。李治当时觉得,这女子很厉害。 太宗皇帝的病始终不见好转,甚至越来越重。 李治去含风殿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后来在太宗皇帝的首肯下,武媚协助他批示奏折。 日复一日,耳鬓厮磨。 武媚虽大了李治三岁,却依旧…… 两人恪守人伦大理,但是内心里却已经相互接纳。 这样的日子,转眼就是一年。 太宗皇帝驾崩之后,李治忙于守孝、登基等一系列事情,渐渐把武媚抛在了脑后。 一年过去了! 当他在这简陋的禅房里看到这首诗词的时候,原本已经忘却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在脑海中涌现。 那家伙刚才说,他是受人之托。 是受什么人的委托? 还有,他怎么会带自己来这里?他是不是和媚娘认识?若认识,那岂不是说,委托他保护真的人,就是媚娘? 李治的眼中,闪过一丝晶莹。 他伸出手,摩挲墙壁上的字迹,自言自语道:“媚娘啊媚娘,是朕对不起你!” 那一载相处的时光,也是李治在丧母之后最为美好的时光。 武媚对他很严厉,特别是在处理奏疏的时候,哪怕是一点点的错误,她都会指出。 但在平时,她又很温柔,像个贴心的大姐姐。 如今,李治已经登基。 但说实话,他并不喜欢如今的生活。 他想要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的许可。 虽然他知道,长孙无忌不会害他。可是,他还是有一种傀儡的感觉,很不开心。 而在武媚陪他的时候,虽然严厉,却总是让他自己做主。 武媚在他身边,充当着拾遗补缺的角色,而不是长孙无忌他们那样,什么事都大包大揽。李治好几次想要反抗,可碍于长孙无忌的威严,最终还是屈服于他们。 这样的生活,又岂是他所期望。 如果是媚娘在朕的身边,绝不会是这个模样。 可是,朕竟然忘了她……朕不该啊,真的是不该啊! 李治一遍一遍的诵读这首诗,只觉心如刀割。他越想,就越觉得对不起武媚,越想,就越思念武媚。 对了,这里是她的禅房,那她现在何处? 李治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寺里的贵人都在大殿,那么媚娘现在,应该也在那里! 他走到房门口,正打算开门。 不想这时候,门却突然开了一条缝。 吓得李治一个哆嗦,唰的往后跳去,手持横刀,紧张看着禅房的门。 一只爪子,从门缝里伸进来。 没错,是爪子,好像是一只……狗爪子? 从门外,传来喵的一声,好像是猫在叫。狗爪、猫叫?什么意思? 李治正困惑的时候,那只狗爪子按着门边一推,把门就打开了。 一条黑狗,如小牛犊子一样大小的黑狗,出现在门外。 在它的背上,还趴着一只黑猫。 黑狗蹲在门口,等着一双森幽的眼睛,凝视李治。 黑猫则毛发乍起,如临大敌的模样。 李治觉得,脑袋有点乱。 他看着一犬一猫,而那一犬一猫也看着他,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发声。 吼! 就在李治觉得心里有点发慌的时候,一声巨吼,从灵宝寺大殿方向传来,紧跟着地面随之颤抖了两下,禅房的房顶,更扑簌簌落下粉尘,吓得李治忍不住大叫,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八章 异人之战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雨,越来越大。 电闪雷鸣不断,把长安城变成了水世界。 秦怀玉站在天王殿里,看着一个个身穿淄衣的女尼鱼贯而入,脸色也随之阴晴不定。 寺外的喊杀声,仍在继续。 而寺里的女尼们,则瑟瑟发抖。 在灵宝寺出家近一载,但这些曾享尽荣华富贵的贵人们似乎并没有什么禅定功夫。 进了大殿之后,她们就七嘴八舌,乱糟糟的叫喊着。 那感觉,就好像有一大群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嗡嗡嗡的打转。 “上戍主,你把贵人们唤来此处,有何用意?” 王贺紧蹙眉头,厉声道:“陛下现在何处?你不去找陛下,却唤来这些贵人作甚?” “闭嘴!” 秦怀玉突然一声怒吼,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一股凶戾之气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秦怀玉手中雷火大棍蓬的在地上一顿,发出一声巨响。 原本还肆无忌惮叫嚣的贵人们,顿时没了声息。 时间,来不及了! 秦怀玉呼的转身,厉声道:“尔等与贼人勾结,劫持陛下。 赶快说出陛下的下落,否则休怪某家心狠手辣。” 王贺道:“上戍主,何以言贵人和贼人勾结?” “那贼人对灵宝寺极为熟悉,必然与灵宝寺有关。” “上戍主,这些贵人可曾服侍先帝,断然不可能与贼人勾结。” “我看你与那贼人就是同伙。” “你胡说八道。” 王贺变了脸色,厉声道:“某家怎会与贼人勾结?” “若没有,就给我闭嘴。” 秦怀玉说完,转身看向那一群瑟瑟发抖的女人,厉声道:“说,那贼人现在藏身何处?” 一个贵人站出来,厉声道:“秦怀玉,莫要以为你父是胡国公,你就可以信口雌黄。我等在寺里修行,和外界全无联络,怎可能与贼人勾结?倒是你,保护陛下不利,现在为了脱罪,却要诬赖我等身上。秦怀玉,等事情过去后,我定要将此事禀报宗正寺……” 她话音未落,就见寒光一闪。 一蓬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飞溅。 贵人的尸体扑通就倒在了地上,鲜血顿时如泉涌一般,流淌了一地。 一颗螓首,骨碌碌滚到了王贺脚下。 王贺瞪大了眼睛,厉声道:“秦怀玉,你好大胆……” 秦怀玉厉声喝道:“呱噪!” 单手抡起雷火大棍,身形唰的就出现在王贺身前,一棍就拍在了王贺的头上。 王贺也没有想到,秦怀玉竟然会对他下手。猝不及防下,脑袋好像被砸碎的西瓜一样,鲜血混着脑浆飞溅。 站在王贺身后的备身惊怒交加,齐声呐喊。 秦怀玉则厉声道:“陛下身处险境,王贺非但不思寻找,反而与贼人勾结,屡次阻我行事。某奉太尉之命保护陛下,太尉有命,胆敢阻我行事者,勿论身份,格杀勿论。” 一众备身闻听,都停止了行动。 他们看看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又看了看秦怀玉,最终没有人出来阻止。 也怪不得他们,王贺虽然是他们的上官,但秦怀玉看起来,更不像是会造反的人。 不说别的,他是秦琼之子。 那可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地位虽不及尉迟恭等人,但绝对是开国元勋。 说秦琼的儿子会造反? 传出去谁又会相信!更何况,他是太尉派来的人,而太尉是陛下的舅舅,怎可能对陛下不利? 想到这些,备身们也就不再言语。 秦怀玉凶残的手段,令大殿中贵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再问你们一句,贼人藏在何处?” “阿弥陀佛!” 一个老尼走出来,大声道:“少国公,你已被邪崇蒙蔽心智,须知佛法无边,回头是……” 她想要阻止劝说,可秦怀玉那有心情听她废话。 手中大棍呼的落下,把老尼姑当场砸死。 “回头是岸!” 他冷冷道:“真是啰嗦。” 说完,他走到一个贵人面前,厉声道:“说,贼人藏在何处?” 那贵人吓得脸色苍白如纸,结结巴巴道:“妾身,妾身……” 秦怀玉也不迟疑,抬手就是一刀。 那贵人人头落地,倒在血泊中。 “我不想废话,贼人在哪里?” 他一个一个的询问,只要那贵人有半点迟疑,就毫不犹豫将其斩杀。只片刻功夫,二十多个贵人就尸横大殿。 天王殿里,血腥气弥漫。 鲜血顺着地面流淌,蜿蜒成一条条细蛇,向天王神像身下的神坛流去。 如果有细心的人,就会发现,那一条条鲜血凝成的细蛇,格外诡异,纵横交错,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异的符纹。秦怀玉仍不停手,继续往下询问。他似乎不是在审问,而是单纯的为了杀戮。那些贵人也不是傻子,渐渐的,也看出了端倪。 秦怀玉,有问题! “跑啊!” 有贵人醒悟过来,大喊一声,就往外跑。 秦怀玉怒吼道:“往哪里跑!” 他纵身上前,一刀把那贵人砍倒在地。 只是,其他的贵人也都反应过来,齐声呐喊,向天王殿外蜂拥而去。 秦怀玉丢了手中的横刀,持棍就要追杀。 可这时候,那些备身也看出了状况,忙上前拦阻。 “上戍主,你究竟想做什么?” “拦我者死。” 秦怀玉根本不和他们废话,大棍抡起来,刹那间雷火光芒大盛。 拦在他身前的备身连忙抵挡,但是对于秦怀玉而言,却如同螳臂当车。他怒吼连连,棍棍力有千钧重。备身们虽然也是武艺高强之辈,但还是无法抵挡秦怀玉。 十几个贵人冲出了天王殿,迎面就遇到了房遗爱带人赶来。 房遗爱见状也是一愣,刚要上前阻拦,却见那些贵人尖叫着,四处逃窜。 他连忙命人上前阻拦,然后大步闯进了天王殿。 “秦怀玉,你疯了!” 一进大殿,房遗爱就被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冲的有点发晕。 在看到大殿里遍地尸体,他也暗自吃惊。 房遗爱可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官宦子弟,少年时曾跟随太宗皇帝出征高句丽,也是见过阵仗的。可是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震撼到让他有些心惊肉跳。 遍地的尸体,血流成河。 秦怀玉站在那里,浑身都是血,宛如一尊从地狱走出来的凶神恶煞。 房遗爱认识秦怀玉,也知道他的厉害。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怀玉咧嘴,笑了! 他的笑容,在尸山血海中,在那昏暗的光线映衬下,格外诡异。 “拦我者,死!” 他怒吼一声,抡起大棍就砸向房遗爱。 雷火大棍飞出一道火光,化作火蛇扑向房遗爱。 房遗爱也是天生神力之人,但他心里非常清楚,他接不住这一棍。 身形一矮,他唰的躲过了雷火大棍和火蛇,手中大铁槊扬起,直刺秦怀玉。只是,那秦怀玉的速度很快,单手持棍向外斜撩而起,铛的一声,就把铁槊荡开…… “贼你妈,秦怀玉你想造反吗?” 房遗爱虎口裂开,鲜血淋淋。 他勉强拿住大铁槊,厉声喊道。 “挡我者,死!” 秦怀玉一遍一遍的重复同样的话语,大棍抡开,呼呼作响。 一道道火蛇飞出,瞬间化作一张火向房遗爱笼罩。房遗爱左躲右闪,脚下突然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地上。火从天而降,劈头盖脸的落下。 房遗爱见状,不禁大叫一声不好。 他挣扎着想要闪躲,但是却来不及了。 眼见火就要把他吞噬,房遗爱眼睛一闭,暗叫一声:完了! 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铛! 那声音,仿佛巨雷在耳边炸响一样,震得房遗爱头昏脑胀。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有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肩膀,紧跟着巨力袭来,他好像腾云驾雾一样飞起,然后蓬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大雨,倾盆,瞬间让房遗爱清醒过来。 他忙抬头看去,就听轰隆一声巨响,天王殿半面墙突然倒塌,尘土飞扬。 两个人影从大殿里窜出来,其中一个正是秦怀玉。 而在秦怀玉的对面,则是一个少年太监。 哦,是太监,他穿着太监的衣服。 那小太监手里一面玉色的盾牌,就见他手臂一振,盾牌顿时消失。 紧跟着,他手上出现了一口双头刃,迎着秦怀玉就扑上去,双头刃在他手里化作一片光扇,和秦怀玉就打在一起。一道道电光,从那双头刃飞出;一道道火蛇,在大雨中肆虐。 雷电和火蛇不停的撞击,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 贼你妈,是异人! 这他妈的是异人之战…… 房遗爱出身名门,其父房玄龄是初唐名臣,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和杜如晦合称‘房谋杜断’,称得上是贞观之治的开创者之一。他的眼界自然不差,更清楚异人之间的交锋会是什么情况。几乎不假思索的爬起来,房遗爱转身撒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所有人闪开,闪开,找地方躲起来!” 他话音未落,雷电已顺着流淌的雨水向四面八方游走。 而火蛇飞舞,和雨水碰触,或者一团团水汽,弥漫开来。 “挡我者,死!” 秦怀玉暴怒不已,雷火大棍夹带万钧之力,力劈华山。 “你真他妈废话多。” 和秦怀玉交手的少年太监,毫不退让,双头刃斜撩而起,正是天策八法中的横刀式。 大棍,撕裂空气,发出刺耳锐啸。 四周仿佛形成了一个真空,火蛇迅速汇聚一处,化作一条巨型火蟒,张开了血盆大口。 少年太监毫无惧色,银蛇窜起,化作一头电蟒,迎着火蟒就冲了上去。 轰隆! 也不知是两人交锋是产生的巨响,还是天空中的沉雷爆响。 从天而降的雨水仿佛被挡住了,向四面八方扩散。电光和火光过处,两头天王殿外的巨型石狮化作蘼粉。两个贵人,五个主仗直接被打飞起来,落地之后遍体焦黑。 “闪开,全都躲起来!” 房遗爱所在广场边上,大声呼喊。 这,贼你妈太吓人了…… 苏大为踉跄着,连连后退。 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嘴角流出一道蜿蜒的血丝。 身上的衣服,已破烂不堪,到处都是焦痕。一条胳膊被雷火大棍擦过,鲜血淋淋。 不过,秦怀玉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手持大棍,半跪在地上,外衣同样破烂不堪。 但他强过苏大为的是,他身上披着甲胄。 非金非木,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不过,那甲胄也只能护住他的胸腹和两肩,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大腿上,纵横交错这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过看不到鲜血流淌。 他的眸光,不再似刚才那样凶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 秦怀玉看着苏大为,苏大为也看着秦怀玉。 “你是谁?” “不足一提的小人物。” “我怎么会在这里?” “啥?” 苏大为顿时懵了,疑惑看着秦怀玉。 “你为什么要打我?” “啥?” “你打疼我了,我很生气。” 秦怀玉的眼中流露出凶悍之色。 是凶悍,而非凶戾。乍看这两个词有点相似,可是却有天壤之别。 如果说刚才的秦怀玉,是一尊从地狱走出来的凶神恶煞,那么此时的秦怀玉,却想一个吃了亏,要讨回公道的孩子。不等苏大为反应过来,秦怀玉舍了雷火大棍就扑上来。 这是,要打架吗? 苏大为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隐隐约约,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远处疾驰而来。 他身外有电光闪烁,身边还跟着一头白头灰背的猛兽。 “苏大为,我找到你了!” 来人隔得老远,就高声喊道:“你说有诡异,诡异在何处?” 说话间,他已经到了苏大为的面前。 手持一口大刀,那刀口上,流转着一道道银蛇。 躲在远处观战的房遗爱目瞪口呆:今天这是异人大集合吗? 平时一个异人都见不到,可今天却出现了三个异人?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苏大为冲着秦怀玉高声喊道:“秦怀玉,住手,我没准备好。” 已经快扑到苏大为跟前的秦怀玉,立刻停下来,歪着头看着苏大为,然后道:“那好,我退后,你准备好了再打。” 果然! 苏大为心里暗道一声。 他转身,刚要对来人说话,忽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紧跟着大地一阵颤抖。 天王殿废墟中,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声。 白头犼听到那兽吼声,顿时变得格外兴奋,周身电光闪动,冲着天王殿的废墟,发出了一声挑战似地咆哮。 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九章 金刚 苏大为脸色变了,变得有些难看。 他不假思索,腾身而起,向后退了十几米。 “快走!” 与此同时,秦怀玉和苏庆节也飞身后退,苏庆节更一边退,一边大声喊道:“白头,回来!” 所有人都在退,唯有白头犼没有退。 它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进了十几步,冲着废墟连声吼叫。 这家伙不仅长得像平头哥,连脾气也和平头哥相仿。 只是,这一次它好像找错了对象,就见废墟里一股黑雾冲天而起,紧跟着地面裂开。 一只巨大的爪子,从废墟中伸出,紧跟着轰隆一声,碎石瓦砾飞溅。 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废墟的地下探出,它把头伸出地面后,仰天发出了一声巨吼。 什么情况? 苏大为远远看去,只觉心惊肉跳。 ”苏大为,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诡异出世了。“ ”诡异?这是什么诡异?“ ”我又不是明真,我怎么知道?我不是让你盯死明真吗?” 苏庆节这时候,也是脸色难看。 当初他要是相信苏大为的话,或者早一些行动,而不是跑去和尉迟宝琳打拿一架的话,明真可能就不会失踪。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苏庆节一咬牙,手中大刀挥舞,刹那间电光四射。 “你看清楚点!” 苏大为距离苏庆节比较近,差一点就被电流击中。 他话音未落,苏庆节已经朝那巨大的头颅扑了过去。白头犼更一马当先,周身电光流转,怒吼着扑向那头正从地下爬出来的诡异。诡异见状,也不慌张,冲着苏庆节和白头犼发出一声咆哮,刹那间一道金光窜出,凶狠就向苏庆节迎上去。 金蛇! 苏大为对拿到金光并不陌生,忙大声喊道:“姓苏的,小心。” 苏庆节也不傻,金光甫一出现,他就觉察到不妙,手中大刀夹带着雷鸣声,凶狠就劈了出去。刹那间,一道道银蛇舞动,和金光缠在一起,一时间雷火交鸣。 那头诡异,已爬到了地面上。 它的个头有四米多高,近五米的样子。 粗壮的四肢,庞大的身躯,周身黑雾缭绕。 它爬到地面之后,双爪握拳,凶狠捶在胸口,而后一声咆哮,双爪握拳狠狠砸在了地上。 地面,出现了如波浪一样的翻滚。 白头犼一个不小心,就被拍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白头,小心!” 苏庆节见状,顿时急了。 手中大刀翻飞,片片刀光化作一道道电流,把金光笼罩其中。 那那头诡异,也看到了苏庆节,再次一声咆哮,双拳又一次狠狠砸在了地上。 地面翻滚,如潮水一样,一波连着一波。 苏庆节腾身而起,踩着那如波浪般翻滚的地面,大刀狠狠就劈在了金光之上。 金光,一声哀鸣,唰的就飞回了诡异的身边,缠绕在它的身上。 那诡异看了苏庆节一眼,飞奔几步,双拳如流星锤一样砸向苏庆节,就听蓬蓬蓬的巨响声不断,泥水飞溅,残砖断瓦四射,苏庆节虽然身手过人,奈何那诡异实在凶猛,只能连连闪躲。 金刚? 苏大为在一旁观战,脸色变得很精彩。 这头诡异,模样赫然与金刚相仿,不过看上去,比金刚更加凶残。 “房遗爱,去保护陛下。” “啥?” 苏大为之前在一旁观战,自然也认得这个在后世,以绿帽而著称的勋贵之子。 他来不及和房遗爱多说,手中双头刃一颤,立刻化作一把七尺长刀。 “秦怀玉,还不帮忙。” 说着,他就冲上去,把那头金刚诡异拦下。 只是他的体型,较之金刚实在是太小了。 金刚似乎认得苏大为,见他冲上来,反而停下脚步,转身大步飞奔而去,眨眼间就冲出了灵宝寺。 ”不能让它出去!“ 苏大为见状,虽然不明白这诡异为何避战,却知道,如果它跑出去,一定会造成严重的伤亡。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是又与这个时代,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时候,他必须拦住诡异,否则麻烦就大了。 秦怀玉已经抄起了累活大棍,大吼一声,一条火蟒就拦住了诡异。 苏大为紧跟而来,手中七尺大刀挥舞,化作一条电蟒,与火蟒联手逼停了金刚。 而苏庆节这时候也冲上来,大刀上下翻飞。 白头犼这时候好像也缓过气来,见三人联手恶斗诡异,它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身形如同电闪,围着那头诡异打转。忽而冲上去撕咬,忽而利爪抓挠,忽而放射雷电。 诡异的体型巨大,想要躲闪多多少少有些困难。 它显得很焦躁,于是挥舞双拳,所过之处,一座座殿宇轰然倒塌,变成了废墟 房遗爱见状,不敢再迟疑,转身就走。 他的那些手下,此事已全部阵亡。 不仅是他的手下,还有之前从天王殿里逃出来的那些贵人,也没有一个人活命。 诡异造成的杀伤力着实太大,加之苏大为三人一兽,更不敢有半点放松。 全力施为下,大半个灵宝寺都受到波及。 一些冲进来的金吾卫,看到如此形式,立刻向外撤退。 “为什么撤退,给我进去,找到陛下。” 两个面皮黝黑的青年冲过来,大声喝问。 “诡异,是诡异!” “什么?” 两个青年一愣,抬头向灵宝寺里看去。 就见雷火飞舞,碎石瓦砾飞射,电光四溢 “火速通知太史局,请他们快点派人前来相助。” 年纪稍大的青年,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他手持大刀,然后劈手从旁边一名金吾卫手里夺过了一面盾牌,大步流星就冲进了灵宝寺。 “大家跟我上,绝不能让它离开这里。” “大兄,你疯了!” 另一个青年眼明手快,一把抓住那青年,“没看见已有异人出手拦截诡异,咱们冲上去就是送死。” “那怎么办?” “弓箭手,给我准备!” 年幼的青年,厉声喝道:“一俟诡异脱身,就给我射死它。” 灵宝寺里雷火翻飞,电光四射。这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参与进去的战斗,哪怕两个青年也都是武艺高强之辈,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远远观战,做最坏打算。 一队队弓箭手冲上来,弯弓搭箭,屏住了呼吸。 而灵宝寺里的战斗,这时候也发生了变化。 秦怀玉之前和苏大为打了一场,身上有伤。虽然只是皮肉之伤,但还是影响了他的状态。 一个猝不及防,他被诡异打飞出去,口吐鲜血。 苏大为见状,也暗自心焦。 这诡异有一手操控土的能力,而且力大无穷,刀枪不入。 不过,它似乎并不想死战,不断试图突围。 越如此,苏大为就越不能让它脱身。他也不清楚这诡异到底想干什么,一旦被他冲出了灵宝寺,整个崇德坊都可能会化为废墟。而这,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姓苏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 “咱们联手,和它拼一把?” “好!” 苏庆节能掌控雷电之力,和苏大为的能量极为相似。 听了苏大为的建议,他厉声喝道:“白头,合体!” 白头犼唰的出现在了苏庆节的身前,苏庆节踏步就站在了白头犼的背上。 白头犼知道他的意思,怒吼一声,全身放射出一道道电光,刹那间把它和苏庆节包围在其中。而苏大为则从上去,拦住了那头金刚诡异。说实话,以他和苏庆节c秦怀玉三人联手,也只能堪堪和诡异打一个平手。而今,秦怀玉受伤,苏庆节在憋大招,他一个人想要拦住金刚,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弄不好会死在这里。 但是,他必须拦住诡异。 苏大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能说,这是一种他发自内心的本能。 手臂一振,大刀消失,手臂上覆盖着一面盾牌。 金刚诡异的重拳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苏大为一咬牙,扬起手臂的盾牌封挡,同时右手电光萦绕。 电流,发出噼啪声音,在他手中汇聚。 重拳砸在盾牌上,虽然他手里的盾牌可以化解大部分力量,但这一次,诡异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以至于他虽然接下了诡异的一击,身体却噔噔噔连退了十几步。 诡异,趁机想要脱身离开。 苏大为又再次扑上来,手中的电光呼的飞出,正中诡异的身体。 刹那间,电流蔓延诡异全身,他在电光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双手握拳,凶狠砸向了苏大为。 “给我开!” 苏大为举起盾牌,硬生生承受了诡异这凶狠的一击。 哇的一口鲜血喷出,苏大为这一次没有后退半步,大声喊道:“姓苏的,好了没有,我快顶不住了!” “雷一公一槌!” 苏大为的声音才出口,苏庆节已挥动手中大刀。 “此恨绵绵无绝期,连山。” 大刀化作一柄巨槌,呼啸着披在了诡异的后背。 一道道电光顺着诡异的身体蔓延,它凄厉的嘶吼,想要挣脱那无尽的雷电,却最终只能咆哮。 白头犼,已倒在了泥水中,一动不动。 而苏庆节则手拄大刀,单膝跪在地上,披头散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刚才这一击,他调动了所有他能调动的元炁,化作无边雷狱。 这也是他最强的一招,如果这一招没用的话,那么他真的只能等死。 苏大为,也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电光闪烁,金刚诡异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双手插在地里。 身上的电流,在逐渐消失。 苏大为和苏庆节的脸色,都变得越来越难看。 慢着,雨停了吗? 苏大为突然发现,雨水好像消失了。 可是远处,仍旧是大雨滂沱他困惑抬头看去,就见在半空中漂浮着一个巨大的水球。 雨,没有停,而是在不断被水球所吞噬。 在水球的顶部,站立着一只黑猫。 它毛色发亮,一双幽绿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小玉?” 苏大为看到黑猫,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了惊喜之色,脱口而出喊道。 “吼!” 黑猫却没有理睬苏大为,而是发出了一种绝非它应该发出的声音,恰似虎啸龙吟。 巨大的水球,在这一声诡异的吼叫声里,化作一条水龙。 诡异这时候已站起身来,水龙咆哮而来,狠狠的轰在了它的胸口。 那巨大的身体,竟被水龙直接轰飞起来,在半空中飞了七八米的距离,蓬的一声,摔落在地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飞机晚点,只有一更,抱歉。 如题,飞机晚点了,到酒店已经快一点了,匆匆赶出一章来。 原来到异地后登录作家专区还需要手机密保,结果我那支密保手机没带t﹏t好在前天学会了手机助手的使用,于是试了一下,居然成功了! 科技,进步太快,我好像真的老了,差点就跟不上潮流了。 经常看作者说用手机码字,一直没明白啥意思。用电脑打字不好吗?不过现在,明白了。 太累了,就一更吧,睡了。 非常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章 幻灵 小玉出现,说明狄仁杰和明空也在。 虽然不清楚他们现在的情况,但苏大为能感觉的出来,他们应该没有危险。 顿时振奋许多,苏大为挣扎着爬起来,手臂一振,一口七尺大刀就出现在手里。 金刚诡异显然也受了重伤,躺在泥水中,一动不动。 缠绕在它身上的金蛇,呼的昂起头,蛇信吞吐,发出嘶嘶声,好像是在威胁苏大为等人。不过当黑猫落地后,金蛇顿时就停止了嘶吟,如临大敌般看着黑猫。 “小玉,你怎么在这里?” 苏大为伸出手,想要去抱住黑猫。 就在这时,诡异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巨大的身体挣扎着,似乎想要站起来。 苏大为脸色一变,连忙挣扎站起,拦在了黑猫身前。 诡异喘息着,缓缓撑起身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诡异要站起来的刹那,一道黑影窜出,唰的就跳上了诡异的肩头,张口狠狠就咬在那诡异的喉咙,而后用力甩头。诡异发出了凄厉的嘶吼声,带着极度的不甘。身体,化作滚滚黑雾,迅速弥漫开来,把它包围起来。 “黑三郎?” 苏大为瞪大眼睛,惊讶地喊出声来。 黑影一闪,就到了苏大为的面前。 黑三郎摇头摆尾就扑过来,双爪搭在了苏大为的身上。 黑猫跳到了苏大为的肩膀上,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看了黑三郎一眼。 苏大为抱着黑三郎,目光却落在诡异身上。 黑三郎似乎觉察到了苏大为的担心,于是转身冲着那一团黑色浓雾发出一声绝非狗类应该发出的咆哮。黑雾剧烈翻滚,并迅速消散。苏大为诧异看了黑三郎一眼,因为他从黑三郎的咆哮声里,听出了一种威胁的味道。这诡异看上去不弱,虽不知道是什么品级的诡异,但是从它的表现来看,应该不是什么低品级诡异。 现在,那翻滚的黑雾中,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恐惧情绪传来。 它,害怕黑三郎? 苏大为疑惑,于是小心翼翼向前走了两步。 “喂,小心!” 苏庆节这时候也缓过了一口气,见苏大为靠近诡异,他也脸色一变,忙大声提醒。 话音未落,黑雾已经散去。 诡异的真身出现在了苏大为和苏庆节二人的眼里,两人都愣住了。 黑雾散去之后,那形容可怖的金刚诡异,已不见了踪影。半蹲在泥水中的,是一只大约一尺高的小猴。小猴的毛色纯白,脖子上还盘着一条金蛇,就好像带着一条金链子似地,煞是可爱。 黑三郎低吼,跟着苏大为逼近小猴。 小猴吱吱的叫着,然后跪在地上,双爪抱拳,做出求饶的模样。 这是刚才那头诡异? 苏大为有些诧异,忙喝住黑三郎,走了过去。 小猴的身体,颤抖不停。 见苏大为过来,它连连叩首,口中叫的更急,好像是非常害怕。 苏大为蹲下身子,伸出手去。 金蛇猛然昂首,发出嘶吟。 “喵!” 苏大为肩膀上的黑猫叫了一声,金蛇身子一颤,忙缩了回去。 小白猴则连忙发出吱吱的叫声,一只爪子按住了金蛇身体,同时向苏大为叩首更急。 “苏大为,它害怕猫。” 苏庆节也有点懵,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声道。 苏大为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这是你的猫?” “嗯!” “狗也是你的?” “当然!” 不知为什么,苏庆节突然有些羡慕苏大为。 他这一猫一狗,显然不是等闲的宠物,只怕比白头更加厉害。 白头从小陪着他一起长大,他对白头当然也很了解。自家这头白头犼,怕是比不上这一猫一狗。 “吼!” 从小和苏庆节一起长大,白头犼同样了解苏庆节。 苏庆节的小心思,它当然能感受的出来,顿时表示出不满之意,发出了一声咆哮。 “没有没有,白头最厉害了!” 苏庆节忙抱起了白头犼,连连道歉。 苏大为的一猫一狗虽然厉害,但白头犼却是陪着他一起长大,感情更加深厚。他虽然羡慕苏大为的猫狗,可是要让苏庆节选择的话,他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白头。 “苏大为,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苏大为说着,身手就把小白猴拎起来。 白猴在他的手里,一动也不动,瞪着一双灵动的眼睛,可怜巴巴看着苏大为。 倒是盘在它脖子上的那条金蛇,似乎有点不服气。 它想要示威,可是当它看到黑猫那双幽森的眼睛之后,立刻变得老实了,不敢反抗。 “这就是刚才那头诡异?” “可能吧。” “但是,不像啊。” “废话,难道我看不出来吗?” 苏大为没好气的顶了苏庆节一句,低头看向了黑三郎。 黑三郎汪的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告诉苏大为:你猜的不错,就是刚才那头诡异。 远处,李治在房遗爱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他脸色煞白,来到苏大为的身边。 刚才的一幕,他也看到了。说实话,他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可心里也害怕的紧。 这可是诡异啊! “这好像是幻灵?” 苏大为和苏庆节齐刷刷看向了李治,“你认得他?” “大胆!” 房遗爱厉声道:“尔等焉敢对陛下如此放肆。” “房遗爱,闭嘴。” 李治扭头瞪了房遗爱一眼,然后对苏大为和苏庆节两人道:“前任太史令袁先生曾留下一部奇书,名为百诡夜行。里面共记录了九百九十九种诡异,幻灵就是其中一种。朕在东宫时曾读过这本书,因感叹诡异之诡,所以记忆很深刻。 幻灵,又名白狨,因遍体如雪白毛,也叫做雪狨。 它有幻化之能,且极具蛊惑力而且,书中记载,雪狨有一伴生诡异,名为金蝮,又名勾吻,毒性极强,且能借雪狨幻化之力。金蝮与雪狨相伴相生,十分罕见。又因雪狨外形与一种八臂魔猿相似,所以很多时候,人们会把二者混淆。” 苏大为的目光,又落在了白猴的身上。 白猴似乎听懂了,连连点头,表示李治说的没错。 “陛下果然博学,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那本书” 苏大为和苏庆节异口同声,两人旋即看向了对方,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意思。 “两位爱卿不要担心,朕手里有两本,如果两位爱卿需要,朕就赐予你们。” 李治何等聪明,又怎看不出两人的心思。 苏庆节愣了一下,忙躬身道:“臣多谢陛下。” “臣也是。” 苏大为有些不太情愿,哼哼唧唧的朝李治拱手道谢。 “无妨,无妨,无妨!” 李治并没有把苏大为的无礼放在心上。事实上,苏大为更无礼的事情都做过,李治还能真的和他翻脸不成?最重要的是,他想要问清楚,苏大为是不是受武媚所托。 “对了,怀玉呢?” “秦怀玉?” 房遗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忙如临大敌,向四处张望。 苏大为和苏庆节这时候才想起了秦怀玉,两人忙转过身,就见秦怀玉正挣扎着,从废墟里站起来。 “陛下,小心。” 房遗爱横身站在了李治身前,面露紧张之色。 而苏大为和苏庆节则看着秦怀玉,就见他拖着雷火大棍,脚步踉跄走过来。 “大块头呢?” “啥?” “刚才那个怪物呢?” 李治看着秦怀玉那茫然的模样,似乎有些明白了。 “秦怀玉,你还认得朕吗?” 秦怀玉愣了一下,看向李治,忙躬身道:“臣秦怀玉,拜见陛下。” “你怎么在这里?” 秦怀玉一愣,蹙眉沉思,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 “是啊,我怎么在这里?” 李治扭头,看着苏大为。 苏大为则点了点头,道:“陛下,应该就是你猜想的那样。” “可是 李治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大为眸光闪闪,看向秦怀玉,突然道:“秦怀玉,你昨天干什么了?” “昨天?” 秦怀玉想了想,很郑重的回答道:“昨天我给太宗爷爷守完灵后,准备回家,路上遇到了柴令武。他请我吃酒,然后对啊,然后我怎么了?好像醒来后,就在这里。” 苏大为向李治看去。 “柴令武?” 李治眉头一蹙,道:“先帝驾崩之后,怀玉就一直为先帝守灵,寸步不离。 如果说他是在守灵之后遇到了麻烦的话,那就是说从去年六月开始,他就中了诡术?” “有可能!” “陛下,小心有诈。” 房遗爱有点不太放心,忙开口提醒。 “朕相信怀玉,更相信他不会坏朕的性命,就如先帝相信胡国公一样。” 李治这话说出口,房遗爱一肚子的话,都只能憋回肚子里去。 他看了秦怀玉一眼,只能在心里暗自感叹一声:这小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怀玉,咱们走吧。” “好!” 秦怀玉很顺从的答应,就来到了李治身边。 苏大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道:“慢着,明真呢?” “明真?”李治诧异问道:“明真是谁?” 苏庆节一旁正要抢先回答,就在这时候,忽听得从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整个长安城,在这一声巨响中,颤抖不停。 李治的脸色一变,忙大声道:“是哪里传来的声响?” 苏大为露出茫然表情,而苏庆节则转身,向长安的东北方看去。 房遗爱的反应最快,他在愣了一下之后,立刻大声说道:“陛下,是龙首原,大明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一章 天衍神术 一条相争龙脉的山原,自长安西南部的樊川北走出,横亘六十里。 其首地势高亢,可鸟瞰长安,恰如龙首,故而得名龙首原。 贞观八年,居住在长安北苑大安宫的李渊,年事已高。时任监察御史的马周,奏请李世民为太上皇建造一座以备清暑的宫殿,以求‘称万方之望则大,孝昭乎天下’,以表孝心。太宗皇帝欣然应允,命人墈寻宫殿地址,最后选择了龙首原。 堪舆完毕之后,浩大的新宫建设正式启动,名为永安宫。 贞观九年,永安宫改名为大明宫。 没错,就是那座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大明宫。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 当李治在崇圣寺内遭遇刺客袭击之后,长孙无忌下令,命右卫中郎将薛仁贵镇守玄武门。 而在此之前,薛仁贵所部就驻扎在龙首原。 薛仁贵领命之后,立刻率部前往玄武门,龙首原的守卫也随之松懈。 镇守龙首原的羽林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长安城内,却不想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大明宫的宫址上。 大明宫,宫城建造持续大约半年左右。 贞观九年五月,唐高祖李渊于大安宫驾崩之后,大明宫的建造也随之停止。 此后贞观十余年时间,大明宫的建设一直是断断续续,始终都没有真正的完工。 如今的大明宫,远非后世史书上所说的‘气象万千’。 事实上,在太宗皇帝驾崩后,大明宫的建造再一次停下来,此后一直没有复工。 那矮小的身影,如鬼魅一样躲过了羽林军的守卫,径自进入大明宫的工地。 “什么人?” 在一座已经完工,且有百余名羽林军守卫的宫殿前,矮小的身影被发现。 羽林军厉声喝问,而那矮小的身影却不回答,抬手挥动手臂,宽大的袍袖里,飞出了数十丈暗红色的符纸。那符纸在空中自燃,伴随着一连串的砰砰声响过后,数十道黑烟在半空中生出,数十名身穿暗红色衣袍,外罩暗金色甲胄的侍鬼,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羽林军见状,大吃一惊。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见那几十个侍鬼已拔出双刀冲过来。 他们一个个凶悍至极,且身手高明。 手中的兵器,也都锋利无比,所过之处,羽林军纷纷倒地,鲜血瞬间流淌一地。 矮小的身影没有理睬那些羽林军,径自往宫殿走去。 她看着宫殿那扇大门,冷笑一声之后,身形唰的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她已经来到了大门前,大袖挥舞,纤细的手掌狠狠拍在了大门上。那扇用铜铁铸成,重达千斤的大门被她一掌拍倒,轰隆一声巨响,沉甸甸的铜铁大门就倒在地上。 “拦住她!” 羽林军校尉厉声喊喝,挥刀就冲上来。 却见她再次挥动衣袖,一溜火光飞出,正打在校尉的身上。 那校尉惨叫一声,顿时变成了一个火人,并在瞬息间被烧成了焦炭,扑通倒在了地上。 “正大光明?” 她冷笑一声,闪身没入宫殿。 宫殿的面积不大,也没有什么摆设,只是在大殿正中央,悬挂着一面八角铜镜。 铜镜体积很大,半悬在空中,泛着一抹金色光芒,隐约间有龙吟声回荡在大殿。 她,手中出现了一方印。 印的形状,恰如枕头,泛着玉色。 她手托玉印,口诵六字真言,就见玉印顿时大放光芒。 她抬手,把玉印掷了出去。玉印在半空中,发出一阵阵如鬼哭狼嚎一样的声响,而后狠狠砸在了铜镜之上。 只听铛的一声,整个宫殿都在这巨响声中颤抖不停。 她双手结印,口诵六字真言。 玉印泛起了黑色氤氲,在鬼哭狼嚎声中,高高飞起,而后再一次狠狠砸在铜镜上。 这一次,那铜镜的表面,出现了一道道细密裂痕。 龙吟声中,充满了痛苦之气,紧跟着就见玉印再次落下,铜镜也终于不堪忍受,哗啦一声碎裂。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 化作一股股无匹气流,向四面八方涌动。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金龙脱困,关中定将重燃战火,我成功了!” “陈硕真,你疯了吗?” 一个愤怒的声音,从大殿外传来。 就见一个中年男子,一身道装从天而降。 “金龙出走,天下大乱。 当年令祖和前朝宇文恺费尽心思才锁住了金龙,而今你却要放它脱困,可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你今日之举而丧命?” 陈硕真,不,或者说应该是明真,听了来人的话,却笑了。 “李淳风,苍生与我何干? 今日我放走金龙,就是为天下大乱。 若天下不乱,我又怎来得机会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换取长生不死?” “你” “当年家祖被宇文恺所迫,不得已舍命相助,却换来了杨家无休止的追杀。 家父避难太原,又帮助李渊起事。可结果呢?家父到头来,还是死于李世民之手。我自幼随兄长东躲西藏,颠沛流离。幸家祖留下秘典,方使我知晓金龙之秘。 今日我放走金龙,就是为了让他李家死无葬身之地!” 陈硕真哈哈大笑道:“李淳风,人言你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有通天彻地之能。嘿嘿,却不知今日之局,你又将如何挽回?当初,李世民为谋取皇位,射杀兄弟,手足相残,致使皇城之中诡异丛生。孙思邈为了讨好李世民,以移花接木之术,铸八神镜以取代镇龙石。却不知那镇龙石一出,也就为今日之事埋下祸根。 嘿嘿,我今日放走金龙,他日必得金龙反哺。你是聪明人,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妖言惑众,罪该万死。” 李淳风勃然大怒,大袖挥舞,刷刷刷十二枚铜镜飞出,在半空中飞速旋转。 刹那间,宫殿之中,大放光明。 十二枚铜镜按照自子丑寅卯十二地支,幻化出十二种野兽,在半空中仰天咆哮。 “十二地支神镜?” 陈硕真脸色一变,但旋即冷笑道:“太史局还真是厉害,竟然想用十二地支锁金龙?嘿嘿,可惜晚了金龙既然已经脱困,天干不出,单凭十二地支又岂能锁住金龙?李淳风,还以为你有什么厉害的手段,原来也不过是盗取我陈家的天衍之术。” 她说着话,高举手中镇龙石,厉声道:“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天衍神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二章 元炁变异 镇龙石中,一缕金光化作龙形,在空中摇头摆尾。 它仰天长啸,龙吟声回荡不止。 李淳风见状冷笑一声道:“陈硕真,亏你还是天衍神术传人,却不知十二地支神镜的真正用途,并非是为了锁住金龙,而是为了预防有朝一日,有人前来破坏。 天下大势,又岂是区区一条金龙可以破坏。 而今天子圣明,人心思定,绝非你一人能够动摇。” 十二地支神镜光芒大盛,一道道紫色氤氲化作十二道光,唰的照定了镇龙石发出的那道金光。 金龙被那十二道光锁定,变得有些不稳。 陈硕真见状,抬手抖衣袖,就见从大袖中飞出三十六道符纸,化作三十六个侍鬼,扑向李淳风。而李淳风也不惊慌,眼见侍鬼扑来,他手中又出现了一面八卦铜镜。 李淳风大袖在镜面拂过,那镜面中顿时放出如骄阳一般炽烈的金光。 “此镜名为秦镜,是当初修建大明宫时,魏公偶然得来。 其有正大光明之效用,可破除天下邪崇诡异。你道当初孙道长何以敢把镇龙石取出送给先帝?就是因为有这秦镜在手,再配合十二地支神镜,足以镇压一切。” 秦镜中如骄阳一样炽烈的金光,照在侍鬼身上,侍鬼立刻惨叫一声,化作青烟消散。 陈说着这一次,终于变了脸色。 “秦镜,这世上果真有秦镜吗?” 她喃喃自语,不过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 “李淳风,就算如此,你也休想阻止我。 你道我只是想放走金龙吗?哈哈哈,放走金龙,还有诸多方法,最直接的就是” 她停顿一下,翻手掌中就出现了一把铁如意。 “我把金龙击碎,一样是放走金龙。” 说完,她抬手就掷出铁如意,狠狠拍在了镇龙石上。 镇龙石在半空中一颤,整个宫殿,甚至整个龙首原,也都随之颤动了几下。 轰隆,宫殿的一根梁柱坠落,差点就砸在了李淳风的身上。李淳风瞪大了眼睛,厉声道:“陈硕真,你可知道击碎金龙的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就怕是是你并不清楚。” 陈硕真说着,大笑起来。 她双手掐了一个印诀,铁如意再次狠狠击打在镇龙石上。 那镇龙石顿时出现了一道道裂痕,金光颤抖不停,发出了一连串犹如哀鸣的声音。 “陈硕真,你找死!” 李淳风这一次,是真怒了。 手中秦镜一翻,一道金光照向了陈硕真。 可陈硕真却不躲不闪,操纵铁如意第三次打在镇龙石上。 镇龙石,碎裂了! 金光哀嚎,大殿颤抖。 陈硕真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大笑道:“李淳风,金龙散去,关中必乱,这一次看你怎么挽回。” 她说着话,甩手飞出一张符纸。 符纸蓬的化作一团青烟,待青烟散去,陈硕真已不见了踪影。 李淳风脸色难看,收起秦镜,调动天地元炁。十二地支神镜错落有致落在了大殿的地面上,就听一连串的龙吟传来,一股无可匹敌的元炁从地面喷涌而出。 大殿,轰隆倒塌。 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元炁奔腾呼啸,迅速消散于天地之间。 李淳风有些狼狈的从大殿废墟中走出来,脸色极为难看。 “十二灵官!” “卑职在!” “金龙逃散,必将引发元炁异变,诡异暴动。 尔等各持一枚地支神镜追踪金龙,务必要将金龙重新聚拢。 记住,金龙共化生八十一道变异元炁,把它找回来我去找荧惑星君,请他出面安抚诡异。” “喏!” 十二个人影在周围出现,十二地支神镜,也落入他们手中。 李淳风也顾不得太多,手持秦镜,在原地消失。 而那十二灵官,在李淳风离去之后,也都消失不见 无可匹敌元炁,弥漫龙首原。 由于龙首原地处高地,所以那元炁如奔腾潮水,呼啸着扑向了长安,并迅速蔓延。 万年县,宣阳坊西里。 一个在巷口摆摊杀猪贩肉的屠户,正和街坊们聊天。 屠户姓朱,在这里摆摊贩肉已是三代,可说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 崇圣寺的变故,也传到了宣阳坊。 宣阳坊内,已开始戒严,坊丁和武侯都手持兵器,在街头巡逻。 不过对那些百姓而言,他们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猜测着。 “刚才我遇到了唐味道,他说长安县那边又出事了。” “是吗?长安县最近怎么回事,总出事呢?” “这个嘛,就不清楚了。 唐味道也没说清楚,只说现在外面已经全部戒严,兵马都在向长安县集合呢,估计比较严重。” “那肯定严重,否则又怎会调动兵马?” 朱屠户站在一旁,没有插嘴,只一边听着八卦,一边磨刀。 突然间,他脸色变了。 “朱大郎,你怎么了?脸色怎如此难看?”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话,朱屠户转身就走,脚下踉跄着,直奔巷口。 就在他快要到巷口时,突然扑通摔倒在地上。口中发出一阵痛苦的吼叫声,他双手撑着地面,似乎想要站起来。 “朱大郎,你没事吧。” 有相好的街坊见状,忙快步上前,想要过去搀扶。 可是没等他走进朱屠户,就听道一种如同野兽嘶吼一样的声音,从朱屠户的口中传出。 紧跟着,朱屠户的身体迅速膨胀,衣服被瞬间撕裂开来,露出一身漆黑的鬃毛。朱屠户也随之站起身来,化作一头一丈高的猪头人,仰天一声长啸,双手狠狠砸在身前的院墙上,把那堵夯土筑成的院墙砸倒了一半,然后回身发出吼叫。 “朱大” 街坊看到这一幕,顿时愣住了。 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惊恐喊道:“不好了,朱大郎变身了!” 他撒腿就跑,没想到朱屠户的速度更快,眨眼间就到了他身后,一只利爪透胸而出。 朱屠户吼叫着,把尸体甩开,再次向其他人扑去。 不仅在宣阳坊,其余各坊中,都接连发生了如朱屠户异变的事情。 只片刻功夫,整个长安城都变得混乱起来。 到处是哭喊声,人们四处奔逃。 与此同时,驻守各城门的守军也觉察到了不妙,纷纷赶来。 只是他们很快发现,那些在城中肆虐的怪物实在是太厉害了,各有神通,凶残无比。 有的刀枪不入,有的喷吐炎流。 有点力大无穷,还有的快如闪电。 就连崇德坊内,也不可避免受到了波及。 好在这里聚集了大批兵马,所以反应极为迅速,和那些突然走出来的变异诡异,展开了殊死搏杀。 长安,县衙。 桂建超正在屋中逗弄聂苏,忽然间就变了脸色。 “吕操之,张海林。” “星君,你没事吧” “废话,我当然没事,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元炁如此古怪,而且变幻莫常?” “喏!” 吕操之和张海林连忙跑了出去,桂建超则抱起了聂苏。 “鬼叔叔,怎么了?” 聂苏瞪着一双眼睛,好奇看着桂建超。 而桂建超则微微一笑,迈步走出房间,站在屋檐下,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 “聂苏,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都躲在屋里,不要出来。” “好!” 桂建超说完,把聂苏放下来,示意她回去。 他站在屋檐下,向外看去,沉声道:“李淳风,出来吧。” “星君果然高明!” 雨势,突然一顿。 李淳风从滂沱大雨中,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道袍很干,丝毫没有被大雨淋湿。 手里,托着秦镜,远远朝桂建超一礼道:“星君,别来无恙。” “屁话,前些日子才打了一场,别在这里虚头巴脑。 说吧,是怎么回事?元炁何以变异如斯?你们太史局又在做什么?就不怕闹出乱子吗?” 李淳风走到了屋檐下,目光向房间了扫了一眼。 他看到了躲在门后,正偷偷向外观瞧的聂苏,不过并没有在意。 “陈硕真,打散了金龙,引发龙首原元炁变异。” 桂建超闻听一愣,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当初老夫就告诉过宇文恺,不要锁龙。 呵呵,龙脉乃天地元炁所孕育,擅自妄动,会引发大变故。 可是宇文恺不听,还找了江南陈天师来协助,最后逼死了陈天师慢着,让我猜猜看,陈硕真不会就是那陈天师后人吧。哈哈哈,这还真是有趣,一饮一啄,乃天注定。 你们这些人类啊,自以为聪明,是天地主宰,到头来却害了自己。” 李淳风露出赧然之色,但迅速就恢复了正常。 “星君,我不是来和你谈这些,我需要你的帮助。” “帮助?元炁变异,我怎么帮你? 你应该很清楚,长安十万诡异,虽然与人类已交融一处,但诡异本性仍在。五品以上诡异,尚可抵御这元炁变异带来的后果,可五品以下诡异,根本不可能抵御。 而十万诡异中,五品以下占居多数。 我可以答应你,保证五品以上诡异不会乱来,但五品以下的诡异一旦产生变化,就非我可以控制。李淳风,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该如何解决,还要靠你自己。” 李淳风的脸色微微一变,叹了口气,朝桂建超稽首一礼。 “星君仁厚,能有星君如此保证,李某已感激不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三章 长安大乱(一) 元炁,无形无色无味,普通人很难知晓它的存在。 而诡异则不同,他们对元炁的敏感度,远远超过普通人。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使得诡异的力量超乎常人。但凡事有利也有弊,正因为诡异对元炁的敏锐,使得他们很容易受到元炁变异的影响。如桂建超所言,实力越强,品级越高的诡异越容易抵抗元炁变异带来的影响。而那些实力较弱,品级低的诡异,就有麻烦了。 而今的长安,是一个人类和诡异交融居住的城市。 元炁变异,使得无数诡异受到了影响,当街现形,更引发了全城动荡。 如果说崇圣寺李治遇刺,局面还能够控制的话,那么诡异现形,就使得长安彻底乱起来。现形的诡异们,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们觉察到了危险,想要离开长安,于是凭借着本能在长安城内游荡。闻讯而来的人类士兵,也进一步激发了他们的凶性。杀戮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停止,诡异们在这一刻,已彻底疯了! “怎么回事?” 灵宝寺里,程家兄弟兄弟带着人匆匆赶来。 听到李治的问话,他们顾不得行礼,急火火道:“陛下,请随臣等立刻离开这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此慌张?” “长安诡异,长安诡异” 程处寸说话有点结结巴巴,而且心里越急,就越是结巴。 好在他旁边的程处立还算冷静,忙说道:“陛下,长安诡异不知何故,集体暴动。” “什么?” 李治大惊失色,也有些乱了方寸。 幻灵才刚被镇压,长安诡异就集体暴动了? 他想起了太宗皇帝驾崩的那个夜里,长安也发生过一次诡异暴动。 不过当时有李靖坐镇皇城,又有程咬金、尉迟恭两人在身边,所以李治并不害怕。 可现在 “太史局可有人来?” “好像没有看到。” 程处寸终于冷静下来,开口道:“而今外面也有诡异出现,金吾卫正拦着他们。” “太尉他们呢?” “还被困在崇圣寺里,好像也出现了诡异。” “那咱们现在去哪里?” 李治闻听,蹙起眉头。 他当然想去崇圣寺里找长孙无忌,但现在的崇圣寺,好像也不安全。 那里有刺客,有诡异。 他现在如果过去的话,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使长孙无忌分心。 就在李治为难时,一旁的苏庆节为白头犼检查了一遍,确定白头犼没事,这才站起来。 听到李治的问题,他想也不想就说道:“去尉迟宝琳那边。” “尉迟?他在何处?” “就驻扎在外面,从后门出去,没多远就到了。” 李治闻听,顿时大喜。 “那咱们先去尉迟宝琳的驻地。” 话音未落,忽听得灵宝寺山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紧跟着一声兽吼传来,伴随着一连串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诡异,是诡异!” 程处立程处寸两兄弟顿时色变,忙闪身来到李治身前,警惕看着外面。 “吼!” 白头发出了一声怒吼。 这家伙最见不得有人在它面前嚣张,哪怕是幻灵那种强大的诡异,它也敢冲上去打一架。 雨,小了很多。 灵宝寺的山门外,一头身长两米多的巨型山狗,走进了灵宝寺。 白头一声吼叫,就冲了过去,周身电光四射。 吓了程处立兄弟一跳,本能高声喊道:“护驾,保护陛下离开这里。” “白头!” 苏庆节见白头冲出去了,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忙踏步腾身而起,化作一道闪电,紧随着白头就冲了过去。 苏大为一旁本打算找小玉询问狄仁杰他们的下落,见此情况,也连忙冲了出去。 “小玉,三郎,跟我来!” 黑三郎和黑猫二话不说,跟着苏大为就走了。 远远的,传来了苏大为的喊声:“秦怀玉,保护好陛下,也算是你戴罪立功。” 秦怀玉傻愣愣答应一声,紧跟在李治身边。 李治张了张嘴,有些发懵。 都走了?连猫狗也都带走了?朕怎么办! 他倒是没有怪罪秦怀玉的意思,可问题是,苏大为两个人在这里的时候,他很放心。现在,他们两个走了,只剩下一个秦怀玉。李治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秦怀玉,这心里面多多少少也有些发毛。这家伙可是异人,万一谁能挡住他呢? “陛下,快走吧!” 见李治还在发愣,程处立忙开口道。 “对,咱们先离开这里。” 李治总算是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后门走去。 “房卿?” “臣在。” “等这件事结束了,帮朕一个忙。” “请陛下吩咐。” “去查一查,父皇驾崩之后,后宫中一个叫武媚的才人也在灵宝寺出家,她现在情况如何?” 房遗爱闻听,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他朝秦怀玉看了一眼,却见秦怀玉怀抱大棍,根本没有留意到他。 难道告诉陛下,先帝遗孀都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在秦怀玉的手里?天晓得武媚是哪个?刚才秦怀玉在天王殿大开杀戒的时候,武媚很可能已经被他杀了。 “对了!” 李治突然停下脚步。 “那头幻灵呢?” “啥?” “就是那头白猴子” “不知道啊!”房遗爱道:“刚才情况很乱,所以没人留意。” “被那个拿刀的带走了。” 秦怀玉开口道:“就是那个带着猫和狗的人。” 李治眉头蹙了蹙,苦笑着摇头道:“算了,那东西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在他手里倒也说得过去。” 他挥了挥手,道:“走吧,咱们快去和尉迟宝琳汇合。” 刷拉,一道电流,打在了山狗的身上。 那山狗的身子一颤,怒吼一声就扑向了白头犼。 白头犼身形一矮,从山狗的身下掠过,利爪在它的肚子上,留下了三条深深的血痕。 山狗吃痛,更加疯狂。 它腾身而起,在半空中转身,张口就吐出一股炎流。 “白头,小心。” 苏庆节见状,大吼一声冲到山狗跟前,大刀夹带电流,恶狠狠劈下来。 哪知,那山狗却极为灵活,闪身躲过了苏庆节的大刀,而后长身直立而起,双爪凶狠拍向苏庆节。苏庆节举刀想要封挡,这时候苏大为却如鬼魅一样出现在山狗背后。 手中长刀一翻,横刀式唰的化作一道寒光。 山狗凄厉哀鸣,一蓬鲜血喷出,巨大的身体扑通就倒在了地上。 黑三郎随即出现在了山狗身边,张口一股炎流,把那山狗的尸体就吞噬在火焰中。 “苏大为,你卑鄙。” “啥?” “没看我就要杀了它吗?” 苏庆节愤怒不已,怒斥苏大为。 而苏大为则瞄了他一眼,冷冷道:“神经病。” 黑猫窜上了苏大为的肩头,瞪着另一边,有些蠢蠢欲动的白猴子。 那白猴子正暗搓搓想要逃走,只是被黑猫盯上之后,它立刻老实了,乖乖蹲在苏大为的肩膀上,一动也不敢动。在苏大为的身边,还有一头天狗,吓死本猴了! “你骂我?” “懒得和你废话,外面那么多诡异,如果似你这样要一对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你” “不和你废话了,我要杀诡异去了。” 苏庆节没有发现,当苏大为一刀斩杀了那头诡异之后,脸色微微一变。 一种奇异的感觉出现在身体内,那感觉,就好像是有一股暖流在体内游走,瞬间就驱散了疲惫。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腾根之瞳,它好像摄取了什么。 苏大为精神振奋,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不和你废话了,有种就随我杀诡异去。” 说完,他头也不回就冲出了灵宝寺大门。 苏庆节眼睛一亮,大声道:“好,咱们就比一比,看谁杀的诡异多。” 他说着话,紧跟着苏大为冲了出去。 山门外的长街上,到处都是尸体。 一条通体泛着金黄色光泽的巨蟒,正吞吐蛇信,横在长街上。 “喵!” 黑猫一声轻呼,唰的从苏大为肩膀上窜出,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眨眼间就到了巨蟒的面前。没等那巨蟒反应过来,黑猫的利爪已经弹出,顺着蟒蛇的身体一路划过。 巨蟒凄厉嘶吟,在地上打滚。 苏大为冲过去,手起刀落就把那巨大的蟒头砍落下来。 鲜血顿时如泉涌一般,顺着长街流淌。苏庆节也跑了过来,见苏大为杀了一头巨蟒,顿时急了。 崇圣寺内,传来了一声虎吼。 他脸色一变,顿时大喜,“白头,跟我来。” 跟着苏大为只能吃屁,倒不如分头行事,还有机会取胜。 他冲进了崇圣寺内,紧跟着就听到崇圣寺里传来虎啸声,紧跟着便归于平静。 苏大为知道,苏庆节那边已经搞定了。 这家伙,还真是争强好胜啊! 想到这里,苏大为摇头笑了笑,带着黑三郎和黑猫,就离开了长街。 此时的崇德坊里,已乱成了一锅粥。 苏大为来到十字街的时候,就看到一头熊罴似地诡异,正挥舞双刀,疯狂砍杀。 在它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 有金吾卫的尸体,也有平民百姓的尸体 三个壮汉,正围着那头诡异猛攻。只是他们手中的兵器砍在诡异的身上,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却伤害不得那诡异半分。相反,在诡异的猛攻之下,三人有些狼狈。 老孙头? 苏大为在尸体中,看到了一个熟人,正是坊正老孙。 他厉声道:“都闪开,把它交给我!” 说话间,苏大为已经冲上去,长刀挥出一道电流,正打在那诡异身上,而后刀光一闪,血光崩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四章 长安大乱(二) 长安县衙内,李淳风和桂建超坐在屋檐下下棋。 聂苏乖巧的站在桂建超的身边,非常好奇的看着两人手谈。 “鬼叔叔,该你落子了。” 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绞杀在一起,局面非常惨烈。桂建超捏着一枚白子,眉头紧锁。局面对他不利,让他颇感为难。他有种预感,这盘棋他很可能要输给对方。 和李淳风是老对手了! 亦或者说,他和太史局是老对手了。 从隋朝时的将作大匠宇文恺,到唐初的袁天罡,再到如今的李淳风。桂建超的从接掌了荧惑星君之位以后,就和这些人纠缠不清。时而合作,时而敌对。前一刻大家还是朋友,下一秒就可能会刀兵相见,生死相搏。说实话,他有点累了。 但他不愿意输给李淳风,哪怕是一盘棋也不行。 听到聂苏的话,桂建超眼珠子一转,笑道:“小聂苏,你来帮鬼叔落这一子,如何?” “星君,过分了!” “怎么?” “这盘棋胜负已分,星君让小孩子来帮你落子,若最后输了,是不是要算在她头上呢?” 李淳风笑眯眯看着桂建超,话语中带着调侃的味道。 桂建超老脸一红,刚想要辩解,就听聂苏道:“道士哥哥,该你落子了。” “啥?” 李淳风一愣,看着聂苏。 哥哥这个称呼 桂建超则哈哈大笑,指着李淳风道:“没错,道士哥哥,该你落子了。” 李淳风哭笑不得,目光旋即落在了棋盘上。 被聂苏称作‘哥哥’倒也不是接受不了的事情。事实上李淳风面嫩,看上去的确不大。 只是当着桂建超的面你叫他叔叔,却叫我哥哥,岂不是我平白低了一头? 不过再一想,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天晓得桂建超这老东西究竟多大年纪? 从隋文帝时期,他就是荧惑星君,和宇文恺交过手;袁天罡时期,他也是荧惑星君,斗了几十年。算年纪的话,莫说叫一声叔叔,就算是叫一声阿翁也不过分。 李淳风哼了一声,目光在棋盘上扫过,眸光突然一凝。 他抬头看了看聂苏,又低下头看着棋盘,陷入长考。 桂建超也发现了他的异常,目光在棋盘上扫过,眼睛顿时一亮。 远远岌岌可危的形式,在聂苏落子之后,局面顿时出现了变化,好像要起死回生了。 “快点快点,小道士,打算想一整天吗?” “星君,你可别逼我。” “我就是逼你了,哈哈哈!” 桂建超笑得好像一个三百斤的胖子,得意洋洋看着李淳风。 李淳风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把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他落了一子,但没等他开口,一只小手捏着一枚白色棋子,飞快落在棋盘上,令棋局也变得更加复杂。 咦? 这一个子,落得他好难受。 李淳风抬头,看了聂苏一眼。 这也是他第一次用正式的目光看聂苏,带着一种审视。 “怎么,吓唬小孩子吗?” 李淳风笑了笑,思考一阵,再次落子。 可是,不等他抬手,聂苏就落了棋子,仿佛早已算到了他的棋路。 她落子飞快,给了李淳风一种强烈的压迫感。那感觉,就好像他心中所想,都被聂苏看穿了一样,非常难受。这个小丫头,有古怪!而且,她似乎是人,而非诡异。 “星君,她是” “我侄女。” “可她” “怎么,我桂建超就不能有个人类侄女吗?” 桂建超冷冷顶了一句,让李淳风哑口无言。 他笑了笑,突然大袖在棋盘上一扫,打乱了棋局。 “贫道输了!” 说完,他突然取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递给了聂苏。 “愿赌服输,这是道士哥哥给你的礼物。” 这牛鼻子真不要脸! 桂建超冷冷的看着李淳风,对李淳风那点小心思,可说是心知肚明。 不过,他并不会阻止李淳风的示好,倒是聂苏又躲到了桂建超身后,看着李淳风手里的铜镜,怯生生没有言语。 “李淳风,输了就送一面镜子,太小气了吧。” 李淳风哈哈大笑道:“星君,你可别小看了这枚铜镜。 当初,袁太史令造火井,炼天下之金,提炼出了三十六斤金精,锻造十二地支神镜后,还剩下三斤六两金精,于是仿秦镜造出了这枚铜镜,并取名为‘唐镜’。 虽说唐镜不比秦镜,但其威能却在十二地支神镜之上。” 桂建超不等李淳风说完,一把就把铜镜抢了过来,放在了聂苏手里。 “那我带小苏,谢谢你了。” 聂苏拿着铜镜,有点手足无措。 她怯生生道:“谢谢道士哥哥。” “哈哈哈,些许小玩意,值不得谢。” 李淳风说完,笑眯眯看着聂苏道:“你叫聂苏?” “嗯。” “能不能再与贫道,手谈一局?” 聂苏看向了桂建超,就见他点点头,于是道:“好啊,不过道士哥哥若再输了,可不许生气。” “不气,不气!” 李淳风的笑容,非常灿烂。 桂建超则冷艳看着李淳风,心里冷笑不停。 他和李淳风保证,会约束和安抚长安城里的诡异。李淳风之所以留下来不走,并不是真想要和他下棋,而是为了监视他。就如同桂建超不会轻易相信人类一样,李淳风也不会轻易相信桂建超。大家表面上笑呵呵,可心里都暗自提防着对方。 李淳风之所以舍得把唐镜拿出来,并不是他要讨好桂建超,而是为了聂苏。 聂苏的奇特,桂建超也能觉察的出来。 只是,他收留聂苏,是因为苏大为。至于李淳风是什么想法?哼哼,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本就无意诡异和人类开战,自然也没想过要浑水摸鱼。 至于那些被变异元炁影响到的诡异,桂建超也没有想过去营救。 一旦受到变异元炁的影响,诡异会出现很多问题。他救不了,而且救了,也没有用。 既然如此,索性卖个好,也可以为其他诡异,争取到更多的生存空间。 身为荧惑星君,桂建超要考虑的不是一个两个诡异,而是生活在关中的十万诡异。 看着正小心翼翼下棋的李淳风,桂建超随即移开了目光。 他的目光,仿佛要透过长安县衙那高大的围墙,鸟瞰长安城。 雨,正在变小。 可是风暴,才刚开始。 桂建超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一种情况。 不过他也非常清楚,这场风暴,持续不了太久。大势不在我,那个陈硕真怕是要打错了算盘。 安仁坊,南闾。 王府大门紧闭,在墙外,徘徊着两头变异诡异。 它们虎视眈眈看着王府大门,仿佛那大门里,隐藏着什么让它们心动的事物 不过,它们也有些畏惧。 即便是失去了理智,它们还是能感受到,院墙之内,有可怕的存在。 几次小心翼翼的试探过后,诡异终于忍耐不住内心的欲·望。 它们相视一眼,仰天长啸一声,向王府大门扑去。 就在它们冲上台阶,靠近大门的刹那,那两扇大门却突然消失了。一群披着厚厚甲壳的虫子如潮水般涌来,诡异看到这一幕,顿时露出了惊慌之色,转身就跑。 可是,甲壳虫的速度更快,瞬间就淹没了两头诡异的身体。 伴随着院子里传来一长两短三声尖锐的哨音,甲壳虫又如潮水般退走,化作两扇坚厚的大门,紧紧关闭。台阶上,两头诡异已经血肉不存,只剩下两座白森森骨架,接受着雨水的冲刷。地面上,没有半点血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狄仁杰的面颊抽搐一下,看着王敬直。 “怀远,这是” “黑甲兽。” 王敬直收起了哨子,微微一笑道:“当年我被贬岭南,与当地巫医交往甚多,并从他们那里学了祝由术。这些黑甲兽,其实是岭南一种十分常见的虫子,性情温顺。” 温顺? 狄仁杰瞪着王敬直,差点破口大骂。 我信了你的邪! 血肉不存啊,你还说它们温顺? “正因为温顺,所以容易捕捉。 你也知道,岭南多瘴气虫蛇,山间出没猛兽,非常凶险。巫医常年在山川中行走,寻找药材,难免会遇到危险。为了自保,他们采集甲壳虫,以祝由术进行祭练,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我当时也是好奇,于是就跟着他们,学了这一手。” “怀远,你在岭南的生活,可真是丰富多彩啊。” “羡慕吗?” “哈哈,有一点。” “可我一点都不想要。” 王敬直露出落寞之色,轻声道:“若当年不是受了太子的牵累,我又怎会被流放岭南?我本该和公主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可现在却变得孤苦伶仃,无人理睬。 公主一点也不快乐,我很清楚。 但我没有办法,更无力挽回局面。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她,却不想到头来” 王敬直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晶莹。 他喝了一杯酒,形容萧索的往外走,轻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当我回头时,才发现那岸已不见。怀英,当断则断,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勉强的来。” “啥?” 狄仁杰愣了一下,旋即沉默了。 王敬直话里有话,他如何听不出来? 只是,真能断吗? 狄仁杰,也不知道,只呆呆坐在客厅里,看着王敬直的背影消失在了大厅门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五章 长安大乱(三)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狄郎君,不好了!” 一个婢女神色慌张的跑进大厅,大声喊道:“法师,法师她昏过去了。” “什么?” 狄仁杰收回思绪,呼的站起来,露出紧张的表情。 “法师她,昏倒了。” “在哪里?” “就在后院花园中。” “快带我过去……还有,去找你家主人,请他帮忙。” “是。” 婢女跑出大厅,找王敬直去了。 狄仁杰则一路小跑似地来到了后院,就见几个家仆正紧张围着昏迷在地的明空。 “法师,法师!” 狄仁杰来到了明空身边,蹲下来,为她号脉。 脉象很平稳,似乎没什么大碍。 他又查看了明空的身体,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她双眸紧闭,牙关紧咬,那张俏美的娇靥通红。 伸手抱起明空,狄仁杰大步流星。 “怀远,怀远!” 王敬直匆匆赶来,看到这景象,也吓了一跳。 他连忙让狄仁杰把明空抱进屋里,“怀英,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刚才我听小梅说法师昏倒了,于是就跑过来,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小梅!” “奴婢在。” “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清楚。 法师刚才让我们陪她在花园里赏花,正好看到一朵牡丹绽放,于是就凑过去想要欣赏。然后……她就昏过去了!奴婢见状,就立刻跑去找狄郎君还有主人你了。” “牡丹?” 王敬直一愣,转身就往外走。 “怀远,你去哪里?” “怀英你留在这里照顾法师,我去花园看看。” “我?” “怀英,你天生獬豸之体,有神羊法冠护身,诸邪不侵。 我这里很安全,非五品以上诡异进来,有死无生,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先去查看情况,回来再和你细说。你就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不要乱来。” 狄仁杰答应一声,在床榻边坐下。 王敬直则让小梅领路,匆匆来到了花园之中。 “咦,牡丹怎么不见了?” 小梅惊呼道:“刚才,明明就在这里。” “你确定?” “奴婢确定,不会有错的。” 王敬直点点头,示意小梅退到一旁,然后蹲下身子,在地上仔细查看。 突然,他松动了两下鼻子,用手在地上搓了一把泥水。 他把手放在鼻端,闻了两下,脸色突然一变。 ”怪!“ 他站起来,向四周环视。 ”主人,怎么了?“ ”牡丹变异,好强的元炁。“ 他说着话,取出哨子,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 刹那间,花园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一只只黑色的甲壳虫,从地里,花丛中跑出来。 ”去给我找出来。“ 王敬直一声沉喝,甲壳虫哗啦如退潮一样散去。 小梅站在一旁,对这诡异的一幕,似乎早已习惯,没有任何惊讶之色。 “主人,是元炁变异吗?” “嗯!” 王敬直点点头,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主人,你怎么又……” “抱歉抱歉,老毛病怎么也改不过来了。 小梅,你回去帮忙照看法师,我再四处转一下……好特的元炁变异,居然藏于牡丹之中。这是它的造化,也是它的运势。小小牡丹,还承受不起这道元炁,所以在元炁散去之后,就化作一撮春泥。我再找找,倒要看看这元炁究竟如何。” “那法师……” “她并无大碍,应该是受了元炁波及。” 王敬直说着,径自离去。 小梅则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去了。 延平大道上,喊杀声震天。 苏定方面沉似水,指挥兵马,射杀蜂拥而来的诡异。 那是数以百计的诡异,气势汹汹。 “放箭!” 苏定方沉稳冷静,厉声下令。 刹那间,一蓬箭雨冲天而起,如飞蝗一样扑向了诡异。 可是那群诡异却毫无惧色,朝着大军凶猛扑来。 安化大街,俨然已成为一道生死线。如果诡异冲过这条大街的话,很有可能会冲击朱雀门。 所以,苏定方退无可退。 眼见诡异逼近,他抄起一把陌刀,厉声喝道:“守约,刀阵!” 在苏定方的身边,裴行俭已换上了一身戎装。 听到喊声,他持刀向前,手中一口七尺陌刀拖地,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裴行俭左右,则是三百陌刀壮士。 面对凶猛的诡异,这三百壮士毫无惧色,跟随着裴行俭,一步步前进,横在安化大街街心。 诡异,已经到了跟前。 裴行俭厉声喝道:“出刀!” 一把把陌刀划出一道道亮的刀光,狠狠劈在冲在最前方的诡异身上。 那诡异虽然皮糙肉厚,但是在这陌刀凶狠的劈砍之下,瞬间就化作了一滩血肉。 不过,十数名壮士,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裴行俭的胳膊上,大腿上,鲜血淋淋。 在他面前,倒着一具诡异的尸体。身上的甲胄,也变得残破不堪,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一样。事实上,这的确是生死大战,也是裴行俭从未遇到过的凶险。 他厉声吼道:“不许退,出刀。” 又是一片刀光掠过,血肉横飞。 苏定方站在阵前,看到裴行俭他们拦住了诡异的冲击,厉声喝道:“弓箭手,准备……” 他手持陌刀,正要下令放箭。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苏定方的身后,手持匕首,狠狠刺向苏定方。 苏定方的注意力,此刻完全集中在了战场上,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这时候行刺。不过,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反应十分敏锐。当觉察到有人行刺的那一刹那,他猛然踏步闪躲,匕首从他的肋部滑过。在一阵惊呼声中,苏定方旋身一转,手中陌刀劈落,口中暴喝一声:“放箭!” 那七尺陌刀,在苏定方的手里宛如灵巧的匕首一样,滴溜溜一转,而后顺势斜撩。 “啊!” 一声惨叫声响起,刺客手臂被陌刀斩断。 他倒在地上,没等他站起身来,就被苏定方身边的护卫一拥而上,死死压在地上。 “王升?” 苏定方认出了刺客的身份,也是一愣。 他赫然是裴行俭的扈从,没想到…… “放开我,放开我!” 王升虽断了一臂,仍拼命挣扎着。 他力气很大,大的有些惊人。苏定方的护卫,都是随苏定方征讨过东突厥的勇士,竟差点按不住他。苏定方看了王升一眼,见他双目赤红,挣扎不停,于是举刀拍在了王升的头上,一下子把他拍昏迷过去。然后,便转身不再去理睬他。 “把他捆起来,看好了,回头交给守约处置。” 护卫忙大声回应,拖着王升,好像拖死狗一样离开。 只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安化大街上的陌刀队,已折损了近百人。 裴行俭也浑身是伤,仍悍不畏死挥舞陌刀,抵御诡异的攻击。 “中郎将,裴君……” “守约是名门望族,绝不可能与诡异勾结。 刚才那王升,也有古怪,不过应该和守约无关。此事不必再提,弓箭手准备!”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一名道士装扮的男子,出现在了安化大街上。 他手持一枚铜镜,厉声喝道:“太史局十二灵官,王守一在此,请壮士们退到一旁。” 太史局的人,终于来了! 苏定方见状,顿时大喜。 “守约,退下。” 裴行俭不敢迟疑,忙率领陌刀队往两边散开。 就见那灵官掷出铜镜,一道道金光从铜镜中射出,如雨点般密集。 金光似乎是诡异的克星,只要被金光照定,诡异立刻化作一道道黑烟,消散无踪。 只片刻光景,数十头诡异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崇德坊杀出来。 在他的身边,跟着一条狗,一只猫,肩膀上还蹲坐着一只白色的猴子。 这异的组合甫一出现,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就见那人手中挥舞着一口大刀,刀光过处,诡异纷纷倒在地上,化作青烟消散。 “快去护驾,陛下在尉迟宝琳的营中,有诡异出没,快去护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六章 长安大乱(四) 一头高一丈有余,头顶双角,双拳似槌的牛头诡异,拦住了苏大为的去路。 与此同时,还有三个相貌凶恶的诡异,从两边包围过来。 黑三郎见状,怒吼一声,迎着两头诡异就冲过去,腾空跃起,呼的一下子全身蒸腾火焰,恰如一团火球般,从空中落下。只听轰得一声响,热浪翻滚,炎流四溢。两头诡异哀嚎着,瞬间化为灰烬。烈焰熊熊,黑三郎缓缓走出,周身如常。 另一边,黑猫也扑杀了一头诡异。 苏大为迎着牛头诡异健步如飞,眼见那牛头诡异轮拳砸下来,他速度不减,闪身躲过之后,腾身而起,脚尖在牛头诡异硕大的拳头上一点,身形再次拔高,而后在半空中唰的旋身,一道电光掠过,一个巨大的牛头飞起,一股鲜血狂涌而出。 “异人?” 王守一见状,眸光一闪,顿时兴奋起来。 他身形唰的后退,大声道:“这里就拜托壮士,我这就去救驾。” 说着话,他身形一闪,就失去了踪影。 苏大为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破口大骂。 “贼你妈的太史局,我一个人怎么对付如此多诡异?” 只是,那王守一走得快,根本没有听见苏大为的叫骂。 而苏定方则心头一颤,眉头紧锁。 “将军,咱们要不要去救驾?” 裴行俭气喘吁吁退到了苏定方身边,轻声问道。 “继续在此坚守!” 苏定方瞬间就做出了决定,道:“延平大道是长安最为重要的通路之一,守卫也最为薄弱。如果被他们冲过去,周围各里坊都将面临危险。守在这里,半步不退。” “可是陛下” “陛下那边有太尉保护,又有灵官前往救驾,应无大碍。” 苏定方的态度非常坚决,举刀厉声喝道:“弓箭手,放箭!” 在苏定方身后列阵的兵卒,稳定立刻开弓放箭。 箭如飞蝗,铺天盖地般射向了延平大道上的诡异。 而苏大为则周身电光闪闪,一道道闪电四溢流出,手中大刀翻飞,拼死拦住了疯狂的诡异。 当然,若他一个人肯定撑不住。 但他身边还有黑三郎和黑猫,堪堪把数十头诡异拦下。 战斗,随着苏大为的加入,变得越发激烈起来。王灵官的撤离,的确是让士兵们有些慌乱。可看到苏大为的表现,他们很快就稳下心神,在苏定方的指挥下,和诡异们殊死搏杀。 有人说,太史局既然如此厉害,为何会允许诡异在长安生活? 想要杀死一头五品诡异,也许需要付出百名勇士的性命。异人虽强,毕竟是少数,而太史局虽拥有强大力量,可如果真要面对数以万计的诡异,也会吃不消。 诡异的繁衍,远不如人类快,需要漫长的时间。 也许一个人的一生,只是一头诡异的幼年期,且诡异之间,同样存在着种种矛盾。 人类和诡异开战,势必死伤惨重。 所付出的代价,人类承受不起,诡异同样承受不起。 这也是为何太史局对诡异生活在长安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诡异同样,只要不涉及生死攸关的事情,他们也会对很多事情无视。双方,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和平关系。 似今日局面,太史局不想开战,诡异同样不想开战。 不管是李淳风和桂建超,双方都努力在约束各自的手下,维系着一种平衡。 万年县,大慈恩寺藏经楼。 喊杀声此起彼伏,已有诡异冲进了佛寺。 玄奘法师在抄录一部贝叶经,听到一声声咆哮逼近,他也只有轻轻叹了一口气。 “行者!” “在。” 一直跪坐在玄奘法师身后,身穿僧袍的青年站起身来。 “去吧,是时候结束了!” “遵命。” 尖嘴猴腮的青年顿时大喜,转身径自从楼台上纵身跃出。 这藏经楼三层,高足有七丈,二十多米。 青年却浑不在意,从楼台上跃下,轻飘飘落地,朝着山门方向就撒腿狂奔而去。 他奔跑的姿势非常奇特,犹如灵猴纵跃,几个起落之后,就出现在山门外。 两头诡异已撞开了山门,正作势要冲进来。 大雄宝殿里,数以百计的平民躲藏其中,眼看山门大开,一个个尖叫着,惊慌失措,四处奔走。 青年手里,出现了一根棒子,迎着一头诡异高高跃起,呼的一式力劈华山。 那诡异并没有把青年放在眼里,怒吼一声,长身而起,想要用肉身硬抗这一棍子。 就听蓬的一声闷响,那诡异惨叫一声,被砸的骨断筋折,当场毙命。 鲜血顺着山门台阶流淌,迅速染红了地面。 另一头诡异见势不妙,扭头想要逃走。 哪知青年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它身后,轮起棍子横扫千军,把诡异那巨大的身体,直接抽飞起来。他垫步拧腰,唰的就出现在半空中,大棍狠狠劈下,砸在那诡异的身上。诡异从半空中落下,狠狠摔在地上,把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深坑。 它七窍流血,躺在坑里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气绝身亡。 青年见状,越发兴奋起来。 他站在山门上,仰天一声长啸,在苍穹回荡。 藏经楼里的玄奘法师听到那啸声,抬起头,向楼外看去,嘴角一翘,露出一抹笑容。 这家伙,怕真是憋坏了! 吱吱吱! 一直安安静静,老老实实蹲坐在苏大为肩头的雪狨,突然变得焦躁起来。 耳朵刷刷刷的颤动,它发出一连串的尖叫声。 苏大为正要施展浮光掠影术,被雪狨这一叫,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一头诡异击中。 “你干什么?” 苏大为怒声道:“老实点!” 雪狨却越发的慌张,揪着苏大为的耳朵,似乎是在说:快听,快听! 与此同时,正在战斗的黑三郎唰的退到了苏大为身边。 它抬起头,冲苏大为叫了一声。 雪狨说什么,苏大为听不懂。 但黑三郎的叫声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情绪,苏大为能听得出来。 “三郎,有情况?” 黑三郎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怪异之色。 它点点头,又摇摇头,转身就扑向了一头诡异。 周身,烈焰熊熊。 苏大为有点迷糊了,搞不清楚黑三郎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有危险? 亦或者,听错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肩膀上的雪狨,就见雪狨也安静下来,乖乖蹲坐着,一动不动。 你们这是在搞什么? 苏大为一头雾水! 不过,眼前的局面由不得他去思考,两头诡异从两边重来,冲着苏大为喷出一股腐蚀性极强的毒液。他连忙躲避,毒液落在一旁的墙上,墙面顿时出现了一个个深坑。 连生化武器都使出来了? 毒液,奇臭无比,令人作呕。 苏大为连忙屏住呼吸,施展浮光掠影术,一刀将那头诡异斩为两段。 只是,当他略低的刹那,脚下踩到了一具尸体,顿时一个趔趄。一头诡异见状,嚎叫一声,就冲了过来。苏大为来不及闪躲,手臂一颤,大刀化作成一面盾牌。 他用盾牌护住半个身子,硬生生承受了那诡异的凶狠撞击。 脚下,退了半步,他旋即猱身而上,右手化作雷电之爪,凶狠劈在那诡异的头上。诡异发出哀嚎声,身体顿时变成了一块焦炭,扑通一声,就栽进了路边的水沟。 苏大为已经记不得,他杀了多少诡异。 十头?绝对超过了,估计近二十头加上黑三郎和黑猫,死在他们手里的诡异,绝对超过了五十头。可是,延平大道上的诡异数量却不见较少,而且越来越多。 “太史局的人都死光了吗?” 苏大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破口大骂起来。 另一边,苏定方已指挥人马冲上来,和诡异短兵相接。 苏大为虽然厉害,毕竟只有一个人。 凭他一己之力,想要拦住这源源不断出现的诡异,绝对是痴心妄想。哪怕有黑三郎和黑猫相助,也堪堪维持一个相持的局面,根本无法把所有诡异都拦截下来。 裴行俭的陌刀队,死伤惨重。 三百人组成的陌刀队,而今只剩下了几十人。 苏定方也赤膊上阵,手持陌刀和诡异打在一起。 他虽非异人,却是这人世间少有的悍勇猛士。哪怕年岁不小了,可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强大的战斗力,他以一敌三,硬是不落下风。 初唐时期的名将,老的老,死的死。 苏定方虽占居上风,也有些吃力,暗自心中感慨。 若尉迟恭尚在壮年,若秦琼还在人间,若凌霄阁二十四功臣中的悍将都还活着,此一战胜负尚在两说。可现在,参加过隋末之战的那一批勇士,已不剩下几人。 今天如果不是苏大为出现在这里,他可能已经溃败。 该死,那吉祥狮子为何还不出现?这死孩子跑去了何处?关键时候,就不见人! 苏定方心里大骂,但出手却越发的凶狠。 然则,普通人终究是普通人,在诡异一次次凶狠的攻击下,阵脚已经渐渐散乱。 不少士兵,见势不妙,都偷偷的跑了。 苏定方不是没有看见,可一来他被诡异缠住,二来他也清楚,那些士兵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眼看着,安化大街防线要守不住了,苏定方却冷静下来。 他闪身躲过一头诡异的攻击,大声喊道:“壮士,多谢你今日拔刀相助。 这里已经守不住了,请壮士看在你我同为大唐子民的份上,速去崇德坊,保护陛下安全。某会在此处坚守,只要一息尚在,就不容诡异猖狂。” 说话间,他猛一个踏步旋身,手中陌刀斜撩而起,巨大的力量,把一头诡异撕为两段,鲜血喷溅了一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七章 长安大乱(五) 安仁坊,南闾。 狄仁杰焦躁不安,在房间里徘徊。 “小梅,外面情况如何?” “不太清楚。” 小梅看上去,似乎也很无奈。 王敬直布下了甲壳虫大阵,的确是可以抵御住诡异的冲击。 但同样的,府里的人也等于被困住了,根本不清楚外面的世界变成何种模样。 狄仁杰也知道,他无能为力。 对付普通人还可以,要对付诡异,却很难。 哪怕王敬直说他是獬豸之体,有神羊法冠护身,可说一千道一万,他都是普通人。 只是,这种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感觉真不好。 狄仁杰才二十岁,正是热血的年纪。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他能猜得出来,此时的长安会是何等局面。 说实话,他很想持剑冲出去,和那些暴走的诡异大战一场。 目光,落在了昏迷的明空身上,狄仁杰犹豫了。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大概就是这样。 哪怕他明知道两人没有可能,但他还是想看着明空醒来,看着她可以安然无恙。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王敬直面色凝重,从外面走进来。 狄仁杰忙迎了上去,道:“怀远,如何?” “法师没有大碍,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想来是和那只黑猫有关。” “小玉?” “嗯!” 王敬直坐下来,喝了一口水。 “元炁变异,令诡异暴动。 法师之前中了诡术,亏得黑猫报恩,赠以灵珠,才保住了法师性命。不过,她因灵珠死而复生,自然也不可避免,会受到一些影响。也正因此,她才会如此模样。” 狄仁杰露出恍然之色。 “那现在”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王敬直想了想,道:“元炁变异的影响还没有过去,所以法师才会昏迷不醒。待这股元炁波动结束,她就能醒过来。只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这波动何时会结束。” “那外面的情况” “很糟糕!” 王敬直道:“我虽然没有出去,但大体上能够猜出是什么局面。 我刚才感受到了强烈的元炁波动,应该是太史局出手了!好在从目前的形式来看,暴动的大都是一些不起眼的诡异。那些真正强大的诡异并未受到影响,亦或者,它们被约束住了。也幸亏如此,否则长安城过了今日,定会变成修罗地狱。” “怀远,你既然有这等手段,何不出手呢?” “我” 王敬直愣了一下,看着狄仁杰,半晌没有说话。 “怀英,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什么?” “我少年时春风得意,是人人羡慕的驸马;不想天降横祸,我颠沛流离,被流放岭南。而今回来,已物是人非。公主故去之前,曾对我说过,让我做一个普通人。 打打杀杀的事情,非我所愿。 等此事结束,我会向陛下恳请离开。回太原也好,去岭南也罢,离开这是非圈。” 他脸上,带着笑容。 看上去,好像很平和。 狄仁杰看着他,慢慢站起身来。 “怀远,我知你心中凄苦,也知你委屈。 但有一句话你可还记得吗?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这是王懿公生前最爱的一句话。今长安百姓受诡异之祸,危在旦夕,又岂能因私心视而不见呢?” 说完,狄仁杰大步往屋外走。 “怀英,你要去哪里?” 狄仁杰扭头,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明空,又看了一眼王敬直。 “怀远,我要出去救人! 原本我心有挂念,而今知法师无恙,心中牵挂已去。我知诡异凶恶,非我可以抵挡。但如果所有人都因为不能抵挡,就束手待毙的话,今日过后,长安将成为一座死城。你说我獬豸之体,有神羊法冠护身。既然如此,便拼一回,能救一人,也是功德无量。” 说完,狄仁杰头也不回就走了。 王敬直则呆愣在房间里,看着狄仁杰的背影,久久不言。 义之所在,不倾其权,不顾其利! 这句话出自于《荀子》,也是王敬直的老子王珪,生前最为喜爱的一句话。 他曾请当时的书法大家欧阳询亲笔写下了这句话,高挂在中堂上,时刻铭记在心。 就如同他当年知道隐太子必败,却还是义无反顾跟随李建成。 因为他是李建成的老师,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哪怕最后被流放到岭南,也不后悔。 王敬直脑海中,回响着狄仁杰的话。 他闭上眼,露出了痛苦之色。 “主人,狄郎君要出去了!” 小梅轻声提醒,把王敬直从回忆中唤醒。 他取出哨子,衔在口中。 许久,他用尽力气,吹响了哨子。 狄仁杰,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甲壳虫组成的大门,唰的一下子消失不见。 他深吸一口气,拔剑出鞘,大步流星走出了王府大门。 门外的巷道,冷冷清清。 巷道外,却喊杀声一片,哭喊声不绝。 狄仁杰头也不回的冲出巷道,迎面就见一头猪头人,手持一双大刀,正追杀街上行人。 行人哭喊着,四处逃窜,却没有人站出来抵抗。 眼见一个女子倒在了地上,那猪头人拎刀上前,就要砍杀。 说时迟,那时快,狄仁杰看到巷道旁边丢着一把斧头,他二话不说,抄起斧头就掷出去。猪头人躲闪不及,被斧头看中了肩膀,疼的它哼了一声,转身看过来。一双通红的小眼睛,透着骇人杀机。它看到了狄仁杰,嗷的一声就挥刀扑来。 狄仁杰也不闪躲,提剑相迎。 他一边抵挡,一边大声道:“快走,快走啊!” 倒在地上的女人这时候也回过味来,见状连忙惊叫着爬起来,撒腿就跑。 那猪头人双刀,好像车轮一样呼呼挂风。 狄仁杰拼命抵挡,也只挡住了三刀。手中宝剑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猪头人狞笑着,向前一步到了狄仁杰的面前,手里那口剁骨刀就劈落下来。 完了! 狄仁杰躲闪不及,眼睛一闭。 只是,耳听当啷一声响,那屠刀似乎并未落下。 他睁开眼,就见猪头人的身上,被数之不尽的甲壳虫所覆盖,已经倒在地上。 扭头看去,就见王敬直站在王府大门外,正看着他。 “怀远,你” “怀英,你说的不错,义之所在,不倾其权,不顾其利小时候,阿翁抱着我,叫我识得这十二个字。一晃这么多年,若非怀英你今天说起,我险些就忘记了。” 说着话,他已经走出了巷道。 “小梅,家里交给你了。” 王敬直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声,就见王府的大门,瞬间出现。 “小梅她” “她是教我祝由术那个巫医的女儿,若言这虫术,未必就逊色于我。” 王敬直笑着解释了一句,然后挥动衣袖。 猪头人身上的甲壳虫立刻如潮水般散去,涌入了王敬直的衣袍之中。 “走吧,让咱们去见识一下,那诡异暴走的模样。” 他仍旧佝偻着身子,看上去有气无力迈步向前。 可不知为什么,狄仁杰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此前从未见过的气质。他形容不来那是什么气质。淡泊?平静?亦或者是一种看穿了世间冷暖的睿智呢? 不过,狄仁杰却笑了! 他知道,当年那个曾被无数人称赞,被无数人羡慕和嫉恨的南平公主驸马,又回来了 弯腰拾起宝剑,他紧随王敬直身后。 一路上,他们见到了两头诡异,但都被王敬直不动声色的杀死。 那黑色的虫潮,在最初令无数人惊慌失措。但随着两头诡异的死亡,人们看王敬直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样了。一些胆大的青壮,鼓足勇气拿起了棍棒,跟在王敬直和狄仁杰的身后。人,原来越多。当狄仁杰他们来到安仁坊的坊门前时,在他们的身后,已有数百人跟随。坊丁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想要拦阻王敬直。 “开门!” “啥?” 王敬直轻声道:“坊内诡异已经被我清除干净,倒要去看一看,那诡异还有何等手段。”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令坊丁无法抗拒的威严。 坊丁迟疑了一下。 可就是他这一迟疑,王敬直身后的青壮齐声呐喊:“开门,开门,开门!” 坊丁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打开了坊门。 眼前这个看上去苍老的男子,已不是之前那个见到他,也会露出一脸笑容的落魄南城县男。而狄仁杰则站在王敬直的身边,伸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用力一按。 王敬直回过头,看了一眼狄仁杰,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变异元炁的影响,好像在消散?” 一名灵官收回了铜镜,喘着粗气说道。 在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典事。 他们一个个看上去都很狼狈,不少人更是遍体鳞伤。 就在刚才,他们在这里,硬撼了二百多暴走诡异的冲击。 听到灵官的话语,一名典事挣扎着站起来,抬头向天空看去,就见乌云已经散开,一轮骄阳高悬。 他笑着道:“孙灵官,太阳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上架感言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那啥,我真忘了今天是三十号,而且这个月居然没有三十一号╰_╯╰_╯╰_╯ 傍晚时,一哥们说,晚上去yhouse浪吧,我欣然答应。 要感谢责编徐徐,否则…… 我一直都不擅长写感言,也不太会写骚话。从来都是落实于行动,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写。 那啥,感谢大家的宽容,毕竟前两年败了不少人品。说实话,若不是@任重道远几个老读者的鼓励,还有大家的支持,一度想干脆退圈算了。 不良人和画江湖无关,这是一个我心里很想写的故事。一开始,我是没信心的,毕竟没有升级打怪,没有装逼打脸这样的情节,大家是否能接受,我也很犹豫。 好在,成绩慢慢变好,评区里喜欢这本的读者也越来越多,在本章说里留言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十分开心。 要上架了,很忐忑。 这两年人品都败光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兄弟愿意订阅。 好在,如今有了一份工作,旧账也都差不多清了,让我可以踏踏实实的写这本。 在创作的过程中,我是很开心的。这并非是一部常态下的络小说,也包含了过去两年多来,我的一些感悟。人过四十,原来真的会变。虽说骨子里那股子浪劲儿还在,但是看待问题已有了很多的变化。 起起落落,花开花谢,人生又是一幕景象。所以故事的构架和风格,可能与从前大不一样。但是请相信,这是我的作品。 嗯,上架了,还请大家多支持。 因为工作的原因,写作的时间也不似以前全职时那样充足,所以嘛,保底还是两更,有时间我就加更。 也不想立什么g,万一打脸了,很丢人。 总之,我踏踏实实的写,也希望大家能多参与,多支持。你们的参与和鼓励,也是我创作下去的动力。支持越多越好,订阅越多越好,数据越多越好,月票越多越好,就麻烦大家啦…… 嗯,说了这么多的废话,还是先码字去了。 愿不良人可以得到大家的原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八章 长安大乱(终)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太阳,至刚至大。 阳光之下,邪崇难生。 所以,在太阳出来以后,变异元炁所带来的种种影响,就会慢慢消散。 苏大为敏感的觉察到了这一变化,不由得暗自开怀。 “苏将军,县君,太阳出来了!” 他说话间,手中大刀飞出一道电流,把两头向苏定方扑来的诡异逼退,同时一把将裴行俭从两头诡异的夹击之中拽了出来。黑猫凌空跃起,在半空中舒展身体,已化作利刃的利爪,从一头诡异的天灵盖没入,然后身体向下一坠,就生生撕开了那诡异的脑袋。 黑猫的手段,和黑三郎的手段不太一样。 它,更凶残,更冷酷。 黑三郎杀敌,只纯粹是为了杀敌,并没有别的想法。 而黑猫则不太阳,它的手段很血腥,死在它爪下的诡异,几乎都是血淋淋的,格外可怖。 “小玉,回来。” 苏大为有种预感,战斗就要结束了。 这时候再让小玉这么血乎刺啦的杀敌,弄不好适得其反,会引起诡异的同仇敌忾。 黑猫好像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喵的叫了一声,退到了苏大为身边。 对面的诡异,已停止了攻击。 “怎么回事?它们怎么不打了?” 裴行俭有些好,走到苏大为身边问道。 “元炁变异正在消散,对诡异产生的影响也在消退。” “既然如此,何不一鼓作气,将之围杀?” 苏大为看了裴行俭一眼,笑了笑,道:“它们既然已经停下来,说明正在恢复理智。这个时候我们再动手的话,说不定会激怒其他的诡异,引发更惨烈的战争。”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而且,这时候再攻击的话,也会引发它们的凶性……县君,已经死太多人了!” 裴行俭沉默了,默默往回走。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看着苏大为,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这位壮士,我们是不是见过?” “啥?” 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道:“没有,不认识,你认错人了。” “是吗?”裴行俭有点怀疑。 他觉得,他应该见过苏大为,但又想不出来,在何处见过。 也怪不得他认不出来,实在是苏大为改变了容貌。别说裴行俭,就算是柳娘子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也未必能认出苏大为来。至于桂建超能认出来,天晓得他用了什么手段。那不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就算他认出苏大为来,好像也不足为。 只是,苏大为觉得,不能继续逗留了。 “苏将军,我去崇德坊保护陛下。” 说完,他招呼一声,撒腿就跑。 与此同时,从朱雀大街方向,两个灵官带着几十个典事,正飞快赶来。 “壮士,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裴行俭忙紧走两步问道。 只是,苏大为并没有回答,而是带着猫狗,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安化大街的尽头。 “苏将军,情况如何?” 两名灵官来到苏定方身边,把他搀扶住。 刚才为了救他脱困,苏大为一不小心,把他撞翻在地。 如果是在平时,苏定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今天,他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并且受了伤。以至于被撞倒之后,他就再也无法站立,需要人搀扶方可。 “喏,都在那里。” 苏定方轻声回答,但目光却扫过周围。 他带了三府兵马前来,如今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有大约一半人是战死安化大街,其他的人,则多做了逃兵。 但是苏定方心里,并没有责怪那些逃跑的士兵。当时那种情况下,任何选择都算不得错误。毕竟,那些士兵面对的是一群暴走的诡异,害怕逃跑也都在情理中。 延平大道上,尸横遍地。 有人类士兵的尸体,也有诡异的尸体。 鲜血染红了地面,流进了路边的水沟里,把水沟里的水,也都染成了暗红之色。 而在延平大道的对面,数以百计的诡异喘息中,一动不动。 裴行俭突然问道:“灵官,要不要趁现在……” 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却被那灵官一把按住。 “别乱来,它们正在恢复理智,任何动作,都有可能令他们重新陷入狂暴,不可轻举妄动。” 看样子,那个勇士并没有骗我! 裴行俭还是觉得苏大为眼熟,不过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些诡异,该如何处理? 杀掉?肯定不成! 如苏大为所言,变异元炁正在消散。 当然了,裴行俭是感受不到元炁是否在消散,不过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不会有错。 这只是一群无法抗拒元炁变异,才暴走的诡异。 之前他们斩杀诡异,那是自卫。 但现在……天晓得那些没有受到影响,比之这些诡异更加强大的诡异是否在暗中观察? 如果再动手的话,说不定真如苏大为说的那样,那就是一场人类和诡异之间的战争。这个时候,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人类如此,想必那些诡异,也是这样想吧。 “那怎么办?” “等!” “等什么?” “等荧惑星君派人来收场。” 苏定方和裴行俭都听说过荧惑星君的名号,不过直到现在,荧惑星君是谁?长什么样子?在什么地方?除了李淳风之外,连太史局的十二灵官也都不是太清楚。 他们只知道,荧惑星君就在长安城。 今天双方大战的时候,没有出现高级别的诡异,估计就是荧惑星君所为。 现在,就看接下来,怎么解决。 日头,已经偏西。 午后的余晖照进不良人的公廨庭院,李淳风长叹一声,手一抹,把棋子打乱。 “我输了!” 他看了聂苏一眼,然后站起身来。 “我可以不追究那些诡异,但他们必须离开长安,并且在我有生之年,不得踏足帝京。” 桂建超摸了摸聂苏的脑袋,柔声道:“小苏,去玩吧,别出了院子。” “嗯。” 聂苏撒腿就跑,看上去非常开心。 谁耐烦陪着一个陌生人下棋,若是苏家哥哥也就罢了,其他人……哼! 她不知道李淳风是谁,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 在屋子里找了一根绳子,把那枚铜镜穿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了,就可以把这枚铜镜拿出来,向他炫耀。 桂建超笑眯眯看着聂苏在院子里玩耍,片刻后转过头来。 “可以!” “其二,此次长安之乱,皆因陈硕真引起,我希望星君可以助我,将那妖人除掉。” 桂建超道:“这不太好吧,她可是人。” “星君难道就不想为那些无辜被杀的诡异报仇吗?” “这个……” 桂建超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道:“行,我答应你。” “第三……” “没有第三。” 桂建超脸上的笑容隐去,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星君,何不听我说完再反对?” “好,你说!” “我希望星君可以开放兰池。” “啥?” 桂建超脸色一变,几乎不假思索道:“开放兰池,绝无可能。” “兰池本是先秦术士韩终修行之所,本就该为我们所有。今被星君霸占,未免说不通吧。” “兰池的确曾是你们人类所有,但韩终逆天而行,创诡异祭练之法,曾残害无数诡异。西汉时,刘向和我们达成了协议,永远封闭兰池,你难道想要破坏盟约?” “当然不是……”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说。” “星君就不想听听我的条件吗?” 桂建超冷着脸道:“不想,送客!” 李淳风见状,也知道再谈下去,弄不好就会激怒桂建超。 他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贫道就先告辞了。” “以后若没什么事情,就别来找我。如果暴露了我的行踪,休怪我到时候不客气。” “当然,星君行踪,只我一人知晓。” 李淳风转身往外走,身形唰的一下消失不见。 他临走的时候,深深看了聂苏一眼。 聂苏则没有理他,从墙角挖出来一朵花,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操之。” “在!” “去领大家离开吧。” “遵命。” 吕操之答应一声,就转身离去。 张海林则走过来,在桂建超身边轻声道:“星君,李淳风要咱们开放兰池,是何用意?” “不清楚。” 桂建超想了想,道:“不必理他,看他有什么后招。” “喏!” 桂建超示意张海林退走,一张瘦削冷肃的脸上,瞬间如冰雪消融般,露出笑容。 “小苏苏,过来,鬼叔给你变戏法。” 斜阳夕照,长安城中,一片静寂。 诡异,正慢慢恢复理智,开始集中一处。 而人类,则一个个面露紧张之色,警惕看着那些集合的诡异。 “怀远,它们在做什么?” “集结。” “就任凭他们集结吗?” “再打下去的话,可能会引发全面战争……估计太史局现在也正在和它们接触,应该不会再打下去了。” “呼!” 狄仁杰,长出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他正要开口,忽听得长安上空,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号角声。 说是号角声,好像又不是,听上去很怪异。 “什么声音?” “看样子,已经谈好了。” 王敬直也松了口气,轻轻擦去额头的冷汗。 说实话,他也害怕! 一头两头,甚至三五头诡异,他都不会害怕。可现在,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是数以百计,千计,形怪状的诡异。那种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反正,他是不愿意再经历一次。 诡异,鱼贯而行,从四面八方汇聚安化大街,然后朝安化门走去。 不时可见灵官带着典事匆匆行过,双方都保持着沉默,也没有引发什么冲突和对峙。 安化门城头上,尉迟恭怀抱金鞭,神色凝重。 身后,是一台台巨大的床弩,一枪三箭剑,都蓄势待发。 诡异们,穿过了安化门,向外走去。 而位于大安坊内的一座高塔上,苏大为蹲在塔顶,看着诡异鱼贯而出,目光灼灼。 夕阳,照在高塔上,把高塔染成了红色。 黑三郎和黑猫一左一右蹲坐在苏大为的身边,在他的肩头,雪狨也格外安静,一动不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九章 孤魂野鬼 月光,清冷。 日间的大雨,给仲夏之夜的长安,带来了一丝凉爽。 不过,人们并没有心情来体味这种凉爽,所有人的心头都沉甸甸,好像窒息一样。 月光洒落长安,仿佛给长安笼罩了一层白霜。 本已应夜禁,长安却依旧灯火通明。 所有的街道都燃着火把,却不见一个人。 诡异们,正沿着街道缓缓而行。 它们或许有很多不舍,所以走的很慢。 日间,它们暴走,并非是因为它们有多么痛恨人类,而是因为它们的实力弱小。 实力强大的诡异,可以抵御变异元炁带来的影响。 身家丰厚的诡异,也能用各种手段,来对抗变异元炁。 可大多数诡异,只是一群生活在长安城的普通诡异。它们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一样为三餐温饱奔波。所以当变异元炁到来的时候,这些诡异根本无力去抵抗。 很多诡异,在这座城市已生活了几十年。 有的甚至在隋文帝修建大兴城之前,就居住在这里。 可是现在,它们只能离去。 已经现形的诡异,是不可能继续生活在长安城里。 当它们暴走的时候,手上沾了人类的鲜血,也代表着,它们失去了居住长安的资格。 也许几十年后,它们还会回来。 可那时候,它们只能以新人的身份,进入长安城。 “太尉,都已经稳定了。” 太尉府中,长孙无忌面沉似水,端坐在大堂上,一言不发。 扈从上前禀报,却被他抬手打断。 “陛下那边,可还好吗?” “陛下很好,很安全不过据宫里传来的消息,还是受了些惊吓,以至于回宫后,有些魂不守舍。皇后和萧淑妃求见,陛下都拒绝了,一个人在御书房不肯出来。” 长孙无忌笑了。 他轻声道:“陛下毕竟还小,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 这不怪他。当年陛下和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已经开始征战疆场,不仅上阵杀敌,还亲手斩杀过两头诡异。等他将来见识多了,自然也就不会在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对了,秦怀玉呢?他还在宫里吗?陛下怎么说?有没有什么异常呢?” “陛下让秦怀玉守在御书房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长孙无忌眉头一蹙,露出忧虑之色。 “秦怀玉的事情,不能耽搁了,必须尽快查清楚。 陛下现在对他很信任,那就算了。不过,最好通知一下李淳风,让他对秦怀玉加以监视。” “喏!” “还有,命察院加强对吴王的保护,从今天开始,他的一举一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要详详细细记录,绝不可有半点的疏忽。” “喏!” 长孙无忌的这个命令,非常有趣。 察院,隶属御史台下三院之一,专门负责监视朝中大臣。 如果是保护的话,大可以调卫尉或者金吾卫去。命察院保护,说穿了就是监视。 这小子的确是个人物,颇有太宗皇帝当年之风范。 也怪不得曾有一段时间,太宗皇帝想要立吴王为太子,他的确不简单。崇圣寺遇刺的时候,吴王李恪奋勇杀敌,亲手斩杀了三个刺客,令许多大臣为之称赞。 之后诡异暴动,他又冷静应对,保护了不少人。 可以说在这一次的事件中,李恪得分不少。 甚至连同为顾命大臣的褚遂良,也对他赞赏有加。 可是,他越如此表现,长孙无忌就越忌惮,对李恪的怀疑,也就越重。 小子,你若是表现的无能一点,说不得我还会放松警惕。你越是出色,我就越不放心。既然你已经跳出来了,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了! 长孙无忌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嘴角微微一翘,勾勒一抹森然笑容。 经此一事,我就不信你还能稳的住。 只要你跳出来,迟早会露出马脚 “太尉,太尉?” 长孙无忌回过神,揉揉太阳穴,做出疲惫之色道:“这人老了,遇到一点刺激,就容易犯困。 好了,说说诡异的事情吧。 李淳风那边已经布置妥当,相信诡异也不会再闹出什么动静来。 这次变故,死伤如何?” “据金吾卫初步清点,今日参与暴动的诡异,大约在五千以上。 它们的死伤,约在一千三百左右,而各路兵马死伤,约万人。除此之外,还有两万余普通百姓受到波及。被损毁房舍,共一千二百多处,倒塌的坊墙,有三百余处。具体的损失,还在统计之中。不过卑职初步估算,当在百万贯以上。” 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凉气,久久不语。 经过贞观之治后,大唐国库还算充盈,百万贯倒也能拿得出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到肉疼。 百万贯,可以做多少事?可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此次陈硕真作乱,绝不可以小觑。 这妖人手段高明,此次搅乱关中,势必会有其他行动。传令各地,一旦发现陈硕真踪迹,立刻集中所有力量,将之除掉。还有,各府兵马,也要加以戒备,提防有变。” “喏!” “对了,今天出现在崇德坊的两个异人,可调查清楚?” “其中一个已经调查清楚,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之子,名叫苏庆节,小名吉祥狮子。他身边那头诡异,名为白头犼,据说是当年李卫公为请苏定方出山,赠送的礼物。另外,苏庆节也是此次最早发现吴王和陈硕真的人,并有救驾之功。” “虎父无犬子,既是苏烈之子,那就无需再查了。 不过经今日之事,苏烈怕是要得陛下看重了。明日派人前去拜会苏将军,听说他受了伤,把我那支三百年的人参送去,让他好好养伤。苏庆节的话,探探他口风,看他愿不愿意入左右领左右府,到时候可以直接给他一个千牛备身之职。” “遵命。” “那另一个人呢?” “另一个人” 扈从道:“还没有查清楚。 不过苏庆节应该认得他,好像说他是受人委托,保护陛下。” “不是宫中的内侍?” “不是!” 长孙无忌露出愕然之色,突然道:“那一定要查清楚,绝不能有半点的疏漏。” “据说,那个人是王福来带进去的。” “那就从王福来身上查。” “喏!”扈从说到这里,突然道:“是不是可以找苏庆节打听?” “苏庆节?”长孙无忌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 他站起身来,笑道:“那人既然不肯露面,想必是有缘由的。 苏庆节不会告诉你他的来历,惹急了他,他就算打死了你,陛下也会保他无事。这种年轻人,最是热血,也最讲义气。他要是不愿意说,哪怕找苏烈都没用。” “喏!” “好了,下去吧。” 长孙无忌挥手让扈从离开,他则走到了门口。 诡异,已经恢复了,暂时没有危险。 李淳风也和那个荧惑星君达成了协议,相信也不会有问题。 如今,长安各城门都有重兵看守,昔日那些老将们,也都纷纷出山,坐镇长安。 所以,诡异的威胁,也就算是消除了。 但诡异的威胁是消除了,人类的威胁还在。 那些躲在暗处的牛鬼蛇神们,想必此刻也不会平静了。 接下来,就是智慧与智慧,手段与手段的角力。长孙无忌对此倒是毫不担心,宦海沉浮多年,他何时怕过阴谋诡计?来吧,来吧!对他而言,这场游戏才刚开始。 苏大为如一尊石像,蹲在大安塔上。 这是大安坊最高的建筑,站在塔顶,可以鸟瞰整条安化大街。 他在监视诡异的行动,相信这个时候,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人,在坐着同样的事。 长安,各坊坊门紧闭。 就连宣阳坊和平康坊这种不夜里坊,也都是一片漆黑。 大安坊也如此,十字街上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往日还会有武侯和坊丁巡街,可是今天,都没有出现,而是老老实实呆在屋里。 诡异在撤离,他们最好不要是老实一点。 万一再激起什么变故,到时候诡异不找麻烦,官府一样会找麻烦。 今晚,能在长安街头出没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苏大为一直守到了子夜,看安化大街上的诡异越来越少,他才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拍了拍黑三郎和黑猫的脑袋,他缓缓起身。 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身体,苏大为纵身从三十多米的高塔上跳下来。 黑三郎和黑猫紧随其后。 不过,黑猫是跳到了黑三郎的脑袋上,而黑三郎则没有计较,脚下仿佛有一团云气,托着它和黑猫的身体,飘然落地。 “三郎,你这招又是天赋技能吗?” “汪!” “好吧,算你狠。” 说实话,苏大为很羡慕黑三郎。 这家伙不愧是天狗,不愧是上品诡异。 它的天赋技能真的是层出不穷,控火、御空而行,钢筋铁骨 天晓得,这家伙还有多少隐藏技能呢? 不过,苏大为也仅是羡慕一下,没有别的想法。 说一千道一万,黑三郎是他的伙伴,只这一点,就够他骄傲的。 “谁?” 当苏大为带着猫狗跳出了大安坊的坊墙,沿着街道行走的时候,蹲坐在他肩膀上的雪狨,突然吱吱叫了两声,还用爪子指着前方,似乎是在提醒苏大为,有情况。 长街两边,有火把,所以光线很好。 苏大为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尖嘴猴腮的青年,从一条大街上拐了出来。 那青年看上去好怪! 个头不高,尖嘴猴腮,满头金发,穿着一件僧袍。 青年看到苏大为的时候,也露出了警惕之色。 他那双眼睛在苏大为身上扫过,闪过一溜金光,旋即又落在了黑三郎和黑猫身上,最后看向了雪狨。看到雪狨的时候,青年明显一愣,脸上旋即露出了笑意。 “在下,大慈恩寺行者。” “哦,我叫苏无名!” “辛苦!” “呵呵,彼此彼此。” 行者和苏大为拱手,然后扬长而去。 这是个,异人? 好像又不是!反正,行者给苏大为的感觉,有些怪异。 “他很厉害?” 苏大为扭头看向雪狨。 雪狨点点头,吱吱叫着,一边手舞足蹈。 它好像是在说:那个家伙,很强! 很强?有多强? 苏大为这一次,真的有些好奇了! 他转身,看向行者的背影,就见他衣袂飘飘,看似行动缓慢,但实则速度奇快,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大慈恩寺? 苏大为想起了玉枕,想起了他身上的那支降魔杵。 这大慈恩寺,好像也是藏龙卧虎啊! 站在十字街口,苏大为突然陷入了迷茫。 诡异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皇帝老儿也解救了,他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呢? 要知道,他现在可是通缉犯! 长安城里到处都张贴着他的海捕文书。 老娘在昆明池,应该很安全,否则也不会让黑三郎过来。 可是,他不能去昆明池,也不能回去长安县如今的他,好像孤魂野鬼,竟无处可去。 对了,聂苏还在桂建超那里,要不我去找桂建超? 可又一想,苏大为还是把这念头给掐了。 聂苏跟着桂建超会很安全,但是跟在他的身边,却要颠沛流离,受凄风冷雨之苦。 嗯,找机会,把这小猴子送给聂苏?她应该会很喜欢。 不过这小猴子是诡异,而且是高等诡异。 苏大为可不会忘了,之前幻灵在灵宝寺的表现。把它送给聂苏,会不会伤害聂苏? 不行,要找个法子,控制住这头猴子,否则可不敢让它呆在聂苏的身边。 似乎感受到了苏大为的想法,雪狨吱吱叫了起来。 它蹲坐在苏大为的肩膀上,一副乖巧模样。如果不是它脖子上盘着一条金蛇,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它的破坏力,说不定苏大为还真就被它这乖巧的外表蒙骗了。 “喵!”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一声猫叫。 黑猫唰的跳到了苏大为的另一边肩膀上,用爪子指了指北面。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往那边走! “小玉,你让我走这边?” “喵!” 黑猫的叫声软糯,但是态度却表现的很坚决,纵身从苏大为肩膀上跳下来,沿着长街往北走。 “你要带我去哪里?” 黑猫回头,喵的又叫了一声,然后撒腿就跑。 “小玉,你慢点!” 苏大为见状,也只能跟在它后面,飞奔而去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m.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章 重逢 安仁坊,南闾。 整个安仁坊都黑灯瞎火,冷冷清清。 月光,照在王府的围墙上,恍惚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 苏大为站在王府大门外,却一脸的警惕之色。 他感觉得出来,这座看似很平常的府邸里,好像隐藏着什么可怕的存在。 就连黑三郎就变得很谨慎,在台阶下,盯着那两扇大门,身外漂浮着一蓬火焰。 “三郎,别乱来。” 苏大为忙蹲下身子,不顾黑三郎身上的火焰,把它搂抱在怀里。 当苏大为楼包住黑三郎的时候,火焰立刻消失不见。 它抬头,看着苏大为汪的叫了一声,好像是在对苏大为说:小心点,这里面有问题。 ”我知道!“ 苏大为揉了揉黑三郎的脑袋,看向了黑猫。 就见黑猫喵的叫了一声,迈着优雅的脚步,唰唰唰就上了台阶,来到了门口。 大门突然消失,遍地黑色甲壳虫,如潮水般向两边散去,让出了一条通路。 看着密密麻麻的甲壳虫,苏大为激灵灵就是一个寒颤,浑身的汗毛都乍立起来。 这种景象,太诡异了! 哪怕他才经历了日间的大战,此刻看到这一幕,还是心惊肉跳。 黑猫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催促他。 苏大为胆战心惊的踏上台阶,黑三郎紧随其后,跟着黑猫,顺着甲壳虫让出的通路就走进了府内。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苏大为忙回头看去,就见遍地的甲壳虫呼的一下子涌到大门处,迅速化作两扇关的严严实实的大门…… 这是什么把戏? 在李客师传授给他的那些关于异人的知识里,可没有这种。 说实话,他宁愿对战十头,百头诡异,也不愿意面对着如潮水般的黑色甲壳虫。 啪啪啪! 院子里,传来一阵掌声。 紧跟着就听到一声惊喜的欢呼,”小玉!“ 一个婀娜的身影跑过来,一把抱起了黑猫。 而黑猫,也不挣扎,蜷在那人怀里,喵的叫了一声,软软糯糯,毫无日间的凶狠。 ”法师?“ 苏大为看清楚来人,也惊喜异常。 怀抱黑猫的人,正是明空。 她此刻看上去已经大好,气色红润,更显娇媚。 在明空身后,是狄仁杰和一个头发灰白,看上去很老的男子。 不过苏大为能够感受到,那男子体内所蕴含的蓬勃生机。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男子的身上,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看着那人。苏大为的心里,暗自惊讶。 人说长安城里藏龙卧虎,果然不假! 之前见到的行者,还有曾并肩作战的苏庆节,以及那个曾被人摄魂的秦怀玉……眼前这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好像文弱书生一样。但是,他给苏大为的感觉,比苏庆节和秦怀玉还要可怕。应该是和那个行者差不多,或者稍稍逊色一筹? “阿弥,你怎么来了?” 狄仁杰喜出望外,快步迎上前来。 “大兄,别来无恙。” “阿弥,你这些日子去了何处?快急死我了!” 你还有脸说这个? 苏大为看着狄仁杰那张胖乎乎的圆脸,有一种想要一拳打上去的冲动。 “怀英,法师,客人来了,还是到屋里说话。 容我备些酒水,想来今日这位兄弟也很辛苦,先吃杯酒,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苏大为倒真是觉得饥肠辘辘。 黑猫和黑三郎还好,战斗的时候,他们可以直接撕咬吞食诡异的血肉。苏大为可不行,他等于是从一早到现在,水米未进。肚子不争气的骨碌碌叫出声,他连连点头。 “对对对,咱们屋里说话。” 狄仁杰转身,和那人往屋里走。 明空则怀抱黑猫,一双妩媚的眼睛看着苏大为,轻声道:“阿弥,辛苦你了!” 总觉得有些怪异! 明空还是明空,只是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气质…… 如果说,以前的明空,是一种清爽明亮的感觉,那么现在的明空,感觉有点妖! 对,就是妖! 那种秋波流转的风情,那种软糯妩媚的声音,以前从未有过。 苏大为忍不住道:“法师,你没事吧。” “切,我能有什么事,你这家伙……” 风情万种,风情万种啊! 当明空甩了一个白眼过来的时候,苏大为竟忍不住心跳加速。 这真是明空法师吗? 苏大为有些发懵! “好了,咱们屋里说话,怀远已经去准备酒水了。” 明空说完,往屋里走。 苏大为进了客厅,坐下来。 黑三郎趴在他的身边,看似在休息,但是从它的体形能看得出,它好像很小心。 “阿弥,这猴子是哪来的?” 明空问道。 黑猫,就蜷在她面前的桌上,而她的目光,正好奇打量雪狨。 “好有趣,还盘着金蛇?它……” 没等明空说完,王敬直从外面走进来,道:“它叫幻灵,是正三品上的诡异。《百诡夜行录》里,它排名八十九,属于珍品,最善幻术,且力大无穷,非常厉害。 它脖子上的金蛇,是它的伴生兽,名叫金蝮。 毒性凶猛,且能借助幻灵的幻化之能……不过听说在东晋时,这种诡异就已经灭绝了,没想到世间还有存留。呵呵,不过金蝮惧猫,所以小玉在,也不必担心。” 苏大为又一次听到了《百诡夜行录》这个书名,顿觉好奇。 他看了王敬直一眼,拍了拍桌子。 雪狨乖巧的从肩膀上跳下来,蹲在桌上,吱吱直叫。 “它在说什么?” “它饿了!” 王敬直笑了笑,走上前,嘬口发出一连串犹如猴子的叫声。 雪狨竟好像听懂了一样,立刻闭上做,很乖巧,瞪着眼睛,一副萌萌哒的模样。 “可爱!” 明空忍不住叫出声来。 黑猫喵的叫了一声,似乎在吃醋,吓得猴子唰的有跳到了苏大为的肩膀上。 “好啦好啦,小玉最可爱……快告诉我,你那天跑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急死我了。” 黑猫,很满足。 它冲着明空叫了一声,又爬了下来,任由明空摩挲它的脑袋。 狄仁杰道:“怀远,你还会兽语?” “也不是兽语,而是一些简单的音符。 小梅的父亲,是有名的巫医,很多东西,我都是从他身上学来。” 王敬直说完,朝苏大为拱了拱手,“太原王敬直。” 苏大为忙站起身,还礼道:“长安苏大为。”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 王敬直笑骂道:“怀英,你也知道是自己人,我若不介绍自己,阿弥兄弟总是不放心。” “是我的错,我的错!” 狄仁杰一拍额头,忙站起来道:“阿弥,刚才忘了介绍,这是王懿公幼子王敬直。” 王懿公是谁? 苏大为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 明空抬头,无奈道:“怀英,阿弥出身市井,不清楚朝堂中的事情,你说王珪王懿公,都好过你刚才那么介绍。阿弥,这是王公之子,也是南城县男,你知道就好。” 王珪? 有印象,但不熟悉! 不过既然狄仁杰和明空言语中流露敬重之意,想来不是一般人。 苏大为忙再次行礼,但王敬直却不在意,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只有王敬直,阿弥兄弟不必在意。” 众人,又重新落座。 “大兄,当日你们跑去哪里了?” “当日……一言难尽。” 狄仁杰道:“那日你走之后,法师身上的诡术发作。 我眼看她危险,突然想到了怀远。怀远曾对我说过,他在岭南学了一些医术,所以我就抱着一丝希望,带法师前来求医。那晚,说来也真是危险。若非小玉,我们根本过不来。后来,怀远暂时稳住了诡术,但最后,也无法彻底解决……” “那法师现在……” “亏得小玉,以本命灵珠相救,才破了那诡术。” “小玉?灵珠?” 苏大为的目光,落在了黑猫身上。 明空道:“那天小玉把灵珠给了我之后,就走了。 我还以为它已经死了,没想到……今天能见阿弥来,是一喜,小玉还活着,又是一喜,我真的要开心死了。” 不对吧! 虽说猫有九条命,那只是民间传说而已。 黑猫是诡异,灵珠就如同它的命。 若灵珠在,说它九条命,苏大为相信。可如果没了灵珠的话,黑猫必死无疑,怎可能…… 他看了看王敬直,王敬直也在看他。 旋即,苏大为笑了。 不管黑猫为什么还活着,它都是伙伴。 今天,它曾陪着苏大为一起战斗,只这份情,苏大为就放心了。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眼趴在身边的黑三郎。记得黑猫是和黑三郎一同出现。 “三郎,你知道,对不对?” “汪!” 黑三郎叫了一声。 “猫有九条命,小玉能活到现在,也不足为奇。 法师今天没有看到,这家伙和诡异战斗时,何等的凶狠。它好得很,没事的。” “那是当然。” 明空揉了揉黑猫,一脸灿烂笑容。 一日大战,苏大为累了。 其实不仅是他累,狄仁杰和王敬直,也都很辛苦。 酒足饭饱后,他们就去休息了。 苏大为带着黑三郎,在一间厢房里安顿下来。 黑猫跟着明空,不需要费心。 倒是这头雪狨…… 苏大为坐在榻上,雪狨则蹲坐在对面。 一人一猴,就这么四目对视,不对,还有两只蛇眼,是六目对视。 黑三郎窜上了床榻,趴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而苏大为则挠挠头,自言自语道:“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 雪狨立刻直起身子,溜溜达达走了两步,又跑回来,蹲坐在床上,吱吱的冲苏大为叫。 “放你走?” 苏大为笑了,“你想多了!” 他说着,伸手就按在了雪狨的头上。 雪狨吱吱大叫,那金蝮也有些不安。它唰的昂起头来,却被雪狨一把抓住。 “听说猴脑很好吃,要不……” 雪狨顿时紧张起来,吱吱的叫着,手舞足蹈,还摇晃脑袋,似乎是在说:猴脑一点都不好吃,臭的,不好吃。 “好了好了,吓唬你呢。” 苏大为叹了口气,露出苦恼的表情。 “我倒是想给你找个主人,可是你这家伙……我又不太放心。 我要是有紧箍咒就好了,到时候你敢不听话,一顿紧箍咒,就足以让你老老实实。” 雪狨,露出了茫然之色。 “好了,说说吧,你怎么就躲在了天王殿里?” 雪狨咧嘴,笑了。 它手舞足蹈,一边比划,一边叫唤。 “你是说,你被光秃秃抓到,哦,你是说明真对吗? 你被明真抓到了,然后你用幻化之能,让她相信你是一头一品魔猿?然后你骗她,让她用血食供奉你……猴头,你给我扯呢?明真老奸巨猾,她那么容易信你?” 雪狨,得意洋洋。 苏大为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怪不得,当时他虽然觉得雪狨很厉害,但这家伙好像并不想打,只想逃跑……也难怪,苏大为不知道一品魔猿是什么状况。但从黑三郎,就能够看出来一丝端倪。 如果,如果明真供奉的是一头真的一品魔猿,怕是灵宝寺一战,会是另一个结果吧。 得了血食供奉魔猿,会非常凶残。 哪怕黑三郎是天狗,但毕竟在幼生阶段,怕也不是魔猿对手。 苏大为有些后怕,但又觉得可笑。 如果明真知道,她费尽心思供奉的是一头幻灵,而非她想象中的一品魔猿,怕是要被活生生气死吧。 “好吧,算你厉害。” 雪狨看上去,更加得意。 “不过,我还是想吃猴脑。” 雪狨扑通就倒在榻上,那滑稽的模样,让苏大为哈哈大笑。 “那我以后怎么叫你呢?要不,我给你起个名字?” 雪狨呼的爬起来,蹲坐在苏大为面前。 “你这么怕我吃猴脑,那我以后就叫你猴头,怎么样?” 雪狨闻听,立刻露出嫌弃的模样,用力摇头,那意思是说:难听,不好听,不要。 “你说不要就不要,那我岂不是没有面子。 以后就叫你猴头……如果你敢不答应,三郎!” 黑三郎睁开眼,看了看苏大为,又看了一眼雪狨,有气无力叫了一声。 它好像在说:你们这一人一猴,有意思吗? 有意思! 至少苏大为觉得有意思,哈哈笑个不停。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脚步声。 苏大为、黑三郎,还有蹲在榻上的雪狨和金蝮,齐刷刷扭头向门口看去。 笃笃笃! 有人敲门。 紧跟着,就听到一个软糯妩媚的声音响起:“阿弥,睡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一章 未来如何? 是明空? 苏大为愣了一下,忙起身下榻。 “法师,我还没睡。”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打开房门,就见明空衣装整齐,怀抱黑猫站在门外。 她未施粉黛,素面朝天,却别有一种美感,令人怦然心动。 “阿弥,陪我到花园走走。” “啥?” “不愿意?” 苏大为连忙摇头道:“怎么会不愿意,只要法师不觉得累就好。” 他回头,示意黑三郎看着雪狨。 黑猫也唰的从明空怀里跳出,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床榻,和黑三郎一边一个占居了床头和床尾,把雪狨和金蝮堵在中间,那意思很明显,看你还敢不敢乱来。 不敢不敢! 雪狨立刻缩成了一团白球,老老实实趴在床上。 明空见状,微微一笑,没有唤回黑猫,转身往外走。 苏大为紧跟在明空身后,看着她婀娜背影款款而行,总觉得如今的法师,似乎改变了很多。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花园。 夜风很凉爽,月光很清冷。 此时,已经三更天,远处的天边,略有些发白。 “法师,在这里歇息一下吧。” 明空点点头,在一块石墩上坐下,轻声道:“阿弥,以后不要再叫我法师了。” “啥?” “我现在这样子,哪像个出家人? 对了,你今年十九岁?” “嗯,月初刚好过了生日。” “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情,连累你连生日都和大娘子分开。” “法这没什么。” “以后,你叫我姐姐就好。” “啊?” 明空抬头,看着苏大为,有些不满道:“怎么,叫我姐姐,难不成还吃亏了吗?” “哪有哪有!” 苏大为的脑袋,摇的好像拨浪鼓。 开玩笑,这个姐姐一定要认的!这可是未来的女皇啊。 经过这次的事情,也让苏大为更坚信了,明空一定会成为历史上那个为人熟知的千古女帝。别问原因。诡术杀不死她,黑猫吐灵珠为她延寿。如此人物,那绝对是气运加身的人!苏大为觉得,如果她当不成女帝的话,连老天估计都不答应。 “我巴不得有法师这样的姐姐呢。” “嘻嘻,你这张嘴啊,可真会说话。” 明空似乎也非常高兴,示意苏大为在旁边坐下。 “姐姐,我遇到皇帝了。” “嗯?” 明空身子一颤,扭头看了看苏大为,轻声道:“为什么突然间,和我说这个?” “我以为,姐姐认识皇帝嘛。” “认识,当然认识只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呢。” 明空自言自语,仿佛是在回答苏大为,但更多的,却好像是在询问自己。 不过,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示意苏大为坐下后,轻声道:“阿弥,你可知道我这么晚把你找来,因为什么吗?” “不知道。” “昨日外面发生的事情,我都听怀英说了。 经此一乱,我相信咱们的命运,都将要发生变化。 明真肯定不敢继续留在长安,因为不仅是太史局不会饶她,想来诡异们也不会放过她。” “诡异为什么不会放过她?” 明空嘴角微微一翘,轻声道:“傻弟弟,死了那么多诡异,一定要有人负责。” 苏大为怔怔看着明空,也觉得自己的问题,的确有点傻。 “更何况,太史局是要脸面的。 李淳风这个人,我以前接触过。他少而得道,自恃甚高。这次折了这么大的面子,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再者,诡异暴动,不就是因为明真逆天行事吗?你觉得那些高级诡异,会忍气吞声?虽然我不知道昨日死了多少诡异,但我相信,只说被赶出长安,很多诡异就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也必须要报仇。” “姐姐所言,甚是。” 明空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至于吴王,也无需担心。 经过此事,他会非常小心,而且我估计,长孙无忌会盯着他,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明空的目光看向了苏大为。 “阿弥,你呢?” “我?” “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我不知道。” 明空说中了苏大为的心思。 事实上,苏大为也的确在迷茫,接下来他该怎么做。 “你现在是异人,我相信会有大把人来拉拢你,你会有很多选择。 你可以加入太史局,也可以去做千牛备身,甚至可以投靠某位勋贵,从此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我不要!” 鬼才要投靠勋贵。 姐姐啊,在我心里,你就是未来这世上最大的勋贵呢! 苏大为回答的斩钉截铁,令明空也笑了。 “那你愿意听听我的主意吗?” “好!” 明空看着他,轻声道:“若我说,你应该去投案。” “啥?” 苏大为瞪大了眼睛,看着明空。 明空笑道:“不止是你。我,还有怀英,都去投案。” “为什么?” “因为现在,正是咱们洗刷罪名的时候。 我不想一辈子背着一个逃犯的名声,也不希望你和怀英到头来颠沛流离,无家可归。怀英身后,有父母;你也有大娘子牵挂,所以逃避对你我而言,绝非上策。” “可是” “可是什么?” “宗正寺不是要处死你吗?” 明空冷笑一声道:“吴王既然已经被长孙无忌盯上,他之前的那些决断,也就形同废纸。 阿弥,相信我,吴王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我们去投案,反而会更加安全。因为我们的投案,会成为长孙无忌针对吴王的一把利器。” 苏大为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若如此的话,我听姐姐的。” “那么,一俟罪名洗脱,你准备如何打算?” “这个我还不清楚。” 苏大为轻声道:“济度巷已经没了,阿娘短期之内应该也不会回来。 姐姐,其实在来的路上,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那我给你一个建议。” “好!” 明空轻声道:“洗脱了罪名之后,继续留在长安县。” “嗯?” “还去做不良人,相信裴行俭一定不会拒绝。” “为什么?” 明空微微一笑,道:“因为,你是异人。” “裴县君,知道我是异人?” “他之前曾找过来,怀英都告诉他了。” 苏大为陷入了沉思。 不良人吗? 他倒是不介意继续做不良人,可是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昔日的袍泽。 是以异人的身份?亦或者,是一个普通人呢? “怀英这边,我也会劝他离开长安。” “为什么?” “他是太学生,却卷入了这次的风波,对他而言,绝非一件好事。 你做不良人的话,吴王的爪牙就算想对付你,也有裴行俭保护。可他在国子监,却必须要面对各种纷杂的局面。这对于他的学业没有好处,对他未来也没有好处。 所以,我会劝他离开。 等过了年,风头淡去,再考明经,到时候会容易很多。” 想想,好像有道理。 当他们投案之后,一定会站在风头浪尖,被无数人所关注。 长孙无忌针对吴王有多狠辣,就会有多少人关注他们。苏大为还好些,不良人嘛,小角色,影响不得大局。而狄仁杰是太学生,受到的针对,也会强于苏大为。 回家,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在太原,狄家是名门望族,狄仁杰的父亲也足以保护狄仁杰周全。 销声匿迹年后,谁还会再记得狄仁杰?到那时候,他再参加科举,也能顺利很多。毕竟,从国子监参加科举的难度,远远要大过狄仁杰从太原一路考上来。 “大兄,他会同意吗?” “怀英是聪明人,他一定能明白我的苦心。” “那姐姐你呢?” “我?” 明空站起来,前行几步之后,轻声道:“我会返回灵宝寺,用十年二十年,将之修复。” “姐姐,灵宝寺已经没了,贵人都死了。” “可是我还活着呢。” 明空笑着回答道:“相信我,一定可以把灵宝寺重新建立起来。” 花园的一隅,树荫茂密。 狄仁杰站在树下,看着花园中的明空和苏大为二人,目光有些复杂。 “真决定了?” 王敬直出现在狄仁杰的身后。 “怀英,你这样做,可是有一些冒险啊。” 狄仁杰扭头,看了王敬直一眼,道:“可这也是最好的办法,我相信他们能理解。” “但也许会恨你。” 王敬直轻声道:“别忘了,苏大为是一个异人。” “正因为他是异人,所以更要有清白家世。 如果让他颠沛流离无家可归,到最后很可能会变成一个” 他没有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 王敬直诧异道:“怀英,为什么这么说?” 狄仁杰这一次没有回头,目光落在正在交谈的两人身上,一字一顿道:“因为,我-知-道!”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那我也不劝你了。” “没关系。”狄仁杰回头,笑着道:“哪怕阿弥恨我,我也要给他一个清白。 反正,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就会离开长安,回老家太原。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相见都不知道,我又怎会在乎这些?也许过几年,他长大了,就能够明白我吧。” “你啊” 王敬直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嘀咕道:“反正,我是想不明白,你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 “怀远,义之所在,不倾其权,不顾其利。” 王敬直身子颤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摇晃着脑袋,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二章 长安不良人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天亮了。 晨曦洒落安仁坊南闾,王府大门洞开。 一队差役,闯入了府中。 为首之人正是长安县不良人,陈敏陈十一郎。 他面色阴沉,看上去非常严肃。在他身后,周良也手持横刀,面露紧张之色。 不止是他两人,其他不良人也都是如此。 在两人身边,跟着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男子。 他进入王府之后,就厉声喝道:“万年县不良人办事,现在人等散开。” 王敬直就站在大厅门口,用一种非常冷漠的目光看了那男子一眼,轻声道:“就算是高至行来我这里,也要恭恭敬敬向我行礼,你又算什么东西,敢这里大呼小叫?” 高至行,万年县县令,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高士廉的次子。 麻脸男子闻听,顿时一惊。 王敬直冷冷道:“人,你们可以带走。 但只要在我府里,那就要守我府里的规矩。 王某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要想在我这里放肆……你,还没这个资格,懂吗?” 他声音不大,总给人一种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感觉。 但那麻脸男子却变了脸色,连忙躬身道歉:“是小人不知礼数,还请王君恕罪。” 王敬直这个人,很低调,也不喜和人交往。 但这并不代表他软弱可欺。 王珪虽然死了,但他膝下一共三个儿子。王敬直最小,他两个兄长都在,都不是等闲之辈。加之王珪门生故旧众多,真要是惹急了王敬直,不用通禀李治,只他兄长和王珪那些门生故旧,就足以帮他摆平一切麻烦。更不要说,小小不良人。 麻脸男子也知道,他闯了祸,于是连连作揖。 王敬直眼皮子都不抬,看了陈敏等人一眼,道:“人在后面,你们去带人吧。 不过说好了,他们是投案,而非你们抓捕。告诉裴行俭,最好做人要留一线。” “小人明白。” 陈敏和周良等人,连忙答应。 王敬直懒洋洋的看了他们一眼,慢慢转身走了。 自有两个家仆走过来,为陈敏等人带路。 “胡麻子,你找死吗?” “啥?” “人家是南城县男,虽说落魄了,但碾死你就好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跟着马大惟这么久,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进门就大喊大叫,老子拦你都拦不住。” “习惯了,习惯了!” 麻脸男子露出尴尬之色,轻声道:“不过这王县男不简单啊,刚才他看我一眼,我汗毛都乍起来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真吓人,他那眼神冷的,不似人的眼神。” “你可闭嘴吧。” 陈敏忙骂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在前面带路的家仆。 “胡麻子,你想死别连累我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胡说八道,小心被人听到。” 麻脸男子闻听,立刻捂住了嘴巴。 后院里,狄仁杰已穿戴整齐。 当陈敏等人出现的时候,他不慌不忙迎上来,道:“我就是狄仁杰。” “啊,狄郎君别来无恙。” 陈敏等人和狄仁杰不算陌生,之前处理玉枕案的时候,曾有过一段合作。至于周良,和狄仁杰更熟了。虽然他们名义上是来抓人,可实际上用‘请’可能更合适。所以,他们更不敢怠慢,忙上前行礼。 陈敏道:“狄郎君,请随我们走吧。” “好!” 话音未落,一旁跨院的门,开了。 明空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外面的官差,先愣了一下,旋即目光向狄仁杰看了过去。 眉心一蹙,她立刻就明白过来。 “法师,咱们总要面对这些事情的。” “我明白,怀英你可真是……我就是明空,等你们已多时了。” 明空说完,又道:“不过,你们来的早了,我要收拾一下,请你们在这里稍候片刻。” “法师请自便。” 胡麻子拉着周良,低声道:“现在长安县不良人抓人,都这么客气了?” “麻叔,你可真是在万年县做傻了。 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法师是先帝遗孀,那位狄郎君与我们县尊是世交。他们之前犯案,本就是迫不得已。现在风头过去了,人家来投案,我们怎又敢放肆?” 胡麻子是长安县人,原来是长安县不良人,后被马大惟挖到了万年县。 他搔搔头,轻声道:“我还以为……那用不着咱们不良人来吧。 三班衙役都他妈的死绝了不成?这种案子,哪里用得着咱们出马,有点不必要吧。” “你可闭嘴吧,难道不知道昨天那场暴动,三班衙役都出去维持治安了。 也就咱们清闲一点,不让咱们来,难不成让县尊亲自来?” “也是!” 胡麻子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陈敏目送明空回了跨院,目光再次落在了狄仁杰身上。 “狄郎君,阿弥……” “阿弥不在这里,我带你们去。 不过,你们最好别乱来,否则出了变故,我可拦不住他。” “狄郎君放心,阿弥是我晚辈,我怎地都不会对他动手。” 狄仁杰点头,迈步就要带路。 这时候,明空背了一个小包裹从跨院出来,看着狄仁杰道:“怀英,你还是先走吧。我带他们去见阿弥……放心吧,阿弥不会乱来的,他是个聪明孩子。只是你,莽撞了!我其实已经劝过他了,结果你却……他视你为兄长,你去了,反而不美。” 狄仁杰犹豫一下,点点头,没有坚持。 “周良,你带人,陪狄郎君先回去吧。” “喏!” 周良忙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不良人上前,簇拥着狄仁杰往外走。 “法师,阿弥可还好吗?” “他很好,你不用担心。 不过一会儿到了那边,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去和他说。怀英有些莽撞了,我原本就想这两日带他去投案,没想到你们却来了。我只是害怕,他心里会不舒服。” 陈敏闻听,顿时松了口气。 他和苏大为合作过,虽然并不清楚苏大为是异人,但也知道,苏大为的厉害。 如果不是苏大为投案,让他带人抓捕的话,陈敏心里也会发毛。 苏大为的住处,在后花园边上。 明空带着陈敏等人来到跨院门口,径自进入。 胡麻子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凑上前道:“十一哥,有必要这么客气吗?” “一个阿弥,能杀了这里所有不良人,你说呢?” “阿弥?有点耳熟啊。” “三哥的儿子,想起来没有?” 胡麻子闻听,顿时露出恍然之色。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相信,道:“我记得阿弥好像还没成人吧,有这么厉害?” 唐代,男子二十二岁方算成丁。 当然了很多时候人们也不会算得那么清楚。 加上古代人的年龄计算很复杂,虚一岁,虚两岁,甚至虚三岁的情况都有,所以十八九岁出来做事的情况,也非常普遍。 陈敏道:“要不,一会儿你试试?” “我?” 胡麻子想了想,摆手笑道:“十一哥你可害我,麻子我虽然算不得聪明,但也不傻。你都这么说了,我才不会上当。再说了,论辈分我是他叔,怎可能和他动手?” “你这家伙,跟着马大惟那老东西就学会了耍嘴皮子。” “没办法,这几年长安变化大,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做不良人。 不学聪明点,可活不长久。对了,昨天那场暴动,长安县那边情况如何?我们这边,折了三十多人。马帅快疯掉了,正想着怎么添加人手,你们可要小心点。” “得了吧,我们那边情况更糟,几乎折了一半还多。 三班衙役也死伤惨重……还有,我们江帅也战死了,快手那边的杨义之受了重伤。马大惟要是敢来挖人的话,我们县尊会立刻翻脸,说不定找去你们县尊说理。” “这么惨?” “可不,衙门里现在都忙成一锅粥了。” “老江也真倒霉,刚坐上不良帅,就……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十一哥你不就有机会了吗?” “我?” 陈敏连连摇头道:“让我抓人杀人可以,让我和那帮子团头打交道,我不行。 其实,我倒是觉得周二郎不错。可惜这小子资历太浅,估计也轮不到他。弄不好啊,县尊会从外面请人。我们现在也心里没底,不晓得会是什么人过来接手。” 胡麻子听了,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万年县这边就好一些,马大惟老奸巨猾,他在位一日,大家也就老老实实。 不过,这老家伙太狡猾了。 当初把胡麻子骗过了,说好了过几年就交班给胡麻子。 可现在,几年又几年,老家伙身子骨越来越壮实,等他交班,恐怕是不太容易。 胡麻子也想开了,马大惟在位其实也不是坏事。 他八面玲珑,可以摆平所有的麻烦。而胡麻子只要安心做事,每月的收入一文都不会少,也不需要太操心。反正,他已经不想以后了,再做几年,就可以退了。 就在陈敏和胡麻子交谈的时候,苏大为也穿好了衣服,和明空并肩出来。 黑猫,蹲在他的肩膀上。 黑三郎跟在苏大为的身边。 雪狨老老实实的蹲在黑三郎的背上。 “阿弥!” 陈敏见苏大为出来,忙快走两步,迎上前来。 “十一叔,别来无恙。” 听苏大为的语气,陈敏就放心了。 这说明,至少可以不用动手。 他可是见过苏大为出手,当初他们抓捕姜隆等人的时候,如果不是苏大为,他就要栽进去了。如果苏大为要反抗,正如陈敏刚才对胡麻子说的那样,估计团灭 “阿弥,还好吧。” “我很好!” 苏大为看了一眼胡麻子,不认识。 至于陈敏身后的那些不良人,倒不是很陌生,都是以前的袍泽。 “十一叔,我跟你走。 不过要麻烦你一件事,三郎它们,要麻烦你费心。 它们都很乖的,你不用管它们饥饱,只要给它们一个安身之处就好,它们会自己觅食。” 陈敏闻听,有些哭笑不得。 我来抓人,结果要带一群动物回家养着? 不过,他认识黑三郎,知道黑三郎很乖,所以并不担心。 “放心吧,我会帮你照顾它们。” “还有,我有一个小妹妹,在鬼叔那里,也烦劳你通知一声,拜托鬼叔多费心。” “行!” 这要求并不过分,陈敏自然不会拒绝。 “妹妹?阿弥,什么时候你又有了一个妹妹?” 明空在一旁问道。 “就是聂苏,之前灵宝寺的沙弥,姐姐你应该认识。” “聂苏?” 明空一愣,轻声道:“她竟然还活着?” “嗯。” 苏大为道:“昨天我忘了说了……是她发现了明真的阴谋,然后被明真的侍鬼追杀。 我也是在偶然机会遇到她,就把她带在身边。 昨日,我在路上遇到了鬼叔,就让她先跟在鬼叔身边。” “原来如此!” 明空恍然,没有再追问。 不过这内心里,对聂苏却产生了一种莫名好感。 以前在灵宝寺的时候,聂苏很乖巧,经常帮她干活,她也不算陌生。而现在,灵宝寺已经没有了,寺里的僧尼,只她二人活着。更何况,她还是她弟弟的妹妹。 这些因素加起来,虽然没有见到聂苏,可明空对她的好感,却已是激增。 “十一叔,咱们走吧。” 苏大为神色坦然,对陈敏道。 陈敏也松了一口气,挥手示意身后不良人让开一条路,道:“法师,阿弥,请吧。” 苏大为和明空也不客气,迈步就走。 黑三郎跟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 “十一哥,你这样子不像是来抓人。” “怎么?” “我怎么觉得,你们是保护他们出行呢?” 陈敏愣了一下,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苏大为和明空,也忍不住笑了。 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麻子,闭嘴吧。” “好好好,我闭嘴。” 胡麻子咧嘴偷笑,不再开口。 一行人来到前院,却被王敬直拦住。 他手里拿着一本,走到了苏大为的面前,递给了苏大为。 “大兄,这是……” “昨天我提到这本的时候,发现你好像很感兴趣。 这本,是当初家父留下来的,我也是闲来无事,喜欢翻阅,对我并没有太大用处。倒是你,以后免不了要面对这些。看看吧,多了解一些,终究是一件好事。” 说着,他把递给了苏大为。 苏大为接过来,扫了一眼。 就见封皮上是一副水墨画,上面写着五个苍劲大字:百诡夜行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三章 惩恶除奸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明空,是先皇遗孀,曾贵为才人。 哪怕她犯下了滔天大罪,长安县都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过这一次,裴行俭非常谨慎,没有把明空关入大牢,而是安置在县衙的后宅之中。 同时,他还向苏定方请教,如何处置此事。 苏定方别看是武将,但是能够先后在窦建德、刘黑闼和李世民手下得到重用,说他是一个纯粹的武人,显然不太合适。他的政治头脑,未必就逊色于朝中那些大佬。 “其实,也不必太紧张。” 苏定方道:“我觉得你可以先禀报长孙太尉,然后看他的意思。” “难道,不应该先禀报宗正寺吗?” “宗正寺?” 苏定方笑了,道:“我觉得,宗正寺那边忙不过来。” 长孙无忌一早就派人过来,隐隐向苏定方释放了善意。 苏定方当然不会拒绝。同朝为官,他虽非勋贵,但是和长孙无忌接触很多。他对长孙无忌很了解,是一个狠人。非敌即友,说的就是长孙无忌这样的人。他释放了善意,你如果不接受,他就会让认为你是敌人,接下来就是凶狠的打压。 好端端,苏定方当然不愿意和长孙无忌反目。 反正善意我接受了,但该争取的事情,我还是要争取。 在这一点上,长孙无忌的心胸又很大,能够接受各种意见,甚至说是激烈的反对。 苏定方很清楚,接下来长孙无忌就会针对宗正寺了。 吴王李恪这次表现的太突出,那绝非长孙无忌可以容忍。说不定,他已经动手了! “听我的,把此事呈报太尉,请他定夺。 宗正寺那边,暂且不去理睬,看太尉是什么态度。” “可是,法师毕竟是女人,我该怎么保护?” 已经身子大好,站在苏定方身后的苏庆芳,突然道:“我听人说,当年李卫公手下有一支红拂军,对吗?” 裴行俭忙道:“我也听说过。但好像李卫公夫人过世后,红拂军就由丹阳郡公……我明白了!可以请红拂军前来看守。只是,我与丹阳郡公不熟,还需将军出面。” “丹阳郡公如今不在长安,但要请一支红拂军来,应该不难。” “守约大哥,那个狄仁杰,你打算怎么处置?” “这个……” 裴行俭苦笑,看着苏庆芳道:“二妹啊,如果你不放火的话,我甚至可以压下此事。但长安狱大火,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哪怕我刻意掩盖了怀英,他也逃不掉一个从犯的罪名。所以,怀英若想脱罪,怕是需要大赦,这可有一些麻烦。” 苏庆芳脸一红,轻声道:“我如果不放火,连我爹都要受牵连。” 很明显,她已经把情况告诉了苏定方等人。 苏定方扭头看了她一眼,笑骂道:“胡闹!” 他旋即又看向了裴行俭,道:“这件事,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麻烦。 你要记住,从现在开始,无论明空还是狄仁杰,都是太尉手里砍向吴王的一把刀。 所以,狄仁杰的问题应该不大,相信朝廷很快就会有决断,不必担心。” 苏庆芳在苏定方身后,松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都不提那个苏大为呢?” 她好像觉察到了什么,于是疑惑问道。 裴行俭和苏定方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明空若没事,那苏大为也不会有事。 况且,就算他真的有事,也会有人为他出头。他的事情,咱们别插手,见机行事就好。” “我不明白。” 苏定方哈哈大笑道:“乖女,你也无需明白,等着看就是了。” 裴行俭这时候,也站起来。 “那,学生告辞。 估计他们已经到了,我要回去安排一下。 红拂军那边,还请将军费心。我安排妥当后,会立刻呈报太尉。” “嗯,昨天一场动荡,长安怕是要乱一阵子。 接下来,你可要多费心。记住,千万不要再出事!这个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诡异不足虑,真正的博弈才刚开始,你我千万别被扯进去。” “学生,明白。” 裴行俭起身告辞,往大厅外走。 苏定方突然扭过头,看着苏庆芳,眼睛瞪得溜圆。 “父亲,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乖女,你告诉爹,你和……” 正说着话,忽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道白影窜进屋内,直扑进苏庆芳的怀里。 “白头,你又跑去哪里了?一身脏。” 苏庆芳忙蹲下来,抱住了扑过来的白头犼。 别看白头犼如今是跟着苏庆节,但它对苏庆芳更亲。 可以说,苏家的一子两女,都是跟着白头犼长大。苏庆芳小时候在外面被人欺负,白头犼从来都是二话不说,上去就干。所以,苏定方总说苏庆芳的骨子里,有一点白头犼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想到了就去做,根本不会去顾虑后果。 “爹,我回来了!” 苏庆节大步流星进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端起水碗咕嘟咕嘟就一饮而尽。 苏定方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咽了回去。 他蹙眉道:“吉祥儿,能不能有点仪态?” “爹,我怎么就没有仪态了。” “你看你,坐没坐相。” “我累啊!”苏庆节大声道:“昨天打了一天,然后又监视诡异离城。 爹,我可没有乱来,真的是在做正事。你不知道,昨天我在崇德坊,可杀了十三头诡异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厉害,行不行?” 苏庆芳抱着白头犼坐在一旁,不满道:“狮子,你昨日在崇德坊耍够了威风,怎么就不想着去保护阿爹呢?爹昨日在延平大道,和数以百计的诡异搏杀,差点丢了性命。如果不是有异人相助,你今天就见不到阿爹了。你痛快了,爹受伤了。” “爹,你受伤了?” 苏庆节忙站起来,跑到了苏定方的身前。 对他的紧张表现,苏定方很受用,笑眯眯道:“些许小伤,不碍事的。” “没事就好!”苏庆节松了口气,道:“不过阿爹,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被诡异伤了?” 苏定方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瞪着苏庆节。 苏庆芳从桌上抓起一个果子就砸了过去,“狮子,怎么和爹说话的?你现在是异人,异人就了不起了吗?还不给爹道歉,否则我就让白头跟着我,还不快道歉。” “爹,对不起。” 苏庆节看了一眼趴在苏定方身边的白头犼,心里也很绝望。 白头犼这家伙,平时都还好。 可只要二姐在家,谁叫都没有用。 若是苏庆芳真把它带走,这家伙绝对会屁颠屁颠跟着,他喊破喉咙都没有用处。 苏定方冷哼一声,突然道:“对了,今天早上,太尉府来人了。” “怎么?” “长孙太尉让我问你,有没有兴趣进左右领左右府,当个千牛备身?” “我?千牛备身?” 苏庆节想了想,道:“没意思! 李家叔叔当个千牛备身,忙的天天不见人。 我才不想跟他一样,到时候东奔西跑的不说,还有一大堆规矩束缚我。自由自在多好,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去,我不要做那千牛备身。” 这父子两人的对话若传出去,不晓得要气煞多少人。 千牛备身,那可是六品官员,多少人想做都不行。 左右领左右府,又名千牛卫,是天子身边的人。想要加入,不但要身家清白,且要是勋贵子弟。苏庆节可算不得勋贵,哪怕他老子是中郎将,但距离勋贵还有一段距离。一般人想要成为千牛备身,在加入左右领左右府之后,也要从基层做起。 运气好的,是一个主仗。 运气不好,那就从一些杂役做起。 似苏庆节这种进去就是千牛备身的事情,可不太容易出现。 可这家伙,居然还拒绝了? 苏庆芳道:“狮子,你今年也二十了!” “是啊!” “可你看别家的孩子,二十岁都开始出来做事。 你整日带着白头游手好闲,别以为我之前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你还跑去和尉迟宝琳打架。尉迟宝琳好歹也是卫尉校尉,你呢?却天天惹是生非,让爹为你操心。 你也该收收心,找个事情做了。 就算不去做千牛备身,至少也要有个差事才对。” “差事?” 苏庆节露出沉思的表情。 苏定方笑了,朝苏庆芳竖了个大拇指,那意思是说:乖女,说的太好了! 却不知,此时此刻,苏庆节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老脸,花白头发,一脸奸诈笑容。 “什么差事,能比得上我们不良人? 论刺激,我们每天要面对的,都是亡命之徒,江洋大盗;论行动,我们不守任何规矩,只要是在长安,被我们盯上,就可以抓人,而且生死不论。没事的时候,早上来点个卯。不想点卯的,说一声,根本就没人管。在街上转转,吃杯酒,听个曲,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就算是被上官看到,就说是在执行公务就好。 老弟啊,我当了几十年不良人。 你看看我,也不缺钱,却一直没有退,不就是为了这份舒坦。 看到不平的事,只管去管。不服?简单,抓进来,丢刑房里,打死了都没有问题……” 马大惟那天说的是口沫横飞,让涉世不深的苏庆节怦然心动。 “狮子,怎么不说话?” 见苏庆节沉思不语,苏庆芳忍不住问了一句。 苏庆节,抬起头来。 他挺直了胸膛,大声道:“爹,我想好做什么了。” 苏定方顿时喜出望外,笑眯眯看着苏庆节道:“吉祥儿,说说看,想做什么呢?” “我决定了,我要去做不良人,惩恶除奸!” 一句话,苏定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而苏庆芳则睁大了眼睛,看着苏庆节,呆若木鸡。 “爹,你怎么不说话了?” 苏庆节洋洋自得道:“我做不良人,总不能说我不务正业吧。” 苏定方手指苏庆节,浑身颤抖。 良久,就听他一声怒吼:“我打死你个龟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四章 芥蒂 苏定方,气疯了! 辛辛苦苦养了个儿子成了异人,本想着能光耀门楣。 不做千牛备身?没关系。 老爹好歹也是个中郎将,到时候带你到战场上走一回,一样可以风风光光。不想从军?没问题,还可以给你想别的出来。实缺咱弄不来,弄个散官也不是难事。 实在不行,可以进太史局。 苏庆节是异人,就这个身份,足以站稳脚跟。 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咱也能让你一辈子荣华富贵无忧,无非就是不想光耀门楣的事情。 可贼你妈这不良人又是什么鬼? 苏定方虽不是名门望族出身,但好歹也是豪强子弟。 他门户之见没有那些世家子弟那么重,可是不良人 在世人眼中,不良人可不是什么光荣的差事。他们干着最脏最烂的活儿,和那些市井泼皮,团头无赖勾三搭四。他们要对付的,是江洋大盗c亡命之徒。拿着微薄的薪水,干着危险的工作,收取这肮脏的黑钱,整日里出生入死,全无地位。 嗯,这大概就是大家对不良人的看法。 但凡有好出路,就不愿做不良人。 关键是,你这不良人还不在体制内,是县衙招聘的过来。 说一句不好听的,不良人的实际地位,甚至比不上三班衙役,那好歹也有个编制。 苏府,鸡飞狗跳。 苏庆节被苏定方追着满院跑。 苏庆芳抱着白头犼,也是在一旁无奈摇头。 这算什么? 好端端一件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而且,狮子这是脑子被白头吃了怎地?怎么就想要去当不良人呢?还信誓旦旦要惩恶除奸,传扬出去要被街坊邻居笑死。 可偏偏,他态度十分坚决。 “你给我下来!” 苏定方站在树下,厉声道。 “我不下去,下去了你又要打我。” “你只要不去做不良人,我就不打你。” “凭什么,我就要去做不良人,做不良人一定非常刺激。” “我刺激你个姥姥!” 苏定方暴跳如雷,从家臣手里抢过一口大刀,就要砍树。 好在这时候,苏庆芳也清醒过来,连忙跑上前把他拦住,“爹,你别生气。 狮子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蒙蔽,才会想着要做不良人。你也知道,他就是这脾气,一点脑子都没有狮子,你给我下来,给爹认错,以后不许再提不良人的事情。” “我不!” 苏庆节梗着脖子,大声道:“我就要做不良人!” “你这个龟孙,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我才没有气你,你凭什么看不起不良人? 不良人怎么了?没有不良人,靠着衙门里那些酒囊饭袋,能抓得住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吗?没有不良人,谁来保护长安百姓?单靠金吾卫,如何能抵挡诡异?” “你” “我怎么了?我没错!” “狮子,你闭嘴。” “我没错,我为什么要闭嘴?” 苏庆节站在树上,愤怒的挥舞手臂道:“就说昨天诡异暴动吧,又不是只有你们拼杀。你知不知道,昨天死了多少不良人?将近一百个!他们可是没有人退缩。” “好好好,你要做不良人是吧。” 苏定方怒极而笑,指着苏庆节道:“兔崽子,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 “我做不了长安不良人,我就去洛阳,做洛阳不良人。” “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苏定方说不出话了。 他当然可以阻止苏庆节做不良人。 裴行俭是他学生,高至行虽然交情不多,但相信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断了苏庆节的想法。 可问题是,这小子会跑出去。 就如同他说的那样,在长安做不了不良人,他可以去洛阳。 在洛阳做不了,他可以去别的地方哪怕苏定方能让所有人拒绝,可万一这小子改换姓名,一样是阻止不了。他相信,苏庆节做得出来。这小子在某些方面,和他一样。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苏定方气得,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瞪着苏庆节道:“好,小兔崽子你听着。 你要做不良人,我拦不住你。可如果你做了不良人,我就立刻一头撞死我丢不起这个人,倒不如一死了之。等我死了以后,到你爷爷跟前,就说他孙子做不良人去了。” “爹,你别乱说,狮子只是一时想不开,你别生气。” 苏庆芳此刻这心里面,已经把那个蛊惑苏庆节的家伙,恨不得碎尸万段。 你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把我家狮子给忽悠成这样! 如果被我知道是谁在蛊惑狮子,一定把你扒皮抽筋,让你生不如死。 她心里咒骂着,却还要努力安抚苏庆节。 “狮子,你下不下来,你这是要逼死阿爹吗?” “下来就下来。” “过来,认错。” “我没有错” “好好好,你没有错,全是我的错。 早知道这样,老子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把你生出来。” “生我出来的是我妈,不是你。” “你” “狮子,我求你了,闭嘴,回屋!” “哼!” 对二姐苏庆芳,苏庆节还是很尊重的。 他梗着脖子离开,甚至没有呼唤白头犼。当然,他也知道,在二姐身边,白头犼不会离开。 “来人,给我看好这小兔崽子,不许他踏出府门半步。” 苏定方厉声咆哮,脸更是通红。 苏庆芳苦笑道:“爹,没用的。” “我知道没用,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啊。” 想他苏烈,自大业年间起兵以来,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千军万马的局面都经历过了,也参加过和诡异的生死搏杀。那么大的一个左卫中郎将,硬生生被儿子逼得束手无策。苏定方真的是没招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苏庆节改变主意。 “爹,你这么生气也没有用,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怎么从长计议?这小子,都要去做不良人了。” “其实吧,女儿觉得,狮子有些话也没说错。 不良人名声虽然不好,但确是在做事情”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苏烈的儿子跑去做了不良人,传出去,我这张脸往哪里放? 长孙无忌都说了,让进做千牛备身。 他倒好,六品的千牛备身不做,做不良人?乖女,不是爹固执,是在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狮子性子执拗,你越是反对,他越是不听。 不如这样,让他现在家里冷静几天,我会找机会劝他。 要真是不行,咱们就再想其他办法。女儿觉得吧,这件事一定有解决之法,对不对?” “嗯,还是我乖女知道疼人。” 苏定方在苏庆芳的劝说下,总算是平息了怒气。 “我要去躺一会儿,你派人去昆明池,请一队红拂军来吧。” “好,女儿记下了。” 让家人搀扶着苏定方去休息,苏庆芳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白头!” 白头犼立刻小跑过来,在苏庆芳面前蹲坐下来。 苏庆芳也蹲下身子,咬牙切齿道:“知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蛊惑狮子去做不良人?” 白头犼立刻点头,似乎是说:知道! 苏庆芳立刻站起来,厉声道:“来人,备马。” “姑娘,咱们去哪里?” “让白头带路,咱们去把那个蛊惑狮子的骗子,给我揪出来。” “喏!” 长安狱里,苏大为被关进了一间囚室。 看得出,这是专门给他安排的,囚室很干净,也很干燥,没有普通囚室那种恶臭c发霉c潮湿的味道。甚至连被褥都是新的,乍一进来,还以为是一间客房。 “十一叔,谢了。” “嘿,谢什么,怎么说都是自己人,还真能把你当犯人不成? 再说了,这也是县君的吩咐。你放心吧,我也打点过了,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我又不怕。” “哈哈哈,没错,你的确不用害怕。” 从表面上看,苏大为身上没有携带武器。 那支降魔杵,怎么看都像是护身符一样的物品,陈敏也不会没收。 “好了,我先去县君那边复命,有什么事情,你就告诉老林,他是自己人,会关照你的。” “好!” 陈敏笑着出了囚室,松了口气。 他刚要走,忽听苏大为道:“十一叔,狄仁杰被关在哪里?” “他啊,县君命人把他送去了后衙,和明空法师一样,有专人看管。” “哈,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好了,你也别生气,狄郎君也没有什么恶意。 再说了,他毕竟是读书人,若进了长安狱,传出去名声不好,你也别放在心上。” “没事了,我不会在意。” 什么读书人说穿了,不就是裴行俭和狄仁杰有交情吗? 再说了,狄仁杰是读书人,传出去名声不好。他苏大为被关进牢里,传出去名声就好了不成?其实,从一开始苏大为就能觉察到裴行俭对狄仁杰的关照。比如那海捕文书上,只有他的画像,却没有狄仁杰和明空的名字,分明是有所偏心。 算了,谁让人家是旧识,又是太学生。 他苏大为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不良人,怎可能一视同仁呢?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某种特权吧。 苏大为可以理解,但心里面,终归是有一点不舒服。 面对面说清楚不好吗?难不成,我还能揍他? 至于明空,他倒是不在意。 那好歹也是个才人,经过这次的风波,相信裴行俭也会加以小心,另行安排不足为奇。 他在床上坐下,取出王敬直给他的那本书,摆放在了床头。 囚室虽小,但足够他活动。 他环视一遍,好像自嘲似地嗤笑了一声,靠着墙,抬头看着墙上的囚窗,呆呆发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五章 那罗迩婆寐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永徽元年五月,长安暴乱。 在人类的史书上,绝不可能留下关于‘诡异’的记载。 原因嘛,可能有很多。 人类,自诩为万物之灵,世界的主宰。 似诡异这种能够威胁到人类生存,并迫使得人类同意,与其共存的物种,又怎可能留有记录?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历朝历代的笔记小说中,总不泛妖魔鬼怪的出现。 但这些记录,最终会沦为野史志怪,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慢慢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中。 太平坊,吴王府。 李恪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书房。 桌上,放着一盘浆果。 他坐下来,顺手捻起一颗来,放进嘴里咀嚼。 浆果,是他最爱吃的那种。可今天,却如同爵蜡。 “噗!” 嚼了两口,感觉没有一点滋味,李恪就吐了出来,起身走到书架前,拿了一本书。 “你怎么来了?” 当他转身时,赫然发现原本空荡荡的书桌对面,竟坐了一个人,吓了他一跳。 不过,看清楚那人是谁后,李恪又松了口气。 他过去,在书桌旁坐下,随手把书丢在了桌上。 那是一个番僧。 虽是坐着,却依旧无法掩饰他的个头。 他身高大约在六尺七寸左右,也就是190公分以上,肤色棕黑。 高颧骨,深眼窝,高鼻梁,光头。 看年纪,这番僧大约在六十左右,却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那本书,轻声道:“清静经?殿下,你好像有点心浮气躁啊。” “废话,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让我如何平静?” 李恪没好气看了番僧一眼,“那罗大师,可找到陈硕真了吗?” “没有!” 番僧道:“殿下,陈硕真不傻。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她又怎敢继续滞留长安?以我之见,她很可能会跑回老家。你也知道,那女人野心很大,绝不会就此罢手的。” “哪有如何?”李恪冷笑一声,道:“她不肯罢休,莫非以为朝廷会罢休吗?” 说到这里,他突然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该死的妖僧,若非她乱来,我昨日就已经成功了。” 番僧道:“殿下不必烦恼,这次失败,还有下次机会。” “难喽!” 李恪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我今日进宫,陛下却没有召见。 以前我进宫,陛下绝不会如此。而且,今日朝堂上,长孙老贼好像已盯上了我,好几次他都在有意无意的针对我。若非褚遂良为我开脱,说不定我这次就麻烦了。” “殿下怕什么?他或许在怀疑你,但却没有证据。” “那倒是,这次行动,可说是布置周密。 如果不是陈硕真旁生枝节,李治现在早就死了。对了,你不是说你的摄魂术万无一失吗?咱们在秦怀玉身上可是耗费了近一载光阴,怎地就突然间失手了呢?” 番僧那罗道:“我也在奇怪。 摄魂术是我天竺秘法,绝对没有问题。 至于为何失败……我猜想和那个救驾的异人有关。听说那异人能驾驭雷电?雷电至刚至大,倒是很有可能破坏摄魂术。我觉得,这次失败,主要是因为那异人。” “嗯,我已经打听到了,当日那个异人名叫苏庆节,是左卫中郎将苏烈之子。” “那又如何?” “你道坏我好事,我会放过他吗? 我听说,长孙无忌有意举荐他入左右领左右府做千牛备身。只要他进了左右领左右府,我自有办法收拾他。敢坏我好事?我绝不会饶他。到时候,让他生不如死。” 李恪说着,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 那张俊美的脸,也因此而变得扭曲,狰狞。 番僧那罗恍若未见,只笑了一笑。 “既然吴王已有了决断,那我就放心了。 只可惜了秦怀玉!似他这种心思单纯的异人,若操控的好,定会成为殿下的臂膀。以后再想找这样的异人,怕是不容易。现在想来,真的是可惜,非常可惜。” “哈,怕什么,既然能算计他一次,就能算计他第二次。” “对了,柴令武那边……” “放心,他不会乱说的。” 李恪冷笑道:“他晓得轻重。这种事情,如果被戳穿了,哪怕他是姑母唯一骨血,长孙无忌也不会放过他。倒是高阳那边,我还需要安抚。不过,那小丫头好骗的很,回头三两句就能解决问题。她那边也不会有事情,所以大师你不用担心。” 那罗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啰唆了。” “接下来,咱们不要再接触了。 有什么事情,我会设法和你联络,或者你到青龙寺那边与我联络。” “怎么?” “我觉得,长孙老贼会盯上我,所以要特别小心。” 番僧那罗道:“如此,殿下也要小心。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殿下。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兰池’。” “你是说秦兰池吗?” “正是。” “那我当然听说过,兰池宫嘛。” 李恪笑着回答,而后起身道:“不过,兰池只是一个传说,究竟在何处,无人知晓。大师,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事情?说实话,若你不提起来,我甚至都记不得了。” “前些日子,我在殿下书房里看到一本杂书,好像是一个叫什么华的人所写,还是个宰相呢。” “张华?” “没错,就是他。” 那罗连连点头,道:“他在书里提到了兰池,并且谈及一个叫韩终的人。” “我知道此人,先秦术士。”李恪想了想,回答道:“秦始皇登基后,为求长生,曾命大批术士出海寻求长生不老之药。最有名的,就是徐福。韩终是出海寻药人中的一个,但之后就再无音讯。汉时,他的后代曾出现过,并且向汉元帝展现了非凡手段。他走之后,汉元帝因为思念他,所以还在长安建了一座‘思韩台’。” 要说博学,李恪绝对是翘楚。 太宗皇帝膝下子嗣众多,但要说博学广闻者,魏王李泰首当其冲。 但实际上,李恪较之李泰更加博学。只不过他善于藏拙,所以不如李泰名气响亮。 那罗连连鼓掌,道:“殿下果然厉害。” “但,他和兰池有何关系?” “殿下,我虽不知道兰池究竟是什么存在,但据说,韩终曾在那里修行。” “所以呢?” “你难道不认为,兰池很神秘吗?” 李恪摇头,苦笑道:“大师,你就别再吞吞吐吐了。” “殿下,非是我故作神秘,而是我现在,也不清楚这兰池的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探查。” “那与我何干?” “怎无干系?” 番僧道:“兰池既然如此有名,绝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之所以消失,一定是因为某种人为的因素。如果我们能找到兰池,说不定能够借助其中的力量,协助殿下成事。我现在只是有一个模糊的答案,还需要确认。” 李恪闻听,露出沉思之色。 他在屋里徘徊,良久停下脚步道:“我之所以束手束脚,只因我手中没有真正的力量可用。如果兰池真的可以助我成事,那大师只管放手查找,我会设法配合。 而且我可以向大师保证,只要我登上皇位,一定会助大师你复国。” 番僧闻听,喜出望外。 他连忙起身道:“那多谢殿下。” “好了,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多的礼数。 你帮我登上皇位,我帮你复国,也可以牵制吐蕃。于公于私,这都是一桩好事。” 说到这里,李恪突然变了脸色。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眉头不由自主的扭成一团。 “殿下,怎么了?” “当日咱们招募了一百三十六人假扮刺客。 但是据金吾卫清点,只发现了一百二十七人,也就是说,还有九人逃脱出去。” 那罗上前一步,道:“他们可知殿下的事情?” “应该不清楚,我从没露过面。” “那还好!” “可万一有人猜到了呢?” 番僧的脸色,微微一变,道:“殿下的意思是……” “而今,长安戒备森严,我估计最迟明日,金吾卫就会全城搜索。 他们身上的公验都是假的,很容易被查出来。万一暴露,我担心会对我产生影响。” 那罗想了想,道:“那殿下可知道,他们会藏身何处?” “行动之前,我曾给了他们一个行动结束后的集合地址,就是宣阳坊南闾的长阳曲甲号房。那些人在长安人生地不熟,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很可能会去那里。” 那罗想了想,起身道:“殿下,与我一百金。” “嗯?” “我代殿下将这个隐患消除就是。” 李恪露出了笑容,道:“有大师出手,我就放心了。” 番僧道:“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过去。 拖得越久,破绽越多。处理了那些人之后,我会在青龙寺留下信息。如果殿下找我的话,也可以通过青龙寺传递。还有就是兰池的资料,要烦劳殿下多费心。” “大师放心,我会记在心上。” “告辞!” 番僧说完,转身就出了书房。 等李恪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嘴角微微一翘,他的脸上,闪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复国?” 他自言自语道:“复国倒也可以,但绝不会是你来做主。 天竺四国的存在,与我大唐有天大好处,可以牵制吐蕃的兵马。如此重要之地,我怎可能与你一个番僧?那罗迩婆寐,等这件事结束了,也就是你上路之时。” 说完,他转身回屋。 在书桌前坐下,捻起一粒浆果丢进口中。 “兰池?韩终?”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翻找。 “兰池,究竟有什么秘密?那番僧无利不起早,他既然对兰池如此上心,定有旋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六章 锦绣前程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骄阳似火! 不对,那并非骄阳,而是一只高悬空中的眼睛。 苏大为站在一片荒芜的大地上,放眼望去,尽是茫茫黄沙,天地几乎成为一色。 这是…… 苏大为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腾根之瞳! 上一次腾根之瞳出现,是在他斩杀了高句丽鬼卒之后。 他的力量,得到了巨大的提升,体质也变得越发出众,形同提高了他体质上限。 可在那之后,腾根之瞳再也没有出现过。 虽然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却若有若无,难以发现。 没想到,它再一次出现了! 炽烈的阳光普照大地,令人汗出如浆。 八头奇异的诡兽,依照着八个方位,各自做着不同的动作。 那是一头巨蟒,巨大的身体扭转,丝毫没有半点的窒涩;那是一头黑色的巨牛,它不停踏步,做出冲撞的动作,同时口鼻中喷出两股气流,发出震耳欲聋的牛吼声;那边,是一头猛虎。它在做什么?前爪按在地上,做出伸展的动作…… 八种诡兽,八种形态。 它们各自不断重复,却又相互没有任何联系。 苏大为有些困惑不解,慢慢靠近那八头诡兽。 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他杀死的那些诡异。不过他当日在长安街头,杀死的可不止八头诡异,其他的诡异呢?而且,这八头诡兽,看上去和那诡异有些不同。 慢慢靠近,越来越近…… 苏大为走进那头巨蟒,但巨蟒却对他全无察觉。 这是?他发现,巨蟒不断在重复一个看似很简单的动作。但如果仔细观察,又会发现,那是一种极为奇特的动作。简单中,蕴含着无尽旋即,隐藏着千般变化。 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样的跟随那巨蟒舞动。 苏大为听到,他的大椎骨发出一连串的爆响。 这动作,可以锤炼椎骨? 他心思一动,那头巨蟒却在这时候,发出一声龙吟,腾身飞起,而后俯冲下来。 一道金光,没入苏大为的天灵。 一道元炁,顺着他的椎骨游走,发出噼啪声响。 苏大为啊的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却发现全身都被汗水湿透。 是噩梦吗? 不像! 他觉得,他的身体从未有此时这样好过。 闭上眼睛,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一道元炁在沿着椎骨游走,不断对椎骨进行强化。 一步踏出,身体不由自主的如巨蟒般扭动,紧跟着传来一连串的爆响之声。 苏大为睁开眼,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曾得到石鲸传承的他,已经明白了那是什么。 锻体术,一种奇特的锻体术,专门用来锤炼椎骨的锻体术。如果巨蟒代表着椎骨,那其他七种诡兽,又代表什么呢?苏大为一时间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这种锻体术对他而言,有莫大的好处。 没错,他之前已经学会了鲸吞术。 但鲸吞术,其实是一种沟通元炁,调动元炁的方法。 能调动多少元炁?也要根据身体的情况来确定。就比如,有些人精神力强大,能够沟通感受一百斤的元炁。但他的身体素质,却只能让他调动十斤的元炁。 如果他调动了十一斤的元炁,就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如果他强行要调动这一百斤的元炁,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 原因无他,元炁需要通过身体作为媒介传递出去,如果身体不够强悍的话,根本承受不得那种元炁运动的力量。所以说,对异人而言,能感应多少元炁是下限,身体的强悍程度,则代表了上限。有多强悍的身体,就能调用多强悍的元炁。 此二者相辅相成,没有冲突。 苏大为对元炁的感知度很强,因为他有腾根之眼。 之前,他所能调动的元炁,都是从他的身体考虑。唯一一次超过身体承受能力的调用,就是和苏庆节联手,镇压幻灵的那次。好在,在此之前腾根之眼一直在默默强化他的身体。所以那次虽然过度调用了元炁,但并没有对身体造成破坏。 而现在,一套完整的锻体术出现了。 八种诡兽,代表八种不同的锻体功法,相辅相成。 苏大为现在承受的,名叫龙翻身,也可以称之为龙形九转术,专门锤炼椎骨所用。 他停下来,复又在床榻上坐下。 腾根之瞳,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苏大为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喜悦和期待。 龙翻身很牛逼,只不过练了一转,就可以感受到,椎骨强化很多。腰力更强,更有韧性。苏大为突然又站起来,摆动了两下腰胯。这要是练成九转,小腰还不得变成电动小马达? 想到这里,他突然探步向前,旋即一拳击出。 感觉,力量至少增加了三成! 特别是那种元炁游走于大椎骨上的感觉,真的令人非常痴迷。 他又挥出两拳,虽然刻意的压住了力量,但每一拳击出,都会有隐隐的雷鸣之音。 苏大为打了一趟拳,感觉舒畅了很多。 他走到牢门口,向外看了一眼,大声道:“林老大,林老大!” 声音,在大牢那阴森的过道里回响。 脚步声传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慢吞吞走过来。 他体态臃肿,挺着一个大肚子,走起路来略显有些吃力。 一张圆乎乎的胖脸,带着和善的笑容。 很多人看到他那笑容,都会被他蒙骗,以为这是一个善良之人。 可实际上,在长安狱里,人们都会在背地里称呼他一声‘笑面虎’。 他姓林,是长安狱的牢头。 长安狱治下所有的犯人,包括女犯人,都要接受他的管理。谁要是让林老大不开心,林老大就会让他生不如死。这,也是长安狱里,尽人皆知的一个知识点。 苏大为和林老大是旧识,并不陌生。 他是不良人,林老大掌管着长安狱。不良人抓完了人,总要送来长安狱,又怎可能不认识呢? “林老大,吃饭了没有?” “阿弥,有屁就放。” “嘿嘿,你看天越来越热,我这出了一身臭汗,想洗个澡。” “就你毛病多,洗澡作甚?又没有女人给你。” “话不能这么说,洗洗更健康吗。” “健康个屁,昨天不才洗过吗?” “昨天是冷水澡,今天想洗个热水澡。” 林老大睁大了眼睛,伸手拍了拍牢门的栏杆,“阿弥,你是不是有毛病?还洗热水澡?老子也想洗热水澡,谁来烧水?阿弥啊,你老老实实的,别给我找事了。” “我真的难受,全身都痒,给洗一个呗。” “痒死你算了,贼你妈,洗热水澡,你还真能想得出来。” “行不行?” “没门!” 一个时辰过后,一间牢室里,摆放着两个木桶。 木桶里是热水,水汽弥漫。 林老大和苏大为两个人,光溜溜站在木桶里,水没过了胸部。 两个木桶并排放,两个人都并排趴在木桶的边沿。 林老大眯着眼,脸上露出极为享受的表情,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很诡异的呻吟声。 “重点,再重点,你他妈的没有吃饭吗?” 两个粗壮的犯人,光着膀子,满头大汗的站在木桶边上,给苏大为两个人搓背。 “林老大,你能不能不要发出那种稀奇古怪的声音?” “舒服嘛!” 林老大睁开了眼睛,哼唧了一声。 “林老大,你说咱们要是开一个澡堂子,生意会怎样?” “这种的吗?” “当然不是,到时候咱们可以建两个大池子,一个热水,一个冷水。 我跟你说,泡了热水泡冷水,然后再回来泡热水,那滋味……*****,懂吗?” “啥天?” “*****。” 苏大为说完,站直了身子,示意搓背的壮汉走开。 “一个大池子,可以容纳很多人。 累了可以泡澡,想谈事情,也可以来澡堂子。不说别的,那些团头们肯定不会拒绝。你想啊,平时大家见面,都要小心提防。光溜溜泡在水里,大家是不是会更安全?” “唔,倒是个好主意。” 林老大睁开眼睛,眼珠子滴溜溜打转。 “怎么,你想做?” “什么我想做,我是想找林老大你来合作。” “为什么找我。” “你认识的人多啊!”苏大为在水桶里伸了个懒腰,示意壮汉拿了一个马扎过来,然后坐在水桶里。全身都没入热水中,只露个脑袋出来。他额头上,汗涔涔,脸上却露出舒爽的表情,“你管着这长安狱,三教九流谁敢不给你面子,谁敢捣乱? 你弄这一摊子,大家过来也会觉得安全。 我倒是想做这行当,可我没有人脉……林老大,这澡堂子开了,那就是大唐第一家,你想想看?” “唔,好像有点意思。” “何止是有点意思,意思可大了去。” “嗯,我想想看……不过这澡堂子怎么做,我可不懂。” “所以说合作啊,你不懂,我懂。你有人脉,我没有人脉,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老大,点了点头。 他示意给他搓背的壮汉停下来,然后让他拿了个马扎,放进木桶里坐下。 “你们都出去吧。” 那两个壮汉,都是长安狱的囚徒。 听了林老大的话,立刻如释重负般往外走。 如今正是仲夏,房间里水汽萦绕,本来就热的好像桑拿房一样,更不要说还要搓背。 “对了,你们两个,给我好好琢磨琢磨,以后怎么搓背。 告诉你们家里,以后不用送例钱了。搓的好了,老子有赏;搓不好,也不要你们例钱,去水牢里呆着吧。” 两个壮汉听到前面的话,心里就是一紧。 不过听到中间那段话,紧跟着又是一喜。 但是最后那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有点崩溃……丢进水牢里,那就是生不如死喽?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中一个壮汉身手,在另一个壮汉光溜溜的后背上摸了两把。 “咱们一会儿回去,相互搓一次?” “好!” 虽然有点恶心,但还是要练习一下。 屋子里,只剩下了林老大和苏大为两个人。 两个人泡在水里,眯着眼睛,谁也没有再说话。 许久,林老大突然问道:“阿弥,跟我老实说,你这次的事情,能解决吗?” “怎么?” “如果朝廷要治你的罪,你就想办法逃走吧。” 苏大为睁开眼,诧异看着林老大。 “林老大,你在怂恿我越狱吗?” “屁的越狱,求个活路而已。 阿弥啊,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是条好汉。咱俩以前也算是打过交道,你这次进来,十一郎还有老鬼,都跑过来找我,让我照顾好你。更不要说,当年你爹活着的时候,也很照顾我。说实话,照顾你没问题,在长安狱里,老子就是王法。 可如果朝廷…… 你也知道,你这次惹的事太大了。 贼你妈,火烧长安狱!从长安城建好之后,你是第一个敢烧了长安狱的人。虽然你这次是投案,但终究是大罪。我就在想,如果朝廷真要治你的话,你能跑还是跑吧。你才多大年纪,改名换姓,出去混个几年再回来,谁也拿你没有办法。” “林老大,你就不怕被牵连?” “我怕个屁啊。” 林老大说着话,咳嗽两声,探头吐了一口浓痰。 “我当了三年牢头,虽然我知道,大家背地里叫我笑面虎,可那也要看人。 不说别的,长安县大大小小里坊的团头,哪个没受过我关照?就算牵连了,老子照样活的好。到时候把你说的这个什么澡堂子开起来,老子照样能活的舒舒坦坦。” 苏大为闻听,忍不住笑了。 这林老大很粗鲁,但绝对是个性情中人。 怎么说呢?仗义每多屠狗辈!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市井里坊的小人物吧。 “林老大,你放心吧,越狱是不会越狱的,这辈子都不会越狱。 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就算我在这里被关上一年半载,出去了一样是锦绣前程。” “哈,你小子,吹牛吧你,还锦绣前程呢。 你这一趟,估摸着连不良人的身份都保不住,谈什么锦绣前程?我跟你说,还记得宋大兴吗?” “记得,他没死吗?” 林老大哈哈大笑,指着苏大为道:“你这小子,嘴真毒,不过我喜欢。” 说着话,他从水桶里站起来,赤条条翻出木桶。 “那小子发达了!” “怎么说?” “杨义之不是受伤了吗?那小子走了县尉的门路,当上了快手班头,羡慕不?” ”宋大兴,快手班头?” “是啊!”林老大拿起一块布巾,一边擦拭身子,一边道:“别管他怎么当的快手班头,但人家这真就是锦绣前程。你啊,还是想想办法,能早点出去就早点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七章 柳娘子探监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宋大兴? 谁会放在心上! 哪怕是快手班头,又能怎样? 反正苏大为是没有往心里去。一个快手班头,就能让他羡慕嫉妒恨?不存在的! 他身边,可是有女皇的大腿可以抱呢。 其实,不仅是苏大为。就算是林老大,也没有真把宋大兴放在眼里。 本来就属于两个体系,谁也管不到谁,他又怎可能在意。只不过是看不惯苏大为得意,所以才说出来打击一下。至于苏大为是否受了刺激?那就不是他考虑的事情了。 反正,有林老大的关照,苏大为在牢里的日子并不难熬。 看看书,练练功,一转眼间,就进入了六月。 天,越来越热。 狭小的囚室里,好像蒸笼一样。 苏大为端坐在榻上,双目微合,吐纳调息。 “心静,自然凉。” 他嘴巴里嘀咕着,可额头上的汗,还是不停往外冒。 这该死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苏大为这才发现,什么心静自然凉,都是狗屁话。 睁开眼,他呼的站起来,脊椎抖动,宛如一条大龙。他本是盘腿而坐,站起来却丝毫不费力气。从床上跳下来,他穿着一件汗衫,露着臂膀,呼呼打了两拳。 这些日子以来,苦练龙翻身。 哦,其实也没多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苏大为的龙翻身,已经练到了第三转。他能够感受到,他的那根脊柱,如今仿佛有了生命一样,越发的强韧。从一开始联系,椎骨会发出声响。而今到第三转,声音渐渐消失。也不知道后面会变成什么样子,反正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他的体形,依旧瘦削,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气质改变了不少,越发挺拔,英气勃勃。 苏大为对这种气质上的变化感受不多,但林老大还是发现了。 所以,没等苏大为在囚室里扭来扭去的时候,他都会让人不要去打搅苏大为。 他有种预感,苏大为在长安狱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练完了一趟龙翻身,苏大为坐在床榻上,顺手拿起了那本《百诡夜行录》,百无聊赖的翻开。这是一本手绘本,每页有四幅图,上面有文字标注,只是字有点小。 百诡夜行录,可不仅仅只记录了一百种诡异,而是九百九十九种诡异。 据说,诡异千万种,但留有文字记录的,就是这些。 书中不但记录了诡异的样貌,还有特征,以及习惯生活的地域。同时,作者还做了一个大致的排名,把这九百九十九种诡异,按照能力和品级,进行了排列。 排名第一的,是一种名为腾迅的诡异。 它千变万化,可以复制各种技能天赋。任何能力在腾迅的面前,只要施展一次,就能被它复制下来。而且还会加以改进,变成更为强大的天赋能力,十分厉害。 不过,没有人见过腾迅。 排名第二者,名为‘诡’。 没错,就一个字,诡! 这也是一种神奇的诡异,有通天彻地之能。 但诡很少出现,非常神秘。所以书里没有绘图,只有一段非常简单的文字。 第三名,称之为‘度’。 还是没有图画,只有一段简单的文字介绍,说它知晓阴阳,博古通今……看它的能力,度是一种类似于智慧型的诡异。虽然介绍很笼统,但相信它不会逊色腾迅和诡太多。 苏大为在书中,找到了天狗的排名,正一品上,排名第十三。 也就是说,在天狗之上,至少有十二种神秘的诡异存在? 黑三郎太废了,居然连前十都进不去。下次见到它,一定要好好羞辱它一下,免得它膨胀了。 幻灵,排名八十九。 它的品级不算高,按照书中的介绍,它最大的能力,就是幻化和借力。 也就是说,它可以通过幻化,借来它幻化诡异的能力,但持续时间不长,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听上去,好垃圾的能力!可换一种思路,如果它幻化的是那种排名前十的诡异,岂不是可以借用它们的力量?一个时辰,足以摧毁一座城市。 这小家伙,还可以嘛! 书中介绍,幻灵是杂食动物,尤好血食。 它的弱点就在它的后脑处,触之痛不欲生。之所以有伴生金蝮,也有保护它后脑的用途。 苏大为看到这里,暗自点头。 正想着该怎么约束这猴头,这个弱点,倒是可以加以利用。 “咦?” 苏大为在第一百九十三的位置,发现了一只酷似黑猫小玉的存在,猫灵! 是猫灵,不是猫的灵魂。 按照书中介绍,猫灵的品级其实很低,只有五品。 只是,它有一种非常奇怪的能力,就是灵珠伴生。它可以获取其他诡异的灵珠,并将之同化,变为己用,成为伴生灵珠。伴生灵珠最大的好处就是,当猫灵失去本命灵珠以后,伴生灵珠就会转化为新的本命灵珠。也就是说,它有两条命? 猫灵对伴生灵珠的要求很高,品级一般都会高过本命灵珠。 苏大为看到这一段,合上了书本,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之前,小玉为了救明空,于是将本命灵珠给了明空。原本是必死的结局,却因为伴生灵珠的转化,使得小玉重生。那就是说,小玉在此之前,已经有了伴生灵珠。 它那灵珠,又是什么灵珠呢? 苏大为心里非常好奇,因为按照书中的说法,猫灵的这个排名,是以它本命灵珠来算。在伴生灵珠没有转化之前,它只能排名193,但转化之后,要根据灵珠的品级才能知晓。所以,书中的意思是说,一旦猫灵复活,其能力很难统一判断。 所以,黑猫现在的排名是多少呢? 苏大为挠挠头,感觉非常有趣。 的确,黑猫再次出现的时候,能力明显提升很多。 从在灵宝寺它收拾幻灵的那一招水龙来看,它比之前至少要强了几倍。 控水,并非猫灵的天赋技能。那就是说,它的这个技能,是根据伴生灵珠而生。 有意思,真的是有意思! 苏大为没事的时候,就会翻看这本书,绝对是打法消磨时间的法宝。 这比后世的网络小说好看多了!记得当年他看过一本什么《大唐不良人》,当时觉得还好。可现在看来,简直逊毙了!看看人家这设定,不良人简直不值一提。 苏大为乐呵呵把书放好,走到牢门口,用手里的降魔杵,敲击栏杆。 “林老大,肚子饿了!” “林老大,开饭了!” 偌大长安狱,有犯人三百多名,敢这么吼的人,只苏大为一个。 没办法,谁让笑面虎关照呢? 其他的犯人心里虽然不满,却无可奈何,只能暗搓搓躲在角落里,羡慕嫉妒恨。 以往,苏大为这么一吼,林老大就会派人送餐来。 可今天却奇怪的紧,吼了好几声,都不见林老大出现。 苏大为有点不高兴了,声音立刻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林老大,开饭了,要饿死人了。” 还是没人回应。 “林老大……” “好了好了好了,鬼吼什么?” 林老大终于回应了,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脚步声,从过道的尽头传来。 咦,好像有两个人。 苏大为笑道:“林老大,今天送饭怎么还带个人啊,是不是害怕了? 哈哈哈,你放心,我今天胃口不好,吃的不多。我说林老大,你现在越来越小气了,不就是吃你一顿饭嘛。想当初我做不良人的时候,下馆子从来都不掏钱。” 林老大,出现了。 他脸上带着极端诡异的笑容,看着苏大为。 “你笑什么?” 苏大为看着林老大,有种不好的预感,“饭呢?我饿死了。” “阿弥,原来你这么嚣张啊。” “我哪有嚣张。” “下馆子还从不掏钱?” “唉,工作嘛……你也知道,出去办事,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子。 不过,主要是大家给面子。我一小人物,跟着魏帅啊、江帅啊出门,他们不给钱,我也没钱,那不就白吃喽。快点快点,我饿死了!林老大,今天你怎么看着怪怪的?” “嘿嘿嘿,是吗?” “好啦,不和你啰嗦了,饭呢?” “饭?都准备好了。” “在那里?” “今天的饭菜丰盛的很,这里摆放不下,得出来吃。” “你这么好心?” “阿弥,你这么说可就没有良心了。 你说吧,自打你进了我这长安狱,哥哥有亏待过你吗?想洗澡,哥哥给你准备热水,还他妈的给你找人搓背;想喝酒,哥哥给你买来,你还经常给我挑三拣四。” 苏大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总觉着林老大好像在坑他。 “林老大,刚才我听着好像是两个人啊。” “你听错了!” 林老大笑眯眯的取出牢房钥匙,把门打开来,“走吧,饭菜都准备好了,别凉了。” “嘿嘿,林老大,你有古怪!” 苏大为举手,指着林老大笑了。 只是,没等他说完,就见一个人影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 那人进了牢室之后,也不废话,抡起巴掌就打。一边打,她还一边破口大骂道:“臭小子,原来你这么坏。出门吃饭不给钱是吧?欺负老林是吧?还洗澡,还搓背?臭小子,老娘天天提心吊胆的担心你,你倒是过的舒服,老娘打死你这臭小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八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了班房。 这是长安狱狱吏的公廨,不过此刻却变成会客间。 柳娘子带了一笼肉包子来,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还有一锅豆腐羹,也是苏大为最喜欢的食物之一。她坐在桌旁,看着狼吞虎咽的苏大为,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娘,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都结束了,我不回来,还赖在那边吗?” “结束?哪有结束!” “已经结束了!”柳娘子轻声道:“我家阿弥救了法师,而今事态已经平息,只剩下等待最后的结果。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娘也要陪着阿弥,免得他一个人会孤单。” 苏大为的嘴巴一顿,旋即又大口咀嚼。 抬起头,他笑道:“娘,别担心,没事。” “怎可能没事……” “真的没事,法师说了,很快就会过去。” “她懂个啥子?” 柳娘子有些不屑,浑不在意道。 在她的眼中,明空法师只是一个出家的僧尼。不管她以前有多么的尊贵,可如果她有能力,又怎可能会落魄到出家?到最后,还被人诬陷,靠苏大为把她救出来。 可苏大为听了她的话,却笑了。 历史上的千古女帝,在柳娘子口中,却如此的不屑一顾。 如果后人知晓,又会怎么评价她呢? 也难怪,恐怕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想到那个前些时日差点丧命的尼姑,未来将成为统治帝国的女皇呢?苏大为知道,他甚至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明空很快将时来运转。 套用一句老话: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无可阻挡。 经此磨难,迎接明空的,将会是一片光明。 有一句成语,叫否极泰来。 苏大为相信,明空已经否极泰来。 “娘,咱家房子没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想再和柳娘子讨论这个问题。也许等有朝一日,明空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时候,老娘一定会非常吃惊。现在嘛,还是换个话题。他话锋一转,就提到了房子。 济度巷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废墟。 苏大为的家,也没有了,他要考虑未来的着落。 柳娘子道:“没了就再建,多大的事情。 我听老林说了,朝廷会给咱们补偿。不过,济度巷是不会再有了,很可能会搬去别的地方。只是还不清楚,会让咱们搬去哪里?我寻思着,只要不过延平大道,什么地方都成。” “不过延平大道的话,选择可不多。 反正,只要不是丰邑、长寿、崇化和怀远四坊,其他都成。” “为什么?” 苏大为道:“这四坊,太乱了!” 柳娘子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长安一百零八坊,人口近百万。 不过呢,有繁华热闹的地方,就有藏污纳垢之地。 万年县那边,以平康和宣阳二坊最乱;长安县呢,首当其冲就是苏大为所说的四坊。四坊之中,尤以丰邑最乱。它距离西市很近,有坐落于延平门一侧,毗邻延平大道。 交通方便,地理位置优越,自然会滋生许多不法之徒。 长安县曾多次对这里进行整治,但往往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以至于到后来,官府也懒得在治理。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大多数时候,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遵纪守法的人,不愿意在此定居;有钱人,也怕在这里出事;当官的觉得住在这里丢人,贩夫走卒,又觉得这里不安全,不愿意前来。 总之,丰邑四坊俨然是一个独立于长安城的存在。 “那回头我去打听打听,看到底把咱们安排在什么地方?” “嗯。” “不过,到时候建房子,可要花不少钱呢。” “没关系,咱们想办法就是,实在不行,找二哥借。 他这两年存了不少钱,应该够用了。再不济,还可以找其他人。反正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先打听好地址,再找人设计一下房子。等我出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柳娘子被苏大为一番话,说的贼开心。 她连连点头,突然道:“还有,你这次要真平安渡过难关,娘准备给你说一门亲事。” 又提亲?我才十九,还是个孩子呢! 苏大为顿时一脸苦相,想要争辩几句,可是看柳娘子的脸色,又只好咽回肚子里。 你高兴就好,反正我不同意! “另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阿弥,这次出去了,你别再做不良人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许做就是不许做。” 柳娘子的态度很坚决,让苏大为不敢反驳。 “好好好,等出去了再说吧。 再说了,我现在算是有污点的人了,估计衙门也不会再用我。只是,不做不良人,咱们做什么?娘,不是我想做不良人。有这么一个差事,至少能保家里的平安。” “你好好的,就一切平安。” 柳娘子厉声喝道。 苏大为不敢再说什么,闷着头,把一锅豆腐羹和十几个包子吃了一个干干净净。 看他吃完,柳娘子也准备走了。 “对了,娘一会儿出去,到鬼叔那边一趟。” “作甚?” “黑三郎和小玉都在那边,另外,我还救了一个女娃,名叫聂苏,非常可爱。娘去的时候,也顺便看看她。鬼叔人是好人,但他一个大老爷们,没有家世,我怕他照顾不好聂苏。” “啧啧啧啧。”柳娘子连连咋舌。 “你自己都顾不来,还关心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娃?我看你啊,就是吃饱了撑的……” 苏大为嘿嘿笑了,没有反驳。 柳娘子则收拾好了餐具,起身离开。 把柳娘子送走,苏大为又回到了囚室里。 他的心思,突然间有点乱。 明空希望他能够继续做不良人,等待机会;可老娘却不想他再做不良人,担心他的安危。一个是他至亲,也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另一个,则是他一直寻求的金大腿,前程富贵就在她的身上。这两个人,苏大为都不想让她们失望了。 顺手,拿起书,翻了两页。 第七十二名:刀劳。 金精孕育,生为刀灵,可掌控天下之金,幻化为刀,从二品下。 第七十三名:银面鬼。 其源无可追溯,大头银面独目,天赋不祥。 苏大为最近看书,有点上瘾。 九百九十九种诡异,让他着实眼界大开。 原来这天地之中,还有如此多的奇异生灵?就比如这银面鬼,还真是有趣。其他诡异,要么是毫无记录,要么是记录详细。偏这银面鬼,记载的文字实在是模糊。 天赋不祥,却排名不低。 比幻灵的排名还高,但却不知它的能力。 图画,是一滴水滴形状的诡异,独目横眉,颇为有趣。 苏大为看着图,不禁笑了。 他合上书,感觉已经平静下来,于是盘腿在床上,开始吐纳调息。 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流逝。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 伴随着初秋到来,天气开始变得凉爽。 特别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已没有了六月时的酷热。 柳娘子又来了几次,还带着聂苏一同过来。 原来,她那日离开了长安狱之后,就找到了桂建超。 本来她只是想把黑三郎它们领走,可不想正好碰到从外面进来的聂苏。 柳娘子立刻就爱上了这小丫头,说什么都要带走。 桂建超一开始还有点舍不得,可是柳娘子义正辞严道:“小苏苏是我家阿弥的妹妹,我是阿弥的娘,她就是我闺女。跟着你一个糟老头子,她还能学得什么好? 老鬼,你也一把年纪了,连个家都没有。 平时就呆在衙门里,跟一帮子泼赖货一起,我把小苏苏放在这里,又怎可能放心?” 柳娘子从来是嘴上不输人。 桂建超虽然不舍,但也抵挡不住柳娘子的唇枪舌剑。 平时挺阴沉的一个人,被柳娘子说的是面红耳赤,最后只能乖乖的把聂苏交出去。 济度巷虽没有了,但柳娘子也不缺住处。 就算她找不到房子,周良也会帮忙。 她在延福坊租了一个宅子,暂时安顿下来。 房子不大,就两厢,比之先前济度巷的房子要小很多。但对于柳娘子而言,房子足够了。她和聂苏住一间,留了一间房给苏大为。日子略清苦,但她却非常开心。 至于洪亮,自离开昆明池后,柳娘子就和他分开了。 听说,他去了万年县,找狄仁杰的朋友借住。反正,洪亮身上不缺钱,也不需要柳娘子去操心。她现在关心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苏大为什么时候能出狱;另一件事就是等长安县分房子。为了这个事情,她也是操碎了心,每天都会去县衙打听。 七月中的一天,苏大为正在囚室里看书。 忽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林老大一脸喜色来到囚室外,取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林老大,笑的这么开心,有什么喜事吗?” “嘿嘿,的确是有一桩天大的喜事。” 林老大笑容格外灿烂,迈步就走进了牢门。 苏大为心里一动,看着林老大,突然间有些紧张了。 “林老大,该不会是……” “哈哈哈,你小子可真聪明!”林老大哈哈大笑,然后拱手道:“阿弥,恭喜你了。” 苏大为呼的一下子站起来,颤声道:“我……” “嗯,你可以出去了。” “什么?” “左卫中郎将苏定方的二女,就是之前那位苏典事,向大理寺投案了。” “啊?” “苏典事说,她并非你们所伤,而是怜惜明空法师惨遭诬陷,不忍她丧命,所以才让你们把她带走。但是为了掩饰她的行径,不得已纵火烧了女牢,还动手上了自己。 所以,你已经没事了!” 苏大为心里,顿时一动。 “你是说,是苏典事亲自投案吗?” “正是。” “那明空法师……” “法师也没事了,听说是陛下亲自过问。 宗正寺那边也不敢抗旨不遵,认定之前处置不当,所以才会误判了法师的死罪。听说因为这件事,吴王也受到了斥责,被敕令闭门思过。所以啊,法师已无大碍。” 脑子里,突然变成了一锅粥。 苏大为呆愣愣站在牢室里,突然间大笑起来。 拨开云雾见青天,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虽然早就知道,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苏大为仍控制不住喜悦的心情。 在林老大看来,苏大为这是因为自由了,才会如此忘形。 但苏大为却清楚,他等待已久的那一出大戏,马上就要拉开帷幕。 明空,清白了。 李治,亲自过问。 嘿嘿,接下来明空会入宫,然后集三千宠爱一身,平步青云,踏上人生的巅峰。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过程,但苏大为能猜到,必有一番博弈。 李治和宗正寺之间的博弈,长孙无忌和吴王李恪的博弈……市井之中,人们并不知晓。但苏大为相信,那一定是刀光剑影,非常惨烈。最终,李治和长孙无忌获胜。 “林老大,多谢你了。” “哈哈,谢什么,都是自己人,客气了。 阿弥这次出去后,多费点心思。我已经着手准备办你说的那个洗浴中心,地址都选好了。你回去后,赶快把方案给我拿出来。我这边也好跑动一下,争取早些操办起来。” “林老大,你这速度可够快的。” “没办法,穷啊!” 林老大说完,让出通路道:“阿弥,走吧。” ”嗯!“ 苏大为点点头,从林老大身边走过,走出了牢门。 他走过长长的过道,走到了院子里,走到了长安狱的大门口。 林老大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示意狱卒把大门打开。 门口,摆放着一个火盆。火盆外面,柳娘子、周良还有聂苏,带着黑三郎、黑猫和猴头,早就等急了。 “哥哥!” 聂苏看见苏大为,兴奋的就要扑过来,却被柳娘子紧紧抱住。 “跨过火盆,晦气尽除。 好的带走,坏的留下……阿弥,我祝你从今以后,鹏程万里,前程锦绣。我可还等着你发达了以后,多多提携呢。” 林老大走上来,拍了拍苏大为,“走吧,跨过去。” 苏大为看着大门外的亲人,又看了看林老大,还有他身边的那些狱卒。 “改天,请你吃酒。” “好,我要吃那不要钱的酒。” “没问题!” 苏大为哈哈大笑,把心头最后一点顾虑抛开,迈步从火盆上跨了过去,然后张开双臂。 “娘,我没事了!” 他小跑着,向柳娘子走去。 聂苏等不及了,挣脱了柳娘子的手,冲了过来。 这一次,柳娘子没有再阻拦,而是笑眯眯看着聂苏跑过去,一头扎进苏大为怀里。 她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灿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九章 银面侠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当晚,秋凉好个天。 周良本打算找个馆子请客,但还是被柳娘子劝住了。 “二郎,花那个冤枉钱作甚? 家里都买好了菜,咱们回家吃吧。我还买了两坛好酒,你们兄弟好好吃一顿,还省钱呢。就这么说定了,回家吃。阿弥还没有回过新家,理应先回家换换衣服,洗个澡,去去晦气。走走走,家里火上海蒸着菜呢……” 柳娘子这么说,周良也不好再坚持。 于是,一行人兴冲冲,就回到了延福坊的新家。 新家很小,但很舒服。 临街的一间房,后面是一个十几平方的小院子,有一间厨舍。 院子里已经烧好了一桶水,还买了柚子叶,用来去除晦气。苏大为泡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神清气爽。周良已经放掉了木桶里的水,苏大为帮着他把木桶挪到角落里。 这时候,柳娘子已经摆好了饭菜。 她和聂苏在厨舍里吃,苏大为和周良,则坐在院子里。 两人吃着菜,喝着酒。 “对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怎么?” “今日县君派人来,让我转告你,希望你能回去。” “县君派人找你?” “是啊,当时我也有些糊涂。” 周良扭头,看了一眼厨舍,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现在咱们这边,乱的很。” “怎么回事?” 周良叹了口气,道:“江帅死了,知道不?” “听说了。” “咱们不良人,折了一半多。” “我也听林老大说了。” “本来,十一叔是不想做这个不良帅的,可是弟兄们恳请,他才勉强答应。 但你也知道,十一叔这个人,以前都是办事的人。抓人他擅长,杀人他也很拿手,可是怎么和各坊团头处理关系,是他的弱项。偏他性子刚直,只要看不顺眼就动手,接连打伤了三个团头,惹得长安县大大小小一百四十七个团头,都很不满。” “不是吧,十一叔怎么能这么做?” “说的是啊!”周良抿了口酒,叹息一声道:“以前,他脾气直,做事手段强硬,但毕竟上面还有魏帅和江帅在,中间有一个缓冲。就算他手段暴烈,自有魏帅和江帅他们去和大家周旋。可现在,十一叔做了不良帅,这中间就没了周旋的人了。” “你呢?你不是和那些团头很熟吗?” “我再熟也没用!” 周良苦笑道:“他们就问我一句:你能不能做主? 你想,十一叔那个人什么脾气,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以前有魏帅他们帮他,现在他独立承担,麻烦就来了。我是劝不住他,也没办法劝……唉,想想就头疼。” 苏大为没想到,长安县不良人会变成这么一个局面。 听上去,好像很糟糕啊! 他有点不太想去掺和这趟浑水了。 “不止呢。” 周良说到这里,手里杯子狠狠放在桌上。 “十一叔能力不差,每次都能冲锋在前。 但这样一来,弟兄们就没了精神。你想啊,每次他都冲在最前面,大家想做点手脚,捞点好处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精神?还有,咱们不是折损了一多半人嘛,如今又招了三十多人进来。这些人抱成一团,为首的名叫高大虎,专门和十一叔对着干。现在,衙门里的不良人分成了两派,十一叔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高大虎?” 苏大为道:“怎么觉着这名字,有点耳熟?” “丰邑坊,高大龙的弟弟。” “我想起来了!” 苏大为顿时露出恍然之色,眉头微蹙,轻声道:“怎么把他给招进来了?” “不良人人手不足,最近长安县的事情又多。 你懂的,好人家但凡有出路,谁愿意跑来做不良人?似咱们兄弟,当初进不良人,不也是没办法,想找个公门的身份求个温饱。没人愿意来,咱们又缺人手,高大虎就跑过来,还说可以帮忙招到人。十一叔当时也是急了,所以没考虑就答应了。” “贼你妈,这算不算引狼入室?” 周良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苏大为道:“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回去。 之前我阿娘说了,不想让我再做不良人。再说了,现在里面情况这么乱,我也有点不想回去。对了,鬼叔他们呢?他们怎么说?就没有帮十一叔说两句话吗?” “鬼叔不在,前些日子出门了。” “啥?”苏大为愣了一下,轻声道:“他一个行刑手,出哪门子门?” “谁知道呢。”周良摇摇头道:“现在大家心思都有点不稳,乱成一锅粥。 我建议十一叔把高大虎他们赶走。可十一叔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因此得罪了高大龙,到时候丰邑坊闹将起来,不太好收场。而且吧,咱们也确实需要人手。” “高大龙算什么东西,他能闹出什么来?” “前些日子诡异暴动,丰邑坊也受到了波及。 之前在丰邑坊号称第一人的何疯子死了。高大龙趁机吞了何疯子一半多的手下,如今是丰邑坊最强的团头。你说他闹不出事来?真要闹出事来,那可就有麻烦了。” 周良说到这里,也是忧心忡忡。 “还有,我听衙门里有消息说,县君准备设立四副帅制度。” “什么意思?” “以前,咱们不都是一帅一副帅嘛,以后是一帅四副帅。 大家斗得也很厉害,都想争上一争。我跟你说,这要是设了四副帅,十一叔的处境会更麻烦。” “好端端,干嘛要设立四副帅?” “还不是万年县那边搞的事情。” “什么意思?” “马大惟找了一个高手,向万年县县君恳请,加设一个副帅,万年县县君也同意了。” “那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 周良气呼呼道:“也不知道马大惟从哪里找来的高手,真他妈的厉害。 我跟你说,上个月一伙粟特人在宣阳坊杀人劫财,还绑架了布行掌柜的闺女。三班衙役抓捕那些人的时候,被打得屁滚尿流。结果那家伙也不知怎么就找到了那帮粟特人。一个人,一口刀,直接杀上门去,把对方十八个人全部干掉,还把人救了出来。 现在万年县的人,提起那家伙就竖大拇指,还给他送了个绰号,叫银面侠。” “银面侠?” “是啊,那厮带着一副银色面具,所以被称作银面侠。” 尼玛,听上去好傻啊! 苏大为忍不住笑了,“装神弄鬼。” “你管他装神弄鬼,人家就是厉害,不但能打,而且还有一手跟踪术。 月初,有一伙江洋大盗偷了户部孙主簿家的宝贝,藏在了咱长安县。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就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还招来了金吾卫的人帮忙,直接动手把人抓了。 县君听说这个事以后,非常恼火。 可恼火又能如何?我们能怎么办,上去阻止? 他妈的,那是金吾卫啊!那家伙能把尉迟宝琳给找来帮忙,我们谁敢上去找他麻烦?” “听上去,好像是个官宦子弟?” “不知道,反正县君觉得挺没有面子。 人家万年县,两个副帅。胡麻子负责打探消息,负责保持和各坊团头的联络,那厮转办大案,风生水起的。估摸着,县君就是想通过四副帅,让咱们也能积极起来。 可问题是,谁能打得过银面侠?” 听上去,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身手高明,擅长追踪,还和金吾卫关系好…… 苏大为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这是什么人。 他叹了口气,道:“四副帅什么的,和我关系不大,我也没想过。 就算我想回去,我娘也不会同意。除非我娘点头,否则……再说了,听你说的情况,我还真不太想回去了。贼你妈就剩下勾心斗角了,还能有几个人愿意去做事?” “不回去也好,我要不是没本事,说不定就走了呢。” “对了,江大头死了,咱们那马车行……” “别说了,江大头一死,原来说好的那些人,都变了主意。 我听人说是高大龙想做这一行,所以才把高大虎送进来,就是要配合他的计划。” 啪! 苏大为闻听,勃然大怒。 “那怎么可以,我想的主意,怎么能便宜别人?” “问题是,十一叔对这个事情,一点都不上心。” “我去找十一叔说。” “说了又能如何?他和各坊团头的关系那么糟糕,你觉得大家会支持他吗?” 这件事,需要官府的力量,也需要各坊团头帮忙。 如果陈敏失去了对不良人的控制,而高大虎有站稳了脚跟,那么这桩生意可就真有可能,要落入高大龙之手。这是苏大为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心里也有些不高兴。 只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合适的解决办法,只能蹙着眉毛,闷声喝酒。 这一顿酒,本应该是高高兴兴,开开心心。 但苏大为却觉得有点憋火。 他辛辛苦苦想的主意,结果给别人做了嫁衣。 就好比网络作者想出了一个非常好的故事,结果和人聊过之后,就被人毫不客气的拿走。 那种感觉,真的不是太好! 当晚,苏大为送走了周良,就回屋蒙头大睡。 他想清醒一下,再找陈敏谈谈,看能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一觉,一下子就睡到了天亮。 苏大为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于是爬起来,披衣走到了门口,拿起门闩,打开房门。 “阿弥陀佛,阿弥你怎么还没起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章 再见,神探!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法师?” 苏大为万万没想到,明空会登门。 在他想来,这个时候明空应该很忙才是,怎么会有功夫来这里? 他连忙稽首行礼道:“法师,恭喜你沉冤得雪。” 明空笑道:“甚得恭喜,不过是恢复了自由身罢了。倒是阿弥,还要恭喜你才是。” “恭喜我甚?” “我听说,裴行俭想找你回去?” “啥?” 苏大为也是昨天才从周良那里听到的消息,没想到明空已经知道了。 这时候,柳娘子一手拉着聂苏,从后院里进来,看到明空,她也非常高兴,热情迎上前。 “法师!” 聂苏怯生生上前,依照着灵宝寺的习惯,向明空行礼。 明空笑道:“小聂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还好吗?” “嗯,很好。” “法师,请进吧。” 苏大为忙让路,请明空进屋。 明空也没有客气,径自走进屋中,扫视一眼后,对苏大为道:“阿弥,我想和大娘子谈谈。” “啊?” “啊什么啊,法师找我谈,很让你吃惊吗?” 柳娘子很不高兴,对苏大为道:“快去洗漱,看你现在懒成了什么样子?洗漱好了,带聂苏去买菜。昨天家里饭菜都被你们吃完了,赶快去买回来,我还要给法师做饭呢。” “不用,不用!” 明空连忙摆手,却被柳娘子拦住。 “法师,别和我客气,待会儿就在家里吃饭。 我早就想请你来了,可是一直没机会。这次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可千万别拒绝。” 明空听了,无奈笑了笑,点头应承下来。 苏大为有些奇怪,不知道明空为何要找柳娘子。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所以回屋穿好了衣服,就往外走。 “哥哥,带我去。” 聂苏跑过来,拉着苏大为的手。 猴头三步两步,噌的就窜上了苏大为的肩膀。 “三郎,小玉,看好家。” 黑三郎趴在门口,翻了一下眼皮,没有回应。 而蜷在窗台上的黑猫,则懒洋洋叫了一声,好像是在说:你可真啰嗦。 有这两个家伙在家里,苏大为倒是很放心。 于是拉着聂苏的小手往外走,直奔菜场而去。 长安的里坊,都有菜场。 不过,要想买新鲜、便宜的蔬菜和肉食,最好还是去西市。 那边种类多,价钱更便宜。 反正时间还早,苏大为也没什么事情,于是干脆带着聂苏,溜溜达达走去了西市。 长安的街头,比之诡异暴动之前,显得冷清很多。 但是能看得出来,正在恢复。 苏大为带着聂苏进了西市之后,直奔菜场。这里,比之大街可要热闹许多。虽然经历了一场暴动,但似乎并没有对西市造成太大的影响。往来于西域和中原的商贩,依旧繁忙。人潮涌动,十分喧嚣。各种口音的叫卖声交织在一次,让苏大为觉得,非常安心。 他很快发现,聂苏的另一个技能。 小丫头很会讲价钱,而且善于卖萌。 一圈下来,苏大为就买到了需要的物品,而花销则比他想象中,至少少了三成。 “聂苏,真厉害。” “嘻嘻,我以前在寺里,跟法师出来采买的时候学会的。” “哈哈哈,原来灵宝寺还教你如何砍价吗?” “那当然喽,寺里的生活很清苦,不学会砍价,会多花很多钱。” 聂苏一本正经的回答,又引得苏大为一阵大笑。 他一手拎着菜,一手牵着聂苏,肩膀上还坐着一头小白猴,穿梭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走出西市,他们准备原路返回。 忽然,苏大为停下了脚步。 “哥哥,怎么不走了?” 苏大为没有回答,而是向左右看了看,眼睛一亮。 “二哥!” 他看到周良正带着两个人,慢悠悠在街上晃。 听到苏大为的喊声,周良朝他招了招手,走过来道:“阿弥,怎地今天带聂苏买菜,大娘子要做好吃的吗?” “那什么,你帮我送聂苏回去。” “啥?” “你别问那么多,带聂苏回家,和我娘说,我一会儿就回去。” “喂,你可别闹事,现在长安管的可比以前严。” “我知道。” 苏大为说完,对聂苏又交代了几句。 有点不太情愿,但看到苏大为确实有些着急,聂苏也没有耍脾气,乖巧的答应了。 把聂苏交给周良后,苏大为撒腿就跑。 他的速度看上去并不是很快,但一眨眼的功夫,就跑过了两个街口。 延平门里,狄仁杰和洪亮牵着马,验过了公验之后,往城门外走。 忽听得背后有人高声喊道:“大兄……狄仁杰,你给我站住。” 狄仁杰一愣,忙回过身看去。 他看到了苏大为,正飞快向他跑来。 洪亮脸色一变,忙上前想要阻拦,却被狄仁杰拦住。 他把手里的马缰绳交给了洪亮,往回走了两步,苏大为就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 把身上的公验交给了门卒检验后,苏大为也跟着出了城门。 “狄仁杰,你这是要去哪里?” “回家!”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三天前。” 看样子,苏大为应该是最后一个被放出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狄仁杰道:“大兄,你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难道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给你什么交代!” 洪亮一旁不满了,道:“就因为认识你,租了你家的房子,我家郎君连功名都没了。我家郎君已经退出了国子监,准备回老家太原。怎么,你还想找我家郎君麻烦?” “洪亮,住嘴。” 狄仁杰回头,瞪了洪亮一眼。 “你,退出国子监了?” 狄仁杰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他突然用手一指城外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道:“阿弥,咱们去那边看看?” 苏大为没有拒绝,跟着狄仁杰,就来到了凉亭里。 洪亮牵着马,站在凉亭外。 而狄仁杰则背对着苏大为,负手而立,目光不无留恋的看向不远处那巍峨的长安城城墙。 “阿弥,你是来找我问罪的吗?” “本来是想揍你一顿,可见到你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兄,好端端,为何要退出国子监?” “我在国子监缺了太多的课业,博士们对我也非常不满。 况且,这次事情虽说结束了,但我如果继续留在长安,终究会有麻烦。吴王不会放过我,你应该非常清楚。我留下来,反而会给他机会,倒不如趁早离开,免得有是非。 其实,离开国子监对我而言,也非坏事。 我并不喜欢国子监的气氛,总觉得大家每日虽然苦读诗书,却夸夸其谈,学不得太多。倒不如我回家,一边读书,一边随我父亲学一些经世之学。等过几年,大家都忘了这件事以后,我会从太原参加科考。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再回来长安的。” 苏大为,沉默了! 他明白狄仁杰说的虽然轻松,可是这心里,肯定不舒服。 从地方科考,哪比得上从国子监直接科考来的方便? 但是,如果狄仁杰留在长安,的确会有危险。 吴王李恪虽有长孙无忌压制,但实力依旧不俗。明空,有李治保护,李恪很难对她再动手脚;而苏大为在最基层,哪怕李恪实力很强,他哪些手段也难以危及苏大为。 高层博弈,从来是暗藏杀机,表面上和风细雨。 和底层那种刀刀见血的博弈方式不同,苏大为还真不一定会害怕李恪的那些手段。 只有狄仁杰,他留在长安,最容易中招。 离开长安也好,至少安全! 苏大为不清楚历史上的狄仁杰是怎么步入仕途,但他相信,堂堂狄仁杰,绝不可能就此一蹶不振。正如他所言,他会杀回来。到那时候,定然会是另一番局面吧。 “大兄……” 苏大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狄仁杰,却笑了。 他的笑容很温和,轻轻拍了拍苏大为,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 “当日我一声不响就去投案,让你有点措手不及,觉得我出卖了你。 其实阿弥,我是害怕。” “害怕什么?” “我害怕,你已是异人,有非凡手段,受不得委屈。 我害怕你会一怒之下离开长安,一个人颠沛流离,四处流浪;我也害怕,你会在颠沛流离中,失去了本性,变得和那些亡命之徒一样,无法无天,没有任何约束。 这个天下,是李氏的江山,也是律法的天下。 律法森严,让人不敢肆意妄为;律法严厉,方可令人心生敬畏,遵纪守法。你本性善良,但又有一些无法无天。而且你是异人,一旦失去了约束,定然危害甚大。所以,我宁可你一辈子做囚徒,也不希望你去做那亡命之徒。阿弥,你明白吗?” 苏大为愣住了,看着狄仁杰,突然道:“大兄,何以如此看我?” 狄仁杰凑到了苏大为的耳边,轻声道:“还记得牛二吗?” “啥?” 苏大为的脸色,顿时变了。 狄仁杰道:“就是那个在西市桥头,被你一刀杀死的牛二。” “大兄,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去你家之前,恰好在西市,看到牛二的尸体。 本来,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和你联系在一起,以为是一件普通的泼皮杀人案。可后来,我在你家里,看到了挂在院子里的衣服。那应该是你头天晚上,冒雨自屋后的水渠离开崇德坊,然后偷偷跑去了西市,埋伏在桥头。当牛二从桥上路过的时候,你突然出现,一刀将之杀死。随后,你跳入河中,又顺着河渠遣出西市,回到家中。” 苏大为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面无表情道:“大兄,这只是你的猜测。” “不,这不是猜测。” 狄仁杰轻声道:“那天,我在你晾晒在院子里的衣服上,发现了一种植物,名叫紫腾藻。那种水藻,整个长安只有西市的放生池里有,其他地方,都没有出现过。 那天,大娘子嘀咕说:好好的洗什么衣服。 后来我也观察到,你平日的衣物,都是由大娘子清理,自己从不清洗。 偏偏那一天,你洗了衣服;也偏偏在那一天,你衣服上有紫腾藻;而且也就是在前一天,牛二死在了放生桥头。阿弥,你知道我的,我的观察力和判断力非常强。” “我又不认识牛二。” “你不认识,但大娘子认识。” 苏大为,再一次沉默了。 “你去年病倒榻上,需要一味名贵的药材。 于是,大娘子拿着当年陪嫁的首饰,变卖成了钱两。本来,她打算去药店里买,可没想到,被牛二发现,于是花言巧语,用假药骗走了大娘子的钱,溜之大吉。当大娘子发现之后,一气之下也病倒在床上。你母子二人,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如果不是法师发现,你可能还好,但大娘子…… 所以,你非常生气,想要找牛二报仇。” 苏大为眯着眼睛,看着狄仁杰。 他轻声道:“既然如此,我大可以去年就杀了他,何必今年动手。” “嘿嘿,这也就是你聪明之处。”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道:“如果你去年病好之后就动手,很可能会被人追查到身上。 阿弥,我知道你不害怕。 但是我也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人,害怕大娘子收到影响。如果你暴露了,大娘子会很难过。毕竟当初是因为她受了蒙骗,才使得你产生了杀人的念头。以我对大娘子的了解,如果你那时候出了事情,她说不定会因此悔恨,甚至可能想要自杀。 你,当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于是你回到了不良人,表面上对此事一无所知,可暗地里,你却让你的好兄弟周良,秘密监视牛二的一举一动。你很有耐心,等了几个月,才最终下定决心动手。 让我猜一猜,牛二那天在西市耍钱,输了不少,于是他决定回家取钱……不对,或许是这样,他输了钱,有人想他逼债,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让牛二气呼呼离开。嗯,这样或许更加合理,因为一个赌徒若输红了眼,只会想着翻本,不会离开。那个人,应该就是周良。我知道,他平日里虽然不耍钱,但是他的赌术很高明。” 苏大为依旧沉默,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你和周良做好了约定。 周良也知道,牛二活不过那个晚上,所以说话非常难听,以至于牛二非常生气的走了。结果,就在他路过放生桥的时候,你突然窜出来,当面就是一刀。阿弥,你的身手很高明,哪怕不是异人,普通人也不是对手。但你却从没有表现出来过。 你杀了牛二,毫不犹豫就跳进了河渠,从放生池下潜出了西市……” 啪啪啪! 苏大为突然鼓掌,看着狄仁杰,露出敬佩之色。 “你为什么不去报官呢?” “我为什么要报官?” 狄仁杰笑道:“从你叫我一声‘大兄’开始,我就知道,我得把你带上正路。 如果我报了官,那你这辈子也就完了。而今不是隋末,犯了事,关几年,出来之后又是一条好汉。而今历经贞观盛世,已渐趋稳定,律法森严。你若是有了污迹,就再难有出头之日。况且,那牛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死了,对这尘世只有好处。” “大兄,你可是獬豸之体啊。” “那又如何,首先我是一个人,而且我也不是官。 特别是你后来一直很本份,让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坏人。为了一个泼皮无赖,去让一个好人坐牢?而且这个好人,还是一个异人!呵呵,阿弥,我可不想死不瞑目。” 苏大为突然间,笑了。 一开始,他笑得声音不大,可是后来,却按耐不住,笑声越来越响亮。 后世的文学作品中,狄仁杰都是大公无私,铁面无情。 说实话,看到那些作品的时候,很精彩,但有的时候,又让人觉得狄仁杰不通情理。 可现在…… 狄仁杰拍了拍苏大为,道:“还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 “什么?” “诡异暴乱之后,长安县治安不好。 县君……就是我那裴二哥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官。我想你去帮他,亦或者说,在他有困难,或者有危险的时候,帮他一下。这次咱们的事情,他出了很多力气。 另外,还有法师。 请你继续像以前那样,帮她,可以吗?” 苏大为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晶亮。 “大兄,我答应你。” “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狄仁杰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起来。 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转身就走出了凉亭。 从洪亮手中接过了马缰绳,狄仁杰翻身上马,冲苏大为点了点头。 “阿弥,你好自为之,多保重。” “大兄,你也保重!” 狄仁杰大笑一声,扬鞭催马离去。 洪亮也紧跟着上马,随狄仁杰离去。 “大兄,我回头去太原看你。” “不用,你在长安好好的,待过几年,咱们再在长安相见。” 狄仁杰的声音,远远传来,渐渐变得模糊了。 苏大为站在路边,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影子,才长出一口气。 “再见,神探!” 他低声自语,慢慢转身往回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 一队骑军从城门内冲出,为首的人,赫然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苏大为看到那女子,不由得一愣。 他认得那女人,正是左卫中郎将苏烈苏定方的二女儿,也就是那位内侍省的典事,苏庆芳。 苏庆芳在马上,也看到了苏大为。 “吁!” 她勒住马,在苏大为身前马打盘旋道:“苏大为,你可见到了狄仁杰?” “啥?” “我问你,有没有看到狄仁杰?” “看到了!” “人呢?” “走了!” “往那边走了?” 苏大为转身,用手一指狄仁杰离去的方向。 “两匹马,两个人,往那边走了,刚走不久,是要回太原。” “谢了!” 苏庆芳不等苏大为说完,就打马扬鞭离去。 身后一行马队,紧随她马后飞驰,荡起了滚滚烟尘,呛得苏大为连连咳嗽不停。 好像,有点意思! 苏大为看着苏庆芳她们远去的背影,突然间笑了起来。 大兄,依我看啊,你的麻烦才刚开始……人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多保重吧! 【第一卷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一章 再为不良人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永徽元年,八月。 在经历诡异暴乱三个月后,唐高宗李治突然下旨,诏太宗皇帝才人武媚进宫,入禁苑感业寺代发修行。 之所以有如此诏令,也是因为太宗皇帝驾崩之后,昔日宫中嫔妃尽数被发配灵宝寺修行。然则一场诡异暴乱,灵宝寺几近被夷为平地。在寺内修行的嫔妃,也几乎是死伤殆尽,只有明空一人,因当时受妖人诬陷,被关押在长安县衙,得以幸免。 如此一来,明空就成了仅存的嫔妃。 为避免再次发生惨剧,同时李治也认为,既然是太宗皇帝身前的人,不宜流落宫外。所以,在几次讨论之后,确定明空可以返回宫中,但不得擅自离开禁苑范围。 与此同时,崇圣寺与灵宝寺合并,重新进行修缮,更名为太宗别庙。 两道诏令几乎是同时发布,太宗别庙的修缮,吸引了大部分人的关注,以至于另一道诏令,除了少数一些人之外,几乎无人留意。在大多数人眼里,包括长孙无忌等人在内,都认为明空回宫并无不妥。毕竟,若再有差池,影响势必会很恶劣。 你堂堂皇帝,连你老子生前嫔妃都照顾不周,实不当人子! 李治要做明君,更要做孝子,当然不能坐视明空继续在宫外受苦。他把明空召回宫中,也合乎情理。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一道诏令会给李唐江山带来何等的变化。 而就在明空回宫的那天,苏大为又再一次走进了长安县衙。 苏大为并不清楚,当日明空在他家里,与柳娘子说了些什么。 原本态度十分坚决的柳娘子,随即改变了主意,并在第二天同意苏大为返回长安县。 苏大为想询问,可柳娘子却不睬他。 无奈之下,他又休整了半个多月,在柳娘子的催促下,返回长安县。 不良人的公廨里,闹哄哄,乱成一团。 当苏大为走进公廨大厅的时候,吵闹声戛然而止。一道道目光落在苏大为的身上,透出疑惑之色。 “你是什么人?敢擅闯公廨。” 一个不良人厉声喝道,冲上前就拦住了苏大为。 陈敏不在,周良也不在。 大厅里虽然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但更多的,非常陌生。 那人伸手想要推搡苏大为,却被苏大为一把抓住了他的指头,向外一掰。疼的那人哇哇大叫,扑通就跪在了地上。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道:“放手,给我放手。” “呱噪!” 苏大为喝了一声,手一推,蓬的就落在他脸上,顿时满脸鲜血。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这里撒野?” 十几个不良人同时抢身出来,仓啷就拔刀出鞘。 苏大为眼睛一眯,踏步唰的在原地消失。 再出现时,已是在一个不良人的面前。他抬手按住了那人的手腕,令对方几次想要拔刀,都未能成功。就见他另一只手,啪啪啪在那不良人的脸上抽打,鲜血飞溅。 “大胆!” 那不良人的同伴惊怒不已,上前就要拿住苏大为。 不想,苏大为已拨开了面前不良人握刀的手,单手握住刀柄,仓啷一声拔刀出鞘。 一道刀芒掠过,两口横刀当啷就断成了四节。 “长安不良,冠绝长安。 尔等就这点本事,也敢妄称不良? 十一叔是真老糊涂了,什么人都招进来,却不知土鸡瓦狗就是土鸡瓦狗,上不得台面。” 横刀,架在了一个不良的脖子上,苏大为语气中带着讥讽。 一群不良人惊呆了,竟束手无策。 而那些认识苏大为的人,也感到无比的陌生。 此前的苏大为,是一个不张扬,很低调的少年。 可现在,他好像有点变了。变得很凶狠,一言不合就会拔刀,出手就会伤人的凶人。 不过,这似乎更像一个不良人。 不良人从来都不是那种善良人可以担当的职务。 他们要面对的,是三班衙役都不敢轻易面对的江湖大盗,亡命之徒。做不良人如果是好脾气,那绝对会死的很快。所以,一个凶狠的不良人,更能够让大家接受。 “都住手,住手!” 就在公廨气氛变得有些凝固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紧跟着,就见陈敏冲进公廨。 看清楚大厅里的情况,陈敏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阿弥,这是作甚,还不放下刀来。” 看到苏大为,陈敏的心情格外轻松。 最近,高大虎那些人可是越来越张狂了。 他背后是高大龙,而高大龙在接收了何疯子的大部分势力之后,也是势力暴涨。高大龙有钱,有人,可以给高大虎很多支持。在这一点上,陈敏的确比不上高大虎。 所以,他现在迫切需要帮手。 可那些新加入的不良人,大都是高大虎的人。 不仅如此,在高大虎的金钱攻势和他的背景威胁下,许多老不良人也投靠了高大虎。如此一来,陈敏在长安县算得上是步履维艰。很多事情,甚至要亲力亲为方可,根本比不得高大虎一呼百应。好在,还有周良帮忙,让他勉强维持着局面。 刑房的桂建超,一如从前那样,谁也不帮。 他不表态,吕操之和张海林也不会表态,在一旁看笑话。 看到苏大为,陈敏有点开心了。 苏大为是什么人? 他很清楚! 陈敏曾经是苏三郎苏钊的手下,苏大为做不良人之后,虽然一开始没有接触,但后来,对他相当不错。陈敏知道,苏大为肯定不会靠向高大虎,他又怎能不高兴呢! 苏大为看陈敏发话,微微一笑,当啷把刀仍在了地上。 他没有理睬那个被他打得满脸是血的不良人,向陈敏拱手道:“十一叔,别来无恙。” “阿弥,小心!” 那个被苏大为打得满脸是血的不良人,也是个狠人。 看苏大为背对着他,他眼中凶光一闪,从地上捡起刀,就恶狠狠向苏大为扑过去。 “吴长高,住手!” 大厅外,传来一声惊呼。 苏大为头也没回,唰的原地旋身,左手抬起来,一记极其标准的勾拳挥出,砰的就砸在那人的脸上。拳头打在脸上发出的声响,让一旁看热闹的人,一阵牙酸。 吴长高的脸,都几乎变了形状,口鼻中喷着血,身体呼的一下子飞起,狠狠摔在了地上。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躺在大厅门口一动不动,口鼻之中仍旧鲜血狂涌。 苏大为这一拳,直接就打断了他的颧骨。 门外,站立着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还带着点书卷气的青年。 他长的很俊俏,让人一眼就生出好感。 只是此刻,那张俊俏的脸却变得铁青,脸上的笑容也格外僵硬,一双细长眸子里,喷着怒火,直勾勾盯着苏大为。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为首赫然就是裴行俭。 “你……” “抱歉,刚才出手有点重,没控制好。” 苏大为看了一眼吴长高,朝那个青年拱手道歉。 青年气得面颊直抽搐,他咬牙切齿道:“你好大……” “阿弥啊,你回来了!” 裴行俭打断了青年的话,笑眯眯走进来,迈步从吴长高身上跨过去,恍若未见一样。 “草民苏大为,拜见县君。” “好啦好啦,都是老熟人,不必客气。” 裴行俭满意点了点头,拍了拍苏大为的胳膊,“怀英离开之后,你一直没有回来,本县还以为你不想回来了呢。现在你回来了好,你回来了,我这心里就轻松多了。” 公廨大厅的众人见状,一个个眸光闪闪。 很明显,这个嚣张且出手狠辣的少年,来头不小。 “狮子去了万年县,帮助高至行破了不少案子,让本县很没有面子。 阿弥,你既然回来了,一定要帮我才行。长安县的治安,一直是优于万年县的,可现在因为狮子,万年县的牛鬼蛇神都跑过来了。你得想办法,把他们都解决掉。” “遵命!” 说完,苏大为压低声音道:“县君,狮子是谁?” “还能有谁,你懂得。” “真是他啊!” 裴行俭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脑子进水了?” 苏大为虽然之前隐隐猜出来,可是当他从裴行俭口中证实之后,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好好的将军之子不做,跑来做不良人,而且还跑去万年县?” “谁说不是,那家伙说要自强自立,不愿借助老师的力量。结果跑去万年县,让我现在十分头疼。因为他和二姑娘的事情,老师最近一段时间,脾气可是非常暴躁。” “苏典事,真走了啊!” “走了,已经到太原了。” 不知为何,苏大为有一种想要爆笑的冲动。 裴行俭说的二姑娘,就是苏庆芳。 当日苏大为送走狄仁杰的时候,还遇到了苏庆芳出城,追狄仁杰。 原以为她追上去是为了送狄仁杰一程,没想到却一送就送去了太原。之前,苏庆芳因为帮助明空的缘故,被内侍省革职,在家反省。她倒好,这一反省,就反省到了太原。这件事,已经传遍了长安大街小巷,成为无数人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 因为这个事情,苏烈的老脸都丢光了,而今天天托病在家,不肯出门。 这老人家也的确是心累。 儿子、闺女没一个让他放心的。 闺女跑去了太原,儿子却当上了不良人。 怪不得要带上面具! 苏大为差不多明白了那面具的意思,说穿了就是掩人耳目。 带着面具,苏烈还能保留一些脸面。如果不带面具的话,保不齐会变成什么样子。 裴行俭和苏大为站在公廨大堂上窃窃私语,也使得众人变了脸色。 陈敏再次松了口气,而那个青年,脸色则更加难看。 裴行俭这态度分明是向所有人表明:苏大为是我的人,他在长安县,有我罩着…… 这样一个人加入不良人,会给原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局势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看得出来,这家伙不好惹。 陈敏和他应该算是熟人,他又有县君护持,以后在不良人中,定然是地位超脱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他碰上了,怎么办?” “给我把他赶出长安县,回他的万年县猖狂去。” 苏大为眉头一蹙,轻声道:“他可不好对付。” “呵呵,阿弥,你也不简单,怕他作甚?” “啥?” “当日,你敢在安化大街鏖战数以百计的诡异,难道还会害怕狮子吗?” “你……” 苏大为闻听,心里一惊。 “阿弥,我认得你。虽然你那天改变了模样,但是怀英和我说过,你是异人!嘿嘿,我都没有想到,在我的治下,竟然有你这样的人物。早知道的话,魏山死后,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让你接手不良人。不过,你放心,你异人的身份,只我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二章 新不良人(一)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裴行俭是一个聪明人。 苏大为的价值,他非常清楚。 出身于河东四姓之一的裴氏家族,裴行俭有着非凡的政治智慧。 他考中明经后,就拜入苏烈门下,由此而得到军方的认可。毕竟,自老一辈的将领或故去,或老去之后,苏烈无疑是新生代将领之中,最具有成为名将资格的人。 但军事从来都是政治的延伸。 裴行俭的理想,是如父兄那样,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父兄生逢乱世未能实现目标,所以他希望能继承父兄遗志,能如班定远一样建立不朽功业。 有了军方支持,还远远不够。 日后想要在军中获得更多支持,还需要更多的政治资本。 于是,在长安县令出缺时,裴行俭立刻找到门路,通过家族的关系搭上了长孙无忌,而后顺利成为长安县令。别小看这小小的长安县令,对裴行俭而言,非常重要。 所以,上任之后,裴行俭可说是兢兢业业。 长安县在他的治理下,越来越稳定,越来越繁华。 本来,他只要保持这种状态,任满后回归军中,自可以飞黄腾达。 可是一场诡异暴乱,几乎毁掉了裴行俭这一年多来的心血。不良人出缺,三班衙役出缺,各方面都出现了人手不足的状况。三班衙役出缺,还好办一点,征召色役即可。但不良人出缺,就如同是斩了长安县衙一只有力的臂膀,想招人也非常困难。 无他,不良人和三班衙役的性质又不同。 衙役可以用色役征召,但是不良人,就完全要看个人的意愿。 这职务,太危险,又没有保障。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甚至连身后事都难解决。 说穿了,这就是一个把脑袋系在腰带上的工作。 普通人为了养家糊口,可能会应征色役,但若是丢了性命,却没有人愿意。 这也是裴行俭在明知道高大虎等人来历的情况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把他们纳入的原因。让高大虎这些人做不良人,可能会出问题;但如果不要这些人,不良人连最基础的人手都配不齐整。以前行动,死伤一两个还好说,能慢慢的补充人手,不至于影响整体工作。可现在,一下子缺了五十多个人,整个不良人几若瘫痪…… 陈敏,是老不良,品性不差。 只是在面对高大虎这些人的时候,陈敏无论在各方面,都被高大虎他们死死压制。 如此一来,不良人早晚会被高大虎掌控。 被高大虎掌控,就形同于是被丰邑坊的高大龙掌控。 那么,原本属于朝廷手中的力量,会脱离朝廷控制,变成长安那些地下势力的武器。 裴行俭当然不想看到这种结果。 他三番五次找苏大为,又是通过周良,又是拜托狄仁杰,说穿了就是要把苏大为纳入麾下。 他看得出来,苏大为似乎并不愿暴露他异人的身份。 否则那天诡异暴动结束后,他大可以留下。 据狮子说,苏大为还有救驾之功。可以想象的出来,只要苏大为留下,必然前程似锦。一个太史局供奉不会少了,那可是手握生杀大权的职务;再不济一个千牛备身的六品职官,可代天子巡查天下,三品以下的官员,可先斩后奏,无需禀报。 但苏大为却没有留下,而是溜走了! 这说明,他暂时不愿抛头露面,也不想受到束缚。 既然朝廷暂时不会征辟,那就是他裴行俭的机会。 特别是狮子跑去了万年县之后,裴行俭压力倍增。长安、万年同在一城之中,相互间的竞争自然非常激烈。高至行的背景要比裴行俭深厚,如今又得了一头狮子,一下子就扭转了此前万年县被长安县压制的局面,并且越来越强势,压了长安县一头。 裴行俭,又怎能甘心? 所以在委任新一任不良帅的时候,裴行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大为。 只是当时苏大为的案子还没有结束,人在牢里,让裴行俭有点不太好去找他。陈敏,和苏大为关系不错,而且在苏大为劫狱一案中,对苏大为也多有关照。裴行俭觉得,哪怕陈敏暂时无法压制高大虎,但只要苏大为回来,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不管众多不良人的复杂心思,裴行俭和苏大为寒暄后,在主位上坐定。 他今天来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撑苏大为! “诸君,请坐。” 裴行俭一摆手,示意众人都安静。 陈敏站在旁边,脸上露出了笑容,看上去很轻松。 “桂老请假,所以不在。 本来呢,本县想着,等桂老回来再商议。但由于长安县近两月来,治安情况急转直下,甚至已影响到了长安县之下百姓的正常生活。所以,本县只好提前做出决定。” 大厅里,气氛顿时一滞。 周良站在苏大为的身边,轻轻扯了一下苏大为的衣袖。 苏大为扭头,朝他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不知道裴行俭要做什么决定?但他相信,以裴行俭的聪明,绝不会坐视不良人最终失去控制。他一定会有所行动,至于是怎样来行动,恐怕马上就要解开谜底。 “不良人自开设以来,都是一帅一副。 这在长安兴建之初倒也还好,那时候长安的人口不似现在这么多,地域也不似现在这么大,更不似而今的繁华。可自经先帝贞观盛世之后,长安县已不同于从前。整个长安县,治下常住人口达三十万之多,每日流动人口,甚至超过了二十万。西市越发兴旺,各里坊也都变得十分繁华,此多亏了诸君过往对本县的支持。” “长安县由此局面,乃县君勤勉勤政所治,非我等功劳,愧不敢当。” 陈敏等一干老不良,连忙躬身道。 相比之下,高大虎那些新不良,则显得反应不够,落后了裴行俭一步。 好在,裴行俭并不在意这些,而是笑了笑,摆手示意让众人安静。 “如今,长安县越发兴旺,原有的不良人一帅一副的搭配,显然有一些不太合时宜了。自本朝定鼎长安,至今已有三十载。长安县人口,增长了十八万之多,流动人口,也增长了十余万。可不良人在这三十年里,人数却未增长,依旧保持百人。 这种情况,已无法满足于维持长安的治安状况。 万年县在这一方面,做了一个非常好的示范。 他们改变了原有的一帅一副的搭配,换成如今一帅两副的结构,同时增加了五十名不良,大大缓解了万年县的治安状况。所以,本想最近一段一直在考虑此事,要不要效仿万年县。经过深思熟虑,本县做出了决定,改一帅一副的搭配为一帅四副。 同时,不良人的人数,会增加到一百五十人至二百人间。 不良帅,继续有十一郎出任,主持大局。十一郎,我知你用心,但你要知道,你而今是不良帅,而非不良人。所以无论你的思想观念,还是行事手段,都需要改变一下。 这半年来,你已经本县任命的第三个不良帅。 我希望在本县任满之时,不要再更换不良帅了……每次更换,都会令不良人动荡。” 陈敏一旁,脸微微一红,忙躬身道:“小人有负县君所托,罪该万死。” “什么罪该万死,只不过是你刚登上这位子,还不熟悉情况所致,本县不会怪你。不过,你现在是不良帅,要做的是统帅全局,而非跑去冲锋陷阵,你可明白?” “小人明白。” 裴行俭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 “不良帅以下,设四副帅。 桂老是长安第一刑讯手,甚至大理寺那边,也时常来请他前去帮忙。 以他的名望,大可以另谋高就,却屈尊县衙不良人,本县即是感激,又有些愧疚。所以,这四副帅之一,当由桂老担当。诸君,对这个决定,有谁不同意可直接说来。” 吕操之和张海林闻听,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 二人四目,扫过大厅内众人。 凶神恶煞鬼见愁的名声,谁不知晓? 高大虎,也就是之前跟随裴行俭前来的那个青年,虽然加入不良人时间短,但也知道,这长安县不良人里最不能招惹的三个人是谁。他们大多数时候是在刑房里,很少参与事务。但他们可以直接与大理寺对话,这份能力,又有谁能够比拟呢? 至于那些老不良,更不会反对。 “那好,就这么决定,桂老为四副帅之一。” “高大虎!” “小人在。” “你的来历,本县心里很清楚。 本县要和你说的是,不管你以前做什么,现在你加入了长安县,是长安县的不良人,就要遵循长安县的规矩。你呢,加入不良之后,成绩斐然,在衙门里的口碑也不错。所以,本县委任你为四副帅之一,麾下人手,由十一郎调配,你可有意见?” 前面一番话,说的高大虎胆战心惊。 中间一番话,让他喜出望外。 但最后一番话…… 高大虎看了陈敏一眼,却见陈敏不动声色。 他知道,裴行俭之所以如此,是要打散他原有的人马。 不过没关系,就算是打散了也不怕。而今的不良人,包括那些老不良,或多或少都收过他的好处。 想到这里,高大虎忙躬身道:“小人没有意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三章 新不良人(二)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苏大为静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裴行俭说是让大家坐下来,但谁又敢坐下来? 不过,他的每一句话,苏大为是听进去了,心里也不禁暗自感叹裴行俭的聪明。 他这是要把不良人现有的格局,彻底打乱啊! 老不良也好,新不良也罢,从今以后,将会被四个……不对,其实是三个不良副帅掌控。陈敏虽说被高大虎架空了不少,但他的手下,还是有一些很坚定的不良。 可以想到,这些不良一定会纳入陈敏帐下。 如此一来,其余三个不良副帅要争取剩下的不良,斗争会十分激烈。 至于如何划分? 相信裴行俭一定暗地里教过陈敏。 而苏大为现在能想到的招数只有一个,那就是掺沙子。把原本不良人原本就浑浊不堪的一池子水,搅得更浑。也只有这样,陈敏才有可能把不良人,牢牢控制手中。 裴行俭道:“安文生呢?” “小人在。” 一个身高大约在190公分上下,体态修长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 看到他,裴行俭笑了。 “文生,就由你出任副帅之三,如何?” “任凭县君吩咐。” 裴行俭目光扫过众人,柔声道:“有谁反对吗?” 安文生? 这是一个在七月末才加入不良的新不良,一直很低调,从不张扬,也从不与人交道。若非裴行俭提起他,许多不良人甚至都忘记了他的存在。可就是这样一个低调到几乎无人关注的人,竟然得到了裴行俭的重视?这里面,怕是有一些问题吧。 “他是谁?” 苏大为低声问道。 周良看到安文生,也才好像想起来了这个人。 “不太清楚,应该是长安人氏,但我从未听说过。” 连号称包打听的周良,都说不出来个一二,可以想象,这安文生平日里低调到什么地步。 苏大为的眸光一闪,打量这安文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苏大为的目光,安文生回头,恰好与苏大为目光相触。 他微微一笑,给人一种谦谦君子之风。 可是在那笑容里,苏大为却觉得,这家伙不好对付。 不过他既然是裴行俭的人,那应该是自己人。 看他举手投足,流露出那种气质……官宦子弟?呸,官宦子弟谁又会跑来当不良人呢?除非那头脑子里进水的傻狮子。而且,就算是傻狮子,不也得要带着面具。 嗯,官宦子弟应该不可能。 苏大为想到这里,对安文生充满了好奇。 这时候,不良人中走出一人,大声道:“县君,俺张超不服。” 一句话,立刻打破了公廨里的平静。 高大虎见状,也站出来道:“县君,非是小人反对,而是安文生……我们都不认识。” “是啊,一点都不熟悉。” “平日里行动,好像也不见他出现啊。” “没错没错,他凭什么做副帅。张超这两个月,每每行动都是冲锋在前,我觉得张超要比这小白脸合适很多。县君啊,我等行动,那是拿性命去拼,叫个小白脸算什么事啊。” 陈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裴行俭,厉声道:“都住嘴,此县君决断。” “陈帅,你这话就不对了。” 高大虎站出来,大声道:“你也是不良出身,当清楚我等每日出生入死,是在刀口上讨生活。桂老做副帅,我不反对。可让个小白脸做副帅……我是无所谓的,我只要带着弟兄们做好本份就成。可谁愿意做他手下,谁愿意跟他,一起去行动? 县君,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还请县君三思。” 他振振有词,立刻引得众不良点头赞成。 周良眉头一蹙,轻声道:“这高大虎,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他当然可以有恃无恐,不良人出缺,本就难以找到人。如果裴行俭生气,高大虎还可以退出。他跑回丰邑坊,哪怕裴行俭对他不满,也很难找他的麻烦。毕竟,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高大虎,去引发丰邑四坊的动荡,那样一来,事情就复杂了。 裴行俭稳如泰山,端坐在那里。 “说完了?” “请县君明察。” “诸君所担忧者,无非文生能力不强,对不对?” 一众不良七嘴八舌道:“是啊,难不成每次要我等冲在前面,他躲在后面捞取好处吗?” 裴行俭示意陈敏坐下,看了一眼安文生。 “文生,你怎么说?” “都行啊。” 安文生展现的态度,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而他的这种态度,也让高大虎心里一动,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安文生笑着转过身,看了一眼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张超身上。 “张君,你不服我?” 张超一愣,旋即冷笑道:“不服。” “那咱们比试比试?” “哈哈,你说什么?你要和我比试比试?” “是啊,你既然不服气,咱们就比划一下,你看如何?” 张超扭头,先看了高大虎一眼。 高大虎眉头微微一蹙,心里有些犹豫。 安文生道:“张君,怎么害怕了不成?刚才你说不服气,那我说比试一下。你又吞吞吐吐的像个兔爷……呵呵,张君,你不会真是个兔爷吧。若如此,那就算了。” 这安文生的口舌之毒,哪怕苏大为作为旁观者,也有些受不了。 对于这群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莽夫,你可以骂他王八蛋,但也别骂他是个兔爷…… 那,太侮辱人了! 张超果然大怒,再也顾不得高大虎使眼色,指着安文生道:“贼你妈,胆敢辱我? 县君,我要和他比试一回。” “慢着,我这个人动手,从来都不会留情。 万一有个闪失,我打伤了你,打残了你,打死了你……怎么办呢?县君,要不就算了吧。” 周良在一旁,暗自吞了口唾沫。 “阿弥,这家伙好阴。” 苏大为眸光闪闪,轻声道:“张超,完了!” 说着话,他目光落在了裴行俭身上。 这肯定是裴行俭的安排。虽然不清楚安文生的来历,但想必不简单。 他现在敢这么说,等于把张超的后路断了。可以肯定,接下来张超一定会和他比试,而且下场会很凄惨。这种混社会的人,最讲面子。今天当着所有不良人的面,被安文生如此的挖苦,轻视。如果张超不动手的话,以后在不良人里也抬不起头。 “他,很厉害?” 周良说的是安文生。 苏大为道:“不简单,反正张超不是对手。” “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要能看出来,那你现在就不是在我边上了。” 苏大为运转鲸吞术,感受到安文生的体外,有一股十分微弱的元炁波动。 那元炁,如影随形,跟随着安文生。 这家伙如果不是异人,那也是个和聂苏一样,是个天赋秉异的家伙。 “二哥,以后见到这个人,尊敬点。” “为什么?” “说不定,他能帮上你。” 周良知道,苏大为不会胡言乱语。 他既然这么说,那这个安文生,一定不简单。 周良忍不住笑了,轻声道:“那高大虎可要心疼了!” “怎么说?” “这家伙是高大龙的人,原本是何疯子的手下。何疯子死后,他投靠了高大龙,后来又跟着高大虎加入不良。这家伙是高大虎手下的狠人,好几次弄得十一叔下不来台。” “那,还是死了比较好。” 苏大为和周良说着话,另一边,张超暴跳如雷,一定要和安文生比试。 安文生却以退为进,拒绝和张超交手。 最后,还是裴行俭道:“两位既然要比试,有道是刀枪无眼,万一出了事的确不好。不如这样,签个生死文书。安文生,你要是被他打死了,本县也不会为你主持公道。” 图穷匕见吗? 裴行俭从一开始,就把目标放在了张超的身上。 安文生打蛇随棍上,道:“生死文书?听上去蛮有趣,要不就这么定? 张君,你打死我吧,其实我也想知道,被人打死,是什么感觉。” 张超的脸色煞白,怒吼道:“签就签,我怕你不成?” 一旁,陈敏取出了生死文书,摆放在二人面前。 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高大虎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想要拦住张超,但是…… 这是裴行俭针对他的行动。 裴行俭现在需要他,但又不想他一家独大,所以干脆断了他一条臂膀。这样一来,高大虎即折损了张超,同时还不至于翻脸。这个度,把握的很好,令高大虎左右为难。 他加入不良之前,高大龙曾说过:老弟,你要给我在衙门里站稳了。 何疯子的下场你看到了,没有官府的力量,一旦出了事情,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我现在虽然吞并了何疯子的手下,但说不定哪一天,我就要步何疯子的后尘。 我要你留在衙门里,不管出什么事,都留在衙门里。 这样,我在丰邑坊,你在衙门里,咱们里应外合,相互照应,才能够长久不衰…… 怎么办? 真要眼睁睁看着张超出事? 不过也不一定,张超的本事不差,就算是陈敏出手,也不见得就百分百能够取胜。这个安文生是什么来路?到目前还不清楚。看他的模样,似乎不难对付,说不定张超能取胜呢? 高大虎想到这里,朝张超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四章 新不良人(三)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一众不良,纷纷散开。 安文生和张超签好了生死文书,来到了大厅中间。 苏大为一旁推了周良一下,示意他靠裴行俭近一点,然后饶有兴趣看着场中两人。 他看似很随意的站立,却恰恰守在了裴行俭身前。 如此一来,就算发生什么变故,也可以保证裴行俭的安全。 裴行俭也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一点见识的文弱书生。他可是隋唐演义里第三条好汉裴元庆原型,裴行俨的兄弟。他曾在军中,统帅苏烈手下的陌刀队,又怎可能不通武事?所以,看苏大为的动作,他立刻放心了,目光旋即落在周良身上。 轻轻点点头,心里已有了主意。 裴行俭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厅中两人身上,笑道:“安文生,张超,可以开始了!” 话音刚落,就听张超一声牛吼。 他顿足而动,霸气十足。 “少林一脉!” “嗯?” “这家伙使得是少林一脉的大开碑手。” “很厉害吗?” “外门功夫,挺厉害。 当年秦王夜探洛阳,被王世充的侄子追杀,多亏了少林寺的武僧出手相救。大开碑手,就是其中一名武僧的绝技。不过呢,这功夫讲的是童子功,一口元阳气练到极致,方可显现威能。这张超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怎么看,都不像是练童子功的。” 陈敏走到了苏大为身边,低声道。 “十一叔,你怎样?” “我?” 陈敏笑道:“我这是家传武艺,后来又跟一个番僧学过一段日子。 如果年轻十岁,我百招内可以杀了张超。不过现在,三十招不能取胜,很可能就要输给他。老不以筋骨为能,否则我怎可能被高大虎压制?阿弥,你一定要帮我。” 苏大为笑了笑,拍了怕陈敏的胳膊。 与此同时,张超在一声牛吼声中,呼的扑向了安文生。 安文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你个装逼犯! 苏大为摇摇头,已懒得在看。 果然,当张超那两只如开山大斧似地手掌到了安文生跟前时,安文生后退一步,啪的一巴掌就抽在了张超的手腕上。旋即身形一晃,他就出现在了张超的身后。 “手下留情。”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高大虎脸色微微一变,忙大声喊道。 只是,没等他喊玩,安文生一只手,变成如白玉一般,散发丝丝寒意,按在了张超的后心上。张超喷出一口鲜血,脚下踉跄着,蹬蹬蹬冲了十几步,一头就栽在地上。 他面朝地面,一动不动。 苏大为看了周良一眼,轻轻咳嗽一声,周良立刻反应过来。 他忙快走两步,在张超身边蹲下来,探手放在张超的身上。 真凉! 张超的身体冰凉,好像冰块一样,全身僵硬。 周良抬起头,看着高大虎,道:“死了。” 死了?就这么死了? 一众不良目瞪口呆,有点回不过神来。 张超,可是长安县一个高手。 虽说他加入不良两个月,没干什么好事。可几次行动,他出力不少,还杀了两个江洋大盗。 可现在,他竟然死了…… 原本以为至少能打两个回合,没想到,安文生就闪了一下,拍了一巴掌,张超就死了? “抱歉,我太久不和人动手,一时间没控制住。” 安文生忙躬身向裴行俭赔罪,表情十分真挚。 高大虎怒道:“你……”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安文生,双眸好像喷火一样。 裴行俭端坐主位,看了一眼张超的尸体,又看了一眼高大虎。 他摆了摆手,陈敏忙喊了两个不良上前,把张超的尸体抬出公廨。 “那么,安文生为不良帅之三,还有谁反对吗?” 没有了,没有了! 这安文生,太阴了,也太狠了。 高大虎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咬牙道:“小人同意。” “那么第四位副帅……” 裴行俭目光,突然落在了苏大为身上,“阿弥,你怎么说?” “啥?” “本县是说,你为副帅之四,如何?” 不等苏大为开口,一旁陈敏道:“我同意。” “桂老不在,不过我们可以代表桂老,支持阿弥。” 吕操之和张海林站起来,大声说道。 “我也没有意见。” 安文生声音很柔和,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要说起来,苏大为的资历和年纪,都远远不够。 可现在,四大副帅中有两个人,再加上不良帅陈敏都表示同意。 至于一众不良,虽然高大虎势力占居上风,可是在经过了刚才的变故之后,谁又敢再反对?再说了,即便他们反对,裴行俭也会力挺。加上那些老不良的支持,结局早就已经注定。哪怕高大虎心里再不满,面对这种情况,也只有点头认可。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 裴行俭站起身来,道:“十一郎。” “小人在。” “你尽快把人员分配好,然后再加快招人的速度。 如今不良只有九十三人,距离本县所说的一百五十人底线,还差得远,你要尽快把人数填补齐了。 就这样吧,本县还有公务,就先走了。” “恭送县君!” 裴行俭点点头,迈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突然又停下脚步,指着周两道:“二郎是个聪明人,十一郎不如让他做个通事,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去做,你只管统帅全局,尽快稳定长安县局面。” 通事?那是个什么职务?不良人里,好像没有这个职务吧! 陈敏一愣,有点糊涂。 不过,看周良站在苏大为的身边,他立刻明白了裴行俭的用意,躬身道:“小人遵命。” 以前没有通事,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你不用去管这通事是做什么的,县君亲自委任,那你就是通事。 周良有点懵,不过在苏大为背后推了他一把之后,就反应过来,忙道:“小人多谢县君赏识。” 裴行俭摆了摆手,走出公廨大厅,带着早已守在外面的人,扬长而去。 公廨大厅里,却是一片寂静。 “阿弥,恭喜你,长安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不良帅。” “是副帅。” 苏大为笑了笑,转身看向了安文生。 安文生也正在看他,两人四目相交,不约而同的笑了笑,谁也没有开口。 高大虎,却阴沉着脸。 从加入不良人开始,他就谋划副帅之位。 现在,他谋划到了! 可这个副帅,和他想象中的副帅,似乎有点不一样。 从唯一,变成了四分之一。 更何况面前还有安文生和苏大为两个人,这也让高大虎感到了一丝丝莫名的危机。 他摆手示意那些向他道贺的人退下,道:“陈帅,这人怎么分?” 陈敏这时候,也坐回了主位。 自从当上了不良帅,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有当家做主的感觉。 他笑了笑,道:“高帅不必着急,这个人员呢,还需要斟酌才好。 毕竟,除了桂老之外,你和阿弥还有安文生都需要配备人手,我也要仔细想想才行。另外,二郎你要多费心。县君委任你了通事之职,你可不能偷懒,要尽快把人员招齐。 对了,上次你说居德坊那边不肯交例钱。 再去和他们谈谈,如果还不交的话……” 他看了看苏大为,又看了看安文生,道:“安帅,就烦劳你走一遭,如何?” 安文生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高大虎的身上。 居德坊之所以不肯交例钱,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这高大虎在暗中作梗。 现在,选择权在高大虎的身上。 高大虎的脸色变了,变得非常难看。 他还不得不强行露出笑容,道:“陈帅,居德坊那边……怕是有什么误会。就不用烦劳周通事和安帅了。我和居德坊的奚耶勿也算有点交情,不如我去找他们说一下?” 他看出来了,如果安文生过去,少不得是腥风血雨。 哪怕苏大为前去,也会手段强硬。 如果居德坊的奚耶勿真因为此事而遭遇损失,那肯定会迁怒于他。 高大龙虽说是丰邑坊的团头,毕竟刚统一了丰邑坊,也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和其他团头开战。他当初劝说奚耶勿对抗不良。那么现在,他必须要出面,把此事解决。 想到这里,高大虎心里就各种不舒服。 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不论是安文生还是苏大为,对高大虎而言,都很陌生。 他可以对抗陈敏,却不敢同时对抗所有人。 一旦这些人联合起来,到时候他想要在不良人立足,可就困难许多。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苏大为和安文生的来历! 安文生可能有点麻烦,但苏大为嘛……高大虎眸光一凝,闪过一抹凶色。他觉得,这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苏大为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应该不会有太大背景。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大家该忙什么先去忙。 等我把人员分配妥当之后,会通知大家。各位,县君对我们颇有爱护,接下来也希望各位多多费心,尽快稳定长安县的治安。若是再出差池,咱们怕都脸上无光。” 这一出大戏,看的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如今听陈敏说完,众人齐声答应。 陈敏点点头,起身走出了公廨。 高大虎则看了苏大为和安文生一眼,一跺脚,恨恨离开。 苏大为则面无表情看向了安文生,安文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两人目光再次相触,不约而同都露出了笑容。 苏大为拱手道:“安帅,以后即为袍泽,还请多多关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五章 凉国公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郎君,何以看重那苏大为?” 在返回后衙的路上,王升突然开口问道。 没错,就是王升,那个在诡异暴动之日,企图刺杀苏烈的王升。 如果是其他人,不用苏烈说,裴行俭肯定毫不犹豫将之斩杀。但王升,却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两个心腹之一。另一个赵龙,在诡异入侵县衙那晚被害,裴行俭伤心了很久。也正是这个原因,裴行俭没有立刻杀王升,而是请了太史局来检查。 王升,是被人下了一种名为摄魂咒的诡术。 在检查完毕之后,裴行俭如释重负。 他相信,王升没有背叛他。 如果王升真背叛他的话,他会非常难过。 出身世家大族,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伎俩耳濡目染。裴行俭长这么大,能相信的人并不多。王升和赵龙都是他非常信任的人,所以他不希望连王升都背叛了他。 王升被太史局折腾了整整一个月,在确定确实没有危险后,才放了出来。 他左思右想,终于想起是什么时候被人下了咒。 “就是明空入狱,狄郎君陪着苏典事验尸之后的事情。 那天苏典事把验尸的报告给我,我本打算等郎君回来,却不想郎君那天晚上不在。衙门里的同僚唤我出去吃酒,我吃醉了之后,夜宿客栈,应该就是那时候中的招。” 又是明真! 裴行俭现在已经知道,明真苏家姓名叫做陈硕真,是江左陈天师后人。 他没有怀疑王升,把他继续留在身边。 也正是经过了这件事情,王升变得更加小心和谨慎,与衙门里的人交流也变少了。 裴行俭笑了笑,道:“安文生做不久的。” “啥?” “这次他之所以来,纯粹是因为无事可做。 他不可能做久,而且凉国公也不可能让他做的久。看吧,能坚持到年底,估计他就会退出。到时候,能撑起不良人的人,只可能是苏大为,而且也只有他苏大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苏大为既然如此厉害,为何不另谋高就?”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裴行俭呵呵笑道:“其实,我也不需要知道他为什么留在这里,我只需要知道,这个人不会做坏事足矣。他们这样的人,大都不喜欢束缚,喜欢自由自在。既然如此,本县就给他自由。只要他能帮助本县稳定局面,本县今天挺他就达到了目的。” 说到这里,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对了,我记得苏大为的家,被平了?” “嗯,他原本住在崇德坊济度巷,就在灵宝寺后门。 这次陛下前去祭奠先帝,为防止意外,所以宗正寺命人迁离了济度巷的人,把济度巷也给平了。如今济度巷已经被纳入太宗别庙的产业,估计是很难再搬回去了。” “原济度巷的人,都被迁去了何处?” 王升想了想,立刻回答道:“大部分都被迁去了怀德坊,也有一小部分人被迁去了丰安坊。小人记得,苏大为当时因为牵扯到劫狱案,所以在迁离是并没有记录。” “那就是说,到现在还没有安排吗?” “是!” 裴行俭走了两步,不知不觉就进了后院。 他突然停下来,轻声道:“我记得永安渠边上,好像有三亩宅院?” “永安渠边上?” 王升想了想,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郎君说的,莫非是前朝元妃故居?” “正是。” “那里好是好,可听说闹鬼,所以没人敢住啊。” “别人不敢,不代表他苏大为不敢。那里背靠永安渠,与宫城隔街相望,风景甚好。且那周围,环境也好,我觉着苏大为不会拒绝。最重要的是,辅兴坊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也方便本县找他。嗯,就这么定了,把那处宅子补偿给苏大为。” “但,以苏大为的出身,一亩地的宅子就是极限,那可是三亩地啊。” “呵呵,反正也没人要,空着浪费,倒不如给他呢。” 见裴行俭态度很坚决,王升也就不在劝说了。 “那他可是占了大便宜。” 他嘀咕道:“那宅院虽说闹鬼,但位置是真好,和宫城也近,而且很繁华,生活非常方便。” “嘿嘿,给你,你敢吗?” “那……” 王升也笑了,连连摇头拒绝。 开玩笑,那宅子闹鬼,他又怎敢前往呢? “那小人这就去户曹安排,估计明天就可以完成,到时候我亲自通告苏大为?” “嗯,你还是去他家里通知吧,免得衙门里有人说三道四。” “小人明白。” ++++++++++++++++++++++++++++++ 苏大为,走出了县衙。 四副帅确定,剩下的就是人员分配,还需要几日光景才能定下来。 在此之前,苏大为基本上没什么事做。 而一众不良人,大都有自己的事情,在恭喜了苏大为之后,都纷纷离去。 陈敏让苏大为回家休息,若不想回家,可以去别处转转。 苏大为倒也没客气,向陈敏告假后,就离开了县衙。 离开不良人公廨之前,他还去刑房拜会了吕操之和张海林两人,询问了一下桂建超的行踪。 “鬼叔只说去办点事情,没有说多久。 不过我估摸着,不会太久。他这人喜静不喜动,而且还特别矫情。胡麻饼一定要吃辅兴坊的马记胡麻饼;蒸饼一定要吃怀德坊金斗蒸饼肆邹骆驼做的蒸饼;毕罗只吃长兴坊的毕罗,鱼脍只吃西市东壁南第三店的杨伯丑鱼脍……你说,他能离开的久吗?” 苏大为一听,也不由得哈哈大笑。 的确,就桂建超那个吃法,出了长安他得饿死。 “还真是,这么一说,鬼叔还真是不会太久呢。” 和吕操之等人告辞后,苏大为就离开了县衙。 不过,他刚一出门,就看到周良站在门口,好像在等人。 “二哥,在这里作甚?” “等你!” “等我作甚?”苏大为露出疑惑表情,道:“我今天又不当班,正说去外面逛逛,然后回家呢。” 周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倒悠闲,忘了当初说好的发财大计吗?” “什么发财大计?” 苏大为道:“公交车的事情,我跟你说过,咱们个人搞不定,必须要由官府出面才行。” “不是这个,是别的。” “别的?” “你忘了,居德坊那个胡商?” “你是说……” 苏大为顿时露出恍然之色,拍了拍额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家伙叫什么来着?思,思……” “思莫尔。” “对,就是思莫尔。” “以前你说咱们不够资本,现在呢?” 苏大为一蹙眉,露出沉思之态。 “要说起来,好像,应该,大概……可以吧。” “那还等什么?” “我跟你说,这个事情,靠咱俩肯定还是不行,得找人。” “谁?” “我想了想,可以找李丹阳?” “丹阳郡公?”周良瞪大了眼睛道:“这个,能成吗?” “成不成都得试试,而且有他顶在前面,咱们才好说话。 要知道,那些东西从西域过来,一路关卡重重。现在没有人在意,是因为没人知道那玩意的好处。等大家都知道了,咱们再想进货,能轻易进来吗?得有人顶着。” “什么有人顶着?” 苏大为话音未落,忽听衙门侧门里,有人说话。 他忙扭头看,就见安文生背着手,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走出来。 他微微一笑道:“苏帅勿怪,刚才我路过,正好听到你说什么西域,要有人顶着?” “这个……” “不才在西域那边,恰好有些门路。 若苏帅用得着,说不定我能帮忙也不定呢。” 周良闻听,顿时冷笑起来。 ”安帅,我可不是小看你。 西域那么大,你能一路通吃?再说了,就算你能打通西域的门路,进了玉门关后,从武威一路到长安,你知道有多少关卡吗?” “武威到长安?” 安文生愣了一下,旋即道:“进入司隶我不太清楚,但如果只是武威到司隶边上,大大小小有三百多关卡。不过也不需要全部同行啊,打通了的话,最多四五十个而已。” “你能通吃?” “通吃倒说不上,但一路畅通倒是可以。” “你就吹吧。” “周通事,我可没有吹牛。 这么说吧,只要你不是什么紧要的违禁品,日常货物的话,我绝对可以帮你打通。” 周良还要再说,却被苏大为拦住了。 “安帅,当真?” “这个算得什么,你又不是造反。还是那句话,日常货物,我绝对可以保证。” “你……” 苏大为非常好奇。 他有心问一句:你谁啊? 可又一想,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这个安文生,应该是裴行俭请来的人。 至于是什么身份?苏大为不清楚,也无需太清楚。 只凭他身外那一道若有若无的元炁,苏大为可以肯定,这个安文生不简单。裴行俭那是什么人?河东四姓的子弟。虽说从名气上比不上五姓七家那么有名气,但其实力,未必就逊色于五姓七家。说穿了,河东裴氏家族,也是老牌的名门望族。 所以,能够被裴行俭请来的人,会是普通人吗? 如果是普通人,裴行俭今天就不会那么客气。哪怕他今天刻意表现的好像很冷淡,但言语中流露出的敬重之意,却无法隐瞒。所以苏大为可以确定,安文生,非常人。 这些人也真是奇怪。 苏庆节跑去当不良人,安文生也来当不良人? 苏大为道:“安帅如果没事的话,不如一起走一遭居德坊?” “居德坊啊。” 安文生想了想,微微一笑道:“确实没什么事,那走一遭?” “请!” 周良在旁边急的挤眉弄眼,可惜苏大为没有理他。 他和安文生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道:“本来呢,这个事我是想请丹阳郡公出面。不过安帅若能打通西域,那就不用烦劳他。他现在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苏帅认得丹阳郡公?” “哦,算是有授艺之恩吧。” “授艺?据我所知,李丹阳可是……” “差不多。” 安文生,顿时来了兴致。 “我生平最佩服的人,就是李卫公。 其实,包括家父在内,对李卫公也非常推崇。可惜,我之前一直在外求学,等回家之后,李卫公已经故去。丹阳郡公又离开了长安,天天在昆明池,不容易见到。 苏帅,若有机会,能不能为我引荐一下?” “这个,他去了鄱阳湖,什么时候回来,我不太清楚。” “没关系啊,反正我就在长安。等他老人家回来,你告诉我一声呗。” “那很容易。” 苏大为陪着安文生一路走下来,对安文生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个装逼犯,其实很单纯。 你别看他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事实上,他是真的不太懂。 包括这次加入不良人,也是裴行俭求他帮忙。而他是去年末才从外地回来,从小在外面长大,对长安并不熟悉,也不认识什么人。整天闷在家里,他也是闲的无聊。前些时候,裴行俭找他帮忙,他没多想,就答应了裴行俭,加入了不良人。 至于不良人的性质? 他不是太在意,只是纯粹打发时间而已。 用他的话说,过些日子,他老子也会回来,到时候会替他做安排,他就得离开不良人了。 “安帅,令尊是谁?” “家父是右武侯大将军安兴贵。” 跟在苏大为身后的周良,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 “安帅,令尊莫非是凉国公?” “嗯。” “失敬失敬,没想到竟然是少国公当面。” “什么少国公,我爹又非世袭,不过是当初帮高祖皇帝平定了凉州之后得了封赏。” 周良原本没什么兴趣,可听说了安文生的来历之后,就凑了上来。 他充分发挥了他的口才,滔滔不绝。 安文生就好像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听着周良的话,连连点头,不时还会回应几句。 苏大为颇无奈看着周良,轻轻摇头。 周良这家伙的嘴啊,可真是……刚才还满嘴嘲讽呢,这一眨眼,恨不得和安文生称兄道弟。也难怪,人家是凉国公之子嘛。虽然,苏大为根本不清楚安兴贵是谁。 县衙,坐落于休祥坊,距离居德坊不算远。 三人一边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居德坊的坊门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六章 胡商思莫尔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居德坊,位于金光门侧。 早在隋文帝修建大兴城之初,居德坊就成为胡商首选之地。 历经贞观之治,居德坊的胡人也发生了巨大变化。特别是伴随着西市兴起,崇化、怀远两个里坊因为靠近西市,所以就成了胡人的首选。许多见不得光的商品抵达长安后,无法立刻贩卖。它们大都要经过崇化、怀远两坊的消化,才能够顺利进入西市,堂而皇之成为货品。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居德坊的格调自然提高很多。 大多数有背景,有财力的胡商或者贵族,会居住在居德坊。 而那些小商贩,亦或者不法之徒,会聚集于崇化两坊。 苏大为三人进了居德坊之后,轻车熟路在西闾的一个集市上,找到了他们想要找的人。 思莫尔,波斯人。 此时的波斯,被称之为萨珊波斯王朝。 不过,它在经历了短暂的第二黄金时代辉煌之后,伴随着库思老一世的病故,年幼的伊埃嗣三世登基之后,昔日强大的萨珊波斯王朝迅速衰落,并处于崩溃的边缘。 而他们的敌人,就是大寔人。 大约在去年年初,苏大为当时刚加入不良人不久。 思莫尔被人仙人跳,眼见着就走投无路时,被苏大为和周良遇到。 当然,当时的苏大为,并非现在的苏大为。 少年一腔热血,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于是在周良的帮助下,解决了思莫尔的麻烦。 当然,也是那给思莫尔下套的人算不得人物。 周良找了当地的团头,恐吓了几句之后,事情就算了解了。 之后没多久,如今的苏大为来了。 他在病好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和思莫尔相遇。 思莫尔虽然是个胡人,但也知道感恩,于是把苏大为和周良请到了家中吃酒。 苏大为也是偶然间发现思莫尔手里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货物,于是向他打听,才知道这货物滞销,根本卖不出去。最主要的原因是,思莫尔也不知道那货物的用途。 是什么货物呢? 据思莫尔说,那是一种大鱼的油脂,其实就是鲸油。 他告诉苏大为,这种鲸油在波斯地区非常普通。在当地沿海地区,就有大批从事捕杀大鱼的渔民。当然了,那时候的捕鲸,并不是如后世某岛国那样残忍和凶狠。对于波斯湾,以及许多欧洲地区的海湾渔民而言,捕鱼只不过是为了他们的生存。 只是,鲸鱼被捕杀之后,鱼肉被切除贩卖,其余的物品就被丢弃。 思莫尔是偶然间从鲸鱼的尸骸中提炼出了大量的鲸油,又不知道做什么用处,所以就带了一部分,从波斯运来长安。毕竟,这个时代的世界中心,是在长安。在许多胡人的眼里,长安人见识多,懂得也多,说不定能知道这鲸油的具体用途。 可惜,即便思莫尔把鲸油运来长安,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苏大为见到鲸油之后,一开始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一次偶然,他突然想到了鲸油的用途,于是就放在了心上。 不过,在这个时代,任何独门生意都会面临世家大族的凶残打压。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苏大为是不敢把他的想法说出来。哪怕他成了异人,如果不认识李客师的话,他一样不敢轻举妄动。更大的可能是,他会等到明空成为武则天时再行动。 李客师当然比不得未来的女皇。 但是从目前而言,他无疑是最好的靠山。 苏大为非常清楚,自从西域商路打通之后,西域的商品源源不断被输入中原。那些有价值的商品,基本上都有了非常稳定的通路。他想要插手其中,并非一件易事。 想要赚钱,需要找一些独门的生意才行。 鲸油就成了他的一个想法,并且在私下里,偷偷告诉了周良。 “思莫尔,我的兄弟,好久不见!” 思莫尔的店铺,位于居德坊西闾的闹市里。 当苏大为等人走进店铺的时候,就见思莫尔正口沫横飞向一个妇人推销他的香料。 看清楚是苏大为和周良,他也非常兴奋。 不过,他并没有理睬周良那颇有异域风情的打招呼方式,而是快步上前,和苏大为拥抱了一下。 “阿弥兄弟,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前些日子,我看到你的画像被贴得到处都是,我快要担心死了。现在看到你,说明你已经没事了。我要向你祝贺,我的兄弟。这样吧,待会儿我请客,一起去吃酒。 我要请你吃最好吃的烤肉,和最好喝的葡萄酒。” 苏大为笑着和思莫尔拥抱了一下,道:“思莫尔兄弟,看样子你这里的生意不错。” “哈哈,托福托福。” 思莫尔笑道:“等我一下,让我把这单生意做成,赚了钱就可以请你吃酒了。” 周良在一旁,脸一黑。 苏大为示意他自便,然后和安文生在店里打量思莫尔的货物。 “苏帅,没想到你和这些胡人相处,挺融洽啊。” “人家不远万里来这边讨生活,也是不易,何苦要为难他呢?” “你不怕他是胡人?” “哪又怎样,这里是长安,还怕他不成?” “哈哈,那倒也是。” 安文生笑了笑,目光在店铺里扫视。 思莫尔这店铺的面积不算大,加起来总共也就百十平方的样子。 不过里面的货物却很多,有琉璃、香料,还有各种来自于西域,稀奇古怪的东西。 “咦?” 安文生停下脚步,从货架上拿起一口弯刀。 “你居然还贩卖大马士革刀?” 苏大为旁边听了一愣,诧异看向安文生。 安文生道:“我去过。” “你还去过大马士革?” “是啊!”安文生露出回忆之色,道:“我在那里,生活了三年。” 他突然停下来,看着苏大为道:“苏帅也知道大马士革?” “呃,听说过,但没有去过。” “那就是了!” 安文生正要开口,那边思莫尔已经做好了生意,兴致勃勃走过来。 “客人,你看上了什么货品?你既然是阿弥的朋友,就是我思莫尔的朋友,我可以便宜卖给你。” 目光,旋即落在了安文生手上的弯刀。 思莫尔眼睛一亮,顿时兴奋起来,露出赞叹的表情道:“客人,你的眼光可真是好。你手里这把刀,可不是一般的武器,是古物。你懂吗?有很久远的历史。这把刀是我们波斯的大流士皇帝最喜欢的武器,并且配备给他的骷髅军团,非常厉害。” 苏大为本来在看别的商品货物,被思莫尔这一句话,呛得咳嗽不停。 “阿弥我的兄弟,你怎么了?” 苏大为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指着安文生,笑着对思莫尔道:“思莫尔,他在大马士革生活了三年。” “啥?” 那边,安文生叽里咕噜说了两句话,思莫尔顿时傻了。 估计他说的是波斯话,让思莫尔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这家伙果然是天生的生意人,醒悟过来之后,立刻兴奋道:“客人,没想到你竟然去过大马士革。那你肯定知道大流士,也一定非常清楚,这把刀的价值。” 到这个时候,这家伙还想着要忽悠人。 苏大为扭头对周良道:“我突然觉得,当初他被人下套的时候,咱们不该管。” 周良是听不太懂苏大为的意思,不过还是呵呵笑了。 “思莫尔,你可真敢说,还大流士……哪个大流士啊?是不是被斯巴达人打退的大流士?贼你妈,大流士是距离现在都一千多年前的人了,那时候有这种钢刀吗?” 思莫尔一愣,看着苏大为。 “阿弥兄弟,你居然知道大流士?还知道斯巴达人?” “我还他妈的知道,你们的大流士在温泉关,被三百斯巴达人打败了。” “胡说,阿弥兄弟,你可以羞辱我,但不能羞辱大流士皇帝。他怎么可能被斯巴达人打败?” 思莫尔非常激动,大声吼叫,挥舞着手臂。 苏大为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对欧洲人而言,欧洲文明源自于希腊文明,源自于雅典和斯巴达文明。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是希腊文明的延续;而大流士作为波斯皇帝,入侵雅典自然会被他们视为敌人。就如同欧洲人拼命鼓吹什么亚历山大大帝,波斯人视大流士为神明。 特别是在本世纪初,萨珊波斯帝国的库思马一世横扫欧洲,令波斯人无比骄傲。 他们,当然会不满任何人对大流士的诋毁。 之所以后世人都知道温泉关战役,说穿了就是欧洲的实力占居了上风,掌握了传媒的喉舌。那部斯巴达三百勇士里的大流士被丑化为妖魔一样的存在,也是欧洲文明对其他文明的诋毁。就如同苏大为重生前,欧洲人总是想办法诋毁中国人一样。 苏大为忙道歉道:“思莫尔,非常抱歉,可能是我误会了。” “好吧,那我也要向你道歉,大流士皇帝时代,并没有使用过这种武器。 不过相信我,这真的是一口好刀。你知道,我把它带过来有多困难,可惜没有人识货。” “是啊,贼你妈都大流士时代的产物了,谁买得起?”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苏大为一语道破天机,让思莫尔露出了尴尬之色。 “咱们不说这个了,阿弥我的兄弟,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七章 信口雌黄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瞿萨旦那,汉译可做‘地乳’之意。 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中,把瞿萨旦那翻译为于阗国。 而在长安县居德坊东壁,也有一个地方就叫做瞿萨旦那曲,也可以翻译为于阗曲。 唐代里坊内的巷陌,被称之为曲。 这是一条很长的巷陌,也很热闹,到处可见碧眼深目的胡人。 这条巷陌,历史不算长,确伴随着大兴城一起成长,也是那些胡人来长安后,最喜欢来的地方。 这里,有最正宗的西域烤肉,最正宗的西域美酒,最正宗的西域胡姬。 走进瞿萨旦那曲,就可以闻到弥漫在巷陌里,浓浓的烤肉香味。唐人,胡人都会聚集此地,载歌载舞,体会最原始最纯正的西域风情,享受最美味的西域美食。 苏大为早知道这个地方,但没有来过。 原因嘛,很简单! 这里的消费,不便宜。 能够在这里消费的人,大都是小有身家。 在这里,可以看到王公贵族,也能看到文人骚客,还有大大小小的商人,也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了,瞿萨旦那曲里还有一类最常见的人,是来自西域的破落贵族。 破落贵族,也可以叫破落户。 他们原本是西域某小国的王公贵族,但由于国家灭亡,于是流落在长安。 有的,在这里寻求机会;有的,则是醉生梦死。 凭借着他们昔日的身份,总能够在这条巷陌里寻找到一些存在感,获得一些慰藉。 “就是这家了。” 思莫尔在一家酒肆门前停下了脚步,笑眯眯说道。 “皮山肆?” 苏大为看着酒肆的门匾,一字一顿念道。 他手指那三个字上面的一行文字,轻声道:“这是什么文字?” “吐火罗文,瞿萨旦那的意思。” “这条巷子不就叫瞿萨旦那吗?” “写上这段文字的意思就是说,他家的烤肉,是最正宗的于阗国烤肉。” 听了安文生的解释,苏大为恍然大悟。 这不就和后世的‘兰州拉面’,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思莫尔道:“这条街上,有十几家店都会用瞿萨旦那之名。但说实话,我吃过之后,还是觉得这家的味道最正宗。用的是最正宗的西域作料,厨师据说祖上曾给于阗国国王做过烤肉。还有他家的葡萄酒,也非常正宗,你尝了之后,绝对喜欢。” 哈,果然是套路。 连御厨的噱头都拿出来了。 苏大为有一种仿佛置身于前生的世界里。 他看了看酒肆的门面,道:“这里看上去,可不算大啊。” “要那么大作甚,这里只有一个厨师,名叫僧乌波。 从选料到配料到烤制,全都是他一个人。馆子如果大了,他根本就忙不过来。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一天也只接待十桌客人,而且要提前预约,否则根本不可能吃到。” “生意这么好吗?” “何止是好,简直火爆。” 思莫尔得意道:“像咱们这种临时过来的人,错非我和僧乌波交情好,根本不可能吃到他家的烤肉。走吧,咱们进去。阿弥兄弟,今天咱俩一定要好好的吃一次。” “为什么只提阿弥,我呢?” 周良拉下脸,故做不快道。 思莫尔立刻搂住了周良的肩膀,笑道:“二哥,阿弥这不是刚恢复了名声嘛。咱们哥俩就别说了,你那次来,我不是热情招待?哈哈哈,好啦好啦,咱们进去吧。” 思莫尔说着,拉着周良往里走。 苏大为和安文生相视一眼,笑着跟在思莫尔的身后。 皮山肆的面积,还真不算大。 一个占地大约一亩左右的院子,一间正堂,两边是十间通透的厢房。 正中央,是一个很大的火塘子,下面炭火熊熊,火上面是一个个铁架子。 每个铁架子上,都串着肉,在炭火的炙烤下,滋滋冒油,低落炭火上,冒出一股股青烟,浓香四溢。 一个身材高大,个头和安文生差不多,却魁梧壮硕很多的男人,正光着膀子,围着火塘子打转。看他块头,体重少说在三百斤上下。一身坟起的腱子肉,汗涔涔的发亮。不过,他的动作很敏捷,丝毫没有被他的身材影响,灵活的就好像只猴子。 十几个铁架子上摆放着烤肉,就见他一会儿翻动烤肉,一会儿在抹油,一会儿撒料。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很自然,很轻松,完全没有慌乱的模样,浑若天成一般。 仓啷,壮汉抄起一口摆放在火边的大刀,刷刷刷舞动。 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烤肉落入边上的盘子里。就听他吼了一声,几个帮忙的小工连忙跑上来,捧起巨大的盘子,送入个个房间之中。旋即,又一轮烤肉从正屋里取出,看样子马上就要放到火上烧烤。 “僧乌波兄弟,你还好吗?” 思莫尔连忙大声喊道,快步走上去。 那壮汉转身,看到是思莫尔,顿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思莫尔兄弟,你又来了?” “哈哈,三天不吃僧乌波兄弟的烤肉,我浑身不舒服啊。 不过,我今天带了几个朋友过来。我知道让你有点为难,但是你可千万别让我丢了面子。” 壮汉的目光,落在了苏大为三人身上。 “既然是你思莫尔兄弟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 苏拉,去把我的那间屋子腾出来,让我的思莫尔兄弟使用。思莫尔兄弟,我这里刚好进了一批你家乡的葡萄酒,要不要来一点?我尝过,味道的确比碎叶城的葡萄酒好。” “是吗,那我一定要好好吃一回才行。” 思莫尔脸上放光,兴奋不已。 他回头对苏大为道:“阿弥兄弟,听到了吗?是我家乡的美酒,你这次可来的巧了。” 一个瘦小的少年,跑了出来。 他和思莫尔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思莫尔等人进了正午。 正屋里,有一股子血腥味。 刚屠宰的牛羊,会在这里进行处理。 里面有十几个小工在忙碌。思莫尔等人进来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理睬。 “思莫尔大叔,今天的生意好,客人们要的多,所以你可能要多等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先把你师父腌制的小菜和奶酒拿来。葡萄酒等一下,等他的烤肉上来时,再拿过来。” 穿过正屋,是一个小院子。 名叫苏拉的少年,搬了一张大桌子出来,让思莫尔四人坐在院子里。 已近中秋,天气渐渐变凉。 不过院子里还是很暖和,不知道是不是前面塘火太旺的缘故,反正坐在里面,并不觉得太冷。 苏拉取了一些西域的瓜果来,然后又送了一壶奶酒,就告辞离去。 “他不是僧人啊,为什么要叫僧乌波?” 思莫尔给几个人都倒了一碗奶酒,看了一眼周良,张口准备回答。 不过,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安文生先说话了。 “于阗崇佛,几乎所有人都是佛教徒。 名字前冠以僧字,其实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我估摸着,这位僧乌波在于阗国地位应该不是太低,否则也不会用这个名字。僧,是代表着他的地位,乌波才是名字。” “安君对西域,真的是很了解啊。” 思莫尔忍不住赞叹一句,举起了奶酒,一饮而尽。 苏大为忍不住又看了安文生一眼,觉得这个安文生,确实有些不同。 这个时代,大唐是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 身为唐人,有着无与伦比的包容心和自豪感。 但与此同时,强大的自豪感,也会让他们忽视许多事情。比如西域的风俗习惯,很多人就不太清楚。似安文生这样对西域了如指掌,还去过大马士革,的确不多。 只是,在苏大为感慨安文生博学的同时,却不知道安文生也对他非常好奇。 “苏帅,你怎么还知道大流士呢?” “啥?” “我去过波斯,其实现在很多波斯人,都不知道大流士的故事。” “这个,我在书里看到的。” “什么书?” “我记不得了,叫什么西行记?是东晋一个叫法显的人所著。 你也知道,之前借住我家的狄仁杰狄郎君,是个博学广闻之人。他随身带了很多书,那是其中一部。我也是偶然间看到,不过后来家里出事,我和大兄为了救人不得已逃走,我住的济度巷之后也被推平。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本书还在不在。” 苏大为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借口。 都怪狄仁杰! 反正狄仁杰也不在长安,安文生也无从查找。 再说了,就算他找到了狄仁杰,书已经不见了……狄仁杰带了几百本书,估摸着也不可能完全记住。反正他到时候只要咬死了是从狄仁杰那边看到,谁也没办法。 “是吗?若是被毁了,那可真可惜了。” 安文生倒是深信不疑,轻轻摇头。 他知道苏大为和狄仁杰的事情,所以也不觉得有问题。 至于苏大为所说的那个作者‘法显’,可不是杜撰出来,而是确有其人。 许多人都以为,玄奘法师是第一个前往天竺求取佛经的人。可事实上,真正第一个孤身西行,前往天竺求取佛经的人,是东晋僧人法显。史书记载,法显从长安出发,经西域抵达天竺,而后由狮子国,也就是后世的斯里兰卡坐船,穿越马六甲海峡,一路抵达广州。法显之后,大约一百多年后,玄奘法师才踏上西行之路。 “不过,这本书我倒是没有听说过,等回去了,我要打听一下。” “安帅对波斯感兴趣?” “哈哈,也不是。”安文生大笑着,道:“我只是对一切我不知道的事情,感兴趣罢了。” 苏大为和安文生的谈话,一旁思莫尔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等安文生说完,他终于忍不住道:“阿弥,安君刚才唤你‘苏帅’,什么意思?” “哦,思莫尔你不知道,阿弥现在可不是以前的阿弥了,他现在是长安县的不良副帅。” “啊?” 思莫尔闻听愣了一下,旋即大喜。 他连忙捧起酒,道:“阿弥兄弟,不,是苏帅。 我思莫尔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没想到才得了清白,就高升了,恭喜恭喜。” 苏大为笑道:“思莫尔,你还是叫我阿弥兄弟吧,苏帅这两个字,我不习惯。 这位是安文生,也是长安县不良人副帅。不过,他可比我厉害,是右武侯大将军安兴贵的公子。以后啊,你有什么麻烦,可以找他帮忙,他也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右武侯大将军? 思莫尔的眼睛,又是一亮。 他连忙举杯,给安文生敬酒。 安文生倒也不矜持,吃了一口之后道:“只要不是触犯律法,我能解决的,一定帮忙。” 言下之意,我解决不了的,你也别找我帮忙。 但对于思莫尔来说,安文生这一句话,价值千金。 他不是唐人,从波斯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做生意,当然清楚有一个靠山有多么重要。 别小看不良人。 在普通人眼里,不良人不值一提,甚至难登大雅之堂。 可对于思莫尔这种生意人来说,不良人比县令都有用。 在长安,人生地不熟,他想要做好生意,要面临种种困难。似他这种小生意人,那些大人物也不会出手刁难。思莫尔最大的麻烦,就是来自于长安本地的泼皮无赖。 这些家伙,是滚刀肉,很难对付。 你不给够他们好处,他们会处处和你作对。 但似思莫尔这样的小本生意人,又能有多少油水?一两次还好,久了的话,他真是顶不住。报官?没用。那些武侯把人抓走,了不起十天半个月就又会出来。那时候,他们就会变本加厉找麻烦。甚至,你哪怕认识裴行俭,都未必有什么用处。 为什么说不良人就有用呢?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一个好的不良人,要黑白通吃。 不良人是官府中的人,但同时与各坊的团头有着密切联系。 武侯管不了那些泼皮无赖,可是他们的团头收拾他们,却十分容易。 长安,八水环绕。 真想要弄死一个人,丢进水里,直接连尸体都找不到。 苏大为当上了不良副帅,对思莫尔来说,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保障。 “阿弥兄弟,那今天咱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好啊!” 苏大为当然也不会拒绝,笑着就答应下来。 思莫尔很兴奋,站起身往外走。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僧乌波带着苏拉几个小工,捧着一盘盘烤肉走进来。 刹那间,小院里,弥漫着浓浓的肉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八章 生意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烤肉,鲜嫩可口。 也不知僧乌波是怎么做的,非常美味。 而且,每种烤肉的蘸料和味道都不一样,显示出他非凡的烤肉技巧。 吃了这家的烤肉以后,苏大为对思莫尔的说法,也深信不疑。这家瞿萨旦那,最为正宗。 波斯美酒,西域烤肉,天作之合。 苏大为吃的满嘴流油,就连风轻云淡的安文生,也赞不绝口。 “以后,这烤肉的确不错,我记得当初随我老师在于阗吃的国宴,也比不得这般味道。” “是吧,我就知道。” 思莫尔已有了几分醉意,突然话锋一转,道:“阿弥兄弟,你今天找我,究竟什么事情?” 苏大为放下手中的筷子,用清水漱了漱口。 烤肉味道不错,但有的需要配以大蒜,使得口腔异味很重。 好在,苏大为吃的不多。 似周良,一张口就是一股子蒜味,早就被他赶到了旁边。 “思莫尔兄弟,你上次让我看的那种大鱼鱼油,卖了吗?” 思莫尔露出苦涩笑容,摇头道:“那东西根本没人知道该怎么用,又有谁来购买呢?” 不过,他旋即反应过来。 “阿弥兄弟,你有门路?” “那要看你能提供多少。” 苏大为道:“还有,我想知道,这提炼油脂的方法,有谁知道?” “提炼油脂的方法,知道的人很多,但大多数人不会用在大鱼的身上。 我也是突发奇想的熬制出了一些。这次带来长安的,不过二三百斤。主要是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我就算熬制了很多,也没有用处。我只是运过来,想碰碰运气。” “你能提供多少?” “你要的很多?” “嗯,很多。” “那能提供的可就多了。 波斯沿海,不少人从事捕猎大鱼的工作。而且除了波斯沿海之外,其他地区沿海,也有从事捕杀大鱼的人。他们捕杀大鱼后,基本上只拿走鱼肉,其余全部废弃。 至于你说有多少?我不敢保证。 不过我可以尽我所能,能找到多少,就提供给你多少。” 苏大为也知道,让思莫尔提供准确的数字,的确有些为难。 但根据思莫尔的话,苏大为大体上可以估算出一个大概的数字。 其实,华夏沿海也有鲸鱼,但从事捕杀鲸鱼的人,并不是很多。但听思莫尔的话,在波斯地区,应该是有很多人从事这样的工作。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估算。 半晌后,他轻声道:“这样吧,我先要十头大鱼的鱼油。” “十头吗?” 思莫尔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那数量可不少,而且从波斯运来长安,好像也不太容易。” 苏大为扭头,看向了安文生。 安文生笑道:“这个容易,你只要能送到武威,之后的事情,我可以想办法解决。” “只送到武威就可以了吗?” “嗯!” 苏大为突然道:“不过,十头大鱼鱼油,多少钱?” “这个嘛……”思莫尔想了想,正色道:“阿弥兄弟,我实话实说。 这个生意我从没有做过,所以也不好向你报价。而且,如果你真的要,那我需要亲自回一趟波斯,确定货物。而且,收购大鱼尸体,也需要一大笔钱。一两头我还能帮你解决。可十头的话,就超出了我的能力。你要先给我一笔钱,我才能回去。” “至于价格,我要计算一下,过两天告诉你,如何?” 安文生和周良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苏大为。 苏大为道:“如果你现在回去,什么时候可以把鱼油送来?” “最迟,明年四月。” 也就是说,需要半年的时间。 苏大为想了想,道:“那好,咱们就先这么说定了。 我报价,我筹钱,争取你能下个月回去。我呢,这边也需要准备一下,你那几百斤的鱼油,可否留下来?我要用来做一些实验。如果这笔生意能成,在保证你成本的同时,我会在给你半成利润。当然了,前提是能成功才行,你有没有兴趣?” “只有半成?” 思莫尔露出为难之色道:“太少了,再多点。” “不能多了,你要知道,这个生意可不是我能做主。 除了你我,还有周良三人之外,大头主要是在丹阳郡公那边。丹阳郡公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丹阳郡公?” 思莫尔的眼睛,又一亮。 他在长安也生活了一段时日,当然知道丹阳郡公何人。 有右武侯大将军的子弟参与,再加上丹阳郡公做背书,这笔生意听上去怎么都很靠谱。虽然思莫尔还不清楚苏大为要做什么生意,可他就是觉得,这生意可以做。 只是,半成利润…… 思莫尔想了想,道:“半成就半成,不过我有个要求。” “说来听听?” “以后我的货物,要拜托阿弥兄弟帮忙。” 他说是拜托苏大为,眼睛却瞅着安文生。 安文生一脸茫然,见苏大为朝他点头,他于是道:“帮忙可以,但不能有违禁品,否则我不会帮忙。” “都是正常的货物。” 思莫尔连忙道:“我是正经的生意人,那些犯禁的事情,我可不做。” “那你还说你的刀,是大流士的刀?” “这个,这个,这个叫做手段,那至少是一把大马士革刀,而且是精品,对不对?” 苏大为哈哈大笑,安文生也笑着点头。 “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思莫尔学着唐人的习俗,和苏大为击掌立誓。 “那些鱼油,我都放在大安坊,你什么时候要,我让人给你送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天色,也将晚。 金光门内,街鼓声响起。 苏大为等人和思莫尔告辞,离开了居德坊。 “阿弥,你到底要做什么?” 出了居德坊,周良仍一头雾水。 苏大为笑着道:“二哥,你认不认识制蜡的工匠?” “制蜡的工匠?”周良想了想,道:“倒是知道……你要做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找几个熟悉的,可靠的制蜡工匠,能找到吗?” “这个……可不太好找。”周良搔搔头,突然一拍额头道:“不过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谁?” “西市南闾,有一个叫戎小角的家伙,能制一手好蜡。 不过你也知道,蜡这玩意,普通人用不起,达官贵人家里,都有专门的人去制作。所以他那门面,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如果……不如咱们把他的店拿下来,让他给咱们做工?你看如何。不过这样子一来,可是要花不少钱,如果生意不成,咱们……” “买他的店,要多少钱?” 安文生突然插嘴,周良的酒,顿时醒了。 坏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呢。 苏大为笑道:“你不用担心,安帅不贪咱们那点生意。” “是啊,我家也有生意,专做从西域来的琉璃器皿。 长安、洛阳等地的琉璃器皿,有三成都是我家供应。要是花钱不多的话,我也想凑一把。” 是啊,安文生的老爹安兴贵,是武威豪强。 他家在凉州一带,有着非凡的名望,做生意也很正常。 周良看了苏大为一眼,见苏大为朝他点了点头。 “也用不得太多,三五十贯足够盘下他家的店了。” “三五十贯,那的确不算多,我可以先出一百贯,你看如何?” 土豪啊! 苏大为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安文生露出羞涩模样,轻声道:“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我平时很少攒钱,每月都是家里给我多少,我就花多少,也懒得去过问。所以我手里现在也没有多少钱。不过我可以找我阿娘借……嗯,应该也借不来太多。二三百贯的话还好,再多就难了。” 你个装逼犯! 苏大为心里,再次忍耐不住,暗骂起来。 这就是勋贵子弟,几百贯说拿就拿。 想当初,苏大为家里靠着租房给狄仁杰,还要包吃包洗衣服,一月下来也就是两贯收入。再加上苏大为的收入,还有柳娘子做一些零工,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贯。 尼玛,几百贯,那得多重啊! 苏大为咽了口唾沫,苦笑道:“安帅,够了!” “应该不够吧……你刚才说,让他收购十头大鱼的鱼油,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我跟你说,我在波斯见过他们捕鱼,很辛苦。虽说波斯人只取鱼肉,但如果你想要把大鱼的尸骸拿走,也要出不少钱。我估摸着,十头大鱼下来,也要花费不少呢。” “那怎么办?” 周良,有点懵了。 他这辈子,接触最多的钱,也不过一二十贯而已。 现在,安文生动辄几百贯好像几贯一样,让他有点头晕。 “那你算算,大概要多少钱?” “十头大鱼,熬制鱼油,在运送到长安……非五百贯,拿不下来。” 苏大为心里,不由得哀叹一声。 还是想的有点简单了……他蹙眉道:“安帅刚才说,能拿出多少来?” “我能拿个一百贯,再找我阿娘借,借个一二百贯问题不大,三百贯?我估摸着,也就这么多了。不过你要算清楚,你还要盘下西市那家店面,到时候正常经营也要花费。除此之外,盘下店面后,你要等到明年四月才能拿到鱼油。就算你制出蜡来,也要找门路销售。所以,要见到回头钱的话,至少要等到明年这个时候。 一年啊,苏帅,得耗一年之久。 这一年里,制蜡工匠的薪水,西市的管理费和税金,以及各项杂七杂八的开支……八百贯最少,一千贯充足。也就是说,咱们现在至少还缺了五百到七百贯的钱。” “安帅,你可以啊。” 周良的眼中,流露出敬佩之色。 安文生羞涩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见的多了,所以比较清楚。” “阿弥,要不这个事,还是算了吧。” 就算安文生拿了三百贯出来,还缺了至少五百贯。 这五百贯是货款,可以说倒手就没了……而且,周良也不知道,这生意会怎么样。 想想看,戎小角的店为什么撑不下去? 他们就算制出好蜡,卖给谁?怎么卖?这都是问题。 “苏帅,你怎么说?” 苏大为也没有想到,做个生意,会有这么多的难处。 他倒不认为安文生是在耸人听闻,吓唬他。事实上如果按照他的这个说法,五百到七百贯,还未必够用。本以为找到了靠山,想到了办法,接下来就可以大杀四方。但没想到,摆在面前的困难,还有这么多。 都怪方继藩!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做,咱们必须要做!” “怎么做?去哪里找钱?” “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拼一拼,摩托换宾利! 苏大为道:“二哥,思莫尔这边你帮忙盯着,我这边一有头绪,你就去找他确定。 安帅,你的钱什么时候能拿出来?” 安文生道:“你什么时候要,我什么时候给你就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九章 长安风再起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很奇妙。 就像安文生,虽然和苏大为才刚认识,就让苏大为产生了莫名好感。 这种好感和之前苏大为刻意结交狄仁杰不一样。狄仁杰未来的轨迹是什么样子,他非常清楚。哪怕这次从国子监退学,苏大为也相信,狄仁杰一定能够卷土重来。 他说不上原因,但他知道,历史上的狄仁杰,经历过很多磨难,却从未被打倒过。 如今这点小挫折,绝对不会影响到狄仁杰的未来。 甚至,这些挫折会成为促使狄仁杰提前成熟的磨刀石。 未来的神探,说不定会更强大,取得更大的成就。对于这一点,苏大为深信不疑。 但安文生…… 苏大为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感觉。 这个人没有什么野心,而且心思也非常单纯。 他能感觉得出来,安文生似乎无心仕途。如果他真的有仕途上的野心,根本不会答应裴行俭的请求。要知道,不良人的经历,对一个有心仕途的人而言,绝对是一个无法磨灭污点。没看到苏庆节跑来当不良人的时候,脸上甚至还要带上面具。 说到底,这些勋贵子弟,可以各种胡闹,可以各种乱来。 但触及底线的事情,就算他们可以满不在乎,他们的家族和长辈,也会设法阻拦。 而安文生,似乎全无这种顾虑。 他甚至光明正大的表明身份,以凉国公之子抛头露面,出现在不良人当中。 这,或许是他的一种态度吧。 反正苏大为对他不反感,甚至非常信任。 问他原因,他也说不出来。但有时候就是这样,信任一个人,真的不需要任何理由。 制蜡的事情,暂时可以放一放,苏大为不着急。 思莫尔需要考虑和盘算,周良也要去收购门面,寻找工匠。 这都需要时间。就算一切都搞定,等原料抵达时,也需要时间进行制作。哪怕苏大为心里已经有了谋划,该怎么通过制蜡牟利。但在条件成熟之前,还需要耐心等待。 当务之急,还是做好不良人的本份。 按照陈敏的说法,他会对不良人进行人员分配。 在人员分配完成之前,苏大为可以休息,无需去县衙点卯。 而事实上,苏大为也确实不打算去县衙点卯。他想着趁这几天有空闲,到处再走一走,看看能否找到谋财的途经。毕竟,就算制蜡将来赚钱,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要修炼,要提升自己的实力。虽说有腾根之瞳相助,但也需要有金钱助力。 别的不说,自修炼那龙形九转术之后,他的食量越来越大。 以前,还有一个住处可以用来出租。而今房子没了,每个月租房都要有一大笔开支。 一来一去,虽然柳娘子没说什么,苏大为也知道,家里余粮不多。 如果不尽快找到生财之路,恐怕他的修炼,就只能暂时停止。 不过,正如那句老话说的一样,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苏大为打算很好,可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陈敏就派人登门,找他去衙门里商议事情。 “什么事情,让十一叔这么急啊。” 在前往县衙的路上,苏大为忍不住问周良。 已是仲秋,天气渐渐变凉。 可周良仍一头汗水,道:“我也不是太清楚,好像是上面来人,要咱们配合行动。” “谁啊?” “不清楚,一大早刚点完卯,就被堵上了门。 好像是金吾卫的人,我也不认识。看那架势,好像来头不小,连县君都过来打了招呼。” “县君也来了?” “嗯,招呼了一声,吩咐十一叔全力配合,然后就走了。” “那那头怕是真不小了。” 别看裴行俭只是个县令,但却是长安县的县令。 正经从六品的职官,职位可不算太低。 可就算如此,他都要出面寒暄,那来的人,绝非一般。 “对了,公交车的事情,重启了吗?” “我本打算一会儿去拜访几个团头,没想到被这个事耽误了。 回去之后,我立刻就走。反正这件事拖得太久了,要尽快进行,否则早晚被人抢了。” “怎么,高大龙有行动?” “不清楚,但我觉得,他会有动作。” 苏大为点点头,也认可周良的判断。 高大虎昨天受挫,高大龙绝不会坐视不管。 他应该会想办法推动此事,抢在不良人之前敲定。 苏大为真心觉得,他小觑了古人。 古人也不蠢,能分辨出好坏。他们所差的,只是理念和眼界。有的时候,只需要一个概念,他们甚至能做的比后世人还好。若不然,大唐又如何能成为世界的中心?真以为靠几个皇帝,一帮子大臣就能完成?那,需要所有大唐人,共同努力。 不良人公廨外,一队金吾卫列队守卫。 苏大为走进公廨大厅,就见陈敏正陪着一个青年说话。 苏大为进来后,并没有留意那个青年,目光直接落在了坐在青年身边的男子身上。 他,带着一副银色面具,遮掩了半张脸,只露出嘴巴。 可即便如此,苏大为还是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苏……狮子。” 苏大为想要直呼其名,只是那个‘苏’字刚出口,那人就站起来,瞪着他。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就改了口,他笑着朝那人挥了挥手,便拱手对陈敏道:“陈帅,这么急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阿弥,你来的正好,这位尉迟校尉,有事前来。” 尉迟校尉? 苏大为露出困惑之色,看向了陈敏身边的青年。 青年朝他点点头,却轻声对陈敏道:“陈帅,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是啊。” “你莫说笑,他能行吗?” “尉迟校尉,你说要我找长安县最好的不良人,我能想到的,就是他了。 你别看阿弥单薄,但身手,脑瓜子,都是数一数二。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比他更合适。” 青年眉头一蹙,显得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这时候,在他身边的苏庆节,突然附耳对他说了两句。 “是吗?狮子,你也觉得他可以?” 苏庆节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是你了。” 苏大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诸位,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有点糊涂?” “阿弥,是这样。 这位是卫尉的尉迟校尉,尉迟宝琳。” “啊,见过尉迟校尉。” 苏大为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当初在灵宝寺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听人提起尉迟宝琳的名字。 后来,李治还在秦怀玉和房遗爱的保护下,去了尉迟宝琳的营地避难。在诡异暴动之后,他也打听了一下,这尉迟宝琳就是尉迟恭的儿子。没错,就是那个尉迟恭! “你叫苏……苏什么来着?” “苏大为。” “对,是苏大为。” 尉迟宝琳起身,对苏大为道:“我这次来,是想请长安县不良人配合,抓几个人。” “谁?” “是谁,你没必要知道。” 尉迟宝琳说话,显然不是很客气。 “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就是,配合狮子行动。 我需要你把他带进丰邑坊,并且听从他的指挥,协助他行动就可以了。至于其他事情,你不必管,也无需多问。总之,配合他行动,并保证行动不会受到影响,可以吗?” “不可以!” 苏大为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你说什么?” 尉迟宝琳勃然大怒,一张黑脸,也变得更黑。 苏大为直接不理尉迟宝琳,对苏庆节道:“姓苏的,你什么意思?” “我能什么意思?” 苏庆节开口了,道:“你以为我想找你吗? 丰邑坊是你们长安县所治,我是万年县不良,想要行动就必须要得到你们长安县的配合。若非如此,我根本不会过来。对了,你不是在坐牢吗?什么时候出来的?” “呵呵,我是不是要给你下个帖子,请你吃饭告诉你?” “那倒不用,只是有点惊讶。” 苏大为冷笑道:“说实话,我也挺惊讶的,你可真的是清闲,居然跑去万年县做不良。” “做不良怎么了?我觉得做不良挺好,自在。” “自在你还带面具?” “我要你管!” 苏庆节的声音骤然提高,流露出愤怒之意。 苏大为不理他,对尉迟宝琳道:“先说清楚,带他进丰邑坊没问题,但是进了丰邑坊,他得听我的。丰邑坊的情况,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告诉你们,那里乱的很,连官府都管不到。想想看,他旁边就是延平门驻军,却还能存在到现在? 他要是进去乱来的话,我可不管他死活。” “我要你保护?” “呵呵,那你的任务怎么办?” “你……” 尉迟宝琳有点发懵,忙大声道:“慢着慢着,狮子,你认识他?” “认识,小贼,骗子。” “姓苏的,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你什么时候骗的,你自己心里明白。” 苏大为觉得,他和苏庆节有点交流障碍。 好像每次见到这家伙,都无法心平气和的交流。甚至上次在灵宝寺的时候,如果不是幻灵出现,这家伙很可能就会和他动手。总之,每一次见他,都没有好事。 尉迟宝琳,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位……” “苏大为!” 这次苏大为没有开口,一旁的苏庆节报出了他的名字。 “苏大为,咦,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你忘了,之前长安狱纵火案?” “啥?” 尉迟宝琳终于反应过来,指着苏大为道:“你就是那个纵火犯?” “我不是!” “抱歉抱歉,我习惯了。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不是纵火犯,不过你之前的确是纵火犯。不是,我是说……”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就是那个纵火犯。” “你没事了?” “我站在这里,你说有没有事?” “这样的话……好吧,那我就挑明了。 此次行动,并非万年县的行动,狮子是我请的帮手。这次是太尉府所发出的命令,让我们进丰邑坊抓人。我也知道丰邑坊混乱,也无法轻易调动金吾卫兵马进入。原因嘛,你应该也能理解。如果我调动兵马,可能不等我进入,人已经提前跑了。” 苏大为心头一震,随即露出了严肃表情。 他朝陈敏看了一眼,就见陈敏张大了嘴巴,也是一脸的愕然。 显然,在此之前,尉迟宝琳并没有把事情告诉他。 “要不,我换个人?” “谁?” “高大虎,他哥哥高大龙,就是丰邑坊新崛起的团头。” “那你们还召他入不良人?” 尉迟宝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看着陈敏。 陈敏道:“我也不想啊……可尉迟校尉,你不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 诡异暴动,长安县不良人折损过半,连我们不良帅都战死城中。这也是长安不良人自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如今天下大治,谁愿意加入不良人?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高大虎能带人过来,填补我们的空缺。若不然,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狮子,你们万年县怎么解决的?” “这个……” 苏庆节显得有些扭捏,吭哧着说不出话来。 苏大为则指着他,大声道:“狮子,你可真不要脸。” “我哪有不要脸?” “贼你妈,你肯定是从你老爹那里,抽调了人马过去充数。” 苏庆节,顿时沉默了。 怪不得他一上去就做了副帅,而且万年县的不良人,没有丝毫的抗拒和反感。想想也是,苏庆节一个天天带着面具的家伙,一无资历二无名气,怎可能让不良人信服?哪怕他后来立了不少功,也一样难以服众。原来,这家伙把他的家兵带了过去。 那就能说通了! 他的手下,肯定是苏烈的手下。 “这个,这个很正常嘛,你有本事,你也可以带。” 苏庆节恼羞成怒,恨恨反驳道。 你说的好有道理,如果我有个名叫苏定方的老子,我也可以从他手下抽调出人马来。 苏大为听了,反而笑了。 尉迟宝琳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疑惑看了苏大为和苏庆节一眼。 他对陈敏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麻烦。” “是啊,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是想着,把高大虎他们先招进来,先稳过这个时期,然后慢慢招人。 等人手充足了,我会想办法把高大虎那些人踢出去……不过,这的确是需要时间。” “高大虎不行。” 尉迟宝琳虽然接受了陈敏的解释,但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的推荐。 “那些人,都是江湖人。” “这样子的话……高大虎的确不合适。” 陈敏说着,目光就落到了苏大为的身上。 安文生显然也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回长安不久,对长安并不是很熟悉。加之那家伙很单纯,虽然身手高明,可终究不如苏大为这般知根知底,能让陈敏放心。 苏大为见状,知道怕躲不过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对苏庆节道:“你怎么说?” “我?” 苏庆节毫不犹豫回答道:“到时候你配合我行动,咱们抓了人之后,就立刻离开。” “你确定能离开吗?” “怎样!” “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觉得,有点麻烦。 对了,尉迟校尉刚才说要抓几个江湖人,那就肯定不是一个喽?一共要抓几个人?” 苏庆节看了尉迟宝琳一眼,犹豫一下,轻声道:“九个人。” “多少?” “九个人!” 陈敏一旁,一阵咳嗽。 “你知道他们的位置?” “知道一个大概。” “只是大概?”苏大为怒了,“你连准确的消息都没有,就要动手?” 这一次,尉迟宝琳有点脸红了。 “我们派去了十几个人,但是……”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后来,我们只好找了狮子,他又找了万年县不良出马,才打听出来。可是,那九个人并非住在一处,我们现在只能确定七个人的准确位置。” 陈敏再也忍不住了。 “慢着慢着,我好像听懂了。” 他看了苏庆节一眼,正色对尉迟宝琳道:“也就是说,这次行动,要抓九个人,而且这九个人,还并非住在一起。尉迟校尉,不是我不愿意配合,是根本没可能。” “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我们要行动九次,而且每一次,必须无声无息,不惊动其他人。” 陈敏深吸一口气,苦笑道:“丰邑坊内,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你只要一次失手,就打草惊蛇。 你知道失手会有什么结果吗?咱们的人,别想再出来,而且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 “有这么严重?” 尉迟宝琳也动容了,惊讶看着陈敏。 他虽然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但从小到大,有他老子保护。 出入的场所,或许有荒唐,可大都是光明正大。比如平康坊,比如宣阳坊这些地方,虽然喧哗热闹,却始终在官府的管控之中。而似丰邑坊,他根本没有去过,也不可能让他去。长大了,虽然知道丰邑坊,但是对丰邑坊的了解,也只是皮毛。 陈敏苦笑道:“就这么严重。” 尉迟宝琳闻听,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也有些犹豫了。 要知道,这次行动据说是长孙无忌亲自下令。 如果失败的话,哪怕有他老子护着,怕也拖不得干系。 贼你妈,怪不得程家那几个家伙一个个不露头。也就是我实在,结果被他们给坑了! 尉迟宝琳现在,有点后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章 无序之地(一)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大厅里,很安静。 苏庆节突然问道:“陈帅,丰邑坊既然如此混乱,何以朝廷不闻不问?” 他接着道:“就算丰邑坊内藏龙卧虎,以朝廷之实力,将之推平,似乎应该不难。” “苏帅可知道,丰邑坊的来历吗?” “这个,我确实不知。” 陈敏想了想,长出一口气道:“苏帅年轻,不知道也是常理。 事实上,如今的长安,很多人都不知道丰邑坊的来历。 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听家人说起,所以才会知道一些情况。据说,早在大兴城没有修建之时,关中之地,动荡不堪。胡人、汉人、诡异,都汇聚于关中,相互争斗,相互厮杀。表面上,朝廷好像可以掌控局面,可私下里,却一直处于一种无序的状态。 这种厮杀,整整持续了数百年之久。 那时候,汉人处于弱势,在胡人和诡异的双重威胁下,几乎没有容身之所。 而汉家衣冠,远在江左,也无力关照。虽有几次北伐,但最终倒霉的,都是汉家人。于是,生活在关中的汉人就聚集一起,和胡人斗,和诡异斗,每日在生死边缘。 你们读过书,当知那个时候,胡人和诡异把汉人称之为‘两脚羊’。” 大厅中三人,不约而同点头。 尉迟宝琳和苏庆节相较而言知晓不多,但苏大为却非常了解。 陈敏说的那个时代,应该叫做‘五胡乱华’。在后世,这曾经在教科书里,是汉人极为惨痛的历史。可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脑袋进水的东西,硬生生把这段历史改为‘民族大融合’时代。那时候,中原十室九空,汉家儿郎十不存一,甚至成了口粮。 苏大为道:“这与丰邑坊有关?” “当然有关。” 陈敏道:“那时候,汉人备受欺凌。 后来,有一群异人出现。他们凭借强大的势力,硬生生从胡人的朝廷手里抢下了一块地盘,就坐落于渭水之畔。他们把四处流浪的汉人聚集起来,对抗那些獠子还有诡异。慢慢的,他们成了气候,而且还招引了很多奇人异士加入,求一个生路。 地盘越来越大,甚至一度成为獠子们的眼中钉。 獠子甚至也找了异人过来,还有许多次,和诡异合作,企图联手消灭这些人。 而那些汉人,同样不愿等死,于是就有异人发出了一道江湖令,向全天下的汉人请求支援。江左的朝廷,不愿自家人才流失,千方百计的阻挠。很多人因此,甚至背负了各种罪名,不远千里来到关中。那时候,江湖大盗、亡命之徒,还有江左异人纷纷汇聚于渭水河畔,和獠子,还有诡异搏杀,很多人因此而葬身于渭水河。” 陈敏说到这里,眼圈有点发红。 而尉迟宝琳和苏庆节则显得十分激动,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他们没有见过那个时代的模样,但是能够想象的出来,那又是一种何等壮烈的场面。 两个中二少年,甚至产生了一种恨不能生于那个时代,和前辈们并肩作战的感慨。 苏大为,也握紧了拳头。 对两个中二少年来说,那或许是一种极其浪漫的热血时代。 但对于他而言,只有尊敬。 五胡乱华,对他而言确实太遥远了,有些不真实。 但他的前生,曾无数次听人提及那个血与火年代的故事。 每当汉人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站出来,不计代价,抛头颅洒热血去抗争。他们有的是出身富贵之家,受过良好教育;有的只是江湖草莽,甚至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国家。但他们都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绝不会屈服于那些野蛮的侵略者。 或许,正是这样一种信念,促使着华夏延续五千年。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后来呢?” “獠子打不赢他们,也奈何不得他们。 加之他们和诡异也有矛盾,甚至獠子和獠子之间,也有争斗。最后,他们不得不放弃消灭那些人的念头,任由他们继续在渭水河畔生活。不过,他们也不甘心,于是对外宣称,那些人是一群亡命之徒,是一群犯人,并且把他们称之为‘不良人’。” 苏大为身子一颤,骇然看向陈敏。 而两个中二少年的眼中,也都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陈敏嘴角微微翘起,对苏大为道:“阿弥,昨日你不是问我功夫是哪里学的吗?我当时告诉你说,我那是家传。其实,我那家传,就是我先祖从不良人那里学来。” “那……” 中二少年银面侠忍不住问道:“和丰邑坊有什么关系?” “前朝隋文帝登基,江山重又归于汉祚。 不过那时候的长安残破不堪,隋文帝于是下旨修建大兴城,并把大兴城重又选址,恰恰选在那那片土地上。一开始,那些人并不愿意。后来隋文帝命鱼俱罗和宇文恺前去劝说,最终说服了那些人同意让出土地。不过,他们也有条件,就是要朝廷把生活在那里的人安置进城,而后一个个飘然而去。隋文帝修建好了大兴城,可那些百姓却不愿意分离,于是又向隋文帝恳请,把他们所有人都安置在一处。 你们怕是能猜得出来,那些几百年,祖祖辈辈在渭水河畔和獠子、诡异战斗的家伙,又怎可能接受朝廷律法的约束?他们野惯了,而且历经几百年的生活和战斗,他们早就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法则。所以,迁入丰邑坊之初,他们和朝廷干了好多次,双方的死伤都不算小。当然了,他们的死伤更大,损失也更严重……” “如此说来,他们应该成不得气候吧。” “若只是他们也就罢了,可你别忘了,他们背后,还有一群不良人。” “啥?” “不是咱们,是那些当年一代代战斗在渭水河畔,保护他们的人。” 陈敏说的口渴,端起杯子,却发现杯子是空的。 尉迟宝琳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忙站起来,走到旁边打了一杯水,递到了陈敏手中。 “陈帅,你接着说。” “那些生活在丰邑坊的人,历尽千辛万苦,把那些离去的不良人找了回来。 不良人当然不会答应,于是再次发出江湖召集令。你们没有在那个时代生活过,不晓得那江湖召集令的威力。自他们第一次发出江湖召集令之后,无论大江南北,天下英豪对江湖召集令莫不遵从。对于那些江湖人而言,能够应召,那是光荣。 于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再次汇聚长安,准备找朝廷的麻烦。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良人失踪了。 而朝廷却传出了旨意,丰邑坊从此不设官府……那些人安心了,可以继续过他们的日子。当然了,只要出了丰邑坊,他们就必须遵守律法。但只要在丰邑坊内,律法完全没有用处,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要遵循丰邑坊的规矩,慢慢的,就变味了。” 陈敏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也就是从那时候,不良人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后来是跟随家父离开了丰邑坊,加入了不良人。倒不是说别的,只是不舍这名号罢了。” 苏大为三人,面面相觑。 半晌,尉迟宝琳道:“前朝拿丰邑坊没办法,本朝难道也没有办法? 太史局那边,不也聚集了很多人吗?” “太史局,就是不良人。” “啥?” “他们就是最早那批不良人建立,只不过是归附了朝廷,对抗诡异罢了。” “那……” “所以,即便本朝对丰邑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了,如今的太史局和丰邑坊已经没有太大关系,只不过那丰邑坊也成了气候。前次不良人的失踪,令很多人心生不满。可是,江湖召集令声势犹在,谁又能保证,不会再出乱子?呵呵,阿弥你现在该明白,如果闹出事端,会出现什么情况?” 苏大为苦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他突然看向了尉迟宝琳,道:“尉迟校尉,你们要抓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 尉迟宝琳有些犹豫。 一旁苏庆节开口了,道:“尉迟校尉,事到如今,你就告诉他们吧。” 他站起身,轻声道:“这骗子虽说不是好人,但也可以相信。 至于陈帅,我觉得他可以为了‘不良人’三个字做不良人,应该也是可以相信的。” 说着,他往外走,站在了大厅门口。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苏大为实在是想不起来,他有骗过苏庆节。 “好吧,既然狮子说相信你们,那我也就信你们一次。” 尉迟宝琳咳嗽两声,道:“还记得之前那场诡异暴动吗?” “当然记得。”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在那场暴乱的同时,还发生了一场刺杀陛下的案子。” “啥?” 陈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件事,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李治跑去祭拜太宗皇帝,结果发生了刺杀事件。这种事,传扬出去可不好听。更何况里面还牵扯到了一些隐秘,李治也好,长孙无忌也罢,都不想过多宣扬。好在,当日发生了诡异暴动。若不然的话,还真不太容易隐瞒过去。 倒是苏大为,显得很平静。 尉迟宝琳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当日行凶的刺客,大都死于太宗别庙。 但还有几个漏网之鱼……” “尉迟校尉,你是想说,那九个人,是漏网之鱼吗?” 苏大为已经反应过来,打断了尉迟宝琳的话。 他蹙眉道:“都过去了这么久,你们都没有抓到人?” 尉迟宝琳那张黑脸,顿时变成了酱紫色。 他哼了一声,道:“那些家伙非常狡猾,我们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们会逃离长安。其实正常情况下,他们也的确该逃走才是。 可是六月底,万年县发生了一桩灭门案。 死的人名叫杜长青……你们可能不知道杜长青何人,他是世袭梁国公,礼部尚书房遗直的妻弟。杜长青一家满门十四口全部被杀,经大理寺勘查,最终确定了凶手。 只是没想到后来再追查下去,竟查出那凶手竟是…… 大理寺随后将此案呈报于太尉府,太尉府随后确定了那些人的身份,并下令我等抓捕。” 苏大为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突然,他开口问道:“房遗直和房遗爱,什么关系?” “哦,他是房遗爱的长兄。” 苏大为点点头,又沉默了。 “这案子必须要查,凶手必须要抓,这也是长孙太尉的命令。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找狮子帮忙。只是我确实没有想到,丰邑坊竟然会如此复杂。嗯,此事确实有点麻烦,我还是回去再好好的想一想。” “等你想好了,说不定那些人就要跑了。” 不等陈敏和苏大为开口,苏庆节已转回来坐下,沉声说道。 “那怎么办? 贼你妈,又是怕打草惊蛇,又是怕引起事端,还要担心犯人跑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难不成我回去告诉太尉,我没有把握把人抓到?我是不怕丢脸,关键是那老货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在我爹面前得意。到时候,会气到我老爹。” 不愧是勋贵子弟,不管什么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脸面。 不过苏大为也必须承认,尉迟宝琳说的也有道理。 他知道,尉迟宝琳说的老货是谁,应该就是那个在后世被许多人所喜爱的混世魔王程咬金。 别以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一团和气。 他们之间的矛盾,怕也不会少了。 别的不说,秦琼生前从不与尉迟恭说话。可是在后世传说里,他俩还一起做门神呢。 至于程咬金,应该和秦琼关系更密切一些。 苏大为也是穿越过来之后才知道,程咬金也好,秦琼也罢,都不是隋唐演义里说的那样,一个私盐贩子,一个衙门的捕快。这两个人,可都是正经的官家子弟。 倒是尉迟恭,好像是平民出身。 官家子弟和平民子弟,又怎可能和睦相处? 那是先天的八字不合,太宗皇帝活着的时候还好,他死了,估计也没人能管得住这些人。 苏大为想到这里,也只能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候,苏庆节突然道:“姓苏的,敢不敢在比一次?” “啥?” 苏大为一愣,疑惑看着苏庆节道:“比什么?我为什么要和你比?” “就比,看谁能抓住那些人。” “我凭什么和你比,莫名其妙。” 苏庆节走过来,兜住了苏大为的肩膀,“上次你把我骗去了崇圣寺,自己却跑去安化大街杀了个痛快。我爹不知道你的身份,可我却知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老爹回去后把我骂的狗血淋头,说我不孝,关键时候还比不得一个异人顶用。” “那也不是我骗你的吧,我也不知道是那种情况。” “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你比。” “神经病,我干嘛要和你比?” “我……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身份爆出来。 你知不知道,你当日易容整形,结果太尉府把你当成了我。” “那不是好事吗?吃亏的是我,你还不乐意?” “你以为我愿意冒名顶替吗?小爷我顶天立地,行得正,坐得直,却因为你这家伙,心里一直不舒服。你要是不比的话,那我就把你的身份暴露出去,你看如何? 是你的功劳,小爷不稀罕。” 苏大为眉心微蹙,瞪着苏庆节。 而苏庆节也不躲闪,回瞪着苏大为。 这家伙,就吃定我会低头吗? 不过,苏大为的确是不想暴露异人的身份,亦或者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要知道,一旦暴露了身份,势必会被各方拉拢。 拒绝哪一家都要得罪人,而且他也不想投靠如今朝堂上的任何人。 他早就想好了该投靠什么人,除了我家女皇姐姐,满朝文武,谁又值得我去投奔? 只不过我家女皇姐姐还在蛰伏,所以我才不想被人知道。 最主要的是,会很麻烦…… “你不怕我揭掉你面具?” “我怕什么,你揭了我面具,大不了我不做不良人了。 虽然我承认这个差事很有意思,很吸引我,但我也不是非做不可。你要是揭了我面具,我就把你身份爆出来。到时候,有你的麻烦。我是无所谓,你可以试一试。” “贼你妈,你耍赖。” “是啊,马帅说了,想要混得开,就得耍无赖。” 马大惟啊马大惟,你可真行。 多好的一个官家子弟啊,原来挺单纯的。怎么跟了你几个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苏大为心里面,已经把马大惟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 “你干嘛要帮他?” 苏大为说着话,看了一眼尉迟宝琳。 “他是我老哥,也是我朋友。 马帅说过,兄弟是手足,老婆如衣服。衣服破了尤可换,手足断了就接不上了。宝琳是个老实人,经常被老程家那几个混蛋欺负。这次他有了麻烦,我当然要帮他。” “你帮他,把我扯进来作甚?” “本来没想着找你,可是既然见到了你,自然不能放过你。” “你这是赖上我了?” “是啊!” “看样子,我要是不答应,你是不会罢休的。” “嗯!” 看不见苏庆节脸上的表情,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点头承认,苏大为很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序之地(二)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说句心里话,苏大为一点都不想参加这次行动。 可是看苏庆节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他也知道,估计是躲不过去了。 苏庆节这家伙,其实不错。 虽说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很愉快,但是对苏大为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当然了,若有机会收拾苏庆节一顿,他也非常乐意。 毕竟,那次见面,苏大为要保护聂苏,同时不想让事态变大,所以只能被动挨打。光挨打不还手,从来都不是苏大为的性格。他也在找机会,把这一顿还给苏庆节。 “只我们两个吗?” “我会调一些人过来。” “什么人?” 陈敏插话道:“如果你想从军中调人,那就算了。 丰邑坊那边的人,都长了狗鼻子。军中行伍,特征太明显,只怕没等进去就被人看破身份。” “啥?” 苏庆节愣了一下,露出愕然表情。 很显然,陈敏说中了,他还真的是想从军中抽调人手。 “陈帅说的不错,军中行伍的特质太明显,确实不太合适。” “那我怎么办?” 苏庆节苦恼道:“难不成,从不良人中抽调?” “也不行!” 陈敏道:“丰邑坊那边对不良人很熟悉,所以也容易打草惊蛇。” 苏庆节听了这话,顿时没招了。 尉迟宝琳突然灵光一闪,道:“陈帅,你可有办法?” “办法嘛,有!” “愿闻其详。” “你们,有钱吗?” “啥?” 陈敏道:“丰邑坊里,钱可通神。” “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们想找人配合行动,必须要丰邑坊里面的人才行。 我有一个老兄弟,在丰邑坊混的不错,可以帮你们。当然了,前提是你们得出钱。” “多少钱?” 陈敏,竖起一根手指。 “十贯?” “哈哈,十贯可以带你们在里面转转。” “那要多少钱?” “一百贯,少一文钱都不行。” “一百贯?” 尉迟宝琳和苏庆节,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苏大为看了陈敏一眼,心里也暗自吃惊不小。 一百贯可不是小数目。以苏大为目前的收入,一年下来才不过二十贯上下。这一百贯……啧啧啧,确实是个大数目。 “怎么,两位连一百贯都拿不出来?” 尉迟宝琳有些尴尬,道:“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一时间……陈帅,可不可以宽限几日?毕竟这一百贯不是小数目,我虽拿得出来,但也需要时间,宽限个两天如何?” “可以。” 陈敏笑道:“那你们两天后在行动。” “这可不行。” 尉迟宝琳顿时急了,“必须要今天行动。” “可以啊,拿钱来,西市柜坊的飞钱就行。” 尉迟宝琳的黑脸,变成了紫色。 他看了一眼苏庆节,那意思好像是在说:要不,你帮忙垫上? 苏庆节摇摇头,表示有点困难。 苏大为一旁笑了,原来两位勋贵公子哥,都是穷光蛋。 看着两个穷鬼为难的样子,他非常开心。毕竟,这两位都不是普通人,能够见他们为难的机会,可着实不多。 “确定两天可以凑齐?” “嗯。” 苏大为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里?” “坐这里等着。” “哦!” 两个穷鬼被苏大为的气势压制住了,老老实实坐下来。 苏大为出去了大约有一刻钟光景,施施然就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走到尉迟宝琳和苏庆节面前,啪的就拍在了两人面前的桌上。 “签字,画押。” “什么?” “借钱不打欠条吗?” “啥?” 苏庆节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大为,然后低头看向那张纸,就见上面写着:今借到苏大为开元通宝一百贯,两日后(即八月十三日)归还一百二十贯。逾期一日,加息十贯。 落款是借款人。 “借两天就二十贯利息?逾期一日十贯利息?” “不愿意?那算了。” 苏大为说着话,就要收走欠条。 尉迟宝琳忙伸手按在了欠条上,“我借,我借。” 说着话,他提笔在借款人下面写了尉迟宝琳四个字,然后盖上了手印。 苏庆节瞪着苏大为道:“姓苏的,我看错你了,奸商!” 他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按下了手印。 苏大为小心翼翼把欠条收好,从袖中取出一张飞钱,递给了陈敏。 “十一叔,怎么和里面联系?” “你们等着。” 陈敏也不客气,收了飞钱就走。 大厅里,只剩下苏大为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一度显得有些尴尬。 “尉迟,接下来,怎么做?”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没想到丰邑坊里会这么复杂,想着进去后把人带出来就好。” “那就是,没有计划喽?” “有,但好像没啥用处。” “跟没说一样。” 苏庆节和尉迟宝琳低声交谈,却没有发现,苏大为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一卷地图进来,啪的扔在桌上。 “这是什么?” “丰邑坊的地图。” 苏大为说着,上前把地图打开,铺在了桌子上。 “长安县五十四坊,每个里坊每年都要更换详细地图。 不过丰邑四坊除外,这是三年前绘制的地图。不过想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可以用来进行参考。你们看,丰邑坊的格局,与其他里坊有点不太一样,是双十字街格局。如此一来,共分为九个大区。九个大区里,又按照双十字巷划分,共八十一区。 所以这里面的情况,确实非常复杂,街曲相连,错综复杂。如果不熟悉里面的路经,甚至有可能会迷路。刚才十一叔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那里面没一个善茬子。” 尉迟宝琳和苏庆节,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代表着街曲巷陌的线条,不禁面面相觑。 想过会有难度,可没有想到,会如此麻烦。 “说吧,你们说的那几个人,大致在什么位置?” 听了苏大为的话,尉迟宝琳和苏庆节立刻撅着屁股,趴在地图上查看。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尉迟宝琳在地图上标注出一个个的圆圈,然后抬起头来。 “分的很散啊。” “是啊,所以我们才想找你们配合。” “可问题是,按照你们标注的位置,这些人分散于四个大区中的七个小区。还有两个人,目前位置不明。这想要抓人,可不太容易,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惊动对方。” 苏庆节和尉迟宝琳,都没有反驳。 苏大为说的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的确很难。 “姓苏的,你有什么想法?” “我?” 苏大为搓揉面颊,轻声道:“说实话,我现在脑子里也是一锅粥。 分的太散了,而且咱们人手太少。除非,你们能再找来帮手,否则我觉得很难成功。” “这个时候,一下子我去哪里找人?” 苏大为蹙眉沉思,久久不语。 片刻后,他抬起头道:“我倒是有一个人,但我不清楚,他是否愿意。” “谁?” “是谁,你就别管了,反正绝对可靠。” “这个……” “你们要同意,我现在就去找他商量;你们要是不同意,当我没说。” “可你总要告诉我,这个人真的如你所言,可靠吗?” “人家老子可能比不上尉迟,但比你可一点都不差。” “哦?” 苏庆节闻听,瞪大了眼睛,“谁?” “别废话,同不同意,同意了我把人叫过来,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尉迟宝琳看向了苏庆节,苏庆节也看着他。 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之后,尉迟宝琳一咬牙道:“为了我老子的脸面,我同意了。” “那你们在这里等着。” 苏大为招呼了一声,转身又一次走出大厅。 大约过去了一刻钟的功夫,就在尉迟宝琳和苏庆节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苏大为带着安文生,就走了进来。 “你是……安大痴?” 看到安文生,尉迟宝琳愣了一下,脱口就喊了出来。 安文生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苏大为连忙伸手把他拦住,对尉迟宝琳道:“尉迟校尉,你怎么说话的?还不道歉。” “我……” 尉迟宝琳满脸通红,犹豫一下,走上前躬身一礼道:“安大……兄,刚才是我嘴贱说错了话,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不过说真的,我确实是有点出乎意料,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对了,安大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和他认识的?” 安文生冷冷道:“我是长安县不良副帅,和苏帅是同僚,我为何不能在此?” “你,不良人?” 尉迟宝琳傻了,觉得有点转不过弯来。 啥时候这不良人也成了热门? 狮子脑子进水了跑来当不良人也就罢了,安文生也跑来当不良人了? 要知道,安文生虽说也是勋贵子弟,但由于自幼就漂泊在外,和其他勋贵子弟没有什么交情。安兴贵老来得子,对安文生宠的不得了。加之安兴贵自己也是个相当淡泊的人,对安文生从来不会强加约束。哪怕安文生回来,他也没有逼迫着安文生和其他勋贵子弟交往。当然了,一些老朋友的子弟,认识一下似乎也很正常。 安文生性子单纯,说话也很直爽。 在和那些勋贵子弟的交往中,着实得罪了不少人。 那些勋贵子弟,个个都骄横无比。有时候被安文生怼的够呛,就忍不住想和他动手。 但结果嘛…… 一来二去,在许多勋贵子弟眼里,安文生属于那种无法交流的人。 他们打不过安文生,又不好在家里人面前告状,只能私下里唤安文生做‘安大痴’。 痴,在唐代,和后世‘傻子’的意思差不多。 安大痴,就是安大傻子。 事实上,唐人骂人,多以痴汉相称。 只不过他们口中的痴汉,和后世许多人所理解的‘痴汉’,意义完全不同。 “他是谁啊!” 苏庆节见尉迟宝琳态度有点怪异,于是低声问道。 “凉国公之子。” “梁国公?梁国公家的几个公子,我都见过啊。” 听苏庆节这么说,尉迟宝琳就知道他理解错了。 “不是你以为的梁国公,是凉国公,凉州的凉,安大将军的公子。” “哦!” 苏庆节,这才恍然大悟。 “他,行吗?看着文质彬彬的,跟个书生一样。” “行吗?”尉迟宝琳低声道:“他一个人能干翻程家五虫。” “程家五虫?”苏庆节有点不服气了,道:“我也可以干翻他们。” 尉迟宝琳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苏庆节眼睛顿时一亮,看着安文生的目光有了变化。 “好了,人我找来了,怎么说?” 尉迟宝琳忙道:“要是大兄能帮忙,我就放心了。” “我可不是帮你,我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安文生说着,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看了一眼地图,对苏大为道:“阿弥,怎么做?” 他这一句话,就确定了苏大为的主导地位。 尉迟宝琳张了张嘴巴,旋即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惹不起,惹不起,惹不起! 在座这几位,好像就属他最弱。 他已经从苏庆节那里知道了苏大为异人的身份。虽然不明白苏大为为何会留在长安县里,可他却不敢有丝毫的小觑。尉迟宝琳知道,从现在开始,主导权已经转换。 苏大为想了想,提笔在地图上分出三个区域。 “我和安帅负责在这两个区域抓人,你负责这个区域,如何?” “凭什么?” 苏庆节看了一眼地图,立刻大声喊叫起来:“凭什么你们两个人的区域里,有六个人,我只有一个人?” 苏大为叹了口气,一副‘我不想和你说话’的表情。 安文生看了一下苏大为划分的区域,没好气道:“这几个人所处区域相对集中,大体上都归属于东北三区之内;你这个区域,位于西南,等于是斜穿了一个丰邑坊。我想苏帅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希望你在解决了第一个人之后,可以逼问出其余两人的行踪。 这样一来,也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来,进行抓捕。毕竟,这是你们万年县的案子。” 说完,他摇了摇头,对苏大为道:“他行不行啊。” “应该可以吧,好歹也是万年县的副帅嘛。” 安文生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信任之色。 苏庆节顿时大为光火,拍案而起。 就在这时候,陈敏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丢了三枚木牌在桌上,气喘吁吁道:“今晚酉时,丰邑坊南闾中区第七曲第三家店铺,大夏綦记。不要带任何兵器,到时候那边会给你们准备,都记住了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序之地(三)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天将晚,承天门外的街鼓,照例敲响了第一通。 伴随着隆隆鼓声,苏大为一行三人,漫步走进了丰邑坊。 此事的苏大为,已经改变了样貌。 他看上去脸颊瘦削许多,眼窝略有些深陷,鼻梁看似挺拔不少。 如果说,之前的苏大为是一个俊秀小子的话,那么现在看上去,好像多了些阴森。 鹰视狼顾? 大概有一些,反正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凶恶之人。 安文生也变了模样,比原先胖了不少,生气也随之减弱许多。而苏庆节则取下了面具,微微调整了一下模样。易容整形,对三个人来说都不是多么困难的技术。 安文生和苏庆节一点就透,很快就掌握在手。 此时的三人,除非是那种对他们极其熟悉的人,哪怕面对面,也很难认出来。 苏大为在此之前,曾多次路过丰邑坊。 但进入坊内,还是第一次。 丰邑坊和其他坊市有些不太一样。当街鼓敲响之后,大多数里坊的店铺都忙于收摊,人们或是赶赴一些风花雪月之地,或是回到家中。总之,人开始变得稀少。 可丰邑坊,在街鼓敲响后,却好像一天刚开始似地。 街边的许多店铺,纷纷开门,挂起布幌。 一种极为狂热且躁动的气氛,弥漫在丰邑坊的上空。 行人,在逐渐的增加。 除了居住在丰邑坊的百姓,还有不少人正陆陆续续从外面进入,似乎昭示着一天才刚开始。 “怎么感觉着,他们刚起床的样子?” “呵呵,你日间有从这里路过吗?” “很少!” 苏庆节道:“我是万年不良,又不常在这里走动?” “闭嘴!” 苏大为连忙喝止了苏庆节,压低声音道:“从现在开始,你叫王二麻子。” “这名字太难听了。” “难听也得这么叫。记住,不要在这里提那两个字,咱们现在的身份,是关中的商贩。贺大公子是从武威来的客人,咱们今天是带他来见识见识。还有,记得叫我武阿若,不许再叫我名字。” 苏庆节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苏大为也好,安文生也罢,都是他请来帮尉迟宝琳的。 万一让他俩不高兴了,调头就走。那最后为难的,只能是他,还有尉迟宝琳。 “阿若,为何你要姓武?” “要你管。” 苏大为没好气的怼了苏庆节一句,然后操着一口道地的关中话,带着安文生往里走。 为啥姓武? 武则天是我姐姐,我为啥不能姓武? 当然,这理由苏大为不会告诉任何人。 有陈敏的吩咐,苏大为自然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来。 按照陈敏所言,他很快在南闾中区的第七曲的第三家铺子前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打铁的铺子,门口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如此情形,在长安任何一个里坊,哪怕东西两市都很难看到。而在丰邑坊里,这种景象,随处可见。 “阿若,这个字念啥?” 苏庆节指着门匾上大夏后面的那个字,疑惑问道。 “这个……” 苏大为也有点懵。 “綦!”一旁安文生开口道:“綦,有青黑色之意,也有极致之意。 《礼记·内则》曰:履,著綦。意思是说,带上裹腿,系上鞋带。 诗经·郑风·出其东门中有这样的诗句:缟衣綦巾,卿乐我员。綦巾,就是青黑色的头巾。此外,《荀子·王霸》中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声。这里的綦,就有极致之意。我们写信函的时候,有时候会用到‘言之綦祥’这样的词语,也是极致的意思。” 苏大为闻听,顿时露出敬佩之色。 他连声赞道:“贺郎才学过人,阿若佩服。” 不过,心里面却暗自嘀咕:装逼犯,认识个字很了不起吗?用不用解释这么清楚? 至于苏庆节,这时候觉得有点头晕。 安文生露出灿烂笑容,仿佛对他刚才这番言语,非常满意。 他指着门匾道:“不过这里这个綦,应该是姓氏。” “还有这种姓氏?” 说话的是苏庆节,恰到好处的捧哏。 安文生道:“当然,綦姓源于姬姓,说起来也是上古时期的贵族姓氏。 不过綦姓人大多是在中源之地,关中地区……嗯,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 安文生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爽朗笑声从背后响起。 扭头看,就见一个壮硕的中年人朝他们走过来。 “三位客人,想买点什么? 我这店里的刀剑,绝对是关中一等一的兵器。” “你是……” “我叫綦怀义,是本店的掌柜。” “你就是这里的掌柜?” 苏庆节上上下下打量那人,露出一丝不太相信的表情。 嗯,确实不太像,更像是个打铁的师傅。 那綦怀义闻听,顿时大怒,“怎么,我难道不像吗?” “啊,不是不是!” 苏大为连忙把苏庆节推到了旁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巴! 他拱手道:“在下武阿若,是我叔叔介绍我来,想要买一些趁手的兵器。” “你叔叔?” 綦怀义露出警惕之色,“你叔叔是谁?” “我叔叔叫猪儿,他说你一定知道。” 噗嗤! 苏庆节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怪不得陈敏当时把苏大为拉到了旁边低声说话时,苏大为的表情会是那般的模样。 猪儿?哈哈哈! 苏庆节强忍着笑,忙摆手对苏大为说:“我知道,我闭嘴!” 说完,他就转过身,一副欣赏刀剑的样子,只不过那肩膀却耸动不停。 “是大猪的侄子?有什么证据?” 苏大为取出一块牌子,递给了綦怀义。 綦怀义看了一眼就还给了苏庆节,摆了摆手道:“里面说话。” 他说完,带着苏庆节三人直接穿过了店面,来到后院。 后院,面积不小,至少有三亩地左右。 十几个炉子错列有致,几十个壮汉,正赤膊叮叮当当的敲打着铁器,一个个浑身是汗。 一进后院,就能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着一股子灼热的气流。 綦怀义一副浑然无事的模样,在几个炉子边上看了看,又指点了几句,带着苏大为三人,进了一间房间。 在房间里坐下,他沉声道:“你们的事情,大猪都跟我说了。 说实话,我不太想管这种事。 不过大猪是我老兄弟,这么多年,也一直暗中关照我,这份面子,我不能不给他。只是,在丰邑坊里抓人,可没那么简单。这丰邑坊里,大大小小八十八个团头,都不是良善之辈。我可以帮你们把人带出去,但抓人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插手。 另外,我丑话说前面。 如果有一点风吹草动,我的人会立刻撤走。 到时候,你们的死活与我无关。呵呵,到底是年轻气盛啊,居然敢来丰邑坊抓人。” 苏大为三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看得出来,这綦怀义对帮他们抓人这件事,并不是很上心。 “喏,别说我不给大猪面子,只要你们能抓到人,我的人会设法掩护,把人送出去。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些。” “那……” 苏庆节顿时大怒,开口就要责问。 苏大为连忙扯住了他,瞪了他一眼,然后笑道:“綦掌柜,就这么说。” “好了,怎么抓人,你们自己去想办法。 我会安排人在暗中跟着,你们得手之后,会有人接应,至于我怎么送出去,你们别管。” “可是,说好了,你给我们准备的兵器呢?” “要兵器吗?十贯一把。” “你抢钱吗?” 苏庆节再也忍不住了,怒声道:“十贯?哪有这么贵的兵器?” “十五贯!” “你……” 苏大为忙上前,一把捂住了苏庆节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闭嘴吧,咱们是来办事,不是来斗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进来了,就该有这种心理准备。 你要是不想抓人,咱们现在就走。” “可是……” “没有可是,你要不要抓人。” 苏庆节一脸的怒色,嘴巴蠕动两下,一跺脚,不再开口。 这怕是他这辈子,最感憋屈的时候了。也难怪,他是异人,在家里苏烈会照顾他,在外面,大家会看在苏烈的面子上,让他几分。哪怕是做了不良人,他也有一帮子苏烈的亲卫跟随。在万年县这几个月,他只负责抓人打架,根本不用担心其他。 他惹的麻烦,马大惟会给他擦干净。 苏庆节,根本不需要为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情而费心。 可是现在,他才算是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一个不良人的艰辛…… 安文生看着他,轻轻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大为道:“綦掌柜,就依你所言,十五贯。” “你是大猪的人吧。” “哦,是的。” 綦怀义哈哈大笑,指了指苏庆节,又指了指苏大为,道:“你是个聪明人,离他远点。” 说完,他也不理苏庆节快要滴出水的脸色,拍了拍手。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昆仑奴,黑漆漆的,一头卷发。 他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把托盘放在了桌案上,然后掀起了托盘上的布。 “你……” 苏庆节看清楚托盘上的武器,忍不住又想说话,却被安文生一把就捂住了嘴巴。 “怎么样?” 綦怀义笑眯眯看着苏大为问道。 那托盘上,放着三口长不到一尺的短剑。 羊角剑柄,半尺长的剑身。苏大为走过去,伸手拿起一把,按住绷簧,仓啷一声拔出短剑。 刹那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序之地(四)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好剑!” 不等苏大为开口,一旁的安文生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綦怀文露出赞赏之色,道:“有眼光,识货!” 他走上前,拿起一把短剑,道:“你们进来办事抓人,需小心谨慎。 虽说丰邑坊不禁武器,但终究有些醒目。这宿铁匕,是我从星宿海的原石中提炼出了寒铁打造而成。一百斤原石,也不过提炼一斤寒铁。它不仅削铁如泥,且内有乾坤。你们既然敢进来丰邑坊,想必身手不弱。运劲试试看,会有惊喜。” 惊喜? 安文生走上前,好奇拿起剩下的一把短剑。 他押绷簧拔出短剑,虚空挥舞了两下之后,手一抖,剑身骤然暴涨,化作三尺青锋。 “这是……” 安文生惊讶不已,失声喊道。 一旁的苏大为和苏庆节也都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都能感受出来,那暴涨的剑身,赫然是元炁所化。 “十年前,有星宿海商人带了一大批的原石来到长安贩卖,可惜无人识货。 我也是偶然间从他手里买了原石回来提炼,而后发现了这个秘密。可惜,等我后来再去找他时,他手里已经没有原石。三年后,那人又来长安,对我说他发现的那个原石矿,已经被朝廷驻军,即便是他,也无法再找来同样的寒铁原石。 那些原石,我一共就打造出了三把宿铁匕。 十贯一把,是我当年买原石的价钱。这还不算我提炼,打造宿铁匕的开销……不是我吹牛,这三把宿铁匕若流入市面上,便是千贯也买不来。可惜,有人不识货。” 苏庆节脸通红,吭吭哧哧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大为笑道:“綦掌柜,他小孩子,跟他计较什么?” “一千贯,我要了。” 安文生突然开口,道:“三把宿铁匕,三千贯,我砸锅卖铁,三天内也会给你凑齐。” 咦? 苏大为看着安文生,道:“贺郎君,你不是说你已经没钱了吗?” 安文生顿时满脸通红,显得有些难为情。 “这个,凑一凑,总是可以凑出来的。” 你个不要逼脸的家伙,三千贯你三天就凑出来了,七八百贯你说没有办法? 苏大为指着安文生,半天说不出话来。 安文生则低着头,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轻声道:“这不能怪我,你那件事情,八字都没有一撇呢,我怎么敢一下子把家底都拿出来?这宿铁匕不同,东西就在我面前,别说三千贯,就算是三万贯,我实在不行就去找我师父,应该不难。” 苏大为,沉默了! 你说的好有道理。 安文生的想法,他当然能理解。 你红口白牙的说了一通,却没有一点实物摆放在面前。 安文生能够仗义拿出三百贯,已经可以算作是超级大水喉了…… 綦怀义不知道他们两个再说什么,道:“说了十五贯,那就十五贯,一共四十五贯,回头我会找大猪要。至于你说的三千贯,还是留着吧。这里是丰邑坊,我可不敢拿。” 所谓财帛动人心。 綦怀义一下子暴富,定然会引得许多人关注。 百十贯的都还好,三千贯……那弄不好会惹祸上身。 他之所以拿出这三把宿铁匕,倒不是为了赚钱,更多是因为看在陈敏的情分上。 若非陈敏,别说三千贯,就算是三万贯,他也不会卖。 “那,多谢綦掌柜。” 三个人当中,苏大为兜里最干净。 别说十五贯,你让他现在那个一贯钱出来都难。 好在綦怀义没让他现在就拿钱,也多少让他安心了。 到手的宝贝,打死都不会再拿出去。苏大为二话不说,就把那宿铁匕揣进了袖子里。 安文生也不客气,把手里的宿铁匕收好。 目光,落在綦怀义手里那把宿铁匕上,见綦怀义把宿铁匕放回托盘,他刚要伸手,哪知有人比他更快,唰的一下子,就把那宿铁匕拿在手上。 “王二麻子,你不是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但我觉得,我二姐会喜欢。” 苏大为幽幽道:“可你二姐如今在太原。” “我先留着,等二姐回来了,我再送给她,不可以吗?” 苏庆节满脸通红,但有非常坚定的把宿铁匕收起来。 他那模样,让苏大为觉得好笑。 “好了,做你们的事情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綦掌柜,有空出来,请你吃酒。” “吃酒就算了,我在胜业坊有一家铺子,若能多与些方便,就就算是请我吃酒了。” 胜业坊? 那是万年县治下。 苏大为和安文生几乎不约而同,齐刷刷看向了苏庆节。 苏庆节先前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占了一个大便宜。听到綦掌柜的话,他在苏大为二人的目光注视下,挺起了胸膛。 “綦掌柜放心,我保证胜业坊中,无人敢去招惹你的铺子。 对了,你的铺子叫啥名字?” 不等綦掌柜开口,苏大为和安文生已经拖着他往外走。 “你们作甚?” “你这头蠢狮子,回头去胜业坊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怎么查?” 苏大为用一种不忍直视的目光看着苏庆节,轻声道:“綦掌柜的姓氏如此独特,很难查吗?” “我……” 苏庆节还想争辩两句,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是啊,这个问题,好像是有点蠢! “綦掌柜,我们走了。” “好走,不送。” 綦怀义也不相送,转身在屋里坐下。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回味之色。 片刻后,他突然笑了,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有趣的小子。” 抬手拍击两下,之前那个托盘的昆仑奴进来,躬身一礼道:“掌柜的,有何吩咐?” “他们走了?” “已经出去了!” “叫人跟着,按老规矩办。” “是。” “对了,告诉下面,这次要送出去的猪有点多,大家辛苦一点,酬劳加倍。” “明白。” 昆仑奴答应一声,便转身出去。 看得出来,綦怀义并非第一次做这种勾当。 他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活动了一下筋骨,自言自语道:“看样子,丰邑坊今晚,要热闹了!” ++++++++++++++++++++++++++++++++ 苏大为三人出了綦记,天已经黑了。 此时的丰邑坊,在夜幕中迸发出了勃勃生机。 街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街头巷尾,有打把式卖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一家家店铺门前,都是灯火通明。 在这里,你想吃的,想买的,无论是否是违禁品,只要拿钱出来,都可以随意购买。 “他们,不怕官府追究吗?” 苏庆节忍不住,在苏大为耳边低声道。 “官府,管不到这里。 他们只要不造反,没人会在意他们做什么。狮子,这里是无序之地,什么律法道义都没有金钱和拳头来的有用……不过,看着吧,这种繁华荣光,持续不得太久。” 苏大为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巷陌。 大街上,更加繁华和喧嚣。 说来也奇怪,在这种喧嚣和嘈杂之中,一切又显得格外平静。 这种场面,苏大为还真的是没有见识过。 包括他的前生,最多也就是在电影电视里,从一些港片中,看到过类似的景象。 叫什么来着? 对了,九龙城寨! 嗯,如今的丰邑坊,和港片中的九龙城寨颇为相似。 他们一路走出中区,见到了各种罪恶的景象。小巷深处,一群泼皮正在持械斗殴;可就在巷口,几个衣装暴露的女子,却在招揽客人。路上行人,都熟视无睹。 “你待会儿行动,要小心点,知道怎么逼问吗?” “知道。” “别闹出太大动静,问出消息后,就到东壁中区那边和我们汇合。” “明白。” 苏庆节一改先前的稚嫩表现,露出了郑重表情。 抓人? 他可是专业的。 这几个月里,被苏庆节抓到的恶人,已超过了两位数。 但苏大为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毕竟,苏庆节的经验实在是太少了。两个月的不良人,他又能了解什么?马大惟说穿了,只是让他做一个攻坚手。那些真正的阴暗勾当,自有胡麻子他们出面。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苏大为暂时也找不到比苏庆节更合适的人选。 叮嘱了一番苏庆节,三人在路口分手。 看着苏庆节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之中,安文生突然道:“阿若,我怎么觉得,他不太靠谱啊。” “年轻,见识少罢了。” “你这话说的,我记得你好像比他小。” “可我没有一个叫苏烈的老子。” 安文生哈哈大笑,口音随之出现了变化,带着几分武威的口音。 他和苏大为并肩而行,恍若一个浑不知世道险恶的公子哥,一路走一路问,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这家伙,绝对不是他表面上看去的那么单纯。 不过想想,似乎也不足为奇,安文生从小跟着他师父四处流浪,眼界和历练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苏大为突然间,有些好奇:这安文生的师父,又是什么人呢? 就这样,两个人不知不觉,就到了丰邑坊东壁。 苏大为和安文生点点头,在一个岔路口,突然分开来,一个往西走,一个往北走,很快就被人群淹没。他们根据丰邑坊的地形,绝对从两边开始抓人,最后在东壁中区汇合。 这次行动,有点麻烦。 说实话,哪怕苏大为有异人手段,在这次行动中,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这是一次需要冷静和智慧的行动,暴力手段固然不可少,但更多的,是要看临场反应。 只是,綦怀义的人在哪里? 苏大为一路下来,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序之地(五)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牢丸,听上去是不是有点陌生? 不过它的另一个名字,在后世却世界闻名,就是饺子。 在唐代,饺子不叫饺子,叫馄饨或者牢丸。没错,馄饨不是后来的馄饨,其实就是饺子。但如果你在唐代的任何一个地方,看到有一家店铺叫做XX饺子馆的话……别犹豫,立刻报警。不对,是报官。因为这饺子馆的老板,一定是个穿越者。 丰邑坊东壁西区第九曲的巷口,有一家帖记牢丸,主打的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饺子。 这牢丸店的生意不错,饺子味道极好。 好像,有蟹黄? 苏大为在店里要了一碗饺子,吃了一口,不由得暗自称赞。 别以为后世的厨艺如何,论吃,我大吃货国自洪荒时代,人们就有着非凡的天赋。只不过限于对食材辅料和工具的问题,他们可能比不上后世的厨子。但是在同等条件下,你们就会发现,这些古人对吃的想象力和素养,远超过后世人。 真味! 最纯正的真味,和后世那种用味精酱油等堆砌出来的口感相比,这个时代的味道,是最正宗的食材的味道。 就是有点贵,一碗饺子居然要三十钱,忒他妈的黑了。 不过,这里是丰邑坊,别想吃霸王餐。 店里的掌柜和伙计看上去都是和蔼亲善,可如果你敢说兜里没钱,或者抱怨一句太贵的话,这些人马上会变了脸色。他们会热情把你后巷里,然后和你亲切交谈。即便是最后闹出人命,那也是活该。丰邑坊里死个把人,有什么稀奇? 这里,每天都在死人! 苏大为不想惹事。 虽然饺子有点贵,但味道好,也算是物有所值。 他慢慢品尝饺子,在一盘饺子吃了一半的时候,就见一个瘦高个从外面走进来。 瘦高个好像是个熟客,直接从柜台上拿了一壶酒,然后找了张桌子坐下。 他没有点菜,掌柜也没有来问。 过了一会儿,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就端了上来。 瘦高个似乎饿坏了,一口酒,一个饺子,狼吞虎咽吃完,然后丢了一陌铜钱在桌上,起身往外走。 苏大为,也站起身来。 他和那瘦高个前后脚走出牢丸店,猛然快走两步,装作不小心的样子,一下子撞在那人的身上。手心,流转电光。那瘦高个一个哆嗦,普通就倒在了地上,抽搐不停。 “喂,你怎么了?” 苏大为好像是被吓到了,连忙弯下腰,大声呼唤。 这时候,牢丸店的掌柜也出来了,看到这一幕,连忙道:“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刚才我出来,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结果他…… 这家伙,别是想要讹钱吧。” “这不是庞焕龙吗?刚才还好好的啊。” “掌柜的,你可要为我作证,真不是我做的。” 那掌柜的目光,在庞焕龙身上停留了片刻。 庞焕龙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口吐白沫,两眼之翻。 “这厮,莫不是有癫疾?” 掌柜自言自语,然后目光落在了苏大为身上,“你惹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没说不解决啊,可你总要让我知道,该怎么解决吧。” “他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顺着这条巷子往里走,第六个门就是。” “好好好,我知道了!” 苏大为手忙脚乱,把庞焕龙搀扶起来。 一只胳膊架在肩膀上,他扶着庞焕龙往巷子里走。 “掌柜,有事吗?” 牢丸店的伙计走过来问道。 那掌柜看着苏大为两人背影进入巷陌,搔搔头,转身往回走。 “庞郎有癫疾?” “那谁知道……不过我听人说,他最近好像输了不少钱,气急攻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吗?” 掌柜随即笑道:“和我有甚关系。” 他挥了挥手,示意伙计去干活。然后回到了柜台后面坐下,看着那一陌铜钱,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苏大为按照掌柜所言,把庞焕龙架到了门口。 从他腰上取下钥匙,打开房门。 一股子酒臭味迎面扑来,他眼中立刻闪过一抹银光,刹那间这房间里的情况一目了然。 一堂一厢的普通宅子。 客厅里乱糟糟的,杂物散落一地。 苏大为把庞焕龙搀扶进屋,扶着他在桌旁坐下,然后点亮了油灯。 这家伙的日子倒是过的不错,有酒有肉的,很是自在。苏大为确定客厅里没有问题之后,扶着庞焕龙进了厢房。这里面更乱,床榻上还有几件女人的内衣,应该是那些暗娼留下来的。屋子里空气不是太好,有一股子……嗯,很奇特的味道。 苏大为把庞焕龙放在床上,想了想,两指并拢,化为剑指,点在了他身上。 手指上,电光流转。 那庞焕龙突然瞪大了眼睛,身体抽搐的更加剧烈。 当苏大为抬起手的时候,他脑袋一歪,就昏迷过去。 搞定一个,收工! 苏大为站起身,迈步往外走。 綦怀义的人呢?不是说会跟着我吗?怎么不见人影? 苏大为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就见巷子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他有点疑惑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出现,紧跟着就见黑暗中,漂浮着一口白牙。 吓得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后退一步。 “郎君,货呢?” “什么货?” “你要运的那头猪呢?” “猪?” 苏大为先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这应该就是綦怀义的人。 他定睛看,门外之人肤色黝黑,黑的有点渗人。 这家伙,是非洲人吗? 苏大为心里疑惑,但却没有迟疑,迈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人在里面,你们怎么运走?” “这个嘛,郎君不用问,我们自有办法。” 说着,那一口白牙,再一次漂浮在黑暗之中。 行有行规,人家既然不说,苏大为也不可能强迫。 他只要知道有人跟着协助就好,其他的事情,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那我走了。” “郎君自便。” 这黑小哥一口流利的大唐官话,说的那叫一个溜。 苏大为把钥匙丢给黑小哥,朝巷子两边看了一眼,然后朝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黑小哥接过钥匙,也不客气,取出一个火折子擦亮,在门外晃动两下。 黑暗中,从房屋边上的地面,钻出两个黑小哥。 三人进屋,找到了庞焕龙。 为首的黑小哥也不客气,从腰里取下一个葫芦,掰开庞焕龙的嘴,倒了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液体。然后他又把葫芦系在腰里,一摆手,操着一口土话道:“开工,两贯到手。” 另外两个黑小哥嘿嘿一笑,上前架起庞焕龙往外走。 黑小哥走在最后,把房门锁上,钥匙随手丢到了旁边的一口水井里,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 还真是,鼠有鼠路。 苏大为发现,在这丰邑坊里,五花八门的行当真是应有尽有。 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这丰邑坊的人们,自有他们生存的手段,令人为之赞叹。 而且谁又能想到,在大唐时代,天朝治下就有黑小哥存在?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长安。 不过,这些都不是苏大为需要考虑的事情。 他解决了庞焕龙之后,匆匆离去。 根据苏庆节提供的情报,他很快就找到了第二个目标。 这第二个目标,名叫白甲,绰号大力天尊,据说神力惊人。 苏大为在东壁北区第六曲第三家,找到了白甲的落脚处。这是一个客栈,里面的人很嘈杂。想要不露行藏,必须要速战速决才行。白甲住在二楼的最里面房间。 这在给苏大为提供了难度的同时,也提供了方便。 苏大为穿过大堂,直接上了二楼。 沿着回廊往里一直走,在最后一间客房门外停下脚步。 处于本能,苏大为运转鲸吞术。不过,他的脸色却突然一变,露出了一丝惊愕之色。 苏庆节的情报有问题,白甲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而是有两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序之地(六) “大郎还犹豫什么?只要你把那张图交出来,立刻就能拿到一千五百贯。 我家主人可以想办法送你们离开长安,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你们能说出名字来。 一千五百贯,已经不少了!” “可我们有九个人,分下来一人还拿不到两百贯。” “大郎,这是你们的事情。 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一千五百贯成交。”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没错,情况的确是不一样了,你们几个刺杀皇帝失败,如今被朝廷追查,只能躲在这丰邑坊里,如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可是我家主人还是想要和你们交易。” 哐当! 屋里传来了一声响。 紧跟着,就听白甲怒道:“姓金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郎,我说的意思非常清楚。 其实你也很清楚,你们现在已无路可退。 当初雇用你们刺杀皇帝的人,恐怕也不想你们活着。这一点,你非常聪明,没有回去找他们。否则你们几个现在,恐怕已经变成了死人。你让人找我,不就说明你们现在已经没了别的退路吗?东西交给我,钱你们拿走,从此远离长安,岂不美哉?” 和白甲说话的人,姓金。 他的口音,听上去有点古怪,不似中原人士。 苏大为屏住了呼吸,站在距离房门口几步远的地方,趴在栏杆上,看似在看楼下的风景。可是,鲸吞术却运转起来,他调动元炁,把里面的对话,听得十分清楚。 有意思! 苏大为看着楼下,嘴角微微翘起。 原以为只是抓几个刺客,没想到还有惊喜出现。 “可是,一千五百贯,太少了,再加点吧。” “一千八百贯,我家主人只能出这么多。” “怎么交易?” “我这里有飞钱,也可以用黄金代替。 不过我觉得,黄金有点不方便。你们懈怠那么多黄金,终究不是很安全,倒不如飞钱来的方便。持此飞钱,你们可以在巴蜀、岭南和太原兑出钱来,然后远走高飞。” “三千贯,三千贯就成交。” “两千贯。” “两千七。” “两千五,只有这么多。” “好,两千五,成交!” 在几次讨价还价之后,双方最终确定了金额。 苏大为有点犹豫,该如何是好? 是现在就进去,解决屋里的两个人?亦或者说,放长线钓大鱼。 可惜,他不知道綦怀义的人在什么地方,否则也可以找人来帮忙。 该如何是好呢? 苏大为心里有些纠结,目光在楼下扫过来,扫过去。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他转身往回走,从二楼下了一楼,直奔大堂正中央。 大堂中央,有一张桌子。 一群人正围着桌子耍钱,高大虎赫然在其中。 苏大为走到了高大虎的身边,伸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贼你妈,谁啊。” 高大虎这时候正赌的兴起,被人搭在肩膀上,顿时勃然大怒。 他扭头破口大骂,正想要发飙。 忽听耳边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高帅,是我。” “你……” “苏大为。” “啥?” “继续耍钱,别东张西望,听我说。” 苏大为嘴唇蠕动,把声音送入了高大虎的耳中。 “听着,我正在执行太尉府的一个任务,需要你的帮忙。” “啥?” “别乱说话,耍钱啊。” 高大虎,有点懵了。 他点点头,随手把一陌钱丢进赌池里。 “听着,我在帮太尉府抓捕一个人,但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 二楼最里面的乙字房里,有两个人……别乱看,耍钱。” “好!” 高大虎连忙答应,不过他的心思,已经跑去了九霄云外。 昨天,他回家后,把日间在县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高大龙。 当时他还提议,要不要收拾苏大为一下。 哪知道他这提议才一出口,就被高大龙劈头盖脸打了一巴掌。 “你还想教训别人? 知不知道,今天这些事,是县君在教训你。 我让你在县衙里站稳脚跟,可不是让你去当大哥,把你们不良帅架空。 合作,你懂不懂,我要你去,是为了合作。我需要官府能为我撑腰,平定眼前的局势。我刚坐上大团头,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我死?我们必须要得到官府的支持。” “那……” “听着,给我老实点。 张超的死,是给你一个教训。 官府里,藏龙卧虎,你根本就不清楚人家的背景。那苏大为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是个小人物的话,裴行俭会亲自出马为他站台?你这猪脑子,好好想想这里面的状况。听着,我要你从今天起,在衙门里老老实实,不要再去想着做什么不良帅。 官府,不可能让你去执掌不良,你要做的只是获得官府的好感。 多去和你们陈帅说说话,和其他几位副帅打好关系。至于咱们的人,也要老老实实,别想着压别人一头。只要你能在衙门里站稳了,其他事情,我自会为你谋划。” 想不明白! 高大虎被揍了一顿,心里不太舒服。 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高大龙的好意。 不说别的,就凭苏大为这一手传音入密,就足以说明,他非比寻常。 原来,他是太尉府的人。 高大虎的心思,已经从赌桌上移开,低着头道:“苏帅,你说,我听着。” “乙字房里,有两个人。 是太尉府要抓捕的要犯。其中一个人,我会对付;但另外一个人,我需要放长线钓大鱼。一会儿他出来,你就盯着。不要惊动他,看他会去什么地方,明白没有?” “明白了。” 高大虎点了点头,想要再问两句。 忽然,楼上的房门开了。 一个个子矮小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 他挡着房门,和里面又说了两句,便转身沿着长廊往楼下走。 “就是那个矮子,认清楚没有?” “认清楚了。” 苏大为点点头,拍了拍高大虎的肩膀,“记住,别惊动了他,只跟着就好,别乱来。” “明白。” 高大虎说着,突然把身前的钱收起来。 “不赌了不赌了,贼你妈,总是我输,不赌了。” “哈哈哈,二郎才输了几把就不赌了?莫不是有了相好的,想要省下钱买胭脂吗?” 高大虎也是这里的常客,大家基本上都认得他。 他笑着抓起一陌钱就砸了出去,“贼你妈,老子买来胭脂,准备送给你娘呢。” 一众赌徒,又是一阵嘻嘻哈哈。 矮个男人从楼上下来,路过赌桌的时候,听到高大虎等人的吵闹,停下来看了一眼。 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抹不屑之色。 不过他并没有停留,而是径自往大门外走。 高大虎嘻嘻哈哈的就着矮子往外走,看样子似乎好像是急着去找女人,又惹来一阵嘲笑声。 趁着高大虎退出,苏大为也紧跟着离开了赌桌。 他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再次来到了乙字房门外。 向周围看了看,他伸出手,在门上啪啪啪敲了两下,模仿矮个男人的声音道:“大郎,大郎,开门!” “不是说好了明天交易吗?怎么又回来了……你是谁!” 白甲骂骂咧咧打开了房门,抬头看见苏大为,他一愣,脱口而出道。 这家伙的反应很快,身形迅速向后退。 只是,他快,苏大为更快。 没等他喊出声来,苏大为已经到了他跟前。 手掌中,电光流转,啪的就怼在了白甲的脸上。 这一次,白甲扑通一下就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停。 苏大为则飞快关上了门,把白甲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他蹙眉,向四周看了一眼。 眼珠子一转,他转身就走出了房间,把房门拉上。 就在房门被拉上的时候,窗户被打开了。两个黑小哥从窗子外爬进来,看到昏迷在床上的白甲,为首的黑小哥一招手,另一个黑小哥上前,用褥子把白甲裹在里面,扛在肩上,就窗口又爬了出去。黑小哥随后也从窗户出去,轻轻把窗户合上。 与此同时,苏大为已经离开了客栈。 他不清楚綦怀义的人是如何行动,但他相信,綦怀义应该不会乱来。 綦怀义说了,只要他把人搞定,其他的事情他会负责。 从之前的庞焕龙来看,綦怀义不是信口开河。既然如此,苏大为也就不用去操心后面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两个人,剩下还有一个,解决了之后,就可以和安文生汇合。 想到这里,苏大为也不敢停留,直奔北里而去。 根据苏庆节提供的情报,他要抓捕的第三个人名叫铁罗汉南三郎,泉州人士。据说,此人一身横练功夫已经练到了极致,可刀枪不入,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狠角色。 南三郎好渔色,在丰邑坊有一个相好。 他躲进了丰邑坊之后,就住在相好的家里,平时也很少出门。 这个就有点麻烦了! 也就是说,南三郎并非一个人住,要动手的话,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苏大为一路走,一路想着对策。 就在他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忽听得大街上一阵骚乱。 他愣了一下,忙闪身躲进了路边的一条小巷里。就看到两道人影在大街上狂奔。 跑在前面的,是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 他个头不高,速度奇快,身法极其灵活。街上的行人不少,可那人却丝毫不减速,好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钻过。而后面的人,却显然不具备他的这种能力。不过,那人却另有手段,他身形如电,踩着行人的脑袋飞奔,和那矮小男子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什么情况? 苏大为一眼认出,后面的男子,正是安文生。 看样子,他这是失手了? 獐头鼠目的男子眼看着要从巷口跑过去,苏大为眼珠子一转,一道银蛇从指尖飞出,正中那男子的身上。那男子啊的一声叫,扑通就倒在了地上。而这时候,安文生也追上来。他朝巷子里看了一眼,也不废话,冲到那男子身前,一把将他抓住。 安文生抓住了那男子之后,扭头就要走。 可这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丰邑坊闹事。” 几个人影,飞奔而来。 安文生见状眉头微微一蹙,一手拎着那男子,腾身而起。 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化作一团雾气。 “是诡异?” 有人大声惊叫。 刹那间,大街上乱成一团。 诡异? 苏大为愣了一下,疑惑看着半空中那团雾气。 雾气正在慢慢消散,可是安文生却不见了踪影。 这好像是一种类似于他浮光掠影术的一种道术,但感觉着,好像又有一些不太一样? 几道人影已经到了长街当中。 为首一人,眉头微蹙。 他抬起头,看着半空中正在散去的雾气,突然冷哼一声道:“诡异焉敢如此张狂? 这里是丰邑坊,看你能逃去哪里!” 说着话,他的身形一晃,在原地失去了踪影。 长街上,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苏大为站在巷子里,眸光一凝,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丰邑坊里,竟然也有异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序之地(完) 丰邑坊内,有异人? 说句实在话,苏大为对此并不是特别惊讶。 真以为丰邑坊里的,只是一群普通江湖人吗?如果没有一些狠角色,朝廷也不至于会投鼠忌器。 丰邑坊之所以能够存在,按照陈敏的说法,是那劳什子江湖召集令。 可是,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江湖召集令能有用吗? 最早的一批不良人,是由一群异人组成。 那些异人后来一部分投靠了朝廷,组建了太史局;另一部分异人呢?或者走了,或者留在丰邑坊中,充当着丰邑坊的保护伞。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又非常合理。 这是无序之地,但实际上,看似无序,实际有序。 这里遵循着最为原始和基本的秩序,那就是弱肉强食。 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不过,安文生暴露了…… 苏大为倒不是很担心安文生的安危,只要他能跑出丰邑坊,那就会平安无事。毕竟,尉迟宝琳就在丰邑坊外的延平门接应。相信丰邑坊的异人,也不敢追杀出丰邑坊去。毕竟,丰邑坊外遵循的是律法,到时候他们面对的,很可能会是太史局的人。 苏大为现在倒是觉得,这太史局,好像很有意思。 但他没有想太多,因为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安文生暴露之后,很可能会惊动南三郎那些人……也不知道苏庆节那边进行的如何?虽说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但他还要负责问出另外两人的下落,任务也不算轻。 加快速度,干掉南三郎! 苏大为想清楚之后,立刻沿着巷陌,直奔南三郎的藏身处。 他躲在北里东区第一曲第一家。 房子是他相好的房子,周围也很热闹。所以,如果有半点疏忽,就可能会暴露行藏。苏大为远远的观察了许久,想了无数种方案之后,最终决定,还是正面硬扛。 他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到门外,伸手敲了敲门。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已经得到了消息。 于是,他模仿了白甲的声音道:“三哥,三哥,是我啊!” 屋子里,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 苏大为眉头一蹙,再次敲门道:“三哥,不好了,好像有朝廷鹰爪混进了丰邑坊,庞焕龙已经出事了。” 屋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苏大为没有再犹豫,一巴掌震断了门闩,拉门进入了屋内。屋子里,有一股血腥气,很浓。苏大为眼中银光一闪,漆黑如墨的房间,顿时变得如同白昼一样明亮。屋子正堂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些酒菜,不过已杯盘狼藉。 一个魁梧壮汉,倒在桌边。 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地面上流淌着鲜血。 苏大为心头一紧,忙向四周打量,却不见一个人。 怎么回事? 他连忙关上门,点上了油灯,走到那尸体的边上,蹲下身子查看。 从五官相貌上来看,死者就是南三郎。 他相好呢? 为什么只有南三郎一个人在这里? 苏大为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困惑,仔细查看了一下南三郎的尸体。 致命伤口在脖子上,喉咙被人一道割断。 应该是面对面下的手,对方出手很快,以至于南三郎没有一点防备,就被一刀毙命。 凶器,应该是一口薄如蝉翼的弯刀。 这一点,从南三郎脖子上那一道伤口可以看出端倪。 苏大为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副画面。南三郎吃的有点醉,和一个女人调笑着。突然,那女人挥手一刀……她的刀,应该是藏在袖子里,否则南三郎虽然吃多了酒,也应该会有所觉察。这一刀很快,直接割断了南三郎的喉咙,南捂着脖子,撞翻了凳子,倒在了桌子旁边。而那女人则收起凶器,从……屋子的后门离开? 苏大为睁开眼,快步走进后堂。 的确有一个后门,门没有上拴,可以很容易推开。 走出后门,是一条小街。 小街看上似乎四通八达,至少和三条街连通。 凶手离开之后,可以从容撤离。 南三郎的相好! 苏大为转身又走进了房间,看着大堂里的一幕景象,轻轻摇头。 “郎君,可以收工了吗?” 黑小哥仿佛似鬼魅一样,从后屋出来。 他也看到了南三郎的尸体,却浑不在意,笑眯眯道。 “你,叫什么名字?” “郎君,这不合规矩。我们这些人,是不可以……我叫莫里。” 黑小哥一开始,并不愿意配合。只是当苏大为把宿铁匕放在他脖子上的时候,那渗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立刻改口,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南三郎的女人,何时离开这里?” “你在说什么?” 莫里脸色一僵,强笑一声。 苏大为手上稍稍用力,宿铁匕立刻割破了莫里的脖子,吓得他连忙道:“半个时辰之前,半个时辰之前。” “我要知道那个女人的来历,有没有问题?” “这个嘛……只要她在丰邑坊出没,就没什么问题。 不过呢……” “找到她,告诉綦掌柜,你可以得到十贯钱。” 莫里的眼睛一亮,立刻露出了标志性的一口白牙,道:“没问题,给我三天,我一定会把她老底查出来。” “好,就三天。” 苏大为收起了宿铁匕,从正门离开。 莫里则松了口气,拍了拍手,两个黑小哥从后屋出来。 “死猪一头,拖走。” “死猪也要?” “两贯钱呢,你不要的话,我要。” “莫里哥说笑,两贯钱,怎样都行。” 说完,两个黑小哥架起了南三郎的尸体,往外拖。 莫里则从腰间取出了一个纸包,洒在地上的血液上。他随后清理了痕迹,从后门出去之后,从地道离去。 苏大为,则蹲在不远处一间屋子的屋顶上,看着莫里等人,消失在地道中。 嘴角微微一翘,他大体上已经知道了这些人是如何把人运出丰邑坊。在这丰邑坊的下面,一定有一个四通八达的地道。莫里他们就是通过地道,把人运出丰邑坊。 不过不知道,这地道是莫里他们挖的,还是另有他人建造? 苏大为从屋顶跳下来,沿着小巷走到了大街上。 虽然对丰邑坊还不是特别了解,但他觉得,这个丰邑坊的存在,的确是很有意思。 无序之地? 呵呵,不!这个地方的秩序,比之外面更加森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事 丰邑坊,依旧喧嚣。 但是在喧嚣背后,似有隐藏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 由于安文生的暴露,苏大为也不清楚他的任务完成情况。不过,他还是按照先前约定好的计划,来到了中区的一家店铺里。没过多久,苏庆节就匆匆的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 苏庆节坐下后,立刻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 “我怎么觉得,气氛有点不一样?” 苏大为低声道:“贺郎君暴露了!” “啥?” “丰邑坊里有异人,他暴露了身份,结果被异人追赶,不知去了何处。” “这里有异人?” “废话,若无异人坐镇,你真以为靠着一帮子江湖人能对抗得了朝廷? 不过别担心,贺郎君聪明的很。他见过市面,即便是暴露了身份,也不会有危险。 你那边的任务,完成如何?” 苏庆节眼中,闪过一抹忧虑之色。 他轻声道:“已经完成了。” “口供问出来了?剩下两人,藏身何处。” “都抓到了。” “这么快?” 这一次,轮到苏大为惊讶了,看着苏庆节,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苏庆节笑了笑,“说来也是运气好,我找到那家伙的时候,他竟然和另外两人在一起。 嘿嘿,虽然费了些手脚,但胜在一次解决。” 苏大为一怔,随即看着苏庆节,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原以为苏庆节这边会最麻烦,可没想到……他和安文生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纰漏。结果呢,安文生那边还是暴露了,而苏大为这边,也出现了意外变故。 原本最有可能出意外的苏庆节,居然顺顺利利就搞定了一切。 你,难道是位面之子吗? 苏大为心里暗暗吐槽,看着苏庆节那有些得意的小人嘴脸,实在是很想揍他一顿。 “那就是说,任务完成了?” “如果贺郎君那边任务完成了,那就是全部完成了。” “既然如此,走吧。” 苏大为说着话,就起身往外走。 苏庆节一愣,忙站起身更上来,低声道:“不确认一下贺郎君的任务吗?” “怎么确认。” 苏大为看了他一眼,道:“没发现,丰邑坊里的气氛已经变了吗? 再不走,怕走不成了。我三个,你三个,不管贺郎君那边情况如何,都可以让尉迟回去交差。不要再想着出风头了!如果真的出现意外,你和我都担不起这责任。” “好吧!” 苏庆节显得有些不甘心,但是也知道轻重。 两人各自施展道术,消失在街角的僻静处。 就在两人离去后不久,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街角。 他蹙眉怂了怂鼻子,自言自语道:“元炁!” 转身,看着喧嚣热闹的街道,他眼珠子转了两下,唰的在原地消失,不见了踪影。 延平门内,灯火通明。 尉迟宝琳在见到苏大为和苏庆节回来之后,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怎么样,人都送来了吗?” “已经送来了,九个人,两个死了,其他七个人昏迷不醒,可算是圆满完成。” 九个人,都出来了? 两个死人? “除了南三郎之外,还有谁死了?” “凉州黑旋风,齐开。” “怎么死的?” “这个我不知道,安大……公子把他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安帅回来了?他在哪里?” “安文生好像受了点伤,所以先走了。” “他受伤了?怎么受的伤,严重吗?” 苏庆节的三连问,让尉迟宝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苦笑道:“我不清楚,看他脸色苍白,嘴角还有血迹,估计是受伤了。 安文生那人骄傲的很,平日里也不和我们混在一起,所以算不得熟悉。他就算受伤了,也不可能告诉我。不过我看他走的时候挺正常,估计就算受伤,也没大碍。” “那就好!” 苏大为松了口气。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了夜半。 于是,也不啰唆,冲尉迟宝琳一拱手道:“得了,那我先走了。 记住,不要对外说我的事情。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是狮子的功劳,我可不想有麻烦。” 苏庆节身份暴露,有他老子护着。 在明空还未进化为武则天之前,苏大为是绝对不愿意暴露自己异人的身份。 虽说现在也有不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但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行俭需要他留在县衙,对抗苏庆节,协助稳定长安县的治安情况,所以不会告诉别人。尉迟宝琳嘛……他老子也是聪明人。虽说在后世的演义当中,尉迟恭一直是以一种傻大粗的形象出现,和程咬金不分伯仲。但事实上,这个人非常聪明。 所以,他也不会轻易暴露苏大为的身份。 至于说李大勇和李客师,苏大为更加放心。 狄仁杰和洪亮远在太原,明空身处大内,也不会暴露他异人的身份。 总之,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之下,苏大为暂时不会有危险。 他现在只希望,明空可以尽快进化,哪怕变不成武则天,也可以变成皇后啊…… 对了,皇后? 苏大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历史上,武则天为了陷害王皇后,害死亲生女儿的事情。 如果,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他又该如何面对? “我先走了。” 想到这里,苏大为的情绪有点低落,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中。 尉迟宝琳张了张嘴,想要挽留一下苏大为。 不想他说走就走,甚至连他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怎么觉得,他有点不高兴?” 苏庆节一愣,想了想,旋即摇头道:“别想太多,应该是担心安文生的伤势,和你无关。” “唔,无关就好!” 尉迟宝琳突然咧开嘴,一把搂住了苏庆节的脖子,“走,请你吃酒。” “这么晚了,不好吧。” “我可是偷了我爹的惠阳春酒,你要不吃,我就全都吃了。” “走走走,先吃酒去。” 苏庆节顿时来了兴致,兴高采烈往军营里走。 尉迟宝琳则朝着苏大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但旋即,又摇了摇头。 别看苏庆节是异人,但论及心思细腻,他还真比不得尉迟宝琳。 不过尉迟宝琳也没有太往心里去,虽然感觉着苏大为并非是为安文生的伤势而烦恼,但他也能感觉得出来,和他没有关系。异人的事情,他一个普通人还是不要掺和了。 想到这里,他也就把这念头,抛去了九霄云外。 苏大为回到家,已经是二更天。 柳娘子带着聂苏早早就睡下了,屋子里一片漆黑。 当苏大为走进来的时候,就见黑三郎迎着他跑上来。 他连忙轻嘘一声,示意黑三郎不要出声,然后蹲下身子,抱着黑三郎的狗头一阵狂撸。 黑三郎,这才罢休。 关上了大门,苏大为轻手轻脚往屋里走。 他这边刚进了房间,就听一阵轻弱的脚步声响起。 门外,探进来一个小脑袋瓜子。 “哥哥,你回来了!” “嘘!” 苏大为连忙把手指放在唇边,然后冲那小人招了招手。 小人立刻露出灿烂笑容,蹦蹦跳跳就跑进来,乖巧坐在了苏大为的身边。 揉了揉小人的小脑袋,苏大为轻声道:“聂苏,怎么还不睡?” “哥哥没有回来,睡不着。” 她说话时,一道白光闪过,幻灵出现在了屋内。 紧跟着,黑猫踩着慵懒的步伐也溜了进来,看到苏大为之后,噌的就跳上了床尾。 核算着,都没睡啊! 苏大为忍不住笑了,摸了摸黑猫,又弹了猴头一个脑绷子。 猴头顿时露出不满之色,吱吱轻声叫着,手舞足蹈。而它脖子上那条金蝮,也抬起头来,吞吐鲜红蛇信。 “喵!” 黑猫睁开眼,冲金蝮叫了一声。 那金蛇立刻怂了,忙低眉顺眼的垂下了脑袋。 本喵可以对他示威,你却不可以。 也许是天生克制?反正苏大为觉得,金蝮对黑猫挺害怕的。 “怎么都不去睡呢?” “哥哥,今天家里来了客人。” “哦?” “大娘说,是衙门里的人。 我偷偷在外面听他们说话,好像说要给咱们新房子了。” “新房子?在哪里?” “辅兴坊?我没有听太清楚具体是在哪里。” 辅兴坊,那可是好地段! 毗邻宫城,治安良好,虽繁华热闹,却不失秩序。 这应该是补偿济度巷的房子,不过……怎么会补偿到了辅兴坊?那地方可金贵的紧。 转念又一想,苏大为立刻想通了。 这怕是裴行俭向他示好? 嗯,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能分到辅兴坊的房子,也不错。 不过,在苏大为看来,虽然说辅兴坊那边不错,可估摸着面积不会太大。 要知道,他家的宅基地原本有一亩地那么大。但辅兴坊那边的房价和地价至少比崇德坊高出两倍。或许,会比他们现在租住的房子大一些,但绝不会比济度巷的老房子舒服。 也罢,先搬过去,看情况再说。 实在不行,就把辅兴坊的房子卖了,估摸着也够在其他地方买一个和老房子差不多大小的住所。 “阿娘怎么说?” “大娘说,明天先去看看再说。” “嗯,那就先看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八章 鬼宅 “阿弥,这是咱家的宅子?” 站在一座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大门前,柳娘子觉得有点懵。 昨天,一个叫王升的人,自称是衙门里的人上门,告诉柳娘子官府已经办好了房子的事情。 柳娘子这段日子,一直在等苏大为出狱,一直没顾得上房子的事情。 没想到,官府竟然主动登门,让她们去看一下房子。 那王升还说,如果满意的话,随时可以到衙门里办理手续,领取房契和地契。 是辅兴坊的房子! 柳娘子一开始还以为,是一座小房子。 可没想到来到地方之后,却发现是一座占地三亩的宅院。 她有点懵了,扭头看着苏大为问道。 苏大为也有些糊涂,不过根据王升留下来的地址来看,应该就是这里。 这如果不是王升弄错了,那就是有人在开玩笑。 按照唐律,三口之家的普通百姓,最多可有一亩的宅基地。 这怎么看都好像是超标了啊! 但……苏大为犹豫一下,迈步就上了台阶。 “阿弥,可能是弄错了,你别乱来。” “先看看,看看再说。” 苏大为说着,就取出了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铜锁。 锁开了! 那就不是玩笑喽。 苏大为想了想,伸手就推开了大门。 这门,有点沉。 许是经年关着,所以在大门开启的时候,发出吱呀呀,听上去令人牙齿发酸的沉闷声音,有点渗人。 一股阴气,迎面扑来。 苏大为见柳娘子带着聂苏要上来,来不及细想,掐指诀口中默念一声:“临!” 同时,一只脚迈过了门槛,踏入庭院之中。 无形的元炁,从四面八法汇聚而来,如潮水般涌入,瞬间把那股子阴气驱散。 庭院里出现了一股股奇异的气流漩涡,卷动遍地枯枝烂叶飞散开来,清理出一条路径。 “阿弥,这院子好大!” “是吗?” 苏大为忙陪笑道:“钥匙没错,应该就是这里。 阿娘,咱们既然已经来了,就先看看?至于到底什么情况,我回衙门后找人问一下。” 柳娘子站在门口,听了苏大为这番话,颇为心动。 “那,就看看?” 说着,她已经跨过了门槛。 聂苏早就等不及了,欢叫一声冲了进去。 “小苏,慢点,别摔着。” “大娘,我知道。” 苏大为倒是不担心,因为幻灵就蹲在聂苏的肩膀上。 至于黑猫和黑三郎,则跟在柳娘子的左右。 “这院子可真大,比咱们家的院子大好多……你看,这么多房子。 还有这个中堂,可真气派!” 嘴上说随便看看,可是柳娘子看的非常仔细。 她一间房一间房的看,不时还发出两声感慨。 苏大为站在门口,朝左右看了两眼。这院子是个两进的院子,分前后院。前院,有一个厩房,比之济度巷老家的厩房,大了几倍,至少可以同时容纳五匹马还有空余。 厩房旁边,是一个两联的厢房,另一头是一座厨舍。 在厢房的对面,还有一个四联厢房。 中间是一间两层楼的中堂,面积加起来,有差不多六百平方大小,非常宽敞。 穿过中堂,就是后院。 分东西两个跨院,中间有一个池塘,假山流水,颇为素雅。 这房子,怕是有很久没住过人了,没有丝毫的人气。 院子,到处都是枯枝烂叶,如果要住进来的话,光是清理就得非一番功夫。 “这房子好是好,就是没人气,住着不舒服。” 柳娘子在黑三郎和黑猫的陪伴下,转了一圈之后,揪着一脸欢笑的聂苏来到后院的池塘边上。 池塘里的水,是活水。 院墙外面就是永安渠,估计这池塘里的水,和永安渠连在一起。 不过,年久没有清理的原因,池塘里有很多杂物。 苏大为站在池塘边,看着有些浑浊的池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听到柳娘子的话,他扭头看了一眼。 别看柳娘子一脸嫌弃的模样,但他能感觉的出来,柳娘子对着宅子,应该是满意的。 “嗯,咱们回去吧,估摸着是衙门里弄错了。” “我回去问问,说不定没错呢。” “哈哈哈,要是没弄错的话,咱可是占了大便宜。” 柳娘子笑了,不过很显然,她并不认为官府会把这么大的房子给他们。 “其实,这房子这么大,也没什么好。 你看,这么多房子,就咱们娘仨住,太清净了。 而且打扫起来费力。不说别的,就满院的枯枝烂叶,就不好清理。还有,这池塘也得清理一下才行……嗯,不好不好,这要是让我打扫,天晓得要累成什么样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只是,那一步两回头的样子,足以显露出她内心的不舍。 “娘,这些事情,都可以找人来做的。” “找人,找人,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你很有钱吗?” “我……” 苏大为顿时无言以对,讷讷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了,咱们回去吧,肯定是官府弄错了。” 柳娘子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牵着聂苏的小手,硬着头皮往外走。 黑三郎和黑猫,则看着苏大为。 “你们也发现了吗?” “喵!” 黑猫轻轻叫了一声,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苏大为哈哈大笑,弯下腰,把黑猫抱起来。 “能解决吗?” “喵!” 苏大为旋即又看向了黑三郎,却发现黑三郎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朝他叫了一声,就跑出去追赶柳娘子了。 “阿弥,回家了,站在那里发什么痴。” 柳娘子在前院,大声喊道。 苏大为忙道:“娘,我这就来。” 他转过身,冲着那池塘轻声道:“聪明的话,赶快走吧。” 说完,他就抱着黑猫,头也不回离开。 浑浊的池水中,一抹鲜红掠过,旋即消失不见。 ++++++++++++++++++++++ 把大门重又锁好,苏大为一家三口,踏上了回家的路。 “阿弥啊,你一会儿去衙门问清楚,一定是衙门弄错了。” “嗯。” “还有,赶快把咱们的房子解决了。你也是衙门的人,肯定有熟人。实在不行,找二郎帮帮忙。他人头熟,应该能解决。这又不是什么麻烦事,早点解决早点好。 住着别人的房子,终究不太舒服。” “知道了,我这就去衙门里打听。” 苏大为把黑猫放下来,和柳娘子道别。 县衙就在辅兴坊的隔壁,走过去也用不得多久。 柳娘子仍有些不舍的回头朝宅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带着黑三郎和黑猫,牵着聂苏的小手往回走。 就在这时候,从大街的另一边,走来了一个人。 他正好看到了苏大为的背影,先是一愣,旋即下马往辅兴坊内走去。 走到坊门口,他突然停下来,招手示意坊门旁边的一个武侯过来,“刚才是什么人?” “尉迟校尉,你说的谁?” “就是那一男一女还有个小女孩,带着猫狗和一只猴子。” “哦,你是说苏帅啊。” 尉迟宝琳闻听一怔,我没有看错! “他们来作甚?” “好像说是看房子。” “哪里的房子?” “就是永安渠旁边那座元妃旧宅。” “元妃旧宅?你是说,那座鬼宅吗?” “可不就是!”武侯笑道:“也不知衙门里怎么想的,居然把鬼宅给了苏帅。 依我看啊,肯定是衙门里有人在捣鬼。要不然怎么可能把鬼宅给出去?估摸着,苏帅是得罪人了。” “呵呵,也许吧。” 尉迟宝琳哈哈大笑,牵着马就走了。 得罪人? 应该不是。 对普通人而言,鬼宅很可怕。 但如果是对异人呢? 尉迟宝琳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他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好机会。 +++++++++++++++++++++++ “苏帅,怎么现在才来?” 苏大为一进县衙,迎面就见高大虎迎上来。 他满脸笑容,走到苏大为的面前,低声道:“那个人,我打听清楚了。” “哦?” “那家伙叫金德秀,是新罗人。” “啥?” “他昨夜离开客栈后,去了南闾北区的一家妓馆。 之后,那厮就没有再出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离开。不过我打听出了他的身份,好像是新罗使团的人……嗯,由于太过仓促,也只打听到了这些。” 不愧是丰邑坊的地头蛇。 苏大为对高大虎,不禁高看了一眼。 至于那金德秀是怎么离开?相信高大虎不会不清楚。 丰邑坊内,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苏大为可以找莫里那些人,通过地道把人运出来,那金德秀一定也有门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丰邑坊。大家虽说走的路不一样,但手段相同。 “干的漂亮!” 苏大为轻声道:“高帅,那我还要烦劳你一件事情。” “苏帅请说。” “我想请你找人,盯住新罗使团。” “啊?” “你放心,只是盯着,不需要做任何事,特别是那个金德秀,如果他离开使团,请记录下他去过什么地方,和什么人有过接触。这非常重要,还请高帅多多费心。” “若只是盯着,那倒容易。” 高大虎想了想,点头答应。 他旋即问道:“苏帅,你今天不是放假吗?怎么又来衙门了?” “我之前住的房子,被朝廷征用了,一直没有告诉我新宅的地址。 结果昨天衙门里派人通知,新宅已经安排好了。我今天去看了一下,感觉是弄错了。” “弄错了?被安排到了何处?” “就在隔壁辅兴坊……三亩大的宅院,我实在是有点糊涂了。” 辅兴坊,三亩宅院? 高大虎心里顿时一动,旋即道:“要不,我陪你去问问?” “嗯,也好,就是怕耽误了高帅的事情。” “哈哈哈,我有什么事情!”高大虎笑道:“陈帅那边还没有分派人手,我现在也无事可做。对了,今天我还没有看到安帅,听说他身体不舒服,也不知出了何事。” 苏大为心里一动,道:“安帅昨夜奉命配合行动……这件事,你别告诉别人。” 高大虎闻听,露出了恍然之色。 “那,咱们先去看看宅子?” “好,那就麻烦高帅。” 苏大为也没有拒绝高大虎的热情,和他一起找到了户曹的吏员询问。 只是得到的答案却是,苏大为的新宅,是县令裴行俭派人亲自安排,并没有弄错。 “如此说,那宅子还真是我的?” “是啊,要恭喜苏帅了。” 高大虎在一旁暗自观察,心里面也不禁有些惊讶。 原以为,四大副帅中,苏大为是最没有来历的一个。 可现在看来,怕是他想错了! 他执行太尉府的命令,县君亲自为他安排住所,甚至还违反了唐律,破格进行安排。 这一切,都说明苏大为有背景。 也许,我应该和大兄说一下这件事。 苏大为对我的态度并不是很差,相比起安文生那些人,他没有表现的非常傲慢……也许,我应该和他打好关系?要知道,苏大为也算是老资格,在不良之中人脉不差。 想到这里,高大虎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他在一旁也笑着道:“苏帅,乔迁可是大事,若需要兄弟帮忙的话,只管说,可不要客气。” 苏大为笑道:“那是自然,到时候还请高帅多多照应。”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只仰望天空的老鼠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刚才,你和高大虎在一起?” 陈敏蹙眉,看着苏大为问道。 “是啊,刚才撞见了,所以聊一聊。” “和他有什么好聊的?” 陈敏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提醒道:“阿弥,你和什么人结交我不会管,只是那高大虎……别忘了,他出身丰邑坊,是高大龙的弟弟。这个人底子不干净,和咱们不是一路人。走的太近,容易出事,你可得自己把持好啊。” “放心吧十一叔,我心里有数。” 从县衙出来,苏大为这心里面有点不痛快。 陈敏对他依旧很好,但感觉着,好像和以前又有不同。 他说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反正不舒服。 当然,陈敏提醒他也是好心。可为什么会感觉着,他的这种关心,有点变味了呢? 这人啊! 苏大为在心里叹息一声。 其实,他都明白。 人啊,坐的位置不同,考虑事情的角度也会不一样。 陈敏还是陈敏,但陈敏已不是当初和他一起抓捕姜隆时的那个陈敏,他已经变了。 坐在不良帅的位子上,考虑事情肯定不会和当不良人时的一样。 苏大为能够理解,但是这心里面,始终不太舒服。 好在,他出了县衙,就遇到了周良。 二哥还是二哥,和以前一样,似乎并没有因为被提拔为通事,整个人就变了模样。 “怎么,听说房子安排下来了?” “是啊。” “在哪里?” “隔壁,辅兴坊,永安渠边上,一座三亩大宅。” 周良闻听,惊讶万分,“不是吧,三亩大宅?逾矩了吧。” “我哪知道,反正是县君安排的宅子,我问过了,没有错。” “慢着!” 周良脸色突然一变,“永安渠边上?不会是太子巷口的那座鬼宅吧。” “什么鬼宅?不过,确实是太子巷口的宅子。” 周良道:“阿弥,那可是鬼宅。” “什么意思?” “据说,那原本是前朝隐太子妃的宅子。 因为前朝隐太子宠爱云妃,以至于元妃被冷落,于是经常会在这宅院里居住,后来死在那宅子里。之后,有不少人住进去过,但都没有好下场。不是变得身体羸弱,就是家里出了灾祸。后来大家都说,那宅子里有元妃的怨灵,不许外人住进去。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可千万别搬过去。” 苏大为道:“我就说,县君怎么会把那么一处好宅子给我?” “是啊,你想清楚点。” “不是我想不想清楚,如果不是鬼宅,又哪里轮得到我呢?” “可是……” “二哥,你放心好了。 咱是什么人?不良人!百毒不侵,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还怕一个前朝的怨灵?” 周良长出一口气,“说的也是。” “不过,这件事你最好还是和大娘子说清楚,别搬进去了,再出意外。” “放心放心,我心里有数。” 苏大为说着,一把搂住了周良的肩膀。 他现在的个子,已经高出周良很多,所以搂抱起来,非常轻松。 “公交车的事情,怎样了?” “还在谈!” “有麻烦吗?” “之前,高大龙那边拦着,有点麻烦。 现在他已经撒手了,可是有几个里坊的大团头,好像起了心思,想要撇开咱们来做。我和他们交涉了几次,都是含含糊糊。感觉着,想要谈下来,会有点麻烦。” “只是谈了几次?” “嗯!” “那就别谈了!” “啥?” 苏大为搂着周良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和他们谈什么谈?一群乌合之众。二哥,你得弄清楚了咱们的身份!你现在是通事,可以直接面见县君的人,跟那帮家伙客气什么?咱们是官,他们连匪都算不上。现在,咱们做这件事,是代表着官家。你的方向,也要改变一下,重点是要让县君同意下来,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可是,他们不同意……” “不同意,就让他们同意。” 苏大为笑道:“不良人和他们谈事情,需要规矩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周良如果再不明白,也就算不得聪明人了。 他指着苏大为的鼻子,笑骂道:“阿弥,你可真坏!” “我哪有什么坏,不过是惩恶除奸。” “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做。贼你妈受了这么久的气,老子不伺候了,看谁到最后倒霉。” 苏大为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和周良就走出了休祥坊。 “二哥,我先回家,和阿娘商量一下房子的事情。 如果确定下来,到时候还要请你帮忙找人,清理一下。” “反正,你要是确定了,那清理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嘿嘿,我兄弟要换大宅子了,贼你妈想想都兴奋。记住,要给我留一间上房,到时候我就住你那边。” 周良家中行二,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三个妹妹。 父母尚在,一家人的住处,说实话有些拥挤。三个妹妹住一间房,他自己只能住在一间狭小的偏房。有心置办房子,可这里是长安,寸土寸金,他根本买不起房。 苏大为笑道:“行啊,你要是愿意搬过来,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么大的宅子,十几间屋子,我和阿娘还有聂苏,住着也确实有点空。人多了,还热闹些。” “哈哈,那就这么说,我去办事了。” 周良也是个爽快的人。 他知道,而今的阿弥兄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他带进不良人,需要他处处关照的小兄弟。不过,他倒是没有嫉妒。一人有一人的命!关键是,他是苏大为的兄弟。 这对于周良而言,已经足够了。 +++++++++++++++++++++++ 夜幕,将临。 帝都长安,再次被黑夜所笼罩。 长安一百零八坊,有的漆黑一片,有的却灯红酒绿。 丰邑坊,依旧繁华而喧嚣。 坐落于南闾中区的沧浪楼,更是无比热闹。 这里,是丰邑坊最大的赌坊,每天会有无数人进出,在这里一掷千金。 高大龙站在楼上,手扶栏杆,看着楼下乱哄哄的场面,嘴角一撇,勾勒出冷酷的笑容。 全都是肥羊! “山君,你确定他真是太尉府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屋里的高大虎。 高大龙和高大虎虽然是兄弟,可外貌上却有很大不同。 高大虎看上去高大,健壮。 而高大龙则显得瘦小,佝偻着身子。 他的声音,有点嘶哑,听上去有一种金石摩擦的感觉。 这是他小时候在长安讨生活时,为了一个蒸饼和人打架,伤了喉咙的缘故。后来伤好了,可是嗓子却坏了。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坊间的绰号叫做:铜锣。 不是说他嗓门大,而是说他的声音,好像破锣一样难听。 这样一个瘦小,且声音难听的人,却成了而今丰邑坊里的大团头。 高大虎走到了他跟前,好像跟班一样搀扶着高大龙坐下,还给他倒了一碗蜜浆水。 “我打听过了,昨夜金吾卫的确有行动,而且是奉太尉府差遣。” “哦?” “昨夜,延平大街通宵戒严,延平门一直有兵马驻扎。” “可是昨晚……” 高大龙喝了一口蜜浆水,润了润嗓子。 好甜啊! 小时候,他最喜欢吃甜的东西。 那时候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在街角旮旯里捡垃圾的小子,如今可以每天喝着蜜浆水。 “昨晚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大兄说的,可是异人吗?” “嗯。” “应该是一伙的。” “看起来,昨晚的行动,动作不小啊。 你不知道,今天一早,我们就被找了过去,让我们严加搜查,看是谁在吃里扒外。” “啊?” 高大虎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一咯噔。 高大龙翻了个白眼,“怕了?” “没有!” “嗯,那就好,没啥可怕的。” 高大龙站起来,慢慢走到了栏杆旁边。 高大虎连忙跟上去,和他并肩站立。 “山君,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在衙门里站住吗?” “是大兄希望将来,能有个内应?” “内应?”高大龙嗬嗬嗬的笑了,笑声有些森然。他轻声道:“要内应,我不会让我亲弟弟去冒险。什么内应,都不值一百贯!山君,我让你在里面,是为了咱们兄弟,将来出去了,能有个出路。我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在垃圾里翻找吃食。” “大兄,我不懂。” 高大龙压低声音道:“时代已经变了,丰邑坊也会变。 以前,天下方定,朝廷不希望再生事端,所以对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天下已经大定。能过好日子,谁又愿意亡命天涯?江湖召集令还能有多大用处? 可惜,那些老家伙们看不清楚。 他们还想守着以前的规矩,想把丰邑坊打造成为长安城里的独立王国。 你要明白,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朝廷不可能允许帝都中,又不受约束的地方。江湖客也好,异人也罢。在天下大治的情况下,有多少人还愿意冒险讨生活?嗬嗬嗬,等着吧!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朝廷一定会对丰邑坊下手。到时候,凭那几个老不死的东西,能对抗朝廷的力量?不可能的!所以,咱们得提前谋划一下。” “所以,大兄才让我去不良人吗?” “我让你去不良人,是希望你能堂堂正正在外面做人。 有朝一日,我无处可去的时候,能有个容身之处。干这一行,没一个能有好结果。 何疯子当初嚣张不? 结果,一场诡异暴动,死的那叫一个惨。 大家都说,是何疯子运气不好。可要我说,是他罪有应得。当初他不欺负老六那么狠,老六至于在变身之后找他?我可听人说了,那天的暴动,是有原因的。老六他们变身之后,会失去理智。但是,他还是找了何疯子,把那家伙活生生给撕了…… 山君,我希望你不但能在衙门里站稳,还希望你以后少和丰邑坊的人联系。 有什么事情,我帮你做。 趁这个机会跳出去,你明白吗?” 高大虎怔怔看着高大龙,鼻子有点发酸,眼眶有些湿润。 “大兄……” “至于你说的那个苏大为,怕不简单。 不过呢,你说裴行俭把那鬼宅给了他,让我有点看不透。 按道理说,裴行俭大可以给他其他的宅子,却偏偏给了他一座鬼宅。要么,裴行俭想他死,要么,他有本事镇住鬼宅里的诡物。若是后者,你就给我把他的大腿抱紧了。 咱兄弟以后的前程,说不定就落在他的身上。” 高大虎有点糊涂,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那,我要不要派人盯着使团?” “这件事,你别管,我会安排人去做。 另外,和那个周良搞好关系。他和苏大为是朋友,若他有什么难处的话,能帮就帮一把。好朋友,就是这么处来的。只要你和他搞好关系,苏大为就一定会善待你。” “大兄,真要如此吗?” 高大虎忍不住道:“万一那苏大为……” “嗬嗬嗬,山君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吗?” “什么?” “咱们,就是一群深渊里的老鼠。 有的老鼠根本不知道危险,所以四处乱窜。可有的老鼠,却能感受到危险,于是仰望天空。只要有一根绳子,它就会死死咬住那根绳子,拼了老命也要爬出去。 我不知道苏大为是不是那根绳子,但我们现在,有其他选择吗?” 高大龙说完,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那群如同癫狂的赌客。 高大虎站在他的身边,沉默许久后,轻声道:“大兄,我明白了。” “嗯?” “不管他是不是那根绳子,我都会抓住。 如果他不是,那咱们就让他变成那根绳子,对不对?” 高大龙笑了! 虽然他笑起来,也会让人觉得阴森,但是高大虎却从那阴森中,看到了一丝欣慰。 “我在居德坊买了一处房子。” “啥?” “以后没什么事,别回来,在外面安生下来。 你呢,给我早早找个姑娘成婚,给我生一个大侄子,哥比什么都开心。有什么事情,我会让小桑找你。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也可以让小桑通知我。只要我能帮忙,一定帮你。咱兄弟俩一起努力,早日爬出去,然后就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高大虎听完,用力点头。 高大龙则拍了怕他的胳膊,慢吞吞往外走。 他的脚有点不好,走路一瘸一拐。 但是每一步,却走得很稳,一步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章 无题 夜半,下起了雨。 秋雨绵绵,使得长安的气温顿时降低许多。 里坊中巡夜的武侯和坊丁,都懒得再出门,一个个缩在武侯铺里,悠闲的聊着天。 诡异暴乱,已经过去数月。 当初的恐惧,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不尽的谈资。 太子巷的那座元妃故居,在雨夜中,更显几分清冷和寂寥。 忽然,中堂二楼的房间里,出现了一点光亮。 紧跟着,整个二楼的灯都亮起来,传来了悠扬的丝竹声,并伴随着一阵美妙歌声。 那歌声,在空旷的庭院上空回荡。 与那雨声相伴,把这寂寥的秋夜,衬托得更加清冷。 一道黑影,出现在了鬼宅门外。 苏大为身披蓑衣,头戴一顶笠帽,纵身跃入高墙。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这是一首源自于汉代的诗词,名为古怨歌。 其作者已无从考究,但是在民间,却传唱至今。 歌声,凄婉哀怨。 仿佛一个倚门翘首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在倾诉内心的幽怨。 她在告诉丈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无论怎样,她都会在这里,等待良人归来。 那歌声,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禁凄然。 苏大为蹙眉,迈步朝中堂走去。 “尘归尘,土归土,良人已逝,何不归去?” 他自言自语,已迈步踏上了中堂门阶。 就在这时,屋中灯光蓦地熄灭,紧跟着黑烟滚滚,化作一个骷髅模样,从屋中冲了出来。 “走开,不然要你死。”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如此对我?” “我从未恨过他,一直在这里等待,为什么他不肯回来。” 黑烟中,传来凄厉的嘶喊声。 苏大为巍然不惧,掐手决,在心中默念道:“临!” 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浩瀚元炁,骤然向他汇聚。 他抬起手,掌心拖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雷电光球,就见银蛇乱窜,发出噼啪的声响。 “大隋已成过去,而今乃大唐天下。 你占居此地,装神弄鬼,若再不离去,休怪我心狠手辣。” 那滚滚黑烟,在门口突然停下。 它好像在犹豫,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太子,臣妾绝不会离开这里,你说过会回来的。” 黑烟,顿时暴涨,呼的把苏大为身体淹没。 就见雷光闪动,银蛇在黑烟中飞舞。 片刻功夫,黑烟消散,重又露出了苏大为的身形。 走了? 他有一种直觉,那诡异并未离去,却不知藏身于何处。 手臂一振,盾牌唰的出现在了手臂上。苏大为迈步走进中堂,却见漆黑房间里,寂静无声。 他沿着中堂一侧的楼梯,上了二楼。 楼上,布满了灰尘。 按道理说,这么久没有住人,屋里本应该是蜘蛛网密布。 可是,屋里除了灰尘之外,再无他物。 在一间屋子里,摆放着一张古琴。 墙上,还挂着一幅幅字。 苏大为眼中银光一闪,刹那间,屋中亮如白昼。 他走到墙边,看着墙上的字。那是一首首情诗,所书内容,无不是表达元妃对太子思念。 有的字幅已经残破,看不清楚内容。 苏大为沿着墙走了一圈,看罢了上面的情诗之后,也只能一声轻叹。 前朝隐太子杨勇的故事,他倒是知道一些。据说,杨勇为太子的时候,元妃是太子妃。两人一开始非常恩爱,直到有一天,杨勇认识了云妃,就渐渐冷落了元妃。 这元妃是个性子柔弱之人,但又十分痴情。 她天天念着杨勇,想着杨勇,却不知她心中的两人,怀抱美人,早已把她抛在了脑后。这元妃也是个才女,在苦苦等待的同时,写了很多情诗,以期太子能回心转意。 可惜一直到她死去,杨勇也不曾回头。 不过,这位渣男杨勇,好像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最终被他的弟弟,也就是那位三征高句丽,开凿大运河的昏君杨广取而代之 当然了,在苏大为看来,杨广昏不昏庸是另一回事。 成王败寇,历史永远是有胜利者书写。 苏大为不想评价杨广的功过是非,事实上在他看来,那千古昏君的功过,远非他可以评价。但是,杨勇是个渣男,似乎没什么疑问。不过后世多少人为之美化,都始终无法掩盖他渣男的本质。只可惜了,这个才情出众,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元妃。 在一副字画前,停下来。 画中,一个女子亭亭玉立于池边,池中一尾火红的锦鲤,正跃出水面。 “走吧,离开这里。 他已经死了,她也香消玉殒,你又何苦继续在这里等待呢?” 苏大为说着,伸手抚过了画面。 “房子,为生人住,而非为死人留。 不管她有多凄苦,多悲伤,终究已经不在。 明日,我会来打扫这里。如果你聪明的话,就赶快离开,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 说完,苏大为收起了盾牌,转身沿着楼梯离去。 他走出了中堂,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突然摇头苦笑道:“自古渣男多红颜,留得屌丝做备胎。 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他身形骤然在台阶上消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莽莽夜色之中。 二楼,烛光再次亮起。 丝竹声幽幽,歌声凄婉,在庭院上空久久不息。 ++++++++++++++++++++++++ 苏大为回到家时,已近四更天。 依旧没有惊动柳娘子,他潜回卧房。 今天还挺齐。 黑猫在床尾打盹,聂苏蜷在床上。 黑三郎则趴在床边,一头白猿正蹲在窗户上,瞪着眼睛睁看着他。 苏大为,笑了。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并不苛刻。 比之前生,虽然他没有父亲,但依旧感到幸福。 因为这个世界,在不知不觉中,他已有了很多的牵挂。 而这些牵挂,也正是让他前进的源动力。有了他们,对苏大为而言,已经足够 走到床边,为聂苏盖好了被子。 黑猫睁开眼,冲他喵的轻轻叫了一声。 苏大为忙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它不要出声。 黑猫起身走过去,在聂苏枕边蜷成了一团,慢慢闭上了眼睛。 苏大为在床尾盘膝坐下,长出了一口气。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鼓声。 已是四更一点,长安城门,正缓缓开启。 小雨,淅淅沥沥。 苏大为看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聂苏,然后闭上眼睛,掐住手诀,口中发出一声轻吟。 元炁,从四面八方缓缓汇聚,弥漫着这斗室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似曾相识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天亮了,雨也停了!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 长安街头,多了几分喜庆,把自从诡异暴动以来,弥漫在长安上空的凝肃驱散了几分。 汉苑,感业寺。 明空一如平常,一大早起床后,先是洗漱打扫,然后在佛堂诵经。 一整套忙碌下来,已是晌午。 和煦的阳光照进了感业寺的庭院,她沐浴在阳光中,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擦去额头的汗水,她招呼正在打扫庭院的内侍道:“王福来,过来一下。” “来啦!” 内侍连忙把手里的扫帚放下,一路小跑过来。 王福来,没错,就是那个王福来,那个糊里糊涂把苏大为当成小太监的黑衣内侍。 崇圣寺的刺杀,已经成了往事。 但该追究的人,却一个都不能少。 王福来作为殿中省少监之一,也算是四品职官。 发生了这种事,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和他没有关系,他的责任也推脱不掉。特别是他的对头元斌,殿中省另一个少监,自然少不得对他落井下石。加之王福来得罪过顶头上司元德,而元斌又是元德的义子,于是乎,王福来自然变得凄惨无比。 长孙无忌追查到是王福来安排的苏大为,于是对他加以审讯。 可王福来哪知道苏大为的身份? 一问三不知的结果,自然是少不得皮肉之苦。 从四品的殿中省少监在别人的眼里,可能是手握大权,无比尊荣。但是在长孙无忌面前,四品少监又算得什么?好在苏大为并非坏人,而且对皇帝李治有救命之恩。 在经过一顿审讯后,确定他没有问题,就把他放了出来。 从掖庭局出来的王福来,自然无法继续担任少监。 元斌也趁机落井下石,把王福来从殿中省赶了出去,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内侍。一个落魄的内侍,想要在大内过活自然不容易。好在,王福来能忍,硬是那么咬牙熬着。 也就是这时候,明空被召入皇宫。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过气的嫔妃,更何况还是出家人。 王福来就这样,被安排到了感业寺,负责伺候明空。 一个过气的才人,一个落魄的内侍,总会容易产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 “佛堂的香烛不多了,去买一些来吧。” “喏!” 本来,这种事情有专门负责采买的人。 但明空进宫后,就把这件事讨要了过来。 她对内侍省的人说,香烛自当由佛寺出面购买,免得出了差池,会对佛祖不敬。 内侍省不知是什么原因,答应了她的要求。 于是,这个差事就落到了王福来的头上。 “还有一件事,想要辛苦你一趟。” “请法师吩咐。” “贫尼想请你顺路探望一个人。” “啊?” 明空把手里的一个小包裹,递给王福来,道:“这里面是几本佛经,请你带出去,可以吗?” “佛经?” 王福来一怔,接过来在手里掂量一下。 还真是籍! “这有甚麻烦,奴婢一定带到。” 明空点点头,又把苏大为的住址告诉了王福来。 “见到阿弥,记得要恭敬一些。” “奴婢明白。” 王福来忙答应,拿着包裹走了。 明空则站在佛堂的台阶上,看着王福来的背影,眼中闪过了一抹冷意。 这皇宫之中,虽然生活无忧,却比在灵宝寺的时候更加孤寂和冷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下去。毕竟,在灵宝寺的时候,还有阿弥和柳娘子,可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进入佛堂。 王福来出去采买香烛了,偌大的感业寺,只剩下明空一人。 佛堂里,青烟袅袅。 她坐在蒲团上,念一段经,敲一下罄。 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烦躁感。 她合上经,起身正准备出去,忽听得寺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感业寺所在的位置,是曾经的汉魏禁苑。不过到如今,昔日的皇家禁苑早已荒废,变得格外冷清,很少有人会来这里。明空心里有些怪,难道是王福来回来了? 不应该啊! 就算他手脚麻利,也得午后才能回来。 这个时候,又会是谁呢? 明空走出佛殿,站在台阶上往外看。 就见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袍的男子,迈步走进了感业寺的山门。 看到那男子,明空的身子,顿时一颤。 她下意识想要逃走,但内心的不甘和委屈,却使得她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倔强的站在原处。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皇家寺院?” 男子,脚步一顿。 他抬头看着站在佛殿门口的那个比丘尼,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莫名的激动。 他想起了第一次和她相见时的景象。 那是在含风殿,他拜见了病卧床塌的先帝之后,进入含风殿中。 不想,一个娇俏的女子正在里面批示公文,看到他的时候,厉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含风殿?” 几乎是相同的话语,只不过变了地方。 可心里的那种感受却没有变化,而且还多了几分暖意。 “你猜?” 他脱口而出道。 明空的眼中,有一丝水色闪过。 她说道:“这里是尼寺,还请施主速速离开。”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去。 男子,正是李治。 见明空要走,他心里一急,忙紧走两步,吟道:“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明空心里一颤,脚下却未停顿,反而加快了速度。 她没有回头,径自进入了禅房,关上了房门。 李治则紧走两步,也没有去追。 那种异样的情感在心头萦绕,变得越发强烈。 他闭上眼,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走进了佛殿。 一尊佛像,一张香案。 三支佛香,一副蒲团。 这佛殿里很简朴,没有那种金碧辉煌粉饰出来的庄严肃穆。 蒲团前,有一本佛经。 他走了过去,弯腰把佛经拿起来。 是一本金刚经,非常普通,几乎所有的佛寺里,都会有这样的经典。 佛经是手写而成,字迹娟秀。 他翻了两页,然后拿着佛经就走出了佛殿。 “陛下,该回宫了。” “何以这里如此简朴?” “啊?”那内侍一愣,忙回答道:“这里本已荒废许久,法师进宫时,太过于匆忙,很多地方未来得及修缮,以至于看上去有些冷清。奴婢回去,立刻命人修缮此地。” “嗯,莫要让法师太过清苦。” “奴婢明白。” 内侍眼珠子滴溜溜打转,疑惑看了一眼那佛殿,就跟着那青年,急匆匆走出了山门。 +++++++++++++++++++ 王福来买了香烛,就按照明空的吩咐,来到苏大为的住所。 不过,苏大为并没有在家。 柳娘子正在房间里收拾,听到外面有人叫门,于是便走了出来。 “你找谁?” “请问,这里是苏大为的家吗?” “正是,你是谁?” “咱家名叫王福来,是宫里来的。” “啥?” 柳娘子一愣,看着王福来道:“啥宫里来的?” 王福来也看得出来,柳娘子就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妇人。 他只好说:“咱家是皇宫里来的,明空法师你认识吗?” “认识,当然认识!” 柳娘子顿时变得热情起来,走出房门道:“法师如今可好? 她进宫之后,一直都挂念着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法师很好。” 被柳娘子这突然变化的态度给吓了一跳,王福来道:“咱家今天出来采买香烛,法师让咱家带了些佛经给苏大为。敢问,你是苏大为什么人?他如今,在不在家?” “苏大为是我儿子。” 柳娘子笑道:“不过你今天来的不巧,他去收拾新家了。” “收拾新家?你们要搬家吗?” “是啊,我们原本是住在崇德坊的济度巷,就在灵宝寺的后山门对面。 后来济度巷被推了,官府到最近才安排好了新家住址。这不,阿弥带着人去打扫了。你也是来的巧!如果晚两天,我们就要搬走了。呵呵,这是法师给阿弥的?” “正是,正是!” 王福来说着,把手里的小包裹就递给了柳娘子。 “天不早了,咱得回去了。 对了,你们要搬去哪里?” “辅兴坊,太子巷第一家。” “好好好,那咱记下了,回去后,咱会转告法师。” “不坐会儿吗?” “不了,不了,咱得早点回去。” 王福来而今,变得非常小心。 他可不敢回去晚了,万一被元德元斌那对家父子知道,一定会找他麻烦。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如今已经落魄了,又怎敢授人以把柄?所以,柳娘子虽热情想让,可王福来却不敢耽搁。他向柳娘子道别,就匆匆离去,沿着巷陌往外面走。 在巷口,他正准备牵着马车离开。 从十字巷口走来几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 为首一个,身高在五尺九寸靠上。 他体型略显瘦削,但精神头极好,肩膀上蹲坐着一只黑猫。 一边,跟着一个小女孩,长的粉雕玉琢,十分可爱,肩膀上还蹲着一只小白猴。 另一边,是一头个头很大的黑犬。 隔着黑犬,是几个身穿公服的男子。 他们说笑着,迎面走来,和王福来擦身而过,进入了巷陌。 王福来眉头一蹙,下意识回头向那男子看去。 有点眼熟啊! 他搔搔头,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那男子的身形背影,真的很眼熟,可一时间,王福来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难道说,是我看错了? 他想到这里,摇了摇头,跳上马车,催马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良那些事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马车,缓缓驶出坊门,上了安化大街。 王福来正赶着车,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忙吁的一声,停下车子。 “干什么你,怎么把车停在这里?” 马车后,原本跟着一辆车子。 但没想到王福来会突然停车,以至于差点撞上去。 如果还是殿中省少监的王福来,绝对连理都不理对方。 不过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太监。 王福来连忙向对方道歉,牵着马走到路边。 辅兴坊,太子巷第一家? 那不是传说中的元妃鬼宅吗?法师的弟弟,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被人陷害? 他有心回去找柳娘子,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王福来觉得,这个事情有必要告诉明空法师。柳娘子一看就是个普通妇人,不晓得这其中的玄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法师一定会很难过!王福来如今虽然落魄,但毕竟是少监出身。从四品的职官,在大内深宫里,绝对不是一个等闲之流。 勾心斗角的事情见的多了,他比任何人都敏感。 明空对他不错,这也让王福来十分感激。 表面上,他是明空的下属。可心里面,他却把明空视为亲人。 明空是太宗皇帝时期的才人,王福来当然也清楚。对于她的遭遇,他很心痛,却无能为力。同时,他也了解了一些明空的身世,知道明空在宫外还有亲人。可明空却从没有提过那些人,反而时常会唠叨苏大为这个弟弟,也说明她对苏大为的感情。 可别让苏郎君吃亏了,必须要告诉法师,让她设法提醒苏郎君。 王福来想到这里,不敢犹豫,忙催马疾驰而去…… 苏大为看到了王福来,也认出了王福来。 心里有些怪,他来这里作甚? 等进了家门才知道,原来这王福来是奉了明空的托付,送佛经而来。 法师,已经得势了? 这是苏大为的第一个念头。 毕竟,在崇圣寺的时候,他可是知道王福来的权势。 不过又一想,应该还不至于。 法师进宫还不到一个月,怎可能这么快得势?如果不是法师得势,那就是王福来失势? 这么一想,也就清晰了许多。 “我又不信佛,法师送甚佛经来?” 苏大为笑着,把包裹放在了桌上,没有立刻打开。 柳娘子也懒得去问,只抱着聂苏坐在一旁,笑眯眯道:“阿弥,房子打扫的怎样了?” “挺好的,多亏了二哥,还有八哥和海林哥。” 苏大为道:“若非他们来帮忙,单我一个人,怕真是收拾不过来呢。” 柳娘子连忙向一旁的周良、吕操之和张海林道谢。 “大娘放心,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了。 估摸着再过两天,就能搬进去……嘿嘿,大娘可要记得,给我留间房子,到时候我天天去陪你。” “那可敢情好!” 柳娘子脸上的笑容更盛,连连点头。 那宅子好是好,就是太大了。真要是多几个人住,也热闹一些,不至于太过冷清。 似周良这种她从小看着长大,就如同自己孩子一样,她当然放心。 “对了,我听人说,那是一处鬼宅?你们可遇到了什么怪异吗?” 苏大为摇摇头道:“没有,很干净。 阿娘,我可是专门找了八哥过去,他也说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其实啊,依我说,咱行得正坐得直,怕甚鬼怪?” “是啊,三嫂,那宅子真好,我都羡慕了。” 吕操之笑眯眯说道。 凶神恶煞,可不是说说而已。 吕操之在长安县衙门里,也素有神棍之名。 听他这么一说,柳娘子算彻底放心了,道:“八郎若是喜欢,就常来,不要客气。”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你们坐着说话,我去给你们做饭。 八郎、海林,还有二郎,今天别走了,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 吕操之和张海林是出了名的老光棍,家里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今天是中秋,若放在从前,最多就是他老哥俩再加上一个桂建超三个人,一起吃酒。可是现在,桂建超没有回来。苏大为把他们拉过来,他二人自然也不会拒绝。 至于周良…… 虽说父母尚在,但一想到家里那些烦琐事,也不想回去。 柳娘子带着聂苏去做饭了。 黑三郎则趴在门口,而黑猫带着猴头,跑去了伙房看热闹。 苏大为给吕操之倒了水,道:“八哥,鬼叔还没有消息?” “没有,他这次出远门,估摸着要些日子才能回来。” “他忙什么去了?以前可没见他出去这么久。” “哈哈,那可就不清楚了。 鬼帅的事情,我们那敢打听? 不过你放心,他绝对不会有事的。” 言语中,流露出对桂建超强烈的信心。 苏大为眉毛一扬,也没有再问。 他看得出来,吕操之和张海林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估摸着他俩也知道桂建超的行踪,但他们不想说,苏大为也不懒得问。 “二哥,你好像有心事?” “嗯,还是公交车的事情。” “怎么?” “我昨天和十一叔说起了这个事情,建议他对那几个团头敲打一下。 可是他却好像不太愿意,还说公交车这个事情,要从长计议。他说如今长安需要稳定,不适宜再有动荡。如果咱们对那几个团头敲打的不好,可能会有不必要麻烦。 反正我是觉得,他说话有点阴阳怪气。” “是吗?” “真的!”周良苦笑道:“就是从前几天,县君挺了他之后,感觉他就有点古怪。” “不是古怪,是害怕。” 张海林一旁插嘴道:“这人啊,会变的。 以前十一郎还是不良人的时候,心里也没有什么想法。 做好不良人,惩恶除奸,就是他的工作。可是坐上了不良帅,考虑事情的方式就有变化。他这把年纪,能坐上这位子不容易。一旦坐上了,他可就不会愿意下来。 昨天他还跑到我那边问我,需要不需要把刑房改造一下。 贼你妈,认识他那么久,从没有见过他那样子……感觉着,简直就不是十一郎了。” 吕操之道:“他在害怕。” “害怕什么?”周良道:“在我眼里,他还是十一叔啊。” “问题就在这里,你把他当作十一叔,但他不想让你把他当作十一叔,而是当作陈帅。” “至于嘛?”周良笑道。 “当然至于,而且这问题,就出在了阿弥身上。” “我?” 苏大为一脸懵逼的表情,瞪大眼睛道:“和我有甚干系。” “因为如果他下去了,你最有机会接替他。” “开什么玩笑,我资历太浅,哪有什么资格。” “怎么没有资格?” 吕操之正色道:“你资历的确浅,但你杀过鬼卒,对不对? 而且,县君看好你。之前魏帅死后,县君就有心让你接手,但你拒绝了,江大头才有了机会。老一波的不良,也都服气你。至少真要让你接替他,不会有人反对。 现如今呢,不良有四副帅。 鬼老大绝对挺你,你信吗?” “哦,可能吧。” “之前你和安帅合作行动……我不知道你和他跑去做了甚事,但看得出来,他挺看重你。你不知道,昨天安帅还让人转交给了十一郎四十五贯钱,说其中十五贯是帮你给的。当时十一郎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要知道,安文生那家伙也有背景。 对了,你昨天是不是还和高大虎凑在一起了?” “嗯,说了几句话。” “十一郎很不高兴,对我唠叨说,你不辨是非,居然和高大虎走在一起。 我和海林当时也没说什么,只是心里嘀咕:人阿弥和高大虎说几句?就不辨是非了? 我跟你讲,十一郎这心里面,有点害怕。” 苏大为听了,哭笑不得。 他能感觉得出来,陈敏对他的态度,是有些不太一样。 可为了一个不良帅,至于吗? 他是不会在意什么不良帅的……要知道,他可是要去抱女皇姐姐大腿的男人。 “十一叔,多心了。” “你觉得他多心了,他可不觉得。 反正啊,我是觉着,你得小心点。这次分配人手,说不定他会给你穿小鞋,你可别掉以轻心。” “不至于吧。” “太至于了!” 周良也道:“阿弥,八叔说的不错,你得小心点。 我帮你留意一下,看能不能给你找两个可靠的手下。免得将来做事的时候,有人掣肘。到时候,你是副帅,出了差错,肯定会找你麻烦。他可是不良帅,正大光明呢。” 苏大为蹙眉,突然一阵烦躁。 “那我该怎么办?” “培养几个可靠之人。” “我去哪里培养?怎么培养啊。” 张海林和吕操之相视一眼,用眼神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流。 “阿弥,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帮手?” “谁?” “沈元,你觉得如何?” “沈元是谁?” 苏大为疑惑看着吕操之和张海林,然后扭头问周良道。 “丰安坊那头人熊,沈元?” “就是他!” 见苏大为仍一脸茫然,周良解释道:“就是丰安坊那个打架王。” “他啊!” 苏大为露出恍然之色。 说沈元是谁?他是真不清楚。 但提起‘打架王’,他倒不算太陌生。 那是丰安坊的一个人,年二十岁,却生的十分强壮,有差不多两米的个头。 这沈元是长安人,从小父母双亡。后来他叔叔把他领养,可不想才一年,叔叔也出了事,夫妻双双亡故。从那之后,他就一个人在丰安坊街头流浪,没有人愿意和他亲近,因为觉得,这小子命太硬,和他亲近了,会被克死。从十岁开始,沈元就成了一个流浪儿。按理说,这样的遭遇,换普通人很可能会有一些心理的扭曲。 可沈元不一样,他是努力想要让大家接纳他。 只是他的方式有点古怪,那就是打架。 不过,他并不是随意和人打架,而是转打抱不平。 有人被欺负了,他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一次,一对夫妻在街头吵闹,丈夫打了妻子一巴掌,被沈元看到了,冲上去就把那丈夫打了一顿,差点被关进大牢。 越如此,大家就越疏远他。 大家越疏远他,他就越觉得自己做的不够,越要打抱不平。 反正,这是挺葩的一个人。 苏大为道:“我不认识他,怎么找他?” “我认识,如果你同意,我改天把他喊过来。” “要说的话,这倒是个合适人选。 他天天在街上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倒不如把他招进不良。 但加入不良,和他以前在街头打架可不一样。大家都认识他,也不会真和他计较。可那些亡命之徒……那是要出人命的!我倒是同意他来,但必须是他自己愿意。” “这个当然,我会和他说清楚。” 正说着,柳娘子端着酒菜进屋了。 “你们别说了,快过来吃酒。 今天是中秋,大家都别拘束……阿弥,去我房里把那坛我从昆明池带回来的酒拿出来,好好陪你八叔他们和一杯。” 话音未落,聂苏端着一盆蒸菜也进来了。 “哥哥,开饭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尾锦鲤(一)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永徽元年的中秋,很平淡。 无风无雨,就这么悄然无声渡过。 不过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无风无雨就是最好的节日。 毕竟,没有谁愿意整日生活在动荡和恐惧不安里。平平淡淡,有时候也难以求得。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苏大为搬家了。 他们没有大操大办,只雇了一辆马车,装上了行礼,然后一家人悄然无声进入辅兴坊太子巷的新家。早在前几日,苏大为带着人打扫宅院的时候,附近不少人已经得到消息。不过没有人过来打听,而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等待着最终结果。 以前,也有人住进过这座宅院,但结局都不是很好。 有的人甚至请了法师前来祛除妖邪,结果却一个个空手而回。 反正,这元妃旧宅诡异的紧。 如今又有那不知死活的人搬进去,会是什么结局呢? 辅兴坊的一些地方,甚至暗自开了盘口,赌苏大为一家人能在这鬼宅中撑过多久。 对于此,苏大为早在搬家之前,就已经一清二楚。 但,他会在意吗? 家有天狗,还有进化之后的猫灵以及幻灵。 说句心里话,苏大为还真不是很在意什么鬼怪妖魔。 要知道,黑三郎本身就是最顶级的诡异。而猫灵小玉和幻灵猴头,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倒要看看,这宅子里的诡异妖灵,能做出什么妖来。 聂苏抱着幻灵,笑着跑进大门。 柳娘子在后面追赶着,一边跑一边说:“小苏,慢点,别摔着。” 黑猫唰的从马车上跳下来,紧跟着柳娘子。 苏大为见状,不禁笑了。 他也跟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和车夫一起,把行礼搬到了门口。 那马车夫把行礼卸完后,立刻赶着马车走了。很显然,他也知道这鬼宅的传说,不愿意再次停留,更不要说帮着苏大为把行礼搬进去。进鬼宅吗?那绝对不存在。 看着车夫匆匆离去的背影,苏大为忍不住摇头笑了。 他看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黑三郎,然后把两个小包裹挂在它背上,拍了拍它的脑袋。 汪,黑三郎叫了一声,就驮着包裹窜进大门。 苏大为则弯下腰,准备把箱子搬进去。 “这不是阿弥兄弟吗?” 苏大为直起腰,看过去,就见尉迟宝琳走过来。 他愣了一下,忙拱手道:“尉迟校尉,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休沐,正说去找狮子吃酒,没想到……怎么,你这是搬家吗?” 尉迟宝琳一脸困惑之色,看了一眼苏大为身后,那洞开的大门。 苏大为点头道:“是啊,之前的老宅子被朝廷征用。县君就把这宅子分给了我,算是补偿。嘿嘿,这宅子挺好,就是有点大,比我家原来的老宅子,大了几倍呢。 尉迟校尉,也住在辅兴坊吗?” “是啊是啊,我家就住在隔街,几步路就到了。” “那,还挺近的。” “怎么,要我帮忙不?” “这个……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哪知,尉迟宝琳却十分热情的帮着苏大为扛起了一个箱子。 “饿贼,你这箱子里装的是啥嘞?这么重!” 苏大为忙上前,一把托住了箱子,道:“这里面是我平日里健身的玩意,重的很,还是我来吧。那个箱子轻一些,你帮忙搬那个吧。来来来,慢点,交给我吧。” 说着话,他就把那半人高的箱子扛了过来。 尉迟宝琳的脸憋得通红,等苏大为把箱子接过去之后,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吃惊的看着苏大为一边扛着箱子,一边从地上拎起一个包裹,浑若无事一般往里走。 饿贼,这家伙的力气,可真大! 他想着,扛起了另一个箱子,紧跟在苏大为的身后,就进了院子。 柳娘子揪着聂苏的耳朵正从后院出来,一边走一边道:“你这妮,咋恁不听话,说了让你别乱跑,你还到处跑。先过来,帮家伙事都搬进来,咱们且有的要收拾。” 聂苏,一脸委屈。 不过,当她看到苏大为扛着箱子,拎着包裹过来,立刻笑着跑上前。 “哥哥,我帮你拿。” “小苏别闹,听阿娘的话,把屋子打扫一下,有客人来了。” “哦!” 在有外人的时候,聂苏永远都是乖巧的模样。 她看了尉迟宝琳一眼,然后扭头就跑去了中堂大厅。 苏大为把包裹放在中堂门口,然后扛着箱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尉迟校尉,你先屋里坐,我把东西放好。娘,这是金吾卫的尉迟校尉,你帮忙先招呼一下。” 柳娘子吓了一跳,忙招呼尉迟宝琳把东西放下来。 尉迟宝琳道:“大娘子,没事的,我先帮忙把东西搬进来。” 话音未落,一条黑狗从他身边就窜了过去。 就见那黑狗跑出大门,咬着一个包裹一甩头,就放在了身上,呲溜又钻进了院子。 聂苏在屋子里擦桌子,一只小白猴帮忙拿毛巾。 还有一只黑猫,也急火火的叼着一个小袋子,从门外跑了进来。 尉迟宝琳觉得,有点懵! 这一家子动物,都成精了吗? 这时候,苏大为已经回到了前院。 “娘,你别忙了,歇一会儿吧。 咱们先把东西都搬进来,晚上二哥会来帮忙。” “二郎来帮忙那是情分,咱们该做的事情,还是做完为好。” 乔迁新居,柳娘子显得很亢奋。 她看了两边的房舍,道:“还有啊,这几间房得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泥瓦匠?” “永安桥那边,有几个泥瓦匠。 不过大娘子也不用找他们,明日我派几个人过来,一天功夫,绝对把房子给修缮妥当。” “啊?”柳娘子一愣,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了苏大为。 苏大为搔搔头,笑道:“那就麻烦了。” “麻烦个甚。” 尉迟宝琳说笑着,就往大门外走。 他,明显是来释放善意。 苏大为才不相信,这家伙只是路过。 但对于尉迟宝琳的这点小心思,他也不会拒绝。 朋友嘛,就是这么有来有往的处着,才能变成好朋友。 他帮过尉迟宝琳,同样的尉迟宝琳过来帮忙,他也乐见其成。至于尉迟宝琳为何而来?苏大为并不在意。哪怕尉迟宝琳怀有别的心思,也说明他的价值正在提升。 “尉迟校尉……” “哦,阿弥兄弟,叫我名字就行,或者唤我大郎也可以。” “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大为说着,又扛起了一个大箱子。 “这几日,没见狮子出现啊。” “他啊,最近正头疼呢。” “怎么?”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万年县县令,换人了!” “啊?” “高至行被外放瀚海都护司马,朝廷任命了新的万年县令。”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两天前。” “新县令是谁啊。” “王仲翔,先帝生前身边的千牛备身。” “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王方翼?” 尉迟宝琳,露出惊讶之色。 但旋即,他就道:“也是,你在不良人里,肯定不知道这个人。” “你刚才不是说王仲翔吗?怎么又变成了王方翼?” 苏大为有点糊涂了,困惑看着尉迟宝琳道。 “王方翼就是王仲翔,太原王氏族人,当今皇后的堂弟。” “唔,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正常,王方翼平时很低调,从不在人前显露。 听说这次出任万年县令,也是运气。本来长孙太尉和诸尚各推荐了一人,但后来赵持满推荐了他,长孙太尉和诸尚才统一了意见。那个家伙,可严厉的很。加上背景大,狮子也不敢太放肆了,每天都要去点卯。他昨天还说,一点都不自在。” 苏大为笑道:“狮子也是蠢货,哪有什么绝对的自在? 估摸着,也就是年前这段日子。你回头见了他,和他说一声: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老实一点为好。别给新县令添乱,相信那王县令也不是想针对他。俗话说的好,不作死就不会死。熬过这一段,那王县令自会放松,到时候也就能继续自在。” “不作死就不会死?” 尉迟宝琳想了想,哈哈大笑道:“阿弥,这话说得好,话粗理不粗,有见地。”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把行李搬进院子里。 天色,将晚。 柳娘子看已经来不及生火做饭,干脆带着聂苏出门,打算去买点吃食回来。 苏大为和尉迟宝琳则坐在中堂门口的台阶上休息。 东西虽然不多,但嘎达马西的一大堆,收拾起来非常麻烦。 今天主要是把几间卧房收拾好,具体的家伙事,等以后慢慢整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弄好。 可即便如此,也很累人。 主要是这宅子太大了,来来回回走着,也着实够呛。 尉迟宝琳从腰间摘下了一个皮囊,拔了塞子,灌了一口酒,然后递给了苏大为。 苏大为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嘟就是一大口。 “哈哈,阿弥兄弟爽快。” “此话怎讲?” “狮子这兄弟,其实也是个爽快人,可有的时候,太讲究。” 苏大为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囊,立刻明白了尉迟宝琳的意思。 他哈哈大笑,又喝了一大口,才把酒囊递还给了尉迟宝琳。 “对了,阿弥兄弟,你住在这里,真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 “就是……” 尉迟宝琳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大为笑道:“你是说,鬼宅?” “嗯嗯嗯,你就不怕吗?” 苏大为看了一眼趴在身边的黑三郎,又扭头看了看不远处蜷在窗台上的黑猫小玉。 “如果真有邪崇,那就只能怪它运气不好。 大郎你不用为我担心。你要知道,似我这样的出身,若想在长安买这么大一座宅子,几乎不太可能。若非鬼宅,这等好事又怎会落到我的头上?所以说,福祸相依,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是福是祸。我倒是觉得挺好,至少阿娘能在这里享福。” “对了,阿弥你是长安人氏?” “是啊!” 苏大为道:“我祖籍始平,后来家祖迁入长安,就在这里定居下来。” “京兆始平?” “嗯。” 苏大为疑惑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尉迟宝琳忙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 尉迟宝琳不愿意说,苏大为也没有再追问。 不一会儿功夫,周良来了。 他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不过进门见还有外人,也就没有说什么。 得知尉迟宝琳的身份,周良吃惊不小。 他可不知道,苏大为什么时候还和尉迟宝琳搭上了关系。 “二哥,怎么看上去不高兴?” 他虽然没说,但苏大为还是看了出来。 周良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还能有什么事情,不就是那公交车的事情嘛。 如果陈帅再推三阻四,我就准备直接呈报县君。他让我酌情处理,贼你妈,我能怎么酌情?” “什么公交车?” 尉迟宝琳问道。 周良好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苏大为提出的‘公交车’概念,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这,应该是好事吧。” “是啊,但我们陈帅却不在意。” “现在出了什么问题?” “哦,几个里坊的团头,有点不愿配合。 阿弥说,我不用再和他们谈下去,直接动用官府力量敲打一下就能解决。可我们陈帅却不同意,说什么害怕会影响不好。这也就算了,他让我酌情处理,我又能如何处理?” “你们这位陈帅,可有点……” 尉迟宝琳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苏大为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只能苦笑一声。 不过,他旋即灵光一闪,歪头看着尉迟宝琳道:“大郎,能不能帮个忙?” “帮忙?” 尉迟宝琳一愣,但立刻就反应过来。 他笑道:“些许小事而已,什么时候动手,阿弥通知我一声就好。” 周良道:“阿弥,你什么意思?” 苏大为道:“既然十一叔不愿敲打,那咱们就找别人敲打,看十一叔最后怎么说。” 话说到这个程度,周良哪里还不明白苏大为的意思。 他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总要让那些家伙知道,我周某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尾锦鲤(二)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当晚,周良喝醉了。 苏大为能看得出来,他还是有心事。 不过由于尉迟宝琳在旁边,所以周良也不好说太大。他喝了很多酒,然后烂醉如泥。 把他送进了一间厢房,苏大为回到中堂里。 随后,尉迟宝琳也告辞离去。 他家就在辅兴坊,离太子巷不算太远。 加之他并没有吃醉,所以苏大为只把他送出大门外。 “二哥睡着了?” “吐得一塌糊涂,不过还好,吐完之后挺老实。 这孩子是怎地了?怎么感觉着,他心事很重的样子?阿弥,你可要照顾好他才是。” 柳娘子一边收拾,一边和苏大为说话。 聂苏早就睡了! 日间她兴奋的在这宅子里跑来跑去,以至于吃饭的时候,她就困得直打瞌睡。 苏大为拿了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 “娘,你放心吧。 以前二哥对我多有照顾,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他。” “嗯,那就好,做人千万不能忘本。 想当初如果没有二哥关照,咱娘俩早就活不下去了。现在他遇到了难处,你也不能袖手旁观。苏家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可咱们苏家却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事情。” “娘,你放心吧,孩儿明白。” 说着,他端起盘子,跟在柳娘子身后,走到了厨舍门口。 月光,皎洁。 柳娘子把餐具放进水盆里,开始清洗。 苏大为则在她身边坐下,不远处,黑三郎则匍匐在台阶上。 “对了,刚才那个尉迟大郎在,我不好问。 他找你作甚?” “啥?” “你刚才照顾二哥休息的时候,尉迟大郎问我,咱们家是不是始平人。” 苏大为一愣,道:“阿娘如何回答。” “我当然说是喽。”柳娘子道:“说起来,自你阿耶走后,这一晃也有几年了,你都没回去祭拜过先祖,实在是有些不应该。等明年清明,若清闲下来,便走一遭吧。” “回去作甚,当初阿耶走后,咱们不就和那边断绝关系了吗?” “说是断绝,可这毕竟是血浓于水。 你阿耶走了,你就是这一支的顶梁柱。不管他们怎么样,咱可不能失了礼数,落了口实。” 苏大为听了,沉默不语。 其实,对于苏家的那些亲戚,他没什么印象。 原主留下的记忆也很淡薄,只记得当时苏家人过来,想要霸占他老爹留下的房产。 至于其他,就模糊了。 柳娘子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催促。 而是把喜好的碗筷收拾好,站起来双手在腰间的布裙上擦了擦,“你也说了,那尉迟大郎是鄂国公的儿子。鄂国公那是什么人?是先皇身边的重臣。他这么和你交好,一定有原因。你得长个心眼,可别什么事都答应。他们的圈子,和咱们不同。” 别看柳娘子大大咧咧,可这心里清楚的很。 苏大为抬头,笑道:“放心吧,我这心里,有数!” 他站起来,把木盆里的水泼掉。 正准备放下来,忽见黑三郎站起身,仰天发出一声低吼。 那咆哮声中,带着一丝愤怒。 紧跟着,入夜就爬上中堂屋顶的黑猫,也发出了一声咆哮。 苏大为脸色一变,手中木盆丢掉,健步就往后院跑。 “三郎,保护阿娘。” 黑三郎汪的叫了一声,立刻守在了厨舍门口。 柳娘子也是一惊,顺手从砧板上抄起一口锋利的菜刀,迈步就往外走。 苏大为冲进后院,猫灵已纵身从近八米高的屋顶跃下。 它在前面带路,直奔西跨院而去。 西跨院,是柳娘子和聂苏的住所,此刻弥漫着一片水汽。 苏大为怒道:“冥顽不化,既然你想要死,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说着话,他健步闯入跨院中,迎面就见十几个水汽凝结而成,手持利刃的鬼怪扑来。 侍鬼? 苏大为一愣,手腕一翻,宿铁匕就出现在手里。 刹那间,宿铁匕吐出三尺长短的锋芒,迎着那白色鬼怪就劈斩过去。 锋芒,是雷电所凝聚。 按照苏大为的想法,可以轻而易举将那鬼怪灭掉。 哪知剑芒从那鬼怪身体中穿过,鬼怪只晃动两下,重又凝聚成形。 这不是侍鬼! 苏大为心里一惊,左手一振,一面盾牌就出现在手里。 就在这时,猫灵发出了一声尖叫。 “喵!” 猫叫声在西跨院上空回荡,原本弥漫在院子里的水汽,瞬间剧烈翻滚。 就见猫灵蹲坐在墙头,张开了嘴巴。 水汽,瞬间化作浓浓白雾,被猫灵吞噬。 只数息光景,水汽已无影无踪。 苏大为扭头看了猫灵一眼,一手持盾,一手持剑,就闯入了房间。 幻灵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一团白色的雾气,笼罩在聂苏的身上。 “该死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开。” 苏大为说着,手中电光游走。 可是,他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白雾笼罩着聂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伤害道她。 就在他有些投鼠忌器的时候,白雾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刹那间,白雾四散。 聂苏胸口的那面八卦镜,闪烁着金色光芒。 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伴随着白雾散去,化作一道流光,直扑中堂二楼。 苏大为忙走上前,弯腰查看聂苏的情况。 她仍昏睡着,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这八卦镜哪里来的? 苏大为心里有些困惑。 他出狱后,就看到聂苏脖子上带着一枚铜镜,但是并未在意。 不过现在看来,这铜镜有神异,不晓得是谁送给她的礼物。 苏大为见聂苏无碍,忙转身往外走。 “小玉,保护好小苏,把猴头唤醒。” 他头也不回就冲出了房间,迎面遇到柳娘子。 “阿弥,发生了什么事?” 柳娘子手里,拎着一把菜刀。 “阿娘,你先回屋,别出来。 小苏没大碍,我先把那该死的妖怪抓住。” 苏大为说着话,已经冲进了中堂。 他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就见地板上有一滩滩的水迹。 二楼,日间曾被简单清理过。 这水迹的出现,说明那妖怪就在这里。 苏大为眸光泛着一抹银白,走到墙上的一副字画前。 那字画上,有水迹。 一个女子站在池塘边,正凝视那池塘里的一尾红色锦鲤。 锦鲤,看上去非常生动,头探出了水面。 水珠顺着字画流淌,滴落在了地上。 “我一片好心,怜你遭遇,所以未曾对你下手,只希望你明事理,离开这里。 谁料想我这好心,却被你看轻。既然你要找死,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还不给我现形。” 说话间,苏大为的手,就按在了画中的锦鲤上。 一股水雾瞬间从画中喷涌而出,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从画中浮现出来。 “这是我的家,凭什么让我离开。 你们把我赶出了皇宫,如今又要把我赶出家门。你们,你们都是坏人,我和你们拼了!” 那女人嘶吼着,就扑向了苏大为。 只是,苏大为的手上,突然流转电光。 就听噼啪声响不断,那女人模糊的身影,在电光中凄厉哀嚎,化作一蓬水汽,在空中散去。 苏大为松开了字画,退后一步。 画中的锦鲤,已变得黯淡无光。 “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苏大为看着那字画,轻轻叹了口气,“你若是不想坏了小苏的性命,我又怎会下此毒手。 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你霸占这宅子,害了不少人,也该走了。” 屋中的水汽,也随即消失。 苏大为想了想,从墙上摘下了字画,卷起来之后,走下了楼梯。 “阿弥,怎么样了?” 柳娘子脸色有点发白,却仍旧倔强站在西跨院的门外。 黑三郎蹲坐在她身边,露出警惕之色。 苏大为拿着那字画,走到西跨院门口,道:“阿娘放心,已经解决了。” “真的解决了?” “其实,也算不得鬼怪,不过是元妃残念化灵,寄生在画中的锦鲤身上。 我之前怜她遭遇,不想坏她性命,所以只警告她离开。没想到,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小苏的身上。早知如此,我上次就该弄死她,也不至于有今日的这一番波折。” “你知道她在楼上?” “嗯!” 柳娘子阴着脸,抬手一巴掌打在苏大为脸上。 “你个混账东西,明知道有鬼怪,还抱什么妇人之仁? 知不知道这样做会让小苏陷入危险?我打死你这个糊涂蛋,若小苏出事,我饶不得你。” 苏大为捂着脸,没有反驳。 半晌,他轻声道:“阿娘,这次是孩儿错了,下次绝不会再有妇人之仁。” “哼!” 柳娘子冷哼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猫灵在房间门口探头出来,但立刻被柳娘子抱了回去,随后砰的关上房门。 苏大为咬着嘴唇,轻轻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蹲坐在旁边的诡异,轻声道:“三郎,我是不是真的有些妇人之仁?” “汪!” “其实,我只是觉得她可怜。 一个女人,把最好的年华寄托在一人身上。她没有错,却最终抑郁而终…… 唉,可能我真的有些妇人之仁了!你知道,在我们那个年代,女鬼总是美好的,善良的,却让我忽略了她心中的怨恨。好了,以后我不会在心慈手软,害人害己。” “汪!” 黑三郎歪着脑袋,看着苏大为。 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你是白痴吗’的神采。 苏大为笑了,拿着那副画,转身就往厨舍走。 “喂,你去哪里?” 柳娘子突然打开房门,冲他喊道。 “我把它烧了,免得再出事。” “烧什么烧,好歹也是字画。 明天去找个僦柜把它典当出去。好歹也是前朝妃子的藏品,总不会太便宜了。最近家里支出是在太多,典个三五贯钱,也能缓解一下。你个家伙,简直就是败家子。” 说完,柳娘子砰的就关上了房门。 苏大为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要说过日子,果然还是阿娘会过日子。这算不算是废物利用? 在持家过日子,精打细算这方面,苏大为觉得,他实在是比不过柳娘子。不过,必须承认,柳娘子说的也没错。这可是元妃留下来的物品,应该也不是普通字画。 虽说里面的鬼怪被他消灭,可不管怎样,也是古董不是? 苏大为拿着字画,回到了中堂。 他在桌前坐下来,把字画重又打开,然后又看了两眼,目光最后落在了画的落款上。 “展子虔是谁?” 苏大为低头,看着身边的黑三郎问道。 黑三郎翻了个白眼,汪的叫了一声。 妈的智障,本汪又怎知道,谁是展子虔? 苏大为忍不住笑了,摸了摸狗头,目光重又落在了那字画上。 要不,回头问问安文生? 他心里嘀咕着,把字画卷好了,放在了桌上。 ++++++++++++++++ 尉迟宝琳并没有喝多,虽有几分醉意,但头脑却十分清醒。 回到家,他直奔后花园里。 一个体魄雄壮,如黑铁塔般的老人,正光着膀子,在花园中舞动长槊。 在不远处,一个中年女子正在温酒,笑眯眯看着那老人。 看见尉迟宝琳过来,她招了招手,示意尉迟宝琳过去。 “母亲,阿耶今天怎么如此好兴致?” 那女子姓杜,是尉迟恭的妻子,也是尉迟宝琳生母。 “是啊,今天不知怎地,突然来了兴致。” “二郎和三郎都睡了?” “嗯,都睡了。” 尉迟恭膝下共有三个儿子,尉迟宝琳是长子。 次子尉迟宝琪,幼子尉迟环。 其中,尉迟环年方十岁,而尉迟宝琪,也不过刚过了十五。 “吃酒了?” “吃了一点。” “那好,正好可以陪你阿耶在吃几杯。” “好啊!” 母子二人说着话,那边尉迟恭也停止舞槊,喘着粗气走过来。 有家将上前,把那杆大槊接住,然后递了毛巾给他。 尉迟恭擦了擦身上的汗水,从架子上拿起一件大袍披在了身上,迈步走了过来。 “听说,你今天去帮人搬家了?” “嗯。” “就是你说的那个异人?” “对,就是他。” “感觉如何?” “聪明,也很低调,而且很警觉。” “能做朋友吗?” “能!” “能做朋友,那就继续处着,不必太热,也不要太冷,自己拿好尺度。 他和苏家那头狮子不一样,你要注意些分寸。还有,要防着程家老鬼,别露了马脚。 那个糟老头子坏的很,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会贴过去。” “阿耶放心,孩儿明白。” 尉迟宝琳说着话,给尉迟恭倒了一杯酒。 “阿耶,大娘是哪里人?” 尉迟恭有一个前妻,是他贫贱时的结发妻子,大业九年就已经过世,享年只有二十五岁。 之后,尉迟恭才娶了如今的杜夫人。 杜夫人蹙眉道:“大郎,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她倒也不是不满,事实上,也没必要不满。尉迟恭的前妻没有留下子嗣,而且早已过世。她堂堂鄂国夫人,又何必去吃一个死人的醋?只是,她担心尉迟恭会难过。 因为,时至今日,尉迟恭还是会经常念起前妻。 尉迟恭疑惑看着尉迟宝琳,犹豫一下,道:“京兆始平人,怎么了?” “始平,有几个苏家?” “只有一个吧。” 尉迟恭道:“不过苏家也算不得什么望族。 你大娘那一支,属于庶出一支,一直都不得重视。我当初娶你大娘的时候,她族中还多有不满。只是,你大娘态度坚决,后来干脆和苏家断了关系,也没了来往。 我归唐之后,苏家倒是曾找上门过。 但你大娘生前对我说:始平苏家,除了她堂哥那一支之外,没有什么交集。 只是,她堂哥那一支,早年就离开了始平,她也记不清楚搬去哪里。反正她不喜欢始平那些亲戚,我呢,自然也不会和他们往来……大郎,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尉迟宝琳轻声道:“苏大为祖籍始平。” “啥?” “他祖父那一辈迁来长安定居。” 尉迟宝琳道:“我在想,他会不会就是大娘说的那个堂哥一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尾锦鲤(三)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尉迟恭的前妻,名叫苏娬(音同妩)。 她少时嫁给尉迟恭,夫妻二人极为恩爱。 只可惜,她命不好,在大业九年就病逝了。此后尉迟恭征战沙场,搏出了功名,也挽回不得苏娬的性命。哪怕尉迟恭和杜氏恩爱,但内心里依旧还思念着苏娬。 听到尉迟宝琳的话,尉迟恭瞪大了眼睛。 不过,未等他开口,杜氏抢先道:“大郎,莫不是那苏大为故意攀亲吗?” 说完她又对尉迟恭道:“郎君还记得,当年你助先帝登基之后,始平苏家就曾前来攀亲。” “呃……” 尉迟宝琳忙道:“不是,那苏大为应该不清楚。 这件事,还是我和他聊天时,我先提及。孩儿看得出来,他并不清楚这其中关系。” “是吗?” 杜氏,仍有些怀疑。 也难怪,这年头攀龙附凤的事情太多。 尉迟恭功成名就之后,也遇到过不少这种事,还惹了不少麻烦。 所以,杜氏对这方面的事情,也格外谨慎。 “真的,他应该并不清楚此事。 而且大娘的事情,又有几人知晓? 他那般本事的人,端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孩儿也没有和他说明,就是怕会惹来事情。阿耶,其实这件事不难解决。派人打听一下不就是了?他家的情况,不难打听出来。如果不是,咱们就当没有发生;如果是,阿耶岂不是又能多一个帮手?” 尉迟恭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同。 他对杜氏道:“我记得你有一族侄,也在长安县当差?” “你是说成规吗?” “嗯,就是他。” “他在长安县为主簿一职,已有三年。 不过裴行俭为人强势,他也无心与之相争,所以从年初抱病,一直都在老家休养。” 长安主簿,是从七品下的职官。 一般来说,似杜成规这种一病大半年不来的人,大都会被劝退休养。 但裴行俭不想再来个和他对着干的主簿,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杜从则请假。 “让他回来,帮我查一查那苏大为的出身。 还有,天天躲在老家算什么事情?过些时日我找个机会,看能不能给他挪一挪。他现在的品秩,加上他的年纪,就算在长安县做不得事情,也可以外放出去勾当。” 杜氏闻听,心中一喜。 她连忙说道:“妾身明日一早就派人去,让他回来。” “大郎。” “孩儿在。” “你继续和他处着,也不用太刻意了。 该怎样,就怎样。都是年轻人,总能找到话题。不过,你大娘的事情不要说,等查清楚了他身世之后,再与他说清楚也不迟。总之,还是那句话,提防着程家老贼。” “孩儿明白。” 一夜,无事。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光亮的时候,苏大为就把周良叫醒,洗漱之后,一起出门。 他的假期到了,也该回衙门里做事了。 周良看上去,似乎仍宿醉未醒。 昨晚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懵着脸跟在苏大为的身后。 “二哥,到底什么事情,你昨晚吃那么多酒?” “啥?”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有心事。” 周良揉了揉脸,苦笑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人啊…… 十一叔当初多好的一个人,可如今做了不良帅之后,变得越来越古怪。对了,他已经把人员分配好了。我昨天偷偷看了一眼,你手下那些人,有点……反正,不好。” “有点弱?” “差不多。” 周良低声道:“而且,人也少。” “怎么说?” “鬼叔那边没有必要安排人手,所以也没有分配。他留了四十个人,安帅那边分了二十七人,高大虎分了十九个人。你这边,只有十二个人,而且都是老弱病残。” “只有十二人?” 苏大为脸色微微一变,道:“为什么这么少?”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感觉明显有压制你的意思。” 苏大为眉心一蹙,“都有谁?” “拐子爷、八指、赵磕巴,劳三郎。 这四个是你认识的。剩下八个人,全都是新手,当不得用。” “拐子爷不是和十一叔关系很好吗?怎么分来我这边?” “拐子爷废了!” “啥?” “之前诡异暴动,拐子爷被打伤了,一直卧病在床,前些日子才回来。 不过他这次,是真的成了拐子。” 苏大为点点头,“这件事,你别管了。 这两天你多和尉迟大郎联络,尽快把你那边的事情解决了。解决之后,不用再和十一叔通禀,直接告知县尊……已经这么久了,再拖着实在无趣,还是操办起来。” “那十一叔……” “实在不行,找县君商量一下,你从不良人里出来。” “啥?” “二哥,你机灵,活泛。 但说实话,不适合留在不良人里。这边,都是脑袋系在腰带上的活。我不想把人想的太坏,可一旦你越过十一叔直接禀报县君的话,我估计你也不好再这边立足。 实在不行,现在衙门里做个小吏,慢慢再找机会。” 周良犹豫一下,最后叹了口气道:“能进衙门里做事也好!不过,你有县君赏识,为什么不一起调走?留在不良人,受别人的气,有何苦呢?不如,你也离开吧。” “我……以后再说。” 对于陈敏的变化,苏大为其实能够理解。 没错,他是对那不良帅的位子没兴趣,可陈敏不知道啊。 哪怕他跑去找陈敏说:十一叔,你放心做你的不良帅,我对这个职务一点兴趣都没有……有用吗?陈敏相信不相信另外一说,弄不好还会对苏大为产生别的想法。那样的话,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苏大为心里叹了口气,旋即就把此事抛在了脑后。 正如周良所言,苏大为来到县衙点卯之后,陈敏就把人手分配下来。 看着走路一瘸一拐的拐子爷,苏大为笑道:“拐子爷,以后还请你多帮衬。” 拐子爷已年过五十,须发花白。 他拄着一根铁拐,笑嘻嘻道:“苏帅,你可别笑话我这瘸子了,以后得你多关照才是。” “哈哈,咱们彼此关照。” 苏大为和拐子爷打完招呼,目光从其他十一人身上扫过。 然后,他对陈敏道:“陈帅,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陈敏面无表情道:“好!” 出了公廨大厅,高大虎就凑了过来。 “苏帅,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陈帅怎么只给你安排了这么点人?” “呵呵,人手紧张,也难免……对了,你那边情况如何?” “还好,也未必够用。” “先撑着吧,等过些日子人手足了,也就都好了。” “希望吧。” 高大虎笑嘻嘻又和他寒暄了几句,转身离开。 “苏帅!” 苏大为正准备去找拐子爷他们聊天说话,就见安文生从大厅里出来。 “安帅,好几天没见了啊。” “是啊,前几日有些不适,刚恢复。” “没有大碍吧。” 安文生笑着摇摇头,扭头看了公廨大厅一眼,然后拉着苏大为走到了旁边,低声道:“怎么回事?” “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别担心。” “嗯,你要是人手不够的话,找我借就是了。” 苏大为笑着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轻声道:“安帅,听说过展子虔吗?” “展子虔?” 安文生道:“你说的,可是展翁?” “我不知道啊。”苏大为见安文生一脸困惑之色,忙解释道:“是这样,我这不是搬家了嘛。” “你搬家了?搬去了哪里?” “隔壁,辅兴坊太子巷第一家,你应该听说过。” 哪知道,安文生却摇头道:“没听说过,怎么了?” 苏大为这才想起来,安文生从小在外面游历,回长安也没有多久。他不清楚元妃故居的传说,也不足为。 “这个,回头再说。 我呢,昨天搬新家了,结果在那宅子里,发现了一幅画,落款是展子虔。哦,他好像是前朝的人。” “前朝的人?那应该就是展翁了。” “很有名吗?” 安文生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大为道:“当然有名喽。” “他的画,值钱吗?” 一句话,说的安文生一阵剧烈咳嗽。 他笑道:“阿弥,你怎地如此市侩?那可是展翁,前朝与董伯仁齐名的人物。他的画,绝非用金钱可以衡量。你知不知道,他也是前朝唯一能够与顾恺之、陆探微和张僧繇这三位大家并列的人物。” “你就跟我说,值不值钱。” 安文生露出一副无奈表情,苦笑摇摇头。 “那要看是什么时候的话,有没有出处。” “应该是他为元妃画的画。” 安文生一愣,想了想回答道:“展翁擅画青绿山水,但是对佛道、人物等画功也十分精湛。倒是没听说过他为元妃画像。如果是真品的话,那应该是很值钱的。” “值多少钱?” “阿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俗气,那可是展翁啊。” 安文生觉得,他和苏大为有点沟通不畅。 苏大为翻了个白眼,道:“你爹是凉国公,你家里又是武威豪强,打小无需为金钱费心。我可没这运气……我现在可欠了一屁股债。但你这边,就欠了一百多贯呢。 而且我刚搬家,需要修缮整理,处处都要花钱。 我要不俗气点,靠我那点收入,估摸着连我家三郎都养不起。” 安文生哭笑不得,道:“我又没让你还钱?” “你没有让我还,可我这心里面,终归不舒服。 还有啊,戎小角的店面也要用钱。思莫尔那边也准备回西域了,也要用钱。我现在,想钱快想疯了!每天睁开眼睛就一屁股债的滋味,你根本体会不出有多辛苦。” “好吧好吧好吧。” 苏大为一番话,说的安文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展翁的画,分入隋前和入隋后,价格不一。 入隋前,展翁画功虽精湛,却未大成。而且他在这一时期的画作很多,值不得太多钱,也就是在一百到五百贯左右。入隋之后,他画功大成,并且自成一派。同时,在他画功大成以后,画作数量减少,价格自然也就高了。寻常画作,大概是八百到三千贯不等。似你说的这幅画,如果真是他为元妃所画,估计价格在两千以上。 如果运气好,遇到喜欢的人,可能更高。” “那你帮我看看!” 苏大为二话不说,从随身的挎包里,把那副画递给了安文生。 安文生张大嘴巴道:“阿弥,你真的很缺钱吗?” “缺,如果不快点出手,我就要饿死了。” “可是,我不懂啊!” “那你找个懂的人啊……你也是个空心白菜,刚才还说的头头是道。 这样吧,你帮我找个行家看看,然后想办法出手。你要是能出手的话,我,我,我给你一成提成。” “我缺你那一成提成吗?” 安文生无奈道:“再说了,我凭什么帮你。” “你那天在丰邑坊,我可帮过你。” 安文生嘴巴张了张,摇摇头,把画接过来。 “我先找人帮你鉴定一下,如果是真的,我再帮你找买家。 我可先说好了,我不保证一定能成。而且,能卖多少钱,我也不是特别确定。” “行啊行啊,越高越好,反正就拜托你了。” “你……” 安文生指着苏大为想骂两句,却不想苏大为已转过身,扬长而去。 “阿弥,太子巷第一家,是吗?” “是。” “晚上我去找你吃酒。” “欢迎,但记得带酒来。” 苏大为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给安文生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安文生挠挠头,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拿着画转身离去。 他二人离开之后,公廨大厅里,走出一个人来。 陈敏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禁流露出不解之色。 他不清楚安文生的来历,但是看他的气度,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而苏大为,他却是从小看到大。在陈敏想来,这两个人应该没什么交集才是。可怎么看着…… 陈敏这心里,有点泛起了嘀咕。 他也知道,苏大为不是那种会和他抢不良帅位子的人。 可是,县君对他非常看重。如果苏大为和高大虎不对付的话,陈敏也不会想太多。偏偏,那高大虎对他有亲近之意,而这位安大公子,和苏大为的关系好像也很密切。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在陈敏的心头萦绕,噬咬着他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尾锦鲤(四) 不良人,是一个很松散的机构,没有太多的章程约束。 没有案子的时候,大家基本上各自行动,互不干涉。 由于长安县不良人设立四副帅制度,所以每一个副帅都有独立的办公地点。 陈敏虽然故意压制苏大为,但是对应该给予苏大为的待遇,却没有少一分半点。 小公廨的桌子上,摆放着两身新公服。 公服上,有横刀和腰牌。 苏大为走进屋内,看了一眼之后,就没再理睬。 他在桌子旁边坐下,拿起摆放在桌上的案牍。 上面是一些最近发生在长安县的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阿弥,啊,应该是苏帅。” 就在苏大为翻看卷宗的时候,拐子爷走了进来。 他习惯性的似以前那样喊了一句,但旋即就意识到了错误,于是连忙改嘴,还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 拐子爷,好像姓潘吧。 苏大为记不太清楚,反正从他加入不良人的那天起,就是和其他人一样,唤他拐子爷。论资历,他还真是最老。据说当年苏大为的老爹苏钊苏三郎加入不良人的时候,一开始就跟着拐子爷。只是这拐子爷有点油滑,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出头。 他身高,大约有五尺六寸上下,有点胖。 花白的头发判髻,不过从那发髻之中,又留了一根辫子出来,垂在脑后。 苏大为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胡人。 不过后来发现,他是道地的汉人,祖籍就在洛阳。 那根辫子,与后世金钱猪尾巴的辫子不太一样,有点短,有点细,垂在脑后一晃一晃,颇为有趣。给苏大为的感觉,有点类似于前生那些特立独行的嬉皮士风格。 说来,拐子爷也是倒霉。 诡异暴动那天,他当时正在路边巡视。 结果一头诡异出现,一下子就撞断了他的腿,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后来,人们是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了他,当时已奄奄一息。好在后来被救过来了,在家里躺了很久。 康复之后,原本只是有点小跛的腿,真的瘸了,手里还多了一条黑色拐杖。 拐子爷的名字,也算是给坐实了。 苏大为见拐子爷进来,忙起身道:“拐子爷,你怎么来了?” 拐子爷道:“刚才在大堂上,有些话我不好说。 刚才我和老八他们几个聊了一下,感觉着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 我不知道你怎么惹到了十一郎,把我们几个老弱病残都拨给了你。你要是觉得我们几个不行,那直说就好。我们几个呢,可以回去和十一郎说清楚,再重新分配。” 苏大为一愣,立刻摇头道:“拐子爷,你这话说的,我没有不满。 说起来,你是我阿耶的师父。当初我阿耶加入不良人的时候,是你带的他。我加入不良人之后,大家都对我挺冷的,唯有你,经常找我说话,阿弥我都记在心里。 我和十一叔没什么,小事而已。 倒是拐子爷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 你也知道,我做不良人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出头。 论经验,论资历,说实话,都轮不到我来做副帅。你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呵呵,叫你一声拐子爷,阿弥我如果遇到了难处,我相信拐子爷一定不会看我的笑话。” “阿弥,你这张嘴……哈哈哈,不管是不是真心话,拐子听着舒服。” “真心话,绝对是真心话。 不说别的,长安县这条条道道,谁有拐子爷你清楚?我知道,拐子爷你和长安县这五十四坊大小一两百个团头都认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确实需要你来点醒我。 至于八叔他们……其实他们可以过来直接说的。 如果他们觉得我不够格,硬是要走,那阿弥我也没有怨言。可如果大家觉得我够格,阿弥保证,不会亏待了大家。咱们现在人头虽然少,但也算不得大事。大家各尽所能,真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会责怪大家。只是,还需要拐子爷你帮忙。” 拐子爷笑了,颌下那一部花白的胡须乱颤,脑后的小辫子也是晃动不停。 “得了,有你这句话,拐子爷就满足了。 你该忙你的忙你的,这边我们能解决的就解决,解决不了再找你。 他十一郎觉得我这个拐子废了,没用了。贼你妈,倒要让他看看,我这拐子的厉害。” 说着话,拐子爷就站起来,抄起了拐杖。 苏大为忙上前搀扶,一部留神,手就碰到了那支拐杖。 咦? 他心里一动。 这拐杖触手,可不想是木头。 也不是金属,有点古怪。 “好了,阿弥,不对,是苏帅!呵呵,你留步吧,我去和老八几个说一下。至于那些个小崽子,你也不用操心。拐子向你保证,绝对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那就拜托拐子爷了。” 苏大为把拐子爷送出了房间,看着他拄着拐,一瘸一拐的走了。 拐子爷的拐,好像有点不对啊! 苏大为站在门口,眯着眼睛,心里面却泛起了嘀咕。 不行,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有点少了。虽说王敬直送了他一本《百诡夜行录》,但也只是泛泛。不晓得李客师什么时候回来。这老家伙也真是沉得住气!长安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按道理说,他不可能不知道。居然不回来,也不知什么心思。 嗯,他要是一直不回来,我也不能一直等着。 这两天要不要去一趟昆明池? 他那府上可是有不少藏书,说不定能帮我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 苏大为蹙眉,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手里的案子有不少,但都不是什么大案。 苏大为把卷宗快速浏览了一遍之后,做了一个简单的分类。 然后,看了看天色,才到正午。 他想了想,把公服、横刀和腰牌收好,找了个袋子装起来,然后就溜溜达达出了县衙。 他直奔辅兴坊,却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跑去北里找到了一家胡麻饼铺,买了一些胡麻饼。 这家胡麻饼,是辅兴坊最有名的胡麻饼店。 一条街上,有四五家胡麻饼店。 但听人说,这家店的胡麻饼不卖完,其他家的胡麻饼就别想开张。苏大为之前吃过几次,确实好吃。 回到家,大门敞开。 黑三郎正百无聊赖的趴在门口晒太阳。 看到苏大为回来,它立刻兴奋了,颠颠迎上前。 苏大为揉了揉狗头,迈步走进大门。 “阿娘,你干嘛呢?” “你们之前打扫的不干净,你看这地上,还有好多落叶。” 苏大为道:“娘,现在是秋天,正是落叶的时节,你扫完了,明天醒来还是一地落叶。” “那也不能不扫啊。” 柳娘子非常倔强的着,蹲下身子道:“不过,小苏告诉我,刚才那尾锦鲤,都和你说什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案发生 聂苏小脸上,露出迷茫表情。 “她没说什么啊,就一直在说,她要回去!” “回去哪里?” “不知道。” 聂苏一脸茫然,摇头回答。 苏大为也有些糊涂了,站在池塘边一动不动。 他试图调动元炁,寻找聂苏所说的锦鲤踪迹,但并没有什么发现。 锦鲤,仿佛凭空消失。 聂苏不可能说谎,这池塘里一定有一尾锦鲤存在,而且属于那种成了精的锦鲤。 但它究竟是什么? 是诡异?亦或者,只是一尾锦鲤? 反正,在那本《百诡夜行录》之中,没有关于它的记载。 这锦鲤从何而来?和昨晚被他杀死的诡异,又有什么联系?若说没有联系,苏大为不相信。画中的锦鲤,池塘中的锦鲤!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不过,听聂苏所言,池塘中的锦鲤对她并无恶意。那么昨晚的那头诡异,又是什么来历呢? 可惜,那诡异已经被苏大为杀死。 苏大为就算想要了解,也只有等待池塘中的锦鲤再一次出现。 “对了,你刚才说,你清早醒来,发现能够与锦鲤交流?” “嗯。” “那以前呢?” “以前没有!”聂苏回答的斩钉截铁,“以前在寺里的时候,也有锦鲤,我就听不懂。” 那就是说,这能力是突然出现?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能力?难道说,与昨晚聂苏遭遇诡异袭击有关? 苏大为想到这里,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若真如此,那可真的诡异了! “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啥?” “你要是不高兴,那我以后不找小红了,好不好?你不要不高兴。” 苏大为哑然失笑,蹲下身子,把手里的胡麻饼递给了聂苏一个,“我哪有不高兴?不胡思乱想。不过呢,以后如果那锦鲤再出现,一定要叫小玉陪着你,别自己一个人傻兮兮过来。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样子,好傻!我还以为你中邪了呢。” “才不傻,哥哥才傻。” 聂苏小脸一红,连连摇头。 不过,小手却接过了胡麻饼,咬了一口之后,突然转身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大娘,大娘,哥哥买的胡麻饼好吃,你也吃!” 看着聂苏的背影,苏大为笑了。 这时候,黑三郎悄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汪!” 它叫了一声。 苏大为低下头,看了黑三郎一眼,轻声道:“三郎,看样子咱们这个家有古怪啊。” 黑三郎没有回应,那双幽森的眼睛,盯着浑浊的池塘。 “走吧,让小玉盯着。” 苏大为揉了揉黑三郎的脑袋,迈步就往跨院走去。 后院,渐渐冷清下来。 浑浊的池水中,突然浮现出一抹赤红。 一尾锦鲤出现在水面,它探出头,嘴巴一张一张,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时间,悄然流逝。 转眼就进入九月。 重阳之后,气温明显降低,天气越来越冷。 苏大为的生活,在经历了一连串波折后,也渐渐归于平静。 与从前不同的是,他换了住宅。 辅兴坊和崇德坊毕竟有不同,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小有身家。他们显得很冷漠,没有崇德坊邻里之间的那种来往。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用谨慎的态度,对待苏大为一家人。 一开始,柳娘子还想着打好邻里关系。 但几次接触下来,她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柳娘子也是个傲气的人。虽然大多数时候,她给人一种很世俗的感觉,可骨子里,却非常骄傲。既然你们不愿意和我交往,我也不会用热脸贴你们的冷屁股。大家各过各的,你们爱怎么嘀咕就怎么嘀咕,反正我在这所谓鬼宅里,过的挺舒服。 周良有时候会过来住两天,也给这冷清的宅院,增添了几分生气。 不过,他最近很忙。 尉迟宝琳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那次吃饭之后,他派人找到了周良,并且从周良手里要了一份名单。 金吾卫,本身就有负责长安治安的职权。 尉迟宝琳又是尉迟恭的儿子,在职权内调动一些兵马,说实话并不是一件难事。 只用了三天,一直刁难周良的三个团头,就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不良人出手的话,大多还会遵循一些规矩。 可金吾卫动手,可不会和你讲道理。 稍有反抗,直接动手,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讲。三天里,三大团头名下的十几个产业遭遇疾风骤雨般的打击,十几个小团头直接被金吾卫带走,然后就没有了音讯。 派人去长安狱打探,没有用。 人根本不在长安狱,据说被关进了卫尉大牢之中。 那卫尉大牢,可要比长安狱可怕的多。进去之后,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要说长安的这些个团头,确实有点能量,还真就找到了卫尉的人。只是那边打听了一下之后,立刻就没了下文。只告诉三大团头,此事和鄂国公有关,他们不好出面。 和鄂国公有关? 三大团头,有点慌了。 其实这几年,伴随着太宗皇帝病重,老一批的勋贵们,渐渐变得低调起来。 太宗皇帝驾崩后,他们不少人甚至淡出朝堂,在家中颐养天年。可如果你以为这些老家伙过气了?那可就想错了!他们在军中的威望,以及在朝堂上的影响力犹在。似尉迟恭、程咬金乃至李客师这些人,越是低调,长孙无忌也就越是尊重。 毕竟,都是一起从龙的袍泽。 老家伙们给他面子,他自然要予以回应。 三大团头意识到,那个被他们挤兑到似乎已无路可走的周良,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没有背景。 能调动金吾卫出手,那岂是一般人。 于是,他们连忙找到周良,开始正视周良的存在。 苏大为能看得出,周良这几天,心情很好。 至于苏大为自己,也在不断适应着不良副帅的身份。 拐子爷他们到底是老不良,把那几个新加入的不良收拾的服服帖帖。 陈敏还算有点良心,没有继续刁难苏大为。给他的案子,也大都是一些寻常案件。甚至不需要苏大为出手,拐子爷他们就能处理好。几十年的老不良,在长安的人脉可不是说笑。很多看起来复杂的案子,拐子爷几人可以非常轻松的找到线索。 这,也让苏大为格外轻松。 每天到衙门里点卯,然后在公房里听听拐子爷几人的汇报。 之后……嗯,就没有之后了! 这,也是自苏大为重生以后,最为悠闲的一段时光。 龙形九转进入第七转,开始变得有些艰难。 苏大为发现,每晋级一转,对身体的消耗就会成倍增加。家里的条件,已不足以担负他的修炼。苏大为只好暂时放缓修炼的进度,每天考虑着该如何增加收入。 这,可真是愁人。 九月十二,一场秋雨倏忽而至。 苏大为在公房里处理完了公文,百无聊赖。 他拿起一本从里坊中淘来的博物志,心不在焉的翻看着。 门,突然开了。 安文生从外面走进来。 他把蓑衣挂在了墙上,走到桌前,也不客气,端起水杯就一口喝干。 “喏!” 他取出一个小包,丢在了桌子上。 苏大为把头从书后探出,看了一眼,道:“啥?” “钱啊!” “啊?” “你那副画,卖了!” “卖了?这么快?” “算你运气好,你那幅画,的确是展子虔真迹。 而且是他画功大成之后所作。说来也巧,我把画拿去找人鉴定,不想正是那人心头好。鉴定完之后,人家直接出钱买了回去。阿弥,你这个运气,可真是不差。” “谁买走了?” “新任河南道黜陟使阎立本,你知道不?” 阎立本? 听说过,好像是唐代的著名画家。 不过河南道黜陟使又是什么? 苏大为没有去过多考虑,而是眉开眼笑的拿起桌上的小包,里面放的一叠纸币,飞钱。 “他马上要前往河南道上任,没空给你准备现钱。 里面的飞钱,可以在长安任何一家柜坊兑换。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直接在柜坊兑换黄金。一共是三千二百贯,这里面是两千九百贯,你点一下吧。” “为什么是两千九百贯。” 苏大为立刻变了脸色。 少了三百贯!这特么可是三百贯,不是三百钱。 他最近是穷怕了,连修炼都放缓了速度。所以,对这三百贯,也十分敏感。 “饿贼,你不是说,我有一成吗?” “呃……” 苏大为想起来了。 当初委托安文生卖画的时候,他的确说过这样的画。 可这是三百贯啊! 苏大为的心里在滴血。 三百贯,可以买好多药材,还可以给家里添置好多物品,请三个佣人也绰绰有余。 嘴贱,当初干嘛要说那么一句? “我随便说说,你还真拿啊,真是越有钱,越贪财。” “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啊。” 苏大为说着,把小包就揣进了怀里。 他嘴上道谢,可脸上丝毫没有道谢的意思,反而露出一种‘你欠我三百贯’的表情。 安文生气极而笑。 你苏大为好歹也是个异人,住着大房子,家里养了猫狗,怎么如此贪财? 不过,退回去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打开。 “苏帅……咦,安帅也在?那正好,刚才陈帅派人过来,说找你们过去商议事情。” “什么事?” 苏大为认出,来人是他的手下,八指。 八指眉毛一挑,道:“不太清楚。 不过刚才我看有鸿胪寺和大理寺的人过来找县尊,之后县尊又把陈帅找了过去。 估摸着,有大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新罗使者被杀之谜上篇 鸿胪寺,唐主外交事务的官署。 秦曰典客,汉为大行令,后改名为鸿胪。 大理寺,相当于后世的最高法院,掌刑狱案件审理。在唐代,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侍郎以及御史中丞,合称三司使,代表着唐代最高的司法行政权利。 鸿胪寺和大理寺有什么关联? 他们为何会同时登门? 论官署的品级,鸿胪寺和大理寺都属于中央直属机构,比之长安县县衙的级别高很多。 苏大为和安文生相视一眼,脸色随之一变。 两寺同时登门,绝对属于大事件,弄不好和外交方面有关。 苏大为不敢再嬉皮笑脸,站起来和安文生迈步往外走。 “八哥,告诉拐子爷,所有人留守公房,不得擅自离开,等候差遣。” “喏!” 八指,又叫钱八指,因双手共有八指而得名。 不过他这八指,并非天生,而是在一次办案的时候被人砍掉了两根指头。久而久之,他本名已被人遗忘,八指就变成了他的名字。这是个老实人,做事也很用心。 苏大为和安文生匆匆赶到了公廨大厅,陈敏已在大厅等候。 “陈帅,有何吩咐?” 以前,苏大为见到陈敏,一定会称呼‘十一叔’。 可现在经过了一些龌龊之后,他已改口为陈帅。 当初一起抓捕孙元、姜隆时的十一叔已经没有了,如今坐在面前的,只有长安县不良帅。 陈敏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但旋即消失。 他示意两人坐下,道:“刚才县尊唤我,吩咐了一桩大案。” “什么大案?” 安文生沉声问道。 “七月时,新罗使者金法敏入朝,你们应该听说过。” 苏大为,一脸懵逼。 七月,他好像还在长安狱。 安文生倒是点点头,道:“略知一二。 据说是新罗真德女王大破百济兵马,而后派遣使者入朝,还进献了真德女王亲笔所书之太平颂》与陛下。陛下非常高兴,还赐金法敏三品太府卿之职,以示恩宠。” 他们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太懂! 苏大为仍旧是一脸懵逼的模样,看着安文生滔滔不绝。 饿贼,又装逼了。 安文生所说的这些事情,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够知道。 陈敏对安文生的身份,也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同时在心里面,也做出了最后决断。 “安帅所言不错。 就在前日,新罗使团使者金德秀,被人杀害。” “啥?” 苏大为脱口而出道:“金德秀?” 陈敏露出诧异之色道:“是啊,阿弥认识他?” “不认识!” 苏大为回答的斩钉截铁。 金德秀,不就是那天晚上在丰邑坊中,出现在白甲房间里的人吗? 他竟然死了?而且是被人杀害? 苏大为心里顿时有一种不祥预感。 “金法敏上表陛下,恳请追查杀害金德秀的凶手。 陛下震怒,命鸿胪寺配合大理寺彻查此案。由于金德秀是在长安县被害,所以刚才大理寺和鸿胪寺亲自登门拜访了县尊,要求我长安县予以配合。县尊将此事交于本帅负责。我思忖良久,决定拍一人配合大理寺行动,所以请两位副帅来商议。” “为何不见高帅?” 安文生问道。 陈敏道:“高帅,不宜插手此案。” 苏大为眉头一蹙,但是并没有插嘴。 所谓高大虎不宜插手,怕是由于他出身的缘故。 至于里面是不是有别的原因?苏大为暂时还不清楚。 “既然如此,不如我去?” 安文生显得兴致勃勃,自动请缨。 陈敏道:“刚才我还在想,派你二人谁去合适。 这次咱们主要是配合行动,所以需要一个对长安熟悉和了解的人才行。安帅虽是长安人,但一直在外游历。加入不良也不过月余,对长安并不了解。况且,安帅所部,也是我不良中坚力量。长安县方呈现稳定局面,安帅实不宜这个时候离开。” 咦,这官腔打的很有水平啊! 苏大为不由得看了陈敏一眼,暗自点头称赞。 比之前一段,陈敏在周良口中的表现,而今的陈敏说起话来,可是官腔十足。 这一个月,进步不小。 既然安文生不合适去,那就是让我去呗? 苏大为念头才起,就听陈敏道:“阿弥,你去如何?” “我?” 苏大为笑了笑,道:“但凭陈帅吩咐。” “那好,你和你所部不良,接下来就配合大理寺行动。 这是通行令牌,你即刻前往大理寺,向大理寺正后报到,之后就留在大理寺听候差遣。 嗯,你所部不良,皆随你行动,无需再向县衙值守。” “喏!” 苏大为也不啰唆,起身领命。 他走上前,从陈敏手里接过一个铜牌,上面刻有大理二字。 “陈帅,那我回去安排一下,然后去大理寺报到。” “善!” 陈敏目光有些复杂,咬着牙点头。 苏大为和安文生相视一眼,转身就走出了公廨大厅。 他回到公房,把拐子爷等人找来,说明了情况。 “去大理寺?” 拐子爷蹙起眉头,轻声道:“阿弥,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这案子,你不该接手。” “此话怎讲?” “咱们什么人?长安不良! 说白了,无品无秩,到了大理寺连屁都不是。 咱们的地盘,是在长安县里坊。去那边,做得好是大理寺的功劳;做的不好,那就是咱们的过错。” 苏大为突然道:“拐子爷,我有的选吗?” “要不,去找县尊?苏帅你不是和县尊有交集吗?” “这点屁事就跑去找县君,你让县君怎么看我?” “也是哦!” 钱八指搔搔头,闭上了嘴巴。 而拐子爷也没再说什么,露出沉思之色。 “这次,是我连累了大家。 如果谁不想去,可以留下来。我和高大虎还有安帅关系不错,把你们送过去,他们也会予以关照。” “贼你妈,当你拐子爷是什么人。” 拐子爷顿时大怒,指着苏大为就骂道:“你拐子爷当年做不良的时候,你爹都还在流鼻涕。怎么,现在做了副帅,看不起你拐子爷了?阿弥,我告诉你,你还嫩着呢。到了大理寺,固然咱说不上话。但到时候跑腿,还不是要靠咱们这些不良? 拐子爷今天要是走了,那以后就成了真拐子了。” “是啊,苏帅。”赵磕巴结结巴巴道:“拐子说的没错。” 苏大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想了想,从包里取出两百贯飞钱,递给了拐子爷。 “和下面人说一下,不愿意去的人,现在可以离开。 愿意留下来的人,拿去把这钱分了。接下来,估摸着大家都不会太轻松,早作准备。” “阿弥,发财了?” 拐子爷接过飞钱,露出惊讶之色。 这可是二百贯,不是小钱。 “发了点小财,拐子爷你们先去安排一下,我待会儿还要去大理寺点卯。” “行啊,这边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 “对了,昨天八叔那边和我说,今天会有人来,加入咱们。 就是丰安坊的那头人熊,你招呼他一下,然后找周良把他身份落实下来。陈帅说了,谁有本事找来人,那就是谁的人。打架王可是打架的好手,别被其他人抢了。” 拐子爷闻听,眼睛一亮。 “可以啊阿弥,居然把那头人熊给招来了? 当初魏帅在的时候,就想把他给招进来。只是那家伙太凶悍,魏帅担心压不住……嘿嘿,他要是来了,我和你说。哪怕把那几个小子都走了,咱们照样能横着走。” “不是我召来的,是八叔帮忙。” “行,你放心吧,我绝对把他留下来。” 拐子爷几个拿着钱,兴冲冲走了。 苏大为收拾了一下之后,正准备出门,却见安文生走进来。 “这就要过去报到吗?” “是啊,免得落人口实。” 安文生点点头,道:“反正你也躲不过去,那就多小心一点。 此事涉及鸿胪寺,断非小事。 说是配合,但实际上就是过去听候差遣。不晓得这一次负责此案的大理寺正是哪一个。若是侯善业,你要留意。听人说,那家伙精于算计,善于钻营,且心狠手辣。” 苏大为听得一愣,诧异道:“你知道的挺多啊。” “废话,我虽无心朝堂,但我爹确在朝堂之上。 我身边都是些勋贵子弟,当然也知道一些内幕……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自己小心。” 苏大为点头,道:“安帅,多谢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只管说。” “呃,那你能不能把那三百贯还我?” 安文生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大为。 “饿贼,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却只记得三百贯?” “小户人家,穷啊。” “滚!” 安文生气得破口大骂,再也顾不得风度了。 苏大为则哈哈大笑,跨刀往外走。 看着苏大为的背影,安文生突然间噗嗤笑出声来。 刚知道他的时候,还是听裴行俭说起。之后两人结交,倒也顺畅,没有什么龌龊。 还以为这也是个志不在朝堂上的同道中人。 不过现在看来,他虽志不在朝堂,却是个贪财的家伙。 可安文生却并不反感,倒觉得苏大为这家伙,是个真性情。 做异人做到你这么贪财的地步,也是少有!但想必,你此去大理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毕竟,所谓配合,只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 那大理寺的人,又怎可能真的把苏大为放在心上? 嗯,金德秀? 苏大为这家伙,绝对知道这个人,否则也不会是那种反应。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安文生想到这里,不自觉眯起眼睛,嘿嘿的笑出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关于情节 昨天看到有读者说,最近情节有点拖。 嗯,我想说的是,我也感觉到了! 第二卷的这个故事,有点复杂。可以说,到目前所有出场的任务,都不是随意编写的。 安文生这个角色,是历史真实存在,不过记载很少,所以方便处理。至于他的身份嘛,李抱玉的祖父还是父亲,有点模糊了。 由于线埋得深,所以构架起来就有点吃力,于是显得拖沓。 好在,机智的老新敏锐的发现了这个问题,把原先设计的几个人物删掉,立刻感觉清晰很多。 大概就是这样,顺便求个推荐票和月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新罗使者被杀之谜中篇 唐代的长安皇城,其实是一个宽泛的说法。p 皇城分为两个区域,以承天门为界。p 入朱雀门,走承天门街,到承天门这一块区域,其实并非皇宫,而是中央官署所在。p 过了承天门之后,才算是皇宫。p 大理寺坐落于皇城顺义门一侧,与卫尉相邻,背靠将作监。p 而鸿胪寺和鸿胪客馆,则位于朱雀门和含光门之间。p 苏大为从长安县衙出来之后,直奔顺义门。p 在顺义门,他把腰牌交给了守门侍卫,然后又经过一番严格的盘查和询问之后,才算通过。p 大理寺门外,庄严肃穆。p 苏大为再次取出腰牌,请守卫人员通禀,然后就站在侧门外等候。p 雨,仍旧在下,淅淅沥沥。p 顺义门道行人稀少,不时可以看到全副武装的侍卫兵马,从街道上走过。p 他等了一会儿,里面终于有了动静。p 一个大理寺吏员从侧门走出来,道:“把身上的武器交出来,然后随我来。”p 要交出武器吗?p 苏大为愣了一下,但旋即应命。p 入乡随俗吧。p 这大理寺好歹也是最高法院一样的存在,规矩多,守卫严格,也在情理之中。p 他把横刀交出,然后示意身上已没有武器。p “这是什么?”p 那吏员指着苏大为手臂上的降魔杵,蹙眉问道。p “前两月不是诡异暴动,之后家母在大慈恩寺求来的护身符,让我随身携带。p ”护身符吗?“p 吏员看了一眼,点点头,也没有为难苏大为。p 身上带个护身符也正常。再说这降魔杵看上去虽然大了一些,但似乎也没甚杀伤力。p 苏大为暗自松了口气,忙跟着那吏员往里走。p 说实话,大理寺的面积并不是很大,吏员加起来,大约有二百多人。除此之外,还有百十名杂役。总体而言,大理寺内部规划的非常整齐,一个一个跨院,吏员进进出出,各司其职。一眼看去,虽然非常忙碌,但并不杂乱,显得是井然有序。p 在一个跨院外停下,那吏员示意苏大为等着。p 他走进院子,不一会儿又出来,对苏大为招手道:“随我来,李主簿要见你。”p 这吏员说话,颇有些趾高气扬的架势。p 也难怪,在这大理寺中,除却杂役之外,所有的吏员大都身居品秩。哪怕是最小的大理寺狱丞,也是个从九品下的职官。哪像苏大为,基本上就是一个白身平民。p 苏大为倒也不在意,跟着那吏员走进跨院。p 这跨院面积不大,有几间公房,可以看见屋里面的人,正在忙碌不停。p 苏大为被带进了一间厢房,就见里面端坐一人。看年纪大约三十左右的短髯男子,正伏案书写。苏大为进屋后,他只抬头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然后继续低头书写。p 苏大为见状,也没有打搅对方。p 他知道,这人是在用这种方式给他下马威。p 所以他也不着急,静静站在屋中。p 半晌,那人书写完毕,把手中笔放下,又抬头看了苏大为一眼,道:“长安县无人,竟派一黄口小儿来,莫非是不愿意配合大理寺行动吗?”p 苏大为一愣,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p 这是觉得他年纪小,认为长安县是在敷衍大理寺。p 他连忙道:“有志不在年高,非是长安无人,而是县君以为小人前来,已足够了。”p 他可不是中二少年,上去怼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语。苏大为可以肯定,如果他真这么说了,不定对方会立刻发作,把他赶出大理寺。p 他此次前来,是想弄清楚金德秀之死的原因。p 在没有弄清楚之前,苏大为可不会轻易的离开这里。p 那主簿也愣了一下,旋即笑了。p “好大口气!”他站起身来,道:“不过既然来了,那就随我走吧。p 倒要看看,裴君手下究竟有何才干。”p “去哪里?”p 主簿道:“现场,随我再走一趟。”p 说完,他也不理苏大为,径自走出房间。p 苏大为不敢怠慢,忙跟在主簿身后。那主簿在大理寺门口的厩房前停下,早有杂役牵了两匹马等候。他接过其中一匹马的缰绳,然后又扭头打量了苏大为两眼。p “会骑马吗?”p “会!”p “领回兵器,随我出发。”p 说着话,他就牵马往外走。p 苏大为不敢怠慢,忙一路小跑到大理寺侧门的门房里,把横刀取回。p 他返还厩房,牵住了另一匹马的缰绳,往大理寺门外走去。p 主簿早已等在门口,见苏大为出来,他突然取了一块青铜打造的腰牌,丢给了苏大为。p “这是大理寺通行令牌,以后凭牌进出。p 还有,不必再交出兵器,咱们随时会出去,忒麻烦。”p 说完,他又对大理寺门口的卫兵道:“此人是长安县派来配合大理寺行动的人,准他跨刀入内,不必再予以阻拦。”p “明白,卫兵立刻点头答应。”p 主簿披上了蓑衣,牵马往顺义门走。p 苏大为也不敢怠慢,跟着披上蓑衣,牵马随后。p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顺义门,在顺义门外上马,然后催马就走。p “李主簿,咱们去哪里?”p “居德坊,跟上了。”p 李主簿在前面,头也不回,打马扬鞭而走。p 今天有雨,所以路上的行人并不是太多,走起来也很顺畅。p 苏大为紧随其后,不多时就来到居德坊外。p 李主簿在坊门外甩镫下马,牵着马往里面走。p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p “哦,小人名叫苏大为。”p “苏大为?好名字,大有所为。”p 主簿点点头,道:“你既然是长安县所属,想必对这里也不陌生,找几个武侯过来。”p 说完,他把马缰绳就丢给了苏大为。p 那气派,很不一般。p 苏大为觉得,这位李主簿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行伍中人的气概。p 他接住了缰绳,牵着两匹马走到了武侯铺外,把马系在桩子上,就走进武侯铺。p 表明了身份之后,苏大为喊了两个武侯,还有两个坊丁出来。p “哥几个,外面是大理寺的主簿,过来查案,大家警醒点,别被人挑了毛病。”p “明白明白。”p 两个武侯一开始并不是特别愿意,但听说是大理寺的人,也不敢怠慢,连忙跟了上来。p “漕渠桥怎么走?”p “过十字街左拐,顺着十字巷横街走,过了路口就是。”p 苏大为推了那武侯一把,轻声道:“还不带路。”p 武侯恍然大悟,忙一路小跑的在前面走。p 苏大为则跟在那李主簿的身后,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漕渠桥。p “前日,是谁发现的尸体?”p “原来上官是来调查那件事情啊,是小人清早巡逻时,发现的尸体。”p “具体位置在哪里?”p “喏,就在桥下的河滩上。p 当时天色还有点暗,小人路过这里时,想喘口气就回去开门。p 是南九郎先看到,他说桥下怎么看着好像有人?然后小人就走下去,发现了尸体。”p “南九郎是哪个?”p “哦,他今日休息,没有来。”p “去,把他找来。”p 武侯不敢怠慢,忙唤了一个坊丁过来,让他前去找人。p 苏大为则站在桥头,看了片刻之后,顺着斜坡滑到了河滩上。p “是这里吗?”p “在往里面一点。”p 武侯也跟着下来,指着桥洞下道:“就是那堆杂草旁边,对,就是那个位置。小人记得很清楚,他是上半身泡在水里,双腿在河滩上。如果不是南九郎眼睛尖,我还真不见得能发现。”p 苏大为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抬头,向河堤上的李主簿看去。p 李主簿突然问道:“那南九郎当时在什么位置?”p “哦,上官再往后退两步,大概是那个位置。”p 李主簿退后两步,往桥下看去。p 看了两眼后,他也顺着斜坡下来,示意苏大为上去。p “苏大为,能看到吗?”p “看到什么?”p 李主簿招手,示意那武侯过来,躺在河滩上。p 苏大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p “看不太清楚。”p 苏大为大声回答。p 当然,如果他调用元炁,借元炁之力肯定能看清楚。p 不过那南九郎应该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有那样的眼力。p 李主簿示意武侯起来,然后爬上了河堤。p “刚才武侯说,他准备歇一下,去开坊门。p 也就是说,当时应该是四更三点到五更天之间。在如今这个时节,天应该还黑着。至少,当时的光线,应该比现在要黑。你刚才站在这里,都很难看清楚那里的情况。南九郎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能看到有人?我觉着,这似乎有点不太可能。”p 苏大为,没有插嘴,只静静站在旁边,听李主簿的分析。p 这个时候,南九郎来了。p 他是一个看上去,年纪和苏大为差不多的年轻人。p 个头嘛,也到苏大为的肩膀,精瘦。p 他走过来,脸上带着困惑之色。p 听了李主簿的询问,他顿时慌了,连忙解释道:“上官,小人和此事,绝无干系。小人只是从小就有一副好眼力,能看的比别人远,有时候就算在夜里,也能看见。p 就因为小人生了这副招子,所以大家都唤我千里眼。p 平日里,小人都是晚上当值,就是因为这双眼睛的缘故。不信,上官可以问其他人,小人句句是实,没有半句谎言。”p 李主簿闻听,一愣。p 他扭头向武侯看去,就见武侯连连点头。p “九郎确是有一双好眼睛,这一点小人可以作证。”p “是吗?”p “小人可以发誓。”p 李主簿眉头蹙起,“既然如此,南九郎,你把当晚的情况,再与本官详细说一遍。”p 南九郎连忙点头,站在河堤上,手舞足蹈比划起来。p 苏大为则再次滑到河滩上,站在河边,向四处观望。p 漕渠,长安五渠之一。p 它与永安渠相连,经西市而出,入居德坊而后出城。这条河渠,水系很发达,水量也很大。西市的木材,会竟有这条河渠出城,以减少人工的开支,水流十分湍急。p 苏大为蹲下来,把手伸进了河水之中。p “老姚!”p “来了!”p 武侯忙快走两步,到了苏大为的身边,低声道:“苏帅,我和二哥关系不错。p 上面那位到底什么意思?托个底,让我也放心。他这过来就怀疑九郎,我这心里有点慌啊!”p 苏大为闻听,顿时笑了。p “你和我二哥认识?”p “经常一起喝酒,之前他巡夜的时候,我还帮他掩护过呢。”p 苏大为抬头,看了正在问话的李主簿一眼,低声道:“没事,他就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乱来呢。”p “吓死我了,刚才他那脸色,可真难看。”p “别管他,和我说说,那天晚上你看到的情况吧。p 把你看到的所有情况都说一说,别有疏漏。我跟你讲,这案子不小,我都是配合行动,说穿了就是跑腿。大理寺的主簿,从六品的职官,和咱们县君都属于平级。”p 老姚闻听,顿时紧张起来。p 和县君平级?那可真是大人物了!p 他凝神回忆半晌,低声道:“那天晚上,情况是这样的”看! 威信公号:hh665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章 新罗使者被杀之谜下篇 第一百三十章新罗使者被杀之谜下篇p 李主簿这个人吧,不坏!p 苏大为心里面,就是这么认为的。p 做事很认真,但有点多疑。或者,已经不仅仅是多疑了,而是逮着谁,都会怀疑。p 职业病吗?p 大理寺主簿十二人,掌印。p 李主簿是其中之一,平日里接触的,大都是各种刑案。p 想想,好像也很正常。p 每天面对的卷宗,是各种各样的案件;每天处理的公务,也是千奇百怪的案情。长此以往,难免会有影响。比如李主簿的疑心病,苏大为就觉得,是一种职业病。p 但除此之外,他人不坏。p 跟着李主簿在秋雨中跑了两个时辰,总算是结束了。p 苏大为开始怀念狄仁杰了!p 他觉得,这要是狄仁杰在的话,说不定早就看出了端倪。p “你有什么发现?”p 在离开居德坊,返回大理寺的路上,李主簿出乎意料的没有骑马,而是和苏大为牵马步行。p 此时,雨已经停了,天也开始放晴。p 苏大为愣了一下,向李主簿看去。p “你不是说,有志不在年高吗?”p “呃,我觉得居德坊并非案发现场。”p “怎么说?”p “河滩上,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据老姚,就是那个武侯说,当天晚上,居德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样之处。他们那天晚上,一直在外面巡夜,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p 我问过他,他说当晚,漕渠曾放水传木。p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晚的水流应该很急,有没有可能,那尸体是随浮木漂流过来?”p “接着说。”p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咱们的重心应该不在居德坊,而是西市。”p “西市,你熟吗?”p “还可以吧,毕竟我以前经常在那边走动。”p “明天去打听一下,看看能否找出什么线索。”p “啥?”p “我是说,你可以回去了,明天直接去西市探访,有发现了,再回来与我知晓。”p “那,我不用报到了吗?”p 李主簿笑了,“你不是已经报到了吗?”p “我是说”p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主簿道:“此案,是由大理寺正侯善业住持。不过,具体负责事务的,是我。你有什么情况,直接与我汇报即可。我会汇总后呈交于他。”p “小人明白!”p 还真是侯善业。p 苏大为想起了安文生的提醒。p 不过,他无需向侯善业报告,只要和这位李主簿汇报即可,也可以避免不少麻烦。p 至少在苏大为看来,这个李主簿人不差。p 或许一开始,他对苏大为有点不满。但他的不满,主要是在于苏大为的年纪,而非针对苏大为的人。可能在李主簿看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不过经历这一个下午之后,苏大为很勤快,也让李主簿放心不少。或许依旧不满,但对苏大为本人,已没有意见。p “那小人先回衙门一趟。”p “好!”p “这匹马”p “你留着吧。”李主簿摆了摆手,道:“接下来,有你忙的。p 有个脚力代步,终究能方便一些。不过,要照顾好它,这可是大理寺的马匹。对了,你还有其他要求没有?比如兵器,比如甲胄?我回去后,可以命人为你准备。”p 这是认可吗?p 苏大为想了想,“我需要一副小角弩。”p 苏钊留下来的横刀和破邪弩,在当日他夜探灵宝寺的时候被毁的被毁,丢失的丢失。之后,苏大为忙于跑路,然后又坐了一阵子牢。等他出来,也不知道该找谁打听。p 角弩,属于军械,等闲人无法配备。p 但大理寺应该有这种武器,差别只是大小和顺不顺手而已。p 这方面,苏大为倒是有那么一点自信。p 前生他就喜欢收藏冷兵器,所以改造角弩,应该不成问题。p “小角弩?那是什么?”p “一种手弩,体积比军中的角弩要小一些,威力也没有那么大,适合随身携带。”p “那我回去看看,如果有,就帮你申领一副。”p “多谢主簿。”p “好了,那我就回去了。”p 李主簿上马,扬长而去。p 苏大为目送他背影消失,这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p 他也搬鞍认镫上马,打马扬鞭直奔县衙。p 在县衙门口,苏大为把马拴好。p 正要往里面走,就听到有人喊他。p 扭头看去,只见高大虎行色匆匆走来。p “苏帅,听说你去大理寺了?”p “嗯!”p “我刚得到消息,说金德秀被人杀了,所以就回来找你。p 没想到苏帅,我得到消息,金德秀前日正午,曾出现在西市大加耶肆,之后就失去了踪迹。我已经找人去打探消息,一旦有所发现,会立刻告与苏帅知晓。”p “大加耶肆?”p 苏大为眸光一闪,正要询问。p 这时候,县衙里有人出来。p 他连忙道:“明天上午,我在西市放生池等你,咱们到时候再详谈。”p “好!”p 高大虎点点头,就径自离去。p 王升走出衙门,看到拴在门口桩子上的马,还有正准备往里走的苏大为。p “苏帅,你这是发财了?居然骑上马了!”p 苏大为哈哈一笑,道:“王君休要取笑我,我哪里来的钱买马?p 这是大理寺的马。今日陈帅命我前往大理寺配合差遣,李主簿就借了一匹马给我。”p “你去了大理寺?”p “是啊。”p 王升眉头一蹙,旋即展颜笑道:“怪不得不过苏帅,这次大理寺的案子有点复杂,你莫要牵涉太深。咱们主要是配合行动,如果有什么情况,立刻告知县君。”p “好!”p 苏大为愣了一下,旋即爽快答应。p 他和王君寒暄几句,就进了衙门,直奔他的公房。p 一进公房,他就找来了拐子爷。p “拐子爷,你认识居德坊一个叫南九郎的人吗?”p “南九郎?”p 拐子爷想了想,一拍大腿道:“莫不是那个千里眼?”p “正是。”p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p “此人,靠得住?”p “是个老实人,而且是个孝子。”p 拐子爷道:“怎么,有事情吗?”p “能不能把他招进来。”p “啥?”p “我是说,把他招进不良人。”p 拐子爷皱着眉,道:“阿弥,招进来没问题,只要你同意。p 不过我可先和你说好,九郎身子骨很弱,也没什么本事。除了有一双常人不及的眼睛之外,他可什么都不会做。如果你招他进来,怕是派不上用场,你要想清楚。”p 苏大为笑道:“想清楚了,把他招进来吧。”p 他说完,话锋一转道:“沈元来了吗?”p “哦,午后来了,而且已经登记好了。p 我给他了一点钱,让他回去好好拾掇一下,明天一早来点卯。”p “嗯,点完卯后,你带他去西市找我。”p “好!”p 拐子爷爽快答应,突然问道:“苏帅,大理寺那边,情况如何?”p “跟着一个李主簿在外面淋了一下午的雨。p 还有,咱们这边,有没有人退出?”p “退了五个。”p 苏大为闻听,一皱眉,轻声道:“五个?退了这么多?那咱们现在,没几个人了啊。”p “加上沈元,一共八个人。p 如果再算上那南九郎,九个人!不过阿弥你不用担心,暂时够用了。留下来的,都是勤快踏实的人。咱人虽然不多,可是未必就比别人弱。你是没看见那头人熊。他今天过来往那里一坐,根本没人敢张狂。还有,你给我的二百贯,我花了二十贯。”p “只用了二十贯?”p “阿弥,斗米恩,升米仇。p 一次给的太多,这人心会变。给个一两贯,大家开开心心,高兴得不得了。可如果你一下子都给出去了,以后怎么办?要我说,这钱你拿回去,等以后再说吧。”p 人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p 苏大为之前拿钱出来,是为了让大家迅速凝聚起来。p 他没有考虑钱多钱少的问题,没想到拐子爷却想的十分清楚。p “拐子爷,剩下的钱你留着。”p “啥?”p “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做主就是。p 这方面,你考虑的比我周祥,我觉得钱放在你这里,用处更大。还有一件事,拐子爷你也费心。这次大理寺的案子,有点棘手,我需要更多的信息。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我打听出来那个金德秀来长安之后的行踪。他去过那里,见过谁越详细越好。”p “他可是新罗使团的人,不会有问题吧。”p “没问题,大理寺那边也需要这方面的线索。”p “这个嘛有点麻烦。p 不过不难,我会想办法。就是可能要花费些功夫,你要是不着急的话,那就可以。”p “暂时,不急。”p 苏大为如今,有两个疑问。p 当日金德秀在丰邑坊和白甲所说的交易,究竟是什么交易?p 可惜,当日把白甲交给尉迟宝琳后,苏大为就没有再留意这件事。如今金德秀死了,他就想起了那桩交易。金德秀的死,会不会和当日他与白甲的那桩交易有关?p 两千五百贯的交易,可不是小数目。p 此外,那个死于丰邑坊的南三郎,凶手又是何人?为什么要杀死南三郎呢?p 苏大为发现,之前他忽略了很多事情。p 而这些事情,很可能与金德秀被杀有关。p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中闪过。苏大为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p 金德秀此前的所作所为,是个人行为,还是如果是新罗使团的行为,那这件事可就变得有趣了!看! 威信公号:hh665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一章 聂苏的异变(二合一)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第一百三十一章聂苏的异变 天已经黑了。 夜幕,笼罩长安。 街鼓已响过两通,苏大为牵着马,匆匆回到家中。 “哪儿来的马?” 柳娘子看着他把马牵进厩房,于是走到厩房门口,看着苏大为把马拴好,疑惑问道。 “大理寺配的。” “大理寺?你什么时候又跑去大理寺了?” 苏大为把马拴好,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厩槽,轻轻叹了口气。 他迈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今天衙门派我去大理寺配合调查一个案子。 阿娘,我先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去哪里?” “我去找尉迟,看能不能讨要一点草料。” 柳娘子这才想起来,家里的厩房根本没有草料。 也难怪,刚搬家过来,有许多事情要做。加上家里又没有牲口,也根本想不起这档子事。如果不是苏大为牵了马回来,说不定柳娘子都忘了自家还有一座大厩房。 “这个,不好吧。” 虽说尉迟宝琳来过,但柳娘子还是觉得,有点不好。 苏大为搔搔头,苦笑道:“这么晚了,草料场都关门了,总不能让它饿着吧。 再说了,我讨要一点就好,过了今晚,明天我去草料场买一些回来,也不费甚事。” “这样啊,那你快去快回。 小苏肚子早就饿了,可还是要等你回来一起吃。” “好!” 苏大为点点头,就走出院门。 鄂国公府距离苏家不远,在辅兴坊也颇有名气,很容易找到。 苏大为敲开了鄂国公府的侧门,通报了自家的身份,询问尉迟宝琳在不在家里。 只是,尉迟宝琳今晚当值,并不在家中。 苏大为有点失望,于是告辞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过来,示意那仆役离开,笑眯眯道:“苏郎君留步。” 苏大为疑惑看着那人,心里有些怪。 管家道:“我家小郎君吩咐过,苏郎君是他的好朋友,若有什么难处,可以吩咐小人。” “哦,是这样,我想找宝琳借一些草料。” “草料?” 那管家愣住了。 他是得了仆役的通禀,知道苏大为前来。 原本,他并不想出面,哪知道杜夫人却吩咐道:“那苏郎君这么晚来找大郎,一定是有事情。你过去看看,若是能帮忙的话,就帮一把。毕竟,他是大郎的好朋友。” 在管家看来,苏大为可能是登门来借钱。 可谁料想,居然是借草料。 苏大为苦笑道:“是这样,我今天去大理寺帮忙,从大理寺那边领了一匹马代步。回到家以后,我才想起来,家里没有准备草料。这个天色,草料场早就关门了……所以我就想找宝琳借一点草料来,等明天天亮以后,再去草料场买回草料来。” 说完,他摆了摆手,“算了,既然宝琳不在,我先回去了。” 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苏大为更不会难以启齿。 在他看来,这就好像是邻里间,我家里没有酱油醋了,来不及买,所以找邻居借一点。 不等那管家回答,苏大为就走了。 管家回到后宅,把情况告诉了杜夫人。 杜夫人也有些诧异,但旋即笑道:“有听说借钱借粮,这借草料还是头一回。 既然如此,你去后面取一车上等精料送过去。这个苏阿弥,还真的是有点意思。” “喏! 管家答应一声,便转身离去。 苏大为两手空空回到家,柳娘子疑惑道:“怎么,不借吗?” “宝琳不在家……算了,也就是一晚上而已。 这家伙,在大理寺好吃好喝,也不至于娇贵到一晚上不吃草料就不行。饿它一晚,等明天我再去草料场买就是了。开饭开饭!阿娘,我这一整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饭已经做好了,过来搭手帮忙。” “好!” 苏大为跑进厨舍,帮着柳娘子把饭菜端出来。 “小苏呢?” 苏大为有点怪问道。 “之前还喊着饿,饿过头了?” 柳娘子也觉得有些怪,于是往后院走去。 苏大为眉头一蹙。 以前他回来,聂苏肯定会精神抖擞的跑出来迎接他。 每次看到聂苏那精神抖擞的样子,苏大为都会有一种自己也精神许多的感觉。可今天……从他进家门到出去,又回来,都没有看到聂苏的影子,实在是有一点怪。 他坐下来,等了一会儿。 聂苏跟着柳娘子走进了客厅,看到苏大为,立刻跑上前。 “哥哥,你回来了。” “回来一会儿了。”苏大为轻声问道:“小苏,你怎么看上去没精神,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刚才睡着了。” 聂苏轻声回答,乖巧在苏大为身边坐下。 苏大为地给她一个蒸饼,然后向柳娘子看过去。 柳娘子点点头,意思是说:聂苏刚才的确是睡着了! 原来是睡着了啊,怪不得看上去无精打采。苏大为也就没有再往心里去,拿起一个蒸饼,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一个蒸饼吃完,他发现聂苏的那个蒸饼才吃了不到四分之一。以前她吃饭挺快的,虽然比不得苏大为,但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吃的这么慢。 “小苏,你不是肚子饿了吗?怎么不吃啊,不好吃吗?” “好吃!” 聂苏苦着小脸道:“本来挺饿的,可不知为什么,睡醒了之后,突然间觉得不饿了。” “怎么回事?” “不知道,就是觉得不饿。” 苏大为蹙了蹙眉,伸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体温很正常。 “小苏,有那里不舒服吗?” “没,就是困。” “真没有不舒服?” “哥哥,真的没有。”聂苏看上去,也一副苦恼模样,轻声道:“就是不知怎地,一直犯困。” “那吃完了,快去睡。” 柳娘子一旁开口道,然后从锅里盛了一碗豆腐羹。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苏大为疑惑起身,迈步往外走。 “这个时候,会是谁啊。” 他嘀咕着,打开院门。 就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安文生和刚才在鄂国公府见到的那个管家,正站在门外。 “安帅,你……” 苏大为一拍额头,“我都给忘了。” 今天说好的,安文生晚上来家里吃饭。 结果忙了一天之后,苏大为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看到安文生,他才算想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露出什么羞愧之态,侧身道:“安帅,你先进来,待会儿在和你说。” 然后他就走到那管家面前。 “苏郎君,我家主母吩咐,让小人送一车草料来。” “啥?” 苏大为目光越过那管家,看到门口停着的那辆车,脱口而出道:“太多了,哪用得这么多草料?” “我家主母说,郎君是我家小郎君的朋友。 区区一些草料算不得事……郎君不用费心,小人带了人来,会把草料搬进去。郎君只需要告诉小人,放在哪里就好。” “这,这,这……” 苏大为有点不知所措。 他就想借个一顿饭的草料,那知道人家直接送了一车过来。 安文生站在门口道:“这也是鄂国夫人一番心意,你就别推辞了。” “可是,可是……” “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么多草料该放何处?” 那管家噗嗤就笑出声来,但旋即收起笑容。 “草料大多放在厩房旁边。郎君这宅子的规模,厩房里一定会有草料间的。” “那个,我还真不知道。” 之前在济度巷的时候,狄仁杰买来草料,都是放在厩房门口。 苏大为带着那管家进了厩房,点上油灯。 管家显然更加清楚厩房的结构,指着最里面那一片空荡荡的空地道:“这里就是草料间。喏,这里原本应该有一个栅栏门。估计是荒废太久了,不知被什么人拿走了。 这边,是洗刷马匹的地方,应该有一口水井才对。 找到了,就是这里。郎君可以在这里洗刷马匹,这里有水槽,脏水顺着水槽流到外面是水沟里。对了,将来郎君的牲口要是多了的话,坊内有专门收马粪的人。到时候郎君找人清理出来,或者花点钱让那收马粪的过来清扫也可以,都很方便。” 这管家能看得出来,苏大为对厩房一点都不熟悉。 安文生在门口冷冷道:“阿弥,这真是你家厩房?” 本就有些羞愧的苏大为,听到安文生的讽刺,忍不住怼了回去,“我家厩房,要你管。” 安文生微微一笑,也不生气。 管家把厩房的使用方法讲解一遍,就安排人搬运草料。 一车草料,差不多可以填满半个草料间。 苏大为觉得,估计他把马匹还给大理寺的时候,草料也未必会吃得完。 鄂国公府的仆役,做事非常麻利,很快把草料搬完了。那管家也跟着告辞,苏大为把他送出了家门。 本打算给他些赏钱,可是管家却死活不要,带着人走了。 苏大为站在门口,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轻轻摇头,然后对站在旁边的安文生道:“看到没有,这个就叫家教。到底是鄂国公府的人,懂规矩,给他赏钱他都不要。 不像某些人,帮忙卖一幅画,还收了我三百贯。” 安文生在一旁,冷冷看了苏大为一眼,一言不发。 “怎么这么晚过来?” 看安文生不接茬,苏大为也颇感无奈。 “本来早就该过来,没想到临出门的时候,陈帅突然把我喊去。 他和我说了老半天的话,一直过了三通鼓才算说完。我进来的时候,顺路去买了些胡麻饼和烤肉。喏,还有一坛子酒……对了,你不会是忘了我要过来这回事吧。” “我……” 苏大为很想说他没忘。 可想想家里什么都没有准备,只好讷讷道:“我也是踩着三通鼓才进家门。” “那正好,把菜热一下就行。” 苏大为关好门,带着安文生走进客厅。 柳娘子早就看到安文生过来,不过她不清楚安文生的身份,所以也没有来打招呼。 客厅里的饭菜,都收起来了。 见苏大为走进来,她瞪了苏大为一眼,便要去厨舍里准备饭菜。 “小苏呢?” “她困了,我让她先回去睡了。” “娘,这是安文生,不良副帅,我的同僚。” 柳娘子说着,微微一福。 安文生连忙道:“打搅大娘子了,大娘子不必费心,我带了酒菜过来,和阿弥吃两杯就走。” “那怎可以,你们做,马上就好了。” 柳娘子狠狠瞪了苏大为一眼,那意思是说:你早点说一声,我也好准备,不至于如此匆忙。 苏大为忙露出讨好的笑容,然后拉着安文生坐下。 把烤肉拿出来,然后苏大为准备倒酒。 就听柳娘子道:“阿弥,我房里还有两坛十年的惠阳春,你拿出来吧。” 对啊,柳娘子离开昆明池的时候,丹阳郡公府送了几坛酒给她。 苏大为忙把安文生的酒放在一旁,一路小跑的到了柳娘子的房间里,取了一坛酒出来。 出门时,他朝聂苏的房间看了一眼。 房门紧闭,没有什么异常。 也许,小丫头真的只是困了? 苏大为摇摇头,就迈步走出房间。 屋外,黑猫小玉蜷在屋顶。 月光照在它的身上,那光滑如匹缎一样的毛发,泛着一抹异彩。 苏大为朝它指了指,黑猫喵的叫了一声,算是回应。 屋外有黑猫,屋里有猴头和金蝮保护,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更不要说,黑三郎也在后院。如果那锦鲤敢出现的话,苏大为可以肯定,它绝对没有逃走的可能。 回到客厅,安文生正端着一碗豆腐羹,吃的香甜。 “大娘子这豆腐羹做的好,比我家里的厨子,强百倍。” 他看苏大为进来,赞叹道:“阿弥果然好福气,每日有如此美味,真的是羡煞人也。” “没看出来,你还生得一张巧嘴。” “这是真心话。” “好啦,来,吃酒。” 苏大为打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溢。 他倒了两碗,和安文生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今天去大理寺,如何?” “跑了一下午,感觉,一般般。 大理寺那边,好像也没有什么头绪,没头苍蝇似地调查。不过,见我的那个主簿人还不错。” “谁啊!” “姓李,具体名字,我不好问。” 苏大为说着,又倒了一碗酒,“对了,他应该和县君认识。” “姓李?”安文生想了想,试探问道:“是不是叫李思文?” 苏大为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一个不良人,人家从六品的主簿,和咱们县君一个级别,我怎么去问他的名字?我今天过去之后,就被他带去了居德坊调查。” “那应该就是他,大理寺十二个主簿,只有一个姓李的。 看样子,大理寺对这个案子还挺重视。” “怎么,有来历?” 安文生道:“阿弥,你虽说只是一个不良副帅,但真的应该多知道一些事情才是。” “怎么了?” “英国公,同门下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 “那是谁?” 安文生面无表情道:“李勣。” “徐茂公?” 苏大为脱口而出道。 他虽不精唐史,但一些人物还是了解。 李勣,原本姓徐,叫徐世绩。后被赐姓,改为李世勣。 后来李世民登基,他要避李世民的名讳,于是把名字里的‘世’字去掉,改名李勣。 熟悉隋唐演义的人,一定听知道牛鼻子老道徐茂公,原型就是李勣。 “哦,就是他。” 苏大为笑道:“你开玩笑吧,李主簿是英国公?” 安文生真的被苏大为打败了,没好气道:“是英国公次子。” 苏大为,这才恍然大悟。 “他怎么会在大理寺做主簿?” “尉迟宝琳还在卫尉寺做校尉呢,他凭什么就不能做大理寺的主簿?” “你认识他?” “不熟!” 安文生道:“李思文比我大,所以也没什么交集。 我只是回长安后,听人谈起过。你也知道,大家的长辈毕竟同朝为臣,所以子弟之间大都也会有一些联系。李思文算起来,和房遗爱差不多是一辈人,和我不认识。” “那你不是还和县君认识。” “那是世交。” “啥?” “他爹裴仁基活着的时候,曾在凉州为官,和我爹认识。” “怪不得!” 苏大为再次露出恍然之色。 不过,他旋即道:“你们是勋贵子弟,消息灵通。 我又不曾与你们那个圈子接触,怎可能知道那么多事情?要不,你回头和我说说? 对了,大理寺中,还有谁需要留意。” “也没什么吧。” 安文生想了想,道:“大理寺卿和少卿,你没资格接触,估计就算见到了,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你这次过去,估计就是在李思文手下听候差遣,只要不得罪他,就没有什么问题。对了,这案子到底是谁在负责?反正只要不是侯善业,就没甚大碍。” “哈,还真被你说中了,就是侯善业。” “还真是他?” “嗯!” “这个人,风评不好,喜欢抢占功劳。 不过也没什么,你在李思文手下做事,只要和他搞好关系,侯善业估摸着也为难不得你。” 想想,似乎在理。 侯善业是大理寺正,李思文是主簿。 表面上看,李思文是侯善业的手下,可侯善业又怎敢去招惹李思文? 毕竟,李思文的老子是李勣,尚仆射,同门下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又真是侯善业赶去招惹。 “安帅,敬你一回,多谢了。” 安文生微微一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端起酒,抿了一口气。 这家伙喝酒的时候,极有仪表,处处透着一股子非凡气质。 苏大为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声装逼犯,默默看着他继续云淡风轻…… 柳娘子又做了几个菜端来,然后就回屋去了。 苏大为和安文生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大约快到子时的时候,安文生起身告辞要走。 苏大为当然要热情挽留,但却被他拒绝。 “我还是回家去,不太习惯在别人家留宿。” “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家?” “我家,就在北里武威曲,离这里不远啊。” “你家也在辅兴坊?” “对,就是我家。 我爹当初在这边买了房子,比你家这房子小一些。 不过我平时都住在我爹那边。今天这么晚了,就只好睡在这边喽。” 有房人,不要脸,显摆,炫耀,土豪! 苏大为心里忍不住破口大骂,因为听安文生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家在长安似乎还有别的房产。 “改天,我请你来我家吃酒,走了!” 安文生说完,挥手和苏大为告别。 看着他的背影,苏大为脸上带着笑容,不停挥手。 装逼犯,家里那么有钱,还收我三百贯的费用,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摇摇头,转身进了大门,然后把门关上,落闩。 请仆役的事情,已迫在眉睫。 堂堂不良副帅居然要亲自关门落闩,一点都体会不到有房人的乐趣。 苏大为嘀咕着,回到客厅收拾餐具。 柳娘子这会儿肯定睡了,总不成留这么一摊子,让老娘明天起床再收拾吧。就算老娘同意,他这心里也过不去。所以,还是乖乖收拾好,免得明天再麻烦老娘。 苏大为把餐具收拢起来,在水井旁边清洗。 黑三郎溜溜达达从后院跑出来,在苏大为身边蹲下。 苏大为揉了揉它的脑袋,然后进厨舍,把剩下的烤肉拿出来,放在黑三郎的嘴边。 黑三郎,一口就咬住了骨头,紧跟着咔吧咔吧,把那根大骨咬的粉碎。 “好吃吧,回头带你去装逼犯家里吃。” 苏大为笑眯眯说话,黑三郎应该是听懂了,连连点头。 他正要蹲下来继续清洗餐具,忽听到后院轰得一声巨响传来。 苏大为一愣,忙站起身。 黑三郎反应更快,犹如一道闪电,就冲向了后院。 那条锦鲤又来了? 苏大为顿时勃然大怒,唰的腾身而起,直接窜上了楼顶,而后纵身就越过中堂,跳进了后院。 他脚下飞快,几乎和黑三郎是一前一后进了跨院。 一进跨院,他愣住了。 巨响,是从聂苏房间传来。 她卧室的一面墙,坍塌了一半。 好在,这屋子建造的时候用料极其讲究,所以墙虽倒了,房子却没有大碍。 一股白色的水汽,从屋中涌出。 黑猫守在柳娘子的房间门口,警惕看着聂苏的屋子。 而柳娘子则站在卧室门内,看到苏大为出现,连忙道:“阿弥,快去看看,小苏是不是出事了。” “三郎,守在这里。” 苏大为说着,就要往里走。 一道白影闪动,幻灵拦住了苏大为的去路。 苏大为大怒,手臂一振,一口利刃就出现在手里。 “猴头,你要找死吗?” 他以为,幻灵是想要阻止他救聂苏。 哪知,幻灵却没有变身,甚至连脖子上的金蝮都没有昂首。 它站在苏大为面前,拼命的摆手,口中发出一连串‘吱吱’的叫声,指了指苏大为,又指了指屋内,然后再次摆手。 苏大为,愣住了。 他看得出来,幻灵没有恶意。 否则的话,它应该变身才对! 那它是什么意思? 苏大为犹豫一下,收起利刃,道:“猴头,小苏没事?” 幻灵用力摇头,那意思是:没事! “我进去,你别拦我。我要亲眼看到小苏没事才行。 你要是再敢拦我,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幻灵犹豫一下,侧身让出了路。 它指着屋内,然后吱吱叫嚷,同时不停摆手。 苏大为不太明白幻灵的意思,但他这时候也知道,幻灵没有恶意。之所以阻止他,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想到这里,他闪身就进入屋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诡异的觉醒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屋内,水雾弥漫。 雾气很浓,几近伸手不见五指。 苏大为的眼眸中,闪过一溜银白色的光,刹那间一双眼睛变成了银白色。 他看到了聂苏! 聂苏虚空凝立半空,正吞吐屋中的水雾。 亦或者说,她在吞吐元炁。 苏大为不禁睁大了眼睛,愕然看着聂苏,脱口而出道:“小苏!” 以前他每次这么呼唤聂苏的时候,聂苏一定会像一匹开心的小马驹一样扑进他怀里。 可这一次,当他喊出声的刹那,心中顿时有一种悸动。 聂苏在半空中睁开了眼睛,就见她仰天发出一声尖叫,左手舞动,带起一道雾气,唰的就甩向苏大为。那道雾气,化作一条水龙,张牙舞爪,呼啸着扑向苏大为。 苏大为猝不及防,本能的举起手中降魔杵。 降魔杵化作了一面盾牌,紧跟着就听蓬的一声,那条由蕴含着浓郁元炁的雾气变化而成的水龙,就狠狠撞在了盾牌上。水龙的力量大,大到苏大为的脸色大变。 他脚下站立不稳,蹬蹬蹬后退几步。 聂苏一击不中之后,眼中泛起了一道蓝光。 她再次发出尖叫声,身体在半空中呼的向前漂浮飞来,同时双手连续舞动,一道道雾气变化而成的水龙呼啸着凌空扑向苏大为。苏大为甚至来不及反击,只能双手紧握盾牌,蓬蓬蓬,一连串的闷响声回荡在屋中,苏大为狼狈的被打出了房间。 聂苏,却并未停止。 形如鬼魅一样的从屋子里飘出来,身后带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跟随。 她双手继续舞动,每一次舞动,就见一条水龙扑向苏大为。 “阿弥!” 柳娘子惊呼一声。 虽然她喜欢聂苏,但苏大为却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那是她亲儿子,她怎能不担心?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柳娘子能看得出来,苏大为此刻的情况,好像不太妙。 她急的额头冒汗,想要冲出房间。 但是,黑三郎却挡住了她。 黑猫唰的就跳进了柳娘子怀里,冲她喵的叫了两声。 它好像在说:别担心,他能应付得来。 “三郎,阿弥他……” “汪!” 黑三郎也叫了一声,然后横在门口,趴在地上。 那意思很明显,就是劝柳娘子不要过去。 黑三郎从小就养在家里,柳娘子当然相信,如果苏大为有危险,它绝不会袖手旁观。 而且她上去也没什么用处,根本帮不了忙。 强按耐住心中焦虑,她站在门口,紧张看着庭院中的战斗。 聂苏在半空漂浮,身后水气弥漫。 苏大为可以清楚感受到,不断有元炁从四面八方汇聚。不过呢,汇聚的速度,远远比不得元炁消散的速度。特别是在聂苏连续攻击无果之后,好像变得越发急躁,口中发出一连串诡异的音符,双手舞动起来,水龙攻击的速度也变得越发凶猛。 苏大为已经退出了跨院,在后院中游走。 聂苏攻击越猛,水龙的力量开始变得不一样。 忽而强,忽而弱。 有的时候,那水龙还没有过来,就在半途消散。 与此同时,苏大为还发现聂苏双手舞动的频率越来越集以后,经常会空放。也就是说,她甚至无法凝聚出水龙,只是本能的甩动。这说明,聂苏对元炁的控制力,也开始不稳定了。控制力降低的结果,就是元炁虽然仍在汇聚,但消散的更快。 换做其他人,苏大为早就反击了。 可对面攻击的是聂苏,他又怎可能痛下杀手。 而且聂苏的水龙攻击对于苏大为而言,也有不同寻常的好处。他可以借助聂苏的攻击,联系九宫步。李大勇说过,九宫步的奥妙之处,绝不仅仅是闪避而已。那同样是一种修炼的方法。因为创出九宫步的人,本就是一位异人,可惜死得早,被隋炀帝杨广斩首弃于街市。 这个人,名叫鱼俱罗,是开隋九老之一。 鱼俱罗死后,他的一身本领也就失传,只留下了一套九宫步,后来被李世民拿来训练玄甲军。 不过九宫步需要调动元炁进行配合,普通人就算练成了,感应不到元炁也没有用。 苏大为早就把九宫步练得滚瓜烂熟。 他发现,聂苏的攻击,能帮助他进一步领会九宫步的奥妙。 “小苏她,不行了?” 在苏大为和聂苏把战场挪到了后院之后,柳娘子在黑三郎、黑猫和幻灵的簇拥下,也来到了跨院门口。 黑猫窜上了跨院院墙,旁边蹲坐着幻灵。 柳娘子则在黑三郎的旁边站定,突然开口自言自语。 聂苏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很明显有点后继无力。柳娘子之所以能看得出来,并不是说她能看到元炁的变化,而是因为她发现,聂苏身边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淡。 最初,聂苏身边的雾气,浓的如棉花糖一样。 现在呢,变得有些透明。 聂苏越发急躁起来,她口中再次发出一声尖叫,唰的双脚落地。 身边的雾气迅速聚拢,变得又浓郁许多。不过,那雾气所覆盖的面积,至少缩小了三分之二。 她好像一只小野猫,唰的扑向了苏大为。 双手化作一双寒冰利爪,狠狠就扣在了盾牌上。 她的攻击,没有任何章法,看上去更像是女人打架一样,又抓又挠。 不过,力气不小。 但对于苏大为而言,她那点力气,对他没有丝毫作用。 他脚踩九宫,身形滴溜溜打转,同时以鲸吞术调动内息,感受这庭院中浓郁的元炁。 聂苏,越打越慢。 苏大为也停止了戏弄,突然闪身,懒腰一把将聂苏抱起来,在她屁股上狠狠抽打了几下。 聂苏如同小野猫似地挣扎,但是在苏大为的压制下,并没有用处。 雾气,消散了。 聂苏在苏大为的怀里,却睡着了。 她面色红润,呼吸均匀,睡得很香甜,全无刚才的凶狠模样。 是真睡?还是装睡? 苏大为当然能分辨出来。 她长出一口气,收起降魔杵,怀抱睡熟的聂苏站在后院。 刚才的战斗,令后院一片狼藉。 苏大为不禁有些心疼,轻轻摇头叹息。 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还是个破坏狂?不过,她是怎么沟通到了元炁?又如何将元炁转化五行呢?要知道,当初苏大为能沟通元炁,完全是因为体内的腾根之瞳。 但也仅仅是沟通而已,转换五行,衍生雷电之力,还是后来学了鲸吞术之后。 聂苏这种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阿弥,你没事吧。” 柳娘子见战斗停止,才急匆匆跑过来。 她先是检查了一番苏大为,确定苏大为没有事情之后,目光才落在了聂苏的身上。 “阿弥,小苏她……” “她没事,正睡着呢。” “不是,我是说她刚才,怎么会变成那样子?” “我不知道。” 苏大为苦笑看着柳娘子,轻声道:“我也不清楚小苏为何突然变成那样子,想来是觉醒天赋?她本来就有天赋,能无师自通胎息之法。这次,想必也是一样吧。” 什么天赋,什么胎息之法? 柳娘子当然不懂这些。 她紧张看着聂苏,轻声道:“阿弥,那她以后,还会不会发狂?” “发狂?” “就是刚才那样子啊!” 苏大为不禁哑然失笑,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小苏这种情况,和我知道的觉醒好像不同。可惜李丹阳没回来,否则我可以问问他。 娘,你别担心了,都过去了,没事的。” “真没事?” “真的没事,你去休息吧。” “那小苏呢?” 苏大为闻听,眉头微微一蹙。 聂苏这个情况,确实有点麻烦。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让她睡在我那边,我会盯着,有什么状况,也好应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三章 胎息再现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被聂苏这么一闹,已是一更天。 柳娘子对苏大为的建议当然不会反对,不过仍有些担心聂苏的情况。 在苏大为好一番宽慰之后,她总算是放下心来。毕竟,她不是异人,也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既然苏大为是异人,哪怕不清楚聂苏的状况,也能够予以妥帖照顾。 所以,她在叮咛了苏大为一番后,就带着黑三郎回屋去了。 “明天还要找人修房子,又要花一笔钱。” 她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 苏大为突然喊住了她,快步走过去,从口袋里取出那一摞飞钱,递给了柳娘子。 “这是什么?” “之前卖画的钱。 就是上次你说拿去典当的那幅画,我找了安文生帮忙出手,已经卖出去了。” “卖了多少钱?” “两千五百贯。” “多少?”柳娘子吓了一跳,失声叫道。 “娘,那可是展子虔的画,前朝大家。 买画的人是前任将作大匠,新任河南黜陟使阎立本。安文生说,我急着脱手,否则还可以多卖一些。” 柳娘子的手,有点发颤。 两千五百贯啊!这可不是两千五百钱。 她柳某人一辈子都没有拿过这么多钱,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娘,我回去了,你早点睡。” 苏大为把钱交出去,一溜烟的走了,只留下呆立在原地,仍有些迷糊的柳娘子。 机智! 他抱着聂苏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他从安文生手里拿了两千九百贯,给了拐子爷两百贯,然后又偷偷摸摸的截留了两百贯。大丈夫生于长安,岂能兜里比脸都干净?两百贯,比起两千九百贯固然不算什么,但对于苏大为而言,绝对是一笔大钱。怎么着,都能顶上一段时间了。 回到房间,苏大为轻轻把聂苏放在床榻上,然后扯了被子过来,给她盖好。 他朝床头指了指,幻灵立刻窜上来,躺在聂苏的旁边。 而黑猫小玉,则无需苏大为的吩咐,径自上床,蜷在了床尾。 苏大为脱了鞋子,也坐在了床上。 他看着熟睡的聂苏,眉心紧蹙。 聂苏这情况,的确是有点怪异……之前莫名其妙能听懂锦鲤说的话,如今又突然间觉醒了天赋。而且,在把聂苏放在床上的时候,苏大为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 聂苏的胎息,又出现了。 她的呼吸几近于无,胎息术比之上一次,更加精湛,几乎到了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的地步。苏大为不会胎息之法,但他听李大勇说过,这几乎是胎息的最高境界。 心里很想感受一下胎息之术的妙处。 其实,他要学的话,并不难。 只需要调动元炁,感受聂苏此刻的胎息术。 就算无法完全弄明白,也能摸索出一个大概。只是,苏某人骨子里有那么一点洁癖,对于这种事情,有些不屑于为之。当然了,如果聂苏同意,他也会欣然为之。 上次他带着聂苏逃难时,其实就有过这念头。 可当时聂苏的胎息状态却突然消失了,以至于他都没有来得及询问聂苏的意见。 嗯,等她醒过来,如果胎息还在的话,就问问她。 如果聂苏不反对,苏大为当然想要学一学,这神秘的胎息术。 聂苏这丫头,还真是充满了神秘感。 那与生俱来,却时有时无的胎息术;对危险的预知能力,以及莫名其妙出现的觉醒…… 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她的那个娘亲,为什么要把她丢在灵宝寺呢? 苏大为心里,充满了困惑。 他坐在聂苏身边,轻轻把散落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开。 居然在笑? 她在笑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刚才揍我,所以觉得很得意? 苏大为突然噗嗤笑出声来,又给聂苏掖好了被子,这才盘膝打坐,闭上了双眼。 今天,真的有点累了! 鲸吞术调动元炁,渗透入苏大为的身体之中,以一种润物细无声方式,驱走了身体的疲乏,同时又滋润着身体,强壮着身体,令苏大为的气息越来越悠长而强大。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的亮光。 苏大为睁开眼,就见聂苏不知什么时候,身子横在了床上,头枕在他的腿上。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苏大为的衣襟。她的气色看上去很好,似乎没有什么不适的迹象。 轻轻掰开了聂苏的手,苏大为轻手轻脚,下了床。 突然,他感到袖子一紧。 低头看,却是聂苏抓住了他的袖子,睁大眼睛,正一脸迷茫看着他。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小苏醒了?” “嗯!” “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不舒服?” 聂苏愣了一下,披头散发的坐起来,揉着眼睛。 “没有啊,为什么会不舒服啊!咦?这好像是哥哥的房间。” 她迷糊看着苏大为,然后又看看黑猫,看看猴头,疑惑问道:“哥哥,我怎么在这里?”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聂苏揉着一头乱发,茫然道:“不过,我好像做了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我和哥哥打架,然后把哥哥打得好狼狈。” 说着,她嘻嘻笑起来,还露出了得意之色。 苏大为也笑了! 看样子,她还是有印象的。可能只是潜意识,她都知道,但却又不自知。 “打我打得爽吗?” “嗯嗯嗯!” 聂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然后还咯咯笑起来。 苏大为气不打一处来,把聂苏抱起来,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引得聂苏一阵的尖叫。 猴头忙上来想要救驾,却见黑猫正盯着它,忙又缩在了角落里。 “哥哥,为什么打我?” “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苏大为把她放下,起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来,对聂苏道:“小苏,我想检查一下你的胎息术,可以吗?” “可以啊,可惜我现在……咦?” 聂苏突然止住了声音,惊喜道:“哥哥,我的胎息又出现了。” “废话,不然我为什么要检查。 好了,赶快收拾一下,准备刷牙洗脸。” “知道啦!” 聂苏有些兴奋,瞬间变身元气少女,从床上跳下来。 洗漱完毕,苏大为牵着聂苏的手走出了跨院。 “咦?哥哥,这里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看着庭院里坑坑洼洼的惨状,聂苏露出惊讶表情。 “嘿嘿,待会儿让你大娘给你解释。” 看着苏大为那贼兮兮的笑容,聂苏的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来到前院,黑三郎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苏大为揉了揉它的脑袋,问道:“阿娘呢?怎么没见她,还没起来吗?” “汪汪汪!” 黑三郎冲着厨舍叫了两声,那意思是说,在里面呢。 苏大为牵着聂苏的小手,直奔厨舍。 “娘,我带小苏来了!” “娘,你怎么了?” 苏大为进了厨舍,就见柳娘子站在厨台前,正在发呆。 听到苏大为的叫喊声,柳娘子清醒过来,扭头向他看过去来,却吓了苏大为一跳。 就见柳娘子形容憔悴,烟圈发黑。 他连忙上前,刚要为柳娘子检查身体,却没想到柳娘子抬手就把他的手打开,然后道:“你这臭小子,好端端给我那么多钱作甚?你知不知道,我一晚上都没有睡。” “啥?” 苏大为一愣看着柳娘子,半晌后突然哈哈大笑。 “娘,你是不是数了一晚上?” 柳娘子噗嗤笑出声来,作势要打,口中道:“你这臭小子,娘一把年纪了,可受不得刺激。一下子给我那么多钱,我怎么能睡得着?你这个混小子,非要气死我不可。” “大娘大娘,别打哥哥。” 聂苏那知道这母子二人之间的事情,她以为柳娘子真的生气了,忙跑上前,抱着柳娘子的胳膊,哀求不停。这一来,却让柳娘子和苏大为都笑了,笑得她越发糊涂。 “好好好,大娘不打他……小苏,饿不饿,大娘这就把饭做好。” “大娘,小苏饿了,很饿!” 聂苏娇憨道,那小模样,又惹得柳娘子忍不住一阵疼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加耶肆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苏大为现在是新罗使者被杀案专案组成员,直属大理寺差遣。 所以,他自然也不需要一大早跑去衙门里点卯。 而他的直属领导,李思文李主簿也说了,让他今天去寻找金德秀被杀的线索,也不必前往大理寺报到。 苏大为,自然乐得偷懒。 他在家吃了早饭,才施施然走出家门。 聂苏的事情,暂时先放在一边。 她的情况感觉有点复杂,并非一下子就能找到答案。 反正,聂苏还是聂苏,哪怕她觉醒了,依旧是那个可爱的小丫头。 家里有黑三郎它们,也不用担心聂苏会出事。苏大为吃饱饭,和柳娘子说了一声,就离开了家门。 马,留在家里,无需使用。 他是去打探消息,而不是却耀武扬威,骑着马会特别抢眼。 出了辅兴坊,沿着安华大街一路直行,在金光大道拐弯,不一会儿功夫就来到西市。 西市,依旧喧嚣热闹。 不过比之春夏时节,而今的西市,似乎冷清了些许。 也难怪,冬天快来了、西域、漠北等一些地方的气温已经很低,不适宜再长途跋涉。而西市一些胡商,也有不少人离开,返回家乡,准备货物,等待来年再次前来。 如此一来,坊市里自然变得冷清了。 走进坊门后,一路直奔放生池,苏大为看到好几间临街的店铺,没有开门。 他在放生池旁边的一家胡麻饼店坐下,要了一碗豆腐脑。 有唐一朝,人们大都好甜食。 特别是这豆腐脑,更多以甜口为主,让苏大为觉得很不适应。 这要是被那些异端甜党知道,肯定少不得要在上得意洋洋。但是甜豆腐脑怎能入口? 难吃好伐! 作为一个坚定的咸党正宗,苏大为绝无法容忍这种情况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毫不犹豫把面前的甜豆腐脑推到旁边,跑到摊子里,让豆腐摊的摊主又盛了一碗。 “我自己调味。” 他果断阻止了摊主试图加糖水的意图。 宁可原味,也坚决不做甜党。 好在他也重生了一年多,对于唐时人们常用的作料,也十分了解。 在摊主一脸惊讶表情的注视下,他果断的找到了想要的作料,进行调味。 端着自己调好的豆腐脑,苏大为坐在摊子上,吃了一口,美滋滋。 可惜这个时代的作料还是匮乏,很多东西没有出现,以至于苏大为无法制作出卤汁来。但相比之甜豆腐脑,这碗并不算正宗的豆腐脑,多少满足了他咸党的尊严。 面前,人影一闪。 高大虎坐在了苏大为对面。 “我的?” 他看到面前那碗甜豆腐脑,眼睛一亮,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看着他毫不客气,且吃的香甜的模样,苏大为嘴角一撇,忍不住道了一句:“异端!” “啥?” “没啥,吃吧。” 如今苏大为有钱了,一碗豆腐脑自然不在话下。 早饭时,聂苏食量大增。 柳娘子虽然做了不少吃的,可大部分都进了聂苏的肚子。 苏大为没有吃多少,以至于一碗久违的咸豆腐脑进了肚子之后,反而变得更饿了。 他要了一笸箩胡麻小饼,然后又调配了一碗豆腐脑坐下。 这家黎记饼摊的胡麻小饼是一绝,在整个长安县,都颇有名气。 “这是什么?” 高大虎看到苏大为的豆腐脑,有些困惑,“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 “豆腐脑要甜的才好吃。” “你家豆腐羹是甜的?” “那不一样,豆腐脑是豆腐脑,豆腐羹是豆腐羹,不可同日而语。” “怎么不可同日而语。都是豆腐为原料,豆腐羹咸得,豆腐脑就咸不得?你个没见识的家伙,豆腐脑要咸的才好吃。” “甜的好吃。” “咸的好吃!” 这也许是历史上,咸党和甜党的第一次冲突。 反正,高大虎和苏大为谁都没有说服对方,最后气呼呼把各自面前的豆腐脑吃完。 “好了,打听的如何?” “那大加耶肆,是新罗人开设的一家肆馆。 里面的新罗姬在长安颇有名气,能歌善舞……” “打住,我是问你,金德秀。” “金德秀来到长安之后,共来过七次。” “哦?” “他每次过来,找的都是同一个女人,名叫昔秀芳。 这个昔秀芳,是大加耶肆顶有名气的女人,才艺不俗。据说,她出身新罗贵族,因家道中落,才跑来长安谋生。那女人,在长安也算小有名气,认识不少贵人呢。” “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 高大虎要了一碗水,看笸箩里还有一个胡麻小饼,于是拿起来就吃。 一边吃,他一边道:“我找人调查了一下,以你之前在丰邑坊抓捕人为界点,之前他只来过两次。而在那次之后,他来了五次。而且每次都是匆匆来,然后匆匆走。 据我的人说,他每次在里面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还有,金德秀被杀当日,他来过大加耶肆。他离开之后不久,昔秀芳也出去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才回来。不过,由于当时我们主要是跟踪金德秀,并未留意昔秀芳的行踪。金德秀在离开大加耶肆后,就去了宣阳坊的邓记果子铺,吃了一碗灵沙臛,坐了足足一个时辰还多。之后他离开那果子铺,我的人在跟踪的时候,遇到了一支迎亲的队伍,结果把他跟丢了。在那之后,我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金德秀。” 灵沙臛,唐时一种非常流行的豆沙。 以软糯薄透的吴兴米做材料,裹上白马豆蒸制而成。 一口下去,香滑浓郁,连牙齿都醉掉…… 不过,苏大为觉得,所谓牙齿醉掉,很可能是因为太甜了的缘故吧。 高大虎干的不错,他把金德秀的行踪基本上打听清楚。 当然,这里面肯定不止高大虎一个人的功劳。苏大为觉得,高大虎的哥哥高大龙,怕也是出了大力气。咦?这么一说的话,高大龙这个人好像有点意思,能争取过来? 苏大为眯起了眼睛,沉思不语。 高大虎把那胡麻小饼也吃完了,道:“苏帅,还有没有事情? 若没有别的事,我得走了。陈十一郎那老东西忒坏,给我安排了一大堆的破案子。” “慢着!” 苏大为拦住了高大虎。 “高帅,我有个生意,想和你哥哥谈一谈。” “啥?” “你别急,听我说完,是正经生意。 长安狱的林老大,你应该听说过吧。” 高大虎点点头,道:“当然知道,林老大的名气可不小。” “最近,我在和林老大做一个生意,做的好的话,那就是长安县,乃至长安城第一家生意。” “什么生意?” “这个,你别问。”苏大为道:“回去和你哥说一下,如果他有兴趣,让他派人找林老大,就说是我介绍的。高帅,你这个人我不是特别了解,但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有想法。有想法是好事,总好过游手好闲。这个生意,以林老大为主,我只是出谋划策。做得好了,少不得你哥那边的收益,而且一本万利,没有任何风险。” 高大虎眯着眼睛道:“苏帅,你可要想清楚,我哥可是混丰邑坊的人。” “哈哈哈,那又如何?” 苏大为朝左右看了看,突然探身过去,轻声道:“回去和你哥说,而今天下大定,百姓思安,一个太平盛世即将到来。有一位混江湖的前辈曾说过:你哥那一行,就如同夜壶。朝廷呢,是用夜壶的人。用你的时候挺好,用完了,就会觉得恶心。” “你……” “你来做不良人的用意,我明白。 但是,只你一个人洗干净了没有用。你哥手下那么多人,总要有个出路。我这个生意,不说让你们都能洗干净了,但至少可以从里面脱身出来,成色不会那么黑。” 高大虎闻听,沉默了。 他抿着嘴,沉思不语。 半晌后,他抬头看着苏大为,轻声道:“说吧,苏帅,你要我哥做什么?” “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 “还记得那天我去丰邑坊抓人吗?” “记得。” “我不妨和你说句实话,那天是太尉府下令,金吾卫执行,我则是配合金吾卫行动。那天我们的目标,一共是九个人。结果,我们只抓了八个人,还少了一个人。” “你让我哥把那个人找出来?” “当然不是。” 苏大为嘴巴有点干,于是端起高大虎面前的碗,喝了一口。 “那个人叫南三郎,当天我们抓捕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那你的意思是……” “南三郎在丰邑坊有一个姘头,我们在抓捕南三郎的时候,发现南三郎已经被害,而他的那个姘头,却不见踪迹。我想请高老大帮忙,打听一下那个女人的身份。 记住,那女人身手很高明,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就这个事?” “就这么一个事,记住,只打听身份,不要有任何行动。” 高大虎倒吸了一口凉气,蹙眉沉思。 苏大为的话,其实高大龙也说过。 高大虎沉思半晌后,轻声道:“如果只是这个事情,应该不难。 不过,我要找我哥说明情况,具体答不答应,我不敢保证,要我哥同意才可以。” 苏大为点头道:“这是当然。” “好,那我就先走了。” “我最近不会回县衙,但是会经常来这里。 如果你没有看到我,就隔天再来。实在不行,你可以找拐子爷,他也会给我传信。” “我知道了。”高大虎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往外走去。 走出摊子的一刹那,他停下脚步,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表情道:“苏帅,我再劝你一句:豆腐脑还是甜的好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沈元和南九郎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暮秋的阳光,很明媚,也很温暖。 苏大为蹲在放生池畔,看着那些在池中游动的鱼,下意识把手放进水里,轻轻摆动。 一条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鱼,突然探出水面。 也许是觉得苏大为打搅了它们平静的生活,冲着苏大为就喷出一道水柱。 当然,那水柱没有喷到苏大为,变成水雾漂浮空中。 苏大为一愣,下意识站起来,退后一步。 昨晚聂苏的攻击手段,有没有和这些鱼儿相像? 而且,那弥漫在空中的雾气,和之前锦鲤攻击聂苏时的景象十分相似?自那晚之后,聂苏能听懂锦鲤的话语,然后又模仿了鱼儿的攻击手段?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阿弥!” 就在这时,一个豪放的声音,打断了苏大为的思路。 他有点不高兴,扭头看去。 就见拐子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那矮个的瘦子,苏大为认得,就是昨日在居德坊见过的南九郎。 而那高个子……说起来,他那体型不算胖,只能用雄壮来形容。六尺三寸偏上的身高,大约在197公分上下。虎背熊腰!看到他,苏大为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这个成语。 这厮皮肤很白,长的也很秀气,看上去和他的身材很不搭配。 他跟在拐子爷身后,和南九郎并排而行。 其实,他走的不算快,但由于他步幅太大,以至于南九郎走两步,才能赶上他一步。 人熊,沈元? 苏大为以前见过沈元,但印象并不是很深。 因为,那是原主的记忆。 好像原主和沈元还认识?或者说,和沈元打过交道? 反正,看到这家伙,就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阿弥,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啊。” 苏大为笑道:“拐子爷,怎么现在才来?” “唉,还不是十一郎那点破事!”拐子爷笑道:“絮絮叨叨的,啰嗦了好久才算完。 我看安帅和高帅两个人都有点不耐烦了。 嘿嘿,我就躲在边上看热闹,反正看他那样子,估计是挨训了,所以有点不高兴。” “谁敢训他啊。” “还能有谁,县君呗。说他最近破案不利,前些日子杜曲那边发生了一桩灭门案,凶手据说逃来了长安。杜曲那边派人前来请求协助,结果十一郎到现在都没线索。” “又是灭门案?什么情况?” “不清楚,反正县尊挺不高兴。” 苏大为笑着摇摇头,没有继续追问。 杜曲是长安东部的一个下县,派人前来请求协助,也很正常。 陈敏没有提过这个案子,苏大为自然也不会那么积极。 他的目光,越过了拐子爷,落在他身后两人身上。 “他是南九郎,你昨天见过。 他就是……” “大白熊?” 不知为何,苏大为脱口而出道。 沈元也不生气,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阿弥,你终于来找我了!” “你们……” “去年阿弥在丰安坊抓人的时候,我帮过他。 当时他还说,将来有机会找我做不良人。我等了一年多,终于等到阿弥来找我了。” 沈元说着,露出憨厚笑容。 苏大为也笑了。 大白熊是原主对沈元的称呼,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错。 “吃饭没有?” “没呢。” “走,请你吃饭。” “我饭量大,你可别和上次那样,吃到最后没钱付账。” 苏大为顿时哈哈大笑,拍了拍口袋道:“走吧,这一次保证让你吃饱肚子。” “拐子爷,九郎,一起吧,咱们边吃边聊。” “好!” 拐子爷当然不会和苏大为客气。 他可知道,苏大为而今,可是有钱人。 三个人跟着苏大为,又回到了豆腐脑摊子。 不过这个时候,豆腐脑已经卖光了,主食也变成了胡麻小饼和面条。 摊主看苏大为回来,自然欢迎。 而苏大为也没有啰嗦,要了三大碗面条,两笸箩的小饼,然后带着三人找了个僻静干净的位置坐下。 “大白熊,最近还住在老地方吗?” “嗯!” 沈元点点头,一口一个小饼,狼吞虎咽。 “那从现在开始,你先跟着我吧。” “你得让我吃饱才行。” “好!” 苏大为说完,就没有再和沈元啰嗦,而是看向了南九郎。 “九郎,咱们昨天见过。废话我不和你多说,你有没有兴趣跟我?” “我,可以吗?” 南九郎犹豫一下,轻声道:“苏帅,我可不会打架。” “打架?”苏大为笑着摇头道:“有打架王在,打架我也不会找你。 你给我说句实话,你的眼力究竟有多好?” “有多好?”南九郎挠挠头,道:“我也说不准。 不过呢,如果视线没有阻碍的话,在这里我能看到桥那边的人,长的什么模样。” 苏大为顺着南九郎手指方向看去,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 从摊子到桥那边,距离当在一百米左右。而正常人的视力,在六十米的范围内,也只能勉强分清楚鼻子眼睛和手脚。但要说具体什么模样,基本上就很难确定了。 一百米,能看清楚样貌? 这的确是一个不俗的本领。 “我记得你昨天说,你能夜视?” “嗯,像是在正常的晚上,我是说,没有雾气或者雨雪大风的情况下,大约可以看到桥头。” 九十米的夜视距离! 这已经不是普通人的视力,有点超乎寻常。 “那你还有什么本事?” “还有……我通过别人的嘴巴,知道他说什么话。” 精通唇语? 这也是一门技术。不过,这个技术倒算不上多么的独特。据苏大为所知,狄仁杰也精通唇语。但他又一想,南九郎可是能在超乎寻常的距离,读出唇语。这样的话,可就不简单了。这家伙,分明就是一个千里眼,顺风耳,天生的监视人才啊。 想到这里,苏大为不禁暗自欢喜。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跟着我。” 南九郎听了,顿时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 他做坊丁的收入很微薄,要养家糊口并不容易。 不良人虽说名声不是特别好,但收入却不差。拐子爷说了,不良人的收入,甚至比普通的差役还高,是武侯的三倍。这样的收入水平,对南九郎而言,很有吸引力。 之前他还担心,似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做不得不良人。毕竟,不良人要面对的,大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他打不能打,身体也不是特别好,不良人根本看不上他。只是没想到,苏大为还真的收了他,令南九郎喜出望外。 这时候,面条上来了。 碗很大,一碗面条足有半斤多。 沈元接过来,唏哩呼噜就开动了。南九郎则看着那么大的碗,心里有一点发毛。 “拐子爷,沈元和九郎先跟着我,衙门里就拜托你多费心。 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你的人脉。” “什么?” “除了金德秀的那件事情之外,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下,昔秀芳。” “昔秀芳是谁?” 拐子爷毕竟不混风月场所,自然不知道昔秀芳的身份。 “大加耶肆的昔秀芳,有问题吗?” “大加耶肆?那个新罗人开的肆馆,是吧。” “嗯。” “这个不难,我有个老兄弟,而今就在大加耶肆里做厨子。” 这老人家,果然有人脉。 苏大为心中暗喜,道:“我要你帮我弄到昔秀芳所有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这个,不难。” 拐子爷伸了个懒腰,道:“那我现在就走!大方这会儿估计还在家,如果再晚的话,我怕他会出去。我先去找大方打听一下,然后我再想别的办法,看看能否有收获。 对了,打听她作甚?” “嗯,我怀疑,她和金德秀的死有关。” “那何不让大理寺的人出马,把她抓起来审问。” “不行,这个昔秀芳是什么来路,背后有什么背景,我们现在一无所知。 抓她容易,但若是惊动了她,后面可就不好做事了。我们先弄清楚她的身份背景,再做其他打算。拐子爷,这件事你可不要掉以轻心,金德秀这个案子有大蹊跷。” 拐子爷顿时乐了。 “好啊,事情越大越好。 阿弥你要是破了这案子,我估摸着十一郎的脸色一定会很难看。 好好做,拐子我还等着靠你扬眉吐气呢。” “借拐子爷吉言,也要拐子爷多费心。” “好了,那我先走了。” 拐子爷起身,拄着拐走了。 苏大为这才发现,两笸箩胡麻小饼已经没了,沈元那一大碗面条,连汤带水也吃了个精光。拐子爷离开之后,沈元也不客气,直接把拐子爷那碗面条端到了面前。 “大白熊,能行吗?” “你忘了,那次在丰安坊,我吃了三大碗冷陶呢。” 苏大为终于明白,怪不得没有人愿意收养沈元。 就他这饭量,吓死个人。 和他一比,对面的南九郎显然就是猫食儿。他正目瞪口呆看着狼吞虎咽的沈元,露出羡慕之色。 “沈元,我这里还有……我就吃了一点,你要不要?” “要!” 沈元二话不说,就把南九郎那碗面条端过来。 苏大为笑了,他示意摊主在来一笸箩胡麻小饼。因为看沈元这样子,这些面条怕是不够。 这家伙,可真是能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昔秀芳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拐子爷的效率很高,下午就有了结果。 “昔秀芳是三年前来到长安,很快就被捧为大加耶肆的花魁。 这女人多才多艺,歌舞诗赋无一不精,且十分精明。她与长安城内许多勋贵子弟关系密切,但又若即若离,从没有听说她和某一个人亲密。但也正因为此,许多勋贵子弟对她奉若女神。大加耶肆里有一种说法,说在长安没有昔秀芳办不成的事情。 嗯,大概情况就是如此。 我那朋友只是个厨子,太过具体的事情,也不太清楚。” 苏大为听了之后,越发觉得这昔秀芳,不同寻常。 天已经晚了,苏大为回到了辅兴坊。 不过他没有立刻回家,反而找到了安文生的住处。 那是一个颇为幽静偏僻的院落,除了安文生之外,还有四名美艳的婢女住在这里。 “安帅,你这艳福不浅啊。” 在家里,安文生又是一副模样。 他穿着一件宽松大袍,博领大袖,走起路来衣袂飞扬,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范。 美婢在一旁温酒,安文生坐在围榻上,姿态懒散。 他看了苏大为一眼道:“你如今也算有钱人,大可以如此。” “我若似你这般,我娘会打死我的。” 苏大为毫不客气,在围榻上坐下,盘着腿,抄起桌上的银箸,夹了一口菜。 “那是我的。” “我又不嫌弃你。” “可是……”安文生每每遇到苏大为,都难以保持他云淡风轻的名士风范。很无奈的苦笑一声,“算了,懒得和你计较。” 说完,他招了招手。 有美婢又取了一套餐具过来,摆放在桌上。 “你今天整日不见人影,这个时候跑来,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苏大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美滋滋。 他放下银箸,正色道:“大加耶肆有个昔秀芳,听说过吗?” “大加耶肆我知道,昔秀芳没听说过。” 安文生困惑问道:“怎么,找到线索了?” “也不算是线索,只是有点可疑。” “昔秀芳……这个人我真不是特别清楚。 不过,我曾随师父去过新罗,对新罗多少也有些了解。 昔姓在新罗,属于大姓,贵姓。新罗有三大姓,分别是金、朴、昔。新罗这个国家,也是在北周时期才制定的国号,取‘德业日新,罗四方之意。它的历史倒是蛮久,最初名徐罗伐,又叫斯罗期卢,不过那个时候,新罗还只是一个不落。 司马氏建立晋国时,斯卢部落统一三韩中的辰韩立国,后定都于金城。 之后,斯卢部落又联合其他部落组成联盟,昔姓部落在当时,属于一个大部落。司马氏衣冠南渡,朴姓和昔姓逐渐没落,于是新罗王位也随之被金氏一部所把持,之后才有了现在的新罗。但据我所知,昔姓虽没落,但和朴氏一样,一直是新罗大族。 如果这个昔秀芳是昔姓族人,那这件事还真的很有趣呢。” 安文生简单介绍了一下新罗的过往,还有昔姓的来历。 苏大为道:“金德秀死前,与这个昔秀芳往来密切。” “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告诉我,不怕我走漏了风声?” “怕你个甚。” 苏大为道:“金德秀来长安之后,数次与昔秀芳接触。 我觉得,他的死,昔秀芳绝对拖不得干系。再不济,她也知道一些内幕消息才是。” 他看着安文生,眼睛一眨一眨。 “你什么意思?” 安文生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苏大为正色道:“要想弄清楚金德秀死因,昔秀芳是重要线索。 可你也知道,似她那种色艺双绝的女人,我搞不定。安帅,你学识渊博,又去过新罗,且相貌英俊,气质非凡,有坠入凡尘的谪仙人之风。对付那种女人,非安帅你这样的人物出马不可。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去和那个昔秀芳接触一下,如何?” “噗嗤!” 安文生还没有回答,旁边温酒的美婢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看,你的婢女也很赞同。” 安文生脸通红,手打颤。 “你走,你给我走!” 他站起来,再无半点云淡风轻,看上去更像是气急败坏。 “苏大为,我家不欢迎你。” 好端端,居然让我去用美男计? 虽然安文生内心里也认可苏大为对他的那些赞美,可是让他去施展美男计,简直荒唐。 他好歹也是凉国公之子。 虽说他无心仕途,所以才会答应裴行俭,跑来做几个月的不良人。他让他去施展美男计,他不要面皮的吗?当不良人还好说,体验生活吧。施展美男计,又算什么? 更重要的是,还让他去对一个风尘女子用美男计? 安文生现在觉得,他就不该答应裴行俭。如果他不答应裴行俭,他就不会做不良人;如果他不做不良人,也就不会遇到苏大为;如果他不遇到苏大为,又怎会如此失态? “安帅,你怎可如此?” 苏大为似乎没有觉察到安文生的怒气,有些不快道:“你可是我的朋友。” “我是你朋友,你就让我去用美男计?” “那你说,整个长安县不良人里,谁能比你更帅?比你更有气质?” “哦,那确实没有。” “那我再问你,兄弟如手足,现在我有麻烦了,你该不该帮忙?” “应该。” “你不会是担心,无法接近昔秀芳吧。” “笑话,我若想要接近,易如反掌。” “你看,你长的俊俏,气质又好,风度翩翩。 兄弟现在有麻烦了,可对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你难道忍心袖手旁观吗?” “那是不应该。” “那就是答应喽。” “嗯。”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苏大为露出了敬慕之色,道:“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天不早了,我还得赶快回家,不然阿娘要着急的。昔秀芳的事情,你得快点,我先走了。” 安文生这时候还有点懵,顺势点点头。 苏大为也不啰唆,起身径自离去。 等他离开之后,安文生才反应过来,冲到门口吼道:“苏大为,谁和你是兄弟?” 苏大为背对着安文生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就出了大门。 “九郎,你这朋友,倒是有意思。” 美婢走上前,笑嘻嘻说道。 安文生却气急败坏道:“他不是我兄弟,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美婢,嘻嘻笑着,转身离去。 安文生则站在门口,半晌后用力一跺脚,气呼呼道:“等此事结束,我就找裴君请辞,然后再也不和他打交道。这家伙实在是太无耻了,安某人断不会与他结交。” 坐在土垆边温酒的美婢,看着安文生,笑而不语。 苏大为回到家,就见聂苏迎面跑来。 “哥哥,哥哥,快看小红。” “啥?” 聂苏手里拿着那块八卦铜镜,在苏大为眼前晃了晃。 苏大为接过了铜镜,却发现那铜镜之中,有一尾红色锦鲤游动。 “怎么回事?” 他心里一惊,连忙问道。 聂苏道:“我也不知道啊! 哥哥日间走后,我就在后院玩耍。 后来大娘找了人来平整院子,我就坐在池塘边看他们做工。突然就听到了小红在呼唤我,她对我说,她想要到镜子里。我一开始没有明白,还是黑三郎提醒了我。 我就用铜镜罩住了小红,然后她就进去了。” 聂苏说的有点快,但苏大为还是听懂了。 这八卦铜镜,好像不简单啊! 听上去,好像西游记里那些收妖的法宝? “她为什么要入铜镜?” 聂苏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只说要进镜子里面,我就照做了。” 锦鲤入铜镜,应该不会对聂苏有什么威胁。 毕竟,黑三郎没有阻拦。 苏大为看向铜镜里的锦鲤,隐隐觉得,这怕是和聂苏昨日的异变有关。 “你带着铜镜,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 聂苏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你收好了,有什么不舒服,就立刻与我知晓。” “嗯。” “对了,鬼叔当初送你铜镜的时候,可说过这铜镜是什么来历?” 聂苏美滋滋接过铜镜,挂在了胸口。 听到苏大为的话,她一愣,道:“这不是鬼叔给我的。” “不是鬼叔给你的?那你从哪里得来的?” 一直以为,这是桂建超送给聂苏的礼物,却不想竟然不是。 苏大为顿时紧张起来,蹲下身子,看着聂苏问道。 “是一个道人。” “道人?” “嗯,叫,叫……我记不得他叫什么了。” “他什么时候送你的?” “就是哥哥让鬼叔找我的那天。 本来我在和鬼叔玩耍,突然来了一个道人,和鬼叔一直在下棋。 之后,我见鬼叔下不过他,就帮了鬼叔。那个道人不服气,又和我下了好几局,结果都输了。最后,他离开的时候,就把这个铜镜送给我。我不想要,但鬼叔却说,让我收下。 哥哥,我是不是不该要啊……要不然,等鬼叔回来,我把铜镜给他?” 聂苏显得有点紧张。 苏大为笑了,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聂苏的脑袋。 “没事,既然鬼叔说让你收下,那你就留着吧……去和猴头玩吧,我去帮阿娘做饭。” “好!” 聂苏其实挺喜欢这枚铜镜。 特别是小红现在在里面,她更不想给别人。 当然了,如果苏大为说不能要,她肯定是不会要的。但既然苏大为说可以留下,就算是那个道人来讨要,聂苏也不会交出去。 看着聂苏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苏大为的眉头不由得蹙起。 他站在大门口,沉吟片刻,而后摇了摇头,把大门关上,迈步朝厨舍方向走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七章 微不足道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暮秋的夜晚,很冷。 眼看着秋天就要过去,长安已经隐隐有了冬的寒意。 丰邑坊,依旧弥漫着躁动气息。 灯火通明,街道上更人满为患,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格外喧嚣。 高大虎换了一身衣服,悄然步入丰邑坊内。自从上次和兄长谈话之后,他就很少再回来了。如今这乍一回来,看着原本熟悉的景象,耳听原本熟悉的声音,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躁动,那种隐藏在繁华喧嚣之下的躁动气息,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迎面走来一人,和高大虎打了个招呼。 这家伙叫什么来着? 依稀记得,以前一起耍过钱,但是姓名却记不太清楚了。 高大虎也和那人招呼一声,便错身而过。 这就是丰邑坊的日常,大家看似熟悉,实则却很陌生。 以前的丰邑坊不是这个样子……高大虎轻轻吐了一口浊气,摇摇头,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高大龙在丰邑坊的产业很多,但最重要的,还是坐落于南闾的一家酒肆。 那也是高大龙起家的根基,想当初他千般算计,把酒肆占为己有,而后才有了后来的产业。 酒肆很小,位置也很偏僻。 来这里的客人不多,不过胜在安静。 反正,丰邑坊的那些个亡命之徒,大都不敢在这里闹事。 “小桑!” 酒肆里,零零散散只有几个酒客。 正中间有一个烤炉,烤炉上挂着一条牛后腿,在炭火的炙烤下,色泽金黄,滋滋冒油。 烤炉前站定一个青年,大冷天却只穿着一件半臂。 他手持一口尖刀,唰唰唰片下一盘烤肉。 听到高大虎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 青年大约在二十四五的模样,有着非常明显的西域人特征。 他没有似大多数唐人那样留发盘髻,而是一头披肩短发。头发呈棕色,略有些卷曲。 看到高大虎,青年笑了。 “二哥稍等!” 他先把烤肉送给了酒客,然后才来到高大虎面前。 “二哥,老规矩?” “嗯!” 高大虎轻声道:“我找大兄有事,看他现在可有空闲?”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要不你先坐,我找人过去问问。如果大兄有空的话,肯定会过来。” “我有要事与他商议,就在里面等他。” “好!” 高大虎径自进了内屋,在桌子旁边坐下。 不一会儿的功夫,青年端着一盘烤肉进来,笑嘻嘻放在了高大虎面前的桌子上。 “二哥,大兄不是说,不让你来吗?” “嗯,我有要紧的事情。” “什么事情,不能晚一点我去找你再说?” “不行。” 高大虎夹起一块烤肉,然后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坛酒过来。 “最近,这边情况如何?” “有点乱!” “哦?” “不是大兄这边乱,是上面。” “你是说,霸府?” “嗯。”小桑道:“上次有异人混进来,霸府那几位非常不满,下令让大家查找内奸。还记得齐慓吗?就是那个扶余人,如今拜了霸府的周大娘做干娘,越发张狂起来。 之前他和大兄争何疯子的地盘,结果被大兄赶出了丰邑坊,躲在怀远坊那边苟延残喘。谁料想这家伙也是命好,得了周大娘的青睐,如今又回来了,而且远胜先前。上面让调查,这家伙拿着鸡毛当令箭,几次找大兄麻烦。好在,大兄的实力在这里。那家伙虽然嚣张,但都被大兄顶了回去。这几天,又在憋着坏来找事呢。” 齐慓? 高大虎印象挺深。 当初和高大龙同为两大团头,何疯子死了之后,两人为争夺地盘,还打了好几场。 没想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明明已经被赶走了,却又回来了。 “大兄打算怎么做?” “先忍着,毕竟他背后有周大娘撑腰呢。 你也知道,周大娘是霸府的人,而且有异术。大兄也不好和她硬来,只能暂时忍让。” “贼你妈,我去弄死他。” 高大虎一听,顿时大怒,拍案而起。 只是,他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人道:“你要弄死谁?” 门帘一挑,高大龙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小桑,去外面看着。” 他带着一定帽子,大半张脸被阴影遮挡。 青年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高大龙在桌旁坐下,把帽子拿掉。 “大兄,你的脸……” 高大龙的脸红肿,显然是被人打的。 “小事情,没事。” “是不是齐慓那贼娘养的做的好事?” “不是!”高大龙倒了一碗酒,吃了一口,道:“前天我薄了他的面子,今天周妖婆过来给他出气。呵呵,骂骂咧咧,说我无能,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内奸。贼你妈,丰邑坊鼠径之多,之复杂,估摸着没几个人清楚。查内奸?查个锤子,白忙活罢了。” 他说完,看高大虎仍一脸气愤,不由得笑了。 ”山君,想当初哥还没有混出来的时候,比这更大的委屈都吃过,这又算什么?不过,这笔账,老子早晚要和那老妖婆算。以为有三老爷撑腰,就能为所欲为?贼你妈,找到机会,我不会让她好过。好了,这都是小事情,你找我,有事情吗?“ 高大龙嘴上说不在意,可语气中,却透着阴狠。 高大虎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从小和大兄相依为命,他对高大龙非常了解。这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能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说明高大龙这心里,一定是恼怒的很。再说下去,怕是会激怒大兄。 他相信大兄的手段,一定能报仇。 深吸一口气,他低声道:“是苏大为让我来的。” “哦?” 高大龙愣了一下,一双三角眼旋即眯缝起来。 他已经派人调查过苏大为,对苏大为的出身十分清楚。 苏大为的老爹苏钊,当年就是长安县不良帅,曾杀过诡异,因此而被赞为拼命三郎。不过后来他失踪了!听说,是被朝廷调走,然后战死在域外。具体情况,就无从知晓。 苏大为本人,一直是平平无。 直到今年,才突然露出峥嵘,并且在归义坊杀了一头诡异,和他老子的经历极为相似。 之后,他跟着一个太学生劫狱,还救了一个尼姑。 原本以为是必死无疑,没想到坐了几个月的牢之后,他居然出来了,还得了裴行俭的赏识,被提拔为不良副帅。 高大龙觉得,苏大为很有意思。 “他让你来做什么?” “他说,想和大兄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高大龙蹙眉冷笑道:“之前帮他跟踪金德秀,就不说了吗?” “他说,他和长安狱的林老大有一个生意,如果大兄愿意的话,也可以参与进来。” “他和林老大还有交情?” 高大龙一愣,诧异问道。 他虽然没有进过长安狱,但长安狱林老大的名字,却如雷贯耳。 那也是个江湖老油条,人面极广。 在许多人眼里,林老大就是一个狱吏。但高大龙却知道,林老大背后,同样有人。 他能够在长安狱里为所欲为,几任长安县令更迭,都无法动摇他长安狱的位子。要说他没点背景,绝无可能。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的背景是什么人,也更显神秘。 高大虎把苏大为的话,转述给了高大龙。 高大龙点头道:“这小子,倒是有点见识。 呵呵,民心思安,江湖召集令还能有多大效用?连个不良帅都能看明白,霸府却还抱着个江湖召集令,以为能够威胁到朝廷,简直可笑。说吧,他想我做些什么?” “调查一个人。” “谁?” 高大虎把南三郎的事情,与高大龙说了一遍。 在他看来,这个事情应该不算太难。 不成想,高大龙却沉默了。 “哥,这件事有麻烦?要是有麻烦的话,那就算了。” 高大龙道:“也算不得麻烦,只是…… 你可知道,霸府为何要让我们查内奸?异人潜入只是借口。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眼下,丰邑坊里有没有异人潜入,谁又清楚?霸府那边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们却让我们查内奸,我觉得,很可能与当日被苏大为他们抓走的那些人,有大关联。 嗯,这个事情,你别管了。 我会让人探探风声,然后再决定帮不帮忙。 另外,和林老大接触的这个事情,由你出面吧,看是什么情况。” 说到这里,高大龙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又进来,不过身后还跟着小桑。 小桑的手里,是一个半大的箱子,摆放在了桌上。 高大龙掀开箱盖,高大虎顿时觉得眼前金光闪闪。 里面都是一锭一锭的金子,整齐叠落排放。 “这箱子里,大概值三万贯,是我偷偷摸摸积攒下来。 你带出去,放好了,等我的消息。如果我觉得可以交易,你就去找林老大,把事情定下来。如果我觉得不行,你就把这些钱留着。总之记住我的话,别轻举妄动。” “哥……” “好了,就这样。 待会儿,让小桑送你出去。” 高大虎咽了口唾沫,用力点了点头。 高大龙则笑了笑,看了小桑一眼,就一瘸一拐的走了。 …… 夜色,迷离。 高大龙行走在大街上,时不时和人打一个招呼。 他回到了赌坊,径自上了二楼。 在回廊上看了一会儿下面的情况,就进了房间。 把房门关上,他坐下来,长出一口气。 屋子里,光线极为昏暗。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脑海中不时回响着,周大娘羞辱他的话语。 他说是事情不大,只是安慰一下高大虎而已。 高大龙很清楚,齐慓这次回来,抱上了周大娘的大腿,一定不会和他善罢甘休。当初,高大龙把齐慓赶走,大获全胜。以齐慓的小心眼,又岂能不报复他?只不过丰邑坊刚经历了一场动荡,霸府绝不会任由齐慓这个时候,在丰邑坊挑起战争。 但是等风头过去了…… 霸府,是丰邑坊的实际统治者。 其结构是三个异人组成,据说他们的手段很强,连太史局那边,也要忌惮几分。 是不是真如此? 高大龙也不太清楚。 但他知道,随着齐慓的回归,危险正向他逼近。 只是一个齐慓的话,高大龙当然不会害怕。可问题是,那齐慓背后还有一个周大娘。高大龙可以笃定的说,那齐慓绝对不会用正常的手段和他争地盘。他有周大娘这么一个靠山,一定会让周大娘给他出头。这一点,从今天周大娘出现就能看出端倪。 周大娘可是异人! 且她的背后,是霸府。 高大龙深知,他斗不过齐慓。 但是让他认输?那不可能……当初齐慓输了,可以跑去怀远坊。可是他高大龙如果输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今天之所以把积蓄都交给高大虎,也正是因为,高大龙感受到了危险。 帮苏大为吗? 高大龙的心里,多少有点犹豫。 他不知道,苏大为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他和苏大为合作的话,能得到多大的好处? 不行,不能只依靠他人,那不靠谱!高大龙是从最底层杀出来的团头。心狠手辣,是他可以在丰邑坊立足的本钱。但更多的,他是凭借他的智慧,而非纯粹的武力。 他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 这辈子,除了高大虎之外,高大龙只信任小桑。其他的人,在他心里都是利用的工具而已。 要有自保之力,再不济,也要能抗衡周大娘才行。 想到这里,高大龙有些犹豫。 他起身走到床榻旁边,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瓶子。 他们说,诡异之血能够提升体质,增强力量。有很多异人,就是用诡异之血提升力量。 异人可以凭借诡异之血提升力量,我可不可以呢? 高大龙想到这里,看着那瓶子,心里非常犹豫。 瓶子里装的,是诡异之血。这诡异之血,也是当日那个杀了何疯子,名叫老六的诡异被杀之后,他偷偷搜集来的血液。老六,是一头形如爬虫的诡异。当时霸府的大老爷和三老爷联手才杀了老六,三老爷还受了重伤,据说在床上躺了几十天。 这说明,老六的能力很强。 如果我…… 高大龙的心头火热,看着手中的瓶子,一时间脸色在昏暗灯光的照映下,变得阴晴不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八章 灵沙臛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笃笃笃! 敲门声传来。 高大龙蓦地惊醒,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把瓶口放在了嘴边。 如果不是这敲门的声音,说不定他已经把里面的血喝了一个干净。冷汗,顿时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瓶中的血。说来也怪,时过几个月,瓶中的血并未腐坏,依旧呈现出鲜红色泽,并且还不时从瓶中,窜出一股子莫名的凉意。 笃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 “大兄,我是小桑,你没事吧。” “我没事!” 这诡异之血,实在是太诡异了。 高大龙连忙把瓶子塞好,放进木盒里,藏在了床头的暗格中。 “等一下,马上来。” 他高声说着,迈步走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小桑,站在门外。 “大兄,你没事吧。” “笑话,我能有什么事?” 高大龙说着,让出了一条路,示意小桑进来。 他朝外面看了两眼,随手关上了房门。 “山君走了?” “已经走了!” “没被人发现吧。” “放心,我带他走的鼠径。” 小桑坐下来,轻声道:“大兄,用不用这么小心? 二哥怎么说也是丰邑坊的人,就算你故意减少和他的接触,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啊。” “我知道。” 高大龙轻轻咳嗽了一声,倒了一碗水给小桑。 “我只是不想外面的人知道,他仍旧和我走的很近。” “可是……” “小桑,你不用问了,我心里有数。” 高大龙似乎知道小桑想要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 “今天山君说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事情,说来挺麻烦。” “哦?” “南三郎的那件事,我听人说起过。 据说,他们好像是在外面犯了事情,所以才躲进了丰邑坊,还花了一大笔买命钱。但具体是什么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收留他们的言同,也不是特别清楚。” “你怎么知道?” “言同的浑家不是养了个男宠,经常到咱们的馆子里吃酒。 前些日子他吃多了酒,无意间说漏了嘴。对了,他还提了一件事,说那天出事之后,言同时深夜被叫去给那南三郎收尸。大兄,依着言同那火爆的性子,南三郎被人杀了,他保护的人被人抓走了,却连屁都不放一个?呵呵,我觉着不正常。” 高大龙眸光一闪,轻轻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我说,这件事的水有点深,大兄最好别脏了脚。 再说了,而今齐慓回来,摆明了是要找大兄的麻烦。要我说,咱们不宜再惹麻烦。” “但你不觉得,这个事情对山君而言,是一个机会吗?” “机会?”小桑想了想,道:“也许吧。 说实话,我有点看不清那个姓苏的。一个不良人出身,哪有那么大的背景?他要有背景的话,又怎可能做不良人?可是,他和鄂国公府很熟,如今又进了大理寺。 还有,我之前曾试着,想要潜入他家里。” “怎么样?” “大兄,说来不怕你笑话。” 小桑轻声道:“他家有一只猫,非常可怕。 我才进了他家的院子,就被一只黑猫盯上。那只猫很邪性,只是盯着我,就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好在当时它被一个小女孩叫走,否则我觉着,我会死在它手里。” “猫?” “嗯,一只黑猫,非常古怪。” 高大龙沉吟片刻道:“小桑,你别再去和姓苏的接触了。” 他了解小桑。 或许对其他人,小桑会满口谎言,但是对他,绝对会实话实说。他说害怕,那一定是害怕;他说那猫邪性,一定很邪性。小桑可不是那种混迹在街头的泼皮闲汉。他的身手非常高明,当初跟着高大龙,是高大龙的左膀右臂。只是后来高大龙的根基稳了,搏杀的此数也减少了,小桑才慢慢淡出,躲在那小店里给客人烤肉。 “那……” “小桑,这是咱们的机会。 你我出身卑贱,又混在这丰邑坊中,也接触不到什么大人物。 姓苏的如果有门路,那咱们就只能跟着他。上次我跟山君说,如果姓苏的不是那根能把咱们带出去的绳子怎么办?山君的回答我很满意,那就让他变成那根绳子。” 小桑泛着灰色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大兄,我明白了。” “嗯,这件事,你亲自去打听。 不过,如果感觉危险,就立刻抽身出来,千万不要莽撞行事。” 小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高大龙则带着他,走出了房间,看着楼下狂热的赌客们,两人相视,不约而同露出了不屑笑容。 …… 不知不觉,就是七天过去。 苏大为一没有前往大理寺报到,二没有去县衙,整日在长安县的街头走动。 这一日,他带着沈元,身着便衣来到宣阳坊的邓记果子铺里。 高大虎说过,金德秀被杀之前,曾来过这间果子铺。 苏大为不相信,金德秀来这里只是为了吃一碗灵沙臛。 哪怕这邓记果子铺的灵沙臛,号称是全长安城最好吃的灵沙臛,也不至于让金德秀专程前来,还停留了一个多时辰。一个时辰,那就是两个小时。一碗灵沙臛,吃两个小时?苏大为无法想象。所以,他专程约了苏庆节,来这家店铺里碰头。 宣阳坊,属于万年县治下。 万年县的县令王方翼刚走马上任,苏大为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他三思之下,决定还是把苏庆节拉上。 邓记果子铺的面积并不算很大,苏大为走进去之后,一眼就把整个铺子尽收眼底。 七八张案子的小店,却很干净。 掌柜的,是一个青年,生得极为俊俏。 苏大为和沈元坐下来后,点了两碗灵沙臛。 嚯,这灵沙臛可是不便宜啊! 一碗灵沙臛,居然要三十六钱,而且是明码标价。 那碗,很小。 一团婴儿拳头大小的吴兴糯米团,裹着豆沙,上面还浇了一层用果汁和蜜浆调和的果汁。 这成本,最多不会超过十钱。 加上人工和店面的费用,十五钱撑死。 这家伙,居然卖三十六钱? 但必须承认,他家的灵沙臛很有创意,根据不同的果汁,调制出不同的口味。每一种口味,都有其鲜明的色彩。加之糯米团的形状也很精致,让人看着颇有些享受。 掌柜在制作灵沙臛的时候,也颇为花哨。 苏大为觉得,这邓记果子铺放在后世的话,估摸着就是一家类似于喜茶那样的红店。 他吃了一口,立刻放下了勺子。 这玩意儿也太甜了吧! 甜的发齁。 苏大为只吃了一口,就不想再吃第二口。 “大白熊,这玩意好吃吗?” “好吃啊!” 沈元三两口就把一碗灵沙臛吃完,然后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 尼玛,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舔什么嘴巴?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连连摇头。 “阿弥,你怎么不吃?” “吃不惯。”苏大为喝了口水,才算是把那股子齁甜的味道压下去。 见沈元盯着他面前的灵沙臛,他也不犹豫,推给了沈元,“你要是喜欢,都吃了吧。” “那,不好吧!” 沈元嘴巴上很客气,但手却不慢,把苏大为面前的灵沙臛抢走。 这一次,他吃的很慢,不似刚才那样,三两口就吃完。 而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苏大为觉得一阵难受。 他旋即把目光挪开,片刻后突然道:“掌柜,你家这案子,是新买的?” 正在调制果汁的掌柜,听到苏大为的话,扭头看过来。 见苏大为面前那个空荡荡的碗,他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几天前刚换的案子。” “那要花不少钱吧。” “也没花多少钱,正好越王府那边处理一批桌案,很便宜,我就换了一遍。 这可是上好的红木案,若是市面上买,我可买不起。” “越王府的案子啊,那肯定实惠。” “那是!” 掌柜的一笑,低头继续调制果浆。 苏大为则眸光一闪,扭头看了沈元一眼,轻声道:“慢点吃。” 沈元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刻放慢了速度。 苏大为则站起身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在店里踱步,浑似不经意般就来到柜台旁边。 “对了,下次如果越王府那边还有案子的话,可否与我知晓?” “嗯?” “这桌案一看就是用好材料制成,我也想买一些。” “哦?你要多少?” “差不多二十套?” 青年放下手里的活计,打量了苏大为两眼,突然道:“还未请教客人高姓大名?” “小姓苏,京兆始平人。” 苏大为笑道:“来长安做点小生意,赚了点钱,所以准备开个酒肆。” “那二十套,怕是不够用吧。” “呵呵,够了!”苏大为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场面,只是一个小酒肆。 我准备和一个西域的朋友合伙,他如今回西域,开春会带些胡姬来。我呢,要找好铺子,把场面撑起来。正好听你说有这门路,若是能引荐一番,定不会亏待掌柜。” “呵呵,这个我也不敢保证,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那就烦劳掌柜。” 青年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调制果浆。 这时候,有人进来。 苏大为抬头看去,正是苏庆节。 他没有带面具,露出本来的面貌。 走进店里,他正要开口和苏大为打招呼,却见苏大为笑着迎上前来。 “二郎,怎么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武顺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苏庆节有点懵! 不过,当他看到苏大为朝他连使眼色,总算是反应过来。 “你约我来这里,作甚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那青年瞄了一眼。 青年仍低着头,专心致志的调制果浆,似乎没有看到苏庆节的到来。 “怎样,上次和你说的那件事,考虑如何? 我跟你说,思莫尔已经回老家了。明年开春以后,他会带十个美丽的胡姬过来。到时候咱们的酒肆一开张,肯定会吸引很多客人,钱就会像流水一样进入咱们的腰包。” 苏大为勾着苏庆节的脖子,在案子旁边坐下。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那青年一眼,发现青年抬头朝这边看了看,旋即露出不屑之色,又低下头继续忙碌。 “这个事情,回头再说。” 苏庆节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笑嘻嘻回答。 “到底怎么回事?”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他和苏大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 “等会儿再说。” 苏大为也压低了声音,旋即又做出窃窃私语的模样,搂着苏庆节的肩膀,低声说话。 “这家店有什么背景?” “我哪里知道。” “你不是万年县的不良帅,你不知道?” “副帅,是副帅。”苏庆节道:“怎么,这家店有什么问题?” 两人正说着,忽听一阵脚步声响起。 一个衣着华美的女人走进来,先看了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苏大为三人,而后径自走到了青年面前。 “邓坤!” “啊,是武娘子啊。” 青年看见那女人,立刻露出了笑容。 这女人,长的确实漂亮。 不知为什么,她的眉眼间,有一种让苏大为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听青年称呼她的名字,苏大为眸光就是一闪。 他连忙侧耳凝神,想要听女人和青年的交谈,可没想到那青年却领着女人进了后屋。 “哈,这小子倒是有艳福。” “什么意思?” “你没见那女人见到他时眉眼含情吗?” “你是说……” “嘿嘿,我虽不清楚这家店的背景,但我知道,这掌柜是宣阳坊一等一的人物。” “哦?” “你道他家的生意为何如此好? 还有,一碗灵沙臛,竟然卖三十六钱?笑话!我告诉你,这厮是这条街有名的美男子,不晓得多少女儿家为他神魂颠倒。这光景你看着冷清,到晚上这里就人满为患。 我有几次夜间值夜,路过此地,莺莺燕燕,景色可是好的很呢。” 苏大为点点头,道:“可认得刚才那女人?” “不认得,不过我知道,她应该是越王府的人。” “哦?” “刚才她经过时,我无意间看到她的腰带。 那是越王府定制的腰带,东市张大娘的手艺。这个款式,是越王府独有的款式,我因为见到过,所以认得出来……对了,你找我来,不会就是请我吃灵沙臛吧。 我告诉你,我不喜欢这个,太甜了。” “咱们出去再说。” “好!” 苏大为起身,取了钱放在了案子上,然后叫上沈元离开。 “到底什么事?” “帮我个忙,打听一下这家店的来历,还有那个女人的身份。” “作甚?” “你别管,帮我打听就是。” 苏庆节见苏大为不肯说,也就没有再询问。 三人沿着十字街,走出了宣阳坊。 突然,苏庆节停下脚步,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 “那个女人,我见过。” “哦?” “她,好像是叫武顺?嗯,就是这个名字,越王府法曹贺兰越石的浑家,好像是应国公武士彟的大女儿。嗯,没错,就是她!七月贺兰越石家里发生了一桩杀人案,我和马大惟曾去过他家,所以见过这女人。我跟你说,这女人很是风骚媚人。” “杀人案?” “是啊,他家婢女惨遭分尸。 县君好像和贺兰越石认识,所以命我们前去查看。” “结果呢?” “结果?” 苏庆节道:“没有结果。 那婢女显然是被诡异杀害,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好在,贺兰越石这人还算不错,给了那婢女家眷不少钱。你也知道,那婢女毕竟是死在他家里,他难辞其咎。” “被诡异杀害?” “是啊!” 苏庆节道:“后来太史局的人也去了,一样没有查到线索。” 苏大为听了,轻轻点头。 时已过了午后,苏庆节提议,去东市的鬼不理毕罗店吃饭。 这家毕罗店,在长安名气不小。之所以叫鬼不理,据说还有一段非常有趣的传说。 说那是隋朝年间,一个恶少死后,被鬼差捉拿。 恶少并不想死,于是试图贿赂鬼差送他还阳,就请鬼差吃毕罗。哪知道,鬼差走到毕罗店门口,立刻捂着鼻子,把恶少带走了。因为这个事情,长安很多人都想来这家毕罗店尝尝连鬼都不愿意吃的毕罗是什么滋味。哪知道,鬼不愿意吃的毕罗,对人而言却极其美味。于是乎,鬼不理之名,也就由那个时候流传了下来…… 故事真假?无从考据。 不过苏大为倒是觉得,这家毕罗的味道,的确不错。 “最近如何?” “还好吧,新任县君虽说严厉,但做事倒也公允。 再说了,之前他在崇圣寺见过我,自然也不会怎么刁难我。我呢,也给他面子,反正大家和和气气的,他也没必要找我麻烦,你说是不是?就是没以前那么自在。” “哈,那你不难受?” “我有甚难受,摘了面具,谁认识我? 万事有马大惟在那边顶着,有事了我就去,没事了就说我在外面查案,也没人管我。” 苏庆节得意洋洋,抿了一口酒。 “倒是你,听说你们长安县不良,斗得很厉害啊。” “有吗?我不知道。” “哈,我都听说了,说陈十一郎做了不良帅以后,有点得意。” “不清楚,我最近一直在大理寺帮忙,天晓得县衙那边是什么情况。” “大理寺?” 苏庆节愣了一下,旋即恍然道:“新罗使者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桌子,“阿弥,我知道了……那家果子店,和那件案子有关?”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来看看。” “如此,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这边。” 苏大为点点头,举杯和苏庆节碰了一下,话锋也随之一转道:“对了,上次咱们抓的那些人,情况如何?” “你说咱们那天在丰邑坊抓的人?” “嗯。”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估摸着尉迟也不知道。” 苏庆节压低声音道:“那些人是太尉府要抓的人,尉迟只负责抓人,后面有太尉府的人接手。不过因为那个事,他可是露了一把脸。据说,太尉对他也非常满意。 改天一起吃酒,我估摸着,他快要升官了!” 苏大为道:“行啊,你约他就好。” “行,那我回头找他,到时候去你家吃酒。” “为什么来我家?” “你乔迁新居,我还没向你道贺呢。” 苏大为笑着点点头道:“那好,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咱们再一醉方休。” “需要我帮忙吗?” “帮我盯着那家店,顺便帮我打听一下,他前几日换了一批桌案。那些老旧桌案,是怎么处理的。” “嗯,这个事情,找马大惟出面比较好。” “只要不惊动他们,由你决定。还有一件事,你也帮我打听一下。金德秀被害当日,谁家有迎亲的队伍出现在宣阳坊附近?” 苏庆节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这个好办,我去找胡麻子打听就是。” …… 吃完饭,苏大为带着沈元返回长安县。 在回去的路上,苏大为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大白熊,你如今住在哪里?” 沈元道:“拐子爷让我暂时住在县衙,晚上还可以看门。” “住县衙?” 苏大为立刻反应过来,沈元很可能是住在不良人公廨的值守班房。 他想了想,道:“住在县衙,诸多不便。 如果只是暂住还好说,住的久了,怕会有人说闲话。 大白熊,愿不愿意住我家里?我那边倒是有房子,你要愿意的话,我回去和阿娘说一声,改天你就搬来吧。” “好啊!” 沈元不假思索,立刻就答应下来。 “你倒是不客气。” 苏大为笑道。 而沈元则挠挠头,嘿嘿笑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回走。 在快到县衙的时候,就见南九郎从侧门跑出来。 他远远就看到了苏大为两人,忙快步上前,向苏大为行礼。 “苏帅,刚才大理寺来人,说是要你立刻前往大理寺报到。” “啥?” 苏大为露出愕然之色。 他早就在大理寺报过到,只是报到之后,李思文好像就把他遗忘了似地,再也没有召见过他。 突然派人找他,难道说出了什么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才,大理寺那边的人刚走。” 苏大为立刻道:“沈元,你和九郎先回县衙,我立刻去大理寺。” 说完,苏大为转身就走。 他来到顺义门外,先检验了腰牌,然后径自往大理寺跑去。 进了大理寺后,他就直奔李思文所在的院落。只是才来到院门口,迎面就见李思文一身官服,带着两个杂役往外走。 李思文看到苏大为,显得很平静。 他朝苏大为点点头,而后沉声道:“苏大为,随我来。” “李主簿,咱们去哪里?” “金法敏来了,侯寺正让咱们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章 重任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这是苏大为第二次进入大理寺。 跟在李思文身后,沿着路经行进,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大理寺正堂。 “金法敏是谁?” 苏大为忍不住,询问身边的人。 那是李思文的随行扈从,他偷偷看了李思文一眼,然后低声道:“新罗使团的正使。” 苏大为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名字听上去有点耳熟,安文生曾和他提过。 不过,在苏大为看来,他不太可能和那个层次的人接触,所以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待会儿进去之后,不要乱说话,听我吩咐。” 大理寺大堂外,李思文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了苏大为一眼,低声叮嘱了一句,也不管苏大为是否听懂了,就迈步往里走。 苏大为三人,忙跟随其后,走进大理寺大堂。 大堂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大理寺卿段宝玄也出现在大堂之上,在他上首,端坐一个身穿华服,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的壮年男子。 而段宝玄下首,依次坐着两人。 李思文走进大堂之后,与段宝玄和那壮年男子行礼,而后又朝另外两人一揖。 “见过侯寺正,袁寺丞。” 两人忙起身来,朝李思文欠身还礼。 李思文是大理寺主簿,论品秩,在寺正和寺丞之下。 这两人之所以还礼,怕更多还是因为李思文的老子,李勣。 “思文,你来的正好,刚才金正使言,杀害金德秀的凶手已经抓到,故前来销案。” “什么?” 李思文一愣,立刻看向那壮年男子。 那男子站起身来,操着一口听上去略显别扭的官话道:“小使已经查明,金德秀之死,是因为与使团成员崔玄义吃醉酒后发生了口角,双方在争执之中不慎被害。” “那崔玄义呢?” “崔玄义失手杀死金德秀之后,一直心存愧疚。 昨日,他找到小使,说明了情况。回屋之后,就自尽身亡,还留下了一封认罪。” “思文,认罪在这里。” 侯寺正起身,递给李思文一封信。 李思文打开了,一目十行扫了两眼之后,扭头看向段宝玄道:“段公以为当如何?” “本以为金德秀是被宵小所害,不想却是使团内部纠纷。 本官以为,既然已经找到了凶手,且凶手也已经伏诛,那么此案就到此为止,如何?” 段宝玄说着话,看向了侯寺正两人。 侯寺正显得很随意,点头道:“段公所言极是。” 段宝玄点点头,又看向了金法敏。 “使者之意,是撤销此案?” “正是。”金法敏正色道:“为下邦小国之事,令上邦费心许多,小使心存愧疚。此小使御下不利,方发生了这种事情,实在是惭愧之至。小使回去后,会上表天子,恳请原谅。这个案子,就此结束,小使回去之后,一定会对属下严加约束。” “慢着!” 就在段宝玄准备开口说话之际,忽听李思文开口。 他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信中言辞含糊,甚至没有说明,他是在何处杀害了金德秀。 段公,下官以为,此案还有诸多疑点,不宜草草结案。” “李主簿,此我使团内部之事,实不敢再烦劳上邦贵人。” “金正使此言差矣,金德秀是死于长安,死于我大唐治下。若不将此案追查清楚,传扬出去,诸邦定以为我大唐敷衍了事。段公,下官恳请,继续追查金德秀被杀一案。” 李思文才没有理会金法敏的反对,大声说道。 段宝玄眉心一蹙,有些不快道:“思文,既然金正使不愿再追究,此案还是到此为止吧。” “那怎可以?” 李思文立刻怼了回去,“律法森严,若不查清楚,岂不是愧对朝廷?” “放肆!” 段宝玄有点怒了,他啪啪啪拍击桌案,厉声道:“李思文,你也忒张狂了。 是不是本官结案,就是愧对朝廷?是不是本官不追究,那就是玩忽职守?这大理寺,只你一个李思文公正廉明?金德秀非我大唐子民,虽死于长安,但其上官已通报鸿胪寺,恳请结案。如今,凶手,动机都已清楚,又有哪里不清楚,不明白?” “是啊李主簿,段公所言甚是。” 侯寺正和袁寺丞两人见状,忙上前劝说。 李思文也来了倔脾气,他上前一步想要争辩。哪知道,段宝玄却站起身,沉声道:“好了,就这样吧。此案到此结束,侯寺正写好案情,然后转交鸿胪寺即可。 金正使,本官有些疲乏,就不奉陪了。” 说完,段宝玄甩袖,负手离去。 金法敏则连连向其他人道歉,态度显得极为谦卑。 李思文站在大堂上,突然一跺脚,转身就大步流星往外走。 苏大为还有点懵,不过见李思文走了,连忙跟着那两个扈从,匆匆走出了大堂。 “李主簿……” “先别说话。” 李思文沉声道,在前面走着。 走到拐角处,他突然停下来,示意苏大为几人跟在他的身后,钻进了旁边一个院子。 “李……” “嘘!” 李思文忙做手势,示意苏大为不要出声。 他站在院墙下,片刻后,就听脚步声响起。 侯寺正和袁寺丞陪着金法敏从小院门口走过去,沿着小径直奔大理寺的正门。 李思文探头出来,看了一眼三人背影,然后一摆手,从小院里出来,直奔大堂而去。他们没有进大堂,而是绕过大堂,从侧门进了后衙,然后顺着回廊一路下来。 在一间屋外,他停下了脚步。 “段公,下官求见。” “进来吧。” 李思文拉开门,迈步走进。 他对两个扈从道:“去盯着,有人来了,赶紧通知我。 苏大为,你随我进来。” 苏大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着李思文进了房间。 段宝玄正端坐案后,翻看卷宗。 见李思文进来,他旋即露出了笑容,丝毫没有刚才在大堂上那般愤怒的模样。 “看出来了?” “嗯!”李思文道:“那封认罪,显然是仓促写成,里面对案情的描述,也颠三倒四,不成逻辑。下官认为,这案子里一定存有蹊跷。金法敏之前气势汹汹,如今态度又突然转变,怕是另有隐情。所以下官认为,这个案子不能结,一定要追查下去。” “嗯,本官也这么认为。 侯善业和袁公瑜显然不想继续追查,估计是害怕担了干系。 所以,我让你过来,想要听听你的想法。你调查此案已十余日,可有什么头绪吗?” “下官确有些发现,不过下官更想听一下,苏大为的调查。” “苏大为?” 段宝玄的目光越过李思文,落在了站在门口的苏大为身上。 “就是他?” “正是。” 段宝玄点点头,道:“裴行俭与本官说过,你颇有才干。 这些日子来,本官没有管你,而是要你自由行动。现在,本官想知道,你可有收获?” 原来,裴行俭说过啊。 怪不得这段宝玄看到自己时,却没有丝毫见怪。 听段宝玄询问,苏大为连忙上前道:“启禀段公,小人这些日子,确在市井中调查,也得了一些线索。本打算多打听一些消息后,再与李主簿汇报,不想李主簿今日把小人找来。” “好了,别说发话,谈谈你的发现吧。” 李思文打断了苏大为的话,沉声道。 苏大为忙躬身行礼,他想了想之后,把他这段日子来打探到的情报,一一讲述了一遍。 “金德秀来到长安之后,行踪一直都很诡秘。 特别是大加耶肆的昔秀芳,尤为可疑。他曾多次和昔秀芳接触,显然并非为了寻花问柳。所以,综上所述,小人以为,金德秀,亦或者说这个新罗使团此次前来长安,别有用心。他们应该是为了某件事而来,金德秀所负责的,是和外界联络。 他频繁与昔秀芳接触,怕就是为了通过昔秀芳打探消息。但也许是他行动暴露,以至于遭遇杀身之祸。金法敏最初报案,想必是有别的想法。后来发现这案子一旦告破,他,还有他身后的新罗,都很有可能会被牵连进来,于是才会前来结案。” 段宝玄沉默不语,直到苏大为说完,他才点点头,看向了李思文。 “段公,可要继续追查?” “嗯!”段宝玄起身问道:“思文,你以为呢?” “当然要追查,不把此事查清楚,终究安不得心。” “只是,金法敏会通过鸿胪寺向陛下恳请结案。以本官之见,陛下也未必真想追究。 你的身份,太明显了,一举一动,都会被关注。” “是的,所以下官才把苏大为带过来。” “你的意思是……” “守约对苏大为颇有推崇,且苏大为是长安县不良人,没有多少人认识。 他在长安县查案,是情理之中,不会被人觉察。所以,下官以为,此事就交由苏大为来负责。下官会暗地里与他联络,这样一来,金法敏那边,一定会露出破绽。” 苏大为一旁听的真切,瞪大眼睛看看段宝玄和李思文,一时间有些发懵。 段宝玄则露出了笑容,轻轻点头。 他看向了苏大为,柔声道:“怎样,苏大为,你可愿意接手此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九品评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九品评事 领导开口了,进还是退? 说心里话,苏大为并不想掺和进来。 他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不假,但也仅仅是感兴趣而已。 如果是大理寺主导追查,他倒是愿意在搭把手,帮个忙。可如果让他主导……一来苏大为心里没谱,二来也不愿意。因为他知道,他虽说有异人身份,但是在这个遍地诡异的魔幻大唐世界里,还远远不够。在任何时代,想要活得长久,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享受生活,一定要有背景。异人,只是一种手段,却不能代表全部。 重生这个世界,他对这一点更加了解。 远的不说,尉迟恭牛逼吗? 抛去异人的因素,单以武力而言,尉迟恭绝对是大牛。 可是在他没有投靠李世民的时候,却屡遭欺压;投靠了李世民之后,又遇到皇位之争。如果不是李世民护着他,说不定就被李建成等人害死。也正是因为这样,尉迟恭才会死心塌地跟随李世民,之后玄武门之变,更是马前作,立下赫赫战功。 玄武门之变以前,秦琼的地位绝对高过尉迟恭。 但玄武门之变以后,尉迟恭直接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排名第七,位列李靖之上。 而秦琼呢,则排名最末。 原因? 其实很简单,秦琼也好,程咬金也罢,这些后世耳熟能详的好汉们,在玄武门之变这场争斗中,不似尉迟恭那样坚定不移站在李世民身边。秦琼,甚至袖手旁观。 李世民登基之后,对秦琼这些人不错。 但内心里,怕还是对尉迟恭更加亲近一些。 苏大为不想在明空法师进化为女皇小姐姐之前,表现太过。 因为他若表现太过了,就意味着他就难免要面临各方招揽,选择站队。如果他不站队,肯定会有麻烦。哪怕有李客师保他,也只能是减少麻烦,但还是不胜烦恼。 段宝玄语气很柔和,丝毫没有勉强之意。 但苏大为知道,如果他拒绝了,肯定会有烦恼接踵而来。 这位可是大理寺卿,真得罪了段宝玄,估摸着连裴行俭都救不得苏大为,除非李客师出面。 深吸一口气,苏大为道:“段公厚爱,小人感激不尽。 只是,小人只是一介不良人,段公何以将如此重任与我?小人这心里,不胜惶恐。” 段宝玄笑了,复又坐下来。 “守约其人,眼光一向不差。 他既然看重你,一定是有你的长处。当然,若只是守约,本官未必会放心把此案托付于你。不过,思文也向我建议,由你来暗中调查。思文做事很谨慎,他既然这么做,那就说明你一定有过人之处。本官思来想去,也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身为长安县不良人,没人会在乎你做什么事情,这样也方便你继续调查。” 慢着,慢着! 苏大为听出了一点端倪。 他扭头向李思文看去,眼中流露出询问之意。 就见李思文点点头,道:“金法敏有今天的动作,其实早在段公意料之中。 当日金德秀被杀之后,他立刻前来报案,还通过鸿胪寺向大理寺施压。但随后,我们发现,他对我们的调查并不配合,反而颇有些抗拒,让我就意识到事有蹊跷。 苏大为,你该不会觉得我整日里只会翻看卷宗吧。 其实你在外面调查的这些日子,我也查到了一些线索。早在几天前,我就秘密与段公商议了这件事。本来,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此事。没想到金法敏也在今天登门,我索性把你带来……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此案,我与段公都不怪你。” 苏大为想了想,突然道:“那接下来,我究竟应该以何等身份调查此案?” 他知道,李思文今天把他带来段宝玄面前,他已无法推脱。 而且金德秀这案子,他也费了不少心思。如果就这样半途而废,他这心里也有些不甘。 “表面上,你还是长安县不良副帅。 但私下里,你是大理寺评事,秩比从九品下。 我会为你制作档案,不过只有我与段公知晓。我知道,你和尉迟宝琳关系好像不错?” “啥?” “呵呵,他可是送了一车粮草与你。” 苏大为听到这里,突然莫名一个寒颤。 李思文,在调查我? “听着,你和尉迟宝琳如何相识我并不在意。接下来,我会安排尉迟宝琳在暗中配合你。你怎么调查,我不管。我只要结果,把真相找出来。苏大为,你明白没有?” 这就是说,他想推辞都不行了。 苏大为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道:“小人明白。” “既然如此,就这样吧。 有什么事情,思文会和你联系。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不动声色的把案子给我调查清楚。 思文,那就先这样?” “下官告退。” 段宝玄言语中,流露送客之意。 李思文立刻明白,向段宝玄告辞。 他带着苏大为离开,沿原路返回班房。 “上次你说的装备,我也都为你准备好了。” 李思文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箱子,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有一件软甲,一把横刀,一副角弩,还有四个装满了弩箭的箭菔。 ”这是天策玄甲,当年先帝还为秦王时,所部玄甲军人手一副,可贴身穿戴。这案子复杂,牵扯也多,你少不得会有危险。这天策玄甲送给你,说不定能保你性命。 刀名天策大环,也是先帝在潜邸时,请名匠打造而成。 它仿造龙雀大环式样,以宿铁制成。当时,一共打造了三百把,这就是其中之一。至于这角弩,倒是没什么稀奇,为军中所配备。你看看是否合适,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天策玄甲、天策大环? 李思文越是这么郑重其事,就越说明,这案子的复杂和危险。 苏大为打量两眼,把箱子盖上。 “已经足够了。” “很好!” 李思文点点头,又叮嘱了苏大为一番。 之后,他唤来了扈从,把苏大为送出顺义门。 站在顺义门外,苏大为已彻底冷静下来。 这魔幻大唐,果真魔幻。 原以为大理寺平平无奇,没想到……苏大为觉得,自成为异人之后,他有点飘了。 李思文这家伙,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之前,他有点小看了李思文。亦或者说,李思文不但让他看走了眼,也让很多人看走了眼。否则,安文生一定会提醒他。这也说明了,李思文的演技,非常高明。 厉害,厉害,厉害啊! 苏大为扭头又看了一眼顺义门。 此时,天将晚。 承天门街传来了街鼓声,夜禁第一通鼓敲响了。 斜阳下的皇城,笼罩在残红中,在庄严肃穆里,弥漫着一种诡谲的气息。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命案再现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苏帅,案子完结了?” “这才多久,就找到凶手了?” “是啊,你这段日子不在衙门,可是想念的紧啊。” 苏大为再次出现在长安县县衙中的时候,许多人都纷纷上前,显得十分热情。 苏大为有点懵,困惑看着大家。 这帮家伙,在搞什么鬼? 长安县的不良人,经过这段日子的招揽,人数已经增加到一百零三人。 距离裴行俭所定一百五十到二百名额还差很多,但基本上和诡异暴动之前的人数相同。不过,有新人来,也就有旧人走。周良在数日前,已退出了不良人。 “二哥退出了?去了哪里?” 应付了众人之后,苏大为带着沈元来到公房。 当他从拐子爷口中得知周良退出不良人的消息时,也是一惊。 最近一段时日,他忙着调查金德秀之死。而周良则一直在操办公交车的事情,两人几乎没有见过面。 拐子爷笑道:“你不用担心,二郎退出并非坏事,对他而言,倒是一桩好事。” “此话怎讲?” “他被县君招进衙门,而今已是正经的吏员。” “二哥进衙门了?” 苏大为吃惊不小,道:“他这算是高升了吧。” “当然。”拐子爷道:“二郎现在可算是正式的吏员,说不得以后我等见他,还要尊一声老爷呢。” “哈,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倒是前两日二郎来找过你,见你不在,就走了。 隔天我就听说,他在陈帅那边请辞。 按道理说,不良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二郎的身手虽说一般,但脑袋灵光,也勤快,这边不少事情都是他出面照应,确实做了不少事。可陈帅却立刻同意,听说他私下里还跟其他人说,二郎这叫做好高骛远。没想到当天,二郎就被县君征辟。” “还有这事?” 苏大为惊讶不已。 周良离开不良人,一开始苏大为很怪,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说实话,周良退出不良人这件事,他苏大为也啜哄过。只是没想到周良这么利落的请辞,什么人都没有通知。他请辞,那公交车的事情怎么办?谁去和那些团头交道? 苏大为想到这里,又有些困惑。 “是啊,你不知道,那天陈帅的脸色有多难看。” “哈,拐子爷别再说了。 陈帅有陈帅的苦衷,坐在那个位子上,总会有些想法,咱们就别去评价了。倒是二哥如今衙门里负责什么事情?对了,刚才我进来时,大家为何对我那般热情?” “你不知道?” “我真不清楚。”苏大为道:“你也知道,我最近忙的不可开交。” “县君在衙门里新设了一个公交署。” “啥?” “二郎如今是公交署令,不过没有品秩,归杜主簿所属。” “杜主簿?” 苏大为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轻声道:“就是那位卧病在床近一载,一直在老家休养的杜主簿吗?” “是啊,就是他。” “他回来了?” 拐子爷道:“几天前,就是你忙着调查案子的时候,杜主簿就回来了。” “他这个时候回来?” 苏大为忍不住笑起来。 杜主簿名叫杜成规……好吧,如果不是拐子爷提起,苏大为甚至快记不得此人。不过当初他加入不良人的时候,见过那位杜主簿,知道他叫杜成规,是京兆人氏。 好像,好像还是京兆杜氏子弟? 嗯,房谋杜断杜如晦的那个‘杜’。 “这公交署,又是什么来历?” “不太清楚,好像是二郎操弄出来的玩意。 县君之所以征辟他,似乎就是这个原因。但具体的,我不是太清楚。反正听人说,他那边也在招人,而且给正经的吏员资格。这不,大家都在为此事而奔走。” 不良人权力很大,且行动自由。 但说一千道一万,若有好门路,谁又愿意做不良人? 吏员就不一样了……或许不比不良人的收入。权力和自由度,但身份地位却远高于不良人。打个比方,不良人如同临时工,而吏员则是正是在编,高低一目了然。 “我说呢!” 苏大为笑了。 他终于弄明白,那些不良人为何对他那么热情。 整个长安县不良人都知道,苏大为和周良交情莫逆,是过命的好朋友。 虽然大家还不清楚这公交署到底是做什么。但一个吏员的身份,就足以让无数人心动。他们想做吏员?很难。但如果周良抬抬手,又很容易。可惜,除了一些老不良之外,大多数人和周良很陌生。加之陈敏有意无意的压制周良,也使得不少不良人在此之前,没给过周良好脸色。找周良帮忙?他不报复过来就算好的。 “拐子爷,心动了?” “得了吧,我大字不识几个,去了也是添乱。” 拐子爷说到这里,却突然红了脸。 他有些扭捏,轻声道:“不过阿弥,还真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你觉得,九郎怎样?” “不错啊,人挺勤快,是个踏实人。” “那,能不能帮忙找二郎说一声,让他进去?” “不行!” 苏大为先愣了一下,旋即斩钉截铁拒绝了拐子爷。 他轻声道:“拐子爷,不是我不肯帮忙。 而是九郎我另有用处,不能放他走。拐子爷,你和他很熟吗?为何要为他求情?” “这个,有一点小交情。 况且他那身子骨,在这边根本不得用处,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害怕到时候不能交差。” 苏大为沉吟片刻道:“拐子爷,这样…… 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他参加任何行动,最多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会让他负责一些并不危险的事情。除此之外,就让他留守县衙。这样一来,他不会有危险。 而且我可以保证,会给他一个前程,一个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大好前程。” 拐子爷闻听,有点懵。 他瞪大了眼睛道:“什么大好前程?” “这个,我现在还不能说。 反正,我不会亏待了他,拐子爷只管放心。” 拐子爷看着苏大为,沉吟片刻之后,展颜而笑。 “也罢,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听你的。 不过呢,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找二郎谈谈,看能不能安排几个人。 我不是说安排我的人啊,我的意思是,你得让那些人知道,你和二郎的交情无人能比。这样一来,十一郎也不会再针对你,而其他人也会高看你一眼,对不对?” “让结巴去吧。” 苏大为想了想,道:“我推荐赵磕巴和劳三郎。 一来呢,他二人都能识文断字,记得以前谁说过,三郎好像还参加过乡试?磕巴踏实,三郎聪明。他二人的身手也不错,江湖门道也清楚,可以帮上二哥的忙。 不过呢,我现在还不敢确定,一切要等我见了二哥之后才行。” “那你这边的人手,可就又不够了。” “我知道,再召嘛。 兵在精不在多,磕巴和三郎如果离开,这边还有六个人。就目前而言,够用就好。人太多了,反而麻烦。只是这样一来,你和八叔那边,少不得要多辛苦点。” “这个事情,好说。” 拐子爷摆手,示意无妨。 他和苏大为又聊了一会儿,起身告辞离开。 而苏大为则坐在公房里,拿起桌上的卷宗翻了两页,就丢在了一边。 不是他不想看,而是他有点心不在焉。 你道那大理寺的九品评事那么好做吗?如果不能查清楚金德秀的案子,他日一旦出现变故,他苏大为首当其冲。段宝玄也好,李思文也罢,那都是千年的狐狸。 还有,周良出任公交署令,应该也是裴行俭的意思。 如今的长安县,几乎就是裴行俭的一言堂。 虽说还有县丞和县尉,但是在裴行俭的手下,全无半点存在感。裴行俭开设公交署,是想要把公交车纳入官府体系?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更便于管理和掌控。 只是周良,他能行吗? 苏大为心里有点害怕,有陈敏前车之鉴,不晓得周良会不会重蹈覆辙。 陈敏犯错了,倒还好说;可如果周良出了差错,那最后……突然间,苏大为好像明白了。 或许裴行俭根本不在意公交车,他只是要通过周良,留住苏大为。 否则的话,长安县衙那么多人,又怎能轮到周良做那个劳什子的公交署令? 想到这里,苏大为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些当官的,一个个都是九曲十八弯的肠子,心眼太多了。 …… 午后,一场秋雨倏忽而至。 苏大为正在屋中翻看卷宗,忽听到脚步声响起。 “阿弥,在吗?” 听声音,有点耳熟。 苏大为抬起头,就见一个人闯了进来。 “宋班头,什么风把你吹来我这里了?” 来人,苏大为的确认识,就是以前同为不良的宋大兴。 这家伙的运气也不差,诡异暴动的时候,杨义之被诡异重伤。虽保住了性命,却无法继续担任快手班头。宋大兴也不知道是走了谁的门路,居然接替了杨义之的位子。 苏大为和宋大兴的关系不算太好,甚至还有一些矛盾和摩擦。 只是宋大兴当了班头之后,和苏大为就没有了交集。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苏大为第一次见到宋大兴,心里不由得觉得有一点怪。 这天气,他跑来作甚? 宋大兴道:“阿弥,你在正好,和我一起出案子吧。” “什么案子?宋班头也是不良出身,应该清楚,非是大案要案,我们一般不会参与。” “废话,我当然知道规矩,是人命案。” “一般的人命案,应该也用不着不良出动吧。” “是诡异,诡异杀人了!” “什么?” 苏大为原本显得有些懒散,对于宋大兴所说的案子,全无半点兴趣。 可是,在听了宋大兴的话之后,他顿时睁大了眼睛,呼的站起来,道:“诡异杀人? 在哪里?杀的什么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西市,大加耶肆。 苏大为静静看着躺在面前的女尸。 死者,名叫昔秀芳。 没错,就是那个来自于新罗,大加耶肆的头牌,昔秀芳。 她静静躺在一簇紫藤花下,脸色煞白,没有丝毫血色,眉眼间更流露着惊恐之色。 看得出,她的确是一个美人。 虽然已经死去,但是却依旧流露着妩媚之气。 胸前有十几个创口,直接穿透她的身体,脖子上还残留着被缠绕的痕迹。鲜血,染红了她的身体。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仵作想尽了办法,却无法让她闭上眼睛。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死不瞑目?” 宋大兴站在苏大为身边,摇头叹息道:“只可惜了如此美人。” 苏大为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子。 “你确定,她是被诡异所杀?” “有人亲眼看见。” “谁?” “大加耶肆的一个婢女,名叫苩春彦。 她在四更三点起床准备打扫花园的时候,听见有响动,然后就看到昔秀芳被藤蔓缠绕杀害的场面。” “藤蔓?” “喏,就是这边的藤蔓。” 宋大兴指着墙上那一堆枯死的藤蔓道。 苏大为走上前,仔细查看。 说实话,如果不是宋大兴说起,他还真不一定会留意到这些藤蔓。 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握住了一根藤蔓。 有元炁的痕迹。按道理说,既然有元炁出现,藤蔓不应该死掉。可现在,这藤蔓确实已经枯死。 双目微合,眉心一热。 眼前的景象突然改变,黎明将至,也正是最为黑暗的时候。 昔秀芳出现在了花园之中,看上去有些慌乱。 她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但迟迟不见有人出现,于是她变得急躁起来。 嘴唇,蠕动,似乎在嘀咕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似乎有点不耐烦了,转身准备离开。也就在这时,挂在墙上的藤蔓,仿佛突然间有了生命,唰的一下子窜出。那景象,就好像几十条蛇同时出动,一下子把昔秀芳缠绕其中。紧跟着,数根藤蔓狠狠的穿透了昔秀芳的胸口。 画面到此,消失无踪。 苏大为睁开眼,发现他依旧站在墙角下。 而墙上的藤蔓却化作了灰烬,扑簌簌落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宋大兴一惊,忙问道。 苏大为想了想,突然跳起来,双手搭在墙头上,唰的一下子就翻了过去。 墙外,是一条小巷。 苏大为蹲下身来,在地上检查了一遍之后,摇摇头,又从墙头翻了进去。 “苏帅,发现了什么?” “我想先见见那个苩春彦……咦,这好像不是中原姓氏吧。” 宋大兴摇摇头道:“据说是百济人。” “人在何处?” “那边了屋里,我已经命人看着她。” “带我去看看?” “行啊!”宋大兴倒是没有拒绝,不过他还是道:“能问的我都问了,估摸着你也问不出什么。” 苏大为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跟着宋大兴来到了一个素雅的庭院,在一座小楼的大厅里,看到了那个叫苩春彦的女人。 她年纪不大,看上去在二十上下。 圆脸,小眼睛,样貌也非常普通。 此时,她看上去好像一头受惊的小鹿,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大为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你叫苩春彦?” 她,没有回应。 “问你话呢?好好回答。” 宋大兴厉声道,那女人身子一颤,慢慢抬起头来。 “宋班头,别吓她,让她缓一缓,慢慢说。” 宋大兴点点头,道:“听到没有,苏帅问你话,你好好回答。把你刚才说的那些,再说一遍。” 苏大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你叫苩春彦,是吗?” “是!” 嗯,有一点点夫余口音。 “百济人?” “嗯。” “百济何处人氏?” “熊津。” 嗯,熊津听说过,好像后世都还存在。 苏大为道:“为什么会来长安?什么时候来的?” “去年,有倭人袭击熊津城,我逃出之后,与家人失去了联系。 后来被一个新罗商人骗来了长安,把我送到大加耶肆之后就失踪了,我就留在了这边。” 苏大为扭头向宋大兴看去,见宋大兴点了点头。 其实这种情况,在大唐并不少见。 很多人都知道,长安人好猎,喜欢异域风情,所以很多人就做起了人贩子的买卖。从西域,从高丽,从天竺甚至安南等地找来风情各异的女子,卖到长安坊间。 要不然,长安城里怎可能有那么多的胡姬? 很多人是被花言巧语骗来,之后再想回去就变得极为困难。 “那你把昨晚看到的事情,再说一遍。” 苩春彦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 她沉默片刻,开始讲述昨晚的经历。 她被卖来大加耶肆之后,因为善于养花,所以被安排来看护花园。这也正常,苩春彦的样貌普通,很难吸引到那些寻芳客。看护花园对她来说,似乎也很合适。 “凌晨四更一点,我如平日里一样醒来。 收拾了一下后,我就准备来花园清扫。没想到刚进入花园,就听到有喊叫声,于是我连忙跑过来,就看到,就看到……” 苩春彦闭上了嘴巴,身子颤抖更加剧烈。 苏大为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后背上,道:“别怕,别怕,慢慢说。” 苩春彦描述的场景,和宋大兴说的一模一样。 但是,苏大为却敏锐觉察到,她说到昔秀芳被害时,眼中闪过一种异样的神采。 “我当时吓坏了,脑子一片空白。 等我清醒的时候,昔大家就已经倒在了那里……” “昔秀芳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倒是没有……我是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婢女,平日里主要是清扫花园,很少见到昔大家。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最近几日,有一个男人经常来找昔大家,而且会和昔大家在花园里散步。小婢有好几次看到,昔大家靠在他身上,很是亲热。” “你刚才为何不说?” 宋大兴一旁顿时大怒。 “我,我,我刚才吓坏了,所以没有想起来。” 宋大兴恼怒万分,狠狠瞪了苩春彦一眼,扭头朝身边的衙役挥了挥手,那衙役立刻离去。 苏大为道:“宋班头息怒,她一个女子,遇到这等事情,自然会惶恐。 一时半会儿忘了一些事情,也在情理之中。好了,就这样吧,你在这里歇着,好好休息。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来害你。宋班头,咱们再去花园那边看一看?” 宋大兴哼了一声,点头答应。 其实,他也理解苩春彦的反应。 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这个线索是苏大为问出来,而不是他问出来。 别小看这点小事,可是关乎案子的重要线索。他问出来的,和苏大为问出来,自然会有区别。 苏大为笑着走了出去,和宋大兴重又回到花园里。 昔秀芳的尸体,已经被衙役抬走,地上留有一滩血迹。 “之前苩春彦说,她是在哪里看到昔秀芳被害?” “嗯,那边!”宋大兴想了想,身手一指不远处一棵桃树,道:“之前她演示过,她就是站在那棵树下。” 苏大为点点头,迈步走了过去。 他站在桃树下,看着距离不远处的凶案现场。 片刻后,他手放在桃树上,蹙眉似乎在思索什么,但是很快的,就把手收了回来。 就在这时,有衙役匆匆走来。 他在宋大兴耳边低语两句,就见宋大兴顿时变了脸色。 “怎么了?” “刚才苩春彦不是说,昔秀芳和一个男子走的很近吗? 我派人过去询问,不想那人居然也来了,如今就在外面的大厅里。他来的正好,倒要看看是什么人。” 宋大兴说着,带着人就往外走。 苏大为忙紧跟着宋大兴,来到了大加耶肆的大厅里。 一个青年生,正负手站在大厅里,周围十几个衙役,虎视眈眈看着他。 苏大为一见生,顿时笑了。 他忙想要拦阻宋大兴,哪知道宋大兴已二话不说,来到那人身前,探手就搭在那人肩膀之上。 “文生,手下留情!” 苏大为见状脸色一变,忙高声喊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四章 香术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生的手上,似有霜气缭绕。 宋大兴倒也不是想怎地,只是当了几个月的班头,习惯性动作。 他厉声道:“好大胆子,还敢……” 手还没有搭在那生的肩膀上,生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恍若千年玄冰,虽只是握住宋大兴的手腕,可是在瞬息间,宋大兴有一种坠入冰窟的感受。 紧跟着,身体腾空而起,蓬的就摔在了地上。 周围的衙役齐声呐喊,就要上前动手。 苏大为忙冲过去,大声道:“误会,误会,是自己人,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 他可不是要保护生,而是要保护那些衙役。 苏大为拦住生,大声道:“安帅息怒,息怒,是误会。” 他这一出面,衙役们自然也停了手,疑惑看着他和生。 那边宋大兴也缓了过来,浑身直哆嗦,在衙役搀扶下站起身来,厉声道:“苏大为,你干什么?” “安文生,咱们不良人副帅,是自己人。” 苏大为说完,又对生道:“安帅,别激动,别激动。” 那生,正是安文生。 安文生双目微合,看了宋大兴一眼,身上的寒意也随之消失。 “苏帅,怎么回事?” “咱们等会说,等会说。” 苏大为心里也是不停骂娘,你能不能别出手就调动元炁?知道你无欲无求,可也不至于这么嚣张吧。哪怕你老子是右武侯大将军,可你这出手,也太狠了一点。 他安抚住了安文生,挥手示意衙役离开。 在宋大兴耳边低声道:“安帅是凉国公,右武侯大将军安兴贵之子,是自己人。” 宋大兴身子一震,看向安文生的目光,随即就有了变化。 苏大为探手,在宋大兴的后背拍了三下。 也亏得刚才安文生没有下狠手,否则宋大兴这会儿可能已经变成了冰棍。他三掌拍在宋大兴后背的风池穴,宋大兴只觉一股暖意瞬间蔓延开来,寒意顿时消散。 他愣住了,看苏大为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文生,跟我来。“ 苏大为没有再说什么,朝安文生招了招手。 安文生朝宋大兴抱拳微微欠身,算是为刚才的事情道歉,然后就跟着苏大为往后面走去。 “宋班头,就这么算了?” 衙役凑过来,在宋大兴耳边低声道。 哪知道,宋大兴变了脸色,抬手一巴掌打在那衙役的脸上,怒道:“哪来这么多废话,赶快干活去。” 说完,他就匆匆追向苏大为两人。 ……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但我觉得,那藤蔓杀人,似乎有些古怪。” “是强行开灵。” “啥?” “世间万物有灵,即便花花草草,也是如此。 那藤蔓被人以诡术强行开灵,化身为诡异。但实则,它只是被人控制,并无自身意识。而且,藤蔓本脆弱,如果是自身开灵也还好说,但如果是被人以诡术强行开灵,它不足以承受那么强的元炁。所以在开灵之后,它自身也会随之死亡。” “还有这种诡术?” “你这身本事,到底是跟谁学的?” “怎么?” “你师父有点不负责啊,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 “是啊,那糟老头子坏的很,我当时也是信了他的邪。” 苏大为连连点头,对安文生这番话表示赞同。 李客师并不是他师父,只是教给了他一些最基本的常识;李大勇也是如此,他匆匆把苏大为找来,然后又匆匆离开。从头到尾,他就没有好好解释过异人的事情。 什么众妙之门,玄之又玄。 什么谷神不死,绵绵若存…… 全都是一些屁话,没有半点实际的东西。 安文生走到那堆化为灰烬的地方,蹲下了身子。 苏大为站在他身边,低声道:“这强行开灵,可以遥控吗?” “很难!” 安文生拍了拍手,站起来道:“除非是那种修为极其高深的异人,方可以做到。 一般而言,强行开灵,需先对被开灵者,以诡术缓缓孕育。你看,似藤蔓这种极其脆弱的生物,强行开灵根本无法承受。先孕育,使其强大,而后才可以开灵。而且,藤蔓灵性很弱,若生长在深山沟壑之中,风吹日晒受天地元炁滋养,灵性尚可。但是在长安城里,很难有太强的灵性……所以,施术者定不会距离太远。 他会先以其他草木与藤蔓产生共鸣,而后施展诡术……诶,你去哪里?” 安文生正说着,忽见苏大为转身就走。 他连忙追上,一边走一边问。 宋大兴本站在不远处,见苏大为走来,忙上前道:“苏帅,去哪儿。” “苩春彦,那娘们儿是凶手。” “啥?” 宋大兴顿时懵了,本能的跟着苏大为。 三个人前后脚就来到了那院子里,却看到小楼门口,倒着四名衙役,一个个昏迷不醒。 苏大为一阵风似地冲进了小楼,大厅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桌上,有一张纸。 上面还写着字,墨迹未干。 ”来日方长,江湖再见!“ 苏大为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来,脸色铁青。 “你们怎么回事,苩春彦呢?” 宋大兴把那四个衙役唤醒,厉声喝问。 但很显然,他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道:“不知道啊,我们本在门口看守,突然就睡着了。” “睡着了?” 安文生道:“那你们睡着前,可有觉察到什么怪异?” “你谁啊?” “混蛋,安帅问你话,赶快回答。” 宋大兴厉声喝骂,四个衙役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怪异?好像也没什么怪异吧……哦,我想起来了,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我还说,怎么这么香?之后,我就不记得了。” 安文生点点头,走到了苏大为身边。 他从苏大为手里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然后笑问道:“怎么,叫雁啄了眼睛吗?” “我大意了!”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刚才我觉察到有问题,但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这娘们儿好手段,怕也是个异人。” “当年我随师父在百济新罗等地游历时,曾听说过一个异人,名叫郑希良。”安文生道:“此人以香为法,创出一门香术,即可以治病救人,也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我师父听说后,想找他切磋一下,可惜扑了个空。 按照刚才的情况,对方很可能是郑希良的门徒……嗯,感觉这件事好像变得有趣了。” “郑希良,是哪里人?” “熊津城。” 安文生道:“我只知道,他住在熊津城。” 苏大为点了点头,从安文生手里,又接过了那张纸。 “字不错啊。” “一般般吧,有点卫夫人的味道,但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算不得好,真的一般。” 苏大为看着安文生那种面瘫脸,半晌后道:“安帅,你要是不装逼的话,咱们还是好朋友。” “啥?” 安文生没听懂,疑惑看着苏大为。 只是苏大为已没有心情理他,走到宋大兴跟前,低声道:“此案有些不同寻常,已非你我可以做主。我建议,你立刻去县衙禀报县君,有异人牵涉其中,请他定夺。” “不是诡异?” “不是!” 宋大兴变了脸色,连忙点头,转身就走。 案情变得更加复杂了,的确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正如苏大为所说,有异人牵涉其中,三班衙役怕是无能为力,只有请县君做出决断。 而且,苏大为、安文生…… 一个杀过诡异,一个是勋贵之后。 这两个人在这里的话,宋大兴也清楚,他根本做不得主。 “那这边……” “我和安帅留在这里,你让人把大加耶肆所有人都看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花园。” 宋大兴点点头,转身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画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你应该清楚,县君肯定会把这案子压下来。” “我知道!” 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很舒服。 苏大为和安文生在花园中停下脚步来,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了那棵看上去很茂盛的桃树上。如果猜的不错,苩春彦就是通过这棵桃树,对藤蔓强行开灵。 这棵桃树,一看就有年头了。 也许在此之前,它是整座花园里,最具灵性的植物。 但是如今,却灵性全无。虽则看上去还是很茂盛,等到来年时,估计会彻底死掉。 “可惜了这株生灵。 如果没有这一劫的话,说不定再有百年,它就能自行开灵了。” “然后变成诡异?” “变成诡异也无妨,诡异有好有坏,也不是所有诡异都是凶神恶煞。” 这话如果传出去,安文生少不得要背上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诡异怎么可能有善良之辈?诡异都是凶恶的,和人类泾渭分明,不可以相信。几百年,乃至上千年传下来的思想,想要改变绝非易事。不有那么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用之人可,用之诡异,也无不妥之处。 “裴行俭想要政绩,他是不会轻易把这案子交出去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能逍遥自在。” “可你真觉得,能对付得了吗?” “我不知道。” 苏大为笑道:“总要先看看再说,否则的话,岂不是很无趣?你也是这般想法吧。” “嘿嘿!” 安文生听到这里,也笑了。 “对了,你师父究竟是哪个?” “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苏文星说着,走到那株桃树下,拍了拍树干道:“比起你师父,当初叫我异术的人,简直就是不负责任。回头我再见到他,也可以羞他一羞。” 安文生不禁笑了,走上前轻声道:“我师父,姓袁。” “袁天罡?不对,他已经死了。” “当然不是他!”安文生翻了个白眼道:“若是袁天罡的话,我说不定现在就跑去找李淳风聊天去了,还会和你站在这里发呆?我师父是袁守城,袁天罡的叔父。” 苏大为吃惊看着安文生,“袁守城?” “是啊,你知道?” 安文生也露出惊讶之色道:“不可能啊,我师父很低调,没多少人知道他啊。” 我就知道! 因为那部西游记,所以我知道。 苏大为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而是拍了拍桃树的树干。 “这株桃树,还有救吗?” “有,不过要费些力气。” “怎么说?” “没什么啊,只要你天天调动元炁为它启灵,少则三五年,多则一二十年,它就能恢复灵性。” “那我会有什么损失吗?” “不会!”安文生笑道:“似这种老树,虽有灵性,但也算不得太强。你就算恢复了它的灵性,也要几百年才能让它开灵。且不说谁有那闲情逸致,能不能活那么久都是两说。说不定,不等它开灵,你就已经不在了。你说,谁又会费那精神?” “说的也是啊。” 苏大为搔搔头,突然道:“你说,我要是把它移植太子巷,可以吗?” “你有病啊。” “不是,我是觉得,它原本好端端在这里生长着,却被人强行开灵,耗尽了元炁。如果它现在已经死了,我倒是可以不理。可它还活着,我总觉得可以再挽救一下。” “哦,你要是觉得无聊,那就试试看。” “嗯,那一会儿我就找人把它移走。” “你来真的?” “是啊。” 安文生一副被你打败了的表情,摇摇头,转身就走了。 “是棵好树!” 苏大为又拍了拍树干,追上了安文生。 …… “对了,你和昔秀芳接触的如何?我听说,你们两个好像很亲热啊。” “闭嘴!” 安文生脸微微一红,道:“我还不是为了帮你。 对了,她尸体现在何处?我想去祭拜她一下。” “已经送去敛房了,等县君那边有了消息,我陪你一起去。” “好。” 安文生点点头,停下脚步。 他负手而立,卓尔不群。 抬起头,看着飘在空中的云彩,良久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啥?” “我是说,昔秀芳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怎么,有收获?” “其实算不得什么收获吧,只是和她接触几次,感觉她心事很重。 其实,她知道我的身份。” “啥?她知道你是凉国公之子?” “不是,我是说,她知道我是来调查她的……前两日,她突然对我说,能不能帮她。 我当时很怪,就问她怎么帮? 她说,她可能会有危险,准备离开大加耶肆,问我能否给她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我知道,她可能猜到了我的身份。而且我也知道,她其实是想我给她一个保证。” “前两天?” 苏大为愣了一下,“具体是哪一天?” “九月二十二,就是三天前。” 三天前,那不就是金法敏要求结案的前一天? 苏大为闭上眼,片刻之后突然转身往花园外走去。 “你去哪里?” “去昔秀芳的房间。” “哦,我带你去。” 安文生连忙追上了苏大为,一边走,还一边问道:“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你今天来,是不是和她约好的?” “是啊。” “那就没错了!” “到底什么情况?” “你先带我去她的住处,咱们待会儿再说。” 安文生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 很显然,他对大加耶肆很熟悉,应该来的不止一次。很快的,他就带着苏大为来到了昔秀芳的住处。那是一处看上去颇有些异域风情的庭院,只是位置略显偏僻。 庭院里,栽种有花草。 苏大为径自进入了房间,站在屋中四处打量。 “你看看,可有什么变动?” “没有!” 安文生环视两眼,摇了摇头。 “昔秀芳精通画,我在这里陪她画过几次画,技艺确实精湛。 你看,这幅画就是上次我来的时候,她正在画的一副。我问她画的是什么,她对我说,是终南山的风景。她上次还说,等这幅画画好了,就送给我当作礼物。” 安文生走到画桌旁,拿起了一幅画,打开来。 他眼中,闪过一抹哀色。 “画倒是画好了,只可惜伊人却已不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六章 控水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苏大为在屋中徘徊,良久在架前停下。 架子上放着一摞一摞的,看得出来,昔秀芳生前是个爱读的人。 苏大为拿起一本,翻开来,却突然一愣。 ,是手抄本,而非印刷出来。看字迹,应该是昔秀芳抄写,而内容,则是一些鬼怪异志。苏大为又拿起一本来,依旧是手抄本。他接连翻了十几本,发现全都是昔秀芳抄写,内容更大同小异。 “阿弥,在看什么?” 苏大为扭头,看着安文生道:“安帅,那位昔秀芳昔大家是不是喜欢一些鬼怪志异?” “啥?” “你们平时在一起时,都谈些什么?” “那可就多了!”安文生说着,走到架旁边,拿起了一本道:“昔秀芳学识渊博,读颇多。每每和她闲聊,总能获益良多。不过,她好像喜欢一些鬼怪传说,所以我们也会经常谈及这方面的事情。对了,她对先秦传说最有兴趣,有一次聊起了始皇帝。” “咦?这是她抄写的?” 安文生突然止住了话音,抬头看着苏大为。 “很有意思,一个新罗女子,居然会醉心先秦典故,倒是很少见。” “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有点怪异。” 他说着,翻了两页,把又放在架上。 “阿弥,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么?” 安文生犹豫一下,轻声道:“帮我抓住那个苩春彦,杀了她。” “啊?”苏大为愕然看着安文生,愣了片刻后轻声道:“你为何不找她呢?” “我是说,以你的手段,应该能抓到她吧。” “我不可以。” “为什么?” 安文生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解释,而是走到桌前拿起那幅画,一声不响就往屋外走去。 苏大为忙追了出去,没等他开口,就见安文生身形一闪,唰的就不见了踪影。 “苏帅,王君来了。” 就在这时,有衙役匆匆跑来,唤住了苏大为。 苏大为有些烦躁,扭头道:“哪个王君?” “就是县君身前的王君。” 王升! 苏大为总算反应过来。他朝安文生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点点头道:“立刻带我前去。” …… 正如苏大为和安文生所猜测的那样,裴行俭并不希望把案子呈报上去。 长安县经过了一番整治之后,已渐渐恢复元气。这个时候如果再闹出什么乱子,定然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裴行俭派王升过来,向苏大为询问昔秀芳的案子。 问题只有一个:能否抓到凶手? 苏大为在思忖片刻后,请王升回去告诉裴行俭,一定可以破案。 之所以如此肯定,原因非常简单。 他已经知道了凶手是什么人,只要那苩春彦还在长安,相信早晚会碰面。更何况,苏大为可以肯定,苩春彦杀死昔秀芳绝不会是什么私人恩怨。想想看,金法敏刚向大理寺恳请结案,扭头昔秀芳就被杀害。这其中的关系,也就能猜出端倪。 昔秀芳,是新罗派来的细作。 至于她的任务是什么?目前还无法确定。 金德秀抵达长安之后立刻与昔秀芳联络,紧跟着就出现在丰邑坊中。之后,他又三番五次和昔秀芳接触,怕也是为了得到新的线索。只是由于他的行动暴露了,或者是别的原因而被人杀害。所以金法敏才会向大理寺报案,想要找出来真凶。 可没等大理寺找到真凶,金法敏又意识到,如果真的破了案子,可能会暴露什么,于是急匆匆到大理寺销案。之后,昔秀芳被害,更意味金法敏的图谋不小。 只要他们还在长安,只要金法敏没有达到目的,就一定会行动。 相信只要金法敏继续行动,那么隐藏在暗处的一切牛鬼蛇神,就都会暴露出来。 苏大为现在要做的,就是紧跟昔秀芳这条线索,找出最终答案。 王升得了苏大为的肯定答复,也非常满意。 他把宋大兴唤来,道:“此案一切消息,不得走漏半分。 从今日起,你听从苏帅差遣。” “啥?” 宋大兴睁大了眼睛,看着王升,有点发懵。 王升不高兴了,道:“怎么,还要我再重复一遍?” “不敢,不敢,卑职遵命。” 宋大兴这心里,快要憋屈死了。 论职位,他是快手班头,不比苏大为那不良副帅差。本来没有苏大为什么事,结果他多此一举,把苏大为找过来。不但引出了异人,如今更变成苏大为的副手。 他强笑道:“苏帅,可有什么吩咐?” “宋班头,烦劳你派人去衙门,把拐子爷和八指他们找来。” “好!” “另外,昔秀芳屋里的那些收拾一下,待会儿派人送到我家里去。” “为什么?” “我怀疑,那些里很可能有线索。” 宋大兴不太想答应,可是旁边王升看着他,也不敢拒绝。 “明白,我这就找人。” 待宋大兴离去之后,王升低声道:“苏帅,此案牵扯到异人,会不会有麻烦?” “麻烦肯定不少,但暂时还能对付。 请王君回去禀明县君,据我推测,此案的牵扯不会小了。我会尽力破案,但一旦案情超出掌控,还请他早作准备。嗯,反正我会尽量把案情,压制在可控范围。” 王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他旋即告辞离去,返回县衙禀明情况。 苏大为又回到了昔秀芳的住所,把架上那些抄本全都整理出来,一一放进箱子里。不一会儿的功夫,有衙役过来,按照苏大为的吩咐,把一箱子抄本搬走。 “这棵树,我想挪走,不知可否?” 苏大为又找来了大加耶肆的管事,指着花园里的那株桃树道:“这株桃树,被异人强行开灵。留在这里,我担心会有异变,所以最好还是挪走,否则后果自负。” 那管事闻听,立刻同意。 开玩笑,如果桃树真的变成了诡异,那以后谁还敢来大加耶肆? 为了赶快把桃树挪走,他还找了帮工,在苏大为的指点下,小心翼翼把桃树挖了出来。 这时候,拐子爷他们也来了。 苏大为又吩咐拐子爷他们再一次对案发现场进行检查,然后带着沈元,护送桃树和那些抄本离开大加耶肆,径自返回辅兴坊的家中。至于宋大兴,则继续留在大加耶肆,配合拐子爷他们行动。他或许不太愿意,可是也无可奈何,谁让裴行俭把案子交给了苏大为负责?当然了,案子牵扯异人和诡异,宋大兴也乐得轻松。 “弄这么一株桃树回来作甚?” 回到家中,苏大为和沈元把和桃树卸车。 柳娘子困惑看着那株桃树,道:“这桃树看样子可有年头了,你从哪里弄来的?” “阿娘,你别管了。 我看后院空荡荡的,栽一株桃树,也能点缀一下。” “那你看着弄吧,别弄得乱七八糟,后院刚整理过。” 苏大为答应一声,把箱抬进了院子。 而后他又在后院勘查,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合适的位置,就在他所住的西跨院旁边。 “大白熊,在这里挖个坑。” 沈元答应一声,找了柳娘子要来铁锨,开始刨坑。 这时候,聂苏一颠一颠跑过来,拉着苏大为的手道:“哥哥,你这是要栽树吗?” 苏大为笑着点头,道:“小苏真聪明。” 说完,他走到院子外面,把那株桃树扛起来,就往院子里面走。 一队人马,从旁边的十字街经过。 正中央一个已年过六旬的白发老者,正好看到苏大为扛着桃树往院子里走,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后生,倒是好气力。” 不过,当他看清楚那座宅院之后,眉头又是一蹙,轻声道:“怎地鬼宅可以住人了?” 说完,他摆了摆手,“尚贤。” 一个少年催马上前,在马上欠身道:“大父,有何吩咐?” “去打听一下,谁住在那鬼宅里?” “遵命。” 少年答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就走。 “这里离那黑厮家甚近,也不知黑厮是否认识。” 老人在马上自言自语,而后一抖缰绳,催马就走。 …… 沈元力气大,很快就把树坑挖好。 他和苏大为合力将那株桃树放进了树坑里,埋上了土。 沈元拿着水桶准备去池塘里舀水,哪知道没等他走过去,蹲在一旁,看着苏大为两人栽树的聂苏,突然抬手虚空一招,就见半空中水汽迅速聚拢,紧跟着化作团水球从天而降,哗的就浇落下来。水,顺着树干流淌,迅速流进了树坑之中。 苏大为被溅了一脸水,扭头向聂苏看去。 “小苏!” 聂苏却拍着手,咯咯笑个不停。 苏大为走上前来,一把将聂苏抱起来,轻声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许轻易施展道术吗?” “我没有!”聂苏在苏大为怀里,嘻嘻笑着:“我只在家里用,有外人的时候,才不会呢。” “这丫头,真是调皮,那就罚你再浇点水。” “好啊。” 聂苏在苏大为怀中扬起手,在半空中挥舞,就见一团团水汽化作水球,哗啦哗啦的浇在那株桃树上。沈元则站在一旁,咧嘴嘿嘿笑个不停,还不时为聂苏加油。 聂苏更得意了,接连凝聚了四五个水球,才感到了疲惫。 而苏大为,则有些心惊。 聂苏凝聚水球看似容易,实则很耗费精神。而且,她虚空凝聚水球,没有使用任何媒介,也没有念动任何咒语。这种能力,可以说比之苏大为也毫不逊色…… 她这一身聚水之术,实在是太过高明,高明到连苏大为都有些嫉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先秦志异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聂苏的身上,藏着很多秘密。 最开始,她凭借着超乎寻常的直觉,躲过了明真侍鬼的一次次追杀;之后,她竟然可以凭借超乎寻常的直觉,找到了苏大为。后来,苏大为发现,聂苏竟然身怀许多人垂涎三尺的胎息术;再后来,她能听得懂锦鲤的话语,而后还有了控水之能。 一直以来,苏大为都觉得,他是位面之子。 你看,他穿越重生,有腾根之瞳作为金手指,自行开灵成功,而后又学会鲸吞术。 未来的女皇,是他认的姐姐。 未来的神探,也曾和他出生入死。 昔日亡父的战友突然上门,大唐军神的亲弟弟,又是他的靠山,妥妥的人生赢家。 可是和聂苏一比,苏大为有点困惑了。 这丫头天生具有亲和元炁的能力?总之,聂苏给苏大为带来了许多困惑。但苏大为倒是不会对聂苏真的产生嫉妒之情。在他的眼里,聂苏就是他这一世的妹妹。 桃树,表面上看去没什么变化。 但是苏大为却能够感受道,它的生机增强许多。 “小苏,给你个任务好不好?” “好啊!” “每天,给它浇一次水,可以吗?” 聂苏看着桃树,片刻后绽露笑容道:“好啊,不过哥哥要教小苏跳舞。” “啥?” “就是你每天早上起来,跳的那种。” 每天早上跳的?九宫步?还是龙形九转? 不过,只要聂苏想学,对于苏大为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教授的。 他点了点头,拉着聂苏的小手,带着沈元就来到了前院。 沈元已经搬了进来,就住在前院的厢房里。 柳娘子也认得沈元,听说过他的事情。以前吧,觉得这大小子怪可怜的,但家里没钱,就算想帮沈元,也是无能为力。可现在,随着苏大为地位的日益提升,大房子有了,钱也有了……沈元虽然很能吃,但对于怀揣两千多贯的柳娘子而言,根本算不得事情。再说了,这大小子是能吃,可也能干活啊!前后院落,每天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有什么力气活,他一个人就能解决,而且还能够看护宅院。 这么一算,其实也挺划算! …… 当晚,苏大为在卧房里,点燃了油灯。 他把昔秀芳的那些抄本从箱子里拿出来,分门别类放在了架上。 这女人倒是厉害,抄本近百本之多。少则几万字,多则十几万字,密密麻麻,抄写的非常工整。 用安文生的话说,昔秀芳学的是卫夫人的字。 苏大为看不出什么神形,但觉得昔秀芳的字,确实好看。 只是,她写了这么多抄本,究竟有什么用意?苏大为拿起一本来,坐在油灯下翻看。 这是一本先秦神异志,作者无从考究。 内容是说,先秦时代,诡异横行。七国更是异人辈出,相互争斗,令天下大乱。 里面记载了很多异术,苏大为闻所未闻。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名字,愣住了。 韩终?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对了,他杀死高句丽鬼卒之后,曾梦到了此人。但苏大为相信,在那之前,他根本不知道韩终是谁?后来,安文生又向他介绍过,他才算对这个人,有了一些了解。韩终?又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感觉有点怪异。 苏大为想了想,铺开纸,写下了韩终的名字。 他又换了一本,翻了两页。 其实,先秦志异,大都大同小异。这些志异故事,是由春秋战国时期的人流传下来。由于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国家,有着各自的立场,所以讲述故事的角度也不一样。 比如,郑国人讲述的神异故事,必然是从郑国的角度讲述。 齐国人讲述的故事,那么下稷学宫必然是正义一方,而秦国的兰池则代表邪恶…… 慢着,兰池? 苏大为又是一愣,犹豫片刻后,在纸上又写下了下稷学宫和兰池两个词。 他放下笔,揉了揉眼睛,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原本趴在门口的黑三郎,唰的一下子站起来,瞪大了一双森幽眼睛,看着苏大为。 外面,隐约传来更鼓声响,已是二更天。 苏大为打了个哈欠,合上,然后吹熄了油灯。 卧室里,顿时陷入漆黑。 苏大为走到床边,脱下了衣服上床,黑三郎也噌的窜上来,在床尾趴下来。 “三郎,晚安。” 苏大为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耳边响起黑三郎一声呜咽,仿佛是在回应。 心里,很踏实。 他翻了个身,侧身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万年县,永兴坊,胡国公府。 程咬金抿了一口酒,红润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你们几个蠢货,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天天在外面和人打架,也不会做点正事。你看看人家尉迟宝琳,就知道去交朋友,而且都是有本事的朋友。你们几个倒好,整日里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没一个有用。” 在一旁,五个彪形大汉坐在那里。 在程咬金的责骂声中,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大兄,老头是不是又吃多酒了?” “看着有点像。” “像,像你妈的像。” 别看程咬金六十多了,却耳聪目明,抄起桌上的酒杯就砸了过去。 五个彪形大汉,顿时鸡飞狗跳。 “阿耶,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你不是去了尉迟叔父家里吗?难道说,受了他的气?” 一旁是一个三旬上下的男子,笑嘻嘻上前,又拿了一个酒杯,满上一杯。 “尉迟宝琳和苏烈家的那头狮子,交情很深,你们知道吗?” “吉祥狮子啊,知道!”说话的是程处立,他大声道:“我们和他两个人,打过架。” “打架,打架,你们就知道打架,输了还是赢了?” 五个彪形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闭上了嘴巴,然后目光齐刷刷落在了站在程咬金旁边的男子身上。 “尉迟宝琳和苏庆节有交情,也是偶然。 如今苏庆节异人身份暴露,哥哥们再去结交,未免有些刻意,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男子说着,又给程咬金满上一杯。 “据说,那头狮子不务正业,跑去做了不良人,还得了一个银面侠的绰号。 苏烈一世英名,算是被毁了个干净。以为戴了面具就没人知道?大家心里都清楚的紧。” “不良人又怎地?你们也就是在背后嘀咕,谁敢去当面说?” “这个……” “处行啊,你小子聪明,这一点我承认。可你这些年,太顺利了。当初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你跟随陛下,那算是从龙之功。之后陛下登基,对你照顾有加,却让你有些得意忘形了。不良人?尉迟宝琳不就靠着那头狮子帮忙,得了长孙老阴货的赏识? 哼,我看你得去历练一下,等过了年,我就向陛下奏请,让你离开长安。” 男子闻听,顿时就垮了脸,扭头向那五条大汉看去。 “对了,如今住在太子巷,元妃故居的那一家人,你们有了解吗?” “啥?有人搬进鬼宅了?” “嚯,这年头还真有不怕死的人……” 程咬金顿时勃然大怒,抓起酒杯又砸了出去,“你们几个王八犊子,简直气死我了。” 五条大汉噤若寒蝉,一个个如同鹌鹑似地,缩在那里一言不发。 “阿耶,莫非你认得那家人?” “我不认得。” 程咬金抄起酒壶,咕嘟咕嘟灌了两口,道:“可是那黑厮却认得。 你别看不起人家是不良人,那可是手刃过诡异的勇士。而且很有义气,当初为了报恩,舍家救了武才人的性命。你们要是能结交这样的好汉,我何至于生气?” “也是不良人?” 程处亮脱口而出,却被他老哥程处嗣一把捂住了嘴。 “阿爷,那人莫非不同寻常?” 程处行,也就是程俊眼珠子一转,低声问道。 “是否不同寻常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尉迟老黑送了一车草料给他。 那黑厮何等小气的人,居然送了一车草料过去。若是普通人,你道黑厮会那么大方?” “那阿耶的意思是……” “你们要多去交朋友,别整日呆在军营里。 二郎,你如今好歹也算是驸马,大把的空闲。找尉迟宝琳吃个酒,没事去打两场马鞠,拉拢一下感情。我和尉迟老黑之间,因为当初凌烟阁排名闹得有点不愉快,可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你们呢,同辈人,多走动走动,心胸大些,别那么小肚鸡肠。“ 程咬金这一番话说出口,六个儿子同时翻起了白眼。 小肚鸡肠的是你,好不好? 当初是谁说的,鄂国公不应该排名在你之上,回家之后还警告我们,不许和尉迟宝琳玩耍? 只是,这话他们却不敢说。 六人相视一眼,起身道:“阿耶放心,孩儿知错了!” “知错就好,知错就好。” 程咬金说着,捋着胡子,哈哈大笑。 …… 天,亮了。 街鼓二通之后,苏大为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可谁料想才一出门,就见一个男子纵马而来,在大门外甩镫下马。 “敢问,可是苏君当面?” “啊,我是。” 苏大为一怔,沉声应道。 看这人的衣装,不是普通人家。可苏大为却能肯定,他和这男子,并不相识。 那人道:“苏君,我家老爷有请。” “你家老爷是谁?我还要去衙门里勾当。” “哦,我家老爷住在昆明池,他让小人转告苏君,说请你务必在今日过去一趟。” 昆明池? 苏大为瞬间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那老鬼终于舍得回来了?” 一句话,让那男子面露尴尬表情,期期艾艾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苏大为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八章 拜见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李客师,终于回来了! 这老家伙当初传授了苏大为一些基础之后,就喊着要陪老婆回鄱阳湖探亲。 这一走,就是半年整。 苏大为几乎快要忘了这老家伙,没想到终于回来了。 “阿娘,我今天要去一趟昆明池。如果太晚了,我就住在那边,明天再回来。” “去昆明池作甚?” “丹阳郡公回来了,找我过去。” 柳娘子一脸紧张之色,轻声道:“阿弥,不会又是十几天不回来吧。” 看样子,上次苏大为失踪了那么久,给柳娘子留下了阴影。 他笑着道:“阿娘放心,我如今还有公务,怎可能十几天不回来?估计是丹阳郡公有事情找我,我先去衙门里点个卯,然后就直接过去。如果顺利,说不定今天就回来了。” 柳娘子这才松了口气,而后一拍脑袋,道:“对了,我刚腌好了一些小菜,你带过去给人家尝尝。上次我回来的时候,人家可是送了我好几坛子惠阳春,怎么也得回个礼不是。” 苏大为哑然失笑,但却没有反对。 老娘果然精打细算,一坛子自家腌制的小菜,换了几坛子惠阳春,怎么看都划算。 不过,柳娘子腌制的小菜确实好吃。 苏大为觉得,他重生到现在,整个长安城就属柳娘子的小菜腌制的好。 …… 从厩房里牵马出来,柳娘子也装好了小菜,放进了褡裢中。 马,还是那匹大理寺的马。 当初苏大为离开大理寺的时候,李思文并没有让他把马交回来。 反正,他身上还有一个九品评事的职务,也算是大理寺的人,占用一匹马又算得什么事情? 苏大为收拾了一下,牵马先去了县衙。 他找到陈敏,告诉陈敏他要出城查案,陈敏也没有拒绝。 离开县衙的时候,他又遇到了高大虎。两人相视一眼,高大虎朝他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径自就进了县衙。苏大为先是一愣,旋即就反应过来,高大虎的意思。 他拜托高大虎的那件事,成了! 接下来,就看高大龙那边何时能有消息。 苏大为也没有急着去和高大虎接触,而是牵马离开。 他前脚才走,高大虎后脚就出来,看着苏大为离去的背影,突然问道:“苏帅,都骑上马了?” 言语中,不泛有羡慕之意。 唐代,不缺马。 前有隋朝建立山丹马场,后有唐初灭吐谷浑,所以马匹数量惊人。 可即便如此,一匹普通的马,最少也要两万五千钱,这还是最最普通的马。好一点的马,差不多三万到四万钱,若是上等马,价格基本上在五万钱到八万钱以上。 至于那种宝马良驹,可遇而不可求,有钱都未必能买来。 大理寺作为大唐最具权力的司法机构,当然也不会缺马。不但不缺,而且大都是好马。这种好马,基本上都是官马,与私人交易的马匹不可同日而语,价格昂贵。 苏大为这匹马,不是大理寺最好的马。 可如果拉到市面上,价格也在四万到五万钱之间。 对于普通人而言,绝对是一笔巨款。哪怕高大虎有钱,想要买好马也需要三思。 “我听人说,连鄂国公府送了苏帅一大车草料呢。” “是吗?” 高大虎扭头看了身后扈从一眼,轻声道:“都闭嘴吧,赶快做事去。苏帅也是不良出身,如今大宅子住着,骏马骑着……嘿嘿,说不得他日,咱们也能如此风光。” 这心里,对苏大为又增添了几分信任。 苏大为并不知道,只是一匹马,就能让高大虎羡慕不已。 他策马出了长安城,沿着大路,打马扬鞭。 这匹马的脚头确实不差,比之先前狄仁杰那匹红马要好许多,而且耐力也非常好。一路疾驰,抵达昆明池的时候,已近正午。要知道,这次他出发的时间,可比上次要晚了很多。之前在这里生活了十几日,苏大为对昆明池自然也轻车熟路。 他很快就来到了丹阳郡公府,在通禀之后,便进入了府中。 郡公府里,很热闹。 车马川流不息,乱成了一锅粥。 看情况,李客师应该才回来没多久,以至于连行李都还没有卸下来。 苏大为问清楚了李客师的去处,就轻车熟路的直奔湖边小楼,找到了李客师。 半年不见,李客师看上去好像年轻很多。 他今年应该有六十多了吧,但给苏大为的感觉,好像四旬壮年一样。 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妩媚的妇人。 苏大为认得那女人,正是李客师的妻子,胡夫人。 他连忙上前见礼,“参见郡公,参见夫人。” “呦,苏帅来了。” 李客师阴阳怪气,气呼呼道:“我这老鬼,可当不起呢。” 胡夫人一旁听了,噗嗤就笑出声来。 而苏大为则面露尴尬之色,心里暗骂那报信的人:我唤他‘老鬼’的事情,怎么也能说出来? “三郎,好好说话。” 胡夫人见苏大为有些尴尬,抬手轻轻抽打了李客师一下。 她起身道:“阿弥不用理这老鬼,只管坐。 你们这里先聊着,我去看看行李都卸下来没有。对了,今天就别回去了,晚上住在这里,这老鬼有事情要和你说。我从鄱阳湖带了一些土产,阿弥也尝尝鲜吧。” “多谢夫人。” 苏大为连忙道谢,目送胡夫人离去。 “坐吧。” 李客师也不是真生气,在戏耍了苏大为一番之后,就示意他坐下。 “阿弥,这半年来,我虽不在长安,但是长安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说着,他递给了苏大为一个葫芦,笑道:“做的不错,倒也没有辜负当初石鲸传艺给你。” 苏大为接过了葫芦,二话不说,就喝了一大口。 “郡公,你刚回来就把我找来,怕不只是为了夸我吧。” “哈,我才懒得夸你。 不过呢,你做的确实不错。诡异暴动这种事情都能被你遇到,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是,你在暴动之后,却销声匿迹。让我也有点糊涂,你到底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苏大为把酒葫芦还给了李客师,笑着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一无根基,二无背景。虽有异人手段,可要想在这鱼龙混杂的长安城立足,还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以,我思来想去之后,觉得还是和光同尘,韬光养晦与我益处更多。” 李客师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九章 鬼面水母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胡夫人没有再露面,而是派人送了一个盒子过来。 “给我的礼物?” 苏大为有点惊喜。 “这是鄱阳湖特产,我是搞不懂有什么用处,不过她觉得,这东西说不定对你有用。” “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久知道了?” 苏大为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了盒子。 一股霜气,扑面而来。 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别怕,这玩意不冻起来的话,也活不到现在。” 李客师老神在在坐在原处,看到苏大为的反应,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解释道。 “谁说我怕了,我只是……” 苏大为正说着,目光落在了盒子里的事物上,到了嘴边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里面是一个透明的冰盒,可以清晰看见,那冰盒里的事物。 “这是?” 苏大为小心翼翼把冰盒取出来,那沁入骨髓的寒意,让他一个寒颤。连忙调动元炁,驱散了体内的寒气。他捧着那冰盒,看着盒子里的东西,竟有些说不出话。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形似水母一样的物品。 它静静立在冰盒里,身体张开,闪烁着异的光泽。 “这个,怎么打开?” “你把冰拍碎就可以……不过你要小心点,这小东西可狡猾的很。若是被它跑了,再想抓可就难了。我和她费了老大的功夫,才从鄱阳湖里抓了这么一个小家伙。” “这是,水母?” “鬼面水母,鄱阳湖里独有的诡异。” “这是诡异?” “八品诡异!” 李客师站起来,走到苏大为的身边。 “这小家伙没什么攻击力,但对于异人而言,确有非凡功效。 它有变形之能,同时还可以增强道术的威能。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进化,能进化到什么样的程度,取决于个人的修行。你修行越高,它进化的速度越快,威力也就越大。 对了,听说过高长恭吗?” “兰陵王?” “嗯!”李客师道:“兰陵王当年就有这么一个小家伙。你听说过高长恭的恶鬼面具吗?就是这小家伙所化成。高长恭本为异人,只可惜他威望太高,引得高纬嫉妒;又因他愚忠不晓变通,最终英年早逝。若不然,他说不定能成为一代传。” 李客师言语中,不泛对高长恭的惋惜。 “所以做人定要知晓变通,且不可一味恃强,到头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兰陵王的面具,苏大为听说过。 相传,高长恭因为长相俊美,在战场上难以震慑敌人,于是就打造了一副恶鬼面具戴在脸上,令敌人魂飞胆丧。这个传说,在后世颇为流传,苏大为自然听过。 可他没想到,那恶鬼面具,竟然是…… “郡公何不留下呢?” “我要它作甚,就算戴上它,也难以遮掩我的风姿。” 呸,你个臭不要脸的! 苏大为翻了个白眼,把那冰盒捧在手里,仔细打量里面的鬼面水母。 说来怪,虽然已是暮秋,天气转凉。可这冰盒放在他手里,却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想必这冰盒,是某种道术凝成。 “郡公,这小家伙怎么控制?” “哈,它可不好控制,你得和它沟通,让它心甘情愿的留在你身边才行。 能不能成功,就要看你的本事。你要是能收服它的话,那么它会成为你修行路上最好的伙伴。如果你无法让它心甘情愿留下,它会自杀,也可能会逃走,总之和你无缘。” “怎么沟通?” “滴一滴血在冰上,然后让其慢慢渗透进去。 如果它吞下去,那就说明它愿意留在你身边。如果它不理睬,怕是要想其他的办法。” 苏大为愣了一下,看着李客师。 “你看我作甚?” “郡公,它是不是不愿意理睬你?” 说着,苏大为的目光扫向了李客师的手。 李客师下意识把手缩回去,藏在了身后……不过,他旋即醒悟过来,咳嗽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一边走,他一边道:“我去看夫人在忙什么,怎地这么久也不见人?” 他走的很快,眨眼间就出了小楼。 苏大为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哈哈大笑。 而李客师却装作没听见,脚下越走越快,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 小楼里,只剩下苏大为一个人,变得有些冷清。 而小楼的周围,也不见人影。不过苏大为知道,在暗处,一定有李客师安排的人。 他捧着冰盒,打量着里面的小家伙。 “喂,小家伙,你愿意留下来吗?” 苏大为自言自语,观察了许久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割破了手指,滴了一滴血在冰面上。 而后,他双目微合,施展鲸吞术,缓缓凝聚元炁,催动那滴血自冰面上慢慢渗透进去。冰盒完好无损,就见那滴血沁入冰盒里,渐渐靠近水母,与此同时,水母在冰盒之中好像动了一下。 有反应? 苏大为不敢怠慢,凝聚精神。 也就在这时候,眉心处骤然传来一种烧灼似地刺痛感。 苏大为觉得他的身体,好像随着那一滴血,一起进入冰盒之中,围绕着水母转动不停。 鬼面水母的身体,再次动了一下。 嗯,确实动了! 苏大为可以感受到,水母身体的颤抖,同时传递来了一种恐惧的情绪。 “别怕别怕,我没想要伤害你。” 苏大为看着鬼面水母喃喃自语,同时感受到有一种异波动在身体内游走。水母的恐惧感,在慢慢减弱。苏大为能够清楚感受到,它正非常缓慢的,向他靠近过来。 “别怕,别怕!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如果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会把你放走。你看到没有,旁边就是昆明池。我虽然无法把你送回老家,但是你可以在昆明池里生活。等将来有机会,我再把你送走。” 鬼面水母再次动了一下,而后突然飞速旋转。 它围着苏大为的那滴血转动,流露出了一种非常快乐的情绪。 紧跟着,它上前,一口吞下了那滴血,然后翩翩起舞。 在水母吞下血的一刹那,苏大为立刻感觉到,他和鬼面水母仿佛产生了一种妙的联系。那种联系,玄之又玄。他能够体会到水母的喜怒哀乐,感受它的情绪。 就好像,那本就是他的情绪一样。 蓦地睁开眼睛,冰盒已经化作了一滩水。 鬼面水母静静贴在他的手掌心,当苏大为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它顺着他的手掌滑到了他的手腕处,紧跟着把他的手腕包裹起来,连同那支降魔杵,一同缠绕其中。 小楼外,一片漆黑。 屋中不知何时点亮的烛火,李客师就站在小楼门口,呆呆看着水母从苏大为的手掌心消失。 “跑了?” 他吞了口唾沫,开口问道。 苏大为抬起手,“在这里。” “它,愿意跟你了?” “是啊!” “你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和它聊了一会儿,然后滴血进去,它就吞了进去。” “怎么可能!” 李客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声道:“我对它那么好,求爷爷告奶奶的和它商量,它连理都不理我。凭什么你说两句话,它就答应了?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看着李客师的反应,不知为什么,苏大为这心里面,突然有那么一点得意。 “人品吧。” “你什么意思?” “就是人品喽!” 鬼面水母贴在苏大为的手腕上,轻轻抖了两下,似乎对苏大为的说法表示赞同。 套用一句时髦的话:这老头子,坏的很! “好了,别在这里撒泼了,我早就说过,鬼面水母是要看缘分。 这说明你和它没有缘分,和阿弥有缘分。不过阿弥,你这么快就收服了鬼面水母,的确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听大母说,当年高长恭收服的时候,用了足足七天。” “七天?” “是吧,不吃不喝,差点就失败了。” 胡夫人走进来,瞄了李客师一眼,示意婢女把饭菜端进来。 “鬼面水母性子傲娇的很,很难说它是如何选择伙伴,反正看顺眼了,无论好坏它都会跟随。” “对对对,一定是这个原因。” 李客师一旁点头,指着苏大为道:“你就是个坏人!” “啥?” “那小家伙也坏的很,所以才会跟你。 这个叫臭味相同,王八看绿豆……我是好人,所以它不理我,一定是这个原因。” 看着振振有词的李客师,苏大为没有反驳。 反正好处我已经拿到了,你开心就好! …… 已是夜半,小楼外下起了雨。 有婢女点了火盆送进小楼之中,驱散了这暮秋时节,夜半的寒意。 胡夫人去歇息了,小楼里只剩下苏大为和李客师两个人。 他们喝着酒,说着话,不知不觉,已是二更天。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 “不是送我礼物吗?” “闭嘴!” 苏大为这话,着实扎心了。 好在李客师也没有真的生气,恶狠狠看了他一眼之后,长出一口气道:“五郎来信了。” “哦?” “他说,道琛来了。” “道琛?”苏大为愣了一下,愕然看着李客师,轻声道:“郡公,道琛又是哪个?” “百济国师。” 李客师喝了一口酒,道:“这几年,高句丽势弱,新罗渐渐强盛。 而百济也趁机崛起,自那海东曾子登基之后,大兴改革,国力日渐强盛,并与高句丽暗中联合,试图消灭新罗。道琛,是一个异人,早年曾随倭国遣隋使来到长安。他是佛门中人,有神异,曾得杨广赏识。后来杨广南下江都,道琛趁机盗走佛典,然后逃回百济。之后,他先后辅佐夫余璋和夫余义慈,在百济颇有威望。 年初时,有消息传来,说百济、高句丽与倭人勾结。 五郎就是因为这件事前往百济,调查情况。他传来消息说,道琛已经离开百济,潜入中原。此人十分狡诈,而且道术高明。我怀疑他的目的地,应该是在长安。” 苏大为眉头一蹙,轻声道:“既然如此,何不通知太史局?” “太史局当然知道,但是却不知道琛行踪。 而且,李太史也认为,道琛这次突然潜入中原,绝非一时兴起,很可能另有图谋。” 说罢,李客师目光灼灼,盯着苏大为。 “看我作甚,既然太史局已经知道了,早作提防不就是了?” “问题是,不能做提防。 那道琛非常警觉,一旦察觉太史局有所行动,会立刻逃走。” “那就让他走呗,他滚回百济,岂不是好事一桩?” 苏大为觉得这太史局,也真是有毛病。难不成还想那道琛留下来,在长安兴风作浪不成? “问题就在于,太史局不想他逃走,想把他留下来。” “这么狠,赶尽杀绝?” “也不是赶尽杀绝,而是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这个,不能告诉你。” 苏大为翻了个白眼,站起身道:“既然不能告诉我,那把我找来作甚?” “你坐下。” “本来就是嘛!”苏大为道:“你看,你们这些大人物都搞不定的事情,找我有什么用?我只是一个不良人,根本不清楚你们那些心思,也没有兴趣知道那些事情。 我呢,就想踏踏实实过日子,多赚点钱,让我阿娘过的舒舒服服。 你们的那些事情太大了,我实在是承受不起。郡公,我答应做李家护法,可没说要把我这条小命也搭进去,对不对?我可不想到了最后,当你们这些大人物的棋子。” 苏大为毫不畏惧,看着李客师说道。 李客师浓眉颦蹙,凝视苏大为。 突然,他笑起来,指着苏大为道:“阿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隐藏异人身份,或许就如你所言,韬光养晦。但这件事,关系重大,你必须要接下来才行。” “我怎么接下来?我甚至不知道,道琛藏身何处。” 苏大为连连摇头,“郡公,你们这些大人物都解决不得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够解决?你太高看我了!”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好处。” 李客师沉吟片刻,突然话锋一转道:“阿弥,你可听说过兰池?” “兰池?” 苏大为一愣,脑海中突然闪过了昨日在那些抄本里看到的内容。 李客师却笑了,指着苏大为道:“你果然知道兰池……道琛此来,很可能与兰池有关。 我也不勉强你,只要你帮我盯死新罗使团足以。 怎么样,这样子你不会再拒绝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五十章 兰池故事(二合一)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我要你盯死新罗使团,只因为你是不良人。 要知道,新罗毕竟臣服于我大唐,此次金法敏前来,也是奉金胜曼之命前来向朝廷示好。所以无论任何人有针对新罗的不利举动,都可能会引起朝廷乃至天子的不满。而你不一样,不良人微不足道,所以即便你们有所行动,也不会引人关注。 阿弥,你的任务就是要严密监视新罗使团的每一个人,一有异动就立刻告诉我。” 李客师收起之前的嬉皮笑脸,十分严肃说道。 如果他不解释,苏大为甚至会认为,李客师知道自己正在跟踪新罗使团的事情。 沉默片刻,苏大为道:“郡公,那兰池究竟是何来历?” “史记载,兰池又名兰池陂,是始皇帝引水建造的湖泊。 之后,始皇帝在兰池北侧,造宫殿一座,名为兰池宫。然则,秦末楚初,西楚霸王项羽杀入关中,兰池和兰池宫就不见了踪迹。有的人说,它已沉入水底,有的人说,兰池宫并不存在。毕竟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能够确定兰池宫的位置。” 李客师说话间,击掌三下。 有红拂军婢女捧一副巨型地图走进小楼,挂在了墙上。 地图旁边,点亮了几个行军所用的火把,顿时把那地图照的分毫毕现,极为清晰。 李客师挥手,红拂军婢女立刻退出小楼。 他招手示意苏大为过来,站在地图前,看着那副地形图,眼中流露出了古怪之色。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帝曾微行咸阳,在兰池遭遇伏击,幸得身边武士保护,才得以幸免。之后,又有汉记载,兰池陂即为周亚夫封地境内……诸多说法,难辨真假。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就是,兰池宫的位置应该就在咸阳附近。” 苏大为看着地图,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很怪的感觉。 他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眼熟。 “郡公,那兰池宫,究竟是什么所在?” “可听说过老秦不死军团吗?” “啥?” “相传,战国时,七国征伐。 在那其中,七国异人各施手段,辅助各国建立起了一支支雄兵马。如魏武卒、下稷剑士、楚国山鬼等等。那也是异人最为昌盛的时代,所到之处,各国诸侯无不待若上宾,任其施展手段。而其中,老秦独占八百里秦川,也有一支雄兵,名为不死金人。这支兵马,就归属于兰池宫所治,在那个时代建立了显赫的功勋。” 魏武卒,听说过,吴起统帅的兵马。 下稷剑士,也略有耳闻,毕竟在后世不少小说作品里,都曾提到了下稷学宫。 但山鬼和不死金人,苏大为是第一次听说。 “恨不能生于当年,与天下异人相争,不亦快哉!” 李客师看着地图,负手发出一声感慨。 对于他而言,那或许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但相信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就是一场灾难。 苏大为轻声道:“那后来呢?” “后来?” “我是说,既然那劳什子不死金人那么厉害,后来怎么消失了?” “始皇帝一统山东六国之后,觉察到异人的危害。 于是,他假收集天下之金的名义,四处追杀异人,同时又秘密下令,试图灭掉兰池宫,让不死金人彻底消失。从那以后,六国异人以及老秦异人,还有兰池宫就消失不见。之后,始皇帝又下旨焚坑儒,其实所针对的,也大都是那些异人。 许多异人不得不漂洋过海远离中原,兰池宫也就渐渐成了传说,少有人知晓其存在。” “那现在……” “太史局怀疑,金法敏很可能有兰池宫的消息。” “啥?” “要知道,当年兰池宫的大良造韩终,在发现了始皇帝的意图之后,将兰池宫的密匙交给了当时的诡异首领,之后假出海为始皇帝寻长生不老药之名,远赴海外。 之后,兰池宫就不知所踪。 直到后来韩终的子孙在汉代重返长安,人们才知道原来那兰池宫,是真实存在。” 说到这里,李客师话锋一转。 “你还记得当初你杀的那头高句丽鬼兵吗?” “记得!” “第一头高句丽鬼兵,就是由韩终所造。 当年他远遁海外,其实就是藏身于三韩之地。他将不死金人的秘法传授给了当时逃亡到三韩的燕国宗室后裔,才使得那高句丽鬼兵的祭练之法在三韩流传至今。 当然了,韩终传授到三韩的高句丽鬼兵并不完整。 真正完整的不死金人祭练之法,如今就藏在兰池宫里。新罗、高句丽、百济乃至于东瀛倭人,都在秘密寻找兰池宫的所在。为的就是,能够得到兰池宫的传承。” 苏大为变了脸色,看着地图,一言不发。 如果是朝廷或者太史局想要寻找兰池宫,他绝不会阻拦。 可现在,一帮子蛮夷竟想要得到兰池宫的传承?这是苏大为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既然如此,何不将之拿下?” “拿下谁?” “那新罗使团啊。” “拿下了又能怎样?他们定不会承认此事。到时候,反而会让朝廷落得一个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名声。而这,恰恰是我们不愿意承受的名声,所以才没有行动。” “可也不能任其肆意妄为吧。” “谁说让他们肆意妄为了?你道那太史局的牛鼻子,果真会坐视那些蛮夷胡作非为? 只因为没有证据,他们也不好动手。 你懂得,师出有名!朝堂上那些个腐儒虽没什么真本事,可这大道理却说得头头是道。毕竟,而今不是战国时代,我等虽有非凡手段,也必须受到朝廷的约束。 或许对我们而言,不公平。 但是对于那些普通人来说,这种约束,却可以让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 李客师说到这里,也露出了颇为无奈的笑容。 “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有一点。” “其实也没什么委屈,有律法约束,总好过秩序混乱。 毕竟,朝廷对我们也不算差,除非你想做那无法无天之人,否则受点委屈也算不得大事。” 规则,律法! 苏大为沉吟不语。 “其实,就算你不找我,我已经在监视新罗使团。” “啥?”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把金德秀被杀一案详细讲述了一遍。 “大理寺那边,也觉察到金法敏的异状。 如你所言,他们也担心会造成外交上的麻烦,所以命我暗中监视那新罗使团。不过昨天,我们又遇到了一个案子,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个昔秀芳,被诡异杀害。” “被诡异杀害?” “应该不是诡异主动攻击,而是有异人以秘术,强行开灵,造成诡异杀人的假象。 那个人,是百济人,名叫苩春彦。 安文生告诉我说,她应该是百济郑希良一脉传人,擅长香术。不过,我们并未正面交锋。县君没有把这件案子呈报上去,而是要我秘密侦破,不可打草惊蛇。” “郑希良?” 李客师似乎知道安文生的存在,所以并没有询问关于他的事情。 相反,他对郑希良颇有兴趣。 半晌后,他轻声道:“可据我所知,那郑希良虽是百济人,但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投靠了新罗。他有一个弟子名叫金庾信,是新罗国仙,与金春秋一文一武,是金胜曼的左膀右臂,在朝堂上极具威望。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看样子这牛鬼蛇神都来了。” “郡公,啥叫国仙?” “哦,就是新罗花郎道的首领。 阿弥,我知道你无心朝堂,对很多事不放在心上。但我还是建议,你要多了解一些事情。这‘花郎’是新罗的一个青年组织,极度忠于新罗朝廷,颇有些本事。” 苏大为赧然,但却不服气道:“郡公,我一个不良人,就算想了解这些,也找不到人。” “那简单,这是我的疏忽。 回头我会把一些资料给你,你看过了就销毁,不要传出去就好。” 苏大为对李客师的态度,非常满意。 “对了,既然当初韩终把兰池宫的密匙给了诡异首领,他们寻找兰池宫,岂不是要和诡异合作?” 李客师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荧惑星君绝不会和任何人类合作,开启兰池宫。” 怪不得,太史局那些人稳坐钓鱼台。 “那是不是说,就算他们找到了兰池宫,也无法开启?” “从目前的情况而言,的确如此。 但我们不敢肯定,因为我们也不清楚,当年韩终有没有在兰池宫设下别的禁制。” “总之,我盯死新罗使团就可以了?” “正是如此。” 李客师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轻声道:“对了,我上次给你的如意,你还保存着?” “当然。” “那好,如果你发现情况不妙,可以持那如意,直接去找李淳风。” “那你呢?为什么我觉着,你什么都不用做?” 李客师笑了,拍着苏大为的胳膊道:“我是不需要做什么,就等你传来捷报。” 苏大为听罢,翻了个白眼。 他知道,李客师是在说笑。他也是朝廷命官,和李唐江山有着密切联系,又怎可能真的去做撒手掌柜?他怕是有其他的任务,所以才会把苏大为找来,监视新罗使团。 想清楚了这一点,苏大为也就松了口气。 毕竟,他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大唐朝廷,而非孤军奋战。 只不过,如李客师所说的那样,新罗使团中怕也是异人。接下来的监视行动,必须要更加小心和谨慎才行。苏大为觉得,他需要仔细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 不知不觉,天亮了。 苏大为一夜未睡,但依旧精神旺盛。 吃了一顿丰盛早餐后,苏大为向李客师告辞,准备返回长安。 哪知道,李客师却拦住了他,指着苏大为那匹马道:“你这匹马,是大理寺给你配备的马吗?” “是啊!” “回去之后,把它还了。” “为什么?” “普通人不晓得你这匹马是大理寺的马,但有心人还是能够看出端倪。 李思文那小子也忒不小心,居然留了这么大一个破绽出来。你最好把它还给李思文,这样的话,才能够和大理寺撇清关系。否则,很容易暴露你的身份和任务。” 苏大为轻轻抚摸马颈,心里有些不舍。 好歹也养了这么久,每日为它洗刷,已经培养了一些感情。 还给大理寺?那我岂不是白喂了它那么多上等草料?要知道,苏大为喂给它的草料,可是尉迟恭送的。而尉迟恭的草料,那都是经过专门调配,价格可不便宜。 尉迟恭也喜欢马,用尉迟宝琳的话说,他有时候对马比对儿子还亲。 “怎么,不舍得?” “有点。” “要不这样,你可以留下这匹马,但不能骑回去。 我呢,会让人在大理寺那边,勾销这匹马的消息。这匹马就先留在我这里,等这件事过去了,这匹马就是你的了,我再让人送过去。这样一来,也就没人会再怀疑,你和大理寺有什么关联了。不过在这件事情没有过去之前,我不会把它交给你。” “可以吗?” “当然可以!” 苏大为顿时喜出望外,这等于是白得了一匹马。 “可是,没了马,我怎么回去?” 李客师看着他,难能猜不到他的心思。 哼了一声,他冷声道:“算是我李家欠了你们苏家。” 他拍了拍手,就见有家人牵了一匹黑马过来。 “郡公,这么怎么这么丑?” 苏大为一看见那匹马,顿时就蹙起眉头。 这匹黑马,个头比大理寺那匹马至少矮了小半个头,看上去很瘦小。 李客师冷笑道:“你懂个屁,就知道以貌取马。告诉你,这匹马叫做凉州龙子,是吐谷浑人当年在青海,以大宛良驹混青海诡异所培育出的王马。懂吗,这是王马,马中之王。你看它现在个头弱小,且没有丝毫的神异之处,那是因为它还小。 等它长大之后,你就会知道它有多厉害。 它若不是这般模样,早就被人抢光了,那轮得到你占便宜?对了,我先和你说清楚,它目前还小,食量惊人,差不多是你那匹大理寺上等马食量的三倍左右。不过等它过了成长期,食量就会减小。小子,你觉得老夫这边,会养那劣马不成?” 你说的好有道理! 苏大为走到这龙子马跟前,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看不出它的神异之处。 李客师却露出诡异笑容,趁着苏大为不注意,他走上前,轻轻在马腮处掐了一下。 刹那间,就见龙子马周身毛发贲张,冲着苏大为就发出一声咆哮。 没错,是咆哮,而非马嘶。 那声音一点都不像马的声音,更像是某种凶兽的怒吼。 远处那匹大理寺的马,希聿聿长嘶,四蹄拼命踏动,显然是受了惊吓。 苏大为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反应很快,冲上前一把就推开了李客师,怒声吼道:“你这老头怎这么坏?欺负我家龙子作甚?我告诉你,你再敢欺负它,我跟你没完。” 说完,还一副护鸡崽的模样,抱着龙子马的脖子,一副要和李客师拼命的模样。 李客师也没想到苏大为会这么大反应。 他呆愣片刻,突然指着苏大为骂道:“老夫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不过,他骂了也没有用。 这龙子马显然是通人性,感受到了苏大为对它的维护。 把大脑袋探进了苏大为的怀里,亲昵的摩挲。 而苏大为搂着龙子马,冲李客师露出谄媚笑容。他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问道:什么情况? 李客师摇着头,指着苏大为哭笑不得。 “龙有逆鳞,龙子马虽然是马,却如龙一般,有逆鳞存在。 它两腮处生有两块肉鳞。若碰触,就会激怒它,发出凶兽声响,可声传十里。 这种马长大了,在马群里就是马王。 否则王马之名怎么得来?就是因为它的这种性子。” “那我走了!” 苏大为露出恍然之色,牵着马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扭头对李客师道:“郡公,我有一桩生意,你有兴趣吗?” “啥?” “你看,你也说了,龙子食量惊人。 我家里养一匹大理寺的马,就有些艰难,更何况龙子? 不过,我有一桩生意,独家生意。你若是有兴趣的话,咱们可以合作一下,你看如何?” 原本,苏大为以为李客师不会感兴趣。 毕竟他李客师是堂堂丹阳郡公,大唐军神李靖李药师的兄弟,对钱应该兴趣不大。 哪知道,他话未说完,李客师的眼睛就亮了。 “什么生意?” “郡公,你很缺钱吗?” 李客师这时候,已经把周遭的家臣赶走,轻声道:“你别管,我只问你,什么生意,保证赚钱吗?” 那模样,俨然一个行走于沙漠之中快要渴死的旅人,遇到了救星一样。 眸光一闪,苏大为打量起了李客师。 “你看什么?没见我这么大家业,要养这么多人,当然要找一些赚钱的门路才行。” “是吗?” 苏大为冷笑道:“那为何你把家臣都赶走?” “这个,你懂什么,人多嘴杂。你这是独家生意,万一被人听走了,可不太好。” “真的?” “你怎恁多的废话,到底什么生意?”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苏大为心里多少能确定,李客师缺钱,但绝不是他说的那样。这次他从鄱阳湖回来,大车小车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没钱的主儿。至少,胡夫人家里绝对很富有。 可他偏偏…… 也是个耙耳朵,怕老婆的人。 “什么生意,你不用管,总之肯定可以赚钱。” “你连什么生意都不说,我怎么信你?好吧好吧,那你说,需要我做什么?” “投钱啊,你想赚钱,肯定得先投钱,不然怎么赚钱?” “还要我投钱给你?”李客师闻听,立刻拉下了脸,道:“我昨日送你鬼面水母,今日又赠你凉州龙子,你还好意思找我要钱?苏家小子,你这样子,可不地道。” “鬼面是我要你给我的吗? 龙子,是我帮你盯着新罗使团的酬劳。“ “你……” 李客师顿时哑口无言,指着苏大为,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真的,我这生意肯定赚钱,而且不会少了。 我那边已经找人进原料,从西域到长安的关口我都已经打通了。只要东西做出来,绝对是财源滚滚。郡公,这年头想要赚钱,必须要独门生意,这可不太好找。” 苏大为甚至可以听见,李客师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直响。 “可是,我没钱!” 好半天,他苦着脸,憋出了一句。 “阿弥,你那生意要投多少钱?” 李客师话音未落,胡夫人突然出现,看着苏大为,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苏大为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本想哄着李客师投点钱,把他拉到自家生意的车上,可没想到却招惹来了人家老婆。 “夫人……” 李客师忙开口,想要劝阻。 哪知胡夫人却十分爽快,摆手示意李客师别说话,道:“阿弥,倒是说话啊?” “我……” “一千贯,如何?” “啥?” “若是一千贯不够,可以再加。” 苏大为感觉脑袋有点不够使了。好在,他并不贪心,连忙点头道:“够了,足够了。” “如此,我回头找人把钱给你送去。” “好!” 苏大为这一次,算是享受到了被钱砸晕的感觉了。 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他上马,离开了丹阳郡公府,走出了十余里地之后,才算反应过来。 胡夫人很有钱!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胡夫人很聪明,也很有手段! 上来直接用钱把他砸懵了之后,不知不觉从他口中套出了不少信息。 胡夫人很有魄力,二话不说就决定投入一千贯。这可是一千贯,不是十贯、一百贯。 本来,苏大为那生意的起始资金也就是几百贯的事情。 之前他会为了起始资金发愁,如今却不再担心。毕竟,家里两千贯做底,足够了!之所以找李客师,说穿了就是想借三原李家的名声,为他的生意做个背。 当然了,女皇姐姐得势以后,苏大为自不会担心有人找他麻烦。 但是在她没有得势之前,还真就需要有人撑腰。三原李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没想到,胡夫人一下子投了一千贯。 苏大为在反应过来之后,非但没有觉得开心,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胡夫人太精明了,以后和李家打交道,可要小心点才行。 不过,总体而言,这次来昆明池收获不小。先得了鬼面水母,后又得了凉州龙子,顺便还为他的生意找到了靠山。嗯,收获不小,可说得上是一桩大喜事了…… 至于生意? 苏大为还真不是特别担心。 一切,等到女皇姐姐得势之后,就不信赚不来钱! 想到这里,苏大为又是一阵莫名开心,催马往长安城行去,口中还哼起了小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走投无路(上)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夫人,就这么答应给他投钱了吗?” 昆明池畔小楼里,李客师和胡夫人坐在二楼,远眺那烟波浩渺的湖面。 在一旁,美婢正在烹茶,茶香四溢。 胡夫人看了李客师一眼,眉眼间尽显妩媚之色。 她轻声道:“怎么,是不是心疼,少了一条财路?” 李客师顿时露出尴尬之色,轻声道:“夫人,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小子混不吝,忒不靠谱。你连他想要做什么生意都不问,直接投一千贯下去,我怕到头来亏本。” “三郎,你也太小瞧他了。” “啥?” “你有没有看过他面相?” “什么意思?” “以他的面相,绝不可能活过十八岁。 可如今,他却生机勃勃,更开灵成了异人。他十八岁前,平平无。可十八岁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这世上不泛自行开灵的人,却少有他这种进步神速之人。 你可曾见过,开灵不过半载,就能达到八品,接近七品的水准? 想想五郎,自幼修道,历经种种考验,而今也不过五品异人。我记得五郎开灵十载,才达到了七品的水准。当时你还夸奖他天资过人。可这小子,才多大年纪?” 李客师一愣,蹙眉看着胡夫人。 “夫人的意思是,那小子有古怪?” “嘻嘻,看你说的,这世上谁人还能没有些秘密? 想当年你不也是满身的古怪吗?可我阿娘却没想要你性命,反而把我许配给你。三郎,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那小子并非恶人,即便身怀古怪,结一段善缘又有何妨?” 李客师尴尬一笑,“夫人说的是。” 他停顿一下,突然又道:“可那毕竟是一千贯啊。” “嘻嘻,当年邹骆驼还未发家的时候,不过是怀德坊一个卖蒸饼的小子。我不一样眼睛不眨给了他八百贯?而今邹骆驼可是长安第一富豪,连你们那位天可汗都对他赞不绝口,还给了他一个八品的文散官;还有那俞大娘,我给她钱的时候,也未问她要做什么生意。可现在,她是泉州第一大海商,名下有几十艘海船呢。” 李客师,闭嘴了。 对于自家夫人的投资眼光,他一向敬佩。 三原李氏,能有如今的声望,所有人都认为是李靖的功劳。 可实际上如果没有胡夫人的话,哪怕李靖是大唐军神,李家也无法达到今日的水准。 操持如此大家业,需要投入甚多。 你看李客师天天不务正业,又是架鹰,又是遛鸟。如果仅凭朝廷的俸禄和赏赐,只怕也难以支撑。固然,三院李氏算是关陇贵族,可论底蕴,却算不得特别深厚。李靖虽贵为卫国公,却是入唐之后。他祖父做过刺史,父亲做过太守。但是入隋之后,全凭舅父韩擒虎的帮助,才得以成功入仕。而且,还只是个长安功曹。 由此可见,李家的家底并不丰厚,远非那些山东大族的底蕴可以相提并论。 李靖降唐之初,过的也不顺心。 直到后来胡夫人嫁进了李家,带来了丰厚的嫁妆。 此后,李家三兄弟在外打拼,家里几乎都是胡夫人在操持。 她的几次投资,可谓收益丰厚。如刚才所说的俞大娘和邹骆驼,每年能给我李家带来超过二十万贯的分红。也正因为这样,李客师在致仕后,才能如此的逍遥。 “夫人真觉得,那小子能行?” “不试试又怎知道?就算失败了,也不过一千贯而已,咱们又不是赔不起? 可如果成功了,说不得就是第二个邹骆驼。咱家又能平添一笔收入,下次回娘家的时候,你更能挺直腰杆。总之,你只管做你的大事,这些小事,你不必理睬。” 李客师连连点头,对夫人的意见表示赞同。 只是他那心里是怎么想,却无人知晓。 那可是一千贯……哪怕能分到一百贯,下次去长安时,也能在那些老货面前炫耀。 轻轻叹了口气,他从美婢手里接过一杯茶水,抿了一口。 “夫人,可否从鄱阳湖那边调些人手过来?” “作甚?” “荧惑星君而今不在关中,我担心…… 兰池一旦重现,人类和诡异之间的战火势必重燃。敌在暗,我在明,况且朝中暗流涌动,我担心一旦局势失控,势必天下大乱。若真是那般,只怕又要生灵涂炭。” “荧惑星君走了多久了?” “已有三个月!” “那想必快回来了,你先别急着轻举妄动。 我胡家当年退出终南,远离关中,曾与荧惑星君有约定,若不得荧惑星君的首肯,不得进入关中。调人过来容易,我就怕会刺激关中诡异,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我写信给家中,调百人在汉中一带集结。 一旦关中发生异变,就让他们前来长安。但如果能够控制,最好还是别轻举妄动。” 李客师想了想,点头答应。 他站起身来,走到栏杆旁,手扶栏杆,久久不语。 “三郎,真如此严重吗?” “都是先帝血脉,却非要自相残杀。 老阴货虽说好意,可毕竟太过阴毒。他大可以光明正大解决麻烦,却非要施展手段,引诱吴王上钩。这弄不好,就又是一场灾祸。对李唐江山而言,绝无益处。” 胡夫人走到了李客师身边,安慰道:“三郎,你如今好不容易从那朝堂里脱身出来,得了逍遥,就莫再去想那些勾心斗角。咱们只要守住昆明池,完成先帝和二哥的嘱托。至于其他事情,就别再管了。让他们斗,斗来斗去,与咱们没有关系。” 李客师点点头,长叹一声。 昆明池上,风起云涌,就见那水雾弥漫,更显几分诡谲。 …… 不知不觉,秋去冬来。 伴随着进入十月,天气也越来越冷。 冬的寒意,笼罩长安城。 人们不约而同加厚了衣裳,并且开始准备,迎接严寒的到来。 丰邑坊里,灯火通明。 高大龙坐在赌坊里,面露凝重之色。 房间里,都是他的手下。他们看上去都很严肃,有的人更目光闪烁,流露恐惧之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走投无路(下)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大团头,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一个相貌粗豪的汉子,大声说道:“白瞎子这次在渭水曲闹事,砸了咱们三家店面。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跨界过来。以前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他这样三番五次来闹事,分明是图谋不轨。如果咱们再按兵不动,只怕下面的心就散了。” 高大龙抿了一口酒,“那你说,怎么办?” “当然打回去!”汉子大声道:“既然他们先过了界,咱们就算打过去也占着道理。” “大黑牛,占着道理有什么用?丰邑坊,是讲道理的地方吗?” 一个干瘦的男子,沉声说道。 “是啊,我听说白瞎子和齐慓走的很近。 齐慓背后是周大娘,如果咱们动手,你觉得周大娘会帮哪个?当初大团头把齐慓赶出丰邑坊,现在很明显,齐慓是针对大团头。白瞎子,不过是齐慓的马前卒而已。” “难道,就任由他们来闹事吗?” 大黑牛显然有些不满,大声说道。 “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那下次白瞎子过来,咱弟兄就跪着迎接好了,还商量什么?” 高大龙看了大黑牛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那干瘦汉子道:“大团头,要不咱们找霸府调解?” “老毒蛇,你说的都是废话。 霸府要是愿意调解,早就出面了。” “实在不行,咱们花点钱,打点一下?” “怎么花,花给谁?”大黑牛不阴不阳说道:“齐慓摆明了是要对付大团头,而霸府那边,基本上都是周大娘在操持。几位长老多不管事,周大娘要挺齐慓的话,大团头就算是肯出钱,也没有用处。” 屋子里,顿时一阵嗡嗡作响。 众人七嘴八舌交谈着,一个个面露忧虑之色。 干瘦汉子眉头一蹙,向大黑牛看去。 这时候,高大龙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着,一边走,一边道:“黑牛兄弟说的没有错,这次白瞎子来闹事,显然是为齐慓当马前卒。南闾的油水丰厚,特别是第九区,遍地黄金。莫说是白瞎子,估摸着其他两位大团头,也都在虎视眈眈。 嗯,齐慓上次输给我,肯定不会服气。 他现在投到了周大娘的跟前,有那老娘们儿给他撑腰,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白瞎子只是第一个,接下来不用多久,钱大年和秃子也会跟着动手。他们两个现在没有行动,并不是他们讲义气,或者想要观望。我估摸着,是齐慓给他们的筹码还不够。等齐慓给足了筹码,那两个老货一定会动手,到时候咱们就是四面还敌。” 高大龙说着话,就走到了黑牛的身边。 一只手搭在了黑牛的肩膀上,他笑着道:“黑牛兄弟,你是不是准备这么说呢?” “是啊!” 黑牛脱口而出,但马上反应过来,扭头道:“大团头,我不是……啊!” 没等黑牛说完话,就见高大龙手腕一翻,一把羊角匕首滑落手中。他放在黑牛肩膀上的手,抓住了黑牛的头发,狠狠砸在了桌子上,紧跟着匕首寒光一闪,就没入黑牛的脑袋。 一刀,两刀,三刀…… 鲜血喷溅了高大龙一脸,更喷溅到了黑牛旁边几个团头的身上。 可那几个团头,却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 高大龙拔出了匕首,脸上带着血,趴在黑牛的耳边大声吼道:“当我眼睛瞎了吗?高某人是瘸子,可不是瞎子。你和齐慓一起吃酒,还叫了三个胡姬陪伴,以为我不知道吗?昨天白瞎子过来,老蛇带着人抵抗,可你就在旁边,却迟迟不出手。 黑牛,爷爷我还没死,南闾,还是姓高的天下,贼你妈以为搭上了姓齐的小白脸,就可以接替我的位子吗?” 高大龙说完,直起身子,一脚把早已经断气的黑牛踹倒在地上。 鲜血,顺着桌子落在了地上。 黑牛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高大龙把匕首当啷扔在了桌子上,一双三角眼,泛着凶光,恶狠狠道:“现在,谁要退出,我不会拦着。可谁敢吃里扒外,可别怪我高瘸子不念当年一起拼杀的情谊。” 屋子里,寂静无声。 干瘦汉子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笑容,看着高大龙道:“大团头,你说吧,咱们接下来怎么干。” “是啊,大团头,你说个章程吧。” 高大龙从桌上拿起一块干布,把脸上的血迹擦掉,然后又擦干手上的血迹。 “各位兄弟,高瘸子不想骗你们。 这次我怕是撑不过去了!齐慓背后有周大娘,周大娘是三长老的人,霸府那边不可能站在咱们这边。只怪当初咱们太讲规矩,如果那时候杀了齐慓,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可我看他已经退出了丰邑坊,所以没有赶尽杀绝,活该我高瘸子有今日劫难。 齐慓针对的是我,和你们无关。 你们如果要离开的话,现在就走……外面,有十个箱子,每个箱子里有加之三百贯的黄金。这些钱是我临时从各曲收来的钱,就当作是我高瘸子,给弟兄们的礼物。拿了钱,想留在丰邑坊另谋生路的,最近几日最好是待在家里,不要出门。 如果不想留在丰邑坊,可以离开。 我兄弟如今在长安县当差,别的不说,给大家一个身份,问题不大。 只不过出去了,就安分守己做个老百姓吧。三百贯不多,但给大家过日子却足够了。” “大团头!” “大团头,不可以啊,咱们和他们拼了。” “是啊,大团头,不能这么认输啊。” 屋子里的人,七嘴八舌说道。 高大龙却摆了摆手,笑道:“如果有出路,高瘸子还愿意和大家一起打拼。但这一次……好了,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想好了,就离开这里,高瘸子不会怪你们。”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片刻之后,有人站起来,冲高大龙一揖到地。 “大团头,不是我贪生怕死。 只是……” “不用说了,自己保重。” 高大龙抬手,打断了那人的话,然后一瘸一拐,走到了门口,打开房门。 如高大龙所说,房门外摆放着一排箱子。 昔日乌烟瘴气的赌坊里,很安静,楼下不见一人。 那团头羞愧的走出了房间,犹豫一下,拎起一个箱子沿着走廊离去。 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 高大龙靠在围榻上,微合双眼,好像睡着了一样。 屋子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少。门外的箱子,也在一个个的减少。直到最后,高大龙听不到脚步声,才睁开了眼睛。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正是那个名叫老蛇的干瘦男子。 “老蛇,你还不走吗?” 老蛇笑道:“走去哪里?” “随便啊!”高大龙坐直了身子道:“拿了钱,想留在丰邑坊可以,出去也可以。” “算了,我从小到大在丰邑坊生活,这辈子只去过崇化、长寿和怀远坊。真要是离开了丰邑坊,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大团头,我跟了你十年,也不想再伺候别人了。如果这次能熬过去,我打算走走。如果熬不过去,就当是报答你当年救我的恩情。” 高大龙眸光一闪,凝视着老蛇。 半晌,他笑了。 虽然他笑的时候,看上去更加丑陋。 “老蛇,多谢了。” 老蛇点点头,道:“现在就剩下咱们两个,怎么办?” 高大龙道:“你回去安排一下,外面那些钱你都拿走。安排好了,再回来吧。” “好!” 老蛇答应一声,走出了房门。 外面还有两个箱子,他也不客气,拎起来就走。 而高大龙则一瘸一拐走出房间,站在栏杆旁边,看向楼下空空荡荡的大厅。 昨天这个时候,这里还是人满为患,喧嚣热闹。 而今已变得冷冷清清,看上去颇有些凄凉。 高大龙脸上,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房间,把房门关好。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那个装满了诡异之血的瓶子。高大龙拔掉了塞子,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让他激灵灵一个寒颤。 屋里,灯火通明。 高大龙看着瓶子里粘稠的血液,自言自语道:“齐慓,你想要我的命吗?来吧,我等着你。” 说完,他一咬牙,仰头把瓶子里的血喝了个干干净净。 而后如喝醉了一样,瘫在床榻上。 高大龙闭上眼,只觉天旋地转,眼皮子直打架。 好像没什么变化啊! 他喃喃自语。 没等说完,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珠子仿佛要调出来一样,脸顿时变得通红。 身体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似地。 那种烧灼的痛苦,令高大龙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扑通一下子就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他弓起身子,跪在地上,双手握拳,口中发出一连串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 身上的衣服,呲啦呲啦被撑破,露出了红的好像要滴血一样的肌肤。 渴,口渴的很! 他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桌前,双手按在桌子上。 不想,桌子冒起了青烟,紧跟着噗的一下子窜出了火苗,吓得高大龙大叫一声,忙抬起手,身体不受控制的砰的摔在地上。 水,我要喝水! 高大龙那双通红的眼睛,盯在了地上的那一滩鲜血上。 那是黑牛的血,他的尸体就在不远处,鲜血仍在汩汩流淌着,在地上汇聚成了血泊。 高大龙挣扎着爬过去,一头就埋在了血泊之中,拼命的喝着地上的血。 那血入口之后,并没有让他感觉好转,整个人变得更加干渴,体内的灼热感越来越强。地上的血,已经无法驱赶走干渴的感觉。高大龙的眼睛,盯在了尸体上。 他冲过去,把黑牛的尸体翻过来。 那双通红眼睛,泛着妖异的光芒,他大吼一声,张口狠狠咬在了黑牛的喉咙上……高大龙的牙口并不是很好,可这一次,却顺畅的咬破了黑牛的喉咙。鲜血顺着伤口,流淌进了高大龙的口中,让他多多少少缓解了一些干渴的感觉。可这样一来,也使得高大龙对鲜血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吞咽的更加迅猛,肚子都涨了起来。 把黑牛的血喝干之后,高大龙抬手就把尸体甩出去,而后仰面朝天躺在地板上。 他喘息着,一动不动。 身体的毛孔中,泛起了一种异的光亮,就好像蛇鳞一样,慢慢覆盖在他的身体上,可是他却毫无觉察,依旧静静躺在那里,双眼空洞的看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 高大龙的呼吸,也渐渐平静下来。 一呼,一吸,似乎有一种非常特的韵律。 深远而悠长,恍若没有呼吸一样……这感觉,好妙!身体内的灼热感虽然还在,却并不痛苦,反而让高大龙感到有些温暖,就如同,就如同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 慢慢的,他侧过身子,蜷缩成一团,再无声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五十二章 怪物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丰邑坊,依旧喧嚣。 大街上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不过,位于南闾九区的第三曲,却冷冷清清。 所有的店铺都少有的关门闭户,有的还熄灭了屋里的灯火,给人感觉,死气沉沉。 行人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加快脚步。 就好像,那深邃的曲巷里,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事物。 赌坊大门,突然间蓬的一声被人砸开,紧跟着一群人就冲进了屋里。 齐慓,三十多岁,一个常年混迹在丰邑坊的泼皮,却生得一副俊俏模样,文质彬彬的有一种卷气。一群手持横刀的彪形大汉簇拥着他,迈步走进了赌坊大门。 看着空荡荡的赌坊,齐慓突然哈哈大笑。 “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着,他走到赌桌旁,然后坐在桌上,高声喊道:“高大龙,高瘸子,我回来了。” 赌坊中,寂静无声。 “高瘸子,别躲着了,老朋友来了,难道不想出来见见吗?” “是啊,死瘸子,齐郎来了,还不滚出来。” 齐慓身旁的泼皮呱噪起来,大呼小叫乱成了一团。 可是,却没有人回应。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一个老朋友,你不打算出来见见?” 齐慓说着话,一摆手,就见一个身高足有两米上下的壮汉,拖着一个浑身是血,如同死人一样的人,从屋外走了进来。那壮汉抓着那人的衣领子,拖到了赌桌旁,松开了手。 齐慓抬脚,踩在了那人的脸上,用上好的牛皮靴子,狠狠的搓了几脚。 那人疼的忍不住叫出声来,“齐慓,我操你祖宗。” 齐慓脸一沉,一脚踩在那人的手上。刹那间,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那人也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瘸子,你再不出来,你养的这条蛇,可就要死了。” 依旧没有回应。 齐慓露出困惑之色,向四周看了一眼,而后一摆手。 身后那些亡命之徒立刻散开,把周围的房间门踹开,然后冲了进去。 还有一部分人,上了二楼。 齐慓则蹲下身子,看着奄奄一息的老蛇,道:“你看,你家大团头比你聪明,这会儿已经跑了。” “跑得好,大团头一定会回来找你。” 老蛇一脸鲜血,咬牙切齿看着齐慓说道。 “其实,我挺看重你。老蛇,你这家伙够机灵,而且很忠心,我喜欢你这样的人。只要你告诉我,瘸子藏在什么地方,然后宣誓效忠我,我保你地位不会改变。” “是吗?” 老蛇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似是有些意动。 “好,我告诉你。” 他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齐慓眉头一蹙,把耳朵凑过去,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贼你妈我操你祖宗!” 老蛇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大吼一声就扑过去,想要咬住齐慓。 不过,他身上的伤势太重,而齐慓也是个十分警惕的人。没等他咬到齐慓,齐慓就已经闪躲过去,同时长身而起,一脚就踹在了老蛇的脸上,踹的老蛇满脸是血。 他露出后怕之色,怒道:“老蛇,你找死。” 说着话,他反手从一名手下的手中夺过横刀,手起刀落,就没入老蛇的胸口。 就在齐慓杀死老蛇的一刹那,二楼一个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有妖怪!” 紧跟着,又是一声惨叫。 一具尸体从屋子里飞出来,直接撞碎了栏杆,从二楼摔在了地上。 一个蟒蛇一样的脑袋从屋子里探出来,一双猩红的双眼,露出迷茫之色。 两个亡命徒没有看清楚状况,见有东西从屋子里出来,立刻拔刀冲上前去。可是,当他们冲到门口的时候,却呆愣住了。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正站在房门后。 蛇头,人身,四肢俱在,却拖着一条尾巴,如同蛇尾一样。 “怪物!” 两个亡命徒看清楚之后,吓得魂飞魄散。 可不等他二人转身逃走,蟒蛇人头猛然探出,张口就咬住了其中一人,向外一甩,那人就飞到了楼下。蟒蛇人一击得手之后,也反应过来,垫步噌的窜出,轰的一声,就撞碎了门框。 一双如动物利爪一样的手,抓住了另一个亡命徒手中的横刀,而后一扭,喀吧把横刀扭断,断刃旋即没入了亡命徒的额头。巨大的力量,把那亡命徒的尸体直接砸飞了出去。 蟒蛇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而后一声怒吼,双足腾起,从走廊上窜出,凌空扑落在一楼。那一楼的亡命徒见状,顿时傻了眼。可那蟒蛇人却十分清醒,蛇尾摆动,横扫过去。就听一连串木桩的断裂声响起,二楼走廊轰隆一下子就塌下来。 那些在走廊上奔走的亡命徒,惨叫着摔在地上。 蟒蛇人的眼睛,落在了老蛇的尸体上。 突然,它愤怒咆哮一声,迎着那两米高的壮汉,张口呼的喷出一口炽烈炎流。 壮汉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就被炎流吞没。 齐慓吓坏了,他大叫一声转身就走。 只是,他反应快,蟒蛇人的反应更快,唰的窜出,身体在空中几乎呈现出‘一’字形状,就到了齐慓身后。也是齐慓的反应敏捷,探手抓了一个亡命徒,反手就砸了过去。蟒蛇人在空中扬起利爪,只听那亡命徒惨叫一声,血雨在空中散乱。 它落在了门口,可齐慓已经冲了出去,沿着小巷飞奔而走。 一边跑,齐慓还取出了一个竹筒,点燃引线之后,就听蓬的一声,一簇焰火在空中炸开。 “诡异,有诡异,这里有诡异!” 他大呼小叫,眨眼间就冲出了曲巷。 蟒蛇人见齐慓已经走远,知道无法追上。 它猛然回身,看着屋中那些亡命徒,猛然张口,一股炎流喷吐而出。 刹那间,赌坊变成了火海。 蟒蛇人快走两步,抱起了已经气绝身亡的老蛇,两腿微微一曲,身体唰的冲天而起,撞开了屋顶之后,在夜色中飞奔而走。它的速度快,恍若一个鬼魅,眨眼间就消失无踪。而在他身后,赌坊已经燃烧起来,熊熊烈焰照亮的夜空,令南闾顿时一片骚乱。 坐落于南闾中的一座三层酒楼里,三楼的一个窗户被推开,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那张脸,若刮掉浓密的胡须,绝对是美男子的标准。 剑眉,醒目,鼻若悬胆,齿白唇红。 只是这张俊俏的脸,却显得有些苍老。加上那一部浓密短髯,使得他看上去更显威武。 “怎么回事?南闾哪里起火了?” “回霸主,好像是……高瘸子的赌坊。” “速去打听清楚。” “是。” 两名武士匆匆离去,那男子又回到屋中。 屋子里,还坐着几个人。 为首是一个看上去颇有些老迈的僧人,正笑眯眯看着男子。 “道琛法师,咱们明人不做暗事。 你的目的,是兰池宫里的不死金人,而我呢,则想要当年商君所留的天工宝鉴。我可以配合你行动,但除了天工宝鉴之外,我还需要吴王殿下给我一个保证。” “霸主想要什么保证?” “事成之后,朝廷必须保证我丰邑坊的独立。 当然,丰邑坊绝不会脱离大唐,我们只是一群想要过自在生活的人,并不想与朝廷作对。只要吴王能够保证这一点,我可以答应,全力配合你们这一次的行动。” “霸主放心,吴王雄才大略,对霸主十分仰慕。 贫僧这次前来,殿下说过,有生之年绝不会动丰邑坊分毫。这样的保证,可以吗?” “这种话,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谁都能说。” 男子冷笑道:“想当初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的时候,也这么说过。可是我很清楚,他登基之后,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收回丰邑坊。所以,吴王最好可以拿出些诚意。” “你要什么样的诚意?” “我听说,大内之中有一件宝贝,名为秦鉴。 只要吴王愿意把那秦鉴交给我,我就可以相信他的诚意。” “秦鉴?” 道琛闻听,白眉微蹙,凝视男子。 男子笑着点点头,轻声道:“法师可以回去与吴王商议,相信他一定可以查出答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五十三章 聂苏的礼物(二合一)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仍是那一片熟悉的荒芜。 一轮骄阳,不对,是腾根之瞳高悬空中。 荒芜苍凉的大地上,七头巨型猛兽徘徊。不过,它们各自有各自的活动区域,并且不断重复做出各种怪的动作。 苏大为对这一幕并不陌生,上一次,他在这里学会了龙翻身,龙形九转。 自昆明池回来之后,他发现自己修炼的速度明显加快许多。 身体的发育似乎开始停滞不前,据他的猜测,很可能是他已经达到了所谓的根骨极限。 这样一来,龙形九转对苏大为的帮助也就大大降低。 苏大为本打算好好休息一段日子,可没想到,却再次进入腾根之瞳的梦境之中。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七头猛兽的意义。 每一种猛兽,代表着一种修行方法,同时也是提升他资质和根骨的手段。 熊、虎、鹤、猿、鹿、鹰、鲸…… 慢着,怎么还有一头鲸鱼? 苏大为看着那头在荒芜大地上不断翻腾的鲸鱼,有点发懵。 不过,他很快想到,他所修炼的鲸吞术。还有,鬼面水母的呼吸方式,似乎与鲸吞术有着极为妙的关联。要不,选择鲸鱼?看看这鲸鱼,又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苏大为眸光闪烁,在思忖片刻后,就下定了决心。 他走上前,伸手碰触鲸鱼。 那头体型巨大的鲸鱼,顿时如泡沫一样,蓬的散去,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身体。 “啊!” 这一次的感觉,和上一次接受龙形九转完全不同。 浩瀚磅礴的信息一下子涌入他的脑袋,也使得苏大为感到脑袋好像要炸裂一样。 那种感觉,十分痛苦。 他蓦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 黑三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假寐。 大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晰感,呼吸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鲸鱼传授给苏大为的,是一种名叫鲸息术的法门。它不同于鲸吞术,也不同于苏大为所了解的胎息术。感觉,好像比胎息术更加高明。每一次呼吸,隐藏在正常的呼吸背后,令他的大脑格外清爽。 鲸息术,共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把正常的呼吸,分割成九次完成。 这其实并不难,需要时间来进行适应。 苏大为尝试了几次,的确不算困难。可难的是,时时刻刻保持这种呼吸的方法,并且用这种呼吸方法来取代正常的呼吸方法。这可不容易,的确需要时间调整。 从床上下地,苏大为走出了房间。 天,还黑着,气温很低。 当苏大为走出房间的一刹那,突然一团水球从天而降。 他连忙错步闪躲,本能的抬起手来。鬼面水母立刻化作一张薄膜,好像雨伞一样的撑开,把水球挡住。刹那间,水花四溅,打湿了苏大为的头发。 “小苏!” 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旋即就反应过来。 他怒吼一声,腾身就窜上了屋顶。 就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屋顶上窜了出去,好像猿猴一般的灵动,唰的就跳到跨院的围墙上。 空气中,残留银铃般的笑声。 “小苏,你干什么?” “嘻嘻,哥哥好笨啊,都没有躲开。” 聂苏蹲在围墙上,活脱脱一副猿猴的模样。 “不许这么蹲着,站起来。” 苏大为从屋顶跳下来,哭笑不得看着聂苏道:“学什么不好,居然学那猴头的样子。” 话音未落,幻灵从聂苏的背后探出头来,吱吱叫着,抗议苏大为的话。 苏大为哼了一声,走了过去。 墙头上,聂苏欢笑着纵身扑下来,被苏大为一把抱住。 “怎么起这么早?” “浇水啊!” “浇水?” “是啊,哥哥不是让我每天给大树浇水吗?” 苏大为目光随着聂苏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院墙外那颗老桃树在寒风中,却依旧是枝叶繁茂,显露出盎然生趣。苏大为有点发懵!这个时节,除了植物外,大部分植物的叶子都已经掉光了。可这株桃树,却不受天气影响,树叶越发仍绿油油的。 幸亏这株桃树个头不高,如果被人看见,说不定又会惹出麻烦。 “它的树叶,怎么还没有脱落?” “哥哥不是说,让我照看好它吗?” “你是说……这是你做的?” 聂苏小脑袋好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同时还挺起胸膛,看上去颇有些骄傲。 “小苏,让它凋落吧。” “为什么?” 聂苏顿时不开心了,挣扎着从苏大为怀里钻了出去。 她撅着嘴道:“我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它保持这般模样的。” 苏大为蹲下身子,轻声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是天地间最基本的规则。桃树在初春生长,二月花开,三月凋零。你如果强行违背了规律,对它并无益处。” “真的吗?” “当然。” 苏大为说着,牵着聂苏的手,走出了跨院。 他们来到树下,停下了脚步。 苏大为指着桃树,轻声道:“你看,其他的树木,都已经枝叶凋零,偏他还是这般模样,岂不是很容易惹来非议?它已经很凄凉了,被人耗尽了灵性。这个时候,你应该让它随着天地的规则休养生息,而不是强行让它保持这样子,会惹来灾祸。” 聂苏犹豫了一下,挣开了苏大为的手。 她走到桃树旁,伸出小手,放在树干上,一动不动。 而幻灵则直接从她肩膀上跳下来,蹭蹭蹭爬到了树上。 “那,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再这样撑着了。” 片刻后,聂苏轻声呢喃,还拍了两下树干。 刹那间,桃树一阵颤动,紧跟着树上的枝叶,如雨点般的飘落下来。 苏大为看的目瞪口呆,站在树下,任凭那树叶落在他的身上。他发现,当那些树叶脱落下来之后,瞬间变得枯黄。原本颇有生机的枝干,也迅速褪去了生趣,看上去干枯而残败。 “小苏,你……” “大树刚才说,之前它一直强撑着,很辛苦。 所以我让它别再强撑着了,让它好好休息。哥哥,等到春天来的时候,它会好过来吗?” “会,当然会!” 苏大为觉得脑袋有点转不过来,木讷点头。 突然,他低头问道:“小苏,你能够和它交流?” “嗯,可以的。” “怎么交流?” “就是,就是想啊,我把我想说的话告诉它,然后它就回应了。” 这应该属于意识层面的交流。 从技术层面而言,这并不困难。但是想要做到,或者说如聂苏这样轻松自如的做到,却非常困难。那需要强大的精神力凝聚成意念,即便苏大为也无法做到。 所以,他可以理解,但却有些…… 蹲下身子,苏大为握住了聂苏的手。 “小苏,答应我一件事。” “嗯?” “以后有人的时候,千万不要使用你的能力。” “啊?” “不管是谁,都不要展现出你的能力,哪怕是在你看来,最微不足道的能力。 你在家里,在我和阿娘,还有三郎、小玉它们跟前展露没有关系。但是在其他人的面前,不要表现出任何超乎寻常的地方。你能听我的话,做到这一点吗?” 苏大为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口吻,叮嘱聂苏。 “大白熊哥哥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沈元,就住在前院。 连沈元都不可以,那就是说,除了苏大为所说的之外,任何人都不行。 聂苏似懂非懂点点头,“小苏明白了。” 她身上的秘密太多,同时也有太多超乎寻常的能力。一旦被外人知晓,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那种后果,甚至比被人知晓她懂得胎息术的后果,更加严重。 “对了哥哥,我还会一种诡术。” “啥?” “还记得之前我被乌鸦追杀吗?” “你是说,侍鬼?” “嗯。” 聂苏说着话,伸出手来。 白嫩嫩的小手,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手掌中,是一枚鸽卵大小的玉球,色泽纯白,上面遍布异的符纹。 “这是什么?” 聂苏咯咯笑了起来,扬手把玉球丢了出去。 那玉球在空中滴溜溜打转,蓬的一声,化作一团水雾。 待雾气散去,一个身着白袍的青年半跪在地上,周身电光萦绕,缓缓站起身来。 苏大为看清楚那青年的模样,顿时目瞪口呆。 “这是……” 他指着那青年,话都说不囫囵了。 因为,那青年,除了身上的衣着之外,活脱脱就是另一个苏大为。 特别是当他身上的电光隐去之后,和苏大为一模一样。 “小苏,你……” 苏大为一阵咳嗽,看着聂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小丫头,竟然用他的样子,做出了一个侍鬼。慢着,侍鬼需要提炼诡异精气,聂苏整日呆在家里,从何处提炼诡异精气?苏大为忙看向树上的幻灵,脑海中又浮现出黑三郎和小玉最近的表现。它们似乎都很正常,没有被抽取精气的现象。 “你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就是突然学会了。” 聂苏说着,扭头冲那个侍鬼苏大为道:“回去吧。” 她扬起小手,虚空一抓。 侍鬼蓬的化作一团水雾,而后汇聚成一枚鸽卵大小的玉球,落在了聂苏的手里。 “哥哥,送给你!” 你送了一个我给我? 苏大为接过玉球,轻飘飘的,没有半点质感。 心里,有点别扭,但同时又有些好。 他轻声道:“这东西,怎么用?” “嘻嘻,我教你!” 聂苏说着话,拉着苏大为的手,就转回了跨院之中。 …… 家里养了一个稀古怪的小丫头,怎么办? 天亮之后,苏大为来到县衙,仍有些浑噩。 聂苏给他带来的已经不仅仅是惊喜,甚至有些惊吓了。 那枚侍鬼,在苏大为的催发之下,能力远胜于聂苏催发出来的侍鬼。但这并不能够让苏大为感到开心。他比聂苏大了那么多,而且身怀腾根之瞳,又有石鲸传法,强过聂苏是很正常的事情。要知道,聂苏到现在,可全都是凭自身的能力修炼。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苏大为心里有点发毛,但内心里,还是非常高兴。 聂苏越如此,说明她日后的潜力越大。 他现在可以保护聂苏,但未来会怎样?他并不清楚。 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聂苏也能有自保之力。这对于苏大为而言,也算是一件喜事吧。 调整了一下心情,他拿起桌上的卷宗。 上面是最近一段时间来,拐子爷他们跟踪监视新罗使团的记录。 金法敏倒是很老实,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鸿胪寺驿馆里。不过,那些使团里的成员,却活动十分频繁。整个使团,有三百多人。要想从三百人里分辨出目标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对于经验丰富的拐子爷他们而言,这似乎并不困难。 根据拐子爷的记录,苏大为圈出了四个可疑目标。 朴永泰,金法敏身边的侍卫;金龙洙,使团的随行太监,负责使团成员的食宿安排。大唐长安,云集天下美味,想吃什么都可以,只要有钱就好。但新罗人很是怪异,他们似乎更习惯于新罗的口味。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在驿馆中自行烹饪。 傅采洁,金法敏身边的侍女。 林义玄,使团里的侍卫。 这四个人是整个新罗使团出入驿馆最为频繁的人,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宣阳坊、平康坊、太平坊等几处地方。接触的人,也五花八门。但如果仔细分析,就会发现他们接触的人当中,大部分都和朝廷的官员有联系,若不仔细分析很难看出。 “大白熊,拐子爷呢?” “他和九郎出去了,说是今天不定回来。” “那八哥呢?” “也出去了!” “如今衙门里,都谁在?” “只有咱们两个。” 苏大为手下,一共只有八个人。 之前赵磕巴他们被苏大为送去了周良的公交署,也使得他手下可用之人越来越少。 把卷宗合上,苏大为走出公房。 沈元就坐在门口,看到苏大为出来,他也连忙起身。 “你呆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好!” 吩咐完了沈元,苏大为径自往高大虎办公的房间走去。 可没想到,一向都很积极的高大虎,居然不在公房。问他的手下,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处。 “已经三天没有见到高帅了,点卯也没来,不知在忙些什么。” “三天没有来了?” 苏大为眉头一蹙,道:“那可知道,他最近忙什么案子?” “没有忙什么案子啊,这些日子风平浪静,也没什么需要咱们不良人出动的案子。” 怪了,这家伙怎么回事? 苏大为心里嘀咕着,就转道直奔安文生所在的公房。 可没想到的是,安文生也不在。 “安帅去哪里了?” “点卯之后就出去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那不良人是个老不良,和苏大为也认识,忍不住抱怨道:“最近一段时日,安帅看上去有点不正常,无精打采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前次我们抓捕一个高句丽人的时候,还差点被那人跑了。之后,他就来点个卯,然后就不见了人。” 合着长安县四大不良副帅,就只有我一个按时点卯不成? 桂建超一去不回,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不过看吕操之和张海林他们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很担心,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高大虎翘班不见踪影,安文生点卯就走。 这究竟怎么回事? 苏大为觉得,有点不太正常。 他转身正要离开,那老不良却突然道:“苏帅,听说没有?” “听说什么?” “最近丰邑坊里,闹得动静可不小。” “什么动静?” 苏大为最近还真没有关心丰邑坊的事情,一门心思盯着新罗使团。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啊。” “听说,高大龙失踪了。” “啥?” “我是前天在怀德坊查案的时候,偶然间听几个从崇化坊跑出来的泼皮闲聊。他们说,高大龙好像出事了!” “怎么回事?” “好像说是齐慓杀回丰邑坊,然后干掉了高大龙。” “齐慓是谁?” “以前是何疯子的手下,何疯子死后,他和高大龙争地盘,被高大龙打得落花流水,逃离丰邑坊,躲进了怀远坊。后来听说他投靠了什么人,结果又杀回了丰邑坊,把高大龙给干掉了。如今,齐慓是丰邑坊南闾的大团头,听人说可威风了。” 莫非,高大虎回丰邑坊了? 苏大为脸色一变,眉头不由自主的就蹙起来。 “还有啊,听说最近几天,丰邑坊内有诡异出没。” “啥?” “诡异……不晓得哪里来的诡异,在丰邑坊里大开杀戒,东壁的白瞎子就是被诡异杀死。现在丰邑坊里乱的很,一来是诡异出没,二来高大龙下落不明,三来东壁的白瞎子被杀,他那些手下开始抢地盘,打得头破血流。据说,每天都有人被杀。 好多丰邑坊的亡命徒都暂时离开丰邑坊,躲在其他三坊中望风。” “难道,丰邑坊中,就没有人制止?” “不清楚!”老不良轻声道:“乱成这模样,谁敢出来制止?弄不好就会丢了性命。” 苏大为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笑道:“丰邑坊和咱们没关系,不过你最近啊,最好别往那边走。” “谁没事去那边?现在,大家都躲着那几个里坊呢。” 苏大为哈哈大笑,和那老不良又寒暄两句,便转身离开。 回到了公房后,他坐下来,从桌子上厚厚一摞卷宗里翻出了一本卷宗,然后打开来。 这是新罗使团里,一个名叫金大宗的行动记录。 根据记录,这个人应该是新罗使团里的一名马夫,平时出入驿馆不多,所以记录并不是特别清晰。但苏大为发现,这个人在最近几天,多次出现在丰邑四坊附近。 他接触的人很杂,主要是一些市井中人,所以拐子爷他们也就没有留意。 可苏大为却觉得,这个人有点古怪…… 高大虎很可能是回去找高大龙了,所以这几天才没有在县衙出现。 只是他这个时候回去,是不是有点危险? 和高大虎接触了几次之后,苏大为觉得,他人不错。 如果就这样折在了丰邑坊里,着实有点可惜了。但,要不要去找他呢?就算找到他,又能如何?帮他替高大龙报仇?还有,高大龙如今,又藏在什么地方呢? 从那老不良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情报,高大龙应该没有死。 他一定还在丰邑坊! 嗯,高大虎这下子,怕是要有危险。 老不良不清楚,苏大为却知道。 丰邑坊明面上是四区四大团头在管事,可实际上,在他们的上面应该还有异人存在。 高大虎或许身手不错,但是在异人面前…… 至于那诡异,苏大为并没有放在心上。这种事,自有其他人解决,和他没有关系。 “苏帅,你找我?” “啊,是八哥啊。” 进来的人,是八指。 苏大为忙起身,示意八指坐下。 “八哥,最近辛苦了。” “哈,辛苦什么,有酒有肉的,不晓得有多快活呢。” 苏大为和八指寒暄两句,拿了那份金大宗的卷宗,递给八指道:“八哥,这个金大宗,你有没有印象?” “唔,这好像是九郎那边跟进的,我不是很清楚。” “我记得,八哥在怀远三坊有点关系?” “以前一个混江湖的老兄弟在那边讨生活,倒是经常会有来往。” “请他帮忙打听一下这个金大宗。新罗人,经常在那边出现,应该不会太难打听。” “好!” 八指也不客气,答应下来就径自离开。 苏大为在公房里又坐了一会儿,把卷宗都收好,便走了出来。 “沈元,走,跟我出去一趟。” 沈元答应一声,起身就跟着苏大为走出县衙。 “阿弥,咱们去哪里?” “到西市去,找个人。” “谁?” “到了再说,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 苏大为带着沈元直奔西市,在大加耶肆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外停下脚步。 他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大加耶肆,而后催动灵识,调动元炁在酒楼里扫了一下,迈步就走了进去。他示意沈元在楼下等着,然后一个人噔噔噔就走上了二楼。 二楼挺冷清,客人三三两两,不是很多。 苏大为看了一眼,直奔靠窗的一个酒桌走去,径自在酒桌旁坐下。 “文生,喝酒为何不叫上我呢?” 他看着对面的男子,笑呵呵说道。 安文生看上去,有点颓然。 他抬起头,看了苏大为一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气,轻声道:“阿弥,我不想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五十四章 长安首富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早在苏大为重返不良人的时候,就知道安文生做不长久。 道理很简单,他当初来是因为人情,帮助裴行俭稳定长安治安状况,本就不可能做的长久。裴行俭也说过,安文生很可能做到年底就会离去。苏大为也早有准备。 只是没想到,安文生在这个时候撂挑子。 世家公子哥的通病? 可能吧! 苏大为不是官宦子弟,自然也无法理解安文生的想法。 不过他既然这么说出来,以苏大为对安文生的了解,怕是已经下定决心,难以改变。 沉默片刻,苏大为点了点头。 “那你以后做什么?” “还没有想好,只是觉得有点累,所以想休息一段日子。” “好吧,既然你已经有了决断,我也就不劝你了。不过此事你还是要和县君说清楚,免得产生误会,影响了你们两家的交情。” “这个,我自会与县君解释。”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陷入了一种极为尴尬的沉默之中。 半晌,苏大为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好!” 安文生没有起身,只答应了一声,就扭头朝窗外看去。 在酒楼斜对面,就是大加耶肆。 苏大为看了安文生两眼,摇摇头,转身离去。 他本打算找安文生商量一下高大虎的事情,可看他现在这模样,估计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 虽然不清楚安文生为何会这般姿态,但苏大为隐约可以猜出,应该是和昔秀芳有关。是有了真情?苏大为不相信。他和昔秀芳接触才多久,怎可能就产生感情? 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苏大为实在猜不出,安文生为何会变成这样子。 还要靠自己才行! 苏大为走出酒楼之后,沿着十字街离开了西市坊门。 …… 天色将晚,长安各里坊,华灯初上。 伴随着隆隆街鼓声回荡在长安上空,苏大为回到了家中。 聂苏欢笑着,朝他跑了过来,一下子就跳进了苏大为的怀里。 “哥哥,下午家里来了客人,送了好多钱呢。” “啥?” 苏大为一愣,疑惑看着聂苏道:“谁来了?” 正说着话,柳娘子迎面上前。 她脸上还带着几分惊讶之色,看着苏大为道:“阿弥,你怎地和邹骆驼认识?” “谁?” “邹骆驼,邹凤炽啊。” “你是说,那个长安首富,邹凤炽?” “是啊,除了他,长安城里还有谁能叫做邹骆驼。” 苏大为听罢,一时间也有点糊涂。 邹凤炽是长安城里鼎鼎有名的人物。他因为长得肩高背曲,形似骆驼,故而有了一个走骆驼的绰号。乍听这名字,感觉也很一般。可实际上,这邹凤炽是长安城的丝绸王。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此人。他靠贩卖丝绸而起家,几乎垄断了整个关中的丝绸业。每年从长安发出,运往西域各国的丝绸,有近四成都出自他手。 唐太宗经略辽东的时候,邹骆驼献布五千缎作为军费,被唐太宗赐宣义郎,从七品下的文散官。 “他来作甚?” “他没有来,而是他的管家,送了一千贯的黄金。” “啥?” 苏大为听了一怔,但旋即反应过来,这一千贯黄金的由头。 胡夫人说过,回头会派人把钱来。苏大为一开始以为胡夫人是要筹钱送来,可没想到竟然是让邹骆驼送钱过来。也就是说,长安首富邹骆驼,是胡夫人的手下? “他可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只说是奉命送钱过来。 阿弥,你别是做了什么犯禁的事情吧。我可告诉你,咱家虽说不富裕,但却不能为了钱违背良心。邹骆驼那等人物,怎可能好心送你钱财?更何况,是一千贯。” 苏大为闻听,顿时笑了。 “娘,你想什么呢?” 他怀抱着聂苏往里面走,来到了中堂大厅。 黑三郎趴在门口,看到苏大为之后,就迎上前,摇头摆尾。 而黑猫则蜷在窗台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喵的叫了一声,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这是个大爷! 好在苏大为早就习惯了黑猫的这种姿态,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放下聂苏,走进大厅里,就见大厅里摆着几个箱子。苏大为走上前,打开了一个箱子,顿时被那黄灿灿的金光晃了眼睛。他眸光一闪,旋即就合上了箱子盖。 “娘,这是丹阳郡公派人送来的钱,干净的很。” “明明是邹骆驼的管家啊,我认得那人。” “呵呵,邹骆驼一介平民,想当初靠买蒸饼为生,何以突然间暴富,成了长安丝织业的霸主?娘,这里面的事情你不懂,也不必理睬,反正这钱来的很干净。” 听苏大为这么说,柳娘子总算是放下心来。 虽然她还是不明白邹骆驼和丹阳郡公之间的关系。 “我就说嘛,当初邹骆驼西市东壁的那家店忙死忙活,突然间一下子就变成了有钱人。当时好多人还说,他一定是做了犯禁的勾当,原来背后有丹阳郡公支持。” 她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往外走。 也亏得是之前苏大为给了柳娘子两千多贯,使得柳娘子有了免疫力。若不然的话,邹骆驼送来这一千贯的黄金,柳娘子还真不见得敢收下来,甚至有可能报官。 …… “婶娘,阿弥回来没有?” 从院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为首的,赫然是周良。 他穿着崭新的公服,手里拎着酒菜,一进门就大声问道。 在他身后,跟着沈元,同样拎着不少酒菜。 “二郎,今天怎么有空来了?阿弥在呢,你找他去吧。” 周良笑着把酒菜放进了厨舍,道:“婶娘,住这么大的房子,该找个厨娘才是。” “那我做什么?岂不是要闲死吗?” 柳娘子笑着,把周良赶了出去。 而这时候,苏大为也把黄金送去了西跨院里。 他听到周良的声音,就迎了出来。 “二哥,气色不错嘛。” “哈,托福托福!”周良满脸的笑容,朝苏大为拱了拱手,就走进了中堂大厅里。 “我约了尉迟校尉过来,所以买些酒食。” “你请客,怎地来我家里?” “哈,我就算想单独请尉迟校尉,他也得同意才好。我只说是在你家里请客,他立刻就答应了。 刚才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沈大个子,就拽着他买了些酒食。” “怎样,最近过的不错?” “还可以,开春之后,安化大街和景曜大街两条线路,共三十辆车马就会投入使用。县君说了,暂开设这两条线,其他的路线,等日后再说。我也算是不负所托。” “各坊团头怎么说?” “能怎么说?”周良笑道:“多亏了尉迟帮忙,抓了两批人,所有人也就都老实了。” 正说着话,沈元捧着一个大托盘进来,里面全都是肉食。 “尉迟说会晚点过来,咱们先吃着,不等他了。” 周良忙上前帮忙,把酒菜摆在了桌上。 苏大为倒也没有拒绝,毕竟今天这顿酒菜,是周良请客出钱。 “二哥,打听个事。” “说。” “丰邑坊那边,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你是说高大龙吧。” 周良道:“这事不算秘密,已经传开了。 当初高大龙放了齐慓一马,没想到齐慓找到了靠山,又杀回丰邑坊,干掉了高大龙。就这么回事,也算不得什么。丰邑坊那边的情况你知道,打打杀杀很正常。” “我是说,诡异!” 周良的脸色一正,轻声道:“这个我也只是听说,但具体什么情况,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传闻说,那诡异是高大龙所变幻而成。说法很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确有诡异在丰邑坊出没,而且杀了白瞎子,惹的丰邑坊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 真有诡异! 苏大为沉默了。 按道理说,有诡异出没伤人,太史局应该有所行动才是。 难道是丰邑坊南边阻止了太史局的行动? “二哥,有没有路子,我想进去看看。” “去哪里?” “丰邑坊!” 周良一愣,连忙摆手道:“阿弥,你可千万别去逞英雄。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这件事牵扯到丰邑坊,就不是那么简单。你也知道丰邑坊是什么情况,你若是进去了,会非常危险。况且,据我所知,那诡异可凶悍的很。” 周良以为,苏大为是要去斩杀诡异。 但没想到苏大为却摆了摆手,轻声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对诡异,兴趣不大。” “那你进去……” “高大虎回去了。” “啊?” “你也知道,高大虎从一开始和我就没什么冲突。 之后大家一起做事,他帮过我几次忙。我也知道,他和高大龙的关系。但一码归一码,高大龙我可以不管,但高大虎我必须要帮。毕竟,他也是咱不良的一员。” 周良,蹙起眉头。 他盯着苏大为,想了想,轻声道:“你确定只是要找高大虎?” “当然。” “你和谁说过这件事?” “只有你……若是在以前,我可能会去找十一叔帮忙。 但现在,你也知道十一叔有点变了。我怕他不会同意,弄不好,还会给我添麻烦。” “这个嘛,路子我倒是有。” 周良轻声道:“这和上次你去抓人不一样,如果只是进去,然后带人出来,应该不会太难。只是……阿弥,这件事真的很危险。高大虎和咱们不是一路人,你又何苦来哉?” 苏大为没有回答,捏起一块肉,丢给了黑三郎。 看他这幅样子,周良就知道,苏大为决心已下。 “那好,我帮你想办法,但你一定要保证,千万别莽撞行事。 那丰邑坊里,鱼龙混杂,有本事的人多了去。如果不行,别逞强,保住自己重要。阿弥,你得想想大娘子!万一你在里面出了意外,她怎么办?肯定会很难过。” “我知道。” 苏大为笑着,给周良倒了一碗酒。 “二哥你放心吧,我绝不会逞强。” 周良苦笑摇头,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自家这个当初总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兄弟,如今已经变得深不可测。他不清楚苏大为为什么要去救高大虎,但想来一定有他的原因。心里面不太赞成,但同时,又有些赞赏。 苏大为则微微一笑,也喝干了面前的酒。 “对了,戎小角那铺子都办好了吗?” “已经拿下了,前前后后花了一百多贯。 阿弥,钱有点紧啊。你要铺子,还要留人。这等到思莫尔回来,可是一笔开销。” “钱不是问题。” 苏大为刚说到这里,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紧跟着,就见尉迟宝琳大步流星走进来,扯着大嗓门喊道:“阿弥,我来吃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兄弟情深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夜幕下的丰邑坊,光怪陆离。 比之早先,最近几日的丰邑坊显得有些安静。 位于南闾的几条曲巷,行人稀少。昔日里,这里曾经是南闾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而今却变得十分冷清。 高大虎一身江湖浪人的装束,坐在一家巷口的酒肆里,喝着廉价的烧酒。 此时的他,已经易容换形,变了模样。 原本略有些白皙的面皮,而今看上去黝黑粗糙,如同历经风霜一般。他静静坐在窗口,身边摆放着一个九尺长短的皮囊。他一边喝酒,一边观察巷子里的动静。 巷子里,是赌坊,昔日里高大龙坐镇之所。 不过如今赌坊的名字已经更改,换上了‘周记’的牌匾。 这是霸府周大娘名下的产业,如果谁敢在这里撒野,那就是和周大娘作对,和霸府作对。所以,这里或许看上去不是很热闹,但至少可以保证不会有人前来闹事。 不热闹? 也不重要! 等过些时日,局势平稳了,自然会恢复往日的繁华。 赌坊外,有二三十个亡命徒游荡,负责赌坊外围的警戒。 高大虎直勾勾盯着赌坊的大门,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赌客,心里面却十分平静。 数日前他得到消息,兄长高大龙失踪,南闾一夜之间变成了齐慓的地盘。 他几乎没有多做考虑,立刻就返回丰邑坊内。 虽然高大龙曾多次告诉他,不要再回来。但是,兄长出事,他这个做兄弟的,又怎能坐视不管?只是进入丰邑坊后,他就发现,形式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昔日高大龙的手下,死的死,投降的投降,高大龙的基业,已经被齐慓连根拔起,不剩下半点的残留。 小桑也不知了去向,那家烤肉店,已变成了废墟。 幸好高大虎会易容术,否则他这次回来,还真的是凶多吉少。当然,如果他立刻撤离丰邑坊,自然不会有危险。丰邑坊外,那是朝廷所治,是大唐江山。那些丰邑坊中的亡命之徒只要敢走出来,立刻会遭遇围攻。更何况,他还是朝廷的不良人。 但如果就这么走了,兄长怎么办? 至于那劳什子诡异,高大虎更没有放在心上。 诡异与他有何关系?他这次回来,是为了寻找兄长,而不是去找那诡异的麻烦。 回丰邑坊,已经三天了,高大龙音讯全无。 可高大虎相信,兄长一定活着。 他说不出原因来,只是直觉认为,高大龙一定活着。 在寻觅无果后,高大虎决定采取守株待兔的办法。以他对高大龙的了解,白瞎子死了只是一个开始,齐慓才是真正的目标。高大龙那性子,绝不会放过齐慓。 只要他守着齐慓,高大龙一定会出现。 到那时候,他就算拼着搭上这条性命,也要把大哥带走,离开丰邑坊。 他是不良人,是不良副帅;他在长安有产业,还有大哥高大龙给他的三万贯。离开丰邑坊,他们兄弟照样可以过得逍遥快活,胜似在这丰邑坊里,做缩头老鼠。 当然,那前提是,大哥能杀了齐慓报仇。 烧酒入口,有点凉,还带着些许苦涩的口感。 这是来自北地的酒,有点烈,也不太好喝。但是在这小酒肆里,也找不到更好的酒了。 曲巷里,突然一阵骚动。 一群人走出了赌坊大门,沿着曲巷往外走。 火光闪烁,高大虎一眼认出,人群中的齐慓。当年齐慓是何疯子的手下,没少和高大龙对着干。那时候,高大虎还在丰邑坊,虽然不管事,但偶尔也会参与一些活动。所以,他当然也认识齐慓,更亲眼看到过,齐慓被高大龙赶走的惨状。 如今的齐慓,看上去意气风发,没有半点当初丧家犬的样子。 一身华美的衣服,更衬托出他俊美的仪容。 高大虎下意识把手放在了皮囊上,眼中更流露出骇人杀机。但是,他忍住了!他这次来,不是为了杀死齐慓,而是要找到高大龙。相比高大龙的下落,齐慓的生死,高大虎并不在意。他也相信,只要有机会,他一定可以让齐慓死无葬身之地。 齐慓一伙人走到了巷口,停下脚步。 高大虎看到齐慓招手喊来了几个在借口晃荡的泼皮,询问了几句话之后,就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而后,他走到一辆马车前。 马车上插着一杆旗,上一个‘周’字,还有一个虎头标志。 那虎头标志,代表着霸府。 齐慓正要上车,忽听得一声弓弦响,一支利箭唰的飞来。齐慓的身手不差,反应也快。在弓弦声响传来的瞬间,他抬手推了一把身边的随行扈从。那扈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身形,利箭已到了跟前。噗,利箭正中他的心窝,扈从惨叫一声,就倒在血泊中。 一旁的屋顶上,窜出了一道黑影,二话不说就扑向齐慓。 他一手持刀,一手紧握羊角匕首。 齐慓大喝一声,从车架上抽出一杆铁矛,转身分心就刺。来人,则挥刀架开了铁矛,身形一矮,猱身踏步而今,匕首划出一道寒光,就向齐慓的脖子抹了过去。 哪知那齐慓却收回铁矛,施展了一个铁索横江,铁矛挡住了对方势在必得的一击。 铛! 匕首从铁矛上滑过,火星崩现。 来人见势不妙,忙腾身后退。 可这时候,齐慓的扈从也反应过来,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把来人围在了中央。 齐慓惊魂未定,脸色难看。 来人刚才那一击,的确是凶险万分。 若非是他反应及时,很可能就已经死在这里。他认出了来人,啐了一口唾沫,露出狞笑。 “还以为是高大龙那怪物来了,没想到却等来了一只小老鼠。 小桑,你家大团头已经变成了诡异,你还想为他报仇?嘿嘿,就不怕成为世人公敌吗?” 来人,正是小桑。 他一身黑衣,露出两条健硕的胳膊。 一手持刀,一手持匕首藏于身后,他看着齐慓恶狠狠道:“齐慓,杀你何需我家大团头。你一个卖屁股出来的货色,老子杀你就足够了!至于诡异?就算我家大团头真变成了诡异,那也是我的大团头!今日,就杀了你,改日再去找那老乞婆。” 小桑的目光,宛如一头狼。 他厉喝一声,踏步就冲向齐慓。 那些扈从亡命徒齐声呐喊,就拦住了小桑。 小桑全无惧色,手中横刀凶狠劈砍,眨眼间就砍杀了三人。 鲜血喷溅了他一身,火光之中,更显狰狞。他全然不顾自身的危险,每每以命搏命,哪怕拼着被砍上一刀,刺上一剑,也要把对手杀死。那些亡命徒之所以跟随齐慓,无非是求的一个保护。如今,让他们为齐慓送命,这些亡命徒显然不愿意。 所以,他们人数虽多,却被小桑一个人杀的连连后退。 齐慓坐在车上,脸色难看。 他依靠周大娘夺回了南闾的控制权,但手里却没有什么真正的可用之人。 以前他倒是有几个心腹,可惜在上一次和高大龙争夺地盘的时候,被高大龙杀了个干净。如今他才夺回南闾,想要在短时间里培养出心腹,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看着小桑遍体鳞伤,却越战越勇,齐慓噌的从车上跳下来,手持铁矛就要上前。 说时迟,那时快,一种悸动的感觉突然从心底涌出。 一股金风从身后袭来,齐慓忙一个懒驴打滚,躲了过去。耳边就听到咔嚓,轰隆的声响。他的那辆马车,竟然被劈成了两半。一个陌生的男子,手持九尺大刀杀出来,瞬间把两个守在齐慓身边的随从砍倒在血泊中,而后朝着齐慓就扑了过来。 呼! 男子手持大刀,快步到齐慓跟前,一刀劈落下来。 齐慓这时候才刚站起,眼见大刀落下,他惊叫一声,举铁矛想要封挡。 就听铛的一声巨响,齐慓直觉一股巨力袭来,手中铁矛险些拿捏不住。他连忙向后翻滚,总算是从那男子的大刀下脱身。 从地上爬起来,他厉声吼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对我动手?” “你家天王老子,高大虎。” 高大虎一声暴喝,举刀再次扑了过来。 而小桑眼见高大虎的出现,也是精神振奋,大声道:“二郎,休要放过这家伙。” “我知道,你照顾好自己。” 高大虎大吼一声,也不再理睬小桑,朝着齐慓就冲了过去。 那帮子随从见状,忙要过来阻挡,却不想小桑拼命阻拦,硬是把十几个随从拦住。 齐慓的双手,因虎口迸裂,鲜血淋淋。 虽勉强能握住铁矛,却根本使不上力气。眼见高大虎冲过来,他哪还敢去抵挡,丢了铁矛,连滚带爬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娘子,快来救我啊!” 他哭天喊地,声音凄惨。 脚下却一个趔趄,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扑通摔在了地上。 高大虎见状,也不迟疑,健步冲上前,举起大刀,厉声喝道:“齐家贼子,给我去死吧。” 大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亮的光芒,势不可挡就劈向的齐慓。 齐慓吓得脸色苍白,大叫一声,举起了手臂。 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哪个敢如此猖狂?敢在丰邑坊闹事,给我纳命来!” 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了齐慓身前。 眼看着大刀已到了跟前,她却不慌不忙,冷笑道:“还以为是那怪物来了,没想到是两只小老鼠。齐慓,你也太没用了……不过两只老鼠,就让你如此惊慌失措?” 说着话,她深吸一口气,张口喷出一股炽热炎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诡异,蚺鬼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二郎,小心!” 小桑在女人出现的一刹那,睁大了眼睛,惊恐喊道。 他一分心,被人一刀砍断了手臂。刹那间,血如泉涌…… 高大虎也吓了一跳,闪身想要躲避。 只是那女人出现的太突然,没等他做出动作,那股炎流已经喷涌到身前。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要融化掉一样。就在这时,一面土墙突兀在高大虎面前出现,拦住了那股炎流。刹那间,火光四溢,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什么人?” 女人也吃了一惊,厉声喝问。 只是话一出口,一种强烈的悸动油然而生。 她腾身就要逃离原地,却不想身下的地面,出现了一个浑圆气旋。 紧跟着,从地下传来一声凶兽的嘶吼声,地面出现了一片波浪似地翻滚。 尘土飞扬,一头巨蟒从地下窜出,张口就把那女人的下半身咬住。那女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半截身子飞起来,砰的就摔在了地上。巨蟒从地下窜出来,化作一个两米多高的巨人。它长着一张人脸,身上遍布火红色的蛇鳞,拖着两米多长的尾巴。 “诡异!” 亡命徒们看清楚之后,吓得魂飞魄散。 对付人,他们不怕。 可是面对诡异…… “高大龙!” 女人被巨蟒拦腰咬断,倒在地上,血淋淋格外凄惨。 她疼的快要昏迷过去,但还保持着几分清醒。看清楚那诡异的样子,她凄声喊道:“你敢伤我。” 诡异,却一脸凶狠之色,张口发出一声怒吼。 它快步冲上前,一双利爪狠狠插入了女人的肚子里,“贱人,看你还敢再欺凌我吗?” 说着话,利爪向左右一分,女人顿时被撕成了两半。 鲜血在空中化作血雨,洒落在地上。 高大虎坐在地上,呆呆看着身前那个凶恶狰狞的怪物,嘴唇轻轻蠕动,道:“是大兄吗?” 诡异,呼的转身。 那张脸上,布满了蛇鳞。 可是高大虎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眼前这头诡异,正是他的兄长,高大龙。 “大团头,别放过那个齐慓。” 躺在血泊中,失去了一支手臂的小桑大声喊道。 高大龙立刻醒悟过来,扭头看去,就见齐慓已连滚带爬往外跑,看上去格外狼狈。 它愤怒一声怒吼,健步如飞,就要冲上前去。 但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大胆妖孽,竟敢在我丰邑坊里放肆。” 声浪滚滚,犹如巨雷,迅速逼近。 高大龙眼中闪烁两下,立刻放弃了齐慓,冲到高大虎身边,身手把他拎起来,而后又来到了小桑跟前,把小桑扛在了肩上。 “闭上眼,别呼吸。” 他说完,身形顿时变成了一条巨蟒,唰的一下没入地下。 高大龙刚离开,一团火球从天而降,轰隆一声巨响,热浪翻滚,把周边的房舍、大树全都催倒,形成了一个焦黑的大坑。一个人影,从火焰之中,慢慢走了出来。 他站在巷口,看着周围的狼藉,脸色极为难看。 “传霸府令,给我封闭丰邑坊,一定要找到那个蚺鬼。” “喏!” 四周,传来一连串的回应,十几道人影唰的散开,朝着四面八方离去。 “三老爷,三老爷,是高大龙,是那个高大龙!” 齐慓看到来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连滚带爬的来到跟前,抱着那人的腿,大声哭喊。 “大娘她,死的好惨啊!” 三老爷脸色阴沉,低头看了齐慓一眼。 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他冷冷道:“大娘都死了,你为何还活着?” “啊?” “若非为了你这废物,大娘何至于丧命于此。 若不是你这废物,南闾本该太平无事,东壁的白瞎子,也不可能丧命。可现在,南闾冷冷清清,白瞎子命丧黄泉。连大娘也因为你丢了性命,你这废物为何还活着?” “我……” 齐慓心里一惊,骇然看着三老爷。 从三老爷的眼中,他读到了浓浓的杀意。 “三老爷,饶命啊!” 齐慓凄声求饶,可是三老爷的手掌,已经按在了他的头顶。 他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紧跟着,全身毛孔中渗出了血珠。齐慓凄厉的惨叫,拼命的挣扎。可是三老爷的手上,却好像章鱼的吸盘一样,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就听蓬的一声,齐慓的身体好像炸开的气球一样,血肉横飞。 那血肉落在地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一个倩影,出现在了三老爷的身旁,柔声道:“三哥,那蚺鬼跑了。” “九娘,你居然失手了?” “非是妾身失手,而是那蚺鬼精通土遁。 丰邑坊地下,暗道密布,纵横交错,如同迷宫。 妾身又不擅追踪,没有追上也很正常……唯一能确定的是,那蚺鬼就是高大龙所变。” “用你废话吗?” 三老爷勃然大怒,厉声喝道。 他从九娘的口中听出了一丝嘲讽之意。 如今的三老爷,十分敏感。 他怎受得了九娘的嘲讽,手中红光一闪,眼中杀机骇然。 “老三,你要作甚。” 两道人影骤然出现,站在了三老爷面前。 三老爷看清楚来人之后,忙上前道:“大兄,二兄,你们怎么来了?” “再不来,等你闹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再来吗?” 其中一人,语气中带着不满之意,道:“你不是说能解决吗?这就是你的解决之道?” “二兄……” “当初,你可是向我保证,会保持南闾繁荣。 现在呢?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南闾非但没有稳定,东壁白瞎子也死了,乱成一团。你说齐慓可用,结果却弄得一团糟,还平白招惹了一个大麻烦,又该怎么说?” 三老爷脸色阴晴不定,低着头一言不发。 “二郎,闭嘴吧。” 面色红润,白发童颜的男子厉声喝止了两人的争吵,朝刚才和三老爷发生争执的九娘道:“九娘,那蚺鬼究竟怎么回事?上次,我可是亲眼看到,它被老三杀死。” “蚺鬼,蚺蛇而变。 妾身看过一本,记载了蚺鬼的形成。准确的说,蚺鬼是一种灵!据说是未曾杀生,却被人无故斩杀后,怨念所化。它并非实体,而是寄生于生灵体内,逐渐壮大而成,不死不灭。上次三哥杀的蚺鬼,估计只是寄生体,而非蚺鬼的真灵。” “也就是说,就算杀了高大龙,蚺鬼还是会再次重生?” “只要找到合适的宿主,就会重生。” 九娘道:“这家伙很难杀死,而且心眼很小,睚眦必报。 三哥也是倒霉,估计接下来,那蚺鬼一定会再找他的麻烦。现在的问题是,蚺鬼在百鬼夜行录中虽在五百名之外,可是它每一次重生,都会变得强大,除非可以彻底将他杀死。” 九娘说完,看了三老爷一眼。 三老爷的脸色更加难看,咬牙切齿道:“大兄放心,下次再见到它,绝不会放过它。” 白发男子点点头,目光落在九娘身上。 “九娘,这件事就拜托你,如何?” 九娘微微一笑,道:“大郎放心,妾身一定会想办法,将那蚺鬼除掉。” “三郎。” “在。” “接下来,我和二郎有重要事情处理。 蚺鬼的事情,你要尽快解决才是,恢复丰邑坊的平静。我希望等我和二郎把那件事情处理完之后,蚺鬼已经死了。你要多配合九娘,这方面,她比你懂得要多。” 三老爷显然不太情愿。 可是他却不敢反对,只能咬着牙道:“大兄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白发男子和另外一人相视一眼,唰的在原地消失不见。 “九娘,就拜托你了!” 他的声音,在巷口回荡。 而九娘则微微一笑,扭头看着三老爷,娇笑道:“三哥,接下来就请你多多配合。” “哼!” 三老爷哼了一声,腾身而起,在半空中化作流光,消失不见。 看着三老爷离去的身影,九娘唇角微微一翘。她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随后转身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宫殿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丰邑坊里,灯火通明。 然则在丰邑坊下,却是一个漆黑的迷宫。 这个迷宫的面积很大,甚至蔓延到了城外。据说,早在隋文帝修建大兴城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迷宫。之后,当年聚集在渭水河畔的不良人占居了这个地方,并建立起了丰邑坊。迷宫一直存在,甚至在大兴城修建起来之后,变得越发复杂。 迷宫最初的修建者是什么人?在什么时代? 无人知晓。 反正,这迷宫的历史,绝对比如今的长安城更加久远…… 高大虎清醒过来的时候,已身处在迷宫之中。 这是一个好像宫殿似地建筑,看风格,有先秦时期的特点。宫殿四周墙壁上,有密密麻麻数以千计的龛洞。每一个龛洞里,都有一盏长明灯。不过有的已经熄灭,有的还在燃烧。粗略算下来,这大殿里,有差不多二三百盏长命灯闪烁光亮。 那景象,就好像一颗颗星辰,镶嵌于墙壁之上。 “大兄!” 他来不及欣赏宫殿的布置,爬起来大声喊叫。 身边,传来了低弱的呻吟声。高大虎这才看到,小桑躺在不远处,气息奄奄。 高大龙,不知所踪。 高大虎忙跑到了小桑身边,把他抱在怀里。 他刚要查看小桑的情况,忽听得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扭头看去,就见高大龙缓缓走进了大殿。 此时的高大龙,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貌。身高、体型、样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唯一的变化,就是他的腿,不再一瘸一拐。 只是,他行动有些缓慢,脚步发沉。 高大虎先是一愣,惊喜喊道:“大兄,你去哪里了?小桑快不行了!” “我知道。” 高大龙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唔,声音也有点不一样,但的确是高大龙。和自家兄长生活了二十多年,高大虎又怎可能听不出来。 “别慌,他不会有事的。” 高大龙慢慢走过来,在高大虎身边坐下,然后把小桑从高大虎的怀里接了过来。 他抱着小桑,深吸一口气,从口中吐出一股淡淡的血色气雾。 那气雾没入小桑的口鼻中,小桑苍白的脸,突然间蒙上了一层血色,缓缓睁开眼睛。 “大团头!” 他看到高大龙,惊喜喊道。 “小桑,别怕!”高大龙轻声道:“这里很安全,没人能找过来。” “大团头,我把白瞎子干掉了。” “我知道!” 高大龙的三角眼里,闪过一抹暖意,轻声道:“那天我就躲在边上,亲眼看到你杀了白瞎子。 小桑,我就知道,你不会背叛我。” “大团头,我怎么会背叛你?”小桑显得有些激动,声音骤然提高,道:“当初如果不是大团头,小桑早就死了。从你收留小桑那天起,这条命就是大团头的。” “我知道,我知道!” 高大龙的声音有些沙哑,看着小桑笑了。 他扭头,看着高大虎道:“山君,你能过来,我很高兴。不过,你要马上离开这里。” “啥?” “你已经有了新生活,就不该再回来。” “大兄,你怎么能这么说。” 高大龙抬手,嘘了一声。 高大虎这才发现,高大龙虽然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可是他的手却还是利爪的形状。 “你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 当日,我吞下了六郎留下的血液之后,就变成了诡异的模样。如今,我也只能勉强控制,但非常吃力。我已经不是你以前的大兄,我现在是诡异,你回来作甚?” “我……” “听着,现在是我和霸府之间的恩怨。 齐慓和周大娘强行霸占我的基业,我并不怨恨。可是,他们杀了老蛇,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你今天也看到了周大娘的手段。我告诉你,霸府之中,有很多周大娘这样的人。你回来,根本没有用处,也帮不到我。所以,你应该马上离开这里。” 高大虎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一股炽热炎流。 他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许久,他抬起头,看着高大龙说:“大兄,娘走的时候说过,让咱们兄弟相依为命,相互扶持。我知道我没有本事,可我还是要留下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却置身事外。将来九泉之下我见到阿娘,我怎么回答?难道让我告诉阿娘,说我没有帮大兄你吗?大兄,我不走!外面的日子虽快活,可没有你,又有什么意思?” “山君!” “大兄,你要是赶我走,可以。” 高大虎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在手里掉了一个个,刀柄冲外,递给了高大龙。 “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留下来。” “你这混蛋!” 高大龙眼睛通红,闪过一抹水色。 “大团头,让二郎留下来吧。我现在这样子,也帮不得你,还不如二郎有用处。” “屁话,他是我兄弟,你也是我兄弟。 你现在这样子,是因为我,我自有办法让你恢复。只是……小桑,我能让你恢复过来,但代价有点大。你可能会和我一样,变成诡异,再也无法和从前一个模样。” “啥?” “当日我逃出南闾之后,神智混乱。 等我清醒的时候,就已经身处此地……之后我才知道,其实老六并非诡异,而是被诡异附体,也就是我现在体内的蚺鬼。据它说,它本是终南山神,却无故被人杀死,之后化为蚺鬼。这里是它的巢穴,在附身老六之前,它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至于这宫殿,蚺鬼也不知来历。 但它找到了一头寄生诡异,名为鬼手。如果你愿意成为鬼手宿主,就可以恢复正常。” “鬼手?” 小桑先一怔,旋即眼中放光。 “大团头,我愿意。” 高大龙道:“你可要想清楚,一旦成为鬼手宿主,你就会和我一样,变成寄生诡异。” “我愿意。” 小桑几乎不假思索,大声道:“我这样子,与废人有何区别? 变成了诡异又能怎样?大团头不怕,我又怎会惧怕?大团头,你说吧,我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 高大龙笑了笑,突然抬手一爪子把小桑拍昏过去。 他抱起小桑,起身准备往外走。 高大虎一见,顿时急了眼,“大兄,我呢?我怎么办?” 高大龙停下来,看着高大虎,眼中露出一抹柔色。 “你现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身形突变,化作人面蛇身,唰的就消失无踪。 高大虎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有点不知所措。他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周围,却见宫殿古拙朴素。迈动脚步,他慢慢在大殿里行走,心中也是不住的暗自感到惊。 这宫殿,究竟是什么来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五十八章 高大龙的算计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迷宫世界,不晓光阴。 高大龙一去不回,高大虎在宫殿里百无聊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确实有点累! 从得到高大龙出事的消息之后,高大虎就在没有睡过。他毫不犹豫返回丰邑坊,并在坊内寻找高大龙的踪迹。这一晃,已四天时间。四天四夜没有闭眼,如果不是他体格强壮,怕早就撑不住。再经过一场厮杀,情绪更大起大落,终于撑不住了。 这一觉,他睡得不是很踏实。 当睁开眼时,发现高大龙已经回来。 一旁摆放着酒菜,也不知道高大龙从何处弄来。 高大虎忙翻身爬起来,上前两步道:“大兄,小桑如何?” “他没事,你放心好了。” 高大龙示意高大虎坐下,柔声道:“不过,鬼手寄生过程缓慢,他还要昏睡一阵子。” “为什么不让我来。” 高大龙眼中闪过一抹疼惜之色,道:“高家,有一头诡异就足够了!” 高大虎顿时沉默了。 他明白高大龙的意思,高家只他兄弟两人。高大龙如今已经变成了诡异,或者说是被蚺鬼寄生……其实,对于高大龙而言,即便是寄生,他和诡异也没有区别。 延续血脉的任务,就只能依靠高大虎。 这是唐代,血脉延续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 高家,总不能在他兄弟二人之后绝了种。那么他和高大龙,也就成了高家罪人。 “大兄……” “好了,咱们兄弟,无需废话。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绝不会同意。况且,鬼手只有一头,而且已经给了小桑。” 好不甘心啊! 高大虎深吸一口气,虽心中有些不满,却能够理解高大龙。 “那我能做些什么?” “你在丰邑坊长大,应该也知道霸府的存在。 霸府有三老,都是异人。三老之下,还有许多高手……周大娘那样的货色,一共有八十一人。哪怕我杀了周大娘,还是会有人立刻顶上来。你看我杀周大娘轻松,实则是我占了偷袭的便利。如果不是你和小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我也不会那么轻松干掉那贱人。真要打起来,怕也要费些手脚,绝不是你看到的那么容易。” 高大虎沉默了,静静看着高大龙。 他知道,高大龙对他说这些话,一定有他的用意。 “周大娘虽然死了,可是我和霸府之间,也就成了死敌。他们不会放过我,不仅仅是我杀了周大娘,更因为我如今变成了诡异。当然,我也可以离开,但是……我不甘心!” “大兄,我明白。” “我和你说过,江湖召集令已经没多大影响。 不过这个没有影响,是对朝廷而言。如果他们要和朝廷对抗,江湖召集令不会有什么用处;但如果只是针对个人,它的影响力依旧存在。所以,我就算离开丰邑坊,同样没有容身之地。除非,我投靠诡异……可那样一来,我就再也回不来了。” 高大龙说的很郑重,高大虎也听的很认真。 “大兄,那该如何是好?” “除非我能干掉霸府,除非江湖召集令彻底消失,我才能堂堂正正行走于人世间。 不必依靠谁,不必寄人篱下,自由自在……” 高大龙的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 他沉默许久,突然哑然失笑,脸上的笑容也随之褪去。 “不过,霸府的力量还是很强大。如果仅靠我,哪怕加上小桑,也不可能是霸府的对手。” 高大虎用力点点头,看着高大龙,没有说话。 “我需要帮手。” “啊?” “朝廷,肯定早就想对丰邑坊动手。不过估计时机尚不成熟,亦或者是没有找到机会,所以一直没有行动。我需要想办法,让这个时机早点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可是,我去哪里找帮手啊。” 高大虎露出为难之色,看着高大龙苦笑道:“我就是个不良人,而且如果没有大兄,我根本不可能在长安城站住脚。一般人,大兄看不上;可异人,我也不认识。” 他并非推脱,而是发自肺腑。 如果是江湖亡命徒,花点钱说不定能找来几个。 可这是和霸府对抗,要面对的是异人。高大虎可不相信,那些亡命徒敢来参与。 高大龙,却笑了。 “上次,你们那个苏帅不是找你打听消息?” 高大虎愣了一下,点点头道:“是啊!” “你去告诉他,我已经有消息了。” “啥?” “你告诉他,我已经打听到当初和南三郎住在一起的女人是什么人。 还有,你转告他,霸府最近和百济人接触频繁。对了,你告诉他,杀死金德秀的人,名叫孙九娘,是霸府大长老陈无牙自巴蜀花费重金请来的异人,据说很厉害。” 高大虎听得有些懵了,睁大眼睛看着高大龙。 “大兄,你这些消息,哪里来的?” “你别管了!” 高大龙笑道:“我在丰邑坊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 “可是,那苏大为……有用吗?他也不过是个不良人而已。”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他潜入丰邑坊抓人的那次,可是有异人在配合他的行动。” 高大虎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恍然之色。 “大兄,我明白了!” “苏大为或许不算什么,可他却认得异人。 虽不知道那异人和他是什么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比你我接触的人高明。找他,把消息告诉他,他一定会帮忙。而且我有种预感,他也未必如你想的那么简单。” 高大虎愣住了,半晌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就走?” “去吧,我送你离开。” 高大龙站起身,迈步往外走。 高大虎也不敢迟疑,忙快步追上了高大龙。 “大兄,这宫殿到底什么来头?” “我不知道!”高大龙道:“反正根据蚺鬼所言,它占居这里的时候,这宫殿就已经存在。” 兄弟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宫殿。 高大龙对这迷宫极为熟悉,带着高大虎很快就来到一个出口。 “大兄,那我该怎么和你联系?” 高大龙却一把掐住了高大虎的脖颈,把他揽到身边,低声道:“山君,你这次离开之后,记住,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和我联系。如果霸府覆灭,我自会去找你。如果……总之,你好好做你的不良人。将来若有可能,就在衙门里换一个差事。 从现在开始,是我和霸府,还有朝廷之间的事情。 如果被我知道你又偷偷摸摸回来,从此以后,咱们兄弟恩断义绝。” “我……” “我帮了苏大为这么大的忙,相信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大兄,我知道了。” 高大虎虽然不情愿,但他知道,高大龙是为他好。 而且他更清楚,高大龙说得出来,也做的到。他希望能帮到高大龙,可他更知道,他帮不上高大龙。也许真如高大龙所说,能帮到高大龙的,只有那苏大为喽? “大兄,我走了!” 高大龙点点头,而后示意高大虎离开。 高大虎心中不舍,沿着通道一步三回头,一直到看不到高大龙的身影,才咬牙快步离去。 等他离开之后,高大龙又出现在通道里。 看着高大虎的背影,他深吸一口,转身沿着黝黑深邃的迷宫通道,迅速消失无踪。 …… 高大虎从地道里出来,发现身处城外。 天已经亮了,不远处隐隐可以看到金光门的轮廓。 他不敢耽搁时间,快步朝金光门走去。 在进入长安城之后,高大虎直奔县衙。 “高帅,你回来了?” 才一进县衙,就有不良人拦住了他,低声道:“你这一失踪就是五天,陈帅非常不满,好像准备向县君请示,罢免你副帅之职。待会儿,你见到陈帅要小心一些。” 若在以前,高大虎怎样都会给陈敏一个面子。 可现在…… “苏帅来了吗?” “苏帅?” 那不良人愣了一下,道:“刚才还看见他,这时候应该是在公房吧,没见他出门。” “多谢了。” 高大虎说完,转身就走。 临走时,他塞了一陌铜钱给那不良人,引得那不良人笑逐颜开。 高大虎轻车熟路,来到苏大为办公的公房。 他拉开房门,迈步就走进房间。 苏大为,正伏案写东西,听到脚步声后就抬起头来。当他看到高大虎的一瞬间,显然已愣了一下,旋即站起身来。他快步绕过案,迎着高大虎走过去,道:“高帅,你回来了?找到你哥哥没有?对了,那丰邑坊里面,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高大虎道:“苏帅,你……” “我都听说了。”苏大为说着,走到房门口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把房门又关上。他转身看着高大虎道:“今天一早,我就听到了消息,说是昨夜丰邑坊中有诡异出没。 之前你失踪,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回去找你兄长了!” 苏大为的态度,让高大虎有些感动。 他坐下来,看着苏大为,片刻后说道:“苏帅,我需要你的帮助。” “啥?” “杀害金德秀的人,名叫孙九娘,是一名异人,来自蜀州。” “啊?” “而你之前让我打听的事情,我大兄也打听清楚。和南三郎住在一起的女人名叫芊娘,是丰邑坊霸府的人。你应该知道霸府的存在,也一听清楚那霸府的底细。” 高大虎一连串的话语,让苏大为眉心一蹙。 他倒了一碗水,递给了高大虎。 “如此说来,你大兄还活着?” 苏大为目光灼灼凝视着高大虎,而高大虎也毫不畏惧,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苏帅,我想请你帮忙,帮我大兄一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再入丰邑坊 苏大为,笑了。 如果高大虎晚回来一天,他可能已经进入丰邑坊。 没想到…… 他站起来,走到高大虎面前,道:“你想我怎么帮忙?” “我不知道,不过我大兄说,苏帅一定有办法。 他如今身在丰邑坊内,四面环敌。霸府那边还在追杀他,若没有人帮他,他必死无疑。他需要帮助,而且他说了,他现在只能依仗苏帅,他相信苏帅定有办法。” “我都没见过他,他就这么信我?” 高大虎苦笑道:“说来,我也不知大兄为何如此信任苏帅。 对了,他还让我转告苏帅,霸府和百济人有接触,好像在谋划什么事情。但具体的,需要见到苏帅之后才能详细告知。我现在知道的消息,也只有这么多了。” 苏大为点点头,倒没有怀疑。 他在屋中徘徊,突然停下脚步来,扭头看着高大虎。 “高帅,丰邑坊里的诡异,和你大兄有什么关系吗?” “啥?” 高大虎一惊,忙回答道:“苏帅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所以问问。 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大兄已经向我证明了他的价值。” 说到这里,苏大为回到案前坐下。 他思忖半晌,突然道:“高帅,想不想搏一个大好前程?” “你,什么意思?” 苏大为没有回答,只静静看着高大虎。 灼灼目光,让高大虎心神一颤。他想了想,道:“若有大好前程,谁又不想搏一回呢?” “那好,明日一早,你去西市东壁的金斗蒸饼肆,会有人和你见面。” “啊?” “你大兄的心意,我已经知晓。 从现在开始,你莫要再掺和这些事情,老老实实留在衙门里做事就好。至于你大兄那边,我自会想办法帮忙。对了,我怎么才能联系到他?亦或者,他联系我?” 高大虎从怀里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瓶子上有一根红色绳子,可以挂在脖子上。 他把琉璃瓶递给苏大为,道:“带上这个瓶子,只要进入丰邑坊,我大兄自会联系。” “这是……” “我也不知道,是我大兄给我的。” 苏大为接过了琉璃瓶,心里蓦地一动。 那琉璃瓶中,似有元炁在流转。 不过这种元炁有点古怪,并不是很纯粹,甚至有些狂躁气息。感觉,感觉更像是诡异身上的那种元炁波动。苏大为没有说话,只看了高大虎一眼,把琉璃瓶收下。 “你去找十一叔道个罪,免得他不高兴。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但不管怎样,十一叔现在是不良帅,是咱们的上司。规矩就是规矩,你失踪好几天,他心里肯定不舒服。去道个罪,否则他也不好下台。” 这个时候的高大虎,已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苏大为的身上。 他起身拱手道:“苏帅,我大兄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好!” 苏大为回答的,也非常干脆。 他把高大虎送出了公房,就关上门,把琉璃瓶重又取出。 没错,的确是一种和诡异极为相似的元炁波动,狂躁,暴虐,有一种负面的感觉。 苏大为拿着琉璃瓶,在手中把玩。 他思忖着,一只手放在桌上,修长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 笃笃笃! 那沉闷的敲击声,在房间里回响。 高大龙失踪,诡异肆虐……昨天晚上,那个齐慓在丰邑坊遭遇诡异伏击,惨死于街头。如果说高大龙和诡异没有关系,苏大为打死都不会相信。可,又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有人叩响房门。 “谁?” “阿弥,是我啊。” 吕操之? 苏大为愣了一下,忙收起了琉璃瓶,放进怀中,而后起身过去把房门打开。 果然是吕操之,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酒葫芦。 看到苏大为,他微微一笑,“阿弥,在忙呢?” “没有啊,只是想些事情。” 苏大为说着,侧身让出路来,请吕操之进屋。 “八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我这里?” “哈哈哈,怎么不能来吗?”吕操之大笑两声,话锋一转,道:“我收到鬼叔的消息,他老人家手里有些事情,估计年前没办法回来。我就是过来,和你说一声。” “是不是很麻烦?” “麻烦?” 吕操之愣了一下,旋即摇头笑道:“放心吧,没什么麻烦,就是有点繁琐。” “那就好!” 苏大为松了口气,道:“不过鬼叔这次出门,可是够久的。” “是啊,原以为只是小事情,没想到那么复杂,所以才拖了这么久。” 吕操之和苏大为闲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苏大为有点疑惑,这好端端的,真就是来找我闲聊吗?苏大为知道,吕操之也好,张海林也罢,都是桂建超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关系,他二人才会支持对苏大为表达善意。君不见,这两位‘凶神’‘恶煞’,平日在衙门里,对谁有过好脸色? 哪怕是陈敏,在他二人面前,都表现的非常恭敬。 奇怪! 他摇摇头,走出房间看了看天色,然后喊了沈元一起,慢悠悠就离开了县衙。 苏大为一走,吕操之和张海林就出现公廨大门口。 “怎样?” “没错,那种波动,就是从他身上发出。 可能是什么东西沾染了气息吧,应该和他无关。” “能感觉出,是什么吗?” “有点像是蚺鬼的气息。” “蚺鬼?” 张海林的脸色一变,眉头紧蹙。 “葛六郎不是已经死了吗?哪里来的蚺鬼。” “比葛六郎的蚺鬼气息要精纯许多,也强悍许多。 我这就去找老刀,问问他最近有没有蚺鬼进入长安。若是没有,那咱们可要小心点。 上次葛六郎被杀,星君就颇为遗憾。如果这次再出现蚺鬼,怎地都要保护好,交给星君处置。还有,最近长安城内,好像有点不对劲。你去太史局那边打听一下,看看是什么情况?我可不想再闹出上次的变故。星君不在,咱们不好控制住。” …… 周良已经打探好了门路。 如果高大虎今天不出现的话,苏大为就会进入丰邑坊。 不过,高大虎回来了,苏大为觉得,他更要进入丰邑坊。他带回来的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苏大为无法忽视。霸府,居然和百济人勾结?这消息,很重要。 他记得很清楚,李客师曾说过,百济国师道琛,已经来到了长安。 不晓得和霸府接触的人,是不是道琛。 如果是道琛,那霸府想要做什么?还有,杀死南三郎的人,是霸府的人……那么杀死昔秀芳的苩春彦,又是什么来头?苏大为觉得,这其中的关系似乎非常复杂。 高大龙看样子知道不少内幕,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进入丰邑坊。 回家收拾了一下,苏大为就匆匆离去。 他先是按照李思文所言,在约定的联络点留下了记号。 然后,他找了个僻静之地,变幻了样貌,这才施施然,踏着第二通街鼓声,来到了丰邑坊。 今天的丰邑坊,气氛明显不太正常。 街上的人稀少很多,不少店铺都关了门,以至于整个丰邑坊,都变得十分冷清。 已是初冬时节,夜晚气温骤降。 苏大为一副江湖客的打扮,在丰邑坊内行走。 说是冷清,也是相对而言。 和其他里坊相比,即便是很冷清的丰邑坊,也显得热闹很多。 苏大为把琉璃瓶挂在脖子上,手里装模作样还扛着一口七尺大刀。 “站住!” 当他靠近南闾的时候,几个如差役似地江湖客,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什么人?” “啊,在下……太原武为。 赫赫武功的武,有所作为的为。因为在老家惹了祸事,所以跑来长安避难。早就听人说,丰邑坊是长安一等一的热闹之地。呵呵,这不来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苏大为张口,浓浓的太原口音。 他这口音,是跟狄仁杰学的。 也许是他那太原口音太逼真,以至于几个江湖客也就没有怀疑。 “几位,你们是……” “我们是霸府的人,奉命盘查可疑之人。 你来的不巧,最近这边出了点事情,所以不必从前那样热闹。不过这里是长安,总比你那太原要热闹一些。在这里,老老实实,别惹事。该玩就玩,该吃就吃,只要有钱,畅通无阻……走吧走吧,我们还有事情。记住了,别在丰邑坊闹事。” “那是,那是!” 苏大为目送江湖客离去,眸光一闪。 看样子,昨晚丰邑坊里的动静可不小。 李客师曾说过,霸府是丰邑坊的幕后操控者。 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不会露面,而是把一切争纷,交给几个大团头私下解决。 可现在,霸府的人竟堂而皇之出现在街头。 这也就说明,丰邑坊正处于风雨飘摇中。连幕后黑手都跑到了台前,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想想,似乎也在情理中。南闾失控,群龙无首;东壁白瞎子被杀,也正处于混乱状态。再加上诡异出没,霸府的确是没有办法再继续躲在幕后了。 苏大为深吸一口气,迈步沿着街道行走。 路过一条曲巷的时候,他看到两边建筑已变成了废墟。 一群流浪汉正在废墟里翻动,看到苏大为靠近,他们立刻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把苏大为赶走。 空气中,有元炁波动。 这里曾经历过一场非常之战,诡异和异人之间的战斗。 苏大为运转鲸息术,敏锐捕捉到了那已经十分微弱,但仍旧存在的元炁变化。 他思忖片刻,迅速离开。 在十字街口的一家烤肉店里找了个位子,他要了一壶酒和一些烤肉,侧耳倾听周围人的交谈内容。 有的人,在谈论风花雪月。 有的人,则低声讲述着昨夜的那场战斗。 “那家伙确实厉害,连周大娘都不是对手,一个回合就被它给干掉了。” “周大娘可是异人,本事可不弱啊。 我早先曾见过周大娘出手,十几个江湖好汉,两三个照面就被杀了个干净。居然连一个回合都没撑下来,那家伙可是够凶悍的……我打算明天离开几日。总觉得那家伙还会出来。到时候,真要打起来的话,咱们这些人弄不好就可能受到波及。” “是啊,我也有这个想法。” “嗯,最近丰邑坊不太平,刚才我还被霸府的人给拦住盘问。 这有多少年了,霸府没有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我觉得吧,这情况好像不太妙。” “同走,同走,避避风头。” 不是说齐慓死了吗? 怎么大家伙都在谈论劳什子周大娘? 而且,那周大娘似乎是异人,居然被诡异一个照面秒杀? 苏大为也知道,这种街头巷尾传递的消息,往往会有夸大之处。但这说明,丰邑坊内的这头诡异不简单! 该死,这高大龙怎么还没有联系呢? 苏大为吃了两碗酒,打算离开这里。 突然,一个精壮的青年,突然在他对面坐下。 他肤色略黑,发髻有些卷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看上去有点像是波斯人。 苏大为心里一动,看着他,也不出声。 而青年则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琉璃瓶,放在桌上。 那琉璃瓶,和苏大为身上那个琉璃瓶几乎是一模一样。在电光火石间,苏大为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历。只不过,他现在还不太确定,这青年和高大龙是什么关系。 他想了想,把脖子上的琉璃瓶拿了出来。 青年看到琉璃瓶,嘴角微微一翘,把桌上的琉璃瓶收起来,然后站起身。 “跟我来。” 苏大为也没有迟疑,紧跟着青年起身。 他抄起大刀,和青年一前一后走出了酒肆。 青年也不说话,走在前面。 苏大为没有多嘴,只静静跟在他身后。 两人穿过了两个幽深曲折的巷陌,来到了一个宅院。 青年推开院门,站在门口,朝苏大为一摆手,“先生请进。” 道地的官话,十分纯正。 苏大为看了他一眼,迈步走进院子。 正屋里,黑漆漆的,不见光亮。 青年指了指正屋那扇洞开的大门,然后就退出院子,把院门关上。 很明显,他是要负责警戒。 “装神弄鬼。” 苏大为嘀咕了一声,把大刀靠墙放好,迈步就直奔正屋走去。 他走进屋里,眼中银白色光芒一闪,刹那间,原本漆黑不见五指的房间,顿生虚白。 一个矮个男子站在屋中,朝他拱手道:“在下,高大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六十章 初见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高大龙,身材不高。 他究竟有多高?苏大为有点记不太清楚了。 作为高大虎的兄长,丰邑坊南闾的大团头,十恶不赦的坏蛋,不良人的档案里自然不会少了高大龙的资料。当初高大虎爬上了不良副帅之后,苏大为专门研究过他和高大龙的信息。所以,对于高大龙这个人,苏大为虽没见过,却不算陌生。 眼前的人,个头的确不高。 长相和档案里记载的也很相似,只是他的腿…… 档案里记载,高大龙是个跛子。 可眼前的这个小个子,看上去好像很正常,并没有跛足。 他,就是高大龙? 苏大为眸光闪烁,沉声道:“你是谁?” “我已经说过,我是高大龙。” “可是高大龙好像有足疾,而你却两足完好。” 高大龙闻听,顿时笑了。 “我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我以前确有足疾,不过现在,我的脚已经好了!你们不是让我帮忙打听南三郎被杀的事情吗?我打听到了,并且让山君通知苏帅。看样子,你是苏帅派来的人。” “南三郎被谁杀害?” “霸府,芊娘。” 回答正确,没有任何问题。 苏大为看着站在黑暗中的高大龙,眼睛仍落在他的双脚上。 这个时代,跛足可以治愈?苏大为觉得不太可能,除非…… 他想到这里,眸光一闪,突然扬手。十数道电光,噼啪闪烁,呼啸着就扑向了高大龙。 高大龙大吃一惊,只是两人距离太近,他来不及闪躲。 口中发出一声低沉怒吼,手里骤然出现了一面土盾。 电流落在土盾上,瞬间消失无踪。 他怒道:“你做什么?” “果然!”苏大为退后一步,看着高大龙,轻声道:“我没猜错,你就是那头诡异。” “你……” 高大龙想要骂人,却突然脸色一变。 “混蛋,你这是在找麻烦。” 说着,他双足一顿,身下地面顿时出现了一个漩涡。 “快跟我来。” 苏大为也不迟疑,纵身就来到了高大龙身边。他只觉脚下一沉,身体随着那漩涡呼的一下子就没入地下。就在两人消失后数息功夫,一团火球从天而降,砸破了屋顶。 轰的一声巨响,大火蔓延。 强绝的气流向四面八方散去,把整幢屋子都吞噬在火海之中。 三老爷出现在了院子里,看着眼前的大火,怒声道:“给我找,那怪物走不远。” “三哥,你太莽撞了。” 炽烈的炎流在院中舞动,却见一团霜气席卷,瞬间把火焰扑灭。 孙九娘从霜气中走出,蹙眉道:“说好了,不要轻举妄动,你怎么又如此莽撞?” “如果不是你拦着我,我早就抓到它了。” “三哥,大老爷可是说过,这件事由我来负责。” 三老爷脸色铁青,怒视孙九娘。 “再说,你拿房子撒什么气?刚才那怪物显然还有帮手,它又精通土遁之术,若无周全安排,就算找到它,也难奈何它。我本想借此机会找到它的老巢,却被你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三老爷嘴巴张了张,最后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九姑娘,现在怎么办?” 跟在孙九娘身后的随从,上前低声询问。 孙九娘眸光一闪,挥手道:“先撤吧,这次找不到它,下次要更加小心才是。 我不信它会龟缩不出。如今它既然找了帮手过来,相信不用多久,定会有行动。” 随从闻听,立刻领命而去。 孙九娘则走到了焦黑的残垣断壁中,闭上眼,伸出双手。 片刻,她睁开眼,那张俏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笑容。 “元炁化雷?” 她呢喃自语道:“怎么那头狮子也跑来了?” …… 迷宫一般的地下世界,苏大为跟在高大龙的身后。 两人在错综复杂的通道里行走,很快来到了一处空旷之所。 这里,好像是一个破旧的祠堂。 “这是……” 他看着祠堂,刚要开口询问,却见高大龙突然转身,身体骤然暴涨,化作蛇面人身蛇尾模样的怪物,凶狠向他扑来。 “你干什么?” 苏大为吓了一跳,手中唰的出现了一面盾牌。 就听蓬的一声闷响,一股巨力袭来。 苏大为向后连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形,而那怪物也停下来。 “刚才你攻击我,现在咱们扯平了。” 高大龙嘶哑着说道,身体慢慢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你……” 苏大为感到非常惊讶,看着变回人的高大龙,他突然笑了起来,道:“好,咱们打平了。” 说完,他一拱手,“在下,武为。” “嗬嗬嗬,真的吗?” “你什么意思?” “似我这种人,以前只是个普通人,虽说无恶不作,但始终都是个普通人。 一个异人,却能关注到我?我是不是应该很荣幸!嗬嗬嗬,你不是武为,你是苏大为,苏帅。” 苏大为激灵灵一个寒颤,惊讶看向了高大龙。 “你认错人了吧。” “苏帅,混江湖,一定要招子放亮。 高某人在丰邑坊厮混多年,什么人物没见过?最后能混出来,靠的就是这双招子。” 高大龙发出公鸭一样难听的笑声,在祠堂前的台阶上坐下。 “我不信,异人能知道我高瘸子。 你见我第一眼,在我报出名号之后,却毫不犹豫点出了我的足疾,说明你对我很熟悉。我接触过异人,一个个眼高过顶,根本不可能把注意力放在我这种人的身上。你熟悉我,可是我却没有见过你,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曾经研究过我。 我的情况,知道的人很多。 但要说能够让异人关注,那只有一个可能,你和我身边的人有关系。 苏帅,你的出身不难查证。令尊苏钊,当年是长安县不良帅,我曾经和他打过交道。不过那时候,我还是个小人物,而令尊却因斩杀诡异,而被不少人所敬重。 令尊后来不知怎地死在异域,你之后也加入了不良人。 你的身手不错,但也只是不错。但是突然间,却变得很厉害,还杀了一头诡异,和令尊当年的经历十分相似。之后你劫狱纵火,却只做了几个月的牢就出来,然后继续做不良人,甚至还当上了副帅。你住进了太子巷的鬼宅,却平安无事……这一切,都说明你有古怪。而且,你上次进入丰邑坊抓人,配合太尉府行动。 嘿嘿,如果你没有真本事的话,怕也得不到如此看重吧。” 苏大为静静看着高大龙,心里暗自惊讶。 这瘸子,智力不差啊!怪不得能够以一个残疾人的身份,在丰邑坊混的风生水起。 “我今日刚送走了山君,你就来了。 就算苏帅有背景,一个普通人,如此轻易就指使一个异人进入?说实话,我不太相信。偏偏,你对我很熟悉,知道我的足疾。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呵呵,你就是苏大为。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把眼前这一切,解释的清清楚楚。” 苏大为也笑了。 他收起盾牌,走过去,在高大龙身边坐下。 “我已经把你弟弟介绍给了大理寺。” “啥?” “明早天亮,他就会和大理寺的人见面。 那个人,是英国公次子李思文。我相信,只要他把他知道的消息告诉李思文,一定能有一个好前程。入大理寺做个差役,好过在长安县继续做不良人,对不对?” 高大龙沉默片刻,开口道:“多谢了!” “好了,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吧。” “你就这么相信我?”高大龙怪看着苏大为,笑道:“我可是诡异,你还信我?” “可你现在,是人。” 苏大为沉声道:“我要知道,霸府和百济什么人接触?他们想要做什么。” “那你能帮我除掉霸府吗?” 高大龙想了想,歪着头看着苏大为道。 苏大为沉吟片刻,道:“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朝廷并不愿意坐视霸府的存在。 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朝廷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并非是害怕霸府,而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没本事保证能除掉霸府,但可以想办法,促使朝廷早下决心。所以,我要知道你所知道的,关于霸府的一切消息……这个回答,你可满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合作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你?” 高大龙的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意。 “你一个不良人,如何推动?” 这货,是真聪明。 我讨厌聪明人! 苏大为知道,他没办法糊弄高大龙,这家伙实在是太聪明了。 “霸府的首领叫什么?” “大府主姓杨,叫杨昔荣,我们都称呼他为大长老;二府主姓马,名马尚风,是巴蜀人氏;三府主姓蔡,叫做蔡芒,江左人氏。苏帅,你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清楚。” “跳梁小丑,没必要知晓。” 高大龙笑了,轻轻摇头。 “你觉得我在吹牛吗?” 苏大为轻声道:“霸府,你知不知道霸府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意义?” “那我可不清楚,不过感觉着,很是霸气。” 苏大为哈哈笑道:“所谓霸府,是魏晋三国南北朝时期,实力强大,终成王业的府署。自三国至今,不过两人开设霸府,一个是魏武皇帝曹操曹孟德,另一个是北齐神武帝高欢。自古以来,有多少枭雄,却只有这两个人开设霸府,成就大业。 区区一个丰邑坊,也敢自称霸府? 我管他们叫什么,就凭他们敢自称霸府,我就知道,他们不过是一群夜郎自大之人。今天下大治,朝廷怎可能允许霸府的存在?这几个人,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高大龙沉默了。 片刻后,他看着苏大为道:“曹操我知道。” 说完,他也笑了,“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们只是一群夜郎自大的跳梁小丑。” 如今是唐朝,三国演义一还未出现。 曹操的形象也远非三国演义里丑化的白面奸雄。事实上在许多人的眼中,曹操比之刘备孙权,更具有正统意义。甚至在许多评话之中,曹操也是一个正面形象。 “那说说看,你打算怎么推动?” “那要看你能给我提供什么样的消息。” “你要的消息,我已经给你了。” “还不够。” 苏大为凝视高大龙,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高大龙眯着那双三角眼,也看着苏大为。 片刻后,他突然道:“我听人说,杨昔荣是前朝皇族。” 前朝皇族?隋杨后人? 苏大为不由得一动,不过脸上却没有流露任何惊讶之色。 高大龙苦笑道:“南三郎他们之所以躲进丰邑坊,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杀了人,更因为他们的手里,有半张地图。具体是什么地图,我没有打听出来。他们进入丰邑坊之后,就一直联系买家。后来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所以才招惹了杀身之祸。 你们抓人的那天,其实霸府也准备对他们下手。 芊娘就是霸府的人,她从南三郎手里抢走了地图之后,就杀死了南三郎。不过没等他们来得及对其他人下手,你们就把人抓走了。为了此事,霸府也非常生气。” “这种事情你都能打听到?” 高大龙道:“苏帅,除了丰邑坊,高某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老鼠。 但是在丰邑坊里,高某却能称得上是一只硕鼠。我在丰邑坊混了这么多年,手底下自然有一群小老鼠。你们不良人有你们不良人的渠道,我这个老鼠也有我的办法。 丰邑坊里,有钱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只可惜,我这次出事之后,手下的老鼠都跑了,以后再想打探消息,可不容易。” 说完,他沉声道:“现在,该说说你的办法了。” “很简单,让霸府的人走出丰邑坊。” “啥?” “朝廷之所以到目前没有对丰邑坊动手,一方面时机尚未成熟,另一方面也是霸府一直保持克制,没有走出丰邑坊,所以尚在朝廷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可如果他们敢走出丰邑坊,在长安城里闹事的话,你认为朝廷对这劳什子霸府还会继续容忍吗?” 高大龙眸光一闪,“他们,怕不会出去吧。” “那就逼他们出去。” “怎么逼?” “让他们觉得,朝廷想要对他们动手。” “我不太明白。” 高大龙有点糊涂了,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苏大为道:“你找我来帮忙,无非是希望我能够帮你分散霸府的力量。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认为朝廷想对他们不利,这样他们就不可能集中力量找你麻烦。除此之外,恐惧会让人失去理智。一旦他们认为朝廷有心对他们动手,他们又会有什么样的举措?狗急跳墙,亦或者寻求庇护,总之他们会乱了分寸。” 苏大为这一番话,让高大龙露出恍然之色。 他猛地站起身,道:“那,咱们该如何行动?” “你也看到了,霸府可是对你赶尽杀绝。 他们现在的注意力,一定都是在外面。如果咱们这个时候,在霸府闹上一场,结果会怎样?” 高大龙眼睛一亮,“你想打上门去?” “你是诡异,而我是异人。 你的出身,注定你不可能和异人有接触。这个时候,我们打上门去,霸府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认为,你已经和官府合作?异人的出现,是不是代表朝廷……” “你们上次抓人的时候,也有异人出没。” 高大龙显得很兴奋,连连点头。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此事宜早不宜晚,趁霸府现在集中力量在坊内搜查,咱们现在就动手打过去。” “好!” 苏大为从来都不是胆小之人。 而高大龙,骨子里更是无法无天之辈。 一直以来,他在霸府面前装孙子,不敢轻举妄动。结果呢?他什么都没有做,只因为没有靠山,就被霸府好像灭臭虫一样,差点死掉。这笔帐,他必须要和霸府算清楚。更不要说,他如今有诡异寄身。哪怕真遇到那三位府主,他也不会害怕。 “既然如此,那咱们立刻行动。” 高大龙说完,立刻嘬口一声唿哨。 一个黑壮的青年,出现在了祠堂外,正是之前引苏大为前去见高大龙的那个人。 “小桑,外面情况如何?” “搜查很严密! 而且,他们似乎有意进入迷宫,只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手。” “一静不如一动,既然他们想要对咱们赶尽杀绝,那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他也要去吗?” 苏大为看着青年,沉声道。 “他叫小桑,嘿嘿,你可不要小看他。” 苏大为蹙眉看了青年一眼,就见小桑咧嘴冲他一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 他突然一声低吼,身体一颤,身形顿时暴涨。 一头近两米高的诡异,出现在苏大为面前。 狼首,人身,手里拿着一杆丈八铁矛。所谓丈八铁矛,可不是一丈八尺,而是一丈八寸长短,粗若婴儿拳头一般。不过,苏大为感兴趣的,却不是小桑的狼首。 他的目光,落在小桑的另一支手臂上。 如果说小桑那支持矛的手臂,还能看出是人的手臂的话,那么他的另一支手臂,则看上去极为可怖。手臂很粗,长满了泛着蔚蓝色光芒的鳞片。手掌也较之另一支手掌大了一圈。不过,那应该算不得手掌,而是一只利爪。手背上覆盖蓝色鳞片,指爪如熊罴的爪子一样,呈弯钩形状,爪子闪烁着一种好像钻石般的光泽。 “鬼爪?” 苏大为看到小桑这模样,吃了一惊。 “你认得?” 高大龙有些惊讶,“不过它不叫鬼爪,应该叫鬼手。” 苏大为看了高大龙一样,迈步走到了小桑面前。 小桑的身上,有一股极为可怕的气势,换个人怕是被吓得心惊肉跳。 可是苏大为的目光却一直在小桑的那支手臂上,甚至伸出手去,想要碰触一下。 小桑的手臂,已经算不得手臂,如同一件艺术品。 不过,没等他的手碰触到小桑的胳膊,小桑已经退后了几步,警惕看着苏大为,发出一声低沉咆哮。 “鬼爪也好,鬼手也罢,其实一样,只是称呼不同而已。 高兄,你这头蚺鬼,在袁天罡编撰的《百诡夜行录》里,排名在五百之外。可是这位兄弟的鬼爪,却排名在二百以内。论品级的话,他的品级可要比你高出不少。” “啥?” “蚺鬼排名从八品上,而鬼爪则排名从五品下。” 苏大为说完,朝小桑道:“兄弟,你可以先收起神通了。” 小桑身体一晃,慢慢变回了人形。 “苏帅,诡异还讲品级?” “九品三十六等,你说呢?” 高大龙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看苏大为,又看了一眼小桑。 “可是,我觉得我比他厉害。” “的确,你比他厉害。” 苏大为道:“蚺鬼一生,共有九次蜕变。 它品级虽然不高,但没经过一次蜕变之后,就会又一次飞跃。蚺蛇有蜕皮一说,蚺鬼也是如此。不过大多数时候,蚺鬼也没有机会和机缘,完成九次蜕变。” “若完成九次蜕变会如何?” “这个,我不清楚。” 苏大为笑着摇摇头,对高大龙道:“我不清楚你身上的蚺鬼蜕变了几次,所以你现在的品级,应该不会太低。” 高大龙原本有些失落,感觉自己的品级太低。 可是听了苏大为的这番解释之后,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好很多。 “苏帅,你刚才说的那本劳什子什么录,有机会可否让我看看?” “好啊!” 苏大为笑道:“只要你能渡过这次难关。” “大团头,咱们出发吧。” “好!” 高大龙点点头,迈步准备出发。 不过,他突然又停下脚步来,扭头看着苏大为道:“我不是白借你的,有一个消息,作为交换。” “什么消息?” “霸府和朝廷的一些人,往来非常密切。” “谁?” “梁国公三子房遗则,曾多次秘密出入霸府。 据之前我的眼线说,房遗则曾有一次酒后失言,说早晚要为他大兄报仇,还说房俊一武夫耳,有辱门风,他日定不会放过他……总之,他说了不少有趣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笔交易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六十四章 地图下落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这样会没有朋友的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生苦短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唐第一澡堂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风波起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欠我一个解释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七十章 试探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惑心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六十二章 打草惊蛇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刑讯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七十三章 攻心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易容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由明转暗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心战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七十七章 棋差一招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生与死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与子同仇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八十章 复盘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八十一章 谁为棋手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刺客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必有后援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八十四章 神道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八十五章 青龙寺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八十六章 敌人的敌人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上升期的大唐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个故事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八十九章 借头颅一用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九十章 还记得媚娘吗?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再入虎穴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九十二章 袁守城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连山易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九十四章 算卦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请为太宗守陵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九十六章 寻找兰池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九十七章 镇墓兽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九十八章 灞桥之盟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九十九章 身在局中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百章 疑心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百零一章 神道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百零二章 苦昼短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百零二章 兰池现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百零四章 始皇今安在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百零五章 石鲸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百零六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百零七章 太史局的局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百零八章 除夜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章 上元节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章 张易之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章 疑点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章 玄奘法师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章 金宝神枕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章 厌胜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章 东瀛会馆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章 又一起失踪案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章 倭正营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章 案情复杂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一章 再见武顺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二章 纸笺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三章 苏四郎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四章 多智近妖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五章 妖血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六章 天狗食月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七章 失魂症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八章 血脉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九章 灭门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章 三月三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一章 生意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二章 咒怨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三章 萧淑妃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四章 房氏之争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五章 未来的武昭仪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六章 何处是家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七章 异变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八章 半妖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九章 倭人之神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一章 老君观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二章 花郎道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三章 死而复生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四章 突变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五章 一笔生意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六章 公交署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七章 失踪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八章 明空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九章 进宫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章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一章 慧能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二章 谋逆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三章 最难是人心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四章 房遗爱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五章 仙枕之谜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六章 山东望族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七章 锁住心猿意马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八章 顿悟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九章 密谈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章 煮茶话太宗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一章 帝王之道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二章 风起于萍末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三章 反者道之动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四章 李元景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五章 众生相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六章 苏我氏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七章 真的有反意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八章 风雨忆当年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九章 枕头风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章 佛门六通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一章 再入长安狱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二章 刑讯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三章 七品异人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四章 不可轻慢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五章 冰山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六章 乌鸦嘴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七章 图穷匕见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八章 捉妖记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九章 逼宫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章 家书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一章 你细品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二章 世人皆有心魔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三章 薛礼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四章 尘埃落定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五章 招揽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六章 女帝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七章 万年宫事件(上)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八章 万年宫事件(中)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九章 万年宫事件(下)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章 安定公主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一章 锦鲤入宫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二章 赏赐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三章 真吾主也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四章 风波起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五章 咒怨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六章 护主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七章 绞索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八章 绝路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九章 步步紧逼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章 赌约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一章 长安十二时辰(上)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二章 长安十二时辰(中)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三章 长安十二时辰(下)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四章 最后一刻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五章 剥茧抽丝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六章 案中案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七章 完美犯罪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八章 认输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九章 第三个故事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章 巍峨高山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一章 三韩之乱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二章 头上悬着一把刀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三章 煮酒夜话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四章 置之死地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五章 彻底决裂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六章 永徽六年春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章 离奇死亡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章 非同小可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章 善意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章 突厥狼令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章 空箱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章 开棺验尸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章 黑火油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章 无名之毒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章 案件复盘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章 妖僧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一章 背叛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二章 焚天火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三章 草灰蛇线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四章 破解谜团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五章 渭水之盟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六章 射日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七章 异人之战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八章 秦王照骨镜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十九章 祭献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章 顿开金锁走蛟龙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一章 地狱不空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二章 局中局(上)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三章 局中局(下)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四章 全是受益者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五章 佛道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六章 生意和布局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七章 我们是亲戚啊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八章 掺沙子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九章 征召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章 天将降大任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一章 危机就在眼前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二章 情报先行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三章 突袭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四章 收心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五章 敌人是什么?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六章 太宗的兵法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七章 波澜壮阔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八章 战神苏烈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三十九章 事发突然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章 迷雾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一章 追踪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二章 心理战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三章 看不见的较量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四章 猎人与猎物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五章 猫鼠游戏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六章 狭路相逢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七章 大雪满弓刀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八章 风寒症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四十九章 补给点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章 大雪崩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一章 绝处逢生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二章 猴头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三章 主场优势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四章 长生久视(一)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五章 久视长生(二)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六章 幻灵重伤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七章 偷袭和埋伏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八章 擒贼先擒王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五十九章 追杀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章 追猎百里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一章 念头通达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二章 赏罚分明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三章 风云激荡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四章 该来的总会来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五章 云诡波谲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六章 论战(一)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七章 论战(二)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八章 论战(三)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六十九章 论战(四)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章 北伐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一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二章 后勤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三章 敌可往,吾亦可往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四章 用人之道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五章 **仁慈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六章 蓄势待发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七章 江都县尉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八章 陌刀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七十九章 金山南面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章 西突厥由来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一章 敌后渗透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二章 意外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三章 不太正常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四章 都杀了吧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五章 动若雷霆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六章 侵略如火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七章 人皆敌国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八章 上善若水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八十九章 以身合道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章 伏击战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一章 席卷之势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二章 强弱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三章 庙算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四章 蝴蝶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五章 大战序幕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六章 战略后撤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七章 精致利己者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八章 什么样的条件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九十九章 谈判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章 交个朋友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一章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二章 陌刀向前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三章 瞬息万变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四章 甲光耀日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五章 名将之姿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六章 最后时刻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七章 援兵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八章 战后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零九章 灭国之功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章 鹰娑川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气吞万里如虎(上)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气吞万里如虎(下)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毕其功于一役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分化瓦解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只想做自己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七章 聂苏的下落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七章 总有意难平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总有意难平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章 该发生的就会发生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一章 象雄王朝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初唐四杰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三章 神庙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情皆苦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会当凌绝顶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览众山小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造化钟神秀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章 阴阳割昏晓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一章 荡胸生曾云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决眦入归鸟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三章 袖底脱金蝉(上)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四章 袖底脱金蝉(中)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五章 袖底脱金蝉(下)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六章 魔鬼总在细节中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魔劫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八章 墙后有什么?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们之中有一个叛徒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章 一腔热血,终究错付了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唯一机会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箭定雪山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义商 卷五 第一章 长安 卷五 第二章 朕很失望 卷五 第三章 天可汗 卷五 第四章 君心难测 卷五 第五章 眼力 卷五 第六章 新县君 卷五 第七章 李大勇回来了 卷五 第八章 护法金刚 卷五 第九章 温水煮青蛙 卷五 第十章 倭寇的踪迹 卷五 第十一章 人心险如刀剑 卷五 第十二章 看不见的争夺 卷五 第十三章 渗透 卷五 第十四章 大鱼 卷五 第十五章 无题 卷五 第十六章 故人 卷五 第十七章 不负手中剑 卷五 第十八章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卷五 第十九章 非我族类 卷五 第二十章 案情推理 卷五 第二十一章 凶案现场 卷五 第二十二章 痕迹学 卷五 第二十三章 意外 卷五 第二十四章 扑朔迷离 卷五 第二十五章 意欲何为 卷五 第二十六章 忠义黑三郎 卷五 第二十七章 浮出水面 卷五 第二十八章 西北无战事 卷五 第二十九章 兵者,诡道 卷五 第三十章 一腔热血终究错付 卷五 第三十一章 召见 卷五 第三十二章 皇子们 卷五 第三十三章 迷惑 卷五 第三十四章 必不负卿 卷五 第三十五章 让死人说话 卷五 第三十六章 真相只有一个 卷五 第三十七章 一出好戏 卷五 第三十八章 不识好歹 卷五 第三十九章 不可得罪 卷五 第四十章 雪藏的宝藏 卷五 第四十一章 等待 卷五 第四十二章 出人意料 卷五 第四十三章 药不能停 卷五 第四十四章 恶意 卷五 第四十五章 案情复盘 卷五 第四十六章 案中案 卷五 第四十七章 真相在第几层 卷五 第四十八章 无题 卷五 第四十九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卷五 第五十章 大唐与吐蕃 卷五 第五十一章 剑指辽东 卷五 第五十二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卷五 第五十三章 通天真人 卷五 第五十四章 谈判结果 卷五 第五十五章 异人对诡异 卷五 第五十六章 陛下,时代不同了 卷五 第五十七章 捷报频传 卷五 第五十八章 名将 卷五 第五十九章 婚姻大事 卷五 第六十章 一个时代结束 卷五 第六十一章 后事 卷五 第六十二章 天翻地覆 卷五 第六十三章 危如累卵 卷五 第六十四章 局势糜烂 卷五 第六十五章 魂兮归来 卷五 第六十六章 义之所向 卷五 第六十七章 用兵方略 卷五 第六十八章 百济 卷五 第六十九章 血债血偿 卷五 第七十章 金庾信 卷五 第七十一章 博弈 卷五 第七十二章 别想跑 卷五 第七十三章 熊津 卷五 第七十四章 杀心 卷五 第七十五章 衣冠冢 卷五 第七十六章 疑点 卷五 第七十七章 反复试探 卷五 第七十八 甄别 卷五 第七十九章 夜探夫余台 卷五 第八十章 来者何人 卷五 第八十一章 登陆战 卷五 第八十二章 绕指柔 卷五 第八十三章 这只是开始 卷五 第八十四章 密谋 卷五 第八十五章 招揽 卷五 第八十六章 死地 卷五 第八十七章 人心如狱 卷五 第八十八章 香毒 卷五 第八十九章 千军辟易 卷五 第九十章 运筹帷幄 卷五 第九十一章 巍巍昆仑自西来 卷五 第九十二章 倭国 卷五 第九十三章 胜负 卷五 第九十四章 智计百出 卷五 第九十五章 反杀 卷五 第九十六章 箭雨 卷五 第九十七章 一局定生死 卷五 第九十八章 兑子 卷五 第九十九章 中计 卷五 第一百章 惊雷 卷五 第一百零一章 必杀之人 卷五 第一百零二章 高明 卷五 第一百零三章 一生之敌 卷五 第一百零四章 初心 卷五 第一百零五章 意外 卷五 第一百零九章 蓄势待发 卷五 第一百零七章 名将对决 卷五 第一百零八章 无处可逃 卷五 第一百零八章 赌上国运的战争 卷五 第一百零九章 不祥 卷五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千秋百世 卷五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两个战场 卷五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田忌赛马 卷五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却月 卷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命运 卷五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抉择 卷五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可承受 卷五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陪葬 卷五 第一百一十九章 玄甲 卷五 第一百二十章 魏武挥鞭 卷五 第一章 王文度之死 卷五 第二章 招揽 卷五 第三章 窗外日光弹指过 卷五 第四章 刘仁愿 卷五 第五章 严峻 卷五 第六章 紧逼 卷五 第七章 恩怨 卷五 第八章 军阵 卷五 第九章 猛将 卷五 第十章 横扫 卷五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 卷五 第十二章 百济龙脉 卷五 第十三章 道琛之谋 卷五 第十四章 金庾信的隐忧 卷五 第十五章 烽烟起 卷五 第十六章 突发状况 卷五 第十七章 糜烂 卷五 第十八章 会议 卷五 第十九章 镇定自若 卷五 第二十章 刘柏英 卷五 第二十一章 高句丽攻略(上) 卷五 第二十二章高句丽攻略(下) 卷五 第二十三、二十四章(二合一) 卷五 第二十五章 寄北城 卷五 第二十六章 突然遭遇 卷五 第二十七章 临敌反应 卷五 第二十八章 仁川 卷五 第二十九章 汉江之畔 卷五 第三十章 异人先登 卷五 第三十一章 破城 卷五 第三十二章 三不朽 卷五 第三十三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卷五 第三十四章 攻防战 卷五 第三十五章 悟性 卷五 第三十六章 虏箭如沙射金甲 卷五 第三十七章 天兵照雪下玉关 卷五 第三十八章 满城皆呼将军来 卷五 第三十九章 太白入月敌可摧 卷五 第四十章 胡无敌 卷五 第四十一章 汉道昌 卷五 第四十二章 海上奇袭 卷五 第四十三章 毕其功于一役 卷五 第四十四章 战后 卷五 第四十五章 战略 卷五 第四十六章 李广难封 卷五 第四十七章 白江口 卷五 第四十八章 摧破 卷五 第四十九章 擒王(上) 卷五 第五十章 擒王(中)) 卷五 第五十一章 擒王(下) 卷五 第五十二章 蝴蝶效应 卷五 第五十三章 倭王 卷五 第五十四章 图穷匕见 卷五 第五十五章 教科书式的海战(上)) 卷五 第五十六章 教科书式的海战(下) 卷五 第五十七章 接舷战(上) 卷五 第五十八章 接舷战(中) 卷五 第五十九章 接舷战(下) 卷五 第六十章 过迷糊了 卷五 第六十一章 玉碎 卷五 第六十二章 鲸吞 卷五 第六十三章 乞活 卷五 第六十四章 征倭 卷五 第六十五章 高句丽的战事 卷五 第六十六章 一年 卷五 第六十七章 平倭策 卷五 第六十八章 王玄策故智 卷五 第六十九章 第一战 卷五 第七十章 跪 卷五 第七十一章 蝼蚁 卷五 第七十二章 方略 卷五 第七十三章 神宫 卷五 第七十四章 布局 卷五 第七十五章 八百万众神 卷五 第七十六章 神器 卷五 第七十七章 阴阳 卷五 第七十八章 诡异 卷五 第七十九章 风波起 卷五 第八十章 庚申 卷五 第八十一章 大唐生气了? 卷五 第八十二章 高天原 卷五 第八十三章 长安变局 卷五 第八十四章 会战 卷五 第八十五-八十六章 东西合战 卷五 第八十七章 金氏之谋 卷五 第八十八章 卷五 第八十九章 平高句丽 卷五 第九十章 捡漏 卷五 第九十一章 枭雄 卷五 第九十二章 崽卖爷田 卷五 第九十三章 论战 卷五 第九十四章 心结 卷五 第九十五章 终于迈出了那一步 卷五 第九十六章 从来如此就对吗? 卷五 第九十七章 漫天要价 卷五 第九十八章 为什么强大 卷五 第九十九章 未雨绸缪 卷五 第一百章 时代变了 卷五 第一百零一章 队伍建设 卷五 第一百零二章 乱 卷五 第一百零三章 战与和 卷五 第一百零四章 妖卵 卷五 第一百零五章 绝地天通 卷五 第一百零六章 凉透了 卷五 第一百零七章 神道也跪了 卷五 第一百零八章 城下 卷五 第一百零九章 盛唐 卷五 第一百一十章 卷五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卷五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卷五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卷五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十月令 卷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卷五 第一百一十六章 应对 卷五 第一百一十七章 问对 卷五 第一百一十八章 紫宸问对(中) 卷五 第一百一十九章 紫宸问对(下) 卷五 第一百二十章 卷五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二圣临朝 卷五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卷五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李义府 卷五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封赏 卷五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太子 卷五 第一章 大唐的皇子们 卷五 第二章 蹊跷 卷五 第三章 疑点重重 卷五 第四章 密档 卷五 第五章 外戚 卷五 第六章 玉华宫 卷五 第七章 托付 卷五 第八章 一诺千金 卷五 第九章 大娘子知道了 卷五 第十章 卷五 第十一章 秘阁郎中 卷五 第十二章 进展 卷五 第十三章 顺藤摸瓜 卷五 第十四章 太原王氏 卷五 第十五章 世事如棋 卷五 第十六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 卷五 第十七章 都想甩锅 卷五 第十八章 大忠似奸 卷五 第十九章 平衡 卷五 第二十章 虚实 卷五 第二十一章 入局 卷五 第二十二章 人心难测 卷五 第二十二章 看不见的黑手 卷五 第二十四章 忌惮 卷五 第二十五章 真君诞辰 卷五 第二十六章 帝女高阳 卷五 第二十七章 禁庭春昼 卷五 第二十八章 限期破案 卷五 第二十九章 兵部 卷五 第三十章 程务挺 卷五 第三十一章 世事洞明 卷五 第三十二章 推脱不得 卷五 第三十三章 情报先行 卷五 第三十四章 案情 卷五 第三十五章 吊诡 卷五 第三十六章 发现 卷五 第三十七章 溺毙 卷五 第三十八章 溺毙(二) 卷五 第三十九章 巫蛊 卷五 第四十章 恶意 卷五 第四十一章 第二桩命案 卷五 第四十二章 海内存知己 卷五 第四十三章 底线 卷五 第四十四章 二桃杀三士 卷五 第四十五章 进展 卷五 第四十六章 针锋相对 卷五 第四十七章 可疑 卷五 第四十八章 何人施蛊 卷五 第四十九章 悟能 卷五 第五十章 请旨 卷五 第五十一章 陪酒 卷五 第五十二章 釜底抽薪 卷五 第五十三章 相府 卷五 第五十四章 天道好轮回 卷五 第五十五章 扳倒 卷五 第五十六章 风暴 卷五 第五十七章 暴怒 卷五 第五十八章 左相和右相 卷五 第五十九章 摸底 卷五 第六十章 初现端倪 卷五 第六十一章 太子病重 卷五 第六十二章 军国大事 卷五 第六十三章 府兵 卷五 第六十四章 兵制 卷五 第六十五章 募兵 卷五 第六十六章 戏肉来了 卷五 第六十七章 郭行真案 卷五 第六十八章 卷五 第六十九章 连锁反应 卷五 第七十章 围炉(上) 卷五 第七十一章 围炉(下) 卷五 第七十二章 后续 卷五 第七十三章 审讯 卷五 第七十四章 孤臣 卷五 第七十五章 风暴来袭 卷五 第七十六章 博弈 卷五 第七十七章 话当年 卷五 第七十八章 辩法 卷五 第七十九章 各方动作 卷五 第八十章 舆论 卷五 第八十一章 陷阱 卷五 第八十二章 警告 卷五 第八十三章 天后之谋 卷五 第八十四章 结案 卷五 第八十五章 卷五 第八十六章 反转 卷五 第八十七章 千钧一发 卷五 第八十八章 臣不敢言 卷五 第八十九章 二圣临朝 卷五 第九十章 劝君莫话封侯事 卷五 第九十一章 帝王心术 卷五 第九十二章 举重若轻 卷五 第九十三章 王玄策 卷五 第九十四章 孙思邈 卷五 第九十五章 帝王略论(上) 卷五 第九十六章 帝王略论(下) 卷五 第九十七章 托付 卷五 第九十八章 太子设宴 卷五 第九十九章 兰陵入阵曲 卷五 第一百章 与太子论政 卷五 第一百零一章 何以教我?(上) 卷五 第一百零二章 何以教我?(下) 卷五 第一百零三章 婚事 卷五 第一百零四章 关于诡异 卷五 第一百零五章 进行时 卷五 第一百零六章 朕意已决 卷五 第一百零七章 赐甲 卷五 第一百零八章 披甲 卷五 第一百零九章 吐蕃使者 卷五 第一百一十章 斗鹰 卷五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异变 卷五 第一百一十二章 魔獒 卷五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将星闪耀 卷五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千头万绪 卷五 第一百一十五章 鲸吞 卷五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征召 卷五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卷五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非川之谋 卷五 第一百一十九章 知己知彼 卷五 第一百二十章 李敬玄 卷五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反常 卷五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卷五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雨师妾 卷五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定计 卷五 第一百二十五章 化形 卷五 第一百二十六章 致命节点 卷五 第一百二十七章 翻手云雨 卷五 第一百二十八章 河西攻防战 卷五 第一百二十九章 老兵不死 卷五 第一百三十章 大唐万胜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章 大唐与吐蕃的战争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章 焰炽大盛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章 算计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章 狮子与绵羊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章 不祥预感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章 夜鸦来袭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章 茅山宗法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章 生存考验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章 千骑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章 重箭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一章 斩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二章 夺旗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三章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四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五章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六章 唐骑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七章 八千里路云和月(元旦快乐!)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八章 兵法层次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九章 父子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章 断其一指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一章 胡无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二章 诡异之道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三章 渊源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四章 绞杀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五章 各自为谋(上)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六章 各自为谋(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七章 五十弦翻塞外声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八章 沙场秋点兵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九章 马作的卢飞快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章 弓如霹雳弦惊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一章 步卒巅峰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二章 破敌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三章 战果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四章 雪山绝谷(上)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五章 雪山绝谷(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六章 交易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七章 了断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八章 交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九章 不过如此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章 另一个战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一章 天兵照雪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二章 仁与严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三章 困境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四章 逆鳞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五章 前功尽弃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六章 报仇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七章 侮辱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八章 那一箭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九章 回家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十章 什么都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十一章 雪崩(上)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十二章 雪崩(中)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十三章 雪崩(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十四章 变戏法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十五章 巧妙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十六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十七章 赢得生前身后名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十八章 裂痕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十九章 关山月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章 破乌海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一章 不破楼兰终不还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二章 摧枯拉朽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三章 萤火不温风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四章 一盘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五章 大唐 的魂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六章 婉约派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八章 至强(中)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九章 至强(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章 破城之计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一章 回归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二章 初战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三章 先登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四章 血祭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五章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六章 腾根之瞳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七章 鬼卒现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八章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九章 她来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章 最强诡异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一章 谈判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二章 统一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三章 天道消长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四章 可怜白发生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五章 出兵天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六章 回家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七章 似是故人来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八章 求情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九章 心性不足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章 巴山夜雨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一章 弱点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二章 后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三章 京都旧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四章 军心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五章 疫情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六章 翻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七章 扯平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八章 黄安县令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九章 巴山蜀水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章 天人感应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零一章 谜影重重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零二章 疫情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零三章 查询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零四章 火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零五章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零六章 尸变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零七章 狄仁杰来信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零八章 溯源(上) “苏县令,现在朝食吃过了,也该说说接下来的安排了。” 明崇俨坐在县衙前的一块大石上,一脸满足的摸着自己的肚子,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 自从来到黄安县,他可谓是饱一餐饥一顿,还从未能放开肚皮吃这么饱过。 以致于在长安锦衣玉食的他,现在都觉得自己无甚追求了。 好像能吃顿饱饭,就是最大的满足。 吃饱了,再晒晒太阳,浑身暖洋洋的,真好。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来黄安县的任务。 “这个县里只怕也没什么活人了,一个死县,我们怎么办?” 明崇俨向苏大为两手一摊,征求他的意见。 “人倒不怕,那些逃荒的流民如果召集回来,组织他们恢复生产,要不了一年,这里又能民恢复旧观,但是……” 苏大为思索道:“先得弄清楚,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朝廷说的疫情,难道是真能让人变成‘活死人’的病毒?” “你又说这个词,病毒究竟是何物?” “就是一种极微小的虫。” 苏大为不厌其烦的向他解释:“佛家说,一瓢水有三千虫,听过吗?” “没听过。”明崇俨皱起眉头,有些怀疑苏大为是在骗他。 他当年在玄奘法师座下,各类经文,无论中土还是天竺的都读过不少,怎么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这水、空气里,这个世界,到处都有我们看不见的小虫就行了,这种东西如果进到身体里,就会使人生病,就像岭南的一种巫蛊,也是驱使某种小虫。” “这我倒是知道。”明崇俨点点头。 他所学的秘术颇为驳杂,既有道家的法脉,也有涉及巫蛊之术。 所以并不难理解。 “普通的瘟疫可致人死亡,但绝不能让人变成丧尸般模样,所以我怀疑是有一种特别的虫,或者说,是某种巫蛊之类的东西才使得黄安县变成这副模样。” 苏大为暗道,和明崇俨这种大唐人说什么丧尸病毒保护伞之类的,生化危机之类,他肯定是听不懂的,说虫他比较好理解。 “你的意思就是先找到这种虫子的来源?” “不错,先得解决这件事,才能招揽流民,否则一日不解决,一日就无法恢复黄安县旧貌。” 明崇俨轻轻击掌道:“难怪朝廷特意下旨令你来做这黄安县县令,苏县令做事如剥茧抽丝,听你这么一说,就清楚多了。” 苏大为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那你呢?武后既然特地让你来,想必你也有过人之处。” “我?我的确有点本事,不过还不到展露的时候。” 明崇俨嘴角微微一翘,像是想说点什么又忍住。 苏大为也没有探询的意思。 “吃好了咱们现在就去办事吧。” “从哪里下手?” 明崇俨低头思索一阵:“黄安县这么大,你说找到致病的虫源,我想了想,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跟着你的三名黄安县衙差役,其中一个叫三郎的突然变成了那种怪物,之前他还是正常人,还曾与你我一起用过晚膳。” “嗯?你的意思是……”明崇俨略一思索,已经明白过来:“大家一直在一起,我们既然无事,说明之前接触过的环境没有那种致病的‘虫’,晚膳也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只可能是我们出去拜访主薄家,到他变成怪物这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 “孺子可教。” 苏大为哈哈一笑:“就按昨晚的路线,再走一遍,看看有没有发现。” 明崇俨瞥了他一眼,脸上带起一种似笑非笑之色:“也好,就让我看看苏县令断案的本事。” 说着从大石上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下摆的灰尘。 他留意到李博和两名苏大为的亲卫正在收拾东西,似乎另有别的事情。 不由问:“他们呢?” “我有另外的任务交给他们,别问这么多,就你和我,走吧。” 苏大为伸手示意,当先走去。 明崇俨看了看李博等人,转身向苏大为追去。 …… 两人一前一后,片刻之后,就已经来到昨日主薄家。 可惜,大火之后,这里已经烧成一片白地,只有一片黑灰和断瓦残垣。 苏大为站在废墟前,一动不动,似是陷入沉思。 明崇俨看了一眼废墟,再看一眼苏大为,心中暗道:都烧成这样了,这要还能查出点什么,那才是活见鬼。 等了片刻,不见苏大为说话,他正想开口询问,忽觉苏大为神色有异。 苏大为的双眼凝视着眼前的废墟,但眼中完全没有焦距,好像是魂游物外一样。 而且他身上的气息也变得十分奇怪,若有若无,虚无飘缈。 “苏……苏县令?” 明崇俨试探着问了一声,苏大为微微一震,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何事?” “你刚才在发呆吗?” “不是,我在回忆昨晚的事。” 苏大为成为异人之后,有一种本事,就是类似记忆宫殿。 方才他已经用这种方法将昨晚的事过了一遍,一切清晰有如放电影。 “这里烧成这样,应该查不出什么了,苏县令还有什么想法?” “刚才来的时候已经看过,这几条街都烧得不成样子,但我想到昨晚的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 “昨晚三郎在叫门时你记不记得,他的脚踹门时,因为门破开一个豁口,他的小腿被卡在里面,之后摔倒,翻滚到一边。” 苏大为提起此事,明崇俨自然记得。 “是有这件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记得,进黄安县主薄家时,大门前看到一些暗红的血渍,后来问过你,你也提到过,说是主薄得病时喷上的。” 苏大为继续道。 明崇俨也跟着点头,还是没明白:“这和三郎变成怪物有关系吗?” “有关系。” 苏大为缓缓道:“我知道一种致病的虫子,就算离开人体,也能存活很久,假如昨晚三郎破门时,脚被那门上的碎木划破了呢?假如那卧室门上也有那种致病的虫子呢?” “这一切也太过荒谬无羁了吧?”明崇俨年轻的脸上,现出一抹讥讽之色:“不瞒苏县令,我对巫蛊之术,也略懂一二,我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下蛊的。” “没听说也不代表不存在。” 苏大为心里默默道,他来的那个时代,在新.冠大流行时,可是连冷链,门把手,空气,下水道,都有可能带病毒的。 假如说病毒和此时的巫蛊,是近似的同种呢?都是极微小的生物,那么难道这种让人变异的虫,就不能在外面保持活性,直到寄居到人身上吗? “苏县令,你这样说,只怕很难向陛下和武后交代。”明崇俨凝眸盯在苏大为身上,一时分不清他是危言耸听,还是真这么认为。 但很显然,这些说法,已经超过他身为异人的认知。 他自问从小在玄奘法师身前,听那些法师西行的故事,眼界远比大多数人要开阔。 但苏大为的话,还是令他感觉如天方夜谭般。 “当然需要证据,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证据?” 明崇俨的目光投向眼前大火后的废墟:“从这里找吗?” “不是,你跟我去查一下三郎的尸体。” 昨夜那几名差役死后,最后是苏大为等人找地方就地掩埋。 现在听苏大为说要验尸,明崇俨的脸色变了变。 他是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 像方才那样坐在大石上晒太阳,已经算是极大的突破。 现在让他去验尸? 一想到尸体那狰狞模样,心头立即翻起一股恶心。 “行了,少装了,杀人时也不见你如此在意,现在还装个鸟。” 苏大为大手一伸,抓起明崇俨的胳膊,在他一脸嫌弃加抗拒的神色中,不由分说,拖着他就像昨夜埋尸处走去。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在一旁就……” “反对无效。” 苏大为冲他温和的一笑:“我需要帮手。” “帮……” 明崇俨脸色微变,难不成他剖尸还要自己在一旁搭把手。 这个恶贼! 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居然来到这么个穷山恶水,还要跟苏大为联手,做这些恶心之事。 明崇俨恨不得晕死过去。 他只恨自己现在意识太清醒。 “就是这里,挖开吧。” 苏大为的话,将他从悲愤之中,唤醒过来。 低头看了看周围,确认是昨夜埋葬差役的地方。 他再看看苏大为,发现他正从怀里,不知何时取出一副半透明的手套,好整以遐的给自己戴上。 “这是羊肠所制,又薄又韧,最适合仵作用,当年我曾制过一副,给长安刑名好手,反馈很不错,所以给自己也制了一双。” 苏大为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别看我,只有这一双,没你的份。” 说完,见明崇俨还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冲自己斗鸡般瞪大双眼。 这少年佳公子,本来风度翩翩,英俊不凡。 但在黄安县的生活,还有昨晚的变故,已经把他折腾得够呛。 此时除了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整个人就像是从尘土飞扬的黑煤窑里捞出来的一样。 瞪着一双懵逼的眼睛,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大为忍不住一脚飞过去:“还看我做甚,动啊!” “我……动什么?” “当然是把土挖开,没见我戴了手套了,难不成还我来挖土?” “你……恶贼,我这辈子都未受过这种奇耻大辱,掘坟是要遭报应的!” “报你个头!快挖!”苏大为喝道:“你是县丞就得听我县令的!” “你……”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零九章 溯源(下) “呕……” 明崇俨扶着一株光溜溜的小树,大吐特吐起来。 苏大为抬起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吧?别没你没见过死人。” 开玩笑的吧。 以明崇俨这种身手的异人,怎么可能手上没沾过人命? 杀过和没杀过,身上透出的杀气都不一样。 苏大为自然是手刃过不少,有敌人的,有诡异的。 倒也不是说不觉得恶心,只是这种事,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在战场上,千军万马过去,各种千奇百怪的死法都有。 去岁自己还亲手一箭把论钦陵的儿子给爆头了。 要没点强大的心理素质,怎么可能在军中混下去。 明崇俨捂住口鼻走远几步,红着眼道:“人,我杀过,可一掌就拍死,也不用将人拆成零件仔细研究,你你……” “你啊,还是太矫情,看多了这些,和动物有什么分别?你不吃肉的吗?” “肉?”明崇俨眼中流露出恐惧之色。 想起方才看到被苏大为验看的尸体,还有昨晚吃过的肉汤,胸腹中又是一阵翻腾。 “不许再和我提肉字!” 他蹲下来,又是一阵干呕。 “贱人就是矫情。” 苏大为微微一笑,将面前的尸身收拾一翻,重新推回土坑里,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收起手套,颇有些可惜的看了两眼,也扔进坑里。 “明县丞过来。” “做什么?” “把这尸体重新埋了吧。” “你……你还要我埋?呕……” “做人有始有终嘛,既然是你挖开的,当然你埋了,总不能让我县令亲手埋吧,再说了,咱们这也算分工明确,你埋坑,我验尸,你要觉得不公平,下次坑我来挖,尸体你来验,全县应该还有几百具……” “我埋!” 明崇俨立刻跳起来,右手一挥,一股凌厉的劲气从掌中挥出,掀起大蓬的沙土,将坑里的尸身填上。 他连挥数掌,转瞬间就填了个严严实实。 这才松了口气。 埋坑比挖坑还是要轻松一点。 只不过,空气里还是有些难闻的味道,令他闻着一阵阵反胃。 最近一段时间,看来肉是别想再吃了。 从衣袖里抽出一方整齐的丝帕,放在鼻间,他一脸嫌弃的走远一些:“你验也验了,有何发现?” “看不出你还挺讲究。” 苏大为笑道:“身上衣衫都脏成这样了,手帕倒是干净。” “苏县令,咱们在查案。”明崇俨双眼怒视着他,加重语气。 “哦,你说发现,确实有些发现。” 苏大为走向一旁的溪水,低下头仔细观察了片刻,然后才伸手进去,将手在流水中清洁。 一边洗手,一边头也不抬的道:“和我猜想的一样,他身上的伤口,除了昨日被破邪弩所射伤的,就只有脚踝上一处。” “破邪怒、脚踝。” 明崇俨咀嚼着苏大为说的内容,一时忘记了其它的事,连捂住口鼻的手帕都放松了一些,露出瓷白的皮肤。 “破邪弩的伤是他变成怪物后才射的,自然不是变异的原因,脚踝上的伤就有些古怪了。” “那伤怎么说?” “伤口是黑色的,有一种黑色的物质,从伤口向骨头里渗透,我用小刀剥开了一些,查验过,那种黑色已经渗入骨子里。” “黑色?难道这就是他变成怪物的缘由?但是……如何能确定。” “你问的也是我想说的。” 苏大为甩了甩手指上的水珠,站起身向明崇俨露出温和的笑容:“烦请明县丞帮我抓个猎物。” “什么?”明崇俨一时不明所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想用动物试验?” “不错。” 苏大为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方才我用小刀刮了一些黑色的粉末,这种东西有没有毒,或者有什么毒,也许,找个动物来试一试,就能证明出来。” 明崇俨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苏大为耐心消磨怠尽,刚要开口时,明崇俨终于说话了:“苏县令怕是不记得了,我跟你说过,我来这半个多月,就饿了半个多月,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只抓到过一条瘦得皮包骨的狼,黄安县附近,真的什么动物也没有了。” “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苏大为微微皱眉:“这倒是有些难办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要想找动物……如果这方圆百里还能抓到活物,我何至于饿这么久?” 明崇俨下意识伸手摸自己的肚子,想想还觉得有些委屈。 跟着自己,这五藏庙当真是受苦了。 “那动物的事先不急,看到有了再说吧。” 说完,苏大为向天空招了招手。 口中又发出一声长啸。 明崇俨下意识向天空看去,心想苏大为又搞什么鬼。 下一刻,他的瞳孔一缩,看到天空有一个小黑点急剧放大。 那是…… 鹰! 不,不是鹰,而是隼。 一只威风凛凛的青隼自天上闪电般扑落。 几乎眨眼间,扑在苏大为的胳膊上,随着苏大为手臂一抬,自然的跳上他的肩头,小小的脑袋亲昵的与苏大为的脸颊碰了碰。 “这是?” “这是我养的海东青。” 苏大为伸手轻触了一下海东青的额头:“我有两只鹰,都是我的心爱之物。” “妙啊!”明崇俨猛地一拍巴掌,倒把苏大为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你方才说动物,你肩上这扁毛畜牲,岂不正好可以试毒?” 这话说出来,明崇俨只觉四周空气陡然一冷。 那是从苏大为身上透出来的杀气。 苏大为肩膀上的海东青,也同时扬起头,一双黄澄澄的鸟瞳,充满警惕的盯着明崇俨。 “你……你们盯着我做甚,用动物做试验,可是苏县令你自己提出来的。” “明县丞,你是逗逼吗?” 苏大为冷笑一声:“别说我养的鸟,就是我的家人,谁也不许碰一个指头,就算不是我养的,你知道什么叫做种族隔离吗?人能染的虫,对鸟未必有用。” “你……你说的是什么?” 明崇俨只觉得心口又遭受重重一击。 虽然不明白苏大为说的是什么,但怎么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 人得的病,确实和鸟没太大关系。 “那你方才说动物……” “动物里,哺乳动物与人比较接近,可以拿来做试验,容易出效果,咳,你别问我什么是哺乳动物,不是吧,真要问?和人一样胎生,幼崽吃奶的就是了。” 苏大为一脸无语的摇摇头:“还以为明县丞学识不凡,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你……你……” 明崇俨感觉胸口一股郁闷,有一种想吐血的感觉。 无论他在贺兰敏之,又或者在武媚娘、甚至皇帝李治面前,都可以侃侃而谈,引经据典。 可偏偏在苏大为面前,总觉得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苏大为说的东西,都是他闻所未闻之事。 看着苏大为转身大步走去,明崇俨也只能恨恨的一甩袖子,厚着脸皮跟上:“你到哪里去?带上我~!” 贼你妈,能不能从黄安县把事情了结,回长安,看来还得落在苏大为头上。 明崇俨自问自己一身本事,到如今,居然毫无发挥之地,处处都得仰仗苏大为。 “等。” 苏大为头也不回的道:“现在什么也不做,等着吧。” “等什么?” “等我的人回来。” “你的人不是……” 明崇俨刚一开口,忽然想到,苏大为说的‘我的人’,应该不是李博他们。 那海东青,分明极擅飞行,是远距离联络之用。 如果是李博他们,自然用不到此物。 苏大为,还有帮手? 仔细回想,他记起来,苏大为身边,最常见到的其实不是那位李博。 而是一个姓安的胖子。 白白胖胖,好像是安将军府上的。 只是为人似乎性情古怪,平日与长安那些贵族二代们往来不多。 所以明崇俨跟此人,也没怎么打过交道。 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但奇怪的是,这位安家公子,似乎与苏大为交情极好。 特别近几年,苏大为外出从军,身边也总跟着那位安胖子。 所以…… 是那个安胖子要来了? 想到此处,明崇俨倒是心中略定。 不怕苏大为有帮手,就怕帮手不够多。 明崇俨自己的人脉,皆在长安,而且随着贺兰敏之倒台,也都俱被摧毁。 他现在,才是真正孤家寡人一个。 想回长安,不得不倚仗苏大为的能量。 “苏县令。” “怎么了?” “其实我有一件事没说。” “何事?” “我擅长卜卦。” 明崇俨放下心头对苏大为的成见,以少有的诚恳道:“我所卜之事,八九不离十,若苏县令有用得着的地方,我……” “还是算了。” 苏大为头也不回的道:“你那套玩意如果真的管用,你也不会被发配到这来了,混得比我还惨。” 噗! 明崇俨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大声咳嗽起来。 他双眼赤红的盯着苏大为的背影,感觉血往头上涌。 这个恶贼。 难得我好心想帮忙,把人好心当驴肝肺啊! 哒哒哒~ 远处,一阵细密的蹄声响起。 苏大为精神一振,发出一声长啸。 他肩膀上的海东青也长唳一声,振翅飞上高空,在苏大为头顶上方盘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一十章 大唐的危机 烟尘处,有数骑向这边驰来。 苏大为向他们遥遥招了招手。 领头的是高大龙、高大虎,后面跟着是曾经都察寺的异人天字组,黄肠和碧姬丝。 除了这四个,在他们之后,还跟了数骑苏大为手下的秘探,都是精明骁勇之辈。 这些秘探共有十二人,称为十二鹰扬骑。 归在黄肠和 《大唐不良人》第一百一十章 大唐的危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大唐不良人&lt;/b&gt;》</div>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水源 绳索断裂的同时。 那狼崽子已经向着苏大为扑了上去。 它的动作极快,就像是猎豹一样,从身上发出噼啪响声。 苏大为心中微凛:果然有古怪。 普通的狼,是没有这个速度的。 虽然心惊,但他却并不慌乱,右手轻轻一抬,鲸吸! 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那狼崽子定在半空。 属于苏大为的气息,自他身上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如惊涛拍岸。 一旁的高大龙、明崇俨和碧姬丝、黄肠等异人,无不变色。 他们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苏大为动用异人之术。 而且是这种神奇的秘术。 只是抬了抬手,空气中便仿佛有无形的大手,将那狼崽子按住。 苏大为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像高大虎和其余的鹰扬骑就不懂其中门道,只看到那狼崽子突然挣断神绳,扑向苏大为,却古怪的悬浮在半空中,跟变戏法一样。 “总管当真有神仙手段。” “嘘,听说那是异人的本事……” “异人?似本朝秘阁郎中李淳风,还有过去袁天罡,都是此道高手。” “要是我等有这本事就好了。” 不理会那些鹰扬骑秘探的窃窃私语,高大龙、明崇俨等人的目光从苏大为身上,挪到那狼崽子身上。 只见它两眼血红,在半空中不住的挣扎着。 “看上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大龙道:“不过是眼睛红一点。” 他自己在凶性起来时,也会两眼血红,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明崇俨打量着那狼崽子,皱眉道:“和昨晚气息有点像,但又不完全相同。” “昨晚的人都像是干尸,一个个干瘪枯朽,这狼崽子确实没有变成那样。” 苏大为控制着元炁的力道,继续道:“或许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 “要么就是因为跨了物种,这种病毒对动物的感染性没那么强,要么,就是随着传播,病毒会递减。” “你说的,我又有些听不懂了。” “你不用明白,只知道我说的是科学就对了。” “什么科?科举我就知道。” 苏大为无语摇头,不想再和明崇俨说下去。 高大虎此时道:“这东西究竟有多大的力气?普通人能对付得了吗?” 这个问题很关键。 如果狼崽子感染了那种毒,力量并没有跨越式的变化,那对人就没有太大的威胁。 大不了当做疯狗打死。 “可以试一试。” 苏大为左右看了看那些鹰扬骑,扬声道:“你们在外围散开,我把它放开了试试。” “喏!” 鹰扬骑与高大虎在外边围了一圈,苏大为与高大龙、明崇俨站在中心。 黄肠和碧姬丝站的位置在更靠外一些。 看众人守好了位置,苏大为才点点头,随着念头一动,那狼崽子自空中掉落,一下子跌在地上。 没等众人反应,它的身躯急剧膨胀。 苏大为心中一跳,暗骂了一声卧槽。 这东西,还能二次变身? 电光火石瞬间,那狼崽子的身躯膨胀了一倍。 从一米长短,一下变成两米大小巨狼。 身上钢毛根根倒竖,尖利的长牙,长出口唇一指,犹如锋利的钢刀。 它的爪子,根根弯曲,散发出黝黑的乌泽。 在身后的尾巴,如同一柄粗大的扫帚,狠狠扫动。 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这巨狼突然向着明崇俨冲上去。 明崇俨颇有些意外,双眼一下睁大。 我没去找你麻烦,你反倒找上我了。 很显然,这怪物有些智商,知道打不过苏大为。 而高大龙身上的凶戾之气,又令人退避三舍,本能的知道不好惹。 算来算去,看起来就明崇俨是个软柿子。 就你了! 巨狼闪电扑至,张开血盆大口,根根尖牙寒芒四射。 明崇俨脚步一动,飞快后撤,拉开距离,同时右手轻轻摆动,其软如绵。 “明玉掌!” “等等!” 苏大为忙叫:“留活口,还有用!” 可惜太迟了,那巨狼还没扑到明崇俨身上,便被明崇俨的明玉掌结实的拍在胸上,整个横飞出去。 呯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苏大为又惊又怒,一闪身过去,提起这畜牲的脖颈抖了抖,只感觉好像提了一个装满水的大皮口袋。 里面的液体晃晃荡荡。 “骨头全都酥碎了。” 明崇俨缓步走上来,轻轻弹了弹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道:“中了我的明玉掌,任它什么怪物,全身骨骼粉碎如绵,死定了。” “我本来叫你留活口。” 苏大为转头向他,一脸痛惜:“我还想用它试试,再传的毒性,是不是会递减,如果这毒传两三代就失效,那就不用怕了,可惜……你这一掌,什么线索都断了。” “呃?” 明崇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出手之前,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听苏大为一说,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好心办了坏事。 “当时它扑上来,我只是本能的给它一掌,谁想它这么不经揍……依我看,这怪物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是异人当然没什么大不了,若是寻常人,遇到这种怪物,只怕早就死了……” 苏大为失望的将化成血葫芦的巨狼扔下,摇头道:“本来想用它再试下,它能否传播毒性,或者再传毒性能否减弱,现在没法弄了。” “咳咳。” 明崇俨在一旁尴尬的咳了两声。 这事,他真不是故意的。 苏大为抬头向高大虎:“这边的事暂时这样,大虎你先替我送信给狄大兄。” “喏。” “把鹰扬骑和黄肠带上,安全一点。” “是。” 等看着高大虎和鹰扬骑等人骑马离开。 在一旁沉默半天的高大龙道:“这次的事当真有些古怪,我们在长安也没遇到过。” “长安……” 苏大为缓缓道:“幸好不是长安。” 长安是当世最繁华的帝都,人口数十万。 若在长安爆发这种病毒,以长安人流量密集,几乎无法阻挡病情传播。 只怕极短的时间内,长安朱雀大道上,便会怪物横行。 到时,才真是药丸。 倒霉的是,在蜀中居然出现这种‘生化危机’,幸运的是,这次爆发,是在唐军征吐蕃以后,而且还要庆幸,不是在长安爆发出来。 否则,大唐才真是万劫不复。 “苏县令,现在该怎么做?” “怎么做?” 苏大为上下打量了一眼明崇俨,冷冷一笑:“挖坑。” “啊?”明崇俨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刚才不是挖过,还挖?” “这只怪物是不是你打死的?你该不该亲手埋了它?” 一连两个问题问得明崇俨哑口无言。 他不得不承认,苏大为说得很有道理。 正要捏着鼻子认了,苏大为忽然又道:“等一下。” 他从袖中出出解剖的刀具,在那巨狼身上比划一下:“虽然是死了,但说不定身上还有余毒……我割一些下来,也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这一刻,明崇俨和高大龙看苏大为的目光,都有些古怪。 阿弥,你不能因为跟着鬼叔学过两手,现在就玩解剖上瘾了吧。 明崇俨的双眸突然瞪大,看着苏大为不知何时,又从袖中取出一副半透明的羊肠手套戴上。 “这东西有毒的,万一沾上很麻烦,还是戴个手套吧,下次看来得多备一些……” 苏大为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干着仵作的活。 一抬头,发现明崇俨正瞪着自己,俊秀的脸上,写满了幽怨。 两眼死瞪着自己的手。 苏大为哈哈一笑:“这种一次性手套,我当然得多备几双,用处多着呢,怎么,你是说方才我怎么不给你来一双?” 见明崇俨幽怨的点头,苏大为笑道:“你只是挖坑的,要手套做甚?难不成,你要亲自来解剖?” 我谢谢你啊! 明崇俨俊脸一白,噔噔噔,连退几步。 却听苏大为大笑一声:“好了,你赶紧把它埋了吧。” 他将取下的一些东西,用脱下的手套小心翼翼的包好了,再用布帕小心的再包上一遍,务必使其不致泄露。 如果按苏大为的想法,病毒传播毒性会减弱的话,那这个毒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可万一不呢? 万一毒性非但不减弱,还会传播变异,那就是大家一起完犊子了。 希望不会是那个结果吧。 看着明崇俨用锦帕捂住口鼻,满眼嫌弃的挥手将地上掀开土坑,将狼尸推进去,填上厚厚的土。 苏大为向高大龙道:“你们来时看到水源了吗?” “嗯?” “病毒的传播,无外乎空气和水源,更多可能是水源,病从口入,所以我想查一下黄安县附近的水源情况,看看有没有被污染。” 高大龙点点头:“附近几条溪流我都见过,不过应该不关水的事,如果水有问题,我们这一路上过来,岂不是都……” “活水一般问题不大,就怕有死水。” 苏大为耐心解释道:“活水不断冲刷,就算有毒也会被稀释,但死水就不同了,毒性会不断积聚,若是有像方才那狼崽子一样的动物喝了这种水,没准就会带毒,若是人吃了这种肉,又或者被它咬了,就可能造成毒性传播。” 高大龙和明崇俨两人几乎同时“咦”了一声,觉得苏大为说的,还真特么有几分道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一十二章 钓鱼 黄安县西。 一条潺潺的流水,从西向东,蜿蜒流过。 苏大为盯着这条河,顺着源头向上游寻去。 “这水很清澈,不会有什么问题。” 明崇俨在一旁道:“我在这快二十天,一直喝这溪河里的水,从来没有肚子痛过。” 苏大为看了他一眼:“都说过了,活水问题不大,就怕死水。” 停了一停,他向若有所思的高大龙和明崇俨问:“这条河水应该就是发源自吐蕃的雪山,水俱是由冰雪所化,问题不大。除了这条溪河,附近有没有死水?湖泊一类?” 明崇俨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能肯定这水的源头是吐蕃那边的雪山化的?这里离吐蕃不知有多远。” 苏大为一脸“我很难跟你解释”,难道要说自己上辈子学到的知识吗。 看着高大龙也向自己看来,他只好随口道:“所有的水都必有源头,所有的水也都是自高向低,从无例外。” 这一点高大龙与明崇俨都点头认可。 “整个地形上,没有比吐蕃更高的高地了,水自然是从高向低,从吐蕃流向蜀地,再从蜀地化为长江与黄河,灌溉关中乃至整个中原,再流入东海。” 这在苏大为看来,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但明崇俨和高大龙,却全都是一惊。 “你这么说,想想还真有道理。” “奇怪,以前怎么没人跟我说过这些,长江和黄河,原来是吐蕃雪山所化,吐蕃地势高,水从高流向……” “你们俩别扯这些没用的,我现在要找湖泊,找死水,看看那边的情况,希望有所发现。” 苏大为的神色凝重道:“疫情之事,刻不容缓,你们也不想看到蜀地之外,也爆发这种疫毒吧?” 蜀地因为多山,许多羌苗寨子都是呈破碎分布,各自老死不相往来,这无论是对病毒还是疫情,都有好处。 交流少,传播自然会减缓。 但出了蜀中就不一样了。 出了蜀,马上陇右,关中。 这毒要是放出去,那便是洪水猛兽。 以关中和陇右人口稠密,那个后果,不敢想像。 意识到此事的严重,高大龙与明崇俨脸色都是微变。 高大龙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又拍拍自己的脸颊道:“贼你妈,我操哪门子心,我乃是半诡异。” “你就算自己无所谓,那大虎呢?还有大虎在长安的妻儿,真的都无所谓?” 这一问,把高大龙问住了。 他摸了摸额头,眼中光芒闪了闪:“你说的对,好了,要找湖泊是不是?我记得来的路上有一个,那边应该是被山石隔断的死水潭,我带你过去看看。” 高大龙在前面带路,苏大为和明崇俨在后面跟着。 他们都是异人,脚程奇怪。 数十里山路,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前方林木渐渐开阔,隐约看到一片蓝色的水泊。 再前行数十步,穿过蜿蜒的山道,眼看着一片湛蓝的天空,下方是平滑如镜的一面湖泊。 “就是这里了,我不知它叫什么,不过来时看过。” “你们有没有喝这湖里的水?” 苏大为特意问。 高大龙摇头道:“当时队伍里水囊都是满的,就没喝,只是路过。” “那你呢?” 苏大为转向明崇俨:“这湖你来过吗?喝过这里的水吗?” “没有。” 明崇俨摇头:“县上有活水,我没必要走这么远取水。” 苏大为点点头,不再多问,向着湖边走去。 他之所以要问这些,就是因为看出来,这湖第一不大,第二,确实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湖,也就是死水。 或许多年以前,它也曾是那些溪流的一部份,后来随着地壳变动,河道堰塞,最终变成了一潭死水。 当然,也可能是被陨石或者地裂形成的自然石坑,后来被雨水灌满。 无论是哪一种,死水,就意味着这片湖水,失去自洁的功能。 而这种地方,水源最易污染。 这里离黄安县,虽然有个二十余里,但也就是半天的路程,也不算太远。 倒是符合苏大为之前的猜测。 “这湖水看着很干净,不像有虫的样子。” 明崇俨追上苏大为的脚步,小声道。 他倒没乱说,湖水的确看着澄澈透明,清得能照出人影。 苏大为摇头道:“这和水清不清没关系,主要是闭塞环境,无论是有人投毒,还是湖水本身的寄生虫,都容易生长。” “寄生虫?” “佛观一碗水有四万八千虫,懂吗?哎,不要纠结这个。” “怎么数字又变了?之前不是说一瓢水三千虫?” 苏大为不再理明崇俨的问题,在高大龙和明崇俨的注视下,沿着湖岸边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走边观察。 从表面上看,这湖水好像没什么问题。 至少没看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既没有污秽,也没闻到那种后世重工业污染的刺鼻臭味。 但很快,苏大为发觉有些不对。 “你们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 “这湖水颜色不一样。” “嗯?” 被苏大为一提醒,明崇俨和高大龙才发现,这湖有一半清澈,另一半却是幽幽深蓝,一眼看不见底。 也不知究竟湖水有多深。 “这可能是湖水这边太深,所以便看不清了,不能说明什么。” “也许是,不过也许……” 苏大为摇摇头,伸手指着前方道:“那是什么?” 幽蓝湖水中,隐隐看到一角白色,载浮载沉。 明崇俨看了一眼,自告奋勇道:“我去折根树枝,过来再看看。” “不用那么麻烦了。” 苏大为伸手虚空一抓。 元炁从他掌心发出,如长鲸吐水,一吐一收。 鲸吸。 那隐隐浮在湖中的东西,猛地被抽离出湖面,向着苏大为他们这边飞来。 高大龙看了一眼,怪叫道:“贼你妈!别弄过来!” 明崇俨脸色一变,手掌本能的抬起要挥出。 苏大为手掌一翻,那东西中途变了个方向,啪嗒一声,甩在离三人十余丈远的地方。 空气里,一股恶臭扑鼻。 那甩上湖岸的东西,赫然是一具白骨。 说是白骨不够准确,准确说,是一具一半高度腐化,露出白色骨架,另一半还粘着泛起泡沫的皮肉的动物尸骨。 那些糜烂的皮肉上,隐隐看到白色的蛆虫在蠕动。 明崇俨脸色大变,一个闪身,转过脸去,不去看这玩意。 “这……这什么鬼东西,怎么会在湖里!” “动物尸骨,这湖里还有很多。” 苏大为道:“我方才将这具抽出来时,看到下面还有很多。” “不用都拿出来,有这具就够了!” 明崇俨赶紧加了一句,生怕苏大为把烂在湖底的尸骸都抽出来。 同时心下也是庆幸,幸好自己一直都是喝那些溪流里的水,没在这湖里取过水。 谁会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干净清澈的湖水,湖底居然沉了这么些尸骸。 简直另人毛骨悚然。 高大龙眼中隐隐有红芒闪动:“这东西……让我想起军中旧事。” 明崇俨已经调整好状态,转向他道:“什么样的旧事?” “那年征百济时,那些百济复国军,曾用尸体填入井中,还有将许多腐败的尸体,顺流飘向唐军,还故意不收敛战死者的尸骨……想让唐军爆发疫疾。” 明崇俨没经历过那样的战事,光是用听的,已经感觉恶心不已。 他不是怕,他是嫌弃,是有洁癖。 “这些百济人,简直恶心。” “如果是死去动物的尸骸在水中任其发酵腐败,人如果不知道饮用了,便会染疫。” 苏大为幽幽的道。 他知道,那种腐烂的东西,会在军中引发霍乱。 “还好当时阿弥在军中推行热水饮用,所有入口的食物一率要烹熟,尸骸一率就地填埋并洒了石灰,我们在那边,终于安然渡险。” “是……苏县令提的法子?热水?” “就是将水煮沸。” 苏大为向他解释道:“水中有虫不怕,煮沸后,什么虫都杀死了。” “哦。” 明崇俨听得似懂非懂,转向湖水时,忍不住问道:“这湖里这么多动物尸骸,莫非那种让人变成怪物的毒,真是出自这里?” “不能确定,还是得拿动物来试一下。” 苏大为向他和高大龙看了看:“要不你们俩去找点动物来试试。” “贼你妈,这边闹饥荒灾情都两年了,现在哪还能找到动物,我这一路来都没瞧见。” 高大龙冷哼一声。 “说起来,这湖水确实有些奇怪。” 苏大为突然道。 “怎么奇怪?” “你们说饥荒,灾情,野兽被人吃光了,没吃的也逃散了,这是可能的,但这水里的鱼呢?怎么一条也没见到,总不可能,这一个湖里,一条鱼也没有吧?” “呃,你是说?” “你们会钓鱼吗?” 苏大为大笑着,走到岸边的树丛,上下打量一番,挑了一根试了试手感,放弃,又挑了一番,最后选了一根最坚韧的,用横刀斩下,在高大龙和明崇俨的注目中,将木杆弯了弯,试了试韧性。 然后又从袖中,变戏法般的取了一卷细如发丝的银线,在木枝上绑好。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参禅 “你……你不会真想钓鱼吧。” 明崇俨看着他做这一切,几乎怀疑自己是个智障。 “一根木杆,一段银线,但是勾呢?鱼饵呢?” “哦,我这是学丹阳郡公的,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啊。” “你……这明明是姜太公吧?”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苏大为摆摆手:“总之这湖里若有鱼,我便能将他钓上来。” “若无鱼呢?” “一口死湖,一条鱼也没有,这不是更说明问题了?” 苏大为也不理会高大龙和明崇俨的目光,将杆一甩。 杆头的那卷银线一下子抖开,在空中划出一缕寒芒,轻轻落入湖中。 说也奇怪,银丝一入湖,便向是绑了重物一般,嗖地一下,绷得笔直。 不断向湖中深入。 高大龙与明崇俨眼中光芒一闪。 两人都看出来,苏大为这是用自己的元炁,在操纵银丝。 明崇俨看了看苏大为一本正经坐在湖边垂钓的背影,转头向身旁若有所思的高大龙低声问:“你见过他钓鱼吗?” “第一次见。” 明崇俨的脸色微变了一下,像是想骂人又忍住。 不过他也不敢声张,怕打扰到苏大为。 在心里,他也对这湖开始有些好奇了,想知道湖水里是不是真有古怪。 回头想想刚才苏大为从湖里弄出来的那具尸骸,尼玛,真的好恶心啊,也不知有没有人的。 对了。 他突然想起一事。 如果这湖水里没有鱼或者别的东西,那这些动物尸骸又是哪来的?总不能自己想不开寻短见吧? 就算这湖水真有什么毒,也得过些时间才发作,而且发作了最多也就变那种怪物,那也不是把自己泡在湖水里淹死啊。 当泡菜吗? 那就说明,这湖里,或许有什么致命的东西…… 明崇俨心念电转,刚想提醒苏大为,只见苏大为肩膀猛地一沉。 “有了!” 随着他的声音,高大龙与明崇俨两人四目瞪大,看到苏大为手里的木杆一下子弯曲成弓形。 那根银丝,也被拉得笔直。 湖水隐隐泛起泡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翻腾。 “真有鱼?” “不一定是鱼啊!说不定……” 两人还想讨论,苏大为大喝一声:“给我出来!” 手腕一抖,那根木杆突然反向弯折上去,银丝发出“嗡”地一声长鸣。 湖水陡然沸腾起来。 碧蓝的湖中,先是一个小黑点,然后急剧放大。 “来了!” 苏大为大声提醒,双手持杆,猛地一提。 在他元炁加持下,木杆与银丝坚韧异常。 只听湖水传出轰地一声巨响。 巨大的水浪冲天而起,如长鲸喷水。 湖面的水柱如瀑布般冲起数丈高。 一团巨大的黑影正在那水柱中翻滚。 高大龙眼尖,早就大吼一声:“好一个怪鱼!” 明崇俨却喊道:“这……好像是……好像是……” 一团巨物,从天而降,随着苏大为的银丝,被硬生生提拉上岸。 只见它长着鹰嘴龙首,龟背玄甲,四爪如兽,遍体黑鳞。 一双血红如豆的眼睛,闪动着凶戾的光芒,恶狠狠的瞪着岸上的苏大为及高大龙、明崇俨等三人。 “这是……” 苏大为倒是惊了一下,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这东西在后世他见过多次,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这么巨大的,鹰嘴龟。 又名鳄龟。 是龟类食肉凶残的一种。 有它在的湖,所有的鱼都会被吃光。 苏大为一脸纳闷的看着眼前这个大家伙:道理我都懂,但是鳄龟长到和八仙桌这么大,也太不科学了吧。 这家伙究竟在湖中活了几百年了,才能长这么大。 “苏县令,这东西,你觉不觉得像是玄武?” 明崇俨有些不确定的道:“对了,还差条蛇,玄武应该有腾蛇相伴。” “玄你个头,这是……” 苏大为与明崇俨说话的功夫,那鳄龟眼神闪过一抹狡诈,身子四肢一缩。 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从苏大为的银丝中脱身出来。 四肢在岸上一拨,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螺旋转着,坠入湖中。 “拦住他!” 苏大为忙挥动木杆,带起银丝,哪里还来得及。 湖水发出“噗嗵”一声响,水花四溅,直接掀起巨浪,扑向三人。 明崇俨双掌一指,水花粉碎为雾,消散不见。 而高大龙,被苏大为狠狠瞪了一眼后,不紧不慢道:“你又没说要我拦。” 停了一停,他继续道:“再说了,这东西虽凶,但应该和那种疫毒无关。” 苏大为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说法。 刚才那巨龟,或许是这湖中天然生出的霸主。 虽然凶悍,但跟那种丧尸鹿还有人变的怪物,完全不同,它是有智商的,而且显然还不低。 “如果和方才那个……大龟无关,那这湖水应该也没问题,再怎么查?” “附近还有死水湖吗?如果这毒是人投放的,只可能在死水,怕就怕这毒是天然形成的,不过我觉得不像,能让人变成那种怪物,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苏大为与明崇俨正在讨论,高大龙忽然扬声道:“那边。” “什么?” “那边有人。” 苏大为与明崇俨顺着他的话看去,立刻看到湖对岸有个微小的人影,正蹲在湖边不知在做些什么。 隐隐看到他立足处的湖面,掀起层层叠叠的波纹。 过了片刻,湖水沸腾,方才那只鳄龟竟然从湖中探起头来。 那人伸手过去,鳄龟驯服的低下头,让对方在头顶抚了抚,然后又听那人对着龟好像说了些什么。 巨龟极通人性的点点头,方才一点一点重新沉入湖中。 那个人影站起来,向着苏大为他们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这人不对劲。” “拦住他。” 苏大为说话的同时,身形早已展开步伐,向着对岸追去。 这一次,不用他多说,明崇俨与高大龙早已一左一右的散开,跟着他去追。 傻子都能看出来,那人的古怪。 整个湖不见一条鱼,还有无数尸骸,无不说明方才那巨龟的凶残。 但那人居然能随便抚摸巨龟的头顶,难道说,这巨龟,其实是被人所操纵?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人的出现实在太过神秘。 黄安县,能逃难的早都逃了,不能逃的也死差不多了,怎么还会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四周的草叶景物飞快的向后倒掠。 大约一顿饭的时间,苏大为等人终于看到前方那人的背影。 从身后看去,只见到这人衣衫褴褛,身上蓝灰色的布衣早已多处破损,身形看着甚是单薄。 看上穿戴的样子,也就像寻常人,但身上的气度,却给人一种异常沉稳,沉凝之感。 苏大为留意到这人还有一处古怪处。 他的头发。 寻常唐人都是梳着发髻,或束冠,这人后脑勺上居然是短发。 短发? 倒有些像是后世。 可这个时代,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发式。 哪怕就是羌民苗民,或者突厥人吐蕃人那些胡人,也不会留这种短发。 苏大为心中浮起古怪,脚步加速,猛地从对方头顶掠过。 交错而过的瞬间,他还提防着对方会不会突然出手。 然而一切都没发生,非常顺利的跃过前方,挡住那人去路。 高大龙与明崇俨也一左一右将此人包夹住。 午后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 照在一张青年的脸庞上。 这张脸,瘦峭,坚毅,眼神明亮。 双眉朗阔。 即使被人突然拦住,这青年人脸上也没有出现讶异,只是平静的注视着苏大为。 那双明亮而平和的眼里,似乎在问,为何拦住他。 苏大为注意到对方的手,手里拿着一串念珠。 身上斜背着一个行囊,脚下穿的是沙门常见的麻鞋。 “你是沙门?” 苏大为有些不确定的问。 青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现在可能不算是。” 明崇俨斥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叫现在不算是?” “我之前曾出家修行,后来是逃出来的。” 青年双和合什:“所以我现在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是沙门。” “你……” 苏大为上下打量对方,越看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看你有些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确实见过。” 青年人双手合什想了想道:“多年前我曾在长安,那时苏郎君曾帮过我,一直未曾致谢,今日重逢,也算圆了这段缘法。” “你是……” “我是卢慧能啊。” 青年向苏大为灿然一笑,露出口中一侧小虎牙。 “你是慧能?” 苏大为上下打量一眼,忍不住用力一拍掌:“真是你!” 他上前去,不由分说,将卢慧能拥抱了一下:“当年你说和你娘回岭南,后来我曾派人去岭南找过,但是没找到你。” “我和娘后来投了亲戚。” “你娘呢?” “她几年前过世了。” “啊,我不知道此事……” “人都有生老病死,这是天数,苏郎君不必介意,当年的恩情,慧能一直记在心里,可惜我身无长物,也不知如何报答。” “你能安好,我也甚是欣慰,说什么报答不报答。” 苏大为拍拍他的肩膀,脑中突然反应过来,盯着卢慧能奇道:“慧能,你怎么会在蜀中的?你现在是?” “此事说来话长。”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来访 “母亲亡故后,我在宝林寺住了一段时间,到乐昌依智远禅师处坐禅,又受慧纪禅师指点,去黄梅参礼弘忍禅师。” 苏大为微微点头,心知他所说黄梅县即后世湖北黄冈。 从广东到湖北,以唐时人的脚程可不近。 慧能瘦削的脸颊上,双眸微微恍惚,似在回忆:“黄梅凭墓山传承达摩禅正统已有五十余年,我一心求佛法,岂料此门也看人高低,说‘獦獠’怎么也求佛法,我对弘忍视禅现说,人即有南北,佛性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身不同,佛性有何差别?因此弘忍禅师收我入门。” 苏大为嘴皮微动,想问却又不好打断他。 一旁的明崇俨见状,在他耳边低声道:“獦獠是对西南蛮族之称,指的是南方蛮夷。” 苏大为这才恍然大悟,记起来在唐时,以北方为正朔,对南方一些边地,北人会莫名有些优越感。 不过仔细想想,湖广在春秋战国不也属楚国嘛,都是蛮夷,有什么好逼逼叨的。 “后来我便受了弘忍禅师的衣钵。” 慧能双手合什,向苏大为笑道:“当年多亏苏郎君帮我,让我在玄奘法师座下听经,方有我此番造化。” “这都是你自己的缘法。” 苏大为有心想问他是如何从弘忍手中接过禅宗衣钵,转念一想,大概和史书所记的那段“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公案差不多,却也不必再问了。 以慧能的根器和向佛之心,他能继承禅宗才是历史选择。 日后禅宗也会因此人而发扬光大。 “对了,慧能你既承弘忍的衣钵,怎么又跑到蜀中来了?” 苏大为接着问。 却见慧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弘忍法师选我做衣钵弟子,私下为我说法,还密授袈裟与我以为信记,当晚便送我下山,我乘船一路到九江驿,结果途中颇不太平,转念一想,只怕不能平安到岭南,反正老母已逝,家中别无牵挂,索性反其道而行,暗中来到蜀中,准备细心参悟弘忍法师所传密法,待有所得,再开坛传法,普度信众。” 他说的虽是轻描淡写,但苏大为与高大龙、明崇俨等人都是人精,立刻从他的嘴里,听到话背后的杀机凛然。 得弘忍禅师衣钵的弟子,当夜被禅师送走,还不敢回自己家乡,要选择入蜀中避祸,可以想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定然是有人不想让慧能活着回岭南。 沙门,嘿嘿,这里面也是刀光剑影,不甚太平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沙门清净地,也非真的清净。”苏大为颇为感概道。 慧能双手合什微微颔首:“当年就觉得苏郎君有慧根,此言大有意趣,若苏郎君有意,入我沙门,或可得正果。” “免了免了,我宁愿去跟龙虎山张天师学道,火居道士还能成家,哈哈。” 苏大为摆摆手道:“我如今已经成家了。” “那……可惜了。” 慧能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明崇俨在一旁讥笑道:“苏县令就算想入张天师,只怕也不得,天师道是子孙妙,非张氏子孙只怕人家也不收你。” “闭嘴,还用你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苏大为扫了他一眼,轻咳了两声:“你在这里有多久了?听闻蜀地这两年多灾,你……” “我是去岁来的,先是旱,今年又有涝,好在我选在山上修行,倒是不妨碍,饥了采野果,渴了就接些露水,我一个人,也不需要太多。” 慧能双手合什,面上隐隐透着一种向道之坚毅。 这种神色,苏大为曾在译经的玄奘法师脸上看到过。 当下,心中一肃,向他拱手道:“不容易,你能远离人群,独自入山修行,非大定力,大智慧,不可能办到。” 说到这里,苏大为话锋一转道:“那方才,那只大龟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去岁洪灾后,在水潭中发现的异物,当时它凶得狠,我去取水差点被它给拖下水去,不过后来,我跟它说,我身上没什么肉,不好吃,还讲佛法给它听,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朋友。” 慧能脸上露出微笑:“它的心其实很善良的,并不愿意伤害人,我也劝它若无必要,少伤害湖里的生灵,不过它之前咬死过不少附近的兽类,所以我隔天都会来湖边念经,替它消业。” “呃……” 苏大为与明崇俨、高大龙面面相觑,方才那只凶龟,你说它善良? 好吧,你们沙门的事我不懂。 看起来,慧能与黄安县的事没什么关系。 不过苏大为还想多问几句。 “慧能,你既在这山中修炼,可知黄安县内发生的事?” “黄安县?” 慧能思索片刻道:“我知道,距离这里不远的便是黄安县,因为今年的灾情,县里有人逃荒,我曾经遇到过。” “那你知不知道黄安县传播一种‘瘟疫’?” “瘟疫?” 慧能有些茫然的摇头:“我遇见那些村民时,并没听到他们说此事,我还帮他们念经祈福……” “你最后见到黄安县的村民,是什么时候?” 慧能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道:“半年前?应该是去岁,嗯,上元之前的事了。” 这一下,苏大为有些无语了。 去年的事,今年问你有什么意义。 “今年就没有遇到黄安县中的流民吗?” “今年没有,我也奇怪呢,去岁还能看到一些人,今岁一个也不见。” “那你在这片山林中修行,有没有出去过?有没有发现奇怪的事?” “不曾出去,如果说奇怪的事……” 慧能想了想道:“确实有一件。” “嗯?” 苏大为忙追问:“有什么反常古怪?” “是……” 慧能的话还没说出来,突然,四周的光线黯淡下去。 所有人惊愕的抬头,发现头顶的天上,那太阳不知何时被漆黑的乌云遮挡。 山林间,有雾气不断升腾起来。 “诡异!” 明崇俨低喝一声。 苏大为向高大龙碰了一下眼神,手指了指茫然的慧能,示意他保护住慧能,自己则手按腰间横刀,神聚于双目,向四周看去。 黑雾氲氤升腾。 一股阴森寒意,同时弥漫开来。 雾气中,似有无数声音在窃窃私语。 嘈杂的,混乱无序。 “何方诡异?” 苏大为冷笑一声,丹田处,元炁涌动,灌注于双手。 随着手指轻轻弹动,犹如拨动琴弦。 那飘浮在空中的阴寒黑雾,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拨动,随之涌动起来。 鲸息! 苏大为十余年前,自从得丹阳郡公李客师引入异人门槛,初学便是鲸息术。 虽然后来在梦中,又得腾根之瞳授以上古诡帅的锻体之术,但他练得最多,修得最深的,始终是这门鲸息术。 一念之间,气息悠长,如潮汐起伏,浩浩荡荡。 元炁外放,附近的黑雾受到无形的力量挤压,不断后缩。 似乎也那藏在黑雾中的诡异,也恐惧于苏大为身上散发出来的力量。 之前在攻打吐蕃逻些城时,苏大为与唐军一同经历史上最为可怕的诡异出巡。 当时妖雾之浓,连麾下数万唐军都包裹进去。 给唐军制造不少麻烦。 自那日起,苏大为便在研究如何克制诡异出巡的妖雾。 一路思索,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诡异散发的这种妖雾是属于诡异的气场,属于诡异的领域。 但异人,也可以拥有自己的气场领域。 比如他自己,将元炁外放时,以他为中心,方圆数十丈内,都充满看不见的鲸息之气。 随着心念一动,元炁浩荡磅礴,如惊涛拍岸。 什么样的妖雾,在这个领域里,都会被排斥出去。 “既然藏头缩尾,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苏大为手指再动。 仿佛按动杀伐之音。 空气里,隐隐听到“铮”地一声脆响。 眼前的黑雾,仿佛被无形的刀刃劈开,从中间分出一道裂隙。 裂隙两边的黑雾,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如同被看不见的大手大力扭转了一下,撕开两半。 “咦?” 黑雾中,传出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 从雾气中,走出一个高大而瘦削的身影。 “苏总管莫担心,是我,刀劳。” 随着诡异的声音响起,双手如刀,两眼血红,身高硕长,包裹着黑雾中的刀劳,自妖雾中走出。 “一段时间不见,苏总管这手控气之术,越发精妙。”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大为上下打量对方,锋利的目光,如手中的横刀,狠狠刺向黑雾下的刀劳双眼。 像是要透过黑雾,看透对方真身。 明崇俨身边的慧能眼见诡异,面上倒是八风不动,双手合什,两眼低垂,默念金刚经。 明崇俨看了他一眼,向双手抱胸,面露不善的高大龙低声问:“这诡异与苏县令相识?” “我不清楚,总之看着便是。” 高大龙脸上露出似笑非笑之色。 苏大为是否熟悉刀劳不知道,但是他对刀劳可不陌生。 当年长安之事结束,便是刀劳代表荧惑与自己接触,想接自己召入诡异族群。 “苏总管贵人事忙,之前我们的约定,还记得吗?虽然如今苏总管没有领军,但我们诡异一族是守信用的,我特来将结果告诉你……” 刀劳似乎在笑:“当日那些高句丽鬼卒,经过这些时日的追索,已经全被清除干净。” “清除干净?” 苏大为看着对方,咀嚼着这个词:“如何算清除干净?”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一十五章 倭国神道 刀劳血红的双眼闪动:“苏总管若不信,再过一段时日,我会把鬼卒的头颅带来,给苏总管过目。” 苏大为看着他,说了声好,接着又道:“你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主要是通报鬼卒之事,这就告辞了。” 刀劳双手抬起,向苏大为微微拱手,身体缓缓后撤。 大股黑雾从四面八方 《大唐不良人》第一百一十五章 倭国神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大唐不良人&lt;/b&gt;》</div>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石二鸟 “雪子,从倭国到大唐蜀中,相隔岂止万里,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苏大为的声音放缓,眼中透出狐疑。 熟悉他的高大龙已经暗中提高警惕,身上隐隐透出黑气,现出半诡异之相。 明崇俨也察觉到不对,袖中一双雪白的手掌,微微散发光芒,显然蓄势待发。 只要雪子的回答稍有不对,等待她的,将是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苏郎君,这……我可以解释。” 雪子苦笑道:“原本神道在我国地位尊崇,但是自从您……征服了倭岛后,神道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后来高市倭王从大唐回来,迅速收回了权力,而且开始清算,神道为了自证清白,不得不主动清除一些人……” 苏大为看她神色,皱眉道:“难道你神道巫女的身份,还能被清算?” 雪子带着幽怨的目光投过来,苏大为立刻意识到,雪子与自己的关系,相对神道教其他人,要近上许多。 那年雪子代表神道与自己谈判,还与她签过盟约,又从神道手里弄了圣卵。 雪子幽幽的道:“我的身份太过敏感,如今吾王……天皇正想拿人祭刀,所以我只能暂避锋芒。” “你这个理由,我只信一半。” 苏大为打断她的话道:“就算你在倭国不能立足,可以去的地方也很多,哪怕你来大唐,不去长安,却来这么偏辟的蜀中黄安县,意欲何为?” “苏郎君,还记得那年我们订盟的事吗?” “记得。” 雪子眼波微动,带着一抹不知是恼还是无奈的情绪道:“按盟约,苏郎君应该教我们神道孵化圣卵的法门,还有帮我们寻找圣卵的源头,可惜这些年,苏郎君官位越做越高,怕是把我们的约定给忘了。” 苏大为眉头微动,面上难得的露出一丝尴尬之色。 “我虽离开倭岛,但仍是神道,当年这盟约是我订下的,自然也得由我补回损失,这一路上,既为避祸,也想顺便寻找关于圣卵的秘密。” “寻圣卵?那不是你们倭国才有的吗,为何会来到蜀中?” “我们有一本《古事纪》有记载,昔年从天而降两个神灵,他们打得天昏地暗,撞倒了天柱,从此列岛上多了一座终年不化,但经常喷吐火焰的大雪山,而圣卵,就是在那里发现的。” 苏大为心中一动,心想这指的必然就是富士山了。 但这事听着很奇葩,有点像是华夏神话系,共工与祝融战斗,祝融怒撞不周山。 “大雪山上,这么多年我们已经搜索过无数遍,能找到的圣卵,确信都找出来了,大雪山仍不是源头。” 停了一停,雪子待苏大为微微点头,才继续道:“我从古书上查到,当年那神灵是从西边来,而列岛的西面,自然就是大唐。我乘船自对马岛,从百济登岸,一路寻来,在辽东长白山得到一些线索。” “什么样的线索?” “长白山上有一处天池,那里还有神灵残留的气息,我在那里,寻到一个洞穴,从里面得到一些祭器和指引,继续追索,一直到了这里。” 明崇俨与高大龙在一旁听得云山雾罩,如听天书。 但苏大为,却是懂了。 长白山,当年自己征百济时,的确从一名扶余氏王族嘴里,得知那里有事关辽东龙脉之事。 地点正在天池附近。 只是当时朝廷紧急召苏大为回长安,到最后,也没机会去查一查龙脉的事。 此事一直是苏大为心头的一个遗憾。 但此时听雪子一说,立刻将这些一一对应上。 苏大为指了指方才高大龙从乱石下挖出来的那些青铜祭器:“你的解释,我暂且接受,这些东西,是不是你埋的?还有这地上画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些青铜器,是我从那处遗迹里得到的,我一路带着它们,一直找到这里,在这里,又有一些线索,但是我不及参透,只能暂且停留。画的这些,是依神道古法,画上大祭之阵,向天地自然神灵祈福,希望得到它们的指引。” 看着雪子认真的双眸,苏大为心里信了数分。 只是还有些难解之处。 比如那长白山天池的龙脉,为何又会有和三星堆一样的祭器。 比如雪子离开倭岛寻找圣卵的消息,怎么会从辽东一直深入到蜀中来。 难不成,那种像是妖怪卵一样的东西,出自蜀中? “我知道一个道家的故事。” 一直在一旁戒备的明崇俨悄然放松双手提起的元炁,忍不住道:“据道家说法,蜀地确实有些不凡。” “如何不凡?” “道家里,蜀地多山,又被称为‘狱门’,即通往阴阳两界之门。昔年正一道开派祖师张道陵入蜀,据传曾在此诛灭横行蜀地的六大魔王,八大鬼帅,并破灭八部鬼帅众。” “茅山宗曾给我看过一本他们宗门的记载,说张道陵和一众天师,当师消灭的不是鬼怪,而是诡异。” “诡异者,禀天地之气而生,古书称妖魔也是它,称诡异也是它。” 苏大为微微点头,那圣卵在他眼里,本来就觉得与诡异有几分相似,只是自己孵化出的红色毕方不曾记在《百诡夜行录》中,或许是上古时的诡异也未可知。 他随即将心头的疑惑与杂念都按下去,向雪子招了招手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既在此地寻找圣卵线索,那你知不知道,附近的百姓,有一种疫毒在传播?” “疫毒?”雪子脸上一片茫然。 “开始我听说是一种瘟疫,但现在发现,更像是一种蛊。” 苏大为向走到面前的雪子道:“你们神道教,应该更熟悉这些,所以向你询问。” “是有什么征兆吗?” “中此毒者,完全失去原本的意识,仿佛行尸走肉,而且会主动攻击人。” 明崇俨在一旁补充道:“至今不知这种疫毒的传播方式,防不胜防。” “要说这种症状的人,我倒是见过。” 雪子面露思索之色:“之前我在附近山林搜索时,曾遇到一个本地部落,那里面就有人像是怪物一般,不知疼痛和疲倦,主动攻击我。好在这种东西虽然古怪,但没什么战力,很容易就被我击倒。” 停了一停,雪子补充道:“我砍掉他的腿,刺穿胸膛都没用,非得断去首级,才能彻底消灭。” 苏大为向明崇俨和高大龙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越来越像是丧尸了?这不巧了嘛。 “雪子,我正在寻找这种疫毒的源头,需要斩断它的传播链,你既为巫,应该擅长巫蛊,可以帮我吗?” 苏大为向雪子继续问。 雪子先是一愣,接着嘴角上翘,笑出一口雪白的贝齿。 比起十余年前,她的眼神已经不似年轻时那样锋利,取而代之的是柔和和揶揄之色。 “怎么,无所不能的苏郎君,居然也有找我帮忙的时候。”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苏大为说出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 脸皮厚得狠。 “可是我为何要帮你呢?” 雪子的笑容,隐现昔日的锋芒:“我可没忘,苏郎君骗我与之签下盟约,又从神道骗得圣卵,结果只是空画大饼,让我沦为神道中的笑柄。” 她的声音略带一丝凄然:“若不是因为苏郎君,我又怎么会独自来到这里?苏郎君,我如今一切,皆拜你所赐,你觉得,我会帮你吗?” “昔年之事,我确实有错的地方,没有及时与你们共享情报,但我身在朝中,陛下命我征吐蕃,实在无遐分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苏大为凝视雪子:“盟约仍有效,如果你这次帮我,我愿帮你一起寻找圣卵线索,另外,我再将孵化圣卵的经验,全告诉你,你看,如此可好?” 明崇俨不知来龙去脉,在一旁微眯着眼睛在思索。 而双手抱胸的高大龙,则是偷偷的向苏大为竖了一下大拇指。 论说话,还是你苏大为会说,一石二鸟,既可以让这倭女帮忙寻线索,又可以介入到神道圣卵之事,当真是好处全捞着,还能占住道义。 嗯,你这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当年丰邑坊大龙头的风采。 雪子一言不发,但她的眼中波光起伏,显然已经意动。 良久,她点点头道:“那我再信你一次,可若苏郎君这次再失信……” “我发誓,此次一定与你互帮互助,知无不言。” 巫女雪子盯着苏大为看了半晌,伸出一只雪白的右掌。 苏大为举掌与她轻轻一拍,发出啪地一声响。 这就算是约定。 “苏郎君想寻找那种疫毒的源头,我确实还知道一点,或许能帮到苏郎君。” “是什么?” “是我当初遇到的那个村寨,应该是边山中的苗寨,苏郎君,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一看便知。” 苏大为与明崇俨、高大龙他们对视一眼,一齐点头。 三星堆风格的青铜祭器重新被埋回原处。 有些东西,雪子还是有所隐瞒,没有完全说实话。 这一点,苏大为心中隐隐有所察觉。 但他当务之急,是查明疫毒之事,查清那种能让人变成丧尸的源头,别的都可以压后再说。</div>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一十七章 荧惑守心 “阿弥,天色有些晚了。” 高大龙的声音束成一线,传入苏大为的耳中。 他们现在正跟着雪子穿梭于山林间,寻找雪子口中,那个有着“疫毒”的苗寨。 经高大龙提醒,苏大为透过头顶匆匆掠过的枝叶,看了一眼天色。 已经接近傍晚了。 按这个时间,等找坳寨子,只怕天都黑了。 苏大为隐隐有一种猜测,就是那种中疫毒的“丧尸”,就和真正的丧尸一样,是喜欢夜间出动。 否则,当日自己在黄安县,白日里,怎么不见他们出现。 却在晚上,在烧了主薄的房屋后,引出那么多怪物。 这或许说明: 第一,他们不喜欢白天活动,或者根本就白天不动。 第二,他们并不怕火,那晚上房屋的火,对那些行尸一样的怪物没有任何威慑力。 第三,这种怪物似乎完全失去了人的意识,只凭本能动作,目前并没有遇到厉害的,但是也要伤到他们的头颅和脊柱,才能彻底消灭掉。 只是攻击身体和四肢,并不能使他们失去行动能力。 妥妥的大唐版行尸走肉。 天色若黑了,那个寨子只怕会遍地都是怪物吧? 时间弹指即逝。 夜暮初降。 雪子终于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山谷口道:“就在那里,那边有一个木寨,里面还有木楼,那天我从这边经过,里面的叫声引起我的好奇,所以过去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那个怪物,向我冲了过来。” “那寨中,那样的怪物有多少?” “我没细数,总之很多,应该很多。” 她先有些不确定,但随即加重了肯定的语气。 “过去看看,大家都小心些。” 苏大为道。 明崇俨此时却显得有些忧色:“如果这个寨子都被感染了,都成了那种怪物,那附近许多羌苗人的寨子,是不是都会变成怪物?这……这种传播速度,实在太可怕,如果只是划破皮肤,通过血液传播,一定不会传这么快。” “我说过,最可怕的瘟疫,是通过水源、食物和空气传播。” 苏大为的脸色异常沉静,喃喃道:“但愿这次不是。” 但愿不是,但十有八九,就是。 以他后世人的理解,所谓蛊虫,瘟疫,疫疾,都属于微生物,病毒。 是病毒,就能通过手口传播,通过呼吸空气传播。 人类与各种生物的战争,从古至今从未停止过。 可惜,以大唐的生产力,如今无论如何,搞不出科技树,对病毒束手无策。 后世还能搞搞疫苗,现在都别想了,洗洗睡吧。 摇了摇头,苏大为收慑心神,在雪子带领下,与明崇俨、高大龙放轻脚步,悄然潜向那处山谷间的木寨。 寨旁有水。 蜿蜒的溪水,环绕着木寨而过。 木寨背后,是一片起伏的高山。 看上去,背山面水,风水甚是不错。 但刚刚走近,苏大为等人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臭。 很臭。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懂。 “我记得去主薄家那一晚,推开门时,我们也闻到过这种味道。” “小心。” 诸人相互提醒,提高警惕。 雪子抬起胳膊,用雪白的衣袖捂住口鼻,从袖下传出略微沉闷的声音:“好重的尸气。” 苏大为见她不愿向前,向明崇俨他们示意了一下,从自己袖中取出那日做的口罩,给自己戴上。 “戴好口罩,会好受点。” 说完,在雪子惊异的目光下,歉意道:“没有多余的口罩了,你暂且忍一忍,要是气味太难闻,可以在这边暂歇,等我们进去查完,再与你会合。” 说完,不待雪子反应,他便脚步一点,身形陡然加速,穿入寨中。 明崇俨如一片飘起的白云,紧随其后。 高大龙左右看了看,眼中隐隐闪过一丝血芒。 他的身子一旋,地下泥土崩飞,身形瞬间沉坠下去。 一冲入寨中,方才那种臭味愈发浓烈。 此时夜色渐沉,星月却还未升起。 整个木寨,在夜色中透着异乎寻常的沉寂。 一种毫无生机的死寂。 苏大为运足目力,双眼隐隐闪烁光芒,四周的昏暗一时大亮。 一眼扫过去,心弦为之一颤。 好多尸体。 他们死状千奇百怪,或横或蜷,或侧或卧,遍伏满地。 地上有早已凝固成黑色的血水。 一种难闻的气味,从这些尸堆中持续发酵。 “苏县令……” 明崇俨已经跟着苏大为进来,他看了看木寨前的空地,脸色微变。 显然也看清了尸堆。 嗅着尸臭,看着眼前的画面,他下意识转过头去,喉结上下蠕动。 “他们……都死了?” “我不确定,这些人是死了,还是那种怪物……” 苏大为道:“可能需要一把火,才能试出来,不过,我需要先验看一下,看看他们的死因。” 有可能是被怪物所杀,但是否还有其它的可能? 总要看过才能确认。 “要不要生火?” “引火之物?这里好像有。” 明崇俨向旁走了几步,从寨前一处像是望楼的木架上,拔下一个火把。 火把烧了一半,早已熄灭,应该还能用。 “火石……我没带,你有吗?” 苏大为扫了他一眼,手指一弹,阴阳倒错,化坎为离。 一缕火星从他指尖弹出,射中火把,立刻腾起一团火光。 这是当年袁守诚教他的道门正法,可惜,袁守诚如今不知在何处逍遥,若是有他或者叶法善在,苏大为会多点把握。 他虽不惧妖魔诡异,也不惧所谓的疫毒、怪物。 但对这些未曾听过见过的事,心中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或许,见多识广的袁守诚能指点自己。 当初要是把安文生留在身边就好了。 可惜,安文生必须回去,替自己去收拾长安的烂摊子。 南九郎他们那一次的冒动,只握会把苦心经营的暗桩暴露出来。 那会惹来许多麻烦。 苏大为现在没办法回去,也只能托安文生替自己处理。 明崇俨举起火把,虽然戴上了口罩,依然下意识的从袖中取出洁白的锦帕,按在口鼻上。 仿佛这个动作,能减轻他对气味的不适感。 “这些人,这么多尸体,都是同一时间死去的,而且时间并不久,最多不超过三日。” 苏大为观察着尸堆的情况,想着从何处入手。 他心里还是有些提防,怕这些尸体中,突然有怪物蹿起来。 “苏县令,那边,还有人。” 明崇俨声音突然提高。 苏大为诧异的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远处木寨的寨顶,那片茅草上,隐隐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一袭红衣。 衣袂随风飘舞。 若不是明崇俨眼力好,几乎会看漏了此人。 红衣与黑暗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极难辩认。 “什么人?” 苏大为低喝一声,向明崇俨打了个眼色,自己脚步一动,背脊噼啪炸响。 龙形九变。 几乎缩地成寸般,一闪,再出现时,已经到了木寨楼的下方。 “九娘~!” 苏大为失声道。 这个距离,他赫然发现,站在木寨茅草堆顶上的,一袭红衣,正是孙九娘。 不久前,孙九娘曾为了王勃的事,专程拜访苏大为的军营。 没想到,居然在此处又遇到她。 “九娘,你在这里做甚?” 苏大为一边喊,一边身形一纵,翻跃上寨顶。 双脚落上茅草的一瞬,苏大为的心陡然往下一沉。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孙九娘,绝不是自己之前看到过的孙九娘。 她的脸色煞白,白得不似人。 就像是面上敷了一层白色的粉末。 淡淡的眉眼,只有唇,透着异样的青釉色。 像是毒药。 “九娘……” 苏大为声音微颤,他的目光落在孙九娘的手上。 红袖之下,透出纤细的手指。 那手指,正往下一滴滴的滴着血。 黑色的血。 疫毒! “九娘你,你怎么……”苏大为心中大震。 他不知道,孙九娘是如何被染上,更不知道,眼前的她,还是不是她? 还有没有身为人的意识。 又或已经变作怪物。 明崇俨在木寨下诧异的喊:“苏县令认得她?她是谁?” “她是……” 苏大为话音未落,心尖猛地一震。 身形瞬间绷紧。 这是一种本能的,对危机的反应。 但是孙九娘没动,她依旧站在屋顶,全身融在黑暗里,毫无生机。 就像是一尊石像。 她似乎还没有变? 苏大为心中涌起怪异之感。 亲眼看到自己认识之人,染上疫毒,而且还是一个异人。 还不知她会不会变作那种行尸怪物。 但至少目前,她还不会动。 危险来自何处? 一点点光亮,从头顶上方渐渐扩散。 苏大为愕然抬头,双瞳猛地收缩。 他看到,在漆黑的天幕上,陡然出现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的暗红色眼睛。 那是…… 下方的明崇俨火把失手跌落在地,从因惊骇而变形的喉咙里,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荧……荧惑!” 荧惑守心。 火星悬于头上。 那么近,近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光芒从荧惑星上不断扩散,照耀大地。 整个苗寨,如浴血光。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道有常 李淳风曾说过,天象有变。 诡异刀劳也曾对苏大为说过,天道消长,大唐气运会在数年后消失。 到时,荧惑守心,会是诡异一族君临天下的机会。 那时,苏大为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眼前,此刻,当真的看到头顶上方悬着巨大的火星时,一种对难以言喻的震撼感,从心头涌现。 《大唐不良人》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道有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大唐不良人&lt;/b&gt;》</div>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一十九章 疫情源头 苏大为制伏孙九娘的同时,明崇俨也将那些变异的丧尸怪物全数击杀。 “还好,不是全都变了,若整个寨子都是这种怪物,只怕今夜你我麻烦了。” 明崇俨心有余悸,抬头看看天色,那猩红的荧惑星,高悬在头顶,就像是随时会落下来的铡刀一般。 这令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精于精道六壬之术,手指在袖中掐着指决占得一卦,心中咯噔一下。 得卦为“艮为山”。 这一卦乃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第五十二卦。 艮卦之象,为两山相叠。 意为停止,有钱财散失之兆。 停留阻止,无可再进;随份勿贪,贪必有祸。 算不上是大凶之卦,但却是一个不可妄动之卦。 心头,隐隐浮上一层阴霾,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按卦象显示,不可以再妄动了。 动了必有灾祸。 当年贺兰敏之出事前,他也占到同样的卦,但贺兰敏之没有听,以致杀身之祸。 “苏县令……” 他向苏大为才喊了一声,立时一怔,看到苏大为从袖中抽出一卷银丝,随手一弹,那卷成一团的银丝立刻抖开,灵活如蛇一般,绕着地上孙九娘数周,将她牢牢困住。 “这是何物?” “普通的银线,用元炁附上,便能随我心意。” 苏大为随口说着。 他本意就是想抓一个活口,研究一下那种能将人变成丧尸的病毒,究竟有什么蹊跷,传播给下一个时,毒性能否减弱。 还有病毒传播的途径、源头。 现在既得孙九娘,就有了研究对象。 只是可惜了。 苏大为想起孙九娘当日与自己重逢,她娇笑倩兮,宛如昨日。 不由微微叹息:“九娘,不意你竟然有此灾厄,朋友一场,我救不了你,只能找出散播疫毒者,替你报仇,你且放心。” 也不管孙九娘还能不能听到,能不能理解,总之这是他的心里话。 明崇俨没有在意他说的这些,而是盯着苏大为手中那仿若有生命般的银丝,心中暗自吃惊。 以元炁外放,化作风雷电光火,这在异人中并不稀奇。 可若要将大而无形的元炁,收束到一根小小的银丝上,却有极大的难度。 这是举重若轻,加上极精微,双重境界。 明崇俨自认自己还办不到。 最多只能做到举重若轻,但要想像苏大为这样操控精微,却是难了。 真不知这些年,这人究竟是如何修炼的。 明明在军中,忙着作战,还能有时间精力修炼吗? “高大龙呢?” 苏大为将孙九娘困住,一抬头,没见到高大龙,不由诧异。 “我没看到他,不是跟在后面吗?” “奇怪。” 苏大为一挥衣袖,被银丝缠绕的孙九娘从地上翻滚起来,投向明崇俨。 这个动作将明崇俨吓了一跳。 “做什么?” “我去找高大龙,你暂时看一下,对了不要用手接,不知那毒会不会透过皮肤!” “恶贼!” 明崇俨本能的一伸手,听到苏大为后面的话,吓得头皮一炸,手跟触电一样收回。 呯地一声,孙九娘结结实实的砸在他的脚前。 他慌忙捂住口鼻后退。 手一捂上去,才记起自己是戴了口罩的。 “哎,怎么让她摔地上,她是我朋友。” “有本事你自己看,不要丢给我。” 明崇俨心中暗骂:你以为人人都能跟你一样,元炁外放操控吗? 要他外放杀人容易,但要控制精微,恰到好处将人接住,还是差些火候。 苏大为没理他嘴里的碎碎念,目光一扫全场,发现寨中原本的尸体与方才那些丧尸混在一起,满地狼籍,实在不堪入目。 “这里等天亮再收拾,清点过后,再一把火烧掉,不使疫毒外散,我先去找高大龙。” 正说着,不远处地面突然隆起。 一双如蜥蜴般的血红竖瞳亮起。 那是高大龙化形后的眼睛。 “我在这里。” 高大龙半人半蛇,脸上覆着细密的蛇鳞,口中道:“我发现了疫毒的源头。” 这话,令苏大为与明崇俨心中同时剧震。 “在哪里?” “跟我来。” 高大龙说着,身体一抖,从破开的地洞重新缩了回去。 苏大为看了一眼,刚好能容一人通过,毫不犹豫跳下洞穴,去追高大龙。 留下明崇俨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 他想去追,但苏大为方才抛过来的孙九娘不能不管。 若管,带着一个“活尸”如何从这么小的地洞里钻过去? 明崇俨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再看一眼躺在地上,正在抽搐挣扎的孙九娘,拍了拍掌:“也好,地穴定然脏乱,别把我这一身给弄脏了……” 说话的同时,他的眼角余光扫到满地尸骸。 一下忍不住扭过头去,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 地穴是高大龙化形之后,以蚺鬼之身穿出来的。 仅容一人通过。 下面黑不见底。 但高大龙的双眼,却极为适应这种黑暗环境,在地穴中身形如蛇爬行,速度飞快。 苏大为只能凭着模糊的影子跟着他。 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听到高大龙沙哑怪异的声音传来:“到了。” 噗噗噗~ 他长长的蛇躯扭动,从洞穴向上爬去,钻出地面。 苏大为跟着纵身跃出。 外面有光。 血红的荧惑星,将一切都染上暗红色。 这颜色透着不祥。 但是荧惑的血红,还不及眼前看到的。 苏大为看了一眼面前的东西,再转身四看了一下,确定自己在方才苗寨西南方向。 这里应该就是苗寨的水源之一。 一口湖,湖边种着成片的农作物,这里,大概是山中苗人的田地。 但是此时,整个湖都是血色的。 比天上荧惑更红的血色。 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伴着夜风一起吹过来。 苏大为不由皱起眉头。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 不是没见过血。 战场上,千军万马,死伤枕籍。 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死法,尸山血海,他见得多了。 但他仍有些无法忍受面前的刺激。 这片湖里,不知究竟装了些什么,现在整个湖水,都是赤色。 像是血。 像是一口血湖。 腥臭无比。 只有高大龙对这种味道毫无压力,相反还颇为享受的半眯起蛇瞳,从口中吐出蛇信,蛇颈处一鼓一涨,发出嘶嘶的声音:“这味道,还真不错。” “变态。” 苏大为骂了一声,强忍着心头不适,走到湖边蹲下来:“你怎么能确定这是疫毒的源头?” “气味。” 高大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种味道,和那种尸怪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我分辨得出。” 蛇也有嗅觉吗? 苏大为很想问一句,不过还是算了。 高大龙是蚺鬼,是诡异,不算是蛇类。 他蹲在湖边,由于味道太冲,不得不暂时关闭自己五感中的嗅觉。 随手捡起地上一枚石子,伸指弹入湖中。 噗地一声,石子没入水里。 但却诡异的不见一丝波纹。 仿佛这湖水粘稠得如同胶质,连水花都不溅一下。 苏大为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高大龙所说的,可信度又提高了数分。 这里就算不是真的源头,也一定与那些变丧尸的怪物有关。 很有可能,寨子里的人变成怪物,就是喝了这里的水? 不,这水如此腥臭,正常人谁会喝? 苏大为脑中思索着,捡起手边一根枯枝,试探着在湖水里一搅。 下一秒,他的瞳孔立时收缩。 人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沾在树枝上的湖水,不是看到的赤红色,而是暗红,就像是黑色,就像是…… 之前从孙九娘手指上,滴落的黑色血液。 而且枝上的黑血,还在蠕动,仿佛拥有生命一样在动。 苏大为跳起来倒退几步,手中劲力一吐,火光顿时将树枝烧起来。 橘红色的火光中,隐隐看到那黑色的液体扭动着,仿佛水银一般流动,被火焰焚烧,发出吱吱响声,犹如在惨叫。 “怪物……” 苏大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手中元炁再吐,化作雪白的电光,鞭打着树枝。 这才将那些黑色液体彻底粉碎消失。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湖水,心中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这湖水,难道真的是疫情的源头? 可若是真的,这么大的湖,这么多的水,那毒,究竟有多少? 它们从何而来?! “我没说错,我的鼻子不会骗人。” 高大龙扭了扭脖子,缓缓化回人形,向苏大为道:“夜色太暗,还是得到白天再看,这湖水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一整个湖水都有问题,恐怕是个大工程。” “若只是这湖,还有办法,大不了我向狄仁杰大兄开口,请他派都督府的人帮忙,将整个湖彻底填埋,将这里永设为禁区。” 苏大为喃喃道:“怕就怕,疫毒的流传并没有这么简单。” “嗯?” “黄安县的村民,早就染疫,而这个寨子,才是刚染疫,这个时间对不上。从时间上看,应该是黄安县在前,疫情通过逃荒者向四周扩散。” 苏大为目光投向湖面远处,仿佛想要看透层层迷雾。 看到一切迷雾背后的真相。 高大龙眼中血芒闪动:“不管如何,这里总归是一处源头,待天亮后,再看如何断绝后患。” 说着,他好像想到什么,愣了一下道:“若真的是黄安县疫毒在前,这里在后,那这湖中的疫毒哪来的?该不会……” 他眼中闪动着凶戾,转头四顾:“这片大山里,究竟有多少羌苗寨子,那些染疫的寨子,都会有这样一口湖吗?”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二十章 意外 “那大概是最坏的结果……” 苏大为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来。 高大龙也一时为之沉默。 蜀中又称十万大山,这山中多的是羌苗蛮族,若真是每个苗寨蛮族附近,都有这样一个带毒的湖。 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整个蜀中的疫情只怕会彻底失控。 到时别说巴蜀,只怕就连关陇也不能幸免。 苏大为此时心中异常震惊,他所记忆里的另一个大唐的历史里,是绝对没有这种“丧尸病毒”的。 难道在这个位面里,大唐征服了所有的敌人,却会倒在病毒之上。 做为天下共主,当世最强大的帝国,会被疫毒给击败? 如此诡异病毒,你若说是后世的“生化危机”都合理,但发生在唐朝,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病毒源头,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两人思绪万千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喝声。 接着是拳脚相交的打斗声。 高大龙与苏大为几乎同时耳朵一动,转身过去。 那边,是方才苗寨的方向。 “明县丞的声音!” “出事了!” 声音未落,苏大为早已飞奔而去。 他的速度极快,高大龙甚至隐隐听到空气破开的气爆音。 “贼你妈,我的洞……” 他指了指自己方才从地下钻出的洞穴,摇了摇头,将身子一缩,钻入洞中。 地面上,有无数山林障碍,未必就比地下好走了。 苏大为速度极快,前方所有遮挡的林木和山丘,来得及便绕过,来不及,便直接撞开。 一路上声势不小。 片刻之后,他已看到先前的苗寨。 从高高的树梢向着苗寨直掠而下。 飞扑而下的瞬间,他已经看清了苗寨内的情况。 明崇俨守着孙九娘,正在与一个陌生人发生激斗。 明崇俨的实力不俗,就算在长安的异人中,也算是一流水准。 但他护着孙九娘却显得十分吃力,数次险象环生。 苏大为赶到的时候,对方刚好一爪扑出。 那指尖隐隐见到电花一闪。 元炁化雷。 明崇俨手臂仿若无骨,瞬时一缩。 只听噼啪一声炸响。 他的半截衣袖被对方的电劲击碎,只露出一截光溜溜的雪白的胳膊。 就在明崇俨惊怒交加的同时,对方袖中甩出一条长索,闪电般将地上挣扎的孙九娘一卷,拉到自己身边。 “恶贼!把人还来!” 明崇俨勃然大怒,他年轻气盛,一向自视甚高,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右手挥起,整个手臂莹洁如玉,掌心隐现雪白光雾。 “等等。” 苏大为正在这时落下来,伸手向明崇俨肩膀一按,手还没按到,就被明崇俨反手一肘挑开,头也不回的一掌反拍出来。 “是我!”苏大为吓了一跳,闪身避开。 地面一具尸身被明崇俨一掌拍中,仿佛戳破的气球一般,波地一声,爆碎开来。 苏大为心知他在全力对敌,自己突然落下,气机感应,明崇俨的手掌顺着气机而出,倒不是有意攻击自己。 “你来得正好!” 明崇俨一脸恼怒:“这个贼道士将孙九娘抢走了,你与我一起把人抢回来。” 苏大为打量抢走孙九娘的道人:“慢着,你是什么人?” “有本事便一起上来,道爷与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抢走孙九娘的是一个年轻道士,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说是道士可以,说道童,似乎也可以。 他一身炼丹的童子袍,头束子午冠,脸上稚气未脱,但说话却是杀气腾腾,不待苏大为反应,道童手腕一抖,方才缠住孙九娘的那绳索,唰地一下打过来。 借着天上荧惑的光芒,苏大为看到,甩过来的哪里是什么绳索,分明是一柄拂尘。 一般拂尘是用白色的马尾所制,但这道童的拂尘,竟是黑色,尘丝甩过来,破过呼啸。 竟不知是何种材质。 明崇俨心中含忿,冷笑一声,手中明玉掌向着道人的拂尘抓去。 刚一触到,他的身子猛地一震。 原来那道人的拂尘也带着一缕古怪的电流,令他手心一麻,险些抓不住。 但他毕竟还是抓到对方的拂尘了。 忍着半边身子酸麻,厉喝一声:“给我撒手!” 元炁一吐,要将道童的拂尘夺下。 但劲力刚吐,陡然觉得掌心奇痛无比,好像被利刃切割。 大惊之下,明崇俨本能的一弹一抖,将拂尘的尘尾如毒蛇般抛开。 借着荧惑光芒,低头一看,手心已添了数道血痕。 他一身修炼法门,全在一双手上。 能碎金断玉,也能占卜吉凶。 这双手坚韧无比,就算寻常刀剑,也难伤分毫,但没想到却被一小小道童手里的拂尘丝给划伤。 这脸面简直被打得火辣辣疼。 苏大为将他一把推开,避开那道童拂尘回扫。 啪! 拂尘打在苏大为与明崇俨中间,发出凌厉的炸响。 “是金乌丝。” 苏大为一边躲闪一边提醒明崇俨道:“应该是一件宝物,尘丝能长能短,而且金乌丝所制,元炁能附在上面,坚韧胜过宝刀。” 说话的同时,苏大为已经向那道童扑上去。 既然没法谈,那就先制服对方再说。 道童眼见苏大为身法奇诡,居然在间不容发间,能躲过自己的拂尘挥扫,冷笑一声,空着的左手一抖,手腕上一个金刚圈嗡地一声,飞了出来。 金灿灿的金刚圈,亦是道门法器之一。 一脱出手,就仿佛拥有灵性一般,划了个弧线,竟向苏大为后心打来。 苏大为咦了一声,反手一抓,却扑了个空。 那金刚圈陡然变大,一下子套在苏大为的手腕上。 一上手,此物立即收缩,像是要将苏大为的手给锁住。 那道童手掐指决,口中连喝:“收收收!” 苏大为大喝一声,元炁猛地爆发,那金刚圈还不及收紧,被巨力一震,发出“嗡”地一声响,被震飞出去。 明崇俨眼疾手快,右掌一挥,一掌隔空拍去。 锵! 一声清越的金属爆鸣,金刚圈在空中翻滚着,滴溜溜划了个圈,被那道童将手一招,竟又飞了回去。 被他一伸手,重新戴在左手腕上。 这一下交锋,虽然苏大为和明崇俨没吃什么亏,但也没能冲到道童身前,将他制服。 “你究竟是哪来的道士?为什么要与我们为敌?” “本道爷不屑于你们这些恶贼说话,受死!” 道童冷笑一声,手中拂尘狠狠一扫,紫白色的电光缠绕着尘尾,向苏大为扫来。 明崇俨刚想从一旁冲上,被那道童将腰一拍,一道明黄腰带,自他腰间飞出,仿佛毒蛇般向着明崇俨一卷,又将明崇俨逼退回去。 好家伙,当真是好家伙,看不出来,一个蜀地小小道童,身上竟藏了这么多宝物。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苏大为挥手将拂尘弹开,心念一动,缠住孙九娘的那条银丝,猛地解开,嗖地一声,从后方围过道童的腰。 电光火石瞬间,连绕数圈,将道童捆成了粽子,重重摔倒在地。 尸化的孙九娘还没来得及跳起来,苏大为大袖一挥,从他指间,又弹出一缕银丝,将孙九娘重新捆住。 明崇俨见了不由大喜:“你这‘捆仙绳’,果然厉害。” 年轻的道童在地上拚命挣扎着,发出愤怒的叫骂声:“骗子,恶贼,居然用卑鄙手段暗算,我大意了,我没有闪!你们这些恶贼不讲武德!” 苏大为:“……” 一脸无语的看着这道童,一时之间,真不知说些什么。 明崇俨上去,忍着怒气轻踢他一脚,喝道:“你究竟是哪家道观里出来的,你师父是谁?为何抢我们的人。” 那道童向他怒目而视,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大声回嘴:“你们抓了我师姐,还问我是谁?你们不知我师父是谁,居然敢抓我师姐!等我师父来了,你们全都死定了!” 苏大为心中一动,见明崇俨还要踢两脚,忙将他拉住,向道童问:“你师父……是张果?” 卧勒个大槽。 莫名其妙要是和上洞八仙的张果老结仇,那跟谁说理去? 这仇结得实在是莫名其妙。 张果的境界,怎么也不会比袁守诚和李客师、李涥风他们差? 看他脾气性格一个赛一个的火爆,要跟这种大仙结仇,那简直是祖坟冒黑烟,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苏大为刚想开口来解释一下,缓和一下,却见地上的道童仿佛鱼一样弹了几弹,向着一个方向尖叫道:“师父!我在这里,师父!有人抓了师姐~~~我们在这里!” 尼玛! 张果也来了?? 苏大为大惊,身边的明崇俨还没弄清状况,只是好奇的追问:“你认识他们的师父?是谁啊?” “这个很难跟你解释,是……”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异常洪量的大响。 紧接着是一个女子凄厉的叫声。 是雪子! 她那边出状况了? 该不会是…… 苏大为心弦绷紧。 地上的道童发出胜利的呼声:“是师父来了!师父快将这些恶人全都除去。” 说完,他扭头向苏大为和明崇俨恨恨的道:“你们今天一定会后悔的!” 威胁了一句,紧接着又是尖着变声期的嗓子,尖叫喊师父。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二十一章 境界 “是那个倭女?”明崇俨问。 “我过去看看。” “那这两人怎么办?” “你替我看着。” “又是我?” 明崇俨脸都绿了,刚想拒绝,苏大为早已向寨口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 “恶贼!”明崇俨低骂一声,好像遇到苏大为总没好事。 自己这次被发配到此,又不得不与此人搭档,这是老天对自己道心的考验吗? 地上那个脾气很大小道童,浑身被银丝束缚,全身上下除了嘴巴能动,哪哪都不能动。 一边如咸鱼般不住挺动着腰,一边破口大骂:“臭贼,有本事快把本道爷放了,与尔大战三百回合!” “臭小子,这么嚣张。” 明崇俨冷哼一声,正要过去给这道童屁股上来两脚,忽然眼角一跳,通过眼睛余光看到一些古怪的事。 地上,寨中那些尸堆里,有东西在动。 叮~ 血红色的天宇下,隐隐有清越的玉鸣声响起。 宛如珠落玉盘。 一些原本死去的亡灵,仿佛被唤醒了。 …… 夜空下,高悬的荧惑星,越来越近。 一时间,整个夜空星月的光芒都为之所夺。 只有那妖异的红色巨星,缓缓变大。 长安,李淳风在王承恩的陪同下,急急向着大明宫赶去。 在紫宸殿殿门前,他看到一个中年官员,正垂手立在殿下。 李淳风一眼看去,认得是从前的匠作大监阎立本,设计并监造大明宫,近几年因为政绩不俗,被提拔为左相一职。 “见过左相。” 阎立本向他颔首还礼:“陛下在殿中等你。” 李淳风点点头,在王承恩带领下,迈入紫宸殿中。 殿中熏香浓郁,隐隐可见,高坐于座上的大唐皇帝李治,正一脸疲惫的斜靠在胡椅上,他的脸色不太好,透着一种病态的青白色,两眼浮肿,以手支着额。 在他左手边,当朝皇后武媚正在帮他清理着奏折。 这自泰山封禅后,已是惯例。 李治身体不好,精力不足以应付繁重的政事,很多时候都需要武媚娘帮他。 而武媚娘,也的确是一个很有政治头脑与手腕的女人。 不过…… 天象大变,武后的位置,已经岌岌可危了。 步入殿中,李淳风向李治与武媚娘叉手行礼:“臣,秘阁李淳风,参见天皇、天后。” “秘阁郎中来了?” 李治微微撩了一下浮肿的眼皮,眼中一片晦暗。 这种神色,令李淳风心头不由一紧。 在封禅以前,李治是那样锐意进取,朝气勃发,哪怕病体缠身,从他身上依旧是一种奋进和昂扬之意。 但今日的他,却让李淳风感觉到一种……暮气。 是啊,不论多强大的敌人,大唐都可以战胜,唯有一个敌人,是永远无法战胜的。 那就是天。 老天爷都示警了,按天人感应学说,必有人背这口锅。 “李郎中,今夜荧惑守心,究竟主何吉凶?”武媚娘放下手中的奏折,向李淳风问:“是否有化解之法?” 她的心中,应该是比任何人都焦急。 但偏偏武媚开口,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不急不徐之感。 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动摇她的心境。 李淳风暗自打量武媚娘一眼。 十几年下来,她的容颜丝毫不见衰老,依旧是那么容光焕发,美艳动人。 李治坐在皇帝的位置,处理繁忙的政务,都快被熬干了。 而武媚娘既帮李治处理政事,还生儿育女,处理宗室,还兴佛法,建佛寺,参加佛门祈福,只会比李治更辛苦忙碌。 可从她身上,却不见一丝疲态。 人和人的体质禀赋千差万别。 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秘阁郎中,今日荧惑之事,你有何看法?” 李治终于开口了,声音暗哑,能听出明显的疲惫。 李淳风知道,那堆满了桌案的奏折,十有八九,都是弹劾的奏折。 李治与武媚娘此时召他来,只怕是想从他这位掌握大唐星象的秘阁郎中口中,得到一些支持。 但李淳风想说的,却不是这件事。 略一犹豫后,他向李治道:“臣,请天皇天后,巡幸东都。” “嗯?” 座上的李治与武媚娘,一下子睁大眼睛,一齐向李淳风投来质询的目光。 东都洛阳,又是武媚娘口中的神都。 居天下之中,佛法昌盛,而且水运便给,如今的武后十分喜爱,曾数次与李治巡幸东都,并在那里兴建佛寺。 但无论是传统,还是大唐起国的道统,俱在长安。 东都虽好,却不是久留之所。 如今召李淳风来,是想听听他对“荧惑守心”有何见解?是想借他的口,堵住朝堂上的物议纷纷。 毕竟,许敬宗只有一个,贺兰敏之也只有一个。 再弹劾下去,哪怕李治想保,也难以面对汹涌的舆情。 “回天皇天后,今荧惑守心,甚为不祥,臣推算过,主应大凶灾,长安只怕是难以应对,唯今之计,只有移驾东都,方可避祸。” “避祸?” 李治口里咀嚼这个词,略显浑浊的双眼中,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 “秘阁郎中,你是在教我做事?” …… 天空出现荧惑守心之象。 不光长安看见,远在西域、天竺、大食,等同地同时有经通天文之人留意到这幕奇观,做出记录。 荧惑守心,天下大乱。 呯! 一个身影直挺挺的倒下。 巫女雪子白皙的脸上,涌起一抹晕红,她后退几步,左手高举勾玉,右手用一枚小银棒在勾玉上轻轻一敲。 叮~ 慑人心魄的清越鸣声,在空气中回荡。 地上,泥土裂开,一双双手从地下伸出来。 远处,还有摇晃着爬起来的尸骸,仿佛木偶傀儡般,向着这边摇摇晃晃的走来。 在雪子前方,是一位白眉道人,胡须亦是雪月,长及胸口,头发随意挽起,以一支木簪束住。 身穿破烂道袍,大袖里隐隐看到补子。 手里拄着一支青翠的玉竹杖,腰悬一个红色酒葫芦。 细看此人面容,则给人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看他的须发皆白,应该是老者,但他脸上的肌肤细滑,不见一丝褶皱,甚至比大多岁成年人,皮肤更嫩滑。 妥妥的鹤发童颜。 “你……” 雪子只发出一个音节,那白眉道人漫不经心的一抬手。 十余名护在雪子面前的尸身傀儡,顿时呯地一声,一齐仰天倒下,一团黑气从口鼻间溢出。 竟是瞬间被道人夺了魂魄。 “这些已死的人,你还操控他们,当真是邪魔手段,尘归尘,土归土,贫道一起收了你们。” 道人口中念念有词,撮口一吹,一股元炁如和熙的春风。 春风过去,地面那些尸骸瞬间燃烧成白色的粉末,随风散开。 从尸身上涌出的黑气,也随之飘散。 隐隐好似看到有人在向道人叉手致谢。 这一幕,将雪子吓得不轻。 倭国神道以山川万物为神灵,教中供奉俗称八百众神,各种巫术神通,层出不穷。 但她有生之年,从未见过这样的道人。 言出法随,一口气,便将四神勾玉所控制的傀儡给超度了。 “你……你是,你究竟是……” “这玉,我看着有些眼熟,应该不是你的东西吧?” 道人轻抚长须,玉竹杖向着雪子一指。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入。 雪子只觉得身体一震,仿佛被看不见的手给控制住。 抓着勾玉的那只手剧烈颤抖,有一股大力,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这道人,要抢走神道教的宝物,也是倭国三大神器之一的勾玉。 雪子口中发出尖利的叫声。 “道长手下留情!” 苏大为的声音,就在此时传出。 一道电光,随着他的手掌,隔空一击。 在雪子与那道人之间,电蛇狂舞。 噼啪! 空气里,有两股无形的元炁碰撞了一下。 雪子虽然看不见,但却在心中涌起极大的恐惧,就像是人面对未知之事,本能的害怕一样。 她看不见,说明现在这两人,无论是那个鹤发童颜的道人,还是面前的苏大为,其境界都远超过自己。 这个念头刚起,就觉得胸前涌来一股巨浪。 不是真的海浪,而是肉眼看不见的元炁,层层叠叠,如惊涛拍岸般,向四周狂涌。 狂风呼啸,元炁怒号。 如汪洋大海上巨鲸拍起的波浪,连天接地。 雪子不由自主,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狼狈到极点。 那些被她召唤来的傀儡尸魃更是瞬间粉碎,化作飞灰。 远处的树木被无形劲气吹过,一齐向外倒伏,仿佛被巨浪冲击。 而在这场风暴中心的两人,苏大为与那道人,却是纹丝不动,稳稳的站在当中。 那道人甚至连长眉与胡须都不曾舞动一下。 光看两人站立的姿势,实在分不出,两人谁更强一些。 刚才那一下碰撞,又是谁吃了亏。 “这位郎君的元炁,似曾相识,若是老道没猜错,当是李丹阳门下?” 道士目露奇光,上下打量一番苏大为,点点头,又摇摇头:“奇哉,就算是李丹阳在我面前,也未必能拦下我,你这手功夫,已经超过他了……嗯,不对,元炁里还驳杂有其它,像是袁天罡那一门的阴阳倒错,还有些别的……”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真相是什么 高大龙从地穴中钻了出来,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了看四周。 他吃惊的发现,整个木寨都是火焰。 烈火烤得空气炽热,刺痛的灼着皮肤,仿佛无数鞭子在抽打。 因为火焰高温,四周的空气都有些朦胧和扭曲。 “贼你妈,人呢?” 他低骂一声,双眼已经看出来,木寨中又经过一番厮杀,地上的尸骨散乱狼籍,有些尸体被火焰烧起来了,发出哧哧的响声。 有些中疫毒的怪物还没有完全死透,被火舌舔舐着身体,发出阵阵抽搐。 大火烤着尸骸,那种味道让人心生恐惧。 高大龙对此却不以为意,反而眯起眼睛,细细的嗅着。 他体内流着诡异蚺鬼之血,丧乱,杀戳,本就是他血液里所崇尚的本能。 嗅了嗅鼻子,他的蛇瞳中闪过异彩。 身为半诡异,他的嗅觉异乎寻常的发达,能从空气中的气味嗅出各种气息,丰富而多彩。 他闻到,空气里有苏大为的气味。 有那个小白脸明崇俨,还有那个异人孙九娘。 还多了一个陌生人的气息,像是道士,有朱砂丹汞的味道。 这些气味显示他们现在都离开了,不在这燃烧的木寨中。 高大龙眼珠微动,正想钻入地穴中,突然身体僵了一瞬。 背脊上的黑色鳞甲片片翕张。 有人来了。 有人在他身后。 这个人,他曾经见过。 熟悉的味道。 是谁? 脑中极力思考着,但身子却没动。 不能动,他被一种玄之又玄的杀机锁定了。 一动,只怕会遭到雷霆痛击。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宛如天敌般恐怖。 化身蚺鬼后,他的脑子不如做人时灵光,思考起来有些艰涩,要不断的与内心涌起的杀戳和狂戾搏斗。 “蚺鬼,你为何会在这里?” 一个声音,从身后轻轻的传来,声音柔和,仿佛老朋友见面打招呼。 但高大龙全身的鳞甲却在这一瞬,全部立起。 危险! 啪! 一只手,从后方突然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从洞中拔出。 泥石飞溅。 声势骇人。 高大龙化身蚺鬼后,本体有数丈长,十分巨大。 但此时被这人抓着,却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出。 整个身子都悬空起来。 只有半截蛇尾拖在地上。 “喀喀……” 他的脖颈气道被扼住,无法呼吸,更无法说话,只有两颊的鳞片拚命鼓张着,从喉咙里发出喀喀异响。 烈焰腾空,木寨被火舌击倒,轰然倒塌。 天空中,猩红的荧惑星,散发出血红光芒。 …… 玉竹杖点在孙九娘的丹田上。 仿佛有某种魔力将她吸住,整个人被悬挂在杖上。 绿朦朦的萤光从杖头亮起。 这绿光顺着孙九娘的丹田,一直渗透入她的筋脉。 可以看到一条条的光线,如电路一般,顺着身体筋脉游走,走过孙九娘的周身。 运转一周后,猛地从头顶百汇直灌而下。 孙九娘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从她的眼耳口鼻腾起黑色的烟雾。 张果玉杖猛地一顿,仿佛书法收势。 噗! 孙九娘不由自主,张口喷出一口黑血。 那黑血一浇到地上,立刻发出“嗤”的一声响。 地面仿佛被硫酸烧灼一般,化为焦黑,腾起一股腥臭的黑烟。 张果屈指一弹,一道火星自指尖弹出,射中那团黑血,伴随着噼啪炸响,将一切邪气,炼化干净。 孙九娘身体软软向后倒去。 张果玉杖恰到好处一伸,将她腰肢一点,整个人被挑飞起来。 飞向清风的方向。 被清风小道童手忙脚乱的接住。 “毒已经逼出了,她伤了脏腑,回山以后,取我的九转大还丹给她服下,调理数月,当能恢复旧观。” 张果向清风交代一声,又转头向苏大为和明崇俨道:“我要带九娘回山,这就告辞了,至于这位……” 他的竹杖指向一直默不作声,存在感很低的巫女雪子:“九娘这笔帐,来日再与你算。” 这番话,大大出乎明崇俨与苏大为的意料。 什么叫九娘这笔帐? 难道孙九娘感染疫毒,与雪子有关? 可这一路上,雪子都是与他们在一起,并没有单独离开,哪有机会? 但以张果的道行,不至于说些无鸡之谈。 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广宗道长。” 苏大为见张果欲走,忙向他叉手道:“晚辈有几件事,想向道长请教。” 张果却瞧也不瞧一眼,从破补丁的大袖中,取出一片剪纸,撮唇一吹。 那纸迎风见长,居然化作一头青色大驴。 落地后,摇头摆尾,撩起蹄子发出一声“哧昂”叫唤。 活脱脱就是从食槽里刚拖出来的一头犟驴。 “把九娘给犟驴儿驮,咱们回山。” “是,师父。” 清风道童依言将孙九娘送上驴背,回头还冲苏大为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那意思是,我师父厉害,你们都是跳梁小丑。 明崇俨低声道:“化符为形,是役使鬼神的神通。” 这种道术,类似道家的六丁六甲,五鬼搬运。 神道教巫女雪子,也有一手化符为夜叉和火鸦的本事。 但是张果能直接化作牲畜做运载工具,还是不可思议。 简直是神仙一流的手段。 难怪能名传后世,入上洞八仙之列。 眼见张果不想理自己,苏大为有些无语,方才还笑眯眯的说两人有缘,这一发现孙九娘出事,居然怪到自己头上了。 护短也不是这个护法。 “果老!” 苏大为向他叉手鞠躬,态度极尽诚恳:“我与九娘是旧交,也盼着她能尽快恢复,没想到果老竟有此神通。果老既在巴蜀修炼,当有道家济世救民之心,如今这疫毒实在摸不着头脑,若任其传播,只怕整个巴蜀之地,尽遭荼毒,还望果老能点拨一二,若能救出百姓,苏大为今后定为果老在巴蜀广开庙观,传其功德。” 张果轻拈白须,似在沉吟。 道童清风看看他,再看看苏大为,想说什么又忍住。 明崇俨手在袖中掐着指决,以六壬之术,继续推演,脸色忽变。 “这位……果老,你知道这疫毒来龙去脉,这……” 明崇俨一边开口,身体如筛糠般抖动起来,仿佛算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张果轻轻一顿玉竹杖,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位广宗道人的眼眸深处,隐隐看到碧光一闪。 明崇俨脸色大变,如受雷噬,噔噔连退数步。 他的身体颤抖着,额头上冷汗涔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明县丞?” 苏大为喊了一声,向张果叉手道:“还请果老念在巴蜀百姓的份上……” “从你的眼中,老道没看到私利,倒是有些坦荡,如今像你这样的人不多见了。” 张果终于开口了,长长的白眉随风微微起伏。 “你若真想知道疫毒的缘由,应该问问她。” 张果目视向巫女雪子:“就看她肯不肯告诉你们了。” “雪子?” 苏大为与明崇俨一同转向巫女雪子。 只见这位巫女此时脸色忽红忽白,目光闪烁,显然内心正在剧烈挣扎。 “雪子,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苏大为心头微怒,没想到这一直服服帖帖的神道教巫女,竟是隐在自己身边的“暗桩”? 终日做情报工作,居然也有被人瞒过的时候。 苏大为心念一动,袖中银丝飞起,如灵蛇般射向雪子。 雪子眼神一变,尖叫着向后飞退。 雪白大袖展开,自袖中片片符纸飞出,化作一只只火鸦,急射向苏大为。 “哼!” 苏大为冷笑一声,那些火鸦自空中纷纷坠落。 我所立处,便是大道。 天地皆从我心意。 银丝化作游光,闪电般缠上雪子手腕。 将她取勾玉的动作定住。 唰! 电光一闪。 银丝将雪子牢牢束缚住。 “再动的话,银丝会嵌入你的皮肉,锋利如刀,可将你撕碎。” 苏大为声音冰冷的警告道:“雪子,把你隐瞒的事都告诉我,否则,我不会留任何情面,神道教,也会自此绝传。” 被银丝绑住的雪子,身体一震,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过往的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 她太了解苏大为这个人了。 在对敌人的手段上,绝对言出必行。 若是今日不能杀了他,来日倭岛会被其屠尽。 多少年前,唐兵登陆倭岛时,若不是与苏大为达成协议,只怕神道早已不存在了。 雪子毫不怀疑苏大为报复的决心和能力。 “苏……苏总管……可否,给我一个自辩的机会……” 雪子声音颤抖着道。 “说。” “此次疫毒的事,我的确知道一些,但此事与我无关,我……” “与你无关,但是你有私心。” 一个声音突然从旁传来,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从左手方向,高大龙步履沉重的走了过来。 隐隐看到他身后黑雾升腾,血红的眼眶里闪过一丝凶戾。 清风见状不由惊呼:“师父,是诡异!” 张果白眉微扬,眼中隐隐涌动着碧光。 他手中的玉竹杖,微微扬起,似要出手。 “果老,这人也是我的朋友。” 苏大为忙道。 清风斜眼瞥过来,口中骂道:“你的朋友不是妖人便是诡异,嘿,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二十四章 苏大为只有苦笑拱了拱手:“人尽其用,各有各的经历缘法,不论是人还是诡异,现在都是我大唐子民。” 清风还待反唇相讥,却被张果挥杖目住。 张果轻抚白须,上下打量苏大为一番:“你方才说你是什么人?朝廷封的黄安县令?” “是。” “难怪,倒有几分见识。”张果好像是再一次认识了苏大为般,将他上下打量,眼中透出一抹欣赏之色:“若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那巴蜀之危不难解,大家也能得安宁。” 苏大为一时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想好如何问疫毒源头的是,就见身边明崇俨向高大龙有几分不满道:“我们都在忙碌,你怎么神出鬼没,要找你帮手时又不见人。” “明县丞弄错了一件事。” 高大龙冲他森然一笑:“我并无官身,只是苏大为的朋友,帮,是情份,不帮亦是本份,休要拿话套我。” 一句话,顿时把明崇俨给堵住。 苏大为向他看来:“大龙,又有何发现?” “发现谈不上,只是突然想通了,这个巫女,一直在骗我们,不是善类。” 高大龙向雪子步步紧逼上来:“还记得之前山崖上她画的那个阵符吗?当时我们没细问,只以为她真的是为了办她自己的事,可是方才,我在那边湖水处,也发现同样的阵符。” 苏大为与明崇俨心头同时一震。 “雪子,你有何解释?” “苏郎君,我……我只是在寻找圣卵的下落,找圣卵的源头……” “你所谓找圣卵的话,不尽不实,也许你是真的被神道教避祸驱逐,也有可能,你另有目地。” 高大龙嘿嘿冷笑:“当年我可是在倭岛驻留数年,那边许多事我都清楚,你们那个倭王,与神道真的翻脸了吗?不可能把罪都归到你一人头上。” 苏大为被高大龙一点,许多事在脑中电光般闪过。 他再次抬眼看向雪子时,眼中已经没有一丝暖意,取而代之的是森冷:“倭国的事,我要求证不难,你若骗我,会知道那是怎样的后果。” 不用多做威胁,雪子已经承受不住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可怕压力,颤抖着道:“我是发现……发现,我……我愿意告诉苏郎君,只求苏郎君网开一面。” 她双眸向着苏大为,眸中莹光闪动,那是涌动的泪光。 人只有两种情况会如此。 一种是情绪上极大的起伏,承受巨大的委屈压力。 另一种就是演戏。 雪子是哪一种? “何须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欺骗!” 高大龙厉声道:“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说的话不尽不实,现在又在演戏,以为我等好欺骗?似你这种妖女,就算死也是该死,倭国神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待它日我们大唐马踏倭岛,将你们这些倭种,尽数屠戳。” “大龙……” 苏大为觉得今晚高大龙似乎特别狂躁,正在奇怪,冷不防高大龙走到雪子身边,突然出手,一把扼住雪子的脖颈。 他身为半妖力气奇大,五指尖锐的勾爪瞬间透入雪子的脖颈肌肤,鲜血从伤口迸溅。 “大龙住手!” 苏大为怒喝。 雪子还没说出事情原委,现在把人杀了,这疫毒还怎么查清源头。 心念一动,缚住雪子的银丝猛地解开,反卷向高大龙的双手,将他双手一下缠住。 明崇俨的反应也不慢,身形一闪,将手一伸,一把将巫女抓到手上,闪电后撤。 高大龙怒吼连连,还要迈步去追。 那银丝陡然延长,将他的双手至腿,全数缠绕。 高大龙猛地一挣,银丝切入肉里,血光迸现。 “苏大为,把这该死的东西弄开!” “住手,你疯了!” 苏大为出现在他身边,伸掌一拍,元炁如狂涛怒卷,一下将高大龙压制住。 仿佛巨掌之下的小虫子,任高大龙如何挣扎,也逃不出他的手掌。 “苏大为,你会后悔的,你居然为一个女人与我翻脸?你为一个倭国女人与我翻脸!” 高大龙双眼血光闪动,脖颈大筋一根根的浮凸起来,显得愤怒至极。 “若有什么不对的,等案子查完,我再和你赔罪。” 苏大为随手一挥,将高大龙按在地上,转向明崇俨:“让她说,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何隐情瞒着我们。” “蠢货,阿弥你这蠢货!” 耳听高大龙低骂道。 苏大为忍不住看向他:“你说什么?” “老子本来想帮你,你倒好,非要帮这个女人,你这样会害死我们的。” “你说什么?” 荧惑星的红芒异样的闪了闪。 整个天地,仿佛陷入一片鬼域中。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阴风,带着丝丝寒雾。 地面飞砂走石。 远处苗寨的火光,在这一刻都龟缩成一团,仿佛被无名的力量所威慑。 苏大为察觉不对,转向那风吹来的方向。 只见阵阵黑气氲氤。 “诡异出巡。” 从他的嘴里,蹦出四字。 这一幕,他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无论在当年长安门大街的石桥上,还是在吐蕃逻些城下。 都曾出现这种黑雾。 他做梦都忘不了。 “诡异?” 为何这个时候会出现诡异,是属于北斗星君那一系的诡异,还是长安荧惑星君手下诡异? 高大龙眼中流露出讥诮之色:“老子拚了命想把这事糊弄过去,待离了这帮诡异,再做计较,你倒好,非要穷追不舍,终于把他们都引出来了。” “你说什么?” 苏大为看向他。 却见高大龙脸偏过一边,嘴角挑起冷笑,似在嘲讽。 那黑雾来得好快。 转瞬间充斥天地,令天地一片浑沌。 眼看要将苏大为他们都吞噬进去,一直沉默张果轻轻一顿玉竹杖。 咚!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自他杖下扩散向四面八方。 黑雾涌来,半空中仿佛遇上了什么,发出“哧”地一声轻响。 像是被刺痛了一样,向后收缩了几分。 然后继续试探着包裹上来,围着苏大为和张果等人,包了一圈。 整个世界,好像只有苏大为和张果附近,有一个看不见的透明罩子,将黑色妖雾阻挡在外。 明崇俨脸色微沉,袖中暗掐指决:“艮为山,当止则止,行必有祸……原来应在这里。” 雪子一脸畏惧的看着眼前的黑色妖雾,喃喃道:“八百众神,是八百众神来了,不知是哪位神灵,神道教女巫雪子参见。” 最后一句,她特音提高了音量。 可惜黑雾中,只有隐隐的怪兽咆哮吼叫,却并没有人理她。 张果身边,清风舔了舔唇,暗自咽了口唾沫,牵着那头驮着孙九娘的青驴儿,向张果颤声问:“师父,好像来了厉害的鬼帅。” “毋须惊慌,有师父在此怕什么。” 张果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双眼盯着黑雾最深中,眼中闪过回忆之色。 苏大为站直身体,向着黑雾扬声道:“不知是诡异哪位星君?是刀劳还是?” 黑雾中,立刻有声音相应。 “不必在乎我的身份,我只要那个女人,那位神道女巫,把她交给我,你们便可以走。” 黑雾涌动,隐隐现出一只手的形状,指向巫女雪子方向。 雾气中,隐隐看到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不知藏了多少只诡异。 苏大为笑了起来:“让我交人?你可知道,就算是刀劳和荧惑见了我,也得跟我打商量,向我求人情,你算是什么?敢如此猖狂?” 他的目光投向正在抚须沉思的张果:“何况还有广宗道长在此,道长一身修为,至少是摸到异人二品的门槛,哪怕就是北斗星君和荧惑在此,也只有低头俯首的份。” 这话说得,张果的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神色有些怪异。 好小子,老道只不过多看了一会热闹,居然就这样被拖下水了。 这小子眼神贼滑,一看就不是好人。 果然,不能心太软啊。 张果一脸遇人不淑的神色,向身边道童道:“清风,你没说错,这人果然甚是奸猾。” 清风用力点头,对师父的判断大感认同。 黑雾中,那诡异沉默片刻,忽然道:“罢了,既然藏不住,那便不藏了。” 黑雾猛地散开,阴风惨惨,隐隐见到一尊诡异似人非人,立于当中,如冥府阎罗。 在他左右两边,各立着一尊诡异,左手那位,一袭黑衣,双手如刀,瘦脸如勾,细眼血红。 正是诡异刀劳。 右手那位,身披黑袍,斗蓬下一个引人注目的尖锐下巴,鸟爪般的手拄着一支木杖。 乃是荧惑星君座下鸠婆。 此二人,都曾在逻些城下现身过。 苏大为自是一眼认出来。 “荧惑……” 许多事,之前看起来并无联系,但是眼看到这一幕,苏大为脑中急闪,顿时想通了。 此前在黄安县,刀劳现身,说是兑现承诺。 巫女雪子的隐瞒。 高大龙的反常。 而那疫毒,将人变作丧尸般的怪物。 还有那面湖的湖水,黑色的血液。 仿佛拥有生命一般。 苏大为感觉心头重重一沉,沉声道:“荧惑星君?” “正是。” “这次疫毒,是你们诡异所为?你们想做什么?”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以势压人 “天行有常,本星君曾说过,大唐的国运,到头了……” 荧惑星君看不清真容,只依稀看到一个模糊朦胧的巨大身影,两眼如两盏血红灯笼。 在他身后,数不清的诡异正顶礼膜拜,如拜君王。 那种难以言喻的威压。 是苏大为生平仅见。 荧惑伸手指了指头顶的红色巨眼:“荧惑守心,意味着国运消长,变化已经开始了,这是天道,这是大势,谁也无法改变,而我诡异一族,终于可以复兴。” 复兴二字出口,在他背后,众诡异山呼海啸,发出喜极而泣的吼叫声。 仿佛诡异一族沉寂了许多年,终于找到了可以重新君临天下的机会。 荧惑摇头道:“怪我一时心软,没有杀了这倭女,本来没想这么快现身……待诡异之血传遍巴蜀,我族将拥兵百万,直入关中,定天下,以诡异统人族,现在,只有先除掉你们这些麻烦。” 苏大为向巫女雪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她双膝跪在地上,向着荧惑星君的方向,做五体投地状。 什么狗屁神道教,最后拜的居然是诡异。 什么八百众神,百诡夜行,不过是诡异这种禀天地之气而生的妖物。 “荧惑星君,你想在这里灭口,只怕打错了主意,果老……” 苏大为向张果叉手道:“果老刚才听到了,一切全是诡异的阴谋,还请果老与我联手,除去荧惑星君,还巴蜀百姓以安宁,否则,大唐将永无宁日。” 这话出来,就见张果脸上的白眉皱成一团。 荧惑星君身边,刀劳与鸠婆齐声怒喝。 身后万千诡异,一齐发出威胁的吼叫声。 一时间,妖雾重重,杀机暴起。 眼看着诡异将要发起攻击,诡异星君抬手做势。 一众诡异立刻住口,乖乖匍匐在荧惑星君的身周。 “果老,上次一别,一向可安好?” 荧惑星君血红的双眼,投向张果。 苏大为与明崇俨、高大龙,三人一齐骂了一声:草。 诡异的首领与张果居然认识? 他们是什么关系? 张果顿了顿手中的玉竹杖,抚须冷笑道:“不敢当,没想你还记得老道。” 荧惑身子不动,身边的黑气却阵阵涌动,内心并不平静。 “本星君怎么能忘记果老呢……这次的事,果老就不要掺合了吧?” “哦,如果老道一定要掺合呢?” 张果的眼中,隐隐闪动着碧芒。 荧惑抬首望天:“当年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今日,是荧惑守心,我的力量,将达到巅峰,果老,你未必能赢。” 两人的对话,让苏大为等人听着云山雾罩,但又隐隐能听出些什么。 似乎,张果与荧惑曾经交过手。 但是现在荧惑守心,荧惑星君有把握赢张果? 清风在一旁惊慌的向张果道:“师父,我们……” 张果挥手止住他的话,双眼直视向黑雾中的荧惑星君:“你可以试试,老道也未必会输。” 荧惑星君沉默了一瞬。 在他身后,数以万计的诡异闪动着血红的眼睛。 地上,万赖俱寂,似乎都在等着荧惑星君的决定。 是战? 是和? 荧惑星君终于开口了:“果老若想出手,自然没谁拦得住,只是……同族相残,有何好处?” 张果的面色微变:“你……” 荧惑星君身上的气势猛地张开。 层层黑雾血气,与天上的荧惑守心遥相呼应,两者之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似乎形成某种奇妙的共鸣。 整个世界,一时都被猩红色的光芒所覆盖。 张果独自撑着玉竹杖,散发着莹莹绿光,与荧惑星君对峙。 面对此时荧惑星君身上爆发的妖气,他看了一眼苏大为的方向,终于狠狠一顿竹杖:“罢了,罢了,你们的事,老道不想管,但是老道想清静,也别来烦我,若真惹到我,大不了咱们再做过一场。” 荧惑星君似乎发出一声轻笑,身上的气血和妖雾,缓缓收敛。 天空中的血光,也稍稍黯淡一些。 荧惑星君微微侧身,伸手示意:“给果老让道。” 自他身后,黑雾涌动,数不清的诡异闪至两旁,露出中间的通道。 而张果,则向脸色难看的苏大为拱了拱手,更不做解释,拍了拍清风的脑袋,牵着青驴,向着荧惑星君走去。 苏大为身边明崇俨忍不住想要动,被苏大为一把按住。 高大龙也想动,也被苏大为按住。 所有人看着张果,就那样从荧惑星君身边擦身而过。 投入黑气蒸腾的诡异族群中,从他们让开的通道渐行渐远。 明崇俨忍不住道:“这道士怎么回事,居然与诡异答成条件?” “你看不出来吗?”高大龙在另一侧,眼中红芒隐现,嘿然笑道:“他根本不是什么老道。” “不是老道是……”明崇俨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高大龙狞笑着,舔了舔唇:“错不了,别看他仙风道骨,但是方才,却不小心露了一丝气息,那是和我一样的气息。” “诡……” “诡异一族,就是不知真身是什么?”高大龙眯起眼睛。 苏大为苦笑道:“我早该想到……” 后世他曾看过冯梦龙著的《二拍三言》,其中提到一段关于唐明皇李隆基的故事,就有召集天下仙家方士,齐聚长安。 其中张果道行最高,李隆基一直想知道张果的真身,后来询问身边另一名道士,那道士说,我说出来肯定会死,但是李隆基依旧追问。 然后道士说了,果然立刻死了。 那道士说的是,张果老的真身,乃是天地初开,混沌未明时,诞生的一只蝙蝠精。 蝙蝠精什么的,当然只是家的附会,但里面依然有一个极重要的信息。 天地初开,混沌未明……诡异者,禀天地之气而生。 岂非就是暗示…… 苏大为声音凝重道:“能让荧惑星君尊重的诡异,而且隐藏如此深,至少是同级,甚至更强大的诡异,依我看,除去《百诡夜行录》上排名第一的腾迅,第四的腾根之瞳,最有可能的便是排名第二的诡,和第三的度。” 《百诡夜行录》上说诡有通天彻地之能,但是没有描绘具体的形像,它的本地究竟是什么,无从得知。 至于度,书上只说它知晓阴阳,博古通今,似乎是智慧型,反正给苏大为的感觉,有点像是西游里的六耳弥猴,至于是不是自己见过的行者师兄,那就无从得知。 高大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别管张果真身是什么了,现在该怎么办?” 说完,他怒瞪向苏大为:“贼你妈,老子本来想把这事糊弄过去,待离开这些诡异再做打算,你偏不听,如今好了,这么多诡异,怎么应付?” 明崇俨声音微有些颤抖道:“听方才荧惑星君的意思,诡异早就算到会有‘荧惑守心’,也预言大唐会有灾祸,诡异有机会卷土重来,所以才选择在巴蜀以诡异之血,来制造许多‘怪物’,预谋攻入关中。 这个秘密,它们一定不愿意传出去让朝廷知晓,今天,你、我、我们,都死定了。” 说到一个“死”字,明崇俨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 额头微见汗水。 死,他从未想过。 尽管他这一生,已经见惯了生死。 但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现在,不由他不多想。 诡异大军就在眼前。 而荧惑星君的力量,更是如山如岳,如钱塘大潮般不断冲击过来。 打不过。 没有任何胜算。 明崇俨的手指在颤抖。 一只手先前因为作战衣袖破碎,另一只手,则在袖中以六壬之术,推演未来。 生机,生机在哪里? 天道九,而遁一,总会留有一道生门吧? 高大龙的双眼则是四处扫动,寻找是否有脱身的可能。 但可惜,眼前的诡异实在太多了。 而且以荧惑星君和刀劳这些高等诡异的实力,一但动手,那就是雷霆万钧之势,绝不会给他们逃生的机会。 苏大为向前走去。 这个举动完全出乎明崇俨和高大龙的预料。 也令匍匐在地上的巫女雪子身体震动了一下。 她吃惊的抬起头,看着苏大为向着诡异们走去。 他一个人,迎着看似无边无际,气焰滔天的诡异族群走去。 直面荧惑星君。 “阿弥,你做什么?快回来!” “苏县令!” 苏大为头也不回的挥挥手:“你们别过来,让我与荧惑星君谈谈。” “谈谈?” 高大龙与明崇俨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都这个时候了,当这些诡异是什么善男信女吗? 你想谈它们就愿意谈? 不可能! 果然,还不等苏大为走近,刀劳、鸠婆已经同时扑上。 刀劳手化作巨大的黑色弯刀。 鸠婆整个人化作一片阴影,不断涨大,仿佛要用这阴影,将苏大为一口吞下。 在荧惑星君身后的那些诡异,一齐发出兴奋的吼叫声。 “吃……吃了他!” “吃了这个唐人!” 天上的荧惑,变得更加猩红可怖。 犹如一只血红的巨眼,静静凝视地上的苏大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谈判 苏大为走到与荧惑星君相隔五丈远的距离,便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已经是诡异们能接受的极限。 他能感觉到,从荧惑星君身上涌出来的层层杀机。 那是压抑到极限,犹如沉默火山般可怕的力量。 “你要和我谈什么?” “荧惑星君,还有这位刀劳,我要记得没错,上次从逻些城下退兵的时候,你们与我曾签订契约,我不追究你们助吐蕃人的责任,你们,替我除掉所有的高句丽鬼卒,还欠我一个人情,在我需要的时候,要替我办事。” 这话说出来,诡异中,一片怒吼声。 荧惑星君身边,鸠婆勃然大怒,以杖击地,激起层层黑烟。 而刀劳,则是红眸闪烁,嘿嘿冷笑不止。 所谓契约,要承认它才有效,如果订约之人不认,那它就是擦屁股的纸。 刀劳冷笑,是笑苏大为太过天真。 没有对等的实力,不值得对手尊重。 苏大为看了一眼刀劳,从他的眼中,隐隐有红色的火光一跳。 这光乃是他精元所化,在黑雾中异常醒目。 刀劳只觉得被仿佛被一种庞大的巨物盯住,顿时全身一震,身上的黑气险些都崩散。 “你……你唤醒了腾根之瞳?”刀劳的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 腾根之瞳乃《百诡夜行》录上排名第四的诡异。 曾得奇遇,力量大增,并妄图挑战排名第一的腾迅。 结果,两者同时消失。 还是在逻些城下时,刀劳等一帮诡异才知道,腾根之瞳,居然寄居在苏大为的体内。 难怪此人能短短十年之内,修炼到如此境界。 苏大为目光却不看刀劳,而是向着荧惑星君道:“首先,我的异人品级是……二品。” 异人从一品到九品,一品、二品、三品,又被称为上三品,对应天、地、人三境。 张果在后世能名列上洞八仙,就是因为他的境界,是实打实的二品,地境。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苏大为早在百济战场上时,便以摸到异人三品门槛。 但再往上走,并不是靠时间岁月所能达到,完全靠顿悟。 刀劳与鸠婆二人几乎同时嘶吼起来:“你怎么可能是二品异人?整个大唐,只有李淳风等寥寥数人,你怎么会是二品?” 若苏大为是二品境界,那就与方才的张果境界相等。 就算是如今的荧惑星君,也未必能稳赢他。 荧惑星君眸中血红光芒闪动:“苏大为,你莫非在诈本星君?” 声音未落,苏大为身上,元炁狂涌。 远在后面的高大龙、明崇俨、雪子三人,同时身体一震。 三人惊愕的抬头,看到苏大为身上衣衫无风自动。 层层叠叠的元炁,从他身上不断涌出,如山,如岳,更如汪洋大海,巨浪惊天。 方圆数十丈,全被苏大为的元炁所填充,仿佛化作他的元炁大海。 而苏大为身后,隐隐看到一条巨鲸游戈。 巨鲸之后,是一条巨蟒。 龙形九转。 然后是熊、虎、鹤、猿、鹿、鹰。 一共八种巨兽,对应他所修炼的八种诡帅炼体决。 每现一种,苏大为身上的元炁和气场,便增强数分。 诡异一族,一时间被元炁冲刷,迫得连连后退。 连笼罩在诡异们身上的黑雾都被元炁冲击得摇摇欲坠。 在荧惑星君透着震惊的眸光下,苏大为平静的道:“异人修炼,有数重境界,初入门槛是开灵,开灵后,则要锤炼身体,以锻体之术,挖掘自身潜力,这是外炼筋骨皮。 九品是外炼,到了八品之上,便是增强元炁,以元炁生化出种种异能。 这是内炼一口气。 到了六品后,便是将外炼与内炼相合,两者皆达到自身的瓶颈和巅峰,那就是内外兼修。 用道家的话来说,第一段是百日筑基,第二阶段对应的是炼精化气,第三阶段内外兼修对应的炼气化神。 到了这个时候,元炁与异能互化,无不如意。” 苏大为平静的叙述着,用道家的术语相辅,将他理解的异人境界,娓娓道来。 “到了四品之后,便是在内外兼修之上的,炼神返虚,我称之为极限,只有到这一层,才能突破做为人的瓶颈,达到超越凡人的境界。 如果能一脚跨过去,便是异人三品,人境。” 荧惑星君静静的听着。 在他身边,刀劳、鸠婆,还有身后万千诡异,慑于苏大为身上的气势,一时不敢轻动。 那种气场,他们只在李淳风身上见过。 只在荧惑星君身上见过。 在苏大为身后稍远处的明崇俨和雪子,对苏大为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记在心中。 他们都是异人,苏大为现在所说的一切体验,对他们十分宝贵,可以让他们在修行路上少走许多弯路。 荧惑星君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你早就是三品异人,但没想到,你居然达到了这个程度……” “你见过亲人离世吗?” “此言何意?” “很多年前,我曾在玄奘法师座前听经,法师说缘起性空,诸行无常,是生灭法。我原来以为自己懂了,但是,直到李大勇死后,直到亲眼看到苏定方死在我面前,我才真的懂得,什么是缘起性空。” 荧惑星君看着他,眼中血芒急闪,显得十分狐疑。 “在我明白的一刻,我也就突破了人境,达到异人二品。” 苏大为十分平静,平静得就像是与邻人家常,但是他说的话,却予荧惑星君一种惊涛骇浪之感。 那是在平静之下,所蕴藏的一种力量。 “二品,在极限之上,是超极限,对应道家炼神返虚。” “炼神返虚,炼神返虚,那是地仙的境界。”荧惑星君喃喃道:“返虚之后,所以看不出你的深浅,原来如此。” 话音未落,他身上气势陡然一变,头顶上方的“荧惑守心”愈发妖艳,血芒大炽。 “就算你是异人二品又如何?天道在我,荧惑守心,真要动手,你我输赢未定,何况我带了这么多诡异族人……” 荧惑星君身后,万千诡异齐声怒吼,黑气一时大盛。 后方明崇俨与高大龙等人面色狂变。 “荧惑星君你错了,我并非一个人。” 苏大为眼中亮起慑从的异芒:“我体内,沉睡着腾根之瞳,一但遇到危险,连我也无法控制后果,你想试试吗?” 威胁,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 然而,荧惑星君身上的气势却为之一滞。 腾根之瞳究竟有多厉害,谁也不知道,但至少也是腾迅一个级别的。 在逻些城下时,朱雀星君曾去追腾迅,结果一个回合不到,便被腾迅给灭了…… 哪怕腾根之瞳只有腾迅八成力量,荧惑星君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再说二品异人苏大为,同样不是好对付的。 荧惑星君目光急闪:“就算你有腾根之瞳,本星君也有诸多手段,何况腾根之瞳本身也是诡异,如何会帮你对付本族人。” “荧惑星君,这话你又错了。” 苏大为凝视着他的双眼道:“腾根之瞳只尊重强者,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什么种族,既然荧惑星君你是诡异一族实力最强者,腾根之瞳一但觉醒,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怎么做? 连诡异排名第一的腾迅他都敢去挑战。 这家伙是个疯子! 荧惑星君虽然没有回答,但他身上的气势却弱了几分。 “大不了拚个鱼死网破,哪怕惊醒腾根之瞳,只要本星君在巴蜀的谋划没有泄漏,大唐依旧难逃灭国之运。” “又错!” 苏大为提高音量,不卑不亢道:“我来此之前,早已将此地一切,报与剑阁都督府,就算今天你真的倾尽全力,将我们留在此处,你的图谋,也注定难以实现。” “你……” “还有,安文生和袁守诚也在附近,还有我手下南九郎,一帮异人,以及都察寺的秘探,你所谋划的东西,早就不是秘密了,藏不住的。” “你在诈本星君?” 荧惑的声音变得森寒无比,身上杀机狂涌。 “你来黄安县才几天,怎么可能看透本星君的布置。” “我不用看透,只要怀疑就够了,从见到刀劳出现时,我就在怀疑此事与诡异有关,我有手下,有飞鹰,什么样的情报传不出去?” 苏大为声音里,透出一丝自信:“你不会以为,大唐都察寺寺卿,会被小小的黄安县难住吧?” 刀劳与鸠婆情不自禁的看向诡异星君:“星君……” 苏大为却不待荧惑多思索,继续道:“以前因为李淳风与你订下盟约,这些年除了当年诡异长安暴乱之外,你们也算安份守己,所以我并未多关注。 但是近年,诡异频频出现,还涉入到吐蕃与大唐之间,由不得我不关注。 一查之下,居然发现许多有趣的事。” 苏大为缓缓道:“当年万年宫大水、安定思公主的案子,还有高阳公主案,如果我猜得没错,都有你们的影子在背后吧?” 这话出来,荧惑星君仿佛定了一瞬。 整个世界都陷入死寂。 后方的明崇俨与高大龙、雪子三人,脸色微变。 苏大为的话,信息量巨大。 万年宫洪水,当年差点淹死李治,莫非……</div>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命 “有趣,当真是有趣……” 荧惑星君怒极反笑起来。 “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没有否认,没否认,就是一种承认。 许多事,过去十几年了,原来以为不会被任何人知道,只存在于自己的秘密中,可是眼下,居然被苏大为一语道破。 就算是荧惑星君,心境也不禁微微动摇。 “知道这些还不够吗?” 苏大为凝视着眼前的荧惑星君,目光仿佛要透过他面上的黑雾,直透本质。 “这些年,你表面与大唐和平共处,实则无日不想凌驾于大唐之上,所以苦心造诣,所以才会有逻些城下之事,也才会有今日之事。 可惜过去运气不在你这一边,直到如今,天象有变,你觉得属于诡异的机会又来了?” 苏大为平静的道“我告诉你,它不会来,永远不会,就算今天你不惜代价,与我血战一场,你的图谋,也注定不会实现。” “你……” 荧惑星君身边,鸠婆面孔扭曲,身上黑雾腾起。 另一边的刀劳眼中邪芒大盛,厉喝一声,身体化作黑气,纵身前扑。 双手化为两柄黑色弯刀,就要斩向苏大为。 却在最后一刻,被荧惑星君一伸手给招了回来。 他是大唐境内诡异之主,也是诡异中最具有智慧的存在。 别的诡异可以冲动,可以发狂,他却不能。 “天道在我族,你凭什么说诡异一族不能重新君临大地?” 荧惑星君一手抓着刀荧的肩膀,身上黑雾缭绕不休,显然也到了忍耐的极限。 只要苏大为一个字不好,接下来,必然是石破天惊,不死不休。 “因为……” 因为我看到过,那个未来。 话到嘴边,苏大为微微一笑“星君若真有信心,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嗯?” “如果诡异一族真的能重新强大,重临大地,那么今日之事,传不传扬出去,对诡异一族有什么影响?换句话说,你越在乎在巴蜀这里的小伎俩,就越说明你内心缺乏信心。” “大胆~!” 鸠婆、刀劳,荧惑身后的无数诡异同时怒吼咆哮。 对苏大为言语对诡异一族,对荧惑星君的不敬,充满了愤怒。 就连天上的荧惑星,都变得更近了一些。 血光遍地,黑雾冲天。 荧惑星君眼中闪动凶戾之气,盯着苏大为,一言不发。 苏大为心中更是笃定“若诡异真有自信,何必在意区区一个黄安县,就放手待天道到来,不是更方便?星君如何,你敢赌吗?” “赌?” “你若有信心,天道在诡异,自然不用在这里与我死斗,待天道到来即可。你若并不坚信天道在诡异,那就放手施为,你我做过一场,我若不是对手,还有腾根之瞳奉陪。腾根之瞳后,还有剑阁都督府的唐军,还有大唐雄兵百万,陪你们诡异玩下去。” 苏大为脸上带着似笑非笑之色“星君愿意赌吗?” 这哪里是赌,分明是**裸的威胁。 “星君!” 鸠婆与刀劳是诡异中少有的智者,听得苏大为的话,心下也大感踌蹰,不由转头向荧惑星君看去。 “你,在威胁本星君?” 荧惑身上的气息涌动,那是包含了黑暗、凶戾、混乱与杀戳的可怕气息。 仿佛象征着末日即将来临。 “怎么会呢?我是在与长辈说话……” 苏大为看着荧惑星君,脸上突然露出奇怪的神色。 似伤感,似感概道“收手吧,鬼叔。” “你!” 荧惑星君双眸大瞪,身上的气息一下子散乱。 就连他身边的刀劳与鸠婆也是大惊失色。 星君的身份,乃是诡异一族最大的秘密,怎么会……苏大为怎么会知道! 这意味着,若不在这里杀掉这些人,荧惑星君在人类中的隐藏身份,无法维持下去。 荧惑星君沉默了片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淳风告诉我的。” “贼他妈,人没有一个靠得住。” 他低骂了一声,身上黑雾骤然散开,透出自己的真容。 那是长安县衙,刑名第一的老鬼,桂建超。 与方才荧惑星君的强大可怕不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弯着腰身,瘦骨伶丁,脸上皱纹堆叠的老人。 他向苏大为做了个手势“你随我过来。” 说完,负手转身,朝一旁走去。 苏大为毫不犹豫的跟上。 后方明崇俨和高大龙忍不住喊道“苏县令,我们怎么办?” “阿弥你别去!” “都不要过来。” 苏大为向他们喝道“听我的,等我去谈谈,就在这里待我。” 挥了挥手,他快步追上老鬼。 原地剩下明崇俨和高大龙、雪子三人,看着对面那帮大眼瞪小眼的诡异,场面一时尴尬。 …… 林边静谧而幽暗。 头顶上方的猩红色的荧惑星,似乎比之前黯淡一些。 桂建超站在林边,目光投向沉沉的森林,久久不语。 苏大为走在他身旁“鬼叔。” “李淳风与我订约时,答应不将我的身份透露出去。” 人类的身份,既是他的一个托庇之所,某种程度上又是一种约束。 他这话里,透着一丝郁闷。 苏大为就笑了“鬼叔,你这些年也做了不少事了,难道你与李淳风的盟约可以如此吗?” 桂建超回头瞪了他一眼,目中现出恼怒。 “其实你的身份,李淳风没告诉我。” “什么?” 桂建超苍老的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方才是试探,结果一试,就给我试出来了。” 苏大为向他拱手道“有许多事,其实也不用人说的,你做得越多,留下的蛛丝马迹便越多,只是当年我有意无意在回避真相,我心里,其实是有些察觉的。” 桂建超盯着他,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凌厉的光芒,像是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在往里面挖。 似乎想看出苏大为的心肝肚肠。 “阿弥你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忽然他浑身气势一松,目光变得柔和下来“当年我不曾想过,你会有这般深的心思。” “全是鬼叔教得好。” “屁,我可没本事教你,八成是跟着腾根之瞳学坏了!” 桂建超悻悻然道。 苏大为哈哈一笑,也不否认,笑完后,向着桂建超认真的道“鬼叔,你是怎么想的?真要闹个天翻天覆不成?” “呵呵。”桂建超也笑了起来。 一笑,眼角的鱼尾纹舒展开,那幽幽的眼神阴森而凶戾。 这时的他,仿佛又变回长安刑名第一的刽子手。 “你是人,你有你的立场,但我是诡异。” “诡异……” 苏大为咀嚼着这个词,忽然道“其实你们在长安遁世这么久了,与人又有何区别?” 桂建超双眸微张,眼瞳中隐隐有针尖般的红芒一闪。 “鬼叔你想过没有,你们现在在长安,在大唐,但凡是能融入大唐生活的,生活差了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营生,有自己的生活,这不好吗?” “诡异一族从古便是这大地的主宰,那时,人是多么的弱小,但是天道无常,人族越来越壮大,而我们,不得不被逼着遁入阴暗,苟且偷生,这公平吗?” 桂建超缓缓摇头“何况诡异不光是我们这些能做人的高等,还有许多低等诡异,神智不全,连人话都不会说,又如何能做人?我是他们的领袖,自然要令每一个族人都生存下来,不使诡异亡族灭种。” 他抬起头,向着苏大为一字一句道“这是生存之争。” “鬼叔,你错了。” 苏大为向他耐心的道“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 “什么?” “诡异与大唐争斗,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现今大食在极西之地,发展迅猛,若真的大唐残破,到时信奉异教的大食人过来,你觉得,他们会容下诡异吗?” “大食人……” “连原来的波斯人都被大食人给打败了,若没有大唐在西域顶住……鬼叔,以你的经验判断,这中原富饶之地,你说他们想不想来?到时谁来抵挡那些异族人?” 桂建超一时沉默不语。 他活了数百年,大唐之前,是大隋,大隋之前呢? 那是纷沓乱世。 城头变换大王旗。 诡异在上一个乱世壮大了吗? 没有。 反而变成各方争相利用的工具,原本完整的诡异,也变得四分五裂。 “鬼叔,你知道,诡异也未必要以人为血食,我看你们这些在长安的,与我们也无甚分别,平日喝点小酒,日子也算不错。 大唐富庶,就算再多养些‘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特意咬重了“人”字。 “这不比自相残杀,更有前途?” 桂建超在犹豫。 “鬼叔……” “不必再说了。” 老鬼摆了摆手,眼瞳里红芒微闪“你方才说打赌的事,我赌了。” “嗯?” “要我放弃诡异与唐人的争斗,我说服不了自己,但是现在再与你争下去,也无意义,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停了一停,他继续道“至于这中原之地,日后究竟是大唐的,还是我们诡异的,就看天意,天道若在诡异,我族自然能卷重来,若天命不在我……”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苏大为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真要与桂建超动手,不是能不能赢的问题,而是……难道要亲手杀死他? 没了荧惑星君,诡异一族分裂,只会造成更大的祸患。 而且,这些年桂建超对自己照顾有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div>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二十八章 嗣圣元年 “这次分别以后,你我应该不会再见了。” 桂建超向苏大为深深看了一眼,转身向诡异族群走去。 他话里的意思,从今以后,再无长安刑名第一的老鬼。 只有荧惑星君,与他手下的诡异。 有些事,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改变成见。 “鬼叔,保重。” 苏大为向着他的背影,叉手为礼。 这些年相识的一幕幕,当年在不良人中他对自己的庇护,指点,照顾,点滴涌上心头。 “差点忘了。” 桂建超回头看过来:“你这么多年领兵在外,究竟有没有想过?” 苏大为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只是微笑不语。 “这事我却是非常好奇,你若告诉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说,打死也不说。”苏大为哈哈一笑,感觉能让老鬼吃鳖,也是极有趣的事。 “事关聂苏。” “呃……咳咳。” 苏大为笑容一僵,无奈的挠头:“我曾在征服倭岛时想过,但后来终究放弃了。” “为何?” “我知道自己的边界在哪里,若让我独领一军,或者镇守一方,尚可勉强应付,再大了,我就不行了,这么大的帝国,不是谁都能做好的,它必须是像天皇、天后那样的人杰才可以。 我不可以,鬼叔,你也不可以。” “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这不是玄乎,而是……这么大的国家机器运转,三省六部,千头万绪,民生军事,纷沓而来,陛下在那个位置上,都熬成什么样了,自古坐上那个位置的,有几个人能得快乐? 我觉得陛下他们做得很好,换我,一定做不到。 若在我手里把这么伟大的帝国搞砸了,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苏大为向着桂建超微笑道:“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就做好自己的本份,为这个帝国,添砖加瓦即可,我相信,大唐的伟业,一定会彪柄千古,光照万年。” 当年在征倭时,李治对他的猜忌达到巅峰。 他不是没想过留后路,甚至想过,要不要占住倭岛,把日后的本子取而代之。 但终究是舍不下大唐的一切。 国力蒸蒸日上的大唐,如此永载史册留名汗青的伟业上,岂可没有他苏大为的名字? 我来过,我留下名字。 这就足够了。 至于“彼可取而代之”,不说大唐这么成熟的帝国机器,他有没有机会。 真的掀起战乱,他成什么了? 岂非高宗版安禄山? 有意思吗? 没意思透了。 桂建超深深的看着苏大为,良久长叹一声:“阿弥,我不如你看得透。” 说完转身就走。 苏大为一怔,急道:“鬼叔,你方才说什么秘密要告诉我,事关小苏?” “哈哈。” 桂建超头也不回的道:“你想过吗,腾根之瞳与腾迅相争,最后腾根之瞳遁入你的身体寄居,而腾迅则留下一个孩子,那便是……聂苏。” 卧槽! 苏大为头脑里仿佛有一道惊雷劈过。 许多事,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潜意识里,有意去回避。 但这一下被老鬼点破,再不可能把脖子埋进沙子里,装做不知道。 聂苏,她是诡异,她是腾迅,她真的是…… 等等! 她妈是腾迅,那她阿爷,究竟是不是腾根之瞳,若是,腾根之瞳在我身体里,那我跟聂苏…… 细思极恐。 …… 大唐嗣圣元年。 自当年黄安县疫乱,已过去十七载时光。 去年十二月,也就是弘道元年将,李治在东都贞观殿去世,终年五十六岁。宣布遗诏:“七天装在灵柩内,皇太子在灵柩前即皇帝位。园陵制度,务以节俭。军国大事有不能决断者,请天后处理决断。” 群臣上谥号曰天皇大帝,庙号高宗。 先帝去后,太子李弘登基为新皇。 大赦天下,改元嗣圣。 但新皇登基不过一个月,便因一句戏言遭到太后武曌训斥。 武曌,即是先皇李治之皇后,武媚娘。 此时改名武曌,并以先皇遗诏,临朝称制。 朝中内外大小事宜,悉决于武太后。 李弘虽登基,实际上只是提线木偶。 而近来随着太后对李弘的不断打压,所有人,都嗅到了一种异样的味道。 一种风雨飘摇之感,笼罩了整个大唐。 这一切的高峰,在昨日大朝会上,达到了顶点。 当时,武后在朝会历数新皇十大“罪状”,当朝宰相狄仁杰与当朝兵部尚书,辅国大将军,黄安郡公苏大为,皆出列替太子申辩,结果武后大怒,掀翻了桌案。 朝会不欢而散。 而朝会后,各方暗流涌动。 所有人都知道,要变天了。 …… “你说你,何苦来哉?在这种事上顶撞天后,有何好处?” 宽敞明亮的大宅中,传出明崇俨的声音。 透过半开的木窗,看到屋内坐着明崇俨与苏大为、狄仁杰三人。 这十七年来,因李治身体日渐病重,朝中权柄,终究还是落在武后手中。 先是英国公李勣病逝,后又是兵部尚书萧嗣业病逝。 大唐老将凋零,苏大为终于积功被封国公,并执掌兵部。 此后苏大为管军,狄仁杰也因阎立本的推荐,和个人优异表现,直入中枢,执掌刑名,直至入阁为宰相。 明崇俨管监察,风闻奏事。 这三人,被天下称为武后座下同,三架马车。 共同承托起,后李治时代,大唐的国运。 在三人与武后的共同努力下,这十几年来,大唐经历天灾人祸,外敌内寇,但都一一走过来了。 东边的新罗和倭国,终于被平了。 南边新倔起的一个大理,作乱的安南,也被唐兵悉数扫平。 吐蕃历次扫荡后,分崩离析成无数小邦部落,再也没有重聚为国的可能。 唯一有些跳反的就是西南面的天竺。 那些黑面三哥,也不知是被诡异蛊惑,还是天生就是喜欢在作死的边缘疯狂摩擦。 一次又一次爬上高原,悄悄向吐蕃渗透。 终于,在忍无可忍后,在苏大为的力主下,大唐发兵,由王玄策与苏庆节、薛仁贵为将,率兵五万。 从南打到北,把那帮黑老三杀得哭爹喊娘。 最后剩下一些小杂鱼,也不敢在天竺停留,被一路超到海中小岛去捞鱼去了。 由此,天竺也被划入大唐版图。 王玄策也终于如愿以偿,在苏大为力荐下,成为大唐天竺都督府都督。 至于西面大食国。 在亘罗斯之地,被娄师德和王孝杰等将,狠狠打了个一万破十万的战绩后,肝胆俱裂。 主动派使臣向大唐求和纳贡。 在很长的时间里,相信他们也没有胆量再来挑衅大唐的威严。 大唐的敌人不在外,而在内。 明崇俨脸色凝重,在厅中来回走动,他抬头看去,看到苏大为坐在那里,手捧茶杯,谈笑自若。 狄仁杰则是黑着一张脸,沉默无语。 狄仁杰性厚重,最是刚正不阿。 见到太后打压太子,挺身而出这还能理解。 但你苏大为,你掌军的,这个身份本来就敏感,你至于跳出来出头吗? 你就不怕太后猜忌? 明崇俨狠狠一甩袖子,憋在心里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苏大为已经抢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行。” “不行?” “陛下做太子的时候,我是太子府的人。” 苏大为手捧茶杯,正色道:“我与陛下亦师亦友亦亲,这个时候,我不能不站出来。” 他太清楚武媚娘的脾性了。 若没人挺身而出挡一挡,只怕她真的会废掉李弘。 而大唐,在废掉皇帝后,只怕又会拐向原本的位置,出现则天女帝。 这可怕的历史惯性。 苏大为并不是对女人称帝有什么成见,而是在一个男权的世界里,她要如此做,必然会激起天下汹汹。 而为了维持统治,杀子,废帝,杀臣,天下动荡,不可避免。 这个大唐,是苏大为,还有无数如苏大为和狄仁杰这样的忠贞之士,苦心营建起来。 一次次趟过天灾,一次次于坠入深渊的岔路口将它重新拉回正轨。 如此,才有大唐辉煌的这十七年。 在李治朝后期,再次将大唐的巅峰延续了十七年。 这份帝国巅峰的时长,前无古人。 而苏大为也清楚,一但武则天称帝,大唐将会迅速衰落下去。 那个未来,他不想见到。 “你们啊……你们,还有你,苏大为……” 明崇俨气得用手指向狄仁杰及苏大为,重重在苏大为方向点了点:“你知不知道,我卜卦算出来,你这一站出来,会有泼天大祸,太后她……” 她必然会拿你开刀啊! 你不像是狄仁杰这样的文臣,你是武将顶峰。 你若不和太后一条心,她岂能心安?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也不必说出来。 苏大为忽然放下茶杯起身道:“我还有一位贵客要来,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哎?”明崇俨大感错愕。 狄仁杰也抬头,张开双眼,皱眉看向苏大为。 “阿弥,你……” “道理我都懂,下次下次再说,狄大兄,还有明郎君,送客。” 呯! 直到被半推半送的送出苏府。 明崇俨依旧是一脸懵逼。 狄仁杰看了看苏府,仿佛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向外匆匆走去。 “哎,左相,你走这么快干什么?苏大为要见什么客人?” 扬声追问,但狄仁杰却并不回答,转眼走远了。 明崇俨抖了抖衣袖,暗自腹诽平日老成持重,没想到关键时刻狄仁杰居然如此乱了方寸。 他手指在袖中掐了掐,突然面色大变。 回看向苏大为的宅子,眼中竟隐隐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div>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章 蜀道难 庚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苏大为本来想借故离开,把这事揭过。 谁知这杨炯居然不依不饶。 他站起的身体微微一滞,面向杨炯,目光沉凝道:“既然赌个彩头,不妨赌大一点。” “赌……赌什么?”杨炯不顾身边骆宾王等拚命使眼色,强撑道:“若是苏县令想赌财货,只怕要叫你失望,我远来蜀中,身上无财。” “就赌个彩头,若我输了,我便当众说自己不会作诗,之前的诗皆是抄的,如何?” 苏大为这话一出,骆宾王和王勃、卢照邻三人的脸色就变了。 这话不像是好话啊。 难不成苏县令真的动怒了? 这可如何是好。 偏偏杨炯是属犟驴脾气,不懂见好就收,闻言梗着脖子道:“苏县令既然自己提出来,我便依你。” 那大喇喇的模样,险些令骆宾王和王勃当场吐血。 苏大为冲杨炯摆摆手道:“我若输了,便当众承认自己不会作诗,杨郎君若输了,也须当众向我致歉,承认自己无礼,敢赌吗?” 最后三个字,似乎略带抄衅,令杨炯原本有些犹豫的心,一下子血涌上头,挽起袖子大声道:“有何不敢!” 他的手一伸,向苏大为示意道:“苏县令的诗,须得是让在场所有人心服口服,请了。” 王勃在一旁站起身,一脸尴尬的看向骆宾王。 后者也正向他瞪来。 你瞧这事闹的! 而生性忧郁的卢照邻,双手抱头,恨不得像鸵鸟一样,把头钻到地里去。 骆宾王心中叫苦不迭。 今次麻烦了,若是苏大为能作出诗来,但却不能令杨炯心服口服,难不成真让堂堂当朝四品官,如今的黄安县令苏大为,当众说自己无诗才? 打人不打脸呐! 这岂不是把苏大为得罪死了。 可万一苏大为作出诗来,杨炯只怕也英明尽丧,本来就是被排挤出长安。 只怕日后在这蜀地,也呆不下去了。 才子毁了名声,还能做人吗? 不……不对。 苏大为能当场作出诗来的可能性极小。 更何况要让众人交口称赞。 非得是王勃那种旷世之才不可。 那就是说…… 卢照邻忧心仲仲的看向苏大为。 却见如今的苏县令,苏大为伸手从桌上拈起酒杯,在手指间微微晃动。 就在杨炯冷笑连连的时刻,苏大为开口道:“噫吁嘻~” 这一声惊叹,把卢照邻和王勃等吓了一跳。 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苏大为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迈顿生,一气呵成道:“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虫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没错,苏大为吟的正是后来李白的《蜀道难》。 话说李白是他的徒儿李客后来的孩子,这辈份还真有点那啥。 他也不是存心想逮着李白一只羊薅,都快薅秃噜皮了。 可惜要压服初唐四杰,又与蜀地有关的诗,情急之下,一时上哪找去。 也只有请出诗仙的绝世名篇,才能镇住场子。 从开口第一句,包括王勃和卢照邻、骆宾王和杨炯便被震住了,目瞪口呆的听着苏大为吟下去。 一直到“侧身西望长咨嗟”结束。 余音袅袅,而在场的“初唐四杰”跟傻了一样,呆愣在当场。 直到苏大为一甩衣袖,向着杨炯不客气的问:“杨郎君,我这首诗,可还入得几位法眼吗?” 尼玛! 这岂止是入得眼。 此诗一出,横压当世,只怕今后写蜀地之诗,再无出其右。 杨炯一张年轻的脸庞,霎时间涨成了猪肝色。 说好也不是,说不好更不是。 王勃在初唐四杰中,向以急才而着称,文才最是斐然。 此时忍不住击节赞叹道:“苏县令此诗气势雄浑,有鬼神莫测之才,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苏县令大才,此诗,定当轰动当世,名垂青史!” 他在这边对《蜀道难》大加赞叹,一旁的卢照邻早已取出随身的笔墨纸砚,将毛笔在舌尖处润了润,在纸上疯狂的记录起来。 “此诗气势雄壮,一气贯之,森然陡峭,如壁立千仞,不可不记之!” 一名喃喃自语,一边疯狂的转动着手腕,一手漂亮的草书,自笔尖游走而出。 骆宾王愣了片刻,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击掌道:“苏郎君,你……你果然诗书满腹,口吐锦绣,可叹我当年居然未曾向你求诗!” 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苦笑:“此诗一出,只怕我今后都不敢再以蜀为题作诗,不,是再也不敢作诗了!” 说完,见苏大为神色和缓,并无发怒也无自傲,心中不由更是赞叹,苏大为诗才惊艳也就罢了。 最难得是他这份心境,居然还能如此淡定。 忙一伸手推了一把杨烔:“令明,你还有何话说。” “啊?” 杨炯如梦初醒,张大双眼瞪着苏大为,嘴唇蠕动着,脸庞涨紫,半晌才咬牙道:“苏……苏县令好诗!这……是我输了,我这就去官署当众……” 当众向苏大为道歉的话,在喉头滚来滚去,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苏大为面前,他唯一一点自尊,便是自矜诗文学识,如今连这个也被苏大为踩下了。 当真是羞愧无地。 “算了。” 苏大为大笑着摆摆手:“方才一时戏言,何必太当真,杨郎君敬我一杯酒,这事就过去。” 此话一出,王勃和骆宾王心头俱是一松,卢照邻也是停下手中的笔,惊愕的看向苏大为。 这等于是主动给杨炯台阶下了。 既显苏大为胸襟,又不将杨炯致于死地,可以说是最妙的解法。 骆宾王狠狠一巴掌拍在杨炯的背上,发出“呯”地一声响。 王勃早已提起酒过给杨炯面前杯中满上。 “还不快向苏县令敬酒!” “呃,是。” 杨炯半是羞愧,半是尴尬的举起酒杯。 嘴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吐不出半个音来。 却在这时,听得有人从外边匆匆走进来。 人还未至,声音先到:“卢郎君、骆郎君,你们几位在这里,让我好找。” 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咬字又带着关中口音,话音柔和,如同老朋友见面。 “是狄法曹。” 骆宾王等人的目光转向大门方向,一眼看到,剑阁都督府的法曹狄仁杰,正提着衣摆,跨过门槛。 狄仁杰身形高壮,两肩宽厚,一张圆脸上,双眸炯炯有神。 眉宇间,隐隐有一抹赤红之色。 显得红光满面。 颔下蓄着美髯,行走之时,随着衣袂飘飘,颇有雄姿勃勃之感。 卢照邻和王勃在都督府当职有一段时日,骆宾王资历也老,只有杨炯最年轻,是最近才来。 一见到狄仁杰,立时想起关于此人的事。 据说是并州晋阳狄氏,考取明经科入仕,之前任过汴州判佐,为人干练,精于刑名之术。 在剑阁都督府中,颇得都督王西岳的看重。 好像记得此人还曾得宰相阎立本的推荐,今后前程远大。 一想到这里,杨炯忙放下酒杯,向着狄仁杰叉手行礼:“见过狄法曹。” 他拜的不是狄仁杰,而是狄仁杰在都督府的关系,拜的是狄仁杰日后的前程。 否则以杨炯的心高气傲,少有如此放低姿态。 眼看着狄仁杰龙行虎步的走入屋中,正想上去攀谈,却见狄仁杰一把抓住苏大为的手腕:“阿弥你居然躲在这里偷闲,让我好找。” “狄法曹。” “呸,这里又不是官署里,称什么官职。” “大兄,你找我?” “废话,不找你还能找谁,随我来。” 狄仁杰拉着苏大为,走了两步,想起来向身边的骆宾王等人点点头道:“我找苏县令有事,你们请自便。” “咳咳,法曹和苏县令自去忙。” 骆宾王和王勃、卢照邻等忙躬身相送。 一旁的杨炯呆立当场,瞠目结舌。 他名满长安,每在长安时,左右都是迎来送往,被人围在中心。 何曾有过这样的遭遇。 先是被苏大为狠狠折辱,在最擅长的诗才上,被苏大为一首《蜀道难》打在脸上。 刚想巴结一下今后的同僚,得宰相阎立本推荐,日后前程远大的狄仁杰。 谁知狄仁杰是来找苏大为的。 全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种过去被众星捧月,如今被人无视的巨大落差,令杨炯五内如焚,心中涌起阵阵怨忿。 想报复,想出口恶气。 但一想到方才苏大为所作的《蜀道难》,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恐惧。 “不……刚才的诗一定不是他作的,岂有人有如此捷才,哪怕是子安也做不到?” 杨炯转向一旁的王勃,向他道:“子安,你说苏大为是不是抄别人的诗?” 骆宾王在一旁恼道:“令明,够了,你今天怎地如此糊涂,得罪了苏县令,于你有何好处?” “我就是看不惯……他一个寒门都不算,毫无出身根脚的人,凭什么!” 王勃在一旁皱眉道:“令明,方才那首《蜀道难》,你可曾在别处听到过?” “这……” “这诗,我的确一下子作不出。” 王勃正色道:“就算给我时间,我也作不出如此气势雄奇的诗篇。” 说着,他长叹一声:“苏郎君这人,越认识他久了,你会越觉得他深藏不露,深不可测……” 他伸手拍拍杨炯的肩膀:“我劝你还是放平了心,好好向他致歉,与他交好,只会有你的好处。” 骆宾王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子安说得不错,苏郎君才华横溢,为不良帅,能断案;为将,能横扫西突厥、高句丽和吐蕃;作诗,他也能惊艳四座,如此出将入相之才,怎能不好好与之结交!” “你们……” 杨炯脸上阵青阵白,突然一拍大腿道:“哎呀,几位兄长以为我方才是与苏大为为难吗?” “呃?” “我与苏大为非亲非故,如去刻意结交,与那些阿腴幸进之徒有何区别?” 杨炯挺起胸膛侃侃而谈道:“如今我与他虽有小摩擦,但也令他印象深刻,待稍后再登门致歉,一来二去,不就与他熟悉了嘛。” “你这……你这小心思……” 王勃在一旁听得两眼大瞪,仿佛不认识杨炯一样。 骆宾王揉着额头,看着神气活现的杨炯,一时也不知他是随口编的,还是一开始真如此打算。 便在这时,卢照邻突然大喊一声:“成了!” 原来他凭着记忆,终于将方才的《蜀道难》默记下来。 卢照邻举起手中写满诗篇的纸页,朝墨迹吹了吹。 他一脸欢喜的扬起手中的诗篇,向王勃和骆宾王道:“几位快帮我看看,我有没有记漏。” “给我看看,我看看!” 王勃和骆宾王冲上来便抢。 …… “大兄,何事找我?” 苏大为与狄仁杰走出聚会的屋宅,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 “其实不是我要找你,是都督。” “王都督?” 苏大为脑海里,回忆起剑阁道都督王西岳的模样。 做为剑阁道都督,遥控整个剑南道,王西岳责权重大。 此人不显山不露山,但是却极有手腕,将蜀地治理不错。 只可惜,近几年蜀地多灾,令王西岳疲于奔命。 特别是去岁“疫毒”之事,险些酿成大祸。 幸亏当时刚刚征吐蕃回来的苏大为,受朝廷紧急调令,任黄安县县令,用心查案,终于戳破了诡异的阴谋。 这才消弥了疫毒的危害,令蜀地重新安宁。 半年来,苏大为都在招揽流民,重建黄安县,与剑阁都督打交道不甚多。 平日里也只是与狄仁杰等都督府的僚臣,有些公务往来。 “王都督找我何事?” “应该是公务上的事,具体的见了他自然知晓。” 狄仁杰似乎无心此事,随口应了一句,转头看了看,向苏大为道:“阿弥,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最近有传闻,说朝廷有意迁都。” “迁都?” 苏大为只觉好笑:“大明宫才建成几年,怎么会迁……” 等等。 没准不是谣传? 苏大为的心中一动。 狄仁杰看他眼神:“我就说你肯定知道。” “我知道个寂寞啊,我不知道。” “自从泰山封禅之后,天皇与天后,二圣临朝,陛下龙体欠安,朝中之事,大半由武后而决。” 狄仁杰压低声音,仿佛自言自语道:“迁都……洛阳,会不会是武后的想法?”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章 迁都之议 苏大为心中微动:“大兄,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狄仁杰手抚着颔下黑须,目光四下看了一眼。 此时两人正立在通往都督府官署的道中。 四下无人。 路边的绿植刚吐新芽,带着些许春意。 狄仁杰一双带着沉稳的眸子重新落回苏大为身上:“阿弥,难道你就不曾想过。” “想过什么?” 苏大为反问。 谁知狄仁杰却没继续说下去,摇了摇头:“算了,不谈这个,还是快点去官署吧,王都督应该等得急了。” 苏大为跟着狄仁杰向剑阁都督府公署走去,心里充满了疑问。 狄仁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想问他究竟发什么了甚么事,但他却闭口不谈。 难道是为了迁都之事? 据苏大为知道的那个历史,迁都不太可能,那要到武周朝,武媚娘才会将政治中心转到洛阳。 话虽如此,保不准因为蝴蝶效应,事情又会起什么变化? 不过这与自己,与狄仁杰貌似关系不大。 自有朝中诸公去操心。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都督府。 首先入眼的是宽敞的大殿,摆设素净,透着一股雅致。 特别是在对门的壁上,以飞白体龙飞凤舞题了首诗,乃是东汉蔡邕所作。 “练余心兮浸太清。涤秽浊兮存正灵。和液畅兮神气宁。情志泊兮心亭亭。” 都督王西岳出自晋阳王氏,也算是文人一脉。 最喜蔡邕的飞白书法,平日与友人交谈,也会常提起蔡邕的诗作。 不过若以为此公只是文士便错了。 王西岳身兼剑阁都督与州刺史,在蜀地经营七载,手腕颇为了得。 令苏大为印象深刻的是,当年朝廷大军征吐蕃,十余万府兵从蜀地过,沿路被剑阁都督府安排得明明白白,后勤供应流畅无阻。 要知道这可是山高路险的蜀地。 能做到这一点,可见王西岳的能力。 而且吐蕃向着吐谷浑至蜀地一线扩张那些年,蜀中居然能保持大体平静。 王西岳功不可没。 若非这几年天灾频频,蜀地接连遇到地陷、山崩、洪灾、蝗灾,又发生疫毒之事。 王西岳现在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不少。 “见过都督。”狄仁杰见礼的声音,将苏大为的思绪拉回现实。 向着写满飞白诗的壁下看去,看到那张槐木桌案上,有一名中年文士,正提笔疾书。 他的脸颊削瘦,鼻梁高挺。 长眉微微低垂,双眸神光内敛。 执笔的手特别稳。 哪怕狄仁杰出声,依然没有打断他的书写。 直到一气写完手里的公文,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将毛笔搁下,向狄仁杰点点头,又向苏大为看过来。 “见过王都督。” 苏大为依样见礼。 “黄安县令总算来了。” 王西岳眉梢扬起,脸上瞬时露出笑意。 他的笑很有特点,先是眉梢上扬,接着是两眼微微眯起,然后带动鼻子,带着嘴角一起上扬。 鼻翼两边随之挤出笑纹。 让人看了觉得特别和蔼可亲。 “都督客气了。” 苏大为见王西岳有起身相迎的意思,忙上前几步,走到桌案前:“都督不必多礼,今天召见不知是……” 王西岳显然也没有真正起身的意思,屁股往下挪了挪,拈须笑道:“苏县令快人快语,实不相瞒,确实有一件事。” 在他说话的时候,苏大为注意到,在殿中还侍立着一些人。 分别是都督府的署官。 有掌文书的,有掌缉盗的,有掌钱粮器物的,有管农事的。 看上去,在苏大为来之前,王西岳与这些官员正在议事。 狄仁杰向苏大为递了个眼色,径自走到一侧站入署官行列中。 都督府有自己的一套行政机构。 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而且在唐时,常将管军的都督与管民的刺史合二为一,权力更大。 只不过还缺了“假节”这一项,所以仍是流官,做不得“土皇帝”。 “苏县令,你看如何?” 王西岳柔和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令苏大为愣了一下,他略有些尴尬的抱拳道:“王都督刚才说的什么,能否再说一遍?” 这话说出来,立刻惹恼了旁边站着的一名官员。 乃是都督府中司马,名许穆之。 此人身高七尺余,双眉浓黑,双眼炯炯有神,唇上生着一圈虬髯。 双肩雄阔,神情彪悍。 他向苏大为冷冷道:“都督与你说话,你却心神不定,苏县令未免有些失礼。” 随着他的声音,站在他身边的一些官吏,录事参军、司功、司仓等官员,一齐向苏大为看了过来。 殿中空气霎时有些凝滞。 狄仁杰轻咳一声道:“苏县令近几日在下面忙蝗灾的事,颇为辛劳。” “辛劳?这里谁不辛苦?” 许穆之一指身边的录事参军牛大年道:“牛参军为了公务,已经两日夜没合眼,难道只有苏县令辛苦,大家都不辛苦?” 苏大为眉头微微一皱,心里略微有些不快。 他虽然在蜀中任黄安县令,但那是朝廷,具体来说,是天子的紧急任命。 是为了扑灭蜀中疫毒。 单以品级和履历而论,他也未必就比王西岳弱。 区区一个司马,从五品上,距离苏大为的品秩还差着老远。 居然也敢大言不惭,当堂质问。 “大家都辛苦,但也没必要小题大作。”狄仁杰也有点脾气上来。 一双眸子微微一眯,眸中透出锐利光芒:“都督与苏县令议事,我等还是不要打扰得好。” “狄法曹还真是护着苏县令,听说你们私交不错,莫非……” “穆之!” 王西岳提高声音喝了一声:“不得无礼。” “喏!” 一句话喝退许穆之,王西岳转向苏大为,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下面的人不懂事,苏县令千万别往心里去。” “呵,许司马说得不错,大家都很辛苦,这话我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苏大为向着王西岳,微微一笑:“王都督有事尽管吩咐。” “哎呦,这话说的。” 王西岳忙不迭的站起来,绕过槐木桌案,主动握上苏大为的手用力摇了摇,一脸真诚的道:“若不是苏县令一肩担下黄安县的事,只怕我这都督都做到头了,苏县令与我有恩,咱们的交情,岂可用‘吩咐’二字。” 说完,转头目视许穆之,厉声道:“还不快过来,向苏县令赔罪!” 许穆之脸色微变。 脸颊上的咬肌隐隐浮起。 在王西岳的目视下,硬着头皮站出来,刚要上前赔罪,苏大为淡淡的道:“不必了。” 一句话,把许穆之钉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到极点。 苏大为看也不看,转向王西岳,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公务繁忙,王都督有事还请示下。” “哎!” 王西岳长叹一声,袖手来回踱了几步,似乎鼓足了力气,向苏大为道:“听说苏县令与武后关系……” 这句话,立刻引起全殿中所有官吏们的注意。 哪怕正在处理公文的官吏也不自觉的停下手里的动作,向着苏大为投来惊羡的目光。 谁不知道,如今“二圣临朝”。 陛下龙体欠安,朝中大小事务,悉决于武后。 没想到,这位苏县令居然抱有这么根粗大腿。 难怪,难怪连王都督见了他,都有些气短,颇有些曲意讨好的味道。 这么一想,殿中有不少官员,脸色不由微变。 想起平日里对这位苏县令,好像并不怎么尊重。 如今回想起来,悔得肠子都青了。 更有一些曲意钻营之辈,在心里不断回忆与苏大为有没有能攀上交情的地方。 想起之前居然错过与这位“贵人”结交,心中悔恨如百虫噬心。 苏大为目视王西岳,心中猜测着对方的意图。 口中平静的问:“王都督此言何意?” “哦,没,没什么别的,就是为了蜀地的百姓。” 王西岳抖了抖衣袖,长声叹息。 脸上的神情,透着凄然之色。 “这几年天灾太多了,幸得去岁有苏县令相助,才算略定,但都督府的府库早已空了,而现在百姓田地里才刚刚播种,距离收成,还不知要等多久,我是怕……” “都督还请直说。” “苏县令在长安人脉深厚,你看能不能,托人跟朝廷说一声,求朝廷拨点钱粮赈济灾民?” 王西岳一直留意着苏大为的表情。 见对方没表情,心里微微一紧,改口道:“若是没有钱粮,能否减免一些租赋?” 苏大为还是没有回答。 王西岳的笑容渐渐僵住,感觉自己这次有些失算了。 没想到许穆之居然会和苏大为起了龌龊,导致出师不利。 可千万别关系没攀上,倒是得罪了这位“贵人”。 自己在这都督的位置上不知还能待多久,若是日后回长安,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更何况苏大为是“简在帝心”。 等回长安,必然会受到武后重用! 王西岳舔了舔唇,颇有些底气不足的道:“苏县令……若是我的请求太过唐突……” “王都督一心为民,我甚是钦佩。” 苏大为终于开口了。 听到他开口,王西岳心中一块大石这才落地。 “我可以去信长安,托人问一声,但是成与不成,并不能保证。” 苏大为当然有与长安联络的办法。 不是走的传信驿站。 更直白点说,他手里至今还有属于都察寺的最高通信权。 必要的时候,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将秘报呈于李治和武媚娘的桌案上。 当然,这些是他的秘密,自然没必要挂在嘴上炫耀。 但他开口说向朝中去信,王西岳已是大喜过望。 暗道苏大为果然手眼通天。 而且他的信,很有可能会左右天后的判断。 当下不顾自己身份,主动向苏大为行叉手礼:“不论成与不成,西岳,都替蜀地百姓,向苏县令致谢。” 苏大为侧身避让:“王都督折煞我了。” “应该的,应该的!” 王西岳猛一拍巴掌:“你瞧我,苏县令来这么久了,光顾着说话,居然连茶水都没备上,来人!” 他转头向两旁的署官怒道:“人都死光了?没见我在与苏县令谈事情吗?还不快备茶!” “不用麻烦了。” “要的要的。” 王西岳主动一伸手,双手捧着苏大为一只手,上下摇动道:“蜀地百姓就缺苏县令这样的官,我们盼苏县令如盼父母!” “呃……” 不光苏大为惊讶,官署中一众官吏都是一脸懵逼。 王西岳自号当世飞白,素以文人风骨自居。 他什么时候,这样讨好过一个人? 看他此时那副献媚的笑容,这还是平日里大家见到那位一身傲骨的王都督? 这世界疯了吗! “当世飞白”王西岳可不知自己讨好苏大为的表现,在属下看来,有多么惊世骇俗,他笑得两眼眯成了月牙。 脸上笑纹扬起,每一根毛孔都似在舒张。 拉着苏大为的手,不由分手,请他在一旁的桌案前坐下。 又催促着属下准备茶水点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在讨好朝中的“贵人”。 “王都督,你这样……我有些不习惯。”苏大为有些汗颜,目光颇有些无助的投向狄仁杰:大兄,什么情况? 狄仁杰比他还惊讶。 他任剑阁都督府法曹时间也不短了,记忆里从未见过王西岳这副模样。 甚至就连宫中来传旨的太监,王西岳都是一副不甩对方的清高孤傲。 这人设,现在是崩了啊…… 阿弥到底有什么魔力?难道给王西岳下降头了吗? 狄仁杰心中震动,面上却不露分毫。 对着苏大为投来的目光,只是微微摇头。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王西岳拉着苏大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说的都是蜀地风物,还有官署中的趣事。 他口才便给,又是有心结交,拉着苏大为聊了半晌,居然妙语如珠,丝毫不觉尴尬。 又聊了一会,王西岳感觉火候差不多,压低声音向苏大为道:“苏县令,你可曾听说过?” “什么?” “据说,朝廷有……迁都之意。” “哦?” 苏大为心中一震,表面却是不露。 又是问迁都的事,难道这消息已经传得这么广了,先是狄仁杰,现在又是剑阁都督王西岳。 慢着! 苏大为突然心中一动,脑中仿佛一道电光划过。 王西岳今天找自己,说救济蜀地百姓绝不是主要目地。 最主要的,是想打探迁都之事。 他是笃定自己与武后的关系…… 苏大为面色如常,心念电转。 迁都的事,涉及这么广吗?怎么连远在蜀地的王西岳都如此关心? 这其中,或许还有自己不清楚的缘由。 …… 从剑阁都督府辞别狄仁杰,出来后骑着一头大青驴,又花了半日功夫,才算回到黄安县。 距离半年前,这里风貌已经大不相同。 曾经被大火烧毁的民宅已经被推倒推平。 在距离原址数里之外,又重新修起了新县。 县中用土木制的房子,高低起伏,看上去还略有些粗糙,但整个县的规划已经做好,剩下的,就是依县中需要的功能,不断添置新的东西。 比如苏大为在县中专设有公厕,还安排专人去舀粪堆肥。 开始的时候,所有被招揽的流民看到这一幕,都觉得这个新来的县令,八成是脑子有问题。 甚至私下还有人喊他是堆粪县令。 但是半年过去,随着用过堆肥田地里的收成出来,所有人都感觉脸上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自觉闭上了嘴。 这时看苏大为的眼神,就变成了“小丑竟是我自己”。 我们看不懂,看不懂那就对了! 牛批的人能被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看懂吗? 到现在,无论苏大为在县中一言一行,都被县中百姓所关注,不少人甚至还细心推敲,苏县令此举,必有深意。 生怕错过下一次发家致富的机会。 现在看不懂,是我们太笨,没跟上苏县令的思路。 若是能提前想明白,那好处大大的。 嗯,一定是这样。 苏大为牵着青驴走入县中的时候,正好是午膳时间,县里各处飘起了炊烟。 比起半年前,这里已经添了许多人气。 想想半年前还跟鬼域一般的黄安县,经过自己与属下的努力,一点一点的将流民招揽回来,又安排组织生产,恢复种田。 还要解决这么多人衣食住行问题。 苏大为就忍不住有些感概。 他现在回头想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这件事做成了。 此事说来简单,在一片白地重新建县。 但真的实行时,才知道筚路蓝缕,艰辛万分。 “苏县令!” “苏县令回来了,到我家用膳吧,我家婆娘刚煮好饭食。” “苏县令来我家吧,刘老二家里能有什么好吃的,我刚在山里打了只兔子,来我家吧!” “苏县令!” 沿路不断有百姓从窗口、门前探出身子,殷切的向苏大为行礼,请他上家里吃饭。 苏大为推说家里已经煮好了饭食,向这些热情的百姓一一回礼。 好不容易走到自己家的宅院里,伸手推开小院半掩的柴门,向里面看了一眼。 透过小院蜿蜒的小道,在一片郁郁青葱之中,隐约见到聂苏的身影,似在与另一人说话。 苏大为不由一怔。 聂苏是三个月前到蜀中黄安县的。 也正因为她的到来,苏大为才能安心处理政务,履行他黄安县令的职责。 说来有些愧疚,这几月来,苏大为都是披星戴月,能陪聂苏的时间极少。 而且聂苏的性子并不喜欢与人结交,所以几个月下来,哪怕是左右邻舍,当地百姓有意亲近,聂苏也甚少出门。 平日在家里,最常做的是…… 撸猫。 宅子里一猫是黑猫小玉,一犬乃是黑三郎。 再加上白头。 拢共也就这三个动物陪着聂苏。 所以今天回来,居然隐约见小苏在与人说话,而且是引入宅中。 这种反常,让苏大为有些诧异。 “小苏,家里有客人吗?” 苏大为喊了一声,进门来,先把手边的青驴儿在牲畜食槽旁栓住,让它自己对着草料大快朵颐。 蜀地多山,比起马,其实是这种驴儿更适合行山路,力气也大,价格又比马便宜。 难怪张果老出蜀,是骑着他那匹青驴。 还有昔年老子西出秦关,骑的则是黄牛。 苏大为将马栓上,不见聂苏回答,心下更是奇怪。 脚步略微加快,穿过弯曲的小径,一眼看到聂苏正与一个男子站在门边说着话。 聂苏现在越发长开,身材窈窕,眉目动人。 特别是脸上的皮肤,玉靥粉嫩,吹弹得破。 简直如少女一般。 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眸子如青海湖的水,波光粼粼,极富神采。 顾盼之间,仿佛天上星子坠入湖底。 越长大,聂苏身上越是散发出惊人的吸引力。 还好她深居简出,否则只怕会引来不少登徒子。 此时站在聂苏对面的男子,正摸着自己的下巴,两眼微微眯着,嘴角挂着似笑非笑之色。 苏大为一见此人,立刻大步上前。 上去就是一拳,砸在此人突起的肚腹上。 “文生!你怎么来了!” 客人,正是苏大为的知交好友,生死兄弟,安文生。 自从上次在巴山附近与安文生辞别,苏大为留在蜀地,对付疫毒。 而安文生替他回长安打点一切。 两人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面。 此次再见,分外亲切。 苏大为不顾安文生一脸嫌弃的揉着肚子,大笑着上去,给他一个熊抱,又上下打量。 “老安,你最近瘦了啊。” 安文生一身风尘仆仆之色。 那张白净圆润的脸上,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疲惫。 不过一双细长的眼睛,依旧是神采奕奕。 在开合间,透出精芒。 比起半年前,安文生的肚腹小了一些,苏大为说的倒是没错。 “恶贼!” 一提起此事,安文生就百感交集,甚至有一些悲愤。 他拍开苏大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一脸咬牙切齿状:“还不是为你的事累的,若不是你把事情全甩给我,我在长安本来应该是鲜衣怒马,诗词歌赋,赴赴酒会,有遐还可以会会花魁。”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不过我也是为你好。” 苏大为大笑着道:“你看你瘦下来不知多精神,比以前看着顺眼多了。” “屁,原本我风流倜傥,人称‘城北安公’,走在街上,不知多少女子从窗口给我掷花,你可知为你的事,浪费我多少时间!” “行行我给你赔罪,来我们到里面坐,边坐边聊。” 苏大为拉着安文生的手,向伫立在一旁正掩唇轻笑的聂苏使了个眼色:“安大兄来了,今晚多准备点菜,我与他不醉不归。” 一旁的黑三郎摇了摇尾巴,发出“嗷”的一声,仿佛在大声附和。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章 回长安 苏大为前头引路,带着安文生走进内宅。 一进门,斜阳照在屋中的桌上,一眼便看到黑猫小玉正蜷缩在上面呼呼大睡。 听到声响,它懒洋洋的抬起头,碧绿的眸子,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小玉,安大兄来了,我与安大兄谈点事。” 苏大为冲它道。 黑猫缓缓的从桌上站起身,先弓了一下腰,伸了一下爪,打了个哈欠。 然后才优雅的跳下桌,迈着猫步,向门外走去。 “小苏在厨房。” 苏大为看着小玉的背影说了一声。 却见那猫的长尾摇了摇,好似在说:知道了。 安文生眼见这一幕不由啧啧称奇:“你家的动物都成精了,连这黑猫也越来越像人。” 一边说,一边在苏大为的示意下,在桌旁落座。 刚坐下,鬼鬼祟祟跟进来的黑三郎,便一溜小跑进来,先向苏大为摇了摇尾巴,又把脑袋凑到安文生面前。 安文生伸出大手摸了摸黑三郎的头,哭笑不得道:“还有你家的黑三郎。” “我与大兄谈事,一会再玩。” 苏大为向黑三郎说了一声。 大黑犬点点头,径自走到门旁趴下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瞅着门外,像是替二人看门放哨一般。 安文生收回目光,向苏大为道:“我从长安出发前,见过柳娘子。” “我阿娘还好?” “我见她时,她嗓门比我还大,就是一个劲抱怨说养儿子跟没养一样,一出去就是许多年,不得见面。” “阿娘……” 苏大为叹息一声,置在膝上的拳头微微缩紧,似是做了一个决定。 “对了,我还见了李淳风。” 安文生摸着圆润的双下巴,拿捏着道:“他有些不高兴。” “不高兴?” “他说你把他坑惨了,还让我替他给你带句话。” “什么?” “以后不要作死装逼。” “尼玛,这是李淳风说的话?”苏大为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一定跳动了一下。 如果它有的话。 装逼作死这些词,明明是自己惯用的口吻。 “哦,我给处理了一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安文生细长的双眸微微张开,里面带着一抹戏谑之色。 “贼你妈,吓我一跳。” 苏大为扫了他一眼:“那你回长安也替我带句话给李淳风。” “带什么话?” “我这人装逼不会,作死倒是无师自通。” 安文生的脸皮抽动了一下。 他可以想像,如果自己真的把这句话带给李淳风,说不定那老头会一记雷劈死自己。 不用怀疑,他一定会这么干。 “阿弥,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这次的事,为了保那几个诡异,你动用了多少关系,费了多少力气,值得吗?” 安文生微叹一声,摸挲着自己的下巴道:“若是消息走漏……” 他伸手向上指了指:“雷霆震怒之下,你这些年的辛苦全都白费了。” 苏大为笑了笑,停了一会,才道:“老鬼与我有恩。” “什么样的恩情,值得你豁出身家性命?那么多下面兄弟为了这件事奔走。” “当年若不是鬼叔,我和阿娘未必能活下来。” 苏大为缓慢,但却有力的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阿爷死在天竺,有不少人暗中觊觎我家的宅子和田产,是鬼叔暗中出手相助,后来我入不良人,鬼叔也有替我说话。” 看着安文生,苏大为目光坚定的道:“有恩就一定要报。” “我劝不住你,只是太凶险了……若是李淳风不肯帮忙,你这事该如何收场?” “他李淳风怎么也是小苏认的阿爷,难道想让小苏变成寡妇不成?” “咳咳,你这是在算计李淳风,若他知道,一定恨不得一道雷劈死你!” “他舍不得。” 苏大为老神在在的道。 仿佛吃定了大唐秘阁郎中李淳风。 安文生搓了搓自己的面颊,有些无力的道:“我说不过你。” “我这么做,并非一时意气。” 苏大为看着他道:“鬼叔在,以荧惑星君的身份,尚可弹压住长安的诡异,若他不在,诡异会如何?难道真要再来一次长安诡异暴乱?” 安文生微微一惊。 当年长安乱诡异作乱时,他虽不在长安,但事后听人说起,那次十分惨烈。 双方都死伤惨重。 “荧惑星君已是诡异中,少有有理智,能克制,能弹压诡异一族的存在,若他在,两族尚可维持住,若他不在,少不了又是一番大乱。” 苏大为缓缓道:“这些年,诡异与人大体相处的不错,没发生什么大的乱子,这全是因为鬼叔在。” “我明白了。” 安文生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苏大为的话。 “对了文生,你怎么突然来蜀中了?” “我来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找你。” 安文生还没说完,便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聂苏端着一个木盘,盘子里放着刚烹好的鹿肉和鸡脯、豆酱,还有一壶酒,走了进来。 “弄了两样小菜,阿兄先和安大兄先喝,我再去做几个菜。” “小苏不要做太多,安大兄在减肥,吃不了那么多。” “滚!” 虽知苏大为是开玩笑,安文生仍气得直翻白眼。 被这恶贼恶心到了。 “你没见我为阿弥的事给累瘦了?正需要补一补!再说好久没尝过小苏的手艺了,赶紧多做几样,我吃得完!” 聂苏掩嘴轻笑:“我去去就来,安大兄先与我阿兄喝几杯。” “好好!” 安文生连连点头,向苏大为扫了一眼:“看看,你还没小苏懂事,多跟小苏学学,我怎么也比你们大几岁。” 苏大为伸手替他倒上一杯酒,又替自己倒了一杯,双手执杯向安文生敬道:“知道你辛苦,我敬你。” 酒杯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安文生只觉一道火线,从喉咙里一直贯入肚腹,腹中顿时暖洋洋的。 不由精神一振。 “你这酒……” “又改良了一些法子,酒的度数更高更纯。” 安文生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在黄安县还有心思弄这些?” “黄安县贫,想着怎么能带动这里的经济,让此地百姓把日子过好一点。” “什么……什么经济?” “就是生意。” 苏大为解释道:“若我在这里设制酒的作坊,就能创造就业,发给工人工钱,他们有钱了,就会消费,然后大家的生活就会越来越好。” “停!” 安文生摆摆手:“一堆我没听过的词,你一个一个来,什么叫……哦,就业,就是雇人做事?” 安文生问了一番,才算完全弄清苏大为的话。 “文生,你还没说来意呢。” “哦,差点忘了。” 安文生双眸微微张开,旋即又眯起来,声音略微放低:“你听到最近的传闻吗?” “你是指?” “天皇天后,有意迁都之事。” 嘶~! 苏大为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听到这个话题。 第一次是狄仁杰,第二次是剑阁都督王西岳。 这是第三次。 “文生,莫非你来蜀中找我,是为了这件事?” “差不多。” 安文生神秘道:“这件事掀起许多风波,现在朝中……有些乱。” 听到他如此说,苏大为的眉头微微皱起。 大唐从立国起,就不断在征战扩张。 到李治朝,又是四面出击。 东面的三韩和高句丽打过了。 倭国打过了。 西突厥灭了。 吐蕃也推平了。 还没顾得上喘息,皇帝和武后来个泰山封禅,接着这几年,便是天灾异象不断。 好不容易才把蜀中的灾情稳定下来。 这朝中又开始为迁都的事掀起风波。 这特么不消停了。 “迁都……为何?朝中是谁在反对?” “这事水颇深啊。” 安文生斟酌着道:“前些年天灾,关中亦大旱,长安所需之粮,全靠江南筹集,经运河至洛阳,再转运至长安。” 苏大为顿时懂了。 关中之地,在秦时是富饶之地,再加上蜀地,可以说是沃野千里。 强大的农业产出,支持着关中,成为王霸之基。 但是随着历朝历代定都关中。 特别是两晋之后,关中的土地越来越贫瘠。 而江南也渐渐开发富饶起来。 反倒是江产农业越来越发达,关中渐呈不支之象。 早在前隋大业年间,隋炀帝杨广便开发大运河,有改都洛阳的意思。 可惜这事还没办事,就因征高句丽而天下鼎沸。 大唐立国后,尚有前隋留下的库存。 太宗皇帝又比较会赚钱,嗯,带兵出去向胡人抢钱抢牲畜。 所以问题还不大。 到了李治朝时,关中土地的问题便越来越明显了。 若是在雨水充沛之年还好,但若像这两年一样,碰上旱情,那真叫一个完犊子。 全靠江南粮食输送。 “按这么说的话,迁都洛阳,似无不可。” 洛阳背靠运河,粮食直接用大船沿河运至。 省了再转运长安的陆路劳苦,能省下不少在路上的消耗。 自然是有利于朝廷。 “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安文生低声道:“朝中许多功臣宿将,还有一些门阀官员,都在上折子,坚决反对。” “这是为何?不是有利于朝廷吗?” “有利于朝廷,但无利于世家和功臣们。” 安文生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苏大为立时恍然。 如果这次真的迁都成功,那等于将长安一大帮盘根错节的世家关系、利益,全数铲平。 到了洛阳,这些功臣宿将,世家门阀影响力会大为削弱。 “原来如此,难怪会有人反对。” 说白了是利益二字。 “不止这么简单。” 安文生道:“近年来陛下身体欠安,武后临朝越来越多,许多折子都是武后处理,朝中恐怕……” 恐怕什么,他没说出来。 但苏大为却明白未尽之意。 所谓雌鸡司晨。 不过做为穿越众,他自然明白,武则天的上位不可阻挡。 哪怕这次不迁都,未来,武则天也会熬死李治。 定都洛阳,号称武周朝。 这是他所知道的历史大势。 当然,那还得很久以后。 “阿弥,阿弥,你在想什么?” 安文生见苏大为似有出神之意,唤了几声。 苏大为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对了文生,这事跟我们关系不大。” “不大?” 安文生双眸陡然张开:“我安家,也是长安的军功世家……” “咳咳,就算如此,如果陛下和武后真要迁都,又岂是我们能阻止的?” 苏大为举杯道:“你千里迢迢跑来蜀中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 “当然不是。” 安文生没好气的伸手入袖,长叹一声,抽出一封秘旨,在苏大为瞪大双眼下,放在他面前。 “我这次来,是奉陛下秘旨,召你回长安。” “啊……这!”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安文生脸上露出笑容:“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提迁都之事了?你在蜀中,当然可以置身事外,可你回长安,便是一头跳到大染缸里。 纵然你不想,也会有一堆人,各种势力找上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岂能逃开?” “贼你妈……” 苏大为一时无语,久久才道:“这是真的?我才把黄安县的公务理顺,这秘旨是?” “武后特意交代让我给你送来,我就公私两便了。” 安文生介绍道:“托你的福,给我谋了份太子府上的差使,我这身份正好替武后送信。” 听他如此说,苏大为品出一丝味道来。 他没急着伸手去碰秘旨,而是试探问:“让我回长安是武后的意思?是我一人?还有谁?” “除了你,我知道的,还有明崇俨,据说狄仁杰也要被起用,他们那里另有人传信。” “我今早才去见过剑阁都督,他也跟我提及迁都之事,旁敲侧击想探我的口风。” 苏大为缓缓拿起秘旨,一边检视印戳,捏开泥封,一边道:“莫非他提前知道了。” “他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是阿弥你……时间不多了,武后催促甚急。” 安文生伸出筷箸,夹起一块鸡肉脯在嘴里,细细咀嚼。 他眯起双眼,脸上一副享受的样子。 “你越想清闲,朝中就有人越不让你清闲,你这闲散日子是到头了,回长安,少不得又有一番纠缠,你可准备好了。”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苏大为目光从秘旨上挪开,瞪了他一眼。 守在门口的黑三郎,呼地一下子站起来,尾巴摇了摇,向苏大为张望。 还以为是在叫它。 …… “天使已经入蜀了?” “苏大为果然是简在帝心。” “不光是苏大为,还有明崇俨。” “明崇俨是……哦。” “都督身边的狄仁杰,狄法曹,听闻这次也是征召之列。” “狄仁杰受宰相阎立本赏识举荐,飞入中枢也是应有之意。” 静室中,傍晚的斜阳透窗而入。 屋内恬静安宁。 屋角的香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香是通过河西,购入的天竺和大食的上好香料。 王西岳甚爱之。 此时在屋内,剑阁都督王西岳身着常服,手里拿着一柄玉扣,在指间翻转着,隐隐带着一丝焦虑感。 “都督?” 坐在王西岳对面的人,赫然便是才名满天下的才子卢照邻。 他的眉宇间隐带忧郁之气。 这并非是他对现状有何不满意,而纯是因为他天性如此。 “都督是在为何事发愁?” “悔不听升之之言,以致错过与苏大为深交的时机。” 王西岳长叹一声。 对此,卢照邻也只能报以苦笑。 卢照邻博学能文,起家为邓王李元裕府典签,后迁益州新都县尉。 离职后逗留蜀中,放旷诗酒。 随后因身染风疾,痛苦不堪。 风疾就是后世的风痹、半身不遂,属于心血管和痛风一类疾病。 李治也是身患此病。 简单说一是遗传,二是吃得太好了,什么海鲜啤酒烧烤小龙一顿怼,堪称痛风三大件。 在卢照邻最艰难的时候,是王西岳听说此事,为他延医问药,调理身体。 此后卢照邻就留在王西岳身边,为王西岳多番招揽人才。 像骆宾王、杨炯等人,都因为有这层关系,才入蜀。 “当初我就与都督说过,苏大为此人有大才,但不知为何在他任黄安县令半年时间,都督始终……” “诸葛一生唯谨慎呐。” 王西岳长叹一声:“我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七载,不知多少人眼红想取而代之,而我的世家身份……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我何尝不知苏大为非常人,但他征吐蕃得胜而回,居然不得回长安献俘夸功,我当时也是拿捏不准圣人对他的态度。 只能谨慎唯上,保持不过份亲近,也不要太疏远。” 说着,他将手里的玉扣掷在桌上,发出“叮铛”一声响。 “苏县令平时也一直在黄安县忙于安抚百姓,重整黄安县,半年里一共只来都督府两回。 蜀中消息闭塞,连那些官署中的吏员,大部份也只知道新来的黄安县苏县令,是从征吐蕃军中退下来的。 连苏县令的真实身份都知之不详。 这原本是都督你的机会……” “谁说不是呢?但是时机过了便是过了,现在后悔也无用。” 王西岳苦笑起来。 他苦笑的时候,鼻翼两旁的笑纹微微紧缩,让人有一种似哭似笑的感觉。 “不光是苏大为,明崇俨和狄仁杰日后前途也不可限量。” “他二人……” 王西岳斟酌了一下,对明崇俨他没怎么接触过,只知道是苏大为手边黄安县的主薄。 但是狄仁杰他十分熟悉。 “狄法曹我平日待他不薄,不过此人刚正不阿,真有什么事,也不会对我偏袒……罢了,这也是我的缘法,强求不得。 虽没有与苏大为他们深交,但也算结了一段善缘。 希望日后有机会弥补……” 卢照邻有些诧异的看了王西岳一眼。 从都督那张渐渐平静下来的脸庞上,却看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他心中暗自奇道:以王都督的身份,能有什么事需要狄仁杰“偏袒”的? …… 大唐总章元年,九月癸巳。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初晨的光芒下,长安古城雄壮而威严。 盘踞在龙首原上,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金黄。 苏大为骑在龙子背上,眺望长安,忍不住随口吟诗一首。 诗名不记得了,谁作的也不记得了。 管他的。 凭兴而发,大爷自己高兴就行了。 一旁的安文生一脸古怪的张长细长的眼眸,扫了苏大为一眼。 “阿弥,每次问你,你都说诗不是你写的,你又没念过诗书,那这些诗从哪来的?” “哦,我家小时候门前有个和尚经过,他拿了几本书给我,上面写着易筋经、如来神掌还有九阳神功……” “你上次不是说是个道士!” “哦,上次是道士,这次经过的是和尚。” “贼你妈。” 安文生胖大的脸上,额头上青筋浮现,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 “那你说的那些书名也不对,一听就是修炼功法。”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我从里面挑了一本石头记,里面有很多诗,我随便记了一些。” 我信你个鬼! 安文生在心里骂了一声,知道在这事上和苏大为扯不清楚,干脆屏蔽掉。 “长安到了,回长安后,你记得请我去最贵的明月楼,喝最好的酒。” “要喝花酒吗?” “那是最好不过。” “咳咳,文生,你怎么说也是长安世家子弟,注意点形像。” “呸,咱们读书人的事,怎么就不注意形像了?红袖添香,那是风雅。” 两人一路上斗嘴拌舌,也是习惯了。 这让在后方马车上的聂苏,一边竖着耳朵偷听,一边掩嘴吃吃笑个不停。 在马车一旁,同样骑马明崇俨。 一副想笑又极力忍住的样子。 他与苏大为都在武后秘旨征召之列,以最快速度交代了手中公务,驱马赶回长安。 至于狄仁杰,是得了阎立本的举荐。 据说已经定了要入大理寺。 反倒不是那么急切。 苏大为他们动身时,狄仁杰手里的公务都还没交接完。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章 陇右老兵 开远门前早已排了长长的队伍,胡商们等着查验通关文牒和货物。 厚重的城门边,站着身披甲衣的城门卫卒,其中还有几位西市署的署吏们一手持薄,一手持笔,站在两侧,面无表情的做着勘验。 “你,从哪里来?” 前方一名老吏为一队胡商做了登记,向后方的货车一指:“车上装的什么货,有多少?” 一名穿着翻领青色短袍的胡商小跑着走上去,拍了拍一旁昂头咀嚼的商队骆驼,冲老吏笑眯眯的道:“我们从康国来,这车上,运的乃是波斯产的羊毛毡毯、各色皮货,还有一些鲸油,共七车。” “去,验验。” 老吏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一边做着登记,一边头也不抬的道。 在他身边的几名署吏上去,数了数车,然后抽查了一下货品。 “看过了,五车鲸油,两车毛毡并皮货,无误。” 老吏正要落笔签可,突然皱了一下眉,抬头扫过一眼面前略显紧张的胡商,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如鹰隼般审视的光芒。 “你们随行有多少人?” “五十六人。” 胡商陪着笑脸道。 若是寻常人,听完也就放行了。 但是老吏做这一行已经有数十年,本能的感觉一丝不对。 这么多人手,就七车货?摊去来回万里的成本,这还怎么赚钱? 鲸鱼油前些年行情倒是不错,但这几年随着东边鲸油供应的打通。 来自倭国和三韩捕鲸船的鲸油,源源不断的供给长安。 这价格早已下来了。 相比较下来,来自波斯的鲸油价高,且旷日持久,远没有东海来的鲸油行情好。 老吏眉头一皱,提笔打算在过所批上一个“未”字。 意为存疑。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 “老丈,行个方便。” 一只大手稳稳的抓住老吏提笔的手。 老吏抬头看去,一眼看到一个国字脸庞的汉子,站在自己面前。 此人衣着甚是奢华,手上戴着大大的玉扳指。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 一双浓眉下,双目细长而有神。 鹰勾笔下,蓄着一口虬髯。 说话间,带着浓浓的晋阳口音。 “王二郎。” 老吏认得此人是长安西市有名的牙行掮客,在西市一块甚是吃得开。 西市胡商但凡走货押运,寻库租赁,诉讼关说,乃至买些奴仆,都是找的他。 “老丈,这几位是我的朋友,今儿初来长安,有些不懂规矩,有什么你多担待些,回头我请老丈吃酒。” 说话间,手里早已不动声色的塞给老吏一点东西。 老吏先是一怔,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再看一样胡商的骆队,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放行~” 话声里,提笔在过所上画了个圈。 苏大为就排在这队胡商之后。 看着胡商们吆喝着,牵着疆绳,将不断咀嚼着草料,吐着白沫的骆驼慢吞吞的拉着前进。 心里总觉得有一丝异样。 “阿弥,你在看什么?” “哦,我在看那队胡商,他们车上装的好像是鲸油。” “不错,自从你弄出那个鲸油灯,现在鲸油已经是常用之物,胡商们见有利可图,便都会夹带一些。” 安文生接口道。 “你,你们,从哪里来?” 前方的老吏扬头问道。 看了下马的苏大为和安文生一眼,感觉不像是商人,又问了一句:“不是西域来的商人?” “我们是唐人,之前出去公务,这是凭验。” 安文生伸手入袖,拿出公文凭验。 但谁知那老吏只是扫了一眼便道:“办公务的?换个门,不能从开远门进。” 安文生闻言诧异:“这是什么话,我数月前从长安离开时,并无这条规矩。” “这是近几日才定的新规矩,开远门只行胡商,其余一律人等,从别门走。” “还有这样的事?” 安文生眉头一皱,欲待不信,但又不好与这城门吏去争辩。 有道是小鬼难缠。 或许,是真有这条规矩。 这城门吏应当不会无缘无故乱说。 安文生回头向苏大为看去,心中好奇他怎么一声不吭。 一眼之下,发现苏大为微黑的脸庞上,一双浓眉微微皱起,目光一直盯着方才入城的那队胡商,似乎有些出神。 “阿弥,这里不让通行,我们换个门入城。” “不。” 出乎安文生的意料,苏大为一口拒绝。 “我从小在长安长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规矩。” “你这是何意?” 老吏有些不高兴,向着城门内叉手道:“这可是圣人的旨意。” 苏大为伸手拍了下有些懵逼的安文生的肩膀。 上前去,靠向老吏,伸手道:“麻烦通融一下,我这里备了些茶水请,请老丈吃茶。” 他过去就是长安县不良人,对于西市和城门吏的一些潜规则十分熟悉。 方才那伙胡商就是这么混进去的。 谁知那老吏却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退后两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大为的手一下僵在半空。 神情闪过一丝尴尬。 若是前些年在长安做不良帅时,三教九流无一不精,包括城门吏和金吾卫,上下苏大为都混了个脸熟,都能说上话。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征吐蕃用去数年,这城门前的全是生面孔。 想来人都换过好几茬。 没有熟人,纵是想行“规矩”,人家也不敢收。 “阿弥,算了算了,我们换个门就是了。” 安文生在一旁劝道。 他是不愿多事。 虽然从西面过来,从开远门最近最方便,绕别的城门会多耗一些时间。 但是犯不着和城门吏去计较。 若是闹开去,没得让别人看了笑话。 按安文生的想法,苏大为最不计较这些,劝他一句也就是了。 岂料这一次,苏大为却十分执拗。 一口道:“不行,我有事,一定要从开远门走,谁也别拦着。” “吆喝!” 老吏瞪大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一番苏大为,口里讽刺道:“今日还真碰上不怕死的。” 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管是不是以前见过,堵在这城门前成何提统。 若是给这人进去,后面再公务从这里入,拦是不拦? 捅到上面去,自己只怕就是一个失察之罪。 苏大为扬首看到那支胡商的骆驼快要消失在城门尽头,不由有些着急:“老丈,我曾为长安不良帅,往日与西市官署也多有行走,还请行个方便。” “不行。” 老吏下巴扬起,冷笑道:“不管你是哪路神仙,圣人有令,非胡商一率从别门入城,此路不通!” “怎么了?怎么了?” 其余的城门吏、西市的署吏,以及城门前的禁卫开始围了上来。 苏大为他们后面的胡商也开始鼓躁起来。 “前面的能不能走?不能走就让开,别耽误我们入城!” 苏大为眉头微皱,向老吏和逼近的城门禁卫拱手道:“我是黄安县令苏大为,此次有要事回长安,还请各位通融。” 他本来想说自己曾为征吐蕃前总管,还有从四品的品秩。 但一来,长安勋贵满地走,单一个从四品,这些城门吏未必就认了。 现官不如现管。 二来,他此次回长安,是奉的武后秘旨。 未得武后许可,当不能轻易透露身份。 谁知武后此次急召他回来,是否另有重任。 “黄安县令?” 一名武候上来上下打量一番苏大为,嗤笑道:“莫说你是黄安县令,就算你是长安县令又如何?说了开远门不能进,就是不能进,办公务的请绕行,从旁的门走。” 一旁的城门吏和禁卫们,跟着嘲笑起来。 “哪里来的浑人,好不晓事,圣人律令下来,岂容你一个小小的黄安县令胡来。” “你们谁知道黄安县在哪?” “不清楚,好像是哪里的小官……” 苏大为还没如何反应,一旁的安文生眼眸张开,有些不爽。 以苏大为的身份,以他为大唐所立功勋,居然会被几个小小的城门吏留难。 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唉,若不是武后秘旨,此时抖出身份来…… 不过也未必,要真是圣人旨意,只怕再高身份也入不了开远门。 安文生按住心头不爽,向苏大为扭头道:“阿弥,要不还是算了?” 此时明崇俨也从后方挤了上来,小声道:“怎么回事?” “刚才的胡商……” 苏大为扼腕长叹:“算了,看不见了,估计追不上了。” “胡商怎么了?”安文生警惕道。 “我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苏大为怔了一下,吐出两个字:“直觉。” 贼你妈。 神特么的直觉。 安文生和明崇俨几乎同时感觉自己额头上的青筋浮起。 好不容易才把这股情绪压下去。 “阿弥,咱们可是有任务在身,别管你那劳什子直觉了,咱们就低调点,安安稳稳的回长安,行吗?” “算我们求你了。” 能让明崇俨和安文生同时请求的人不多。 眼下也只有苏大为这么一个。 “罢了,罢了。” 苏大为摇头:“我们换金光门入城。” 金光门就在开远门右侧百十丈,距离西市更近。 但开远门才是从西域来的胡商,入长安唯一正确的道路。 本来苏大为是想追前面那行胡商,但是这么一耽搁,估计人早就走远了。 “一会入了金光门,你们带小苏先行,我去西市看看,能不能截住那队胡商。” 苏大为道。 “还要追?你又没什么证据,就靠你那什么‘直觉’。” 明崇俨瞅着眉头微拧,神色执拗的苏大为,忽然感觉有些牙酸。 不是他自己吹,虽然自己才双十出头,比苏大为小上许多。 但就算当着苏大为,他也敢说上一句,自己比他处事更加稳重。 亏苏大为还是征过吐蕃,带过兵的行军总管。 做事没头没尾的。 “喂,你们走不走?再拦着道路,小心拿下治罪!” 城门前的武候中,一个豹眼燕髯,看上去像是队长的人,瞪眼吼道。 “你,还有你们几个,耽误了胡商入城,上官怪责下来,你一个小小的黄安县令吃罪得起吗?” 这话音才落,明崇俨感觉太阳穴突地一跳。 身体的反应快过思维。 白影一闪,他闪电般欺身上去,一巴掌抽在那武候的脸上,发出清脆响亮的一声。 啪! “狗嘴吐不出象牙。” 明崇俨甩了甩手,冷酷的道。 他这已经是掌下留情了,否则稍用一分力道,对方的脑袋非得被拍飞不可。 谁叫这武候狗眼看人低。 若苏大为是“小小的黄安县令”,那自己这个黄安县主薄,岂非连屁都算不上? 这念头才起,就见苏大为一脸无语的朝自己竖起大拇指。 在苏大为脸上,是一种想笑又忍住的神色,双唇抿起,嘴角微微抽搐,忍了一会才道:“明主薄,果然是暴脾气,不愧是和我同肝共苦过的兄弟。” “谁和你同甘共苦过?” 明崇俨有些牙酸的抽了一下脸颊:“这半年来,苦就是很苦,甘却从未有过。” “不,有的。” 苏大为很认真的点头道:“我们一起爆肝过。” “什么?什么爆……什么甘?” 明崇俨有点懵逼,总觉得苏大为说的不像是好话。 安文生在一旁以手抚额:“你们两个,不要惹事后,当对方不存在啊。” 被明崇俨抽了一巴掌的武候,在城卫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站起来。 虽然只是被明崇俨“轻轻”扫了一巴掌,但半边脸已经肿得跟猪头一样。 “反了反了!来人,把他们几个,全都铐起来!” “带去长安县……哎呦,我要去告……哎呦!” 苏大为和安文生对视一眼,颇有默契的一同闪开。 只露出站在中间的明崇俨。 两人一指,几乎异口同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刚才动手的是他。” “就是,同我们无瓜,要抓就把他拿去。” 明崇俨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一脸懵逼的左右看看:“你们……不丈义啊!还有你……” 他冲上去揪住苏大的衣袖,想抓衣领的,想想没敢。 “方才不是才说同甘共苦吗?” “哦,那是从前,现在不在黄安县了,有肝你自己去爆。” “恶贼!没义气啊,你们俩个恶贼!” 他们几个在城门前跟说相声一样,逗得围观的一帮胡商忍俊不禁,轰然大笑。 那城门老吏和城卫们,只觉面上无光,气得七窍生烟。 “还愣着做什么,抓人啊!” 脸肿成猪头的武候奋力一推身边的城卫,厉声道:“有什么事我担着!快抓人!” “喏!” 城门卫防着有人扰乱,平时备得器具甚是齐全。 像是什么镗耙,铁叉,铁链,盾牌、角弩,全都备有。 镗耙和铁叉就像是后世民警对付一些闹事者用的工具一样,一个长长的铁棍前头一个叉型,可以将人控制住。 一般遇到有人闹事,城门卫会一涌而上。 对方若有武器,就盾手先行,镗耙铁叉随后。 将人控制住后,再用铁链锁住拿下。 若贼人厉害,甚至会出动弓弩,当场格杀。 随着燕髯武候的吼声,十几名身材高壮的城卫卒子,拿了器械涌了上来。 一旁的胡商眼见不对,吓得怪叫一声,轰然而散。 逃出去数十步,又舍不得看这热闹,纷纷驻足回头观望。 像这种头铁到敢在大唐长安城门闹事的人真不多。 足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阿弥,你看这些人……” 安文生眼见一帮城卫涌上来,不但不惊,反而摇了摇头。 苏大为浓眉皱得更紧,脸上涌起一种失望之色:“越来越不像样子。” 明崇俨看着两人,如看外星人一般:“你们在说什么?” 苏大为黝黑刚毅的脸上,带起一抹感概:“难怪我看他们全都面生,这些人对敌,居然不知结阵,毫无章法,一看就疏于训练。” 安文生道:“若是当年跟着我们征过吐蕃和西突厥的老兵,断不至如此,现在的折冲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招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样子货。”苏大为一锤定音。 噗!明崇俨只觉得自己一口老血喷出来。 现在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吗? 人家都上来拿人了。 你们反抗不? 反抗这事就闹大了,到时武后会怎么想。 不得被言官在朝堂上弹劾个几本。 本来那些言官就闲得没事干,每天就想搞点大新闻。 若不反抗,难道被这区区几个城卫给拿下,自己脸还要不要了? 就在他一犹豫的功夫,那些城卫已经执着大盾,甩着铁链蜂涌而至。 “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以免受皮肉之苦。” “居然敢打我们头儿!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那名被打的燕髯武候此时豪气顿生,手里提着横刀大步上来,口里厉声道:“这几个人面生的很,怕不是奸细探子,给我统统拿下,下到长安狱里!” 说完,又冷笑的补充一句:“老子我要细细的审!” 最后几个字,几乎从齿缝里蹦出来,充满了威胁之意。 这话才出来,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燕髯武候嗷的一声飞了出去。 在地上连滚了几滚,一直撞到城门上的铜钉,才停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城门前鸦雀无声。 所有的城卫都仿佛被点了穴一样,看着那位动手的黑脸青年,好整以遐的弹了弹指头,浓黑的眉头舒展开,嘴角微撇,似乎带着不屑之意。 苏大为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得所人都不及反应。 直到燕髯武候满脸是血的爬坐起来,嘴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这些城卫才清醒过来。 “头儿,头儿,你怎么样了?”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燕髯武候捡起横刀,拔刀出鞘,整个脑袋血污满脸,面孔涨得紫红。 双手举起横刀,如一头发怒的野猪般,跌跌撞撞的冲上来。 安文生伸出肉手扶着自己的额头:“这事闹的……如何收场。” “啊啊,老子杀……” 眼看燕髯武候要冲到近前。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大喝传来:“住手!” 一个人影,快如奔马,冲入场中,一脚将那武候踢翻在地。 下了对方的刀,然后返身向着苏大为,推金山倒玉足般,单膝重重跪下。 呯!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此人身上。 这是一个年纪在三旬左右,一身黑衣玄甲的军人。 看甲衣上的品阶,当是折冲府都尉。 甚至很可能就是驻守延平门附近的驻军。 “三……三郎,你,做甚么打我?” 翻倒在地上的燕髯武候一脸懵逼。 被唤作三郎的人,头也不回的恨声道:“打你,老子恨不得杀了你,有眼无珠的东西。” 说完,三郎单膝跪着,朝着苏大为,伸出右拳,狠狠的在自己胸膛上捶了三下。 “陇右老兵,见过总管!” 声音慨慷激烈,透着金戈铁马之气。 城门前,再一次寂静下来。 城卫、城门吏一时间面面相觑,不清楚出了什么事。 而先前那老吏,更是脸上微微变色,心中暗道:莫不是踢到铁板上了,这个黄安县令,真有些来头?以前是陇右的将领? 在长安,得罪那些小官小吏不怕。 怕的是两种人。 一是哪位高官世家的子弟。 二便是征西域,征吐蕃的那些老兵。 而眼前这位三郎,老吏自是识得,乃是在陇右驻守六年的老兵。 回来因功得授折冲都尉,是一个狠辣的角色。 平日里守城的那些个武候,见了他都跟乖猫儿一样,点头哈腰,极尽恭谦。 像这位燕髯武候牛七郎。 更是每月都请三郎喝酒,一心想要结交,甚至几次提出要结拜,都被三郎给拒绝了。 一句话,人家瞧不上。 但是这心高气傲的折冲府都尉,居然大礼参拜对方。 这……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认识我?” 苏大为俯视三郎,两眼微微眯起。 他的记忆很好,每一个跟过他的老兵,都留有印象。 “总管,我在陇右当了六年兵,若非总管,我现在可能还守在外面吃沙子!” 三郎的喉咙微微蠕动,显得十分激动。 “当年我部驻守石头城,吐蕃鼓动吐谷浑人入寇,我们抵挡了二十余天,死伤殆尽,若非总管带人来援,只怕我已随袍泽去了。 后来我入总管先锋军,随总管的人入驻武威,可惜在武威时受重伤,便留在当地。 直到半年后,总管得胜归来,我方才得以回长安。” 三郎一字一句,包含深情。 他的声音沙哑,却浓烈如酒,有极大的感染力。 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那燕髯武候牛七郎,嘴唇颤抖了一下:“三……三郎,他,他究竟是何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章 名动长安 “什么人?” 三郎的眼珠子一下变得赤红,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牛七郎一眼。 那眼神,无声,却充满力量。 仿佛在吼:你不配知道。 三郎再也不看牛七郎,叉手向苏大为激动道:“末将,陇右老兵,延平折冲都尉,魏三郎,拜见逻些道行军前总管。” 说着,用力振了振双手,声音锵铿道:“愿为总管效死力!” 他的话里,透着铁血之气。 赤红的眼珠,刀削般的脸庞,还有身上透出的煞气,从口中迸出的金石之音。 让人仿佛看见陇右浴血的战场。 看到手持横刀,红旗漫卷的大唐铁骑,咆哮着冲向敌人。 那是经历过生死的老卒,才有的气势。 整个城门口鸦雀无声。 所有的百姓都吃惊的瞪大眼睛。 他们虽没见过真正的战阵,但从这魏三郎身上,也看出来,这是一个真正浴血的老兵。 而且身为长安的折冲府都尉,实权不小。 像这样的铁血军人,居然大礼参拜,说愿为了眼前这个黑壮青年效死力。 此人,究竟什么来头! 总管? 逻些道总管不是苏定方吗? 不怪这些商人和百姓少见识,实在是此时消息远未有后世发达。 更没有信息网络。 此时的百姓想要知道朝廷的动向,全凭朝廷张榜布告。 合着识字率也低,大部份都是文盲,只有少数读书人才能读懂朝廷放出的消息。 而且还要看朝廷的消息放出了多少。 像大唐对外用兵这种事,出兵前是绝对不可能张榜公告天下,告诉大家我们大唐出多少兵,谁为将,谁谁负责后勤。 那不是脑残吗? 长安城里不知多少各国的耳目,光是西域的商人,转手把情报一卖。 那出征的唐军岂非全露底了。 基本上,长安百姓只会隐约听说朝廷又用兵了,至于打的谁,派谁为将,大概率都是事后得胜归来。 才会由朝廷张榜公示一下。 然后贩夫走卒民间百姓,茶余饭后才多点谈资。 这种情况下,大家能记住的也就是主将,大唐战神,总管苏定方。 至于谁是前总管,谁是后总管,谁是行军总管,谁管后勤…… 谁特么要知道那些。 百姓只想知道,这次又灭哪个国,杀了多少敌人,夺回多少牛羊牲口,多少奴隶和财宝。 所以围着厚厚一圈的各国胡商,还有普通百姓,一时之间,脑子里都是懵逼的。 逻些道总管除了苏定方,还有谁? 这位黑脸汉子看着这么年轻,他,他也是总管? 百姓们不清楚,不代表那些武候和城卫也不清楚。 官家体制内的,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和圈子。 之前苏大为说黄安县令他们不知道。 但此时魏三郎喊出“逻些道前总管”几个字,当场一帮城卫和西市署吏就吓尿了。 呼啦啦,一下子跪倒一片。 一个个以头触地,吓得浑身发抖。 得罪了大唐的行军前总管…… 逻些道行军前总管,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武后视如亲弟的,名将苏大为! 明崇俨看了一眼皱眉思索的苏大为,向安文生递了个无奈的眼神:“完了,漏底了,武后令我们秘密入长安,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安文生肥胖的手掌一摊:“凉拌呗!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高个子? 明崇俨看了一眼安文生,再看一眼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苏大为。 的确是高个子。 这苏大为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就算在身高体壮的唐军中,都是罕见的高大。 明崇俨站在他身边,堪比“最萌身高差”。 仰头看了一眼苏大为,明崇俨嘴角抽搐了一下。 自己这个子看来也不会长了,这身高,是自己永远的痛。 贼你妈,应该离苏大为远一点,这参照物太恶心人了。 “魏三郎,我记得你。” 苏大为终于想起来了,微微点头道:“你跟过李辩,当时是前锋队的,我记得你。” “总管,你还记得我!” 魏三郎喉结蠕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当时征吐蕃的大军十几万人,就算自己是前锋军,可前锋军也有几万人。 总管居然还记得自己! 这一刹那,一股难以名状的激动,从他的心底涌起。 赤红的眼中,亮起晶莹的雾气。 “不光记得你,你那一队,萧归、胡十八、赵二郎、张敬之,每一个人,活着的,战死的,我都记得。” 苏大为面容平静,声音里,却透着凝重之意。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大唐的脊梁。” “总管!” 魏三郎大叫一声,另一只膝盖也跪下,双手撑地,头颅重重的磕在地上。 泪水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三郎,三郎替袍泽们,谢总管!谢总管还记得我们这些老兵。” “起来,起来,不光是我,大唐上下,都不会忘记你们,我回来了,我会上书陛下,为每一位战死的老兵,立碑纪念,令大唐百姓香火祭之,还有他们的家人,我也会上书陛下,妥善安置。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谢总管!谢谢总管!” 魏三郎跪在地上,哭到不能自已。 苏大为伸手,将他用力搀扶起来。 “不许哭!你是我大唐的兵,可以流血,绝不流泪!要哭,也只能让我们的敌人哭!” “喏!” 魏三郎用套着皮甲的胳膊狠狠抹了一把脸,用力叉手应喏。 这一幕,将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先前的平静如压抑的火山,直到这一刻终于迸发出来。 西域来的胡商,长安城路过的百姓,有的惊疑,有的大叫,有的想起了什么激动的向身边人倾述着。 “是苏总管,苏总管回来了!” “苏总管不是殁于军中?哪来的苏总管?” “你……混帐东西,难道不知苏总管的弟子,小苏总管!” “是他!!” “苏大为!” “苏大为又回来了!” “他跟着苏大总管,北灭西突厥、东灭高句丽、百济、倭国,西灭吐蕃、天竺!” “苏大为总管回来了!” “这……朝廷终于记起小苏总管了!” “这次回来,定是要论功行赏!” “小苏总管……朝廷会有大用啊!” 各种议论汹涌,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城门吏,市署吏还有武候,心中已经涌起绝望之感。 先头想着一个小小的黄安县令,在长安只算个芝麻粒,蝼蚁一般。 哪知……哪知他竟然是苏大为! 老一辈名将之下,大唐年青将领中,第一人。 在唐军中,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掩盖他的光芒。 难怪,难怪那骄傲的魏三,一见到他,便慌忙大礼参拜,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老子要是认识这样的大人物,只怕会哭得比他还大声。 完了! 得罪苏大为总管,咱们还有命在吗? 所有的城门吏,城卫武候还有市署官员,吓得脸都绿了。 绝望如黑洞般将心吞噬。 “苏总管!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饶小人一命!” 突然,一个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 循着声音看去,正是方才被苏大为抽过一耳光的武候队长牛七郎。 他现在才算完全反应过来。 身体抖得如筛糠一般。 一边惨叫,一边跪下连连磕头。 额头几下子就鲜血迸溅。 魏三郎看了一眼苏大为的脸色,转身狠狠一脚踹在牛七郎的肩膀上。 将他一下子踹倒在地。 不等牛七郎反应,魏三郎揉身扑上,单膝跪在牛七郎的后背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同时手里“锵”的一声,腰畔横刀出鞘数寸。 “军中视总管为神,你辱总管,便是辱我们大唐老兵,念在往日情份,我送你一个痛快!” “三郎!三哥,不要啊,我上有七岁老母,下有八十孩儿~~” 牛七郎吓得口不择言,声音都变形了。 一旁的城门吏、武候、市署吏看得心胆俱裂。 杀武候? 这魏三郎居然因为牛七郎对苏大为不敬,要在城门口杀人! 按唐律,杀人者坐死。 他这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替苏大为杀人! 这苏大为,究竟有何等魔力? 一旁的西域胡商、长安百姓,更是吓得目瞪口呆。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折冲府都尉,一言不合便拔刀杀人。 杀的是守开远门的武候。 为的是牛七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苏大为不敬。 天爷爷! 这是豁着掉脑袋,也要替苏总管出口恶气! 有那胆小的百姓,已经吓得尖叫起来。 有人用手捂住脸,却又忍不住从指缝偷看。 看到“呛啷”一声,魏三郎横刀出鞘。 好一口宝刀! 上面血纹满布,不知饮过多少胡人的血,才染成这样。 那刀口,寒光凛冽。 只望一眼,浑身的汗毛都要倒立起来。 “怪只怪你辱我总管,你死后,你的老娘幼子,我替你养,若我抵命,便让我家人来料理。” 魏三郎斩钉截铁的说完,手中横刀猛地向牛七的脖颈动脉划去。 这一刀下去,牛七必死无疑。 远处明崇俨眼神变了,先前还是一副看戏的轻松,此时神色为之一凝:“他来真的!” 安文生细长的双眼撑开,闪过一抹精芒:“真出人命了。” 叮~! 一声清越的鸣响。 魏三郎只觉虎口一震,一股巨力击在横刀上,带得他整个人腾身而起。 噔噔噔,连退三步,才靠着腰胯之力,勉强将身子定住。 横刀在双手间,仍在剧烈颤动,发出“嗡嗡”颤音。 魏三郎大吃一惊,定睛看去,这才发现,是苏大为及时出手,用食指轻弹了一记在刀脊上。 只是一根指头的力量,就险些令他整个人飞出去。 魏三郎心中震撼:“总管!” “不要杀人。” 苏大为走上去,拍了拍魏三郎的肩膀:“你手里的横刀,我记得当年穿过横断山,前锋队击溃一千吐蕃骑,是我亲手赠给你们的。” “是!”魏三郎喉结蠕动,声音里透着激荡。 战场上的一幕幕,仿佛就在昨日。 “这是英雄之刀,怎可斩向唐人。” 苏大为拍了拍他的肩膀:“收起来。” “喏!” 魏三郎想了想,纳刀入鞘,叉手向苏大为行礼。 一旁的牛七郎知道自己性命保住了,一张脸,露出不知是哭还是想笑的古怪之色。 只是他的脸肿得跟猪头一般,带着两腿间一片湿热。 只怕日后也没脸见人。 四周的胡商轰然大笑,冲着牛七郎指指点点。 长安城的百姓也交头接耳,冲牛七郎发出嘲笑声。 跪了满地的城门吏冲苏大为磕头惨声道:“我等有眼无珠,不知是苏总管归来,还请苏总管入城!” 一边磕头,一边膝行让开通向城门的道路。 谦卑到极点。 有那起哄的百姓跟着喊道:“合该苏总管入城!” “入城!入城!入城!!” “请苏总管入城!” “就是,看这些署吏还狗眼看人低!” “也只有苏总管这样的人,才能大摇大摆的入开远门!” 四周一时群情汹汹,气氛热烈至极。 安文生摸着下巴,向苏大为叹气道:“这事情闹得大了,若是陛下和武后责怪,不知你顶不顶得住啊?” 苏大为一脸无语的看天:“我特么也不想闹大啊……” 明崇俨走上来,眼见那些城门吏一副前踞后躬的献媚嘴脸,忍不住嘲笑道:“这开远门能走了?” “能走能走!” “不怕圣人怪罪?” “咳咳……圣人,圣人有言,如有特殊情况,朝中官员,亦可走开远门。” “哈哈哈~” 明崇俨仰天大笑,甩了甩衣袖。 他生性聪明,一听城门吏如此说,立刻明白过来。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圣上的旨意原本就是留了活路,但到这些城门吏这里,欺你官小,当你是蝼蚁,便硬是不让过。 若换一个人,只能忍气吞声。 但谁知今天遇到的是苏大为。 “阿弥,这里也闹半天了,真闹大了,武后那里不好交代。” 安文生凑上来小声道:“走。” “走走。” 明崇俨拂了拂衣袖:“早点入长安,我要沐浴更衣,再好好歇息一天。” “请请,几位贵人,请!” 跪在地上的老吏不敢起身,就那么跪着,弓着腰,一脸献媚笑容,伸手请苏大为他们入城。 “这城门啊……” 苏大为摇摇头:“不入也罢。” 啊?! 这一下,城门吏们,还有围观的那些胡商,正在起哄的百姓们大吃一惊。 呼喊苏大为入城的声音,渐渐变小。 方才为了入城的事,闹成这样,现在苏总管又不入城了? 这苏总管,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就在跪在地上的城门吏,以及四周的胡商、百姓议论纷纷时,突然,从城门一侧扬起烟尘,有大量战马奔驰发出的闷雷声响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投向声音来的方向。 立刻看到,那是一支骑兵。 马上人人着甲,阵型严明。 间中隐约有一面黑旗迎风飘扬,只是一时还看不分明。 见状,魏三郎本能的就站在苏大为身前,挡在苏大为与骑兵之间。 伸手按刀。 他是苏大为的兵。 哪怕只跟过总管一天,也是总管的兵。 如果有人要危害总管,哪怕豁出性命,他也会挡在前面。 除非,从他的尸体踏过。 骑兵来得飞快,转瞬即至。 当看清马上的将领时,魏三郎身子一震,流露出震惊之色。 马上那员大将,身穿鱼鳞锁子甲,腰杆挺直,神情彪悍。 正是曾任苏大为手下先锋将的李辩。 也就是魏三郎曾经的头儿。 这…… 李将军怎么会出现在这? 这可如何是好! 李将军会不会对总管不利? 还没等魏三郎想清楚,就见李辩大喝一声,从战马上直跃下来。 身后的白色披风扬起。 四周围观的百姓、胡商还有城门吏们,下意识发出惊呼声。 却见李辩轻盈落地,双目灼灼的凝视着苏大为。 他那张年青却坚毅的脸上,渐渐如寒冰融化。 双眼透着浓烈的情感。 伸出右拳,用力在自己胸前衣甲上捶击三下。 然后向苏大为叉手,大声道:“李辩,拜见总管!” 跟在李辩身后的骑士们,动作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 那一件件精铁战甲,无一不说明他们高级将领的身份。 紧随李辩之后,数十名唐将,兼数百名唐军骑士,向苏大为共同行礼,声震天际。 “参见总管!” “你们……” 苏大为张了张嘴,颇有些无奈的看向李辩。 目光越过他,又从后方那些将领中,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跟在苏大为身后的明崇俨,整个人都震惊了。 一个魏三郎,他还觉得能接受。 但是现在,一个个唐军大将。 看那个带头行礼的,好像是李辩? 据说已经被陛下封为乌蒙都督,将要独挡一面。 还有高崇文! 安东都督高侃之子。 那也是将门虎子啊。 还有程名振,名将程务挺之后。 还有李谨行,刚被朝廷封为营州都督,据说马上要去镇守辽东。 不光明崇俨吃惊。 围观的那些胡商、百姓、城门吏、市署吏、武候们,包括方才的牛七郎,眼见这一幕,吓得几乎要昏过去。 将星璀璨。 这绝对是将星璀璨。 老一辈名将渐行渐远,这些年青的脊梁,将是今后大唐数十年里的铁壁。 大唐新的名将、战神,只会从这些年轻将领里出来。 现在,他们齐聚在此,共同参拜苏大为。 如众星拱月一般。 这些大唐最精锐的骑兵,最骄傲的骑兵将领,一身甲胄,纪律严明,武装到牙齿。 在他们面前,只是一身常服,除了身材高大,肤色黝黑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苏大为。 但偏偏就是这个看着普通的人,令所有年轻唐军骑将大礼参拜。 如同无冕之王。 全场静默无声。 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激烈的心跳。 “你们怎么都来了?” 苏大为颇有些诧异。 “是陛下和武后,得知总管即将回长安,已命我们在明德门守了半个月了。” 李辩声音才落,大步上来的李谨行接口道:“我们在此,专为候总管,陛下有旨意,总管一回长安,便从明德门入,陛下明令百官登城,百姓登街,为苏总管夸功!” 夸功的意思,便是献俘夸功。 在唐军大胜之后,主将率领仪仗队,押着被灭国的那些国王和王族,从长街入皇城。 沿路让长安百姓看看敌国酋长长什么样。 同时也是对唐军主将最大的荣耀。 那一刻,全长安的人,都关注着你一个。 全长安,都会永远记住这辉煌的时刻。 此前,享受这一待遇的,只有苏定方和李积。 现在,还要加上苏大为。 众唐将上来,一齐拱手道:“薛将军还有娄将军他们在明德门等候多时了,若不是听说总管在开远门这边,我们险些要弄岔了,还好还好。” “事不宜迟,总管请上马,随我们来。” “总管你的明光铠,我们早就备好了,请总管换上。” “对了,一会我们都替总管做护卫,总管只管前行。” “长安百姓都能一睹总管的威武。” 众将七嘴八舌的说着。 然后也不等苏大为多问几句,共同簇拥着他上马,挟着苏大为,转头向明德门去了。 明德门,正在朱雀大道与皇城的中轴线上。 是长安的正大门。 往日,只有身份极重的藩属国国王,朝拜天子的使节,又或者是取得灭国大胜的名将,才有资格如此隆重的从此门过。 但今日,明德门只属于苏大为一人。 眼看着苏大为被众唐骑大将裹挟着奔向明德门。 被遗忘的明崇俨一脸发怔的看着那些骑兵远去,吞咽了一下口水道:“要骚还是苏县令最骚啊!” 安文生眼角抽了抽,心想这孩子也被阿弥带坏了,用些古怪的词。 这能叫骚吗? 这明明就是装逼犯! 呸! “还愣着做啥,入城啊!” 安文生推了一把发呆的明崇俨:“别想了,夸功没咱们的份,早点入城,找个好地方,居高临下看阿弥一会从朱雀长街走过,身后跟的都是大唐精骑,到时会有唱名报功,也是一大盛景。 他妹的,我这辈子也不知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安文生嘴里嘟囔着。 “那还等什么,快走快快走!” 明崇俨手忙脚乱道。 ???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章 满城红袖招 看着苏大为跟着一众唐军精骑远去。 围观的胡商和百姓一时议论纷纷。 那些跪在城门口的城门吏,第一次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 往常他们在这些胡商和百姓眼里,就是一等一的大爷,但是此刻,居然无人关注。 幸好没人关注! 也就没人注意到他们的狼狈。 市署老吏在其他人的搀扶下,抖抖擞擞的战起来。 那些城门吏,武候也跟着从跪地改为站起身,向着老吏诉苦道:“西老,你这次可把我们害惨了!” “嘘,我怎么知道他……他居然是军中贵人!” 老吏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左右张望一圈,压低声音道:“莫要声张,你看他连牛七郎都没杀,怎么会为难我们这样的人?” “说得也是,贵人犯不着去和蝼蚁一般计较。” 听得老吏如此说,众人方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暗感庆幸。 “咳,我现在还觉得后脖颈一阵发凉,你们看看,汗毛都立起来了。” “谁说不是呢?当真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以后眼睛可得放亮一点,别再冲撞了贵人……” “呸,像苏大为总管这样的贵人,满长安又有几个?咱们这辈子能遇见一次,已是祖上烧高香了!” 众城门吏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语速极快。 人在紧张焦虑时,都喜欢逼叨逼叨。 这是一冲减压。 “散开,都散开,现在还是当值时间……就,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都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老吏众冲人喊了一嗓子,咳嗽几声,扯了扯衣袖,挺了挺胸脯。 踱步到城门一侧,冲那些犹自围观,指着唐骑驰去方向指指点点的胡商扯起脖子骂道:“贼特么的,还进不进城?不想去西市的就继续看,误了时辰,后果自付。” 谁知他这声,不但没能令胡商们乖乖过来排队勘验凭证,反而是一阵轰笑。 那些胡人说的也不知是波斯语还是大食语,向着城门这边指指点点,又指向苏大为去的方向。 不用猜也知道,他们还在兴奋的谈论着方才的事。 对这些胡商来说,当真是大开眼界了。 平日里他们能接触最高的官,也就是市署官员。 不客气的说,这些署吏在胡人面前,一个个眼高于顶,鼻孔都翘上天了。 在胡人面前做威做福,如土皇帝一般。 谁能想到,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居然会在城门前跪倒一片,疯狂的朝着那个唐人磕头。 这岂非是说,方才那个肤色黝黑,身材高大的唐人,是比武候、市署吏还要厉害的官员? 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贵人。 大部份胡商,对大唐军方现在情况不是那么了解,唐语也欠佳。 直到现在,还没完全弄清苏大为身份的大有人在。 一时之间,对苏大为身份的猜测,成为了他们口中最感兴趣的话题。 “我看你们是不想入城了!生意还做不做了?钱还赚不赚了!” 老吏厉声喊着,用唐语和栗特语、突厥语各喊了一遍。 那些胡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渐次停下议论。 牵着骆驼队,一步三回头,意犹未尽,磨磨蹭蹭的重新到城门前排队,等候入城。 嘶~ 牛七郎摸着自己肿胀如猪头的脸。 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好疼啊! 贼你妈,连牙都掉了两颗。 另一边腮帮子里,后槽牙也松了。 他满心郁闷,不过看到魏三郎手按横刀,笔直的站在那里,眺望着苏大为远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的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 嘿,全大唐,得罪了苏总管,还能活着的人,就老子一个吧? 大难不死,洪福齐天! 手捂着腮帮子,一笑,牵动痛处,又换作嗷嗷杀猪惨叫。 一边笑,一边叫着,挨摸到魏三郎身边,他看了看,壮起胆子道:“三郎,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人都走了,你恁得像个望夫石一样。” 魏三郎按着横刀的手微微一紧。 回头看了他一眼。 目光里一片冰冷。 看了牛七郎一眼,他也不说话,转身大步离开。 牛七郎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口的武候,一跺脚,转身向魏三郎追去。 “三郎,哎三郎,你方才那么捧苏总管,他怎么不带你走?” “再废话一句,信不信老子割下你的狗头!” 魏三郎突然回头,一把抓住追上来的牛七的衣襟,恶狠狠的道。 “不信。” 牛七郎嘴角一抽,又变作杀猪般的惨叫:“哎呦,我的脸……疼!” “你还知道疼!” 魏三郎狠狠将他推开:“知道疼就离远点。” “嘿嘿,三郎,别走,别走啊,我知道,你方才其实是为了救我。” 牛七郎捧着脸颊,屁颠屁颠的跟在他后面。 一边追,一边厚颜无耻的道:“咱们怎么说都是同乡,一起扛过枪嘛,我还不知道你嘛,方才你若不是那样做,只怕苏总管真的要斩了我。” “我方才就应该一刀割断你的喉咙,省得你这般聒躁。” 魏三郎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暴跳。 好想砍人。 若不是苏总管说了,手里的横刀只用来杀敌,不能用来杀猪。 现在就想一刀结果了这蠢货。 “三郎,别这么说,别这么无情嘛……” 牛七郎生得虽粗胚,一脸燕髯,跟个胡人似的。 但是心思却极活络。 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舔着脸笑道:“你方才那般表现,要我是苏总管,一定会记在心上,人家还记得你的名字呢。 若是……若是苏总管将来有用到你的时候,记得拉我一把啊,咱们怎么说都是一起扛过枪的……” “滚!” 魏三郎一脚将牛七郎踢了个跟斗。 “莫挨老子!” …… 朱雀长街。 宽敞的街道,与皇城同在中轴线上。 此时道路两旁的楼宇张灯结彩,鳞次栉比,高低起伏的延伸向远方。 苏大为一身明光铠,骑在龙子背脊上。 铁蹄敲击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 发出锵铿之声。 在苏大为身后,依次跟着随大唐诸将。 李辩、薛仁贵、王孝杰、李谨行、高崇文、程务挺等。 诸将之后,是多达五百骑的大唐铁骑。 排成阵列,依次而行。 在骑兵之后,又是五百唐军,以步卒为主,推着弩车马车,紧随其后。 率队的唐将,乃是黑齿常之、沙吒忠义、阿史那道真、郭待封等人。 在车阵之后,又是五百唐军,为重甲步卒,肩扛陌刀。 由崔器带队。 重甲步卒所过之处,脚步隆隆。 陌刀如林,寒芒耀目。 这个阵势,完全是按着苏大为征吐蕃时的阵势来排布。 整个长安,一时失声。 就算当日苏定方总管回长安,献俘夸功,也没有这般阵列森然的军阵。 主要是仪仗队,和献俘的各国敌酋。 哪比得上这支征过吐蕃的铁血老卒。 隆隆的脚步声中。 整个朱雀大街,整个长安,无数百姓的心脏,仿佛都随着那脚步,在震颤。 长安百姓密密伫立在道路两旁,伫立于楼宇中,当看到苏大为为首的铁骑经过时,一时神气为之所夺。 道路两旁,还有金吾卫和武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伫立着,维持着秩序。 亦有不良人,站立在人群中。 苏大为的目光扫过,从他们中,看到不少自己熟悉的面孔。 远处有传令官和传旨太监,依次将声音传递。 “天皇天后有旨,苏大为替大唐开疆拓土,攻破吐蕃逻些城。 有功,必重赏! 陛下赏黄金千两。 上好蜀锦绸缎五车。 各色香料五车。 牛羊各五百只。 长安西市大宅一所。 长安城外良田百亩…… 特晋,苏大为正四品上,忠武将军! 赐爵,开国伯! 受勋,上轻车都尉!” 此时此刻,朱雀长街两侧,数以万计的百姓,摒住呼吸,听着传旨声音的回荡。 看着骑在黑色巨马身上,一身明光铠的大唐名将苏大为。 感觉心潮激荡,难以自已。 开国伯! 大唐自开国以后,便少有人能受封开国伯了,毕竟过了帝国初建的时机。 这苏大为,居然能得开国伯! 天皇天后如此爱护此人吗? 看他的年纪正当壮年。 若是再过些年,封公封王,只怕也不在话下! 相比开国伯的身份,之前的那些黄金、蜀锦、香料、田宅又不算什么了。 虽然那份赏赐也很夸张。 但和开国伯一比,全都不值一提。 数以万计的目光。 或疯狂、或震惊、或羡慕、或嫉妒,一齐投注在苏大为的身上。 那灼热的目光,恨不得将苏大为拉下马来,取而代之。 可惜,苏大为只有一个。 今天在长安朱雀街,只有苏大为配享此荣耀。 “天皇天后有旨,特赐苏大为赞名夸功!长安百姓齐贺之~~” 余音袅袅,久久回荡。 仿佛从九重天厥降下。 传令的金吾卫、千牛卫们,运足丹田之气,齐声呐喊。 “苏大为,一征西突厥,亲俘沙钵罗可汗;二为熊津都督,擒获百济伪王;三破高句丽,攻破平壤城;四灭倭国,生擒倭王;五破吐蕃,攻陷逻些城!” “赞名夸功!” “为开国伯贺~~~” 压抑已久的力量,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来。 长街两头的长安百姓,齐声大喝着。 “彩~~” “开国伯神威!连破五国!” “大唐威武!开国伯威武!!” “百战百胜!百战百胜!!” 数以万计的声音,汇聚如洪流。 巨大的音浪,直上云霄。 街道两头的百姓,用力将手中的鲜花掷出。 更有两旁彩楼的女郎,推开窗棂,将手里的鲜花,向着苏大为的战马掷去。 一时花落如雨。 香满长街。 喝彩声,欢呼声,尖叫声。 此起彼伏。 各家深闺的女郎,都争先恐后的从窗口探出身子。 向着马上的苏大为疯狂的招着手,呼喊着,盼着苏大为能看自己一眼。 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都疯狂了。 苏大为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场面。 心中不由暗道:这特么跟后世天王巨星出场一样! 好在哥见过世面,还能镇定得住。 对,哥们练过的,轻易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说是不笑,但是嘴角仍忍不住向两边翘起。 这次,李治和武媚娘可是真舍得啊。 正四品上,之前自己的品阶才是从四品下。 这一下,连接跨过两个台阶。 一下子就拿到开国伯的爵位。 可以说,拿到这个,就算是拿到贵族的门票。 不再是官吏,而和那些开国的大佬一样,可以做为军功贵族传家了。 牛批! 苏大为想到这个,想到今后自己与小苏的孩子,也可继承爵位。 他可以对孩子自豪的说一声,这是爹给你挣下的家业! 这感觉,爽! 在苏大为身后,那些跟随苏大为征战的将领忍不住道。 “这些都是总管应得的!” “就是,以总管的灭国大国,我看就是赏个三品也受得起!” “没错!” 苏大为头也不回:“你们几个,都给我闭嘴,别乱说话。” “嘿嘿,才没有乱说话,咱们哥几个,就服总管你,换别人,跟咱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就是,总管,你不知道,李辩和高崇文他们,本来是受命要出去领兵,但是听说总管要回来了,就死活求着多留些时日,就为了候着总管。” “咱们的胜利和功勋,都是总管带咱们拿下的,不亲眼看着总管受封,死都不瞑目!” “呸,什么死不死的!跟着总管,日后咱们也能捞个封伯封公的军功!” “跟着总管没有灭不掉的国!” “哇哈哈~” 身后的诸将,越说越是激动,居然忍不住一齐大笑起来。 苏大为骂道:“注意形像啊,长安百姓都看着呢!” “看就看,我们都是绿叶,正好衬托总管你威武不凡。” “贼你妈,一群马屁精。” 苏大为嘴里骂着,心里倒是暖暖的。 军中男儿没那么弯弯绕绕,大家是战场中的袍泽,过命的交情。 苏大为是他们的头儿,带着他们打胜仗,得军功。 他们就服苏大为。 也只服苏大为。 大唐如今年青一代的厉害将领,几乎大部份都有在苏大为麾下的经历。 无形中,已经成为一股力量。 它现在或许还不显山露水,或许还比不上朝堂上的诸位大佬。 但这股力量,随着这些军人的地位攀升。 足以改变许多事…… …… 皇城,承天门前。 奢华浩大的车仗仪驾,像征着天子身份的千牛卫与文武百官,齐聚在此。 站在城楼上,听着越来越浩大的欢呼声。 听着长安百姓疯狂至极的吼叫声。 武媚娘挽着李治,红润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不异察觉的微笑。 这么多年了,终于走到这一步。 阿弥,听着长安百姓都为你欢呼,阿姊也为你开心呢。 在她身侧的李治,神情里有疲惫也有虚弱。 但是双眸微微张开,里面却又透着与疲惫身体相反的精芒。 似期待,似纠结。 天皇天后,二圣临朝。 他们是大唐最耀眼的太阳。 而在今天,这对太阳的荣耀,分给了苏大为。 听听这满长安百姓狂喜的欢呼声。 就知道此时苏大为在数十万长安百姓眼中,有多受欢迎。 距离李治和武媚娘稍远处的百官中。 一名身着二品官袍的老者,扫了一眼身边的另一名官员。 “左相,你觉不觉得,这苏大为受的荣宠有些过了?” 老者幽幽的道。 被他唤作左相的阎立本,悚然而惊。 但是眉目间,却不透声色。 低声道:“右相说的极是。” “年轻人,锋芒太露了不是好事……天皇天后爱护,但若他太膨胀了……” 后面如何,他没有说下去。 但是一双眼睛,却光芒灼灼的盯在阎立本的脸上。 似乎等待着什么。 阎立本忽然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 大唐右相,关陇贵族如今在朝中最大的山头。 不是自己能抗衡的。 他暗自吞咽了一下唾沫,却感觉喉咙里干干的,没有一丝水份。 “左相?” “右相……所言极是。” “呵呵。” 被唤右相的老者目光在阎立本身上一转,才幽幽的收回去。 他的目光盯着武媚娘的背影,幽深难测。 仪仗队的百官中,不少人暗中注意着右相与左相。 谁不知道,近年来随着天灾,朝中局势又起了变化。 首先是关陇贵族为首的家族重新凝聚起来。 而且借着天人感应,不断弹劾武后。 其次寒门出身的官员大受打压和排斥。 武后不得不断尾求生,不断将这些人舍弃。 但另一个变故也同时发生。 那就是陛下的龙体……似乎越来越差了。 也就越来越依仗武后。 甚至有人私下传言,朝中大小事务,悉决于武后。 如今的陛下,成了泥样木偶。 关陇贵族、山东士族,甚至开国的军功贵族,与武后的矛盾越来越尖锐。 在这个紧要时刻,陛下突然在一次朝会透出迁都洛阳的意思。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而今,为了迁都之事,已经争论了快半年了。 两边人马,至今还没争出个头绪。 结果又出了苏大为这件事。 谁不知道,苏大为,是武后的人? 阎立本眼露担忧的看向李治的背影。 从这位陛下的背影,他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只看到他的疲弱、衰老。 就那样倚靠在武后的肩上。 仿佛没有武后的支撑,他随时会摔倒。 唉! 阎立本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只盼着狄仁杰赶快来长安。 此人有宰辅之才。 有他相助,老夫才不用支撑得那么辛苦。 就在文武百官队列中,气氛诡异时。 突然,从前方朱雀大道的方向,传来一股巨大的声浪。 那是数以千计大唐军人,一齐怒吼的军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歌声嘹亮甚至一瞬间将全长安百姓的欢呼声都压下去。 整个天地,仿佛静默了一瞬。 下一刻,更加炽热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那是朱雀长街两旁数以万计的百姓在随歌应喝。 起先是几百人,几千人。 接着是几万人。 乃至朱雀街外,西市的胡商,长安县、万年县,东市,一个个唐人下意识随着歌声唱唱。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是苏大为在征吐蕃时,于军阵中念过的诗句。 当时只是由感而发,鼓励战阵中的袍泽。 谁知身边的将士们就都记住了。 为了迎接苏大为,还特意排练过了。 上千军士带着上万百姓,最终引得长安内外,十几万人齐唱同一首歌。 如此盛景,旷古未有。 皇城承天门下,李治只觉汗毛倒竖。 一股气从脚下冲起,令他一下子挺直了腰身,惊讶的道:“这歌……” “陛下,这是阿弥在征吐蕃时,于军阵中所作,将士们甚爱之。” 武媚娘挽着他的胳膊,温柔的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阿弥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表。” “哈哈哈~” 李治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笑,牵动着胸膛,发出拉风箱般的喘息声。 武媚娘忙替他以手抚背顺气。 李治艰难的摆着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捂着口,喘息了片刻,抬首向着前方,脸上露出欣然之色:“没想到苏大为除了领军之能,还有这般诗才!朕,过去真是小看了他。” 站在李治和武媚娘身后稍远处,几位皇子和皇女们悄然竖起了耳朵。 太子李弘此时已经成人,长得比李治还略高数分。 听到李治夸奖苏大为。 李弘的脸上,露出喜出望外之色。 父皇,果然很喜欢苏大为呢。 太好了! “陛下!” 右相一串小碎步上前:“陛下请保重龙体。” “右相?” 李治扫了他一眼,脸上不见喜怒:“朕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事。” “请陛下以龙体为重,不如先回转大明宫休息,待赞名夸功结束,再令苏大为等候陛下召见。” “唔……” 李治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一旁的武媚娘眼尾扫向右相,眼里,流露出一丝冷意。 这个老东西,与自己做对不是一两天了。 如今又想出什么妖娥子? 今日本宫就是要给阿弥扬名。 陛下都没说受不住,何时轮到你这老货夹缠不清。 武媚娘殷红的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章 暗流 武媚娘豆蔻般的青葱玉指,轻轻扶着李治,向着右相深深看了一眼,正要开口。 一旁的太子李弘和安定思公主,已经异口同声道:“父皇不如先回宫歇息,这里有我们呢。” “呵呵。” 武媚娘眸光微闪,话到嘴边改口道:“还是弘儿有孝心,陛下,臣妾先陪你回宫,待你歇息片刻,再召苏大为觐见。” “也好。” 李治点点头。 身边早有太监备起软轿,扶着他上去。 武媚娘登上鸾驾,回头向李弘和安定思低语道:“你们代替我和陛下,在此等候苏大为,再领他来紫宸殿。” “喏。” …… 未时正。 距离苏大为入长安已经过去足足一个时辰。 人流虽早已散去,但长安各坊间,依间议论纷纷。 毕竟,像这样的夸功赞名,也并不是寻常能见到的事。 随着苏定方的逝去,年青一辈,似乎还真就只有苏大为一人享此殊荣。 长安百姓虽然不明白其中的门道,但也隐约感觉到,日后,恐怕这位年轻的小苏总管,将会长期“霸榜”了。 正当壮年,便连续参与灭了五国。 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有那些好事之徒,媒婆人等,已经开始私下打定苏总管的身世和家世。 待听得苏大为已经娶亲后,无不跌足长叹。 感觉错失了一个亿。 如此年青有为的大唐名将,怎么就娶妻了呢? 不过慢着,虽然正妻的位置定了,但哪个男儿不偷腥? 或许这苏总管身边,还缺一些美妾之类的人? 一想到此,各坊中那些媒婆和牙人,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西市。 临街的一家铁匠铺。 一个衣衫宽松的胡人,站在门前,用力扣了扣铁环。 三长两短。 一边扣着门,他一边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走过的人流。 隐隐听到他们在念叨着“苏总管”什么的。 今天听到这个名字无数遍,当真是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 胡人摸着自己下巴上蜷曲的短须,眼里闪过一抹深思之色。 吱呀。 铁匠铺的门打开。 也是一名胡人。 赤着上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 门只开了一条缝,胡人从里面警惕的看过来。 “你找谁?” “胡力安在里面吗?我是他的朋友,我叫胡巴。” 叫门的胡人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他的手悄然在胸前做了一个手势,两指合扣,其余三指竖起。 宛如兰花。 门缝后的胡人眼中亮了一下。 侧身将门拉开只供一人通过,低声道:“等你好久了,快进来。” 胡巴点点头,闪身进门。 铁匠铺黑色的大门,呯地一声合上。 胡巴跟着那赤着上身的胡人一路向前,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彼此间,似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阳光斜照下来,照在胡人的后背上。 强健的背阔肌,随着走动,一条条的浮起,犹如狮子或猎豹一类的猛兽,透着雄浑的力量感。 胡巴不由在心中感概,这些,都是草原上最出色的勇士啊。 但是现在,不得不蛰伏在大唐,忍气吞声,苟延残喘。 “就在里面,贵人自己进去。” 那胡人力士侧身示意。 前方,就是铁匠铺的主宅大门。 “你叫什么名字?” 胡巴看向他。 “我?我叫萧三。” “你待在长安多久了,还习惯吗?” 萧三纳闷的看向胡巴,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突厥族的贵人,居然对自己一个小小的力士如此感兴趣。 自己的身份,就算在草原上,也是最低贱的狼奴。 但是他还是恭敬的道:“呆了六年了,不习惯,也得习惯。” “很快了。” 胡巴伸手拍了拍萧三道:“等这此事情结束,我带你,你们,一起回草原。” 说起草原二字,胡巴的眼眸闪亮,涌出强烈的自豪感。 他的手拍在萧三的肩膀上,感觉掌心温润而充满弹性。 这年轻的狼奴身强骨健,发达的肌肉,就像是蒙了一层大象皮一样,坚韧而有力。 这让胡巴对这次的行动,更多了几分信心。 “能回草原?那是我一生的夙愿!” 萧三右手抚胸,向着胡巴低下头颅。 后者满意的笑了笑,转身走入室内。 推开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这是长安的九月,天气尚热,但是这屋子里,居然生了炉火。 胡巴一只手掌捂住口鼻,一只手在鼻前挥了挥,驱散迎面飞来的星火和灰烬。 他看到,与自己接头的人,那一群人,有男有女,有突厥人,有康国人、石国人,还有许多河西各国的人,聚在屋内。 似乎正在开着会议。 听到动静,所有人一齐抬头,带着警惕的目光,向胡巴投来。 “是我,我来了。” “左狼王!” 一名头发卷曲,两眼灰蓝的突厥壮汉激动的站了起来,向着胡巴迎上来:“您终于来了!” “事情准备得怎么样?” 胡巴一把扶住他。 此人名胡力安,过去曾是突厥的商人,也是胡巴的生死兄弟。 “差不多了,这半年来,我们前前后后运来了……如今……” 胡力安简单的交代了一番,侧身抬手,指着盘坐在火堆般的那些各族人道:“这些都是各族的勇士,都存了复国之念,只盼着……” 随着胡力安的介绍,围坐在火堆前的各族人,一一起身。 以各族的礼节,向胡巴行礼。 “你们聚在屋里,生着火,又不开窗,也不怕出问题。” 胡巴手在鼻前扇了扇:“把窗推开,透透气,前两年,右刹便是隆冬在长安以木炭取暖,结果被人发现,死在宅子里。” 他停了一停,补充道:“烟火有毒。” 这番话,令原本热血澎湃,想着大干一场的众人,宛如被一头凉水浇下来。 惊诧莫名。 这是众人第一次亲眼见到左狼王。 之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本来想着会有一番慷慨激昂的鼓励。 但没想,他一开口,就是说些大家不懂的话。 虽然话听不懂,但那意思还是明白了。 就是来挑刺。 胡力安眼见胡巴的神色不对,压低声音道:“左狼王,可是事情有什么变故?” “你啊……” 胡巴伸手拍上他的肩膀,五指用力抓紧:“什么都瞒不过你……苏大为听说过吗?” “苏大为?” 胡力安想了想道:“我们今早入城时,曾遇见过此人。” 嘶~ 话音刚落,胡力安感觉自己肩上的五指猛地收紧,仿佛铁勾一般,险些要嵌入骨头里。 剧痛令他的脸颊微微一抽。 然而他却一声不吭,仿佛那只肩膀,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胡巴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握他肩膀的手指缓缓放松:“这事怎么没早告诉我?” “今早在入城时意外遇上,时间仓促,一时来不及传消息。” “没出什么事?” “一切正常。” 这番话说完,胡巴陷入了沉默。 胡力安试探着道:“左狼王,那苏大为有何出奇之处吗?” “这个人……不简单。” 胡巴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指了一下火堆:“我们坐下聊。” “是。” 两人来到火堆旁,周围的其他人忙腾出位置。 又有人奉上马奶葡萄酒。 捧着手里冰凉的牛角杯,嗅着熟悉的香气。 胡巴两眼微眯:“真是怀念啊,仿佛又回到了草原上……” 他眼前的火舌,舔动着木架上的烤肉。 发出噼啪响声。 肉香随着火悄然溢出,飘在室内。 闭上眼睛,看不到屋子,几乎以为自己正坐在草原中,正放着羊,吃着烤肉,饮着酒。 那种自由的感觉,自从家国被灭后,已经很多年不再有了。 他长长的吐了口胸中浊气。 张开双眼,喝了一口酒。 冰冷的葡萄酒,入口先是苦涩,继尔在喉咙里,化作腥甜。 就像是血。 最后在胃里化为一团火热。 就像是他多年未曾熄灭的心火。 “当年我们突厥,就是苏大为和苏定方一起灭的。” “啊!” “沙钵罗可汗,也是苏大为抓的。” 在场众人,显然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一时一片哗然。 “先前长安城内的动静,你们听到了?” 胡巴摇动着酒杯。 看着杯中血液般的葡萄酒,荡起一圈圈波纹。 “那是为了欢呼苏大为得胜归来,我听说……他此前率军打破了吐蕃国。” “这……” “我有一种感觉。” 胡巴的眼里,亮起如鹰隼般凌厉的光芒。 “这个人,是我们的一生之敌。” “这次的复仇,要将苏大为一并除去。” …… 长安万年县,东市边上一处大宅。 书房内,轻烟袅娜的升起。 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甜香。 大唐如今权势最高的右相,此时就坐于紫檀木几前。 桌上放着茶具,原来正在烹茶。 他的姿态娴熟,动作优雅,神情专注。 保养极好的双手,翻动着茶花,双眼盯着茶水在火上渐渐沸腾。 跪坐在右相对面的,是一名中年人。 若认得他身上的官服,便可看出,此人是都察寺中极重要的官吏。 “右相……” “怎么?坐不住了?” 右相眼神都未曾动一下,仍专注于自己的茶道,淡淡的道:“每临大事有静气,若耐不住寂寞,便办不成事。” “右相,都察寺内,今日颇有些不安份。” “哦?” 这句话,令右相手中的动作微微一停。 他终于放下手里的茶,取出木几上叠放整齐的白色丝帕,净了净手。 抬眼看向对面的中年人。 都察寺,是由苏大为一手创立的,专属于陛下的秘谍与情报组织。 经过苏大为的精心设计,其架构之巧妙,对情报收集之擅长,早已盖过大唐许多其它机构。 成为如今大唐最重要的机构之一。 甚至朝中重臣里,私下传着一句话,都察寺,是大唐三省六部九寺之外的,第十寺。 如此重要的机构,右相自然不能放过。 眼前这位都察寺副卿,名曹敬汝,称得上是一员能吏。 但是以他的资历,想要入都察寺,依然是千难万难。 之所以现在能进去,还能成为副卿。 这自然是右相的助力。 曹敬汝生得极有特点。 一张白白胖胖的脸上,双眉如弯月,两眼长年眯着,如同睡猫。 也不知他是眼睛小,还是故意眯着眼。 嘴角未笑都是上翘的。 给人的感觉,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白胖子。 但是,这个白胖子的行事手段,是以阴险狠辣而著称。 也只有在右相面前,他才会真的乖乖做一只猫奴。 低眉顺眼,曲意奉迎。 “是因为苏大为回来了?” “是。” 曹敬汝承认道:“都察寺是苏大为一手创立,哪怕后来清洗了无数遍,始终有心向着他的,听到他回来的消息,有些人只怕是坐不住了。” “坐不住能如何?难道还敢私通苏大为不成?” 右相平静道:“陛下当年免去他的职务,就是不想都察寺姓苏,有陛下的意志在,谁敢去冒这个险。” “人心难测啊右相。” 曹敬汝拍着膝盖,一脸痛心道:“小臣入都察寺后,虽然百般用心,不耻下交,但总有些贱种不识好歹,心里念着苏大为的好。” 说到这里,他眯起的眼睛微微张开一丝,偷看一眼右相的表情,接着道:“依小臣看,不如……” 不如什么,他没说下去。 但是右相显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冷哼一声道:“荒唐!我是大唐的右相,岂能做这种排除异己之事。” “是是是,右相您高风亮节,为我大唐楷模,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右相禀公直段,最是刚正不阿。” 曹敬汝咧嘴笑着,两个嘴角高高翘起,险些要碰到自己的耳垂。 “不过右相,苏大为此人是武后一手扶立起来的,跟咱们可不是一条心,有他在,只怕武后这次……” “慎言。” 右相冷哼一声,打断了曹敬汝的话。 不过曹敬汝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迁都! 武后在朝中与山东贵族、关陇世家们角力。 争的就是迁都之事。 如今两方正相持不下,突然来了个苏大为。 弄不好,就成了武后扭转局面的一记杀招,不可不防。 “这苏大为……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哦,右相居然见过此人?” “唔。” 右相的手掌轻抚着桌案,双眼透过屋角飘起的香气看向屋顶,似乎陷入回忆中。 “那是麟德年间的事,当时我为安西大都护府长史,得知陛下派出的征东军,已经到达武威,奉令去劳军,在军营里,见到了苏大为。” “苏大为此人一介武夫,居然能得右相亲至,简直是莫大的造化,便宜他了!” 曹敬汝一脸忿忿不平,似乎对苏大为能得右相亲见,十分嫉妒。 “敬汝,你觉得苏大为此人如何?”右相的目光落到曹敬汝身上,忽然问。 曹敬汝本来想贬损一番,可是话到嘴边,一时居然词穷。 停了一停才道:“此人,此人带兵打仗上,似乎还有两下子,不过他是武后的人,和咱们站不到一块,就算再有能力,也……” “你算是说了句实话。” 右相呵呵笑道:“自从苏定方逝于军中,李勣与萧嗣业垂垂老朽,而刘仁轨又殁于倭奴之手,环顾如今大唐,比苏大为用兵厉害的,都死得差不多了。 除了一个安东大都护裴行俭之外,我看满朝大将里,无人能出苏大为其右。” “右相,您这是否太抬举苏大为了?” 曹敬汝愣了一下。 他知道苏大为带兵有一手,但却不知,右相对此人如此推崇。 “我大唐名将辈出,怎么可能令苏大为独大。” 右相双手拢在袖中:“那你再给我找出一个来。” “呃……薛仁贵如何?” “此人刚猛有余,智略不足,可为一军之将,还做不了三军之帅。” “那程务挺?” “哦,此人有名将之姿,但却没有独领一军的资历,尚须历练数载。” “安东都护高侃呢?” “高侃有谋略,也可称一时名将,但是他守成有余,攻则不足,若论灭国之功,他不如苏大为。” “那安西大都护裴行俭总不错了?” “我方才说过了,裴行俭的确不错,但一来他为大都护,是我大唐在西域的铁壁,不可轻东,二来辈行俭已经五十了。 半百之年,其潜力,不如苏大为了。” “我想到了一人!” 曹敬汝击掌道:“邢国公之子苏庆节,总该可以了?” “苏庆节?” 右相笑道:“他若有用兵之才,苏定方也不会将兵法传与裴行俭和苏大为。” 这一下,曹敬汝是彻底服气了。 摇头叹息道:“这些人都不及,年轻一辈,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右相的意思是?” “如此名将,还如此年轻,依我看,陛下恐怕是想将他留给太子啊。” “哎呦!” 曹敬汝大惊失色,猛一拍大腿道:“右相慧眼如炬,当真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记得,苏大为身上确实有东宫的职司。” 说到这里,他隐约捕捉到了一丝什么,然而一时又想不清晰。 “我观武后的行止,她恐怕不甘于做太后……” 右相气定神闲的笑道:“苏大为夹在武后与太子之间,我倒是想知道,他会如何选。” “右相……” 曹敬汝心脏颤抖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右相,仿佛看到一口深不见底的深井。 这是何等样的心机与城府,居然能想这么远,看这么透。 若不是听右相所说,自己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苏大为明面上是武后的人,实则陛下已经指定他的未来。 那么,苏大为必然夹在武后与太子之间。 妙啊! 不用自己费一兵一卒,就可除掉…… 等等! 曹敬汝忽然察觉不对。 他看着右相,壮胆道:“右相,您说的虽然直指真相,但……要等到武后与太子相争,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当前迁都之事,恐怕是等不了了。” “等不了,也得等。” 右相淡淡的道:“若无耐心,怎么把事情做成。” “可是苏大为。” “若真的与我为敌,那便……” 右相的目光撇向木几上的茶壶,惋惜的叹道:“可惜了这一壶好茶,火候错了,茶汤味道便坏了。” …… 午时末。 苏大为从紫宸殿里走出来时,心里还沉浸在方才与李治和武媚娘的会面里。 自己有多久没回长安,没见陛下和武媚娘阿姊了? 差不多三年。 这次回来,变化还是挺大的。 最直观的一点就是,李治老了。 是的,李治老了。 虽然从年纪来说,李治不过四十岁,正当壮年。 但对古代人来说,这个年纪已经是老者了。 而且,在皇帝的位置上,衰老的速度更是远超想像。 苏大为第一眼看到李治的时候,就感觉李治的精气神好像被掏空了。 虚得不像样子。 一旁的武媚娘倒是容光焕发,看上去岁月根本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嗯……从来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陛下确实操劳了一些。 看看武媚娘这些年生孩子跟生葫芦娃似的,一个接一个。 就知道李治有多卖力了。 被采那啥了? 呃,虚一点是正常的。 再说他们李唐家先天有家族遗传病,痛风、心血管之类的,也足够折磨了。 还有繁重的政务处理。 李治能挺到现在没倒下,已经算是医学奇迹。 算是孙思邈医术逆天了。 而且这次见李治还有一个异样的感觉。 那就是李治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过去,虽然李治也用自己,但是苏大为能感觉到,李治是既用,也防。 两人之间,始终还是隔了那么一层。 同样是万年宫大水的救驾功臣,李治对薛仁贵的信任,明显就超过对苏大为。 但是这次不同。 这次见面,苏大为能明显的感觉到,李治的眼神,还有目光,许多微妙的感觉,像是在说明,这位严苛的,擅于帝王之术的天皇大帝,对苏大为改观了。 两人间,似乎没有过去那隔着一层的感觉。 李治的话虽然不多,但是方才颇有一种推心置腹之感。 这感觉…… 心里有点不踏实啊。 毕竟我们的陛下,将帝王之术点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了。 他突然对我这么好,该不会是想玩捧杀?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章 君臣对话 “开国伯。” 一个声音突然传来,令苏大为回过神来。 他看到,正在前面引路的太监突然回身,冲自己递了一个眼色。 什么意思? 苏大为微微一怔。 就见太监垂首低声道:“开国伯请随我来。” 说完,做了个手势,然后向左方走去。 苏大为对大明宫十分熟悉,出宫是直走,他这转向是…… 莫非是阿姊要单独见我? 唔,在陛下面前,的确有些话不太方便。 这样想的话,方才那太监投来的眼神,便可以理解了。 那是暗示。 苏大为跟着太监身后,继续前行。 前方的景色,渐渐从宽阔的大道,变成小径。 绕过几重宫阙,穿过站岗轮值的禁军,前方人烟渐渐稀少,似是走入一处偏殿。 这里十分僻静,与大明宫别处宫阙大相径庭。 殿内院中,只依稀看到几位年老的太监在洒扫庭院。 苏大为心中一动。 他敏锐发现,这些老太监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相反,从他们衰老的皮相之下,隐隐透着元炁流动。 异人? 苏大为暗自异,想起自己在都察寺时看到的一份秘档。 据说,宫中的异人,自高祖李渊时期就有了。 当时隋末,天下大乱,群雄逐鹿。 兵强马壮者,都想争一争天子之位。 而群雄之间,屡有暗杀之事。 这些刺客,并不只是武道高手,还有异人存在。 甚至有一些野心者,还暗中招揽诡异和半妖。 在李渊晋阳起兵成功后,准备前往晋祠主持祈雨仪式。 就在那个时候,有名王威和高君雅者,暗中纠集人手,准备借机除掉李渊。 幸好被一名叫刘世龙的晋阳豪强察觉,刘世龙将消息传给李渊身边刘文政,刘文政又告知刘文静。 及时将消息知会李渊,方才令其躲过一场杀身之祸。 有鉴于此,李渊在秘密组建了一支属于李唐的异人组织。 那便是大唐缇骑的前身。 后来秦王李世民登基后,又将自己做为天策上将时网罗的异人,与高组手中的异人组做了整合,正式定名为缇骑。 在太宗朝后期,因为天下承平,才将缇骑给撤消。 明面上是不存在了。 但这帮异人,不过是换个身份,继续隐藏在宫中。 他们唯一的任务,便是世代守护皇帝的安全。 这些念头,在苏大为心中一闪而过。 引路太监已经低声道:“开国伯,到了。” 苏大为顺着他的话,向前看去。 小院前方,一间朱红色偏殿。 殿前两株翠绿的苍松,蜿蜒向天。 如张牙舞爪的苍龙。 整个院落,不在官方的记录里。 似乎是一个隐秘的,被人遗忘的角落。 然而方才看到那些隐藏的异人,令苏大为意识到,此事并不简单。 他心中思索着,在太监再次催促后,终于迈步走入偏殿。 殿里青色香烟缭绕,隐隐只见到一名老太监伫立在门旁。 见到苏大为,老太监微微颔首,伸手示意。 苏大为心中微微震动。 这个老太监身上的元炁,比方才自己在外面见到的几个,更加浑厚。 全长安,整个大明宫,还有谁配有这样豪华的护卫阵容?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走至殿中,隐隐只见一面屏风挡在中间。 苏大为听到屏风后,有一个熟悉的呼吸声传出。 他更不迟疑,叉手行礼道:“臣,苏大为,见过陛下。” 这一瞬间,满殿的烟云,都似凝固住了一瞬。 片刻之后,屏风后传来一个低沉的,透着疲惫的声音:“过来吧。” 苏大为转过屏风,一眼看到李治正盘膝坐在云床上。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笔墨可以形容苏大为内心所受到的震撼。 原因有三。 第一,自己刚刚才见过李治,以李治的身体状况,怎么也不可能比自己更快,转瞬间就跑到这里,准备好与自己的会面。 第二,眼前的李治与方才自己见到的李治,显然有所不同。 他身上没穿龙袍,而是一身青色寻常的常服。 给人感觉像是一散修的道士。 头上发髻用一支玉簪束起。 两袖宽大,交叠于小腹之上。 看似如闲云野鹤般闲散。 但双眸开合间,有深不可测的帝王威仪透出来。 眼前的李治,比自己方才见过穿龙袍的李治,更像是大唐皇帝。 方才穿龙袍的李治,与眼前之人比起来,便觉得像是穿着龙袍的富家翁一般。 没有眼前沉静如渊的气度。 第三点,也是最令苏大为震惊的,是眼前的李治身上,赫然有了元炁的波动。 尽管这种感觉还很微弱。 但足以证明,眼前的李治,已经开灵了。 苏大为瞳孔微缩。 心中有各种念头纷沓而来。 李治长长呼了一口气,隐约可见,一道白色的气柱,从他的口鼻间冲出。 他抬手向苏大为招了招:“到朕这里不用拘束,来人,给开国伯赐座。” 没错了,能有这般气度的,舍天皇李治,还能有谁? “陛下。” 苏大为在老太监移来的胡凳上,稍稍落坐,心中念头如潮水般,一个接一个生灭。 “朕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李治双眸微阖,眼观鼻,鼻观心道:“先前你见到的那人,是朕的替身。” 苏大为心头一跳:“陛下,为何?” 虽然早就有所猜测,可是现在听李治说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在你率军征吐蕃不久,朕晕倒过一次。” 李治张开双眼,怀里揣着一枚玉如意,平和的道:“那时孙神医断定,朕的精元枯竭,寿元已然不久。” “陛下!” “莫慌。” 李治摆摆玉如意道:“孙神医给了朕一个办法,就是修炼真炁,清净无为,如此,方可延续寿元。” “啊这……” “可是朕国事繁重,政务劳神,怎么可能做到清净无为?但是朕,必须在死和活之间,做一个选择。” 李治张开双眼,目视向苏大为:“所以,朕找了一个替身,代朕演给那些臣子看,而朕这几年,都在此院修身养性,调理身体。 不知耗去多少灵丹妙药,经由孙神仙亲手调治,又耗费多少宫中库藏,以及各异人宗师的出手相助,总算是略补亏空。 直到近几日,终于开灵成功。 算是踏出修行的第一步。” 苏大为听了默不作声,心中的巨浪丝毫没有减弱。 李治居然……居然特么的隐居在这里修炼? 这是哪个位面的历史? 新旧唐书里都没这个记载,是本位面的特例,还是历史又改变了? 不管怎么说,多了一个异人皇帝,那关于李治的历史,是不是得改写了? 武媚娘还熬得死李治吗? 日后的千古第一女帝武则天会出现吗? 武周朝还能建立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既然李治在这里,那外面那个“影武者”,媚娘阿姊知不知道? 平日里耕田者谁? 这……细思极恐啊。 不过想想应该不可能,李治只是想保命,应该不喜欢做绿帽男孩。 至于武媚娘知不知道这个替身的故事,至少苏大为不会问李治。 高情商,一定要做高情商。 定了定神,苏大为知道不能在此问题上纠缠,主动开口道:“陛下召臣来,不知所为何事?” “朕有些话,要和你单独说。” 李治轻抚着玉如意。 满室青烟忽浓忽淡,变幻莫测。 苏大为摒息静气,并不出声。 他对眼前的李治有些拿捏不准,一来是没想到李治居然过着隐居修道的生活。 二来拿不准李治此时召见自己的目地。 “苏大为,你我君臣相识,也有十几年了吧。” “回陛下,我们第一次相识,是永徽年间。” 苏大忍不住想起初想识李治时的情境。 那时有人布局要趁李治去寺庙进香时,利用被操纵的异人秦怀玉,暗杀李治。 当时苏大为很是冒失,虽然出手救驾,但对李治毫无敬意,甚至有些冒犯。 现在回头去想,方觉得那时自己的幼稚。 很多事,当时看到的都只是浅浅的表象。 就比如那次的杀局。 表面上看,李治是被人暗算,秦怀玉被人操纵。 但实际上,李治身边从始至终,都有那些“缇骑”存在。 就是那些个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为异人的太监。 每一个拿出来,都能独挡一面。 当时的李治,看起来危险,实则稳如泰山。 所谓遇刺,更有可能是李治布局,引蛇出洞。 还有当年突厥狼卫突袭皇宫一事。 苏大为后来仔细查过,很多细微末节都指向,那是李治与西突厥沙钵罗可汗之子,咥运的一场交易。 其目地,是为了对付长孙无忌。 这些都是苏大为任都察寺寺卿后,通过不同秘档交叉比对后,推出的结论。 随着时间久远,许多资料和证物散秩,并无实据。 但苏大为心里认为,这应该是最接近事情真相的解释。 不然堂堂九五至尊,大唐皇帝,身边又有自高祖李渊起,便建立的异人组织缇骑存在。 怎么可能会置身于危险之中。 十年一影帝,百年李治大帝。 咱们的陛下,绝对是世上最出色的影帝。 苏大为心里正想着各种念头,李治的声音,令他重新回到现实。 “苏大为,朕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 李治玉如意轻摆。 苏大为瞬时想问一句:陛下您也看过那个脱口秀? 夺笋啊。 还好他忍住了。 “朕其实一直关注着你。” 李治不疾不徐的道:“你与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 苏大为抬头看向李治,看到这位修炼中的皇帝,脸色依旧是圆润的,疲惫的。 但是他那双眸子,却如猫眼一般,散发出慑人的光彩。 他的鼻子极有特点,是那种挺直的,又很肉的鼻子。 如果他瘦上几分,大概可以用鼻若悬胆来形容。 在这肉乎乎的鼻子下面,略微宽厚的嘴唇,令人感觉他的话十分可信。 苏大为一时猜不透李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随便接话。 李治继续道:“别人若在你那个位置,只怕会使劲一切力气往上爬,会对权力有更大的野心,但是朕从你身上,没看到这些。” “陛下,您直接说我没上进心就好了。”苏大为苦笑道。 “可若说你没上进心,你那些灭国之功,又实打实的摆在那里,所以……朕有时候也觉得看不透你。” “陛下说笑了,臣很简单的,没有太多复杂的心思。” “一个简单的人,却能建立都察寺这样完备的组织。” “呃,那可能只是因为我责任心强,陛下交代的,都会尽力做到最好。” “滑不溜手。” 李治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摇摇头道:“今天朕叫你来,是告诉你一件事。” 苏大为知道要说到正题了,不由挺直背脊,精神一振。 李治手里轻轻摩擦着玉如意道:“朕若有什么不测之事,你好好辅佐太子。” “陛下!” 苏大为大惊失色道:“陛下有孙神医调理身体,又在修炼异人之术,何出此言?” “朕这十几年,操心国事,劳损太甚,就算现在开灵了,也不知能走到哪一步,或许……” 他没有说下去,看了苏大为一眼,眼中却隐带着一丝羡慕。 这世上,能有几人能如苏大为这般,修炼晋升飞速。 异人修炼这种事,可不讲究什么帝王身份,纯靠个人的根骨、天赋,以及机缘造化。 按此前开灵的经历来说,李治觉得自己在修炼这一途上,恐怕不太有天赋的亚子。 而若想能易骨洗髓,完全蜕去病体,至少得到异人八品之上。 看得到,摸不着。 好在他被病痛折磨多年,心境也有着超乎常人的强大。 摇了摇头,李治道:“别的都不必多说,各有各的缘法,朕只是放心不下太子,召你来,是要你答应朕,日后好好辅佐太子,你可能办到?” 这话出来,苏大为一瞬间感觉有十几道强横无匹的目光,从各个方向投来,牢牢锁定自己后背。 冷汗微微渗出。 倒不是怕了那些人,而是他意识到,今天这次与李治的会面,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李治这是…… 逼自己在武媚娘与李弘之间做选择? 斗争激烈到这种程度了吗? “苏大为,朕在等你回话呢。” 李治的声音幽幽的传来。 与此同时,苏大为背后的汗毛倒竖,仿佛感觉到巨大的危险临近。 没时间犹豫,他立刻起身叉手道:“陛下,臣本就是东宫的臣属,自然会心心辅助太子。” 废话,选太子今天这关就能过去。 至于之后武媚娘会不会因此做出激烈反应……反正那也是以后的事。 若是不押注太子,只怕李治都不会让自己活着离开。 想通这一点,答案不言自明。 而且苏大为早年被李治封为太子府典戎卫右副卫率,所以严格算起来,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太子的人。 “甚好。” 李治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欢喜。 苏大为只觉得后背一松,那些盯着自己的目光徐徐撤去。 李治又道:“一个副卫率不够了,去掉个副字吧,另外再加封你为太子左庶子。” 太子左庶子是属于东宫属官。 职能是掌侍从赞相,驳正启奏。 就是跟随太子身边,辅佐太子,有什么不正确的可以驳回纠正,将太子的言行好坏上奏天子。 权力比之前的曲戎卫率自是大得多。 看来这是李治打一巴掌,再给颗红枣,在给苏大为的权力加码了。 旁边的太监传来一声轻咳。 苏大为惊醒过来,忙向李治行礼道:“臣,谢陛下封赏。” “甚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朕的起居注里都记着呢。” “臣记得。” “朕乏了,你退下吧。” 李治挥了一下玉如意。 青烟袅袅升起。 有老太监走上来,伸手示意。 苏大为有些懵逼的跟着对方的指示,又向着李治行了一礼:“臣告退。” 这才随着老太监转身走出宫殿。 就完了? 就这么简单完了? 没想到啊,李治召自己到这么私密的地方来,甚至透露朝堂上那个是“影武者”的事,最后只是要叮嘱自己好好辅佐太子。 但是细想来,似乎又不那么简单。 难道李治已经察觉到武媚娘的野心了? 不然正常人怎么会做这种交代。 分明是开始替太子拉拢人了嘛。 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有些头疼。 若将来真要在太子李弘和武媚娘之间做一个选择,那将是有史以来最艰难的决择。 到底怎么选,他现在也没有答案。 跟着老太监走出殿门,迎着外面的阳光。 苏大为忽然意识到,其实方才自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李治连替身这么隐秘的事都说给自己听了,为的就是将自己绑在太子的马车上。 从现在开始,他就在为以后考虑了吗? 难不成历史还是会回归它本来的样子,李治的寿元…… 算了,无解的事,想多了头痛。 苏大为长长的呼了口气,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向身边的老太监微微颔首行礼,跟着引路太监离开偏殿,走向出宫的大路。 宫里的事都结束了,可以回去自己家,见见柳娘子了。 小苏此时应该已经到家了,还不知柳娘子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欢喜。 还有长安里许多老朋友,现在有了时间,都可以聚一聚了。 正想着,忽然见到前方的花圃中,有一个小脑袋探出来。 “阿舅。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章 太平 “听说了吗?苏大为回来了。” “苏帅?” “嘘,人家现在已经不是不良帅了。” “今天朱雀大街上的赞名夸功,你们见着没有?当时我正好在街上……” “如何?” “当时满街的花啊,你们是没看见,那些小娘都疯了一样,从窗口里向着苏帅挥袖,只盼能被看一眼。” 《大唐不良人》第十章 太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大唐不良人&lt;/b&gt;》</div>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一章 长安的朋友们 柳娘子老了。 当苏大为第一眼看到柳娘子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记忆里的阿娘似乎永远不会老。 永远是那副干练泼辣的模样。 但这次时隔三年回来后,苏大为终于发觉柳娘子的变化。 柳娘子的脸上,皮肤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皱纹,不再光滑。 眼角的皱纹如裂开的瓷器,向着鬓角悄悄爬开。 她的眼里,也没有过去那种泼辣劲。 仿佛原本的精气神,都在离她而去。 双眼浑浊了许多,也黯淡了许多。 泛着蜡黄的皮肤上,隐隐多出一些色素沉积的斑纹。 还有她的头发。 原来只是有些白丝,大部还是乌发。 这次竟已白了大半。 连她的腰身,都似被重担压弯了一般。 向下佝偻弯折了许多。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赢政梓棺费鲍鱼。 娘亲老了。 就算隔着老远,也能嗅到那种老迈的气息。 苏大为此时心中震动。 唯一的念头便是,若能留住时光,能让柳娘子年轻,自己什么都愿意去做。 “阿弥~” 一声苍老的呼喊,将苏大为拉回现实。 他快步上去,牵起柳娘子的手,颤声道:“阿娘。” “臭小子,你……你总算是回来了。” “阿娘,你怎么……怎么老得这么多?” 柳娘子咳嗽几声,握着苏大为的手用力摇了摇:“谁还没个老的时候,还没吃晚膳?我去给你做点热汤饼。” 苏大为心里一沉。 柳娘子的手,瘦骨伶仃。 天气本不凉,但她的手却毫无暖意。 这只手,皮包着骨,里面的血气之衰弱,已经到令苏大为心惊的程度。 安文生之前不是和自己说,柳娘子一切都好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 聂苏在一旁搀扶着柳娘子,向苏大为使了个眼色,小声道:“阿娘最近半年生了一场大病。” “小苏!嚼什么舌根!” 柳娘子故意黑起一张脸,骂了一声:“陪老身去厨房。” “是,阿娘。” 苏大为看着聂苏扶着走路都有些颤抖的柳娘子,忙跟上去,从另一边扶住柳娘子的胳膊:“阿娘,让府里下人来做,你歇会,我们府里不是有厨娘吗?” “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出去这么久,回来一定要吃上为娘亲手做的热汤饼。” 柳娘子态度坚决,苏大为也不敢违抗。 只是在心里暗道:父母在,不远游,这世上我除了小苏,就只有阿娘一个血亲,以后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出去就数年不归。 否则,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阿娘最后一面。 阿娘的衰老实在太快了。 想着,他有些担心的道:“阿娘的身体有没有请名医调理?我明日就去宫里找孙仙翁,请他给阿娘延治。” “不要麻烦了,孙神仙那是给陛下和皇后调理的,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咳咳。” 柳娘子话没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苏大为心里却是暗下决心。 一定要请孙思邈来给柳娘子看看身体。 可惜阿娘的年纪太大了,今生已经没有开灵的可能。 否则他宁愿抛下一切,帮助柳娘子开灵,踏入修行之路。 有人说,世上最大的悲苦,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是对苏大为来说,他身为异人,而且是三品异人。 他的寿元注定比普通人要悠长。 今后的岁月,恐怕会看着身边的亲友逐一老去,凋亡。 这才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煎熬。 柳娘子大病初愈,见到苏大为回来,又是大喜。 情绪大起大落,最是耗人精力。 坚持着帮苏大为做了热汤饼,又强撑着看着苏大为狼吞虎咽的吃完,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大唐的三品开国伯。 不是那个叱咤风云,连灭五国,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大唐名将。 而是又看到小时候,依偎在自己怀里,年少时的孩童。 时光真光,真是无情啊。 一转眼,孩儿都大了。 就是…… 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柳娘子一边叹气,一边目光在苏大为和聂苏之间来回。 聊了几句,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在聂苏的搀扶下,回房去歇息。 苏大为默不作声,缓缓的收拾碗筷。 心中想的是,能够理解古往今来,为何那么人想求长生了。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噌哙,爱别离,五蕴盛,求不得。 真的在快要失去时,才会感到彻心之痛。 他只愿这辈子都不会看到柳娘子老去。 蹲在屋角的黑三郎,仰头看着苏大为,一双黑幽幽的瞳子里,流露出极具人性化的情感。 它的尾巴摇了摇。 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走到苏大为身旁,将脑袋在苏大为的腿上蹭了蹭。 “黑三郎。” 苏大为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蹲下身子抚摸着黑三郎的狗头:“我今天有点难过。” 黑三郎的双眼微微低怂,似乎正在皱眉。 “在我记忆里,阿娘永远是那个样子,但是这次……我真的很担心阿娘。” 黑三郎摇动的尾巴停下来,垂坠到地,脑袋也低垂下去。 “若这世上真有长生不死药,我也愿意给阿娘寻来……可是,人怎么可能长生。” 苏大为苦笑着,缓缓抚摸着黑三郎的脑袋:“对你们诡异来说,有父母亲族吗?如果有的话,它们现在又在哪里?”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思维发散,混乱。 就在此时,黑三郎身上突然鬃毛立起。 两瞳张大,瞳中涌出血红的光芒。 汪! 黑三郎扭头,向着门外的黑暗低吼了一声。 这声音里,充满着警告之意。 苏大为顺着黑三郎的方向看去,立刻发现,那边的黑暗很不对劲。 那里,像是有什么活的东西,在蠕动。 “谁?” 苏大为站起身。 黑三郎在他脚旁,背部微微弓起。 眼中透着血光。 身上的气息不断涌动拔高。 喵呜~ 不知哪里传出一声猫叫。 黑猫小玉悄悄从房梁上跳下来,距离黑三郎和苏大为数十步远。 刚好正犄角之势。 苏大为心中自然不惊。 就算没有黑三郎和小玉,凭他自己,在长安也少有敌手。 不,应该说,以他今时今日的修为,除了生死那一关还没勘破。 当世已经罕有敌手。 他已经是站在李淳风、荧惑星君等那一级别的存在。 黑暗中,不见一丝声音。 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气息在流动。 苏大为已经将自己的意识延伸出去。 黑暗中的雾气翻涌起来。 似乎察觉到了苏大为的窥探。 紧接着,一个声音从中响起:“是我。” 声音沙哑,苍老,憔悴,兼着疲惫。 苏大为微微一怔。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他一定在哪里听到过。 可他听过的那个声音主人,是绝不会透出这种疲惫感的。 “是……” 苏大为迟疑着,拍了拍黑三郎,向黑暗走去。 前方雾气涌动,一个佝偻着背,不断发出轻咳的老者,从中走出来。 “鬼叔?” 苏大为吃了一惊。 竟然是桂建超。 不,或者应该叫他另一个身份。 长安诡异之主,荧惑星君。 自从上次黄安县一别,苏大为已经有大半年没再见过桂建超。 只知道,长安县的老刑名,鬼叔突然请辞。 有人说他是告老还乡,有人说他是高升了。 还有人说他是云游四方去了。 总之,过去长安县刑名第一的老鬼不存在了。 这世上,唯有诡异之主,荧惑星君。 天知道当时为了隐瞒荧惑星君与疫毒的事,苏大为动用了多大的能量。 既为还桂建超当年照顾他一家的人情。 也为了维持大唐与诡异一族的稳定。 但是此刻,本已消失的桂建超居然又出现了。 而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苏大为一眼就看出,老鬼受伤了。 而且伤还不轻。 “鬼叔,谁把你伤成这样?” 桂建超没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 一只手捂着口,一只手朝屋里指了指。 示意苏大为进屋里说。 苏大为点点头,侧身示意道:“鬼叔请。” 桂建超佝偻着腰,压抑着喉咙里的咳喘声,缓缓的走进屋里。 苏大为向黑三郎看了一眼。 后者立刻会意,摇了摇尾巴,主动在屋前蹲住。 替苏大为放哨。 而小玉,则早已消失在原处。 大概是看没什么危险,又去找聂苏去了。 屋内一盏油灯,光线还算明亮。 苏大为拨了拨灯芯,令油灯更亮堂一些。 “鬼叔,你怎么了?” “阿弥。” 桂建超的声音沙哑难听,好像喉咙里掺了把沙子一样。 苏大为的眉头不由皱起来。 荧惑星君的实力,就算比自己和李淳风略差半筹,那也是当世一等一的强者。 怎会如此? 他仔细打量桂建超。 发现他原本皱纹堆叠的脸上,肤色蜡黄,犹如大病一场。 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满头发髻雪白。 衰老到难以置信。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血丝满布的浑浊眼中,双瞳隐隐呈枣核般的竖起。 像是某种猫科动物。 这说明,桂建超身上伤势极重,已经有些维持不住形体。 “鬼叔!”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 桂建超缓缓喘息着,像是用尽力气,将喉咙里的喘息给压下去。 “我已经不是长安诡异之主了。” “什么?” 苏大为心头一跳,感觉头发有些发麻。 “鬼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半年里,长安诡异一族,选出了新首领,我不敌他,受了些伤。” 桂建超断断续续的说完,神情透着极大的落寞。 苏大为脑中飞转,开口道:“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 上次桂建超原本想借“荧惑守心”,以疫毒袭卷巴蜀,继而直下关中,攻破长安。 重新恢复诡异一族统治的地位。 但苏大为的出现,将一切打断了。 苏大为自身实力不在桂建超之下,体内又寄宿着“腾根之瞳”,又有剑阁道都督府的府兵做策应。 桂建超自忖没有必胜的把握。 最终,选择退让。 桂建超是活了数百年的老鬼,在诡异一族中,他是少有的智者。 但诡异天性狡诈暴戾。 并非所有的诡异都认同桂建超的决定。 族群里,自然会充满各种反对的声音。 苏大为吃惊的是,究竟是哪一只诡异,实力竟然还凌驾于桂建超之上。 就在他心念电转时,桂建超已经摇头咳嗽道:“事情已然发生,理由并不重要,且毫无意义。诡异一族现在已经非我所能掌控,若是后面……后面再发生什么,并非你我所愿看到。” 苏大为沉默了一瞬,问:“伤你的诡异是谁?” “他叫决。” 桂建超咳嗽着道:“他的实力在我之上,你要小心些。” 说完,他艰难的撑起身子:“这事告诉你,我也算了却一桩心愿,我……要走了。” “鬼叔你要去哪?” 苏大为吃惊的站起身。 “去哪?” 桂建超仰起头,双眸中流露过痛苦和孤独之色:“去我出生的地方,去看一眼,人之将死,也算落叶归根……” “鬼叔!” 苏大为大惊:“你的伤这么重吗?你可以留下来,我请袁守诚,请孙思邈来给你治。” “没用,他们帮不了我。” 桂建超回绝道:“你的情我领了……不必管我,我有我的去处。” “鬼叔!” “阿弥,你……好自为之。” 桂建超转头,深深的看了苏大为一眼。 那张苍老的脸上,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这一眼的眼神,充满着痛苦、疲惫、矛盾。 苏大为懂了。 桂建超既是提醒自己,也是存了一点念想。 万一自己与诡异的斗争,能占到优势,希望自己到时能略为宽容,不要令诡异族灭。 可是…… 这种事是我能左右的吗? 连堂堂的荧惑星君,都输得这么惨。 黑雾升腾,转瞬远去。 天上的月光,重新洒下。 投在院中,露出斑白的痕迹。 方才的一切,犹如梦中。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令苏大为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 先是柳娘子的衰老。 接着是桂建超的败亡。 这一切事物,好像都在快速的下落。 在黑暗中,划出一条下坠的抛物线。 站在门边良久,直到空中再也察觉不到任何属于桂建超的气息。 苏大为才合上房门,丧魂落魄的走到桌边。 缓缓的坐下来。 黑三郎踱着步子,摇头晃脑的到他身边,脑袋碰了碰他。 见他没反应,便在一旁蹲下。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苏大为。 眼里透着担心之色。 苏大为的脑中思绪起伏。 他忽然想到,既然长安诡异族群里,发生这么严重的权力转移。 那新继任者,桂建超口里的那个“决”,其行事风格,应该是比桂建超更激进。 而且也更强大。 今后,诡异会不会成为大唐的心腹之患? 曾听说长安诡异众多。 就算当年长安暴乱,被李淳风逼走了一些,相信数量还是很可观。 若是诡异再起暴乱,局面如何收拾? 对了…… 苏大为猛地想到,朝廷正有迁都之议,这个消息瞒不住。 若是诡异得知,那个决,它会做些什么? 没人猜得到。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比起熟悉的桂建超,这个新的诡异首领决,无疑拥有更大的破坏力量。 苏大为轻轻揉着额角。 这里是他的家。 他想好好生活的地方。 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自己的家被破坏。 诡异…… 决。 咚咚! 屋内的烛火跳动了一下。 像是被那两下敲门声惊动。 苏大为心中一动,一闪身到了门旁,以手按住门栓,低声道:“秘阁郎中?” “是老道我。” 外面响起李淳风的声音。 苏大为这才打开门。 门外,李淳风一身宽松的道袍,向苏大为上下打量一番。 这几年过去,李淳风的模样倒是没怎么改变。 依旧是仙风道骨。 “这么晚,怎么跑我这来了?” “不请我进去说吗?这便是待客之道?” “深夜翻人墙,非奸即盗!” “呸,我来见我女儿,怎么,还要挑日子?” 李淳风冷笑:“再说了,就你塞给老道那堆破事,老道没一道雷劈了你,已经够给面子了。” 一句话说得苏大为顿时一窒。 这特么没法讲理了。 真算起来,自己确实有些理亏。 当初为了隐瞒桂建超的事,直接把锅甩给了李淳风。 天知道他是怎么把巫女雪子,还有长安诡异留下的一系列痕迹给抹去的。 总之没引起李治的怀疑,把疫毒的事栽到西方诡异的头上,糊弄过去了。 “进来,我可没准备茶。” “恶贼。” 李淳风挥了挥拂尘,颇有些不屑道:“真不知小苏看中你什么,简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熟归熟,你再这么说,我可要急了啊!” 苏大为狠狠瞪了李淳风一眼。 只见他自来熟的走到桌旁坐下,又自顾自的提起水壶给自己倒水。 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苏大为冷冷的看着他。 “你还瞪我,知不知道,为了你的事,老道现在已经不是秘阁郎中了。” “呃?” 苏大为一脑门问号。 他几步走上去,有些心虚的问:“怎么回事?” 这货该不会是上门讨债的? 我害他失业了? 李淳风一脸苦笑着摇头:“一言难尽。” “那现任秘阁郎中是?” “我儿子。” 噗! 苏大为险些把刚喝进去的茶水喷出来。 你丫跟我闹呢? 你儿子做秘阁郎中,和你做有何区别? 我看你八成是想退休,把儿子顶上去顶锅了,老贼! 被苏大为火辣辣的目光瞪着,李淳风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挥了挥怀里的拂尘:“不说那些了,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对朝廷迁都之事,有何看法?” 苏大为刚刚坐下,闻言立刻跳起来。 好像凳子上有根针一般。 “你做什么?这么大反应?” 李淳风惊讶道。 “今天已经有好多人问我这个问题了,你们,为什么都问我?” 苏大为脸上露出狐疑之色。 “我特么才刚回长安,我能有什么看法?我又不是朝中宰相,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谁说你不重要?” 李淳风的声音提高了音量。 用一种他身上少见的,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苏大为道:“你知不知道,李积快不行了。” “嗯?” “数月前已经卧床不起,无法视事了。” 李淳风轻掐手指:“若我所料不错,他应该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你是说……” 李积,快要死了? 李积是那一辈,到如今,硕果仅存的绝世名将。 与当年的苏定方并称大唐唯二军神。 如果李积死了,那无异于大唐的武德崩塌半壁。 “还有,萧嗣业也病重,已经无法再胜任兵部尚书一职了。” “萧尚书也……” 苏大为听到这些的时候,第一反应竟是伤感。 毕竟过去李积和萧嗣业一直对自己不错。 这几年,先是尉迟恭故去。 接着又是程知节。 然后是苏定方。 现在又轮到李积和萧嗣业。 这次回家,又见柳娘子的衰老。 还有方才,老鬼桂建超大限将至的那副模样。 这种身边人逐一离去的感觉,实在难以接受。 “你明白了?” 李淳风的目光落在苏大为的身上,上下打量,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明白什么?” 苏大为话才出口。 猛地反应过来:“等等,你是说……” “这些老一辈名将都故去,朝廷极需新鲜血液。” 李淳风双目灼灼的盯在苏大为的脸上:“阿弥,在你上面,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压制住你了,李积和萧嗣业若去,你便是大唐的擎天半壁!否则你以为,这次回来,为何专为你弄这么大的阵仗?” 苏大为站在那里,只觉得一道冷气从顶门冲下。 顿生醍醐灌顶之感。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把大唐老一辈的牛人都熬死了吗? 属于我的时代到了。 《大唐不良人》来源: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二章 雨夜风暴 绵绵不绝的雨丝从天空飘落。 黑夜中,有狂风在呼啸。 正如苏大为此时的心情。 李淳风走了,他来,似乎就是为了提醒一下苏大为。 直到他提醒,苏大为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究竟站在一个怎样敏感的位置。 在他前面,上一代的名将已经逐一凋零。 在他之后,新一辈的将领们,还不足以独挡一面。 整个大唐,在他这一辈,有主持大军团作战经验的,唯有他与裴行俭二人而已。 而裴行俭,实则已经年逾五旬。 严格来说,属于一代半,还不完全属于二代名将。 而由于裴行俭镇守西域的重要性,轻易是无法抽身出来。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在长安,这一代的将领中,没有人比苏大为的威望更重。 那些有过对外征战经历的府兵,心中对苏大为充满了敬畏。 假如苏大为登高一呼,这些人里,不知多少人愿意为他效死。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实。 大唐近十年来的对外征战,凡五次灭国战役,统统有苏大为参与,从前锋,一路做到前总管的位置。 到了如今,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压住他。 哪怕是武媚娘、李治,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他必然,是要站在权力的中心。 替李治,或者说,替太子,去统御大唐府兵。 无人可取代。 天下唯二名将,唯他与裴行俭二人耳。 若论灭国之功,裴行俭还要在他之下。 如果说裴行俭是铁壁。 替大唐镇守西域。 那苏大为就是大唐最锋利的横刀。 刀锋所指,所向披靡。 叩叩叩~ 门外,传来几声轻响。 苏大为的目光从灯芯抬起,略有些诧异。 又有人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 …… 雨夜的长街。 因为霄禁,除了雨声,什么也没有。 不知何时,一阵齐整的步履声,从雨中隐隐透出。 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那是一队身披铁甲的金吾卫。 冰冷的雨水劈打在他们的头盔和肩膀上,又被反弹开。 铁甲折射着隐隐的青光。 在一盏长明油灯的照耀下,宛如油画。 这个场面莫名的透着一丝诡异。 雨中,沉默的金吾卫,步履整齐划一的前行。 在走过一片闾巷时,突然,左边一处宅子的门打开,有人举起灯,在雨中划动。 金吾卫的脚步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然后,集体转向,向着灯光处走去。 “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提灯的,乃是一名昆仑奴。 一身黝黑的皮肤,在灯光下,犹如绸缎般光润。 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 “郡公!” 苏大为一脸惊讶的看着站在门外的丹阳郡公李客师。 “你怎么来了?” “得知你回长安的消息,我有事急着见你,便不请自来。” 李客师抚着白须,颇有些自嘲:“老夫还是第一次,做这翻墙越户的勾当。” “郡公请进。” 苏大为心中狐疑,却不便马上发问。 侧身让李客师走进房里。 说起来,和李客师也是好几年未见了。 古时不比后世,劳师远征,光在路上就花了大半年时间。 一来一回,数年不通音讯,也是常有的事。 这次看到李客师,发觉他的容貌变化不大。 依旧是清瘦的,大袖飘飘,气度潇洒从容。 轻捻着颔下长须,不见太多的老态。 这是因为,异人修炼到一定程度,就有驻颜之功。 如果不是当年李大勇的死,丹阳郡公的状态只会更好。 他现在的精气神,比之当年,已经是要差上不少了。 待李客师在屋内坐定,还没等苏大为说话,忽然抽了抽鼻子,皱眉道:“李淳风来过了?” “郡公,你怎么知道?” 苏大为不由好奇的问。 难不成李客师还能闻出李淳风的味道来? “那老道身上常年带着丹砂的檀香,全长安只有他的檀香味道最为别致。” 说完,话风一转:“算了,不管他,我这次来,是专程为你的事。” “我?” 苏大为在李客师面前坐下,伸手取杯替他倒茶:“郡公,你知道我出去好几年,今天才回长安,究竟出了什么事了?你们个个都冒着雨夜来找我。” “李淳风没跟你说?” “他说我现在位置很关键。” “唔,说一半,却没说透。” 李客师这么一说,苏大为感觉自己更糊涂了。 “郡公,你若是知道什么,就跟我说说,不要打哑迷了,难受。” “李淳风只告诉你,你的位置关键,却没告诉你其中的凶险。” “凶险?” 苏大为微微一怔。 自己俨然已经是大唐年青一代名将中的第一人。 连李治和武媚娘都需要仰仗自己,危险从何而来? 现在应该是自己最安全的时候。 “我虽不在朝中,也知道,现今朝中最大的争议,便是迁都之事。”李客师凝视着苏大为,双眸里,闪烁着慑人的光芒:“你从中,就没看出点什么来?” “听说有一帮门阀贵族在抵制,所以陛下迟迟无法定夺。” “你知道现今朝堂中,反对者以谁为首?” “谁?” “右相。” 李客师缓缓道:“在你出征前,朝堂刚出过上官仪弹劾武后之事,最终以上官仪失败告终。上官仪之后,陛下一度以司列太常伯刘祥道兼右相,大司宪窦德玄为司元太常伯、检校左相。 杀了上官仪,贬了郝处俊。 但是近几年,朝廷中枢又有变化。 首先是令原本工部尚书阎立本为左右。 接着又封安西大都户府长史,李敬玄入中枢,为右相。” 说着,李客师略停一下,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向苏大为道:“之前的右相都从中枢选拔,但李敬玄却是从地方直入中枢,可谓一飞冲天,你以为是为什么?” 这话,令苏大为越发糊涂起来。 李敬玄? 名字有些熟悉,自己认识吗? “能直入中枢为右相,那必须有相当的能力和贵人相助,而满大唐,能做到这一点的贵人,除了武后,便是陛下。” “你倒是不傻。” 李客师抚着长须,微微颔首:“李敬玄,一向都被认为是陛下的人。” “被认为?”苏大为品着这三个字,感觉有些古怪。 “他是谷州长史李孝卿之子,曾得中书令马周的推荐,为陛下潜邸时的侍读,历任中书舍人,弘文馆学士、尚书右丞、太子右庶子、转吏部侍郎、吏部尚书。” 嘶~ 苏大为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李敬玄这履历,妥妥的高门二代。 一路升迁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他如何会远配到河西,去做裴行俭帐下长史?” 苏大为问出来,却见李客师举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似乎没听见一样。 先是一怔,接着醒悟过来。 这哪里是发配,恐怕是……武后不太信任裴行俭,所以要求上的一道保险。 毕竟当年“废王立武”,裴行俭曾站出来,为长孙无忌一边说过话。 李治和武媚娘纵然用他,也远谈不上彻底放心。 “等等,他曾任裴行俭帐下长史?” 苏大为猛地记起,自己当年征吐蕃,到达武威时,曾与李敬玄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双方相处的并不愉快。 甚至起了一点小冲突。 李客师放下茶杯:“我就是知道你与右相有过一段,所以过来提醒你,如今反对迁都者,为首的是右相,因为他曾任过吏部尚书,而且有先父余萌,手段颇为高明,此人是继长孙无忌后,唯一一个,有能力统一朝中百官意见之人。” 苏大为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那岂不是大唐版的意见领袖,哦,武林萌主。 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迁都是陛下提出的,而反对迁都的,却是陛下手里的李敬玄?” 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了。 “这里面水颇深,也许提迁都者,未必真的想迁都,反对迁都者,未必真的反对。” 李客师意味深长的道:“你还年轻,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老夫是怕你行差踏错,将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郡公,以我现在的地位……” “你现在的地位?能抵得过陛下一句话吗?” 李客师冷笑一声:“数月前,裴行俭帐下王方翼回长安叙职,就因为上面一句话,便被去职待罪在家。你与王方翼,又有何不同?” 说到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王方翼虽然作战勇猛,但与我相比,毕竟还是…… 苏大为摇摇头。 就算功劳在大,卷入这种站队的斗争里,还是危险万分。 就算有不世大功,也不能当做免死金牌。 “多谢郡公提醒。” 苏大为诚心诚意,向李客师行礼:“我会更加谨慎小心,轻易不表露自己态度。” 说完,他见李客师面容放缓,似乎颇为欣慰,忍不住又问道:“那陛下和右相,到底是唱的哪出戏?武后在其中又是……” 李客师手指轻轻转动着茶杯,似乎在犹豫。 “这话原本我不该讲,但你是我的弟子,也是我一手引进门的,还是我一族的护法金刚,这些话,也只有我跟你讲。” 李客师沉吟道:“明面上,朝堂是关于迁都在争论,背后,至少有武后与关陇、山东贵族的博弈,有陛下居中平衡,还有各种野心家上下其手,各种人想把水搅浑。 最重要的是……” 苏大为睁大双眼,听到李客师继续道:“陛下既防着武后坐大,也要依靠武后;防着世家门阀,又要用世家门阀;而武后与那些世家天然便是敌人,现今已隐隐是寒门清流的代言者。 这场争斗,既是武后与世家门阀贵族的斗争。 又是门阀贵族,与新晋崛起的寒门的博弈。 这其中的关系,委实错综复杂。” 李客师看了苏大为一眼:“这时候,代表着新晋军方势力的将星,你苏大为回到长安,等于是武后在天秤上重重落下一子。 你觉得各方会放过你吗?” “呃……” 苏大为一时哑然。 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火坑一样。 谢谢你了,我的媚娘阿姊。 “所以在局势明朗以前,我劝你不要有任何举动,不变应万变,待到局势明朗,方才下注。” “多谢郡公。” 苏大为诚恳道:“若非郡公,我只怕还蒙在鼓里。” “稳住,你要有定力,只要把这最艰难的一段熬过去,你的羽翼才会真正丰满,到那时,或许我们这些人,都需要靠你的庇护了。” 李客师语重心长的说道。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我是秘密过来,不方便让人知道,话说完,这便走了,待长安的事结束,你去昆明池找我,师娘也在念着你。” “喏!” “对了,还有……” 李客师走到门边,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提醒道:“王方翼在军中也颇受爱戴,他此番被不公对待,军中多有怨言,但这件事你一定要闭嘴,不要掺合在里面。 哪怕你和他有交情,也不能。” 苏大为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战场上的斗争他不怕。 但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斗争。 一种不见硝烟,却能令无数人头落地的斗争。 那是连他,堂堂大唐名将苏大为,也颇为顾忌的修罗战场。 …… 暴风雨犹如一个坏脾气的巨人,愤怒的拍击着街道。 朱雀大街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黑暗中,隐见一盏长明油灯闪了一下。 接着,又闪了一下。 一队身穿铁甲,冒着暴雨的兵卒缓缓聚拢起来。 他们沉默着,身上被冰冷的雨水浇灌,散发出腾腾热气。 犹如地狱里钻出的恶魔。 “队正……” 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铁甲下响起。 一名兵卒向站在他们最前的队正发出询问:“我们,真的要……” “闭嘴,军人以令而行。” 牛七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透过脖颈衣甲的缝隙,隐隐看到下面的皮肤里,血管根根卉起。 “三郎说了,这是将军的军令!” “可是……” “没有可是,军令最大!” 牛七郎恶狠狠的道:“想要搏今后富贵的,跟我前进,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若一会动起来,再有迟疑者,休怪我不顾兄弟之情。” 数十人聚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终究无人敢退出。 这种氛围下,谁敢退后半步,只怕就是被横刀斩首的下场。 “很好,那就继续。” 牛七郎满意的点点头。 嘿,白天他是安远门外的一名小小武候队长。 但是谁知道,今天夜里,他能干这么大的事。 随着雨水的冲涮,不断向前,记忆却不可自遏的想起从前。 没人知道,他和魏三郎是袍泽。 是的,不像是传说中,他故意去巴结魏三郎。 而是魏三郎,在陇右救过他的命。 那已经是六年前的旧事了。 当时他与魏三郎做为陇右驻军,奉令出镇西域。 在那里,他们都被归入王方翼的麾下。 面对数倍与己的敌人,大家把脑袋提在裤子上,拚死杀敌。 好不容易战争结束。 当时一起出去的百十个兄弟,最后活着回来的,还不足半数。 牛七郎因为颇有些头脑,走了些门路,好不容易调回了长安。 而像魏三郎那种实心眼的大头兵,依旧是镇守在陇右。 直到唐与吐蕃之战爆发。 魏三郎回来后,累功升至折冲都尉。 而牛七郎只是个武候队正。 但是他不怨。 三郎的官职,是拿命拚回来的。 那是他应得的。 午夜梦回时,牛七郎总会梦到死去战友的脸,一个个在骂他懦夫,骂他胆心。 但是他问心无愧。 死去的人倒是死得痛快。 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活着,就要吃饭。 要担起责任。 每年元日的那一天,牛七郎会一一拜访那些战死袍泽的家人。 将攒下的钱送去一些。 虽然不多,但能给娃儿们添几件新衣,能给嫂嫂们添一支钗头,再让他们添些肉食。 哪家战友的家人受到欺凌,或者有些什么难处。 牛七郎都会挺身而出,尽自己所能。 他是活下来了,可他不仅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的。 而是为那么多战死的兄弟,继续活着。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道。 这或许就是他牛七郎的道。 本来如果只是这样,这日子虽然苦了些,但还能凑合。 但……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只要它可能会变坏。 它就一定会变得更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长安城内那些嚣张跋扈的门阀子弟,高官家人,军功二代,越来越多了。 长安的街头,也失去了往日的和谐。 在繁华之下,发生许多难以置信的恶事。 其中一件,就是当年共同救了牛七郎的袍泽一家人,一夜间被人灭了满门。 房屋被烧成白地。 当时牛七郎疯了一样冲进长安县,击鼓鸣冤。 可换来的,却是县令的一顿辱骂。 最后被差役用水火棍乱棒打出。 他,一个小小的武候队正,在这长安城里,就是只蚂蚁。 漏屋偏逢连夜雨。 自去岁开始,朝廷对战死兵卒家人的抚恤例钱,一率免除。 原本日子就艰难了,现在更是没了活路。 那些家里有财有势的府兵大人,自然看不上这点小钱。 他们有的是来钱的法子。 可大唐雄兵百万,大部份都是如牛七郎和魏三郎这样,没什么根脚的普通兵卒。 他们所有的经济来源,便是朝廷的封赏,以及家里一二代人攒下的几亩薄田。 一旦军人在前方战死。 后面的孤儿寡母,也活不下去了。 原本,还有朝廷象征性的发放例钱。 但是现在,这钱也没了。 真的没活路了啊。 在那以后,就在这一年的时间里。 当年战死的袍泽家人中,有好几户彻底败落,不知流落去了哪里。 有一户,全家在元日集体悬梁自尽。 还有一户,误食的有毒的野菜…… 当牛七郎赶到后,只在他们家的厨房里,看到一锅清得能照出人的小米粥。 粥里只有一把野菜,一点油腥也没有。 这个世道,坏了。 牛七郎狠狠的一抹脸上的水珠。 不知是雨水,还是心里的血泪。 隆隆隆~ 齐整的步伐,突然停下。 因为在前方,又有一拨人停驻在那里,静默如山。 牛七郎抬头看了一眼,认得是魏三郎。 他带的人更多,也更齐整,正默默的站在雨水中。 双方彼此对了灯号,牛七郎走上去,向魏三郎沉声道:“三郎,这事定了吗?” “定了。” 魏三郎一双冷酷的眼睛,打量着他:“你不会怕了?” “笑话,我牛七郎,当年在陇右就该死了,能活到现在,命都是捡回来的。” 牛七郎惨笑道:“这个世道坏了,每一天,对我这种人,都是一种煎熬,如果,如果能做点什么,如果能改变这个世道,纵然是死,我也心甘。” “放心,死不了。” 魏三郎的眼里,渐渐涌起血红色。 那是含着崇敬,敬畏、信仰,与信任至极的目光。、 “这次,是总管的命令。” “苏总管?” “除了他还有谁!” “朝中有奸贼,无辜夺去王将军的职司,还要害王将军,苏总管回来,就是要改变这一切。” 魏三郎将手按在牛七郎的肩膀上:“苏总管是我大唐军神,他的话,不会错的,只要按他说的做,我们定能成功。” “好!” 魏三郎的话,给了牛七郎无穷的信心。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是热的。 “接下来怎么做?” “召集你的人手,我们汇集一处。” 魏三郎转身,朝着大明宫的方向,声音陡然变得阴冷无比。 “我们听从苏总管的军令,入宫除贼!” “好!” 牛七郎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立,一股气流从脚底一直冲上头顶。 “走!” 一队队兵卒,执着令牌去府库领了甲胄和兵器。 巡夜的过程里,这些人不断汇聚。 十几人,几十人,几百人。 直至上千人。 若在贞观年间,甚至就在五年前,这一切都不可想像。 但是,许多制度,在时间的冲刷下,都在悄然松脱。 再严谨的法纪,在被有心人不断试探下,终于找到了可以利用的漏洞。 雨一直下。 聚集起来的兵卒们,开始冒雨向大明宫挺进。 不是没有人怀疑,不是没有别的想法。 但是当势已形成,个人的想法已经无关紧要。 所有人在大势的裹挟下,向着同一目标前进。 轰! “尊皇讨贼!”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三章 兵谏 “出事了!” 雨夜中,右相李敬玄从床榻上被惊醒。 他的睡眠本就浅,再加上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就像是印证了他心里某种念头。 翻身坐起后,屋内的陪房丫头早已将鲸油灯点亮。 明黄色的灯光中,大门被打开。 伴随着一阵急促风雨一起涌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细鳞甲的金吾卫。 “右相!” 李敬玄眼角的肌肉跳动了一下。 两眼下意识眯起。 …… “风声雨声,听……今夜适合杀人。” 胡巴伸手抚在左胸:“我们的复国就在今日。” 随着他站起身,身边的一群人,也依次站起。 所有人手捏奇怪的印决,向着漆黑的雨夜发出吟唱。 像是祝祷,又像是某种诅咒。 那种恶毒的,带着滔天恨意的诅咒。 “鲸油都备好了,随我闯宫。” “苍天在上。” …… 隆隆隆~ 无数的脚步混杂为一,撞破了雨夜。 一队队甲士,执着长槊、横刀,向着宫门闯去。 雨幕中,整个皇宫犹如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散发着威严。 在那些甲士的背后,更加深邃黑暗的地方,有各种诡异的黑雾正在集聚。 黑雾中,隐隐听到各种兽吼。 有似人非人的声音,自其中发出。 “星君,那些人……” “这些唐人……嘿嘿,有趣,我们紧随其后,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 “阿郎。” 苏大为放下手中书卷,听到外面传来府中奴仆高舍鸡的声音。 高舍鸡是当年他征百济和高句丽时,分到的一批奴隶中的一人。 因见其伶俐,一直带在身边。 原本也没多想,直到,这次回来,得知高舍鸡去岁娶了一名女奴,并诞下一个儿子,名高仙芝…… 很好很强大。 莫不是日后的名将高仙芝? 真要是那位,就有趣了。 看看自己身边那些人,娄师德、王孝杰、黑齿常之、沙吒忠义,现在又有了高仙芝,那封常清在哪里? 好家伙,好像从高宗朝到武周朝的名将,都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是巧合还是气运如此? 苏大为没深想下去。 听到高舍鸡在屋外的声音,开口道:“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 身材高大的高舍鸡走进来,先向苏大为行礼,然后迅速道:“阿郎,有消息。” 高舍鸡看了一眼苏大为。 油灯下,苏大为双肩宽阔,即使是坐在那里,也如普通人立着般高大。 从他的身上,有一种高大雄壮之感,扑面而来。 令高舍鸡,有一种想要跪拜的冲动。 尽管,苏大为并不是那种胖大的唐人将领。 相反,他的身材虽高,但极为匀称,举手投足间,肌腱开合,透着一种轻盈的力量。 宛如蓄满力的猎豹。 他的肤色黝黑,双眼在油灯下,如同看不见底的湖水,明滟之中,藏着无数深邃。 高舍鸡定了定神,接着道:“是军中的。” “嗯?” 这句话,才引起了苏大为的兴趣。 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投向高舍鸡:“何事?” “有折冲府都尉违制,私下取了甲胄。” “是谁?” “长安魏三郎。” 这个名字,苏大为印象极深。 白天在城门前,正是这魏三郎拦住那些城门吏。 “魏三郎?怎么会是他。” 苏大为皱眉道:“他想做什么?” “阿郎,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气氛有些不对,总感觉有些什么事要发生。” 高舍鸡脸上流露出忧心仲仲之色。 …… 轰! 横刀重重的劈砍在宫门上。 碎木飞溅。 除了带头的那些死忠之士,大部份跟随魏三郎的士卒,脸色一片惨白。 私闯宫禁,说得好听叫除贼,可若不好听,那便是谋逆! “都打起精神来,速速破门!” 魏三郎抹着脸上的雨水,手执横刀,杀气腾腾的从队列走过。 他的肩膀上沾着一些腥红,连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 也不知是敌人的血水,还是他自己的。 宫门下,传出阵阵吼叫声、喊杀声。 有执守宫门的宿卫,已经在里面张箭还击。 带头破门的士卒,猝不及防下已经伤了数人。 现在是牛七郎带着人在对射,压制那些宿卫。 但看魏三郎等人连破门的器械也没有,就可以想像到他们起事是如何的仓促。 “三郎!” “我们真的能成吗?”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魏三郎眯起眼睛看过去,认得是自己的同乡张敬之。 “敬之,你现在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这……万一……” “你知道什么?没有万一!” 魏三郎一把抓住张敬之的肩膀,将他拉向自己,声音恶狠狠的道:“还记得咱们当初在陇右吗?” “记得!” “那时想活,想活下来,能到长安就好了,长安不仅事少钱多,而且再不用担心这颗脑袋,而且回来后,咱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魏三郎眯起的眼睛里,涌起热辣辣的东西。 “我记得,我都记得!” 张敬之大口喘气。 那张国字脸上,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脸色腊黄。 他剧烈喘息着:“我记得,刚入伍的时候,几十个人钻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营帐里,臭气熏天,总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欺压我们这些新入伍的。 有活都给我们干,有肉他们先吃,有兴趣了先挑我们干。 咱们被欺负的神经都不正常了。 就在这时候,幸亏你,三郎,你拉了我一把,把我带到将军身边做了亲卫。 你说,咱们是同乡,还是远到没边的亲戚。 打那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了,有什么好东西都分我一份,和人起争执了,你也总替我出头。 从那以后,打仗结阵我就紧跟着你。 有人跑过来我就砍,有箭飞过来我就挡!” “兄弟!” 魏三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要知道咱们这一切是谁带来的。” “王将军?苏总管?” “你也听到消息了?王将军才回长安,便被夺职在家,苏总管虽然好似风光无限,但朝中有奸贼,这背后的凶险,知不必多说。 以苏总管的功劳,便是当个宰相,又有何不可!” “三郎……” “若王将军、苏总管这些人都倒了,似我们这些蝼蚁,还能活吗?我们是陇右兵,身上可是打的苏总管的烙印!这几个月,长安一直在传什么狡兔死,走狗烹,功高盖主,恐怕不能长久。 我们这些陇右回来的人,虽然官职不高,但在长安分居各职,甚至执掌宫禁,你觉得,我们能平安吗?” “三郎!” 张敬之嘴唇哆嗦了一下,用力咬紧牙关,点头道:“我懂!” 他想起半月前的一件事。 那天本不是自己当职,但是临时抽到了夜巡的签,而且是相熟的几个抽到了一起。 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不是上面有人打点,不会被抽中夜巡的啊。 当时他还疑惑的看了一眼魏三郎。 还记得魏三郎也意味深长的看向自己。 当时谁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没人敢把心头的疑惑问出来。 许多事,早已有了感觉和伏笔。 那天晚上,他拿了令牌,带着手下去府库领了甲胄和兵器,开始巡夜。 夜半时,魏三郎还曾带队来会合。 那些都是突发的,临时其意的。 但现在看来,就像是今夜的预演。 原来,三郎早就…… 张敬之突然感觉不寒而栗。 虽然三郎说是奉将军令。 但是能奉哪个将军? 王方翼已经被夺职了啊,他哪来的权力下令? 为何不是苏总管下的令? 三郎口口声声说苏总管,这事和苏总管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论到底是谁下的令,无皇帝亲召而夜闯宫禁,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开弓没有回头箭! 其实也不难想像,将军害怕皇帝要除掉他,不想坐以待毙。 可是将军现在没有军权,被困在长安也跑不出去,想拉拢禁军头目,那是嫌自己命太长。 可能情急之中,突然想起魏三郎手下还有千百号人。 于是偷偷找到魏三郎,或是下拜或是叙旧情,最后说出这个惊天计划。 魏三郎当时一定被吓懵了。 但这背后利益,也同样巨大。 若是能废掉宫中某些人,扶太子登基,那么将军便有拥立之功。 或者做得更绝一点,扶立本无机会的皇子坐上那个位置,那将军日后的富贵,还用担忧吗? 将军的人脉深广,许多事情早就在暗流涌动。 这也不仅是将军一人的事。 自从当今天子继位,府兵的待遇可是每况愈下。 军中多有怨言。 如今,只是到了不得不爆发出来的时候。 我们这些跟着将军的人,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以军乱政,这些,本就是自两晋南北朝,五胡乱华以来,中原王朝的潜规则。 从两晋自隋,下克上,自相攻伐从未停止过。 天子唯兵强马壮者为之。 大唐才是其中的异类。 历史的巨大惯性,正要将这个帝国,重新拖入轮回中。 这个征服了草原,打下辽东,推平吐蕃,平了南蛮,被称为天下共主的大唐,在这一刻,隐隐走入风雨飘摇中。 谁也不会想到,历史会在这时,走入岔路口。 一边是历史,一边是未来。 它就站在悬崖边上。 轰! 一声狠狠撞击宫门声,将张敬之惊醒。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失声喊道:“还没打开?若是惊动了其他门的宿卫,或者别的禁军……” “不会有别的禁军。” 魏三郎意味深长的道:“到天亮之前,长安是我们的。” 我们? 张敬之心中一凛。 轰隆! 突然,宫内传来一阵不同于之前的喊杀声,以及随之而来守军惊恐的喊叫和惨叫声。 宫门被打开了。 一个没胡子的中年人,满脸阴鹫的站在门旁,冲着魏三郎等人招了招手。 大伙一涌而入。 那人带着大家,继续向大明宫深入进发。 …… 啸! 一声凄厉的响声,刺破黑夜。 率先闯入宫门的士卒,瞳孔猛地扩大。 他看到,黑暗中,一道电光划破雨幕。 然后,这电光将他胸膛穿透,带着他向后飞出。 夺! 一声惊魂夺魄的大响。 三名叛军被一箭穿透身体,狠狠钉在宫墙上。 那箭,粗如儿臂,巨大得不像话。 魏三郎与牛七郎、张敬之等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全大唐,全长安,能射出这种箭的人,据他们所知,只有那一位。 “薛仁贵!” 几乎是从齿缝里喊出那个名字。 那是三箭定天山的大唐名将。 也是单人独骑敢闯高句丽军阵的绝世猛将。 居然会是他在守宫禁! 牛七郎看了一眼魏三郎,一颗心不断下沉。 “这里交给咱家,你们只管入宫。” 那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阴笑一声,身形突兀的消失。 就好像他是幽灵一般。 下一瞬间,一身明光铠,守着内宫门的薛仁贵只觉得一股大力扑来。 他心中一凛,伸手拔起竖在手边的长槊,只听到“叮”的一声金属爆鸣。 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推着他的身体,向后滑去。 张大双眼后,他惊愕的发现,扑向自己的,居然是一名宫中太监。 看他手指纤瘦宛如女子,一张脸阴柔而秀美。 举手投足间,柔若无骨。 但这阴柔至极的动作里,却蕴含着极可怕的力量。 铛!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 薛仁贵只觉得手里的长槊像是要被对方一掌劈断了。 向内狠狠弯折。 带着他的身体,再次向后滑退,不得不让开宫门。 “异人?” 薛仁贵扔下手里变形的长槊,一双带着怒火的眸子狠狠盯在对方身上。 “你究竟是何人?” “去向阎王打听。” 太监身形如鬼魅,左右摇闪,突兀的再次扑上。 薛仁贵冷笑一声,左手紧握那张巨弓。 从弓臂到弓弦,隐隐有火光蹿动。 太监眼瞳微缩:“天生开灵?” 薛仁贵暴喝一声:“知道就好,哪怕你是异人,也休想再进一步!” 手中巨弓横扫,连雨幕都像是燃烧起来。 “找死!” 太监大怒,双手十指如勾,以一个诡异到不可思异的动作,险之又险的从巨弓下避开,贴着地面疾掠过去。 一爪抓向薛仁贵两胯之间。 居然是一招猴子偷桃。 薛仁贵面色狂变。 他此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以这太监的可怕力量,就算是明光铠的裙叶,也难挡他一抓。 就在薛仁贵急得额头冒汗时,突然从一旁伸出一只手。 阴柔的,带着波光滟潋般的水色,向着太监的手掌迎去。 两只手在半空中轻轻一沾,随即分开。 那太监脸色大变,向后滑退数丈,捧着手腕,一头冷汗的注视着在薛仁贵身边多出的一人。 那是一个少年人。 身长玉立,俊逸非凡。 站在薛仁贵身边,如皎皎明月一般。 “你是何人?” “你连我都不认识?” 明崇俨轻轻拂了拂衣袖:“我是黄安县主薄,明崇俨。” “你……你莫非和薛礼有一腿?”太监惊疑道。 噗! 明崇俨只觉得自己内心受到一万点暴击。 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自己怎么会有那种兴趣? 脑子里突然闪过苏大为的脸庞。 这令他心头一阵恶寒。 呸呸,我的取向是正常的。 绝不可能被这些粗胚掰弯。 “敢挡我们的路,都得死!” 中年太监趁着明崇俨分心的一瞬,再次蹂身扑上。 他的双手十指在空气中翩翩舞动,莹白如玉。 似穿花蝴蝶,又似飞针穿线,灵动到不可思议。 四周的雨幕,宛如停滞。 随着太监手指颤动,卷起的暗流,一齐飞卷向明崇俨和薛仁贵。 “米粒之珠,也敢争晖?” 明崇俨玉掌从袖中穿出,光洁莹润,如抽刀断流般,将雨幕一掌分开。 以明玉掌对上太监的阴柔指劲。 双方一触即分。 那太监的双臂衣袖无声无息间,如飞絮般爆裂开。 露出一双鲜血淋漓的手臂。 明崇俨漫不在意,向守立在一旁的薛仁贵投了个眼神:“薛将军,你去拦住叛军,这里有我。” “好。” 薛仁贵点点头,一抬脚将地上那杆半弯的长槊挑起到手中。 明崇俨嘴角抽了抽,心想薛礼这也太省了。 这槊都弯成这样,还拿在手,你是想做第二把巨弓吗? “你们,都别想走!” 那太监尖叫一声,自他身后,猛地扑出数人。 当先一人,赫然是一名胡女。 彩裙曼妙,涂了鲜红豆蔻的手指,从袖中穿出,一指点向明崇俨。 而在胡女身后,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手执一把短剑,悄无声息的扑上来。 明崇俨与薛仁贵,两人同时脸色大变。 只因为,这两人,他们都认识。 不但认识,而且还见过不止一面。 那是在蜀中时,自苏大为身边出现过的异人。 据说之前是都察寺天字组异人,在苏大为自都察寺离开后,便一直跟在苏大为身边的…… 刺客黄肠与碧姬丝。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事和阿弥有关?”雨幕中,薛仁贵传出愤怒叫声。 “你问我,我问谁!” 明崇俨厉啸一声,双掌拍出。 生死之搏,容不得半点分心。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四章 天翻地覆 水线从屋檐不断的向下滚落,如同瀑布。 在视线尽头,那些看不见的雨幕中,隐隐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负责职守宫禁的尉迟宝琳握紧腰边的横刀,两眼渐渐瞪大。 直觉提醒他,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事物正在迫近。 但他努力搜索,却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就在尉迟宝琳下令身边的千牛卫亮起火把,派几个人前去查看时。 突然,雨幕中,发出一声雷爆。 不,那绝不是闪电。 而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尉迟宝琳只觉得心脏猛地一跳,本能的向下一伏。 锵! 头顶一凉。 下意识回头,一眼看到身后站立的两名千牛卫,大好头颅自项中飞起。 “贼你妈!” 尉迟宝琳吓了一跳,厉声高呼:“掌灯!示警!” 呯! 一名匆匆跑上来掌灯的千牛卫,手上的火把刚刚点燃,一道黑影闪过,他的身体瞬间跪倒在地。 上半身齐齐消失。 前方的雨幕突然停滞,时间,空间,好像在这一刻不存在了。 雨幕从中分开,大股浓黑如墨的黑雾翻涌而出。 “诡异!” 尉迟宝琳的声音有些艰涩。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苦。 混沌中,突然亮起无数盏灯。 那血红的灯笼,乃是一双双诡异的眼睛。 诡异出巡。 出现在宫内! 嗖! 一支火箭射上半空,旋即被雨水浇熄,一闪即灭。 …… “从西内苑过日营门,再入右银台门,能入大明宫的内侍别省。那里有一条近道,可迅速前往明义殿、含象殿,前往紫宸殿。到了紫宸殿,离内宫就近了,到时大唐皇帝和他的皇后,都将在我们的掌握。” 胡巴转身,冲紧跟在身后的一帮胡人死士叮嘱着。 见到大家都点头应命,他发出指令。 驾车的御手挥动着马鞭,口中发出低叱。 车轮辘辘,向前疾驰。 若是往日,他们断难混入宫中,但此次不同,有贵人相助,他们得以装成向宫里敬送木炭和鲸油的力者。 同样的马车,同样的运送货物,但目地却完全不同。 一但闯入大明宫,距离成功就完成一半了。 程处嗣推了推头上的金盔,伸手敲了敲身边一边微微打盹的卫士:“醒醒。” 那名金吾卫手忙脚乱的捧住自己的头盔,睁眼看到是程处嗣在敲打自己,没好气道:“我只是眯一下眼睛,干啥?”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奇怪?” 被他敲头盔的苏庆节,两眼微微一眯,眼中透出锐利的光芒。 大唐一直有军功贵族或官员长子入宫职宿的惯例。 苏庆节从征吐蕃回来后,休整半月便入宫轮值。 今日正好与程处嗣轮到一班。 苏庆节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除了雨,我没发现别的。” “就是这样才奇怪啊。” 程处嗣呸的一口,吐掉口中嚼的东西。 这是最近长安流行之物,名为“口檀”,据说能清除口气,令口颊生香,还能提神醒脑。 程处嗣无意中吃了一次,颇为上头。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他很怀疑,这东西是不是阿弥搞出来的。 这些年,苏大为的发明创造,为长安增色不少。 听说阿弥刚回,等今日轮值完,找一天休沐,得与阿弥聚聚。 摇了摇头,收回散乱的思绪,程处嗣道:“你久不在长安,不知宫中轮值规矩,按例,每半个时辰,得有一支巡逻的金吾卫从咱们职守的右银台门过。 但是现在,时辰已经过了,还不见人来。” “会不会因为下雨耽误了。” “有这个可能。” 程处嗣又剥了一枚口檀塞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可能很大,待回头,我再好好收拾这帮兔崽子。” 他也没把金吾卫的巡逻耽误时辰太当回事,又取了一颗,递给身旁的苏庆节:“尝一颗,提提神,顺便跟我讲讲,你们征吐蕃和天竺的事。” “不了,我受不了这味,阿弥说这玩意和槟榔差不多,吃了烂牙。” “呸,哪有这么邪乎。” 程处嗣自是不信,用力咀嚼着,越嚼越上头。 就在此时,苏庆节的脸色忽然闪过一丝讶异。 “有动静!” “什么?” “有马车过来了,有马蹄和车轮声。” “我怎么没听见。” 程处嗣才一开口,忽然醒悟过来,苏庆节是异人,听力远超过常人。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这个时间,有马车过来?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思索。 用力狠嚼了几下口檀,提高声音向职守银台门的一帮禁军兄弟大声道:“都精神点!有马车过来了。” 昏昏欲睡的禁卫门,立时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一个个挺起胸膛,或者拍打自己的脸庞,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前方的雨幕,隐隐看到灯光。 待到近时,终于听到从雨幕中传出的马蹄和车轮声。 再过片刻,终于看见,那是一共十几辆马车,排得齐整向右银台门而来。 程处嗣看了一眼一旁的苏庆节:你听对了。 “站住!” 早有金吾卫迎了上去。 勒令马车减速停下,接受查验。 宫中每日所需的柴薪、鲸油和各式米面肉菜,还有宫中贵人所需的香料、首饰、绸锻每日都要由外面源源不断的送进来。 所以对这种马车,倒也谈不上多意外。 “送什么的?” “给贵人们送柴薪和鲸油。” 为首驾车的是一名突厥人。 看他宽面阔耳,一脸笑容可掬。 伸手入袖中取出令牌交给上来的金吾卫验看。 伸手间,不动声色的将一块小碎银,塞到金吾卫的手中。 后者心领神会的一笑。 “头儿,没什么问题。” 简单的验看过后,负责检查的金吾卫向程处嗣和苏庆节挥了挥手:“这是常往宫里送柴薪的胡人,我们都熟悉,令牌也对。” 随着大唐的扩张,草原上的一个个部落,包括突厥都臣服,被纳入大唐。 在长安,有不少胡人从事各种职业。 包括向宫里输送物资。 所以并不算稀奇。 闻言,程处嗣略微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 侧了侧脑袋:“没问题就过去吧。” “等等。” 就在此时,苏庆节突然出声,打断了程处嗣的话。 “怎么?” 程处嗣吃惊的看向他。 苏庆节轻轻握住横刀刀柄,目光冷冽的在驾车的胡巴,及他身后的那些马车逐一扫过去:“什么时候,给宫中送柴薪,也用到这样的好马了?” 这话,令程处嗣和一帮职掌门禁的金吾卫均是一惊。 而马车上的胡人,则不由同时脸色微变。 驾车的胡巴心里暗骂一声,百密一疏,没想到在这里却露了破绽。 心中虽惊,但他面上一点不露,从马车上跳下来,向着程处嗣和苏庆节的方向,叉手行礼道:“几位贵人,请容禀……不怕贵人们笑话,小人以前在突厥,也是个小头人。 现在归入大唐,家里没有别的余财,也就是有些良马。 自从做了这运货的生意,就把家里的马用上了,也省得它们白吃草料。” 胡力安从另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以手抚胸道:“我们的马不仅拉车,也拿到西市上卖,几位贵人如果有意,可以去西市寻我们家,家里还有不少好马。” 这番话说出来,令原本紧绷的气氛缓和下来。 程处嗣看了一眼苏庆节,主动踱步上去,用刀柄挑起马车后的货厢,逐一看过一遍。 他甚至还伸手拍了拍车上的货桶。 听了听声音。 “确实都是柴薪和鲸油。” “嘿嘿,咱们给宫里已经供应半年了,断不会出错的。” 程处嗣看了一眼苏庆节,微微点头,转向马车挥了挥手道:“走吧,放行。” “谢过几位贵人。” 胡巴和胡力安笑逐颜开,一齐行礼。 胡力安上前,不动声色的将一件东西塞给程处嗣。 “贵人还请笑纳。” 程处嗣伸手推拒。 这些给宫里做生意的,往常会有些“孝敬”,这一点程处嗣自然清楚。 不过以他的身份,平常那些三俩碎银,一点铜钱的,还不放在眼里。 再多了,这些生意人也拿不出来。 程处嗣自矜身份,犯不着拿这点灰色收入。 “程头,这是西市上好的口檀,知道你好这一口,兄弟特地孝敬。” 胡力安低声道。 程处嗣的眼神微微一动,伸手捏了捏,随即笑起来。 点头道:“有心了。” “放行!” “程头说了,放行!” 守着宫门的金吾卫哈哈笑着打着招呼,丝毫没有因为夜里的大雨,而影响心情。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送入宫的车,多少是会留下一些好处的。 多来几趟,意味着大家能多分点。 哄笑声中,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眼看着宫门打开,胡巴有些激动的扬起马鞭,催促着战马迅速通过。 他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心里已经可以想像到,穿过此门,就入了大明宫的腹心。 若是点上火,驱赶着战马疯狂前冲,可以一直冲到李治的寝宫里去。 到那时,就算是天可汗,大唐的皇帝,也一样要在自己的脚下匍匐颤抖。 想到那个场面,胡巴感觉浑身都在颤抖。 那是兴奋,是肾上腺素在疯狂的分泌。 隆隆隆~ 马车快速通过。 胡巴的心越发激荡。 就在头前的几辆马车穿过宫门时,另一头的尉迟宝琳突然抽出横刀,厉声道:“拦住他们!这些人有问题!” 几乎就在他吼出来的同一瞬,苏庆节已经冷笑着扑向第一辆车的胡巴。 他早就觉得有些不对,只是碍于程处嗣是主官,不便逾矩。 如今既然程处嗣开口,正是求之不得。 “你们……” 胡巴大吃一惊。 回头望去,宽敞的宫门被两辆马车并排挤着,后面的车上不来,前面的车又势单力薄。 瞬间便落入被分割的窘境。 “这是个圈套?!” 胡巴的心头,闪过一个令他恐惧万分的念头。 眼角突然被电光刺痛。 他看到,先前第一个开口质疑的唐将,一身细鳞软甲,身形奔突如豹,双手带着雷电的光芒,猛扑上来。 电光中,一切都纤毫毕现。 苏庆节头上的鬓发根根竖起,如狂狮一般。 轰隆! 胡巴的马车,从后方猛地爆裂。 一个人,从车底冲出。 这个场景,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特别是程处嗣。 先前为了稳妥,每一辆马车后面的车厢,他都检查过,如果藏了人,断无没有发现之理。 只有一个可能。 这人之前一直藏在车下。 就如同壁虎一样,牢牢吸附在车底。 这种身手,这种隐忍,绝不是普通的贼人! 程处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边大声呼喝,令属下示警,一边扑向最近的马车。 那些马车中,如变戏法一般,突然钻出许多黑衣人。 他们身手矫健,速度奇快。 还不等守卫宫门的金吾卫反应,便被杀翻数人。 高手! 程处嗣眼角一颤,拚命抬起横刀,将刺向自己的两道黑影格开。 铛! 一声爆响。 巨大的力量冲得他的身子向后踉跄。 还不等他站稳身形,那黑影又扑上来。 风声、雨声,俱被一声凄厉呼啸所掩盖。 劲风扑面。 程处嗣发出一声怪叫,脚下踩到雨水浸湿的石阶,猛地一滑,险些一字劈叉下去。 剧痛从两胯之间传出。 却也险之又险的避开那道黑影。 耳中听到叮地一声响,头盔一震,然后一轻。 伸手摸去,骇然发现头盔顶部被齐齐削去。 连带着自己的发髻也不见了。 贼你妈,这岂非是倭国的秃头发型? 程处嗣大怒。 他这辈子还没吃过这样的亏。 单刀在地上一点,不顾两胯间钻心的疼痛,咆哮一声,双手执刀,猛地向黑影劈砍。 天策八刀。 劈字决。 满天的风雨,仿佛被他一刀劈开两边。 雨幕裂开,有一种波分浪裂之感。 借着这一瞬间的刀光,程处嗣终于看见面前的是什么怪物。 那是一个看似人形,实则怪异无比的怪物。 一双血色的眸子,在面具下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怪物?诡异?” 程处嗣心中一凛。 他的身手虽然不错,但距离异人和诡异,只怕还有不少距离。 但此时容不得有半点犹豫。 长刀狠狠劈落。 就见那怪物将手一挥。 一条手臂猛地伸长,宛如柔若无骨的长鞭狠狠抽过来。 方才就是这东西在偷袭他。 程处嗣不闪不避,大喝一声,横刀落下,与对方长鞭般的手臂碰撞到一起。 噗地一声闷响。 仿若劈在厚厚的牛皮上。 横刀向一侧滑开。 程处嗣眼角看到那人的手臂如蟒蛇般,怪异的一个扭动,变了一个方向,向自己抽来。 杀机扑面。 他大叫一声,狠狠一个一字马下去。 喀嚓! 头盔整个飞出。 一缕热流从头顶淌下。 若是他反应慢了半分,只怕现在已是身首异处。 “贼你妈!哪来的怪物,这般厉害!”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程处嗣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四十多岁了,不知多少年没练过拉筋的功夫。 这一下大劈叉,差点弄个鸡飞蛋打。 但他却顾不上这难言之痛。 只觉心头寒意大盛。 对面的怪物,宛如死神敲门,再一次冲上来。 …… 右相府中。 李敬玄端坐于房内,面前的茶几,摆着一碗茶,一碟豆。 在做右相之前,他性情狂放风流,文才斐然,可在成为右相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 变得极为隐忍、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一个人,是绝不可能变化这么大的。 唯一的可能,这两副面孔中,有一个是他的“人设”。 鲸油灯的光芒照亮了李敬玄的脸庞。 瘦长而俊逸,颔下三缕黑须。 衬着他细长的眼眉,总有一种阴柔之感。 而他的眼里,却有着一份与这阴柔相反的杀伐之气。 “查清楚了吗?” 李敬玄手指轻抚着茶杯。 跪在堂下的仆人,低头道:“阿郎,外面很乱,好像是……有叛军。” “叛军?” 李敬玄低头琢磨了一会:“哪来的叛军?” “这……不知。” “那他们在做什么?” “在……在强闯宫门。” 李敬玄抚摸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似乎是听到什么笑话,薄薄的唇微微翘起:“打宫门?他们疯了吗?这是诛十恶不赦之重罪,谋逆,要诛九族的。” “他们好像已经闯入宫了。”仆人声音透着一丝怪异。 “嗯?” 李敬玄两眼微微一眯:“有趣。” “外面乱的很,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叛军……阿郎,要不要凑齐人手去……” “去做什么?” “护驾?”下人试探着问。 不料李敬玄却冷笑一声:“护驾?护什么驾?你觉得陛下需要我们这种人做什么?你看看长安那些驻军有动吗?他们不动,咱们也不动。” “那……” “你再去探,有确实的消息,再报与我。” “喏。” 待下人退去,李敬玄手里端着杯子,久久不动。 直到有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敬玄兄在想些什么?” “朋友来了,无以招待,请你喝一杯茶吧。” 李敬玄仿佛并不奇怪。 那声音像是从他的影子里发出的。 他身后的影子在扭动着,缓缓有一个人形自其中浮现。 “就一个杯子,如何请我喝茶?”黑影问。 “此事容易。” 李敬玄对着茶杯轻轻一划。 那一个原本完好的瓷杯,立时从中分开两半。 最诡异的是,每一半都带着茶水,却不见有一滴茶水溅出。 李敬玄自己拿了半杯,又将剩下的另半杯往前推了推。 “请。” 黑影中,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捏住半杯茶,发出嘿嘿的笑声。 “你倒是沉得住气。” “沉不住气又如何?今晚的事,总会有个结果,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还能更坏吗?” “那可未必……” 黑影举杯,将半杯茶喝掉:“弄不好,大唐会天翻地覆。” 最后一个字说完,李敬玄的眼瞳里,寒芒一闪。 …… 雨水渐渐汇聚成了溪流。 蜿蜒着流淌。 水中,带着丝丝血红。 一具具尸体倒在宫门前。 又或者是入宫的小道旁。 血水从这些尸体上涌出,被雨水冲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咚! 最后一名金吾卫的身体被抛到一边。 魏三郎抹了把脸上的液体。 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又或者是敌人的血。 “三郎。” 一旁张敬之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我们杀了这么多人!” “你怕了?” 魏三郎扫了他一眼,冷笑道:“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我孤家寡人一个,怕个甚,你和牛七郎都是有家口的,才有顾忌。” “没什么顾忌。” 魏三郎沉默了一瞬:“我们今天的拚命,是为了他们有更好的前程。” 说着,他甩了一下刀,将上面的血珠子甩掉。 “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把事做完。” 仅剩的数百名甲士,在几名身份神秘的太监带领下,向着禁宫匆匆奔去。 僻静的院落中。 古松蜿蜒向天,如五爪金龙。 红色的院墙里,单独的一间宅子,显得格外安静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一条蜿蜒的石子路,直通向宅前。 一名老太监正执着拂尘,守在门前。 忽然,他面上浓白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去。 在小径的尽头,有数名太监打扮的宫人,率领着一帮甲士,杀气腾腾的涌过来。 老太监抽了抽鼻子。 他嗅到空气里血的味道。 花白的眉头微微扬起。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之色:“有趣,居然真有不怕死的,敢闯这里,不怕惊扰了圣人。” 在他说话的同时,安静庭院各处,不知何时站出十余名太监。 这些,便是保卫大唐皇帝的缇骑。 真实身份,乃是皇家钦赐的异人。 根本不用任何招呼,这些异人涌上去,杀入那些带着血腥味的甲士中,大开杀戒。 “这些人,是来送死的吗?” 老太监皱起了眉,本能的感觉到一丝不对。 用普通的武卒来冲圣人静修的院落。 连那些异人缇绮都冲不过。 为何要做这种自杀的事。 除非…… 老太监心中一动。 就听雨夜里,传来几声阴沉的笑音。 这笑声似人非人,音波滚滚。 带着浠浠沥沥的雨丝,都像是停滞住了。 滚滚的黑气涌动,如大江大河般,奔涌而来。 老太监古井不波的脸上,第一次微微变色:“诡异出巡?” 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为何会在宫里的这个地方,出现诡异出巡? 是巧合还是……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五章 下棋者谁 “何事?” 跪坐于胡床上的大唐皇帝李治,张开微阖的眼眸。 房内芳香馥郁,一种带着宁神气息的檀香,化为千丝万缕的烟雾,飘荡在空中。 一名太监正立于李治身前,鞠躬道:“圣人,外面有些动静,据传是有人夜闯宫禁。” “什么人?” “尚不知晓,看衣着好像是折冲府的甲士……” “嗯?” 李治的双眸一下张开,微微浑浊的眼里,闪过一抹震怒:“今夜谁人当值?各门驻军何在?” 虽然宫中各门、各卫,都有流轮值守的任务。 但一定有一名主将,有资格统御各处巡防。 担任天子宿卫。 “今夜的宿卫是薛礼。” “薛礼吗?” 听到薛仁贵的名字,李治心中稍安。 “各门驻军没有动静。” “他们没动,那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 李治额头上微微浮现的青筋略微平复,又问:“皇后何在?” “皇后在书房批阅奏折。” “派些可靠的人去保护皇后。”李治整了整衣衫,双足落地:“怀玉。” 自他身后,站出一位彪形大汉。 此人身长八尺,手持一根通体莹洁如玉的大棒,生得威武不凡。 面上五官立体而俊朗。 但是仔细观察他的双眸,却有一种孩童般幼稚和懵懂之感。 “阿郎。” “你去外面,看看是谁在闹事,如果有人想闯禁宫,替我拦住。” 秦怀玉挠了挠头,似乎还没明白。 “办好这件事,明日给你带胡同里的胡麻饼。” 李治又道。 秦怀玉的眼睛里霎时亮了一下,大声道:“好!” 虽然阿郎说的什么闯禁宫,什么闹事,他不太明白。 但是胡麻饼他是很清楚的。 那味道,特别香。 提起大棒,秦怀玉一脸欢喜的奔出大殿。 …… 高舍鸡叉手向苏大为道:“暗桩那边的消息,至少有三拨人马入宫了。” “哪三拨?” 苏大为端坐在书房内,眼眸中倒映着鲸油灯的光芒。 脸色一片肃然。 这大唐,当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自己才解决了吐蕃的事,回来路上就遇上疫毒。 刚刚将蜀中的黄安县理出头绪,就又被急召回长安。 原本以为是件好事,自己终于可以歇息一阵,可以好好侍奉柳娘子。 不曾想,这长安城内,风云突变。 关于迁都还没争出个结果,突然又发生如此吊诡之事。 大唐如今的国力,皇权之盛,旷古未有。 居然真的有人敢强闯宫禁? 而且还是三拨人。 “已知的有一伙从陇右退下来的老兵卒,大约一个折冲府的兵力,他们还有内应,已经闯入宫里。” 苏大为眉头微皱,陇右两个字,令他一瞬间想到了许多。 沉默片刻才问:“还有两拨呢?” “第二拨人,是一批胡人。” “胡人?” “可能是突厥人,但是还有别的胡人。” 高舍鸡能得到这些消息,自然是缘于苏大为在长安布下的情报网。 当初虽然都察寺卿一职解了,但苏大为在长安经营十余年,人脉深广,除了都察寺,还有大理寺、公交署、市署、长安和万年两县的不良人。 许多关系隐而不发,盘根错节。 李治可以去了他的职,却无法去掉这层关系。 这长安发生的事,瞒不过他。 当然,最有效的情报网,还是来自都察寺内,那些苏大为当年留下的“暗桩”。 “至于第三拨……” 高舍鸡迟疑道:“可能不是人。” “不是人?” 苏大为的眼瞳深处,有光芒一闪而逝。 他想起,今夜遇到的老鬼,荧惑星君。 这么快,那批诡异就等不急了吗? 诡异背后,是否有人在支持,或者蛊惑、利用? 现在这一切都还是未解之谜。 胡人、突厥人,是否是源自当年被苏定方灭掉的东西突厥的余孽? 还是说,另有缘由? 否则这些人,为何要闯宫禁。 就算给他们闯入了,又能达到什么目的? 总不能天真的以为,真能杀了大唐皇帝吧。 “这些胡人究竟想做什么?” 这句话,是苏大为下意识发出的。 站在他面前的高舍鸡一脸难色。 这个问题,情报里没有答案。 他答不上来。 苏大为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看了他一眼:“你先下去吧,若有新情况再报与我。” “喏。” 高舍鸡退出房外。 苏大为的目光看向窗口,雨好像小了。 但这空气,不但不觉得清新,反而有一种血腥味刺鼻。 他的手指在桌案前轻轻敲击了几下,突然一伸手。 从窗口闪电般飞进一只鸟,正好落在他的掌心里。 那是一只红色的小鸟,毛羽飘动,如鲜红的火焰一般。 小鸟的喙短小而有力,一双金色的瞳子顾盼有神。 连屋内的鲸油灯的光,都像是被它的瞳光所掩盖下去。 苏大为伸手轻轻触了触小鸟的脑袋。 它歪着头,在指端亲昵的摩挲了一番。 这是苏大为当年从倭人神道教手里得到的“圣卵”所孵化。 这种圣卵被苏大为怀疑是上古时的诡异,当今已十分罕见。 如手里这只小红鸟,与他心意相通,但却不知其名。 只因为像是《山海经》里提到的毕方,便以毕方为名。 手指触着小红鸟的脑袋,一幕幕它看到的画面,通过某种玄之又玄的联系,传入苏大为的脑中。 雨夜。 狂暴的诡异。 浴血的陇右老兵。 还有那伙不名身份突厥人的马车。 这一切,都被毕方在空中看得清清楚楚。 苏大为现在读出这些记忆,就如同看电影一般。 看完后,他轻轻一举手,小红鸟再次飞入夜空中,消失不见。 他手里能刺探情报的禽类不少。 有高原上的神鹰,也有辽东的海东青。 但那些只能传递消息,和侦察简单的敌情。 要论事无钜细,情报收集,只有毕方才能做到。 “事情有点不对。” 苏大为喃喃自语。 陇右老兵…… 居然是白天入城时见过的魏三郎那些人。 当时魏三郎对自己简直是发自骨子里的恭敬与崇拜。 这样的人,居然会在夜里做出这种事? 前后反差太大。 “三郎,为何要这么做?” 苏大为忍不住起身,在室内踱步。 “李勣病笃、萧嗣业老迈,如无意外,接下来,媚娘阿姊定会重用我,陛下也有意让我替太子保驾护航,但是有人不希望我顺利掌握兵部?” 他的眉头缓缓扬起:“这伙陇右兵背后的指使者,是冲着我来的?不,或许还有别的用意,但,一定会牵累到我……至于那伙突厥人……” 突厥人、陇右老兵、诡异。 这三者好像风马牛不相及。 但苏大为此时,却隐隐有一种感觉。 这背后,似乎有某种矛头,是指向自己。 右相? 啪! 窗外传来轻响。 苏大为转头看去。 看到一个一袭白衣,长发披面的女子,突兀的立在窗上,雨水自她的裙角滴落,湿腻腻的,流淌下来。 一记惊雷闪过。 天地间白茫一片。 只有那女人妖娆的身影,刻在窗前。 …… “杀!” 秦怀玉大棒横扫。 一名冲上来的甲士被他扫飞出去。 在半空中,就传出刺耳的骨裂之音。 落地时,口中鲜血狂喷,夹着一些内脏碎片。 眼见是不能活了。 但是后方跟着的兵卒,还在源源不断的涌上来。 “杀了他!杀了他我们才能活!” 魏三郎手执横刀,怒吼着,挥刀向前。 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爆了。 全身的气血,全都涌上头顶。 心跳加快,呼吸加重。 满眼赤红。 眼里只有那个身高八尺,挥舞着玉棒,宛如妖魔一般的男子。 异人! 能对抗异人的只有…… 铛! 一声巨响。 手里的横刀被秦怀玉挥棒扫过。 百炼横刀,瞬间断折两截。 上半截旋转飞出。 下半截连着刀柄,倒撞回魏三郎的怀里。 胸前的护心镜瞬间凹陷龟裂。 一股力量从前胸冲入,从背后透出。 魏三郎身不由己,倒退数步,脚下一软,单膝跪下。 口中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三郎!” 不远处的牛七郎大吼一声,他提着一柄斩马刀,咆哮着冲上去。 却被秦怀玉轻松一棒,整个人被抽飞出去。 半空中,碎裂的甲叶在飞舞。 鲜血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牛七郎!” 魏三郎大叫。 嗖! 一支铁箭突然从旁射出,一箭正中秦怀玉的背心。 箭势刁钻。 射箭者,正是陇右老兵中的张敬之。 一箭射中,他却没什么喜色。 只是焦急的上箭,想要补箭。 但是手却有些不受控制的哆嗦。 这该死的胆小毛病。 当年是怎么从陇右活下来的? 对了,是三郎,是三郎救的我。 该死,别抖,快射箭,快! 眼前狂风呼啸。 张敬之只觉得一道黑影扑来。 手中的弓匆忙张开,不及射出去,只听“噗”地一声响。 天地霎时一暗。 上半截身子连着衣甲,被秦怀玉一棒扫掉。 只剩下一半的身子还立在原处,噗噗溅血。 “敬之!” “张敬之!!” 残余的陇右老兵全都红了眼。 像是被这鲜血所刺激,怒吼着抽刀,从四面八方向秦怀玉扑上去。 没了,陇右回来的老兵,没剩几个了。 今天可能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而他们对面的敌人,那个身材高壮的傻大个子,似乎根本不知恐惧为何物。 手持着大棒,脸上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他舔了舔舌头,将脸颊上的几点血花舔到嘴里,嘴里呵呵笑道:“胡麻饼!杀光他们就能吃。” 噗噗噗!! 无数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秦怀玉挥棒格挡,突然脚下一个趄趔。 原来是右腿中了一箭,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杀了他!” 冲上去的陇右兵挥刀劈斩。 却见玉棒在秦怀玉头顶转了一圈。 那棒一瞬间,似乎长大了数倍。 所有冲上去的兵卒胸口衣甲破碎,如断线风筝般向后飞出。 咚! 玉棒重重向地上一顿。 地面上砖石起伏,如巨龙翻动。 四面剩余的兵卒站立不稳,纷纷倒地。 秦怀玉用玉棒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他觉得脚有点痛,后背也痛。 身上许多地方都像是被虫蛇咬过一样。 这种感觉令他觉得生气,一腔怒火不知向何处发。 原本孩童般天真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狰狞扭曲。 “秦怀玉!” 突然有人大喊。 秦怀玉诧异转头,见到一名太监正像自己奔来。 “你是谁?” “圣人命你快回去,有人冲入宫中了,快回去救圣人?” “那……我的胡麻饼!” “救了圣人,要多少有多少。” 秦怀玉闻言,提起棒子,转身就走。 这番举动,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在这一瞬,那太监与秦怀玉跑到一起,双方肩头一错。 一颗斗大的头颅冲天飞起。 秦怀玉手持着玉棒,向前奔出数步。 无头的尸身轰然倒地。 “得手了!” 方才的太监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里面除了一个老太监,再没别人守护!” “随我来!” “为大唐除贼!” “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听到他的呼声,地上一个个和血葫芦般的陇右老兵艰难的爬起来,抓紧手里的兵器,咬牙跟上。 …… “雪子,参见主人。” 面前的女子,袅袅婷婷的向苏大为鞠躬行礼。 她的身形纤瘦如鹤。 一双赤着的白足,在烛光下分外醒目。 只是白裙被雨水沾湿,未免有些透。 大半年前,黄安县与荧惑星君率领的诡异暗战一场。 最终,破掉了荧惑星君的计划。 同时也扣下了这位前任的神道教巫女。 几经犹豫后,苏大为还是决定将此人留下,收为己用。 当然,他也有特别的方法,保证此人的忠诚。 否则不值得花那么大的力气。 想要从李治的眼线和朝廷的情报网中,凭空抹去一人,并非那么容易。 不过结果还算不错。 目视着眼前赤足走来的雪子,苏大为双眸平视着她,目光里透着审视之意。 “雪子,参见主人,有情报奉上。” “说。” “据暗桩回报,入宫的那些陇右老兵,是奔着皇帝的寝宫去的,已经快要到了。” 苏大为手里的暗桩不止一个,情报线也不止一条。 而是相互交叉,互为印证。 这样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可以避免错误的情报,或者反渗透产生的问题。 不可能所有的暗桩和情报线都出状况。 把得来的情报交叉比对,辩证推理,能得到更加接近真相的信息。 “朝着皇帝的寝宫?” 苏大为双眸微闭,回想起方才从小红鸟毕方记忆中看到的画面。 确实,陇右魏三郎他们,是向着寝宫去的。 这些人…… 难道中降头了吗? 居然敢做此十恶不赦之罪。 怎么可能成功? 难道不怕诛连九族? 等等。 苏大为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他们是朝皇帝的寝宫去了?” “是。” 雪子轻咬唇瓣。 她的唇因为这个动作,显得有些苍白。 “主人毋须担心,雪子以灵魂向你发了血誓,绝不会对你欺瞒。” “我不是担心这个。” 苏大为在房间踱了几步,脑海中更种念头纷杂。 魏三郎这些人,与自己既是旧识,又有过同在征吐蕃军的袍泽关系,还有今晨在开远门发生的事。 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魏三郎对自己大礼参拜。 他们出了这种事,自己很难洗脱嫌疑。 也就是说,无论今晚结果如何,自己都将被列为嫌疑者。 第二个问题则是,魏三郎他们袭击陛下寝宫,这么容易的吗? 这一路上有多少宫门宫禁! 巡夜和职守的禁卫都是做什么吃的? 内应? 除了这一点,没有别的解释。 但是有这么多内应,必不是一日之功,不知埋了多少年的暗桩,为了此次,全部启动。 这是多大的手笔? 难道只为了对付自己一个人? 还是说,对付自己只是顺势而为。 真正的目标是媚娘阿姊? 还是陛下? 不可能成功的! 哪怕宫门全敞开着,李治身边不知有多少异人缇骑,怎么可能…… 还有第三个问题。 今夜,寝宫中的那位,是真的陛下吗? 还是白天的那位替身? 陛下的影子。 真正的陛下,自己白天见过,在大明宫一处隐秘的院落里,修炼调理身体,想要借此续命延年。 那么,现在寝宫里的,是替身? 那些陇右老兵,费尽心机,就是为了杀一个替身? 想到这里,苏大为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动。 感觉头痛欲裂。 直觉提醒他,有巨大的危险,已然逼近。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完全看不透这里面的玄机。 三拨人马,究竟是某种障眼法,还是三伙人派出的? 幕后之人,真正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目标是我苏大为? 是媚娘阿姊? 还是陛下的替身? 不,替身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对方可能真的以为能杀掉陛下。 “主人。” 雪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许催促之意。 “主人,不能再拖了,必须做出应对。” 苏大为踱步的脚,微微一顿,转头看向她,微微点头。 别人或许可以坐在家里等消息。 但是他苏大为不可以。 这件事,从陇右老兵强闯宫禁开始,就与他苏大为脱不开干系。 坐等,只会等待那个注定的结果。 而他苏大为,却从不是个认命的人。 从当年做不良人开始,这一步步,看着低头俯首,为李治开疆拓土。 所有人都忘了,最早的苏大为是什么样子。 那是敢在寺庙中救李治,还敢对大唐天子出言不出逊的异人。 若论桀骜不驯,他并不比吉祥狮子苏庆节少上半分。 掩藏爪牙,只因为有更大的目标。 “是福是祸,都得拚上一场才知道。” 苏大为长呼一口气,心中打定主意。 “主人,时间未必赶得及……” 雪子好意提醒。 从苏大为的宅院,要到皇宫,再到大明宫。 普通人没一两个时辰,绝对赶不到。 就算苏大为身为异人,但要闯过重重宫禁,那宛如迷宫般的曲折皇城。 最少也要一个时辰。 这么长时间,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六章 天蓬咒 ???转载请注明出处: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宫宇。 三辆着火的马车,在宫殿中疯狂奔驰,车轮辘辘,火光四射。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宫中职守的千牛卫发出惊怒交加的吼声。 一身金甲,手执仪刀的金牛卫不顾夜浓雨重,狂呼酣叫,奋不顾身的冲向马车。 这里是大明宫的明义殿和石道,再往前便是教坊、蓬莱殿、紫宸殿,然后是陛下寝宫和后宫。 若是让贼人继续冲下去,今夜当值的千牛卫全都是失察失职之罪,俱座死。 不光自己死,只怕还要祸及家人。 “死也要拦住马车!” 负责执掌附近千牛卫的是一名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双眉入鬓,眼带威棱的壮年。 他眼见燃烧的马车冲过,口中发出怒喝,顾不得抹去脸上沾的雨方,双手执着仪刀,怒吼一声,扑将上去,飞斩冲上来的马车。 “李将军!” “阿兄!” 四周众人大惊。 飞驰的马车何等迅捷,而且又燃烧着熊熊大火。 这岂是人力可以阻拦的? 铛! 一声震耳欲袭的巨响。 李敬业只觉得双手猛地一震,仿佛砍在一块石头上。 手里仪刀瞬时崩裂。 定睛细看,原来着火的马车中钻出一人,手持一根铁棒,与自己的刀撞在一起。 那人好大的力气! 李敬业心中一震,踉跄后退几步,眼看着马车已经冲过去。 他双目赤红,发出不甘的吼声,欲再扑上,那人已经跳下马车,挥舞铁棒横扫。 糟糕! 李敬业忙一个纵跃。 身披重甲,这一下勉强跳过,伸手一摸,却只在腰间摸到一柄障刀。 身上的武器,除了方才断掉的仪刀,便只有这柄短小的障刀。 大唐常用的制式刀一共四种。 分别是仪刀、障刀、横刀和陌刀。 横刀自不必说,是骑步战的利器。 仪刀则是千牛卫职守宫中时用的制式刀。 以水晶坠金柄,以金为吞口,刀刃明亮如镜。 由于太长,无法挂于腰间,只能双手持握,以刀身杵地。 有的仪刀太长,刀柄的环首高到人的脸部。 这种刀,主要是彰明礼仪与李唐威严,实战并不好用。 由于太长,其重心配比并不适合挥砍。 所以方才与铁棒交击,一碰即断。 李敬业手里的障刀,则属于唐四刀中的短刀。 用于近身防御。 后世倭国以此发展出胁差、短刀等。 电光火石瞬间,那铁棒扫空,猛地向上弹起,一棒戳向李敬业的心口。 李敬业反手一抹,拔出障刀侧身一格。 耳听“吱啦”一声刺耳响声。 刀刃与铁棒粗糙的表面摩擦,火星四溅。 只是一个交错,李敬业手里这柄价值千金的障刀,刀口就被刮得不成样子。 “阿兄,接刀!”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一名双眉浓黑的千牛卫,冒死冲上,将手里的横刀向李敬业掷了过来。 李敬业不由大喜。 一抖腕将手里障刀做暗器向贼人射出,再伸手一捞,将横刀抓到手上。 横刀在手,胆气自生。 锵! 寒光出鞘。 一瞬间,横刀四周的雨丝,都被映照得纤毫毕现。 那贼人刚躲过射出的障刀,正要挥棒再上。 李敬业虎吼一声,早已大步跨出,刀背向上一挑。 以厚重的横刀刀背,将贼人铁棒磕开。 这是天策八刀中的“挂”字决。 横刀就势上举。 挟着巨大的惯性,狠狠一刀斩下。 噗哧! 刺目的血水,挟着腾腾热气,扑了李敬业满脸。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厉喝道:“绊马索,有没有绊马索,能拦的拦住,传迅紫宸殿的职守,要快!” 隆隆隆~ 耳中突然听到车轮滚动声。 依稀还有模糊的吼声。 他看到,其余的千牛卫正向自己冲上来。 自己的同僚唐之奇、杜求仁等,正拚命向自己做着手势。 看着他们的嘴一开一合,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好像在看一出无声的哑剧,分外滑稽。 心头闪过警兆。 李敬业猛地转身,看到身后,一辆燃烧的马车向自己冲来。 马上的那人,手里的弯刀正闪烁着寒芒。 不好! …… 地面上的积水,倒映廊下的灯光,犹如铜镜。 啪! 一只脚将镜光踏碎。 那是一只黑色的脚,似人,非人。 鳞甲密布,勾爪森然。 诡异! 此时小院中,遍地躺着尸骸,有人,也有诡异。 黑雾滚滚。 雾中一只巨大的诡异,盯着面前的老太监,发出沙哑难听的笑声:“就剩你一个了。” 老太监白眉扬起,不言不语,手指凭空一画。 空气中的雨丝顿停。 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固起来,神异非常。 一个五芒星似的光芒,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同一时间,老太监以腹语传音。 飘缈的声音,直接在身后的屋中响起。 “陛下快走,老奴只能挡住片刻,迟恐生变。” 殿中,终年不散的香雾已经不踪迹。 端坐在胡床上的李治,双眸微微张开。 在他身边,侍立着太监王承恩,与神医孙思邈。 王承恩伸出衣袖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道:“圣人,咱们还是暂时避一避,走秘道离开,可保安全。” “走?” 李治的神色平静:“朕扫平东突厥、灭西域大小数十国,平辽东高句丽、百济、倭国,灭吐蕃、天竺,南平诸岛。就凭外面些许诡异,就要朕躲避?岂不滑天之大稽。” “陛下。”孙思邈也在一旁劝道:“诡异既出现在宫中,想必有非常之事发生,何必争一时之短长。” 孙思邈此时已百余岁,眉须皆白,鹤发童颜。 一双眸子神采奕奕,丝毫不显老态。 他也是异人。 但一身修为,全在炼药和修养性命上。 若说与诡异动手,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大唐之安危,全系于陛下一身,还请陛下以天下为重。” 在孙思邈苦口婆心的劝下,李治微有些意动。 见状,王承恩忙走到壁间,启动机关,移开照壁。 在壁后,赫然是一扇铜门。 这密道事关李治安危,为大唐最高机密。 除了屋内几人,再没有任何人知晓。 正当王承恩要开启秘门,突然听到铜门后传来声响—— 咚、咚、咚!。 恰似老友登门。 王承恩脸色一变,心头涌起恐惧。 门后,是谁? …… 一道电光闪过。 不,那不是电光,而是比雷霆更凌厉的一道刀光。 大唐陌刀! 陌刀所过之处。 那斩向李敬业的弯刀,连同马车上的人,还有一匹狂奔的战马,一齐分开。 鲜血如泉水喷涌,喷了李敬业与执陌刀的千牛卫一身。 腥气扑鼻。 热气腾腾的血水浇了满头满身,催人欲呕。 然而现在李敬业却还来不及恶心,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定睛细看眼前的千金卫,原来正是方才向自己掷出横刀者,也是他的亲弟弟,李敬猷。 李敬猷比李敬业年轻几岁,两人同为李震之子,李积之孙。 俱有万夫不挡之勇,气力惊人。 只是在今夜这种突发状况下,就连李敬业都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阿弟,你哪来的陌刀!” 李敬业一手抓着李敬猷的胳膊,惊喜问。 李敬猷面上浓眉一扬道:“前几日听说娄师德提起他们在征吐蕃时,陌刀阵立功,便借了把玩玩,就放在轮值公廨中,适才发觉不对,立刻叫人取了来。” “你……” 李敬业想骂上两句,又想到今夜若不是他,自己的命只怕就交待这里。 “李将军!” 身边又传来同僚的喊声。 李敬业松开李敬猷的手臂张目看去,只见着火马车,除去逃脱了一辆,第二辆被李敬猷的陌刀斩了一匹马,那车冲出数十丈后,终于倾覆在地。 从车厢后猛地涌出一种透明的油脂,带着火焰袭卷四方。 “是鲸油!鲸油!” “大家快避开!这油沾了就着,水都浇不灭!” “去取沙子,宫中防火的物料呢?” 耳中听得众千牛卫大呼小叫,李敬业心头却松了一口气。 “若只是鲸油,那危害不大,这东西的性子温和,比不得安西的黑火油。” 说完,他已经看到第三辆燃烧的马车,已经被千牛卫们用铁链和仪刀扔中车轮,绞缠在一起。 那马车冲了数丈后,木轮崩裂,着火的车厢重重的砸在地上。 李敬业以手扶额:“万幸,只漏了一辆,快通知紫宸殿的千牛卫,让他们拦住那辆,我们今夜……” 话音未落,耳中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十余丈外,那辆着火坠地的车厢,发生猛烈爆炸。 所有站立的人,如纸片般掀飞出去。 热浪蒸腾,浓烟滚滚。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是嗡嗡的耳鸣,和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李敬业倒伏在地上,下意识撑起身子,用力甩了甩头。 耳朵里有尖锐的鸣叫声。 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鼻子里依稀有焦糊的臭味,还有血腥气。 他抬手摸了一把,摸到一手血。 这不是敌人的血。 而是他的鼻子里正有血汩汩的流出。 过了大约数分钟,脑中的眩晕感稍息,他终于摇晃着站起来。 眼前的一切,令他目胆眦裂。 车厢的爆炸点一片浪籍,方圆十几丈内,所有的地砖被掀飞,建筑被崩塌,石栏破碎。 离得近的千牛卫在地上翻滚着,呕着鲜血和内脏,发出痛苦绝望的惨叫声。 还有人身子被点着了,凄厉的奔跑着,翻滚着,却无法将身上的火弄熄。 天空有东西不断落下。 不知是血,还是碎肉,亦或是灰烬。 噼呖啪啦的敲打在甲胄上。 李敬业茫然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这难道是沙门说的地狱吗? “阿弟!!”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他的心脏,被一种未知的恐怖攥住。 方才爆炸的绝不是鲸油,是黑火油!一定是黑火油! 那逃去的那辆车里,是不是也有黑火油? 若那车在紫宸殿爆炸,那我们李家…… “分!” 虚空中的五芒星,被那庞然巨物一爪撕开,犹如撕碎一张纸片。 “若是李淳风在这里,我还礼让三分,凭你……” 怪物大笑着,迈步向着老太监逼去。 “我是决,长安诡异的新首领,记住我的名字。” 决在笑音里,右手的勾爪轻轻向下一划。 老太监雪白的眉毛扬起,脸上透出凝重之色,身形如白鹤一般向后飞起。 一双大袖飞舞,从袖中一串明黄色的符纸疯狂喷涌。 “道家的真符?” 决发出嘲笑声,勾爪轻划,耳中只听噗噗连响。 那些符纸在空中接连爆开,闪烁出刺目的红芒。 黑雾涌动。 那雾中不知藏了多少凶顽诡异。 但此刻它们却都安静的蛰伏着,只是解决了那些残余缇骑,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不知是对首领的尊重,又或者有别的理由。 黑雾之中,刀劳双手抱胸,长长的血眼闪烁着光芒,向身边的鸠婆传音道:“我们全族的命运,真的要押在决的身上吗?” “若他能杀了大唐皇帝,其功劳和气运,将远超荧惑星君,全族都会以他为荣,这是大势,不是我们能阻挡的。” 刀劳双眸闪烁,陷入沉默。 就在说话的这片刻功夫,场中情况已经突变。 老太监一落地,双臂一震,双手袖中,各飞出一条银白铁链,纵横交错,向着决射去。 这铁链显然也是道家之物,上面以血红朱砂画有符纹,铁链飞射间,隐隐有电光闪烁。 “我听说李淳风动手,从不借用外物,你这老太监,比李淳风差远了,李淳风今夜没来,是他最大的失误!” 决的眼中血芒闪动,双爪一分,将老太监射出的铁链抓在爪中。 电光跳动,丝丝电劲在他的爪里,只是微有些麻意。 他居高临下扯动铁链,将老太监如一只小鸡般扯向自己,口里嘲弄道:“你们人就是这般虚伪无趣,李淳风为秘阁郎中,便要管诡异的事,他现在卸任,就什么都不能管,活该被我得手。” 铁链哗啦啦作响。 那老太监正踉跄往前,突然身子一顿。 双袖向上一挥,铁链的另一头自他的袖中飞出,直冲向天际。 决愣了一下:“又玩什么把戏?” 他的眼力,清楚的看到,老太监铁链另一头,好像贴着黄色的符纸。 一时却没想清那些是作什么用途。 也不用他想明白。 下一刻,符纸燃烧,漆黑的雨幕,陡然被一道电光划破。 引雷符! 粗大的雷电,如雷神的电鞭狠狠劈在铁链上。 奔腾的电光咆哮着倾泻而下。 只是瞬间,便顺着铁链击到决的身上。 电蛇狂舞,白光耀目。 老太监咳嗽一声,用手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 成了! 他的修为虽高,但岁月不饶人,早已经过了巅峰。 哪怕是如李淳风,到现在也到了要修性养命的阶段。 强行与人动手,就要损耗自己为数不多的寿元,当真是拿命在拚。 但是没办法,这就是他的命。 大唐的缇骑,生来就是为了守护君王,做君王的铁壁。 只盼李淳风能顾念着旧情,及时赶到。 就算把这诡异首领除掉,后面还不知藏了多少诡异。 今夜的事,实在是大唐立国以来,罕见的凶险危局。 就在老太监心事重重时,突然,他察觉到一丝不对。 惊愕抬头,一眼看到在电光中,那诡异首领居然扛过了电光,迈步走来。 那电蛇仍在他身上跳动鞭鞑。 阵阵黑烟从他巨大的身躯腾起。 但这头凶兽却无视雷电之威,硬生生用身体扛住天雷。 带着滔天杀意,大步走来。 “有意思,没想到老太监还藏了一手召唤天雷?嘿,我连荧惑星君都不怕,岂会在意这小小天雷,你还有什么招,都使出来!” 决的声音如滔天巨浪,从四面八方轰然作响。 他的勾爪猛地张开,食指的勾爪如长蛇一般无限伸长。 老太监猛咬舌头,喷出一口舌尖心头之血。 右掌虚空拍去,以血画符。 一行血字在空中浮现—— 天蓬天蓬,九元煞童。 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七政八灵,太上浩凶。 长颅巨兽,手把帝锺。 素枭三神,严驾夔龙, 威剑神王,斩邪灭踪。 此乃南朝陶弘景《真诰》卷十所载天蓬咒。 此咒属北帝煞鬼大法,内隐丰都六宫鬼神名讳。 “鬼有三被此咒者,眼精自烂而身即死矣,此上神咒,皆斩鬼之司名,北帝秘其道。若世人得此法恒能行之,便不死之道也。男女大小皆可行之,此所谓北帝之神咒,煞鬼之良法,鬼三被此法,皆自死矣。” 天蓬神咒自东晋以来,主要秘传于道教上清派中。 继杨羲、郑思远、陶弘景、董大仙、北华仙人之后,初唐又有邓紫阳精通此法,并创道教北帝一派。 “天蓬鬼咒!” 决的眼瞳凶光一闪,身上的气息猛地展开,如恶浪浊天。 似乎,这能击败荧惑星君,不惧李淳风的强横诡异,也对此法咒,心生惧意。 老太监脸上现出一片黑气。 那是死气。 他自知时日无多,今时今日,若不用天蓬神咒,必然拦不住此诡异。 但若用此咒,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将会耗尽精元而死。 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老太监白眉飞舞,脸上一片肃然。 他自幼入宫,已经接连服侍了李渊、李世民和李治,三代帝王。 能活到今天,已经是邀天之幸。 如若今日,让这些诡异冲入宫中屠戳帝王,才是他毕生最大的耻辱。 就在他拚尽精元,念诵法咒的时刻,突然,感觉身子一轻。 四周的风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下一刻,他感觉天地在翻转。 然后,看到自己无头的尸身直挺挺的向后倒下。 “原来我死了?” 这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呯! 巨大的鬼爪,一脚踏在老太监的头颅上,将其踩得粉碎。 决伸出硕长如蜥蜴的舌头,舔了舔勾爪上的血水。 “这老家伙有点本事,可惜太老了,念咒慢了些,若是年轻五年,怕是不好对付。” 说完这番话,他回头向着身后的黑雾咆哮一声。 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有炫耀立威,有战意沸腾,有诡异天生的凶戾。 在那片黑雾中,自有忠于决的无数诡异,仰天咆哮呼号相应喝。 决扭过头,看向面前的小屋。 屋前的古松,被他轻松一脚踏破。 五爪金龙的苍松,做了泥样木碎。 仅存的那间小屋中,就藏了大唐的皇帝李治。 这个泰山封禅,自号天皇的家伙。 有何不同? 决能感觉到此人的气息。 的确,比常人,气运之宏大,前所未见。 但,能当得起我一爪吗? 他狞笑着,动了动食指的勾爪。 那爪,无限伸长,就像是一条怪蛇飞射向屋中,直取那个明黄黄的龙气所在。 夺! 一声异响。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 决有些诧异的看向自己的指尖。 那原定好直刺向屋中唐皇的勾爪,居然偏移了数分,钉在了一旁的砖墙上。 碎石枯木如粉屑般纷扬落下。 决收回了手指,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没有任何异常。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每天用手指摸鼻子,已经成为本能,不需要用任何脑力。 突然有一天,做这个动作时,手指不听使唤,不但没有摸鼻子,反而一指头戳进鼻孔里。 奇怪。 决的眼瞳急闪了几下,左手一张,五根勾指一齐延长,化作五条黑色的长鞭射向屋中。 噗哧! 那五根勾爪,再次位移。 或射上房顶。 或射入地砖。 或偏向廊柱。 偏偏没有一根,能笔直射中目标。 不对! 决的心头涌起警兆,厉声吼道:“谁在那里?” 明明屋内只有皇帝的气息,但是突然间,像是隔了一层屏障。 有什么东西,不,是有人,蒙蔽了自己的感知。 决的双眼血芒大盛,射向房顶的勾爪一动。 轰隆巨响声中。 将朱红色偏殿的屋顶整个掀开。 同一时间,他的双瞳,终于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大唐皇帝李治,端坐于云床之上。 而在李治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一个身高八尺,肤色黝黑,双手十指修长,双眸深如幽潭的大将。 大唐,苏大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七章 替身 “苏大为……” 从决的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苏大为就笑了:“你认识我?” 有意思,这打败了荧惑星君,成为长安诡异新首领的强横诡异,居然知道自己,还能一眼认出。 是否说明,上一次在黄安县的疫毒事件里,这决也在当时的诡异之中。 决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忌惮之色。 “你为何在这里?” “我是大唐人,我是大唐皇帝的臣,你说我为何在这?” 苏大为面容平静。 “你可知道,这满院的异人,都是被我杀的,还有方才那个老太监……” 决身上雾涌动,强横至极的气势,猛地爆发。 铺天盖地的妖气,笼罩四方。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那是属于强大诡异的领域。 “苏大为,你想送死吗?” 决身上鳞甲翕动,一开一合,气势骇人。 整个院落的石板,随着他的说话,如鱼鳞般起伏,空间竟都隐隐发生扭曲。 决身处之地,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 吞噬一切光线。 “试试吧。” 苏大为向前迈出一步。 说也奇怪,随着他一步跨出,四周的黑暗,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压制,向后缩了一缩。 苏大为身后,房内鲸油灯的光芒大放光明。 如圣如佛。 “你……” 决的眼瞳瞬间收缩。 在他背后黑雾中,诡异一族也发生骚动。 这一幕,太相似了。 半年前在蜀中黄安县,苏大为也是这样,与整个诡异族群对峙。 所不同的是,当时的诡异首领是荧惑星君。 现在则是决。 而现在的决,比荧惑星君更年轻,也更强大。 无形的气场在半空中交锋,气机与气机纠缠,元炁与元炁碰撞。 对于决来说,他没有后退的理由。 身为诡异一族,已经被人族压制到极限。 这是为生存而战。 只有击破大唐,让天下重回到破灭时代,才能迎来诡异族群的复兴。 何况他刚刚击败荧惑老鬼,若此时退却,身后族群必然动荡。 他也将失去统领长安诡异的资格。 不能退! 而苏大为同样,没有退让的可能。 身后,就是大唐皇帝李治。 如果李治死了,以武媚娘现今的威望,还不足以号令朝堂。 而太子羽翼未丰,也不足以镇慑群臣。 到那时,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实难预料。 很可能大唐因此内乱,四周蕃属争相叛立,都不是不可能的。 最重要的是,苏大为的家人朋友,小苏、柳娘子,安文生、程处嗣、尉迟宝琳,大家都是这大唐的一部份。 他们不在大唐之外,他们就是大唐。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退不得。 此时此刻,守护李治的缇骑已经被诡异首领决屠戳一空,而李淳风等真正强大的异人却还未赶至。 苏大为是唯一能改变这一切的最后壁石。 他只手,将能改变整个大唐的走向。 让开,李治亡,大唐分崩离析。 守护,李治安,大唐继续维持辉煌。 一切的一切,成败得失,自苏大为的脑中闪过。 他向着前方,那吞噬一切黑暗,仿佛一切邪恶、恶意、凶戾、恶念的源头,再迈出第二步。 这一步,比上一步要显得沉重许多,也迟缓许多。 但他终究是迈出去了。 决的眼瞳一闪,身上的气机随之如逆风的烛火般急剧闪动。 但,下一刻,他竟笑了起来。 隆隆的笑音中,决身上的黑气再一次疯狂的扩张。 不光吞没整个小院,连偏殿之外的大片空间,全部被笼罩进来。 若此时从外面看,只能看到滚滚涌动的黑雾,而无法看清内里发生了什么。 就算冲入黑雾里,也分不清方向,陷入决的领域,困于迷乱之中。 黑暗中,苏大为及他身后残破殿中的鲸油灯光,成为唯一的光亮。 就如风中的残烛般,不断颤抖,随时像是会熄灭。 残殿之中,李治已经在王承恩的搀扶下起身。 孙思邈手抚长须,站在一旁,面露忧虑。 “孙仙翁,你看……” “情势不妙,开国伯的元炁被那头诡异压住了。” “啊!” 王承恩面色大变。 李治的眉头也微微一皱。 “陛下,我们还是快从秘道走吧。” 王承恩在一旁焦急的道。 方才秘道中走出苏大为,他才知道,原来上次会面,李治早已将秘道的秘密告知苏大为。 秘道连接着长安庞大的地宫网。 只要知道路径,便可绕开长安各坊,还有巡逻的金吾卫等,以最快时间赶到宫中。 陛下对苏大为,竟如此信重! 但是仅凭一个苏大为,看来是拦不住那些诡异了。 再不走,只怕有难。 “走不得。” 李治开口道。 他那张胖大的脸上,两眼微眯,眼瞳中露出深邃的光。 “诡异能出现在宫中,安知不会在秘道中等候……地宫久远,早在前隋便已存在,我们能用,诡异就不能吗?” “啊这……” 孙思邈在一旁点头道:“陛下说得不错,只怕这秘道也瞒不过那些诡异的感知,而且长安诡异众多,说不定有些就潜藏于地宫中。” “那现在如何是好?” 王承恩跌足道:“天下安危,全系于圣人一身,圣人……” “等。” 李治喉结微微蠕动,挥了挥衣袖:“若天命在朕,苏大为就能拦住那诡异,或者拖到其他人来救驾,若天命不在朕……”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 王承恩只觉心中一坠,霎时面如死灰。 …… 轰! 一团燃烧的火焰被狠狠掷出,落地爆炸。 狂暴的火焰向四面喷溅。 被火焰沾到,立刻皮肉溃烂,穿金蚀骨。 “猛火雷!” 阿史那道真的面色大变,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入头顶。 头皮阵阵发麻,背后汗毛倒竖。 一种莫名的恐怖,涌上心头。 他记得,昔年与苏定方总管征西突厥时。 当时他为斥候营,随苏大为翻跃金山,追击潜入大营的突厥探子。 在经过金山古道鹰嘴岩时,曾遭突厥人的伏击。 当时那些突厥人,就是用一种能燃烧爆炸的东西,掷向唐军斥候。 那一幕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令阿史那道真记忆犹新。 事后问及,苏大为曾说过,那是一种将黑火油灌入密闭空间,再经引信点燃掷出。 当瓶碎时,猛烈的燃烧会推动一种力量爆炸。 苏大为名之“猛火雷”。 这种猛火雷,是长年生活在西域和天山、金山的突厥人核心高层才懂的秘密。 突厥人原是柔然的奴隶,擅于炼体,被称为“锻奴”。 在从事冶铁和各种手工时,接触到黑火油,知道这种东西能够燃烧,后来又无意中发现此物爆炸的秘密。 成为突厥军的一大杀器。 但是随着东西突厥被大唐征服。 此物久已不再现世。 最近一次大规模使用,那还是在唐军在征吐蕃时,苏大为命麾下用黑火油制成猛火雷和燃烧弹,用投石机投入吐蕃人的逻些城中。 为何,为何此物为会长安大明宫出现。 这些人是如何偷入宫中? 又是如何带猛火雷进来的~! 阿史那道真越想,就越觉得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背后吞噬着一切。 莫非,此事与突厥人有关? 还是与阿弥有关? 时间不及他细想。 前方燃烧的马车冲向紫宸殿。 驾车那人全身燃烧着大火,一边疯狂的怒吼着,一边将一个个猛火雷掷出。 “拦住他!” “绊马索呢?” “一定要挡住!” “绝不能让他冲到紫宸殿!” 千牛卫们舍身忘死的怒吼着,有人不顾烈火甚至用肉身向着马车撞去。 轰隆~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马车突然爆炸。 冲击波挟着光焰向四面扩散。 方圆数十丈的人站立不稳,被一股热浪掀起。 隆隆的尾音袅袅。 不知过去多久,阿史那道真从地上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他听到嗡嗡的耳鸣声。 下意识甩了甩头,从鼻孔和耳朵里,甩出许多血水。 嗡嗡的声响不是从耳朵里传出的,倒像是从脑子里发出的。 眼前白茫茫一片。 好半晌,他的眼神才重新聚焦。 才看到,方才那着火的马车爆炸后,将殿前的空地炸出一片燃烧的废墟。 离得最近的紫宸殿上,琉璃瓦被掀去了一层。 连廊柱也塌了两根。 最可怕的是离得近的人。 早已随着马车的爆炸,被炸成一堆焦土。 地面上还有燃烧僵直的人形。 还有着火的人在地上翻滚着,惨叫着。 奇怪的是,这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 像是无声的哑剧。 又过了不知多久,突然一下,耳朵嗡地一声,像是打开了阀门。 无数声音,惨叫、濒死的呼喊,呐喊、吼声,如潮水般的涌来。 差点令阿史那道真一跤摔倒。 “救人呐!快救人!!” “有没有水!” “偏殿着火了!” “不能……”阿史那道真踉跄着向前,急呼:“不能用水,要用土,将火掩埋!” 这黑火油,遇水不会熄,非得用沙土填埋。 这也是当初苏大为教他的。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遇到的时候。 紫宸殿前。 李治负手而立,脸色铁青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混乱的现场,一片狼籍。 有太监和千牛卫正按李治的指示,将那些做乱的陇右老卒的尸身拖下去查验。 “陛下。” 随身太监许福德快步走上来,走到李治身边,四处看了看:“陛下,李淳风和其他的异人、天师,已经在收拾局面,应该无事了。” 说完,又加了一句:“皇后正往此处赶来。” 李治点点头,铁青的脸色,并未有丝毫变化。 许福德看了看他的脸色,上前半步,刻意压低声音道:“圣人那边……陛下要不要派李淳风他们去看看?” “这是自然。” 李治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看向许福德,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你果然忠心为主。” “为陛下尽忠,那是老奴的……呃!” 许福德陡然感觉肚腹一凉。 一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的李治。 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在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且狰狞。 短刀入腹,还用力绞动了一下。 许福德只觉得腹痛难忍,刚想要喊,被李治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 他的双眼一下怒瞪。 “福德,念你陪圣人一场,我送你一程。” 刀锋抽出。 鲜血喷涌。 许福德的身体,向后仰跌。 “来人,许德福被贼人所害,将他好生安葬。” “喏!” 许福德圆睁的双眼看着夜色,眼中充满了困惑、震怒。 那是他听到最后的声音。 …… “苏大为,你,变弱了。” 决的声音,在黑雾中滚动如雷。 “半年前,你在与荧惑星君对峙时,明明透露出来,是异人二品的境界,但是现在,你最多只有三品,哈哈~ 我不明白你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言纥,黑雾中猛地看到光芒一闪。 那是一对血红如灯笼般巨大的眼睛,亮起凶芒。 黑雾中,无数鬼怪凶兽在吼叫。 决的双手,化作万千分身,无数黑影纵横蔓延,如同千年树妖的藤蔓根须,向着苏大为铺天盖地的涌去。 地面,砖石掀起。 空中,藤根交错。 整个世界,化为囚笼。 被决妖气所覆盖。 后方的小屋中,李治、王承恩与孙思邈都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如今的局面,李治等三人的性命,大唐的未来,皆落在苏大为的肩上。 苏大为若胜,那大家都可活命。 大唐也可安保无恙。 若苏大为败给那只诡异,只怕将会天翻地覆。 日月换天。 唰!唰唰!! 粗大的黑色藤蔓抽打在地面,砖石炸碎。 黑雾涌出,空间扭曲,各种流光溢彩,光怪陆离。 空气传出刺耳的裂帛之音。 宛如音爆。 嗯? 决的血瞳瞪大,有些意外,自己的天罗地网,居然没有击中苏大为。 这是什么缘故? 明明只是三品异人。 在自己面前,不应该有能力躲避。 他定睛细看。 发现黑雾中的苏大为,身影似真似幻,如烟似云般飘缈难测。 不由惊愕道:“你这是什么身法?” 正一道士的禹步、雷步、龙行虎步他见过。 踏罡布斗他见过。 佛家的神足通他见过,缩地成寸他也见过。 但那些臭道士和沙门,在他的天罗地网之下,无一例外,被绞杀殆尽。 最后化为他的血食。 他不明白,苏大为究竟用什么办法,能躲过自己的追杀。 双臂一震,鳞甲翕张,双手勾爪疯狂生长,无数藤蔓鞭影抽打追袭向黑雾中的苏大为。 轰隆! 整个大地轰然震动,犹如地龙翻声。 地面如同海波般跌宕起伏。 “苏大为,你逃不掉的,你可以逃,你身后之人,我杀定了!” 趁着苏大为闪避,决的双手藤爪,猛地涌向残殿中的李治。 苏大为若躲闪,李治就会被杀。 他不躲,就得正面硬撼决的藤爪。 无论哪个选择,都是死路一条。 三品异人,比起荧惑星君都弱了一线。 何况是比荧惑更强大的决。 “无论哪种选择,都是死!” 空气猛地塌陷、扭曲。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一切握于手中。 决的藤爪,在距离大惊的王承恩、孙思邈、李治等数丈之地,猛地凝固。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隔空虚抓。 苏大为从黑雾中一步步走出。 “决,你的确有点本事,你现在的表现,超过了荧惑星君。” 决的眼瞳里光芒急闪,有些惊疑不定的道:“苏大为,你对我做了什么?” 难以置信,怎么也想不通。 苏大为只是异人三品的实力。 自己无论境界和实力,都在苏大为之上,为何会被他镇住藤爪? 这绝无可能。 这实在太反常。 除非…… 苏大为还有自己看不透的实力? 决的血瞳中,陡然爆发出震骇之色。 血瞳如万花筒般轮转。 收缩如针的瞳孔窥破虚幻,一层层将苏大为身周的幻像、气机、元炁剥去。 看透苏大为的“本质”。 那是先天一炁,那是人的元神。 实力的强弱,或许可以隐藏,可以假装。 但元神的强弱,绝无可能掩饰。 你到底是什么? 让我看看…… 决的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 身上的鳞甲一片片倒竖而起。 黑烟升腾。 仿佛看到世上最可怕的事。 从他黑雾后的巨大的脸庞上,透出一种恐惧至极之色。 “你你……你怎么……” 苏大为手轻轻一握。 虚空中,明明没有被任何东西碰到。 但决无延伸长的藤爪,空中、地上、地下,一齐化为粉末。 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掌握了一切。 从决的血瞳中,看到苏大为的心脏处,有一只血红眼睛徐徐张开。 那眼睛上,筋络虬结,遍布四方,连接虚空。 在血眼与苏大为身后,隐隐有一只半透明的巨大异兽缓缓立起。 那是…… “决,难怪你能打败荧惑星君……不错,论异人品级,我刚过三品,我称之为半步二品。 但是…… 加上腾根之瞳,我就是二品。” 腾根之瞳! 决的身形飞速后撤。 他明白今夜自己最大的错误是什么了。 他忘记了,苏大为不是普通人。 苏大为身体里藏着那个怪物。 那个怪物,可是敢与《百诡夜行录》排名第一的腾迅正面硬撼的存在啊! “不可能!不可能!腾根之瞳是我族的至强存在,他怎么可能为你所用!” 决口中怒吼着,狼狈奔逃。 他要以最快速脱离此地。 “你还不明白,腾根之瞳是我的租客,我是房东,所以,他有时候也要替我做事,我称它为我的‘替身’。” 苏大为的笑音远远传来。 决要怒骂,就觉得空间一滞。 时间、空间,在这一瞬仿佛凝结成一枚琥珀。 一只巨大的手掌,从血眼中伸出,向着虚空一抓。 喀嚓! 决的脸上带着震怒,整个身体扭曲,继而崩碎。 化为一片黑气。 黑气翻滚,隐隐看到一点萤光飞速脱出,想要逃遁入虚空。 但这光才飞起,便被血眼一眼定住。 无形大手一抓,将它握住,送入虚空中一张血口。 咀嚼几口,瞬间化为虚无。 万籁俱寂。 天地一片死静。 良久,从诡异族群的黑雾中,发出各种轰鸣咆哮。 有呜咽哭泣的,有震怒的,有尖叫的,有哀鸣的。 无数诡异的呜咽哭吼声传出,仿佛哀悼它们的君王逝灭。 黑雾急剧收缩,猛地爆开,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逃离。 但是,苏大为看了一眼。 天地霎时凝固。 他一步步走向黑雾。 黑雾中仅存的诡帅,如刀劳和鸠婆等人,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不由匍匐在地。 生不出任何对抗的念头。 这种气息,是,腾根之瞳! 腾根之瞳,它又回来了! 这份气息,比荧惑星君更加古老、荒凉。 比决,更加凶残暴戾。 这是上位诡异对下位的威压。 没有任何在场的诡异,能对抗这种等级压制。 “腾根魔瞳你要做甚?” “我们是同族,同族!” 诡异们动弹不得,匍匐在地,发出绝望的尖叫。 “腾根……腾根郎,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曾一起修炼过!” “对啊对啊,我还借给你一万血食,还记得吾等吗?” 又是一片哭号声响起。 “腾根……星君,腾根星君,吾等愿为前驱,愿,愿尊您为诡异之首。” “吾等皆愿臣服星君!” 哭号声,渐渐变成山呼星君,山呼万岁之声。 苏大为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原来诡异一族,也不离高卢鸡的那一套嘛。 实力,只有实力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背后的虚影徐徐散去。 血眼自眉心缓缓收起。 苏大为向着黑雾中,万千跪伏一地的诡异开口道:“你们弄错了一件事,我是主,腾根之瞳才是客,他听我的。” “你……” 刀劳猛地抬头。 他感觉自己的神情一定很夸张,表情必然是震骇到无以复加。 “苏……苏郎君,你与腾根之瞳……” 一旁的鸠婆猛推了他一把。 刀劳立时反应过来:“苏郎君,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们……我们愿奉苏郎君之令。” 虽然不明白腾根之瞳与苏大为究竟是何关系。 但是形势比人强,连决在苏大为面前,都被粉碎。 连元神都无法逃遁。 面对如此可怕的存在,除了臣服、侍奉,绝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八章 “你们方才说什么?愿奉腾根之瞳为首,愿意臣服。” 苏大为目光中带着一丝捉摸不透之意:“我看这就很好嘛,你们听腾根之瞳的,它听我的,今后,腾根之瞳是你们老大,我就是你们的大中大。” “呃,那是什么?” 刀劳和鸠婆等诡异一片愕然。 “大哥的大哥,可以称之为大哥大。” 苏大为随口笑道。 不过看这些诡异们一个个呆如木鸡的样子,显然是不懂他抛出的梗。 不由索然无味。 挥了挥手道:“总之以后,你们皆臣服于腾根之瞳,也就是听从我的号令,若有违背,决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是……” “喏!” 诡异们战战兢兢,不敢争辩。 纷纷以头触地。 匍匐在苏大为的脚前,以诡异之礼,山呼星君。 得到苏大为的许可后,才蹑手蹑足的悄然退去。 眼看黑雾散尽,身后传来王承恩惊喜至夸张的叫声:“开……开国伯,那些诡异,可是退走了吗?” 苏大为转身,一眼看到佝偻着腰背的王承恩,抚须深思的孙思邈,以及双手负后,目露惊讶的李治。 诡异无形无相。 越是高阶诡异,寻常人越难看见。 王承恩只能瞧见黑雾。 李治初开灵要好一些,但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东西,一鳞半爪。 只有孙思邈才见得多些。 以普通人的认知,只知道苏大为走上前,黑雾尽散。 完全不能想像,方才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人能想像到。 今夜来势汹汹,险些杀了李治,覆灭大唐的长安诡异,居然瞬间跪拜在苏大为的脚下。 向苏大为臣服。 “那些诡异已经退散,这里安全了。” 苏大为向李治叉手道:“今夜宫里甚乱,惊扰了圣人,臣救驾来迟,有罪。” 李治的目光落在苏大为身上,微微颔首道:“开国伯何罪之有,若不是你,今夜情况不堪设想……” 说完,他的目光陡然一变,语调变得森冷:“不,今夜的事还没结束,你随朕来,待一切了结,朕自会不吝封赏!” “喏!” 苏大为口中应喏,心中想的却是这一夜:必是大唐最漫长的一夜。 …… “所以呢?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雀道旁,长安县的丰乐坊。 临街的酒肆名烟罗阁者。 一层酒客声音喧嚣,堂中见一名胡姬正跳着胡旋舞。 上至二楼,靠窗的一间雅座,当中坐着一个肤黑黝黑,身材高大的壮年。 粗看只觉此人平平无奇,再多看两眼,便会被此人的双眼所吸引。 那双眼睛里,仿佛幽潭一般,深邃至极。 让人一眼之下,便沉溺进去。 此人,自然就是大唐开国伯,刚从蜀中归来的苏大为。 坐在苏大为身边的,都是他在长安的知交好友。 安文生、苏庆节、程处嗣、尉迟宝琳、薛仁贵,甚至对面还坐了脸色苍白的阿史那道真。 “我事先声明,我和阿弥的过结还没揭过,只是为了昨夜之事,才过来的,不是贪这杯酒。” 阿史那道真解释道。 “道真,你不用说了。” 尉迟宝琳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痛得他嘴角一抽抽。 “阿弥说过了,一世人两兄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再说了,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你越这么说,越说明心里有阿弥。” 噗! 苏大为刚一口酒喝到嘴里,闻言险些喷了出来。 想不到啊,道真你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不对,宝琳你学坏了啊,活生生把道真给掰弯了。 阿史那道真的一张脸涨得赤红,欲要发作,但心里又有些虚。 索性闷头喝酒,再不开口。 薛礼在一旁举杯道:“阿弥,昨夜那么混乱,我们这些职守的人,只怕都要定个失职之罪,你请我们喝酒,我现在也是食不知味啊。” 他的脸庞黑瘦,脸廓线条棱角分明。 此时一双浓黑的眉头皱在一起,越发显得有些苦楚之色。 说来薛礼也是时运不济。 早在太宗时就已经名扬天下。 硬生生被雪藏十几年,只得个玄武门的守备。 好不容易在万年宫大水的事件里,和苏大为一起救下了李治,结果出击辽东战事又不顺。 总算熬了几年,在征铁勒和征吐蕃时显了些手段。 才回长安,轮值宫中,结果又出了这种事。 别好处没捞到,被判个削职为民,那才是几十年心血付诸东流。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充满了郁闷,忍不住长叹一声。 “莫非天要亡我……” 咳咳! 苏大为被他一番话给呛到了,摆了摆手道:“你们稍安勿躁,依我看,这次的事情虽然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可能对我们的影响不大。” “何以见得?” 席间众人,所有的目光唰得一下集中在他脸上。 苏大为举起手里的酒杯,却没有急着喝,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微笑不语的安文生脸上。 “文生,还是你来说。” “嘁!最烦阿弥这一点,喜欢卖关子!” “忒不爽利了!” “安大傻说得没错,阿弥就是装逼犯!” “文生,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七嘴八舌间,安文生微眯的眼睛张开,脸上露出似笑非笑之色。 “昨夜之事,诸位都是亲历者,怎么反倒要问我这个外人。” “屁,你算什么外人,征吐蕃后,你也是有军职在身的,这次不过是侥幸没轮到你职宿禁中。” “就是,你和阿弥再推来推去,我们可要急了!” 薛礼最是担心,急得直拍桌子。 “别拍了别拍了,我就试着论一下昨夜之事。” 安文生看了苏大为一眼,见他一副看戏的模样,只得摇摇头,暗叹自己交友不慎,遇到阿弥这个坑货。 什么事都推自己头上。 “昨夜强闯宫禁的,一共有三伙人,据我所知,分别是一伙突厥人,驾着马车,车上载着鲸油和黑火油,最后引起大火和爆炸。” 所有人都一齐点头。 “第二伙,便是那些陇右老兵,这伙最是奇怪,居然能冲入宫中,而且深入到紫宸殿前。一路的门禁全部被内应打开,这一路,深为圣人所忌惮。 不过这伙人,其实实力最弱,拢共千余人,到了紫宸殿前,已是强弩之末。 最后被赶到的李淳风和宫中供奉的数位天师、沙门金刚给镇伏,几乎没留下活口。” 众人再次点头。 苏大为则是露出思索之色。 “最后一路,就是擅闯偏殿,意图不明的一伙诡异……” 安文生停了一停,看向苏大为:“我有些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宫中的缇骑都在那里,他们究竟守护着什么人?” 这个问题,也是众人费解的地方。 在座的,只有苏大为才知道那个秘密。 然而没得到李治的允许,他是绝不会说出来的。 见苏大为没有接口的意思,安文生继续道:“那么就试着从这三伙人的目地,以及最后谁得利,来分析这件事与我等的利弊。” 见在座众人都在点头,没有疑异。 安文生才接着道:“陇右老兵这伙人,奔袭向紫宸殿,看似是要对陛下不利,但依我所见,他们的目地,未必是陛下。” “不是陛下,那还能是……” 苏庆节在一旁说到一半,猛地住口,一脸不可思议,停了半晌才试着道:“武后?” “有这个可能……” 程处嗣在一旁轻敲了一下桌子:“朝中最近最大的事,便是迁都之事,明着好像是陛下与群臣意见相左,明眼人都知道,那是武后挟着寒门与朝中勋贵和世家门阀在博弈。 这场对决,实际上已经到了关键处,不排除有人想要袭刺武后,做出一些过激之事。” “我觉得不对。” 阿史那道真忍不住道:“若要行刺……何必用这种激烈之举,武后虽然不常出宫,但总会有去敬香礼佛的时候,这个机会不难等到,为何要如此做?” “所以这伙陇右老兵目标还是陛下?” 薛礼皱眉道:“我听说他们中有些人,是不满近几年的兵制变革,对朝廷颇有怨言。” “这也不对,若对兵制之事有意见,何不直接冲击兵部?去紫宸殿冲撞陛下,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会诛连九族的!” 安文生轻咳一声:“这一路强闯宫禁,如果从目地上无法弄清谁在幕后,不妨从结果去反推。” 这话出来,全场静了一瞬。 无数目光并汇,最后,是苏庆节轻轻吐了一个词:“武后?” 无论这伙陇右兵目地是什么,但这件事目前的结果,一定会牵扯到朝中许多重臣,甚至是兵部一些大佬。 而这些人,正是当今反对武后的主力。 有了此次的事,武后大可以借此清除异已。 反对迁都之人的声音,一定会被削弱。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一路,其实是阳谋,无论能否行刺武后成功,陇右兵的身份,必然会牵出阿弥,甚至令阿弥被陛下冷遇雪藏。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幕后之人没想到阿弥居然得陛下信重,而且第一时间赶到宫中。 如此一来,反而洗脱了阿弥的嫌疑。” 苏庆节的话说出来,在场众人都觉得后背生出凉意。 他们与苏大为是死党。 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此次陇右兵的事把苏大为扳倒,那在场众人,多半都会被牵连进去。 弄不好,会被罗织成一场大案。 苏大为一系在军中的人脉和势力,将被清扫一空。 现在想来,犹觉惊险万状。 幸亏,苏大为当时做了正确选择。 众人沉默了片刻后,还是薛仁贵开口道:“那伙突厥人,又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令阿史那道真有些急了:“你怎能说不知?那猛火雷,你……” 他的话音突然收住。 突然想起来,这猛火雷,若是牵扯开,最近使用者,正是苏大为在征吐蕃逻些城的时候。 岂非也是隐隐指向苏大为? “有可能,只是一路障眼法,也有可能,是与陇右兵配合,真的想做出点什么。还有可能是那些突厥亡族,被人利用,幻想能袭杀陛下,从而令大唐崩溃,让突厥得以复国。” 苏大为此时开口道:“可能性太多,一时无从分辩,可若从事后推想,似乎,也有利于迁都之事。” 毕竟,大明宫做为大唐的心脏,居然如此容易被贼人突入。 除了代表内部出了问题,将要清洗一大批人之外。 也代表着大明宫不再安全。 武媚娘完全可以借此为由,一边清洗,一边启动迁都洛阳之事。 待迁到洛阳,原本依托长安的门阀世家,无论是关陇还是山东,又或者江南等士族,实力将大为削弱。 而武后所支持的一些寒门士子,将趁势而起。 那是一个远比关陇更庞大的群体。 若到了洛阳,武后就真正羽翼丰满。 世家门阀,也只能仰其鼻息了。 所以,此次的事,最大得利者,居然是武媚娘? 但这次的事,究竟是不是武媚娘的手笔。 还是说,只是一个巧合。 苏大为现在还无法确认。 “最古怪的还是第三路,那些诡异……从哪来的?” 随着苏庆节的话,所有人把目光一齐集中在苏大为身上。 “你们……都看我做甚?我知道的也并不比你们多。” “但是那些诡异,听宫里传出的消息,是被你拦住的。它们究竟目标是什么?你昨夜保护的又是什么人?” “有些话,我现在不方便说。” 苏大为道:“总之这个事你们别问。” 他越是这么说,众人越是好奇。 可惜苏大为打定了主意,咬定青山不放松。 众人几番追问也是无果。 只得作罢。 “这事,我觉得还有些不对。” 薛仁贵道:“不论是否幕后有人指使,又或者最终是谁得利,临夜禁中被敌人突入,那是实打实的失职重职,只怕我们几个都危险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安文生道:“如若之前的推论正确,入宫的那一二批人,目标指向是武后,顺带着想解决阿弥,现在不是我们要担心,而是武后绝不可能坐视阿弥被敌人除掉,连带着我们,都会被顾及几分。 所以依我之见,昨夜的事,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要担心的,反而是幕后之人。 以武后和陛下的手段,是绝不会轻易饶过的。” “但愿如此。” “神仙打架,池鱼遭殃,只盼这事能早日了结。” 苏庆节和程处嗣等人,均是叹息。 只有苏大为的心神飞到另一件事上。 昨夜李治匆匆赶回紫宸殿…… 当然,回去的是原本在偏殿的真李治。 这意味着,那位“隐武者”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李治提前结束了隐居修炼的生活。 这个信号,是否说明,昨夜发生的那些事,与那位“替身”有关? 难不成是替身想以假乱真,取代真正的李治?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纵然是真的,李治也绝不可能让消息走漏。 那是属于李唐皇室的核心机密了。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随着李治结束修炼,以他那刚刚开灵的身体,未必能抵消掉繁重的政务和朝堂上的博弈。 而且这一次,若他的身体再不支,只怕就无法再逆转了。 这是否也算是历史本来的惯性? 以寿元而论,李治终究还是熬不过武媚娘啊。 历史上的武媚娘也是天赋异禀,那种高强度的政治博弈下,还能活那么久。 也是一桩异事。 这世界,从来都是活得久的人,比较牛逼。 把所有厉害的人都熬死了,自然便能横扫天下。 “阿弥!阿弥!” 薛仁贵的呼声,将苏大为的思绪拉回现实。 “你在想什么,我方才叫你都没听见。” “哦,我在想昨夜之事,昨夜其实李淳风提醒过我……” 苏大为简单将昨夜李淳风找上门之事,说了一下。 当然,关于荧惑星君和李客师也登门的事,自然隐去不提。 “李淳风这老猾头,倒是看得清楚。” 安文生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尉迟宝琳却忍不住道:“既然阿弥昨夜在宫中拦下了那些诡异,避免了更大的祸事,照理说不但洗脱了嫌疑,应该朝廷还会有赏赐?” “赏赐自然是有的……” 说起此事,苏大为不由苦笑起来。 “你这表情,是个什么意思?” “昨夜陛下曾提过,让我任兵部尚书。” “啊?!” 满座皆惊。 就连安文生细长的双眼,也一下子撑开。 无数目光集中在苏大为的身上。 “兵部尚书?那萧嗣业……” “萧嗣业老迈,的确无法再执掌兵部,可这来得太快了……以阿弥的年纪……这下连升数级,赚大了啊!” 一片抽气惊叹之声。 兵部尚书乃是正三品,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长,总参谋长和后勤部长的总称。 为唐朝三省六部制中,兵部之首。 坐上这个位置,可以说是中枢大员。 日后封侯拜相,都是等闲事耳。 最可怕的是苏大为还如此年轻。 年轻就意味着未来还有更多晋升的空间。 但是再往后,朝廷该如何封赏苏大为呢? 就算宰相都只是二品。 真到了一品,那就是荣誉头衔,做为名誉奖励,该致仕了。 无论如何,以苏大为的年纪,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被李治封为兵部尚书,都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足以令无数人遐想。 特别是在座的一帮武将,与苏大为的铁杆关系,那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太好了!我就知道阿弥不一般,如今果然飞黄腾达!” “没得说,自家兄弟,到时多关照一二。” 薛礼高兴的搓了搓手。 他那张黝黑的脸庞,因为兴奋,都涌起了红色。 之前还担心此次被陛下责罚。 但是有了阿弥这层关系,只要阿弥任了兵部尚书,还愁什么前途? 那还不是阿弥一句话的事。 苏庆节放下筷箸,又是羡慕又是好奇的问:“陛下有没有说何时正式任命?你几时赴任?” “对了,还要先免去萧嗣业的尚书衔。” “萧嗣业如今病体缠身,这次退下去,恐怕就是在家养病致仕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难掩兴奋之情。 就在此时,苏大为突然开口,一句话,把在座所有人惊得两眼圆瞪。 “陛下想让我在本月赴任,我给拒绝了。” 拒……拒绝了?! 薛仁贵只觉得一股气从脚底冲上头顶。 这是多好的机会。 旁人唯恐太慢,你他娘的居然拒绝了! 等等! 他突然想到,苏大为这个拒绝,究竟是拒绝本月赴任,还是拒绝出任兵部尚书? “阿弥,你拒绝了什么?” 他忍不住开口问。 连自己也没发现,声音里竟带了一丝颤抖。 由不得他不关切,实在是有自己的切身利益在里面。 程处嗣、阿史那道真、尉迟宝琳、苏庆节,乃至安文生也一起看着苏大为。 “阿弥,你到底拒绝了什么?” “你为何要拒绝?” 等众人情绪稍微冷静一些。 苏大为才道:“我拒绝了陛下任命的尚书一职。” “什么?!” 刚刚平息下来的情绪,瞬间就炸了。 薛仁贵呼的一下站起身,两眼赤红的瞪向苏大为:“阿弥你……” 他的手指向苏大为,想说什么,却又仿佛被堵住。 一句话在喉咙里上下滚动,如鲠在喉。 你特么疯了? 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想上,多的是人想上? 再说,你若不想,可以把机会让给兄弟们啊! 你特么居然推了! 推了! 陛下封你为兵部尚书你都不要,你究竟要什么? “阿弥,你这是怎么想的?”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啊!” “兵部尚书啊!那可是六部之一的兵部!” “你若执掌,兄弟们能得多少好处!你怎么能推辞?”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和陛下再说一下,就说你还是想任兵部尚书?” “你要不好意思,兄弟们替你传话也成啊!” 众人七嘴八舌,一时激奋到极点。 苏大为摆摆手,先是起身,拉着薛仁贵坐下。 接着才开口道:“我并非是一时意气,而是真的不想任兵部尚书,我有我的苦衷。” “什么苦衷?” ???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九章 谁赞成谁反对 “什么苦衷?” 薛礼与苏庆节、阿史那道真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出来。 “我想休息。” 苏大为举杯道:“从永徽年到现在,我为大唐征战十几年了,从未好好陪过家中母亲和小苏,我觉得,现在应该多陪陪家人。” 呃? 苏大为的话令众人不由哑口无言。 理由很正当。 陪家人么,大家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在这个当口上,是不是有点太急切了点。 你至少接下兵部尚书一职,把品级升到正三品啊。 然后想休息,朝廷还能拦着你不成? 再说有这个缓冲,兄弟们是不是也能跟着喝口汤什么的? 不过这些话在诸人心里,却是不方便说出来。 只是一个个拿眼瞪着苏大为,那眼神中透出强烈的怨念。 “别瞪了别瞪了。” 苏大为举杯邀道:“喝一杯再说。” 酒杯碰到一块,酒水四溅。 众人又是无奈,又是怨念的瞪着他,一起饮了一杯。 苏庆节轻拭嘴角的酒渍,双目灼灼的盯着苏大为,猜他一定有话要说。 程处嗣则是摸着颔下的虬髯。 尉迟宝琳端着杯子看一眼苏庆节,再看看苏大为。 阿史那道真把杯子重重放下:“别卖关子了,阿弥,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这么好的机会,难道真要为儿女情长,把它推掉?” 薛礼眉头微挑,颔首道:“反正你现在回了长安,何时不能陪家人?为这个理由去推辞,只怕惹圣上不满。” “知道的说你重情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持宠而骄,只怕……” 苏大为等众人的议论说完,看向一旁的安文生:“文生,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安文生方才一直没说完,此刻被他问道,才摸着下巴沉吟道:“似乎,现在退一步,也是一件好事。” “这算什么好事?” 阿史那道真的目光看过来,有些急切道:“这次退了,下次哪还有这样的机会?机不可失啊!” “不是这么说的。” 安文生摇摇头:“兵部尚书这个职务,现在是个烫手的山芋。” “哦?” 程处嗣摸着虬髯,忍不住道:“如何是以退为进?” 安文生看了苏大为一眼,见他一副笑而不语的模样,摇头道:“阿弥现在境界高了,我也不能完全弄清他的想法,不过我想阿弥并非不想当兵部尚书,而是时机不到。” “陛下都发话了,何谓时机不到?”阿史那道真与薛礼几乎同时发问。 “你们俩说来都是世家高门,但对这朝中的事,却不甚关心。”安文生目光投向尉迟宝琳、程处嗣和苏庆节:“你们三人中,处嗣对朝中的事比较上心,应该听到一点风声?” 程处嗣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你是说,萧嗣业的事?” “萧老恐怕不是身体撑不住,而是夹在朝争之中,借故避让。” 安文生一句话说出来,薛礼还没反应过来,但是尉迟宝琳、苏庆节和阿史那道真,却是会意了。 “也就是说,如果阿弥此时接手,只怕也会落到萧嗣业的处境。” “而且此次大明宫被贼人闯入,终究要有人负责,若阿弥不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地位相对超然,倒还好说,若他一旦接手,那么陇右老兵私闯宫禁的事,就要归到他的头上。 你说到时候,阿弥查还是不查?那些人,他杀还是不杀? 无论怎么做,都会引起军中内部的分裂,有损他在军中的威望。” 这番话说出来,薛礼不由一脸懵逼。 “那这么说,阿弥是不能接手兵部的事了?” “只是时机不对,并非阿弥不能任兵部尚书。” 安文生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好整以遐的举起酒杯,非常优雅的轻抿一口:“若是等大事定了,那阿弥再赴任,一来可以避免许多麻烦,二来,到那时风平浪静,自然也就没有后顾之忧。” 他说的大事,自然指的是迁都。 一是迁都,二是昨夜私闯宫禁的后续余波。 苏大为若接手,少不了得亲手挥刀向着军中袍泽和旧友。 无论是否与那些人有关,屠刀清洗之下,难保不会扩大打击面。 而这些看在其他人的眼里,自然是大损苏大为的形像。 一但沾了袍泽兄弟的血,苏大为立身的根基,也就动摇了。 “妈个鸡,这么想来,确实不能此时接手。” 苏庆节忍不住骂了一声。 接着又叹道:“可惜了,如果不是有这些麻烦事,阿弥早一日做尚书,大家也可早一日安心。” 安文生向着苏大为道:“阿弥,除了我说的这些,你应该还有别的考虑?” “嗯,是有一点。” 苏大为也不否认,大方的点头道:“避免宫禁之事的余波只是其一,我为武后的心腹,迁都的事,不是我想避,就能避开的。” 这一点,稍微一想就能明白。 安文生点点头,算是认同苏大为的说法。 “确实,你既为武后一系,此次回长安,也是武后召你回来,恐怕,迁都之事是躲不开了。而且此次宫禁之乱,很明显,是幕后有人想借拖你下水,来打击武后。” “武后这些年看似在朝堂没什么实力,但通过施政的影响,不少寒门士子因此受益,在她身后,也是有一大群寒门在支撑啊。 这与关陇高门的冲突越发激烈起来,此次的迁都,便是双方在角力。” 苏庆节的话说完,沉默了一瞬,接着道:“阿弥,你说昨晚的事,真的不会连累到我们?” “以我的判断,应该不会。” 苏大为用手指沾了点酒水,在桌上轻轻划了一条线。 “昨夜闯入禁宫的人,各有目地,但是结果,无疑对武后最有利,在这种局面下,武后是不会放过对那些人穷追猛打机会的。 而且双方博弈,无遐去管其余的事,只会抓住对方的弱点,下死力。” 这番话的意思是,人家只会对付重要角色。 你们这些小杂鱼还不够格让人惦记。 话虽然有些听得不爽,但众人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幕后之人,此时应该也是焦头烂额,正自顾不暇。 “于武后而言,我既是助力,也是外力,容易被外臣抓到把柄。 我推辞陛下的封赏,不愿在这个时候出任兵部尚书,就是不想处在风口浪尖上。 也算是以退为进。 而且如果我对这事太热心了,落在陛下眼里,只怕也不好。” “你现在想事倒是越发周全了。” 安文生赞了一声。 “没办法啊,这些年走过的路,打过的仗,都不是白打的,经历得多了,自然就懂得多一些。” 苏大为苦笑摇头。 他可真比不上朝堂那些老狐狸,无非是不想被卷入风波罢了。 虽说他早早下注,也相信武媚娘必然会赢。 但赢的过程里,身边人会怎样,那可就说不好了。 之前贺兰敏之等人,不就被牺牲掉了? 而且苏大为此时心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念头。 过去那样拚命努力,是有一份创业,立功,营造一份安全感的心理需求。 可是现在,他做生意已经家财万贯。 又有一身军功在。 哪怕现在就躺平,相信也足够吃一辈子老本? 而且以他的功勋,只要自己不作死,想必也没人敢主动招惹。 就算真有什么,凭着武媚娘的关系,还有人动得了自己不成? 更别提自己人脉深广,自身又是异人二品的修为。 感觉…… 好像可以提前退休了呢。 当然,退休只是想想。 但是想陪柳娘子和聂苏的心,也是真的。 这次回家,看到柳娘子老迈了许多。 也就是突然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觉。 早年没了父亲,如今娘亲也已经老了。 再不陪陪娘,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至于那些政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谁谁去。 老子不干了! 心里面,就有这样一份心思在。 也是一种意气。 老子为大唐流过血,忙碌了十几年,现在想歇歇怎么了? 不行吗? “阿弥,若这次退了,那兵部尚书的位子只怕就归别人了,虽然你现在已是从三品,但想迈上正三品,中间还是横着一道天堑啊!太可惜了……” 尉迟宝琳一边喝酒一边道。 “不可惜,怎么会可惜呢?” 安文生揉着圆滚滚的脸颊,笑眯眯的道:“依我看,阿弥这招才是高明。” “怎么说?” 阿史那道真和尉迟宝琳一起看过来。 安文生眯眼笑着,活像只肥狐狸。 他轻挥衣袖,气势很足的道:“就算陛下属意阿弥为下一任兵部尚书,但也不意味着能乾纲独断啊。”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靠谱。 但是在场都是高门贵姓,或者军方二代,一听立刻回过味来了。 李治和武媚娘权力的确很大。 但大唐的体制惯例,三省六部,文武百官也不是摆设。 除非特别的事,皇帝圣心独运,决心乾纲独断。 大部份的事,还是要走一个流程,交给宰相和群臣去审议的。 实在逼急了,门下省可是有封驳之权的。 而现今朝堂上的情况,那些关陇高门,誓必不会让苏大为那么容易登上尚书位。 那等于是给武媚娘送弹药了。 政治这回事,不就是把自己人弄得多多的,把敌人弄得少少的吗? “听说萧尚书因病不能理事后,朝中一直有声音,要让王方翼接任兵部尚书一职,为武后所阻。武后也一直有意推阿弥出来,所以急召他回长安。” “若是阿弥此时上去,就一定会冲上一线,去与王方翼争夺兵部尚书的位置,到那时,结果还真不好预料,若胜了还好,若是败了,那实在太损颜面和威望了。” “所以现在阿弥退一步,武后自然会推其他人顶上去,双方博弈,自然就无心去理事,一但兵部的事出了任何问题,那这两个预备人选就得承担责任。 到那时,阿弥再出来,岂非是顺势而为?” “正是这个道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苏大为后面要做的事,全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苏大为在一旁看得无语:“喂,你们几个做这些决定的时候,怎么也得问我一声,都没问我愿不愿意。” “啊,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们以为你就是这么想的。” 苏庆节哈哈大笑,故意道。 阿史那道真也摩拳擦掌:“我看行,阿弥先退一步,这是为了更好的进一步,最终这兵部尚书,我看还是阿弥的囊中之物。” “到时咱们兄弟几个……”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咚咚咚,急敲了几下雅座的屏风。 待敲门者走进来,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女子。 一袭白衣,黑发如瀑。 赤着双足。 站在那里,袅袅婷婷,令人一见忘忧。 “雪子,见过主人。” 雪子的嗓音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域味道。 总之与唐人不同,一听就能听出来。 她的气质也很特别,有一种清幽的,来自倭岛人特有的孤寂感。 待雪子行过礼后,一旁的阿史那道真早就和尉迟宝琳、苏庆节几个小声嘀咕起来。 “贼特么的,最羡慕的就是阿弥这艳福,我有这么漂亮的侍女,也不愿意出来做事了,每天都不想起床。” 苏大为捻起碾中一枚豆粒弹了过去,换来阿史那道真的一声惨叫。 这才向雪子道:“何事?” “有宫中太监传旨,应该是召主人入宫,就快到了。” 这声音才说完,已经听到酒肆之外喧哗之声。 有传旨太监在外面高喊:“开国伯可是在这里?” 苏大为脑袋从窗口探出,一眼看到几名太监在金吾卫的陪同下,骑着马,一边拭汗,一边向着酒肆张望。 “几位可是宫中来的?是陛下找我吗?” “开国伯!可算找着你了!” 为首的太监忙抖了抖衣袖,骑在马上向二楼窗口的苏大为叉手道:“圣人口谕,召开国伯苏大为,即刻入宫。” …… 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当苏大为走过龙尾道,步入大明宫含元殿时,内心多少有些异样情绪。 这里就是含元殿。 无数诗篇提及过的大唐长安心脏。 晨光洒入,金光璀璨。 巍峨雄浑的宫殿,予人光焰万年之感。 置身于其中,苏大为此时方才有一种感觉。 自己并非只是过客,而是这一个辉煌盛世的亲历者与见证者。 同时也是创造者。 这个帝国的辉煌,也有自己出的一份力。 含元殿是大朝会的地方,也是朝廷最庄重的场所之一。 苏大为一走入殿中,立刻看到黑鸦鸦的人头。 没有夸张,除去中间的御道,文武百官分列两边,一眼望过去,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年轻的,各色官服,各种表情,一时迷了眼睛。 苏大为从没有想过,原来长安有这么多官。 三省六部,文武重臣,每一个都拥有巨大的权力。 跺一跺脚,长安就会抖三抖。 一句话,就能令无数人头落地。 漏漏手指头,就会数不尽的财富流出。 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都是大佬啊~! 令苏大为意外的是,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就像是看什么稀奇之物一样。 那种无形的压力…… 如果换一个人,只怕会两股战战,脸色煞白,头脑一片空白。 但苏大为不会。 哥们是练过的。 经历过无数尸山血海的地狱,也指挥过千军万马,踏平过一个个敌国。 眼前的百官气势虽隆,但还吓不住他。 抬首看向前方。 在御道尽头,一片珠帘后面,隐隐看到金灿灿的龙椅。 在龙椅上,并肩坐着李治与武后。 二圣临朝,日月丽天。 苏大为微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昂首挺胸,快步走入。 在朝臣们一双双眼睛的审视下,一直走到距离珠帘数丈远的地方,这才从容不迫的整了整衣冠,叉手行礼道:“臣,苏大为,见过天皇天后,愿天皇天后,福寿安康,愿我大唐,国泰民安。” “免礼。” 开口的,居然是武媚娘。 苏大为起身,隐隐看到珠帘后,武媚娘一只手轻轻上抬,示意他起身。 虽然有珠帘阻挡,但还是能察觉到,武媚娘看自己的眼神,确实有所不同。 那是有某种温度的眼神,是一种只有极亲密的人,才会有的温情眼神。 坐在一旁的李治就要严肃多了。 透过珠帘,脸上不见一丝笑容,脸色甚至有些阴沉。 不过可以理解。 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对李治而言,无疑是在他这位天可汗脸上打了一巴掌。 甚至有人居然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李治善于隐忍,可不代表就没脾气。 现在没发作,只是不到发作的时候。 就连苏大为,站在阶下,都能感觉到从李治身上涌出的那种负气压。 一种山雨欲来,杀气腾腾的感觉。 于是他微微低首,不去多看李治,只是叉手道:“陛下召臣来,不知所为何事?” 没记错的话,大明宫落成以后,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参加大朝会。 没想到昨夜出了事,朝会居然一点不耽搁。 而且李治把自己这个时候召来,他想做甚? 苏大为脑中急转着。 整个含元殿,寂静无声。 只隐隐听到有粗重的呼吸与心跳声。 苏大为等了片刻,愕然抬头,发现珠帘后的李治依旧是一声不发。 含元殿内的文武百官,也大气不敢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化作了泥塑菩萨。 苏大为对此刻殿上的沉默,完全摸不着头脑,心中想的是,难道方才朝争已经到白热化了?李治把自己召来,所有文武大臣都不说话了,皇帝也不说话了。 这是双方在比谁更沉得住气吗? 苏大为的视线扫过殿上的太监,看到王承恩时,却见王承恩的眼神有些躲闪。 居然低下头,避开自己的目光。 苏大为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眼神分明心里有鬼啊。 难不成把我召来,是想让我做垫背? 就在心中各种念头涌起时,御座上的李治终于开口了:“朕意已决,萧嗣业病笃,许其致仕荣养,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由……” 当李治说出第一句的时候,苏大为就感觉不妙了。 昨晚李治在问自己时,自己是明确告诉他,不想做,也不愿意做这兵部尚书。 只想回家享几天福,清闲几天。 现在是怎么个意思? 李治居然在含元殿大朝会里提起这件事。 这是要把老子摆在火架上烤吗? 苏大为脸色微变。 萧嗣业这老尚书,倒是很懂风向啊,眼见朝争厉害了,称病就想光荣退休? 想把老子给推上这烧屁股的位置吗? 心里暗叫不妙,已经听到李治喊出自己的名字。 “朕属意苏大为继任兵部尚书一职,众爱卿还有疑问吗?” 这话的意思就是,谁赞成,谁反对? 反对的,嘿嘿,朕会掏出小本本给记上的,你们自己掂量一下。 李治的话说完,整个含元殿内,又是一片死寂。 但是苏大为突然觉得,无数道目光向自己射过来。 那目光里的意味,更加明显了。 或嫉妒、或恶毒、或愤怒、或嘲讽…… 一个个眼睛瞪得跟斗鸡一般。 就没有几个是真心祝福的。 你说你们这些大唐重臣,都是一方大佬,至于这么小气吗? 又不是我要做这兵部尚书,是陛下要让我当。 再说以你们的消息灵通,不会不知道我是想学萧嗣业退休。 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多美好。 鬼才愿意跟你们这帮老头子整天勾心斗角。 苏大为清咳了一声,他这时必须表个态度。 这兵部尚书,他此刻是绝不愿意接手的。 太烫手了。 但是又不好明着跟李治唱反调,那样太不给李治面子。 而且武媚娘也一定想让自己出任兵部尚书,成为她的助力。 现在倒好,在含元殿陛下都提出来了。 自己若是当众反对,岂非不识抬举? 别到时搞得里外不是人。 苏大为眉头皱起,感觉一丝为难。 怎样能够巧妙的把这烫手山芋甩出去,又不伤李治和武媚娘的面子。 贼你妈,老子不想被夹在关陇高门和武媚娘中间,做肉盾啊。 这两边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 再说苏大为自己身边许多兄弟人脉,本就是出自关陇和山东贵族。 或者是军方大佬。 这些人的势力都以长安为根基。 基本上没人愿意迁都。 “陛下,臣反对!” 《大唐不良人》来源: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章 送瘟神(上) “陛下,臣反对!” 含元殿里,一个声音在回荡。 只见一员年逾六旬的老臣站出来。 此人乃是吏部侍郎谷德昭。 其人身高六尺余,隆鼻阔口,面容刚毅,须发皆白。 在嘴角处,有一粒黑痣甚是醒目。 谷德昭是太宗时的旧臣,为人一向比较低调,但资历深厚,在朝中颇有人望。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谷德昭的脸上,却见此老的表情一脸错愕,嘴微张,颔下胡须颤抖,一副要说还没说出口的便秘表情。 满朝文武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目光从谷德昭的脸上,一下子移到了举手的苏大为身上。 方才,竟然是苏大为举手反对? 这特么简直了。 谷德昭瞪着苏大为,一脸懵逼加震惊:你居然抢老夫的词! 他站出来是要反对苏大为任兵部尚书,但却不曾想,第一个开口反对的居然是苏大为自己。 这就叫,我疯起来连自己都杀! 一时间,把这历经两朝的老臣,活活憋得没话说了。 整个大殿内的气氛,一时变得诡异起来。 停了片刻,才听得珠帘后,传来一个威仪的女声:“胡闹!” 那是天后武媚在喝叱。 “陛下说你有功,你就是有功,岂容推却。” “我……” 苏大为刚想开口,一旁的谷德昭可算是找到机会了,当即抱拳道:“陛下,苏大为年轻识浅,任他为兵部尚书,恐难服众!” 苏大为的目光向这谷德昭投去。 自己推辞归自己推辞,可这老头要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啊。 谷德昭的话刚说完,从殿两旁的吏部、户部、礼部,又分别站出臣子,齐声道:“兵部尚书执掌六部之兵部,位高权重。 之前尚书萧嗣业征战了一辈子,快七旬才得任命。 再之前兵部尚书为英国公李勣,战功赫赫,更不必多说。 苏大为虽然在军中有些经历,但太过年轻,恐于礼不合。 也会让天下百姓疑议耻笑,以为我大唐无德高望众之能臣。” 好家伙,我直接一个好家伙。 这些老菜帮子,把百姓和资历抬出来压人。 苏大为本来是想推辞,但看这些人跳出来,他反倒是不急了。 冷眼扫过去,发现站出来的都是关陇高门。 其中有一个是山东高姓,好像和王家有些关系。 不论苏大为多不想沾惹朝中的政治斗争,但这些人仇视武后,自然把他也视为武后一党,不惜一切代价打压。 恨不得踩上一百脚,再吐上一口唾沫。 想想昨晚宫中发生的事。 幕后之人竟能出动陇右老兵私闯宫禁,以此来攀附苏大为。 其手段用心之毒,便可见一斑。 如果苏大为在意这个兵部尚书的职务,他现在或许会坐立不安,会心急如焚。 可他不在乎。 【收集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 领现金红包! 老子原本就不在乎这一切,本来就想推。 但是这些关陇高门还有山东高姓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联合在老子头上踩一脚? 那我可就不困了啊。 苏大为的嘴角微微挑起,大有一种端盘瓜子就一杯茶看戏的心情。 不在乎,就可以有超然心态,吃瓜吃瓜,看看你们还要耍什么把戏。 果然,这事都轮不到苏大为着急。 他还没表态,殿下已有一人站出来,叉手向李治和武媚娘道:“天皇天后,臣有本奏。” 殿中文武百官的目光投向此人,只见此人黄发虬髯,身材壮硕,狮口阔鼻,赫然是一名胡人武将。 此人年纪大约六旬上下,站在那里,如一头狮子般。 年纪虽老,余威犹在。 苏大为心中不由暗自猜测此人的身份。 就听珠帘后,传来李治的声音:“凉国公但说无妨。” 凉国公? 朝中有几个凉国公? 而且还是胡人。 一道电光闪过苏大为的脑海,他突然记起一个人。 凉国公契苾何力! 初唐归化胡将中,必然会提到的一位。 与阿史那社尔,并称归化胡之名将。 昔年太宗故去,契苾何力还曾向李治请求为太宗陪葬,后来被李治借太宗有“遗诏不得陪葬”而止。 一生战功彪柄。 是大唐外蕃胡将中的绝对大佬。 前几年征高句丽时,契苾何力曾被李治任命为辽东道安抚大使。 与李勣合兵击高句丽。 后来高句丽被打破,契苾何力因功被封为凉国公,加号镇军大将军。 “天皇天后,臣以为,兵部不比吏部,任尚书者,必须了解军事,才能坐得稳。苏大为乃邢国公生前兵法传人,而且随邢国公灭西突厥,东平百济、高句丽,又灭吐蕃,如此战功赫赫,当得起一声名将。 军中最服的就是战功,苏大为既有此能力,继任兵部尚书,又有何不可呢?” 契苾何力的声音气韵始终带着点胡人的口音,然而中气十足,在含元殿如同洪钟一般,余音袅袅。 文武百官本来因为契苾何力站出来而窃窃私语。 在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契苾何力的声音在回荡。 苏大为心里十分诧异。 自己当年在灭高句丽时,各军分进合击,并没有与契苾何力打过照面,也就谈不上什么交情。 没想到此时他居然会站出来为自己说话。 契苾何力…… 自己跟他不熟啊。 心中刚想到这,又将武臣中有一人走出,叉手大声道:“臣附议!” 这是一名中年武将,身长七尺余,膀大腰圆,面容沉毅。 他的双手极大,叉手时,给人一种特别稳定之感。 这是东夷都护程名振之子程务挺。 时任右武卫将军。 也是苏大为在军中的老部下。 程务挺一出来,军方大佬中,又有数人站出来。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等皆推举苏大为做兵部尚书!” 还是军中袍泽好啊,不愧是一起扛过枪的关系,铁铁的。 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军中服的就是军功。 哪怕有些出自世家高门的武臣,此时竟也站出来支持苏大为。 场面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看上去,倒是支持苏大为的占了大多数。 文臣班列里,站在队首的右相李敬玄眉头微不可见的挑了挑。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长长的队列。 百官中有一人立刻会意,站出来大声道:“天皇天后,臣有事上奏。” 此人乃是兵部郎中王悠之。 大唐兵部官职为尚书一人,正三品。 侍郎二人,正四品下。 郎中二人,从五品上。 员外郎二人,从六品上。 职方、驾部、库部三司,各设郎中一人,从五品上。 员外郎一人,从六品上。 主事二人,从八品下。 郎中不过区区从五品上,看上去在这满朝文武大佬面前,官职不高。 但实在是个要紧的位置。 最关键的是,他本就是兵部的人,说起话来,也就格外有份量。 不待珠帘后的李治和武媚娘开口,王悠之已经迫不急待的道:“方才大将军所说,兵部需要知兵,这是对的,但是想任尚书一职,不是光懂用兵就足够的。 毕竟兵部领兵曹、职方、驾部、库部四司。 职掌武官铨选考核及军籍、地图、疆界、边防、车舆、厩牧、驿传、装备、军械、仪仗等军事行政之节制。 这非寻常武人所能胜任,非得文武全才不可。 臣知开国伯素有战功,但毕竟年轻,对这些政务,只怕是有所不及……” 这话说得看似合情合理。 先前站出来为苏大为张目的武臣们,一时哑口了。 举荐是要担责任的。 兵部尚书又确实是一个要紧的位置。 万一苏大为真在位子上弄出什么事来,今日举荐者,到时是要付连带责任的。 这…… 含元殿内,气氛一时尴尬。 最先站出的吏部侍郎谷德昭见状,抚须冷冷一笑,趁热打铁道:“兵部尚书不但要知兵,更要懂理政,要懂得与各部协调,处理好军中要务,解决大军后顾之忧,为国分忧,为陛下分忧。 此位高权重,以苏大为年小德薄,何德何能,能坐上这个位置? 若他能坐,这朝中谁人又不能坐?” 这话说得,便有些刻薄了。 谷德昭轻抚长须,正气凛然中,又挟着一丝轻蔑之色。 他们这帮老臣,是随着太宗当年一起打天下的。 最看不起的,就是现在的年轻臣子。 毛都没长齐,一个个急不可耐的想要权力。 真给你那个权力,你驾驭得起吗? 一帮乳臭未干的小子,在这朝堂上,还是太嫩了点。 心中冷笑着,谷德昭叉手遥向珠帘后的李治和武媚娘下拜。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名,三思而行。” 含元殿中,文武百官的眼神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有的在看谷德昭,佩服他的勇气。 也只有这种两朝老臣,说话才敢不给李治面子。 当真是一块硬骨头。 有太宗朝时的魏征之风。 也有的看向苏大为,存心从他的身上看笑话。 可惜,苏大为的表情是,没有表情。 那些想从他身上看到痛苦悔恨和纠结的人,不由有些失望了。 谷德昭文官出身,一张嘴皮子也是相当利索。 不等李治开口,他便要继续说下去。 哪知刚张嘴,一句话刚要出来,便听身旁一声厉喝:“臣以为谷侍郎老眼昏花,恐怕肾有点虚,请天皇天后赐谷侍郎提前下殿,回家歇息去。” 噗! 这话可真够损的。 所有人的眼睛,唰的一下集中在说话的人身上。 苏大为。 妈的,忍了那么久,终于不忍了吗? 文臣中的右相李敬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 站出来就好,正愁你不出来,没机会抓到你。 既然你主动出来,那咱们文臣这么多官员在这里,也不是吃干饭的。 今天要是能让你顺顺利利当上兵部尚书,那就算我们输。 这时谷德昭也回过味来,向着苏大为怒目而视。 下巴上的白胡子翘起,整张脸都涨成了紫色。 “小竖子你说什么?” “老爷子你说话注意点,这里是含元殿!天皇天后都看着的!” 苏大为不甘示弱,微笑着提醒:“我祝你身体健康!”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啊? 还说不是反讽? 你这特么的是恶毒诅咒! 一定是! 谷德昭脖颈上的粗筋一根根的浮突起来。 脸色微微涨红。 胸膛急剧起伏,撸起袖子骂道:“小坚子!” “老匹夫!” “贼你妈!” “娘希皮~~” 沃草!这怎么还骂上了? 亏谷德昭六十余岁的老人,居然真的撸起袖子就冲上去。 看起来是要和苏大为作过一场,撸起袖子直接开片。 差点忘了,跟着太宗时的旧臣,都是文能下马安天下,武能上马去砍的猛人。 这谷老爷子,当年也是跟着太宗砍过人的猛男。 虽说年纪大了点,被苏大为不留情面的一怼,当真是打算血溅五步。 幸好还没真的冲上去,就被一帮文臣七手八脚的拉住。 “谷侍郎息怒!” “天皇天后在看着呢!” “别中了这小子的奸计!” “苏……这个幸进之臣,绝对是幸进之臣!” “大唐怎么能让这么个毫无礼义廉耻的恶贼任兵部尚书!” “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若他今天能当兵部尚书,老夫就一头撞死在这阶下!” 谷德昭怒火中烧,厉声吼道。 苏大为的眼角跳了跳,心中道:尼玛,这不是给自己立flag吗? 他清声咳嗽了一声,将手掌在耳边竖起:“老子你刚才说什么?” “老夫说,若你今天当兵部尚书,老夫就一头撞死!” “一言为定!” 苏大为向一脸暴怒的谷侍郎正色道:“这场赌约,我苏大为接下了。” 哈? 被一帮文臣按住手脚的谷德昭愣了一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一章 送瘟神(中) 苏大为一番话说的是义薄云天,豪气干云。 含元殿上,霎时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文臣中有人站出来,大声道:“大胆,天皇天后当面,怎么可以立赌约,有违礼仪,成何体统!” 苏大为向着那人看去:“你哪位?” 那位年约四旬的官员,手持笏板,向李治和武媚娘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向苏大为傲然道:“在下户部员外郎,丁处俊。” “户部?我还以为你是礼部呢。” 苏大为哈哈一笑。 这笑声,顿时把丁处俊憋了个内焦里嫩,仿佛吃到苍蝇般恶心。 苏大为这话,岂不是说我不是礼部,没资格谈礼仪? 但如果细究,礼部官员还没站出来,自己先站出来,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但理在是讲礼的时候吗? 现在是屁股决定脑袋的时候。 这苏大为,今天本官拚着老脸,也绝不能让你当上兵部尚书! 现在没当上都这么嚣张跋扈,不把关陇高门和文官们放在眼里,若是此人真当了兵部尚书,岂非把咱们的脸都打烂了?以后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吗? 心中郁闷加恼怒,丁处俊向着大殿上的李治与武媚娘叉手行礼,大声道:“天皇天后,臣请治苏大为殿前失礼之罪!” 苏大为冷冷一笑:“我在与户部谷侍郎说话,你区区一个员外郎几品几级?有什么资格抢话?依我看,陛下应该治你个殿前失仪之罪!而且为区区小事,就烦扰陛下,我看还得给你加一条,胡搅蛮缠之罪!” “你……” 丁处俊脑子嗡地一下,整个人都懵逼了。 明明是要搞苏大为,怎么被他一抢白,反倒被他硬怼回来了,还多加了一条罪名。 这特么,简直了。 “天皇天后……” “够了!” 珠帘后,传出李治带着怒意的喝叱。 文武百官齐齐打了个哆嗦。 这争论声,霎时为之一静。 李治是那种隐忍多谋类型的君王。 也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轻易不会在群臣前发怒。 可一但发怒,群臣就要惦量一下了。 沉默。 整个含元殿,除了报时的更鼓之声,别无其它声音。 所有人摒息静气,等待着李治的仲裁。 隐约见到珠帘后的天皇与天后,好似小声交谈了几句。 然后,武媚娘的声音自帘后响起:“谷侍郎方才为何如此冲动?你也是老臣了,难不成与苏大为有何仇怨?” “回天后,臣与苏大为并无仇怨!” 谷德昭也是架上去下不来了。 此时若承认自己因为看不惯后辈,不欲一个年轻人爬到自己前面去,岂非是要恶了天后? 他虽年老,但还想在朝堂上多发光发热几年,还没想过要致仕呢。 何况,他出自山东高门,心中当真对天后没有怨望? 老夫拿武后没办法,难道还收拾不了区区一个苏大为? 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了,只有咬紧牙,一口气硬到底了。 谷德昭叉手朗声道:“正因为臣历经太宗与陛下两朝,更要为大唐,为朝廷及百姓负责。六部之主官,何等重要,又是执掌我大唐军事,非德才兼备,允文允武者,不能胜任。 老臣也非一时赌气激愤,实是为我大唐千秋万载而阐精竭虑。 太宗走时,曾有遗言令我等老臣尽心辅助陛下,令我大唐光耀万年。 臣有感于太宗殊遇,怎能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苏大为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 好家伙,当真是好家伙。 这些文官嘴皮子当真是死的能说成活的。 明明就是屁股决定脑袋的事,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一口一个大唐社稷,一口一个天下百姓。 还把太宗李世民抬出来。 弄得李治都不敢开口接茬。 硬是让谷德昭一番滔滔不绝,丹青吐血,气贯含元殿,说得文武百官战战兢兢,无人敢质疑。 人家把天皇的老爹太宗都抬出来了,你还能怎么接话? 这正是谷德昭最擅长的部份。 一口气突突突的喷完,他轻拈颔下长须,眯着眼睛,用眼角余光冷冷的瞥向苏大为。 莫以为文官不给力,我们文官都是大喷子。 只要一开口,谁与争锋? 这一刻的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珠帘后,隐隐传出武后与李治的窃窃私语。 稍倾,武媚娘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那声音里,似也透着几分无奈。 “开国伯,谷侍郎的话也是合情合理,你方才说不愿为兵部尚书,是否也觉得自己才德不配为之?” 苏大为一听这话,立刻有些麻瓜了。 媚娘阿姊,你这是把我架上火架烤啊。 难不成我要当着文武百官面做那怂头乌龟? 这可和苏大为的本意违背了。 能而示之不能,是一种智慧。 想当,却当不上,那就是一种狼狈了。 这事情要这么发展,苏大为以后在军中,只怕也会抬不起头来。 那些原本的部将,如程务挺等人,会如何看苏大为? 没有担当! 怂蛋一个! 这岂非是如谷德昭这老匹夫的愿了? 苏大为心中闪过各种念头,向着珠帘微微鞠躬行礼:“回天皇天后,臣以为,自己才德具足,方才推辞,也是懂得谦受益,满招损之道。 我推辞,那是我谦虚,但若我硬说自己不行,过份谦虚那便是虚伪了。” 这番话出来,满朝文武顿时哗然一片。 文官群中,许多人差点没忍住喷出来。 而武将中,则是一片压仰的低声喝彩声。 “开国伯说得好!” “贼你妈,这才是我们武人的风采,能而示之不能,这是老子牛逼!又不是没这份能力!” “过份谦虚便是虚伪,开国伯说得妙极!” “就是,以开国伯的才德,谁敢说他不配?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文臣队列中,以李敬玄为首,一个个脸都绿了。 老子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如苏大为这般不要脸的! 本来是批评的声音,硬是被他掰成了自吹自擂。 这特么是朵奇葩啊! 谷德昭一激动,一失手,把胡须拽下来数根。 疼得他嘴角一哆嗦。 但他顾不上疼痛,指着苏大为厉声道:“你……” “我上马能管军,下马能安民,凡大小百战,灭国者五,却不知谷侍郎对大唐有何功绩?” “我……” “我知道谷侍郎历经两朝,为官数十载,但如果数十载的功绩,还不如我一个后学末进,窃以为,谷侍郎这等不过是泥槊木偶,草样菩萨。称一声官虫,也不埋没了你!” “竖子!”谷德昭整张脸都绿了。 如果手边有桌子盆子,他能把桌子给扬了,把盆子给脆了。 他哆嗦着手指,指着苏大为,整个脸从绿转红,从红转紫,接着再转黑。 看得苏大为都替他捏了把汗,担心这老头会不会被气得脑溢血,当场挂在殿上。 “天皇天后!” 谷德昭凄厉大叫一声,卟嗵一声跪在地上,向着珠帘后的李治与武媚娘以头顿时,惨叫道:“你们要为老臣做主啊!” 苏大为吓了一跳,这老头,真豁得出去啊! 六十几岁说跪就跪了! 珠帘微微晃动,传出李治的声音:“谷侍郎毋须如此,朕自然会公允行事,来人,快扶谷侍郎起来,赐座。” 一旁立刻有太监上来,将谷德昭从地上搀扶起来,并且小声劝慰:“谷侍郎乃陛下股肱之臣,万不可如此,且要保重身子。” 含元殿上,天皇当众赐座,这是何等荣耀。 谷德昭一边坐下,一边用眼角冷冷盯向苏大为。 哼,小竖子,想与老夫斗,你还嫩了点。 珠帘后,传出武媚娘看似责怪的声音:“开国伯,谷侍郎是我大唐老臣,你怎能出言唐突。” “是臣失言,臣当尊老爱幼,不过……” 苏大为话音一转,挺腰道:“但臣没说错,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若为官数十年还只是泥塑木偶,只懂徒逞口舌之利,那便是皓首匹夫,苍髯老贼!” 卧槽! 整个文官集体炸了。 这特么是把所有文官带着一起骂出翔了啊! 这时代还没出话本《三国演义》,在场群臣自然不知这是经典的“诸葛骂死王朗”的梗。 一时间,集体心态爆炸。 苏大为不骂谷德昭,转而骂那些老臣了。 一句话:我不是针对谁,在场的诸位都是……辣鸡! “陛下!臣弹劾开国伯!” “陛下,臣附议!” “请治苏大为失言之罪!” “殿前失仪,当治大不敬之罪!” 一时间,群情汹汹。 文官集体闹了起来。 武将队列中,诸武臣都面面相觑。 开国伯苏大为,好大的胆子。 这骂得倒是爽了。 但这下不好收场了啊!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了,把所有文臣都骂在里面。 珠帘后,李治的脸也有些不好看了。 朕是想让苏大为任兵部尚书,你特么只要老老实实受着,朕保管把你抬上尚书位置。 你特么给朕整什么妖蛾子呢? 搁这跟我闹呢! 这事搞成这样,如何收场? 李治转头看向武媚娘,眼神中带着些许责怪之意。 苏大为怎么也是你弟,你不管管? 武媚娘有些头痛,伸出纤葱玉指揉着额角,向李治报以苦笑。 这阿弥,果然是个不省心的。 心中叹气,还得帮着苏大为擦屁股。 她清咳一声,想了想,扬声道:“诸臣且静,此是大殿朝会,莫要失了礼仪。” 随着她的话,在殿旁执掌礼仪的太监,铛地一声,敲响钟鼓,尖声道:“诸臣收声,莫要失仪!” 嘈杂声这才稍微安静。 武媚继续道:“今日诸臣多有失仪之处,之前种种,暂不追究,但若再有失仪者,定不轻饶。” 这就是把之前的事一笔代过了。 也算是暗中帮了苏大为一把。 头痛,当真是头痛。 堂堂天后,还要为阿弥这个阿弟来处理手尾。 本来是想让阿弥给自己做侧翼,提供助力,事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武媚娘暗自气恼。 但在殿上又不便发作。 听得殿上群臣迟疑片刻,一齐应喏。 这才算是把刚才的事搪塞过去。 “开国伯,你方才可是要与谷侍郎做赌?” 好不容易,武媚娘才把话圆回来,重新带到方才的议题上。 苏大为不等谷德昭开口,抢先一步叉手道:“回天后,臣并无在殿上打赌之心,那是谷侍郎自己提出来的,说臣若今日当上兵部尚书,他就要一头撞死。 臣并无下注,所以算不得赌,只是成全一下谷侍郎的心愿。” 贼你妈! 谷德昭当场整个人就不好了。 什么叫成全谷侍郎的心愿? 你是当老夫抢着要撞死吗? 他哆嗦着站起来,还没等开口,又见苏大为扬声道:“臣最受不得委屈,谷侍郎先骂臣无才无德在先,臣都没有骂他,臣只是顺着他的话成全他,若说臣是要与谷侍郎作赌,臣不服!” 好家伙! 这口君前失仪的锅,就这么甩飞回谷德昭自己的脑袋上了。 谷德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还好,没绿。 就是有点脑仁疼。 这些年在朝堂上见过不要脸的,却从没见过似苏大为这般巧言令色之徒。 他剧烈咳嗽起来,挣扎着想要怼回去。 却又被苏大为抢先一步:“天皇天后,既然谷侍郎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我们只能满足他,否则只怕被谷侍郎责怪,正所谓良言难劝要死的鬼,谷侍郎或许是头皮痒,或者是想撞柱,无论是哪种,臣以为,都得成全他。”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份,但是我和谷老匹夫,今天必须死一个。 噗! 谷德昭当场就一口血喷出来。 当真是喷出来。 被苏大为气的。 整个含元殿,文武百官包括李治和武媚娘,当场就懵逼了。 这谷德昭历经两朝,什么风浪没见过,今天居然被苏大为的话,活活气到吐血。 阿弥这张嘴,有毒啊! “赌……赌!” 谷德昭甩开太监上前的搀扶,指着苏大为两眼喷火:“小竖子!老夫舍下这一身官袍,今日也要与你赌个生死!若你今日任了兵部尚书,老夫就一头撞死!若你当不上,你就一头撞死!小竖子可敢与老夫赌!” 殿上又是一片哗然。 谷德昭这是疯了吗? 真的要押上自己的官身前途,与苏大为在李治面前硬杠! 无论输赢,只怕都要背上殿前失仪之罪! 只有文官中的李敬玄,微微颔首。 心里猜到谷德昭的打算。 明摆着武媚娘和李治,都想抬苏大为上位。 但朝中的位置就这么多,权力和政治的本质就是位置之争。 这是一场零和游戏。 你的人多了,我的人就少了。 原本关陇和山东、江南各地高门贵族,就一直被李治和武媚娘联手打压。 还是趁着这几年天灾不断,高门大姓才又重新争得了话语权。 但现在李治和武媚是在做甚? 这是要重新安插人手,把那些年因为天人感应,替天皇天后背锅而弹劾去职的位置,重新安插人手,掌控朝局。 这是高门贵姓万万不可接受的。 这是权力与利益的博弈。 半步都不能退。 谷德昭已经六十七岁。 按大唐来说,已经是高龄。 随时可能蹬腿的。 他的仕途已经难以再进一步。 但是拚着自己的官身,若能挡住苏大为的晋升,或者把苏大为拖下马。 那便是值了! 一个如日初升,一个日薄西山。 若真能换子,还是赚了。 “天皇天后,臣请允谷侍郎之请。”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文官群中,在李敬玄的授意下,众臣纷纷出列。 一时间,满朝文臣,竟然大半都支持谷德昭与苏大为拿命作赌。 珠帘后,李治与武媚娘一时沉默。 事情怎么会变成如此? 这大大出乎武媚娘的预料。 武臣队列中,也是一阵躁动,议论纷纷。 比起文官来,武臣中的意见没那么统一,一时反应不及。 苏大为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微微嘲笑。 为了挡住我的路,一个个急不可耐的跳出来。 文官的意见,还真是一致呢。 但这些人越是铁板一块,越是对李治和武媚娘形成威胁。 无论是李治还是武媚,都绝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 看来今天这场朝争,是躲不掉了。 心中思量已定,苏大为上前数步,叉手扬声道:“天皇天后,臣也愿成全谷侍郎,愿以兵部尚书一职作赌。” 听得苏大为如此说,谷德昭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中计了! 咱们文官就是吃嘴皮子上的饭的。 若还论不过你一个苏大为,那老夫这几十年饭算是白吃了。 他厉声道:“既愿赌,臣请天皇天后作证!老夫就要在这殿下,与苏大为一较高下!” “好啊!” 苏大为大笑:“你说怎么赌?” “既然你方才说老夫无功绩,不配这官身,老夫就要与你论一论,究竟谁的功绩大!若你功绩大得过老夫,老夫就输,反之,老夫赢!” 苏大为一口应下:“君子一言,什么马都难追!” “驷马难追!” 谷德昭抚掌大笑。 小竖子,你连驷马难追都不知道,还敢跟老夫赌。 赢定了!! 双方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火花四溅。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二章 送瘟神(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脱出李治与武媚娘的掌控了。 他们本来的计划很简单。 直接当众宣布要苏大为继任兵部尚书一职。 一来,当众宣布,就是杜绝苏大为拒绝的可能,让苏大为捏着鼻子认下。 二来,也是用自己人,把兵部尚书位置给占住。 要说朝堂政争,争来争去争的是什么? 争的是权力。 可其中最关键处,说到极处,也无非是“兵权”二字。 当年李治能扳倒长孙无忌,正因为长孙无忌专注于朝争,被李治借征辽东等对外战事,将兵权牢牢抓到自己人手里。 又取得李积的允诺。 这才一举成功。 这一手借长孙无忌对付门阀,再借兵权与武媚娘对付长孙无忌,借力打力,玩得是出神入化。 但当时间来到乾封元年。 老臣中的武将尽数凋零,何人可以接替萧嗣业任兵部尚书? 这成了李治心中,最迫在眉睫的大事。 随便任命一个人肯定不行。 朝中大半官员,都是出自关陇高门。 就算不是关陇,也出自山东士族,江南门阀。 这些年他虽努力提拔寒门士子,用科举一途来对抗世家门阀,避免大权集中在世家高门手中。 但那些寒门出身的士子,大多为基层官吏,最多不过中层。 朝廷中的高层权柄,仍旧把持在高门大姓手里。 到了现今,遍观朝廷内外,能让李治和武媚娘放心的寒门士子,要不是资历不足,要不就是能力不够。 能力和资历够的,不是出身门阀,就是就是与各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数来数去,还真就没有比苏大为更合适的。 无论其与武媚娘的关系,又或者出身,家世,功绩,能力,遍观朝廷上下,只此一人。 也只有苏大为接任兵部尚书,才能让李治和武媚娘放心。 本来只要李治和武媚娘定下来,苏大为什么也不做,自有天皇天后联手,把他抬上兵部尚书的位置。 天知道怎么弄的,本来只用打酱油的苏大为,变成了这出戏的主角。 所有的矛盾,也全集中到他身上。 要完犊子了啊。 李治揉着自己的眉心,太阳穴突突跳动。 每次回到朝堂上,就感觉自己要折寿。 特别是遇到苏大为这种不省心的,简直是皇帝克星,可称之为六味帝皇丸。 头又疼了。 可别把朕的旧病给弄出来了。 想想之前的痛风晕眩之症,李治心里没来由打了个哆嗦。 他偏过头,视线从冠冕垂珠中投向一旁的武媚娘,催促着她赶紧了结此事。 武媚娘今日因为上朝,也是一身盛妆。 眉心贴着梅花妆。 乌黑的发髻中,插满了金钗发簪,金凤步摇和凤翅金冠。 脖颈间挂着那枚精致的玉佛,显出武后的向佛之心。 欺霜赛雪的臂上戴着红玛瑙镶嵌碧琉璃的镯儿。 手执四兽钮纹如意一柄。 轻薄如云的裙腰处,系着一枚银色合香囊。 淡淡的香气从香囊里透出。 武媚娘手里的如意轻轻摆动,像是在向李治说:陛下勿扰,臣妾为您分忧。 她伸出涂了鲜红豆蔻色指甲的纤细手指,轻抚着腰间香囊,似在权衡利弊。 良久后,方才开口:“你二人真要作赌?” 珠帘下,满朝文武站立的大殿上,响起苏大为与谷德昭的声音:“臣愿赌!” “如此,本后准了,准你二人自报功绩,令百官为证。” 武媚娘见身边的李治似要发作,忙冲他摇摇头,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轻声道:“阿弥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事已至此,不如就让他俩作赌,以堵住百官之口。” “若真有人输了要撞死在殿中……”李治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死一两个臣子对他来说不要紧,可若是在含元殿中出这种事,传扬出去,岂不是有损他李治的圣明? 老子虽然腹黑,但面子还是要的啊! “陛下放心,真有结果,臣妾立刻出声阻止,再开口求情,如此,就不会伤了和气。” 听到武媚这么说,李治这才点了点头。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不会出什么意外?阿弥真的能赢吗?” “陛下,阿弥这些年参与灭国之战不少了,就光论那些功绩,他也不会输。” “唔……” 李治沉吟不语。 一个文臣,与一个武将来论功绩,总有种各自打王八拳的意思。 政务与军务,好像不太挨着。 不过如此一来,怎么评判,就看裁判的偏向了。 天皇天后的喜好偏向,占据更大的权重。 这么一想,似乎也不错。 “朕也准了。” 珠帘后,传出李治郑重的声音。 站在殿中的谷德昭呵呵一笑,仿佛成竹在胸,转脸看向苏大为厉声道:“既然天皇天后都应允了,那么这场赌便立下了,苏大为你不会后悔?” “当然不会。” “你为武臣,我为文臣,未知这功绩怎么算?” 苏大为眉头一挑:“各自将生平得意之事说出来,让天皇天后,满朝文武百官评价。” “可。” 苏大为感觉这老头有些自信过头了,黄土都快埋半脖子的人,居然和自己杠上了。 好,就佩服你这种找死的。 满足你! “既然如此,这便开始。” 谷德昭向四方作揖:“还请各位同僚与我二人作证。” “谷侍郎放心,我们都睁大眼睛看着,绝不偏袒。” 文臣中,发出整齐的声音。 武臣这边议论纷纷,也有些声音喊出来,替苏大为打气。 “不知由谁先开始?” “天后方才说了,让我尊老,谷侍郎年纪大,你先请。” 苏大为微微一笑,随意的向谷德昭拱了拱手。 谷老头狂,他更傲。 谷德昭冷哼一声,抚须道:“那老夫便先说了。” 略一沉吟,谷德昭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太宗为天策上将时,我为秦王府僚属,随太宗南征北战,出谋赞画。 还记得秦王与夏王窦建德一战,我曾献奇袭之计。 后秦王与窦建德部将刘黑闼作战,战事僵持不下时,我又献水淹之计,一举扭转战局……” 这些事,是太宗朝的旧事,但是文臣武将中,还是有不少人知道此事。 原本有些遗忘了,此时被谷德昭提起,不少人不由暗自点头。 这资历,没得说。 太宗当年的军功,不少是征夏王窦建德和刘黑闼立下的。 特别是刘黑闼起事时,斩杀大唐数员大将,兵势汹汹,大有袭卷中原之势。 以至于朝中隐太子建成与高祖李渊,都有迁都避让之意。 但李世民击败刘黑闼一举扭转了局面。 可以说是只手力挽狂澜,一手改写了初唐的进程。 而谷德昭居然参与其中,还在关键时刻建言。 这份初创基业的功绩,任谁也抹杀不掉。 纵然苏大为有参与灭国之功,但他毕竟只是从将,而不是主将。 与谷德昭参与太宗战事比较而言,相对大唐的影响,还真不好说谁更大。 毕竟,若当时刘黑闼成势,大唐迁都,那大唐还是如今的大唐吗? 而就算没有苏大为参与,难道大唐就不能灭高句丽,平突厥?灭吐蕃? 珠帘后的李治显然听出这层意思。 脸色立刻就不好了。 这谷德昭,果然贼猾。 一开口就提太宗时的旧事,这儿子总不能反老子。 他李治是想做明君的,不能推翻自家老爹的功业,更不能说苏大为的战绩,就比谷德昭参与的灭刘黑闼、窦建德更高明。 否则就是不孝。 大意了,这没法闪! 李治看向武媚娘,却见武媚娘的凤眸圆瞪,面色平静。 但是细看她的手,不知何时紧攥着玉如意,显然也是紧张到极点。 若是苏大为在这殿上叙功败了。 不光是失去兵部尚书这么简单。 只怕以后也无颜在朝堂上立足。 除了外放偏远处为官,只怕再难在百官面前抬头。 而她武媚娘,也会因此而变得窘迫。 一子错,步步错。 要保住苏大为的命,就得牺牲皇后的尊严,去求谷德昭饶他一命。 这以后还如何勒令群臣,如何弹压这些桀骜不驯的世家门阀? 武媚娘的贝齿咬紧,在发白的下唇上,咬出深深的齿痕。 “陛下登基后,我先为户部侍郎,为征西突厥大军筹措粮草……后又做为转运使,调度运河水运,为长安输送粮草。 此外,麟德年黄河决口,我负责为朝廷赈灾,半月内跑遍数千里的河谷地,调集工部、户部、吏部各司,发动十万民夫,历时三月,终于堵住溃口。 并调拨朝廷府库粮草,以解百姓于倒悬。 终于救活百姓四十余万,关中百姓欲为吾设立生祠……” 谷德昭每说一句,李治与武媚娘的脸色便黑一分。 殿中的武臣们心里也是直哆嗦。 贼你妈,听着好牛逼的样子。 动辄就是救了几十万人,又堵住黄河溃口,还帮太宗打赢了窦建德与刘黑闼! 开始以为你只是平平无奇。 现在一听,特么的原来是人中龙凤古天乐! 这还怎么玩下去,苏大为那些参与灭国的功绩,在谷德昭的口述下,也变得有些岌岌可危了。 能赢吗? 含元殿中,不知多少武人,替苏大为暗中捏了一把汗。 “臣愧为老臣,为官三十余载,只做了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功业,未知苏大为,又有何功于唐?” 谷德昭抖了抖衣袖,嘴角处的那颗黑痣,因为激动,骄傲的颤抖起来。 他手持笏板,双眼如鹰一般狠狠看向苏大为。 “老夫在此,愿洗耳恭听!” 杀气腾腾的话,直冲苏大为而来。 这就是,直接干上了啊! 挑衅,骄傲至极的挑衅! 谷德昭嘴角那颗黑痣与他的白眉一起上扬,显得意气风发,威风凛凛。 双眼盯着苏大为时,居然也有了一种鹰视狼顾之相。 气场,这便是气场。 不愧是太宗时的老臣,那时代活下来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就看谷德昭头顶那一圈脱发露出的头皮,也知此老绝对是我秃了我也变强了那种猛人。 虽为文官,但他现在身上透出来的气势,丝毫不亚于沙场猛将。 凶悍异常。 “还请开国伯,说说自己的功绩,老夫洗耳恭听!” 见苏大为好似哑巴了,谷德昭心中涌起得意之情。 冷哼一声,再次扬声喝问。 他的声音在含元殿上回荡。 颇有气压全场的威风。 说啊,就算你说出花来,你特么也只是跟着李积、苏定方去的,最大的功绩永远是主将。 我就不同了,我的头上是太宗李世民,光凭这一点,就压你一头。 再论功绩,我有控制黄河决口,救数十万百姓之功。 对外杀敌的功劳再大,怎能与老夫相争? 杀人与活人,对内和对外。 高下立判! 满殿文武大臣,起先一直沉默着,似乎被谷德昭的气势所夺。 直到这一刻,文官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忍不住喝彩。 还有人顾不上殿前失仪,扬声道:“谷侍郎救万民与水花,拯救关中数十万灾民,此诚盖世之功,依我看,开国伯的功劳,绝对比不上谷侍郎!” “谷侍郎的功劳大!” “解救万民与倒悬!” “圣人云,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谷侍郎的德政,可谓立德立功!当永垂青史!” “我看凌烟阁上,也可留谷侍郎一席!” “苏大为拿什么跟谷侍郎比?就算他杀敌数万,那些胡人的头颅,能与我大唐百姓相比吗?” 不光文臣在议论,就连武官中也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偷偷向着谷德昭竖起大拇指。 服! 上马能管军,谷德昭献言秦王,水淹刘黑闼,可谓力挽狂澜。 下马能管民,堵住黄河决口,调济粮草辎重,救活数十万百姓。 这是实打实的功业! 说他是立德立功,也不算夸张。 这种功业,开国伯苏大为拿什么比? 拿头来比吗? 无数目光投向苏大为。 或嘲讽,或怜悯,或惋惜,或看戏。 一种看失败者,看败犬的嘲弄之情,渐渐在殿上发散。 珠帘后的李治与武媚娘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握在了一起。 这…… 早知谷德昭这么硬核,真不该应下他与阿弥的赌约。 这下撞上了铁板。 如今,怎么收场才好! 不祥的预感,令武媚娘的凤眸涌起煞气。 若真的是阿弥落败,那拚着阿姊这张脸,就算要与关陇门阀在这朝堂上撕破脸,也顾不得了! 就在武媚娘准备开口时,珠帘外,突然响起苏大为的声音。 说也奇怪,他的声音一起来,先前满殿嘈杂的嗡嗡议论声,就全被压了下去。 “谷侍郎的功绩的确非同小可,先前是我出言不逊,得罪之处,还请谷侍郎海涵。” 说话间,苏大为叉手向谷德昭深深一拜。 嗯? 这是认怂了。 武臣之中,程务挺、契必何力、娄师德等人,不由面面相觑。 做梦也想不到,以苏大为的性格,也有放软话的一天。 这怕是要凉了啊! 文臣之中,以右相李敬玄为首,人人交换着眼神,眼中露出轻蔑之色。 姜还是老的辣。 这苏大为,毕竟还是认怂了。 怂了便好。 兵部尚书之位,还是得咱们世家高门来定。 左相阎立本悄然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偷看向苏大为。 他对苏大为有着不错的印象。 可惜…… 谷德昭拈须大笑:“既然开国伯如此说,想必也是知难而退,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也不愿赶尽杀绝,只要你跪下,当着天皇天后的面,自认无才无德,不配任这兵部尚书,再向老夫磕三个头。 你这条命,老夫就还给你!” 这话一说,武臣中有与苏大为关系好的武将,顿时脸色大变。 若苏大为当着文武百官,天皇天后的面跪拜谷德昭,磕头求活命。 那和让他死有什么区别? 杀人不过头点地。 人格上的侮辱,比杀头更恶心。 这是杀人诛心! 程务挺与苏大为关系向来好,眼神中扫向队列没看到其他熟悉的武将,也顾不得许多,走出队列,叉手正要替苏大为说话,就听一侧的苏大为突然发出一阵笑声。 这笑声来得突然,如滚滚雷音,将满殿人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 拈须微笑,一脸傲色的谷德昭愣了一下。 “苏大为,你这是何意?” “我笑,谷侍郎未免心急了些,谁说我会输?” “那你刚才向老夫道歉……” “我道歉,是敬你为大唐做的功绩,救活那么多百姓,当得起我一拜。” 苏大为的面容平静,向着谷德昭从容道:“但若论功绩,我更胜你一筹!谷侍郎方才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一会原样奉还。” 整个含元殿,文武百官一片哗然。 苏大为这话,简直是一巴掌呼在谷德昭的脸上。 第一句就说,自己的功劳比谷德昭更大。 第二句就说,你给我的,我会加倍还给你。 当真是不留情面啊! 好久没在朝堂上看到这么激烈的朝争了。 当真是…… 刺激! 无论是以右相李敬玄为首的文臣,还是契必何力这一帮武臣,包括珠帘后的李治和武媚娘。 乃至殿上的执金吾,千牛卫、太监侍女们,此时都是一脑门惊叹号。 苏大为凭什么这么有信心? 能比谷德昭的功劳更大? 谷德昭的功劳,方才文臣们可是说了,三不朽里占了两样。 牛逼大发了。 “嘿嘿嘿,好好好!” 谷德昭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冷笑道:“老夫倒要听听,你有何功绩,能盖过老夫!” 说的是请教,但声音里刻骨的恨意与怨毒,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他与苏大为的仇算是结下了,两个人今天是不死不休! “既然谷侍郎想知道,那我就成全谷侍郎。” 苏大为叉手向着珠帘后的李治和武媚娘行了一礼。 在文武百官,万众瞩目之下,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衣衫,挺胸抬头,在含元殿中,缓缓踱起了步子。 那份信步闲庭的优闲,简直如逛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 看到这一幕,谷德昭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恨得牙痒痒的,嘴角直抽抽。 方才陛下给老夫赐坐,已经够有面子了。 这苏大为居然在含元殿里踱步,他么的当自己是谁? 你好大的胆子! 这含元殿,除了天子李治,谁敢这么肆无忌惮? 心中暴怒到极点,还没等他发作,苏大为的声音,已经如潺潺泉水般流出。 声音浑厚而低沉,充满一种令人竖耳倾听的魅力。 “去岁我征吐蕃东归……” 呵,又提征吐蕃,就算你灭了吐蕃又如何,还是比不得谷侍郎的大功。 “返回长安途中,接到陛下秘旨,令大军回转长安,留我独在蜀中……” 嗯? 秘旨? 陛下既然给他秘旨,那就是有什么秘事,可以随便说出来的吗? 苏大为的声音继续侃侃而谈:“随后我才知道,原来在蜀中,发生了一桩大事,当是时,荧惑守心,天降疫毒,黄安县几成鬼域,百里袅无人烟。 此后,我临危受命,要查明疫毒来龙去脉。 越查,便越是惊心,这疫毒可凭水源传播,而且人若中毒,立时变成力大无穷,不知死亡与疼痛的怪物。 而且疫毒传播十分迅猛,若是任由散播,只怕不用半年,整个蜀中将再无完好的城寨,蜀中百姓人人都染疫毒,变成怪物。 若疫毒若顺江而下,从蜀中入关中,到那时……” 苏大为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然而殿上文武百官,只觉得后背凉嗖嗖的,汗毛倒竖起来。 “疫毒?” “真有疫毒?” “好像听说过此事……” “但后来没听到动静了,应该是被控制住了?” “这事,难不成与苏大为有关?” “他在其中扮演了何等角色?” 经过短暂的沉寂,含元殿内,各种议论声沸腾起来。 “等等!” 谷德昭的声音,带着一种气急败坏之色,尖叫起来:“疫毒之事,凭你一人说出,有何凭证?” 苏大为微微一笑:“谷侍郎,且听我吟一首诗。” 吟诗? 我淫你个头啊! 这当口吟毛的诗!! 苏大为却不理谷德涨得黑紫的脸庞,欲吃人的眼神。 昂首阔步,在殿中踱步,开口吟道:“绿水青山枉自多,华陀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此诗一出,整个含元殿为之死寂。 这诗…… 妙啊! 难不成是苏大为所作? 谷德昭问苏大为有何凭证,苏大为不屑自辩,以诗相应。 这诗中,说的是瘟神。 实则指的是蜀中大疫。 乃不辩之辩! 高明!! 但仅凭这首诗,你苏大为就想翻盘吗? 《大唐不良人》来源: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三章 不朽之功 之前谷德昭否定苏大为出任兵部尚书的资格。 一为年纪,二就是才能。 这个才能,不光是上马管军的才能,更是文化、学识。 在大唐,要体现自己学识最好的途径是什么? 无疑便是作诗。 苏大为一首《送瘟神》一出,顿时便是有力回击谷德昭的话。 至少无人敢再质疑苏大为的学识。 没念过长安太学又如何? 没入过弘文馆又如何? 就光凭这首诗,不知压过朝堂上多少文臣。 就算是谷德昭自己,也没把握能胜出。 相当于苏大为一巴掌糊他脸上。 这脸疼不? 这诗可不是随便选的,乃是后世太祖所作。 气势恢弘,冠绝当世。 谷德昭的气势不由一窒。 “就算……就算真有疫毒,是否有你说的那样也还是未知之数!” 谷德昭的声音才起,珠帘后已经响起武媚娘的声音。 “若本后为苏大为作证,谷侍郎可愿相信吗?” “这……” 谷德昭眼角一跳,忍气吞声的道:“若天后开口,臣自然不敢怀疑。” 不敢怀疑,不等于不怀疑。 武后你亲自下场,有点不地道吧? 你这拉偏架,拉得脸都不要了? “本后就在此作证,去岁蜀中大疫,若非苏大为力挽狂澜,蜀中必定不能幸免。蜀中若失,关中亦危险!后果不堪设想,此事,除了剑阁都督府,朝中左相与右相,孙仙翁亦是知情者。” 这…… 若说武后的话大家半信半疑,可提起右相李敬玄、药王孙思邈,就没人敢怀疑了。 无数人的目光,投向文臣首位的右相李敬玄。 但见李敬玄微微含笑,笑得莫测高深。 嗯,一切都在本相的掌握之中…… 才怪啊! 特么的脸都笑僵了。 你知道维持这份淡定有多难吗? 李敬玄差点把手里的笏板给摔了。 蜀中的事……蜀中的疫情之事,他当然是看过折子的。 但当时他忙于朝政,打压左右阎立本。 蜀中那些事,与他何干? 况且那些事都是半年多以前了。 早被他抛诸脑后。 此时被武后一提,顿时记起来。 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没错,蜀中确实出了一场大疫,而且当时十分凶险。 不过这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什么,居然是苏大为解决的? 对了,这事是陛下下的中旨,没有通过中书省,直接以秘旨下予苏大为。 我也是后来才看到蜀中的奏折,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若真有武后与苏大为说的那么严重,那苏大为的功绩,说救了蜀中与关中,也毫不夸张。 细密的汗珠,从右相李敬玄的额头渗出。 他感觉自己算漏了此事,乃是重大的失误。 心中略有悔意。 但此时被含元殿上文武百官以目光探询,他也只能保持着令脸颊肌肉抽搐的微笑,来回应这些目光。 苏大为…… 此子太过危险! 必须除掉此子,才能一统朝臣。 牢牢掌握权柄。 心中涌起这个念头,就听谷德昭艰难的道:“就算你参与蜀中抗疫,比之老夫的功绩也不能说就胜出!” 这话一出来,李敬玄心里便是咯噔一下,知道要坏事了。 苏大为朗声大笑,向着珠帘后的李治和武媚娘先是叉手行礼,又向着武臣班列作揖行礼,最后又向文臣方向拱了拱手。 “谷侍郎,我这里还有一首诗,你可愿听吗?” 谷德昭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可是左思右想,苏大为哪怕真的抗疫有功,那与自己治理黄河,救济数十万灾民,也就是半斤八两。 自己还有当初随太宗赞画之功。 难道还会被此子比下去? 硬着头皮道:“愿闻其详。” 珠帘后,武媚娘也扬声道:“苏大为,本后准你念诗,大声念出来。” 方才第一首诗,已经令她和李治,觉得耳目一新,大感新鲜。 真不知阿弥还能作出怎样的诗来。 虽说早就有耳闻,阿弥颇有诗才,但当面时,还真的没听到吟过诗。 有了武后开口,满殿文武自然无人敢再质疑。 就见苏大为在含元殿上,缓缓踱步,气势沉凝。 说也奇怪,明明是武将出身,身上平日里透的是如山岳般沉稳的肃杀之气。 但这一刻的苏大为,真的从身上透出一种令人惊艳的优雅从容。 如隐世大贤般。 虽然在狂风暴雨,权势博弈漩涡中,却有一种在竹林里信步闲庭,不惧风雨的浪漫旷达。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 天连王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此诗一出,满殿皆惊。 哪怕是端坐于龙椅上的李治,也情不自禁的站起身。 “此诗……” 好大的口气! 六亿神州尽舜尧? 纸船明烛照天烧? 借问瘟君欲何往? 这不光是指的蜀中疫情,而是包含了整个华夏的疫情。 才有瘟君一说。 要说困扰大唐的事,如今除了关中疲弊,天下时不时爆发的瘟疫,绝对是最令李治头疼的大事。 偏偏瘟疫之事,又与天人感应牵扯。 他自从登基以来,苦心造诣,灭国无数,拓疆万里。 其功绩比之太宗也相差仿佛。 西突厥在他的治下灭了。 西域数十国在太宗朝时叛时降,现在也被驯服了。 太宗没能解决的辽东、高句丽。 在他手上也变成大唐内藩,为安东都护府所统辖。 西域设立大都护府,稳如泰山。 唯一一个跳反的强国吐蕃,也被灭了。 甚至远到天竺,也成为大唐的羁縻州。 普天之下,莫不以唐为尊。 天可汗三个字,叫得堂堂正正,莫敢不从。 乃敢自称天皇。 与天比肩。 但唯有一样,那是李治心中之刺。 瘟疫! 不说蜀中大疫。 从大唐建立,从贞观十年起,每隔数年,便会爆发一场大疫。 如旧唐书《五行志》所载,永淳元年六月一场瘟疫:关中初雨,麦田涝损,后旱。京兆、岐、陇螟蝗食苗并尽,加以民多疫疠,死者枕籍于路。 正因为这些天灾,李治这些年被言官以天人感应弹劾,不得不下罪己诏,甚至武媚娘也不惜抛出贺兰敏之等人去顶罪,以代表应了天人感应。 为此,世家门阀趁势而起,纷纷上言弹劾,说朝中有奸佞,陛下您应该好好检讨自己为政的得失。 就差没有把废后直接说出来了。 武媚娘为此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但是,实在没法子啊。 天灾不断,什么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陛下您说您为政没错? 那天灾不是老天爷给的警示吗? 李治与武媚娘并称天皇天后,二圣临朝。 人间的帝王都不足以评价他俩的功绩了,都要成圣了。 但是泰山封禅之后,现实却是无情的给他俩狠狠一耳光。 空有雄心万丈,一个个敌人倒在这二圣夫妻档的脚下。 但,偏偏有一个敌人,他们是无论如何无法战胜的。 那就是老天爷。 瘟疫的历史和人类历史一样久远。 无数文明旋起旋灭,其历史进程,都与瘟疫有着重大关联。 后世考古,殷墟甲骨文已有“虫”、“蛊”,“疟疾”、“疾年”等文字记载。 “疠”字可见于《尚书》、《山海经》、《左传》。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十月庚寅,蝗蟲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 到汉代,汉书记载大疫十四次,其中确切时间记载的有九次。 每次大疫,基本都在冬季。 三国时期,建安二十二年冬,北方发生疫病,时为太子的曹丕在第二年给吴质的信中说:亲故多罗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 除孔融、阮瑀早死外,建安七子中竟有五人死于疫病。 曹植《说疫气》描述当时疫病流行的惨状说: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灭丧。 史载唐从贞观起,到大顺二年结束,二百五十五年中,爆发大疫二十一次。 每一次都是死枕狼籍,哀鸿遍野。 这还是有官方记载的全国性大疫,地方爆发的,无记载或者散秩的疫情更是多如牛毛。 更不用说,后世明朝从朱元璋称帝,至崇祯殉难,二百七十七年里,共爆发大规模瘟疫七十五次,甚至还有一年爆发多次的惨况。 而明末闯军能顺利打入京城,覆灭大明,也因当时明朝都城鼠疫爆发,无力抵抗。 清从入关至鸦.片,战争的一百九十六年,有七十八年爆发大规模瘟疫。 至光绪二十一年后,爆发了京师直隶大疫。 一九零二年黑龙江瑗珲霍乱流行、一九一零年东北鼠疫三场大瘟疫。 无数王朝由此兴灭。 人力有时穷。 人怎能胜过天? 这正是如今最困扰天皇李治的头等难题。 难、难、难! 此等天灾级别的大难题,何人可以帮朕? 朕空有雄心万丈,奈何老天不许! 朕何负于天? 然泰山封禅之后,天下疫情汹汹。 这是老天对朕的警告吗? 朕,做错了什么? 又该带着大唐,往何处去? 眼前能看到的敌人没有了。 但却有瘟疫这个看不见,也无法战胜的敌人。 但是…… 但是现在苏大为站出来了。 在大唐含元殿中,在“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含元殿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声以诗宣告:“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我来了,我经历,我征服。 瘟神被我送走了。 大唐百姓安宁了! 从此,瘟神不再有,四海为之靖。 六亿神州尽舜尧。 纸船明烛照天烧。 这是上告天地山川神灵,瘟君被我苏大为送走了。 含元殿上,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就连负责看时辰,负责更鼓的黄门内侍,也目瞪口呆。 手里举着鼓槌更漏,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许久之后,突然有人厉声道:“圣人,臣请治苏大为欺君之罪!” 无数目光看去,那正是右相李敬玄,从朝臣中出列,向着珠帘后的天皇天后行礼进言。 压抑的声音在这一刻集体爆发出来。 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遵守着君臣礼仪的大唐百官,在这一刻全群情汹涌,无法自抑。 “臣附议!” “请治苏大为欺君之罪!” “何人敢口出大言!瘟君乃天上神灵,此乃天之警示!何人能逆天而行!” “陛下,苏大为妖言惑主,臣请斩之!” “就连道教天师都不敢说能除瘟君,苏大为何德何能,敢口吐狂言!” “此人狂悖!陛下当远离小人!” “狂言欺君者,当处五马分尸之刑,以敬效尤!” 威严庄重的含元殿,一时吵闹得如同菜市场一般。 苏大为在一旁,只听得眼皮乱跳。 这班狗东西,老子捅你们菊花了? 一个个跳出来,恨不得嫩死老子。 我特么招谁惹谁了? 对了,掏小本本记下,今天谁在朝堂上喊着要斩我,呵呵…… 老子可是很记仇的。 “肃静!肃静~~” 负责维持礼仪的黄门侍者,内宫太监们慌忙敲响铜钟,钟鼓齐鸣,乐声大作。 这才将汹涌的声音勉强压下。 接着是武后带着怒意的叱责:“成何体统!诸臣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铛~~ 清越的钟鸣声重重敲响。 文武百官这才清醒过来。 一个个闭上嘴巴,鞠躬行礼:“臣等失仪,有愧。” 嘴里说着有愧,但一双双带着怀疑、恼怒、责怪和冷笑的眼情,依旧悄然投向苏大为。 竖子。 怎敢在含元殿上,以大言欺君! 就算陛下好糊弄,真当我们这些朝廷重臣好糊弄? 送瘟神? 你以为你是谁? 你是圣人吗? 古往今天多少圣人,也不见将瘟君送走。 你怎敢如此大言欺骗,惑乱君上。 实在是不当人子! 群臣才安静下来,就听殿上珠帘一响。 大唐皇帝李治,已经主动掀帘而出。 甚至后面站起身的武媚娘都没追上他。 他这是迫不及待了。 掀开帘幕,一双透着急迫的眼神,向着苏大为投过来。 “苏大为,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朕为何从未从奏折上看你报之此事?真的送走了瘟神?此后我大唐土地,不会再有瘟疫了吗?” 别人不了解苏大为,可他李治,这十几年可是看着苏大为一路成长。 为何一直压着苏大为,并不是他不想用此人。 正相反,好钢用在好刀上,苏大为大才,此人可留给太子。 若自己封赏太过,到太子登基时,又如何好用苏大为? 正如当年李世民晚年,故意冷藏苏定方与薛仁贵。 最后这两人都成为李治朝的一代名将。 李治也早早为太子铺路,做人才储备。 正因为他了解苏大为,知道此人从不轻易许诺,可一但他说出来,那必然是有把握的。 “苏大为,且从实道来,万不可有任何欺瞒!” 李治的声音里,甚至都带着一丝颤抖。 文武百官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圣人,为何如此失态! 难道,这苏大为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那么多沙门大贤,道家天师,千百年来圣贤都无法解决的瘟疫,能被此人给解决了? 那是何等惊人的伟业,休说什么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 那是活人无数,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无数华夏苗裔都将因此而受益,说一声当世圣贤也不为过。 可是……可能吗?! “回陛下。” 苏大为面色平静,向着高立于殿上的李治叉手道:“本来臣是想等诸事底定后,再专上折子向陛下呈说此事,但因为急诏回京,所以还未曾上奏折。” 略停了一停,在李治充满期待与渴望的目光下,苏大为继续道:“臣任黄安县令,主持抗疫的过程中,考查当地县治,并遍阅古籍,最终发现瘟君的秘密。” 这话,令满朝文武,包括李治和武媚娘呼吸一窒。 被苏大为的话牢牢吸引住心神。 甚至李治忍不住上前半步:“是何等样的秘密?” “这瘟疫,实则是某种小虫,只是太过微小,我们的眼睛不易察觉。这种小虫或在水中,或在空气里,防不胜防。” 苏大为的话才落,早有李敬玄和气急败坏的谷德昭开口道:“荒谬,瘟疫乃是瘟君代天行罚,岂与小虫有关?” “既然眼睛看不见,你又如何得知?” 苏大为向着两人轻蔑一笑:“我自有我的办法,而且古籍中早有记载。” “什么样的记载?” “三国时期,赤壁之战,曹操征东吴,其时拥兵四十万,号百万,而东吴弱小,不得不与刘备联合,但实力仍远不如曹操。 但最后结果,以曹操大败,兵船被烧之一炬,损兵折将逃回中原而告终。” 不等众人喘息,苏大为接着道:“我在蜀中遍查古籍,得到蜀国古籍数车,其中有记载,当时曹操失利,乃是因为军中疫疠流行。 那种疫疠,能令人腹大如鼓,呕血而死。 待到刘备入蜀称帝,为报关羽之仇,挥师沿江而下。 在夷陵与吴将陆孙对峙后,蜀军军中爆发疫症,无力作战,这才有了夷陵大败。 待刘备逃回白帝城,诸葛孔明赶到,细查军中疫症,方知乃是水中一种小虫,寄居于钉螺之中,士伍不识,被螺中小虫钻入腹中,乃有疫疾。”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四章 定风波 “这……这又说明什么?” 谷德昭隐隐感觉有些不妙,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既然疫疾来源是这种小虫,那便防治这种小虫即可。”苏大为向着谷德昭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一脸铁青,目光阴鹫的李敬玄身上。 “谷侍郎和右相学识过人,这些自然是清楚的。” 清楚? 老子清楚个蛋啊! 谷德昭感觉自己的脸又紫了,活像是个茄子精。 头上的血管突突跳动着,随时可能脑溢血。 若手里有盆子桌子,他保证会把桌子掀了,把盆子脆了。、 若有汤,那就连汤也扬了! “这一切,皆是开国伯一个所说,巧言令色,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李敬玄阴阴的道。 他本来不想亲自下场,奈何谷德昭有些顶不住。 眼下的场面,竟然没有别的臣子敢站出来。 若说文臣都是大喷子,苏大为今天的表现,活脱脱把喷子中的战斗鸡,两朝老臣谷德昭都说哑火了。 看他那脸色,随时可能爆血管。 “右相勿慌,我有证据。” 苏大为淡淡一笑,仿佛在看一个弱智。 这种眼神,差点令李敬玄当场喷血。 他身为右相,又是弘文馆出身,一身学识在大唐朝堂上也是名列翘楚,如今居然被苏大为这武夫,凭着两首诗,在这含元殿里,当着李治的面被鄙视了。 李敬玄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在跳。 有些忍不住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凭着自己几十年养气的功夫,勉强按捺住心头的怒火。 就见苏大为向着迫不及待走上前的李治叉手道:“陛下,蜀中的古籍我也带回长安了,若陛下需要,臣可派人取来。” “去取!现在立刻去取!” 李治不顾自己刚养好的身子,一时激动起来。 整个脸色涨得血红,跺脚催促道:“王承恩,你带两个人,现在就去开国伯府上,把他说的古书取来。” “喏!” 王承恩叉手应下,忙匆匆走下殿去。 李治又问:“疫疾真的是有小虫子引起的?” “千真万确。” 苏大为自信的道:“臣还有一种发明,可以用几块镜片,放大观察水中的虫子,是真是假,陛下到时一见就知。” “苏大为,你在说些什么?用镜片可观水中疫虫?” 李敬玄与谷德昭几乎同时跳了起来。 不相信! 这绝无可能! 只有那些沙门和尚宣扬一水有八万虫。 可是谁也没有真的亲眼见过。 只当是胡言乱语罢了。 那种西域胡商弄来的琉璃镜,往常家里也有一些,不过是新奇玩意。 用来装酒水倒是通透。 可若说凭此物能看到水中微虫? 谁信! 苏大为微微一笑,成竹在胸道:“右相若不信,可以与谷侍郎一样,与在下打赌,可好?” 呃…… 李敬玄立刻秒怂。 开玩笑,老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颗大好的头颅,怎可与你一个小竖子去打赌。 他的眼神投向谷德昭。 后者白胡子一翘一翘的,不知在想什么,迟疑着道:“水中真的有虫?” “有虫。” “能治?” “能治。” 苏大为信心十足。 对镜子的研究兴趣,从在吐蕃时就有了。 雪域高原离天最近,士伍稍不注意皮肤便会被晒伤。 有一次安文生拿了几块商队送来的琉璃镜,苏大为却突然想到可用琉璃做放大镜,可以做引火用。 待到黄安县后,苏大为又用琉璃镜经过反复试错后,终于找出可靠的法子,做出大唐版的显微镜。 以此镜观察水中微生物,各种寄生虫和致病的生物,一目了然。 由此苏大为在黄安县推广饮用开水,并制了大量公厕,提出堆肥法。 还将原来的水道和田陇进行翻新,将钉螺和蚂蟥一类的有害之物,深埋地下。 如此半年后,不但上次的疫毒绝迹,就连常连困扰长江流域的血吸虫病,也被他随手解决。 黄安县再无疫疾。 此法已经随着苏大为的力荐,在蜀中推广开来。 “陛下,通过古籍,和臣发明的显微镜,便能确定水中之虫,在以沸水之法,和填埋之法,便可解决沿江各地的疫情,若再配以臣发明之口罩,还有一些卫生条例,则大唐将永无疫疾!” 苏大为的声音,在大殿中隆隆作响,震耳发聩。 李治与不知何时走上来的武媚娘,手紧握在一起,用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声音,期待的问:“真的能消灭疫疾?” “能!” 苏大为肯定的道:“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荒唐!” 李敬玄在一旁狠狠一拂袖,哂道:“疫疾古以有之,当年曹操都没能解决,蜀国诸葛孔明也无法解决,你居然说能消灭疫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右相。” 苏大为的目光转向李敬玄,那眼神里,幽深中,透着一种嘲弄。 那是智商与见识的碾压。 论权谋,论把握人心,或许当时没多少人,能超过右相。 但若论眼界,若论对这世界的见识,整个大唐,有多少人能超过苏大为? 可以说没有。 “右相,听闻你的才名,冠绝长安,如今亲眼见过,呵呵……” 苏大为摇摇头,嘴角微微挑起。 “你……” 李敬玄脸上变色。 苏大为这种不屑,比任何辱骂都更打脸。 这是当着李治的面,完全否定他李敬玄的立身之本。 “竖子!” “怎敢如此轻视右相!” “不要以为你做得两首诗,就了不起了,比起右相,你还差得远!” 文臣中,忠于右相的大臣们纷纷鼓躁起来。 右相不方便说的话,他们可以说。 右相不方便表的态度,他们可以代劳。 一时文臣中群情沸腾。 李治的脸色微变。 目光带着阴沉,看一眼文官中的人,再看一眼苏大为。 却见苏大为一拂衣袖,哈哈大笑。 浑不把这些文臣放在眼里。 同时他口里大声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词一出,整个大殿,无论是李治还是武媚娘。 又或者是谷德昭,还有那帮闹起来的文臣,同时闭嘴。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有诗词这般的力量。 有着穿透古今的力量。 这首词…… 在场文臣都是此道高手,一耳朵就听出来,乃是《定风波》,又叫做《定风波令》。 出自唐教坊曲。 虽然唐以诗闻名,但诗词都是自古有之,只是在盛唐发扬光大。 在各种场合,唐人还是以诗相合为多。 词大多是在教坊做为曲目表演。 此时苏大为居然破天荒在此等场合,念出定风波。 细思…… 他什么意思?! 李治与武媚娘,李敬玄与谷德昭,文臣与武臣,均面面相觑。 一时不解其意。 但抛去苏大为的用意不说,单听这首词,实在是令人感觉一股凉意从心底蹿上头。 嗯,上头了! 好词! 原来词还可以这样写。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这般旷达潇洒,浪漫自由! 让人不由好生羡慕啊! 李敬玄心中涌起异样感觉。 但下一秒,他立刻醒悟过来,双眸阴鹫的看向苏大为。 越是如此,此子越发可怕。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粗鄙武夫,但现在看,此人居然有如此才学。 可怕! 这样的人,若不能为己所用。 那便是一大祸害。 李敬玄只觉细思极恐。 无数念头在心中起伏。 而与苏大为做赌的谷德昭,此时已经快要瘫坐在地上。 就算再傻的人,听到苏大为这番言论,也知苏大为是胸有成竹。 确实找到了可以克制疫疾的法子。 没人敢在含元殿上当着圣人的面撒谎。 那是十恶不赦之罪。 也就是说…… 自己要输了。 待苏大为的证物拿到堂上,待苏大为自己的折子,还有蜀中的折子递上来。 就是自己的死期。 老夫难道真要一头撞死在阶下? 谷德照身体如筛糠般颤抖起来。 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惧意。 他后悔,他后悔自己怎么一时昏头了,居然与苏大为作赌。 如今却如何收场! 满殿文武百官,此时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看苏大为,活像看一个怪物。 不,是看圣人。 若苏大为真的解决困扰华夏千年的疫疾,此人必能名留青史,其后世之名,不亚于发明火的隧人氏。 造字的仓颉。 发明蚕丝织造的嫘祖。 发现百草治病的神农氏。 甚至后世都不记得李治了,都不会忘记苏大为! 当世圣人! 这几个大字,突兀的从脑中涌现。 一时间,含元殿中的诸臣,一个个或惊羡,或嫉妒,或猜忌,或怀疑的看向苏大为。 随着目光的改变,殿中的气氛也变得十分古怪起来。 而身为主角的苏大为,对这一切仿佛没有感觉。 他向着李治叉手道:“陛下,蜀中之疫,臣已制服,若以此法推广,消灭大唐境内所有疫疾不难。 臣现在回朝缴令,稍后会将前因后果,用奏折呈上。 另外,臣常年在外征战,一身伤病,再兼老母年事已高,古语有云,世间最苦,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臣乞骸骨,还望陛下恩准。” 这话说出来,李治脸上刚涌现的笑容,卡地一下变了,变黑脸了。 含元殿上文武百官,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李敬玄双眼喷火的投向苏大为。 心说好你个竖子。 一身伤病? 你特么身体看着比牛还健壮好么。 还乞骸骨? 你才多大年纪,若让你这样的人乞骸骨,岂非是打陛下的脸? 不对,不好! 李敬玄猛地反应过来,左右看了一眼,悄悄退后几步,把身子缩在朝臣中。 下一刻,就见李治扭头指向谷德昭,厉声道:“来人,将谷德昭官袍除去,暂收狱中,等候发落。” 殿旁两排金吾卫大步上来,将惊慌失措的谷德昭粗暴的按住。 三两下便把他的官袍给剥下。 这一幕,惊呆了满朝文武。 庄严肃穆的含元殿内,只听到谷德昭凄厉的惨叫声:“陛下,臣……臣无罪!” “无罪?两朝元老,在殿上为难后辈,殿前失仪,朕罚你,难道还有错?” 李治一咬牙,挥袖道:“给朕拿下!” 如狼似虎的金吾卫掐着谷德昭就像是掐一只小鸡一样。 在他凄厉得如同被人**的惨叫声中,将他倒拖出含元殿,收入监中。 在场都是人精。 瞬间就明白了李治的用意。 苏大为,万万得罪不起。 此人若真如他所说,发明了治疫之法,那他就是天下万民的救星,是大唐的救星,更是李治的救星。 谷德昭居然冲撞了他,莫说是两朝老臣,哪怕是皇室血亲,李治也必会斩了。 以此来让苏大为满意。 因为苏大为治疫之法,乃无价之宝。 更何况先前听他说发明了种种神异之物,实在让人心痒难耐。 此人的价值,难以估量。 谷德昭千不该万不该,居然会招惹此人。 简直就是作死。 现在没拖下去斩首示众,只怕还是陛下慎重,想验明苏大为的治疫法子。 只待一经证实,谷德昭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 “阿弥。” 李治主动上前半步,执起苏大为的手,笑眯眯的道:“你很好,果然不负朕的期望,朕没有看错你。” 一旁的武媚娘与李治乃是十几年的老搭档了,瞬间会意,也柔声道:“这些年确实苦了你了,你想休息我与陛下自无不应允,但大唐不可离了你,乞骸骨这种话,再也休提。 先准你放假一旬,待休息够了,再回兵部任职。 反正也在长安,离家也近,不会耽误你教训母亲。” 眼见苏大为欲说话,李治又道:“百善孝为先,朕甚是欣慰,但侍奉母亲时,也莫忘了还有朕在,朕和大唐都需要你。” 这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礼。 武媚娘又道:“回家歇息但有需要,本宫无不应允,陛下你说是吧?” “对对,朕近日刚收到大食国使团送来的一批珍宝,待会让王承恩选一些送到阿弥府上,还有……阿弥的母亲,朕也要封赏,大大的封赏,就封为徐国夫人,何如?” “以阿弥现在的身份,原来的宅子太过促狭,陛下,臣妾记着咱们在东郊还有一处宅子,不如……” “应该的应该的,对了,宅子有了没地怎么行?朕在龙首原那一处皇庄,实在有些太大太浪费了,以朕之见,就拨一百顷给阿弥,如此才能配得上开国伯的身份。” “有了宅子,下人也得给阿弥配上,对了,教司坊里不是有一批罪官之女……” “准了,朕统统都准了!” “陛下,开国伯只怕不足以酬功啊!” “是朕糊涂了!若治疫之法,果然有效,朕封他为开国县公!”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把苏大为当手心里的宝贝疙瘩一般哄着。 含元殿里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惊掉一地下巴。 天皇天后这是…… 在讨好苏大为吗?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五章 简在帝心 ???转载请注明出处: “陛下,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我父当年随王玄策出使天竺,客死异乡,如今家中只剩老母,这些年臣为大唐东征西讨,被创数十处,家中老母担心臣,日日啼哭,险些哭瞎了眼。 臣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回家侍奉老母。” 这话出来,文官们顿时心有戚戚。 大唐重孝道,这番话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有些文臣忍不住心中想:虽然这苏大为是武夫出身,未入过弘文馆进学,出身也寒碜了些,不过有这份孝心也算难能可贵。 而且听说苏大为身上被创数十处,这也算是大唐的忠贞之士啊。 怎可为了心中成见,而打压忠贞之士! 这与儒门教义可是违背了。 这样一想,原本有些敌视苏大为的一众文官,有些不由稍减了一些对他的恶感。 甚至有些人心中想着,待此事了,是否要上门拜访一下开国伯,可与之结交。 武臣中,许多人顿时就不好了。 贼你妈! 小苏总管,你这张嘴,可以把死的说成活的啊! 我们跟你一起出去打仗的,还不清楚吗。 别说被创数十处,您身上连道疤都没有,清洁溜溜得令人羡慕。 军中武将,从下至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但只有苏大为是个异类。 虽然身先士卒,南征北讨,但苏大为本身就是异人中的强者,这十几年征战下来,能在战阵中伤他的人似乎还没出生过。 这一点,军中知道的人不多。 只知苏小总管,气运之隆,世所罕见。 往往带着大家冲阵,千军万马中亲临矢石。 那些从敌阵中射来的箭雨,都像是长了眼睛般避开他。 莫说伤一下苏大为,就连他身下骑的那匹黑色怪马,名龙子者,箭也是绕着走。 可把大唐一帮府兵将士们给羡慕坏了。 而且人人都知道,只要跟着苏小总管,这种气运还能庇佑跟着他身边的人。 过去跟着主将冲杀,死伤最惨的往往是亲兵。 唯独跟着苏大为,身边的亲兵都像是有神灵庇佑,极少折损。 这也是跟着苏大为那些陇右老兵,将苏大为视之为神明的原因之一。 “陛下,臣有本奏!” 就在含元殿上文武百官对苏大为心有戚戚时,一人突然从文臣中站了出来:“臣弹劾开国伯,昨夜宫中生乱,据说其中有一支陇右老兵,为首者是苏大为在军中旧部!” 此言一出,宛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巨石。 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竟有此事!!” “若真是如此,这苏大为……不可用了。” “府兵作乱,身为主将,当负连带责任!此十恶不赦之谋逆罪!” “陛下!” 百官中除了少部份人,大部份只知昨夜宫中似乎出了骚乱。 但李治下了封口令,听到一点风声的,也只敢说宫中走水,而不敢说出实情。 这下被人捅出来,含元殿上一片大哗。 众人向着出列弹劾的人看去,只见此人为中书省门下侍郎,郑待诏。 识得他的人,知道此人乃右相下属。 一双双眼睛,从郑待诏转到右相身上。 却见右相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一幕,令所有人都迷惑了。 此人现在站出来弹劾苏大为,是否是右相授意? 昨夜宫中当真出了那么大的乱子? 若真是陇右兵作乱,那苏大为莫说做兵部尚书,只怕身上的爵位,都要被夺了。 能否保住性命,都是未知之数。 自古部下作乱,主官岂能洗脱嫌疑? 这事,小不了! “大胆!” 李治的一声怒骂,令含元殿瞬间死寂。 天子怒了! 无形的杀机,从李治身上涌出。 气温一下子降低。 不少朝臣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不由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甚至有人牙关不受控制的“喀喀”作响。 恐惧感,从心头涌起。 李治身边的武媚娘,面笼寒霜,一双凤眸里闪过恼怒之色。 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苏大为身上。 那目光蕴藏的杀机,令连与苏大为交好的程务挺等将,心中都捏着一把冷汗。 要糟! 没想到此事在殿上被人抖出来。 “不好了……” 站在程务挺身后的郭待封暗自咽了口唾沫,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小声道:“苏将军只怕有难!” 废话! 谁看不出苏大为有难,问题咱们哥俩也帮不上忙,使不上劲啊! 此事是谋逆大罪,凭我二人如何庇佑苏将军? 程务挺牙关紧咬,暗自着急。 站在两人身后的娄师德脸色急变,他与苏大为关系亲密,从征西突厥时起已经相识十余年了。 这些年战功赫赫,积功而入中枢。 此时能站在这含元殿的武臣列中,皆是苏大为带着他一起升官发财。 如今苏大为有难,他就算是豁出性命,也得设法迎救。 而且他与苏大为这交情,早已是一条蝇上的蚱蜢。 苏大为若出事,他岂能独善其身? 在武臣列中,年青少壮的武官,不少与苏大为有着袍泽之情,生死之谊,与娄师德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文臣中,一时面面相觑。 有为右相暗自高兴的。 有想看着苏大为被李治收拾的。 有不愿看着武臣骑在文臣头上,暗自窃笑的。 还有因为敬佩苏大为的功绩和为人,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的。 就见那郑待诏昂首挺胸,叉手向着李治与武后朗声道:“自古兵士作乱,乃十恶不赦之谋逆重罪,昨夜谋逆者,乃苏大为心腹旧部,此事断难与他撇清干系。 况且臣听闻,苏大为入长安时,在开远门,还与旧部相聚,安知不是密谋作乱? 臣请陛下开张圣听,不要漏掉一个贼人。 臣一片拳拳之心,为陛下计,为大唐千秋万载计,愿陛下察之。” 说完,郑待诏低身鞠躬,极尽诚恳谦卑。 一滴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 郑待诏也是豁出性命了。 右相暗示,绝不能让苏大为平安走出含元殿。 必须有人将昨夜的事捅出来,拿到含元殿上,交由文武百官议论。 哪怕武后有心回护苏大为,但是这事搬到台面上,终究是苏大为的错。 就算武后,只怕也难堵百官之口。 陛下登基以来,极为英明,做事从来是滴水不漏,极重天子颜面。 断不可能为了苏大为此人,而伤了自己的口碑。 这便是唯一的机会。 当然,郑待诏站出来,还是有一定风险,存在了赌的成份。 但是想要高回报,岂能不冒点险?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下海干活。 况且这事赢面还挺大。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份,但是今日,我与开国伯必须死一个。 特喵的,富贵险中求! 他鞠躬行礼,心中依然不免紧张,直到听到李治的声音:“郑侍郎一片拳拳之心,朕知之。” 郑待诏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 再听到李治让他起身的声音,忍不住眉梢上扬,笑逐颜开。 一面起身,一边用衣袖不着痕迹的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笑道:“臣一心为国,只要对陛下,对大唐有利,哪怕赴刀山火海,也再所不惜。” 李治微笑颔首:“善。” 这一个“善”字,让郑待诏浑身骨头都轻了几分。 他为官二十余载,站在朝会中也有十年,但何曾能得李治正眼看过一眼? 如今居然能得圣人亲口说个善字。 这叫什么? 这叫简在帝心! 赌对了! 以后飞黄腾达,直日可待! 会所嫩模那叫事吗? 马上安排! 就在郑待诏喜气洋洋时,看到李治向自己微笑着说了一句话:“来人,将郑待诏拖下殿,乱棍打死!” 轰隆! 脑中仿佛一记晴天霹雳。 郑待诏脸上还带着笑。 脑中仿佛被一记雷给劈中,一片空白。 我在哪? 我是谁? 我要做甚? 幻觉,一定是幻觉! 文官中一片惊骇。 李治朝这十几年,何曾有过这样的事。 圣人当朝要乱棍打死进言之臣? 这是破天荒头一回。 圣人竟为苏大为破逆! 圣人对苏大为居然如此庇护! 连十恶不赦之谋逆罪,不惜打死言官,也要护着苏大为? 凭什么!! 文官为首的右相李敬玄,脸色铁青。 心中惊骇、沮丧、悔恨,各种情绪涌上头。 最终狠狠咬牙,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眼了。 苏大为何止简在帝心,简直像是骨肉之情了! 哪怕是太子犯错,也不可能被这样回护! 要糟了! 糟糕透了! 太阳穴下的血管突突跳动着。 李敬玄只觉头痛欲裂。 而武臣中,则是一片艳羡的目光。 苏将军,牛逼啊! 能得圣人如此眷顾! 大唐立国数十载,何人有过这样的圣眷! 跟着苏将军,日后的富贵还用愁吗? 那些苏大为的旧部,一个个暗自交换着眼神,眼中流露出惊喜交加之色。 还有压抑不住的得意之情。 跟对了老大! 那些还未曾与苏大为共事过的武臣,则是眼中暗露焦急之色。 贼你妈,这事咱们可落后了啊。 待此事了,一定要好好结交苏将军。 若能与苏将军攀上交情,以后前途自然大好! 含元殿上百官心绪复杂。 被李治“借头颅一用”的郑待诏已经撞天叫屈,大声惨叫起来。 “陛下,我无罪,我是为了大唐啊陛下!” “右相!右相您可不能抛下属下啊,属下可是为了……” 李敬玄一个激灵,差点当场就尿了。 厉声喝道:“还敢狂言,来人,掌他的罪!将他拖出殿外!” 郑待诏还要大叫,早有如狼似虎的金吾卫一涌而上,粗暴的两耳内,将他抽得鲜血淋漓。 两颊血肿,连牙都飞出几颗。 口里只剩吐着血沫,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金吾卫们顺势将他推倒,如拖一条死狗一般,反剪双手,倒拖出殿外。 啪啪啪! 很快,殿外响起一阵木棒击打之声。 开始还有惨叫声,很快就没了声息。 整个含元殿上,杀气弥漫,寒意迫人。 武媚娘走到苏大为身边,以手抚其肩,凤眸圆睁,不紧不慢的道:“开国伯为我大唐栋梁,岂容小人诋毁。” 李治负着手,在殿上来回走了几步。 有太监上来想要搀扶,被他挥手喝退。 这位主宰大唐朝纲十数载的帝王,以冷冽的双眸,从文武百官的脸上一一扫过。 当扫到右相李敬玄身上时,李敬玄身体紧绷,暗自低下了头。 后背被冷汗浸透。 震人心魄的声音自李治口中传出。 “开国伯苏大为,对朕和大唐忠心耿耿,大唐在,开国伯即在……若再有人敢非议开国伯者,郑待诏便是榜样。” 敲打! 这是明显的敲打! 李敬玄听在耳中,一颗心惊怒交集。 却只能含恨咬牙低头。 不敢有丝毫不满透出。 咕嘟~ 不知是谁吞咽了一口口水。 含元殿上,百官齐齐叉手应命:“喏!” …… 苏大为走出含元殿时,朝会尚未结束。 接下来还有一系列复杂的议题,比如昨夜的宫乱,一大批人将要被追责。 无数人头将要落地。 不知几家欢笑,几家愁。 但这一切,都不会再影响到苏大为。 方才他通过自己的方式,拿到了属于自己最大的好处。 超然的身份。 被李治和武媚娘联手庇护的金身。 今后怕是连右相,也不敢轻易对他下手。 郑待诏和谷德昭的例子就摆在那里。 若是治疫之法得到朝廷确认,那他就是李治最大的贵人。 这些年,李治和武媚娘受“天人感应”之苦,被世家高门的官员,借着天灾与瘟疫不断逼迫,不得已下“罪己诏”。 若疫情可治,那便是“顿开金锁走蛟龙”。 世家高门借“天人感应”制约皇权的手段,从此就不灵了。 而苏大为,对自己的方法,是极有信心的。 站在后世的见识上,站在巨人的肩上。 他的法子,是经过历史验证的。 后世,那个全民“除四害,爱国卫生运动”,真的消灭了华夏大多数传染疾病。 受惠于此,才从建国时四万万同胞,变成人口十几亿的大国。 后世人对除害虫、喝开水、建公厕、勤洗手,戴口罩都习以为常,却不知这些方法是集合无数人智慧和实践检验,才保留下来。 最简单的,却也是最有效的。 所以后世华夏,才能在一场场大疫下,迅速走出来,恢复正常生活。 在国外还在为戴不戴口罩而争论不休时。 华夏人早就美美的端着一杯枸杞泡水,一边滋溜开水,一边享受着岁月静好。 而困扰长江流域数千年的“血吸虫”等寄生虫病,在饮用开水,通过回土填埋,消灭钉螺的防治下。 在苏大为穿越前的时代,也几乎绝迹了。 他在安黄县半年,也通过后世一些科学手段,将此类疫情一一清除。 除去深填埋消灭田间钉螺。 用中草药治疗痢疾,寄生虫。 喝开水,上公厕,勤洗手,戴口罩。 甚至包括翻找蝗虫卵,深填埋的方式,杜绝了来年的蝗虫灾情。 只要将这些方法在大唐推广开来,什么样的疫情,都会得到控制,不会再大规模爆发,为祸华夏。 想到这里,再想想后世那些美利奸之类的国家,苏大为不由暗叹,文明这东西,是必须要经过无数岁月检验和传承的。 华夏薪尽火传,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五千年文明不绝。 岂是那些化为蛮夷,几百年便能学会的。 苏大为穿越过来前,记得阿美利奸都被疫情麻翻了,好像一半的国民染疫,死伤八位数,从此一蹶一振,不得不抱华夏大腿,靠出卖以前的小弟讨生活。 而一直在华夏西边反复横跳的天竺阿三,因为多重变异,更是惨到丧葬业都被击穿了。 依稀记得国民一半染疫,死伤也是八九位数。 从此只能跪下当狗。 没办法,文明断绝,文明程度太低,也只能做狗才能活下去的样子。 苏大为正在想着这些,忽见一名太监领着几名侍者守在道旁。 而领苏大为出宫的太监见了,也只同对方暗自做了个手势,便向苏大为低声道:“开国伯,有位贵人要见您。” 贵人,谁啊? 看这些太监有些眼熟,莫不是太子的人? 苏大为也没多想,跟着新出现的太监和侍者,向着一侧偏殿走去。 转过花园御道,湖水假山,过了太掖池,很快看到在一处不知名的花园中,正站着一个少年郎君,远远的,便向苏大为拱手施礼。 “见过阿舅。” 苏大为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 不是太子李弘。 而是李贤。 后来被称之为“章怀太子”,如今是沛王的李贤。 除去太子李弘,武媚娘与李治,最爱的便是李贤。 永徽六年,李贤被册封为潞王。 显庆元年,先太子李忠被废,武媚娘长子李弘被立为太子。 李贤则被迁任岐州刺史,同年加封雍州牧,幽州都督。 要知道,当时的李贤还只是个婴儿。 然后龙朔元年,改封沛王,加扬州都督,兼左武卫大将军,仍任雍州牧。 龙朔二年,李贤八岁加扬州大都督。 很好很强大。 麟德二年,加右卫大将军。 历史上,李贤容貌俊秀,举止端庄,深得李治的喜欢。 李治曾对司空李积说:贤儿已经读了《尚书》、《礼记》、《论语》,背诵古诗赋十多篇,一看就能领会,也不会忘记。 当然,苏大为对李贤印象最深的事,是乾封元年,李贤招募“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为王府修撰,后来李贤与其弟英王李显斗鸡,王勃助兴写《檄英王鸡》,溜须拍马意图十分明显。 李治知道后龙颜大怒,认为王勃挑拨李贤与李显的关系,一怒将他贬到蜀中。 心中转着千般念头,苏大为向李显行礼道:“见过沛王,不知召臣来是?” “阿舅何须多礼!” 李贤几步上来,双手热情的握住苏大为的手,用力摇了摇。 一双眼睛中,充满了渴慕和好奇之色。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六章 当时年少青衫薄 苏大为与李贤并无太多私交。 之前见过几面,第一次是武媚娘介绍她的一帮子女。 后来则是在太子的宴请中见过一面。 那时的印象里,李贤还是个圆脸的小胖子。 数年未见,这次再见,李贤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过去的圆脸不见了,似乎因为长身体,脸颊瘦了下去,而个子却长得飞快,已经有六尺余,差不多后世一米七的样子。 不过看脸型和五官,依稀有过去的影子。 一双眼睛神采奕奕,比起太子李弘的聪慧沉稳,颇有一种朝气蓬勃之感。 “沛王长大了啊。” 苏大为忍不住道。 若是别人这么说,以李贤的性格说不准会勃然大怒。 你谁啊,凭你也配评价孤的“大小”? 但是苏大为不一样,苏大为可是武媚娘在一众兄妹面前郑重介绍,要以阿舅视之。 一句话,自己人。 而且太子李弘对苏大为也十分敬重,曾数次在弟妹面前说苏大为见识不凡,有国士之风。 更何况,方才在殿上发生的事,消息灵通的李贤已经听说了。 这才有了此次的会面。 甚至还抢在太子之前。 “阿舅说的是呢。” 李贤亲热的拉着苏大为的手道:“阿舅为我大唐征战在外,贤儿与长安百姓方能安享太平。如今贤儿已经长大了,天幸阿舅如今回来,贤儿正好与阿舅多多亲近。” 一番话既有里子,也有面子。 却丝毫不让人感觉有吹嘘拍马的感觉,只觉得以李贤皇子的身份尊贵,居然如此平易近人,实属难得。 若换一般的臣子,此刻只怕已经感激涕零,恨不得为之肝脑涂地了。 李贤说着,拉着苏大为的手,走向一旁早就设好的座位。 几张青竹制成的逍遥椅,一方小竹桌。 桌上放着三俩点心,有清茶一壶。 倒是十分雅致。 一边先请苏大为落座,李贤一边道:“这逍遥椅听父皇母后说,也是阿舅发明的,并且献入宫中,父皇平日十分喜爱,我见了便也让巧匠制了几张。 一试之下,果然不愧‘逍遥二字’,坐在上面十分快活。 还有这桌子,摊开成桌,折叠起又不占地方,简直是神乎其技。 母后常说,不知阿舅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 能言善道,夸人不着痕迹不算出奇。 奇的是李贤这份心意。 而且从苏大为在含元殿发生那些事,到出来,不过一时半刻。 李贤居然能将这逍遥椅和折叠方桌都备好。 哪怕明知他是刻意为之。 这份心思,这份机敏,也令人刮目相看。 李贤此时在苏大为对面坐下来,一双眼睛牢牢看着苏大为,眼里嘴上都是笑。 “母后平日里常说让我向阿舅多多请教,定有进益,闻知阿舅刚刚从朝会出来,贤儿可就忍不住了。 一番孺慕之情,未免急切,阿舅勿怪。” 一番话,既解释了请苏大为来的缘由,又处处透着亲切亲近之意。 不愧是后世的章怀太子,李弘之下,就属他了。 不过…… 如此急切,当真是为了亲近,还是有别的心思? 如果苏大为不知道王勃的事,或许只把李贤当做孩子看。 可是有了王勃《檄英王鸡》事件在前,苏大为心中也不由暗自多想了些。 唐代的成年,可与后世年纪界定不一样。 李贤如今也是小男子了,据说也识得那男女滋味。 而且在这宫中长大,耳濡目染都是帝王之学,又有李唐优良的基因。 可千万不能把这等皇子,当做明朝那种养猪式的废物点心。 苏大为心中电转,嘴里轻轻一笑:“沛王有心了,往日我在外征战,无遐它顾,没想到沛王如此惦念。” “阿舅。” 李贤把手伸过来,再次握住苏大为的手,轻摇了摇,以略带撒娇的语气道:“我都叫你阿舅了,你还叫我沛王,难不成阿舅不认贤儿吗?” 这话说的。 要你不是太子,就凭你摸老子小手手,老子也一拳打你个乌鸡眼你信不信? 苏大为嘴角微抽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来。 勉强把嫌弃之意给压住。 “礼不可废。” “阿舅!” 李贤的眼神透着幽怨,小手手又摸了过来。 “您不认贤儿了吗?” 苏大为再次抽手,轻咳一声:“有人时还称沛王,没人再称你……贤儿。” “这就对了嘛!” 李贤终于高兴了,终于没再追着苏大为的手。 他左右看了一眼,以眼神示意一旁的太监使女们后退。 一直退到听不见二人对话的距离,他才得意的一笑,亲自为苏大为倒茶。 小声道:“阿舅,贤儿听说你方才在含元殿上大放异彩,令父皇和母后都交口称赞,有些不开眼的大臣,居然想弹劾阿舅,嘁,那些没眼力劲儿的,就该把他们杖死,看他们还敢胡言乱语。 也不看看阿舅是谁的人,你说是,阿舅?” 谁的人,那自然是武后的人。 “阿舅,你在殿上念的诗,我听人说了,实在惊艳,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阿舅。” “贤儿请说,为舅当知无不言。” 苏大为实属无奈。 本来想做臣,人家非上赶着认舅舅。 我能怎么办? 也只好认武则天的儿子做外甥了。 他看了李贤一眼,看着李贤眼珠乱转,心里想的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贤不知苏大为的心思,若知道,只怕会一口血喷出来。 他舔了舔唇,有些按捺不住急切的道:“阿舅,您在殿上念的几首诗,是阿舅所作吗?” “咳咳,其实是我小时候,家门前有个和尚经过,那时我一时好心,给了和尚一块炖肉,和尚后来念了几首诗做酬谢……” “等等,阿舅,你给和尚炖肉?” 据说最早的沙门提倡的是戒除荤腥。 这个荤腥乃是葱蒜韭一类刺激味大的菜,倒不是特指肉类。 但是唐朝和尚持戒,吃素的倒也挺多的。 按苏大为所说,似乎是个行脚僧人,这等僧人,理当也是吃素才对。 苏大为居然给和尚一块肉。 李贤整个人都凌乱了。 “和尚,不是持戒吃素吗?” 他狐疑的看向苏大为:“阿舅,莫不是你诳贤儿?其实这诗是阿舅所作对不对。” “你小小年纪,怎地如此多疑,这肉嘛我是给了,那和尚说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倒也不必着相。” 这话说得李贤一脸懵逼:听着好有道理的样子。 “这诗,是那位和尚教阿舅的吗?” “没错。” “那位和尚法名是什么?可有度牒?” 若真是隐世大贤,哪怕是僧人,只要有法名度牒,也定能找到此人。 “哦,他的法名好像叫济颠。” “济颠?好古怪的法名。” 李贤说了一句,暗自打定主意,待此间事了,一定要访访那位叫济颠的僧人。 完全没发现,苏大为正一脸怜悯的看着他。 如果要找济颠和尚,就请去几百年后,杭州灵隐寺。 “那阿舅,你在殿上吟的诗是叫何名?” “送瘟神,怎么,贤儿对这诗有兴趣?” “是啊,我看到此诗,反复琢磨,既为此诗感到惊艳震撼,又有些费解处,想向阿舅问个明白。” 能不震撼吗? 苏大为这次甩出的是后世太祖名篇《送瘟神》。 站在伟人的肩上,自然能把唐朝人震得外焦里嫩。 “阿舅听闻在含元殿今日一共吟了三首诗,第一首诗倒是好理解,说的是蜀中黄安县的疫情,但是第二首,贤儿有些不明白,还请阿舅指点。” 李贤整了整以冠,向苏大为拱手行礼道。 这对皇子来说,是少有的郑重,完全是把苏大为视之为师才会有的礼遇。 “阿贤有事便问,你既叫我一声阿舅,我自会知无不言。”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送瘟神乃是后世太祖,自《人民日报》上读到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的消息后写下的一组诗。 第一首诗通过对广大农村萧条凄凉的描写,反映了旧社会血吸虫病的猖狂肆虐和疫区人民的悲惨遭遇;第二首诗写新社会劳动人民征服大自然,治理环境,同时大举填壕平沟,消灭钉螺的情景。 其实第一首李贤也有些不解之处。 比如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不过想来大概是苏大为对蜀地夸张的描述,因此也就未深究。 “阿舅,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这句何解?我们大唐,何来六亿生民?” 李贤一脸费解道:“六亿之数,究竟是指百姓,还是另有所指?” 苏大为的笑容微微一僵。 你这特么老实孩子,这么较真做甚。 后世伟人那个时代,华夏确实有六亿人口。 不过在唐朝嘛,也就几千万上下。 这六亿…… 眼见李贤一脸困惑求解的模样,苏大为深吸了口气,一脸正色道:“阿贤岂可拘泥于中原之地?” “啊?” “我大唐中原之地,自然是没那么多,可咱们大唐乃宗主之国,普天之下,莫非唐土,天下之大,皆为大唐藩属,加起来,也就差不多有数亿。” “阿舅,你这说的贤儿更迷糊了,就算把吐蕃、辽东、突厥和西域人口都加起来,也没有六亿之多啊。” “贤儿你又错了,普天之下,难道只有人才能算生灵吗?” 苏大为一脸语重心长,淳淳教诲:“万物有灵,难道那些动物都不算生灵?加起来,约莫六亿也是有的。” 听了苏大为的解释,李贤整个人都不好了。 总觉得,阿舅在诳我。 好,暂且当做是阿舅在诗中夸大,不可如此纠结。 李贤揉了揉额角道:“那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此句又是何意?若说用典,贤儿之前并未看到过有类似的出处。” “红雨么,出自一首诗,其中有句‘桃花乱落如红雨’。” “这是何诗?” “将进酒。” “愿闻其详。”李贤继续追问。 苏大为只好随口道:“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他说完,才突然想起,这首《将进酒》乃是后来诗鬼李贺所作。 而现在,李贺还未出生。 得了,又抄了一把。 听完苏大为的诗,李贤整个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惊得跳起来:“这诗也是阿舅所作?” “呃,不是。” “可我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过此诗。” “其实这诗,是我幼年一个从家门口过的云游道士所留。” 苏大为一脸真挚,向李贤道:“当时他从我家过,因而上门化缘,我给了他一碗炖牛肉……” 听了苏大为的解释,李贤整个人都不好了。 简直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阿舅,道士尊李老君,一般忌食牛肉,你这……” “牛肉穿肠过,道君心中留。” 苏大为起身拍拍李贤的肩膀:“你不会是不相信我?看阿舅这真挚的眼神。”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李贤很努力的看向苏大为的双眼,想从中找出一份真诚。 但他努力看了半天,只觉得阿舅的眼里,写满了“忽悠傻子”几个字。 “阿舅……你莫不是诳我?” “瞧你说的,你是我阿姊的孩子,阿舅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骗你呢。” 苏大为将李贤拉着坐下。 以茶代酒道:“贤儿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些诗词?诗歌小道耳,你贵为皇子,以后是有大用的,古语有云,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且不可沉迷于诗词歌赋,而疏于实务。” 这番话,让李贤的背脊下意识挺立起来。 仿佛对面的不是苏大为,而是李治和武媚娘在考校自己的功课。 “阿舅说得是,贤儿一定谨记在心。” 说完,他那双暗含跳跃与期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想了想还是道:“其实我是听人说,诗如其人,阿舅诗里好大的气魄,六亿神州尽舜尧……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我记得太宗皇帝时,曾说过,水能载舟,民为水,民为贵,我想,太宗皇帝或许也认为,人民才是最伟大的,只有人民里,才会诞生尧舜。” 李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是我在读经史时,曾看孔子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人人皆成尧舜,岂非与孔子的话相违背了。” “阿贤,这句话你念错了。” 苏大为一脸正色:“应该这么念: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汉语博大精深,一断句,顿时有了不同的意义。 李贤说的,乃是人民可以利用,但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 这一点,乃是后世阿美利奸惯用的招数。 也就是“fakenews”,假消息。 舆论操控。 世会心理学操控。 而苏大为所说的是,不要把人当傻子。 百姓若愿意做,就可以顺势而为。 老百姓不愿意做的,可以使他们知情,知道这么做的好处和意义,那么百姓自然会做对的选择。 两者的目的和手段、意义完全不同。 这也是以人为本,或是以资本利益为本的区别。 李贤一直在苦苦思索此事,经苏大为一点,顿时一个激灵,仿佛醍醐灌顶一般。 他失态的站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苏大为的手,颇为激动的道:“阿舅的话当真一语惊醒梦中人,贤儿知道了!果然,果然阿舅和太子阿兄说的一样,乃真国士也!” “贤儿不必如此,我也只是一家之言,做个参照。” 苏大为再次不动声色,将手从李贤双掌中抽出。 后世好像说李贤被封太子后搞男色。 但愿他现在还是直的,咳,不要对阿舅有什么非份之想。 看他那双眼睛,眼神有点不对啊。 苏大为轻咳一声,正想借故告辞,却见李贤又凑上来,一脸很欠奏的样子,在自己面前长叹。 “许多话和许多道理,也只有阿舅才能告知贤儿,父皇和母后整天忙着朝政,平日里面都见不上,太子阿兄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我那些弟妹,比我还糊涂。 也只有阿舅能教导贤儿了。 听阿舅一席话,当真令我茅塞顿开,眼前豁然开朗。” 说着,他以乐府曲调,将苏大为方才所念《将进酒》吟唱出来道:“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一边吟唱,一边双手随着节奏舞动,似乎十分沉浸其中。 “初闻不识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阿舅以后,请一定多多指点贤儿。” “诗歌是小道,我没什么可教导你的。” 苏大为脸色一沉,说道:“若你想学诗,身边自是不缺王勃这样的才子。” 这话一出来,李贤当场差点尿了。 这是阿舅在敲打我吗? 王勃的事,阿舅也知道了! 现在的他,哪有什么初闻曲再取闻的心情。 只觉得初听是尿不湿,再听是尿不尽。 被苏大为怼得一时两眼圆瞪,竟不知如何应对。 苏大为却不等李贤反应,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鸡这种事呢,玩玩就好,不可太过。须知小赌饴情,大赌伤身,强撸灰飞烟灭。” 等等,阿舅你说的这个鸡,是我玩的那种鸡吗? 李贤一脸懵逼状。 他感觉,苏大为说的话,每个字他都懂,但连成一句,他就跟听天书一样。 高深莫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七章 顺势而为 李贤现在看苏大为有些不爽,颇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自己已经极尽可能的放低姿态了,但阿舅显然还是把自己当小孩,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来诳自己。 比如那些诗,他也曾多番打听过。 苏大为在军中也屡有诗篇,都是令人惊艳绝伦,可传后世的名篇。 但阿舅却一直推说是小时候什么和尚道士路过化缘留下的。 骗鬼呢。 和尚道士会作诗? 好,或许是有。 可能作出这么应景的诗来吗? 在军中,便有“浑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治过蜀中大疫后,在含元殿上便有“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受群臣构陷弹劾,他便有“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等才思敏捷,首首都是经典,遍观大唐朝廷,又有几人? 恐怕真只有之前那位王勃还勉强能比一下。 但王勃太重书生意气,比起布篇谋局,攻城灭国,又远不及苏大为。 若自己能得苏大为之助,何愁大事不成? 但这些话,都只能在李贤心里藏着。 相处的时日太短,最忌交浅言深。 他今日抓住机会见苏大为,主要还是做一番试探。 看看能否有拉进关系,彼此深入的可能性。 如今看,苏大为似乎并不太热衷与他这位皇子结交。 或者说,苏大为根本就瞧不上,淡定得一塌糊涂。 李贤喊他阿舅,让他以甥视之,苏大为就真的敢按住他的肩膀,告诫他不要陷入诗词小道,也不要太玩鸡丧志。 一想起此事,李贤就感觉头顶的青筋直跳。 恶贼! 从小到大,宫中何人敢如此对孤说话! 气归气,但脸上还不敢露出分毫。 苏大为在含元殿上,被文官先后诘难弹劾,不但不损分毫,反而斗倒了侍郎古谷德,还有郑待诏。 连右相李敬玄对此人,又恨又嫉,却也无可奈何。 父皇母后甚至扬言苏大为与大唐一体,与国同休。 这种信任,这种庇护,大唐还有谁? 没有了,仅苏大为一人! 而李贤更知道,只要苏大为抗疫之法成功,父皇与母后会有更隆重的赏赐,甚至在含元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要封苏大为做县公! 这特么的,一跃三级,还有地方说理吗? 这种存在,岂是自己能得罪的? 小心巴结还来不及。 被苏大为连番落了面子,他也只能打落牙和血咽。 脸上拚命挤出微笑,听说苏大为要走,又是鞠躬又是亲自送,极尽谦卑的姿态。 只求给苏大为留个好印象,日后还有拉拢的机会。 临走,苏大为眼神瞥了一眼方才的竹椅竹桌,李贤立刻会意,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主动表示要送阿舅一套。 毕竟是宫中的能工巧匠制的,其制作精细程度,比苏大为自己找的西市木匠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一句话,这是皇家质感。 “贤儿,这……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你特意做的。” “阿舅说的哪里话,贤儿与阿舅是自家人,贤儿的便是阿舅的,阿舅尽管拿去使,若有不够,再同贤儿说。” 李贤拍着胸脯,一脸豪爽。 实则心头滴血。 这工匠,还是当时匠作大监阎立本找的,听说是给父皇建大明宫的一等大匠。 满大唐,能评上一等大匠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这等高级匠人,平日里做的都是皇宫园林设计,手下徒子徒孙数以万计。 那身份何等超然,高高在上。 就算是李贤等闲也使不动。 还是厚着脸皮,趁着武媚娘心情不错,几番撒娇央求,才得武后发话,让阎立本召一等大匠,为李贤做了三套。 一套送了李治高兴,另两套自己收用。 平时也舍不得拿出来示人。 这次还是为了讨好苏大为,才特意取了一套来。 大唐兴建大明宫的一等大匠,亲手制的桌椅。 杀鸡用牛刀啊! 纵使肯花费万金,只怕也再找不到一位一等大匠,愿意做这等桌椅手艺了。 如今一开口就要给苏大为一套。 说不心疼是假的。 “贤儿果然有孝心。” 苏大为叹了一句:“我家中老母正好可用一套,不过如果再多一套就好了,这样我和我阿娘都可以用上。” 李贤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 阿舅你这有些贪得无厌了? 一等大匠亲手制的,拢共就三套,一套送给了父皇,一套我自用,一套珍藏。 现在把我自用的送予你,还不肯罢休? “怎么,有为难处吗?” 苏大为看了一眼李贤的脸色:“若是为难就算了。” “不!” 李贤两眼一瞪,大声道:“阿舅开口了,莫说一两套桌椅,就算要贤儿府上的珍藏,贤儿也应该孝敬阿舅。” 他扭头向不远处的太监招招手:“找几个人,将孤宫中那套藏椅也取出,和这一套一起打包送我阿舅府上。” “喏!” 太监慌忙叉手应命。 心里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心说潞王怎地这般恶狠狠的瞪着我? 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恨不得将人挫骨扬灰一般。 莫非我不小心恶了潞王? 这一想,太监差点当场哭出来。 “贤儿,真的不为难吗?”苏大为一脸关切的问。 “不为难,不为难,能为阿舅出点力,贤儿特别高兴。” 李贤心头飙血,脸上还不得不挤出笑容。 “真的?我怎么看你脸色有点不好?” “哈哈,阿舅我这是热的,热的,一会歇息一下就好了。” “年轻人,身体还是重要的,要节制啊。” 苏大为语重心长的拍拍李贤的肩膀:“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若府上有多的丫环使女,也可以送阿舅府上,阿舅府上正缺些使唤下人。” 李贤整个人都懵逼了。 “回头我再送点佛经给你,都是当年玄奘法师在时,传给我的,我送你一些,反复诵读,必能增福添寿。” 苏大为又在人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看着大脑当机,嘴角抽搐,一副快抽了的李贤,他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阿舅这就走了,下次入宫再来看你。” 下次? 还下次? 还是别见了! 李贤脸上在笑,心中已经掀了不知多少回桌子。 一直目送着苏大为背影远去,他的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 “潞王……” 一旁的太监带着哭腔,小心翼翼的挨上来,哑着嗓子道:“给开国伯送的桌椅已经打包好了,差人送去府上了。” 李贤转身,狠狠一脚踹在太监的胸膛上。 将对方踹成滚地葫芦,犹不罢休,追上去用脚乱踩。 “叫你送!叫你送!孤叫你送!!” 太监疼痛难忍,发出一阵阵杀猪叫声。 等李贤踹累了,站在一旁扶着赶上来的使女喘气,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 又听着李贤恶狠狠的道:“把孤王府中的女婢,挑一批送开国伯府上。” 太监捂着肿成包子的脸颊,颤抖着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喏!” …… 苏大为背着手,悠然自得的自宫中向外走。 此时没了引路太监,更觉得逍遥自在。 沿路的执守的金吾卫和千牛卫们,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羡慕之色。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含元殿里关于苏大为两首送瘟神,一首定风波的诗,早已传开。 特别是轮流执守的金吾卫,和宫中太监消息最是灵通。 此时看苏大为,再也没有看普通官员的轻慢,反而在心中无比艳羡。 这位就是开国伯苏大为了。 听闻在殿上与陛下说,有了治疫之法。 从泰山封禅陛下与武后并称二圣,称为天皇天后,这大唐的风雨就没有顺过。 不是旱涝,便是蝗灾,大疫,还有数处地裂。 闹得人心惶惶。 连陛下都怕了上朝,把三日一大朝会,改成五日。 为的是啥,明眼人都知道。 如今这苏大为,居然能解决了陛下心中难题,那还不得当宝贝一般供着。 听闻开国伯兵法师承苏定方。 也是战功赫赫。 最难得的是,这开国伯正当盛年。 如果没有意外,以他的圣眷之隆,只怕一世富贵,位极人臣只若等闲。 别说眼下兵部尚书,就是日后封公拜相,也是翻掌之间。 “听说了吗?之前朝会上,圣人有意让开国伯任兵部尚书,但是开国伯居然拒绝了。” “居然还有这等事!还有人放着尚书不要?” “嘘,闭嘴,开国伯这等人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透的。” “若是换别人,如此不给圣人面子,只怕早已问罪,你看开国伯……圣人和天后还要哄着他,据说赏下房宅田产,那田产,还是从圣人皇庄中分出来的,还说要封开国伯的母亲为徐国夫人,据说治疫之法若成,还要封开国伯为开国县公。” “嘶~县公啊,那真是我大唐初立时,那一帮打天下的功臣才有的封赏!” “这苏大为,居然得陛下如此看重!” “我大唐立国至现在,如此恩宠,只怕独一份了!” “你们别往外传,我听说,陛下有意让开国伯入太子府,日后太子登基……只怕开国伯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啊呀,如此人物……要是有法子可以结识一下就好了。” “呸,你这狗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想结识开国伯?若有机会,能做开国伯门下走狗,吾死也甘心了。” “什么开国伯,那是我主公!” “贼你妈!骚还是你最骚!” 远处的窃窃私语声虽轻,但苏大为身为异人,耳目何等灵便,还是一字不漏的听进耳中,不过他也不以为意。 不招人嫉是庸才,他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不在乎那些人怎么说了。 而他现在无论是一举一动,都会引起朝堂上下分外关注。 甚至影响千万人生死。 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默默为大唐耕芸,却收敛着光芒的不良帅了。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走到这一步的呢? 苏大为一边走,一边想着。 对了,刚来到大唐时,那时初想的是,要稳住这个身份,不能出任何纰漏,被人看出是假冒的,那就麻烦大了。 所以极力收敛自己。 待到发现武媚娘后,更努力与之结交,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 当时还是有不成熟处。 在寺中救李治时,因为初得异人的能力,心中还是有些膨胀了。 居然没把堂堂的大唐皇帝放在眼里。 以致于后来留下无数手尾。 只得老老实实,继续做自己的不良人,把尾巴藏好。 这一路艰辛,只有自己才知道。 李治可是个狠人,其手段也不比太宗李世民差多少。 扳倒长孙无忌干脆利落。 那时候的苏大为开始有危机感,感觉如果被李治盯上,说不准在大唐就混不下去了。 虽然也有开心之事。 比如他的发明,他的生意在大唐渐渐铺开,再也不用为钱财发愁。 还结识了安文生等一帮好兄弟。 但是在大唐帝都长安,如果没有权,始终坐不安稳。 这才有之后借着倭人间谍之事,向李治提议创立都察寺。 只有自己才知道,那时的内心缺乏安全感。 了解大唐越深,也才越能体会,大唐的强大。 哪性身为异人,一个人也无法对抗整个大唐。 哪怕真的一怒杀了李治,那家人怎么般? 日后亡命天涯吗? 再说以大唐成熟的政治制度,哪怕死掉一个皇帝,也会有新皇帝接上,绝不可能因此而妥协屈服。 后世明朝土木堡之变,瓦刺太师也先抓了明英宗以后,开始以为奇货可居,最后屁也没捞着,只能乖乖放人。 强如长安诡异,荧惑星君也只能在大唐之下隐忍蛰伏。 若是不想去山中当个野人,还是得混体制的。 正如孙猴子大闹天宫之后,还不是得被招安。 混一个斗战胜佛的名头,加入体制内。 大概这就是人生。 最凶险的时候,其实是他在征倭国那一段时间。 那时的他,真的萌生替自己留一条后路的打算。 想过要将倭国当做自己的基地。 不过…… 后来终究还是放弃了。 这里是大唐,不是元明时代,所谓“不征之国”。 大唐水师还是很猛的。 跨海击倭国几乎没有太大难度。 特别是征服了辽东高句丽、百济,又令新罗老实臣服后。 只要大唐水师沿半岛,从釜山港出对马岛,旦夕可至倭国列岛。 而以现今大唐的国力,又有一帮异人,还是死了在倭国当倭王的心。 各种可能性被一一掐断后。 似乎,也只有做大唐忠臣这一条路可走。 而且越往后,这路,好像越顺畅了。 老一辈那些名将凋零。 不知不觉中,苏大为环顾四周,发现身边能站在同一位置的,几乎没人了。 他被李治重视,开始委以重任和信任,成为留给太子的重要辅臣。 再也没人能将他打压和掩藏。 他的地位,也变得无法撼动。 哪怕满朝文武群起而攻之,李治与武媚娘都要出面保下。 “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苏大为摇摇头,略有些自嘲,心头却也有一丝得意之情。 这大唐,自己除了给天皇天后一些面子,再没人敢惹自己了。 这种感觉,其实挺不错的。 辛苦给李唐打工这些年,终于从996福报的打工人,混到了创业干股,得了李治一声与国同休。 以后,这大唐的权力,也有自己一份了。 权力的蜕变,是从量变到质变。 正如一夜之间,绿竹破土而出。 他的锋芒,也终于到了藏不住的时候。 脑海中,突然涌起一首记不太全的诗,口中吟道:“当时年少青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人生能几何,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忆君君不知。” 忆君君不知。 怎么会想到这一句的? 哦,大概是之前在蜀中,思念小苏而不可得。 犹记那时还写过李商隐的一首《巴山夜雨》给小苏。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想起此事,心中竟略微一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然而细思,却又一闪而过。 正要再想想,忽然见前方有一位锦袍少年大步走来。 少年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宫女,还有弘文馆待诏学士等文臣若干。 更有一身甲胄的千牛卫。 还不等走到近前,那少年郎便向苏大为躬身行礼,极为恭敬的道:“阿舅!” 这一声阿舅,将苏大为从神游中拉回了现实。 仔细一看,正是太子李弘。 “太子怎么会在此?” 苏大为微微一笑,心说这不是巧了么。 刚才见过潞王李贤。 接着太子李弘也找上自己。 不过,自己与李弘的交情,自非李贤可比。 还是有些书生意气的。 想着能稍稍改变大唐的历史走向。 比如先设个小目标,灭了吐蕃。 令大唐再无大非川之败。 也再不会有与大唐纠缠百年的吐蕃帝国。 顺手将天竺三哥也给伺候舒服了。 想必,后世三哥也没脸在边境线上摩擦了。 大唐直接在天竺设都督府了。 然后,便是太子李弘这里。 苏大为希望他能健康长寿,未来能继任大唐皇帝位。 免得中间皇权更迭许多波折,也免得骨肉相残之事发生。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八章 谶言 “阿舅!” 太子李弘行完礼,这才迈着不徐不疾的步子,在一帮侍从的陪同下,向苏大为走近。 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脸颊却更瘦削。 不过脸色看着尚可,一双眼睛里,透着一抹掩藏不住的喜悦之情。 “阿舅,听说你入宫了,我赶紧来见你。” “怎么了?” 苏大为失笑问:“不是才见过。” 李弘左右看了一眼,轻轻挥手。 跟在他后方的侍从立刻散开一些,并且隐隐守着四方,防止有其他人接近。 苏大为看着一幕,心中的感觉是,太子的羽翼已经渐渐丰满了。 开始有自己可用的班底了。 李弘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阿舅,我之前问你的事,你还记得吗?” “你是说……迁都的事?” “是。” 李弘向苏大为拱手道:“我听说今日在含元殿上,阿舅大出风头,父皇和母后也极为欣赏,所以想求阿舅指点一二。” “迁都的事很急吗?” “急。” 李弘的目光向后扫了扫,确认安全后,才转头向苏大为,诚恳的道:“出了昨天的事,必然有一批人被清理出去,不知多少人会因此受牵连。” 停了一停,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母后一定会扩大打击面,将反对迁都的人都清除掉。” 苏大为不由多看了李弘一眼。 太子的敏感度还是可以的。 “再加上今日阿舅在含元殿上的表现,只要治疫之法能有效,朝臣再也没法阻止父皇母后迁都的决心。” 说着,李弘的眉头微微皱起,显得忧心仲仲。 他身为太子,在这种事上,理当与李治和武媚娘站在一起,但是看他的神色,却又不像是想支持迁都的样子。 “太子有什么为难处吗?” 苏大为轻声问:“你不想迁都?” 李弘摇了摇头:“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母后主意已定,只怕父皇也会让她三分……如若父皇和母后去了洛阳,长安必然需要我留守,只怕要好久见不到父皇他们,也见不到阿舅你了。” 原来这才是他所担忧的地方。 无论身份多么高贵,他的本质,仍是李治与武媚娘的儿子。 仍有对父母的渴慕。 心中害怕远离父母。 苏大为一时哑然,停了一停,才道:“太子仁孝。”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将李弘与太子的身份分开看。 他是太子,可他也是个普通人。 哪怕平日里被教导着装出成熟的样子,其实内心里仍是个孩子。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有意无意模仿着李治,模仿着武媚娘。 为的只是得到父母的一句夸奖。 若每天醒来看不到父母,他也会慌张。 哪怕他在人前不敢显露。 可那颗心,依旧是不安忐忑的。 苏大为沉吟片刻道:“太子你问迁都的事,我左思右想,只有一句话送给你。” “请阿舅指点。” “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李弘呆了一下,显然想不到苏大为会说出这个答案。 看似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顺其自然,岂非什么也不做吗?这种答案还需要阿舅来说? “并不是什么也不做。” 苏大为一眼看出李弘的心思道:“我初学道,看道德经上说,无为而无不为,开始不解其意,这些年倒也慢慢懂了,无为不是让你什么也不做,而是明知自己无法改变的事,不妨放一放,将自己能做的事,尽力做好。 顺应环境和规律,顺势而为,自然就是无不为。” “阿舅,我不明白,这和什么也不做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 苏大为拍拍他的肩膀,看着太子一副老老实实聆听的模样,心里也不由感概。 在人前庄重威严的太子,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流露出这副学生求教的模样。 “什么也不做,是放任,是自暴自弃,随波逐流。顺其自然是该顺应的顺应,该努力的努力,无为,本质还是为了有为。 但这个有为,是你能努力的部份。 如果是你努力也无法改变的地方,又何必多纠结。” 苏大为待李弘消化片刻道:“就说此次迁都,如果陛下和阿姊真的打定主意,那么它就必然会发生。百官阻拦不住,太子也不可能改变他俩的心意。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迁与不迁之间,来回选择纠结,这本就不是你能改变的事。” 李弘听得瞳孔一缩。 头脑里,仿佛有一道电光划过,一瞬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是啊,自己纠结有何用? 就算自己不想,那么事情就不会发生吗? 该发生的,必然会发生。 既是如此,又何须纠结? 等待结果,然后在这个结果中,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这才是正理。 苏大为看着太子脸色不断变化,也不出声打搅他。 其实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大道至简。 正如世人皆因为自己的喜好,去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这个过程里痛苦迷失。 却从未想过,那件东西本就不是自己的。 自己能拥有掌握的,只有自己而已。 甚至许多迷失的人,连自己的情绪和行为都无法掌握,只凭着本能欲望控制着情绪,去做种种伤人害己之事。 道家称之为迷障,佛家称之为求不得、五蕴盛。 不经历一些事,道理就始终是道理。 听一万遍,也不会真的感同身受。 只有经历得多了,才会从感性上,从生命情感上,产生顿悟。 思维层次提升,精神上破茧成蝶,从过去的迷障中走出来。 苏大为的话,自然也是极简单的。 却是恰好合了李弘的心境,令一直在黑暗中苦苦思索,找不到出路,在李治和武媚娘和百官之间左右为难的李弘,一下子仿佛找到了一扇新的窗口。 他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叉手向苏大为郑重行礼:“多谢阿舅点醒我。” “想明白了?” “虽然还未完全解脱,但我已经此事该如何做了,有了方向,一定能比之前做得好。” “如此甚好。” 苏大为也颇为欣慰。 太子一直是个倒霉的孩子。 虽然一出身就被封为太子,但实则并未享受到什么。 相反,这对他而言,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推卸的责任。 而且他从小便患上肺痨,也就是肺结核,一直被病痛所折磨着。 他的内心,其实比一般的孩子更敏感和脆弱。 更渴望着父母亲人的认可。 可惜,他生在了帝王之家,又被当做储君来培养,无论做得有多好,始终无法得到想要的那种正常父母亲情。 “想明白了就好。” 苏大为以手轻抚李弘的背。 只愿李弘性情能开朗些,至少在生命里,也能多见到几缕阳光。 日后若为帝王,便要对抗无数的敌人,接触到无数的黑暗与权谋。 真不知对他来说,是福是祸。 远处一直偷偷打量这边的太监和金吾卫,内侍官员,太子府官吏,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一阵眼皮乱跳,差点没把舌头给咬下来。 那可是太子啊! 这开国伯也忒大胆了点,对太子居然上下其手! 一会拍拍肩,一会摸摸背的,当自己家娃娃呢? 天子是真龙,太子怎么也是条小龙,就这样被苏大为捏肩摸背摸头摸屁股…… 这成何体统! 一双双眼睛,透着强烈的嫉妒。 心里破口痛骂,实则也明白,那是嫉妒到发狂,恨不得取而代之。 太子与苏大为如此亲近。 被摸来摸去都不出声。 日后太子登基,此人岂非可以只手遮天? 苏大为抬头看了看天色:“太子若无别的事,我就告辞了,阿姊和陛下准了我告假,我这些年在外征战,甚少陪伴家人,趁现在有时间,要好好陪陪他们。” 李弘脸上流露出羡慕之色,嘴唇微微嗫嚅,见苏大为拱手要走,他忙开口道:“阿舅!” “还有事吗?” “有一件……” 李弘咬咬牙道:“还有一件事,要请阿舅帮我。” “何事?” 苏大为看着太子的脸色,感觉他的神色很不对劲。 但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 就见李弘在袖中摸索着,取出一张纸笺递过来:“阿舅看看这个。” 苏大为不解其意,顺手接过向纸上一看,瞳孔顿时一缩。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好家伙! 苏大为心中震撼,一脸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太子。 这上面,就差写着“大楚兴,陈胜王”了? 他想问李弘:“你也是穿越来的?” 但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 只是沉默的看向李弘。 不能! 从后世穿越而来,以苏大为的身份活在大唐,是自己最大的秘密。 任何时候,也不能透露这个秘密。 否则只怕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太子李弘也一直观察着苏大为的神色,见苏大为看向自己,沉默不语。 主动解释道:“昨晚那伙陇右兵……” “嗯?” “入宫的陇右兵,还有几个活口,父皇现在把这件事交给我在办,我从其中一人身上得到这个……这个谶言。” 舔了舔唇,李弘接着道:“此事干系重大,那人又是阿舅你的旧部,此事,我不敢擅专,只有问问阿舅。” 谶言! 也就是大唐版的童谣预言。 比如唐初曾流行一阵“女主武王”,“女主昌”的谶言。 李世民如此英明神武,却因为此事而茶饭不思。 最后直到将乳名五姑娘的李君羡杀了才觉得心安。 不要觉得很好笑,古人就是这么认为的。 谶言这玩意,神神叨叨,宁可信其有。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九章 请罪 苏大为皱眉沉吟:“这谶言是从昨夜闯宫禁那些陇右兵身上搜到的?” “是。” “有没有问这谶言从何而来?” “问了,不肯说。” “他们以前曾为我麾下,我是否要避嫌?” “阿舅,此事父皇交给我,而我,绝对相信阿舅你与昨夜的事无关。” 李弘看向苏大为,目光中透着信任:“而我认识的人里,论断案,无人能及阿舅,所以这件事,我希望阿舅能帮我。” “谶言……此事干系重大。” 苏大为缓缓道。 这种事,可大可小。 往大里说,谁敢说出这种惑乱天下的谶言,那是诛九族的重罪。 任何帝王都对自己的权力无比敏感。 涉及到这种事,只怕太宗李世民也是挥起屠刀,将散布谶言的人杀个干净。 更何况,方才所看到的谶言,那特么都是后世的典故。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 神特么的,这种话,怎么会出现在大唐李治朝? 除了有其他的穿越者,实在难以解释。 不弄清楚此事,只怕无法心安。 想到此,苏大为向李弘点头道:“我现在可以去看看那人吗?” 李弘大喜道:“事不宜迟,如果阿舅现在无事,就请现在随我过去。” …… 长安狱。 鲸油灯的光芒,将一切映成古铜色。 魏三郎呻吟着张开了眼睛。 他一向是一个硬汉,但是昨夜被守护皇宫的千牛卫打断了一条腿。 之后又是漫长的审讯。 他现在除了一张脸,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几块好肉。 然而魏三郎张开双眼,第一个念头竟是欣喜。 痛,就代表自己还活着。 幸亏长安刑名第一的老鬼桂建超已经告老还乡了。 如果此老在,自己能否吃得住昨夜的刑讯,还是未知之数。 不,如果是老鬼在,自己只怕早就被折磨疯了。 魏三郎感觉脖颈有些僵硬,他想转头看一下四周。 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令全身上下,传出彻骨的疼痛。 令他这个陇右老兵,军中硬汉,也不由发出呻吟声。 痛。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除了断腿的疼痛,身上受刑讯的地方,如火烧火燎一般。 还有自己的手。 十根手指的指甲被拔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昨夜已经钉过了竹签。 肋骨也断了数根。 也不知昨夜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勉强转动脖颈,终于看清了四周的情况。 这是一处安静的牢房。 远处一片幽深黑暗,看不清景像。 自己在单人牢房? 粗如儿臂的铁栅栏,将空间分割着,提醒着他,受到非比寻常的对待。 只有重犯,才能享受这般“安全”的待遇。 视线有些模糊。 是血水从额角淌下来,迷住了一只眼睛。 他想伸手擦一下血水。 试了两次,手臂却不听使唤,只有无奈的放弃。 仅剩的一只眼,透过栅栏缝隙,看到外面的墙壁。 那上面悬挂着鲸油灯,照亮一片石壁。 隐约看到墙上挂满了刑具。 暗示了他接下来的命运。 魏三郎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想起一个传说,说是咬断舌头可以自尽。 如果接下来是漫长的刑讯,那还不如死了? 他试了试,用牙去咬自己的舌头。 一试之下,才愕然发现,自己口中已不剩几颗牙了。 一咬,只咬出满嘴的血沫子。 这才想起来,昨夜审讯的捕头,用铁钳将自己嘴里的牙,一颗颗的拔下来。 现在是想死都不能。 魏三郎不由苦笑起来。 他靠着墙,盯着牢门外的那盏油灯,久久一动不动。 只有胸膛微微起伏,才证明他还活着。 该想些什么? 能想些什么? 后悔吗? 不,我不后悔。 哪怕再来一次,我也…… 呛啷! 寂静的牢房里,忽然传出声响。 那是铁链碰撞的声音。 可能是有新犯人进来了。 也可能是有人打开了外边的牢门。 魏三郎依旧是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尊没有生气的尸体。 只是,眼珠感受到光芒,微微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脚步声。 还有火把的光芒。 有人。 有好几个人。 从那边走过来。 这些人有高有矮,站在魏三郎的牢门前,似乎沉默了片刻。 “他还活着吗?” “还活着。” “贵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交给我们这些人就好了……” “这里的气味实在太过难闻,贵人还是随我在外面少歇。” “无妨。”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魏三郎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那千分之一秒内,他已经记起了声音的主人。 枯死的身体里,仿佛有一种力量从心底爆发。 他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 连断掉的腿都仿佛有了力气,忘记了身上的痛苦,飞扑到栅栏前,血渍斑斑的双手,被掰断数根指骨,拔掉半数指甲的手,死死抓着牢门。 一只独眼尽力的睁大,看着栅栏外的人。 他的喉头蠕动着。 发出喀喀响声。 但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张受尽酷刑,也没有开口的脸庞上,充满了希冀、敬畏、悔恨与羞愧。 良久,魏三郎用沙哑的嗓子喊了一声:“苏……总管!” 因为没了牙,他的声音十分古怪。 站在牢门外的苏大为俯视着他,脸上透出伤感之色。 “三郎……” 昨日才见他在开远门外,那般英姿勃勃。 但是一夜之间,竟然变成这副模样。 苏大为转头向身边的狱卒道:“给他洗漱,包扎伤口,换身干净衣服,再带来见我。” “贵人!” 狱卒吃了一惊,抗议道:“这是圣人和太子交代的重犯,小的可不敢……” “照我的话去做。” 苏大为的声音平静,但在这平静下,却隐藏着一股力量。 狱卒颤抖了一下,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凶兽给盯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硬着头皮强辩道:“若走了犯人……” “我负责。” 苏大为缓缓道:“不论他犯了何等重罪,曾是我大唐的兵,当给他一份敬重。” 平静里,蕴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狱卒和牢头偷视一眼,终究抵不过苏大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叉手道:“喏!” 半个时辰后。 静室内,端坐在桌前的李景隆,看着被几名狱卒洗净身体,换了干净衣衫,几乎是被架着进来的魏三郎。 一直到他被安置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苏大为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扫了一眼狱卒。 长安狱的狱卒面露为难之色。 将死牢里的犯人提出来,已经是大大违制了,现在的意思是还要我等出去? 虽然为难,但是在苏大为的目光下,这些狱卒也不敢有任何抵抗之心,只是叉手行礼小声道:“贵人,如果我们都出去,恐怕与礼不合……” “留一个小吏记录,其余人等没我召唤不要进来。” “喏。” 眼前的贵人,是太子那边派人专程打过招呼的。 而且也知此人是开国伯。 听说曾在长安县做过不良帅。 后来又转入军职。 这些年屡立战功。 积功为开国伯。 这种人物,岂是他们这些小人物敢得罪的。 狱卒们不敢争辩,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 只在屋角留了个抄写的记录小吏。 苏大为待人都出去,这才把目光落到对面的魏三郎身上。 屋内宁静。 屋角的博山炉,按着苏大为的吩咐点上了一炉香。 香气馥郁,青烟不绝如缕。 苏大为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伸手,就着桌前的一套茶具,自己动手烹茶。 他做的很认真。 洗茶,煮沸,茶道工序,做得一丝不苟。 对面的魏三郎脸色憋得通红。 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身上的伤口都经过长安医者处理,上了药,包扎了伤口。 还洗了个澡,洗去一身汗臭和污渍,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衣服。 现在坐在开国伯苏大为的面前。 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他还在长安狱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现在,却与开国伯对坐,看开国伯亲手烹茶。 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若不是身体受创严重,实在无力动弹,他现在只想跪下来,向苏大为磕头请罪。 “总……总管。” “我以前不喜亲手烹茶。” 苏大为轻轻搅动着茶花,语调平和:“当年还是邢国公请我喝茶,我看他亲手为我烹茶,那茶的滋味,令人难忘。” 轻轻将茶匙放在一旁,苏大为凝视着火候,不疾不徐的道:“这事过去不知多少年了,现在我回长安,每忆起邢国公,不是他在沙场杀敌的样子,不是他灭国的风姿,而是他烹茶的模样,挥之不去。” 看了一眼魏三郎:“你说奇怪不奇怪。” 呯! 魏三郎的身体从坐位上翻滚下来。 他的双手无力支撑身体,蜷曲着身子,以头触地。 颤抖的声音里,透着痛苦道:“总管,末将……死罪!” 坐在角落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记录小吏,瞠目看着这一幕,大感震撼。 昨夜审问这陇右老兵时,他也在场记录。 这是一条硬汉啊。 施刑的刑讯高手,几乎把一切能想到的手段,把长安所有虐人招数,都在他身上使了一遍。 这人身上骨头都不知断了多少根。 唯独腰骨不断。 硬是扛了一夜,只字未露。 甚至连惨叫声都很少。 受刑不过昏死,被泼醒,再昏死。 连满嘴的好牙都被一颗颗敲碎拨掉,仍不吐露半字。 长安狱卒们见惯了穷凶极恶之贼,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硬汉。 但如今,在这位贵人面前,这陇右的硬骨头,居然如此失态。 好像只是被这贵人看一眼,心防便破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章 影响力 西市。 就像无数个平常的日子里一样。 微风轻拂,挟着长安花香。 驼铃声远远传来,守着西市口的市署老吏眯着的眼睛微微张开。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但他还是一眼看清了来的驼队,领头的那人。 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 “我说大早上喜鹊叫,原来是您的商队回长安了。” 带头的商贾腰腹胖大,身上裹着厚厚的白袍,颔下胡须打理得十分齐整。 看他圆润的鼻头,微笑的脸颊,会让人联想到憨厚。 若是留意他那双细长的眼眸时,才会从里面偶尔透出的精芒,看出此人的精明狡黠。 “我的朋友,赵大郎,是我回来了!” 思莫尔上前,与赵大郎一个热情的拥抱,不动声色间,将一小袋东西塞入赵大郎的袖中。 赵大郎眼神微动,提了提袖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一边向商队看了一眼,一边推开西市大门,好让驼队更方便进入。 “这次去西域前后去了快两年时间,如何?这趟生意赚不少?” “唉唉,你是不知道,吐火罗那边不太平,我也是仗着老脸,勉强不蚀本罢了,赚钱是不敢想了。” 思莫尔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驼队道:“就只运回一些香料药材。” “哈哈,您老是财神爷,定然是一本万利。” 思莫尔苦笑着拱拱手,算是谢他吉言。 赵大郎轻轻牵了一下他的衣角,在他愕然神色中道:“您那个贵人朋友,近来在长安,名气颇为响亮。” “贵人朋友?” 思莫尔神色一动,低声问:“是苏……” “嘘~” 赵大郎做了个手势,面露神秘微笑,感觉自己吐露了了不得的信息。 他向着西市指了指:“一会进去,在西市里应该会听到许多他的消息。” “谢过大郎。” 思莫尔向他点点头,回头吆喝一声,驼队缓缓向着西市内行去。 骆驼嘴里嚼动着干草,驼峰随着步子,左右摆荡。 驼铃声悠扬。 随即被西市汹涌的人声所掩盖。 思莫尔是常年在西市行走的大胡商,这里不少人都认识,沿路有许多商贾货柜掌柜同他打招呼。 思莫尔也就笑着打招呼。 “钱老板,两年不见,身子骨越发硬朗了。” “哎呦,谷老板,看您这样子,是不是又纳了房小妾?” “周官儿,您这身新衣不错啊,看你脸上喜气洋洋,是不是家里又添丁口了?还是高升了?” 一路走着,直到走到一处货栈前,思莫尔上前与货栈交接一番,说好了以每日百钱的价格,将货物暂寄。 招呼着手下人搬运货物,他自己背着手,在西市溜达起来。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回到长安,先不忙卖货,而是要走走瞧瞧。 特别是在这市井之中,常能听到许多有用的消息。 走入一家熟悉的茶馆,叫上一壶茶,点了几个小茶点心,一边吃着茶,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四周人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开国伯一大早就入宫了。” “哦,昨日方回长安,今天就入宫,大概是陛下要封赏?” “哎,才封为开国伯,赐下那么多金子田宅,又有封赏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有一个亲戚的阿舅的儿子,在工部任职,听闻他说,这开国伯可了不得……” “怎么了不得了?” “蜀中的疫情听说过?” “哎,别说蜀中,这几年,何处不生疫情?就咱们关中,去岁还有蝗灾……” “别打岔,听我说,这开国伯,将蜀中的疫疾治好了。” “喔,那还有些本事,不过我听闻吏部那位谷侍郎,前些年治好了黄河决口,又救济灾民,这功劳也不见得比开国伯小?” “你懂个屁!” 说话声音压得更低一些,思莫尔要努力凝神,才稀稀能听清。 “今早的朝会上,谷侍郎弹劾开国伯,因罪入狱了!” “什么?!” “谷侍郎有大功于国,为何……” “因为他弹劾开国伯啊!” “开国伯……弹劾不得吗?” “你们这些笨蛋,以为蜀中的疫疾是什么?那种疫,我听闻十分凶恶,若是不治好,会传入关中,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大祸事!” “哦哦。” 听到的人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大唐从立国到现在,每五年一大疫,何冲疫疾没发生过? 关中还不是稳如泰山。 什么时候蜀中的疫情能影响到关中了。 “算了和你说不通,我只说一件,蜀汉诸葛孔明知道?” “这个知道!” “孔明都治不好的疫疾,被开国伯治好了!” “什么?竟有此事!” 一个带着惊愕的声音响起。 整个茶馆的嘈杂喧闹声,不由压低了数分。 无数的目光,投向说话的那桌。 说话的人不由脸色一变。 还没等开口,其他桌的茶客便道:“开国伯的事我们也听闻几分,老兄请说,我们保证不会乱传。” “对对,开国伯是大唐功臣,天皇和天后都大为夸赞,他的事,自然是可以说的。” “对对对,近日市井都在传开国伯的事,咱们议论一下,也是正常的。” 被其余桌的人一劝,那桌说话者的神情明显缓和下来。 “这位郎君,还请说说开国伯的事,我们大伙都洗耳恭听,大伙说是不是?” “对对对!” “郎君请说!” 一堆起哄的声音里,说话的中年人红着脸站起身。 先前的胆怯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满脸红光,一脸兴奋。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遭遇。 一时间,被众星捧月,成为众人的焦点。 站起身来,先是向着四周叉手行礼,然后扬声道:“诸位朋友,我这些事,都是听我亲戚的阿舅的儿子说的,真假愿各位自察之。” “这是自然!” “郎君快请说,别卖关子了!” “好!” 中年人清了清嗓子道:“开国伯的治疫之法,乃是找出水中的小虫,将水煮沸饮用,我听闻还有填埋之法,灭掉水中一种小螺。” “这是什么道理?” “水中竟有小虫?为何我们从未发现?”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听说,当年蜀汉先帝刘备征东吴,兵败逃回白帝城,皆因为蜀军染疫,还有曹操赤壁之战时,也是因为军中染疫。 开国伯说,水中有一种级微小的小虫,是致病之源。 只要针对这种小虫,将其除去,便不会使人生病。 大唐若按他的法子施行,就不会有人染疫。” 此言一出,整个茶馆一时哗然。 “不再会有人染疫?” “每五年一大疫,乃是天道啊!他,开国伯他能……” “这是真的吗?真的能治这些疫疾?” 茶馆中突然有人放声大哭。 “家兄,家兄就是去岁因蝗灾后又是饥荒,最终染疫而亡。这开国伯……怎么不早来,他怎么不早点把治疫的法子说出来!” “兄弟别哭了,幸亏有开国伯,以后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若真能使大唐不再发生大疫,开国伯就是活人无数的活菩萨!” “若真能有用,岂非圣人!” 整个茶馆一片喧闹之声,场面一时失控。 思莫尔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不由满心疑惑。 市蜀赵大郎不是说有苏大为的消息,怎么这些人都在讨论什么开国伯? 开国伯又是谁? 不会是我那兄弟苏大为? 不会不会。 万万不可能。 苏大为出征吐蕃前,记得是从四品的轻车都尉,宣威将军,再加一个东宫太子府典戎卫右副卫率。 就算征吐蕃有功累,按理能升一级就不错了。 想要升上开国伯? 除非连跳三级。 那是万万不可能。 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半天不得要领。 最后等喧闹过去,他才瞅到空,拉着一名茶客递了几个大钱过去,一脸堆笑的问:“这位郎君,我久在西域进货,今日方才回长安,有个问题想请教。” 那茶客手里抓着铜钱,笑道:“这位胡商倒是客气,有何问题请问?” “你们方才说的这位开国伯,究竟是谁啊?为何以前从未听过此人。” “哦,你问开国伯啊。” 茶客笑道:“这倒是巧了,开国伯也是昨日回长安,之前在外戎边,后又在蜀中任黄安县令,昨日回长安,陛下特赐唱名夸功。” 这一说,思莫尔越发糊涂起来,这又是戎边,又是县令。 怎么县令还能唱名夸功起来了? 自己在长安混迹二十余载,从未听过有这等事。 见他一脸不信,那茶客急了:“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昨日唱名夸功,长安数十万百姓都看到了,人人都在称颂开国伯的功绩,平西突厥,镇针百济,灭高句丽,灭倭国,灭吐蕃、天竺……” “等等!” 思莫尔听得汗毛直竖,心说我们这说的是一回事吗? “你说的这些战役,我也略有耳闻,主帅乃是苏总管啊。” “对对,正是苏总管!”茶客说得眉飞色舞:“苏总管从吐蕃回来,在蜀中时陛下特令他留在蜀中治疫,如今刚好回来。” “真是苏总管?” 思莫尔一脸懵逼:“邢国公……被封开国伯了?这岂不是……” 从公到伯,这特么是封爵直接跳说了。 心中直呼好家伙。 “什么邢国公!” 茶客急得将手中铜钱劈脸掷在思莫尔身上,骂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伶俐人,怎地如此消遣人,老子说的乃是小苏总管!” “小苏总管?” “就是开国伯苏大为!” 轰隆! 耳旁仿佛一记惊雷。 思莫尔欢喜得整个人都傻掉了。 连面前的茶客口沫横飞的叱骂,都听不见了。 …… “阿爷!” 一个中年人疾步走入房中。 房内昏暗,有一种浓深的草药味。 中年人的眉头皱了一下:“阿爷,怎么不开窗?这草药味忒刺鼻了。” 一边说,一边走到窗边,推开窗。 外面的阳光如一道光瀑般投入房里。 一时明亮。 他回头看向屋里,看到侍奉阿爷的家中婢女恭敬的站在一旁行礼,床上正卧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 在老人床边,还有婢女正认真的煎着草药。 屋内那古怪难闻的药味,便是炉上的药罐发出的。 “阿爷,你今天觉得身子好些了吗?” 中年人几步走上去,向两旁的婢女挥手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下去。” “是。” 婢女们行礼退下。 萧归伸手握起床上老人的手:“阿爷。” 床上半闭着眼睛,仿佛在入睡的萧嗣业张开了眼睛。 虽然因为年纪大了,不似年轻人那般清澈。 但他的双眼,却依然十分精神,看着并不像是生病之人。 “何事?” “阿爷,外面有契必何力投的拜帖,他想见你?” “契必何力?他来做甚。” “他说来探望阿爷,还有些事想请教。” “就说我身体沉重,暂不见客。” 萧嗣业道。 “不见?” 萧归有些不甘的问:“前几天的阿史那将军您也说……” “以后这一类事,就不要禀报我了,统统回了。” 萧嗣业叹了口气。 他的曾祖便是南朝梁明帝萧岿,隋炀帝的皇后萧美娘则是萧嗣业的姑奶奶。 自幼便跟随在隋炀帝和萧皇后身边。 隋炀帝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所害,萧嗣业跟随姑奶奶萧皇后和隋炀帝的孙子杨政道一同四处流浪,最后前往突厥投奔处罗可汗和义成公主。 最终在贞观九年从突厥回国,因为长期在突厥生活,深知突厥风土人情,被太宗李世民任命他为鸿胪卿,兼领单于都护府长史。 贞观二十年,萧嗣业招降了叛逃的薛延陀部落首领咄摩支。 显庆二年,萧嗣业跟随伊丽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攻灭西突厥,在可汗阿史那贺鲁溃逃的时候,苏定方曾命令身为副将的萧嗣业与苏大为一起,带兵追击阿史那贺鲁。 “阿爷,我不明白,太宗和陛下,因为阿爷熟知突厥情事,所以将突厥的事都交给阿爷来料理,这是何等的信任,为何阿爷现在连这些突厥将领都不肯见了?” “此一时彼一时。” 萧嗣业缓缓道:“我出身兰陵萧氏,如今武后当权,与各世家门阀矛盾激化,我的出身本就敏感,若此时再见胡人将领……” 摇了摇头:“你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不必多问。” “喏!” 萧归心中凛然。 听到阿爷如此说,才意识到眼前的局势竟然如此凶险。 以致于战功赫赫的阿爷都要通过装病来避祸。 “对了阿爷。” 正要出去,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阿爷可知今日朝会上发生了什么?” “不知,也不想知道。” 萧嗣业挥了挥手,示意萧归出去。 后者只后无奈的行礼,一步一退的向外走去:“是关于开国伯的事,我还以为阿爷你有兴趣……” “开国伯?” 萧嗣业眼神微动:“哪个开国伯?” “还有哪个开国伯?便是昨日回长安的苏大为,圣上封他为开国伯,结果今日早朝在含元殿上,又发生了好多事。” “你等等。” 原本躺在床上好似要睡觉的萧嗣业一下坐直身体,向萧归喊道:“你回来,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不是您老让我出去的吗? 怎么一提起苏大为的事,您老就不困了怎地。 萧归有点懵,但还是依言回来。 将上午听说含元殿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萧嗣业的眼睛随着萧归的声音,时而张大,时而微眯,时而疑惑,时而爆发精芒。 待萧归将苏大为含元殿上发生的事说完,萧嗣业久久不语。 “阿爷,阿爷?” “你把苏大为在殿上念的那首诗,再吟一遍我听。” “送瘟神?” “不,是那首定风波。” “哦哦,我今天听人说了十几遍了,记得清楚。” 萧归微一思索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好。” 床上的萧嗣业以掌拍床,大笑道:“好一个吟啸且徐行,好一个烟雨任平生,老夫以前却不知苏大为有此诗才。” “阿爷?” 萧归一脸疑惑探询的看向萧嗣业。 却听自家阿爷抚须道:“你找机会,却与苏大为结交,别说是我说的,该怎么做不用阿爷教你。” “啊?” 这一下,萧归整个人都懵了。 “阿爷,那苏大为,据说是要顶你兵部尚书的位置子啊,阿爷你要我与他结交?” “混帐东西,老子的眼力你没学会半分。” 萧嗣业破口骂道:“这事照我吩咐的做,若是做不到,老子亲手打断你的腿!” “去去去,我这就去还不成吗!” 萧归无语道:“您这还装着病呢,亲自跳下床打断儿子的腿,不大好?” “老子打死你这逆子!” “哎呦!!你来真的啊!” 屋内传出杀猪般的惨叫声,惊得外面的婢女连连张望。 …… 微风吹起花瓣徐徐飘落。 粉色的花瓣一直落到一个人的脸上。 这是一个老人。 躺在自家院里的逍遥椅上,随着摇椅微微摇晃着,两眼微闭,似睡似醒。 花瓣落在他的脸上,胡须上,却也未能打扰他的清梦。 直到一个青年将领龙行虎步的跨入院中,老人才微微张开眼睛。 随手将脸上的花瓣拂去。 “阿翁!” 李敬业向着李积恭敬行礼。 他是李积长子李震的嫡子,也就是李积的嫡长孙。 李震于麟德二年卒于蜀中梓州。 今后李积英国公的位置,必然是传给李敬业。 只是对他来说,寄予厚望的长子突然逝去,对李积的打击自是不小。 所以麟德二年后,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精力衰退得厉害。 平日里就在家里调养身体,不再上朝。 “敬业,何事慌张?” 李积看向自己的嫡长孙,心中有千般念起浮起。 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震儿逝去太过突然。 这些年自己忙于军务,原本陪儿孙的时间就不多,震儿常年在外任官,也疏于对敬业的教导。 这孙儿别的都好,就是心境太过容易动摇。 不过好在,今后大唐承平,只要不上战阵,日后做个太平公,守住家业,还是可以的。 当然,人总是贪心的。 就算是李积也不能免俗。 心底里也有那么几分希望,希望嫡孙成才争气,能光耀家门。 不过他也清楚,在自己的光芒下,未来嫡孙能守住这份家业不堕,已经是万分难得。 “阿翁,我听到一些消息。” 李敬业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也就放下心来。 上前牵起李积的手道:“昨夜那伙入宫的贼人,有一伙陇右兵,目下正在太子手里审问,陛下没有提别的,应该没有追究金吾卫和千牛卫的意思。” 李积的手早已瘦得皮包骨头,手掌冰凉不见一丝温度。 他细长的双眸微眯着,里面有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游动。 “昨夜的事,错综复杂,不过陛下一向清醒,断不会为此事累及旁人,我早就说过,此事不会牵连到到你,就算真有牵连,凭老夫的面子,陛下也不会太过重罚。” 李敬业尴尬一笑:“阿翁说的是,倒是我关心则乱了。” “还有事吗?” “有,是关于苏大为的。” 李敬业忙道:“阿翁你不是让我多打听苏大为的事吗?我听说他今日在含元殿上,与右相的人起了冲突。” “哦,与我具体说说。” “是谷德昭,还有一位……因陛下有意任苏大为做兵部尚书,不料文官中许多人反对,谷德照弹劾苏大为,后来……” 李敬业口才便给,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始末交待清楚。 说完,却发现李积闭着眼睛,身体靠在逍遥椅背上,身体放松,似乎睡着了。 “阿翁?” “我在听。” 李积花白的眉梢微动了一下:“苏大为,真的说能治好疫疾?” “听闻确实如此说。” 李敬业脸上流露一丝不信之色。 “此等天灾,岂是人力可能阻止,依我看,苏大为也是大言欺君。”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一章 余波 “阿翁,圣人就算是被他一时蒙蔽,依我看,也终会弄明白,到时这苏大为必然被治以重罪……” 李敬业滔滔不绝的道:“只可惜了谷德昭这些人,在这当口弹劾,不但没落到好处,还给自己惹一身灾,不过只等苏大为的把戏被戳穿,就……” 他突然发觉李勣一直没出声。 好奇的看向自己的阿翁,却见李勣拈须靠着逍遥椅,两眼似闭,但从眯着的缝隙里,偶尔能看到一丝精芒闪过。 显然李勣并没非因为精力不济而迷糊,而是在算计着什么。 “阿翁?” 李敬业忍不住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李勣两眼微微张开,旋又闭起,似乎喃喃自语般道:“苏大为我与他结识多年,这个人,是一个小猾头,倒是与老夫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李敬业一时没跟上李勣的思路。 像阿翁年轻时的样子? 阿翁年轻时,听闻乃是瓦岗寨上的一员骁将,深受李密器重。 后来归了唐,也得秦王李世民信任。 但这又与苏大为有何关系? “苏大为与老夫有数次军中合作……” 李勣继续道:“他这人用兵,看着险,实则稳,算计一点也不比旁人少,所以才能屡战屡胜。” “阿翁,我不明白?” “像这样一位名将,你觉得……他会做没把握的事吗?” 李勣看向李敬业。 “或许是被逼急了才编个理由搪塞?或许有别的理由……总之疫疾这种事,几千年来,何曾断绝过?这苏大为说他的法子可以令大唐永不受疫疾之苦,这绝不可能?难道苏大为比历代医者和圣人都厉害?” 李敬业强自辩解。 “我不清楚疫疾的事究竟如何,但我清楚苏大为这个人。” 李勣微微摇头道:“你只要认识他,了解他,就知道他绝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敢这么对陛下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阿翁,我不和你争辩。” 李敬业颇有些不服气的道:“再过些时,自然会有宫中消息传来,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就在此时,听得院门前府中下人道:“国公,有宫中消息。” 李勣与李敬业对视一眼。 “进来说话。” 一名府中伶俐的下人快步走进来,先向着李勣行礼,再向着李敬业施礼。 “免了免了,宫中有何消息?” 李敬业有些急切的问:“可是与那苏大为有关?” “是。” 下人点头道:“听闻说圣人已经看过剑阁都督府的奏折,还有苏大为呈上的抗疫之术,现在此法已经交给宫中医官讨论。” “他还真敢……” 李敬业有些惊讶。 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 就算编些法子,也无法短时间内验证其真假。 总之若说苏大为有本事能将困扰大唐的疫疾给彻底消灭,李敬业怎么都不会信。 “宫中消息还说……虽然太医署的医官比较谨慎,没有就开国伯的法子做出判断,但是孙老神仙说,此法……可行。” 嘶~ 孙老神仙,就是孙思邈。 已经活了一百二十余岁的人瑞。 连太子的病也是孙老神仙治好的。 在长安,孙神仙已经是活神仙,就没有他看不好的病。 太医署里的医官,也大多是孙老神仙的徒子徒孙。 以他超然的身份地位,说出这番话,那苏大为所献抗疫之法,可信度大为提高。 “怎么会这样,连孙老神仙都说此法有效?” “孙老神仙还说,开国伯能想出此法,莫非天授?此诚大唐之福,其法,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啊! 李敬业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坐在逍遥椅上,一直懒洋洋躺着的李勣也一下直起身,双眸大睁,精光闪烁。 李敬业只觉一股凉气直冲上头皮。 孙仙翁对苏大为抗疫法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那岂非成圣人了! “敬业。” 李勣低沉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一丝说不清的东西,似乎有一种急迫的意味。 “我不管你对苏大为如何看,但此人,确实有大才,未来太子登基,他必是宰辅之臣……为我们李家计,你一定要与他交好,如果可能,就与他做兄弟。” “啊……阿翁,您在说些什么?” 李敬业瞠目结舌:“苏大为不过一贱民出身,我们李家乃堂堂……” “混帐!” 李勣怒道:“男人凭本事挣得的家业,有什么贱民不贱民的,你阿翁我当年上瓦岗时,也不过贱命一条!你若不想气死我,就按我说的话去做,错过此人,将来定会后悔!” “阿翁……” 李敬业有些迟疑道:“这苏大为,真有这么重要?” 李勣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抚摸着椅子扶手:“当年我曾数次向他示好,但他始终不愿与我家太过亲近,也不知是何道理。 此人,确是老夫这十几年来,最为看好的后辈…… 老夫的眼光不会错,只要结好此人,今后我们李家的富贵就不用愁了。 当年在军中我与他还有些香火情,你若主动结交,他定不会推托。 你办好这件事,老夫百年之后,在泉下也可安心闭眼。” “阿翁,你真是太高看他了!” 李敬业嘀咕了一句。 见到李勣带着怒意的目光扫过来,他忙改口道:“我听阿翁的,我听阿翁的,我这就去找苏大为。” 看着李敬业慌忙逃出小院。 李勣长叹一声,靠着椅背,仰望院外的天空,有些意兴阑珊。 这苏大为,为何就不是我李家人呢? …… 右相府。 丝竹之音,叮咚响起。 一个美艳的琴姬,跪于书房的壁下,纤瘦白皙的十指,在琴弦上熟稔自如的拨弄。 琴音清悦动人。 端坐于桌前的右相李敬玄,双手交叠,双眸微闭,背脊挺直,似乎完全陶醉于音乐中。 直到外面响起通报的声音。 李敬玄这才睁开眼,向弹琴的琴姬挥挥手:“万姬你先下去吧。” “喏。” 琴姬行了一礼,倒退着出去。 与走进来的一名青年错身而过。 那青年意味深长的看了歌姬一眼,嘴角微挑。 向着屋中的李敬玄叉手行礼道:“见过右相,右相日理万姬,如此操劳,还要见下臣,下臣惶恐。” “坐。” 李敬玄向着右手轻轻一指。 那青年也不见外,神情自若的走向右手坐下。 李敬玄没急着开口,手执着桌案上的一柄玉如意,在玉碟上轻轻敲击着,时轻时重,仿佛带着某种神秘韵律。 “右相有话还请直说。” “当年你入都察寺,老夫也出过不少力,现在想找你讨回这个人情。” “哦?不知右相想要如何?” “今日含元殿上的事,当瞒不过你们。” “右相是说……苏大为?” 青年两眼微微眯起。 他有着一双丹凤眼。 眉目细长。 面若桃李。 这一下眯眼,当真是风情万种,若非看他是男儿身,几乎能令所有人沉醉在他的阴柔气质里。 李敬玄没有说话。 没说话,便是默认。 “右相怎么对苏大为的事如此上心……”阴柔青年脸上露出思索迟疑之色。 “怎么,有难处?” “也不是说特别难,只是……” 青年笑道:“右相可知,都察寺乃是苏大为一手创立的,您让我们去对付他,恐怕……” “哎,你这话格局小了。” 李敬玄摇头道:“我请你来,只为讨个人情,如何是对付苏大为呢?话不能这么说。” “那……右相的意思是?” “都察寺虽是苏大为所创立,但他也是都察寺最大的阻碍,只要他在,都察寺永远是苏大为创立的都察寺……你们几位,也不敢说完全掌握。” 李敬玄一脸正色:“国之重器,岂容落入私人,依本相看,当应该查明那些首鼠两端之人,清理干净,如此,苏大为不再干涉都察寺,你们可放心,本相,也可放心。” “哦~” 青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么说,我便有些懂了。” 他看了一眼李敬玄:“右相身为圣人左右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居然如此忌惮苏大为?” “何来忌惮,敬玄只不过,一心为国罢了。” 李敬玄轻转如玉,向着青年道:“咱们,不是一样吗?” “对对对,右相说得没错。” 青年抚掌大笑,默契都在眼里了。 …… 咣啷! 一只金鸡红碗,被狠狠掷在地上,碎裂成千万片。 “二兄,何事这么生气?” 英王李显一脸惊讶看着对面的李贤。 眼里闪过一丝惧意。 按正史,在太子李弘与李贤一死一废之后,李显被立为皇太子。 在继位后,李显重用韦后亲戚,试图组成自己的势力。 李显把韦后的父亲韦玄贞由普州参军提拔为豫州刺史,并想要擢升为宰相,当时的宰相裴炎表示不可。 李显大怒说:“我以天下给韦玄贞,也无不可,难道还吝惜一侍中吗?” 就等你这句话。 裴炎转头报告了武则天,武则天对李显的举动大为恼火。 二月,继皇帝位才五十五天的李显被武则天废为庐陵王,被贬出长安。 李显能当上皇帝,纯粹是运气使然。 而他那么急着跳反武则天,结果不到两个月就被废,某种程度上,也显示此人城府不够,手腕亦远远不如。 当然,现在的李显还没有经历那些人生的大起大落。 “二兄,谁惹你生气了?我替你去教训。” 见李贤没理自己,李显舔着脸,主动讨好道。 “这忙你帮不了。” 李贤这气也不是冲李显来的,他消化了一下,斜眼看向长得胖乎乎,圆头圆脑的李显。 “对了,显弟,你最近是不是要向母后求些大匠?” “没有啊?” “谁说没有,明明就有。” 李贤冷笑道:“你明日去同母后说,要找大匠做点东西,让母后跟阎立本打声招呼。” “哦。” 李显一脸懵逼,但也听明白,是李贤想要人。 他点点头:“那明天我同母后说,二兄,这等小事,也用不着摔碗吧,这是我最心爱的鸡公碗。” “你懂什么。” 李贤瞪了他一眼:“这碗我府上多得是,大不了赔你一只。” “不用了不用了!” 李显哪敢让他赔,慌忙摇手。 “对了显弟,明日无事,陪我出宫一趟。” “啊,出宫?去哪?”李显一脸懵。 皇子出宫,就算是大唐,也不是那么容易。 至少要和父皇母后打声招呼,取得他们许可。 不过以他对李贤的了解,他说这话,显然是没有征求父皇母后的意思。 这…… 别连累我啊! “怕什么,我要去的地方,父皇母后一定没什么意见。” 李贤咬牙切齿的道:“明天你随我去开国伯府上。” “开国伯?为何?” 李显那简单的脑子,想不通两位皇子为何要屈尊降贵去见臣子。 “你懂个屁!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是是。” 李显不敢多问,只得点头:“不过二兄,你的神色,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怎么去开国伯府上是报仇的吗?你的小拳头都捏紧了。” “我报个屁啊!” 李贤差点没哭出来。 “我最心爱的两套珍品都送了,若不能讨点好处来,那可不是亏了。” “呃,二兄,我没明白。” “不明白最好,总之这事就这么定了。” 李贤咬牙道。 …… 紫宸殿中。 香气缭绕。 天皇李治靠在大椅上,两眼微闭。 武媚娘站在他身后,伸出青葱十指,熟练的替他按揉着太阳穴。 “陛下,感觉好些了吗?” 李治尽管闭着眼睛,依旧难掩疲惫之色。 在武媚娘的声音后,他眼皮下的眼珠似乎滚动了两下,伸手抓住脸上武媚娘的一只手:“媚娘,你说,阿弥那法子真能对付疫疾吗?” “这……” 武媚娘心中当然是一千一万个相信。 但是李治问起来,她依然迟疑了一瞬,方才道:“三郎,你是了解阿弥的,他从来不说没把握的事。” “要是真的好可太好了。” 李治长呼了口气,抓着武媚娘的柔荑站了起来。 武媚娘忙将他搀扶住。 “没事,自从随孙仙翁修炼气之法,朕这身子骨,感觉好多了。” “可……如今政事离不开三郎,三郎也没法静心继续去修持了。” “国事要紧。” 李治叹息着,双眉微微蹙起,微眯的眼眸里,隐隐有杀机涌动。 “若阿弥的法子果然有效,朕定然不吝封赏……可若是……” “三郎,没有可是,你我都知道阿弥不会乱说的,何况有剑阁都督的折子,孙仙翁也说此法可行。” “但愿如此。” 这一瞬间,李治这位登基十几年的帝王,一向以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甚示人的李治,脸上竟流露出患得患失之色。 “治疫之法太过重要,若能成,那些世家高门,再也不能用天人感受来束缚你我……这样,咱们也能腾出手来了。” “是该收拾一番了。” 武媚娘斜飞入鬓的蛾眉微挑。 凤眸里透出一丝异样的寒芒。 “都渗透入宫里来了。” “那些人都逃不了,幕后之人,等朕腾出手来,自会一个个收拾掉,倒是阿弥那边……” “陛下放心,妾身会盯紧的。” “唔……还有一事。” 李治缓缓道:“昨夜还有一伙诡异,而阿弥……” “总管!我有罪。” “你是有罪。” 苏大为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魏三郎身上。 看着他跪下,却没有伸手扶起的意思。 只是平静的道:“你可知自己罪在何处?” “罪在不该私闯宫禁,更不该在失手后不当机立断自尽,还要苟且活着,连累总管。” “连累?” 苏大为的瞳中微微闪动:“你确实是连累到我,但你的罪并非是这件事。” “总管?” 魏三郎吃力的抬头,看向苏大为。 他的脸上一片迷惘之色。 “你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苏大为伸手替他倒了一杯茶:“在来见你之前,我还见了牛七郎。” “七郎?” “他告诉我一些事。” 苏大为缓缓道:“现在,我想听你告诉我,为何要这么做。” 这句话出来,魏三郎的脸色急剧变化。 显然心中受到极大的冲击。 苏大为一直凝神在注意着他。 实际上,从入牢见魏三郎,让狱卒为他处理伤口,洗浴更衣,都是审讯的一部份。 刑讯,首在攻心。 无形的博弈早就开始了。 苏大为只知道,这伙陇右老兵曾是自己麾下,对自己万分敬重。 但对他们为何私闯宫禁,做那十恶不赦之重罪,毫无头绪。 他知道魏三郎的性格。 这种老卒,心如坚石。 若不能击破心防。 仅凭用刑,就算活活打死,只怕也难橇到真正有用的东西。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先使其松懈,再利用“囚徒困境”,诈他一诈,或许能得到突破。 假称见过牛七郎。 却故意不说牛七郎透露了什么,以此来钓魏三郎。 实际上,苏大为别说见牛七郎。 这牛七郎已经死在昨晚。 现在能开口的,只有魏三郎与另一名老兵。 但那人苏大为不太熟悉,所以选择从魏三郎这里找突破口。 魏三郎等人的动机,来龙去脉,必须弄清楚。 这既是为了完成太子所托,也是为了避免陇右军中更多无辜人被牵连进来。 更是为了洗脱苏大为自己的嫌疑。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二章 渡尽劫波 “总管!” 魏三郎抬起头,眼中闪动着泪光,嘴唇嗫嚅了一下,似是想说些什么。 “你说出来,一切有我。” 苏大为凝视着魏三郎道:“有何冤屈,我会替你们出头。” 以魏三郎这种人的性格,若说他有谋反之心,那不但是侮辱苏大的智商,也是侮辱李治和武媚娘的智商。 怎么可能。 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那种事。 这种底层的老兵,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当枪使了。 而且顺带坑苏大为一把。 从事情的目地去分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最近在迁都之议中,与李治、武媚娘博弈的关陇高门。 但光凭猜想没用,这事,必须有实证,铁证。 方能堵住悠悠众口。 若只为排除异己,把看不顺眼的人安个罪名除去,痛快是痛快了。 但那是正史上武周朝干的事。 那也是因为以女子身称帝,为了镇压天下沸反,所必须用的酷烈手段。 所谓酷吏,简单粗暴器大,活好。 但苏大为不是酷吏来俊臣。 现在也不是武周朝。 不但要查,还要查清来龙去脉,将幕后之人,以罪而诛。 这样,方是治国之道。 这个帝国,是建立在一整套规则之上的。 至少目前来说,苏大为还是认可这套规则可以使大唐强大。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希望大唐继续强盛下去。 所以,这一路走来,中间虽有过动摇和各种念头。 但行到现在,他给自己的定位,仍是做大唐规则的守护者。 再熬几年。 待李治时代结束,太子登基,那时,才是自己主宰大唐朝局的时候。 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书写江山。 去改变规则。 把那些能左右朝局的权臣、世家,乃至帝王都熬死了,那便是人生赢家。 可以青史留名的! 本子战国老乌龟德川家康为什么笑到最后了? 因为他活得长啊。 三国司马懿为什么笑到最后了? 因为活得长啊! 武媚娘为何笑到最后了? 因为她熬过了三代帝王,活得长啊! 这世界,有本事的未必赢,但活得长,那真真是本事。 厉害如李世民,六十多岁便蹬腿了。 再厉害有什么用。 人死如灯灭。 死了就啥都没了。 而身为异人,到苏大为如今的境界,寿元比普通人悠长,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个人的实力,在国家机器面前,只怕还翻不起大浪。 但活得久,哪怕在这个平台里守着,一步步熬,也终能达到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到那时,主幼臣强。 大概,武周朝便不会出现了。 大唐盛世会绽放更久。 这大概是做为穿越者,不为人知的心底秘密。 总有一点,想改变历史,能补上遗憾的情结。 就让自己做那小小蝴蝶,悄悄扇动翅膀。 “总管……” 魏三郎的声音,将苏大为拉回到眼前。 凝目看去。 只见魏三郎苍白而刚毅的脸庞上,隐隐透着一种古怪的神情。 这神色,难以描摹,若细分辩,那是一种似纠结,似挣扎,还混着疑惑和不解之色。 “怎么?” “总管。”魏三郎的喉结蠕动了一下,舔了舔自己的唇,看了苏大为一眼,用颤抖声音道:“入禁中,清君侧的命令,不是您下的吗?” 啪~ 一直在房间角落里,悄然记录的书笔吏,手中的笔猛地一颤,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污痕。 …… 西市的喧闹经过一天,似乎逐渐走到了尾声。 远处传来报时的鼓声。 “酉时了啊。” 一名头戴斗笠的老者,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语。 “阿翁,你这身打扮,是要去打鱼吗?” 旁边有人打趣道。 老人身上的穿戴装扮,看着活像是要去垂钓的渔夫。 头上斗笠,身上蓑衣,腰间挂着一个竹篓。 就差手里提一根鱼竿或者鱼翁。 老者笑了笑,摆摆手:“不钓鱼,怕要下雨。” “下雨,下什么雨?” 后者好奇的抬头看天。 只见天空澄澈,点点霞光从西边透来。 哪有半分云雨的模样。 再低头,却见老人已经去得远了。 “真是个怪人。” 嘀咕了一句,却也有几分担心老者说的是真的,手上收拾摊位的动作不由加快。 穿过几条闾巷,转过坊门,老者前进的脚步,微微一滞。 坊门后,大约五十米外,站着一个青衣老者。 看他背着手,仰首望天,似乎侥有兴致的观察天色。 “找我?” “呵呵,我若说是缘份,你信吗?” 青衣老者轻提衣袖,向戴斗笠的老者看过来。 “老道听闻,你家中出了好大的事,特地来探望。” “你有这么好心?” “老道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这么多年下来,总有些香火情。” 随着他的话,这才让人看清,青衣老者身上穿的原来是一身道袍。 李唐认李老君为祖,以道教为国教,时人多有喜欢穿道袍的。 还有些自诩隐士高人的,喜欢在家中炼丹,或者避居山中,多以炼丹道袍做常服。 眼前的老者也在此列。 身上青色道袍,头顶子午玉冠。 一张脸明明看着很是苍老,但细看他的皮肤,又好似婴儿般光滑。 白须之上,唇色红润,牙齿坚固。 一双眼睛熠熠如星辰。 “我现在已经不管那些事了,你找我,怕是找错人了。” “呵呵,今日不谈公事。” 老道抚着颔下白须,两眼笑眯眯的道:“听说老友要离开长安,老道特来送你一程。” 说着,他上下打量一番戴斗笠的老人:“不过看你这样子,似乎不急着走?” “走,也要等个风调雨顺的时候,马上要下雨了,你看不见?” 戴斗笠的老人指了指天:“走了,咱们不是朋友,见多了会折寿。” “你这格局小了,你我二人斗了数十年,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这是缘份。” “免了。” 斗笠老翁冷笑一声,抬步便走。 老道抚着须,见对方转了方向绕开自己。 “家里的事,真的不管了吗?这不像你。” “不是说不谈公事?” “呵呵,一时情不自禁……对了,我听闻昨夜,你家那些亲戚,皆认苏大为为首,这事你可知晓?” 斗笠老翁哼了一声,也不知是清楚,还是不清楚。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苏大为的事,你自去问他。” 老翁的步子看起来不大,但是速度极快。 迈出三两步,人已消失在坊中。 “走这么急做甚。” 老道抚着须,两眼微眯,沉吟了半天,抬头看了看天色。 “真要下雨了。” …… 室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苏大为的瞳子收缩如针,定在魏三郎身上。 他一个字也没说,可是眼睛里透出强烈的疑惑,意外。 魏三郎你在和我开玩笑? 是谁杀了我? 而我又杀了谁? 是我杀了我! 我特么让你们行刺李治,然后我自己来背锅。 这没三十年的脑血栓,也做不出这种脑残事。 无数念头在苏大为脑中跌宕起伏。 他清楚,这室内的一切对话,都会被书笔吏给记录上。 而且,恐怕不止是书笔吏,还会有些别的眼睛,关注着这场审问。 如此敏感的事,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 尽管如此,苏大为的表情依然不变,甚至身体的坐姿都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这一声的意思,可以是我知道了。 也可以是,我不认同。 更可以是,你说的我不满意。 无论是哪一种,魏三郎的表情,都显得比苏大为更加迷惘。 “我不知总管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但我们这帮兄弟,都为总管赴死。” 这身脏水是洗不掉了是么? 苏大为在心中吐槽。 这幸亏是自己在审魏三郎。 若是换了别人,就凭这几句话,他苏大为梦想的安宁生活,只怕要天翻地覆,毁于一旦。 还好此事是太子在查。 也幸亏太子信任自己,将这事交到自己手上。 但是转念一想,太子是真的不知,还是有意把魏三郎交给自己审,向自己示好? 心中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下。 李贤或许会这么做,但是以李弘的为人,应该不屑于用这种做法。 李弘身为太子,做事堂堂正正,行的都是阳谋。 他不需要用这些小手段。 回到眼前的事上来。 以魏三郎的性情为人,不可能阴谋构陷自己。 那么,魏三郎是被人蒙蔽了,或者有人假借自己的名义骗了这些陇右老兵? 不论是哪种,幕后之人都用心歹毒。 “三郎,你说是我让你做的?” 苏大为将茶杯推向魏三郎:“你先起来,陪我饮茶。” “总管……有何不妥吗?” 魏三郎只是率直勇毅,并非蠢人,见苏大为的说话神色语气,没有异常,似十分平淡。 可这平淡下,却蕴藏着一种力量。 做为追随苏大为击吐蕃的老兵,他太熟悉这种状态了。 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总管心中有气。 却隐而不发。 “总管,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魏三郎眼神瞥向一旁的书笔吏。 他敢说,是因为苏大为在此,苏大为主导一切,所以不担心那个书笔吏泄密。 但苏大为的神色,又让他察觉到了凶险。 莫非自己弄错了? “你没错。” 苏大为轻轻摇晃着茶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若我是你,收到命令,只怕也会赴汤滔火。” 停了一停,苏大为才道:“是谁向你传的令?” 这是他第二次这般问。、 魏三郎神情一窒。 不是总管你…… 他脸上流露出惊悸之色。 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先惊,后怒,再是难以置信。 “是谁?” “是……” …… 南城县男府。 马车就停在府外。 苏大为看了一眼熟悉的府第,轻轻扣动门环。 过了许久,方才有人开门。 那是一个落魄的中年男人。 打开门缝看了一眼,做势欲关。 却被苏大为伸掌拦下。 “敬直,多年未见了,何必这么见外。” “我只愿从来没认识过你。” 王敬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记得每一次苏大为找自己的情景。 记忆深刻。 这些年里,可以说除了思念去世的南平公主,最让他忘不掉的便是这苏大为。 每次只要这人一出现,就有倒霉的事发生。 最让他烦的是苏大为这人,就有那种本事,拖他下水。 上次陪他去王家,他已经很难受了。 出来后便正式警告苏大为,不要再有类似的事找他。 此时一看到苏大为,第一反应不是朋友久别重逢的喜欢,而是——莫挨老子! “敬直,瞧你说的,我们认识也十余年了,这份交情在,哪有不认识的道理。” 苏大为微笑道:“快开门,备茶。” “茶没有。” 王敬直一双充满疲惫的眼睛,落在苏大为的脸上:“你找我究竟何事。” 见他认真,苏大为也收起玩笑之色:“我其实是来找另一个朋友。” “你找王方翼?” 王敬直想了想,拉开门道:“进来。” 见他如此,苏大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王方翼果然在王敬直府上。 王方翼,出自太原王氏。 与被废的王皇后是亲族。 少号孝童,太宗时为右千牛。 曾随裴行俭讨伐李遮匐,为副将,兼检校安西都护,修筑碎叶城。 麟德年前,随苏大为一起征吐蕃,是代表裴行俭出征的,安西方面大将。 就在灭掉吐蕃后,王方翼也受朝廷征召回长安。 但他不用像苏大为一样入蜀治疫,所以回来的时间比苏大为更早一些。 王敬直在前面引路,苏大为在后面默默跟随。 行至一半,王敬直忽然头也不回的问:“昨夜的事与王方翼有关?” “一向做宅男的敬直,居然也知道昨夜宫中之事?” “宅男?”王敬直疑惑的复述一遍,点头道:“是王方翼告诉我的,他这半年来,时常到我这里走动。” 说完,又补充一句:“和你一样烦人。” 确实是烦人啊。 他只想守着小院,伴着桃花,思念着安平公主,渡过余生。 但他想安静,却总有这些麻烦事来找他。 “敬直……” 苏大为从后方看了看王敬直斑白的鬓角,日渐消瘦的面庞。 “你要不要考虑,再找个女……”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王敬直回头冷冷的看着他。 眼里有阴郁,也有愤怒。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我不说了,带我去找王方翼。” 盏茶功夫后,苏大为见到了自己此行要找的人。 王敬直把他扔到后院的王方翼面前,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留下二人谈话。 仿佛王方翼才是此屋的主人,他自己反倒像是无关者。 “王将军。” 苏大为遥遥向着王方翼抱拳行礼。 他与王方翼,实在是缘份不浅。 多年前,因为王皇后被废,再兼长孙无忌被贬,王方翼也因为出自王氏而受牵连。 从军中转入长安县暂任县令。 当时苏大为恰好为长安不良帅,两人间有一段香火情。 苏大为向王方翼行礼时,王方翼正斜对着院中的几株枯树。 深秋时节,早就不剩几片叶子了,怪枝嶙峋,院中沙砾碎石,充满空寂之感。 颓废中,颇有后世岛国枯山水的感觉。 王方翼此时正倚着屋檐下的木柱,一手抱膝,对着那些枯枝一动不动,似在思考什么哲学问题。 在他的手边,还放着一壶酒,两个杯。 一杯酒倒满,另一杯空着。 仿佛早就知道苏大为要来。 “苏郎君来了,陪我喝一杯。” 王方翼向地上一指。 苏大为于是走过去,也不嫌地板上的灰尘,就那么席地而坐,坐在王方翼对面。 顺着王方翼的视线,他看了看院落。 院墙残破,残阳西夕。 枯树枯枝。 空空寂寥。 “王郎君在看什么?” 王方翼却没回答,而是伸手替空杯倒上酒,向苏大为推了过去。 “喝酒。” 苏大为也不迟疑,接过酒杯,向王方翼示意了一下。 两人酒杯隔空相敬,一起喝下一杯酒。 酒是什么滋味,苏大为现在品不出来。 他凝视着王方翼,沉吟片刻道:“王郎君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是我做的。” 王方翼的视线终于从空处收回来,迎向苏大为,毫无躲闪之意:“魏三郎等人是听我的命令。” “为何?”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苏大为对于这个答案,仍然无法理解。 他一路想了很久,想不明白。 以王方翼的功绩,他何必如此? 虽说回长安后,被武后和李治免去实职,赋闲在家。 但这并不算是贬斥,最多只是雪藏一段时间罢了。 在苏大为看来,这完全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 公费放假,让你休息,有什么不好? 待朝廷需要你的时候,自然就会起用你。 没见之前的苏定方、薛仁贵,都是这样吗? 正常人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雪藏的命令,便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下乱命令陇右老兵冲击宫禁。 还喊出清君除奸这种口号。 图啥? 这一路苏大为想了很久,可是想来想去,想不出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专程来,就是想亲口问一问王方翼,亲耳听他说出那个答案。 为什么? 是受何人指使? 王方翼不会是背后的那人,或许他也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 就在苏大为这样想的时候,王方翼目视他,冷静的道:“就是我,没有别人。” “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三章 当时明月在 夕阳的霞光降下。 如同橘色的纱蔓笼着庭院。 院中枯树沉默不语。 远处残池水面,数片枯叶飘浮,如同孤舟。 王方翼的脸笼在晚霞上,透着一种神秘笑意。 他的嘴角微微上挑,那张比苏大为更加刚毅黝黑的脸上,双眼光芒闪动,以一种回忆的口吻道:“我早年丧父,母亲被婆婆同安大长公主排斥,迁居到凤泉墅。 年纪尚幼时,就与其他杂役一起开垦农田,种植树木,修缮围墙和房屋…… 在我的记忆里,从未享受过亲人的好处,只有长大后结识的一帮兄弟肯帮我。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奇怪,我与王皇后虽是堂兄妹,但并不如何亲近。 就算当年我落难时,那些堂兄叔伯,也没一个帮过我。 为何王皇后被废,我亦要受牵连?” “王郎君。” “我从一方大将,被贬为长安令。在任上,我谨言慎行,惩治豪族,豪族们都恐惧之至不敢有异动。 好不容易陛下命我为瀚海都护司马,却又因事获罪降职为朔州尚德府果毅。 连母亲离世,我都未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说到母亲,王方翼一双虎目微微泛红,隐有泪光浮动。 “一回长安,就听说兄弟赵持满被武后处死,暴尸于市……” 他双眸带着泪光,投向苏大为:“换你,你怎么做?” 苏大为没有回答。 他能感觉到从王方翼身上透出的悲凉之气。 做为一个武人,最大的梦想,便是驰骋沙场,替大唐开疆拓土,觅个封侯拜相,凌烟阁上留名。 而在王方翼最锐意进取之时,先是因王皇后之事被牵连,接着又是被贬,母亲去世,兄弟惨死,暴尸街头。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就如同在人心口上捅刀子,还要将肉一块块剜出来。 究竟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保持着精神正常。 “赵持满被杀,尸体被抛在路边,没人敢替他安葬,我对人说:栾布哭祭彭越,是义士;周文王埋葬尸骨,是仁;如果不讲义气、不讲仁德,何以侍奉君主呢?于是前往哭祭赵持满,将他的尸体安葬。在那个时候,我就存了死志。” “王郎君,事情都过去许久了,死者矣已,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苏大为缓缓道:“你我都要朝前看。” “朝前看吗?” 王方翼哈哈笑了两声,转向苏大为:“我听人说你曾厌恶军旅,并对人言好男不当兵。但当年李大勇死在百济后,你竟自告奋勇,主动请求前往辽东,最终大破百济,手刃仇人。” 他的眼里有光芒在流动,似激荡,似赞叹。 “我那时就想,原来苏大为同我一样,是一个有一腔热血的好男儿。” 提起李大勇之事,苏大为的背脊不由挺拔,神情一肃:“若非大勇当年引我入异人之门,我现在或许还只是个寻常的不良人,或许在哪次任务中便死掉了,若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我。” “所以,我们一样。” 王方翼双眼转头看向院落。 从他的视角看,是看着院里的枯枝残水。 然而他的双眼并没有焦距,仿佛透过那些景像,看到很远的地方。 “王郎君,这事我不信是你一人做的,究竟是谁在你身后?” 苏大为声音恳切道:“你若供出幕后之人,我会向陛下求情,求他从轻发落,大不了就是流放岭南,过得几年,待风头过去,还可东山再起。” “这话,你信吗?” 苏大为一时哑然。 所谓向李治求情,当然不是客套话,而是敬重王方翼对兄弟之义。 但是求情归求情,结果也是可以预料的。 谋逆之罪,乃大唐十恶不赦之罪。 绝对没有放过的可能。 而此时的苏大为,也有些理解王方翼的心情。 原本想要建功立业,却受王皇后的牵连。 好不容易立些功劳,但又因罪被贬。 唯一的亲人,母亲去世时,都不及见一面。 最好的兄弟,又横死于市。 若换自己在他的位置,并不会比他强。 或许,在那个时候,自己已经豁出一切,转而报复大唐了。 然而王方翼并没有。 他仍是回到军中,从裴行俭身边一点一点的积功为大将。 并在平吐蕃之战中,代表裴行俭节制安西都护的援军,立下战功。 在这种情况下,李治和武媚娘将他召回长安,并夺去军权。 也许,这是压垮他心中最后一根稻草。 也许还有别的事发生。 但这一切都不再重要。 从他下令陇右兵冲入宫禁时,一切都注定好了。 这个举动,是不可能成功的。 可以视为一种自杀式的发泄。 久久无语后,苏大为看着王方翼的侧脸,忍不住道:“我曾听人说过,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没遭遇你那样的事,所以也无法评论对错,但是……那些陇右老兵何辜?若不是你的命令,他们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但是他们现在都死了,他们的家人,九族,也因此而受连累,生生世世被贬入贱籍。” 声音越往后,便越凝重。 最后,苏大为向着王方翼一字一句的质问:“他们究竟有何错,竟成牺牲品?” 王方翼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那张棱角分明刚毅的脸上,第一次现出羞愧之色。 “我……” “还有为何如此巧,正好在昨晚还有突厥人混入宫中,还早就备好了鲸油和黑火油,还有昨夜的诡异,世上有这样巧合的事吗?” 王方翼的眼神微微闪动,因为用力咬着牙,脸颊上的咬肌如钢筋般浮现。 “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苏大为略微放松一些语气,不想太过逼迫王方翼。 “就算你自己不惧死亡,不顾及身后事,总要为那些陇右老兵的家人考虑,若是供出幕后之人,我当以此为由,向陛下请求赦免他们的家人。” 王方翼脸上神色不住变幻,显然有些被苏大为说动。 但不知为何,仍有一种力量阻止他开口。 “还有,我从魏三郎身上得到一份谶言,这谶言又是怎么回事?” 苏大为脑海中,闪过那三句话。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张献忠,七杀碑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张献忠,七杀碑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韩山童 这特么两句是明末张献忠说的,一个是元末韩山童说的。 出现在大唐就离谱。 这才是苏大为此时最想知道的答案。 方才忍了许久,直到此时见王方翼心态动摇,才问出来。 但这话一问,他就知道要糟。 本来还在犹豫的王方翼神色突然平静下来。 向着苏大为指着前方的枯山水,笑道:“苏大为,你看这院子里的风景多美啊。” 美? 苏在为顺着他的手势看去。 枯枝、残水、落叶,沙砾。 这种枯寂静奼之美,只有小本子那些人,才会觉得美。 美个屁啊。 无非是没有那么多资源,只有苦中作乐罢了。 苏大为转向王方翼,还要再说,却见王方翼的神色平静,脸庞在夕阳的余晖下,带着淡淡的红色。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苏大为心中剧震。 看到王方翼的脑袋忽然向下垂去。 “不要!” 他抢上去,一把掐住王方翼的下巴,却见一股黑血从王方翼的嘴角涌出。 太快了! 快到令人猝不及防。 “王郎君!” 苏大为厉声喊着,橇开他的嘴,除了汩汩涌出的黑血,什么也瞧不出来。 他的嘴里,定然早就含了剧毒之物。 究竟是何种毒? 苏大为并非此道高手,无法判断。 至于武侠里什么用内功护住心脉,他更是半点不会。 成为异人之后,也知那种说法是无鸡之谈。 若是孙思邈在这里,或许还有救。 伸手试了试王方翼脖颈的脉博。 停了。 一代名将,曾令突厥人和胡人闻风丧胆,亲手筑碎叶城的王方翼,在这一刻,生命画上了句号。 “喂,你这是何苦……” “你还没告诉我答案。” “幕后是谁指使?” “那些谶言从哪里来的?” “刚才你念的诗,是谁告诉你的?” 无人回答。 这些问题,或许会成为盘绕在苏大为心中永远的迷。 “他死了?” 王敬直不知何时出现,就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着。 看到王方翼躺在苏大为脚旁,他似乎并没怎么惊讶,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局外人。 苏大为脸色透着难看,看向他:“他在你这里这么久,你都不知道他身上藏着毒?” 王敬直眼里透着奇怪之色:“你跟他面对面,他都能死,我又凭什么阻止?” 这话的意思,他知道王方翼身上带着毒,有求死之意。 但他不想阻止。 “人至少……至少不能……” “他想死,你为什么要强迫他不死?” 王敬直冷冷道:“一个人总有决定自己生死的自由。” 苏大为一时哑然。 这话听着好有道理。 但又觉得好几巴蛋疼。 更像是歪理。 好,王敬直也不是个正常人,一身厌世之心。 他自己不去求死就不错了,指望他能像个正常一样,去劝说王方翼,阻止王方翼寻死,也不太可能。 苏大为摇头,心中充满懊悔。 这次是自己反应慢了,没想到王方翼居然会一心求死。 他抬头,目光看向院墙处。 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太监。 一个看上去年轻,实际年岁绝对不轻的太监,在院墙上出现,向着苏大为平静的拱了拱手。 下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入到院中。 再一闪,出现在王方翼的尸身旁。 缇骑。 保护李唐皇室,更准确说,是保护皇帝和太子的异人。 钦天监,现在叫秘阁,那是明面上的观天象,定历法,镇压大唐气运,以及对付诡异的机构。 而在看不见的地方,缇骑方才是李唐皇帝,可以无惧异人和诡异,能稳坐人皇位置的底气。 眼前的这名太监,苏大为不知姓名,却知道他是李弘身边之人。 “王方翼自尽了。” 苏大为压住心中的情绪,以尽量平静的语气道:“他没供出幕后之人,那些陇右兵,只是被人利用。” “开国伯费心了,老奴方才听清了,自会据实禀报。” 太监将手一招,掌心若有吸力,将王方翼一把提在手里。 数百斤的重量,在他手里,轻松得像是一根稻草。 再次向苏大为点点头后,太监提着王方翼闪身出去。 回去复命了。 苏大为的任务,到此结束。 虽然没弄清幕后之人,但至少问出了魏三郎的话,还有方才王方翼的话做证。 部份交代了李弘所托之事。 而且也洗去了自己的嫌疑。 当然,就算他真的嫌疑很大,以武媚娘和李治对他的宠信,也是绝不会相信的。 他是武媚娘的人,更是李治放心留给李弘的辅臣。 这种前途远大之人,岂会自断前程? 哪怕得了二十年脑血栓加帕金森,脑子再进水,都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不过也不是全无意义。 至少这些证据足以堵住右相和言官们的嘴。 “敬直,我忽然觉得好累。” 苏大为站起身,回头看一眼小院。 方才,王方翼就是站在这里,凝视着院中的枯枝和院外的夕阳。 很难想像,一个人究竟是到了何种绝望,才有一心想死。 在生命最后,王方翼在想些什么? 这些问题都无解。 苏大为感觉的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这些情绪在心底啃噬着内心。 来自心灵的疲惫。 “人活着本就累。” 王敬直语气里,突然透出一丝艳羡:“若是死了,或许才是解脱。” “敬直,你还是好好活着,长安若少了你,我会觉得少了一份乐趣。” 苏大为苦笑着道。 若是王敬直真的想死,他自然也无法阻止,但又不希望王敬直和王方翼一样,突然哪天,从自己圈子里永远消失。 王敬直看了看他,居然很是认真的点头道:“好。” “哎,你居然会听我的?” “不是听你的,而是……” 王敬直的目光投向院中的那片枯枝,目光忽然变得温柔。 那是一种苏大为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温柔之色。 “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活着,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痴人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苏大为叹了口气,向王敬直拱手道:“我告辞了,最近会休息一阵,我向陛下告了假,好好陪陪母亲和小苏,若有空,我会专程来看你。” 王敬直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凝视着枯枝。 仿佛视线透过那些枯树,看到开春后鲜花盛开的模样。 苏大为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才走出数步,王敬直身子微微一震:“等等。” “怎么了?” “你方才念诗真好……” 王敬直的脸上露出奇怪之色,似乎是有些激动,又有些难以启齿:“我可否记录下来?” “就这?随你啊。” 苏大为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想,可能是他被这句诗打动。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啊。” “有事。” 王敬直走上来,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苏大为。 “这是什么?” “这是王方翼之前交给我的,说让我在合适的时候给你,我想,现在就是合适的时候。” 说完又补充道:“你陪家人是不会再过来的,你没事,绝对不会到我这里来。” 贼你妈,能不能不要说这么直白。 苏大为冲他哈哈一笑。 伸手接过。心里则在奇怪,不知王方翼之前留了什么信给自己。 方才王敬直在缇绮面前没取出信,也就是说,这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才知道的信息。 会不会,藏有幕后之人的线索? 那伙冲入大明宫四处放火的突厥复国者。 那些陇右老兵。 还有那些诡异。 苏大为死都不信这是巧合。 所有的线,必然有一个源头。 这封信,是否王方翼留给自己的线索? 在打开前,苏大为的心不可自抑的加速了跳动。 但是当他真的打开,一眼扫过去时,脸上顿时露出错愕之色。 信上只有两句。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是何意?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这是北宋词人宴几道的词。 据说是为了怀念某位歌女。 但是…… 这特么就离谱好吗。 北宋的词怎么会出现在大唐? 怎么会出现在王方翼留给自己的信中? 难道…… 王方翼也是穿越者?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是与自己相比,王方翼这一生,未免也太苦逼了。 虽然一身好武艺,也有名将的实力。 还是王皇后的堂兄。 但自小死了爹,亲族不理,逼得要打童工养活自己。 大了好不容易从军建功立业,跟着就被废后连累。 然后又死了妈。 又死了兄弟…… 最后谋反事泄自尽。 这特么整一个天煞孤星! 莫非王方翼也知道我穿越者的身份,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我? 不,不可能。 苏大为对这一点是十分确定的。 这世上,除了自己,再不会有第二人知道这个秘密。 贼特么的,王方翼究竟是何意? 他到底是不是穿越者? 眼前,仿佛又看到王方翼双手叉腰,豪爽大笑的样子。 苏大为不由苦笑摇头,王郎君,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四章 我愿化身石桥(上) 呛啷! 锁链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令魏三郎几乎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他疑惑的抬头看着面前的狱卒。 却见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眼神带着阴鹫的中年汉子冲自己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走?” 魏三郎苦笑起来:“是送我上路吗?断头酒有没有?” 狱卒眼神奇怪的看着他:“谁说要杀你了?你现在从这门出去,向前一直走,走过巷口,然后去哪你可自便。” 魏三郎整个呆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狱卒颇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有贵人保你,快走快走。” 推了推魏三郎的肩膀,示意他快出去,不要在这里碍事。 多少年了,进这长安狱的犯人不知道多少。 除了当年那个放火逃狱的家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贵人做保,就为了保眼前这军汉。 虽然不知这犯人到底犯了什么罪,但是看他被关押入死牢,还有太子过问,当是大案。 就这样还有太子发话,有贵人做保,保他离开。 这辈子,只见过这么一次。 想到这里,狱卒压住心头的烦躁,语调放平和道:“真的,有贵人保你,你自由了。” 也不知这军汉背后站着什么人,日后会不会有飞黄腾达之机,还是注意点,不要得罪了人。 魏三郎这才如梦初醒般,向着狱卒用力抱了抱拳,道了声多谢。 然后顺着门出去,按着狱卒之前说的,沿着巷子一路往前,前方应该是条大道,隐隐看到人群川流不息。 久违的阳光从头顶照下。 那种温暖的感觉,令他心里一阵激动。 只有真的失去过自由,才会如此渴望阳光。 也只有真的死过一回,才能体会到活着的美好。 他走到巷口,一眼看到有人在等自己。 “萧归!”他向那人喊。 这一声后,巷口有两个人同时转头向他看过来。 左边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额头上刻满了皱纹,这大概是常年皱眉所致。 脸上的神清,有些愁苦。 但是看到魏三郎时,他那双黯淡的眼神立刻鲜活明亮起来。 “三郎!” 站在萧规身边的另一人,魏三郎是第一次见,看着比较脸生。 此人身材高大,身上的穿着考就,发髻高梳,腰间挂着玉扣、香囊,小刀和横刀,皮肤看着也比他们这些陇右出身的军人要细腻白皙许多。 细看,面上还有些许扑粉的痕迹。 这是高门大姓出身的人,才有的习惯。 魏三郎看到此人,感觉有些怪异,自己与萧规都是陇右兵出身。 与这长安的高门大姓,并无任何交集。 这衣衫华美的贵公子,怎么会与萧归站在一起? 心中疑惑,已经走到面前,先向萧归点点头,再向那贵公子抱拳:“不知……” 话还没出口,那人已经闷闷的道:“我阿爷是萧嗣业,我是萧归。” 呃…… 魏三郎看着眼前这两个萧归,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左边的,是他一起在陇右当兵的萧归。 右边的是兵部尚书萧嗣业之子萧归。 同名不同命。 正不知如何称呼,陇右兵萧归道:“是这位萧郎君将我从狱中带出来,也是他让我在此等你,我与他商量好了,以后他做萧归,我做萧二郎。” 说了一句后,萧二郎向魏三郎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一帮老兄弟,现在只剩下你我了。” 牛七郎死了。 张敬之也死了。 还有许多人,他们并不能看到今日的太阳,永远留在了昨夜。 萧归手摸着自己腰上的玉扣:“你们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做了那么大的事,幸亏有贵人愿意保你们。” “多谢,多谢萧郎君。” 魏三郎只是率直,并非不知变通。 他向着贵公子萧归叉手行礼,同时心中又充满了疑惑:“萧郎君为何要保我们?” 萧归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要保你的不是我。” “那是?” “是开国伯。” 萧归解释道:“我本来是去拜访开国伯,然后他交代我把你们这些陇右老兵保出来。” 停了一停,他又道:“命虽保住了,但你们的军职不可能再有了。” 事实上,这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首先是苏大为知会了太子李弘,由李弘点头,答应留下魏三郎和萧二郎的命。 然后再让萧归出面,把人保出来。 其中牵扯甚大,许多人完全是冲着苏大为的面子。 如果不是苏大为透露这个意思,谁敢去私放这种重犯。 也只有苏大为开口了,太子李弘才愿意顶着巨大压力,做这种徇私之事。 “是总管!” 萧二郎激动的拉着魏三郎的手道:“是总管保我们。” 萧归在一旁看着萧二郎和魏三郎两人的脸庞,看着他们激动失态,心里则有些复杂。 他本来是听了萧嗣业的话,想去结识苏大为。 不想苏大为居然毫不见外,直接把这么重要的事交到他手里。 话说回来,这苏大为,好大的面子。 擅闯宫禁,这是要诛九族的重罪,十恶不赦,但苏大为居然能令太子同意放人。 而且连死去那些人的家人,也得以保全,不用充入贱籍。 为了苏大为一句话,改了法度。 这是何等巨大的能量。 对此,萧归也只能在心中惊叹羡慕。 难怪阿爷让我尽力与此人结交。 “你们二人真是好运气,认识开国伯这样的贵人,满大唐,我看再找不出一个愿意这样帮你们的人了,旁人就算想帮,也没这么大面子。” 萧归叹了口气:“你二人随我来。” “要去哪里?” “开国伯交代我帮你们寻个去处,暂且跟着我。”萧规招了招手,有府中下人上来,躬身送上两把刀。 萧规示意魏三郎和萧二郎接过。 “这是?” “这是折辱之刀。” 萧规正色道:“刀比寻常的刀短三寸,无锋。这刀是我私人送你们的,提醒你们记得今日之事,军人的刀,只能向外,永远不能对着自己人。” 魏三郎脸上的咬肌浮现。 萧二郎面上露出羞愧之色。 虽然还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但也明白,昨夜的事绝不是苏大为的意思。 他们这帮陇右兵,被人当枪使了。 折辱之刀,是记住耻辱的意思吗? “喏!” …… “周二郎,我的好兄弟,好久不见了!” 西市的思巴尔的烤肉店里,思莫尔热情的张开双臂,对面的周良哈哈一笑,轻微与他抱了一下。 思莫尔招呼着周二郎在对面坐下。 “思莫尔,你这才回长安。” “是的我的朋友,我这趟生意,一去两年,当真是想念长安的朋友。” 思莫尔哈哈笑着,拿起桌上的酒壶,主动起身替周良杯中倒酒。 “尝尝这个,这是西域最好的葡萄酒,是大食那边种植的葡萄,那里的太阳比长安的更热烈,葡萄甜,酿出的酒特别醇厚。” “葡萄酒必须要用冰镇着才好喝。”周良笑道。 “周二郎果然是行家。” 思莫尔笑着拍拍手,立刻有一名红衣胡姬,提着一个木桶走上来。 桶里发出哗啦响声。 全是凿得细碎的冰块。 思莫尔用筷箸夹了一块冰到周良的杯中,又夹了一块给自己,然后举杯示意。 “请。” 两只酒杯轻轻一碰,杯中猩红的液体晃动了一下,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悦的响声。 “嘶~爽口。” 周良抿了一口,只觉葡萄的香味和酒的味道,自舌尖弥漫开,微有些涩意,但冰块的凉意冲淡了这种微涩。 酒意入喉,精神顿时一振。 放下酒杯,他看了一眼笑吟吟看着自己,一脸期待的思莫尔。 这数年不见,思莫尔好像更胖了。 两鬓间也染了些白霜。 微一沉吟,周良开口道:“以我对你的了解,请我来应该不是喝酒这么简单,说,这次的生意,我能帮你什么忙?” 周良经营着公交署,如今大唐所有的地界,乃至一些偏远的外藩,公交署的车马行,还有物流运输,都能送达。 而且随着物流业的发展,沿路许多酒肆客栈,还有货物保存,保镖行业,也随之兴起。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周良。 这个貌不起眼,看着只是有些精明的中年男人。 早就是大唐生意场上,一个无法忽略的存在。 不显山不露水,但暗中人脉与力量,盘根错节,就连思莫尔都暗自心惊。 要在大唐做生意,可以不去西市,但绝对绕不开周良。 “我的朋友,今天请你来,就是想与你喝一杯酒,生意的事归生意,朋友的友谊比金币更重要。” 思莫尔向着周良哈哈一笑,眼里透着狡黠之意:“不过我确实有一件私事……” 在周良探询的目光下,思莫尔脸上露出些许讨好之色:“我的朋友,你知道阿弥的新家在哪吗?回长安这么久,一直想拜会,但是他的老宅只有几个下人在看守。” 苏大为的新家,那是大唐皇帝亲赐的宅子,思莫尔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那宅子在东市的贵人区里,等闲人没这个身份资格,根本去不了。 思莫尔听说,这次大唐的圣人不光赐下宅子,还赏了皇庄的良田,还有无数奇珍异宝,爵位封号,应有尽有。 苏大为,如今真的是他高不可攀,无法仰望的贵人了。 对于擅于钻营的思莫尔,怎么可能会放掉这么好的机会。 于是才联系上周良。 请周良喝酒是真,但更想通过周良,去见一见苏大为。 如今的开国县公。 是的,前几日大唐朝廷的旨意已经颁布了,苏大为因献治疫之法有功,受封为开国县公。 听到这个消息,不知多少人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听闻右相在府上连摔了数个蕃盘进贡的琉璃盏。 英国公李积府上当夜传来异响,事后听说是久病卧床的英国公突然跳起来,把孙儿李敬业给揍了一顿,却是不知为何。 还有兵部尚书萧嗣业,之前一直称病的,这次也突然精神大好,在家笑了一整晚。 第二日主动上折子给圣人,说是求致仕,并举荐苏大为接任兵部尚书一职。 这些纷乱的消息里,可以确定一点,只要苏大为自己点点头,他将是新晋兵部尚书。 可偏偏他自己不愿意。 居然向圣人告假,请求陪伴家人。 为此,天皇与天后特许苏大为休假,并再三叮嘱,待休息好了马上去兵部就任。 大唐不能离了开国县公苏大为云云。 以上这些,都是这些时日西市上流传的消息,也不知真假。 总之思莫尔听到这些后的心情,那是一个百爪挠心。 只恨不能住到苏大为家里,天天抱着这位贵人大腿。 周良的眉头微微一皱,看向思莫尔:“你想见阿弥?” “是啊,毕竟两年多没见了,回了长安,不见一下说不过去,还没庆贺阿弥此次高升。” 思莫尔舔了舔唇,努力做出一副淡定,我不在意的样子。 可是他蠕动的喉结,还有眼里的精芒,还是透出他心中的激动。 开国县公啊。 唐朝的爵位是凡爵九等:一曰王,食邑万户,正一品。 二曰嗣王、郡王,食邑五千户,从一品。 三曰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 四曰开国郡公,食邑二千户,正二品。 五曰开国县公,食邑一千五百户,从二品。 六曰开国县侯,食邑千户,从三品。 七曰开国县伯,食邑七百户,正四品上。 八曰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正五品上。 九曰开国县男,食邑三百户,从五品上。 这一下子,苏大为便得到食邑一千五百户,从二品的爵。 这是多大的封赏! 而且这种爵位,可以传家的。 今后苏大为若有嗣,将继承他开国县公的爵位。 更何况苏大为现在还年轻,一个开国县公,只怕远不是他的顶点。 若再立功劳,郡公、国公,也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也就意味着,苏大为的未来,有机会走上李积、苏定方那样的位置。 若再为宰相,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一言可决大唐兴衰,政令更迭。 一个眼神,便能决定千万人的生死。 想到这里,思莫尔心中难抑澎湃激动。 他在桌上的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周良看着他,眼神复杂:“你想见阿弥,但现在不是时候。” “怎么?” 思莫尔一惊,头顶仿佛一桶雪水浇下来。 怎么不是时候? 莫非,自己与苏大为的差距太大。 莫非,周良不愿意自己再与苏大为接近? 莫非,自己已经无法再融入这个圈子? 周良伸手下压,示意他不要紧张。 “不要多想,不是别的事,而是……阿弥家出了点事。” “阿弥……开国县公家,出了事?” 思莫尔两眼一瞪,下巴差点掉到桌上。 如今的苏大为,家里还能出什么事? 以他的身份权位,满长安不知多少人想要投靠投效。 哪怕不用开口,只是一个眼神,都会有不知多少人愿为其肝脑涂地。 家里能有什么事? …… “家里是真有事,近期无法履职,还请见谅。” 苏大为向着面前的人微微抱拳。 那名传旨的太监脸带关切之色,向苏大为诚恳道:“圣人和皇后都十分关心开国县公,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可以替县公把话带给圣人。” “我妻子病了。” 苏大为道:“我现在必须陪在她身边,实在无心做别的,还请回禀圣人。” “明白了。” 太监起身道:“如此,不敢耽搁县公了,对了……” 太监眉梢挑起,关切的道:“宫中医生医术高明,还有孙仙翁坐镇,需不需要?” “有心了。” 苏大为向他拱手道:“家中已经请了医生,若有需要,再向圣人请借孙仙翁。” “那我就回宫复命了。” 太监向苏大为行礼道:“县公请留步,陪家人要紧,不过也莫忘了圣人和皇后,他二位可一直盼着县公能早日结束休息,回朝理事。” “请转告圣人,苏大为必不敢忘。” 苏大为看着府中下人引太监出去,转身走出会客的大厅,顺着府中石径向后院走去。 这处府邸位于万年县东市附近。 比起过去的西市,东市通常都是达官显贵所居,普通人就算有钱,也买不到这边的宅子。 许多宅子,还是前朝王公贵族所留。 显赫异常。 为了得到这些宅院,听说李唐开国的那帮功臣们,还曾为此争过,后来还是太宗李世民定下以功劳大小来分宅,才将此事平息。 以功来分房,颇有些后世单位分福利房的感觉。 不过在李治登基后,就再无此等福利了。 都是有主之物,谁想心思都没用。 这次苏大为的宅子,原本属于皇家产业,等于是李治拿自己的财产,做对苏大为的赏赐。 李治朝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房宅的占地面积,还有各种软硬设施,比之前的宅子那是好太多了。 但苏大为举家搬过来后,却并没有享受到乔迁新居的喜悦。 因为聂苏病了。 门前站立的家中使女,见到苏大为,忙行礼道:“见过阿郎。” 苏大为微微点头,推门而入。 屋内的薰香透着淡淡的青烟。 窗外透入的阳光,穿过这些烟幕,如幻如梦。 床榻上,聂苏双眸微闭,面色有些发白。 阳光在她的身上,投下斑驳起伏的光影。 苏大为放轻脚步走过去,看到床上白影一晃。 从床角钻出幻灵白头,向着苏大为作了作揖。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五章 我愿化身石桥(下) 室内安静。 苏大为坐在床边,握住聂苏的一只手。 透过皮肤,能感觉到这只手下,藏着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 聂苏没有醒。 她就像是很多年前,苏大为初识她时那样,口鼻呼吸断绝。 若非能感觉到她体内澎湃的生命力,几乎要让人怀疑她是否活着。 胎息。 聂苏这是进入胎息的入定。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 突然到苏大为根本没有准备。 才搬到李治赐下的开国县公府邸,聂苏便陷入昏迷。 为此,柳娘子急火攻心,直骂苏大为不该急着搬家,许是这边的风水有问题。 但苏大为找李淳风来看过,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硬要说风水,这里比原来的地方要好太多了。 目前的情况,就连李淳风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说继续观察,有问题随时找他。 这种样子,找医生也没用。 苏大为很清楚,聂苏这不是病。 不是病,却又是什么呢? 修炼到某种关口? 自动进入胎息? 或许是吧。 但这一切,在聂苏醒来前,都是未知之数。 苏大为连日来,既要照顾昏迷的聂苏,又要伺候因聂苏昏迷,再度病倒的柳娘子,当真是没有精力管别的。 也幸好是之前通过牙行买了些使唤婢女,又有李贤送来的一批人,再加上李治和武媚娘赐下一批犯官的子女做府中下人使唤,混乱了几天后,才算找到头绪。 府中的事,下人各司其职,倒也慢慢安定下来。 柳娘子,有几名老实且细心的婢女照料,今日又请了医生来看过。 说是年老体衰,惊恐忧思伤了心脾,开了几副方子,嘱咐慢慢调理。 柳娘子的身体还算能调理。 但聂苏这情况,就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陪伴,只有等。 白头蹲在床上,看看聂苏,再看看沉默不语的苏大为,一双卡姿兰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幻灵智商极高,但也弄不明白眼前出了什么事。 苏大为握着聂苏的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屋角的炉香断了。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也渐渐变得晦暗。 有婢女在门外小声问需不需要掌灯。 被苏大为拒绝了。 就算是昏暗中,他依然能看清小苏的脸庞。 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小苏苍白的玉靥,苏大为心神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小苏,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相遇,在昏暗的地窖中躲藏……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苏大为喃喃自语的说着,说着与聂苏相识的一幕幕,从初相遇。 到结为兄妹,到接受小苏到家里。 到出征突厥。 到小苏千里迢迢的到军中找自己。 再后来是与小苏分开。 自己在抓到了西突厥沙钵罗可汗,不惜留信离开军营,去吐蕃找寻聂苏的下落。 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小苏的呢?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时间太久,有些记不清了。 现在回想起来,唯一清晰的是一种感觉。 那种不见便牵肠挂肚思念的感觉。 缘份? 人与人的相识相遇,或许都是缘份注定。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小苏…… 苏大为喃喃低语着,忽然察觉有异。 他张开眼睛看去,黑暗中,恰好看到一双晶亮的眸子,看向自己。 “猴头。” 苏大为低声道:“不用管我。” 幻灵身上伴身的金蝮向着苏大为微微点头,仿佛听懂了。 它们俩向后一闪,不知钻去了哪里。 苏大为的目光重新回到小苏身上,蓦地一震。 小苏的眼睛张开了。 那双眼睛里,带着许多情愫。 有依赖,有羞涩,有眷恋,有欢喜。 “小苏你醒了多久了?” 苏大为握紧她的手,因为急迫,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现在感觉怎么样?为何会突然昏迷?是修炼出了问题吗?” “阿兄……” 聂苏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现出一抹无奈的笑:“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不知怎么回答了。” “不急不急,一个个来答我,慢一点无妨。” 苏大为握着她的手,顺手又摸她的脉门,感觉她的脉博忽快忽慢,并不像是恢复正常的样子,心中不由一沉:“你的脉象怎么变得这么古怪?” 聂苏的胸膛微微起伏,长长吐了口气才道:“我也不清楚,我人虽醒了,但身体还像是睡着,手脚都不听我的……” “醒了就好,不着急,慢慢来,一定会恢复的。” 苏大为关切的握紧她的手:“还有别的不舒服吗?” “就是身体还动不了。” 聂苏道:“阿兄,我不想躺着了,你帮我坐起来。” 聂苏的脉象古怪,似乎体内有某种力量失控了。 苏大为不敢说出心中的想法,只求聂苏平安。 哪怕过去修炼的能力,全都没有了,只要人平安,比什么都强。 或许这便是……走火入魔? 但聂苏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不能太心急,先确保聂苏平安,再慢慢找答案。 苏大为轻手轻脚的把聂苏抱起来,搂在自己的怀里。 两人虽已成婚许久,但平日里也少有这样的耳鬓厮磨。 聂苏的小脸微红。 这红色,一直蔓延到耳朵上。 她的气息吹动着发丝拂动,触碰着苏大为的脸颊。 像是孩子顽皮的手指。 “阿兄,我昏迷过去有多久了?” “从我们搬到这新宅,有七日了。” “有这么久了?”聂苏惊讶道。 “还好你醒来了,不然阿娘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 “阿兄,我刚才似梦似醒,听到你在我耳边说了好多话,还听你说起以前,阿兄,刚才你是不是哭了?” 聂苏气息有些不匀,一口气说了许多,微微喘息。 苏大为心疼的把她紧抱在怀里,口里依然倔强:“我没哭,我只是想你了。” “阿兄……” 聂苏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也好怕再也见不到阿兄了。” “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我认识很多宗师,找茅山天师叶法正,找李淳风、袁守诚,找郡公,一定能医好你。” “阿兄,我方才好像听到你讲了个故事,但我没听清,能再讲一遍吗?” “好,只要是小苏愿意听,阿兄就是讲一千遍,一万遍也是愿意的。” “嘻,阿兄又乱说,哪里需要讲那么多遍。” “嘘~听我说。” 苏大为的手指,轻轻按在聂苏柔软的唇上。 “我方才在你耳边说的是一段沙门故事……传说阿难尊者是提婆达多的亲弟弟,同时也是佛陀的堂弟,是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 这一日,阿难对佛祖说:我喜欢上了一名女子。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名女子?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佛说:阿难,某日等那女子从桥上经过,那也便是经过了,此刻你已化身石桥,注定只有与风雨厮守。 阿难,你究竟有多喜欢那从桥上经过的女子,令你舍身弃道,甘受情劫之苦。” 故事讲完,两人紧紧相拥,相互依偎。 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聂苏长长的吸了口气:“会有多喜欢?可是一见钟情便倾心一世?可是不问回报而付出等待?” 苏大为没有回答,只是用手,轻抚聂苏的背。 “阿兄,你有多喜欢我?”聂苏喃喃道。 “我愿化成一座石桥,经受五百年的风吹,五百年的日晒,五百年的雨打,只求你从桥上走过。” “五百年太久啦,我怕等不到。” “是太久了……光阴转,天地迫,五百年太久,只争朝夕。” 苏大为拥着聂苏,在她发红滚烫的耳珠旁,轻声道:“这一世,我陪你,不离不弃。” “阿兄……” 聂苏的脸更红了。 昏暗的房间里,传出唇齿相依之声。 还有微弱的喘息哼声。 守在窗口的幻灵还睁着大眼睛偷看,冷不防被黑猫从旁一爪拍飞。 …… 天,一点一点的亮了。 苏大为拥着小苏,仿佛拥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生怕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 她的睡姿好像婴儿。 蜷曲着身子,依偎在苏大为的怀里。 她的肌肤白皙如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气息均匀。 比昨夜又好了许多。 这让苏大为稍稍放心。 凝视着怀里的妻子,他悄悄将手从小苏的肩下抽出。 小苏身子微动了一下,眉头微蹙。 苏大为忙替她掖好被子,又拥抱了会,才悄然起身。 走出屋,吩咐守在外间的婢女好好照料,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他则是走出屋,来到院中。 一眼就看到站在院中的高大龙。 清晨的薄雾里,高大龙的神情诡异,摸着下巴,眼中红芒微闪。 他身上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手臂处隐隐看到黝黑如鳞甲般的臂盾。 腰上悬挂着乌黑色的横刀。 整个人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 “大龙,你怎么来了?” 他急着起身,就是听到外面高大龙的脚步声。 “阿弥,别怪我打搅你的好梦,实在是有事找你。” 高大龙嘿嘿笑着,声音嘶哑,如毒蛇吐息。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六章 暗桩 自从蜀中回来后,苏大为在朝中的地位水涨船高。 连带着一批跟着他的人,也鸡犬升天。 之前征吐蕃时征召的娄师德、王孝杰、李谨行、黑齿常之、沙吒忠义、阿史那道真等各自提了一级,各有封赏,现在都是军中重要将领。 有的外任为武将。 有的就留在长安任职。 另外周良自不必说,公交署令,属于位低权重,任何人都不敢轻视。 南九郎回到长安县任不良帅,当年的小小不良人,如今也独挡一面。 高大虎回了大理寺,现在为大理寺评事,为从八品下。 品秩虽低,但这是正式的官身,和以前的吏员不同。 也算是有了好前程。 只有高大龙,不愿为官,现在对生意方面,似乎也没太大的兴趣。 苏大为的目光落在高大龙的脸上,看他脸上虽带笑,但眼里却无半分笑意,熟知高大龙性格的他,心里微微一凛:“何事?” “麻烦事。” 高大龙看了一眼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方才压低声道:“暗桩那边出事了。” 暗桩。 苏大为瞬间明白了。 在长安,若提起大唐的情报系统,可以想到许多,有不良人,有百骑、缇骑,但真正占据统治地位的,永远只有一个,那便是都察寺。 而这都察寺,却是苏大为一手创立的。 他站在多年任不良帅的基础上,以不良人做骨架,再结合后世的一些间谍手段,定下情报信息的层级,信息传递的方式,单线联系的铁律,以及种种侦察、收集情报的手段。 后来又将都察寺分为八大处,按职权分为八部,又设有明暗两级。 在那个时候,苏大为是当之无愧的长安地下之王。 任何关于长安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和耳朵。 甚至比大唐皇帝李治,更早掌握到关于长安的一切。 终于,李治忌惮了。 将他明升暗降,调往别处。 刚好又发生李大勇在百济折戟沉沙之事。 苏大为做好布置后,便从都察寺脱身出来,远赴辽东半岛,替李大勇报仇。 如是种种,前程往事,如过眼云烟般,瞬息闪过。 离开都察寺,并不意味着真的完全放手。 苏大为最后的布置,是令李博在都察寺中另立一个暗部。 待到苏大为远赴辽东后,李博在都察寺独木难支,终于也被踢出都察寺。 但是他还是带了一些人出来。 此后又替苏大为网罗搜集了一些人才,做为苏大为自己的私人部曲和情报网。 除此之外,在都察寺内,还有一些苏大为留下的暗桩。 虽然历经数次大清洗,但直到现在,都察寺内,仍有苏大为的人。 这一点,各家心知肚明,但却无法验证。 就好像,我知道你在我家藏了东西,但我找过很多遍,做了许多次大扫除,能找到的,都已经清除出去了。 找不到的,那也就找不到了。 除非把这个家拆了,推平,一切重来。 但可以将都察寺拆了推平吗? 这个机构已经俨然成为和大理寺、刑部一样的大唐重要柱石,有许许多多的关系和利益在里面。 不是任何人轻易动得了的。 苏大为如今在都察寺的暗桩或许不多,或许只有一两个。 但埋藏之深,位置之关键,也许一辈子不用。 但若用一次,便是扭转乾坤,救命的存在。 “出了什么事?” 在这个清晨的早上,苏大为目光凝重的看向高大龙。 眼下这个状态,是他苦心造诣得来的。 身份超然,李治与武媚娘联手保他。 他可以陪伴家人,甚至可以拒绝皇帝的任命,在家中逍遥。 但朝中却无任何人敢轻视于他。 这种情况下,暗桩那边居然出事了? “还记得之前夜闯宫禁吗?” “陇右老兵?这事已经了结了。” “并没有。” 高大龙眼中隐隐有针尖大小的血芒一闪:“我刚得到消息,那一夜,你手下的秘谍有参加。” 苏大为心中微震:“谁?” “黄肠和碧姬丝。” 那夜闯宫禁时,原本属于苏大为手下的两名异人,黄肠和碧姬丝也曾出手。 当时负责守宫禁的人则是明崇俨和薛仁贵。 这事苏大为早就得到薛仁贵的传信。 他知道这件事。 而且,既然明崇俨知道,那武媚娘就很大可能也知道。 这两名异人,当时一击不中,便悄然退走。 事后再无踪迹。 苏大为这边也一直在寻找两人。 最近因忙于聂苏的事,一时间倒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他们两个,有下落了?” “有,都察寺那边的消息,已经发现二人踪迹,并且已经派出暗组去追击。” “暗组?” 苏大为微微沉吟,当初自己在都察寺时,黄肠和碧姬丝属于天字组,也就是异人中顶级的那一批存在。 都察寺新成立的暗组,也是由异人组成。 派异人对付异人。 “他们二人知道许多你的事,有可能会暴露出暗桩的身份……” “当夜他们为何要闯宫禁,我想了十天十夜,始终想不明白。” “你要事事都能想明白,那就不是苏大为,而是佛陀了。” 黄肠和碧姬丝就算在苏大为手下,也是极重要的情报人员。 他们虽不知都察寺的暗桩身份。 但却可以缩小那个范围。 直接影响到都察寺内暗桩的安危。 “阿弥,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高大龙向苏大为看过来,目光中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之色。 “你在都察寺埋暗桩,那你另组的谍报网里,会不会也有别家渗透进来的暗桩?黄肠和碧姬丝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 苏大为眉头一皱:“你所说的我也想过了,但是我另组的网,本来就不大,里面的人也都是多方求证,而且共事多年,实在想不出有谁可疑。” 高大龙嘿嘿一笑,皱纹满布的脸上,笑容令人背后生寒。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别终日打雁,最后被雁啄了眼。” “我知道。” 苏大为叹了口气,拍拍高大龙的肩膀:“聂苏这边暂时离不开,这事我交给你,帮我赶在都察寺前,把人找到。” 高大龙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到后方的大宅,深深看了一眼门,仿佛视线能透过门看到屋内的聂苏。 收回视线后,他微微点头,向苏大为叉手道:“喏。” …… 午后。 长安西市依旧热闹非凡。 各种酒肆货栈,人流不息。 西域来的胡商牵着高大的骆驼,当街叫卖西域的货品。 一旁还有胡姬穿着露脐的小衣,飞快的旋舞着。 四周不乏看热闹的人群,不时发出爆笑喝彩声。 人群顺着街道,向西市涌入。 在其中,却有一个小小的少年郎,逆着人流一点一点的挤出。 看他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上下。 一身白衣,衣着朴素,手里抱着一柄短剑,看着比寻常的横刀还要短上数分。 少年的脸上满是稚气,头发在脑上梳成一个拳头大的抓髻,以一根木簪束起。 看着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但他的眼睛却甚是灵动。 在人流中,如一尾灵活的小鱼,每次总能找到人流的缝隙切入。 因此虽然逆着行人,却不显得如何吃力。 “留意到那个少年了吗?” 西市旁一个高高的酒肆二楼,有声音在低语。 无形的目光一直追着那少年,牢牢锁在少年身上。 从酒楼上看去,在远离少年数十步外,有一些穿着灰衣,戴着幞头,怀间隐间利器,眼神鬼祟的远盯着那少年,远远跟着。 看人数至少十数人,隐隐呈包围之势,但因为人流的缘故,他们暂时无法靠拢合围上去。 前方的少年郎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走着。 但是他的步法奇特,每每能插到人流缝隙里,偶有人迎面撞上,少年郎也只是肩膀一晃,便滑了开去。 滑不溜手,如鱼在水中。 这让他的速度,反倒比追踪者更快。 “点子有些扎手。” 酒楼上观望的人,脸色阴沉:“报告司丞,让他速加派人手,再让人去前面堵住,不然只怕要跑。” “喏。” 身边人应了一声,抱拳离去,随即听得脚步咚咚作响,显然是下楼传信去了。 这是西市一天里最繁忙的时候,要在人群中抓到一个人,显然没那么容易。 “李家小郎君!”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 李客抬头看去,一眼看到一个青年人,在人流一角向自己招手。 此人身量不高,看着精精瘦瘦的,但是一双眼睛异常明亮,仔细看去,眼神竟如鹰隼般凌厉。 这是久在公门中人,方会有的目光。 李客身形晃了晃,从人流中穿过,迅速迎上去。 “九叔。” 被唤作九叔的南九郎立时笑起来,向着左右的伙伴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家的孩子,李客,李大郎,年方十五,但是一身本事不小。” 身边的一群不良人,见新来的不良帅如此说,便都夸奖几句。 “小郎君一看眉目俊秀,而且手脚灵便,必然有一身好武艺。” “看郎君这相貌,日后只怕是做官的命。” “哈哈哈,乔老三,你这张嘴拍马屁乃是一绝。” “呸,谁说我乔老三吹牛了,我这相人之术,乃是跟南门口摆摊的老道士学的,家学渊源,家学渊源。” “南门摆摊的,莫不是袁守诚?那位袁老神仙?听说袁天罡是他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题渐渐跑偏。 还是之前夸李客身手的那名不良人,眼神独到,一眼看到李客怀里的那柄剑。 脸色顿时一变。 那剑鞘护手处,有一个微小的“苏”字。 全长安,能在兵器上刻苏字家徽的没几家。 而据他所知,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南九郎,可是与那位贵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下子,他的眼神就变了,颤声问:“敢问小郎君,与新晋的开国苏县公,是何关系?” “哦,那是家师。” 李客随口道。 喧闹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不见。 围在一圈的不良人集体失声。 停了不知多久后,突然一圈不良人叉手行礼:“不知原来是苏县公的弟子,李郎君好福气,我等眼拙,险些失了礼数。” “哎,不必如此。” 李客微微偏身,以示不敢受全礼。 南九郎在一旁喝了一声:“好了,别吓着了孩子。” 他喊李客过来,既是为打招呼,其实暗自又存了借李客与苏大为之关系,暗暗抬高自己的意思。 现在既然已经被身边人识出,就不必再过份着墨,太露痕迹反而不美。 不动声色的拉过李客在一旁,小声道:“你被人盯上了?” “九叔,我知道。” 李客微微转脸,用眼角看到越来越近的追兵,脸上却丝毫不见紧张:“我有任务在身,出门没想到被这些狗爪子嗅到了气味,不妨事。” 一句话出来,忽然想起公门之人,多以鹰犬自称,这样说未免有些损南九郎和一群不良人的意思。 忙补救道:“九叔,我是说那些盯着我的人。” “哈哈,九叔懂你,再说了,苏县公他也是不良帅出身。” 南九郎把话题岔过,低声道:“需不需要帮手?” “暂且不用,唔,九叔如果没事,可以远远看着。” “好。” 南九郎拍拍李客的肩膀:“你长大了,九叔也放心,就为你掠阵,放开手玩。” “多谢九叔。” 见南九郎会意,李客嘿嘿一笑,向他行了一礼,又向那群不良人抱了抱拳。 引得一帮不良人争相回礼,他这才不慌不忙的告辞而去。 “头儿,那位……李小郎君,真是开国县公的弟子吗?” 先前那位乔老三试探着问。 “那还有假,苏县公只有这么一位弟子,可是当做宝贝疙瘩一般,要是能为这小郎君做点事,还愁什么日后前程?” 南九郎半真半假的道:“现在有一个机会,我需要几个人……” 咚咚咚! 报时的鼓声响起。 李客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报时望楼。 既是报时用,又是做望楼,观察各坊情状。 自从前些年,苏大为从都察寺出来,后来都察寺几经变革。 在去岁时,利用长安原本的报时鼓楼,又新增添了一些望楼,功能合二为一。 不知道的人,只当做是报时之用。 知道的,却会从这些鼓声里,听到一些异样的传讯之声。 现在长安各坊,大部份都在望楼的监视之下,何处有盗窃,何处有火情,望楼上的武候一望便知。 再通过传讯鼓声,迅速通传都察寺。 使之效率倍增。 但是,望楼监视这个想法,其实也是苏大为任都察寺卿时提出的。 只不过在当时并未通过。 没曾想,在苏大为离任后,被继任者摘了桃子。 李客远看着那边的望楼,隐约看到上面有人正向自己看来。 双方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彼此有所察觉。 “哼。” 李客冷笑一声。 做为苏大为的弟子,他可对这帮窃取师父果实的人,没什么好感。 “总算逮到你了!” 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 寻声看去,只见巷子另一头,涌出几个身穿灰衣,手藏利刃,戴着幞头的汉子。 “现在才追上,我太高估你们了。” 李客嗤笑一声,拍了拍手里的短剑:“对你们几个小杂鱼,用剑都是多余。” “居然敢小瞧我们?” 带头的汉子大怒,将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抽出来。 一柄乌沉沉的短刀,在他的手中。 形制有些像是倭国的短刃,又像是唐四刀中障刀的改良。 更隐蔽,更容易携带。 但威胁性一点不少。 “兄弟们,一起上!” 这群汉子低吼一声,快步冲上来。 李客眼睛余光四看。 这条巷子现在没别的行人,只有这些灰衣人。 现在动手,哪怕有死伤,只怕一时半会也无人发现。 对方是想抓住自己? 也不打听打听,自己的老师是谁。 心中冷笑,手里抓紧剑鞘,重心微微下沉,已经做好接敌的准备。 嗖! 一声破空响,李客本能的一个侧身。 一支弩箭几乎擦着他的鼻尖飞过。 这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大意了! 差点来不及闪。 这伙人里居然有手弩。 弩在本朝一向是禁物,不说军中的十字弩,武候用的角弩,寻常百姓,就算普通手弩,也被视为犯禁。 “你们……” 才喊出两个字,对方的刀已经向心口扎来。 李客心中一凛。 这是要杀人! 并非如他想的要活捉自己,对方动手,就没打算留活口。 电光火石瞬间,他以苏大为所传的十字步横移一步。 手肘顺势横击。 喀嚓!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响。 冲在最前的那名大汉肋骨折断,翻出去丈余。 蜷缩在地上,如大虾般翻滚,口中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这一肘,最轻也是打断肋骨。 击打的又是人体最痛的肝部。 哪怕是铁打的硬汉,也难挡一击。 一招得手,李客并不恋战,而是迅速后撤。 就在他撤步一瞬,嗖! 第二箭羽箭又至。 李客一个侧身,同时短剑上挑。 铛地一声响,将那支弩箭挑开。 后面的两人已经并肩扑上。 双刀同时刺向他的身体。 一刺出去,只觉眼前一暗,手里却是空空的感觉,如在楼梯上一脚踏空。 两名灰衣大汉大惊失色。 不及反应,早见跃起在半空的李客,一双大脚丫子凌空落下,狠狠踩在二人脸上。 噗哧! 一瞬间,如同掀翻了果酱铺子。 什么酸的甜的咸的辣的,一齐自脸上爆开。 才一落地,李客贴地一个翻滚,躲开第三支弩箭,然后疾如飞猿般蹿出,右手短剑连鞘横扫。 喀嚓一声,将躲在后方射弩的大汉胫骨敲断。 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追上来的四人,一人肋骨断折。 两人脸面被打开花,鼻骨折断。 第四个,则是被扫断腿。 李客起身走上去,将弩踢开,又扫了一眼抱腿痛得打滚的那人:“角弩?你们犯禁了,这弩是从哪里来的?” 啪啪啪~ 身后突然传来鼓掌之声。 有人叹道:“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好俊的功夫,好狠辣的手段。” 李客猛地转身,看到一个女子,正站在巷子的另一头。 向着自己,轻轻鼓掌。 午后的阳光洒落,如万丈光箭。 墙面和地面倒映着光芒,远景有些模糊。 只是朦胧看见,那是一个红衣女子。 “你和他们是一路的?” 李客指了指地上的四人。 女子轻盈浅笑,移步走来。 她的步履不疾不徐,像是寻常散步。 但是速度却是极快。 几个呼吸间,便从巷子的那头,走到近前。 “是也不是。” 走到近前,李客才看清这女子。 看不出多大年纪。 虽她老,她的脸上皮肤吹弹得破,白皙如象牙。 说她年轻,但这女人眼里却是老气横秋,一副我比你大的模样。 嗯,的确挺大的。 李客的目光在女郎胸前划过,蓦地嫩脸一红。 “咯咯咯,小郎君居然害羞了。” 女郎掩口轻笑,手腕间一串银铃叮铛作响。 “这么俊的小郎君,让奴都有些不舍呢,不过……” 不过什么,她没说出来。 眼前红云散开。 原来是女子的红裙飘起,如花朵绽放。 红裙能变这样,自然不是风吹的。 而是裙摆下的一双腿,已如闪电般踢过来。 李客心中一震,百忙中想要闪避,哪知眼前一花,反应却是慢了半拍。 被女子结结实实,一脚点中胸口。 奇痛难忍。 就便是被铁锏铁鞭一类的钝器打中一样。 李客头皮发炸,知道遇到了高手。 身体借势向后翻滚。 胸口中脚处,留下一个清晰的足印。 胸中一阵血气翻腾。 还来不及稳住身形。 那女子早已追了上来。 人凌空而起,红云绽放。 裙下一双雪白的美腿舒展曼妙。 那是世间任何画师都难以描摹的画面。 这才是方才李客中招的真相。 这女子,裙下居然是…… 光溜溜的。 “你……无耻!” “咯咯,你又没试过,怎知奴家无耻呢?” 红衣女子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手中银铃摇荡。 一脚自上而下,对着李客的头顶下劈。 “走~走光了啊!” 李客惨叫。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七章 五毒阎罗 轰隆! 天空中一记惊雷。 地上行人被惊得一呆,抬头看天,看到天色阴沉下来。 “要下暴雨了吗?” 那人喃喃的道。 他身着黑色劲装,头上戴着斗笠,手里提着一柄横刀,正行色匆匆的从西市走过。 整个人透着阴郁、阴沉之气。 令人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附近的人,近乎本能的绕着他而走。 仿佛这男子身边,有毒虫猛兽一般。 男子却丝毫不以为意,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 他的视线,从斗笠下的阴影中透出,左右看了看。 却骤然发现,四面八方有人围了上来。 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数十名年青力壮的大汉,着身灰衣,头戴蓝灰色幞头。 一手缩在袖中,隐见利刃光芒透出。 斗笠男子敏感的注意到这些人衣角的标记。 冷声道:“狼蛛。” 狼蛛是长安一个帮派的名字。 大唐初立时,市井之中,多有游侠儿。 说得好听是游侠,说难听点,便是找不到事做的浮浪子,地痞无赖之流。 初时朝廷还出手整治,久而久之,便松懈下来。 这些游侠属于半灰不白,渐渐有了利益,有了靠山,各种各样的势力山头便出现。 前些年长安最厉害的是黑熊帮。 但当时出了件案子牵连甚大,被当时身为不良帅的苏大为带人扫荡。 后来大部份收编,小部份杀鸡骇猴。 那些人不是做了都察寺外围的线人暗桩,便是被打散投入到府兵中,一股脑送去辽东做了炮灰。 又或者是迁徙到蜀,填补蜀中疫情后的人口损失。 总之是平静了几年。 但是这两年,又有新的帮会崛起。 最著名的,便是这“狼蛛”。 权力出现了真空,你不来填,自有别人来填。 就算是大唐的帝都,除了明面上的规矩,许多灰暗不入流之处,也得有一套地下规则,来填满。 “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 斗笠男子声音平静,听不到一丝波动。 似乎根本没把围上自己的这伙狼蛛帮的人放在眼里。 实际上,只要视线散开,就能发现,在这个时间里,在西市这个角落,无关的人都被驱散开。 只有这伙狼蛛帮的人围上来。 而远处隶属都察寺的望楼,对这一幕,却视若无睹,便可知这狼蛛帮,有多大的能量。 背后的靠山,何等可怕。 “管你是什么人。” 围上来的汉子中,一个国字脸庞,浓眉细眼的汉子手缩在袖中,脸上带起狞笑:“老大有令,要抓你,识相的跟我们走一趟,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难怪。” 斗笠下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这些人,死到临头都不知道。” “放屁!”浓眉汉子大怒:“兄弟们并肩上,挑断他的手脚筋!” 老大有令,便是王公贵胄说绑也就绑了。 咱们帮的老大,那背后的靠山手眼通天。 那是在这长安横着走的存在。 去岁有一名县男得罪了老大,最后被帮中人揪到暗处痛揍一顿,打得鼻青脸肿,肋骨都断了两根。 事后刑部与大理寺互相踢皮球,推到长安令那里。 长安令又把球踢给了都察寺。 最后上面老大一句话,这事竟不了了之。 那县男一顿老拳算白挨了。 如此巨大的能量,在这长安,还有狼蛛办不成的事? 得罪不起的人? 简直笑话! 在他的喝斥下,数十名狼蛛成员,按着隐隐的阵列,从各个方位向斗笠男子逼近。 他们这队列,也不是随便排的。 打架,不是人多便好。 初等的,是市井斗殴,只仗着人多或身手高明。 高一等的,是有一定组织纪律,知道哪些人在前,哪些人在后,交替而上,车轮而战。 最厉害的,那便是军中的军阵。 长短兼备,进退如一,分进合击,无坚不摧。 而狼蛛帮打人的阵势,是受过高人点拨,学的是军中之术。 这也是狼蛛在长安横行无忌的本钱。 数次帮派间争夺地盘,一场群殴,狼蛛往往以一敌十。 最后以一帮之力,打得数个帮会抱头鼠蹿,连堂口都被狼蛛给挑了。 到最后,对方老大不得不负荆请罪,请求狼蛛老大放他们一马。 最后以全员退出长安县,让出西市这个最大的肥肉而告终。 “兄弟们,上!” “干他!” 怒吼声中,早有大汉向着斗笠男子扑了上去。 人还未靠近,早听空气中破风声响。 手弩? 斗笠男子微微一晃,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膀掠过。 夺地一声,狠狠钉入一旁的大树里。 若他躲得稍慢。 这一箭,便能射入他的胸膛。 严重的话,当场毙命。 斗笠男子这才知道,狼蛛帮行事之大胆,手断之狠辣。 远处西市的商旅和行人,早已被驱散。 竟无人敢向这边多张望。 更无人敢报官。 这狼蛛在西市,竟然可以一手遮天? 斗笠汉子心中泛起冷意。 眼见数人执着黑色短刀刺来,他的脚步一错,闪身避开。 手中横刀连鞘扫出。 喀嚓! 最近的一人,手腕被打折,发出可怕的响声。 短刀掉在地上。 但他却不喊不叫,只是煞白着脸,捂着手蹲下去。 脸上大汗淋漓。 后面早有人补位上来。 数支乌沉沉的短枪向着斗笠男子刺来。 横刀一荡,将短枪挑开。 又有数人扑上来,近距离用短刀乱刺。 背后同时有人扑上来,直击斗笠男子下盘。 场面凶险万状。 斗笠男子也是在军伍中闯荡过的。 心中一凛,贴地掠起。 人刚跃上空中。 耳听嗖嗖连声。 数支弩箭向他射来。 呛! 横刀出鞘,在半空中一绞,将三箭弩箭绞碎。 斗笠男子徐徐落地。 头上的斗笠被风吹飞,露出他的脸庞。 这是一张削瘦的脸。 颧骨高突。 眼窝深陷,透着阴冷。 嘴唇极薄。 整张脸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意。 最令人难忘的是他的右边脸颊上,从眉心至脸,有一个十字型的刀疤。 “军中武艺,你们狼蛛倒有几分本事。” 他的声音也和他的神色一样,透着冷。 彻入骨髓的冷。 “点子扎手!” 狼蛛帮的浓眉汉子厉声道:“传讯,叫人!” 在后方人群里,有人伸手入怀,从怀里取出一支哨箭,向着空中射去。 那箭发出“咻”地一声尖叫,蜿蜒升空。 才飞出数丈,突然“噗”地一声,不知被何物击中,爆散开来。 这一幕,令所有在场的狼蛛成员,不由愣住了。 什么情况? “头儿,你看!” 一名汉子指向他们围攻的对相。 狼蛛帮的浓眉汉子顺着他的手指,这才细心去看对方的面相。 一眼之下,立刻神色大变。 “十字刀疤,你是……你是五毒阎罗?” 这声音出来,全场死寂。 只有无数人粗重的呼吸声。 在长安,如今最厉害的便是狼蛛帮,但若说地下世界,最厉害的人,只有一位。 五毒阎罗,魏破延。 传闻此人为异人,七八年前被当时的都察寺寺卿苏大为,招入都察寺,任天字组异人。 此后追随苏大为,南征北讨,杀伐四方,立下无数大功。 但是后来苏大为为了报李大勇之仇,放下都察寺的权位,远赴辽东。 传闻那一战,魏破延也跟随苏大为去了。 在那个时代,地上世界最著名的还不是魏破延。 而是像赵胡儿等一帮猛人。 后来苏大为功成身退,又受朝廷征召,远赴吐蕃。 之后,听闻追随他的赵胡儿死在雪域高原。 而那时魏破延不知为何,回到长安,做了一名小小的不良人。 传闻他在军中恶了苏大为,受到苏大为的惩处。 但是无论如何,那些想趁着他病,踩上一脚的人,如今都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魏破延此人,心狠手辣,凡是与他为敌,或落入他手中的,没有一个能得好结果。 之后积功做了不良帅,更是杀得一众地下帮会,心胆俱裂。 当时最厉害的还不是狼蛛帮,而是灰熊帮之后的毒狼帮。 但毒狼不慎得罪了魏破延。 听闻将魏破延在军中的袍泽误杀。 之后魏破延只身赴会,一人杀了毒狼帮二百七十三人。 没留一个活口。 此案,震惊长安。 长安县令亲自带人将魏破延押捕归案。 但是在审讯过程中,魏破延突然暴起,将审讯他的捕头与一名不良帅脖颈拧断。 并亲手斩下长安县县丞之头。 此后定了十恶不赦之罪。 下入死牢。 所谓五毒阎罗的名号,也是那一战打出来的。 五毒者,乃蛇、蝎、蜈蚣、蟾蜍、蜘蛛。 世间之毒,莫过于这五者。 魏破延对毒狼帮赶尽杀绝,对自己不留后路。 杀同僚,杀上官,杀得尸横遍野。 毒狼帮的宅子如今荒废了,野草遍地。 夜里时常听到诡异的哭号声。 仿佛无数冤魂不散。 因此,所有的长安帮会,提起五毒阎罗,无不变色。 “五毒阎罗……你,你什么时候出来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所有人都能听出话里的颤抖、恐惧。 贼你妈! 这魏破延不是被下到长安死牢里。 这种杀上官的人,十恶不赦之罪,怎么可能出来? 他如何能从死牢里出来? 老大为何让我们来抓此人? 岂非嫌命长了?! 这一瞬间,所有的狼蛛帮成员,心胆俱裂。 背后汗毛倒竖,只觉得被天敌给盯住。 两股战战,到了崩溃边缘。 这时候,才记起方才动手前,魏破延说的话。 “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 什么人? 要命的阎罗王! …… 唰! 红云闪过。 同一时间,呛啷一声响。 李客手中短剑出鞘。 他手里的剑比寻常的横刀略短,但也有一尺二寸长。 剑身是师父苏大为亲手设计,请上好的工匠以陨铁折叠锻打千万遍,方才制成。 寻常的横刀若得百炼,已是宝刀。 而李客这剑,至少是千炼。 不光锋利无比,兼有强大的韧性。 可弯折而不断。 这也是苏大为有钱,舍得为李客花钱。 又经他根据李客的功夫特性,量身订做。 满大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剑出鞘地一瞬,红裙女子的脸色变了。 她虽在飞踢中,被红裙遮挡看不见李客拔剑的动作。 但耳中听到剑鸣,裙下肌肤生寒。 只觉一股剑气直冲两腿间。 无耻! 红衣女俏面飞红,飞踢的双腿猛地一缩。 只听咻地一声响。 红裙陡然从中裂开。 她大惊失色,一个鹞子翻身,远远掠开。 待落地后低头一看。 只见自己心爱的红裙,从裙摆到胯间,齐齐裂开,分叉从脚到腰。 裹裙变作了开腰裙,露出好一片雪白风光。 “你……” 抬头看向李客。 只见这小郎君手里的短剑犹自嗡嗡颤抖,发出轻悦剑鸣。 李客小脸微仰,嘴角挑起一抹自信的微笑:“你若要打,我奉陪到底,不过提醒一句,我这剑乃是宝物,能长能短,可刚可柔,最擅突刺,一击必中。” 红衣女的脸越发飞红。 这小郎君,看着挺正经的,没想到也是个登徒子。 什么叫能长能短? 什么叫可刚可柔? 还最擅突刺,一击必中? 你怎么不干脆说你的剑能大能小? “无耻!” 红衣女骂了一声,脚尖一点,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飞射而来。 “你还来?” 李客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刚烈。 已经提醒过她了,居然还要纠缠,当真不怕小爷的剑,给你下面来一下吗? “你这女子腿踢得那么开,全身都是破绽。” 李客手腕一抖,手中短剑旋了一个剑花,自信的笑道:“我师父说过了,同样的招数,对于我们这种肾斗士,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灵光了。” “什么斗士,给奴家躺下!” 红裙女子娇叱一声,脸上火辣辣的,俏面飞霞。 只觉这小郎君满口胡言乱语,句句都是扰人心神,下流无耻。 她的双腿纤瘦笔直,看起来肌肉并不夸张,浑圆而结实。 但是在飞踢中,出腿如箭。 空气中传出破空呼啸,力比劲弩。 可以想到,被她一脚踢中,至少也是骨断筋折的下场。 嗖! 李客侧身一闪,十字步横移。 随着拧腰摆胯,力达肩肘,手腕一抖。 短剑如毒蛇般弹起。 犹如响尾蛇般,直扑女子下三路。 哼!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彼此都动了真怒。 女子一脚踢空,却并不慌张,第二脚凌空又至。 踢至半途,足尖上红光一闪。 火焰乍起。 李客只觉头皮一炸。 异人! 糟糕,料错了。 一缕火焰如红莲绽放,如长鞭抽打。 随着女子的腿踢之势,一下擦到李客胸襟。 那火一沾就着。 李客大叫一声,翻滚跃出,在地上接连扑打。 他可是听师父说过。 异人的火有许多种。 最难缠的一种,沾着即着,不把一切焚烧干净,绝不罢休。 他也曾见过师父身边那只神异的小红鸟,一点火星,就将一片小溪烧干的可怕景象。 李客大异中招之下,狼狈翻滚扑打身上的火。 但是红衣女子也并不轻松。 还没落地,她便察觉到一种异常的寒凉。 李客手里的剑,在方才间不容发间,居然暴长数寸,以诡异莫名的角度,刁钻的刺出。 若非她是异人,远比常人更敏锐,更强大的控制力。 及时缩身避开,只怕方才一下,她就要遭受重创。 落地后,猛地回身。 身上的红裙被剑气又划出一条长长的裂口。 这下好了,变成左右两边开叉到腰的高腰裙。 在这唐朝,这种裙装,无疑是惊世骇俗。 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都露了。 只要一动,两边白生生的大长腿,全都现出来。 “无耻!” 红衣女子羞愤欲死,差点没把银牙给咬碎。 她身为异人,身手高明,早已不与人动手多年。 如今回长安,受故人之托,对这少年郎出手。 原本看对方长得俊俏可爱,以为手到擒来,存了几分捉弄之意。 哪知大意之下,居然遭到生平未有的奇齿大孚乚。 李客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还好,这火并不是那种最可怕的异火。 刚才一翻拍打,总算给拍灭了。 除了胸前衣衫破了个大洞,露出了一点点,别的都还好。 “你怎么知道我无耻了?” 李客放下心来,玩笑心起,冲红衣女笑道:“你又没试过。” 这正是方才红衣女子出手前说过的话。 如今原样奉还。 红衣女子脸色一变。 不知是羞愤,还是恼怒。 从她身上散发出异样的煞气。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自她身上散开。 破开的红裙无风自动。 下面白皙的双腿,若隐若现。 “喂喂,你要来真的?” 李客往后退了半步,有些色厉内茬的道:“小爷的剑可是能长能短,能大能小……” 贼你妈,如果是武道高手他不怕。 但是对上异人,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 这些异人,一个个有通天彻地的手段神通。 不是凭武道便能克制的。 可惜,跟随师父多年,一直到今日都没能成功开灵,无法踏过异人门槛。 “咯咯咯,小郎君真会说笑。” 红衣女子右手轻轻拢了拢微有些散乱的鬓发。 一洁皓白玉腕露出,白若霜雪。 手腕间,银铃发出清脆声响。 衬着她脸上的妩媚笑容,看得李客心中寒意大盛。 不好! 师父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女子笑得如此好看,一定是有大奸大盗,不可不防。 就在他心生怯意,想着如何从这异人女子手中脱身时,红衣女子身形倏地从原地消失。 下一刻,突兀的出现在李客头顶上空。 双腿带着螺旋火焰,笔直踢下。 四周骤然变得灼热。 似乎连空气都被点燃了。 李客心中剧震,此刻才知道自己与这红衣女异人的差距。 原来方才她都留了手。 不过…… 不过方才这女子还有些顾忌,飞踢之时,还稍有遮挡,免得被李客看到。 但是这一下,她毫无顾忌,不惧中门大开。 李客一抬头之下,什么都看到了。 这说明,女子存了杀心。 把他杀了,也就无所谓看不看到。 “最毒妇人心啊!” 李客心中狂喊:“师父说过,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歹毒,山下女人是老虎,果然诚不欺我!” 电光火石一瞬间,李客脑袋一缩,短剑在地上一点,锵地一声,借着剑刃反弹之力,平移数尺。 呯! 女子一脚落地。 地下青砖碎裂。 两尺方圆陡然龟裂凹陷,陷出一个近一尺的深坑。 无数裂痕四面蔓延,犹如破碎的瓷器。 红色的烈焰一卷。 那坑中的石头,都被烧成了白色。 贼你妈! 李客看得背后汗直冒。 若是反应慢半点,只怕烧得骨渣都不剩了。 黄蜂尾上刺,毒蛇口中牙。 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啊! 红衣女子一击不中,毫不迟疑,身形一闪,如一朵盛放的红云。 红裙开裂,白皙修长的大腿,在阳光和火光下,折射着如象牙般莹润的光泽,向着李客追杀过来。 这一踢,天地失色。 李客心中惨叫,只觉得四面八方似有无形的力量涌来。 身体竟连一动都不能动。 像是被禁固在琥珀中的小虫。 “糟糕!药丸啊!!” 心中念头刚起,只见雪白玉足带着灼热烈焰,直踢到鼻尖。 就在这一刹那,远处忽然有人高喊:“九娘住手!” 嚓! …… 哗啦啦~ 眼前跪满了黑鸦鸦一片。 无数的人双腰跪地,行五体投地大礼。 一颗颗脑袋触到地上。 狼蛛帮一群汉子颤抖着身子,齐声道:“我等不敢与五毒阎罗为敌!愿阎罗大发慈悲,饶恕我等一命!” 曹破延冷漠的双眼扫过这些人,一个个,一张张脸。 “想活?” “想活!” “说出谁在背后指使,有何目地,指使之人在何处。” “阎罗……我们……” 狼蛛帮浓眉汉子身子如筛糠般颤抖。 如果说出老大的名字和住处,就算这里逃了,之后也必将受到帮中惨烈无比的报复。 自己和家人都活不下去了。 他的牙齿死死咬住。 这里死,只死自己一个。 若说出来,全家死光。 怎么选? 一颗颗脑袋顿在地上,沉默。 “说出来,我保你们家人无事。” 曹破延的双眼仿佛能看破人心,带着毫无情绪的冷漠:“以我五毒阎罗之名保证。” “阎罗……” 浓眉汉子心中一颤,抬头看向曹破延。 却从他的眼中,看到冰冷之意。 狼蛛帮完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八章 明争暗斗 青碧色的茶汤,从壶嘴里倾泻而出。 壶身造型精致,上面图案灵动,栩栩如生,绘的乃是竹林七贤。 一看这壶与满室茶香,就知不是凡品。 “说来好笑,你我二人在这里品的这茶,据说还是那苏大为改良之方。” “苏大为?” 坐在严守镜对面的中年人,微微皱眉。 严守镜年约三旬,看上去面皮白嫩,皮肤细腻如妇人。 脸上涂着珠粉。 当真是一个面如冠玉,唇如编贝的美男子。 只是未免有些阴柔过盛。 若是右相在此,自然会一眼认出,这位严守镜,正是之前他书房里的坐上宾。 严守镜年纪虽轻,但已经是都察寺内位高权重之人。 都察寺如今共分八部,为工、理、刑、讯、传、验、暗、明,八部。 这八部各司其职。 在八部之上,还有三位都察寺少卿。 最上还有两位正卿。 权力架构与苏大为在时,已经大不相同。 这已经是历经数次改制后的结果。 之所以如此,就是防着有谁一家独大,独揽都察寺大权。 而这严守镜,正是都察寺八部中,“讯”部主事。 讯部,指信息与情报收集。 所以这严守镜,又称都察寺耳目最灵之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背后,还有一层右相的关系。 他还年轻,若有贵人提携,再过几年,便可望少卿之位。 甚至今后连正卿位置,也可以期待一下。 严守镜对面坐的中年人,乃是八部中“刑”部主事,杜义慈。 刑部乃都察寺中,专掌刑狱之部。 凡是都察寺查的案子,抓的人,收集的情报线人,都要经由刑部审问,再由验部堪定,方能定下来。 这八部主事,无论哪一个都是实权在握。 可称大唐长安情报系统的无冕之王。 任何人的决定,都足以掀起天翻地覆的动荡。 “就是苏大为。” 严守镜笑道:“之前茶道都是将茶磨成细粉,再熬制茶汤,欣赏茶花,偏这苏大为不依常理,居然改良了制茶之法,并且将泡茶之法传出。 这法子制成的茶,不用熬制,用沸水冲泡即可饮用。 口感更加清淡甘甜,入人心脾,可以解俗。” “呵。” 杜义慈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他对苏大为并无太大的好感:“都是些小道,他这人……” 想说什么,一时又找不到措辞。 就算是心中厌恶苏大为在时的专权,压得都察寺一众人抬不起头来。 只能仰仗苏大为鼻息,在其划定的规则内行事。 现在都察寺没了苏大为,虽然也几经改制,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身上的枷锁限制,比过去却轻松多了。 好日子来了啊。 谁会怀念苏大为在的时候呢? 那个家伙,太过强势,压得大伙喘不过气来。 收起心神,杜义慈斜眼看向严守镜:“你找我来,不是为了请我喝茶这么简单?” “哎,杜郎君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这次,是想请杜郎君帮一个小忙。” “帮忙?什么忙?” “我手上抓到一些人,但是口风甚紧,这方面需要杜郎君相助了。” 严守镜阴柔的脸上,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自从长安刑名术第一的老鬼走后,这长安,就没人比杜郎君更擅长此道。” 提起刑名之术,杜义慈脸上露出傲然自矜之色:“这是自然……” 他的舌头打了个突:“等等,你要我帮你审的是什么人?该不会是……” “嗯,苏大为的人。” 严守镜手捧茶杯,举杯相邀,脸上流露出危险的笑意:“杜郎君,该不会怕了?” …… 右相府。 李敬玄盘坐于竹席上,身边丝竹之音,不绝如缕。 他的双眼微闭,似睡似醒。 仿佛沉浸在音乐声里,不愿醒来。 “阿郎。” 一名身着华美衣衫的下人,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小碎步到李敬玄耳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 李敬玄的眼睛张开,挥了挥手。 “万姬,你们都下去。” 桌案旁负责弹琴与吹箫的数名歌伎,站起身裣衽为礼,手捧着乐器,倒退而出。 过了不多时,只听堂下有人发出清朗的笑声。 “每次来右相府上,都见右相日理万机,实在太过辛劳。” 人虽未至,笑声先到。 待笑声过去,严守镜已经跨步而入。 不忙着上来,先是叉着手向右相行礼:“守镜,见过右相。” 李敬玄看到他,微微颔首。 “守镜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最近也颇为辛苦。” 严守镜提起衣摆,踱步上来,在相府下人的安排下,在李敬玄对面坐下。 “为右相办事,不敢称辛苦。” “哦,不知事情办得如何了?”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严守镜抬头又问:“只是不知右相这边?” “唔,我让丰主事去办了。” 丰主事,是刑部七品主事。 也是右相的人。 看起来品级不高,职权却不小。 关键时刻,能有奇效。 最重要的是,丰主事掌着狼蛛帮会。 在长安黑道上风声水起的狼蛛帮,不过是丰主事手中一件工具。 也即是右相的工具。 许多事,不方便抛头露面,总需要一些工具,去做些脏活。 严守镜微微颔首:“只要能抓到苏大为的人,这边定能做成铁案。” 李敬玄微微一笑:“那便好,到时,老夫便欠严郎君一个人情。” “好说,好说,哈哈~” “严郎君不如与老夫手搏一局?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严守镜知道李敬玄是棋道高手,刚好他也比较擅长。 当下欣然应下。 …… “九叔!” 李客一身狼狈,看到出现的周良和一伙不良人,不由苦笑:“幸亏你来了,不然不堪设想。” 回头看一眼,方才的红衣女子早已去得远了。 他心有余悸道:“没想到狼蛛居然能请动异人,若非九叔及时出现,只怕小侄这次要失手。” “我也是未曾料到。” 南九郎长呼了口气,庆幸道:“不过他不是看我的面子,若真动手,我只怕非她一合之敌。” “那是?” “她是冲你师父的面子。” “我师父?” 李客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只听南九郎道:“方才的女异人,名孙九娘,十余年前,曾在长安,与你师父联手破了一桩案子,颇有渊源,不过我还是去岁在蜀中知道此人。” “蜀中?” “去岁苏郎君在蜀中治疫,曾有恩于这孙九娘,我也是远远瞧过一面,知道是她。” 南九郎吞咽了一口唾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一丝惧色。 “还好这九娘卖苏郎君面子……她还不算可怕,她背后的人才……” “她背后的人?” 李客越听越糊涂了:“这女异人背后是谁?” “不知你听没听说过,蜀中张果?” “蜀中张果?” 李客茫然摇头。 “哎,你年纪轻轻自然不知道天下之大,能人辈出……” 南九郎摇摇头:“算了不谈此事,先将这几个狼蛛帮的人绑了,你快去办你的事,别的之后再说。” …… “失手了?” 李敬玄正与对坐的严守镜,对坐下棋。 严守镜执黑刚拈起一颗黑子,闻言看了一眼李敬玄的脸色。 没有任何异样,淡定如常。 再看看跪在堂下的丰主事。 年纪在五旬的丰主事,此时身体如筛糠般颤抖着,深秋季节,额头上居然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严郎君,该你下了。” 李敬玄说了一声,转向跪在下方的丰主事,语气温和道:“为什么失手?” 咕嘟~ 丰主事的喉结蠕动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唾沫。 这声音如此之大,以致于连坐在堂上的严守镜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我们请的那个异人孙九娘,不知为何放过目标跑了。” “不知为何?” 李敬玄重复了一遍。 “等等。” 严守镜开口道:“丰主事,你说的这个孙九娘,莫非是蜀中的孙九娘?” “严……严主事知道此人?”丰主事颤声问。 “略知一二。” 迎着李敬玄投来的探询目光,严守镜不慌不忙的道:“我曾阅过都察寺内卷宗,查过长安登记在册的异人名录,其中,便有这位孙九娘。 她出自蜀中,师承散修张果,多年前曾在长安,与苏大为有旧。” 这话一出,整个堂内,一片安静。 只有丰主事粗重的喘息声。 仿佛野兽绝望的呼喊。 啪嗒~ 李敬玄手里的白子随手扔在棋坪上。 “丰主事,我对你很失望。” “右相,对不住右相,我……” “你请异人,居然不查清她的背景,找来的是苏大为的故旧?你这样做事,老夫怎能放心。” “右相,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丰主事以头顿时,呯呯作响。 数十个头磕下去,额头撞得青肿破溃,直至鲜血淋漓。 李敬玄沉默着。 他并不是一个很大度的人。 对于丰主事这种狗,若没有用处,扔了也便扔了。 “右相,对了右相,我有一个消息,或可攀咬苏大为。” 这话,令右相的眼神微动。 “说。” “是……是五毒阎罗!”丰主事舔着唇,激动的道。 “五毒阎罗?” 李敬玄皱了皱眉。 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还是严守镜道:“我听说过此人。” “哦?” “此人曾为前任长安县不良帅,因为杀了上官,犯了十恶不赦之罪,被下死牢,原本定了秋后问斩。” 说着,他转向严守镜:“五毒阎罗不是下在死牢里?” “他……他出来了!” 丰主事颤声道。 “我们狼蛛帮派了几十个好手去抓从苏大为宅中出来的人,不料这人居然是五毒阎罗魏破延。” “等等,你是说,他从死牢里出来了?” 严守镜一脸吃惊。 李敬玄却是眼神一动。 以右相权倾朝野的身份,自然不会关心一名死囚。 但这个人若是苏大为的人,那便有意思了。 “他是死囚,如今却从牢里出来了,还曾去过苏大为府上?” 李敬玄的嘴角微微上挑。 这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冷漠刻薄。 “有趣,当真有趣至极,苏大为难道真能一手遮天?” 严守镜向着李敬玄抱拳道:“右相,若真是如此,说不定便是苏大为的一处把柄。” 李敬玄抚须微笑,目光瞥向丰主事:“老夫再给你一个机会,把这人抓到,若抓不到,你也不必再来了。” “喏!” 丰主事背脊一挺,才应了一声,突然又像是被人重重在身上打了一拳,腰一下子塌下来。 “右相,这事,恐有些难办……” “难办?” 李敬玄声音平静,但眼中寒芒闪动,那是动怒的征兆。 如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相要你何用? “右相。” 严守镜在一旁道:“丰主事说的不错,这魏破延,不是一般人。” “哦?” “此人原为都察寺天字组异人,苏大为离开后,一直跟随在苏大为身边,后来在苏大为赴百济辽东时,也入军中。 直到苏大为征吐蕃时,他才回到长安,从不良人做起,一直做到不良帅。 因为一身本事,杀伐果然,长安黑白两道,无人不惧他三分。” 李敬玄修长的眉梢一挑,眉头皱起。 严守镜继续道:“他所犯之事,是……前几年右相曾征西市一块地,右相不知还记得吗?” 右相两眼微眯,似在回忆。 他每天要处理的大小事岂止百件。 时间过去数年,一时间又怎么记得起。 严守镜提醒道:“去岁西市有一片地,右相说征来做朝廷官用,但是那片地是一片破落的陇右老兵住着,官府几次协调无果,最后是灰熊帮出动,杀了数人,又放了一把火烧成白地,才将地拿过来。” 这么一说,右相便有了些印象。 “唔,是有这么回事。” 这种事,对底层的人来说,是灭顶之灾,一生的命运为之改变。 但对右相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他高高在上,底层百姓,不过如蝼蚁一般。 一言可决千万蝼蚁的生死。 自然便不把这些蝼蚁放在眼内。 “这与那个阎罗又有什么关系?” “那边棚户据说有魏破延在军中的袍泽,为此他一怒之下,杀上灰熊帮,一怒杀了全帮上下二百八十余人,无一活口,灰熊帮自此除名。” 严守镜看了一眼李敬玄的脸色,轻声道:“之后此人在受审时,不知为何突然动手杀了一名不良帅,和长安县丞,这才被定下十恶不赦之罪,下入死牢。” 这话里,有几分试探之意。 显然,严守镜是猜到了什么。 右相的双眸微微眯起,似沉思,似回忆。 片刻之后,他的目光投向丰主事。 “丰主事,之前灰熊帮的事,也是你在料理?怎么回事?” “是是。” 丰主事仍保持跪姿。 右相不让他起身,他便不敢动弹。 只是用衣袖拭了拭额头上的冷汗,结巴着道:“当时,小人曾传话让县丞定他重罪,最好永不翻身,反正他也是苏大为的人。 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 “没想到那县丞说话不密,透出了些消息,这让魏破延知道放火杀人之事,并非灰熊帮的意思,而是……” 丰主事看了一眼右相,不敢说下去,改口道:“然后这魏破延便疯了,出手杀了县丞和不良帅,连当时房里一些差役都杀了数人。 一屋子人,共有十七人,最后只逃出两人。” 嘶~ 右相微吸一口凉气。 似也心惊于这魏破延杀心之重。 严守镜在一旁道:“此人被称五毒阎罗,正因为出手狠辣,不留活口,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说着,严守镜目光投向丰主事:“你的人遇上他,只怕都活不了。” 右相的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会惹上这种难缠的家伙。 他不惧蝼蚁。 可若是蝼蚁中,有一些顽强的家伙,偷偷藏着,躲着,伺机咬他一口,那也是得不偿失。 “居然会走漏消失……那县丞死不足惜,丰主事,你也是废物!” “是是,下官废物……只是……” 丰主事看了一眼严主事,吞咽了一下口水:“狼蛛帮拦他的那些人没死。” “嗯?” 五毒阎罗居然留了活口?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严守镜看了一眼右相,两人心中,都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 混乱的西市,数十个跪地的狼蛛般成员在地上翻滚惨号。 地上血迹淋漓。 更兼有一截截断指,看上去触目惊心。 “五毒阎罗有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想要活命,留下一指……” 浓眉汉子捧着断掉一指的左手。 血水从指缝里一滴滴的落下,逐渐粘稠。 他的额头满是冷汗。 五官因疼痛而变得扭曲。 一张脸白得像是死人。 “阎罗,我们现在……能走了吗?” “可以。” 魏破延微微颔首。 那双冷漠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睛,扫过他们。 “若是被我知道你们骗我,你们知道后果。” “知道,知道。” “不敢欺瞒阎罗!” 众狼蛛帮断指的帮众,一齐跪着磕头。 再抬头时,眼前已不见了曹破延。 “头儿!” 一名小头目惨哼着跪行上来:“他……他不会真的去了?他真的会找丰主事……” “嘘~别说话,兄弟一场,赶紧回家,跑!” “啊?” “我们泄了密,无论哪方都不会饶我们,这长安,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浓眉汉子不顾身上的血渍和尘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五毒阎罗咱们得罪不起,那丰主事……他背后是谁,大伙不会不知道?咱们左右都是死!” 这句话出来,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入无底深渊。 …… 长安城西。 荒破古庙,隐约看到门头破落的牌匾上写着“老君观”三个字。 只是看各种残破的情况,这庙也不知荒废多少年了。 迈入破烂的门槛,看到院内荒草丛生。 隐隐听到虫鸣阵阵。 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悄然升起。 这里,像极了传说里闹鬼的古刹荒庙。 有一种莫名的恐怖之气。 咕嘟~ 不知是谁咽了一下口水,打断了虫鸣。 一刹那的死寂后。 突然,从院后的偏殿中,有人影飞出。 “拦住他们!” 有人在高呼。 刀剑出鞘,脚步杂乱。 有人惨叫,有人喊着放弩箭。 咻咻声不绝于耳。 紧接着又是数声惨叫。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视线追到后院。 看到破落的道观偏殿前,地上躺了十几名葛衣汉子。 一个个倒地抽搐,身上血如泉涌。 却不知伤在何处。 还有数十人从四面八方将两人围住。 中间两人,一个身材矮小的黄脸汉子,头上梳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发髻,以一根铜簪束起。 手里握着一把短刃,双眸澄黄如虎,沉默不语。 站在黄脸汉子身边的,则是一个身材妖娆火辣,眉目妩媚,双眸微碧,带着异域风情的漂亮女子。 这两人,正是都察寺和苏大为都想找到的黄肠与碧姬丝。 当夜陇右老兵夜闯宫禁,还有西突厥复国狼兵。 以及长安诡异起事。 当时场面纷乱。 而黄肠与碧姬丝,两人原本是苏大为麾下异人,居然在那一夜,也曾试图闯入宫禁。 并且曾与明崇俨、薛仁贵动手。 最后见势不妙,才悄然退走。 这一月来,二人仿佛消失在长安茫茫人海中,各方势力,却始终没有找到他们。 直到今日。 “黄肠、碧姬丝。” 人群中有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你二人也曾在都察寺做事,当知道都察寺要抓的人,从无失手,乖乖束手就擒。” 尖细的声音忽左忽右,一时难辨方位。 胡姬碧姬丝面笼薄纱,覆住口鼻以下,只露出一双晶莹妙目。 傍晚的霞光下,这胡姬咯咯娇笑起来。 带着胸前峰峦起伏颤抖,竟美艳不可方物。 “这些年,都察寺当真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不成器了呢,就凭你们这些外围捕手,就算抓捕异人?” 娇俏柔媚的嗓音下,藏着一股讥讽鄙视之意。 那尖细的声音恼怒道:“敢看不起我们?要抓异人,咱们有的是手段……” 话音未落,只见碧姬丝身边黄肠将手一扬。 一道乌光闪过。 包围他们的葛衣汉子中,有人“啊”地一声惨叫,被乌光透体而入。 “用‘腹语’装神弄鬼,以为便找不到你?” 黄肠冷冷一抬手,那乌光自远方飞回到他手上。 原来是他手里那柄短刃。 “呵呵,不愧是昔年苏大为手下,都察寺天字组异人……” 霞光下,突然有一个阴柔飘忽的声音响起。 “既然是前辈当面,我们这些后辈,怎么会不准备‘大餐’奉上?” 黄肠和碧姬丝二人脸色齐变。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九章 “小苏,身子怎么样?好些了吗?” 柳娘子声音温和的问。 这些年柳娘子的身体大不如前,之前因为思念苏大为曾病过一次。 这次因聂苏突然病倒,她又急火攻心,险些晕倒。 虽请过医师医治,但还没完全恢复。 此时听说聂苏醒了,竟是不顾苏大为劝她多休息,撑着病体过来看聂苏。 “阿娘,我感觉已经好多了,就是有些想吐……” 聂苏躺在床上,看着柳娘子亲手端过来的鸡汤,暗自皱了下眉。 平日是很喜欢吃的,但不知为何,这次闻着油腥味,竟有些恶心。 她的眼神又带着几分嗔意,瞪了一眼站在柳娘子身后的苏大为都怪你。 苏大为不愧是军中历练过的,脸不红心不跳,也跟着点头道“娘,小苏还是多休息几日再说。” 嗯,昨晚折腾得太狠了。 聂苏俏面飞红,咬着下唇,垂下螓首。 “应该的应该的。” 柳娘子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深深看了聂苏一眼,握着媳妇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小苏你先休息,需要什么就和为娘说,鸡汤不喜欢喝,那为娘一会给你炖别的汤。” “阿娘,不用这么麻烦。” “应该的应该的,你现在乖乖卧床休息,别的交给阿娘。” 柳娘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合不拢嘴。 叮嘱聂苏好好休息,柳娘子转身正要出去,一眼见苏大为还伫在原地,暗自拉了一下苏大为的衣袖。 “阿弥,你跟为娘过来。” “啊?” 苏大为点点头,向可怜巴巴望向自己的聂苏“我送阿娘出去,一会来陪你。” “哦。” 聂苏点点头,脸上又露出欢喜之色。 黑猫小玉懒洋洋的趴在窗台上,外面的阳光照着它,慵懒至极。 一双眸子眯成了细缝。 柳娘子原本要走过,看了一眼小玉,忽地一伸手,一巴掌拍在黑猫屁股上“小苏在房里休养,这些猫狗都离远些。” 黑猫被一巴掌扇下了窗。 发出喵地一声惨叫。 立在窗下,呆了数秒,背上的黑毛炸起,眼中涌出危险之色。 它怎么说也是诡异,平时连黑三郎的面子都不怎么给,居然被这个老妇人一巴掌拍飞。 没听过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吗? 小玉的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苏大为随手带上房门,向小玉道“听阿娘的,你换个地方。” 黑猫认真的凝视着苏大为,见他不似开玩笑,只得无奈的一甩尾巴,纵上房顶。 猫大爷不和你们凡人一般见识。 原本它连苏大为的面子也不想给。 但不知为何,这几年苏大为身上的气机,令它十分有危险感。 罢了罢了。 房顶的飞檐之上,一身白毛的猴头抱着一旁的金蝮蛇,发出吱吱的笑声。 似乎在嘲笑黑猫也有吃鳖的时候。 冷不防一只黑爪从背后伸出,一jo将它踹飞出去。 吱~~ 猴头发出凄凉惨叫。 柳娘子抬头看了看,皱眉道“家里的宠物未免太多了些,黑三郎可以看家护院,这黑猫是明空法师心爱之物,这些就罢了,怎么还养猴儿和蛇,养这些有何用?” “阿娘,这是聂苏喜欢的,随她。” 一说起聂苏,柳娘子的神色立刻缓和下来。 她拉了拉苏大为的手,和颜悦色道“阿弥,以后你要多心疼聂苏一些。” “阿娘,你不用说我也会心疼聂苏的。” 苏大为有些纳闷道“哪有不疼媳妇的男人。” “为娘说的不是这个。” 柳娘子的脸色有些憔悴,肤色蜡黄,一副病体未愈的样子。 但她的神色,却透着无限欢喜,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神神秘秘道“小苏不舒服,你就没想到一些什么?” “想到什么?”苏大为越发糊涂起来。 “傻小子。” 柳娘子恨铁不成钢的跺脚道“跟你阿爷在时一样的愚鲁!” 她拉了一把苏大为,在他耳边透着几分神秘道“小苏那样子,该不会是……有了?” “啊!” 苏大为大惊失色,这怎么就有了?不对,有什么了? “阿娘,小苏有什么了?” “身孕啊!” 柳娘子兴奋道“你没见她方才说想吐……” “阿娘,想吐和想吐不是一回事?”苏大为一脸无语。 “怎么不是!” 柳娘子拍了拍自己的胸,急道“为娘是过来人,我还能不清楚吗?她方才模样,和我当年怀你时一模一样!” “呃……” “你们上次圆房是什么时候?” “啊这……” “算了算了,娘不问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柳娘子抛下苏大为,喃喃自语“得请一个精于女科的医生,到时就找城北的徐医……嗯不成,还得提前找好稳婆,还有……” “娘啊!” 苏大为一脸懵逼。 您这思路一跳三步,比跳棋还离谱。 怎么一提及这种事,阿娘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根本不给自己开口的机会。 事情……应该不是柳娘子说的那样。 聂苏有没有身孕自己还不清楚吗? 呃,这当然不是自己不努力耕田,老牛还是很卖力气的。 主要是,身为异人,若是娘子有身孕,自己岂能察觉不到? 好,也许初期真可能疏忽了,但小苏那反应,哪里和孕妇一样了? 昨晚她比我还积极好不好。 亏得是异人,要是普通人,早被榨干成药渣……咳咳。 苏大为不知想起了什么,老脸终于微微一红。 柳娘子若真找精于女科的医生来看,那也由得她。 …… “乖乖束手就擒,免得一会动手,大家难看。” 随着阴柔语声,荒凉破败的道观中,不知何时多出四人。 异人! 黄肠与碧姬丝的眼神微变。 异人对于同类的感应无比强烈。 这四人,是一流高手。 想必就是都察寺近来招揽的异人。 据说新组成了一个什么暗部,与当年苏大为任都察寺寺卿组的天字组一样。 碧姬丝与黄肠对了一下眼色。 这四人给他们俩的感觉,实力只怕不在二人之下。 四比二,还有其他都察寺的外援。 嗖!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几乎同时向不同方向飞掠而出。 “想跑?未免太迟了。” 阴柔声音发出大笑。 碧姬丝飞掠的身形猛地一顿。 一个长着金发狮鬃,一身古铜色肌肤的胡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方才四名异人中的一个。 碧姬丝无心恋战,腰肢一拧,就要从他身边掠过。 却见那狮鬃男人大嘴裂开,露出森森黄牙。 那种感觉,就像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狮面人身的怪物。 “诡异!” 碧姬丝心中一凛,不及反应,就见狮鬃人裂开的巨口中,猛地发出一声大吼。 仿佛半空中炸了一记惊雷。 碧姬丝只觉耳朵里嗡地一声,眼前霎时一黑。 不好! 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 碧姬丝本能的一个拧腰倒翻闪避。 呯! 空气传来震荡。 她在半空中一眼瞥去,心中顿时一震。 只见那狮鬃胡人一拳击出,空气震荡。 地面砖石迸溅,仿佛被巨象踩了一脚,露出一个丈余的深坑。 方才若是稍有迟疑,已经被这不知是诡异还是异人的东西给重创了。 身形轻盈落地。 碧姬丝伸指一抹,发现自己口鼻和耳廓都渗出了鲜血,居然是被这狮鬃异人一吼震伤的。 “异人?诡异?” 她虽惊不乱,一边沉声发问,一边迅速移动。 狮鬃人哈哈大笑,以怪异的腔调道“我叫阿古巴,天竺异人,我有圣血。” 圣血? 其实便是诡异之血。 血统不纯的半诡异,又称半妖。 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居然还开灵成功,拥有异人神通。 碧姬丝心念电转,加速逃离。 背后传来破风声。 她的背脊汗毛倒竖,本能的察觉到危险。 腰肢拧转,以一个细云巧翻身的动作翻滚躲闪。 背后,一个胖大的僧人,轻轻一掌按出。 空气为之凝固。 不知僧人使了什么法门,似乎是有封印和封禁一类的作用。 碧姬丝一声尖啸,彩色衣裙鼓荡,裙下的双腿扬起,大片碎石泥土在她劲力的灌注下,如离弦之箭,如暴雨梨花般,飞射向那胖僧人和追赶而上的狮鬃异人。 噗噗噗~ 僧人大袖一卷,如同袖里乾坤。 所有的飞石泥土被他纳入袖中。 而僧人的表情十分轻松,动作行云流水。 碧姬丝心中寒意更盛。 方才一击,已经蕴含了她的全部气力,对方的表现,显然游刃有余。 打不过! 她偷眼向黄肠那边看了一眼,却发现那边也一样陷入两名异人的包围中。 黄肠手执短刃,左冲右突,一时摆脱不得。 呼~ 劲风扑来。 碧姬丝双袖飞舞。 一双手从袖中伸出,双手鲜红的十指突然暴长盈寸,指尖有异样的寸芒跳动。 锐金之气。 她的异人能力可以强化身体部份,增强杀伤力。 也可以外放金气,增强破坏力。 方才踢出的碎石,便是以锐金之气增强过的,其力道不亚于军中劲弩。 但还是被那胖僧人一袖卷中消失。 这么一对比,这胖僧的威胁,似乎比那狮鬃的阿古巴更大。 碧姬丝双手挥舞撕扯。 胖僧人后发先至,大袖一卷,一股无形的吸噬力量,自袖中透出。 仿佛他的大袖里藏着一个看不见的黑洞。 空中的气流、物质,一齐都被这股吸力扯动,不由自主的向僧人的袖口飞去。 碧姬丝双手十指一抓,划中僧人袖口,只觉得如同充满韧性的兽皮,难伤分毫。 与此同时,自己的重心被僧人袖中的古怪吸力扯动,拉得踉跄。 她心中大惊。 裙下早飞起一脚,直踢僧人下体。 咻~ 空气里,传出气爆音。 可见碧姬丝这一脚的力道何等可怕。 吼! 赶上来的阿古巴金色的长发飞舞,双瞳透着碧澄光芒,口中又是一声爆喝。 空气似乎被震得翻转了一下。 碧姬丝眼前一黑,随即恢复。 这下她心中有了准备,反倒不如第一次的影响大。 灌足了劲力的足尖,已经和僧人踩着六耳芒鞋的脚碰到一起,发出一声沉闷的爆裂声。 借着对方传来的力量,碧姬丝猛地抽身后退。 眼角余光一扫,只见那胖僧的芒鞋被自己一脚踢破,露出几个肥圆的脚趾。 她心中暗自松一口气。 看来对方也不是全无破绽,脚力不如自己。 就在一闪念间,那阿古巴早已冲上来。 一只沙钵般的右拳向自己狠狠击来。 碧姬丝腰肢拧转。 间不容发中,侧身避过。 巨大的拳头几乎擦着她饱满的双胸过去。 这一拳劲力可怖,如出膛炮弹般。 光是带起的劲风,已经吹得碧姬丝脸颊生疼。 眼看她将要被拳风吹倒。 身体后翻倾跌的同时,一只脚闪电般向上踢出,如一支利箭,倏地没入阿古巴的腋下。 原来阿古巴抬臂挥拳,腋下便露出空档。 这一下稍纵即逝,却被碧姬丝抓到了机会。 耳中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金芒一闪。 一只肌肉发达的古铜色胳膊,蓦地飞上半空。 接着是血雨爆散。 原来阿古巴的这只胳膊,居然被碧姬丝一脚踢断。 她的脚尖上附着锐金之气,不下于宝刀利斧。 断口齐整,白骨刺出。 碧姬丝还来不及高兴,一只胖大的手掌,穿过血雾,划破空间,猛地印向她的胸膛。 是那胖僧人补位上来。 这一掌,正好是碧姬丝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 百忙中,她的双手交叠在身前。 一双舞动的大袖,突然凝固。 隐隐看到金芒附在袖上。 竟是以双袖为盾。 咣! 一声金铁交鸣般的巨响。、 碧姬丝双袖猛然炸碎,如花蝴蝶般四散飞舞。 她整个人像是被看不见的巨锤拍中,狠狠砸向地面。 落地后,又被巨力弹起斜抛向空中。 一路翻滚惨叫,好不容易停下来,双手衣袖早已碎尽。 原本一双欺霜赛雪的胳膊,早已血渍斑斑。 只是一掌,那僧人便击碎了她的护体金气。 连双臂的毛细血管也全数破裂。 碧姬丝还没稳住混乱的内息,平复翻涌的气血,身边又是咚地一声响。 一身狼狈,短刃被击飞的黄肠重重砸在她身旁。 黄肠整个人都被嵌入地下,胸膛一鼓,哇的一口血喷出来。 “矮子……” 碧姬丝颤抖着道“看来咱们要死在这里。” 黄肠咳嗽一声,勉强坐起身,又是一口血咳出“说过多少遍,老子只是比你低半个头,不是矮子。” “现在是说种话的时候吗?” 碧姬丝惨笑。 黄肠一言不发,将手一招。 远处静静躺在地上的那柄黑色短剑“嗡”地一声悬浮起来。 眼看要飞回他的手上,蓦地被一只大手捉住。 ();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章 守捉郎 抓住短刃的,是一只黑色的手。 黝黑如墨。 黄肠的短刃,是他寻高明匠人特制的兵器,锋利异常。 但这只黑手捉在上面,就像是感觉不到锋利一般。 大手轻轻一捏,发出“喀嚓”一声响。 黑色短刃立刻断折。 黄肠瞳孔微微一缩。 黑刃是百炼寒铁所制,哪怕用大斧大锤劈砍,都未必能伤。 但此人居然用手便…… 当初制这兵器,找的是长安隐居的一位隐士,传说曾是先朝宫中的大匠。 许了无数好处和条件,才制成此神兵。 后来苏大为要给李客炼制兵器,找的也是这位隐士。 这样的宝贝,说断就断了。 黄肠带着怒意的视线,从黑手,一直看到对方身上。 黑手的主人,是一个身材削瘦的中年人。 这人最大的特点是肤色苍白。 白得像是纸一样。 白得不像是个活人,像是纸扎纸糊的纸人。 在落日光芒下,透着阴气森森。 仿佛是从哪个坟里爬出来的老鬼。 而他身上穿的衣服,则是与肤色相反的深黑。 浓黑如墨,犹如黑白无常中的黑无常。 黑衣、黑手,病态的白肤。 这是方才合击黄肠两名异人中的一个。 黄肠冷冽的目光,从这人的手,到他的身上,脸上。 如果目光是刀,他已经将此人斩碎成无数块。 “传说中的百炼宝刀不过如此。” 那人口里发出阴柔笑声。 正是方才动手前,从这都察寺缉捕人中发出的声音。 “武器都没了,还要顽抗吗?” 从阴柔白肤男人身边,传出另一个雄浑的声音。 定睛细看。 这是一个身高不足四尺的侏儒。 看上去像是幼童一般。 头上梳着团髻,脸上五官也像是没长开的孩子。 但是颔下胡渣满布,一双眼透着是狡诈与阴毒。 声音浑厚,如中年壮汉。 这声音,与他侏儒的身形形成极大的反差。 黄肠似乎是认识此二人,一言不发,从自己头上把那只铜发簪拔下来,在手中轻轻一抖。 锵地一声轻鸣。 发簪化作一柄两尺长的短剑。 仿佛在说,这才是他真正的武器。 他还能作战。 另一边,断了一支胳膊的阿古巴与胖僧人也重新逼上来。 外围还有都察寺暗部的缉捕合围。 无论怎么看,黄肠与碧姬丝二人都逃不过了。 黄肠手执剑,嘴里又咳出一口血。 但手里的铜剑却握得极紧,眼中透出的是倔强与坚韧。 碧姬丝脸色惨白,但也没有投降的意思,只是咬紧银牙。 一双失去双袖的手臂,手指微动,隐隐有锐金的光芒,从指尖透出。 “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阴柔的白脸汉子轻叹:“咱们怎么说也共事一场,真要我亲手将们废掉吗?” 他的脸上露出似惋异,是怜悯之意:“身为异人,修炼不易,若一身修为被废,那会比死还难受?” 黄肠与碧姬丝两人脸色齐变。 “杨胜之,你真要这么做?” “你若真不念袍泽之情,大家便拚个鱼死网破!” 碧姬丝色厉内茬的喊。 这番话,却像是刺激到了阴柔白脸汉子。 他仰头发出尖细的笑声:“袍泽?你们还知道咱们是袍泽?” 低下头,他恶狠狠的道:“昔年大家同为都察寺异人,可是同人不同命啊,你们俩被苏大为赏识,成为天字组,呼风唤雨,好不威风。而我呢?我的能力不下于你们,我的能力更强,只因为牵连到那件事,不但不被重用,还被人排挤,最后甚至被苏大为暗算,将我贬去西域,在守捉城里做守捉郎。” 说到激动处,杨胜之的胸膛急剧起伏着。 西域,守捉城,守捉郎。 这三个词串联在一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黄肠与碧姬丝脸色一沉,但都默然不语。 似乎是默认了杨胜之说的事,他们也是亲历者,也是知情者。 “碧姬丝,黄肠,别怪我杨某不给面子,现在放下武器,投降,我保你二人一条命,否则,死。” 杨胜子白纸一般的脸上,露出残忍之色。 他那只黑色铁手,轻轻活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响声。 空气紧张得令人窒息。 眼看着碧姬丝将要顶不住这份压力,突然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西域守捉郎?你犯的事,是当年都察寺副卿的案子?” 随着声音,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场中。 没有人注意到他是怎么来的,但他就是出现在那里。 仿佛一眨眼间,便凭空出现。 他的身材并不是特别高大,但双肩坚定。 每一步,都既沉又稳。 给人一种无可匹敌之感。 “魏、破、延!” 杨胜之双瞳微缩,从齿缝里蹦出一个名字。 他的声音,似乎透着隐隐颤抖。 “五毒阎罗!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旁的矮个子侏儒,还有那断臂的阿古巴,几乎同时喊出这个称号。 一直稳定的都察寺暗部缉捕中,发出微微骚动。 这不是他们不够强,不够狠,而是五毒阎罗之名,在长安凶名赫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更何况,身为都察寺一员,他们清楚魏破延曾是都察寺异人天字组中的头名。 也是后来都察寺分裂后,追随苏大为最厉害的异人。 这守捉郎杨胜之已经是异人中的顶级高手。 但对上这魏破延,有几成把握? 所有人在见到魏破延的一刻,都感觉少了几分底气。 “当年都察寺卿寺卿苏大为从战场归来,发现都察寺两位副卿都为私废工,暗中争权,并且在一桩案子里,犯了不可赦之罪。 之后寺卿明正典刑,按律办事,两位副卿被撤,跟着这二人的一帮爪牙,也一同被裁撤。” 魏破延不是多话之人,但是谈到过去的事,却极为顺畅,仿佛深刻在他脑子里了。 “杨胜之,没记错的话,你便是因为那件事被牵连,但普通人最多是被踢出都察寺,不见得会被发配西域。你能得此,说明你与案子牵连甚深,怨不得别人。” “怨不得别人?” 杨胜之发出夜袅般阴森诡异的笑声:“怨不得别人?那我这七年守捉不是白捱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一闪。 突兀消失。 再出现,已到了魏破延近前。 “我这七年流配,全都怪苏大为,你们归了苏大为,便是与我为敌,统统要死。” 黑色铁手,向着魏破延心口抓去。 这一瞬间,所有人反应都慢了半拍,待到发现,魏破延与杨胜之已经斗在一起。 “不好!” “杨胜之的异人之能,比七年前长了不知多少,老大可能会吃亏!” 碧姬丝刚想上前相助,阿古巴庞大的身形就堵在前方,向她狞笑道:“你的对手是我。” 吼~ 如狮虎猛兽般的咆哮声,自他嘴里吼出。 天地失色。 眼前一黑。 那胖僧人大袖一卷,向着碧姬丝兜头罩来。 几乎同时,先前杨胜之身边的侏儒也蹿了上来。 他的双手双足都长出一截尖刺。 这刺好像是从他身体里生出的一样。 黄肠一声暴喝,手中铜剑刺出一绞。 空气中,隐见黄芒一闪。 侏儒手里的尖刺被绞断。 “童守心,把你的毒牙全拔了,你还有什么本事。” 那名童守心的侏儒尖叫一声,猛地一抖手,一根荆棘遍布的乌滕从他的手中化出,狠狠卷向黄肠双腿。 这腾,竟是他的右臂所化。 侏儒的异能,是将身体化为噬人植物。 地面碎石翻腾。 碧姬丝厉叫一声,双足如劲弩般踢出。 巨大的吸力拉扯,令她的重心一下被带偏。 从半空中轰地一声,狠狠拍在地上。 还不及爬起,就觉双腿剧痛,如被鳄鱼咬中。 勉强看去,只见双腿自膝已经没入那胖僧人的灰色衲袖之中。 大袖蠕动,仿佛真的鳄鱼般不断吞咽,要将她整个吞下。 碧姬丝尖叫一声,奋起全身之力,双足贯满锐金之气,用力踢击。 噗噗~ 百衲僧袖连连蠕动,贪婪的吞咽着。 碧姬丝身形颤抖,很快就吞到腰间。 她的脸色惨白,尖叫着,不甘地一点点的被僧人收入袖中。 “碧姬丝!” 黄肠大惊。 一脚踩中侏儒的藤蔓,再一剑划出剑气,将侏儒从脸劈开。 身形猛地纵跃起,挺剑刺向那胖僧人。 “空净寺悟能法师,为何要助纣为虐!!” 黄肠怒吼。 若是苏大为在此,自然会一眼认出,这位悟能法师,正是当年玄奘法师座下弟子之一。 后来玄奘法师圆寂,悟能执了衣钵,在长安佛寺传法。 而且当年悟能与苏大为,还算有一段香火情。 但是此刻,悟能却与都察寺异人联手,追杀碧姬丝。 “何为纣,何为虐?” 悟能口喧佛号,胖大的脸上,宝相庄严。 朗声道:“我所为,像是佛,便是众生,尔等便是纣虐,刺杀圣人,十恶不赦,贫僧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言罢,大袖一抖,倏地一下,将碧姬丝收入乾坤袖中。 他那只袖神秘异常。 装了一个人进去,也不见有丝毫变化。 昔年玄奘座下能人众多。 最强的首推执捧的行者。 一双火眼能遍观长安大小隐秘,能看破无数秘辛。 而异人之能,当时苏大为还只是异人五品的境界,尚看不出行者的实力。 但曾推算,行者的异人品级,当在三品之上。 而眼前的悟能,当年苏大为从来就没看出来,他也是一异人。 实则沙门信徒所修,与中原不同。 他们的修行乃是从心入手,修佛到一定境界,各种神通不求自得。 自然开悟。 并且是一朝顿悟。 诸如它心通、神足通、天眼通、漏尽通这些佛门六通。 不光是行者得了天眼通、神足通。 就是玄奘法师,据闻也有它心通、漏尽通等神通。 只是从来不显。 用法师的话说,一切人前显圣,即为非法。 但,法师毕竟已经圆寂了。 如今的法师弟子,各有各的缘法。 悟能一袖收了碧姬丝,这边黄肠剑气已到。 悟能口颂佛号,另一只大袖扬起,如一片乌云罩向黄肠。 一霎间,天地变色。 整个天,都化为悟能的一只大袖,黑压压的坍塌下来。 仿佛天倾地覆。 不好! 黄肠心中剧震。 知道这是境界的差别。 这悟能法师的境界远在自己之上。 他奋力以剑刺出。 只听到噗哧一声轻响。 无坚不摧的宝剑划在那片乌云上,荡起一条涟漪。 竟没刺透。 铜剑,乃是昔年他在一座古墓中所得。 是前辈修士留下来的宝物。 他以此剑行走,曾杀过无数强敌。 每每在绝境处逢生。 但这一次,连黄铜古剑都破不开这悟能的一只衣袖。 这还不算。 右脚猛地一紧。 回头看去,一根长满毒牙的乌黑藤蔓不知何时竟已缠上了足踝。 原来是那侏儒童守心。 方才黄肠一剑劈开了他的脑袋,现在两半脑袋在脖颈上耸拉着,却不见一滴血流出。 两半脑袋的嘴角各自上挑,露出诡异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手化为藤蔓从后方缠来,先是缠上黄肠的脚,再不断向上延伸。 “童守心,你把自己的身体都炼成毒藤,不怕失去人性,变作没有灵智的食人草!” 黄肠怒骂。 悟能的衣袖早已拍下。 轰~ 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一般。 一股沛然莫当的力量,将黄肠整个人拍在地上。 四肢百骸所有的骨骼一齐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然后一股巨力吸来,仿佛前方开了一个黑洞。 乾坤袖。 “不……” 黄肠以铜剑插地,想要拖延片刻。 他的嘴里鲜血狂涌。 就在整个身子身不由己飞向悟能大袖的一瞬,突然,整个天地安静下来。 狂风息止。 天地清明。 风停了,吸力也消失了。 黄肠的身体失去吸扯力,重重摔在地上。 整个头脑一片空白。 出了什么事? 他有些茫然的,下意识抬起头。 痛。 颈骨好像都震裂了。 一边咳血,一边瞪大了双眸。 他看到,悟能的脖颈上,突然多出了一只手。 一只大手从后方紧紧掐住了悟能的脖颈。 那只手充满力量,仿佛一发力,就能将这胖法师的脖颈折断。 五毒阎罗,曹破延! 是曹破延的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一章 下棋人 送走了柳娘子,苏大为回头看了一眼小屋,没急着进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 他沉思片刻,背负双手,跨出小院。 这是他搬到新居以来,第一次一个人散步。 长安万年县的房宅。 据说是前隋某位王侯的宅子。 在大唐建立后,收为皇家产业。 这次被李治御笔一挥,拨为苏大为的新宅。 原本就算以他开国县伯的爵位,也不太可能能在长安有这样的豪宅。 如果说之前在永安渠的大宅,是前朝某位废公主的破落大宅。 这次的宅子,就是豪华别墅。 无论是占地面积,装饰奢华,各方面软硬件,都比之前好得太多。 不光有人造湖景,仿照江南东都的假山园林。 还有更大的花园、演武场,各种偏宅也按着风水星辰布局,采光和透气,景致与实用兼备。 乃是长安城一等一的好住处。 如果用后世相类比,也就等于在皇宫附近拥有一套前朝王公的全套四合院吧。 而且李治和武媚娘,还下令从教坊司拨了不少犯官家人过来,充任新晋开国县伯家中仆役。 一路上,已经遇见好几批府中下人向着苏大为叉手行礼。 “阿郎!” “见过阿郎。” 唐朝时不称老爷,称府中家主为阿郎。 称父为阿爷。 称母为阿娘。 称父亲的父亲不叫爷,而称阿翁。 称兄为阿兄,如果是家中大哥,便是大兄,二哥便是二兄。 称同辈人一般为郎君,或者排行第几,便是几郎。 如周良在周家排行第二,人称周二郎。 苏大为称他为周二哥或二兄。 高大虎称高大龙为大兄,便是如此。 苏大为心中似乎有心事,对下人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走过。 府中下人对这位新晋的开国县伯还摸不透脾气。 只知自家阿郎深受武后和圣人的喜爱,据说有意命他为兵部尚书。 但是阿郎居然说要陪伴家人,暂不赴任。 这要换旁人,只怕圣人和武后都会动怒,甚至重责治罪。 但在自家阿郎身上,圣人都没了脾气,几番派天使宣慰。 赏赐的车队和宫里的太监来了一拨又一拨。 各种偷偷来拜访的王公贵胄,下的拜帖都堆积如山。 甚至有各家派来的使者,偷偷打听问阿郎需不需要纳妾,自家有女如何如何。 除了圣人,朝中高官,高门大姓,还有道门和沙门的人都有意攀交。 不少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游侠,奇人异士也郑重的登门求见。 来访之人,络绎不绝。 这处原本属于皇家的宅子,自从苏大为入住后,就没有一刻停歇的。 就如风暴中的活眼一般。 但,自家阿郎对这一切,却充耳不闻。 别说那些沙门法师,道门天师,高门大姓,关陇门阀,就算是圣人和武后,阿郎也只是见过天使,礼物收下,并让天使带话谢过圣人。 但是对于何时结束休息,出去任职之事,绝口不提。 连对圣人和武后都如此,对其他人,阿郎更不给面子。 宅子里,门房旁,三四间小屋里都堆满了拜帖,甚至各种求见的礼物都堆到了房梁上。 阿郎却连面都不肯见这些人。 只让下人们把他们挡在门外。 那些门阀贵族,有些甚至都是四品高官,就算亲自登门,阿郎不肯见,那就是不肯见。 以这些贵人在长安的身份,纵是家中下人,也是横行无忌的存在。 吼一声,只怕长安地皮都要抖三抖。 但如今,亲自登门,在知道阿郎不肯见后,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 都是乖乖的行礼退下。 温驯得简直不像话。 就算那些高官高门,对上他们这些教坊司出来的犯官奴仆,也一个个礼数周全,循规蹈矩。 连声量都不敢拔高。 一个个低眉顺眼的退下去。 这让开国县男府上这些新来的仆人们,一个个都震骇无比。 这些人,他们平素也曾耳闻,在长安街上,只为与人有所冲撞,便让人破财破家的主儿。 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权臣或一方称霸的存在。 如今在开国县伯府前,连对苏府的下人都夹起了尾巴,从虎变作猫。 这一幕简直让人的三观震碎。 初时,苏府下人们也颇为手足无措。 久而久之,便知道这是自家阿郎在朝中威名赫赫。 满长安无人敢得罪。 慢慢的,便也习惯了这种情况。 哪怕见到圣人派来的使者,下人们也能保持淡定了。 苏大为自然不在意这些小事。 他走到家宅前院,在一处避静院落门前,扬声道:“李家大郎可在?” 院内有人应了一声,一个美貌妇人迈着碎步迎来,对着苏大为深深一礼:“见过阿郎。” 妇人是李博的妻子,平时低调守礼,在宅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但苏大为知道,李博还是很疼爱妻子的。 她为李博一共生了三个孩子。 大儿子便是李客,后面两个则是丫头。 李客做为苏大为的弟子,而且苏大为记起是后世诗仙李白的父亲。 无论从哪一条,都高看李家一眼。 待之亲如一家。 “郎君在家,阿郎请随妾身来。” 两家住在一起,不止是通家之好,更是如至亲一般,所以李博的妻子也不避讳见苏大为。 行完礼后,便主动在前引路,带着苏大为来到书房。 对早就在门前叉手行礼的李博道:“郎君与阿郎且先聊,妾身去烹茶。” 说罢,何氏便主动退下。 李博将苏大为迎进书房,先请苏大为在主位坐了,自己才坐下:“阿郎找我?” “客儿现在到哪了?” 苏大为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问的李客。 李博也不惊讶,好像早就料到苏大为会问此事。 他将桌上的一个卷宗打开道:“魏破延已经被客儿救出了,然后黄肠与碧姬丝,现在在老君观。” 苏大为沉思不语。 李博的头发微带天然卷,这是他体内杂的胡血缘故。 那双黄褐带灰的眸子里,波光微动,看了一眼苏大为的神色,才继续道:“魏破延应该收到命令,去老君观了。” 苏大为的脸上神色略见缓和,隐隐透出一丝笑意。 “这些年,也辛苦破延了。” “他说他不辛苦。” 李博不知想起了什么,似乎在忍笑:“只是家主有时称他为魏破延,有时又称他为曹破延,他说,不知为何竟改了姓,有时被人称魏,又时又称曹,有些乱。” 苏大为终于忍不住,拍了拍膝盖大笑起来。 这是属于门内人才知道的一桩公案。 魏破延自然是姓魏。 而且身为昔年都察寺异人天字组中的厉害人物,是最早追随苏大为的人。 对苏大为的忠心毋庸置疑。 但苏大为自己却闹出了乌龙。 有一次在给魏破延的传信中,不知为何竟写成了曹破延。 据说当初魏破延接到信后,是一脸懵逼的。 但是他也不敢质疑苏大为的命令,还以为是要自己换姓称曹。 以致于一段时间里,魏破延改名自称曹破延。 后来这事传开,直到苏大为自己听到此事,才知道是闹了乌龙。 天知道他当时脑子里是想到了什么,反正绝对不是让魏破延改姓。 但这事他也不想去解释。 之后,便有人称魏破延为“曹破延”,有时又称他为魏破延。 魏破延也不分辩,叫他啥破延,他都认。 后来李博以此事问苏大为,苏大为只能哈哈一笑,丢下一句“曹魏不分家”,便含糊过去了。 如今李博旧事重提,苏大为也是忍俊不住。 “此事结束后,告诉魏破延,我赐他姓苏。” “苏破延?” 李博的神色悚然而动。 若真由苏大为赐姓,那魏破延的身份又自不同。 等于成为苏家一员。 按名份上,甚至比李客和苏大为的关系更近。 这一瞬间,李博的心里甚至不由涌起嫉妒感。 甚至会想,何不请苏大为赐李客改姓苏。 但是这个念头一起来,他便自己压住了。 李客若成苏客,他那李博呢? 难不成还能变成苏博? 李家的香火,不要了? 自己可就这一个儿子。 李博苦笑起来,息了心头一点私念。 无论有多功利,对于姓氏和祖宗,他还是不能忘的。 苏大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冲他微微一笑:“客儿是我的弟子,也就是半个儿子,我的一身武艺他能学到几分,那是他自己的造化。” 李博心中一动,忙叉手道:“是。” “说说这次的事吧。” “喏。” …… “五毒阎罗……因为当年灰熊帮强征西市退伍老卒的房宅,闹出人命,被魏破延一怒杀光全帮二百八十余人。” “冲击禁宫的陇右老兵,那个叫魏三郎的,是被王方翼假借苏大为之名传令,是死士。” “但是当年陇右旧事,在石头城里,这些卒子本该被牺牲掉的,据说他们等不到援兵,本来当死,但是苏大为当时率兵征吐蕃,救下他们。” “此外那些异人,黄肠、碧姬丝,原为苏大为在都察寺时的旧部……” “还有那些突厥复国者,看似为了报复大唐,而夜闯宫禁,但是他们的鲸油,他们的黑火油,从哪来,从何处运进来?” “听闻审讯后得知,这伙突厥人假扮货商,已经给宫中送了半年的油料,为何直到那一夜才发作?” “而且刚好与陇右老卒同时行动,若说这背后没人指使,没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地,我是不信的。” “还有,那批诡异,怎么可能无端出现?大明宫中有龙气镇压,又有李淳风等人布下的阵法守护,这些诡异是如何进入的?” “一桩桩,一件件,好像都和苏大为脱不开干系。”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苏大为更像是被人布局陷害的。这些事,对苏大为并无好处,但这些人,都是与苏大为有关之人。” “那么究竟是谁,想要将苏大为置之于死地而后快?” 严守镜如女人般皎洁白皙的脸庞上,带着神秘的微笑,将手里的黑子落入盘中,抬头看了一眼对面面容平静的右相李敬玄。 “右相,该你了。” 听闻当年石头城援兵之事,是身在裴行俭军中的李敬玄负责。 守捉郎的守捉城,正在李敬玄当年治下。 而杨胜之在守捉城呆了七年,最后是有贵人保他前程,才能脱身出来。 右相啊右相,你在这局中,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真的是你,布了这局棋吗? 那你的目地又是为了什么? 若说为对付苏大为,当年你与苏大为,皆是别人手中棋子。 又有何仇怨,到如今,还要不死不休? …… “阿郎,魏破延去了老君观,但是最多也就和都察寺的人斗个旗鼓相当,不见得就能赢,就算能护住黄肠与碧姬丝两人,又能改变什么?” 香气扑鼻的书房内,有茶香,也有屋角博山炉升起的檀香气。 苏大为的声音,自香气中平静的传出。 “我想下棋。” “嗯?” “这些年我不在长安,有些人就当真把我当是软弱可欺之辈,顺手想要抹掉。” 香雾中,苏大为的声音越发飘缈。 “但是阿博啊,时代不同了,我也不同了。” “如今我不是棋子,而要改做下棋人,这棋局,我也有资格下一下了。” 李博心中震动,握着茶波的手微微一颤。 碧绿的茶色,在杯中泛起涟漪。 一个念头,突然自他脑中划过。 “阿郎,碧姬丝和黄肠……” “他们一直是我的人。” 一直是,苏大为的人啊。 李博的瞳孔微微收缩。 以一种难以置信之色,看向苏大为。 若碧姬丝和黄肠一直是苏大为的人。 那当夜夜闯宫禁,岂非是苏大为在背后指使? 难道,那些陇右老兵,那些突厥人幕后真正的指使,是苏大为? 阿郎,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博僵立不动,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 呯! 守捉郎杨胜之单膝跪地。 一只黑色的铁手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着。 对面的魏破延,手持横刀,仿佛从来没动过。 但是从魏破延身上透出的杀意,却牢牢锁定着他,令他不敢异动。 悟能法师就在杨胜之身旁,双袖破裂,大手微微颤抖。 他的乾坤袖已破,昏迷的碧姬丝已经被魏破延夺了回去。 而那个矮个子侏儒已经被魏破延一剑劈开心脏,躺在地上不断抽搐,身体里的藤蔓疯狂蔓延扭动,却无法再复活身体。 只是一个瞬间,魏破延断杨胜之一手。 划破悟能双袖救回碧丝。 一剑杀侏儒童守心。 只剩个阿古巴躲在远处,被吓得不敢动弹。 “五毒阎罗,不愧是五毒阎罗。” 杨胜之惨笑着,满嘴苦涩。 四周的都察寺缉捕一个个暗咽口水,心神动摇。 这便是五毒阎罗的可怕吗? 就在这时,听得有人踏歌而来,唱的乃是彭祖歌谣。 顺着歌声看去,只见一个矮小的道童,背负双手,双足如风,由远及近。 “在下清风,受人所托,来会一会五毒阎罗。” 清风道童发出清越傲然之声。 “听说你在长安没有敌手?可曾听过吾师张果之名?”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二章 棋局 说也奇怪,那道童看着无甚出奇,但自他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他的身上。 连魏破延也不例外。 黄肠咳了一口血,扭头向魏破延低声道:“头领,这道童是谁?” 魏破延神色不变,仿佛自言自语道:“我听总管说过,他在蜀中时,曾遇到一个道人名张果,实力深不可测,而这清风便是张果座下道童,曾与明崇俨他们交过手。” “明崇俨?” 黄肠浓眉微动。 他依稀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对了,好像是之前贺兰敏之身边的异人,后来又得武后赏识。 不过…… 算了,现在不是问这些事的时候。 黄肠检查了一下碧姬丝的伤势,见她只是昏迷,并无大碍,这才松一口气。 他一边暗调息运气,恢复伤势,一边道:“头领,这道童好像有些古怪……” “嘿,蜀中张果道人,是开宗立派的人物,比之一派天师也不差多少,他的人,自然是不错。” 魏破延削瘦的脸上,满是阴霾,双眸牢牢锁定清风。 数息之后,清风道童落入场中,看也不看负伤的守捉郎杨胜之、阿古巴和悟能等人。 只是上下打量着魏破延。 “你就是长安的五毒阎罗?” 清风稚嫩的脸上满是傲气,带着一种审视之色。 “看起来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嘛。” 说着,他这才有空看了一眼都察寺的几位异人。 “你们这么多人,连这个什么阎罗都拿不下,简直是废物,都察寺也没传闻中那么厉害嘛。” 这话一出,杨胜之和阿古巴不由大怒。 这清风从一出场,便目无余子。 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魏破延有资格说这话,人家实力在这里。 你这小道童哪冒出来的? 张果? 蜀中张果很有名吗? 杨胜之只是暗怒。 阿古巴则是大嘴一张,向着清风厉吼一声:“大胆!” 他拥有类似佛门狮吼一类的神通。 这一声大吼,宛如虎啸龙吟,震得周边诸人耳膜嗡嗡作响。 首当其冲的清风头上发簪瞬时炸裂。 一身衣衫仿佛受到无形劲风吹袭,向后飞扬。 在清风身后数十丈的砖石、枯木,一齐碎裂,烟尘迸飞。 声势骇人。 身处在狮吼中心处的清风,人虽矮小,但双足却牢牢钉在地上。 面上神色不变,手掌向外一摊,口中冷冷道:“萤虫岂敢与晧月争辉,中!” 他的掌中,赫然有一粒拇指大小的圆珠。 外表晶莹圆润,萤萤有光。 随着一个“中”字喊出,圆珠化作一道光,径直没入阿古巴的口中。 呃嗝! 天竺异人阿古巴神色一变,狮吼顿时被打断。 只觉一个活物在自己喉咙里冲突,想要钻入,待要吐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咕嘟一声响。 圆珠落入腹中。 一切化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阿古巴身上,看出他的不对。 杨胜之一手按着断臂,向清风惊怒交加的喊道:“你……你做了什么?” 清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将手一招。 无数双眼睛下,阿古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仰面摔倒。 他的肚腹鼓胀如同西瓜。 在落地一瞬间爆裂开来,发出“波”地一声响。 无数银色的小虫,从破开的胸腔肚腹中,疯狂的爬出。 这种小虫像是某种甲虫,有些振翅飞上半空。 有的还在地上爬行。 有的疯狂的狂啮着阿古巴的肚腹内脏。 所有人只觉汗毛倒竖。 阿古巴身为异人,有着一身不俗修为,但此时被这种怪虫破腹而出,咬穿了肚肠,除了在地上抽搐,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夕阳之下,老君观残阳如血。 阿古巴转瞬化为白骨。 场面恐怖至极。 “妖怪!妖怪啊!” 都察寺的缉捕中,有人受不了这份刺激,大叫着掉头逃跑。 但是不跑还好,一跑空中的那种银色甲虫便像是嗅到气味,闪电般飞上去,扑在逃走人的身上。 伴随着阵阵惨叫,很快便被无数银甲虫包裹得密密麻麻,摔倒在地。 待虫子飞走,原地只留下一地碎骨。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你可知道杀了都察寺的人,是什么后果!” 杨胜之心中寒意大盛,冲清风色厉内茬的喊。 哪怕是对着五毒阎罗魏破延,他也没有这种恐惧感。 恐惧来自于未知。 魏破延的手段,他知道。 但这清风以珠投入异人腹中,化为甲虫破胸而出,这种手段近乎于巫,闻所未闻。 一旁的悟能法师瞳孔微缩,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号,喃喃道:“我曾听先师玄奘说过,在西行之时,路过一处名通天河的去处,当地有一种萨满巫术,是以人血肉养蛊……据玄奘法师说,那种蛊,便是银色甲虫,明‘食尸’。” 食尸蛊? 杨胜之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身为异人,也未曾见过这种歹毒诡异的蛊虫。 清风将手一招,那些银色甲虫仿佛受到某种召唤,一齐飞起,涌入他的掌心,瞬间重新聚为一枚圆珠。 这时再看这枚仿佛珍珠般的圆珠,没人再觉得它美丽,只觉得毛骨悚然。 清风用眼角淡淡扫了一眼杨胜之:“若非受人之托来帮你们一手,你以为我爱理你们这些废物?至于你说杀了都察寺的人如何?有本事就来找我报仇吧。” 杨胜之脸色微变。 “你们这些废物都滚远一点,若是我一会动手,误伤到你们,可不怪我。” 清风以鼻孔看人,骄傲得下巴都快扬上天去。 去岁在蜀中与明崇俨交手后。 事后回去张果把他吊起来爆打了一顿。 那一顿揍,差点没把清风打去半条命。 但结果却并非因为清风与人动手,而是竟然动手了,居然没占到便宜。 张果性情古怪,对外极其护短,对弟子,却是十分严苛。 若非如此,清风也不会是这种性情。 被张果一番“恨铁不成钢”的悉心教育后,清风痛定思痛,倒是狠狠修炼了一两门厉害的法术,准备再遇上苏大为的人,便拿出来好好讨回场面。 这次受师命到长安,一为还人情,二来,便是听说这次的对手,又是苏大为的门人。 那正是新仇旧恨一起算,老帐连本带利讨回来。 “让我会会这个五毒阎罗,看看你有何本事……” 他一手持着圆珠,一手抽出腰间的腰带。 腰带迎风一晃,立时化为捆仙索。 这些都是张果昔年修道所炼制的宝物,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妙用。 但清风才摆好架势,转脸一看,笑容立时僵在脸上。 方才黄肠、碧姬丝和魏破延站立的地方,地上破开两尺见方的一个大洞。 三名异人早已不知所踪。 清风一愣之后,破口大骂:“这便是五毒阎罗?这便是苏大为的手下?尿遁啊!”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鼻子嗅了嗅,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诡异?” 脑海中闪过当日在蜀中看过的一个半妖诡异。 脸上覆着蛇鳞,一双血瞳,似人非人。 蚺鬼? 是你吗? “你们休想逃。” 清风冷笑一声,纵身跃入洞中。 老君观内,只留下杨胜之等一众都察寺的人,面面相觑。 良久,悟能双手合什向杨胜之道:“守捉郎,此事恐已非我等能插手的了。” “悟能法师请自便。” 悟能点点头,转身一步跨出。 仿佛缩地成寸般,消失不见。 …… “这是长安之下的地宫?” 黯淡的光线下,刚刚苏醒的碧姬丝带着好奇的目光,扫过前方深邃的甬道。 地下虽然昏暗,但借着照碧上幽幽的长明灯,还有甬道间的宝石微光,以异人的视觉,倒是勉强可以看清。 黄肠手按着短剑,目光机警的扫过四方,提防着有人追来。 魏破延则是一言不发,削瘦的脸上,灰褐的双眼里,闪动着幽幽的光芒。 在他身前,带他们进入地宫的高大龙,此时已是半人半蛇的诡异状态。 长长的蛇尾拖行在地,巴掌大的青黑色蛇鳞扫过石板,发出哗啦啦响声。 高大龙的双瞳已经化为蛇类的竖瞳,血红而妖异。 似蛇多过似人的口里,微微吐着蛇信,嘿嘿笑着,用如响尾蛇般的声音道:“永徽年间因为丰邑坊的案子,我曾与苏大为在地宫有过一会,没想到时隔多年,又回到地下……” 虽为诡异,他的声音里却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人类的温度。 这些年,他已经渐渐能掌握体内的蚺鬼力量。 在人与诡异之间,保持住了平衡。 在诡异形像下,他能发挥更大的力量,但同时还能保留一丝清明,维持人类的思维,实属不易。 魏破延终于开口:“高郎君要带我们去见总管吗?” 高大龙回头看了他一眼,长长的蛇吻中吐出毒信,嘶声道:“你……” 眼中血光陡然一闪。 所有人都听到来自后方的破风声响。 “且随我来。” 高大龙不再多说,身子一晃。 七八丈的蛇躯蜿蜒起伏,倏忽不见。 …… 阿郎,你究竟是…… “阿博,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苏大为轻喝了一口茶,赞道:“好喝,这茶好像比平日府上下人泡的香。” 李博勉强笑道:“这是用的雪山上的水,水质清冽,用之泡茶,味道会更加甘甜。” “难怪。” 苏大为点点头:“雪山?该不会是巴颜喀拉山吧?” 这话勾起了李博的回忆。 当年他与苏大为在吐蕃象雄一带结识。 那时苏大为与安文生扮作商旅,只说是寻人,并未亮明身份。 李博察觉到苏大为的不凡,于是动了念头。 他做为前隋旧人多年来不敢返回中原。 既发觉苏大为身份不同寻常,便想抓住这个机会,赌一把。 之后他陪苏大为、安文生远赴巴颜喀拉山的圣峰。 又遇上禄东赞带领吐蕃兵包围圣峰,逼问圣女下落。 经过九死一生,才算是侥幸从雪山逃出吐蕃兵的重围,顺利返回长安。 从那以后,他的命运才完全扭转。 终于能以一个唐人的身份,活在大唐长安。 这一切,皆拜苏大为之力。 想到这里,李博长吸了一口气:“阿郎,你……之前禁宫之事,是否……” “我猜到你会问。” 苏大为轻轻放下茶杯,黝黑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明亮,眼神平静的看着李博:“你觉得我会做这种事吗?” “这……” 这事是如此大逆不道,在大唐律法中,属十恶不赦之罪。 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值得苏大为这么做。 可若不是苏大为授意,黄肠和碧姬丝这两个异人,又哪来的胆子? 而且这次苏大为不惜派出李客去救出魏破延,又命魏破延、高大龙,还有苏大为新近收服的那位前倭国神道圣女,一起去营救黄肠他们。 这岂不是明着宣告,这事是他苏大为在背后指使。 若真的消息传到圣人耳中。 到那时,苏大为还能享有眼下这种超然地位吗? 跟着苏大为的人,像李博一家,高良、安文生等人,到时又会是何种下场? 有些事不能多想。 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 “阿博,你说人会变吗?” 苏大为指了指桌面的茶杯。 李博一时追不上他的思路,呆了一下:“这……会吧。” 就像他以前在西域流浪,现在却在长安做为苏大为最得力的幕僚,身份地位权势,不可同日而语。 居移气,养移体。 如今就连开国县伯府中的下人,都被各方看中,暗中想尽方法拉拢。 更何况是李博? 甚至有人传言,李博乃是苏大为身边的“黑衣宰相”。 不知多少人走不了苏大为的门子。 只得削尖了脑袋,想尽办法先来结识李博。 只是李博眼光甚高,同时头脑清醒,不会轻易被各方高门大姓收买罢了。 现在的他,与永徽年间的他,当然不同。 苏大为也一样。 如今的开国县伯,一言一行,都受各方关注。 他避居家中,连圣人和武后都要派宫中太监携礼物慰问。 一句话,便能改变无数人命运。 这样的朝中重臣苏大为,与永徽年间的小小不良人,当然不同。 绝对不同。 苏大为平静的看着李博:“依我看来,人有些习惯是很难改的。” 呃? 说的不是身份地位这些,是习惯? 习惯,又是什么? 平时的言行? 还是……思维方式? 熟悉苏大为性情的李博,隐隐把握到一丝什么。 苏大为轻轻端起茶杯,看着碧绿的茶汤在杯中一圈圈荡起涟漪。 “你看,你随我回长安有十余年了,但是当年在西域那边,用雪水泡茶的习惯一直未改。” “呃,这是我的不是,喜欢食不厌精,茶也要饮最好的。” 李博尴尬的道。 苏大为摆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一个人的思想、三观,思维逻辑,有他自己的方式,哪怕环境变了,有一些根本的东西,是很难改的。” 他举了举杯:“如你喜欢巴颜喀拉上的雪山水,而我,无论到哪里,都想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李博精神一振,脱口而出:“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 守则不足,攻则有余。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这是《孙子兵法》中的话,也是苏大为最喜欢的一段兵法论述。 从苏大为参军以来,他便一直按着这条准绳去做。 开始时,是减少自己的错误,尽量不暴露任何弱点,可敌人可趁之机。 渐渐的,他的兵法越来越厉害,庙算也越来越厉害。 甚至可以用故意暴露出来的弱点,去引诱敌人做出他想要的反应。 而以敌人的反应,反推出敌人的弱点。 最后一击必胜。 到了这一步,就连苏定方和李勣等大唐军神,也认为苏大为已是年青一辈的名将。 以用兵而言,在这个年纪段,大唐无人是苏大为的对手。 “其实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很难改的,这和自己的出身,和家庭环境有关,和经历有关。” 苏大为似乎在与老友闲谈。 在对着李博的时候,十分放松,随口道:“我初为不良人,并不懂得查案,直到遇到狄仁杰大兄,见识过他的破案手段后,我才知道,人与人的差别。” “差别?” “论断案如神,见微知著,我不如狄仁杰大兄,这是天赋,羡慕不来。” 苏大为嘴角含笑,思绪似乎飞回到永徽年间,在柳娘子的小院里,初识狄仁杰的一幕。 “但我也有我的长处,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知道自己的长处,将其发挥到极致,便能无往而不利。” 听着苏大为的话,李博若有所得。 这些年跟着苏大为,他也习惯了苏大为这种说话方式。 有时听起来好像是顾左右而言它,但其实只是从另一角度,在说同样的问题。 阿郎的长处…… 李博细思着,最佩服他的,大概就是天马行空的想法,那些灵思妙想,层出不穷,常有惊人之举。 不提他那种种神异的发明。 就说征吐蕃之时,谁能想到,在雪谷中,他居然会利用雪崩去对付吐蕃军? 在征高句丽时,掘了大同江,去淹没平壤城,一战定乾坤。 在守百济,防御百济复国叛军时,又令赵胡儿率一支人,穿上飞翼,神兵天降,飞入叛军守的石城。 苏大为的思维方式,绝不是普通唐人那种。 李博说不上来,但隐隐有一种感觉,有时候觉得自家阿郎,实在不像是唐人。 也不像是任何一国的人。 天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脑洞和见识。 苏大为不知李博已经越想越远,耐心的道:“我的思维方式,比之在狄仁杰大兄的断案,自然是不如,若论比朝中的那些高官大臣,这政争权谋,也大大不如,但我有我的优势。” 他向着李博微微一笑:“我所擅长的是大数据。” “大数据?” 李博一脸懵逼,这个词,听着怎么每个字都明白,但连在一起,便不懂了呢? “就是大案牍术。” 苏大为笑道:“掌握海量的信息后,从中剥茧抽丝,有一整套逻辑方法,将唯一的答案穷举出来。” 他向李博认真的道:“无论用兵,或者用事,我都是这一套方法,从没改过。” 泌人心脾的茶香飘起。 李博起身,提起茶壶替苏大为杯中续上茶汤。 “阿郎,所以这次的事,你是想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李博沉吟道:“可我还是不明白,这与黄肠他们闯入宫禁,有何关系?” 无论如何,派手下异人闯入宫中,这不是什么不可胜,这是自己递刀子给敌人。 现在虽不能确定站在幕后的人,究竟是不是李相。 但李敬玄的嫌疑很大。 在如此大的政争漩涡里,旁人避之唯恐不及。 那一夜的事,涉及到政争、党争、关陇与皇权,武后与权臣、寒门与高门,还有,还有就是迁都之争。 这种情况下,阿郎你为何要令黄肠他们夜闯禁宫? 以李博之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也看不清苏大为的布局。 但他相信,以苏大为的智商,手段,绝对不会出昏招,做出授人以柄的事。 究竟是为什么? 他的双眼,带着浓烈的疑惑和不安,看向苏大为。 一不留神,手中茶壶一抖,多余的茶水漫过苏大为的茶杯,向下倾泻。 “啊……” 李博心中一惊。 却见苏大为茶杯举起,满溢出的茶汤又被吸回杯中。 一时间,茶汤高出杯沿数寸,但却颤颤巍巍,如荷叶上的露珠,被无形的力量吸住。 苏大为撮唇一吸。 真元暗吐。 碧绿的茶水化为一道水线,吸入他的唇中。 如长鲸吸水般,一饮而尽。 他现在的修为手段,早已通玄。 行立坐卧,等有超乎常人的神通异能。 “一个人的禀赋,要看环境,也要看天赋,论断案,我不如狄大兄。论权谋手腕,我不如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然而我也有我的优势,有人要在背后算计我,我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苏大为的脸庞上,双眼灿如星辰。 “阿博,这个棋局,我只说给你听……”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三章 佛道 当鼓楼的鼓声隆隆敲响十二下。 东西两市休市。 长安一百一十坊坊门关闭。 整个大唐,进入黑夜。 晋昌坊,大慈恩寺。 大雁塔上,有一僧人正双手合什,向着皇宫方向默颂经文。 他的眉宇间,隐隐笼着一层阴霾。 脸色似悲似喜。 “悟净师兄。” 一个声音突然自后传来。 悟净回头看向拾级而上的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一袭白衣,面如冠玉。 双眸,如天上的明月一般,皎皎有光。 薄薄的双唇微抿,有一种难以描摹的贵气。 见法师向自己看来,少年双手合什,微微颔首道:“见过师兄。” 悟净面上闪过一抹惊讶,调整心绪道:“崇俨师弟,你来了?” 来者,赫然是明崇俨。 当年明崇俨年纪虽轻,但因为先天开灵,经人介绍,早早到玄奘法师座下听经。 所以与法师,有着师徒名份。 玄奘座下弟子,除了行者不知所踪,在长安的一些法师,如悟能、悟净者,都与明崇俨师兄弟相称。 明崇俨向悟净看去。 悟净,其实是一个胡僧。 比起身材胖大的悟能,瘦削如猴的行者。 悟净是几名弟子中,身材最高壮的。 立在那里,就如一桩铁塔般。 他身上穿着朴素的百衲僧衣,脖颈上戴着一百零八数的朱红色佛珠,颔下生着赤色的卷曲虬须,使他看着,不似一名僧人,更像是江湖中的豪杰,游历长安的胡商。 若是注意悟净的神情,才能发现,他在粗豪的外表下,有着一种悲悯之情。 月色从大雁塔外透进来,照在悟净身上,给他身体边缘,镀上了一层银光。 悟净法师双手合什,表情愁苦:“崇俨师弟怎么这么晚过来?” “我来,是有一事想向师兄请教。” 明崇俨踏上石塔,在悟净疑惑的目光下,向外看了一眼,叹息道:“好些日子没来了,还记得当年玄奘法师在此译经,一切仿佛在昨日。” 悟净沉默不语,似乎也被他的话,勾起了对玄奘的回忆。 “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 悟净神情一怔,眉头不由皱起。 “崇俨师弟,你说什么?” “我问大慈恩寺,为何要去趟这场浑水。” 明崇俨一步步向悟净走来,眼神渐渐变得锋利,如刀一般,劈向悟净。 “佛门本是清净地,当初玄奘法师百般推辞不受,为何现在你们要向官场靠拢,别说你不知道?悟能师兄应该参与了?释门中人,为何要去沾染这些俗事?” …… 棋下到一半。 黑白二龙在中盘绞杀。 右相府前,一拨拨的人来,又一拨拨的退出。 严守镜也不由心下佩服,李敬玄能为右相,果然有他过人之处。 一边布局设计,对苏大为百般堵杀。 一边在这棋盘上,与自己黑白相争,居然一直占据主动,步步为营,步步紧逼。 能同时一心两用,这已经是极难的了。 更难的是,中间还有宫中来人,李敬玄毫无波动,起身迎了宫中太监,处理宰相的各种事务,一切如行云流水,丝毫不乱。 分心多用,每一条线,都能处理妥帖,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难怪他能压服阎立本,大权独揽。 哪怕是圣人,也多要仰仗右相。 因为除了他,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人,能在圣人与门阀之间,站好这个平衡点。 身为宰相,既有自己的利益,更要摆平世家高门和圣人之间的利益。 这种峰口浪尖上的位置,并不好坐。 一个不好,轻则丢官。 重则被诛。 之前的宰相,如上官、长孙等人,下场都不好。 严守镜正在心中思索。 就听李敬玄叹了一口气,投子到盘中道:“这棋,就下到这里。” 嗯? 和局吗? 严守镜扫了一眼棋盘,却见李敬玄随手投的那子,正好丢在棋眼里。 一子连成大势。 造成己方大龙被连根拔起。 啊…… 严守镜阴柔的脸上,双眸缓缓睁大,一脸不可思议。 这是被李敬玄中场屠了大龙啊。 方才自己居然看漏了这一步。 他呆滞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站起身,一脸恭敬的向李敬玄叉手道:“右相高明,我不如也。” “弈棋是小道,可惜,今天还差了点火候。” 右相说的火候,自然是指对苏大为手下的抓捕行动。 无论是对出狱的魏破延,又或者执苏大为令去长安狱里提人的李客。 还是其他人。 只要抓到苏大为的人,这棋,基本就是绝杀。 但这场暗斗,终究是无功而返。 苏大为不愧是军旅出身。 手下那些异人身手高明。 想活捉到并不容易。 严守镜迟疑了一下道:“右相,如果没有旁的事,我先告退。” 李敬玄微微颔首,就在此时,忽见一人快步跑入堂内,向着右相单膝跪下,叉手道:“阿郎,人抓到了。” 嗯?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投过去。 抓到了? 棋局绞杀到此刻,终于要屠杀苏大为的“势”了吗? …… “阿博,你说我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茶香中,苏大为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静,从容不迫。 这一点,令李博十分佩服。 他自问自己不是没经历过大场面的人。 无论是年轻时在西域闯荡,还是当年跟着苏大为去巴颜喀拉山,攀上圣峰,被吐蕃兵包围。 又或者这些年跟随苏大为在长安,在军中阅历。 哪一件都不简单。 磨炼至此,他自觉自己的心境远胜常人。 虽不至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但至少也算是有静气,可以面如平湖。 可是涉及到苏大为,涉及到自身的事。 特别在当下长安这种复杂的局势下,他依旧关心则乱,有些进退失踞之感。 “阿郎你的优势,莫非是军中历练,在军中的人脉?” 李博想了想道。 以他所见,苏大为在军中羽翼已丰,就算是圣人和武后,都要仰仗。 再过些年,苏大为的威名更盛。 新帝登基,将成为国之柱石。 全大唐,全天下,何人不识君? 这一切,皆因为苏大为“有用”。 大唐的一切,是建立在军功上的。 苏大为有名将的实力,有赫赫军功。 谁都要敬他三分。 这话出来,他自认为是极妥帖的了。 谁知苏大为却微微摇头:“不对。” 李博眉头微皱,一双褐中带灰的眸子,费解看向苏大为。 “愿闻其详。” “这次回长安前,我也曾想以军功为护身符。”苏大为概然道:“实际上,从征辽东以来,我就一直有这个念头,只要我的功劳够大,那么就谁也动不了我。” “这不对吗?”李博越发疑惑。 “对,但不全对。” 苏大为轻轻喝口茶:“就像这次我回长安,马上就被卷入朝廷迁都的风波中,当夜就有人冲入宫禁,犯谋逆大罪,而更可怕的是,其中许多人,与我有关。” 李博沉思片刻:“但陛下和武后并不相信,也不会以此治罪。” 苏大为摇头道:“有些事,事实真那么重要吗?我看未必。” 屋内静到极点,只有李博变得粗重的呼吸。 “设局之人,目地自然是武后,但何尝不是圣人,现在从结果看,自然只是虚惊一场,可若真的被他们得手呢?” 苏大为脸庞抬起,看向李博。 他的双眼,仿佛有一种看透人心的力量。 李博先是一怔,接着大汗淋漓。 若当夜圣人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会如何? 大唐群龙无首。 武后不足以掌控朝局,甚至有可能被人顺手一起除掉。 而那时,太子李弘按流程,将会被大臣辅佐登基。 但,李弘毕竟年幼,是否真能掌控朝廷? 朝中那么元老功臣,门阀、高门,连圣人与武后联手弹压尚且有些不足。 年幼的太子,又如何能稳住局面? 真到那时,一个不好,就会重现南北朝的局面。 分崩离析,或者权臣篡位,都不是不可能的。 到那时,唯一能助武后和太子稳定局面的,只有苏大为一人。 李勣年老,半只脚踏进棺材了。 萧嗣业因为出身江南氏族,其实不被陛下和武后深信。 而且也是黄土快埋脖子的人了。 太宗时的名将武臣,死的死,老的老,环顾长安,能镇住局面的,可能真没有谁比苏大为更合适。 但,因为私闯宫禁者有苏大为昔日麾下陇右老兵。 苏大为难以洗涮自己的嫌疑,很可能在大乱之初,就被人弹劾治罪,甚至以罪夷九族,至不济也是个判流放千里。 一想到这一切,李博浑身汗毛倒竖。 只觉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当时不觉得如何,直至此时,方才透过苏大为的视角,看到此事的阴险与可怕。 难怪武后和圣人在事后大肆封赏阿郎。 并且向满朝文武认定,兵部尚书只有苏大为可当。 想必也是看到了其中的凶险。 政争,从来便是你死我活的。 便如昔年“玄武门”之变。 “布局之人,好毒的手段,好深的心机。”李博喃喃道。 苏大为轻轻转动着茶杯,并不想在此事多谈下去:“我怀疑右相都只是幕后力量的棋子,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此次若不是我带着消除蜀中大疫的功劳,而且献上灭疫之法,恐怕也难脱身。 而且那一晚,我收到消息虽晚,但还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算是不幸之大幸。” 李博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说的最正确选择,是不顾嫌疑,第一时间以秘道入宫。 其实这是一个极为艰难的选择。 说更直白一点,究竟是要程序正义,还是结果正义。 昔年秦王在王殿被荆柯刺杀,因为剑长一时不能拔出,只能绕柱逃命。 而满殿的大秦武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荆柯挥舞着徐夫人匕首,而不敢上去救秦王。 为什么? 真当他们全都被点了穴? 并不是啊。 按秦律,若大王无召,任何人近大王身前五十步,诛。 当时站在满唐的秦朝大臣和武卒,不是不想救,也不是没能力救,而是知道,自己这上去,脑袋就保不住了。 冲上去救,能不能救下秦王? 毫无疑问。 就凭荆柯那三脚猫的功夫,任何一个大秦武卒上去,至少可以极限一对一。 若多上来几个,荆柯当场就被拆成零件了。 但是事后呢? 秦王会如何奖赏这些违律的秦卒? 你以为会赏爵赏金吗? 并不会。 那自然是按秦律,借汝人头一用。 顺便把家族老小,再判个砌长城,双赢。 鬼才愿意上去救秦王。 不去救,最多被赢政心里骂骂咧咧,至少脑袋保住了。 当夜苏大为所面临的,也正是类似的局面。 是,圣人是将地宫秘道偷偷告诉了一条给苏大为。 但同时也说了,若无宫中相召,不得擅入。 苏大为那一晚去了,还是冒着极大风险的。 去了,没救到人,脑袋搬家。 去了,也救了人,脑袋搬家。 去了,救了人,脑袋保住。 无非这三个结果。 好在李治没有治苏大为的罪。 还好大唐的律法,不是秦朝的律法。 总之,这一切都是踩在刀尖悬崖边上,颇为惊险。 “这次的事,我算是侥幸成功了,但若下一次呢?” 苏大为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问李博:“一次次靠运气吗?就算圣人和武后想保我,若下一次的局,真的把脏水都泼我身上,我又拿什么来洗脱自己?就算是圣人,也不能公然违反唐律。” “阿郎,那你想?” “被动挨打,不是我的选择,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苏大为淡淡道:“我的军功,可以保我自己的命,难道还能护住我身边所有人?要是对方真的要对付我,有的是手段。” 一番话,说得李博额头冷汗涔涔。 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李客,想到了周良,想到了安文生,许多跟随苏大为的人。 “所以这一次,我要再给自己手里多一张牌。” “多一张……牌?” “军中资历是功,治疫成功是势,但我还差一双眼睛。” “眼睛……你是说?” “都察寺,当年被人设计拿走,现在该收回来了。” 苏大为的眼睛,仿佛穿透李博的身体,看向极远的地方。 “我要让那些人知道,我失去的,我会亲手拿回。” …… “你就是李客?” 一名颐指气使的汉子,身上穿着华贵衣袍,只是头上戴着仆人的幞头。 他向着双手被缚,立于阶下的李客狞笑着问。 李客发鬓散乱,额头上满是汗水。 倒霉。 是他如今的真实写照。 原本完成了师父的秘令,将魏破延从狱中解出,他的任务便完成了。 不曾想在西市时,却被狼蛛帮会的人盯上。 后来又遇上一名女异人。 幸得九叔他们及时赶到,喝出女异人的名字,才将对方赶走。 本来这事就结束了。 但李客少年心性,过去都是跟着李博或者苏大为行事。 此次算是头一回,苏大为命他单独去做从死囚牢里捞人的大事。 难免有些膨胀。 他没有按事前吩咐的,马上赶回苏宅。 而是在西市又多盘恒了一会,听了一回说书,喝了一会茶,还去甜品铺子吃了甜果。 这一耽误,便多出事来。 之前退走的那个女异人九娘,带了一个倒吊眉,撇着嘴的小道士,嘴里骂骂咧咧的经过,一眼看到从茶馆出来的李客。 李客当时还想找机会遁走。 结果一个照面,人家小道士就把腰带给解了。 当时李客大感新鲜,心想怎么动手还要脱裤子的吗? 这小道士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还没等他吃到瓜,那小道童手里腰带飞来,化作绳索,将他绑了个结实。 华贵衣衫的仆从,乃是右相府中管事,姓吴,因排行第六,人称吴六郎。 他见李客倔强的偏过脸,毫不理会自己,忍不住冷笑一声:“小畜牲性子还挺烈。” 说着,转头向一旁的都察寺严守镜道:“严主事,人我给带来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严守镜向他拱手道:“请替我回右相,我这边都准备好了,精于刑名的好手伺候下来,保管他铁嘴也得吐出话来。” 吴六郎向着严守镜回礼,微微拱手道:“不急,右相有令,要我带着这人的口供,一起回去,我就在这里候着。” 严守镜微微一怔,扫了一眼他身后十余名相府中的仆从,微微一笑,颔首道:“既然如此,那请稍待,一有结果,我马上告知吴管事。” 吴六郎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的道:“善。” …… “右相。” 夜色沉沉,李敬玄负手立在书房窗前,看着窗外幽蓝夜色。 一轮明月从窗外透入光芒。 声音自后方传出:“右相何苦与苏大为为难,我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深知此人难缠。” 李敬玄沉默不语。 那声音又道:“右相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敬玄终于转身,看向身后之人。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道人。 满头银发在头上束起。 身材不高,瘦骨伶仃。 但他的气质充满古韵,有一种难以描摹的仙家气息。 特别是道人的双眼,幽深晦暗,仿佛古井深潭,令人一眼之下,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仿佛这双眼睛里,藏了无数隐秘。 张果。 若是苏大为在此,一定会大感诧异。 蜀中张果,一向不喜与人接触,更不喜欢朝廷。 但却在这个时刻,出现在长安。 仿佛预示了什么。 “果真人是出世的神仙,自然不屑于这些俗事,但是……” 李敬玄长叹一声:“如今武媚专权,而此女擅佛,如若任由其得势,只怕再过十年,大唐将成为沙门的天下,我道家一脉,自此绝矣。” 张果轻拈银须:“所以你打算从苏大为下手?” 停了一停,沉吟道:“此子的修为深不可测,已经是异人中顶流的存在,寻常异人,哪怕再多人,也不是他的敌手。” 苏大为的境界,已经是天下异人中有数的存在。 虽然平日低调,不显山不露水。 但当日在蜀中,亲眼见过苏大为与荧惑星君对峙。 那一幕的凶险,非局中人不能知晓。 而恰巧,张果那日在场。 亲眼见过苏大为展现的真元气场。 对苏大为的修为境界,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苏大为的境界,已经达到地境。 这在秦汉炼气士里,算是摸到了地仙门槛。 在庄子的口里,算是餐风饮露那种仙人。 对这种强大的存在,早已不是靠数量堆砌,便能战胜。 所以对李敬玄,选择从苏大为入手,张果不置可否。 “果真人有所不知,苏大为此人,实在是一个关键。若以棋论,他便是劫眼。” “劫眼?” “他早年随玄奘法师座前听经,与沙门这些胡教之人,关系匪浅,而他与武后的关系,更是难以捉摸,以此人的异人修为,再加上用兵手段,他若在,无论是对武后,对沙门,都有极大助力。 若除去此人,武后纵有通天手段,在朝中,也将失去一大抓手。 更失去对军方的掌控和影响。” 李敬玄背沐着月光,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道:“苏大为必须除掉,除掉此人,便等于断去武后双臂,沙门胡佛对大唐的影响,也将失去一个抓手。” 张果两眼微眯,隐见瞳中亮起碧幽幽的光芒。 似是认同了李敬玄的话。 “沙门……这些异族胡教,入我中原,乱我华夏,呵呵,当真是贼心不死。” 张果全身透着幽深难测,虚无飘缈之气。 “当年王玄策从天竺回,带回一妖僧,以献仙丹为名,暗算李世民,那一次,险些酿成大祸,幸而李治还算有些手段,稳住了局面。 但这些年,胡教通过武媚娘,对中原的影响渗透日深。 那个玄奘,甘做天竺胡教的走狗,翻译胡教邪典,乱我道门…… 武媚娘更是不断资助胡教,帮他们立佛寺,兴道场。” “为我道门千年计,必须斩断胡教伸向中原的手。” “这些胡佛外道,连本国都保不住,连祖庭都被人侵占,打烂,看他们天竺,信了胡佛之后,任人欺凌,不在今生努力,一心只求来世享福。这等歪理邪说,入我中原,惑乱人心,遗毒子孙。” “既为道门中人,自要承先贤之志,扬我道教精微,断不能让胡教,乱我炎黄。”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四章 不败 已是初冬时节,寒意渐盛。 李博手捧着茶杯,仿佛通过这个动作,能从上面获取一些温度。 他略定了定神,向苏大为看去。 “阿郎,你想夺回都察寺?” 是了,若都察寺在手,苏大为便等于有了千里眼、顺风耳。 虽说在都察寺里,还留有暗桩。 但终究还是多了许多限制,对情报的掌握,远不如从前。 想到这里,李博心中一动。 终于明白了苏大为所说的“优势”是什么。 在苏大为看来,他的优势不在军功,不在人脉,甚至不在积累的名望。 而在于一手建立都察寺,得到的情报系统。 “阿郎,你说的优势,是指情报?” 李博忍不住发问。 苏大为的目光宁静而深邃,就如书房的鲸油灯一样,永远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他微微点头:“这个世界,是由三种元素组成,分别是物质、能量和信息。” 李博瞪大眼睛。 他自小博览群书,才学过人。 但对于苏大为所说的话,还有他的思路,常有一种跟不上的感觉。 “何为物质?能量、和信息?” “这不重要,只需知道,这是世界的构成三大要素便成了。” 苏大为自然不能和李博说,这是他前世所学,只能含糊过去。 “你我、还有眼前的房子,这横刀,这是真实存在的,这些便是物质;还有许多并非实体的,比如说异人修炼的真元、比如权力、朝廷的种种规则,这些看不见,摸不着,但又影响着世界运行的,可称能量。 而连结这一切的,是靠信息。 比如圣人的圣旨,可令千万人为其赴死。” 在上一世,苏大为知道,量子力学里,一切都是粒子,宇宙的本质是能量。 帝王金口玉言,一句话,便能通过权力的能量,化为信息,改变世界实体。 这一切,古人自是不会明白。 “谁能掌握更多的信息,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苏大为平静道:“你随我出征过,自然知道,我与敌作战,一定要先立于不败,才肯用兵。不败,不仅是少出错,更是比敌人掌握更多信息。 多算胜少算。 有备胜无备。” 李博点头,表示认同。 “如今的局势,我想在长安立足,必须拿回都察寺,有都察寺的情报支撑,才能不败。” 苏大为手指在桌上轻划:“那一夜,若都察寺在我的手中,私闯宫禁这种事,便不会发生。” 李博又是点头。 若都察寺在手,长安有什么风吹草动,只怕初露端倪,苏大为便知道了。 不至于到最后事情发生时,才逼得去做危险的赌博。 沉默片刻,消化一下苏大为的话,李博沉吟道:“当年陛下为防阿郎专权,特意将你改任,将都察寺分给多人掌管,多方制衡,如今阿郎想重回都察寺,只怕不容易。” 道理我都懂,可是阿郎啊,圣人当初千方百计把你从都察寺调走,就是怕你掌握都察寺这个大杀器。 如今你想重新掌握都察寺,圣人能同意吗? 纵是圣人同意,都察寺那些人,还有右相等人,又能同意吗? 绝不可能。 所以这是个死局。 李博抬头看向苏大为,已经将内心的想法全写在脸上。 “办法是有的。” 苏大为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就看今夜能否按我的计划走。” “今夜?” “右相已经出手了,他想抓我的把柄,而我,也想把他拖下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而李博已从他的话里,品到了许多未尽之意。 右相已经出手? 什么时候出手的? 至少在宫禁之乱的第二天,在朝堂上,右相的人便开始向苏大为发难。 想将陇右老卒私闯宫禁的脏水,泼在苏大为的身上。 但苏大为通过救驾之功,还有献上治疫之法,获得李治和武媚娘的联手保护。 最终成功脱身。 今夜之事,都是那日朝堂之争的延续。 而那日朝堂之争,何尝不是迁都之争的延续? 一切皆有因果。 但就算有这些铺垫,过了今夜,苏大为便能拿回都察寺吗? 只怕未必。 李博抬头看向苏大为。 这边所有的事,他都是执行者、参与者。 但是直到现在,他仍想不出来,苏大为有什么手段,能在右相、都察寺和圣人之中,扭转局势,将都察寺夺回。 无论是都察寺那些既得利益者,又或者是皇权、相权,绝没有任何一人,希望苏大为重掌都察寺。 那样的苏大为,太过危险。 …… “苏大为必须除去,但是他又是一个几乎没有弱点的人。” “没有弱点?” “也不是说没有弱点,但是他给自己护身的本钱,实在太厚了。” 李敬玄声音幽幽,似乎带着几分费解。 “我从未见过有人,在他这个年纪,如他那般谨慎,我曾研究过他的用兵,发现这人每每看似行险,但都给自己留有后路,每战都有足够的把握。 而在朝堂上,他不光有灭国大功,还有与武后的私人情谊,又结好太子,还在蜀中有治疫之功,又献上治疫之法。 而且此人经商有道,颇有些奇巧发明。 如现在用的鲸油灯,宫中贵人喜欢的逍遥椅,还有提纯烈酒之法,有牙刷等不起眼的小物。 还在长安县弄出一个公交署,运转长安货物,遍行天下。” 李敬玄喃喃道:“这每一桩,每一件,有些看似不起眼,但实在都是自保的手段。” 说着,他抬头看向抚须眯眼的张果:“果老,你说,他在怕什么呢?” “怕?” 张果微眯的眸子里,碧光闪动,似乎在笑:“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如此。” “少年心性,有这种军功,有这种人脉,嚣张跋扈,横行长安,才是正理啊。” 李敬玄双眉皱起:“但他行事,老沉稳重,从没听说有任何把柄,有任何逾矩,这种人,你说他究竟在怕什么?他图的又是什么?” 屋内一时沉默,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只怕圣人心中,有时也会有这种猜忌? “头儿,你说开国县伯,断案真的很厉害吗?” 长街之上,寒雾升起。 一行不良人手持着灯笼火把,在各坊之间巡视着。 一边走,一边随口聊天。 既为长夜不那么寂寞,又像是为自己壮胆。 开口向南九郎询问的不良人个子不高。 一脸老实憨厚,但一双细小的眼睛却精芒闪动,显得有些狡猾。 正是白天南九郎手下的乔老三。 外表虽老实,心思实多。 “怎么,你这是想抱开国县伯的腿?” 南九郎微微一笑,从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怒来。 他早年性格柔弱,但追随苏大为这十多年来,东至辽东,西至吐蕃,历练下来,早已非昔日九郎。 “哪敢啊,头儿,您以前跟的是开国县伯,肯定清楚不少秘事,我这就是好奇问问。” 乔老三舔着唇道:“我入长安县时间短,听闻旧年开国县伯也是长安不良帅,以头儿你跟他的交情,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小的要抱,也是抱头儿你啊。” “乔老三,我看你应该改名叫乔铁嘴才对,一张嘴恁地话多。” 南九郎呵呵一笑:“你要问开国县伯断案之事,那我可就不困了啊。” 一群不良人正在做着夜巡的事,原本初冬甚是寒冷,大家缩头缩脑了,没什么精神。 听到南九郎提起开国县伯做不良帅断案的事,顿时一个个来了精神。 齐声催促九郎快说。 有的道:若是头儿肯说,明日西市请早酒,算我的。 还有人喊道:“早酒算个啥,明日晚饭,我请头儿去吃顿好的!” “得了,就你?一发钱便去赌个净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一阵轰笑中,南九郎悠然道:“你们愿意听,那我就说说。” “快说快说!” “我等洗耳恭听。” 天上的月光静静洒落。 南九郎提着灯笼,两眼微微眯起,似回忆起了昔日。 “开国县伯他,其实断案并无出奇处。” 第一句话,就令所有的不良人,一脸懵逼。 九郎,虽然您是跟过开国县伯,但是这么说他真的好吗? “但是开国县伯有一桩本事,别人学不来。” “什么本事?” “他会找线索。” “找线索?这算什么本事?” “不然,一个案子,最难的就是线索,开国县伯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搜集许多信息,然后汇集起来,剥丝抽茧。他常对我们说,论断案,他不如狄仁杰,但是他肯下功夫,运用大案牍术。” “这……这也算是断案本事吗?” 乔老三一时瞠目结舌。 原本想打听一些关于苏大为的事,顺便拍拍马屁,留个好印象。 却不曾想,南九郎说的,与大家想的完全不一样。 “大案牍术……又是什么?” “开国县伯曾说,大案牍数,便是汇集海量的信息,是为大数据。” “呃……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我原本也不懂,后来随开国县伯查的案子多了,渐渐明白一些,那是穷极一切办法,汇集所有的信息,排除所有的不可能,来找出答案。” 南九郎的脸色,在灯笼的光芒下,忽明忽暗。 长街寒雾四起,一行人不知不觉,被他的声音所吸引。 连巡街的速度都慢下来。 “开国县伯断案好像无甚神奇特异之处,但有时候,无招胜有招。这等平实处下功夫,以我看,就是就是他最厉害的地方。” 乔老三与其他不良人面面相觑。 就算是要拍马屁,也要听懂了,能抓到可夸处才能拍。 现在这种话,你要我一个修炼三十年的马屁高手,都无处下手啊。 “你们道是为何?” 南九郎扫了一眼众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莫测高深的道:“大唐立国以来,能断案,善破案的人有不少,近的有刑部的李思文,还有被开国县伯推崇的狄仁杰,他们都是能见微知着,举一反三之人。 查案往往通过卷宗口供,便能抓到破绽。 这一点上,开国县伯自认不如他们。 但如狄仁杰等人查案,就算能通过蛛丝马迹找出凶手,但最终要结案,却还差了一点。” “差哪一点?” “实证。” 南九郎斩钉截铁道:“口供可做人证,但终究需要物证,现场证物、线索,各个环节都对上,严丝合缝,完成闭环,方能结案。 天马行空的想像力,见微知着的敏锐,还有举一反三的推演力。 最终还是要落地,与各项证据合上。 在这一点上,以我浅见,无人比开国县伯更厉害。 他断案不见有何神奇处,但每一件案子都能解决。 这便是本事。” 一番话说出来,引得众不良人大眼瞪小眼,一脸懵逼。 ……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李敬玄伸出手掌,仿佛将窗外透入的月光和屋内的灯光,全都汇聚在手中。 “昔年太宗皇帝曾与李靖问对,太宗说:当今将帅,唯李积、道宗、薛万彻,除道宗以亲属外,孰堪大用? 李靖说:陛下尝言积、道宗用兵不大胜亦不大败;万彻若不大胜即须大败。臣愚思圣言,不求大胜亦不求大败者,节制之兵也。 或大胜或大败者,幸而成功者也。 故孙武云: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 张果银发银须,在灯光下,双眼微眯,仙风道骨,实则碧眸闪动,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你既知苏大为是这种兵家,与他为敌,何必行险?” “苏大为,极擅整合资源,昔日他不过一不良人,便能外结武后,内交好苏庆节、尉迟宝琳等人,又通过生意手段,拢络各家,还有昔日他父亲苏钊留下的旧关系。 这若在常人,是绝无可能的事,但他却把这些人脉都经营得很好。 从一个小小的不良帅,走到今天这一步,开国县伯啊,大唐立国以来,无人能出其右。” 李敬玄概然道:“对这种人,一但被他意识到危险,他的反应,他对一切资源的调用,是极其可怕的。时间拖得越久,我怕就越难制他,只有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不要给他反应的机会。” 他的双眼转向张果,目中奇光大盛:“不惜一切手段,务求一击必杀。” 张果拈须:“计将安出?” “他倚重的,真正起势的,是都察寺,此次回来,我料他一定会想重新掌控都察寺。所以都察寺,将会成为棋局中的‘劫眼’。” “劫眼?” 张果仰头望向窗外,袖中手指时聚时合,似在推演。 “劫眼既是他的,也是你的。” “我既拿住他的徒弟,这棋便已占据了先机。何况苏大为居然胆大妄为,从死牢中救出那魏破延……只要让圣人知道苏大为对都察寺有所图,以圣人之心,呵呵……那时就是机会。” “所以今夜一定要拿到口供。” “过了今夜,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将所有的证据呈上,圣人必定大为震怒。失去圣心的苏大为,将会失去翻盘的机会。” …… “师兄,我们佛门中人,不应该参与朝廷之争。” 大雁塔中,明崇俨手抚着墙上壁龛上的佛像,脸上流露出痛惜之色。 他想起玄奘法师。 想起当年与行者、贺兰敏之,还有苏大为等人,在法师前听经的日子。 那时的时光,多么祥和。 虽然当时自己年幼,但却没有眼下这么多痛苦。 可惜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反了。 “法师不在了。” 悟净双手合什,脸上的悲色更浓。 “法师不在了。” 明崇俨也同样道。 两人虽然说的是同一句话,但意义却大不相同。 “法师不在了,有谁还能带领我们?有谁能承我沙门衣钵,我们这些修行者,又该往何处去?” 悟净双手抚在脖颈上的赤色念珠,轻轻拨动。 他嘴唇微动,似念经文。 停了一停,双手停在念珠上,继续道:“若是辩机还在,他或可带领我们,但如今他不在了,译经已经到了尽头,我门中人,都不知该往何处去。” “正因为法师不在,你们更要刻苦磨励,不断修行精进,直到开悟智慧般若。” 明崇俨收回抚摸佛像的手,向着悟净道:“何苦染红尘是非。” “敢问如何精进,如何开悟?” “这……” 悟净的话,一下子将明崇俨问住。 他虽自小智慧,与佛家也有相当的缘份,但他和苏大为一样,本身却又不是沙门中人。 至多算是有缘,他的修行,却又兼了巫道两门,比较驳杂。 所以被悟净问及佛门修行次弟,如何直指本性,开悟般若,这算是难为他了。 道理人人都懂。 搬出佛经来也是可以的。 但那是前人的智慧,不是自己的开悟。 摘用书上的话,如何能说服悟净? 何况悟净才是沙门门徒。 要辩经,只怕还在明崇俨之上。 “崇俨师弟,你可知佛法从何而来?”悟净向明崇俨平静问。 “从天竺而来?” 明崇俨有些不确定。 “呵呵,他从人心而来。” 悟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明崇俨的心。 “因人间痛苦,爱恨纠缠,所以佛陀以无上智慧,顿悟因果,创立沙门,以传正法,为的是直指人心,了却心苦,知无常业力,得无上大自在。” 悟净双手合什,这一刻,他背后银色月光大盛。 照得他脸庞一轮明廓。 下颔赤色卷须根根纤毫毕现。 这位胡僧,如浴佛光,宝相庄严道:“佛法既从人心来,便要往人心去,既从世间来,便要入世间修行,这滚滚浊世,正是我辈修行道场。 法师不在了,我们不清楚前路,但我清楚,须得入世,才能得解脱之法。 唯有直面痛苦,才能解决痛苦。” 这番话,如暮鼓晨钟般,在明崇俨耳中敲响。 明崇俨神情微变,双手合什道:“多谢师兄开示。” 月光微斜。 大雁塔的影子投在大慈恩寺内,如定海神针般。 一个声音自幽暗中响起。 “明崇俨走了?” “走了。” “他究竟是为何而来?” “也许是为他自己,也许是为我等,也许……是为武后。” “不是为那苏大为便好。” 停了一停,悟能的声音又道:“苏大为的手下颇有能人,我们这次出手,真不知……” “师弟,收了妄念,一切都是修行。” 悟净带着域外口音的声音响起。 “再则,苏大为本身修的是道家神通,与我佛门虽有旧,但法师在时,还可驱使一二,如今法师不在了,只怕也不会为我等所用…… 让他与李敬玄相争,是消耗道门的力量。 这于我教,大有益处。 师弟毋须多虑。” “是。” …… “以我看右相那边,也不像是能等的样子。” 苏家宅中,从书房的方向,透着灯光。 苏大为的声音侃侃而谈:“双方都在暗中各使手段,我这边的暗线和暗桩都在活动,右相那边,只会更甚。我怕明日朝会,就会有一场恶战了。” “阿郎,那我们……” “这场较量的关键,在于圣人。” “圣人?”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苏大为放下早已凉透的茶杯,淡淡道:“我与李敬玄,想的都是如何抓到对方的破绽,将在朝会上,展露给百官,给陛下看。 都察寺之事,乃陛下圣心独运。 谁能得到圣心,就能得到都察寺。” “可是陛下不是不愿阿郎你掌都察寺?” “所以,我们唯一的机会,就在于让陛下更加忌惮李敬玄。” 苏大为语气从容不迫。 但李博却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这一切说来简单。 但是如何让圣人忌惮李敬玄? 应该换句话说,圣人忌惮李敬玄吗? 圣人用人,一向是既用且防。 他肯定也是防备着右相的,但为何李敬玄仍能压服左相阎立本,独揽大权? 那是因为他有用。 陛下必须依仗李敬玄的能力,才能稳住朝廷百官、宰相、武后、世家高门、寒门、军功贵族、军将等诸多力量。 李敬玄的有用,正体现在,他能维持这个平衡。 不到万不得已,哪怕圣人心有疑虑,都绝不会去动李敬玄。 这人,太好用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五章 冒险 李敬玄专权吗? 肯定是。 但李治为何还要用此人? 既为能力,又为李敬玄的出身。 当初李治在潜龙之时,李敬玄本就是太子府的侍读。 可以说是李治起家的旧臣。 忠心自然毋庸置疑。 而且当初李敬玄还在任中书舍人,弘文馆学士时就曾得到许敬宗等人的赞誉。 能担任李治的侍读,则是受到中书令马周的推荐。 可见李敬玄不但有能力,还有人脉。 宰相位高权重,如今唯一能令李治放心,又能平衡朝廷内外关系的,唯有李敬玄一人,因此就算李敬玄大权独揽,压得左相阎立本抬不起头。 李治依旧容他。 这情况情下,苏大为想扳倒李敬玄,无异于登天。 李博一脸担忧的看向苏大为:“阿郎……” 苏大为摆摆手:“双方各施神通罢了,成或不成,总要试一试。” “阿郎!” 门外突然传来声响。 苏大为早就听到了脚步声,目光投向大门。 只见府中下人高舍鸡,站在门外躬身行礼道:“阿郎,有急信。” 李博目光转向苏大为,灰褐色的瞳子里,有微光闪烁。 一般府中禀事,会直接说事。 用到一个“信”字,恐怕就涉及到隐秘。 若是“急信”,则必然是极重要的情报。 “阿郎,我先暂避。” “不用。” 苏大为挥手道:“呈上来。” 高舍鸡快步走入书房,从袖中出出一个木匣。 匣上以泥封口,又盖有金色印戳。 苏大为接过,看了一眼印点点头,让高舍鸡退下去。 “这是?” “都察寺内传出的。” 苏大为说着,捏碎泥封,从匣中取出一个竹筒,又验过上面的印信,才将竹筒打开,从中取出一个卷成一束的纸条。 李博在一旁默然不语。 他早就猜到了。 都察寺内的信,也就是都察寺内那位暗桩传出的。 他是苏大为的左膀右臂,当年都察寺的事,他一手参与,也是苏大为身边唯一清楚暗桩存在的人。 一目十行扫过纸条上的字后,苏大为的脸色微微一沉:“客儿出事了。” “啊?” 李博一个激灵站起身,满脸惊愕。 …… “这场棋,谁能抓到关键劫子,谁便能占得先机,李客既是苏大为的弟子,满长安皆知,我料他必定要救。 若李客在我右相府上,事情闹到圣人那里,只会各打五十大板,但如今李客在都察寺内关押审问,他苏大为,到底会怎么选择?” 静室之中,烟气氲氤。 右相李敬玄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意味深长的道:“若不救,明日朝会,本相用李客的口供参他一本,足够让他失去圣心;若救……强闯都察寺,那是什么样的罪?呵呵,昔日都察寺由苏大为一手创立,他若强闯,便是一手毁掉自己昔日建立起来的规矩。” 张果抚着长须,在烛光下微微沉吟:“也就是无论怎么选,苏大为都输定了。” 说着,他抬眼看向李敬玄:“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破掉此局?” “果老以为如何?” 静室中,响起一阵轻笑。 …… 夜色深。 苏府中,灯火通明。 “这个时候如果去都察寺要人,只怕授人以柄。” 一个沙哑带着暴戾的声音传出:“我不赞同。” 说话的人,是高大龙。 在他身边,则是黄肠、碧姬丝和魏破延。 在这人对面,是苏大为、李博。 事发突然,没时间去找安文生等人商议。 李博本来是苏大为身边的智囊,偏偏这次出事的是李客,是他唯一的儿子,关心则乱。 此时方寸以失。 从理智上,高大龙说的是对的。 这很可能成为一个陷阱。 但从感情上,他无法坐视儿子失陷于都察寺。 曾经自己一手与苏大为建立起来的特务秘谍机关,只有他才知道,那里面的刑讯何等可怕。 哪怕是客儿……只怕熬不过。 强撑下去,就算人捞出来,身子也废了。 黄肠和魏破延都不是话多之人,一时沉默。 碧姬丝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犹豫了一下道:“但李客毕竟是主公的弟子,若是落于都察寺手里,只怕会经历酷刑,到那时……” “必须救。” 魏破延低沉的道:“恐怕他们想从李客嘴里,问出暗桩。” 暗桩两个字一出,所有人神色微变。 暗桩,是苏大为与李博留在都察寺里最后的手段。 为的是在关键时刻,得到关键的情报。 像这次李客的事,便是都察寺内暗桩传出的。 暗桩的身份无比神秘,就算在苏大为这边,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 李客当然不知道,但李客的父亲,李博知道这个秘密。 都察寺经过数次清洗,早已被无数势力渗透,有不少人想从中挖出苏大为的秘密。 若是被人查到都察寺中的暗桩,以此呈报圣人。 你让圣人怎么想? 在这种关键位置,苏大为埋下暗桩,意欲何为? 高大龙冷笑一声:“本来这事谁也不知道,但若我们去要人,只怕中了敌人的奸计,这事会闹得满长安都知道,这是救李客吗?这是让他死得更快。” “不救,可能今晚都熬不过去。” “他们凭什么抓李客,明日阿郎可以向圣人申诉。” “都察寺可以先抓后审,未必要实证,何况,谁也不知道经过一晚后,都察寺能从李客嘴里问出什么。” “你……我儿不会透露任何东西。” “我们相信小郎君,可都察寺的刑,那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吗?” 众人各持立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僵持不下。 “都不要吵。” 苏大为声音一出,所有人的声音就静下去。 一道道目光集中在苏大为的脸上。 他那张黝黑的脸庞上,双眼晶莹剔透,目光平静,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客儿是我的徒弟,就像是半个儿子,我无法坐视他落入敌手,所以必须救。” 这句话,算是一锤定音,结束了争论。 高大龙眼中血芒闪&#xe863;,缓缓道:“怎么救?难道像是强闯宫禁一样,一群人直接冲进都察寺?” 这当然是玩笑话。 都察寺涉及大唐最高的机密,所有衙门里的防御力量中,都察寺是最严密的。 不但有遍及长安的望楼报警系统,还有外围的线人,不良人,属于都察寺的武候,差役,还有明部的武卒,暗部的异人,以及种种机关消息。 可以说,冲入皇宫,都比入都察寺要简单许多。 “都察寺的图,我有,先传讯召集人手,我会弄清客儿被关在哪里,到时通过地宫秘 道潜入,然后救人,撤走。” 李博脸色有些凝重:“阿郎,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苏大为起身左右走了几步:“客儿是我徒弟,不救,只怕他熬不过今夜,就算是再险,也得试一试。” 李博半是感激,半是担心道:“可若是圣人那边知道……” “从秘道走,绕过金吾卫的巡守,可以把影响降到最小,但是所有的&#xe863;作一定要快,务求一击必中。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不能顺利救出,就没机会了。” 苏大为的眸光闪&#xe863;,身形立定,向着一脸深沉的高大龙,沉默不语的魏破延,微微鞠躬道:“迎救客儿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喏!” 不管之前有多少争执,心里是如何想。 做为这个团体的首脑,苏大为既然已经决定,所有人,便都会按他的意志行事。 长安的夜色,越发深重。 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 忽然,一阵夜袅声传来。 正椅着墙角微微打盹的南九郎张开了眼睛。 他看到,一只黑色夜鹰正站在墙头上,侧头看着自己。 月光如水。 明崇俨在夜色下缓步而步。 睡不着,太多事缠绕在心间。 从永徽年间结识的贺兰敏之,到去岁蜀中的黄安县苏大为。 到武后。 有时候,他有些迷茫,不知自己今后何去何从。 但是走着走着,他的内心渐渐坚定起来。 抬头看着天上的月光,单手稽首礼:“当年我曾发过誓,既为先天开灵异人,就要做寻常人办不到的事,要为大唐做些事,要为百姓做些事,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无愧本心。” 月下,一只黑色的大鸟悄无声息飞过。 明崇俨双瞳微缩。 那不像是鸟,倒像是一个人。 …… 都察寺。 鲸油灯的光芒,将一切照得亮如白昼。 若不是亲眼到这里看一看,绝对想不到,似都察寺这样的秘谍机构,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外表普通的大宅。 而且就在闹市中。 所谓大隐隐于市。 只不过,现在宵禁,一切都停止下来。 唯有都察寺内的鲸油灯,静静的投散着光芒。 院内的假山绵延,颇有意趣。 在假山旁的人造湖水中,突然涌起一串气泡。 一支由芦苇削成的草管,从池中缓缓伸出。 过了片刻,湖水微微起伏。 若有人细看,可以看出在水下似有大鱼游&#xe863;。 再过片刻之后,魏破延带着黄肠、碧姬丝二人,从湖边钻了出来。 他们身上穿着贴身的皮衣,可以防水。 这一下钻出来,悄无声息,诡秘至极。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白天的时候,他们还在拚命躲避都察寺的追索,但到夜里,却又为救人,主&#xe863;钻入都察寺中。 三人才一现身,假山旁的泥石突然下陷,露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是现出诡异真身的高大龙。 硕大的三角蛇头,在洞中微微摆&#xe863;,一双血红的眼睛里,隐藏着暴戾之气。 “只能到这里,前边有阵法防御,若是直接经过,就会触&#xe863;禁制,到时会有大批异人围拢过来。” “所以拜托高郎君,想办法去破坏地下的阵符。地面上的,由我三人去除掉。” “只要防御阵破除掉,救人就容易多了,不惊&#xe863;守卫都察寺的异人便成。” “呸,说起来倒是简单。” 几人计议已定,对了下目光,分头行&#xe863;。 都察寺是经过高人设计的。 茅山天师叶法善亲手为整个内院,最核心的部份,画下茅山上清派的防御阵法。 用七种法器,压住阵眼。 想要顺利突入进去,非得将这些法器一一破坏不可。 魏破延并不急,缓缓的向着计划中的阵眼走去。 他的性格沉默寡言,就像是一头孤狼。 对于此次行&#xe863;的危险,他并不深想。 苏大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这十多年,说是恩也好,情也好,都已经纠缠在一起。 他从不会怀疑苏大为的决定。 哪怕这次是要闯都察寺去救李客。 他不会去想,李客为何如此大意落入都察寺手中。 他唯一想的事,若不是为了救自己,李客便不会出事。 自己身陷死牢,原本没想过还能见到太阳。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上的月被乌云遮蔽。 不知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日光。 手不自觉握紧腰边的横刀。 低头的时候,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倒吊双眉,冷笑的道童。 “本道就算准了你会来。” 清 风的嘴角上挑,脸上现出傲然之色。 他的手掌一翻,手心里多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圆珠:“白天给你逃了,如今看你还往何处逃,尝尝道爷这颗定风珠。” “定风?” 不知为何,魏破延想起了苏大为作的那首诗。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瘦削的脸庞上,那张终年阴郁的表情,竟在这一刻有了几分欢喜之意。 他的嘴角微微上挑:“我没想逃。” 清风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他本来以为对方知道不是自己的对手,会夹起尾巴逃掉,就像白天一眼。 没想到这人在此时,突然硬气起来。 “好好。” 清风脸上露出冷笑:“就让我教你做人,苏大为的手下,统统要死。” 手掌微震,那枚圆珠蓦地灵气聚拢。 魏破延手中横刀一寸一寸拔出鞘,身体重心下沉,真元在掌间积聚:“来吧。” 唰! 那枚圆珠自清风手中飞出。 …… 黄肠手里的铜剑飞出。 将隐蔽处一枚金色小葫芦斩破。 黑暗中,隐隐听到一声轻鸣。 似有云雾扰&#xe863;。 “成了!” 黄肠不由一喜,回头看向碧姬丝,从她指尖飞出一缕寒芒,射向远处挂在树上的一枚玉牌。 叮! 一只手突兀的从暗处伸出,将寒芒握在手里。 那是,守捉郎杨胜之。 白天的时候,他的一只胳膊被魏破延斩下。 但是此时,他的手臂却又完好无损。 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右臂,将抓在手里的寒芒凑在眼下看了一眼:“庚金之气化为飞针。” 铁手微微一捏,那针被捏得粉碎。 杨胜之身上涌起黑雾,大步走来:“白天被你们逃了,如今,我看还有谁能救你们。” 碧姬丝身形一闪,退到黄肠身边。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眼里的惊惧。 …… 地面沙石深陷,一只巨大的蛇尾从中钻出,狠狠一甩。 将远处悬挂的一具长明灯抽打粉碎。 四周先是一暗,接着再次明亮起来。 蛇首从地下钻出,微微偏转脑袋,似在疑惑。 不远处,一个红衣女子手提灯笼,莲步款款,向着这边走来。 她手里的灯笼造型奇特,不是大唐常见的灯样,倒像是先秦的夜灯。 孙九娘的脸庞在灯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高大龙,高郎君,你是在找这个灯笼吗?” 她的素手一扬。 灯笼飞上半空,在二人头顶上,如星辰一般定住。 “想破阵眼,先得问奴家答不答应。” “孙九娘。” 高大龙蛇信微吐,声音沙哑道:“你与苏大为有旧,为何今日与我们为敌。” “为何?” 孙九娘微微抿唇,叹了一口:“师命难违。” 这四个字一出,她的人已如一朵红莲绽放般,飘了起来。 红裙之下,双脚带着赤红的火焰,向着高大龙劈去。 “该死,我就说不该救人,人家早有防备。” 高大龙口吐人言,骂了一声,蛇头往地下一缩,就要遁走。 孙九娘双脚重重向地上一跺。 地面如地龙翻身般跌宕起伏。 一股无形潜力渗入地下,轰地一声,将高大龙的蛇躯,连同无数土石一齐炸出。 不好! 高大龙心中一惊,随即恼羞成怒。 自己不想与这孙九娘硬拚,但她却借机发出声响,通知都察寺内的异人。 这是要赶尽杀绝了? “别以为怕你。” 高大龙声音陡然变得暴戾。 蛇躯一卷,巨大蛇尾挟着碧幽幽蛇鳞,向孙九娘横扫过来。 电光火石瞬间,孙九娘凌空一跃,竟跃上蛇身。 延着蛇尾向蛇头飞奔。 “找死!” 高大龙身躯摆荡,蛇口大张,猛地向孙九娘咬去。 那蛇口开至一百八十度,里面幽深腥臭,如黑洞般噬来。 孙九娘娇叱一声,玉腿向上弹踢,火焰自足间爆开。 红光照亮了黑暗。 …… “想清楚了吗?小郎君。” 幽暗中,似有铁链敲打的声响。 “还要坚持下去吗?” “都察寺的刑,可不是谁都能熬住的?纵是铁汉,也要敲成碎渣,你……还要坚持下去吗?” 身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那是沾了盐的皮鞭抽过的地方。 李客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感觉有粘稠的液体从口鼻淌下来。 他努力睁大肿胀的一只眼睛。 牢房里昏沉沉的,看不清对方。 “我……我说。”<p/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六章 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少给我来这一套,我是问你,值得吗?” 苏氏大宅,明崇俨跌坐于坐前,双手扶着桌案,向着正在吟诗的苏大为发问。 他的声音听着倒还算平静,但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神色,仿佛在说不值。 “李客是我徒儿,我就这么一个徒儿,几乎是当自家孩子在养。” 苏大为侧头认真思索了一下“如果是你儿子出事,你说值不值得?” “我……我又没儿子。” 明崇俨拍了拍桌案,一脸恨铁不成钢道“咱们共事一场,我知你为人,你可以为大唐,为圣人和武后做更多事,何苦在这里,去犯禁?” “犯禁?” 苏大为似在品味着这个词,陷入深思。 一旁匆匆赶来的安文生,双手抱胸,低垂着头,整张脸埋在阴影里,仿佛老僧入定般。 侠以武犯禁。 昔年秦汉多有游侠行于闹市。 但后来终究被朝廷给一锅烩了。 更别提本朝,丰邑坊之事,便是明证。 任你再大的手段,再多的人脉,一但涉及到朝廷的底线。 就算是武后想保你,圣人岂能容你? 这一切,都在明崇俨的心中闪过,但他没有喊出来。 苏大为肯定明白这些道理。 太凶险了。 若是仗着这段时间圣人武后对你的宠爱,你便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以私人的力量,去冲撞公器。 冲入都察寺,那和冲撞宫禁有何区别? 苏大为,你真的要自陷绝路,不要前途了? 明崇俨深深凝视着苏大为,从他那张清瘦俊逸的脸庞上,双眼饱含了极为富杂的神色。 “苏大为,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你。” 他纤瘦如竹节般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弹动,仿佛在弹奏一首乐章。 “从很早之前,从在玄奘法师座下,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坦白说,我认为你很不成器。” 明崇俨的话,终于令低垂着脑袋的安文生张开了细长的眼眸,向他扫了过来。 苏大为几乎同时看向明崇俨,并没有恼怒,而是带着几分好奇之色“不成器?” 这大唐,恨他的人,讨厌他的人,或许有很多。 比如那些世家高门,比如被他斗倒的那些人,或者因他存在,而失势的那些人。 但还从未有人当面对苏大为说“你不成器”。 明崇俨的眸光锋利如刀“你知不知道,以你的能力,原本可以做得更多,更好,但你却毫不珍惜这些机会,把你一身本事,用在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地方。 是,你有一身异人本事,修为通天,可你却并无高人的自觉,依旧把自己当做普通人一般,在长安做着生意,摆弄着你的那些小发明,做着不良人。 直到李大勇死了,你才真正主动想做点什么,主动去百济。 你守住百济原本不错,但你偏偏又去征倭岛。 这究竟有何意义? 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样会引圣人猜忌吗? 好不容易创下都察寺这等衙门,你不好好守住门户,却做些无意义的事,最后导致圣人夺去你都察寺卿的位置。 你觉得去黄安县那是圣人器重你吗? 不,在我看来,那是敲打,那是提醒你。 可你呢? 回长安圣人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誉,给你想要的一切,给你重赏。 这正是你大展宏图的时候。 可是你却对圣人和武后的任命,百般推辞。 你拒绝长安那些高门拜帖,我也有耳闻。 原本,我以为你是想做一个纯臣,一个孤臣。 可是现在,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你是想,是想谋反吗?” 明崇俨一番疾言厉色,直如狂风暴雨般扑来。 声音在屋内久久回荡。 震得鲸油灯的光芒闪烁不定。 从没有人,这样向苏大为质问。 从没有人这般指着苏大为的鼻子,说他,你做得不对。 包括安文生在内。 屋内一时沉默。 只有风声从窗外灌入。 苏大为抬头看向窗外黑夜“起风了。” 明崇俨恼道“你还有心思说这个。” 安文生在一旁轻咳一声,伸手拍了拍自己圆润白皙的脸庞,笑道“明郎君能与阿弥说这些,那是真正当是自己人了。” 苏大为的目光变得柔和“我岂能不知,毕竟是一起扛过枪的袍泽之情。” “恶贼,扛个屁啊!” 明崇俨俊脸涨红。 并没有共同参军的情谊,何来扛枪之说? 最多就是,在黄安县时,一个县令,一个主薄,大家一个勺里烩过锅。 一个粪勺里,给田里施过肥罢。 安文生收起笑容,摸着下巴道“明郎君说的也有道理,阿弥身边都是像我和周良、高大龙这种人,周二郎和高大龙就不必说了,他们没多大野心。 就我自己,也只想做个长安贵公子,安享太平,实无太多进取心。 叫我看,阿弥也差不多,他是很知足的人,家庭和睦,衣食无忧,如果再有份事做,无论是给他个不良帅,又或者兵部尚书,我看他都差不多。” “这就是问题啊。” 明崇俨气得拍桌子“你们两个加起来比我大那么多,怎么见识还不如我?自古有多大能力,便要担多大责任,苏大为你有这样的能力,没有野心便是错!” 安文生与苏大为对了一眼。 苏大为道“你觉得我该多点野心?” “至少积极一点,快去做你的兵部尚书,不要做那些犯禁的事!” 明崇俨道“以你的能力,替大唐横扫四方,以你的修为寿元,完全可以护佑大唐一甲子,到时天下何人不识君?大唐百姓何人不记得你苏大为,你若在救李客这种事上栽了,既是你的损失,也是天下百姓的损失,你想过没有?” “想过。” 苏大为点头道“但我想的和你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我修的是丹阳君公家的修炼法,是道家一脉,心性要求最是淡泊,如水中鱼般。你让我有野心,让我积极,可我禀性就是如此,我能怎么办……” 苏大为两手一摊。 明崇俨瞪着他,像是看一个怪物。 差点就气得脑血栓当场去世。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是让你不淡泊吗? 我是让你不要自寻死路,不要做犯禁的事。 留着有用之身,一步一个脚印,以你的能力,可以为天下百姓做多少事。 青史留名也只是等闲。 难道你不想立德、立功、立言,做圣人? 苏大为在明崇俨的注视下,站起身,背负着双手,在屋内踱步。 他的身子浴在月光下,轻吟道“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明崇俨喉结微微蠕动,好诗,真是好诗。 但是你在我面前,装个屁的逼啊! 安文生也是一脸无语“以前阿弥总说我是装逼犯,但我现在,越发觉得,他才是。” “人嘛,总是这样,走向自己的反面,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 苏大为苦笑一下,自嘲道“我也知自己有时候做的未必全对,但于我而言,有所为,有所不为。” “什么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侍奉母亲,陪伴妻子,对朋友有义,对朝廷有用,这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子或是徒儿陷入险境,大唐万里河山,不缺我一个苏大为。 若真到两难决择,我必然是先选家人。 不求事事如意,但求无愧本心。” 这话,令明崇俨久久无语。 安文生也是摸着下巴,想笑又无奈的摇头。 当年在征突厥时,苏大为知道小苏的消息,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你要说他做得对吗? 按军法,杀头都是轻的。 但你若说他不对,这也确实是无奈之举。 不合法,但合情。 而且至少也是抓到了西突厥可汗后,才抛下军务,去找小苏。 那已经是苏大为所能做的最好选择。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苏大为,依然是那个苏大为。 在他心中的选项里,永远是家人亲人排在首位。 这么拚命积攒军功,所谓者何? 于苏大为并非是为了什么野心,而是有一个稳定安全的环境,能更好的陪伴家人。 “所以这次,圣人若怪,那便怪吧,不会杀我苏大为的头就行。” 苏大为向着明崇俨叉手行礼道“无论如何,谢明郎君亲自上门提醒,这份情,我记下了。” “你……唉。” 明崇俨一甩衣袖“一个个的都是木头疙瘩,就当我没来过。” 他眉头一挑,脸带恼怒的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屋内,鲸油灯光芒闪动。 苏大为看向安文生。 安文生也正向他看过来。 “一个个的……明崇俨今晚还去过哪里?” “阿弥,你当真不怕圣人怪罪?” …… 铛! 高大龙的身子急剧收缩,化为半人半诡异。 一双利爪带着血腥光芒,抓向孙九娘。 孙九娘身形陡然拔高,双足在空中踏动,每一步,脚下生出红色火焰,托着她不断升高。 足下如踩红莲。 高大龙一口咬去,扑了个空。 空中传出“啪喀”一声响。 “铛铛铛~~” 一阵锣声由远及近。 接着是人声喧哗。 还有许多呼哨杂音,还有信号火箭升空。 高大龙为人机警,蛇瞳中光芒闪动,知道不好。 这是惊动了都察寺的警讯系统。 要不了一时三刻,就会有更多的异人赶来。 如今这种情况,绝对没有幸理。 救不成了。 李客,不是你高大叔不想救你,实在是都察寺防备森严。 不能把所有人都折在里面。 高大龙怪眼一翻,一个扭身,反首一头扎进泥土中。 地面一阵翻腾,如巨浪起伏。 “想走?” 天空中,孙九娘身形急落,右手一扬,从指中飞出一枚金环。 那金环迎风便长,变做数尺见方的圈环,向着地面起伏的地方落去。 “无定飞环!中!” 那块土地,被金环一按,地面陡然爆炸,如喷泉向上飞涌。 一条巨大的黑影挟着泥沙冲出。 正是高大龙。 那金环不偏不倚,正勒在他的七寸之处。 蚺鬼有化形之能,能大能小,还能土遁,兼且有死而复生的本事,实在是诡异中一等难缠的怪物。 但被孙九娘的无定飞环勒住,就如孙猴头套上了金箍一般,无论怎么变化,都难脱金环。 一时间,嘶吼连连。 高大龙时而化作巨蛇,时而半人半蛇,时而又化回人形。 在天空、地面不断翻腾。 痛苦万分。 不时有大片的蛇鳞破碎,自空中洒落。 碧绿的诡异之血,如喷雾般飞溅。 那金环任你变化,只是不断收缩。 收紧,继续收紧。 已经深深嵌入到血肉中,再收下去,只怕要将高大龙的头颅整个切下来。 孙九娘伫立在飞檐之上,远望正执着火把如火龙一般赶来的都察寺援兵。 再看向不断翻腾的高大龙,冷声道“高大龙,若你束手就缚,我会饶你一命,否则,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嘶~吼!~~ 高大龙拚尽全力,巨蛇蛇吻张开,向孙九娘喷出一口黑雾。 这雾气中,腥气催人欲呕。 被雾气一喷,附近的树木枯朽,水中鱼虾浮起,显然含有剧毒。 孙九娘两脚一点,轻松避开。 却见高大龙借机遁入地下,不管不顾,不断向深处钻去。 “想跑?” 孙九娘冷笑一声,掐起指决“休怪我不念旧情。” 心神一动,深入地下的无定飞环猛地一收。 地面的震动霎时停止。 借着宝物延伸的感知,孙九娘清晰的知道,高大龙的头颅被飞环切下。 她轻叹一口气,将手一招。 带着血迹的金环从地下飞出。 被她用红莲之火净化后,重新缩为指环戴上中指。 去岁她在蜀中曾吃过诡异的大亏,之后张果便赐下这件宝物,是她护身法器。 有了此物,她的实力倍增,哪怕遇上诡异中顶级的存在,也可以游刃有余。 片刻之间,增援的都察寺缉捕和差役还有一帮异人便赶到了。 孙九娘指了指高大龙断首之处,吩咐人将蚺鬼的尸首挖出。 …… 圆珠化为一道银光,电射向魏破延。 眼见就要射入他的胸中。 魏破延不慌不忙,手中横刀向着地下一刺。 “土形术,沙海!” 咻~ 地面碎石和泥土猛地掀起,宛如一只巨掌。 耳中只听波地一声轻响。 圆珠轻松从沙砾碎石扬起的沙墙中穿透。 但后方,已经失去了魏破延的身形。 清风猛一转头。 身后丈余,魏破延的身形自阴影下钻出,宛如鬼魅。 清风脸上闪过一抹错愕,眼中旋即爆出兴奋之色。 “听人说你曾是苏大为手下最厉害的异人,果然有些本事。” 他手中法决一掐,远射的银色圆珠陡然爆开。 化为无数银色的小甲虫,振动着翅膀,向着这边飞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变得极慢。 无数食尸虫划着弧线,灿如烟火。 清风面对魏破延掐着指决。 而魏破延身形如妖魔般,避在阴影中,如踏着水波,向着清风奔袭而来。 横刀,拖在身体后方,长刃没入泥土中,却诡异的不见一丝阻碍。 四周的声音全都消失,连风也一齐消失。 只有魏破延仿若慢镜般,不断踏前的脚步。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清风的心脏上。 究竟是食尸虫先一步赶到,还是魏破延先冲上来? 唰! 刀光,挟着无数碎石一齐向着清风兜头劈下。 整个空间,像是被魏破延一刀切开。 画面有了不规则的扭曲,左边的清风向左面坍塌。 右面的清风,向右面崩碎。 然而,魏破延眼神爆出寒芒。 没中? 这一刀下去,劈中的东西,居然如灰白色的碎石般崩塌。 “霸王卸甲?” 这声音才出,就听头上传出清风的笑声“道爷这是金蝉脱壳。” 清风的脚,自空踏下。 原来方才一瞬间,他竟以身上道袍为壳,身子倏地钻出。 这是道家的李代桃僵之术。 专为反败求胜的绝技,可谓死中求活的遁术。 魏破延手中横刀一举,还未及反应,只觉眼前银光大盛。 无数食尸甲虫,带着万千流萤,四面八方的飞至。 这光芒如此绚烂,以至于魏破延的瞳中,皆是这种流萤之光。 他的瞳孔暴缩,反手一刀插入地下,厉声道“沙海!” 地面隆隆起伏,无数沙石如喷泉般爆射出来。 空中无数沙砾灌注着真元,犹如强弓劲弩,激射向那些食尸虫。 “萤虫岂与皓月争辉!” 清风大笑一声“给道爷收!” 魏破延身子一震,只觉腰间猛地多出一物。 那是一条金光闪闪的绳索,一缠上来,便疯狂缠绕,将他的身体缠了个结实。 捆仙索! 清风仗着这法宝,在蜀中时,曾让明崇俨和高大龙都吃过亏。 此时魏破延措不及防,顿时中招。 “死。” 清风落地,一脚向着魏破延的头顶狠狠踏去。 他不是孙九娘,对苏大为的手下并没有任何旧情可念。 这一脚,就存了将这五毒阎罗一脚踩死的念头。 虽为道童,但跟着喜怒无常的张果,他本就没有太多普通人的情感。 太上无情,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既为道爷的敌手,那就乖乖送你一程。 噗! 一脚踏下。 清风脸色顿时一变。 不对。 脚下的五毒阎罗,身体如沙砾般坍塌。 清风身形一变,落地后视线扫去。 自己的捆仙索散落在地上,被自己一脚踏上的,只是一堆碎石沙砾。 他将手一招,无数食尸虫汇聚在掌心,重新聚为一枚圆珠。 “假的?” 清风的嘴都给气歪了。 才露了一手金蝉脱壳,这五毒阎罗不曾想也精于此道。 居然用沙石做了个傀儡替身。 人呢? 他的视线四面扫过,双眉倒拧。 “给道爷出来吧!” 清风猛地一爪抓向黑暗。 他身后的阴影,如沸水般翻滚。 魏破延的身体突然从黑暗中浮出,飞速后撤。 “休想逃。” 清风一声冷笑,右足重重踏地“给我定!” 脚下阴影如箭一般向前延伸,一直蔓延到魏破延的脚下。 双方身形同时一震。 魏破延的身体仿佛被点穴一般顿住。 “好个道童,竟有这种手段。” 他的声音缓缓道“你的师父是谁?” “蜀中张果。” 清风冷笑,手中托起定风珠。 向着魏破延轻轻一吹。 “去吧!” 银珠爆开,无数火焰流萤,划着曼妙的弧线,乱舞银蛇。 魏破延的双脚被清风的影子束缚住,双手举起横刀。 瘦削的脸上,一脸阴郁。 似是做了极大的决心。 “你的脚动不了,移动被限,如何能躲过我的食尸虫?” “战胜你,何须移动?” 魏破延缓缓道“道分阴阳,尔后有五行,先天真炁可化万物。” 横刀反手插入脚下阴影“定!” 这一刀,无形的真炁传递。 清风只觉身体一震。 这一霎,时间空间仿佛消失,自己与那五毒阎罗就像是一根蛛丝的两头。 不光是自己定住魏破延。 魏破延也定住了自己。 不好! 清风心中剧震。 只见一圈圈的真炁涟漪,自魏破延身周游动,最终将他方圆十丈,化为巨大的沙海。 随着魏破延一声低吼。 黑色的雾气弥漫升腾,无数沙砾激溅向天空。 每一粒沙,都像是拥有意识,飞射向清风的食尸虫。 噼啪! 宛如雨打芭蕉,只是瞬间,地面便多了无数虫尸。 “我的定风珠!” 清风看得肝胆俱裂,忙将手决一变。 剩下的食尸虫不敢再上去,迅速飞回,在他掌心重聚为圆珠。 只是这一次,圆珠仿佛缩水了一般,足小一圈。 “这是师父赐下的宝物……你赔我的定风珠!” 清风道童看得睚眦欲裂,只觉心在滴血。 抬头看去,神色猛地一变。 魏破延身形不见。 前方,只有滚滚黑雾在涌动。 那雾气无比的阴邪,渗人。 其中隐有无数兽类吼叫。 “诡异……出巡?” 清风感觉仿佛被人狠狠一耳光扇在脸上。 自己亲自出手,动用师门法宝,不但没能杀了五毒阎罗,反被对方削弱了宝物。 还有眼前,这些诡异,从何而来? ();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六章 值得 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少给我来这一套,我是问你,值得吗?” 苏氏大宅,明崇俨跌坐于坐前,双手扶着桌案,向着正在吟诗的苏大为发问。 他的声音听着倒还算平静,但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神色,仿佛在说:不值。 “李客是我徒儿,我就这么一个徒儿,几乎是当自家孩子在养。” 苏大为侧头认真思索了一下:“如果是你儿子出事,你说值不值得?” “我……我又没儿子。” 明崇俨拍了拍桌案,一脸恨铁不成钢道:“咱们共事一场,我知你为人,你可以为大唐,为圣人和武后做更多事,何苦在这里,去犯禁?” “犯禁?” 苏大为似在品味着这个词,陷入深思。 一旁匆匆赶来的安文生,双手抱胸,低垂着头,整张脸埋在阴影里,仿佛老僧入定般。 侠以武犯禁。 昔年秦汉多有游侠行于闹市。 但后来终究被朝廷给一锅烩了。 更别提本朝,丰邑坊之事,便是明证。 任你再大的手段,再多的人脉,一但涉及到朝廷的底线。 就算是武后想保你,圣人岂能容你? 这一切,都在明崇俨的心中闪过,但他没有喊出来。 苏大为肯定明白这些道理。 太凶险了。 若是仗着这段时间圣人武后对你的宠爱,你便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以私人的力量,去冲撞公器。 冲入都察寺,那和冲撞宫禁有何区别? 苏大为,你真的要自陷绝路,不要前途了? 明崇俨深深凝视着苏大为,从他那张清瘦俊逸的脸庞上,双眼饱含了极为富杂的神色。 “苏大为,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你。” 他纤瘦如竹节般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弹动,仿佛在弹奏一首乐章。 “从很早之前,从在玄奘法师座下,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坦白说,我认为你很不成器。” 明崇俨的话,终于令低垂着脑袋的安文生张开了细长的眼眸,向他扫了过来。 苏大为几乎同时看向明崇俨,并没有恼怒,而是带着几分好奇之色:“不成器?” 这大唐,恨他的人,讨厌他的人,或许有很多。 比如那些世家高门,比如被他斗倒的那些人,或者因他存在,而失势的那些人。 但还从未有人当面对苏大为说“你不成器”。 明崇俨的眸光锋利如刀:“你知不知道,以你的能力,原本可以做得更多,更好,但你却毫不珍惜这些机会,把你一身本事,用在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地方。 是,你有一身异人本事,修为通天,可你却并无高人的自觉,依旧把自己当做普通人一般,在长安做着生意,摆弄着你的那些小发明,做着不良人。 直到李大勇死了,你才真正主动想做点什么,主动去百济。 你守住百济原本不错,但你偏偏又去征倭岛。 这究竟有何意义? 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样会引圣人猜忌吗? 好不容易创下都察寺这等衙门,你不好好守住门户,却做些无意义的事,最后导致圣人夺去你都察寺卿的位置。 你觉得去黄安县那是圣人器重你吗? 不,在我看来,那是敲打,那是提醒你。 可你呢? 回长安圣人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誉,给你想要的一切,给你重赏。 这正是你大展宏图的时候。 可是你却对圣人和武后的任命,百般推辞。 你拒绝长安那些高门拜帖,我也有耳闻。 原本,我以为你是想做一个纯臣,一个孤臣。 可是现在,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你是想,是想谋反吗?” 明崇俨一番疾言厉色,直如狂风暴雨般扑来。 声音在屋内久久回荡。 震得鲸油灯的光芒闪烁不定。 从没有人,这样向苏大为质问。 从没有人这般指着苏大为的鼻子,说他,你做得不对。 包括安文生在内。 屋内一时沉默。 只有风声从窗外灌入。 苏大为抬头看向窗外黑夜:“起风了。” 明崇俨恼道:“你还有心思说这个。” 安文生在一旁轻咳一声,伸手拍了拍自己圆润白皙的脸庞,笑道:“明郎君能与阿弥说这些,那是真正当是自己人了。” 苏大为的目光变得柔和:“我岂能不知,毕竟是一起扛过枪的袍泽之情。” “恶贼,扛个屁啊!” 明崇俨俊脸涨红。 并没有共同参军的情谊,何来扛枪之说? 最多就是,在黄安县时,一个县令,一个主薄,大家一个勺里烩过锅。 一个粪勺里,给田里施过肥罢。 安文生收起笑容,摸着下巴道:“明郎君说的也有道理,阿弥身边都是像我和周良、高大龙这种人,周二郎和高大龙就不必说了,他们没多大野心。 就我自己,也只想做个长安贵公子,安享太平,实无太多进取心。 叫我看,阿弥也差不多,他是很知足的人,家庭和睦,衣食无忧,如果再有份事做,无论是给他个不良帅,又或者兵部尚书,我看他都差不多。” “这就是问题啊。” 明崇俨气得拍桌子:“你们两个加起来比我大那么多,怎么见识还不如我?自古有多大能力,便要担多大责任,苏大为你有这样的能力,没有野心便是错!” 安文生与苏大为对了一眼。 苏大为道:“你觉得我该多点野心?” “至少积极一点,快去做你的兵部尚书,不要做那些犯禁的事!” 明崇俨道:“以你的能力,替大唐横扫四方,以你的修为寿元,完全可以护佑大唐一甲子,到时天下何人不识君?大唐百姓何人不记得你苏大为,你若在救李客这种事上栽了,既是你的损失,也是天下百姓的损失,你想过没有?” “想过。” 苏大为点头道:“但我想的和你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我修的是丹阳君公家的修炼法,是道家一脉,心性要求最是淡泊,如水中鱼般。你让我有野心,让我积极,可我禀性就是如此,我能怎么办……” 苏大为两手一摊。 明崇俨瞪着他,像是看一个怪物。 差点就气得脑血栓当场去世。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是让你不淡泊吗? 我是让你不要自寻死路,不要做犯禁的事。 留着有用之身,一步一个脚印,以你的能力,可以为天下百姓做多少事。 青史留名也只是等闲。 难道你不想立德、立功、立言,做圣人? 苏大为在明崇俨的注视下,站起身,背负着双手,在屋内踱步。 他的身子浴在月光下,轻吟道:“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明崇俨喉结微微蠕动,好诗,真是好诗。 但是你在我面前,装个屁的逼啊! 安文生也是一脸无语:“以前阿弥总说我是装逼犯,但我现在,越发觉得,他才是。” “人嘛,总是这样,走向自己的反面,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 苏大为苦笑一下,自嘲道:“我也知自己有时候做的未必全对,但于我而言,有所为,有所不为。” “什么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侍奉母亲,陪伴妻子,对朋友有义,对朝廷有用,这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子或是徒儿陷入险境,大唐万里河山,不缺我一个苏大为。 若真到两难决择,我必然是先选家人。 不求事事如意,但求无愧本心。” 这话,令明崇俨久久无语。 安文生也是摸着下巴,想笑又无奈的摇头。 当年在征突厥时,苏大为知道小苏的消息,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你要说他做得对吗? 按军法,杀头都是轻的。 但你若说他不对,这也确实是无奈之举。 不合法,但合情。 而且至少也是抓到了西突厥可汗后,才抛下军务,去找小苏。 那已经是苏大为所能做的最好选择。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苏大为,依然是那个苏大为。 在他心中的选项里,永远是家人亲人排在首位。 这么拚命积攒军功,所谓者何? 于苏大为并非是为了什么野心,而是有一个稳定安全的环境,能更好的陪伴家人。 “所以这次,圣人若怪,那便怪,不会杀我苏大为的头就行。” 苏大为向着明崇俨叉手行礼道:“无论如何,谢明郎君亲自上门提醒,这份情,我记下了。” “你……唉。” 明崇俨一甩衣袖:“一个个的都是木头疙瘩,就当我没来过。” 他眉头一挑,脸带恼怒的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屋内,鲸油灯光芒闪动。 苏大为看向安文生。 安文生也正向他看过来。 “一个个的……明崇俨今晚还去过哪里?” “阿弥,你当真不怕圣人怪罪?” …… 铛! 高大龙的身子急剧收缩,化为半人半诡异。 一双利爪带着血腥光芒,抓向孙九娘。 孙九娘身形陡然拔高,双足在空中踏动,每一步,脚下生出红色火焰,托着她不断升高。 足下如踩红莲。 高大龙一口咬去,扑了个空。 空中传出“啪喀”一声响。 “铛铛铛~~” 一阵锣声由远及近。 接着是人声喧哗。 还有许多呼哨杂音,还有信号火箭升空。 高大龙为人机警,蛇瞳中光芒闪动,知道不好。 这是惊动了都察寺的警讯系统。 要不了一时三刻,就会有更多的异人赶来。 如今这种情况,绝对没有幸理。 救不成了。 李客,不是你高大叔不想救你,实在是都察寺防备森严。 不能把所有人都折在里面。 高大龙怪眼一翻,一个扭身,反首一头扎进泥土中。 地面一阵翻腾,如巨浪起伏。 “想走?” 天空中,孙九娘身形急落,右手一扬,从指中飞出一枚金环。 那金环迎风便长,变做数尺见方的圈环,向着地面起伏的地方落去。 “无定飞环!中!” 那块土地,被金环一按,地面陡然爆炸,如喷泉向上飞涌。 一条巨大的黑影挟着泥沙冲出。 正是高大龙。 那金环不偏不倚,正勒在他的七寸之处。 蚺鬼有化形之能,能大能小,还能土遁,兼且有死而复生的本事,实在是诡异中一等难缠的怪物。 但被孙九娘的无定飞环勒住,就如孙猴头套上了金箍一般,无论怎么变化,都难脱金环。 一时间,嘶吼连连。 高大龙时而化作巨蛇,时而半人半蛇,时而又化回人形。 在天空、地面不断翻腾。 痛苦万分。 不时有大片的蛇鳞破碎,自空中洒落。 碧绿的诡异之血,如喷雾般飞溅。 那金环任你变化,只是不断收缩。 收紧,继续收紧。 已经深深嵌入到血肉中,再收下去,只怕要将高大龙的头颅整个切下来。 孙九娘伫立在飞檐之上,远望正执着火把如火龙一般赶来的都察寺援兵。 再看向不断翻腾的高大龙,冷声道:“高大龙,若你束手就缚,我会饶你一命,否则,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嘶~吼!~~ 高大龙拚尽全力,巨蛇蛇吻张开,向孙九娘喷出一口黑雾。 这雾气中,腥气催人欲呕。 被雾气一喷,附近的树木枯朽,水中鱼虾浮起,显然含有剧毒。 孙九娘两脚一点,轻松避开。 却见高大龙借机遁入地下,不管不顾,不断向深处钻去。 “想跑?” 孙九娘冷笑一声,掐起指决:“休怪我不念旧情。” 心神一动,深入地下的无定飞环猛地一收。 地面的震动霎时停止。 借着宝物延伸的感知,孙九娘清晰的知道,高大龙的头颅被飞环切下。 她轻叹一口气,将手一招。 带着血迹的金环从地下飞出。 被她用红莲之火净化后,重新缩为指环戴上中指。 去岁她在蜀中曾吃过诡异的大亏,之后张果便赐下这件宝物,是她护身法器。 有了此物,她的实力倍增,哪怕遇上诡异中顶级的存在,也可以游刃有余。 片刻之间,增援的都察寺缉捕和差役还有一帮异人便赶到了。 孙九娘指了指高大龙断首之处,吩咐人将蚺鬼的尸首挖出。 …… 圆珠化为一道银光,电射向魏破延。 眼见就要射入他的胸中。 魏破延不慌不忙,手中横刀向着地下一刺。 “土形术,沙海!” 咻~ 地面碎石和泥土猛地掀起,宛如一只巨掌。 耳中只听波地一声轻响。 圆珠轻松从沙砾碎石扬起的沙墙中穿透。 但后方,已经失去了魏破延的身形。 清风猛一转头。 身后丈余,魏破延的身形自阴影下钻出,宛如鬼魅。 清风脸上闪过一抹错愕,眼中旋即爆出兴奋之色。 “听人说你曾是苏大为手下最厉害的异人,果然有些本事。” 他手中法决一掐,远射的银色圆珠陡然爆开。 化为无数银色的小甲虫,振动着翅膀,向着这边飞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变得极慢。 无数食尸虫划着弧线,灿如烟火。 清风面对魏破延掐着指决。 而魏破延身形如妖魔般,避在阴影中,如踏着水波,向着清风奔袭而来。 横刀,拖在身体后方,长刃没入泥土中,却诡异的不见一丝阻碍。 四周的声音全都消失,连风也一齐消失。 只有魏破延仿若慢镜般,不断踏前的脚步。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清风的心脏上。 究竟是食尸虫先一步赶到,还是魏破延先冲上来? 唰! 刀光,挟着无数碎石一齐向着清风兜头劈下。 整个空间,像是被魏破延一刀切开。 画面有了不规则的扭曲,左边的清风向左面坍塌。 右面的清风,向右面崩碎。 然而,魏破延眼神爆出寒芒。 没中? 这一刀下去,劈中的东西,居然如灰白色的碎石般崩塌。 “霸王卸甲?” 这声音才出,就听头上传出清风的笑声:“道爷这是金蝉脱壳。” 清风的脚,自空踏下。 原来方才一瞬间,他竟以身上道袍为壳,身子倏地钻出。 这是道家的李代桃僵之术。 专为反败求胜的绝技,可谓死中求活的遁术。 魏破延手中横刀一举,还未及反应,只觉眼前银光大盛。 无数食尸甲虫,带着万千流萤,四面八方的飞至。 这光芒如此绚烂,以至于魏破延的瞳中,皆是这种流萤之光。 他的瞳孔暴缩,反手一刀插入地下,厉声道:“沙海!” 地面隆隆起伏,无数沙石如喷泉般爆射出来。 空中无数沙砾灌注着真元,犹如强弓劲弩,激射向那些食尸虫。 “萤虫岂与皓月争辉!” 清风大笑一声:“给道爷收!” 魏破延身子一震,只觉腰间猛地多出一物。 那是一条金光闪闪的绳索,一缠上来,便疯狂缠绕,将他的身体缠了个结实。 捆仙索! 清风仗着这法宝,在蜀中时,曾让明崇俨和高大龙都吃过亏。 此时魏破延措不及防,顿时中招。 “死。” 清风落地,一脚向着魏破延的头顶狠狠踏去。 他不是孙九娘,对苏大为的手下并没有任何旧情可念。 这一脚,就存了将这五毒阎罗一脚踩死的念头。 虽为道童,但跟着喜怒无常的张果,他本就没有太多普通人的情感。 太上无情,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既为道爷的敌手,那就乖乖送你一程。 噗! 一脚踏下。 清风脸色顿时一变。 不对。 脚下的五毒阎罗,身体如沙砾般坍塌。 清风身形一变,落地后视线扫去。 自己的捆仙索散落在地上,被自己一脚踏上的,只是一堆碎石沙砾。 他将手一招,无数食尸虫汇聚在掌心,重新聚为一枚圆珠。 “假的?” 清风的嘴都给气歪了。 才露了一手金蝉脱壳,这五毒阎罗不曾想也精于此道。 居然用沙石做了个傀儡替身。 人呢? 他的视线四面扫过,双眉倒拧。 “给道爷出来!” 清风猛地一爪抓向黑暗。 他身后的阴影,如沸水般翻滚。 魏破延的身体突然从黑暗中浮出,飞速后撤。 “休想逃。” 清风一声冷笑,右足重重踏地:“给我定!” 脚下阴影如箭一般向前延伸,一直蔓延到魏破延的脚下。 双方身形同时一震。 魏破延的身体仿佛被点穴一般顿住。 “好个道童,竟有这种手段。” 他的声音缓缓道:“你的师父是谁?” “蜀中张果。” 清风冷笑,手中托起定风珠。 向着魏破延轻轻一吹。 “去!” 银珠爆开,无数火焰流萤,划着曼妙的弧线,乱舞银蛇。 魏破延的双脚被清风的影子束缚住,双手举起横刀。 瘦削的脸上,一脸阴郁。 似是做了极大的决心。 “你的脚动不了,移动被限,如何能躲过我的食尸虫?” “战胜你,何须移动?” 魏破延缓缓道:“道分阴阳,尔后有五行,先天真炁可化万物。” 横刀反手插入脚下阴影:“定!” 这一刀,无形的真炁传递。 清风只觉身体一震。 这一霎,时间空间仿佛消失,自己与那五毒阎罗就像是一根蛛丝的两头。 不光是自己定住魏破延。 魏破延也定住了自己。 不好! 清风心中剧震。 只见一圈圈的真炁涟漪,自魏破延身周游动,最终将他方圆十丈,化为巨大的沙海。 随着魏破延一声低吼。 黑色的雾气弥漫升腾,无数沙砾激溅向天空。 每一粒沙,都像是拥有意识,飞射向清风的食尸虫。 噼啪! 宛如雨打芭蕉,只是瞬间,地面便多了无数虫尸。 “我的定风珠!” 清风看得肝胆俱裂,忙将手决一变。 剩下的食尸虫不敢再上去,迅速飞回,在他掌心重聚为圆珠。 只是这一次,圆珠仿佛缩水了一般,足小一圈。 “这是师父赐下的宝物……你赔我的定风珠!” 清风道童看得睚眦欲裂,只觉心在滴血。 抬头看去,神色猛地一变。 魏破延身形不见。 前方,只有滚滚黑雾在涌动。 那雾气无比的阴邪,渗人。 其中隐有无数兽类吼叫。 “诡异……出巡?” 清风感觉仿佛被人狠狠一耳光扇在脸上。 自己亲自出手,动用师门法宝,不但没能杀了五毒阎罗,反被对方削弱了宝物。 还有眼前,这些诡异,从何而来?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八章 翻手为云 “阿郎,我……” 话音未落,只听得屋外传来高舍鸡略带喘息的声音“阿郎,来了!” “谁来了?” “是……是都察寺的人,还有持右相令的武候。” 闻言,苏大为与安文生都还镇定。 李博则是身子一震,心中暗惊莫非,真像阿郎说的,那些人,乖乖将客儿送回来了? 他再看苏大为,与平日又不相同。 平日只觉得苏大为处变之惊,谋定而后动。 但此时突然觉得,苏大为在云淡风轻之下,只怕早已运筹帏幄,算好了一切。 如此强大的预见能力,只怕蜀之诸葛亦不及! 李博心中激动,不待苏大为交代,便跟着高舍鸡一起,匆匆迎往府外。 他要亲眼看一看李客才能放心。 最好是亲手接客儿回来。 行至大门,早见苏府下人立在大门两侧,有的执杖,有的执棍,一副忠心护院的架势。 李博看了只在心中感概。 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如今开国县伯府上也差不多。 这些奴仆连日被长安的世家高门舔着脸拜访,居然都不把都察寺和右相派来的人放在眼里了。 当真是心高气傲。 而且还有一些表演给开国县伯看看,表示自己忠心护主的心思在里面。 李博也懒得去管这些。 三步并做两步,喝开这些护院的仆役,抖了抖衣袖,昂首走出宅门。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亮堂堂的。 想想客儿昨夜失陷于敌,不知吃了怎样的苦头。 如今终于能够回来。 他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劫后庆幸,还有重见儿子的欢愉。 “客……” 下一秒,笑容僵在脸上。 李博的目光扫过全场,只看到执着横刀等武器的都察寺明部的差役。 还有手执角弩、横刀、盾牌的武候。 在远处的巷口,早有都察寺的人搬来拒马和栅栏,封住路口。 房顶上,还隐约见到都察寺的异人身影掠过。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李博张了张嘴,怒道“你们这是做甚?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一名灰衣大汉从人群走出,向着大明宫的方向叉手道“我等自然知道这是开国县伯的府上,但上峰有令,不得不遵。” “上峰?谁下的命令?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 “下令者,是都察寺卿,寺卿有令,封锁苏府,不得走脱一人。” 大汉皮笑肉不笑的说着。 眼神瞥向一旁“潘将军,您怎么说?” 那位被他称做潘将军者,身长七尺余。 肩宽腰圆。 身披鱼鳞铁甲,胸前一块明晃晃的护心镜。 头戴金盔,两膀上,各有一个造型狰狞的兽吞。 他腰扣犀牛皮带,上挂横刀与短刀。 戴着金属腕的右手有意无意间,摸在横刀一侧。 那是一个随时可以拔刀的姿势。 这是一个军中老行伍。 杨博看向他,心中又惊又怒,又是寒意大盛。 情形不对。 客儿呢? 这些人怎么敢围苏大为的府邸? 都察寺卿下的令? 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都察寺不过是圣人的爪牙,如何敢这么做?! 这位潘将军,看身上衣甲饰物,应该是左右领左右府的人。 只是不知隶属哪一卫。 职权究竟如何? 这些念头自李博心中闪过。 就见那位潘将军轻拍腰扣,挺胸沉声道“本将奉右相之令,率军护着开国县伯府,不可放任何人进出。” “你……” 名为护着,实际上不就是变相软禁? 李博指着这二人厉声道“开国县伯深受圣人和武后器重,待结束休息,便是新晋兵部尚书,你们怎敢……” “对不住!” 潘将军圆眼一翻,手按横刀一脸不耐道“上有令,不敢违。” 左边的灰衣大汉皮笑肉不笑的叉手向大明宫“待寺卿请旨下来,自有交代。” 请旨? 李博脸色剧变。 这意思是,现任都察寺卿去朝会上向圣人请旨去了。 请的什么旨,不用猜都知道,必定是弹劾苏大为,请圣人授都察寺缉拿问罪的旨意。 而这右相,必与都察寺寺卿沆瀣一气,联手弹劾,一起向圣人施压。 糟了! 李博脸色剧变。 这一瞬间,他将对李客的担忧强压下去。 勉强恢复几分冷静道“我府中须有仆役出去采买,否则今日菜食……” “对不住。” 那位潘将军鼻孔向天,依旧是一张扑克脸状。 “右相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你!” 李博气得头发倒竖。 自从苏大为回长安以来,何曾有人敢这么对苏府的人说话? 哪怕是苏府的下人,出门也都是被人哄着抬着。 长安上下不知多少高门大刻,想要巴苏苏府的人,想要与苏大为搭上关系。 眼前这军汉,居然如此倨傲。 丝毫不给苏大为面子。 都察寺那位灰衣大汉,也同样阴笑道“不是咱们不想给府上通融,兄弟们都是大早上赶过来,大家都是水米未进,还不是为了上面的一句话?互相包涵些个。” 包涵? 我包涵你大爷! 李博险些把牙咬碎。 他不是不知变通的人,衣袖中已经暗自摸到了些金银。 原本想尝试一下,但看这二人态度,还有周围那些人的目光,心中知道这条路不可行。 只有含恨退回门内,厉声道“关门!” “我提醒各位,只要不出来,一切好说,若是有人想偷奸耍猾,休怪兄弟们刀箭无眼呐~~” 厚重的宅门外,传来那灰衣大汉,带着嘲弄的声音。 “贼你妈!” 李博狠狠一跺脚。 回头看到高舍鸡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 “守好大门,没有阿郎允许,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喏!” 高舍鸡忙叉手应喏。 李博自己,则如疯了一般,提起衣襟,迈开大步向着内宅冲去。 天可怜见,自从跟了苏大为,他这身手不知荒废了多少年了。 如今人至中年,在大唐算是老年人了。 居然要和年轻人一样,拔足狂奔。 实在是情况危殆,完全出乎李博的预料。 之前苏大为那样淡定,把话说得那样轻松。 但眼前看到这一切,完全不是这样。 这是一副王候之家,大难临头的末日景象。 只要圣旨一到,只怕便是破家灭门。 我的阿郎啊,这次你真的料错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同时与都察寺和右相作对。 右相,那是好惹的吗? 都察寺,那是好对付的吗? 急得一头大汉的李博,现在已经无心去思考儿子李客的事。 相比生死不知的李客,现在更重要的是,苏府如何逃过这一劫!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如果苏大为倒了。 到时别说李客,就连李博,连安文生、周良、高大龙、高大虎,都察寺的暗桩,长安的生意,许多跟随苏大为的人,都要倒霉。 都是破家灭门,诛连九族的大祸。 阿郎啊,你这次真的错了! 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若阿郎想见圣人和武后,一定可以。 就算都察寺和右相,也不可能只手遮天。 只要阿郎见到圣人和武后,一定可以扭转乾坤。 “见?” 苏大为一脸纳闷的看向气喘如牛,跑得大汗淋漓的李博,眉头拧在一起。 “我为何要见圣人和武后?” “阿郎!” 李博艰难的喘息着,顾不上气喘匀,断断续续道“不是任……任性,的,时候,现今,唯今之计,只,只有你去,去见圣人,才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苏大为看向安文生。 却见这白胖子也正像自己看来。 安文生的表情十分古怪。 那是一种强忍悲痛的神色。 “文生,你忍得很辛苦?” “没有没有。” 安文生挥舞着白胖的手掌“我们是专业的,噗……” 李博看得冷汗都下来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安大爷,你居然,居然还笑出来了。 你这是早饭吃太饱吃撑住了吗? “对不住,不是有意的,我还是不够专业。” 安文生强忍着说了一句,竟把头埋在桌上,双肩拚命耸动。 李博看得目瞪口呆“安……安郎君,是在哭吗?” “不是,他神经病犯了,别理他。” 苏大为走上来,拍了拍李博的肩膀“现在什么也不要做。” “什么也不要做?” 李博冷汗都下来了。 “外面都察寺……” “不足为虑。” 苏大为气定神闲的道“等着吧。” 等? 都火烧屁股了,还等什么? 李博一脸呆滞,看到苏大为走到书房桌前,安然坐下。 他的手伸出,摆弄着桌上的茶具,然后一丝不苟的,居然在煮茶。 他居然在煮茶! 李博只觉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 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头,又全都冻结住。 “阿……阿郎……我们就什么也不做?” “不,还是要做的。” 苏大为想了想,向他道“坐下,品茶。” 品茶? 李博这一瞬间,居然有了掀桌子,把桌上那些精美茶具全都摔个稀巴烂的冲动。 若有盆子杯子什么的,也一并砸了。 还能不能行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来这么大的心脏,还品茶? 若不是苏大为说这话,李博只怕杀人的心都有了。 老子舍了儿子,舍了性命与你共同创意,你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品茶。 做人怎能如此? 人不能,至少不能…… 这么缺心眼吧! 千般怨念,万般愤恨,最终,在苏大为气定神闲优雅烹茶的动作中。 李博吞咽了一下口水,默默走到苏大为下首跪坐。 “我一定是疯了。” 他心中苦笑着,感觉自己精神错乱。 …… “退朝~~” 含元殿上,太监扯着嗓子高声宣叫。 执首的金吾卫,千牛卫,齐声唱颂。 咚咚咚咚~~~~ 数通鼓声次递传出。 宫门大开。 传信的缇骑飞驰而出。 “拿到了!” 朱雀大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低声窃笑。 看着那缇骑带着传旨太监,狂奔而出。 ();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四十九章 冬日阳光浅倦,让人恨不得在自家小院里,眯眼睡一觉。 长安一片生机勃勃。 朱雀大道,人流熙熙攘攘,贩夫走卒,各国商旅,高门大姓家中仆役,或是宫中贵人派出的采办太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在这片海中,如鱼一般,各自游向归宿。 没有人意识到,平静下的长安,正爆发着一场冲突。 做为大唐帝都,冲突每日都在上演。 然而这一次,尤其激烈。 贩夫走卒或许不知,但东市里游走的关陇贵族,高门大姓,消息灵通者,已经知道了朝会上发生的事。 一张张脸,或年轻,或老成,或男人,或女人,无不惊讶、震撼、兴奋的传递着自己所知道的事。 “听说了吗?今日朝会右相李敬玄与都察寺寺卿王知焕,联名弹劾新晋开国县伯,乖乖,有一百多位官员站出来一起弹劾,声势浩大啊!” “一百多位?这么大声势吗?本朝还是第一次听说。” “对了,被弹劾的开国县伯是哪位?” “开国县伯你都不知道?你是新来长安的?” 说话者满脸鄙夷的用眼角扫向提问者。 “开国县伯,就是上个月从蜀中返回长安的,征吐蕃副总管苏大为啊!” “啊,居然是他!” “知道厉害了!嘿嘿……”说话者洋洋得意,一脸我有内幕消息。 “那这位苏大为,做了开国县伯,怎么还有人弹劾他?这爵位不低?” “何止是不低?自圣人登基,这是独一份!” 说话者得意的吹嘘道“苏大为征吐蕃后,圣人命其在蜀中治疫,上月返回,圣人亲自下旨,于朱雀长街唱名夸功!你当时一定不在,没看到那热闹,人山人海!” 这话说出,附近十几人顿时被吸引过来。 有些人连生意都不做了。 “老兄,你说说,这开国县伯究竟做了什么事?有何功绩,为何会有那么多官儿弹劾他?” “我方才见到好多宫中太监策马狂奔,怕不是好兆头?” “谁说不是呢。” 吐消息的中年人,挤了挤眼睛,挤出一脸悲戚状“我这消息也是听在宫中当值的二大爷的隔壁阿弟的侄儿小王说的,切不可传出去。” “自然自然,快说快说!” 四周一边催促声。 声浪掀起半天高,把人吓了一跳。 放眼看去,四周不知何时竟聚拢了上百人。 黑鸦鸦一片。 好在透消息的人胆气也壮,不但不觉害怕,反而来劲了。 他撸起衣袖,脸色兴奋的涨红,唾沫横飞道“不瞒诸位,这消息,也就我这等人才配知道,算是独一份了!” “大兄若是说得好,我等请你吃酒!” “好!” 中年汉子一拍大腿“我这消息是听宫中当值二大爷隔壁阿弟侄儿小王说的,要是有事,你们直管找小王,切莫赖我头上。” 众人一齐黑了脸,心想好家伙,这九曲十八弯的关系。 多半是怕担干系。 这人看着粗豪,不过心思倒是多。 “放心放心,我等只想听故事,绝对没有那等无赖贱种,不会有人去告发的。” 中年人一拍大腿“哎呦,那我可就说啦!” “快说啊你!!” 围观者已经有人举起沙钵大的拳头。 中年汉子这才挺起胸膛,手舞足蹈的比划道“这苏大为献名夸功后,圣人与武后封他为开国县伯,有还有意任他做兵部尚书。” “啊!” 四周围观者一片哗然。 不少挑着担子经过的小贩连担子都抛在一旁,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听汉子讲话。 还有一群牵着骆驼经过的胡商,也听得两耳竖起,两眼瞪大,忘记了赶路。 骆驼在一旁无聊的嚼着干草,发出吭哧的鼻息声。 “那苏大为我听说过,最多不过三十上下,居然就任兵部尚书?这只怕是开国大将才有的荣誉?就像那个李……李……” “你说的是卫国公李靖李药师?” “对对对,还有那个英国公李勣!” 中年汉子一拍大腿。 四周传来一片嘘声“卫国公和英国公任兵部尚书时,年纪可都不轻了。” 中年汉子被人捉虫却是面无惧色,狠狠一拍大腿道“对啊,这位开国县伯,那岂不是比英国公和卫国公都厉害!这人是有大本事,大运道的。” 看他那么用力拍腿,围观者都有些担心他把自己腿给拍断了。 不过对于他的说法,大部份人还是认可的。 以年纪而论,那开国县伯若真做了兵部尚书,说是超过了英卫二公,也说得过去。 “既然如此受圣人器重,怎么又遭百官弹劾了?” “说起这件事,那可就不得了,了不得了!” 中年汉子撸了撸袖子,扫视一眼全场。 看到围观者越来越多,心跳加剧,口干舌燥,全身的血都涌上头。 什么禁忌,什么管住嘴,那都是不可能的事。 俗话说人来疯,又叫做好面子。 他这辈子都没被这么多人如此关注过。 一时上头,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激动道“我这是听二大爷隔壁阿弟侄儿小王说的,这苏大为,居然在含元殿上拒绝了圣人的任命。” “什么?” “还有封官都不要的?”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兵部尚书啊,满大唐,能称尚书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么大的馅饼掉在眼前,还有人会拒绝? 怕不是个傻子! “换我我一定会接了,这么大的官儿!” 人群中有人大喊。 结果换来一片轰笑。 “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想当官下辈子赶早!” “投胎是个技术活,你以为人人都有开国县伯那样的运道。” 一番笑骂,有人大声喊道“你说了半天,还没说到开国县伯为何又遭百官弹劾!!” “这就说了,这就说了!” 中年汉子一拍大腿“昨晚你们听到动静了?我听二大爷隔壁阿弟侄儿小王说,昨晚开国伯府上的人,居然冲撞了都察寺的衙门。” “冲撞了都察寺?” 围观听热闹的百姓一下子脸全黑了。 在长安这几年,谁没听说都察寺的名号。 那可是能让小儿止夜啼的可怕存在。 据说收罗了一大批异人。 还有的说,都察寺全是一群怪人,喜好剖尸,研究些可怕玩意。 还有人传说,都察寺专抓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抓进去,就用数十种酷刑伺候。 就连传说里吃人不透骨头的那些妖物,诡异,进了都察寺的手,也要被切成碎碎的零件,拆散了去研究。 对于长安百姓来说,那些穿着黑袍,终日行走在黑暗下都察寺的人,一个个仿佛幽灵鬼魅一般。 诡异如何恐怖,大部份人没见过。 可都察寺的吊诡传说,那可就多了去了。 中年汉子一拍肿胀的大腿,刚想继续说,只听一片尖叫怒吼,四周人群如风卷残云般,狼狈逃蹿。 四周烟尘滚滚,竟是转瞬间做鸟兽散。 原地只留下不知是谁的破鞋,破碗,还有一匹无主的骆驼,干巴巴的嚼着草料,瞪着无辜的眼睛,呆萌的看着中年汉子。 “直……直娘贼,老子话还没说完呢。” 中年汉子手举在半空中,一脸呆滞。 …… 茶香袅袅。 满室生香。 苏大为举起茶壶,手腕微旋。 茶汤在壶中被暗劲推动,连转数圈。 尔后他手腕一抬,一道碧绿的水线,从古拙的壶嘴倾出,笔直的注入桌上的茶杯。 杯,一共有四个。 分别属于苏大为自己、安文生、李博,还有刚刚结束轮值,匆匆赶来的苏庆节。 狮子身上穿戴着鱼鳞玄铁甲,双肩兽吞做狮口状,腰间束带扣头为开明兽。 胸前护心镜光滑锃亮,左手捧着头盔,额头上,凌乱而野性的发丝下,微见汗渍。 天知道,他为了能入苏府,费了多少功夫。 以继承苏定方邢国公的身份,都无法说动守门的武候放行。 最后被逼无奈,凭异人身手,从偏门偷潜入来。 这还是把守四门的异人和武候知他身份,没有深究。 到底是欠下人情了。 “狮子,你这身铠不错,新制的吗?” 苏大为嘴里说着,手里却丝毫不乱。 水线从一个个杯口划过,不溅一丝茶汤溅出。 要做到这一手,没几年的功夫根本做不到。 而在整个茶道里,既要兼顾稳,又要兼顾雅,要气定神闲,从容不迫,悠然自得,那更是难上加难。 但这一切,在苏大为的手里,只是信手拈来。 茶汤倒满八分,苏大为手腕一抖,水线收起。 一壶茶刚好倒完四杯。 他放下茶壶,伸手示意屋中四人“请茶。” “请什么请,别请了。” 苏庆节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怒意道“你知不知道,今日都察寺卿王知焕弹劾你纵奴行凶,冲撞都察寺?” “呃,不知道。” 苏大为举起茶杯,向同样伸手拿起茶杯的安文生示意了一下。 李博在一旁苦笑着,想拿茶,又看了一眼苏庆节。 最终还是犹豫着碰了碰茶杯,把杯捧在手里。 却不急着喝,而是一脸苦涩。 大祸临头的感脚。 “你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右相弹劾你纵容弟子,徇私枉法,私自提出死牢中的死囚,弹劾你枉顾法纪,败坏大唐律?你知不知道!” “不知。” 李博脸色微变。 右相这个弹劾,罪名更重了。 冲撞都察寺,李治就算生气,也未必会要苏大为的命。 但败坏大唐律…… 哪怕是李治和武媚娘,也无法包庇。 律法,这是朝廷的规矩,帝王岂能因一人而坏天下公器? “那你知不知道,大朝会上,有上百位官员弹劾你纵容恶仆,声誉败坏!德不配位!有损大唐!” “不知。” 苏大为轻轻吹了吹茶汤,放在唇边微抿了一口。 只觉入齿甘甜,清爽无比。 “你还喝!” 苏庆节“咣”地一声,将头盔砸在桌上,震得茶壶小炉一齐跳起。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怎么还喝得下去?”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 苏大为双眼看向暴怒的苏庆节,向他温和道“你阿爷在世的时候,常对我说,为将者,不可因怒而兴兵,每逢大事有静气。” “你还有提我阿爷,我阿爷在时,做事有你这般嚣张跋扈?” 苏庆节脸色铁青咆哮道“他若是当年知道你这般行事,只怕也不敢传兵法与你!” “哎,你先冷静一下。” 苏大为失笑摇头,将属于苏庆节的茶杯,推向他。 方才狮子暴怒砸桌,幸亏安文生暗运巧劲,稳住了茶杯。 一滴茶水也没洒。 安文生在一旁眯着细长的眼睛,一副老神在在道“狮子,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阿弥吗?” “我自然了解他!” “你何时看他吃亏过?” “呃……”苏庆节舌头打了个突,后面的话噎住。 苏大为这小子,这些年,好像还真没吃过什么亏。 当年的长孙无忌倒了。 军中的敌人,一个个被他踏平了。 那些各国的秘谍、异人、诡异,也纷纷败在他的手上。 杀李大勇的百济道琛,被他亲手击碎丹田,将骨节寸寸捏断。 坏了人家的道基,又拖到李大勇的衣冠墓前,一刀袅首。 这么多年,有谁占了苏大为的便宜? 好像真的没谁。 硬要说,也就是圣人让苏大为收敛一些。 “可是这次圣人……” 苏大为将茶杯一推“喝茶,喝了茶,再说话。” 苏庆节看看他,看看眼前的碧绿茶汤,热腾腾的脑袋渐渐冷静下来。 他看看老神在在的安文生,看看皱眉苦笑的李博。 当真看不透苏大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种时候了,阿弥难道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扭转圣人的心意? “我是用尽全力,才抢先一步赶到的,只怕圣人的传旨太监马上要到了。” “喝茶。” 苏大为向茶杯指了指。 苏庆节憋了一肚子话想说,此时只得全数压下,拈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茶是什么滋味,他是全然不知。 苏大为若被圣人治罪,那他们这个圈子,将倾塌大半。 不,主心骨没了。 今后兄弟们只会风流云散? 再想像之前那样,齐聚一堂,喝酒叙话,只怕是休想了。 一想到此,苏庆节又感觉心脏在激跳。 尉迟宝琳、程处嗣他们只怕还要晚一点才收到消息。 薛礼驻扎城外,即日出征,收到消息更晚。 还有阿史那道真、娄师德、黑齿常之他们。 若苏大为不在,谁来维持住这份交情? “圣旨到~~” 院外,隐隐传出一个尖细的叫声。 苏庆节手指一颤。 李博脸上变色。 连安文生都张开了双眼。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投向苏大为。 …… 守在苏大为府前的都察寺的武侯差役们,有的执着刀枪,有的守着卡位,有的焦急的来回走动着。 这里是东市,这里是万年县。 这是是贵人们和朝中大员的府邸所在。 随便一个路人,都可能是五品官。 围住这里的府宅,他们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有不少看穿戴都是贵人,正在冲这边指指点点。 但是身负上命不敢违。 他们也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 唯一的希望,便是朝廷的圣旨快点下来。 到时有圣人旨意在手,也就有了底气。 这圣旨,终究还是来了。 日头渐渐升至天中。 耳听远处街道传来激烈的马蹄声。 铁蹄轰然,连附近围观人嘈杂议论声都被一时压过。 “是宫中太监!” “还有缇骑!” “那是宫中传旨的……” “让开!还不快让开!” 能住在这里的,自然都是有眼力的。 一时间围观百姓从中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气势汹汹的骑士大声喝叱着,打头的一位手举明黄黄的圣旨,大声疾呼“圣人有旨~~~开国县伯,苏大为接旨!” 来了! 把守门户的潘将军,与都察寺明部的缉捕头目,交换了一下眼色。 彼此都是看到眼中的兴奋。 圣旨总算来了。 凭着这旨意,夺了开国县伯的权柄,这事便是大功一件。 日后可凭此晋升。 而且也有一份资历,可以在人前显赫。 嘿嘿,旁人怕了开国县伯,咱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次立了大功,还怕没有飞黄腾达之机? 四周的武候和缉捕,向着苏府大门同时大呼“开国县伯苏大为接旨!” “圣人有令!接旨~~~” 轰隆! 数息之后,厚重的苏府大门,轰然大开。 无数都察寺缉捕的眼睛,无数武候的眼睛,无数金吾卫与围观贵人、百姓们的眼睛,一齐盯在门后那人的身上。 此人身材高大,气度不凡。 双眼开合间,隐见神光闪烁。 一身华衫锦袍,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 众人心中暗惊这人就是新晋开国县伯! 果然生了一副好皮囊,也只有这样的相貌,才能得圣人看中,武后赏识! 无数人心中不由涌起羡慕、惊艳、嫉妒,恨不能取而代之,各种情绪。 却见那立在门中的贵人,腆了腆胖大的啤酒肚,侧身一站,自他后方,走出一人。 此人身高九尺有余。 肤黑微黑。 初看也不过平平无奇,但再细看,就不由被他身上独特气韵吸引。 只觉此人一双眼睛,深邃无比。 仿若周天星辰,统慑无穷的秘密,让人一眼之下,情不自禁便被吸引。 生出一种此人极美的感叹。 这种美,无关乎性别,更不是五官皮囊。 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发散自双眸深处,来自灵魂的震撼。 先前白净的那位贵人,身形八尺余已经足够高大。 但是在这人面前,却又矮了一截。 先前的优雅从容,在这九尺高人前,立刻相形见拙。 苏大为目光平静如湖,淡淡扫过全场。 在他身后,是一脸焦急的李博,心怀忐忑的苏府下人。 还有立在稍远处,眉头拧在一起的苏庆节。 许多人跟在苏大为身后。 明眼人一见便知,谁才是苏府的主人。 围在苏府外的都察寺缉捕、武候,以及远处看热闹的人群,这时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才是开国县伯苏大为。 人群微见骚动,各种嘈杂和窃窃私语声,交头接耳声,混乱不堪。 那传旨太监一眼见到苏大为,不敢怠慢,勒马上前。 都察寺缉捕与四周的武候忙散开一条路。 任太监一直策马到苏府前。 府前有一对石狮,还有勒马石,但太监却看也不看,手举圣旨,向着苏大为疾言厉色道“开国县伯苏大为接旨。” 见此,围观百姓不由一片喧哗。 藩将军与对面都察寺缉捕头目对视一眼,一个是皮笑肉不笑,一个是心照不宣。 自来太监的脸色,便是晴雨表。 若带来的是褒奖,太监自然一脸笑容,宣完圣旨,还能讨个赏钱。 但若圣旨是治罪的,那太监的脸色,就跟刑场上的秋官一般,面沉如铁。 如今,这位刚从宫中出来的太监,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 没错了,这圣旨,定然是圣人惩处开国县伯的。 看热闹的人群不乏高门贵姓,许多对朝局了然,小声议论道“由都察寺卿与右相为首,百官联手弹劾,这苏大为再得欢心,只怕这次也要破家灭门了。” “年轻人骤得高位,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也不知这苏家,还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没准就判个流放岭南……” “得罪了右相,嘿嘿,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说不定还要累及家人。” 一片议论纷纷中,马上的太监目带威棱,看着苏大为在面前行礼接旨。 太监将圣旨拉开,扬声颂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份圣旨,并没有按平日里的格式,不是官面骈文,而是用李治日常的口吻。 一上来第一句便是“苏大为你可知罪!” “你贵为开国县伯,年纪轻轻,得此高爵,朕又有意抬你为兵部尚书,你还有何不满?居然胆大妄为,私闯都察寺?你究竟想做什么?朕还没老,你究竟想做什么?” 圣旨一出,一片哗然。 不光是都察寺的缉捕和武候,就连围拢在四周,将苏府围得水泄不通的一帮贵人和路过百姓,也大吃一惊。 大唐立国数十载,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圣旨。 能让圣人连续两次问“你想做什么”,这苏大为的项上人头,只怕难保了。 人群里,隐隐有些面目鬼祟者,暗自交换着眼色,嘴角带起得意的笑容。 传旨太监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厉,犹如狂风暴雨般。 可以想像,圣人在得知苏大为所犯之事后,是何等的暴怒。 颁下圣旨时,也一定是大怒状态,是指着苏大为鼻尖咆哮的状态。 一番疾言厉色之后,一脸阴沉的传旨太监声音一顿。 “故,朕要罚你,免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来了!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圣人对苏大为的惩罚下来了。 究竟是流放,还是斩首,还是诛九族? 所有人耸起耳朵,就见阳光下,那位开国县伯脸色平和,微微鞠躬。 传旨太监厉声道“朕扣你一年俸禄,禁足三月,好自为之。” 啊这…… 全场皆惊。 这特么不对啊! ();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五十章 尘埃落定 右相府。 仙嗡仙嗡。 阵阵琴音升起。 李敬玄微眯着双眼,侧耳聆听着琴姬李万姬的琴声。 这是他在繁重政务中,难得的休息时光。 李敬玄跪膝坐在矮几前。 午后阳光透窗而入,在地面形成斑驳之色。 蜀中道人张果就盘膝于他的左手处。 背靠着照壁,手里拿着漆红葫芦,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 李敬玄,自然是喝茶的。 两人看上去,就像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事里。 忽然,外面的庭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敬玄微闭的双眸张开,提起衣袖,取了木几上粗陶杯,微抿了一口:“万姬,可以了。” 琴姬忙起身行礼,怀抱古琴倒退而出。 过不多时,只见一个年青的仆役站在庭下,叉手道:“阿郎,有消息了。” 李敬玄看了一眼张果。 见此老依旧背靠着照壁,仰首对着红漆葫芦痛饮。 仿佛葫芦里的酒无穷无尽。 “说。” “是,开国县公苏大为那里……” 李敬玄气定神闲,举杯饮茶。 才喝了几口,手上动作微微一滞,仿佛被人点了穴般。 停了一瞬,他才抬起头来。 那双幽深内敛的眸子爆出精芒,几乎令站在阶下的仆役呼吸不畅,宛如站在狂风中。 仆役吓了一跳,再定睛看自家阿郎,却又什么也没发现,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阿……阿郎。” “你且退下。” “喏!” 仆役不敢多问,忙行礼退下。 房里气氛沉默。 连阳光都似黯淡了许多。 李敬玄转头看向张果。 恰好看到果老放下葫芦,皱起银眉向自己看来。 “没成?” “奇怪。” 李敬玄起身,负手在房中来回踱了数步,迟疑道:“陛下为何……他在含元殿上,明明震怒。”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显然圣人不想动苏大为。” 张果微眯起眼睛,碧幽的眸子闪过思索:“你把苏大为看轻了。” 看轻了,就是预估不足。 他此番布局落子,不足以动摇苏大为在李治心中的地位。 “不可能。” 李敬玄对自己却极为自负,摇头道:“都察寺乃陛下底线,从死囚救人,又是犯了大唐律法,还有苏大为的弟子人证口供,百官弹劾,这么大的舆论压力,圣人不该放过他。” “但圣人偏放过了。” 张果看了他一眼:“演过了?” 一出戏的微妙在于火候,若是演得过了,以李治的聪明,一但醒悟,绝对不会被百官牵着鼻子走。 圣人,可不是庸碌之主啊。 “圣人圣旨里是不是说了一句‘还没老’,这究竟是说给苏大为听,还是说给你听?” 张果一点,李敬玄的脸色不一沉。 他负手又踱了几步,喃喃道:“不对啊,这局棋,攻的是心,圣人原本就忌惮苏大为与都察寺的联系,没理由不起疑。” “你联合百官,圣人岂能不疑?” “我不一样。” 李敬玄回头看向张果:“圣人为太子时,我便是他太子府上侍读,相识有二十余载。为何我能稳稳坐定相位,靠的不是别的,而是圣人的信重。 这个位置,无论换谁,圣人都不放心,只有我,只有我来。 他不会疑我。” 这是一杆秤,赌的是李敬玄身为李治东宫旧臣,这二十年的情份,信任。 秤的另一头,是苏大为。 苏大为是武后的人,与李治相识也不过十余载,自然远不如李敬玄。 何况当年苏大为胆大妄为,在寺中救李治时,居然对李治出言不逊,毫无敬重。 这两者若摆在天秤上,该信谁,岂非一目了然? 原本十拿九稳,但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李敬玄的预料。 这令他,心中有一团莫名的邪火在跳动。 “圣人任我专权,压制左相阎立本,圣人还曾夺去苏大为都察寺卿的职务,提防之意如此明显,为何这次会放过他?为何?”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 传旨太监突然翻身下马。 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无比献媚,一脸眉开眼笑的向苏大为叉手道:“圣人对县公的器重,无与伦比,此次命县公居家禁足,也是爱之深,责之切,还望县公多体察圣心。” 苏大为也微笑着拱手道:“还请回禀圣人,阿弥谨遵圣意,一定好好反省。” 太监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虽说圣人的圣旨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前面骂的那些个,还当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多少重臣和贵族高门,在听到圣人责骂时,被吓得心胆俱裂,三魂不见七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是说着玩的? 如眼前开国县公苏大为这般,处变不惊者,少之又少。 心中暗竖拇指,赞了一声,不愧是百万军中淬炼出来的名将。 怪不得圣人器重。 此人如此年轻,若不行差踏错,未来究竟会到何等高位? 暗自咽了口唾沫,太监拱手笑道:“在下徐宾,县公的意思,咱会带给圣人和武后。” 武后两字,略咬重音。 苏大为于是笑了,伸手不着痕迹的与徐宾握了握。 不料却被徐太监推了回来。 “县公毋须客气。” 太监还有不爱财的? 苏大为微微一怔,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徐太监。 只见此人后退两步,恭敬一礼,翻身上马,吆喝一声:“回宫复命。” 说完,拨马回转。 走得干脆。 “阿姊身边倒是有能人。” 苏大为微微一笑。 听到身边传来李博又惊又喜的声音:“阿郎,这……这究竟是……” “安心了?” 苏大为拍了拍他的肩膀:“客儿今日就能回来。” “啊!” 李博双眼瞪大,一瞬间想到了许多。 “阿博。” 苏大为向他正色道:“你随我南征北讨,这些年阅历不少,论能力,你不在任何人之下,思路犹为机敏,但你有一个弱点,你可知道?” “我?” 安文生在一旁摸着下巴,两眼微眯:“这事若你从局外看,便一目了然,阿弥故意不说,也是希望此事能做你的磨刀石。” 李博张了张嘴,只觉千言万语,强烈的激荡自胸中涌起,最终化为深深一礼:“谢阿郎,谢安郎君。” 心上磨,事上炼。 遇事首重心性。 心性不足,危机临身,十成本事用不出一成。 迟早会遭大祸。 此次的事,却是苏大为对他的一次点拨。 若李博能从此事历练出来,心性蜕变,将是他最大的收获。 卟嗵~ 巷中一片喧哗。 苏大为与李博、安文生等人,此时才有空向外看去。 只见先前傲慢的都察寺缉捕,还有那位藩将军,齐刷刷跪倒一片。 藩将军单膝跪地,抱拳凄然道:“县公,末将有眼无珠,冲撞了县公,只求县公从轻发落。” 之前的缉捕首领双手伏地,磕头如蒜泥,凄惶惨叫:“县公,县公,求县公宽恕,求县公宽恕!” 身后跟着包围苏府的上百缉捕和武候同时捣头如蒜。 到这个时候,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便是破家灭门大祸。 以苏大为的身份,或许不屑于对这些人动手。 可这长安最不差的便是逢高踩低之辈。 若是有人想讨好开国县公,拿他们的脑袋邀功呢? 诺大的长安,他们这些人,就是底层的蝼蚁,哪怕是苏大为府上的管家,想玩死他们,就如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一个失势的县公,和一个被圣人器重的县公,那是云泥之别。 此刻他们只恨自己利令智昏,先前居然敢对苏府不敬。 回想之前种种,只觉自己岂止作死,简直是作大死! “县公饶命!县公饶命啊~~!!” 苏大为看了一眼李博:“阿博你来处理。” 说着向安文生招了招手,两人负手走回苏宅。 原地只留下李博,看着这些狗仗人势的小人,幽幽一笑。 李博抖了抖袖子,放眼看向四周。 除了这些跪地求饶者,远处围满了黑鸦鸦的人群。 这次苏府的事,还真就成了长安百姓的谈资了。 那些围观人群里,不知多少家的探子,又有多少贵姓高门。 略略定了定神,恢复冷静的李博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磕头求饶的众人,冷冷一笑:“我家阿郎何等身份,岂会与你们这等人去计较。” “啊!!” “多谢李郎君,多谢李郎君!” 磕头的缉捕和武候们咽了口唾沫,心中燃起希望。 一个个忙着向李博拱手称谢,场面一片混乱。 “慢着,我家阿郎虽然胸襟广阔,但身为苏府中人,不能任人欺凌我家,你们这些人,方才嚣张跋扈,言语无状,嘿嘿……当真是好本事,好口舌。” 这话一出,吓得武候和缉捕们又是一片惨叫求饶,磕头不断。 转瞬间,头都磕出血了。 “听好了,你们所为,皆是小人嘴脸,我家阿郎不计较,但我,我李博要计较,你们可服?” “服服服!” “但请李郎君示下!” “我们愿向苏府赔罪,但有所命,万不敢辞。”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不断。 这时候,什么嚣张气焰,什么根脚背景都不管用了。 气节?气节顶什么用? 脑袋有那么硬吗? 都察寺? 都察寺都被苏府的人踏平了,圣人也不过斥了几句,来了个不痛不痒的禁足。 傻子才不知圣人的意思。 右相? 右相敢违抗圣人? 这长安,还有何人敢对开国县公不敬? “好。” 李博冷冷道:“也不用你们做什么,绕长安跑三圈,每百步喊一声‘我有眼无珠,狗仗人势’。” 喧闹求饶的声音瞬间静下来。 所有跪着的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李博。 这苏府大管家好毒啊。 要这么喊,今后还如何做人? 可是不喊,不喊行吗? 以为人家苏府是吃素的? 县公不出面,落不着把柄,人家县公府上的人要为难你,你以为逃得掉? 咕嘟~ 不知是谁吞咽了口口,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喏。” …… 秘报在李敬玄的手上,翻来覆去的看。 好像恨不得将纸都揉碎一般。 张果叹了口起,站起身捶了捶老腰道:“贫道去找两个徒儿,这长安,看来也不太平。” 确实不太平。 至少不是李敬玄想的那样太平。 “苏大为,还是有手段啊。” 张果拍了拍腰间葫芦,随手拿起倚在墙边的绿竹杖:“你输得不冤。” 输? 李敬玄仿佛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 这秘报上透露的信息,让他明白苏大为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他在早朝前,给李治上了折子。 这折子说了李客被都察寺抓捕的事。 据说圣人为此而震怒。 怒的不是李客从长安死牢中把魏破延捞出来。 而是都察寺抓苏大为的弟子。 为何? 因为魏破延出狱,圣人是知道的。 圣人为何知道? 因为苏大为早前向圣人请旨,愿用一法来换一个人的命。 法是堆肥法。 苏大为在黄安县做了许多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点,是防疫治疫之法。 但很少有人知道,苏大为在新建的黄安县,还掀起卫生运动,建公厕,堆肥。 以堆肥,来提高粮食产量。 苏大为在蜀中不过半年,离开时,堆肥的成效还没出来。 直到最近,蜀中急报堆肥成果。 圣人召问,苏大为趁势献上堆肥之法。 圣人知道用堆肥法令黄安县粮食产量提高二成,龙兴大悦。 苏大为趁机推辞圣人封赏,愿以堆肥法,换一人性命。 如此,圣人亲下口谕,赦免魏破延死罪。 苏大为命李客亲自去长安狱中捞人。 “棋差一招啊!” 李敬玄半是幽怨,半是恼怒的长叹一声。 谁能想到,苏大为居然如此能折腾。 在蜀中半年,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但办的全是大事。 一个治疫,消弥蜀中疫情,间接救了关中。 一个防疫之法,使大唐永无大疫之苦。 关陇门阀,世家高门,朝中重臣,再也无法以“天人感应”逼圣人退让,更不可能逼圣人出“罪己诏”,不可能逼圣人废后。 而这一次,堆肥之法,令黄安县粮食增长。 并言及可在大唐全境推广。 若大唐的粮食都如黄安县般增产两成。 不,哪怕只有一成……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数字。 之前远征,唐军一直为补给所苦。 若有这新增的粮食,只怕跃过葱岭,向南、向西,继续扩张也未可知。 粮食,是帝国的命脉。 治疫,是圣人的命脉。 这两点苏大为都做到了。 大唐还有谁能动苏大为? 李敬玄笑了。 苦笑。 当真是料不到啊。 以为苏大为很危险,但没想到他居然危险到这个程度。 和自己布局玩心战不同,人家根本不和你在一个赛道上。 人家直接跳出棋盘,玩了一招飞龙在天。 这还怎么比? “这秘信上还说,都察寺只怕要变天了。” 李敬玄看向张果:“你速去召回两名弟子吧,都察寺卿王知焕完了,圣人对他起疑,谁也救不了他。” 停了一停,他的脸上忽然露出诡异微笑:“这局棋,我虽奈何不了苏大为,但也不算没有收获。” 收获自然是有的。 都察寺王知焕被撤定了。 擅动苏大为的人,而且摆明了是想陷害苏大为。 这些也就算了。 最让圣人无法忍的是,还被人将都察寺掀了个底朝天。 彻底暴露王知焕的无能。 圣人可以容忍有一些小心思,只要别触及他的底线。 但万万不能容忍在都察寺卿这个位置上,是一个无能之人。 偏偏这两条,王知焕全占了。 “新任的寺卿,绝不可能是两名副卿,圣人也防着有人掺沙子,八部主事里,严守镜极有机会。” 李敬玄手指一搓,秘信化为飞灰。 “他若掌权,都察寺以后将为我所用。” …… 一声悠长的叹息。 苏大为揉了揉额角。 “阿郎,怎么了?” “累了,我其实不喜欢这些算计,但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李博品味着苏大为说的话,拱手道:“阿郎总是有奇句,细思又极有道理。” “客儿一会会有人送回来。” 李博此时对苏大为的话已经深信不疑。 闻言笑道:“我现在才知,阿郎布局深远。” 苏大为看了他一眼:“你要有点准备,这次客儿吃了点苦头,不过,我不会让他白吃苦,定然会讨回来。” 吃苦头? 讨回来? 李博略一思索。 知道李客在都察寺里,大概是有些皮肉之苦。 “只要人没事就好。” 说完,李博眉头一皱:“是谁送客儿回来?都察寺的人吗?阿郎方才说能替客儿讨回是指……” 苏大为伸手下压:“嘘,我等的人来了。” 耳听一声长笑。 李博转身看去。 只见安文生在前头领路。 魏破延伸手搀着走路一瘸一拐的李客。 在诸人身后,有一个戴着斗蓬的男子。 走到近前,那人将斗蓬一掀,露出一张阴柔皎好,宛如女子的脸。 纤长的十指在胸前叉起,严守镜微微鞠躬:“守镜,见过县公。” “你……” 李博一个激灵站起身,指着十指涂朱,鲜润唇角微笑上挑的严守镜,瞠目结舌道:“你……你是暗桩”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七章 万年宫事件(上)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永徽五年,三月。 春暖花开,又是一季。 在摆脱了上一年诸多烦恼之事后,李治难得有闲,带着武媚娘等一帮嫔妃及文武大臣,以“春游”之名义来到万年宫。 说是春游,其实也无非换一个地方继续处理政事。 万年宫是唐朝第一离宫,始建于隋文帝开皇十三年二月,竣工于隋开皇十五年三月,开始名叫“仁寿宫”,是隋文帝的离宫。 唐太宗贞观五年修复扩建,更名为“九成宫”。 李治时曾一度改名为“万年宫”,意指颐和万寿,后又恢复原名。 此宫建于半山腰上,规模甚大。 李治入住,带上了后宫及重要臣子,却也丝毫没有拥挤之感。 傍晚,带着泥土芬芳的山风吹过万年宫。 伏首在案几前批注各种奏章的李治,鼻头轻抽了两下,长叹一声,抛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 “真是,来了万年宫,也没有轻松一点。” 他苦笑着,捶捶自己的肩膀。 这酸爽,仿佛肩膀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陛下。” 一双白皙丰腴的手,适时的出现。 从李治身旁伸过来,帮他轻柔的按捏着酸痛的肩膀。 那个熟悉而善解人意的声音同时道:“陛下头疼吗?要不要揉揉?” “媚娘。” 李治嘴角带着一丝笑,伸手将武媚娘的手握住。 顺着她的手,又瞧见她肚腹隆起,站立有些吃力的样子。 “媚娘,你身子不方便,坐着歇会。” “臣妾不累,方才已经躺了半天了,陛下,不如一起看看晚霞?” “也好。” 李治点头答应,握着武媚娘的手,拉着他缓缓走到窗边。 外面就是走廊,再远一些,便是山崖,可以见到群峰起伏,绿意盎然。 再远些,就是云天与山头融成一线。 太阳在那里缓缓西沉。 无尽橘红的霞光,将天空染成朱丹色,如同火烧。 李治长长吸了口气:“这万年宫真不错,大兴宫地势低,太潮湿,我有时坐得久了,都觉得膝盖骨头疼。” 说着,他向着山中景色指去:“媚娘你看,这里空旷而别致,常年在宫里坐着,现在出来看到这样的景色,感觉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陛下。” 武媚娘握着他的手轻轻一紧:“陛下若是喜欢,可以重修大明宫,以后……” “这个以后再说。” 李治轻声道:“媚娘,别说话,陪我看一会。” “嗯。” 说也奇怪,李治身边女人无数,但是只有和武媚在一起时,才最轻松自在。 皇后对他不可谓不敬重。 但那种感觉,是紧绷着的,是端着皇后架子的,始终让李治轻松不起来。 何况一想到王皇后身后站的那些人。 算了,劝退。 原本萧淑妃还不错,可以弹些曲子给自己解闷, 还有后宫徐婕妤,也是满腹诗书。 不过,她们在自己面前,也是小心翼翼的,始终觉得差了点什么。 只有和媚娘相处时, 才真正的放松。 就像是寻常的夫妻一样。 李治心里悄悄感概着,像是随口道:“对了媚娘,你那个弟弟,这次来了吗?” “我叫他来伴驾了,大概在外面守卫。” “嗯,有机会带来见见。” “那我就替阿弥谢过陛下了。” 武媚娘眼波流转,微微一笑。 李治无心似的随口一提,其实就是“简在帝心”了。 但凡苏大为有功名之心, 想要往上爬,其实不难。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 “阿乞!” 苏大为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喃喃道:“谁在想我?” 一旁有人道:“阿弥,我看你是昨夜着凉了,这喷嚏是外感风寒,与谁想你有什么关系。” 吉祥狮子苏庆节在一旁咬着根狗尾巴草,看似百无聊赖的道。 本来上一年,他的父亲大人苏烈就要将他调去左右领左右府。 不过苏庆节自己极力反对,而且又遇到陛下迁至万年宫办公,临时召集人手护卫,包括长安万年两县的不良人,也都撒到外围了。 “别说这个了,东瀛会馆那边到底怎么个情况?” 苏大为捡起块干硬的泥土,向发呆的苏庆节扔了过去:“大理寺那边怎么说?倭正营前两年就说要办,直到现在也没个准信。” “别提了,提起这个就来火。” 苏庆节用力拍了下大腿:“先是倭国来的遣唐使,接着又是陈硕真叛乱,虽然最后被婺州刺史崔义玄、扬州刺史房仁裕率兵夹击其军,大破之,但上面哪还有精力关注这些事。” 说到这里,苏庆节有些感概的摇头。 大有心灰意冷之感。 “去岁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卒,其于颉棻达度设称真珠叶护,与沙钵罗可汗有矛盾,便与五弩失毕进攻沙钵罗,大败沙钵罗,杀死一千多人。” 尉迟宝琳手里抱着头盔,大步走过来,随口道:“朝廷要关注的事情多着呢,哪能面面俱到。”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左右看了看:“你们要真想做事,不如参军。” “参军?” 苏大为讶异的看向他。 “是啊。” 尉迟宝琳一屁股坐下来,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无人注意这边,神神秘秘的道:“我听说北方……” 他指了指:“高句丽那边,颇有些不太平,有风声说朝廷有意用兵。” “喂,你指反了,那是南方!” 苏大为一脸无语的抓着他的手,给他换了个方向。 嗯,从这个方向,正好指着万年宫的北门。 门下,还是老熟人。 是原来值守长安皇城的北大门,太极宫的正北门,玄武门的薛礼。 这次李治移驾万年宫,他们也被调来了。 还是北门,而且万年宫这北门,也叫作玄武门。 听着有些头大,不过古时按四方神兽来称呼城门,所谓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真的假的?” 苏庆节一口将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出来,一脸目瞪口呆。 他们都是年少热血,从小听着父辈征战沙场的故事长大的,一听说可能打仗,顿时有些跃跃欲试。 “狮子你就别想了,谁叫你不肯听苏将军的,真打起来,肯定没你的份。” 尉迟宝琳捂嘴偷乐。 “贼你妈,笑个屁啊!” 苏庆节一脸郁闷,给了尉迟宝琳一拳,结果尉迟皮糙肉厚,根本不当回事。 “好了,狮子你也别郁闷了,还是安心做好手头之事,把那些倭人好好查查,我觉得,这些倭人迟早会搞出事来。” 苏大为摸着腰上的刀柄,肯定的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光芒一闪,似是记起了什么。 没错,如果记得不差,倭国跟大唐有一战,确实是在李治朝的时候,没准自己还能碰到。 还有刚才尉迟说的事,也可能是真的, 大唐对高句丽的战争是延续大隋的战略,到太宗李世民主政时,还在不断持续削弱这个北方强邻。 最后终局,记得没错的话,也是在李治朝的时候, 才将这个北方强邻,彻底消灭。 从此高句丽就退出历史舞台了。 哎,这么想想,李治还是很牛的啊,为什么后世拍的那些个历史剧,都要搞出李治很懦弱的形像,好像李治一直被武则天架空一样。 李治要是弱,哪来的大唐盛世。 连长孙无忌这个老狐狸,最后都倒在李治手上。 苏大为摇摇头,忽然看到有人朝自己这边走来,他看了看,不由莞尔一笑,冲尉迟宝琳和苏庆节道:“依我看,这仗啊,什么时候打还不知道,不过有个懂的人来了,你们一会可以问他。” “谁啊?” 苏庆节和尉迟宝琳看到苏大为站起来,顺着视线看过去。 一眼看到先前守北门的将军,似是和他们一样,轮值完了休息,正向这边走过来。 “苏帅。” 薛礼向苏大为抱拳。 “薛将军,你也休息了?过来坐坐。” 苏大为招呼道:“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这位尉迟宝琳,这位是苏庆节。” 介绍完两人,薛礼也跟着抱拳见礼:“见过二位,尉迟兄弟,可是鄂国公家的?苏兄弟,是苏将军家的?” 薛礼随口说着,显然对这些军中勋贵的事很清楚,不过他脸上并无任何讨好之意,表现得不卑不亢,倒是不惹人讨厌。 “阿弥,这位是……” “正要给你们介绍,这位是薛礼将军,是……” “你是薛仁贵?” 先前还一脸懒散的尉迟宝琳一下子站起来,脸带惊奇道:“当年太宗征高句丽,曾言……” “不提这些事了。” 薛礼眼中闪过一抹伤感。 “当时我以为随太宗能打垮高句丽,哪知,那就是太宗带我们最后一次出征。” 这话说出来,大家都沉默了。 好在薛礼很快反应过来,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是我失言了,刚才看到几位在这边闲聊,我也刚好轮值完,就过来坐坐,几位莫要见怪。” “不会。” 苏庆节摇头道:“对了,刚才尉迟说高句丽那边颇不太平,阿弥又说你比较懂北方之事,既然来了,相请不如偶遇,薛将军能谈一谈高句丽的事吗?”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八章 万年宫事件(中)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薛仁贵名礼,字仁贵,以字行于世。 他生于隋炀帝大业九年,出身于河东薛氏南祖房,是南北朝时期刘宋、北魏名将薛安都的后代。 其曾祖父薛荣、祖父薛衍、父亲薛轨,相继在北魏、北周、隋朝任官。 薛家因薛轨早逝而家道中落。 薛仁贵少年时家境贫寒、地位卑微,以种田为业。 他准备迁葬先辈的坟墓,其妻柳氏说:“有出众的才干,要等到机遇才能发挥。如今皇帝亲征辽东,招募骁勇的将领,这是难得的时机,您何不争取立功扬名?富贵之后回家,再迁葬也不算迟。” 薛仁贵应允,于是去见将军张士贵应征,自此步入军旅。 苏大为脑海中闪过关于薛仁贵的出身背景。 自从上次在玄武门见过薛仁贵后,他就对对方十分有兴趣,曾专门去了解过薛仁贵的事迹。 “辽东啊……” 被苏庆节和尉迟宝琳提起,薛仁贵的脸上闪过回忆之色。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道:“贞观十九年三月,在辽东安地战场上,郎将刘君邛被高句丽军团团围困,无法脱身。 当时我单枪匹马,直取高句丽一将领人头,将其首级悬挂于马上。 此举挫动高句丽军锐气,顺利救下刘君邛。 六月,我军至安市城,高句丽莫离支渊盖苏文遣将高延寿、高惠真率大军二十五万依山驻扎,以抗拒我军。 太宗视察地形后,命诸将率军分头进击。 是时,我手持戟枪,腰挎双弓,大呼冲阵,浴血拚杀在阵前…… 此战,高句丽军大败,被斩首两万余级。 驻跸山大战后,高句丽举国震惊,后黄城、银城等地军民皆弃城而逃,数百里内断绝人烟。” 薛礼语气平淡的说着。 但是苏大为敏锐的看到,说这些话的时候,薛礼的手指竟有些微微颤抖。 可见尽管已经隔了多年,他仍然无法完全掩藏内心的激动。 苏大为甚至可以从他刻意平淡的语气里,察觉到一抹淡淡的骄傲。 那一定是薛仁贵人生最高光的时刻。 “安市城之战后,回师途中,太宗亲抚我的背,对我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不高兴于得到辽东,高兴得到一员骁将,回长安后,提拔我为右领军中郎将,镇守宫城玄武门。” 说到这里,薛礼似乎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苦涩一笑:“本以为还有机会随太宗讨伐辽东,不想,那居然是最后一次,一转眼,已经十年过去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也已经很多年没有提起刀枪上战场了。” 说完这些,他长叹一口气,摇摇头站起来,似乎失去了谈话的兴趣:“你们问我高句丽,我只有一句,辽东之地,埋骨我无数袍泽,有生之年,恨不能再赴辽东,完成太宗未竟之愿。” “薛将军……” 苏庆节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太对,张口想说点什么。 却见薛礼抱拳向众人一礼道:“公务在身,我先去休整一番,有机会再聊。” “薛将军请。” 苏大为、尉迟宝琳和苏庆节都站起身,向对方拱手做礼。 不管怎么说,对于亲上战场,一刀一枪拚杀回来的将士,大家都有发自内心的尊重。 隋末的乱世相去不远。 若不是这些男儿浴血奋战,替大唐杀出个太平来,哪有这几年的好日子。 “可惜了薛万彻。” 尉迟宝琳幽幽的说了一句。 辞别了苏庆节和尉迟宝琳后,苏大为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驻地休息,而是绕着天台山上下查看起来。 每到一地,首先摸清楚地形地貌,这是他的习惯。 说来,这还是跟玄奘法师和行者平日里聊天,听他们说起西行之事,得到的收获。 当年玄奘西行,若不是有行者这个懂行的,每到一处踩好地形,摸清楚环境,玄奘法师还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长安。 “苏帅。” 道旁听到一声喊,苏大为转头看去,看到南九郎和大白熊沈元从小道旁的林子里探出头。 苏大为做了个手势,他们便走出来。 这次随驾出来,亦有着护卫之责,苏大为自然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召集了些得力人手。 除了沈元和南九郎,还有些人都零散分布在各处,相当于“暗哨”。 剩下的长安县不良人,则是交给钱八指,让他配合陈敏,继续维持县里的治安。 虽然皇帝移驾万年宫,长安那边的情况也还是要兼顾的。 唯一令苏大为比较可惜的是,卢慧能在永徽五年初,已经和他娘一起离开了长安,返回岭南。 据说是那边有亲人相召。 可惜了。 要是有慧能在身边,以他的“天耳通”,配合南九郎这双眼睛,侦察方面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过,慧能回岭南,让苏大为心中确定了一件事。 十有八九,慧能就是历史上那位禅宗六祖。 苏大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的,能相识一场,也是一段缘法。 只是不知日后他成为禅宗六祖,承五祖弘忍衣钵时,会不会想起自己这位不良帅。 摇摇头,苏大为将这些念头抛开。 “苏帅,那个……” 南九郎有些艳羡的向苏大为腰上指了指。 苏大为低头一看,在自己腰间蹀躞一侧,系了个小袋,镶以银边。 这就是俗称的银鱼袋。 大唐规定,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鱼袋;五品以上绯袍,佩银鱼袋;六品以下绿袍,无鱼袋。 这鱼袋里装着鱼符,就是腰牌,是做为官员出入宫的凭证。 上次事后,武媚娘向李治讨要了腰牌,也就是鱼符赐予苏大为,令他有能出入宫的权力。 金鱼袋是别想了,不过给配了个银鱼袋。 严格说起来,不良人无品无级,能配五品官员的银鱼袋,已经是特别的优待。 上面有人,自然就有优待。 这一点,无论哪个朝代,都不稀奇。 平时苏大为是不佩鱼袋出来的,不过这次随武媚娘来万年宫,有着护驾和通传情报之责,他便将银鱼袋一起带上了。 南九郎还是第一次见,一眼看到,忍不住问了出来。 “对,这就是银鱼袋,有上赐的鱼符,如果有急事,可以凭此入宫。” “苏帅……” 南九郎吞咽了一下口水,想说点什么,一时又找不到词。 “好了别发愣了,趁着天还没黑,随我四处再看看,昨天看过南山坡,今天咱们去北坡。” “唯。” 大白熊沈元话不多,憨厚一笑,挠挠头,跟着苏大为向山上走去。 南九郎也回过神来,舔了舔唇,握了握腰间配的横刀,小跑着跟上去。 苏副帅真是厉害,跟着他越久,就越觉得看不透他。 上次那案子,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据说就破了,又立了大功,还得朝廷赏赐银鱼袋。 乖乖,这个东西不得了。 还记得消息传到的那天,把陈帅气得砸了酒碗。 想到这里,南九郎嘴角忍不住挑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苏大为的背影,赶紧把这些念头收住,老老实实的随着苏大为四处查探地形。 天台山的半山腰就是万年宫。 爬上北峰山顶,可以隐隐看到万年宫的宫殿。 此时太阳西沉,天色渐渐黯淡下来。 苏大为喘了口气,一脚踩在一块大石上,极目远望。 山脉起伏,如半只手掌将万年宫连同山谷包围起来。 在北峰顶有一处溪水,不知源头在哪,正漴漴的流动着。 溪水清澈,向着山下倾注,有些地方隐隐形成天然瀑布。 “苏帅,喝点水。” 南九郎捧着一片不知什么植物的叶子,卷成漏斗状,装了一斗水过来。 一路跑,水一路洒。 苏大为接过道了声谢,仰头喝了几口。 溪水甘甜凛冽,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转头看去,看到大白熊沈元正将半个身子伏在溪水里牛饮,胸口衣襟浸湿了也没察觉。 “大白熊,你衣服打湿……” 南九郎正要取笑,话说到一半,突然道:“苏帅,那儿好像有人!” 嗯? 苏大为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在前方山峰不远处,一个灰黑色的人影在草木间一闪而逝。 幸亏他是异人,目力远超常人。 否则在昏暗的天色下,绝计看不到那一闪而逝的人影。 “不可能是金吾卫,也不会是我们不良人,这山头之前已经过了,现在人手都防着上山的路,除了我们查探地形,谁会爬到山顶来?” “会不会是其他的不良人?” “没听说。” 苏大为眼睛微微眯起:“小心一些,过去看看。” 以苏大为为首,沈元和南九郎跟着,三人向前面山峰摸去。 开始还能跟得上,但苏大为速度快,很快便将两人抛开。 哗啦~ 草木摇动。 一双眼睛透过枝叶缝隙警惕的看了看。 这是刚才那个人出现的地方。 苏大为赶了过来,但一时半会,也不知那人去哪了。 他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 地面的绿植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这痕迹较新,也就是说,不可能是之前搜山的金吾卫们留下的。 刚刚有人来过, 这人,不是自己人。 会是谁? 苏大为抬起头,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九章 万年宫事件(下)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宫殿里,香炉缓缓喷吐着香气。 烟雾氲氤。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苏大为站在殿里,盯着博山炉,忍不住来了一句。 “阿弥,你倒是有闲情,这诗我从未听过,倒是有几分意趣。” 武媚娘的声音响起。 苏大为转头看去,刚好看到大腹便便的媚娘在宫人的陪同下,走入殿中。 “阿姊。”苏大为忙打招呼。 “行了,王福来在这里,其他人都去殿门外候着。” 武媚娘轻轻抬了抬手,其他宫人不敢多问,一个个鱼贯而出。 谁不知道,现在后宫之中,武昭仪最受宠。 不光萧贵妃不及,就连王皇后,见了都要避让三分。 “阿弥,你刚才念的诗,后面呢?念我听听。” “呃……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瘦。” 苏大为涨红了脸,硬憋了一句。 尼玛,易安居士的词,要把它憋成唐诗,有多难啊。 “这诗好像有些地方不合?” 武媚娘眉尖微蹙。 “阿姊,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我有重要事情禀报。” 苏大为赶紧把话岔开,这再聊下去,自己岂不是要露怯? 简单将在北峰上的事说了一下,苏大为总结道:“我认为是有人在偷偷窥探,不知此人是谁,但我担心,会对阿姊和陛下不利,不可不防。” 武媚娘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你继续盯着,此事我会和陛下说。” 苏大为可以查探地形,也可以侦察情报排除隐患,但是他没有调兵之权。 要想保卫李治和宫中嫔妃,文武重臣的安全,还是得靠正规的禁军守卫。 把这件事禀报给武媚娘,苏大为也稍稍松了口气。 不管是谁在窥探,不管有何目地,只要这边小心防备,问题应该不大。 与武媚娘聊了几句家常,苏大为见对方脸上有困倦之意,正想要告辞,突然听得殿外有人声传来。 “舅父不必再说,此事朕意已决。” 苏大为张了张嘴,与武媚娘无声的对视一眼。 来的人是李治? 此时又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陛下,无缘无故,突然封赏,不知为何?” “没有为何,这些人本就有功,朕是皇帝,想赏便赏!”李治语气强硬道。 “呵呵。” 苍老的声音冷笑两声:“武士彟早亡,名单里的其他人,以臣看,也是与武家有关系的,陛下这么迫不及待,要封赏他们吗?” 这话说出来,李治好像一下子哑掉了。 苏大为耳朵动了朵,转头看向一旁的武媚娘。 武媚娘一双晶亮的眸子,正好也向自己看来。 她的嘴无声的动了动:“长孙无忌。” 苏大为点点头,眼神一瞥,见跟着武媚娘的王福来,在后面佝偻着腰,不住的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谁也没想到,居然会意外撞见皇帝陛下与太尉的争斗。 外面的宫人早就跪倒一片,一个个以头触地,大气都不敢出。 李治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还要大上许多:“我就是赏了,又如何?我就是要爱乌及屋,不可吗?” 说话的同时,他似乎还来了重重一脚。 听到“呯”的一声响,合起的殿门,被李治一脚踹开。 李治的目光,李治身边长孙无忌的目光,瞬时射过来,与措手不及的苏大为对了一下。 我尼玛! 苏大为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一声不好。 他在武媚娘面前自由洒脱惯了,可没有半点人臣的样子,站在那跟个木柱一样,直挺挺的。 这一刹那,与李治和长孙无忌的目光一碰,好不尴尬。 反应过来的苏大为赶紧低头,后退几步,做出恭敬的样子。 他刚才甚至与武媚娘是肩并肩站着。 “媚娘,他是?” “陛下,这是臣妾与你提起的弟弟,阿弥。” 武媚娘倒是不慌,从容的应道。 说完,她又向长孙无忌行礼:“见过太尉。” “哼!” 长孙无忌明显对武媚娘没什么好脸色,冷哼一声。 又狠狠的看了一眼,甩袖而去。 虽说李治与长孙无忌之前也曾为了房遗爱谋反的事起过争执,但那次是全程被压制,像这次居然把长孙无忌给气走了,实属罕见。 但,最苦的是苏大为。 他敏锐的察觉到,长孙无忌临走前,那双眼睛狠狠的盯了自己一眼,像是要把自己看穿到骨子里。 坏了,坏了! 长孙无忌一向睚眦必报。 用后世的话来说,“我治不了李治和武媚娘,我还治不了你吗?” 就算上次的案子他没关注到苏大为头上, 这次撞到枪眼上,哪还有幸理? 一想到这,苏大为简直无语了。 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用,只能见招拆招了。 希望长孙老头被李治给绊住,没精力管我这小小不良人。 不过苏大为心里也清楚, 这个希望真不大。 总之就是一个字,惨了。 “长孙无忌简直欺人太甚!” 李治走进来,忍不住骂道。 “陛下。” 武媚娘扶着腰,脚步缓慢的迎上去:“何必为此致气,再说本就是甥舅……” 她的眼神飞快向殿外一瞥。 李治立时反应过来,扭头道:“所有人退后三十步,违令者斩。” 哗啦。 宫人们一个个如蒙大赦,手脚麻利的撤出去。 只有王福来缩在地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十分尴尬。 “王福来,你去门口候着。” 武媚娘道。 “是。” 王福来喘了口气,倒退着走出去。 李治这才有空多看苏大为两眼:“媚娘,这是你弟……” 他的话音突然一顿:“朕好像见过你,有些眼熟。” 李治说着,迈步想要走近。 苏大为抱拳退后两步:“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说着,飞快的向武媚娘看了一眼,没等李治走上来,先来了个溜之大吉。 “哎,朕还没看清……” “陛下,下次,你看天都要黑了。” 武媚娘忍着笑道。 永徽五年三月,李治在长孙无忌面前,终于强硬了一回,发布一道诏书,对武道年间十三位功臣追封。 怀念开国功臣,在任何时代,都是政,治正确,只不过,这次明眼人都发现,追封的十三功臣里,最显眼的一位便是武昭仪亡故的父亲武士彟。 至于其他十二位,也多少与武士彟沾亲带故。 这一下,信号就很明显了。 李治就是要昭告世人,他李治爱武媚娘,爱乌及屋,甚至连心爱女人亡故的父亲,父亲的亲旧,全都一起封赏。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此令一出,如同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泊中。 然而,此时所有人都没料到, 一场严重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五月,夜。 天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如狂鞭抽打着地面。 万年宫外,无数执枪守卫的金吾卫被暴雨冲昏了头脑。 原本安排的轮值,也无法继续。 就在暴雨中,北峰,苏大为颇有些狼狈的躲在一处山洞,面色凝重的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幕。 “今年的雨季来得比往年要早。” “苏帅,火生好了,过来烤烤湿衣。” 南九郎有些结巴的道。 雨水湿透的衣服上,让人十分难受。 “不急。” 苏大为站在洞口,不顾飘直来的雨水将脸面打湿,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盯着暴雨喃喃道:“九郎,我总觉得,好像漏了一件重要的事,会是什么呢?” “苏帅想的事,哪里是我能知道的。” 南九郎揉了揉鼻子,哆嗦了一下:“啊乞!” 苏大为摇摇头,终于收回了视线。 这暴雨影响,什么也看不到。 他转身向洞内走去,坐在南九郎身边,先把身上的湿衣烤干。 这两月,他带着南九郎他们,一直追着那个“看不见的敌人”。 几次摸到对方尾巴,但最终还是被那人逃掉。 虽然没抓到对方,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最接近的一次,苏大为抄掉了对方的一个休息点,除了一堆篝火的余烬,还找到一些东西。 苏大为伸手入怀里,摸出一柄小刀。 这刀看起来不是唐制,刀鞘和刀柄用鱼皮包裹,嵌以玉石,显得十分精致。 “倭人的刀。” 苏大为喃喃的道。 自己追的难道是倭人? 倭人跟着陛下来到万年宫,暗中窥探,他们想做什么? 天台山颇大,没有足够的人手,与对方这样“躲猫猫”,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抓到。 这两个月,李治与长孙无忌之间,颇多间隙,似乎没有精力在意这些小事。 只苦了苏大为他们。 隆隆隆…… 洞外的水声突然变大起来。 苏大为耳朵微动,下意识站起身:“什么声音?九郎,你听到了吗?” “水声,是水……” 南九郎的脸色倏得变得惨白:“山……山洪!” 永徽五年五月,夜。 因暴雨,山洪爆发。 大水冲向万年宫北门。 一场可能改变大唐走向的变故, 突然发生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四章 风波起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 “死过一回?” 长孙无忌将手里的卷宗向桌上随手一掷:“那又如何。” 从他的话里,听不出任何喜怒。 “国公,自前次谋逆案,名单所录之人都已逐一清除,只有这苏大为有些蹊跷。” 一名灰衣人单膝跪在长孙无忌面前。 长孙无忌两眼微闭,手指在桌上,在方才的卷宗上轻轻敲了两下:“说来听听。” “喏。” 灰衣人抱拳道:“经查,苏大为父亲名叫苏三郎,原是长安县的不良帅,为人正直,在长安县口碑不差。 贞观十七年,他应朝散大夫王玄策征辟,随李义表出使天竺;贞观二十一年,他再次应征,随王玄策出使天竺,但是这一次却没再回来。” 长孙无忌微微颔首。 灰衣人继续道:“这苏大为之前是走了苏三郎留下的关系,做了不良人,但后来大病一场,醒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但突然开灵成了异人,而且颇有手腕,现为长安县不良人副帅。 在永徽元年陛下遇刺那次,苏大为亦在场,并且曾出手相助。 奇怪的是,他当时对陛下……颇有些不敬。” “嗯?” 长孙无忌眯起的眼睛张开,里面闪过一抹厉芒:“说下去。” “之后在大理寺查行刺犯人时,因怀疑他有嫌疑,曾将他抓入狱中,后来,此人借着长安狱大火,居然越狱而逃。” 说到这里,长孙无忌插话道:“去年李恪和房遗爱的案子,我记得长安狱也曾失火。” “对,当时也是这个苏大为,因查谋反案时他的行止可疑,被投入狱中审问,但是长安狱再次失火后,他与狱中牢头林大郎一起失踪。 待房遗爱案了结,此人得陛下口谕,继续做他的不良帅,而林大郎,目前仍在通缉。” 咚咚! 长孙无忌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两下,却没有开口。 灰衣人想了想又道:“不久前,万年宫之事,幸得他与玄武门将薛礼,一齐冲入殿中,冒死将陛下救出,所以这次陛下专程召他与薛礼入宫。” 这话说完,灰衣人便住口了。 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一束光,从半开的窗透进来。 光中,有微尘在飞舞。 长孙无忌盯着光,良久才道:“不过一粒微尘罢了。” “国公说得是。” “还有别的吗?” “哦对了,这苏大为重病险死,大好后,不但成为异人,而且善于经营,听闻西市鲸油灯便是他的生意,而且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居然拉了尉迟宝琳和苏庆节、程处嗣等人参与,据说李客师和安文生,也与他有些关系。” 长孙无忌依然没说话,但是脸色有些阴沉下来。 “长安县的公交署听说也是他的主意,最近宫里在用的摇凳、牙刷,也全是他弄出来的,还有……此人对长安县三教九流颇为熟悉,之前丰邑坊……” 长孙无忌挥了挥手,灰衣人便住嘴了。 停了半刻,长孙无忌幽幽的道:“我不喜欢这个人。” 灰衣人双手抱拳,眼中亮了一下。 只听得长孙无忌继续道:“这个人太复杂,与陛下也走得太近……查查他,挖挖他身后,有什么人,有什么把柄。” “喏。” 灰衣人双手抱拳,倒退着出去。 长孙无忌站起身,在空无一人的屋中,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走在一人高的铜镜前。 对着镜中那个模糊的自己,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喃喃道:“因爱生忧,因爱生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惧。” “人生不如意十之**,可与人道不足二三。” 躺在摇椅上,高大龙摸着自己的肚皮,看着漫天的星空,突然说出句很有哲理的话。 端着酒杯的苏大为没好气的一脚过去:“你起开,让我躺会。” “阿弥,这凳子我先坐的。” “贼你妈,这摇椅是从我家搬来的。” 苏大为没好气的把酒塞给他:“拿着。” “那边有凳子。” 高大龙接过酒,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阿弥,我拿了胡凳来。” 高大虎手里提着两个胡凳,一左一右的放下。 “小桑呢?” “在厨间张罗吃食,你不知道,小桑的炙羊肉乃是一绝。” “真的?哪天我也露一手,其实我擅长烧烤。” “什么?” 高大虎听得有点懵。 苏大为却没有跟他说下去,而是转向高大龙:“大龙,你知道我的来意?” “来喝酒?” “滚,老子家里有酒,不缺你这口。” “为生意的事?”高大龙懒洋洋的躺着椅子,手里拿着蒲扇,一脸享受。 “屁话,我来当然是为了查案。” 一说查案,高大龙脸上闪过一抹讶异,他坐起来问:“什么案子?和诡异有关?”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苏大为赞了一句,想了想道:“我今天来,是想向你请教,如何变成诡异。” 这话说出来,一旁的高大虎吓了一跳:“阿弥,你……” 高大龙向他喝道:“大惊小怪,你何曾见过异人去做诡异的,苏帅都说了是为了查案,你去帮小桑烩羊肉。” “噢。”高大虎有些无奈的挠挠头,一步三回头的去厨房了。 说让高大虎去厨房帮忙,其实只是一个借口。 故意支开他,好跟苏大为单独谈。 见高大虎走远了,高大龙这才道:“阿弥,你问这个做什么?苏我氏已经抓到,那年上元夜的案子也已经破了。” 苏大为盯着他:“你真这么认为?” “不然还能如何?” 高大龙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又靠回椅背,就着摇晃起来:“上面不想查,只想要个交代,半妖也已经抓到了,偏你还这么死脑筋。” “半妖是抓到了,但这事还没完。” 苏大为将杯中鲜红的葡萄酒喝了一口,砸了砸嘴道:“如果加冰镇一下,口感会更好。” 这话说的,高大龙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行了行了,别瞪我,改天我教你用硝石制冰。” “什么硝石?” 高大龙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 “硝石就是……说了你也不懂,总之用此物可以将水化为冰,到时就不愁冰了,夏天用此术解暑大妙,用冰镇酒,风味更是绝佳。咳,我们说这个做什么,继续说半妖的事。” 苏大为转了转酒杯,继续道:“上次万年宫的事你听说了?我派人查了,山上有人故意堆石坝蓄水……” “此话当真?” 高大龙猛地坐起身,满脸都是惊讶。 “难道这事也跟半妖有关?” “这一点我还不确定,但我那次在山上发现这个。” 苏大为从怀里掏出那柄倭国匕首,拍在几案上。 “兰池之后,上元夜劫童案,倭国半妖苏我氏想用秘法控制朝中贵人,还想将那些孩童转为受控制的半妖,此事似乎还与吴王恪有关系,可是现在吴王已死,这案子,我没法查下去。” 高大龙拿起那把匕首,眯起眼睛左右看了看:“以前在丰邑坊也见过这种小倭刀,对了,东瀛会馆那边你查出了没有。” “别提了,上次倭国的使团来了后,那些会馆跟拔笋一样,东西市都开了,洛阳,岭南听说都要设会馆,要跟我们大唐做生意,这么多地方,我如何查得过来。” “所以你想从半诡异这里入手。” 苏大为点点头:“是,想看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 高大龙手指轻轻抹着匕首锋刃,一不留神,手缩了一下。 低头看去,指腹上出现一条细如发丝的血线。 “好利的刀。” 他抬起头向苏大为道:“阿弥,我这人最讲义气,最怕欠的是人情。之前你帮大虎在大理寺谋了差事,又帮我报了霸府之仇,这样,我便欠你两次人情。 上次,我帮你查苏我氏的案子,这人情我还过一次。” 高大龙眼里闪过一抹狡黠:“还有,你在长安狱中,我帮你传递消息,找来桂建超和那游医,又帮你将林老大的家人送走,这便算第二次。” 苏大为一脸懵逼:“大龙,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欠你人情了。” 高大龙将手里的匕首抛接了两下,向苏大为道:“你再让我帮你,用什么来报答?” “贼你妈。” 苏大为被气乐了,一口把酒喝干:“你特么还欠我一张椅子。” 高大龙想了想,点点头道:“没错,不过……” 他向苏大为手里的酒杯指了指:“我请你喝了酒。” “大团头,你跟我算这么清楚?” 苏大为嘿嘿一笑,虽然话里没听出气来,但这称呼不对了。 高大龙眼里光芒一闪:“阿弥你坐下,坐下,对了,把手里胡凳放下,我呢,也没说不帮是不是,不过就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啥?” “把你刚才那制冰的法子教我?” “成交。” 高大龙哈哈大笑:“阿弥果然爽快,这法子,应该是门不错的生意。” 苏大为也在笑,看上去笑得比高大龙还要开心。 这让高大龙有些莫名其妙。 咚咚咚! 六通鼓响。 太极殿中,天子李治高坐,左右文武百官依次而列,山呼万岁。 李治的目光从百官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长孙无忌的脸上时,稍停了一下,这才沉声抬手:“众卿平身。” “谢陛下。” “众卿,今日朝会何以教我?” 李治微笑着道。 这句话,令下面百官都愣了一下,这句开场,好像不是平时的套路。 陛下今天是唱哪出啊?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五章 咒怨 永徽五年六月。 就在万年宫山洪爆发的第二个月。 当时,李治与朝中重臣还在万年宫处理后续。 李治虽然没有就万年宫之事马上追责,但所有官员都隐隐察觉到,陛下,似乎透出越来越强硬的态度。 当时,王皇后的舅舅中书令柳奭深感不安。 因为皇帝在万年宫的行止,他要负主要责任。 而近年来,李治独宠武昭仪的势头越来越明显,别说王皇后,就连萧贵妃和宫中其她嫔妃,都无法与武昭仪相比。 在这种大环境下,柳奭在与长孙无忌交谈后,做出一个投石问路的举动。 当时,万年宫中,长孙无忌,李治、右仆射褚遂良、中书令柳奭都在场,只有左仆射于志令在长安主持政务。 在场这些人,除了李治自己,全是长孙无忌的人。 柳奭向李治说:“臣有罪,请解政事。” 李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如卿所愿。” 然后柳奭就懵逼了。 他什么都想过,就没想过李治会这么说话。 原来的李治可能会挽留,就算不挽留,那也是客客气气的。 但这次,李治就是一句如你所愿,就完了? 柳奭整个人都是晕的,都不记得是怎么走出去的。 直到,听到内侍传旨:“罢为吏部尚书。” 从三省直接降到六部。 柳奭顿时瘫软在地上。 他清楚,这是强烈的信号,属于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这件事,给予朝堂上下,极大的震动。 但,暗流都在水下。 水面看着,永远像是风平浪静。 朝堂中百官,还是站位在长孙无忌身后。 一晃三个月过去。 直到今天,回归长安的第二次朝会。 李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众卿何以教我?” 这是不按牌理出牌啊。 死寂。 整个朝堂,一片死寂。 无人敢说话。 甚至连大喘气的都没有。 百官俱都低头,只有一个人,在大胆的看着皇帝。 长孙无忌站在百官之首,毫无畏惧,用一种近乎放肆的眼神,平视着龙椅上的李治。 那眼神,无声,但凌厉。 仿佛在长孙无忌看似平静的目光下,藏着巨大的漩涡。 但李治,并没有理会长孙无忌的目光。 他只是在群臣中看了看,接着拔高声音道:“昔日先帝在时,见五品以上官员讨论国事,或当面陈奏,或仗下面陈,或退上封事,终日不绝,岂今日独无事邪,何公等皆不言?” 这句话,透着强烈的不满。 所有人都能听出来,在皇帝的话音下面,怒气快压不住了。 无数目光,悄然投向长孙无忌。 这事的缘由是,从上次罢免柳奭起。 李治很不满,罢免了柳奭。 长孙无忌当面没任何表示,结果从那时起百官皆变成木偶。 朝堂上,隐形的风暴在酝酿。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在李治想学太宗李世民积极纳谏的情况下,在李治想要一改过去唯唯喏喏,有所作为的情况下,无人回应。 良久。 李治满脸失望的挥手:“退朝。” 自从他登基以来,第一次,有朝会是这样的安静。 无数官员按品级,悄无声息的退出大殿。 大兴宫后宫。 “阿娘。” 李忠一脸小心翼翼的跪在王皇后面前,双手捧着书法帖道:“这是孩儿今日练的字。” “放下。” 王皇后根本无心去理他,只是冷着脸说了一句。 李忠有些畏惧,又有些期待的道:“阿娘,我……” “我说让你放下,听不见吗?” 李忠小脸一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眼中有泪花在涌动。 “太子,退下,皇后今天身体有些不适。” 一旁的宫女赶紧上来,将李忠带下去。 “皇后消消气,太子也是想让您看看他在用功。” 一名贴身宫女道:“对了,皇后,萧淑妃今天又让人送了礼物来。” “礼物?” 王皇后冷笑一声:“这个贱婢能安什么好心。” “是是,皇后说得是。” “拿过来我看看。”不知想到了什么,王皇后突然转了念头。 宫女很快端着一个漆盘上来。 盘中放着几件首饰,还有一个用布绣成的娃娃,五官俱全,看着颇为精致。 “她这是什么意思?” 王皇后用两根手指在漆盘里挑了挑:“她现在日子应该还不如我?送这些给我做什么。” “或许是想讨好皇后。” “讨好我?” “毕竟日后太子登基……” 王皇后瞥了她一眼:“你也是个会说话的。” 她向漆盘一指:“自己挑一件。” “谢皇后赏赐。” 宫女慌忙跪谢。 再抬头时,却发现王皇后脸上没什么笑容。 “我这一生,做得唯一一件错事,就是不该引武媚入宫,谁能想到,她居然能独得陛下宠爱。” 王皇后想起当年之事,话里未免有些自怨自艾的味道。 特别是当她想起被罢免的舅舅柳奭,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无力感。 “我相伴陛下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能这样宠一个人,我……” “皇后,咱们有太子在手上,还怕什么?” 方才受赏的宫女大着胆子说。 “你懂什么?” 王皇后骂道:“这孩子并不是我……我若能自己生,何需借别人的儿子。” “皇后恕罪,奴婢失言,奴婢失言!” 宫女吓得连连磕头。 王皇后却懒得多看她一眼:“真不知那武媚用了什么法子,能迷住陛下。” 眼睛瞥到漆盘中的娃娃,突然觉得有些怪异。 “萧淑妃送个娃娃给我什么意思?难不成也是讽刺我没儿子?” 宫女连连磕头,却不敢再多嘴半句。 王皇后盯着漆盘上的娃娃,不自觉的被那娃娃的眼睛所吸引。 她下意识将娃娃拿起来,伸手摸了摸,却不知是什么宝石嵌在上面,充做眼睛。 一个念头突然从她的心里涌起。 武媚最近又生了个女儿,听说颇得陛下喜爱,要不要去看看。 那女娃娃长什么样? “皇后。” 守在殿门的宫女太监,见是王皇后亲至,忙向她行礼。 “武媚……昭仪在吗?” 王皇后双手拢在袖中,神情略带矜持的问。 今天也不知着什么魔了。 居然想来看看武媚。 想看看这狐媚子究竟有什么魔力,能把陛下迷成那样? 连舅舅柳奭的中书令都被撤了。 还想看看,她生的孩儿,生得什么模样。 据说陛下亲口赐下“安定”二字。 安定…… 陛下好偏心,何曾给过我安定? 王皇后心里的嫉妒,一阵高过一阵。 只听侍女鞠躬道:“回皇后,昭仪去了陛下那里,片刻就回来。” “去了陛下那里?” 王皇后本来还有几分理智,这下,心里一股无名之火猛地蹿起,眼珠子都红了。 她迈步向殿内走去:“安定小公主在里面?我去看看。” 说到“看看”两个字时,她忍不住咬了咬银牙。 “在……乳母也在。” 侍女们刚想跟着,王皇后道:“都不许跟着,我一个人进去看看小公主。” “是。” 宫女们不敢多言。 眼看着王皇后快步走进去。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皇后有些急切。 一名宫女甚至还揉了揉眼睛。 “你怎么了?” “皇……皇后的影子……” “影子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概我眼花了。” 揉眼睛的宫女脸色苍白道。 小公主的闺房布置得十分温馨,处处可见武媚娘和李治对这孩子的疼爱。 王皇后走到婴儿床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的乳母,冷声道:“你出去。” “是。” 乳母没怎么见过世面,哆嗦着爬起,佝偻着身子,如老妪般跑出去。 现在,王皇后终于有空,可以好好打量襁褓中的这个孩子。 武媚娘与李治的女儿,安定公主。 看到小女婴的第一眼,王皇后便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这孩子眼睛好大,又黑又亮,皮肤吹弹得破,见到皇后也不怕人,而是张着红润的嘴,发出伊伊呀呀,含混不清的声音。 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奶香味。 王皇后不觉叹了口气:“你要是我的孩子多好。” 说也奇怪,来之前,她觉得满腔的怨恨,无处发泄。 见到这个孩子前一刻,她还觉得自己会很恨。 但是现在,见她那么小,那么柔弱,却奇妙的生出一种欢喜。 巴不得是自己的孩子才好。 她下意识,伸手想摸摸孩子,手指试探着伸过去,却意外的感觉指尖一凉。 王皇后这才发现,在小公主一旁还放置着一面铜镜。 此刻,明晃晃的镜面朝上,倒映着人的影子。 “怎么会有个铜镜在这里?” 王皇后惊讶道。 话音刚落,隐隐看到铜镜里有一抹红色飘过。 皇后心里一惊,几疑是自己眼花了。 镜子里有什么? 刚才是什么东西? 朦胧的镜面上,人影渐渐清晰起来。 是自己的脸。 王皇后不由松了口气,下意识伸手抚摸自己的脸:我居然会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也真是好笑。 就在这个念头刚起,她忽然发现,镜子里好像还有些别的。 不是红色的。 她凑近一些,努力瞪大双眼。 镜中,在身后,有一团漆黑的雾气,不断翻腾。 黑雾中,一双诡异的眼睛,正流着汩汩血泪。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一章 长安十二时辰(上)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终日打雁,也有被野雁啄眼的时候。 这苏大为,莫不是属狐狸的? 长孙无忌目光凝视苏大为:“你想老夫用何下注?” “国公不必担心,我只是贱民一个,无品无级,没国公的命精贵。我的条件很简单,如侥幸能在一日内破案,还请国公跟陛下说声对不起。” “这是何意?”长孙无忌眼睛微微眯起,从双眼缝隙里,射出危险的光芒:“你想羞辱本国公?” “绝对不是。” 苏大为正色道:“如果这赌局,我输了,自然无话可说;可万一我赢了,岂不是说明国公之前争的事是错的,那么国公向陛下说声对不起,我认为并不过份。 何况陛下是君,是天子,如果证明国公错了,道歉又有何妨? 我想以国公的肚量,不至于不敢下注?” “好个奸猾的小子,话都被你说尽了,本国公若是不敢应下,你又要说我没有肚量。”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言,看看究竟是我向陛下道歉,还是你输掉一条命。” “如此甚好。” 苏大为笑了笑,向长孙无忌抬起手掌。 两人在李治和褚遂良、李淳风等人见证下,击掌三下,完成赌约。 “既然事情定下了,老夫也不久留了,这便向陛下告退。” 长孙无忌向李治拱手道:“稍后我会从长安抽调精通刑名之人,与苏大为一起办此案。” 说完,长孙无忌拱拱手,转身昂然走出。 褚遂良和李淳风也跟着告辞离去。 殿中,只剩下武媚娘和李治、安定小公主和苏大为四人。 “媚娘……嘶,我这头痛,头痛得像要裂开了,媚娘!” 刚才还端坐,摆出一副君王气概的李治,忍不住按住太阳穴喊痛起来。 “阿弥,过来!” 武媚娘向苏大为喊道:“快帮我抱一下安定。” “哦。” 被武媚娘以一副阿姊的口气指挥,苏大为没半点不适。 他小步跑上来,有些笨拙的将武媚娘怀里的安定公主抱住。 “瞧你笨手笨脚的,轻一点,对,左手环过脖颈,右手从下面托住她。” “阿姊。” 苏大为有点尴尬:“我没抱过孩子。” “没抱过可以学,难道你想替我给陛下按揉?” 苏大为摇头否认:“不想。” “嗯?” 两手压着太阳穴,表情痛苦的李治张开眼睛,向他看过来:“怎么,帮,帮朕按头痛的地方,你还不愿意?” “咳咳,陛下,术业有专攻,这个还是让阿姊来。” 苏大为一边说,一边看着武媚娘走过去,用纤巧的手指轻轻按压着李治的太阳穴。 她的手很灵巧,动作时而沉稳,时而轻盈。 苏大为暗想:好像听说唐高宗后来是痛风病还是头风病?现在就有些征兆? “陛下你这头痛经常发作吗?” “偶尔,精力耗尽或是没休息好,就会有一点。” 随着武媚娘的手指按压,李治脸上的痛苦之色稍缓:“传太医看过,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大概是大兴宫太过潮湿了。” “陛下,要不大明宫那边……” “如今朝廷钱粮也不宽裕,四处用兵,大明宫再过些年。” 李治长呼了口气,张眼看了一下苏大为,看着他怀里抱着安定公主,一副手足无措又憨憨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苏大为,你叫朕如何说你?” 他的嘴角痛得一抽,缓了一缓,继续道:“你为何要与赵国公立此赌约?” 苏大为笑道:“如果我说是为了陛下……” “嗯?” 李治和武媚娘一起看过来。 别说两人还真有夫妻相,那眼神,那表情,分别在说:你编,你接着编。 “咳咳,好,我说,我是为了安定。” 苏大为认真道:“也是为了阿姊。” “安定公主出了这种事,可见宫内有人想对阿姊不利。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既为阿姊的弟弟,就有责任照顾我的外甥女,谁害安定,我便要找出那人,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话说完,瞧着李治脸上还是不太信。 苏大为苦笑道:“是真的,而且,以长赵国公的手段,如果他查案,一来,可能拖延太久,我担心抓不到真凶,二来,我也怕被牵累进去。 我身为长安县不良副帅,既是查案,既是查跟安定公主和阿姊有关的案子,自是责无旁贷。” 李治点点头:“朕知之。” 他伸手按住武媚娘按压自己头顶的柔荑,接着道:“此案,你打算从何入手?” “臣准备先去询问皇后,以及皇后身边的人,先前皇后曾言及萧淑妃,所以萧淑妃那边臣也会去查。” 说到查案,苏大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李治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如此查案,如何能在十二时辰之内抓到真凶?” “陛下,我有把握。” 苏大为微微一笑:“请容臣先卖个关子。” “好,断案由你便宜行事,朕不多问,但,朕希望你能赢。” “阿弥知道。” 苏大为点头道:“阿姊,姐夫,你们就放心。” “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李治咳了一声,指着苏大为,一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好你个胆大包天的苏大为,你跟当年一点没变。” “谢陛下谬赞了。” 苏大为装模作样的看看外面日头,脸色微变:“时间无多,阿弥请陛下手谕,这便开始调查案情。” 未时。 苏大为站在玄武门前,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一旁的薛礼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吃惊的问:“你真的,跟国公打赌?” “真的。” “二十四时辰破案?” “不是二十四,是十二时辰。” 他盘算了一下,接着道:“现在大概还剩十一时辰多一点。” “你疯了不成?” 就算薛仁贵胆大,此时也被吓了一跳。 跟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孙无忌打赌,而且还是一天之内破案,此案还牵到后宫。 可以说,每一条,都突破常人想像的极限。 就算再蠢的人,也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 旁人躲都来不及。 可偏偏这苏大为…… 薛礼泛黑的脸上,涌起一抹血红,吃惊的道:“道理我都懂,可你,你为何要来找我?” “因为这满皇城里,我谁都不认识,也谁都信不过。” 苏大为嘿嘿一笑,伸手拍拍薛礼的肩膀:“我只信你。” 薛礼不由点头,这听起来还蛮感动的。 “不对!” 他突然回过味来,一巴掌拍开苏大为的手:“你,你拖我下水。” “别这么说,薛将军,你可知,此事不是为了我苏大为,而是为了陛下。” “为了陛下?” “当今天下,谁不知长孙无忌擅权,陛下已然成年,但在朝堂上每每还要看长孙无忌的脸色,今天的事,只是后宫一件案子吗? 绝不是。 这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向陛下逼近。 堂堂大唐天子,连亲生女儿都不能保全。 你说,我大唐还能好吗?” “这……” “薛礼,我记得你上次说过,陛下乃有为之主,你对陛下十分感激,陛下还赠你宝马,希望你做他的千里驹,在这个时候,你不帮陛下,还有谁能帮陛下?” “我,我……” 薛礼面孔涨红,深吸了口气,沉声道:“阿弥,你说要我如何做?” “还有十一个时辰。” 马车里的长孙无忌看看天色,自语了一句。 “国公。” 在他面前,有一个清瘦的中年人,向他谨慎行礼道:“不知国公召我来……” “这里有一件案子,需要你……你可明白?” “喏。” “好了,你持我的金鱼袋,还有书信,去,我会让七郎陪你走一趟。” “谢国公。” 清瘦男子狭长的双眼微微一眯,拱手下拜。 待他从马车出去,长孙无忌在车里端坐,闭目不语。 过了半刻,听得有人在车厢上轻敲了两下。 他张开眼睛,刚好看到褚遂良,颤巍巍的掀开车帘进来。 “慢点。” 长孙无忌伸手,挽住对方的胳膊。 “咳咳,我们都老了,这身子骨,不中用了。” 褚遂良摇头叹息着,在长孙无忌对面坐下,又伸手敲了敲膝盖,这才开口道:“我刚才看见周二郎了。” “嗯,他是刑讯高手,让他办此事,我放心。” “我说你呀……” 褚遂良摇了摇头:“为何和那苏大为置气?以咱们的年纪,身份,何必自降身份,就让他查好了。” “不可。” 长孙无忌轻笑了笑,手指敲打着车厢壁,发出富有节律的声响。 “在旁人看,这只是后宫争宠,但老夫看到的却不同。” “如何不同?” “这是一局棋,王皇后,是我关陇门阀在后宫中重要的布子,此子,绝不容有失。” 长孙无忌缓缓的道:“皇后若去,我们在后宫,便若瞎子,是以,我们不能退。” “但是陛下……” “陛下如何想,暂时无须理会,这天下,是我等帮太宗皇帝一起打下来的,怎可看它生乱?这些年,不光山东那帮人,各地寒门,也都削尖脑袋想钻进朝堂,祸乱大好局面,老伙计,我等能退吗?” 褚遂良一时为之沉默。 “苏大为是第一个,敢公然在陛下面前挑衅老夫的人,此子若不除,老夫难安。” 长孙无忌手指重重一敲:“我就不信,他真能在一日之内,破了此案。”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二章 长安十二时辰(中)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破不了。” “一日?便是给你十日又如何?你以为你是谁?” 苏庆节颇有些气急败坏,在苏大为面前甚至有些不顾形像张牙舞爪:“那是皇宫,那是内廷,那是陛下的嫔妃和皇后,这案子怎么查?没法查!” “咳咳,那个……” 苏大为认真的纠正道:“不是一日,也不是十二时辰,现在是……未时快过了,严格来说,还剩十一时辰。” “你个疯子!” “你帮不帮我?” “不帮!” “你再说不帮?” “行行,怕了你了,你要我如何做?” 苏大为大笑着揽着苏庆节的肩膀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苏,你看我们都姓苏,五百年前定是一家,你只要……” “你少来,你是不是要害我?” 苏庆节警惕的拍开他的手。 “怎么会呢,你要相信我,就看我的人品,你看我脸上就差写上靠谱二字。” “恶贼,我信你才怪!” 朱雀长街上,钱八指匆匆赶到,向早已等候多时的周良抱拳道:“公交令,不知……” “嘘~” 周良向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街边,找了个四下无人处:“阿弥让我通知你,要这样……” “他,他居然真的赌了?” “真的,在赌命。” “疯了?我们这些低贱的不良人,怎当得堂堂国公……”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阿弥说,只有一天时间,现在……” 大慈恩寺,大雁塔下。 南九郎抹了把额头上滚落的汗珠。 气喘呼呼的向知客僧道:“求见,求见玄奘法师。” 守住塔门的是一个胖大和尚,见状向南九郎上下打量一眼,摇头道:“法师岂是轻易得见的?你还是请回。” “等等。” 南九郎忙道:“我是苏帅,是苏大为手下的不良人,有重要事情要找玄奘法师。” “哦?” 悟能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想了想道:“如果是苏大为法师多半会见,你是他……” “手下不良人!有重要事情要找法师,麻烦通传!”南九郎紧张的道。 他接到命令,已经是拚了最快速度赶来大慈恩寺。 可惜卢慧能回岭南了。 听说他在的时候,倒是可以在这大慈恩寺出入自由,特别得到玄奘法师的看重。 “抱歉,我还是不能让你进去。”悟能双手合什,用身体挡在南九郎面前。 “这是为何?” “法师今日在与人辩法,不接外客,莫说你只是苏大为手下不良人,便是苏大为亲至,也只能等候。” “那法师辩法要多久?” “少则一日,多则三五日,也是有的。” “这……” “皇后,中郎将薛礼求见,为查案而来。” 薛礼站在殿前,拱手扬声道。 等了片刻,无人回应。 薛礼再次开口道:“皇后……” “大胆!”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 两名宫女走出来,向薛礼横眉冷对。 左边一人道:“一个小小的中郎将,怎敢打乱皇后休息?” “就是,你一个粗鄙武夫怎敢乱闯后宫,还不速速退下!” 陪在薛礼身边的王福来,陪起一张笑脸,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两位,薛将军是受苏大为所托,这苏大为呢,是陛下亲口许了查安定公主的案子,是……” “我啐!” 右边的宫女狠狠一口唾在王福来脸上。 “你个没脸没皮的老东西,再敢乱吠,小心我掌你的嘴!” “皇后身份高高在上,你们算什么东西?退下!有多远滚多远!” 苏大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定睛细看眼前之人,不由笑道:“原来是旧友。” “我也没想到会是你。” 周二郎冲他笑着拱手道:“上次长安狱中多有得罪。” “无妨,都是为了查案。” 苏大为哈哈大笑,心里却骂了一声,长孙无忌这老贼。 派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房遗爱案,苏大为被下长安狱后,曾来审讯他的那位中年男人。 “哈哈,山水有相逢,我跟苏副帅也算有缘,对了,在下周扬,家中排行第二。” 周扬向苏大为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我打过交道,此次案子定能好好配合。” “好说,好说。” 苏大为勉强笑着,心知对方定是长孙无忌派来给自己上眼药的。 咚咚咚! 恰在此时,远处鼓楼上报时鼓声响起。 耳中听得有人喊:“申时正。” 只剩十个时辰了。 啪! 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往白子的方向步步紧逼。 落子之人,正是当今大唐赵国公,长孙无忌。 而坐他对面的,自然是他的老搭裆。 大唐右仆射,褚遂良。 双方都是布衣之交,从李唐晋阳起兵时起,便跟随着李世民,到现在,不觉已经匆匆数十栽。 “还记得当年跟着太宗,有时候前面在打仗,我二人便在军帐中手谈一局。” “时光跑得太快,想想当年,有时候还挺怀念的。” “哦?”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我却不怎么怀念当时……” 他拈须道:“对我来说,如今才是最好的时候。” 褚遂良点点头:“昔年杨广无道,欲借征辽东,削弱我关陇门阀,终于引火自焚,好不容易我们有了现在安定的局面。” “一刻也不能放松啊,山东、江南,那些新旧门阀步步紧逼。” 长孙无忌眼神闪动:“如今虽然是我们关陇势大,但是天下那么多野心之辈,都想分一杯羹,想要镇住他们,并不容易。” 褚遂良点点头:“咱们这两个老家伙在时,还能镇一镇,就怕百年之后,后继无人。” 长孙无忌无语,只是向棋盘指了指,提示褚遂良快点落子。 等白子落下,他拈起一粒黑子,提起衣袖,重重落了下去。 啪! “所以王皇后,及太子,无论如何也要保住。” 长孙无忌眼现咄咄逼人之势:“只有未来的皇帝,都出自关陇,才能保证门阀的利益,才能不被那些人夺去权柄。” “此境危矣,只能步步小心。” 褚遂良脸颊微微一抽。 只有身在关陇门阀中的人,才能体会到眼前的处境。 没错,如今的朝堂第一人,长孙无忌出自关陇贵族。 整个朝堂,重要位置也几乎都是关陇门阀之人。 但正是如此,才更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从山东望族,到江南氏族,到底层寒门,无数野心勃勃之辈,想要挤进来,抢夺权柄,抢夺晋升之路,那种巨大的压力。 看似鲜花着锦,一片繁华,可危机,也在酝酿了。 “必须用酷烈手段,镇住那些肖小之辈!” 长孙无忌沉声道:“这天下,是我们关陇门阀一刀一枪的打下来的。” “说的不错。” 褚遂良缓缓落下一子:“苏大为那边?” “不用担心。” 长孙无忌长吸一口气,笑了笑。 这一刻他身上透出无穷的信心。 那个睥睨天下,傲视朝堂的长孙无忌又回来了。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一个小小的不良人,又能翻起什么浪来? “萧淑妃说她不见。” 侍立在殿门外的宫女,冷着脸道:“萧淑妃说了,要见她,你可以去势,做内侍,或者做宫女,方可见。” 脸上挂着笑容的苏大为,神情一僵。 这萧淑妃手下宫女,说话有点毒舌啊。 去势,就是阉掉,做太监,做公公。 做公公就算了,你还让人做宫女,是几个意思? 苏大为脸上保持着微笑,点点头:“我奉陛下手谕,来查案,其实也不会多打扰,就问几个问题。” “那你让陛下来,除了陛下,萧淑妃谁也不见。” “阿姊……” “谁是你阿姊,少攀亲戚!” 呯! 殿门被宫女重重扣上,差点把苏大为的鼻子给撞了。 苏大为退后几步,摸着自己的鼻子,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叹息:“苏帅,你这又是何苦呢?” 苏大为转头看去,恰好看到李淳风正站在花园中,向他抚须摇头。 “苏帅难道以为,陛下答应,你便能调得动这后宫之人?真以为皇后和萧淑妃会配合你查案?” 他抬头看看天:“还剩九个时辰,贫道真替苏帅觉得可惜。” “太史令有空在这挖苦人,不如帮我一个忙。” “哦?你居然想我帮忙?” 李淳风笑眯眯的点头:“可以啊,不过我一向只帮自己人。” “我……” “所以苏帅是打算加入太史局了吗?” “你……” “若不加入,贫道就没法出手帮忙,若不帮忙,只怕十个时辰以后,苏帅便要人头落地。” 李淳风微笑着看向他,一脸亲切:“不知苏帅打算怎么做?”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九十三章 长安十二时辰(下) 周扬将手里的毛笔在嘴里舔了舔,用舌尖润湿,然后提笔,在随身案牍上,记下一行字:申时末,苏大为见李淳风。 笔尖上的墨汁,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又酸又涩,然而他却不以为意。 等记录好后,一抬头,发现李淳风已经转身离开,而苏大为正在紧闭的萧淑妃殿门前站着,双手抱臂,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周扬向苏大为走去:“李淳风走了,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想知道?” “嗯。” “你可以拿消息来换。”苏大为爽朗笑道:“我这人最是公平。” 周扬愣了一下,向他抱了抱拳:“受教了。” 原本,也没指望苏大为能告诉他。 他的本份,就是做好一双眼睛,苏大为看到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该记的都记下来。 如此一来,就算苏大为真有三头六臂,也玩不出花样。 “苏帅,还等吗?” 周扬右手执笔,向天上指了指:“马上就要过申时了。” “等,为什么不等。” 苏大为后背靠着一株大树,双手抱胸,两眼微闭,居然就真的在树下等候。 这个举动,令周扬有些疑惑。 听国公说,苏大为与他打赌只有一日夜的功夫,十二个时辰,如今只剩九个时辰了…… 但他看上去却丝毫不慌,莫非,有什么倚仗? “那个长安县不良帅,苏大为确实有几分本事,也破过好几件大案。” 长孙无忌举起手里一颗黑子:“但他所有的伎俩,在我这里都行不通。” 啪! 黑子落下,隐隐对白子大龙形成包围之势。 褚遂良手抚长须,有些惊讶道:“愿闻其详。” 长孙无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粒黑子在他指间翻转着:“身为不良帅,他手下有不良人,有明暗探,在宫里有人脉,还有武昭仪和陛下信重,他所倚靠的便是这些。” 褚遂良凝神听着,将手里的白子缓缓落下:“听这么说,他确实有破案的能力。” “可若将他倚仗的这些,全数斩断呢?” 长孙无忌手里黑子重重向棋盘上一扣:“断其手足。” 隆隆! 一队马车在长安街道上疾驰而过。 “驾驾!” 马车夫用力甩动着长鞭,想让车跑得更快点。 眼看要冲过前方街道,突然,前方的街口冲出一队执戟武士。 “停下!” 带着的金吾卫大喝:“金吾卫,奉命查案。” “吁~” 马车夫大惊,赶紧一拉缰绳,马车又前出了一段距离,这才勉强停下来。 “几位,我们这是长安公交署的车,有公务……” 这说话的马车夫,赫然便是苏大为曾经手下的不良人,名为劳三郎。 他和赵磕巴两人,如今都是公交令周良的左膀右臂。 “奉命查案,管你什么公务,下来!” 金吾卫手握横刀刀柄,厉声道。 长安县。 钱八指神色凝重,带着一队不良人快速穿街过巷。 “八爷,这次这么急吗?” “生死攸关。” 钱八指咬牙道:“若你们想帮阿弥,就别问,宫二,沈元,你俩去一趟咸水胡同。” “你们几个,跟我去一趟武顺家。” “武顺?就是那个……” 几人正要分头行动,陡然听到一阵急促脚步轰然接近。 钱八指抬头看去,瞳孔为之一缩。 一队生面孔的金吾卫,赫然堵住去路。 角落里香炉兽口中,不断喷吐着烟雾。 令棋局变得扑朔迷离,如梦似幻。 褚遂良嘴角带起一丝笑意,摇头道:“你下棋还是那么厉害,算无遗策。” 看看棋盘中,白子大龙已经被黑子围住,情势危矣,但还有那么几个活眼,还有一线生机。 “就算宫外那些不良人看住,但这棋局,最重要还是在宫内?” “宫内?” 长孙无忌一枚黑子落下,正将一处活眼堵住。 哗啦~ 一盆水从敞开的殿门中泼出,浇了薛礼劈头盖脸。 这位曾经纵横辽东战场,杀得高句丽人鬼哭狼嚎的大唐悍将狼狈的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 王皇后一身盛妆,眉点花瓣,伫立在殿门后,透着凛然不可侵犯之意。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军汉,敢在皇后宫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陛下令你查案,难道陛下许你折辱皇后了吗?还不速速退下!” 王皇后的声音,不疾不缓,但是母仪天下之皇后,身后站着关陇门阀,长孙无忌,甚至是大唐皇帝李治。 薛礼额头冒汗,双手抱拳,沉默着后退几步。 “恕臣无礼。” “没人可以动皇后,这案子查不了。” 长孙无忌两眼闪动着杀机:“若给他充足时间,老夫倒要顾忌几分,区区十二个时辰,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在宫中翻云覆雨不成?” 长孙无忌盯着棋盘,轻轻落下一子。 “这局,却是老夫赢了。” 这一子,堵上最后的活眼,白子大龙,瞬时被屠。 “恕臣无礼。” 同样一句话,突然从薛礼身边响起。 薛礼愕然回头,看到一个面白无须的少年内侍,正站在身后不远处,双手拢在袖中,微微躬腰腰,笑得两眼眯成了缝。 “你是?” “奉陛下令,皇后须得全力配合此案,否则陛下定不轻饶。” 少年内侍一翻掌,手里举起一块金色令牌,同时口里道:“来人,帮皇后洒扫。” 自内侍身后走出一队宫中宿卫,大步向皇后宫殿奔去:“得罪了!” 在宫人的尖叫声中,这些如狼似虎的宿卫简单粗暴的撞开殿门。 如此胆大包天,把薛礼也是看得呆了。 再看一眼这些侍卫装扮,他顿时哑然失笑:“原来是千牛备身。” 大唐天子近卫为左右领左右府,也就是所谓十六卫。 其中金吾卫主要是掌管宫中及京城昼夜巡警之法,以执御非违。 简单来说就是维护治安,当巡警用的。 而千牛备身,属于左右千牛府,其职能主要是掌宫殿侍卫及供御之仪仗。 从制度上看,左右千牛府是皇上贴身侍卫机构,除了大将军、将军和中郎由天子亲自选任,下属的千牛备身、备身左右等军官,也多从王公贵族中选拔。 这些人,个个都有过硬的背景。 此时持了李治之命,就连皇后的寝宫都没放在眼里。 “哎呀,怎么如此便屠了老夫的大龙!” 褚遂良盯着棋盘愣了一下,然后突然一拍大腿,哈哈笑着,在边角落下一子:“虽然大龙被屠,但此局方到中盘,如果能在边角走活,未尝不能翻盘。” 他一子落下,原本散乱在棋盘角落的几粒白子顿时连了起来,大有起死回生之相。 周扬很困惑。 跟着苏大为在宫里转了半天了,萧淑妃的宫殿到底还是没能进去。 但这苏大为,却没有放弃。 而是找了一名内侍带路,在宫里转悠起来。 看他这模样,哪里是破案,倒像是逛园子来了。 “苏帅。” 周扬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是何意?” “我在破案啊。” 苏大为回头向他手里的卷宗指了指:“二郎怎么不记下来?” 这话说的,周扬脸皮一抽,感觉这苏大为的笑容,真的很欠揍,好想把卷宗砸他的脸上。 虽然心里不爽,但周二郎毕竟不是普通人,他笑着点点头,右手毛笔笔尖在嘴里舔了舔,用舌尖糯湿将笔头墨汁化开,又在卷宗上写下:酉时,苏大为在宫中闲逛,似无目的。 “周二郎,上次在长安狱里见到你,觉得你在这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要是普通人被你审问,一定能掏出点东西来。” “可惜,还是没能从苏帅这里讨得便宜。” “哈哈,因为我不是普通人。” 苏大为一笑:“对了,还没请教二郎,官居何职?” “在下现为刑部令史。” 大唐刑部主要针对平民及七品以下官员,职能没有后世的大。 有行刑权,处罚权却在大理寺那里。 刑部有尚书一人,正三品;侍郎一人,正四品下。 其属有四:刑部、都官、比部、司门。 刑部令史属刑部,在尚书、侍郎之下辅佐,主要职能是掌律法,按覆大理及天下奏谳。 苏大为闻言不由笑道:“周令史一身所学皆在刑名,只在刑部门下做些案牍之事,未免太过屈才。” “不屈不屈,熬得几年,有本事终能出头。” 周扬清瘦的脸上,狭长的双眼微微一闪:“这次不就是国公赏识,给了我一个立功的机会。” “哈哈哈。” 苏大为笑了几声:“能不能立功,有时候不看你本事有多大。” “那看什么?” “看命。” 苏大为一脸正色。 周扬陪着干笑了几声。 只是他的笑音暗哑难听,像极了夜袅。 天色,渐渐暗沉。 周扬抬头望天,右手的笔头向天指了指:“苏帅,天黑罗。” 咚咚咚~ 长安报时的鼓声响起。 戌时正。 炉中兽香燃尽。 盘中残棋数颗。 余烟袅袅中,长孙无忌长身而起,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老腰,抚须笑道:“棋走完了,也该回去了。” “啊,已经是戌时了……回去睡了,一觉起来,天就亮了。” 两个老伙计,并肩走出。 空荡的房间里,一时寂静下来。 棋秤上,代表结果的棋局中,只剩黑子。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七章 异人之战 亥时。 长安城中的大火,渐渐得到控制。 满城的金吾卫,不良人,也渐渐稳定了局面。 但是皇城中,杀戳才到巅峰。 数百羽林军,再加两百余金吾卫,数十名千牛卫,此时都倒在血泊中。 或者悄无声息,或者发出痛苦的叫声。 地面被火光照亮,蜿蜒的血,如妖异 《大唐不良人》第十七章 异人之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大唐不良人&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二章 局中局(上)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西市。 来往的商人络绎不绝,又恢复到往日的繁华。 仿佛之前的动荡,只不过是一场梦。 梦醒了,一切又恢复原状。 临街酒楼,一处辟静的雅座,此时坐着三个人。 苏大为举起酒杯向对面的袁守诚及一旁做陪的安文生敬酒道:“这次多亏了袁道长,还有文生,如果不是你们出手相助,还真不知会如何收场。” 袁守诚眯起眼睛,对着酒杯“滋溜”一吸。 随即眼睛一亮,赞了一声:“好酒,好烈的酒!” 他砸了砸舌头,好奇的道:“老道在长安喝了这么多年的酒,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烈性的,入口如刀,好似一条火线流入腹中,丹田之处像是着火一样热,现在又是通体舒泰……此酒何名?” 苏大为微笑着正要开口,安文生在一旁插话道:“烧刀子。” 噗! 袁守诚正美滋滋的品酒,闻言差点一口呛出来,他大声咳嗽着,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杯中之物。 “烧……烧刀?” 苏大为瞪了安文生一眼,向袁守诚道:“别听他胡说,这酒我自己酿的,还没想好名字。” 袁守诚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好酒,好名字,这酒,正要配上此名才合适。” “师父,你不是?”安文生嘴角抽动:“我还是觉得叫玉龙春比较雅致。” “你懂个屁,品酒如品人,每种酒都有自己的性格,如是江南的黄醅酒,就以其色取名,以精致瓷杯装;或是西域之酒,就叫葡萄美酒,用琉璃杯装;若是绿蚁新焙,其色绿,其味甜,便像是妇人,需用精致小杯,在巷陌烟雨后喝。 至于这烧刀子,其酒性烈,正是粗犷豪放之酒。 叫烧刀子再合适不过了,不对,应该配粗糙点的大瓷碗,喝来更有感觉。” 这番话,说得安文生哑口无言。 苏大为在一旁忍笑道:“除了叫烧刀子,或还可叫二锅头。” “什么锅头?” 袁守诚喝了一口烧刀子,大袖一挥:“全都是狗屁,这酒,就得叫烧刀子。” “是极是极。” 苏大为大点其头,一副替老爷子歌功颂德的狗腿相。 安文生苦笑两声,看了一眼苏大为道:“阿弥,你那件事如何了?” “哦,无妨了。” 苏大为明白安文生问的是什么。 就是之前自己身上背的那桩命案。 “有裴县君做保,王县君‘查得’死掉的几人,乃是突厥狼卫一伙,所以我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呵呵,可喜可贺。” 安文生摇摇头,没有再问了。 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 王方翼欠苏大为的人情,用这种方式还了。 只是轻轻一句死者乃是突厥细作,对堂堂县尊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 似王方翼与裴行俭这样的县尊,与普通县令还不同,他们乃是大唐长安县令,长安分两县,一长安县,一万年县,这两位县令,无论哪位,都相当于后世半个首都市长。 不过话说回来,王方翼还真的查过,被苏大为在城外杀掉的几人,其真实身份…… 没有身份。 也就是大唐黑户。 仔细看其装备,五花八门,有前隋的,也有民间的一些。 总之来历不明,判个细作,也不算冤屈了他们。 当然,这案子后面还有许多东西,只是如今在“突厥狼卫夜袭长安”这样的背景下,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苏大为轻松脱身。 这便是有关系的好处。 哪怕在大唐长安,苏大为也在享受这份人脉的红利。 从初为不良人,受周良及一帮父亲生前旧同僚照顾,到后来结识李大勇,拜丹阳郡公李客师为师,成为不良副帅,认识苏庆节、尉迟宝琳、安文生,再到接触玄奘法师,以及武媚娘、大唐皇帝李治。 后世有一种说法,只要通过五个朋友,就能结识世上任何一个人,哪怕他是一国之首。 嗯,虽然感觉有点扯淡,但在苏大为这里,倒还真是不虚。 “阿弥,你在想什么?” 安文生见苏大为在发呆,用手里的酒杯向他手中杯子碰了碰。 苏大为摇摇头,注意力重新回到酒桌上。 “没什么,我在想这个案子,还有许多难解之处。” “有什么难解的,说来听听?” “为何是劳三郎,他们为何要杀劳三郎?”提起劳三郎,苏大为眼中闪过一抹惋惜。 毕竟共事这么些年了,都有情份在。 一个昨天还好好的人,突然间就没了。 安文生看了他一眼:“我和狄仁杰聊过,那个公交署,从半年前就被人掺沙子了,劳三郎可能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又或者是临时发现那批货有问题。 结果还没来得及告知你,就被他们发觉并灭口。 至于用那种无名之毒,我猜一为试试效果。 二也是故意将你引往别处。” “嗯?” “密室杀人,诡异微笑,你看,正常人都会觉得是诡异做的。” “说得不错。”苏大为认同的点点头:“若不是当日狄仁杰大兄提醒我,我也几乎陷入思维误区。” “什么是思维误区?”安文生愣了一下,不等苏大为解释便摇摇头:“你总是有些惊人之语,一些新奇之词,我也习惯了,不说这个了。” 停了一停,他仿佛想起什么:“对了,周良现在没事了?” “嗯,人找到了,你想不到,居然是被人绑了挂在房梁上,如果不是二哥自己挣脱开,我们绝对找不到他,可能会被活活饿死……如今已经无大碍了。” 说起这个,苏大为又想起被人假扮成周良,盗去自己放在家里的银鱼袋,这种感觉…… 原本是自己擅长的事,却被别人用在自己身上。 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贼你妈!”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你骂谁呢?”安文生好奇的问。 “没有,我是骂绑周二哥的人,如果那天我在家,此人绝不可能冒充二哥能在我眼前混过去,我非把他屎都打出来不可!” 安文生的脸色微变,额头上汗都出来了:“你这人,说好请我们喝酒,能不能不要用这么粗鄙之词,你叫我还怎么喝酒?” “咳咳,不说了,不说了。” 苏大为摆摆手,看到袁守诚闭着眼睛,满面红光,摇头晃脑的在品酒,也不去打断他,向安文生道:“文生,你觉不觉得……” “觉得什么?” “这次突厥和高句丽他们,实在太过大胆,居然胆敢在长安引发这么大的乱子,难道不怕大唐震怒吗?” 安文生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开口道:“你那个朋友,狄仁杰办案很有一套,他的思路比你清晰。” “你这是何意?”苏大为有些不高兴了。 “你看,他初入长安,你可是长安的地头蛇,他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只听你提供的那些情报信息,就能把这案子摸得八九不离十,就是三个时辰时间,对?说来我也有些佩服他。” “老安,今天我是来请你喝酒,不是请你吹捧狄大兄的。” 苏大为作势要去搭他肩膀。 “别,别碰我,我就直说了,你和他的差异,在大局上……”安文生一脸嫌弃的把苏大为伸过来的手拍开。 瞧那只手,那能叫手吗,刚才阿弥还用这手抓过烤肉,上面油腻腻的。 要真被他摸到身上,那才真是亏大发了。 老子这身衣服,都要五千个大钱,比这桌酒菜都贵。 眼见苏大为的手还有种蠢蠢欲动,想在自己身上摸两把的意思,安文生急了:“你去问狄仁杰不就好了,跟我这闹什么呢!” “你以为我不想,狄大兄他……” 说起狄仁杰,苏大为一脸沉痛。 安文生心下大奇:“不会,这案子不是都破了?连你都没事,他不说封赏,怎么也能获个无罪?” “什么叫连你都没事?这话你跟我说清楚了。” “贼你妈,你休要纠缠不清,说说狄仁杰是怎么回事?” “哦,他被老丈人给抓走了。” “老……丈人?” “就是苏将军。”苏大为嘿嘿一笑,笑容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就算狄仁杰破案再厉害,在找老婆这件事上,他可是被套牢了。 被大唐名将苏定方抓住,质问把女儿弄出人命之事…… 想想就刺激! “所以我现在就是想找,也找不着他。”苏大为两手一摊:“我总不能去苏将军家里要人?” 狄仁杰说不定正在跪搓衣板呢。 “怂货。”安文生语带鄙视的瞥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抽了抽,似在憋着笑。 他举起杯子喝了口烧刀子,然后,不出意外的被呛得连声咳嗽,白净的面皮都涨红了。 “你说你喝酒就喝嘛,还能把自己呛到,在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安文生拳头搁在嘴边,还在连声咳嗽,另一只手在苏大为面前摆了摆,让他别闹。 却见苏大为把一只油腻腻的手抬起来,语气“温柔”的道:“来,文生,我帮你抚背,顺顺气。” “你滚!”安文生一脸惊恐。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三章 局中局(下)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你谈事情就谈事情,不要乱摸!我警告你,别用你的手碰我!” 安文生不记得第几次把苏大为的手拍开:“好了,说回刚才的话题,你与狄仁杰……” “不对,我刚才问的明明是高句丽,还有突厥他们,怎敢如此挑衅大唐?” 安文生定定的看了苏大为半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悠悠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阿弥,做人还是要多读书……” “你个装逼犯!不说我就摸你了,今天这身衣服看起来不错啊。” “住手,咳咳。” 安文生翻腕把苏大为伸过来的爪子拍开,轻咳一声道:“你以为,突厥和倭国不来惹我们,他们就能活了?” “呃?” “你知道汉末三国旧事吗?” “三国?”苏大为一愣:“三国演义我熟啊。” “什么……演义?” “别岔开话题,继续说。” 安文生无奈的丢他一个白眼,摇摇头:“三国中,曹魏最盘最大,人口最多,其次是东吴,最后才是蜀汉,但历史上,蜀汉以一州之地,不断向曹魏发起进攻,诸葛亮五次北伐,姜维十一次,为何?” 这个问题,让苏大为愣住了。 想了想,他认真的道:“不是为了蜀汉正统,所以要天诛曹贼吗?” “贼……贼你妈。” 安文生气得连声咳嗽:“那时候天子在曹魏……咳,我不跟你扯这些,就告诉你一点,对于小国来说,剑走偏锋,以攻代守,才是求存之道。 大国之患在内不在外。 小国之患是与大国为邻。 要想求存,除了无所不用其极,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 一但让大国内部整合完毕,临之以兵,威之以势,如泰山压顶,倾刻便是覆灭之险。” 苏大为咽了口唾沫:“别跟说什么大国小国的,听了头疼。” “你看,这便是我所说的,你与狄仁杰的大局不同。 你所看到的,只是长安一隅,而我与狄仁杰所看的,乃是天下。 西至葱岭,西域诸国,天竺毒身,南至安南、南洋,北至高句丽、新罗,东至倭国,这天下,皆是我等眼中一盘棋。” 安文生话音未落,陡然叫起来:“阿弥,你把手里的烤猪蹄放下,你想做什么?哎,君子动口不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袁守诚摸摸自己的肚皮,红扑扑的脸上,白眉微动,张嘴打了记饱嗝。 “好酒,就是有些上头了……” 醉眼惺忪中,看到安文生和苏大为两个还在那里掰扯。 “大唐新君已经主政五年,马上第六个年头,内部整合完毕,接下来就是要对外拓取。 想想当年大唐的敌人,突厥如何不可一世,现在呢? 突厥可汗都被抓来长安,给皇帝跳舞。 西突厥虽还在,但也只是苟延残喘。 而高句丽,从隋末炀帝时对其用兵,到太宗,曾经强大的高句丽,如今也已经大不如前。 换了你是他们,你不怕吗?” “以攻代守,有点意思。” 苏大为手里端着酒杯,陷入沉思。 历史上,确实从永徽六年起,李治就对高句丽等用兵,直到数年后,不但灭了高句丽和百济,还在白江口大战上,一把火烧掉整个倭国海军,吓得倭国从此转向,再不敢明面上与大唐为敌,反而积极派遣唐史入唐。 全面学习大唐的一切。 整个东亚,以大唐为宗主国,及文化母体。 一个辉煌的帝国,其权力威势真正登上巅峰。 “所以高句丽、突厥他们,现在拚命博一把,我一点也不奇怪,正面战场上打不过,可不就只能玩点花招么。” 安文生嘴里发出一声轻笑,似是对这种手段极为不屑。 “他们脑洞也太大了点,这可是长安,大唐的心脏,怎么可能翻起浪花来。”苏大为摇摇头。 “不是他们疯狂,是大唐带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错过这个时机,就不是他们来大唐捣乱,而是大唐天兵压境了。” 安文生举杯,又喝了一口酒,乘着酒兴,话似乎也比平时多起来。 苏大为沉思片刻,不由有些惊愕的看向安文生。 这个装逼犯,有点东西啊。 虽然自己历史学得一般,但还模糊记得,大唐对高句丽的灭国之战,就在这几年了,好像是派的苏定方。 还有西突厥,也快折腾不动了。 自己是有后世的眼光,懂得历史进程。 而安文生并不清楚未来,在这里剩着酒兴,与自己侃侃而谈,竟能将这些脉络节点,说得分毫不差。 厉害,厉害啊! “你们两个小子,在嘀咕什么呢?” 几乎软化在胡凳上的袁守诚,撑着扶手,让自己身体坐直一些,指着苏大为和安文生,一脸醉态,口里笑骂道:“说的都是些皮毛,皮毛啊,不及根本。” 苏大为张了张嘴,一旁的安文生忙道:“师父,您给指点一下。” “嘿嘿,文生,亏我还教过你,你刚才不是都说了吗,大国之患,不在外而在内,怎么说了半天,没说到根上。” 袁守诚吐出一口酒气,红着脸摇头晃脑的道:“你们以为,像突厥大闹长安这种事,是如何发生的?光凭小小的突厥,在长安才有几斤几两,若无内应,能办到?” “呃,您是说……” 袁守诚一脸莫测高深,右手向上指了指。 这个举动,让苏大为脸色一变,细细一想,背后汗毛都快要立起。 难不成,大唐上面,有突厥的人? “呸,你乱想什么呢!” 袁守诚人老成精,一眼看出苏大为的心思,骂道:“突厥这条船都快沉了,谁还会跟他们搅到一起,现在又不是大唐开国那会。” 安文生在一旁若有所思的道:“若不是突厥的细作,又帮突厥遮掩,莫非……是故意放这些贼人进来?” 袁守诚拍了拍大腿,呲牙一乐:“虽不中,亦不远矣。” 安文生愣了愣,长叹一声:“原来如此。” 苏大为看看袁守诚,再看看他:“原来什么如此?你跟我说清楚。” 安文生转头看着他,盯着他半天不说话。 那种幽幽的眼神,让苏大为不禁往后缩了缩:“文生,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先说话,我只喜欢女子。” “我也只喜欢……咳咳,你在说什么啊。” 安文生颇有些恼羞成怒的道:“这事你还是别打听了,知道太多对你并非好事。” “呸!你们都知道,就我蒙在鼓里?不干!” 说着,他又做势要去伸手。 安文生吓了一跳,忙道:“我说了,说了你可别后悔。” “你说。” “大国的敌人不在外,而在内,当外部没有足够的威胁,内部的利益和党争,才是致命的。 就像这次突厥及高句丽偷入长安放火,还想试图行刺陛下,仔细想想,难道真的如此隐蔽?难道上面一无所觉得?” “呃,什么意思。”苏大为一个激灵。 “你知道大唐能治理这么大的疆域,靠得是多精密的一套制度,有多少衙门,多少做事的人? 就说单单一个长安,除了刑部、大理寺、宗正寺、三省六部之外,还有县衙,有金吾卫,左右领左右府,太史局,还有不良人,这么多机构,这么多人,若说真是对突厥狼卫潜入,而且是长达半年时间的潜入,还没有觉察到,那才是见鬼了。” “意思是?” “意思就是,上面有人,出于某种目地,把这件事给压下去了,故意放突厥人进来。” 安文生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味道。 苏大为愣在当场,手里举着酒杯,脑子里有些乱,感觉某些习惯性的认知被颠覆了。 敌人进来,未必是敌人真的进来。 而有可能是大唐内部的人,故意让他们进来…… 这简直了。 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安文生说的,其实颇有道理。 可问题是,谁会这么干? 长孙无忌吗? 这样做好处是什么? 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要去这么做。 “阿弥,你是不是觉得不可理解?” 安文生一口喝干一杯酒,停了半天,等适应了那股辣喉感,长长呼出一口酒气,才接着道:“其实对于那个位置的人,什么突厥人,高句丽人,或者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都不过是一件工具罢了。” “用这些‘敌人’做工具,实现自己的目地,实属平常手段,比这更没下限的事都有。”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我在不明白这些根子以前,也有许多想不明白之处。等到后来,师父指点我,我才知道,许多事,你以为不合理,是因为你看到的不够多,没抓到本质。 所有那些不合理的表象,背后其实都有它的逻辑在,只不过常人无法接触到,只能胡乱猜测罢了。” “盲人摸象?” “是这个意思。” “那你能不能再帮我分析下,这上面,究竟是谁要这么做,出于什么理由……” 苏大为想起劳三郎,想起那一夜,许多无辜惨死的大唐百姓,还有宫中那么多为救李治而死的金吾卫们,胸中,顿觉有一股不平之气。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三十五章 敌人是什么?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 “也包括我。” 阿史那道真走过来,脸色无比认真:“不瞒队正,刚开始,底下兄弟们颇有些不服,特别是我带的这伙。” “为什么?” 苏大为明知故问道。 “你是从上面直接降下来的,之前没听说有任何从军履历,也未见有任何长处,私底下,难免会有诸多猜测。” “猜测?” “猜你背后有哪位贵人,或者得了哪位贵人提携。” “那现在呢?” 阿史那道真想了想道:“关系或许是有,不过队正也有点本事,在军中,只要你有本事,大家就服你。” 苏大为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笑道:“你这么说,我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向帐蓬一旁指了指:“我们过去聊聊。” “好。” 阿史那道真点点头。 去那边,可以避开其他斥侯,一来不扰人休息,二来,也可以有些私密的话说。 天边渐现鱼肚白色,苏大为还好,身为异人还撑得住。 阿史那道真明显脸上带了倦容,眼下显出黑眼圈。 苏大为看看四周,离帐蓬稍远,这里四下无人,说话也不怕被其他人听见。 “阿史那道真,我听说你阿耶是阿史那社尔,为我大唐名将,你怎么混到从一个小伙长做起?” “我把上司给打了。” “……” 苏大为一时噎住了。 看到阿史那道真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他不笑还好,一笑,就让苏大为觉得他好傻。 “打了然后呢?” “我父汗,呃,我阿耶就把我踢到这里来了,说让我从头重起,贼他妈,他还真狠心,也不怕将来没人替他养老送终。” “那个……童言无忌。” 苏大为看着这铁憨憨一眼,颇有些无奈。 那些看起来都是很冷酷的帅哥,一张嘴,就露馅了啊。 阿史那道真,说的就是你,一开口秒变逗逼,有这样咒自己的吗。 “我做你队正这么久,倒没见你想动手打我?” “那也要分人嘛。” 阿史那道真继续傻笑道:“你做人挺公平的,我看着还比较顺眼,所以不和你计较。” 计较你妹啊。 苏大为又是一脸无语看着这位突厥王子,感觉他能把天聊死。 “不过我知道,整个斥侯对里,其他两伙伙长,也看你不顺眼,只是没找到机会发难。然后看你和大总管,还有苏将军好像都挺熟的,就没人敢去动你了。” “嘿,那还是靠的关系。” “也不是,昨天你和大总管角戏,好多人都看到了,最后你虽然被大总管扔出圈,但落地很稳,明显是留了力了。后来有人打听到,你原来是长安不良帅,手上功夫颇硬。” “你们倒是消息灵通。” “咱们斥候营,有几个消息不灵通的?” 阿史那道真不知是自豪,还是自嘲的一笑:“别看小小的斥侯队,里面什么神仙都有。” 说着,他又道:“今晚出去接应时,你能在黑夜里挡住暗箭,我便有些佩服你了,那种情况下,没本事的都会吓慌手脚,最后你居然还能活抓一个回来。 我可是仗着身边都是用惯了的人,才勉强套中一个,还被其他人给跑了。” “不一样。” 苏大为摇头道:“近身搏杀,是我所常,但是骑射和侦骑,你确实挺厉害,不愧是阿史那社尔将军之子。” 阿史那道真笑得越发憨傻:“你说真的?不如这样,我教你骑射,你教教我近战之术如何?” “你说真的?” 苏大为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阿史那道真如此好说话。 这家伙,简直是个宝藏男孩啊,主动来送技能的吗。 不过,跟他学骑射,倒是不错,多点技术傍身总是好的。 “那么就一言为定了。” “成交。” “对了,看你之前和手下斥侯分进合击,进退有据,这个骑兵配合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个简单,你只用当是围猎就成了。” “围猎?” “我们突厥人是狼神的后代,我们的战术,就是狼群围猎……” 卯时正。 金色的晨光,从延绵起伏的山脉透过来。 苏大为从帐蓬里走出,伸了个懒腰。 他抬头看去,看到整个阿尔泰山在远处仿佛一条起伏的巨兽被镀上了金边。 这副景色无比壮美,然而他却无心欣赏。 昨晚一共休息了不到两小时,好在他有鲸息之术,现在又是精神饱满。 向站在营帐外的一名兵卒问了一声,知道程处嗣和苏庆节早早离营去执行侦察任务了。 苏大为想了想,决定去大总管程知节那里,向他禀报一下昨晚的情况。 虽然说他只是一小小小的斥候队正,但一来因为负责情报,二来与程处嗣关系不一般,一般情况下,程知节会见他。 向着程知节的中军大帐走过去,沿路还要经过好几处营垒。 刚刚走到一半,前面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穿着明光甲,背后拖着长披风,在二十余名兵丁的陪同下,迎面走来。 苏大为一愣,认出此人是此次军中副总管王文度。 关于此人,苏大为此前并无印象,只依希听说有勋贵背景,只是不知是关陇王氏,还是别支,和王皇后他们那支,有没有关系。 对这些,苏大为一般没太大兴趣,也就没有去打听。 他机警的站到道旁,叉手为礼道:“见过副总管。” “哦,原来是苏队正。” 王文度眼睛一亮,加快几步,笑着拍了拍苏大为的肩膀。 这是一个颇为微妙的肢体动作。 大家此前并无交情,又跨着军阶级别,王文度如此动作,显得有些刻意。 这是玩折节下交吗? 苏大为心中腹诽。 面上不动声色道:“副总管在巡营吗?” “是啊,越是要接近敌人,越是大意不得,我得四处看看,看看有没有疏漏。” 王文度颇为健谈,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说完,他又仿佛不经意道:“对了,我听说昨晚营外有些动静,可是有敌情吗?” “昨晚有人夜窥军营,斥侯队已经前往侦察,抓了两个活口,是回纥人,是给突厥人探听消息的。” 王文度神色不变,想了想道:“苏队正,如何看?是否突厥人已经逼近了?” “应该不会,他们的活动范围还是在金山山脉以西,隔着这山,不适合有大动作,或许只是侦察一番。” 苏大为不卑不亢的道。 王文度点点头,忽然又道:“苏队正如何看突厥?” “副总管,此言何意?” 苏大为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 他没摸清楚王文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虽然此人为军中副总管,但是之前两人并无交集,也谈不上交情。 如今他居然显得刻意亲切,这让苏大为不由不暗生警惕。 “苏队正不用紧张。” 王文度的眼光倒是颇为老辣,看了一眼苏大为,笑呵呵的道:“不瞒你说,这次出来前,陛下和武昭仪特意招我问对,所以,你懂?” 这句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只有苏大为才能勉强听清。 看他的表情,也透着一股神秘。 苏大为愣了一下,这话的意思是…… 自己人? 表明他是李治和武媚娘的人? 不过苏大为早非吴下阿蒙,自然不会因为王文度一句话,就显得过份亲热。 他只是行了个叉手礼:“副总管说得不错,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嗯,都是天子李治的人,这话没毛病。 王文度仿佛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戒备之意,依然微笑道:“苏队正,要想打赢敌人,就得先弄清我们的敌人是谁,你说对吗?” 这话,倒让苏大为有些糊涂起来。 “敌人,不就是突厥人吗?” “说得不错,可突厥人,是怎样的一个族群,他们强在哪里,弱点又是什么?苏队正知道吗?” “这……” 苏大为一时噎住了。 这个问题,他还从没仔细想过。 下意识认为,突厥人就像是匈奴人一样,草原上马背上的民族,天生的强盗,这还用问吗?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改主意了。 如果是这么简单,那王文度问他的意义在哪里。 脑中灵光一转,苏大为欠身道:“愿闻其详。” 这就是向王文度请教的意思。 王文度颇为满意的仰头笑了笑:“好说,今日有闲,我便指点苏队正一二。依我浅薄之见,这突厥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强盗,而是如大汉,如大唐一般,一个强盛的大国。” “嗯?” “突厥,即突厥汗国,是由漠北崛起的以游牧为主的部落联盟国家,听上去似乎和草原上其它的部落一样,其实不然。” 王文度不紧不慢的道:“突厥人原是柔然炼铁奴,从别处跋涉到金山南麓,因金山形似战盔‘兜鍪’,俗称突厥,所以得名。 突厥汗王阿史那氏,最初只有数百家,后来部落发展至数万人。 在这之后,突厥合并铁勒部5万余户,势力逐渐强盛。 随后又击败了柔然,以漠北为中心在鄂尔浑河流域建立突厥政权。 最盛时疆域东至辽海,西濒里海,北至北海,南临阿姆河南。 分辖地为‘突利’(东部)、‘达头’(西部)。 可汗廷帐在东、西两部之间鄂尔浑河上游一带。 汗国官制有28级。 税法规定对普通牧民、黑民(战争中归附者),征发兵马、科税杂畜。 历法以动物纪年。 对了,他们还有自己的文字,叫做也叫鄂尔浑,叶尼塞文。” 说到这里,王文度微微一笑,向苏大为问:“听到这里,你想到了什么?”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六章 论战(一) “文生,你这次,只怕不是什么顺带来看我,是特意来看我?” 苏大为嘿嘿一笑。 向安文生举了举杯。 二人酒杯微微一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同时饮了一口。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没否认,便是答案。 有些事也不用说得那么透,心里明白便好。 两人没有继续谈废后的事,而是仿佛忘记了此事般,又聊了些别的,说了些生意还有长安西市一些趣闻。 过了一会,安文生才像是不经意的问:“对了阿弥,你知道长孙无忌失势后,朝中谁会得利吗?” “这有何难。” 苏大为笑了:“我在随军出征前,就听说陛下设家宴请朝中大臣,当时就有废后之意,结果被褚遂良和长孙无忌他们坚决反对,这才做罢。 后来又听说有中书舍人李义府,又有许敬宗、崔义玄、袁公瑜等大臣支持陛下,那么便很明显了。” 苏大为没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传达出来了。 像李义府等人,虽然家境也超过普通人,但比起过去的关陇贵族和山东望族,可以说是没什么根脚,可谓是寒门。 正因为有这些寒门新贵的支持,才给了李治底气,可以实施手腕,改天换日。 既然旧贵族倒下去,那么这些站在李治身边摇旗纳喊的寒门新贵,机会便来了。 安文生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苏大为,叹道:“阿弥,真没想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弥吗?军中真的很锻炼人。” “滚!” 苏大为骂了一声,随即摸了摸鼻子笑道:“什么三日,我们认识都五六年了,真当我不会学啊?身边都是你这种人,天天跟我聊人心,聊大事,我特么就是再笨,也会变聪明点。” “哪有你这么说自己的。” 安文生笑了,举起酒杯,认真的道:“阿弥,其实你很强的。” “文生,你这是恭维我吗?你这人,现在怎么这么俗气了,都不像你了。”苏大为再和他碰了一下杯。 “这可不是恭维,而是事实。” 安文生喝了一口,接着道:“能在这么复杂的局势中,居然一眼押对武后,这还不厉害?” “这是运气。”说运气二字,苏大为颇有些心虚。 这哪是运气,这就是哥的实力。 先知先觉,岂不是实力?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份,何况,你拥有的,又远非运气。”安文生摇了摇头:“不良帅你做得不错,生意,更是不错,也不知你哪来那么多奇思妙想,我觉得……” 他顿了一下:“或许明年咱们可以在生意上多些合作。” “我正有此意。” 苏大为一口将酒喝干,将酒杯往桌上倒扣:“酒喝完了,生意的事,等我回长安后,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好。”安文生眼中一亮,长笑一声,将剩下的酒一口饮尽。 他学着苏大为将酒杯倒扣在桌上,想了想道:“对了阿弥,你这边,需不需要我帮忙?” “帮忙,什么忙?” 苏大为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突然会意过来:“你不会,老安,前长安不良帅,我大唐装逼第一人,你不会想给我做贴身保镖?这也太跌份了你。” “你说的什么跌什么逼?”安文生对苏大为冷不丁跳出的新词有点懵,稍一想,立刻明白其中的意思,颇有些恼怒的道:“马上唐军与西突厥有一场恶战,我是怕你出什么意外。” “我知道啊。” 苏大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方才安文生代表安氏表达了扩大合作,结成战略伙伴的意向。 接着问自己要不要帮忙,让安家嫡子做贴身保镖,这便是追加投资了。 好大的面子。 不过,更多的大概是担心苏大为出什么意外? 现在这种情况,只要苏大为活着,回到长安,便是安家的一场大造化。 要是苏大为死在战场上,那安氏家族某些人,只怕要疯。 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一句,现在这个时刻,苏大为的命,比安文生本人对安氏家族更重要。 如果有必要,安文生甚至会舍去性命,去保护苏大为。 这便是方才一番话底下,真正的潜台词。 想明白这些,苏大为只想摇头叹气。 在大势之下,谁特么能真正自由超脱,除非去山里做野人。 哦对了,做野人之前薛万彻都试过了。 最终还是被朝廷征召出来任事。 结果在房遗爱案中,大好的头颅还是没保住。 这世上,就没有谁能真的自由的。 安文生不能,自己,只怕也难。 还是顺势而为。 心念一转,他向正等自己答复的安文生点点头道:“你要不嫌麻烦,就在我身边留下,我给你弄个斥候的名头挂着。” 堂堂安家嫡子,不远万里跑到这鸟不拉屎的金山山脉,主动提出要给苏大为做保镖,还怕苏大为不答应。 现在苏大为点点头,安文生凝重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他拍了拍桌子:“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看向苏大为,想了想又道:“阿弥,你对接下来的大战,有什么想法吗?” “你这话问的,没头没脑的,叫我如何回答?”苏大为颇为无语。 “总不是大总管如何吩咐,我们便如何做。” “那如果大总管不想打呢?” “嗯?” 苏大为眉头一跳:“你这是何意?” 安文生没有回答,双手拢在袖中,微笑不语。 这一瞬间,过去那个装逼犯又回来了。 你问啊,你来问我啊,求我告诉你啊。 苏大为撇了撇嘴,没开口问,而是思考起来。 安文生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得这个事,必然有他的理由。 那么,他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程知节不想打? 做为大唐征西突厥的大总管他不想打仗? 这是什么道理? 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句放屁的话。 但是…… 苏大为抬头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安文生。 突然想到,战争是政治的延伸,而政治又是利益的延续。 那么,这次打西突厥,会不符合程知节的利益吗? 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苏大为惊讶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安文生这恶贼,居然如此引导我的思路,这特么简直就是“我不是教你诈,我只是让你更明白人性”一样。 丫的,后世《厚黑学》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要想明白安文生话里的意思,首先要想明白,这次征西突厥,对程知节有什么好处? 苏大为仔细想了想,发现…… 没有好处。 以程知节如今的卢国公身份,在军中的地位、影响力,打赢了,是应该的,打输了,那就完犊子了。 他和苏定方不一样。 苏定方是被太宗雪藏,特意留给李治的一把利剑。 所以苏定方应该是很想打,而且需要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 至于程知节,则完全没有这个需要啊。 赢了,赢了又如何? 国公之上,还能封什么? 只怕功劳太大,反而且功高震主之嫌。 没看到军神李靖在灭掉东突厥后,便一直称病不出,从来不理朝政吗。 当将军,到这个身份地位,就要懂得明哲保身之道了。 而程知节,又素来被人认为是极精明事故,懂得站位,也懂得进退的一员智将。 不是开玩笑,程知节,真的非常聪明。 他或许不是太宗身边最出彩的武将,但论到精明,懂进退,懂站队,太宗朝的众名将中,也只有李靖可与之相比。 李靖固然是知明哲保身。 可惜军神的头衔实在太耀眼了,一战灭东突厥之功,震古烁今。 他无论再怎么装低调,还是跟暗夜里的星辰一样耀眼。 无法掩藏。 而程知节,就真的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正应了那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隋大业六年,盗贼蜂起。 程咬金组织了一支数百人的武装,保卫乡里。 后来归附瓦岗寨李密,得到重用,为瓦岗军内军四骠骑之一。 武德二年,因鄙夷王世充为人多诈,程咬金说服秦琼,在战阵上降唐,王世充不敢追逼。 李渊令程咬金等人侍奉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封秦琼为马军总管,程咬金为左三统军。 此后程咬金追随李世民,先败宋金刚、窦建德、王世弃,并领左一马军总管,每逢出征,常举旗先登,因屡立战国,被封宿国公。 武德七年,太子建成为了分秦王之势,向李渊进言要派程咬金出任康州刺史。 大抵就是这次褚遂良被贬的位置。 程咬金告知李世民说:大王被去掉左膀右臂,要想使自己长久保全,能做到吗?知节有死而已,不敢离大王身边。 对了,那时他已改名做程知节了。 武德九年,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程知节亦参与其中。 玄武门之变后,拜太子右卫率,迁右武卫大将军,享实封七百户。 到贞观年间,先授持节都督泸、戎、荣三州诸军事,沪州刺史,镇压獠人叛乱。 后拜左领军大将军,检校原州都督、普国公。 后改迁为卢国公,真食七百户,子孙代代承袭。 不久,又使持节都督、幽、易、檀、平、燕、妫,六州诸军事,封幽州刺史。 贞观十七年,被列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位列十九。 同年,程知节转任左屯卫大将军,检校宫城北门驻军。 贞观二十二年,被封为镇军大将军。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驾崩,程知节自翠微宫奉敕统率飞骑军,亲自护卫皇太子李治回朝继位,并在左延明门外,连续宿卫三个月。 这样的履历,这样的资历。 他的功劳,已经够了。 物极必反,月满则缺。 古今同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七章 论战(二) 看着苏大为抬头看向自己,安文生微微点头,他知道,苏大为懂自己的意思了。 这次的接触,他发现苏大为在政治上,已经十分通透,但是在军事上,他觉得自己还有必要提点一下。 不为别的,就为了今后苏大为能走得更远。 以苏大为和武皇后的关系,如果能稳住发展,就会是一株大树,成参天之势。 而安文生与之亲善,安氏家族,也能背靠此大树,获得一个安稳发展的环境。 大树底下好乘凉。 前提是,这棵树足够大。 因此,此次无论与公与私,无论从兄弟情谊还是家族使命来说,安文生都会不遗余力,去帮助苏大为,令他成为参天大树。 那么,先从此战开始。 若是此战苏大为能立下战功,必然是履历上极漂亮的一笔。 对武后来说,想必也是乐见其成。 “卢国公的功劳够大了,比起灭西突厥的灭国之公,他更想要低调些。其实他为人在朝中也一直极为克制,比起大功,他更想要稳定住局面。 最好是小胜,或者不胜不败,对他来说最有利。 败,和大胜,都不是最佳选项。” 安文生道。 苏大为深有同感的点头:“难怪,难怪大总管一直不紧不慢的。” “他现在就好比战国时的赵国廉颇,求稳,是最重要的。” 苏大为点点头。 “除了卢国公,你当还知道,此战最重要的影响,还有两位。” 安文生冲他竖起两根手指:“一为副总管王文度,一为前军总管苏定方,此二人,位置极为重要。” “嗯?” 苏大为皱了下眉,一下子没跟上安文生的思路。 这怎么又扯到王文度和苏定方身上了。 就听安文生继续道:“王文度是谁的人?你知道吗。” “呃,应该是陛下的人。” “但他也可能是长孙无忌的人。” “咳咳。” 苏大为一下被呛到了,忍不住连声咳嗽。 不是,这是玩的无间道? “阿弥,你现在遇事已是极为通透了,但是对我们大唐上面这些家族,可能还是不太了解,你要看他是哪边的人,先得看他的出身来历,王文度,可是出自太原王氏。” 这么一说,苏大为懂了。 太原王氏,那岂不是王皇后那一支,那不就是关陇贵族? 这特么的,李治自然不会用关陇贵族的人。 见苏大为神色变幻,安文生猜到他在想什么:“此事说来有些复杂,王文度虽是太原王氏,但比较偏,算是分支,不属嫡系,所以此前也不受重视。 不过在上次突厥狼卫上元夜偷袭皇宫时,他曾挺身出来,护在陛下身前,因此进入陛下视线。 他此前当然不是陛下的人,但是此后,却不一定。” “你这么说,把我绕糊涂了。” “我的意思是,王文度可以是两边的人,他出身是王氏,但也完全可以是陛下的人。”安文生微微一笑:“大唐都是关陇门阀一手建立的,陛下要想和关陇贵族完全割裂开,谈何容易。 以我看来,他收拢王文度这样的人,是一招妙棋。 可分关陇门阀之势,起到千金买马骨的作用,让那些分支与本家离心离德,为陛下所用。 同时也与新贵成为一个制衡,不使新贵们过于膨胀。” 苏大为点点头,平衡,还是平衡。 李治这一招,可谓是把帝王之學,玩得出神入化了。 “那他会不会还暗中替长孙无忌办事?” “依我看,之前有可能,但随着此次‘废王立武’的消息传来,王文度必不会,也不敢,再有二心,只会一心抱住陛下,为天子门下忠犬。” 安文生此言,令苏大为深以为然。 仔细想想,除了佩服李治的手腕,没有别的想法了。 这时间节点拿捏得,简直了。 出神入化,这便是出神入化的帝王术。 “既然王文度是陛下的人,那此战他应该不会拖后腿才是。”苏大为道。 “阿弥,这你可就想错了。” 安文生晃了晃手指头:“对陛下来说,对付西突厥,并非是此战最重要的目地。” “什么?” 苏大为吃了一惊。 “什么意思?此战不为灭西突厥阿史那贺鲁,那还有什么意义?” 安文生抚掌大笑,一副我就知道你猜不到得意劲。 “装逼犯,你再装,嘿嘿,试试。” 苏大为把脸一沉,冷笑两声。 安文生脸上的笑容一僵,摇摇头无奈道:“阿弥,你这就没意思了啊,你还不让我得意几分,也罢,我这就与你说明白,此事……” 安文生娓娓道来。 对于大国来说,其患不在外,而在内。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这是帝王之术。 古今同理,这个理念,并没有错。 就好比前隋来说,经历数次征高句丽的失败,折兵数十万,民相饥,死伤百万。 最后让大隋崩塌的,也不是什么高句丽,而是内部群雄逐鹿。 对于像大唐这样广袤的大帝国来说,哪怕是对外征战连续大败,哪怕会伤筋动骨,也不可能令其崩塌。 李治深谙帝王之术,他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仔细看他近几次的动作,就会发现,其节点控制,堪比节奏大师。 从派苏定方对高句丽用兵,到派程知节征西突厥,到废王立武,每一步,单独看都没什么问题。 连起来看,便像是围棋里的“势”。 “其实朝中相争,远比我们想像的要凶险,之前房遗爱之案,长孙无忌的手伸到了军方,借故或杀或贬,已经处理了一大批将领。 大概是这件事刺激到了陛下。 此前征高句丽表面上看着是不顺,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陛下在投石问路呢? 军中何人可用,何人在拖后腿,可不就一清二楚了? 接着又是突厥狼卫在上元夜突袭长安和皇宫,给了陛下动武的借口。 也就有了这次程知节率军征西突厥。 大军出征,就在这个时间点,陛下突然变得强硬,强行废后,再立武后,并缢死了前皇后王氏、前淑妃萧氏,嘿嘿,你品品。” 苏大为一时哑然。 仔细想想,他抬头道:“你是说,这军中……” “必然有长孙无忌倚仗之人。”安文生轻轻拍着桌子叹道:“这是阳谋,若长孙无忌强行将自己的人从征西军中摘出来,只怕灭了西突厥,陛下会提拔一大批新将领,长孙的人,便无立足之地了。 所以长孙无忌便默许了。 可他没想到,陛下绝然会这么狠,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天崩地裂。” 苏大为长呼了口气,彻底明白了。 “长孙无忌没料到陛下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他在军中必然有亲信,如果此次征西突厥不参加,便是输。他一算错的,便是陛下的绝决。 现在回头看,不管长孙无忌怎么选,只要他不敢…… 无论如何都是输定了。” 不敢,自然指的是做那种改天换日之事。 别说长孙无忌没这个勇气,哪怕他敢,也是必死的局面。 之前苏大为并没有细想,可现在听安文生把整件事复盘,其中的谋算,心机,更令他感到心惊。 除了暗惊李治手腕高明之外,已经想不到别的什么词了。 只是,不知道在整件事中,武媚娘起到了什么作用。 按后世史书上的记载,自己这位武姐姐,应该是李治的政治盟友,和左膀右臂。 这么大的事件里,没有武媚的智慧参与其中,苏大为不太信。 就是不知道,武媚娘在里面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 对了,这次再回去,便不是武昭仪,而是武皇后了。 想想还有些担心,不知和武媚娘之间会不会生分? 她现在地位不同了,对我,还会和之前一样吗。 想到这里,心中未免有些忐忑。 不过安文生在面前,他自然不会把这一切显露出来。 “对了文生,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了,不过王文度应该也不会阻挠用兵,再加上苏烈将军一力主战,我觉得,开春后,应该还是会有一场大战。” “你说的不错。” 安文生点点头:“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下,虽然王文度不会主观上扯后腿,但他的身份和陛下的意愿决定了,此次军中,必然是要清理一些人的。” 苏大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这特么的…… 安文生简直是逻辑鬼才。 对于李治和安文生来说,利用此战,将军中属于长孙无忌的势力清除出去,才是首要的。 清洗,是清洗! 至于胜利,则是顺带的。 只要唐军不输,哪怕吃点小亏,也无妨。 把唐军内部一些人清洗掉,就是达成目地了。 甚至,如果阴暗一点,王文度还会利用其身份跟影响力,故意安排一些任务,将长孙无忌的人派出去做饵,借突厥人之手,去杀。 当真是细思极恐。 “所以阿弥,你明白了。”安文生看了一眼苏大为道:“程知节求稳,王文度要完成任务,苏定方想要战功,这三者的角力,博弈,便是唐军如今的局面。 接下来的一切作战方略,都会是这三者权力博弈的格局下产生。 而你在这其中……” 小说阅读网&lt;/p&gt;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八章 论战(三) 有了前面的铺垫,现在安文生与苏大为说的话,可谓是相当露骨,也可以说是推心置腹。 安文生是清高的,也不喜欢一切世俗的束缚。 常跟着袁守诚一起游历西域诸国。 但无论他多洒脱,他总是姓安,这层身份脱不掉。 平日里那般潇洒全因有家族之力,在家族需要时,自然也要鼎力相助。 何况对象是苏大为。 大家相交多年,现在只不过是把这关系更推进一层。 “以我的看法,你肯定是属于苏定方将军这边,你看啊,你本身为长安不良帅,顶头上司便是县君裴行俭,裴行俭的兵法又是跟苏将军學的,有师生关系在。 所以你与苏将军,天然便有一层联系在。 然后你与狮子苏庆节,又是兄弟,大家还有生意上的联系,无论是名份、情还是利,都占住了。” 安文生斟酌了一下道:“对了,你和狄仁杰又是兄弟,狄仁杰现在是苏将女的女婿,啧啧,你跟苏将军这关系被绑得死死的,绝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到这里,安文生忍不住看了一眼苏大为,那眼神透着几分怪异。 “文生,你这是什么眼神啊?你这样瞪我做甚?” “不是,阿弥,你这运气是怎么长的?也太好了,真的是运气?你莫不是有意在布局,大置若愚?” “愚你个头啊,想屁吃。” 苏大为一句话骂回去。 这事不能认,绝对不能认。 不然没法解释。 “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深究,继续说这事。” 安文生用沾了酒水的手指,在桌上点了三点。 “这次征西唐军隐隐是一个三角,分别是大总管程知节,代表先帝的旧臣,军中勋贵;其次是苏定方,代表了先帝留给陛下的遗产,是军中名将,作战勇猛;最后是陛下亲点的王文度,代表的是陛下的耳目,这三者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互为置衡。 而你……” 安文生看了他一眼,在代表苏定方的那一点,划了一下。 “你现在自然属于苏定方这边的根脚,虽然你是武皇后的人,不过嘛,武后现在在军中没什么势力,你职务尚低,还不能在军中自立,所以归为苏定方这边。 跟着苏将军,你是不愁没有军功捞的,我料以苏将军用兵,很快就会与西突厥兵戎相见。 你为斥候营副营正,到时少不了你一展身手的时候。 最妙的是你与程知节的关系。” “呃,我与大总管什么关系?” “我听说程知节对你感观颇佳,而且程处嗣跟你那关系,自不用多说,程家也在你的生意里参有一股?这便是还有利益上的连结,只要你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程知节是会为你遮掩一二的。” “这倒也对……” 苏大为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我为什么要做出格的事?”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安文生笑了,那笑容里,透着几分促狭之意。 苏大为顿时不干了:“我说,你别乱来啊,我手下都是过命的兄弟,别给我瞎安排,我只用按苏定方将军的命令,把份内之事做好就可以了。” “是,我知道苏定方将军打起仗来,肯定会用你,但这样你便满足了吗?” 安文生正色道:“此次武皇后为何要派你参与征西军,想过吗?” “暂避风头……” 苏大为自己也觉得说不下去了。 暂避风头? 从事实的情况看,长孙无忌自身难保,随时可能覆灭,根本不可能威胁到武媚娘。 更不可能有精力去对付苏大为。 毕竟,苏大为虽然让长孙无忌吃了几次鳖,但从整个大局来说,苏大为却是一招闲子。 长孙无忌最大的压力和威胁,还是来自于天子李治。 哪有空去盯着苏大为。 从已知的事往回推,废王立武是在十月,开始露出征兆是在六月,苏大为是在四月左右随军出征的。 而像废后这种大事,自然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只怕在上次安定思公主的巫咒案后,李治和武媚娘便在运作此事了。 那么,李治和武媚娘把苏大为这个时候调出来,究竟有何目地? 总不能是没事随便把苏大为调到军里玩一圈。 苏大为之前没有多想,现在经安文生提醒,心中不由生出疑惑。 “阿姊说过,想让我在军中历练一番。” 安文生抚掌道:“这应该是目地之一,至于其它的,我也猜不到,但我想武后肯定是对你此次参军,寄予厚望的。 阿弥,像这样大战的机会不多,只是完成正常的任务是不够的,我想,你可能需要更积极一些,挣些足以夸耀的功勋。 这是你日后的本钱。” 安文生的话,令苏大为陷入深思。 类似的话,之前好像听过。 对了,尉迟恭和苏定方,之前在与自己单独聊天时,都提点过,军功。 男儿要立了军功,除非谋逆之罪,没人动得了。 便是天子,没有足够的理由,也不能擅动有军功的将军。 大唐毕竟是以武立国,特别重视军功。 “我懂了,如果有机会,我会多挣些军功。” “现在苏定方是你在军中的靠山,大总管程知节也不会过份约束你,只有王文度那边需要留意。” “嗯?” “王文度是陛下的人,但你却不是,你是武后的人。” 安文生想了想道:“虽然武后与陛下为一体,但我感觉得出来,你还不是陛下信重的心腹。 所以在此次上,如果是王文度的事,你不要与他正面起冲突,相反,还要表示足够的尊重,因为他背后是陛下。 在不影响王文度使命的前提下,我相信他也不会为难你。 如此,你便可以军中展开手脚了。” 安文生说得很细。 几乎把其中的关窍全都一一掰开了揉碎了,去说给苏大为听。 各方的利益,自己的位置。 苏大为听得很认真。 听他提起王文度,忽然想起之前有一天早晨,遇到王文度巡营时,这位唐军副总管还曾特意与自己交谈了一会。 当时不解,现在想想,也许…… 那是王文度向自己发出的“善意”。 越想,就越觉得可能。 不然堂堂副总管,有必要对一个唐军斥候营的队正单独说那么多? 大营里几万人呢,又不见他对别人这样。 这家伙平日里表现出来,清高得很。 现在回想起来,当日的潜台词分明是:“我知道你是武后的人,哎,咱可是陛下的人,一家人,一家人……跟你交个底,这次咱们对付的敌人,不是什么西突厥可汗,西突厥那些完犊子的玩意,不算啥。 最重要的是,把陛下和武后想办的事给办了,你可明白?” 苏大为抬头看着帐蓬顶,把王文度的意思脑补了一番。 他感觉,就算不是百分百正确,也应该相差不远了。 “你们这些家族出来的,心思太重,这样想事情,好累啊……” “对啊。” 安文生两手一摊:“现在你知道为何我不愿为官了?不是这次的事,我还在外面逍遥快活,出了事,我便没法子,一定得尽到为人的本份。” “理解,我真的理解你,比起来,你可能会比较羡慕我这种生活,没有家族便没有多的掣肘。” “滚!”安文生一口气堵住。 就在这时,帐帘突然掀开,一个兴奋的声音大声道:“阿弥,你怎么躲在这里,我正有事找你,呃……” 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这里有人,一时不由噎住。 苏大为转头看去,一眼看到阿史那道真手里捧着本被翻得稀烂的书,正一脸尴尬:“你有客人啊?我这……” “没事,这是我兄弟,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苏大为站起身,向阿史那道真一指:“这位是阿史那社尔将军之子,阿史那道真,现为我斥候营里的队正。” 安文生原本大喇喇的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的眼睛毒,一眼扫过去便知来的是个低品级的斥候队正,在唐军中属于基层的基层。 安家本身便是武勋,对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官,自是不用太在意。 不过等苏大为一报家门,立刻收起了轻漫之意,整了整衣冠,起身行了一礼:“原来是阿史那社尔将军之子,在下安文生,是安……” 不等苏大为介绍,他便自报家门了。 阿史那道真听完,不由面色一正,肃然起敬:“原来是安将军家的公子,失敬了。” “都是将门,无须多礼,坐下聊。” 苏大为招呼阿史那道真在小几前坐下,见阿史那道真眼睛直瞥桌上的空酒壶,不由笑道:“文生与我在长安是生死之交,这次专程来看我,所以我把我那份酒拿出来招待,对了,你的酒呢,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喝啊。” 对啊,一起快活啊。 反正我是没酒了,阿史那道真你既然赶上了,没说的,把你那份酒拿出来。 这话让阿史那道真傻眼了。 他挠了挠头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的酒早喝完了。” 说完,似乎感觉没面子,拍案而起道:“你们等等,我去去就来。” 小说阅读网&lt;/p&gt;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六十九章 论战(四)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阿史那道真起身跑到帐外,大声喊:“赵胡儿,赵胡儿,死哪去了?” 安文生压低声音,冲苏大为道:“新交的朋友?” “对,这次在军中认识的,之前狼卫不是杀了我们两个斥候吗,我跟阿史那道真带了一伙人去追,总算把这队狼卫灭了干净。” 他说得轻松,不过安文生熟知军中之事,知道其中的凶险。 这里可是突厥人的主场,能将一伙狼卫全部留下,不容易。 “此人倒是直率,不过阿史那社尔将军之子,怎么会从斥候队正干起?” “听他自己说是脾气太暴,把上官给打了,被阿史那社尔将军一脚踢到军中来,从最小的斥候干起,他现在升到队正,已经算是不错了。” 安文生点点头,心下了然。 “他这本是什么书?” 安文生一眼瞧见刚才阿史那道真丢下的那本破书。 不是夸张,是真的破。 那种旧到发黄,书页都被翻烂了的样子。 苏大为也有些好奇,从桌旁捡起了翻了翻,好半天才找到残破的封皮。 就剩半张纸片了。 “国志……寿陈。” “是三国志,陈寿写的?” 安文生道。 苏大为恍然大悟:“是了,一定是。” 阿史那道真这小子,似乎对三国志是有研究过的,上次追阿史那沙毕的时候,在金山故道里,他还提起过博望坡。 端的是好一张乌鸦嘴。 尼玛,冰天雪地里,谁能把这环境和火烧博望坡联系起来。 脚下踩的都是雪啊,雪! 就算是丢两捆柴只怕也是烧不起来。 谁特么知道,突厥人居然准备了黑火油。 若非苏大为反应快,阿史那道真上次就要变烤猪了。 “三国志是不错的,里面除了蜀国无史,记录简陋以外,魏国和吴国史,都值得研究一番,其中多有谋略和军事,可供学习。” “是哦,对了,蜀国为什么没修史?老安你知道吗?” “你当我万能啊,我怎么会知道蜀国那些人怎么想的。” “好。” 苏大为耸耸肩。 在他眼里,基本把安文生等同于小叮铛了,只要想到的问题,安文生就没有解答不出来的,堪称大唐版百科全书。 当然,这可能也跟他随着袁守诚东奔西走,见多识广有关。 两人正在聊着,就见帘帐掀开,阿史那道真又兴冲冲的钻了进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赵胡儿和另两名斥候。 一行人进来,手脚麻利的把桌子给清理了,重新摆上酒菜。 酒有三壶,菜六碟,其中居然还有白切羊肉。 “难得有朋友从远方来,阿弥是我的兄弟,我跟他过命的交情,嗯,你猜的没错,是我救了阿弥的命,若不是我教阿弥射箭,他那一投枪不会那么准,所以……” 没等阿史那道真口若悬河的吹完牛,苏大为扬手一个爆栗敲他脑袋上。 “我……恶贼,给人留点面子!” 阿史那道真捂头怒道。 “都是自家兄弟,吹什么牛皮呢,喝酒喝酒。” 苏大为瞪他一眼。 阿史那真似乎有些怕苏大为,顿时怂了。 没法子,军中就认军功。 苏大为可是实打实的军功立下来,又是他的顶头现管的。 阿史那道真心里连自己阿耶阿史那社尔都没怕过,却唯独在苏大为面前,气弱了几分。 他无奈的揉了揉脑袋,心说阿弥这下手真黑,头上都肿了。 眼角一瞥,看到赵胡儿和另两名斥候正在角落里偷笑,顿时恼羞成怒:“都出去,你们没事做吗?还蹲在这里做甚?滚出去!” “是。” 赵胡儿不敢争辩,忙向苏大为他们行了个礼,带着人退了出去。 帐里只剩下苏大为、安文生和阿史那道真三人。 阿史那道真为人率直,虽然有些话唠,不过为人着实不话。 听说是苏大为的朋友,那自然要给足面子。 而安文生,知道阿史那道真的根脚,又是苏大为在军中结识的兄弟,也是有心结交。 双方举起酒杯,先干了一杯。 气氛甚是融洽。 “对了道真,你方才说什么事找我?” 提起这事,阿史那道真变得严肃起来,他左右看了看,从桌旁把那本翻得稀烂的《三国志》捡起,向苏大为道:“是这样的阿弥,我看此书有个不解之处,想向你请教。” “呃,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狡……咳咳,因为你懂兵法啊。”阿史那道真眼中有光,脸上写满了诚挚。 我信你个鬼,你个突厥汉子坏得狠。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你看我的眼睛,写满了真诚是不是?”阿史那道真一把抓住苏大为的手,直勾勾的盯着他道:“经过上次的行动,我觉得论兵法,没人比阿弥你更懂,所以不找你问,还能找谁。” “你少来,明明就是不敢去问苏将军,问我?嘿嘿,拿着《三国志》问我兵法?真是头一回见。” 尼玛,这么说来,后世传说某金人手一本三国志学兵法,看来并非虚言啊。 而且这都可以一直追溯到大唐了。 这么想的话,觉得颇有些荒诞。 就那什么……现实比小说更离奇。 “道真,你觉得拿本《三国志》问兵法靠谱吗?” “当然。” 阿史那道真扬起手里的《三国志》,那稀烂的封皮随着书页一起哗啦啦作响。 “这可是我阿耶教我的,他说了,如果能把此书读懂,用兵一定差不了,还说太宗以前也爱看此书。” 提起太宗,就没人敢不重视了。 “阿弥,其实道真说的也有些道理,这书里,却实记了许多精妙之处,若能细细揣摩,定有收获。”安文生插话道。 苏大为拍了拍脑袋,不再这事上纠结下去了,开口道:“你要问什么?” “哦,就是这个……” 阿史那道真翻着书,哗啦啦响声里,找到他折起的一页摊开来,向苏大为展示。 “你看这里,街亭之战马谡不依军令,因失街亭,被诸葛亮斩之。” “嗯?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 迎着苏大为和安文生好奇的目光,阿史那道真侃侃而谈道:“马谡为诸葛孔明的参军,从军多年,应该说经验并不差。 他明明是诸葛孔明的人,却为何按军令行事,不堵住要道,反倒跑到山上扎营,阿弥你说,这里面,是不是很有意思?” “有意思是几个意思?” 苏大为听得有点懵。 他虽然听过马谡失街亭的事,但这跟眼下唐军有什么关系? 完全不明白阿史那道真的脑回路,提这个是啥意思。 安文生在一旁若有所思道:“马谡原为诸葛亮的幕僚,一个被诸葛亮看做自己人做培养的谋士,在街亭之战却没有考虑到水源这么基础的问题,想来确实有些奇怪。 连普通人都懂水源、粮道,乃是大军的生命线,马谡如果不是蠢人,不应该会犯这种错误。” 能被诸葛亮看中的人,自然不可能是蠢。 要说坏那就…… 除非诸葛亮眼瞎。 可实际上诸葛亮乃蜀汉少有的文武全才,除了马谡这件事,也没听说他用人方面有什么错误。 听安文生这么一说,苏大为一边跟他们俩碰了一杯,喝了口酒,感觉也来了几分兴趣。 “街亭之战我记得是诸葛孔明第一次北伐?” “没错。” 提起三国旧事,安文生侃侃而谈,便如掌上观纹。 “当时诸葛孔明策反陇西三郡土人,靠着本地大族带路,进入了陇西。”说着,安文生沾了点水酒,在桌上划了几条线。 “你们看,这便是诸葛进兵之路线,一路以赵云、邓芝为疑兵,走的是斜谷,以分魏军之势,从斜谷往前是斜谷道,而后便是陈仓故道,可通往散关或是陈仓。 此为西汉开国时,张良献汉王之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指的就是这条路。” 安文生点了点,接着道:“但是这条路,魏军不可能不防,所以只能为疑兵,硬打,便打成消耗战,蜀军从汉中出发,沿路多山,粮食转运困难,一但成消耗战,必然后勤吃紧,难以持久。” 苏大为听了连连点头。 阿史那道真则是眼前一亮,一脸惊喜的看向安文生,仿佛找到了知音。 “第二路,便是诸葛孔明自己的主力,从阳平关往祁山进军,再往前便是天水,至于马谡军,则是沿着这条道继续往前,过天水,便是街亭,如果打通街亭,便是魏国的萧关,也是通往关中的重要门户。” 停了一停,等苏大为和阿史那道真消化了一下信息,接着道:“我和师父曾经讨论过诸葛孔明的用兵,包括前后数次北伐。 如果我们站在诸葛孔明的视角看,从汉中出发,无论是走斜谷,走子午谷,还是走陈仓,都会遇到同一个问题,就是被魏军迎头堵在山区,兵力施展不开,然后便是拚消耗。 蜀国以一州之隅,想跟占据中原的曹魏拚消耗,那是下策。 而且考虑粮道后勤问题,以上几条路都不是好的选项。 西汉张良故计,已经不可复制。”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三章 敌可往,吾亦可往 ,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所以在大唐羁縻之策中,除了玩左右平衡的手段。 那些大唐的蕃属国,还得担负向大唐提供仆从军的责任。 做为宗主国,大唐征调蕃属国的军马,是不用花钱的。 不但不用花钱,蕃属还得提供粮草、后勤、情报,等等一切便利。 也就是说,老大要打仗,小弟要提供人力、物力、财力、粮草。 老大的军费,小弟们给包圆了。 是不是有种熟悉感? 历史是个圈,千百年后,后世宗主国玩的也还是大唐这一套。 这便是大唐能对四周频繁用兵,还不伤国本的原因。 大唐做为宗主,天然便能借用小弟的钱和人,去办自己的事。 不过凡事有正反两面,既享受好处,当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权力是对等的。 不然宗主国的小弟怎么肯乖乖出钱出人,如此听话? 人家又不是傻。 做为宗主,大唐的责任就是维护四夷的秩序,协调各地的势力,保护蕃属国的安全和利益。 比如高句丽、百济和新罗,此时名义上都是向大唐朝贡的,也都是大唐的蕃属。 但高句丽和百济联手起来胖揍新罗,新罗被打得一直吐血怎么办? 这个时候就体现宗主国的作用了。 新罗人会向大唐求助。 大唐会居中调停,命高句丽和百济不许再打新罗。 “你们两个,住手,新罗是我的小弟,你们也是,都是一家人,打什么打,大家有意见可以坐下来一起谈嘛,我们要以德服人。” 如果高句丽和百济乖乖听话,那么到这一步基本结束。 当然大唐还会下旨训示两国几句,帮新罗挽回点面子。 可一但高句丽和百济不听,还要继续打,怎么办? 这时候便是武力干预了。 大唐会出兵惩戒不听宗主号令,破坏区域和平的国家。 这就是先礼后兵。 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 所以此时大唐征西军来到燕然都护府的地盘,钱粮从哪里来? 不可能全都靠长安一路转运。 那样十斗粮到这里,大概只剩三斗,路上人吃马嚼,运粮队也要吃东西的。 所以,除了自带少量粮草,大部份的后勤,现在转由地方提供。 也就是大唐的蕃属,在这片草原听命于大唐的各族部落。 由燕然都护府筹集好了,派人送往唐军大营。 燕然都护府本身可没有粮草,都护府驻军吃的,也都是当地部族提供的。 这就叫“就食于敌”。 最早是由大汉冠军侯霍去病玩出来的。 不过现时大唐的手腕比大汉还要高明几分,自然不需要那么粗暴,给各蕃属部落许诺一些好处,人家家乖乖就把粮食送来了,还出仆从兵,一起参与对西突厥的作战。 许诺的好处便是,大唐如果胜利了,可允许参与的仆从兵有限度的劫掠。 这便是实打实的好处。 如果大唐是草原的狮子,这些仆从部落便是跟随王者,去啄食猎物尸体的秃鹫。 没有大唐,他们没有对西突厥的胆量和实力。 可有了大唐这个宗主,一切便都不同了,宗主吃肉,仆从喝汤。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大唐赫赫武功之上。 攻必克,战必取。 “粮道的问题必须解决,现在问题还不大,但如果再出现这样的事,只怕会动摇军心。” 程知节扫过王文度,目光投向苏定方:“定方怎么看?” 苏大为和身边苏庆节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苏定方身上。 苏庆节是担心,苏大为则是好奇。 这位历史上记载的,自李靖后新一代大唐军神,对粮草被劫掠有何看法。 沉默了片刻,苏定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程知节,而是转向苏庆节和苏大为:“斥候营,最近有何异常?” 苏庆节上前半步,虽然是对着自己的父亲,却也不敢怠慢,叉手道:“回总管,最近没有突厥人的异常动向。” “唐军的后勤,其运送路线,只有我和大总管廖廖几人知道,暂且排除我们这边泄露的可能。”苏定方打仗虽然以疾如烈火而闻名,但他平时为人其实却很慎重,话不多,但都是经过深思熟虑。 “如今已经开春,不排除突厥人已经派出大量游骑袭我后方的可能,此乃汉武帝时冠军侯故计。” 冠军侯自然便是霍去病。 当时大汉派大军出漠北,想要寻找匈奴人的主力,要是能摸到匈奴人的王庭就更好了。 可惜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广袤的草原上,常常千里都缈无人烟。 古时候又没有卫星定位,要想找到匈奴人,就如同大海捞针。 霍去病的法子,很残酷,但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他没有受中原儒家思想的束缚,行事更像是匈奴人。 除了第一次出征用了张骞做向导外,其后几次,都是迅速突进,大穿插,绕到匈奴人的大后方。 然后怎么做? 简单。 寻找水源,水草丰盛之地。 匈奴的军队可以到处跑,但他们的部落,那么多牛羊,总不能跟着到处跑。 必然要依水草放牧。 霍去病正是凭着此点,潜入敌后,就食于敌,再加之铁血杀戳。 在匈奴人后方大肆破坏,夷平部落,杀光牛羊,以此来削弱匈奴人的战争潜力。 而且每次抢掠,总会故意放几个部落里的人逃走。 逃走的人能去哪? 必然是去寻匈奴的主力,去报讯和求支援。 霍去病悄悄派精于藏匿之人跟于其后,大军随后掩杀。 这便是他能在草原中屡屡找到匈奴人主力的办法。 说起来简单,但其中有无数个环节和技术难点,实则并不容易。 否则大唐那么多将军,为何别人做不到,独有霍去病能做到? 这便是本事。 至于同时期的李广那就不提了…… 一次是运气不好,次次都如此,那便不是运气,而是实力。 “你是说……”王文度眼神一凝:“突厥人的游骑已经跨过了金山山脉,深入燕然都护府?” 苏定方道:“极有可能,都护府兵不过三千,大片广袤的草原上,都是各族的部落,突厥人融入其中,便像是一滴水融入海里,难以察觉。 他们不需要找到我们真正的运粮路线,只用盯着我军那些仆从部落,甚至盯着都护府,便自然能找对方向。” 程知节摸着胡须微微点头:“定方说得有理,我料他们必不敢派太多人手,现在只是少量人在后方破坏,想绝我军粮路。” 王文度道:“那我们即刻派兵出击,将这伙突厥游骑就地歼灭。” “目前暂时还没听到有哪个部落遭到突厥人的劫掠,突厥人应该是怕动静弄出太大,被我们发现,这更证明他们的人手不会太多。 主要是给我军添乱来的,为了削弱我们的作战潜力。” “那也证明,突厥人有些坐不住了,依我估算,快则半月,迟则一月,就算我们不过去,他们也必然会主动出击。” 三位唐军主帅,你一言我一语,居然将突厥人的意图给推测出来。 苏大为在一旁暗自琢磨,觉得颇有道理。 能推出突厥人在燕然都护府的动向倒是不难,但是凭此点,推出突厥人按捺不住,即将可能大战的时间,这一点,却是苏大为之前没想到的。 程知节与苏定方、王文度商议已定,目光终于落到苏庆节和苏大为身上。 “你们两人过来。” “大总管。” “斥候营为我唐军的耳目,之前还是太收着了,如今大战临近,不可再向之前一般谨慎,我觉得应该派出斥候,不管是潜伏还是刺探,尽可能收集敌情,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 程知节目光一扫苏大为:“你二人可明白?” “谨听大总管之命。” “好。” 程知节也不客气,即刻下令:“苏庆节,你为斥候营营正,就由你和苏定方将军麾下兵马配合,务必将潜入燕然都护府这边的突厥游骑找到。” “末将领命。” 苏庆节马上应下。 “要你们斥候营出动,不是为了打,牢记你们的使命是刺探消息,明白吗?” “明白!” 程知节又看向苏大为:“至于苏大为你……有过上次翻跃金山的经验,也见识过了突厥人的铁骑,敢不敢再玩把大的?” “但听大总管令。” 苏大为大声应诺,两眼神光凛凛,颇有跃跃欲试之感。 “好。” 程知节大笑一声,指了指他:“我就欣赏你身上这股子虎气,给你的任务是翻过金山,潜入突厥人地盘,给我弄清楚他们多少人,藏在何处,何时动手,事无巨细,一一报来。” “末将领命!” “光凭斥候营那点人手只怕不够。”程知节目光投向苏定方:“定方,具体的人手安排,骑兵的配合,由你来管,全力支持斥候行动,以搜集消息第一,歼敌次之。” “是。” 真正的大战还在后头,现在杀那么几个游骑,三瓜两枣的,对见惯了胜利的唐军来说,根本不放在眼里。 所以此次行动,以斥候打探消息,收集情报为主,唐军骑兵为辅。 “让那些突厥人知道,攻守易形了,寇可往,我大唐亦可往。”程知节狠狠一抖披风,脸上现出冷厉之色。 他是老了,对求胜之心没有年青时那么执着。 可这不意味着突厥人能骑在他的脸上,用他的脸面来做军功。 这一仗,无论如何,唐军只能胜,不能败。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三十三章 袖底脱金蝉(上) 空气几乎凝固在这一瞬。 苏大为的心脏猛地提起来。 他甚至感觉到聂苏握紧自己的手,紧了数分,指尖的指甲嵌入到自己肌肤里。 那是紧张。 聂苏也会紧张吗? 是了,吐蕃人是冲她来的,如果按吐蕃人的想法,聂苏就会被交出来,被他们带走。 会带去哪里? 《大唐不良人》第一百三十三章 袖底脱金蝉(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大唐不良人&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三十四章 袖底脱金蝉(中) 若说之前安文生还对自己身为异人的本事,有一种“迷之自信”。 此刻站在悬崖边,亲眼看看环境,他才忽然意识到,这里不是长安,甚至不是西域。 这里是高数千米的雪山。 下山路只有一条。 吐蕃人只用守好下山的路,他和苏大为哪怕是异人,也毫无机会。 异人也会累,也会精疲力竭。 单挑数万大军,开什么玩笑? 这没法打。 所以他才会突然心情变得无比沉重。 这是苏大为极少在他身上看到的低落情绪。 过去的安文生与长安贵族二代们格格不入,他不喜朝政,也对做官掌权无甚野心。 就喜欢跟着袁守诚游历各方,增长见闻。 但同时他又是极聪明的,眼界极广,无论是朝中之事,还是人心,又或者对西域诸国,古今兵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这也令他与长安许多贵族门阀中人显得格格不入,被人私下称呼“安大傻子”,但他也不以为意。 甚至就算是在安氏里,安文生也显得颇为特立独行。 苏大为过去有许多事,只要找安文生问,他都有解决办法,都能给苏大为出主意。 胸有韬略,腹有良谋,说的就是安文生这种人。 所有的一切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仿佛天下没有难事,至少没有能难住他安文生的事。 但就在眼前这一刻,站在巴颜喀拉峰顶,俯瞰山下星星点点的火把,看着一望无边的吐蕃兵军帐。 安文生心中生出沮丧之情。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困局,是以他的眼界、才识和能力都无法解决的。 苏大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一时又不知如何说起。 其实何止是安文生,任何人在这种绝境下,都有一种无力感。 “阿兄。” 聂苏在后面拽了拽苏大为的衣角,小声说:“安大兄为何如此?要不我们明天骗那吐蕃将上来,然后把他抓了,威胁他们。” 苏大为还没回答,安文生已经摇头道:“没用的,就算抓了禄东赞,这兵,他们也不会退。” “为什么?”聂苏有些不服气的问。 “你看那个方向。” 安文生向山脚下指去。 若是常人,能看数里远已经是极了不起了。 但安文生与聂苏都是异人,视力远超普通人,隔了数千米在夜色篝火下,依旧能看清那个方向有一面旗。 依稀是雪山狮子的模样。 “那是鹰狮旗,吐蕃军中只有一人用此旗帜,那人是禄东赞的儿子,名叫论钦陵,乃是吐蕃军中不世出的天才,他现在虽没有名震大唐,但是在吐蕃兼并雪域各部时,东征西讨,战功赫赫,禄东赞能坐上大相之位,论钦陵至少占一半的功劳。” 听了安文生的话,苏大为不禁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没想到安文生对这吐蕃内部之事也如数家珍,这份见识当真是极少见了。 哪怕多年之后,大非川之战,唐军自薛仁贵以下,对论钦陵都缺乏足够的认识和重视。 若当时有安文生在侧,唐军在大非川也不至于败那么惨了。 聂苏听了更不服气了:“既然他是禄东赞的儿子,我们抓了他,岂不是更有把握逼退吐蕃兵?” 这话说的四周为之一静。 安文生目光古怪的看着聂苏,沉默了片刻才道:“吐蕃国情与我大唐不同,若是儿子被擒,做父亲的倒有可能去救,但父亲被擒,论钦陵最多只会挥军猛攻,高喊为父报仇。” “这……怎么可能?” 聂苏听得目瞪口呆,犹自不服。 苏大为按住她的肩膀苦笑道:“小苏不用争了,文生说的是对的。” 安文生的确是通透之人,他说的话岂止有道理,简直太有道理了。 别说吐蕃,就在大唐,太宗的皇位怎么得来的? 玄武门之变,弑兄逼父,以下克上。 这话安文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但是潜台词就是这么个意思。 就算是在千百年后,人性也是如此,水自上往下流。 后世有一个故事,湖南长沙土夫子盗墓,往往是父子一起上阵。 开始是父亲下墓,令儿子在洞外守着放哨。 但后来出过多次事故,一有危险,或者父亲把洞中宝物送出,做儿子的往往抛下父亲独自逃走。 后来改为父亲在洞口放哨,儿子下墓,此后果然大为减少此类事,父子俱得以保全。 保护幼崽是动物天性。 抛下老弱,是动物求生本能,没处说理去。 这一点苏大为早就想到了。 否则他方才大殿中,早已经对禄东赞出手。 如果真那么做,最大的可能是激怒论钦陵,根本达不到目地。 眼前这局,还是个死局。 苏大为长叹一声:“先不想这些,我要找巴颜大师聊聊,你做翻译……算了,他懂唐语,也不用翻译了。” “阿兄。” 聂苏背着双手,跟在他身边,侧身偏头看向他,噘嘴道:“我不明白,你看我为了阿娘,都可以不怕危险,为何那论钦陵就不能?” “人和人是不同的……” 苏大为耐心的道:“我就知道有一件事,父亲被贼人抓住,要逼迫儿子交赎金,结果儿子跳河游至对岸,直接报官,令差役去解救老父。” “啊……那,那他父亲解救出来没有?” “最后倒是救出来了,可如此举动,实则已经是把老父置于危险之下,谁知道那些贼人会不会挺而走险撕票?呃,就是杀人质。” 苏大为向聂苏问:“如果是你,在我被贼人抓住,逼你交出财物、权力,你是选择交出,还是去报官?” “以阿兄的身手,怎么可能被坏人抓到。” 聂苏不服气道:“再说谁敢伤害阿兄,我就去揍他,还有猴头,我让猴头咬他!” 骑在聂苏肩膀上的猴头眨了下眼睛,突然挺胸立起,双爪用力拍胸,大表忠心。 苏大为忍住笑意道:“只是打个比方,假如遇到这种事,你如何做?” “自然是交啊,对我来说,没什么比阿兄更重要的。”聂苏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眼神干净纯粹,没有丝毫犹豫。 苏大为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小妮子已经长高了,快到自己嘴角了。 “所以啊,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至少论钦陵,绝不是。” 一个高明的统率,是绝不能被情绪所左右的。 假如抓到禄东赞,论钦陵到底会做哪种选择? 事情没有真的发生,无法确定,但苏大为倾向于,论钦陵不会理会人质。 再则说,抓禄东赞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当时在大殿中没出手,现在人都走了,再想这些有何用。 他摇了摇头,向着迎面而来的一帮本教僧众点点头,向巴颜大师道:“我有话想与大师谈谈。” …… 巴颜喀拉山神女峰,半山。 依山临时设立的大帐,外面风雪呼啸。 这是雪域特有的气候,哪怕就是入夏了依然是冰天雪地。 只有每年秋季短暂的时间会冰雪融化,气候宜人。 近些年,气候似乎好了不少,温度略有提升。 草原上的放牧和种植收成都提高不少。 只是在这个季节,在高山半山腰上,依旧十分苦寒,考验人的意志。 在帐中的人如此,帐外守候的吐蕃兵更加难捱。 好在都是世代生活在雪域的,对苦寒有着一定的忍受能力。 而且此次军需准备充足,粮食从沿途各部落征召,帐蓬和御寒衣物也准备充足。 反正不用待很长时间,依禄东赞估计,明日应该便可收兵回逻些城。 “父亲。” 帘帐掀开,一员身材高大的年青将领走进来,右手抚在左胸前,向禄东赞微微欠身。 禄东赞抬头,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这是他众多儿子中,最出色的一位。 他身形高大健美,面容勇毅。 高鼻深目,头发微卷曲,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脸颊上,有吐蕃人常有的高原红。 与常人不同的是,论钦陵的眼神,原比一般人要冷静。 如雪域高原上终年不化的寒冰,透着坚不可摧的坚定。 论钦陵是汉译名,他的吐蕃全名是噶尔.钦陵赞卓。 在历史上,禄东赞和论钦陵父子先后掌握吐蕃朝政长达七十年之久。 他们掌权的这段时间,也是吐蕃武功最盛,最辉煌的时刻。 “赞卓,兵士们都安排好了吗?” “父亲放心,各营都井然有序,就算是面对唐军都有一战之力,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神庙。” “不可轻视,本教中,多的是能人异士,而且……” 禄东赞微微眯起眼睛,眼中有深沉的光芒闪动:“我有种感觉,明天的事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我已经做好准备,哪怕庙中有异人,也绝无可能逃过我们的天罗地网。” 论钦陵平静的说着,没有任何得意或者炫耀,只是平静的在呈述一件事实。 “嗯,你准备好了我便放心。” 禄东赞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赞婆和悉多、于勃论他们现在哪里?” “赞婆在象雄城,于勃论在征伐古里,悉多在逻些陪伴赞普。” 赞婆、悉多和于勃论是论钦陵的三位弟弟,皆有才略。 原本论钦陵之上还有一位兄长,禄东赞一共五子。 兄长惜早亡,现在论钦陵就是禄东赞的长子,也是日后继承禄东赞一切“财富”的继承人。 禄东赞仰头看向帐顶,长长的呼了口气道:“泥婆罗已经臣服,天竺还在混乱,雪域四边的部落皆已臣服,如今我吐蕃要想稳住局面,还差一块地方。” 论钦陵目光一闪:“吐谷浑。”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三十五章 袖底脱金蝉(下) 吐蕃大相胸中有一副地图,只有前任赞普松赞干布等少数几人知道。 那是要完成吐蕃王朝,形成战略胜势,必不可少的地理形势。 吐谷浑不足为敌手,实在太弱了,早在许多年前,吐蕃第一次剑指吐谷浑,便杀得他们大败。 只可惜,吐谷浑的背后是大唐。 若想要这块地,势必要与大唐 《大唐不良人》第一百三十五章 袖底脱金蝉(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大唐不良人&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三十八章 墙后有什么? 山体微微颤动,大片冰雪向下滑落。 半山中一些值守的吐蕃兵隐隐听到响动,有些莫名的抬头看了看,除了头顶上的冰棱积雪簌簌掉落,并没有发现其它异常。 巴颜喀拉山洞窟内,原本空旷的甬道被顶上塌下来的巨石掩盖。 一切又恢复到平静。 片刻后,一只手从碎石下伸出。 然后一块巨石微微晃动,被人从下方掀开。 苏大为,和灰头土脸的安文生,还有李博、聂苏,从巨石下的缝隙钻出。 方才洞内崩塌时,苏大为和安文生同时出手,将落下一块大石顶住,与地面形成一个夹角。 这才护住了李搏和聂苏。 只是本教其他的僧众就没这么好运了,整个洞窟入目所及全都被巨石填埋,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巴颜呢?” 苏大为眼中闪过一抹煞气。 这老奸贼,居然玩了这么一招自爆,事前谁也没想到,莫非疯了不成。 有这力气,留着和吐蕃兵拚杀一番不好吗? 杀几个吐蕃人也够本啊。 总之苏大为是完全不理解巴颜大师的想法。 “人在这里。” 安文生在前,李搏在后,合力把方才巴颜站立之处,一块大石掀开。 随即转开脸,移开视线。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被巨石砸中脑袋,哪怕他是修为有成的异人,高僧,整个头也如西瓜般爆开了。 而且脑袋还被压了大半进胸膛。 那是巨石落下的巨力,令颈椎压缩性骨折。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李博微微皱眉,眼睛却上下打量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巴颜大师,突然开口道:“他手里有东西。” 安文生定睛细看:“是一片石碟。” 说完,他忍住心里的嫌恶,伸手将那石碟从巴颜的手里抽出来。 上面沾了些血沫,不过保存较好,并没有受到损伤。 苏大为正想说让安文生和自己一起找找有没有出去的路,就听身后的石堆里传来悉索之声。 回头看去,刚好看到一个两颊凹陷,两眼无神的瘦削僧人,从乱石堆里手足并用的爬出。 看到前方巴颜大师的遗骨,这小僧人愣了一下,突然整了整衣衫,站起来向巴颜方向鞠躬道:“师父修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有逃过佛劫。” “什么劫?”苏大为向他问。 “佛法越重,执念越重,心魔越重,戾气也就越重!若修为高深,能镇中心中之魔,便不妨事,甚至击败心中魔王,成就佛祖。 可一但没有镇住,心魔反噬,便是佛劫。 到那时,虽外表是佛,可内里是魔,披着僧人,行的却是魔王之事。” 瘦削僧人咳嗽一声,苦笑道:“师父这种死法也好,省得入魔受苦。” 苏大为与聂苏、李博、安文生对视一眼,摇摇头,听不懂这僧人说的是什么。 管他什么佛劫魔劫的,现在人已经死了,而且是自己作死。 还能说什么。 “你是本教僧人,你知不知道,这里怎么出去?” 苏大为向那僧人问。 僧人双手合在胸前,结出莲花印,嘴皮嗫嚅着,似乎在对巴颜大师的法蜕念经超度。 听到苏大为的话,他停下念诵经文,张眼茫然的摇摇头:“这里是禁地,师父平日不让我们来的,除非能得到他的特别允许。” 苏大为摇头,无奈的向安文生道:“文生,你我分头看看,四周石壁有没有路,前边塌掉的石头堵住了出口,看看能不能搬开。” “这恶贼实在是作孽。” 安文生摸着自己圆润的脸颊,仍有一丝心有余悸。 “方才若不是命大,我们几个真可能死在这里,他自己不想活就算了,何苦算计我们。” 一旁的小僧皱眉开口道:“师父是佛劫发作,并不是想害你们。” 李博冷哼一声,嘲讽道:“本来还有三十多位本教弟子,现在他一发疯不要紧,全都死光了,就剩你一个命大的,你还替他说话?” “我……师父曾说过,一切都有缘法。” 苏大为无语的摇头,这僧徒被洗脑太厉害了。 这一段洞窟甬道本来就不长,是石窟尽头。 被巴颜用异人秘法引发洞内崩塌,现在范围就越发窄小了。 很快,苏大为和安文生就一脸铁青的从被大石封住的出路走回来。 “那边大石崩得很厉害,洞口堵住的巨石,我们一时半会恐怕是移不开。” “这老贼秃好深的算计,不像是疯子,连我都瞒过了。” 苏大为回想起之前巴颜一脸诚恳致歉,谁能想到这家伙居然发疯了。 “阿兄,我……我知道出路在哪里。” 聂苏独自沿着洞窟内石壁四周转了一圈,忽然向苏大为开口道。 “小苏你是说,这里有出去的路?” 苏大为有些惊讶,自己和安文生刚才找过一遍都没发现,小苏就是沿着四周走了几步,居然就有发现? “阿兄,就在这里,我能感觉到。” 聂苏伸手指的方向,正是洞窟末端,那处绝壁。 也是巴颜被巨石砸死的地方。 聂苏怕苏大为不信,继续道:“这片石头后面,我感觉到有水在流动。” 苏大为眼中微微一动。 他知道,聂苏对于水的感应特别敏锐。 每个异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能力方向。 聂苏比较特别,展现出多种特质,但是其中用得最多的,还是对水的操控力。 貌似是跟黑猫小玉学的控水之术? 总之如果她说石壁后有水,那就绝对错不了。 “让我看看。” 苏大为快步上去,不去看瘫软在地上成泥的巴颜尸骨,以及蹲在一旁念经超度的那位小僧。 伸手在石壁上轻拍了两下,感觉从石壁上反馈的力量,面上现出一抹喜色。 “真的,这后面像是空的,声音不同。” 安文生也走上来,侧耳听了听,又伸手感觉了一下,面露惊喜道:“这里有小孔洞,还有风透出来。” 李博在一旁迫不及待的道:“打开这面石墙看看。” 他们本为躲避吐蕃人,听信了巴颜的话,以为石洞能通往山下。 谁知反而被发疯的巴颜把石洞弄塌,陷入死地。 幸好聂苏发现这石壁后有路,否则真不知要困多久。 要是找不到路,真有可能死在这里。 苏大为伸手抚墙,暗运鲸息之术,正想将石墙击碎,聂苏忙按住他的手掌制止道:“阿兄,你这样小心又引起洞塌了。” “啊,会吗?” 苏大为心里一惊,暗想,该不会这石壁是这片洞窟的“承重墙”? 那样倒真不能暴力破除了。 “阿兄,让我来,放心交给我。” 聂苏强打精神,冲苏大为嫣然笑了笑,伸出纤纤玉指,向着石壁的方向一指。 耳中,听到水流的声音似乎变大了。 “阿兄,安大兄,还有李郎,你们避开一些。” 随着聂苏的话,石壁的孔隙上有水线喷射出。 正蹲在地上忙超度的小僧,猝不及防被喷了满脸。 “开。” 随着聂苏一声轻喝,一股水柱从石壁喷涌而出,薄薄的间隔被水的力量从内部冲得四分五裂,露出一个面盆大小的窟窿,也让人能看到石壁后的情况。 苏大为迫不及待的上前,一眼看过去,表情顿时微变。 墙后面,又有一堵新的石墙。 这就有点尴尬了。 “等等,阿兄,你看下面的水。” 聂苏抓着苏大为的衣袖轻轻晃动。 苏大为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立刻发现在打破的墙与后面的石壁之间,还有个一尺左右宽的夹层。 有潺潺的地下水,从中流过。 刚才听到的水声,就是这条暗流发出的。 不知这是天然形成的暗流还是人为开凿出来的,当前这些都不重要,而是让苏大为又重新看到了一丝希望。 “有暗流,就有来的方向,看看这夹层能通到哪里。” 安文生上前一步,探头左右看了看,颇有些惊喜的指着一个方向道:“看那里,有光亮!” 苏大为学他的样子,把头从残壁上打破的洞口探过去,果然,在安文生指的方向,有微光传来。 “有光就有出口,我们可以出去了。” 几人一齐动手,七手八脚的将残壁扒开,顾不上脚上踩的都是水,沿着夹壁向光亮处走去。 但这个计划开始就遇到了难题。 安文生貌似被夹壁给卡住了。 苏大为走在前面,听到后面传来的动静,无语的道:“老安,你该减肥了!” 想当年,在长安初见安文生的时候,他还是个冷面公子,身材不说瘦,但肯定不胖。 一晃几年过去,安文生的脸颊生肉,渐渐变圆脸。 这肚子,也大了起来。 “减个屁!” 安文生怒道:“恶贼,还不快过来帮我一把!” “你收收肚子。” 苏大为和聂苏伸手过去攥着安文生的手,往前拉。 李博走在安文生后面,使出吃奶的力气推。 总算把安文生推过了狭窄处。 只是他不得不吸着肚子,胀红着脸,表情看着颇为难受。 “忍一下,快到了,快到了!” 苏大为说着,移动到光亮处,用手摸上去,感觉是一块较薄的石头挡在前面。 估算了一下距离,从这里到刚才,距离大概二十余米。 仔细盯着拦路的石壁看了看。 发现上面和之前一样,也有孔洞,有风吹进来。 有些小孔还透着光。 不知这外面是什么地方,但总归是一个希望。 大家终于不用活埋在地下洞窟里了。 苏大为吸了口气,手掌按在石壁上,掌力微吐。 喀!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一百四十章 一腔热血,终究错付了 紧那罗削瘦的脸庞微变了变,有些闪烁道:“没什么,只是一些经文,我放在袖中,做功课用。” 聂苏和李博看向苏大为。 一个僧人袖中放些经文,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 但苏大为却笑着向紧那罗伸手道:“拿出来我看看。” “我本教经文,怎可给你一个外教之人看?” 紧那罗抓紧衣袖,一脸警惕的退了几步。 但苏大为,依旧脸上挂着那种看起来有些可恶的笑容,向他不依不饶的伸手:“如果我一定要看呢?” 安文生看向苏大为。 连他都觉得苏大为有些过份了。 一个小僧而已,别说他袖中放着本教经文,就算他袖中藏些禁书,春宫之类,又关咱们什么事? 何必在这里为这种小事纠结。 苏大为目光在所有人脸上一扫而过,重新落回到紧那罗身上,淡淡的道:“我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此事太过可疑。” 可疑? 李博好奇的看向他。 安文生则道:“阿弥,可疑在哪?你是说他袖中藏了什么?” 苏大为没接这话茬,而是盯着紧那罗自顾自的道:“昨晚禄东赞上山,曾与巴颜大师有过一番交谈。 当时我就在殿上,听到他们谈话时,心中便有一个疑问:吐蕃人,是如何对本教内的事,了如指掌的? 一切都拿捏得那么准,有些不合常理。 何况小苏到本教,不过是近期发生的,而吐蕃人也知道了。 这说明什么?” 苏大为笑吟吟的看着紧那罗,似是等待他回答。 这位年轻的僧人紧紧抓着衣袖,沉默不语。 李博在一旁道:“本教中有内应。” “是啊,这是极有可能之事。” 苏大为接着道:“可惜我们没有证据。不过根据昨晚的一些蛛丝马迹,还是能看出一些事来。 巴颜大师在夜间遣散了一批僧众,所谓不愿与本教共存亡者,就可以下山了。 初时,我以为他是想替本教续一些香火,哪怕本教神庙这里亡了,还有僧人可以在雪域间传教。 但是仔细一想,又不全是。 聂苏阿娘,上代圣女不知所踪。 活佛转世灵童至今没有寻回。 吐蕃人已经包围了神女峰,本教再难有翻身之日。 那巴颜大师把所有人带入圣地洞窟,又引发崩塌,他是想做什么? 一起为本教陪葬?” 苏大为一口气说了许多。 现场已经无人可以跟上他的思路。 安文生摸着下巴思索着。 而眼前的紧那罗,瘦削的脸庞显得越发深沉。 苏大为又道:“我还记得巴颜大师死前喊了一句:敢潜入我教,坏我根基。 我初时,以为指的是我们,但仔细一想应该不是。 他这句话,分明指的是教内的叛徒,与吐蕃人互通消息的内应。 巴颜大师对本教传承不抱有期待,所以,他之前让那些僧众下山,一是替本教留几分香火。 再则,最大的作用是保证,出卖本教的人可以留下来。” “可以留下来?”安文生咀嚼着这句,眼睛一亮,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如果是吐蕃人的内应,在没有完成任务前,自然不会离开。那些离开的人里,固然有道心不坚定者,但也一定有巴颜的衣钵传人。 剩下的僧众里,固然也有道心坚定者,但也一定有那位叛徒。” 苏大为向着紧那罗笑了笑:“法师,你说那人会是谁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紧那罗僧又向身后石洞退了退。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看我们本教的经文,这是我本教传承的秘典,绝不可能给外人看,莫要逼我。” 他说着,抬起头,双眼直直的瞪着苏大为,显得气愤已极。 苏大为点点头:“你说的,也不无可能,不过,这件事很简单,不用你把袖子里的刀拿出来,只要你把外面僧衣脱下就可以了。” 看着面色剧变的紧那罗,苏大为不紧不慢的道:“我们几个都是异人,你想做什?想替你的吐蕃主子抓住我们四人?是不是想太多了。 好,你说你不是吐蕃奸细,你现在把僧衣脱下,把里面穿的亮给我们看一眼,不是,我向你道歉。” “你……当前有女人在,你要小僧脱衣?你这是在侮辱我,侮辱本教!” 紧那罗涨红了脸,双手死死捂着胸口衣襟,像是要被强抱的小姑娘。 “呵呵,你的嘴还真硬啊。” 苏大为摇摇头,无奈的道:“我有一个疑问,还请你回答。 整个本教神庙上百僧众,只有巴颜大师与我们勉强能用唐语勾通,你,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僧,如何会用流利的唐语?” “这……” 紧那罗一时语塞。 安文生目光灼灼的盯着紧那罗,手指微微弹动。 而聂苏与李博皆是恍然大悟。 一般的象雄僧众,是不可能接触到唐语的,像巴颜都是因为执掌教派,慢慢学习而成。 若是精于唐语,自然便是巴颜的衣钵弟子。 可这紧那罗,此前在僧众中默默无闻,显然不可能是传人。 更有可能,他便是巴颜临时前喊的那种“潜入本教,坏本教根基”的人。 “跟他罗嗦什么,动手!” 安文生一声低喝,双手扣在身体,身体微屈,如一缕轻烟般扑向紧那罗。 同一时间,苏大为伸臂向眼前的僧人抓去。 就在这时,忽见这紧那罗腰脊一挺,先前的畏缩之态一扫而光。 挺胸抬头,仿佛凭空长高了半尺。 口里发出金石之音般的哈哈大笑。 “好一个苏大为,好一个不良人!” 对着大唐两大异人出手,居然毫无惧色。 但见他大袖挥起,噗噗数声。 数支弩箭从袖中激射而出。 先前苏大为怀疑他袖中藏刀,原来还是料错了,此人居然在袖中藏有手弩一类的暗器机关。 情急之下,苏大为改抓为拍,勉强将射向自己的一支弩箭拍开。 再以身法疾退,勉强避过第二支。 安文生那边同样一声闷哼,身形扑得快,退得也快。 一个倒翻躲开弩箭。 趁此机会,紧那罗猛一掀衣袍。 一身青红僧衣,被他如披风般抖开,飞罩向聂苏和李博。 苏大为瞳孔暴缩。 突然看清对方僧衣下的装束,一时惊到了。 那是一件,自胸以下延伸出来的黑色紧身衣衫。 但说是衣衫也不对,因为自双臂以下,与身上连接的地方,明显是相连的,就像是飞鼠的翼膜。 “飞行翼装!” 苏大为一句惊呼脱口。 贼你妈的,这可是几千年前的大唐,哪来的翼装? 这是后世才有的高科技? 但眼前的一切,分明告诉苏大为,这玩意早就有了,并且被这吐蕃人的细作穿戴在身上。 从外形来看,与后世的翼装还有些区别,但看上去差别不大。 估计功能也差不多。 “贼你妈,你这恶贼居然还有高科技,你以为你007吗?” 苏大为一个激灵想要扑上去抓住此人。 但迟了一步。 紧那罗双手连扣,将两臂上的弩箭一口气射完,空掉的袖弩直接作暗器扔过来。 然后纵身一跃。 安文生等人此刻刚刚避开弩箭,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瞠目结舌道:“他……被你揭穿身份跳崖自尽了?” 眼前的云海上多出一个人形大洞,赫然是紧那罗一头撞上去留下的形状。 苏大为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微微摇头道:“他死不了。” 安文生和李博正想问他,陡然一阵自下而上的山风激烈吹上来。 呼~ 大风升起。 方才撞入云中的紧那罗哈哈大笑着,双手双脚张开,自云层中浮升起来。 他的双手与脚连接处,也不知是何等材料帜成,看起来刚好是翼鼠的飞行膜一般,乘着山风爬升飞起,闪电般滑跃向远方,听着笑声好不快活。 但是,他高兴得太早了点。 苏大为骂了一声,伸手出腰上横刀,双眼牢牢锁定正在云海间飞腾的一身怪异飞行装的紧那罗。 暗运潜力,一声爆喝,手中横刀脱手化作流星,笔直射过去。 李博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看傻眼了。 那家伙已经飞出数百米外,而且按这个上下起伏的速度,和骑在奔马上也相差仿佛,这要是能射中才有鬼了。 可惜了一把好唐刀,看模样是百炼而成,怕不要价值万金。 正在他心中如此想时,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定睛看去,苏大为那飞射的横刀,从紧那罗脚旁擦过,可惜未中。 带起一蓬血雾,瞬间消失不见。 “未必!”聂苏在一旁,两眼亮闪闪的,闪动着崇拜之色,语气颇为骄傲的道:“我阿兄曾在阵前,隔着数里,用飞枪射死阿史那沙毕。” 阿史那沙毕? 傻…… 毕? 李博一愣,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还没等他想起来那人是谁,云中飞腾的紧那罗惨叫不断。 苏大为那一横刀飞射,虽然没有直接命中身体,划开翼膜,但却割伤了他的脚筋,急速飞行中,脚后血雾喷涌,洒下一道血虹。 “我……去!尼玛。” 苏大为自己也吓了一跳。 随着风压增大,自脚上开始,连接双臂的翼膜开始撕裂。 紧那罗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飞行姿态不受控制的向一面倾斜,一头扎入云层中。 久久,苏大为耳中听到一声沉闷的嘭的一声响。 他心中的大石也自此落地。 “他,他逃了吗?” 李博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吞咽了一下口水,转看向苏大为时,一脸震骇。 “没有,他死定了。” 苏大为长吐一口浊气。 心知方才那吐蕃奸细,必然和后世某位后浪一样,玩翼装玩脱了。 听声音,是一头撞在对面的山壁上了。 “此人心志身手,还有这身远超时代的装备,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明奸细,可惜错遇到了我,这一腔为吐蕃的心血,终究白费了。” 苏大为刚想装逼的说两句,冷不防“嗖”! 眼前光线一暗,一片箭雨突然射来。 吐蕃人的箭! 方才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吐蕃大相禄东赞。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十八章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龙子天赋异禀,神骏非凡。 日行千里或许有些夸张,日行六七百里却非常轻松。 虽然夜里受到地形和夜色的影响,但跑个八十迈一点问题也没有。 苏大为身体贴伏在它的背脊上,只听得耳边狂风呼啸,四周景物飞快倒退。 身上没有手表,只能估摸着大致时辰。 眼看着天色渐渐明朗,天边隐现鱼肚白色。 前方,昆明池赫然在望。 湖边,一个垂钓的老人,一如昨日。 苏大为伏在龙子背上,呼吸间赶至池边,拍了拍龙子的脖颈,喝了声:“停下!” 龙子继续往前狂奔近百米,这才渐渐收蹄。 甩了甩脑袋,听着苏大为的指示,小跑回昆明池明,来到垂钓的老人身边。 “郡公,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苏大为翻身下马。 伸手抚了抚龙子脖颈上的鬃毛。 触手热滚滚的,手中摸到的全是涔涔汗水。 “寅时了。” 李客师端坐不动,抬头瞥了一眼苏大为,看到龙子身上那汗津津的样子,不由有些心痛:“瞧把我们家龙子累的。” “我的!” 苏大为一手搂住龙子的脖颈,非常霸道。 “龙子累……” “我的!” 苏大为瞪眼如斗鸡。 龙子歪过头,将热气吹在苏大为的脖颈耳廓上,又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在苏大为脸上舔了几下。 苏大为哈哈大笑,拍了拍它的脸颊:“这趟辛苦了,回去给你吃上好的豆料,再加鸡蛋,哦,你还喜欢来两口酒,那烧刀子给你留点。” “唏溜溜~” 龙子大嘴一咧,露出白牙,就像是人一样笑起来。 这一幕,看得李客师只觉心中郁堵,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胸膛,甩下鱼杆,起身道:“阿弥你骑着龙子来,莫不是要对我炫耀?” “不,我是来送四哥的。” 苏大为好奇的张望:“四哥人呢?” “已经走了。” “走了?”苏大为顿时吃惊道:“不是说寅时吗?” “不得提前点动身?” 李客师嗤了一声,摇摇头叹道:“我本来也是说让他多待会,但他说什么军情如火。” “走了多久了?” “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我先去送四哥,回头再来看郡公。” 苏大为冲他抱拳说了一声,一拍龙子,翻身跃上去。 “四哥往那个方向走的?” “东面,绕着昆明湖走,东面有官道,可通往……” “谢了郡公。” 苏大为一拍龙子,轻喝一声。 龙子甩开四蹄,仰天长嘶,箭一般的冲出,转瞬消失不见。 “这小子。” 李客师背着手,远眺他的远去的烟尘,嘴角微微挑起一抹笑容:“还算他有心。” “是挺有心的。” 宫装丽人不知何时站在李客师身后。 “夫人也来了?” “嗯,我忽然想起一事。” “何事?” “阿弥这孩子颇有孝心。” “我亦是如此认为。” “我听说,阿弥还想让咱们家参与烈酒的生意,三郎,这件事你知道吗?” 李客师笑容顿时一僵。 私房钱的计划,好像要泡汤了? 昆明池名为池,实为湖。 方圆四十余里。 西汉武帝元独守四年,汉武帝在上林苑之南引沣水而筑成昆明池,原是为了练习水战之用,后来变成泛舟游玩的场所。 可见,一切计划,最后都会以玩乐为第一驱动力。 龙子狂奔追赶,昆明池尽处,可见石雕人像一对,东牵牛,西织女。 此时天边渐明。 一条蜿蜒大河南北而出。 那应该就是沣河,为黄河支流渭河的右岸支流。 相传大禹治水时曾在此梳理过河道。 晨曦化作微光,透过云层洒落。 河面上波光粼粼。 远处,在河对岸,隐隐见到一人一骑正在踽踽独行。 对岸是大片田野,一条蜿蜒的官道延至远方。 那人在这空旷的天地间,显得无比的孤独。 苏大为骑着龙子,猛地抢在河滩边。 龙子唏咴一声,人立而起,扬起前蹄,畏惧河水不敢向前。 左右无路,最近的桥还在十余里外。 苏大为眼尖,已经看出那人是李大勇。 他双手搂住龙子的脖颈,双脚踏住马蹬,自龙子背上站起,气运丹田向着李大勇扬声喊道:“四哥~” 双方的距离,隔着河岸,还有一段官道,怕不有数里之遥。 但李大勇仿佛心有灵犀般,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双方的视线,划过时空,跨过沣河,碰撞到一起。 天地间一时明亮。 李大勇那张冷峻的脸庞上,一丝笑意从嘴角漾起。 犹如平静的渭河起了波澜。 他笑了。 他在马背上向苏大为挥手,看嘴型似是说了声珍重。 男人之间的友情,相知,一眼,已经足矣。 苏大为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的胸中一股意气涌上来。 相识的种种过往,从脑中一闪而过。 他骑着龙子,在河岸这边焦急的来回小跑着,想过河,却又被河水所阻。 “四哥,此去异国,万请珍重,我在长安等你回来。” 李大勇在对岸马背上,向苏大为郑重的抱拳,吐气开声:“知道了,你回去。” “四哥!” 苏大为站在马背上扬声高喊:“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等你归来。” “知道了!” 李大勇又笑了,似乎今天的风有点大。 “回去替我照顾好阿耶!走了~” 声音远远传来,李大勇不喜欢太婆妈,狠狠一抽马鞭,拨转马头,向东而行。 再没有回头。 苏大为骑在龙子身上,看着他渐行渐远,消失为天地间一个小点,一时心中怅然若失。 “本来想说千里不辞行路远,时光早晚到天涯;又或者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不过想来想去,还是长屋王这句最应景。”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早已空无一人的远景。 天地间,巨大的留白。 就仿佛心头空出一块。 李大勇走了。 虽然苏大为与他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却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像李大勇那样一心许国,他做不到。 但不代表他心里不敬佩。 那是一种,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情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 对于苏大为来说,他所放不下的,是长安的这一帮亲人和朋友。 这是他的生活。 生于斯长于斯,总是故土难离。 他做不到像李大勇那样,舍小家去保大家。 但大唐的安定,不正是无数个李大勇这样的无名英雄,在默默背负着吗? “此身既已许国,便难许家,这是大勇的选择,你也无须太伤感。” 昆明池边,坐在池水边垂钓的李客师,反过来劝苏大为。 “我知道的郡公,只可惜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和四哥好好喝一杯。” 苏大为道:“我也有我自己的战场,这长安,也非是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 他这话,令低头垂钓的李客师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眼中光芒微微闪动,却没多问。 苏大为突然惊叫道:“郡公,您这脸上怎么了?这是……” “咳咳,刚才钓起一尾大鱼,不慎被鱼尾扫了一下,恁地这么多话,中午留下来,陪老夫喝一杯?” “不了,我还有案子在身上,改日。” 苏大为拍拍龙子,在马背上向李客师拱手笑道:“我看郡公遇到的不是鱼,是家里葡萄架子倒了。” “什么葡萄?什么意思?” 李客师一脸莫名其妙,苏大为甩下一串爽朗的笑音,骑着龙子飘然远去。 长安县,不良人公廨。 钱八指从外面走进来,将一本整理好的卷宗放在苏大为面前。 “阿弥,这是你要的。” “谢了八爷。” “举手之劳。” 钱八指的手因为缺了两根手指,而他另辟傒径,练了一手暗器绝活而闻名。 此时他用缺了一指的右手,向那本卷宗指了指道:“西市做鲸油灯生意各家的消息都在里面,不过阿弥,这些人背景深厚,做的事也很巧妙,抓不到什么把柄,怕是不好轻易去动。” “八爷放心,我有分寸。” “行,你自己知道就行了,那我先去做事了。” 钱八指道:“昨天又有一桩凶案,县里头正压下来。” “那你先去盯着,如果需要我就说一声。” “好。” 钱八指也不罗嗦,点点头,走了出去。 苏大为低头翻开手里的卷宗查看。 之前他让钱八指手下不良人,帮自己摸一摸西市那些做鲸油灯店铺的底,看看这些人背后都是谁在撑腰。 现在已经有结果了。 比较巧合的是,其中一家灯铺又和倭人的案子扯上关系。 现在苏大为心中有一个颇为古怪的问题。 东瀛会馆里的倭国商人,是真的需要鲸油灯,还是另怀有不可告人的目地? 如果只是正常生意往来,为何偏偏是这家店铺? 刚好这家店铺众多老板中,有新晋皇后武媚娘的阿姊,这是巧合吗? 或者换一个思路。 假设倭人真的另有目的,为何他们那么多店铺不选,偏偏选中这一家? 这家店铺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到他们? 下意识间,苏大为便会联想到武顺。 没办法,涉及到那家店铺的事,怎么都无法绕开这个大唐新晋贵妇。 或者可以称上一声,如今长安名气最大的俏寡妇。 谁叫她有一个当皇后的妹妹呢? 苏大为低头翻着卷宗,默读着上面的资料,看到武顺时,不由感概一声:“寡妇门前是非多。”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九章 兵者,诡道 “咦?”苏庆节半边被打肿的眼眶里,眼光闪动,显得颇为意外:“问你几次都没说,真是去吐蕃了?” “是啊,别问我为何去吐蕃,这个解释起来话就长了,总之我去了吐蕃之后,才发现,这……” 简单三言两语,将吐蕃横扫雪域高原之强,向苏庆节言明。 苏庆节不由陷入沉思。 又走了片刻,眼见前方一处宅子,苏庆节反应过来:“书房到了,你先进去。” “那你呢?” “我这样子,可不能让我爹看见。” 苏庆节捂住红肿的眼睛,悻悻然的道:“等我好好练练,回头再找你比试。” 这小子,心高气傲的紧,肯定是不服输的。 “行行,随时恭候。” 苏大为憋住笑,看着苏庆节一瘸一拐的溜走,他向守在门外的苏府下人点点头,看到下人进去通传。 片刻之后,苏大为在侍女的接引下,走进书房。 苏定方的书房,和一般的文人雅客不同。 开门就看到正面墙上悬挂着大大的一副地图,上面注明了大唐疆域,以及西域诸国,并高句丽等半岛地形。 当然,是比较粗略的那种,古人的地图,再精细,也远比不上后世。 稍微精细一点的,属于军用地图,那是国之重器,等闲不可示人,更不会挂书房里了。 左面的墙上,挂着各种刀剑强弓,兵器甲胄,显示出主人的身份。 右边的墙上有一个半嵌入的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籍。 不过按苏定方为人,多半是兵法之类的书。 苏定方此时正坐在前方的桌案前,低头看着一张摊开的地图。 桌案上有笔墨纸砚,还有一些拇指大小的木刻小人,分黑白二色。 小巧精致,栩栩如生。 在读书办公的桌案一侧,还有一个稍小的木几,上面置有茶具和矮凳,显然是为了待客和喝茶之用。 “国公,阿弥来见你了。” 苏大为站在堂前,向苏定方叉手行礼。 一直全神贯注在地图上的苏定方,听到声音,这才抬头看过来。 “来了?” 苏大为与他目光对视,心头不由一震。 苏定方,老了。 之前在军中,只觉得他锐不可当,气势逼人。 行动举止间,从来都是虎虎生风。 但是此刻,在这间书房里,苏大为看到的不是那位大唐名将,而是一名垂垂老者。 苏定方的眼神有些浑浊,神态透着疲惫,两鬓边的白发,又多了一些。 看上去,比去年在军中时,苍了憔悴多了。 “国公,你……你要保重身体。” 苏大为情不自禁道。 在军中,苏定方既是他的上官,又是他的良师,对他多有提携关照,还不吝指点苏大为用兵之道。 是苏大为最为尊重的军神。 这一点上,甚至要超过对程知节。 程知节处事圆滑,擅于拉近关系,平时关起门来,和苏大为就如子侄,毫无架子,倒是更亲近些。 苏定方的严肃和沉默,总让人有一种距离感。 不知这位大唐军神在想些什么。 但是从心里来说,苏大为却更敬佩苏定方一些。 “毋须见外,坐。” 苏定方朝待客的小木几一指,目光又看了一眼侍女。 引苏大为进书房的侍女蹲身行了一礼,倒退着出门,将门带上。 “国公,您今天找我来是?” “坐。” 苏定方言简意赅道。 他起身走到小几边坐下,伸手开始弄着小炉,看样子是要自己动手烹茶。 苏大为忙上来想要帮忙,却被他摆手拒绝。 这才在苏定方对面的小凳上坐下来。 看着苏定方煮水,洗茶,一道道工序十分严谨,却又有一种干净利落,赏心悦目之感。 整个过程里,苏定方没说话,苏大为也不开口。 书房里为之沉默。 却绝不尴尬。 煮茶,似乎成了连接两人的桥梁。 一直到茶水沸腾,苏定方才如释重负的长呼一口,提起茶壶,替苏大为与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热气蒸腾,书房里充满一种沁人心脾的茶香。 心绪为之宁静。 充满寂静之美。 苏定方以手示意,自己端起茶杯在鼻下轻轻转动。 碧绿的茶汤在杯中荡起圈圈涟漪。 香气扑鼻。 过了片刻,苏定方端杯到嘴边,微抿了一口。 茶水在舌尖翻滚,待稍凉,方才滚落喉中。 苏大为见状,学着他的样子,浅尝了一口,顿觉得一缕苦涩在舌头蔓延,至中途,又变成妙不可言的回甘。 齿颊为之留香。 苏大为的眼睛一亮。 “好茶。” 不光是茶好,苏定方这烹茶的手艺更好。 单看外表,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大唐赫赫有名的军将,居然能烹一手好茶。 苏大为喝的茶也不少了,在玄奘法师那里喝过,也曾尝过武媚娘的茶道。 总的来说,各有各的妙处。 但都比不上今日苏定方烹的茶,让他如此难忘。 茶、水、火候,这三者缺一不可。 “治大国如烹小鲜,而治军,如烹茶。” 苏定方轻轻将杯放下,抬眼看向苏大为:“阿弥,你以为如何?” 这话,听着像是老师出了一道考题。 苏大为不由一愣。 苏定方这是什么意思? 让狮子叫自己过来,却又不说话,而是烹茶请自己喝,然后又抛出这样的问题。 想考我兵法呢? 一时不解其意,又不敢乱说。 在苏定方面前,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不是怕,而是敬。 就像是人面对一座高山,生出高山仰止之感。 总觉得苏定方的话必有深意。 只是自己一时没能参透。 “治大国如烹小鲜,是因为越是国之大事,越不可急躁,须得耐心,慎重;而治军如烹茶,则是指,治军就……” 苏大为一时舌头打结,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就见对面的苏定方笑了。 “你无须紧张,我找你来,是想和你谈谈用兵之道。” “求国公指点。” 苏大为忙抱拳。 大唐虽然武功赫赫,但当世公认的名将,用兵名家,其实也不过寥寥数人。 自从李靖等人故去,这样的兵法大家就更少了。 而苏定方,是当前大唐公认的名将,战神,第一人。 舍苏定方外,大唐活着的将军,当世再无一人有他这般赫赫战功。 一人连灭东西两突厥。 成就名垂青史的神话。 就算卫霍复生,也不能望其项背。 而苏定方的用兵之法,也被无数人去研究,揣摩,并品头论足。 但可惜,无人能复制他那样的战绩。 更无人能打出他那样,以少胜多,千里奔袭的闪击之战。 其疾如风,其静如林。 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苏定方得其精髓。 “我的兵法,一半是自学,一半是得当年卫国公李靖指点,后来我又将此法传了裴行俭。” 苏定方为人寡言少语,甚少说这么多话,今日算是罕见。 苏大为凝神细听,不敢漏了半个字。 之前在军中,虽然也得到苏定方的指点,但那都是只言片语,随意为之。 像这样,特意找他来,并说想指点他兵法,这是头一回。 这也是莫大的机缘。 耳中听到苏定方继续道:“同样一本兵书,有的人看了能取胜,有的人除了口出大言,却一无所获,这是人的根器不同。 当今之世,想要将所学传承下去,不光是需要好的老师,更需要有悟性的弟子。”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苏大为,这一刻,身上的老态不翼而飞,而是名震大唐的军神苏定方。 “这些年来,想拜我为师,求我兵法之人,如过江之鲫,但我一一拒绝,因为我知不得其人,不可轻传,如今也只传了裴行俭一人。 我老了,还不知能为大唐征战几年…… 去岁在军中,我观其言,察其行,觉得你是一个可造之才。 若能继承吾之兵法,则当世除裴行俭为,又可替我大唐多造就一位名将。 不知,你可愿学?” 苏大为此时,内心充满了震骇。 这特么的…… 茶,苏定方都烹好了。 想收徒的心意,和用意,都说得清清楚楚,安排得明明白白。 只要苏大为纳头一拜,双手奉茶,这师徒的名份,就是实锤了。 自己将成为大唐自裴行俭后,唯一得传苏定方兵法的人。 这机缘,简直比上天掉馅饼更不可思议。 只要纳头便拜,口称老师就…… 但是等等。 哪有这么容易? 裴行俭继承苏定方的兵法,日后更是继承苏定方在军中的威望,继承这份军望和政治遗产。 此后终身为大唐征战到死。 今天这一拜不要紧,这就等于在自己身上也打上苏定方的铬印。 军神的弟子。 那以后大唐对外征战,自己去还是不去? 天子李治一道诏令,说这兵法李靖传苏定方,苏定方传你,乃是屠龙之术,你不替大唐开疆拓土,你还想在长安养老? 提兵数万,马革裹尸已经是最好的宿命了。 李靖到老了还要陪着太宗皇帝征高句丽,行到半道身体走不动了,凄惨无比。 苏定方替大唐东征西讨,最后病逝于军中。 裴行俭同样征战不止,在出征前病逝。 但凡被铬上大唐“名将”、“军神”二字,未来的命运就注定了。 这一生,不是在征战,就是在去征战的路上。 这,真的是自己所希望的未来吗? 一时间,苏大为不由迟疑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七十六章 疑点 一秒记住【3Q】,精彩无弹窗! 第二个被劫走的孩子,叫杜审预。 今年六岁。 是晋征南将军杜预的远裔,父亲杜依艺刚被朝廷任命为巩县县令,正准备年后举家迁至巩县,谁知会发生这样的事。 苏大为翻看这名孩子的资料,眉头又重新纠起来。 本来,看张易之时,他隐隐有些猜测,猜想是不是针对朝中高官的一场阴谋。 掳去高官家的孩子,用以威胁? 但是现在看这杜审预的家庭出身,父亲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县令,未免不够看了。 摇摇头,苏大为再看第三个孩子资料。 第三个孩子叫李峤,也是六岁。 出身赵郡李氏东祖房,是襄城令李镇恶之子。 好,这个,和杜审预家差不多。 运气不好,元节过来走亲戚,结果被贼人给掳了去。 最后第四个孩子。 苏大为打开看了一眼,合上。 贼你妈,张昌宗,四岁。 这对据传武则天日后的情人,这次是被贼人一锅端了是怎么回事? 苏大为看了被掳这几个孩子的资料,感觉自己太阳穴更疼了。 他揉了揉额头,向南九郎道:“还有把那个谁的户籍找来,对,叫苏味道。” 虽然苏味道被自己救下了,但还是得找来看一下,把这几人的出身背景多对比一下,看看能否有些发现。 不对,苏大为忽然想起一事。 他喊住刚要出门的孙九郎:“九郎,失踪的孩子只有这四人吗?” “嗯,大理寺那边说报案的就是这四家。” “有没有武顺……算了,没事了,你先去忙。” “是。” 苏大为刚才想问的是,武顺的儿子贺兰敏之有没有失踪。 这种事,人家要是没报案的话,大理寺和县衙这边也不会知道。 所以苏大为话到嘴边又做罢了。 他从桌上拿起那个描彩的泥娃娃放在手心端详,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贺兰敏之无事也就罢了,要是真的被掳去了,武顺何以不报案? 看来有必要去求证一下。 正想着,只见钱八指快步踏入公廨:“阿弥。” “八爷,怎样?” 上次钱八指在高建案中,被人施术蛊惑,后来经由王敬直帮忙,将钱八指身上的咒术解除。 不半空钱八指本人对那一段记忆却甚是模糊,至今还不知道自己曾被人用诡术给控制。 事情已经过去,苏大为也没再提。 自从拐子爷走了后,加上赵磕巴和劳三郎他们去公交署帮周良,苏大为手下最得力的就是钱八指和南九郎。 沈元还在家里养伤,自是不提。 “陈敏,陈帅带了人配合武侯去沿街查去了,我看应该没什么鸟用。” 钱八指摇摇头。 出了这么难堪的案子,县君的怒火自然不是冲着苏大为一个人。 被骂得最惨的其实是身为不良帅的陈敏。 苏大为只是连带的。 所谓职位越大,责任越大。 这口锅陈敏不背谁背? 所以刚被裴行俭臭骂一顿后,陈敏立刻带着手下人出去寻找线索。 但是长安如此大,没有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 苏大为刚才也派钱八指带些人手,配合着行动,不过没想到钱八指这么早就回来了。 “阿弥,我先前碰到高大虎了。” “大虎?他怎么了。” 苏大为有些奇怪。 钱八指向他走近一些,小声道:“高大虎说,他昨晚有些发现。” “嗯?” 苏大为站起来:“他现在在哪?” 奇怪,高大虎如果知道线索,以他在大理寺当差,为何没早点说出来。 却要让钱八指替他带话。 先见见高大虎再说。 半个时辰后,在一家临街的酒楼,苏大为见到了高大虎。 高大虎是先到的,面前摆了一壶酒,两个杯,却没点任何菜。 “大虎。” 苏大为在他面前坐下,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面:“怎么光点酒?” “不饿,就是想喝点。” 高大虎伸手拿起酒壶,替自己和苏大为倒满一杯,然后举杯示意,自己先喝了一口。 “钱八指说你找我。” 苏大为问:“昨晚的事?” 高大虎皱了下眉,放下酒杯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昨晚的案子,我有线索。” 苏大为精神一振,挺直腰道:“详细说。” “昨晚我带着一队差役沿着街道去巡查,突然发现有一黑衣人从旁边的小巷翻上墙头,于是便带人去追赶。” 高大虎说到这里,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其他人都没我跑得快,我跟着那黑衣人,你猜跑到了哪里?” “哪里?” “大慈恩寺。” 听得这个名字,苏大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玄奘法师!” 大慈恩寺是唐长安城内最著名、最宏丽的佛寺,为李唐皇室敕令修建。 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太子李治为了追念母亲文德皇后长孙氏创建慈恩寺。 玄奘在这里主持寺务,领管佛经译场,创立了汉传佛教八大宗派之一的唯识宗,成为唯识宗祖庭。 黑衣人如果逃进大慈恩寺,那么玄奘法师与此事必然脱不了干系。 “这事你怎么不跟李思文说?” “其他差役都不知道这件事,我寻思着关系重大,还是先跟你商量一下。”高大虎舔了舔唇:“那里,毕竟是玄奘法师的地盘,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也不想胡乱指认,免得惹上麻烦。” “行,这事我知道了。” 苏大为无心喝酒,站起身道:“我去查探一下,如果再有什么消息,你再告诉我。” “放心。” 越王府前。 昔日高建的果子铺已经被一个生面孔的老板接手。 新老板名周全。 这人苏大为查过,长安本地人,背景没什么问题。 坐在曾经的位置上,看着四周的环境,苏大为不禁有些感概。 这才没多久时间,许多东西就已经变了。 坐在苏大为对面的,是一个眉眼带笑的年青人。 此人腰上悬着短刀,指甲修得很齐整,双手洁白干净,一眼看上去,如同女子的手。 他向苏大为微微点头道:“苏帅。” “蒋南,有结果吗?” 这名年青人,原本是跟着安文生的不良人。 安文生走了以后,一部份人被陈敏吸纳,还有一部份,归入苏大为手下。 眼前这蒋南,就是安文生手底下比较得力的一个。 “我在这边盯了半天了,没见到苏帅说的武顺,不过倒是有些别的发现。” 蒋南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越王府,眼中闪过一抹光芒。 苏大为去见高大虎前,交待他过来帮自己查探一下,想弄清楚贺兰敏之有没有被贼人掳走。 不过武顺没出现,暂时也没别的办法。 “有什么发现?” 苏大为看到果子铺的周老板向自己走过来,扬声道:“来碗灵沙臛。” 周老板脸上的褶皱一下子舒展开来,向他呲牙一笑,返身去操作台调制果酱去了。 苏大为把视线拉回到蒋南身上。 却见蒋南扭头看向越王府的大门,有些出神。 苏大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些穿着紧身短打装扮的人,在王府前进进出出。 “苏帅。” 蒋南压低声音道:“我留意到,越王府附近,多出许多生面孔,似是江湖人。” “江湖人?” 苏大为一怔,脑子里闪过越王李贞的资料。 唐太宗第八子,母燕德妃。 贞观五年,李贞封汉王,贞观七年,任徐州都督。贞观十年,改封原王,旋改封越王,任扬州都督,实封八百户。 贞观十七年,任相州刺史,贞观二十三年,加满千户。就在这一年,父亲唐太宗逝世,九弟李治继位 永徽元年,任左卫大将军。 左卫是大唐卫府制度中“十六卫”之一,既是军府的领导机构,也是掌管京城宿卫的机构。 左卫大将军是左卫内设官职,正三品。 能得这个职位,可见李贞深受李治的信任和器重。 这样一位大唐王孙,王府前突然多出一些江湖人,这就有意思了。 苏大为手指在桌上轻轻划了两圈,开口道:“你继续帮我盯着这里,看看越王府有什么异常,如果见到武顺,帮我继续盯住,看看她儿子贺兰敏之有没有事。”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对了,玄奘法师……” “在这里。” 蒋南从身上摸出一张薄纸,双手捧着递到苏大为面前。 苏大为接过,打开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点点头,将其贴身收好。 “那这边你先盯着。” “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八十五章 招揽 酒栈临街的窗口,苏大为见到了常平。 说实话,若不是因为反复测试过,证明常平确实是对李大勇忠心耿耿,还有一位叫做黑齿常之的名将族弟,苏大为本来不必专程见他一趟。 坐在桌前,苏大为打量着这位百济人。 常混于市井间,令常平身上总沾染一丝挥之不去的油滑之气,只有在认真下来的时候,直视着他那双眼睛,才能感到这具身体里,有一个坦荡的灵魂。 或许正应了那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 “常平,我听九郎说你要见我。” “是。” 常平脸上开始还带着笑,这笑容是一边嘴角微微上挑,显得有些玩世不恭。 当听到苏大为的话,他的笑容徐徐收起,左右看了看,有些担心的道:“苏郎君,我听说了你们最近的事。” “什么事?”苏大为没有露口风,而是反问。 虽然证明常平没问题,他仍然不会大意。 “我得到消息,夫余台已经注意到你们在暗中活动了,苏郎君,虽然我们没有深交,但看在李郎君的情份上,我劝你见好就收。” 天气并不热,但常平额头上竟渗出汗水。 他抹了一下额头继续道:“夫余台不是好惹的,连李郎君都没逃脱,我看你还是早做打算。” 原本按常平的想法,苏大为应该是大吃一惊。 不说俯首便拜,也会细细询问缘由。 但出乎他的意料,苏大为只是平静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个意思。 常平急道:“你是不是不信我说的?这种事宁可信其有,千万不可大意啊。” “你说得对。” 苏大为目光透过窗外,投向街外,看着熊津城里,那些衣着各异的行人,还有迥异于大唐长安的街市商铺,神情透出深思:“任何事情都不是小事,不可大意。” “既然如此,你……” “常平,你在市井中,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呃?”常平愣了一下。 苏大为提问一针见血。 常平就算是个“百济奸”,但也要面临一个难解的问题,那就是情报来源。 这么重要的消息,以苏大为的情报网,尚且没发现,常平混在市井间,难道还能知道夫余台的事? 从逻辑上就说不过去。 “苏郎君,我有个族弟在朝中任高官……” “黑齿常之?” “是。” “但这件事不可能是他告诉你的,他在泗沘。”苏大为转过头来,目视着黑齿常平。 他的眼中,已经有了审视的味道。 常平是名,黑齿才是姓。 所以常平,应该是百济黑齿氏,名常平。 现在想来,这常平本身就有些反常,如果谁在朝中有一个当朝二品大员的族弟,怎么会沦落到市井中? 而且还成为大唐在百济情报网的外线,这事搁在长安,是不可想像的。 黑齿常平说的这些话,不尽不实,足以引起苏大为的怀疑。 尽管,在这之前,他已经通过了好几轮测试,证明并没有背叛李大勇。 “是常忠。” 黑齿常平有些焦急的道:“常忠往来各城,做走私生意,接触的都是各地的达官贵人,有时候也会替带几句常之说的话,我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一些风声,再结合最近市井上的事,做出如此判断。” “愿闻其详。” “常之说,最近朝中军马有所调动,应该是要对新罗再发动一次大规模战役,常忠告诉我,在这之前,各地会做一次清扫,专为扫除那些新罗的探子,最近各地频频有官员被刺杀,已经引起大王震怒。” 看着苏大为若有所思的脸色,黑齿常平继续道:“我在市井里,也发觉气氛有异,不少人其实是夫余台的探子,明显对市井开始收紧了。 当初李郎君出事前也是这般,所以我判断,就在近期夫余台一定会有所动作,希望苏郎君接受我的建议,不要重蹈复辙。” 站在不远处守在入口的南九郎情不自禁的向这边看过来。 苏大为向他摇摇头,目视常平:“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 “你身为百济黑齿氏,怎么会沦落到市井里?黑齿家族再不济,也不至于此。而且还为大勇收集情报,我不是怀疑什么,只是觉得,你放着高官厚禄不取,反投大唐,有些不合情理。” “你终于问出来了。” 黑齿常平肩膀往下一塌,似要御下千斤重担。 “我一直想着你什么时候会问,终于等到这一天。” 迎着苏大为审慎的目光,常平没有丝毫慌张,只是苦笑摇头:“这事我本不愿说,但你既然问起,我就实言相告。” 苏大为看着他,静静等待。 “在我年轻的时候,家族里本有意推举我出仕,但是需要娶另一位官员家的女儿,以做交换。可是那个时候,我已有心爱的姑娘,她家境一般,就住我家隔壁,在一个月夜我与她私定了终身。 后来亲族逼我去泗沘,放弃这位姑娘,我死活不同意。 但是……” 常平声音哽咽了一下:“在一个夜里,她家突然失火……那天,我刚好参加家族里的宴会,等我回去,什么都没有了。” “你就为这?” 苏大为还是觉得有些难解。 常平红着双眼,抬头看向他,苦涩笑道:“她死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才三个月。” 稍近处的南九郎,和更远处的安文生,都向常平看来。 那眼神里,透着吃惊,也透着同情。 人,是有共情的,设身处地,若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怀有三月身孕,如此死得不明不白。 该如何? 能如何? 报仇吗? 找谁报仇? “我原本已经打算舍弃身份,与她成亲了,那天去家族宴上,便是为了此事,但是……没了,什么都没了。” 常平双手抱头,手指一根根插入发根,额头青筋暴起。 “我那时就想,人没了,给我什么都换不回来,没有意义,活着太痛苦了……浑浑噩噩几个月,我才一点一点有了人样,但是任家族里的人再说什么,我心里只有恨,我恨黑齿氏,我也恨自己的身份,但我……但我好没用,我没有勇气,没勇气去报仇。 我也不知道找谁报仇。” 胸膛急剧起伏着,常平双手撑着桌子,喘息道:“又过了半年,家族与我断绝了关系,我的钱花完了,后来,有个商人看中我的身份,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做点生意,我便答应了…… 后面你也知道了。 生意出了问题,我被李郎君救下,走私的生意让常忠去做了。 我身无长物,什么本事都没有,既没有报仇的勇气,又没有去死的勇气,就这样莫名其妙跟着李郎君干了,替他打探消息。 那个时候支持我活下去的唯一念头,便是报答李郎君的救命之恩。” 说到这里,常平沉默下来,良久之后,抬头红眼向苏大为问:“这就是我的故事,苏郎君,满意了吗?” 苏大为微微沉默:“抱歉,我无意揭你的伤口,只是事关重大。” “都过去了。” 常平用手掌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大概我天生就应该混市井的,抛去家族身份,反而一身轻松,呵……” 苏大为心念急转,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安文生,见到他的手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难得你如此重情义,这次的消息非常关键,我看不如跟我一起。” “一起?” “实不相瞒,这边杂事,我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我手下正缺一个熟知百济情势之人,如果你有意,不妨跟着我。” “这……” 常平愣住了,苏大为这话,便是招揽的意思了。 也就是说,从苏大为到百济初见常平,便是在暗中面试和考察,直到这时,终于认可黑齿常平,向他递出橄榄枝。 “苏郎君,你真的相信我?” “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勇最清楚,既然他相信你,我也一样相信你。” 苏大为提起李大勇,声音里颇有些感概。 难怪此人能被四哥当初看中,引为身边亲信。 大概,四哥也是看中他重情义。 “苏郎君,我不舍得离开熊津……这里有我与她所有回忆。” “别急着拒绝,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不过要快,以三天为限,三天之内,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说完,苏大为将自己所在地点,压低声音告诉常平。 “我还有要事再身,先告辞了,记住时间,三日之内,若你愿意,随时来找我,我会在会馆里恭候大驾。” 苏大为乃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话说完,向着常平一抱拳,立刻起身,向南九郎和守在门边的安文生递了个眼色。 三人匆匆离去。 只留下常平坐在原处,怔怔发呆。 跟着这位大唐来的苏郎君? 是抛下在熊津城的一切回忆,重新开始? 还是守着回忆,继续过一辈子? 常平双手抱着头,身体伏在桌上一动不动,良久,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一章 高句丽攻略上 泗沘城。 当刘伯英骑马进入故百济王都后,目光从四周一一扫过,忍不住感概道:“没想到本将有生之年,还能骑马入泗沘。” “将军以前曾来过泗沘?” 刘仁愿骑在马上向刘伯英问道。 刘伯英为左骁卫将军。 按职务划分,是原本刘仁愿的上级。 只不过现在刘仁愿又加了个嵎夷道行军副总管的头衔。 行军总管一职,一般是唐军有做战任务时,临时任命的,战后即取消。 “贞观十七年,太宗皇帝曾命我出使百济,想与百济共讨高句丽。” “哦,还有这回事。” 刘仁愿及苏大为、薛绍义、娄师德等一帮将领闻言都十分诧异。 这件事还是头一回听说。 “当时是秘密出使,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现在说一说也无妨。” 刘伯英以马鞭指着街旁鳞次栉比的建筑道:“当时第一次来,我便觉得此地与我们大唐,颇有几分相似,后来一打听,时人称之为小中华。” “那百济答应了吗?” “当然没有。” 刘伯英眼睛微微一眯,冷笑一声。 花白的胡须,随之翘起,显得有些忿恨。 “这伙百济人骄傲得狠,虽然名义上臣服我大唐,但实则另有打算,甚至连本将都被喝令必须牵马入城。 当时为了出使的任务,不得不忍耐下来。 哪想到风水轮流转。 到底本将还是骑马进来了。” 说着,一抚胸前白须,大笑几声。 笑声里,有一种出一口恶气的爽快感。 片刻之后,一行人来到泗沘城王宫旁的临时行辕。 刘伯英在马上以手执鞭,指着王宫道:“这宫倒修得富丽堂皇,比之长安太极殿除了小上一些,装饰更加奢华。 这些百济王族收到税赋不用以改善百姓生活,只顾自己享受,这样的国家不亡才奇怪。” “将军,先在公廨里休息片刻,一会熊津都督府设宴请将军,诸将做陪,一起痛饮一番。” 刘仁愿在一旁道。 他的态度持得端正,既不显得过份热情,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失了礼数。 “不急,我还有些事要跟你和苏大为说。” 刘伯英目光在刘仁愿和苏大为身上一扫而过。 苏大为眉头微动。 刘仁愿则是怔了一瞬,左右看了看,挥手道:“都散了,先各自忙去,有事再通知你们。” 几下把聚起来的众将,并熊津都督府的文武官员都驱散,带着刘伯英和他的亲兵一直走进都督府的临时公廨。 到了这里,双方的亲兵都被命守在门外,不许旁人进来。 刘伯英并刘仁愿、苏大为三人单独在里面。 很明显,刘伯英带来的圣旨只是“明旨”。 他方才已经暗示过了,应该是李治还有别的旨意,是为秘旨。 三人在空旷的公廨中坐下,窗户半开。 凛冽的寒风从窗外吹进来,寒意彻骨。 屋内的火盆里,炭火已经熄灭。 刘仁愿刚要叫人换上,却被刘伯英止住:“你我武人,什么样的苦没吃过,这些许寒冷算得了什么。 先谈公务,别的都不急。” “是不是陛下还有别的旨意?” “郎将、将军,我在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苏大为一直没怎么说话,此时忍不住开口道:“我的品级,似乎不足以参与到……” “休要胡言。” 刘伯英目光如电,射在苏大为身上:“似你这种简在帝心之人,又岂能妄自菲薄。” 简在帝心? 懂了。 看来李治是特别交代过的。 毕竟,自己是武媚娘的弟弟,也算半个老婆娘家人。 而且这两年,李治用苏大为和他的都察寺都用得很顺手。 这次在半岛重组的情报网,对苏定方半月平定百济,功不可没。 想必苏定方回去,也会在李治耳边提及此事。 苏大为猜的不错。 时间倒回去一点,东都洛阳。 自从三月巡幸东都后,李治便没有再回长安。 身在百济的苏大为等都不知此事。 在洛阳,有好几个原因。 首先,长安做为自秦至今数朝古都,土地渐渐贫弱,不富当年天府之国沃野千里的盛况。 要养活帝都的人口,实在消耗了太多的地力。 其次,长安毕竟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李治是一个想要有所做为的帝王,也有意在洛阳另起炉灶。 最关键的是,洛阳为天下中心,在帝国的版图里,比长安更接近心脏位置。 而且托隋炀帝疏通大运河之功,粮食转运极为便给。 身在洛阳,交通四通八达,遥控天下。 最后还有一点私心就是,李治在东都治阳,感觉身体要轻快不少。 在长安,也不知是因为太极宫地势太低,湿气太重还是怎么回事,他的头风和痛风病,越来越厉害。 严重时,足痛难行,不得不让人用轿子将他抬着上下朝。 但在洛阳,似乎因为气候干爽,痛苦缓解不少。 若说洛阳有什么缺陷,那便是相对长安,洛阳几乎无险可守。 不过如今以唐帝国的强大,武德之充沛,绝不会有任何敌人能打进帝国,深入国都。 除非,这个敌人来自内部。 总之,李治巡幸东都洛阳后,便安心住下来。 群臣就算有些想法,现在也不敢当面顶撞。 他的好心情,在收到苏定方即将到达洛阳,并献上百济王族俘虏后,达到了最高峰。 就在最开心的时候,随着一封加急的,来自百济的奏折交到他的手上后,全都毁了。 奏折是身在百济的左骁卫郎将刘仁愿所写。 通过海路,达到莱州,再经过运河转运,以最快速度来到唐帝国的皇帝,李治手里。 当看到上面清晰的写着“王文度暴毙”时,李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经历最初的情绪失控,一连砸了好几个玉碗,并书房里价值不扉的文房四宝后,便是连李治最喜欢的一支狼毫笔,都扔在地上摔成两段。 在武媚娘的安抚下,他终于恢复了平静。 近年来,随着权势日盛,还有身体病痛的加深,李治能感觉到,自己的脾气大了许多。 但他也不想改,就这样挺好。 只要不是无故发火,该有脾气时,就得有。 帝王若一味温和,是不会收获臣下敬畏的。 在紧急召见最倚重的几位重臣在书房商议后,他一时还不能下定决心。 接着在第二天的朝会,将百济面临的局面拿到朝堂上讨论。 结果不出所料,乱成了一窝粥。 群臣里有主张苏定方再率大军去平定百济叛乱的。 有说要给刘仁愿增兵的。 也有说反正都要入冬了,入冬时不会用兵,就让百济人闹去。 等春暖花开,朝中再派大军去从容收拾。 总之一人一个意见。 李治在朝堂上,经过讨论后,还是没有找到令他放心的方案。 第三天,听闻苏定方终于到了洛阳。 都顾不上让他献俘,也不让他回府休息,而是命宫中小太监传话,第一时间召苏定方入宫问对。 见过苏定方,听他详细说了百济的情况,不但没解决李治心中的疑虑,反而令他越发不安。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只鸭子明明以为煮熟了。 可眼下,鸭子却开始扇动翅膀,好像要飞走的模样。 直到武媚娘看出李治的焦虑,悄悄问起。 李治才将心事合盘托出。 “王文度暴毙后,熊津都督府无主,现在整个后续的战略无法推进,而百济各地因苏定方撤军,蠢蠢欲动,只怕会有一场大乱。” 武媚娘微微一笑道:“太宗在世曾言,大乱之后,方有大治,陛下既有心效仿太宗,立不世之功,又何必在意这一点点小的曲折呢。” “媚娘说的是。” 李治以手扶额:“我是有些焦虑了,现在有几个问题,首先便是王文度没了,谁可接任熊津都督一职,若是这一环缺失,整个东征的战略,从这里便失败了。” “陛下,昨天不是说苏定方推荐阿弥吗?可是因为阿弥的品级太低,不想一下子给他提拔太快?”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极小的原因。”李治手扶腰带,好似捧着自己日渐外凸的肚子, 他在御案前,缓缓踱步。 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左右两只脚,重心不一样,有轻微的跛足感。 那是因为,出巡洛阳前,曾犯过一次严重的痛风。 当时足痛欲死,把他折磨得苦不堪言。 现在虽然没发作,但这脚,始终还有些隐痛留下。 他向武媚娘缓缓的道:“阿弥确实不错,能力不差,对你我也算忠心,但是……” “但是什么?” 武媚娘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但是他现在执掌都察寺,可监查百官,权力实在太大了,一直以来,我是既用,也防。 这是对臣下的爱护,避免他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李治看了一眼武媚娘,似在解释,也似说给自己听:“真正爱惜他,便要限制他,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陛下说的我懂,但是这和百济那边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 李治瞳孔微缩,喃喃道:“若是许他以熊津都督,便等于放开了枷锁,任其施为,一但都察寺这种猛兽放开,会造成何等样的后果,就连朕也难以预料。” 都察寺,说白了,便是间谍机构。 一个直属于皇帝一人的黑暗组织。 正如后世大明的锦衣卫,可监察天下,可自设诏狱。 下至百姓,上至朝中大员,皆在锦衣卫的监控之下。 可以说权力大得没边了。 而李治,所以防备的,正是这种情况出现。 他要做千古一帝,他要效仿,甚至超过父亲的功业。 他要紧紧攥着权力,自然不允许有这样一个超然的组织存在。 只能是,设下重重限制,既用且防。 就像是他自己说的,都察寺是一头恶犬。 这恶犬必须有锁链,而且锁链得牢牢置于自己手中。 熊津都督,若把这个权柄给了苏大为,又远离帝都,苏大为究竟能仗着战时身份,临机独断,搞出多少事来? 李治,不想让自己陷入被动。 他要完全的掌控。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二十二章高句丽攻略下 听完李治的话,武媚娘略一思索,笑道:“三郎,熊津都督府的职责首要是镇抚,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又有何不可? 再则如刘仁愿奏折所说,可暂命阿弥为代都督,待百济事定,便可取消,又有何好担忧? 都察寺是恶犬,现在把这条恶犬放在敌国里,岂非正合适?” 武媚娘的话,令李治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拍了拍掌:“媚娘提醒的是,临时任命,暂代都督一职,无品无级,行不良人之事,对眼下的百济,确实是一剂良药。 如此,我才能将苏定方抽出来,投入一场对大唐更重要的战役。” “三郎能如此想,我也替阿弥高兴,他有能力,只是缺一个施展抱负的空间。” “机会我给他,能做到哪一步,就看他自己了。” 李治意味深长的道。 正是有了这次李治与武媚娘的对话,熊津都督府代都督之职,才会落在苏大为的头上。 这本是无奈之举。 王文度的暴毙不但引发半岛新一轮的格局变化,而且也大出李治的预料,将他原本的计划完全推翻。 大唐的名将能将不少,但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去处。 不是想抽调,就能马上抽出来的。 西边,维护着大唐与波斯大食的贸易,河西走廊,草原诸部,这部份需要重点巩固,包括安西都护府,一系列的举措和人员,几乎耗尽了大唐半数的力量。 此时在东边,所能动用的力量,是有限的。 “陛下命我为平壤道总管,此次率军前来,为的不是百济,而是高句丽。” 刘伯英目光从苏大为到刘仁愿面上扫过。 整个公廨内的空气为之一静。 这个消息对苏大为来说,算不上意外。 但在此时经由刘伯英的口说出,则有别样的意味。 刘仁愿反应极快,向刘伯英拱手道:“陛下的意思是要对高句丽用兵了?” 刘伯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其它:“去岁十一月一日,扶余义慈及扶余隆、扶余泰等五十八人被大总管苏定方献俘于东都洛阳则天门。 大总管前后灭三国,都活捉了他们的国王。 朝廷为庆祝攻灭百济,赐天下大酺三日,并加授苏庆节为尚辇奉御。” 这消息现在还没传到百济,以致于在军中的苏庆节自己都不知道,因为自己阿耶灭百济之功,已经跟着鸡犬升天。 “苏定方战功如此,军中谁不羡慕,现在自英国公李勣以下,人人上表,向陛下献言,愿为先驱对高句丽用兵,以全太宗未竞之功。” 这当然是表面上的一层理由。 更深层的则是,武人们需要军功,军事贵族必须寻找一个又一个的新目标去征服。 否则,养兵有什么用? 这些军中勋贵岂不是被边缘化? 至少在这个阶段,大唐的国策,还是积极向外扩张的。 也怪苏定方灭百济太过迅速,让李治心下认为,自己的确是找到了灭高句丽的正确打开方式。 太宗时期,虽然也曾启用张亮为水军都督,水陆并进去征讨高句丽。 但那时大唐水师的力量还是太弱,并没有真正形成跨海大量投送兵力的能力。 但是到了李治这个时期,大唐水师已成。 灭百济便是明证。 此外,占有了百济,便能从前后两个方向,去夹击高句丽。 这正像大汉与匈奴人争河西走廊一样。 “张掖”,张帝国之臂,断去敌人的臂膀,让帝国有能力伸出手,从敌人的弱点给予痛击。 征服百济的意义正在于此。 受到吞并百济的鼓舞,李治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灭掉高句丽,祭拜太庙,以告慰太宗皇帝了。 “总之,征高句丽已经提上日程。 具体的方略,要等陛下进一步的诏令,我等只用奉命行事便好。” 刘伯英抚摸着花白的胡须,目光又落到苏大为的身上。 而苏大为,此时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历史上,显庆五年十二月十六日,李治任命契苾何力为浿江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刘伯英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程名振为镂方道总管,率兵分道进击高句丽。 龙朔元年正月二十二日,又以萧嗣业为夫馀道行军总管,率回纥等诸部兵进军平壤。 五月二日,唐军作战部署发生重大变化,朝廷改命左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大总管、苏定方为平壤道大总管、同中书门下三品任雅相为浿江道大总管,统率大军及诸胡兵“水陆分道并进”,以讨伐高句丽。 平壤即高句丽都城。 大唐此番布置,与征百济时所动用的力量,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从始至终,在李治眼里,只有高句丽才称得上是大唐的敌人。 百济,只不过是不听话的属国,不遵天可汗之命,所以略施惩戒。 现在,在惩罚过百济后,大唐终于要对高句丽动手了。 李治很急,欲毕其功于一役。 这一次战争,他几乎集齐了大唐现在所有能动用的能将、名将,光是大总管便任命了五位。 征百济时,只任命苏定方一人为神丘道大总管。 这个重视程度,对比十分明显。 正因为李治的战略重心已经转移到高句丽上,百济在大唐军事版图上的地位,就便得有些鸡肋。 既需要借助百济的地利,为征高句丽提供辅助之力。 又不想也不能,投入太多的精力在百济本土上。 是以,李治对百济的配置,就有着他的考量和安排。 此时征高句丽为第一要务,不可能再另任大将,另投入大量军力在百济了。 刘伯英这支万人上下的军马,既是龙朔元年大唐对百济的第一批援军,也可能是最后一批。 自己手里掌握督察寺情报系统,对百济这种战地,行战时管制,足够稳定局面。 李治唯一担心的,就是过度放权后,怕自己的野心如脱疆的野马。 毕竟监察系统一旦松开控制,是每一个为上者所忌讳的。 奇怪,按李治那个步步算计的性子,为何会命自己为代都督? 此时苏大为心中还存着疑惑。 却见刘伯英向着自己道:“苏代都督,我这里,还有一封陛下给你的信。” 说着,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将,从身上取出一封被木匣封口,施以朱泥印戳的密匣,将其交到苏大为的手上。 “陛下说了,此信只由你一人看,苏都督可查看印信。” 说这话的时候,刘伯英脸上流露出一丝羡慕之色。 一朝天子一朝臣。 像他这种老将,李治会用他,但永远不会像对苏大为这样,引为心腹。 别说刘伯英,就是一旁的刘仁愿同样羡慕。 他的境遇和刘伯英差不多。 看着苏大为验过印信,捏碎泥封,取出里面的密信。 两员老将都自觉的退开一些。 让苏大为独自看皇帝陛下给他的信。 苏大为一目十行的看完这封由李治亲手写给他的书信,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刘伯英和刘仁愿虽然站远了些,但一直是暗中观察着苏大为脸上的表情。 如果李治是用勉强和亲近的用语,那苏大为的表情一定是十分振奋和鼓舞。 如果李治用的是严厉,命令的语气,苏大为的表情一定是凛然,是谨慎。 可是现在,苏大为的表情却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种。 而是一种似苦恼,似释然,又像是松一口气的表情。 这让刘仁愿和刘伯英两员老将,无法通过他的表情反推出,李治在这封密信里,到底传达了什么样的信息给苏大为。 虽然猜不出来,但三人的关系与进公廨前已经改变。 之前,苏大为仅为刘仁愿手下的折冲府都尉。 但现在,他已经受到李治诏书,暂代熊津都督之职。 这样,三人的身份,已经算是同一层级。 总的来说,唐军的军制里,都督府的地位弱于都护府,要受都护府节制。 比如大唐征服高句丽后,在辽东之地建起安东都护府,负责整个辽东的军政大事。 在百济的熊津都督就受其节制。 都督府的职能为: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总判府事。 属于大唐设在百济的管理机构。 如果是在内地,还会任命刺史。 都督府是大唐维持地方势力平衡的裁决机构。 可以总判府事,可以叙功罚过,可以征讨。 这个权力非常之大。 另外,大唐任命的行事总管,主要负责军事征讨,其军事权力是大过于都督的。 都督执掌的主要是地方治安一类的战争。 唐朝的刺史相当于其它朝代的太守,为州的最高行政长官,相当于后世的市高官。 这三者侧重各有不同。 现在在百济熊津都督府中,苏大为为熊津都督府代都督。 刘伯英为平壤道大总管,负责高句丽方面的攻略。 未来与他一齐行动的,会有浿江道行军大总管契苾何力、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刘伯英、镂方道总管程名振,以及夫馀道行军总管萧嗣业。 至于刘仁愿,身为嵎夷道行军副总管。 嵎夷,古时指山东东部滨海地区。 《尚书·尧典》记载,羲和浴日的汤谷,在一个叫做嵎夷的地方。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 孔安国注云:“东夷之地称嵎夷。” 魏晋时期的扶余在中国史书中被归为《东夷列传》之一员。 所以此嵎夷道行军总管,指的是对百济及高句丽方面的军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05章 第二十三 二十四章(二合一) 虽然朝廷任命新罗王金春秋为总管,但这个总管只是虚衔,是一种安抚新罗的荣誉身份。 也是给新罗一个念想,给灭掉百济和高句丽后,分享扶余之地,留下一个想像空间。 真正的唐军行动,还是听命于副总管刘仁愿。 新罗人若想得到好处,自然就得多多用命了。 半岛局势复杂,百济与新罗,皆是古代朝鲜半岛南部三个小部族,马韩、辰韩、弁韩,演化而来。 而其中百济的马韩后来又被扶余吞并,才成立了百济国。 新罗是三韩中的辰韩和弁韩融合而来。 高句丽又是由濊貊、扶余人和汉人为主体,后又吸收一部分靺鞨人、古朝鲜遗民及三韩人。 半岛这三国呈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局面。 “陛下的意思很明确,百济这里的叛乱,开春后必须平息,给予征伐高句丽,一个稳定的后方。 第二,可以多多借助新罗人的力量。” 刘伯英在“借助”二字上,略微加重了一点语气。 苏大为与刘仁愿都是心思机敏之人,一听就懂。 新罗虽然是大唐的小帝,大唐虽然是天可汗,是中央之国,是众属国的朝拜的对象。 但大唐绝不是开善堂的,对小国的态度像是驭马。 既用,也防。 维护治下力量平衡,保证大唐的利益是首要的。 所以能借用新罗之力,便多用用。 既让唐军能轻松点,也可以多消耗新罗的国力,防止战后新罗过度膨胀。 所以这句话里面至少有两三层的意思。 需要执掌百济诸事的代都督苏大为,及嵎山道行军副总管刘仁愿去揣摩。 “只要做到以上这两点,便是大功一件。” 刘伯英看了看刘仁愿:“至于具体的方略,陛下许以专断之权。” 专断之权,便是临机决断,全悉自决。 大唐皇帝对大总管等在外作战的将领,一般都是放权,听凭自由发挥。 这种放权,为唐朝早期的军事活动,无数次军事史上的奇迹般的战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只要能胜利,怎样天马行空的脑洞,在大唐这里都是可以的。 但就是有一点,别吃败仗,吃了败绩,那是要追责的。 而现在对刘仁愿和苏大为加上这一句,是进一步解开二将的思想顾忌,命其放手施为。 没办法,现在百济就两万人,其中一万还是准备开春后跟高句丽动手开片的刘伯英军。 这一万人说是援军,但等大唐与高句丽动手后,肯定就是向着高句丽使力去了。 百济这边,这一万人能做的有限。 这就意味着,苏大为和刘仁愿,就算开春后,也要继续面对缺兵少将的局面。 不用新罗人,只怕凭一万多唐军,连泗沘城都出不去。 意识到这一点,刘仁愿和苏大为的脸色都是一黑。 而刘仁愿想得更多一点。 “大总管,这次过来,除了一万兵马,不知粮草辎重几何?” 既然人手不足,陛下不惜许以放权的承诺。 那咱也不能跟陛下谈什么待遇要求,就问问刘伯英大总管,粮草和后勤补给这些带够了吗? 刘伯英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手抚胸前白须,幽幽的道:“前年,薛仁贵和梁建方、契必何力等,与高句丽大将温沙门战于横山。 十二月,薛仁贵又与辛文陵在黑山击败契丹,擒契丹王阿卜固以下将士。” 苏大为一时迷惑不已,不知刘伯英提起薛仁贵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看到刘仁愿的脸色明显更黑了,用力揪着自己的大胡子,显得有些焦躁。 “去岁,西北的契丹部族反叛,陛下派遣突厥降将阿史德枢宾率军讨伐。 年初的时候,上移驾洛阳。 诏迎岐州法门寺佛骨至东都,入内供养。 武后舍所寝衣帐为舍利造金棺银椁,雕镂穷奇。 国中崇佛之风大盛。” 苏大为渐渐品出一些味道来,忍不住发问:“将军这次带的粮草辎重不多吗?” 刘伯英眯起两眼,扫了他一眼:“兵甲器械管够,至于粮草么,管够一月之数,其余的,就要靠代都督帮我军就地筹集了。” 这话说出来,刘仁愿直接咳嗽起来。 苏大为忍不住道:“大总管这次来,就运了一个月的粮草?这……这未免太儿戏了。” “代都督,不是两万人一个月的粮草,而是我手下儿郎,一个月的粮草。” 刘伯英慢吞吞的道:“辽东路远,天寒地冻,道路难行,运粮十斗,到地方后只剩一斗,若是走海路,也会漂没许多。 因此,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就食于敌。 一来可以减少我国的损耗。 二来可以降低百济叛军的作战潜力。” 贼你妈! 如果不是刘伯英和刘仁愿当面,苏大为几乎要破口大骂了。 什么鬼,还就食于敌。 困在泗沘城的唐军都快没粮草了,新来一万援兵,开春后是要去打高句丽的。 只带了一个月的粮草,岂不是还得靠熊津都督府来供养? 这特么简直是坑死人的任务。 咱们的大唐陛下,摆明了又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等等,刚才刘伯英提到那番话…… 苏大为醒悟过来。 刘伯英所说那些,一是大唐连连作战,府库消耗甚巨。 再则是上有所好,下必从焉。 现在从李治到武媚,越来越明显表现出对佛教的兴趣。 古代王朝,一但开始崇佛,便是奢靡之风的开始。 苏大为忍不住去想,刘伯英,究竟是从什么角度说这番话,他背后站的人是谁? 算了,这些政治斗争,他既不敢兴趣,也不去理会。 只想做好眼前之事,把百济那些叛军犁庭扫雪。 等抓到道琛和鬼室福信,才算是真正替李大勇报了仇。 三人又大概谈了一下军务,考虑到刘伯英远道而来,需要休息,未及深谈。 先让刘伯英休整,之后再进一步商谈。 待刘伯英下去,刘仁愿看了一眼苏大为,叹息一声:“人与人,天生就有高下之分。”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苏大为没来得及问,就被刘仁愿挥手往外赶。 “好了,本将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你先去忙你的,回头再说。” “不是啊副总管。” “嗯?” “陛下命我为代总管,以后,这边的都督府临时行辕应该是我……” 刘仁愿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恼羞成怒之色:“那也待明天再说,你就没有东西要收拾整理吗?回你营里去收拾去。” “是。” 苏大为习惯性的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 按理来说,代都督和这副总管,权力应该差不多? 不,在这泗沘城,熊津都督府的行在,我的权力应该比老刘还大一些。 算了算了,看来老刘心情不太好,暂时不刺激他了。 过了许久之后,到了自己的军营中,苏大为才从安文生和苏庆节口里听到不一样的解释。 “我们经过开国后的一系列军事调整,目前有折冲府六百余所,这些折冲府,就由左右府左右领,共十六卫掌管。 十六卫分别是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金吾卫、左右领军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 除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督京师兵马外其他各卫还兼领关中三百多府府兵。 最高上将军基本不设、以大将军总领诸卫、十六卫每卫长官为赐号将军、下设中郎、中郎将、左右郎将、以及录事参军、仓曹、兵曹、骑曹、胄曹参军。 每卫维持卫军二万五千至四万人,所领为常备军。” 安文生如数家珍的道:“卫军基层营编制略高于府兵,习惯统称为鹰扬卫,营官上多一级旅帅,长官为鹰扬郎将,品级高于府兵果毅都尉。” “这些我都知道,你说这些是何意?” 苏大为坐于营帐中。 今天因为大唐的援兵和刘伯英来了,刘仁愿难得的为大家放开一些禁令。 许大家今天喝酒。 连菜色都比平时好上许多,至少见到肉了。 至于苏大为这里,平时可以借巡逻之机,偷着打些猎物,肉食倒是不缺。 可惜平时不许喝酒。 今天得了刘仁愿之令,大家算是可以放开一些。 酒在桌上摆着,篝火在中间烧着。 苏大为、安文生、苏庆节、周良、娄师德、王孝杰、崔器以及黑齿常平、黑齿常之、聂苏都围坐在营帐里,一边饮酒,一边谈论这次的事。 因为刘仁愿说了明天再搬出都督府行辕,所以苏大为此时代都督之事,还没传开。 明天等都收拾妥当,应该会有一个简单的任命,说不定还要向泗沘城所有唐军训话。 再之后,苏大为手里的力量,将会归入熊津都督府,与刘仁愿的兵马分割开。 安文生举起酒杯,两眼微眯,轻轻抿了一口酒,脸上露出久违的享受之色。 第二十四章风雪出击 “总算喝上酒了。” 苏大为扫了他一眼,安文生微微一笑:“刘仁愿此前才是左骁卫郎将,级别在骁卫中只算郎将一级,不算高啊。 以前立功许多,但也犯过不少错处,蹉跎至今,他心中立功之心应该是挺急迫的。” 停了一停,安文生放下手里的酒杯,一边慢条斯理的撕扯着烤肉,一边继续道:“刘伯英官阶大于他,在他面前又提起薛仁贵之事。 薛仁贵虽然此前在高句丽时作战不力,但后来与辛文陵在黑山击败契丹,擒契丹王阿卜固以下将士,战后他因功拜左武卫将军,封河东县男。 而刘仁愿只是郎将,再上才是将军,呵呵,其意不言自明。” 苏大为慢慢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刘伯英究竟是谁的人?” “自然是陛下的人。” 苏庆节在一旁插话道:“虽然在军中名声不如我阿耶显赫,但每次征高句丽,刘伯英基本都由陛下钦点出战。” “狮子别闹,全大唐有几个人能有你阿耶的威名。” 苏大为摆了摆手,心中想的却是,若不是问一下,还真的被刘伯英的话给绕晕了。 看上去是说陛下好战崇佛,其中必然还有其他的深意。 若是当时跟着发发牢骚,岂不是前途堪忧? 刘仁愿那么精明的人,不会以前在这方面吃过亏? 算了,这些政治站队的事,苏大为既不感兴趣,也没心思去深入。 他只想利用好手中的权力,将自己的目标完成。 “刘仁愿这个副总管也是憋屈,本来应该可以统兵一两万人。 待完全分兵后,岂不是只有数千兵马。 开春后即将平定百济之乱。 就算我们不动手,那些百济叛军,还有伪王扶余丰那边,也会坐不住,向我们出手。 大战在即,刘仁愿才几千人,如何够用?” “别说他了,我们不也是一样。” “要维持住熊津都督府的治所,还有实行有效管理,光靠手下那几千人可不够。”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苏大为在一旁端着酒,缓缓的喝着,心里想到了许多。 开春后的战争,会是什么样子? 对了,自己比所有人应该都看得更远。 大皇以为只是对高句丽一场战争。 还有对百济的镇抚。 但,实则有三场,不,甚至是四场。 对百济叛军的剿灭战。 对从对马岛倾巢而来的倭军,在白江口的决战。 灭高句丽之战。 还有,最麻烦的是,与新罗在之后许多年里,对三韩之地的争夺战。 历史上,大唐的一番心血,耗费无数钱粮与将士热血才征服的百济,最终便宜了新罗。 甚至原本高句丽的一些城,也被新罗强占去。 这个看似恭顺的大唐小弟,其实才是辽东战役中,最后的隐藏BOSS。 万万不能疏忽。 苏大为此前其实为此已经做过一些布置。 不过那时他只是做为都察寺在半岛重组情报网,替苏定方的用兵,提供辅助性的帮助。 但现在,这一切的责任都压在他的肩膀上了。 那么对新罗和百济的手段,似乎可以更强势一些。 “阿弥,陛下给你的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席间,苏庆酒乘着酒兴,问了一句。 苏大为斜睨了他一眼:“你真想知道?” “呃,不了。” 苏庆节被他眼神一碰,心头那点酒意,随着一个激灵,醒了大半。 陛下的密信岂能打听,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还好席中都是自己人。 苏庆节忙借着喝酒掩饰过去。 苏大为心中则是想起李治信里对自己提到的那句话“许卿便宜行事,望卿察之,莫负朕望。” 李治,这次给的权力还真是超乎想像啊。 居然说出这么热乎肉麻的话。 是媚娘姐吹的枕头风吗? “便宜行事”。 这四个字,令苏大为的心里,忽然变得火热起来。 他的目光透过升腾的橙色篝火,远望东边。 在那个方向,跨过辽阔大海,越过对马海峡,便是倭国的九州岛。 如果这次倭人足够作死,凭着李治给的这四个字,是否去倭国扫荡一番? 倭国的金银矿藏,似乎颇丰。 自从大唐的援军到达,已经过去半个月时间。 这半个月里,泗沘城的唐军经过了一系列动荡与调整。 终于重新稳定下来。 苏大为为熊津都督府代都督,所部从刘仁愿手下独立出去,等于开府建衙,所有的班底和人手,由苏大为一手抽调和搭建。 而刘仁愿,虽然百般不爽,但最终也只得认了。 他和苏大为没仇,之前相处还颇为融洽。 可惜,以后大家各自负责一方面,皆为百济战区的方面大将。 各有各的任务在身。 再聚时,应该不会像以前那般自在了。 另外刘伯英则是回到海船上,偶尔也会派兵沿熊津江入泗沘城,让船上的卫兵在城中轮休。 还有就是帮助城中唐军传递消息,或者运送一批物质。 困难还是有的。 泗沘城中唐军粮仓里的粮食,已经日益见底了。 时间是龙朔元年正月底。 夜色深沉。 凌厉的海风吹过半岛,大雪纷飞。 这应该是立春后百济最后一场雪了。 气温一下子降到冰点。 俗称的倒春寒。 故百济国王都泗沘城,在深沉的夜色中,在风雪之中,位于北边的城门,悄然打开一条缝隙。 一支全身黑衣的唐军,悄然出城。 从第一骑出城,到最后一骑,足足用去了大半个时辰。 看他们的马与兵器,衣甲形制,与普通的唐军不同。 如果有泗沘城内的唐军自然会认得。 这些装束,是新成立的熊津都督府,代都督苏大为的下属。 这是苏大为担任代都督以来,第一次行动。 很可能,也是唐军战略收缩后,最重要的一次行动。 骑兵出城,向着北境而动。 同一时间,沉寂靠在海港的大唐水师,大船悄悄起锚,向着北方仁川港的方向,悄然驶出。 骑兵一路向北,冒着风雪酷寒,前行了大约两个时辰,然后钻入道旁的山林。 林中生起若有若无的火光。 在这样的风雪夜里,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有人的踪迹。 林间,被人劈开杂草,腾出一片空地,唐军将战马牵于避风之处,细心的喂以豆料,给马休息。 除了有人料理战马,还有人升起篝火,给卫兵轮流暖身。 最中间的一堆篝火,以苏大为为首。 身边站着安文生、娄师德、王孝杰、黑齿常之、南九郎等将领。 如今苏大为麾下,一共有四千八百卫士,将原本的折冲府一分为六。 苏大为代熊津都督,下面设四折冲府。 每折冲府按下府制,八百人。 娄师德、王孝杰、崔器、苏庆节、阿史那道真、黑齿常之六人统领。 此次苏大为出城,共带了三个折冲府的兵力,共计两千四百人。 剩下的三人,留守熊津都督府。 苏大为出城,留守者,以苏庆节为首。 另外聂苏也被他留在泗沘城,帮苏庆节守住局面。 百济不太平。 开春以来,周留城那边已经陆续派出几波人马试探。 虽然都被唐军击破。 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叛军不缺人,一些小的损伤,对他们不伤筋骨。 而唐军缺粮。 寒风凛冽,吹动着树林里的枝叶呼啸动摇。 篝火的火焰,随着从树枝透进来的寒风不停的闪烁。 苏大为站在火前,借着火光,在摊开的地图上仔细着。 看了片刻后,他在地图上用食指虚画了条线:“从这里,到北境,还需多久?” “快的话,明晚。” 黑齿常之道。 此次行动,苏大为特意点了黑齿常之。 一来因为黑齿常之是本地人,熟悉地理环境。 二来,也是让黑齿常之尽快融入唐军。 数月来的心血,终于看到了成效。 黑齿常之现在对唐军及苏大为,已经不再排斥,在苏大为出任熊津府代都督后,黑齿常之终于表示愿意归顺。 此事,令苏大为十分欣喜。 当时就定下黑齿常之领一折冲府的兵马。 有了黑齿常之的投效,他对解决百济之事,信心又多了几分。 目前在百济旧土上,除了在周留城的扶余丰。 闹得最凶的便是前百济郡将,沙吒相如。 在黄山附近,打着替阶伯报仇的名号,拥兵号称十万。 也幸亏苏大为此前俘获了黑齿常之,不然此时的百济叛军会更加凶悍。 “再次重申一下此次行动的目地,沿着延平道向北,一百五十里处是寂北城,我们到达这里可以诈开城门,然后取得补给。 接下来,再前进五十里,到高句丽买召忽。” 苏大为收起地图,环视左右道:“据情报,那里有大量粮草聚集。 我们此行,一为搜集粮草,二为探听高句丽虚实。 若事有不谐,宁可将粮草全部烧光,绝不给高句丽人留下一粒粮食。”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06章 寄北城 苏大为坐上熊津都督府代都督之位,首当其冲的,便是要解决唐军缺粮问题。 百济虽经历战乱,但粮草还是有的。 主要集中在地方地主和贵族手中。 此前,扶余丰的叛军已以借着王族的名义,在地方上搜刮了一番。 除此之外,在黄山举旗叛乱的沙吒相如部,则是另一种风格,凡是没有向扶余丰献上粮草的城镇,必会经历沙喀相如军的劫掠。 其结果,是短时间内,就替扶余丰聚集到了颇为可观的粮草。 此举大大出乎唐军的意料。 没想到扶余丰龟缩在周留城,依旧能发挥这么大的影响力。 能筹集到粮草,对唐军就会形成足够的威胁。 时间不断向前推进。 盘绕在泗沘城与周留城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越发明显。 大战将起,唐军必须设法积攒足够的粮草以应对消耗。 此外,还有另一条消息令苏大为和刘仁愿等将忧心仲仲。 在百济北境,与高句丽交界处,据都察寺细作回报的消息,高句丽在边境开始结集粮草和军械辎重。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很有可能,在春季战略开始的时候,泗沘城面对的,将不止是多达数十万的百济叛军。 恐怕还会面临高句丽精锐的突袭。 经过多次作战会议后,苏大为决定,趁大战未起,趁着春季最后一次寒夜,率军突袭高句丽在仁川,也就是买召忽城集结的军需物资和粮草,削弱高句丽的力量。 以保证唐军在北境一线的战略安全。 等到辽东方向,唐军动手,在泗沘城的这批唐军,压力也会大为减轻。 当然,其中还涉及到对新罗兵马的利用。 但这件事此时还在秘密中,只会在最后时刻,才通知新罗。 这是因为苏大为对新罗人天然的不信任,防着一手。 休息半个时辰后,唐军两千余人再次上路。 苏大为和黑齿常之奔驰在骑兵的最前列。 “能认清路吗?” 苏大为骑在马上,向身侧的黑齿常之发问。 “大雪阻挡,有些麻烦,不过这条路我走过许多遍,不会认错。” 黑齿常之肯定的道。 他当时驻守的郡,便是北地郡。 时常在北境与白江等城镇练兵。 所以虽然风雪很大,也能勉强认出道路。 “都督为何选在大雪之夜行动?” 黑齿常之向身边的苏大为看了一眼。 从他的视线看,雪光反射着莹白,令视界十分清晰。 苏大为的皮肤接近古铜色,这半年来在百济被风霜侵蚀,明显比刚来时黝黑了许多。 不过苏大为的一双眼睛依旧深邃而沉静,面容坚毅。 从那双黑沉的眼睛里,反射出来的光,透着一往无前之意。 黑齿常之有时会在心里忍不住想,就是这个年青人与自己交手,并且在兵法上胜自己一筹。 这些年,自己没佩服过任何人,但眼前的苏大为却算是一个。 风雪如刀。 苏大为的声音,从飞掠过的莹白霜雪中透出来。 “常之应该听说过我师父,苏定方将军风雪袭突厥可汗王帐的事,咱们不过是沿用故智罢了。” 黑齿常之心里对此事十分清楚。 思路跟着想到大唐名将苏定方身上。 据苏大为说,苏定方传了他兵法。 也难怪苏大为如此厉害。 真不知,那位大唐的军神苏定方,在兵法造诣上,又高深到何种程度。 黑齿常之,对此心生向往。 “对了常之,我们此次要突袭百济人的城镇,你会不会有些不适?” “并没有。” 黑齿常之面色平静。 说话的同时,嘴里被灌进一大口风雪。 他剧烈咳嗽了几声,把遮面的围脖和头盔上护面的挡板升高一些,只露出一条缝隙视物。 这才继续道:“最近各地的情报我也在看,这些人嘴里打着复国的旗号,但所做所为,却是在自掘其根。 再说百济王族都去大唐做安乐翁了,一个倭人扶持的傀儡王子,又如何做百济之主。 破灭的镜子不可再圆,我倒宁可大唐可以收复百济,施以王道。 相信,对百济百姓,会更有利。” 苏大为点点头,目露一丝欣慰。 不枉自己一番心血。 总算打消了黑齿常之心里那一丝顾虑。 这个回答,他很满意。 其实从根本上说,黑齿氏,乃是百济门阀大地主。 在过去,以黑齿家为代表的地主门阀阶层与百济王是站在同样的利益上。 自然要尽力维护百济王族的法统。 可是近来,随着扶余丰入驻周留城,自号复国的叛军,对周边地方的所做所为,只能用杀鸡取卵来形容。 虽然短时间内,替叛军募集到了粮草。 但却大量侵害地方门阀贵族的利益。 甚至被连累破家灭门的不在少数。 而通过与苏大为等唐将在一起的耳濡目染,还有在苏大为身边,看着苏大为所颁布的一系列举措。 黑齿常之相信,如果大唐接手百济,不会去动那些地方势力,而是会维持原状。 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唐,也实在没有那么多人力,派那么空降官员来管理百济。 最终除了上层王族的变动,中下层,依旧会维持原状。 百济世家贵族和大地主的利益,可以保全。 这是深层次的原因。 若只是换头顶上的主子,大家官照做,家族继续传承,似乎…… 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只用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解除道义上的负担。 从苏大为做上大唐熊津都督府代都督,并且得到大唐皇帝陛下亲自写下的密信后,黑齿常之心里最后一丝顾虑打消。 苏大为简在帝心,看来,若跟着此人,可以保全自身和家族。 甚至有机会更进一步。 苏大为如此年轻,便成为了一方封疆大吏,虽然现下是暂代,可谁知它日会不会做成真的都督,甚至更高的位置。 跟着他建功立业,多立军功,谋求更大的发展。 这是黑齿常之心中的一丝野心。 擅长兵法,有着名将之姿,谁不想有一个展露平生所学的平台。 经过短暂的交流后,苏大为与黑齿常之再没有说话,大家低头只顾赶路。 天明之后,苏大为他们经过两个时辰的休整,继续赶路。 两千余唐军,在白天的行动慢了许多。 因为天明时,除了经过旷野,通往北境沿途会有数座大小城镇。 若是绕开,会令时间大大拉长。 若是直接通过,又会有暴露的嫌疑。 不过苏大为和黑齿常之对此都早有准备,他们从随行的包裹里,取出一些装束换上。 那些是他们前段时间,击破扶余丰派出的试探部队后,截留的一些武器和装备。 五花八门,看着十分醒目。 换装后,唐军按着正常速度,大摇大摆的经过这些城镇。 结果因为表现太淡定,不但没有受到怀疑,甚至还有一些城镇主动派使者前来询问,甚至有城镇为其提供了一批饮食和马草。 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在第二天黎明的时候,赶到了中途第一个重大的城镇节点。 寂北城。 过了寂北,再过五十里,便是此行的目的地,高句丽买召忽。 也就是后世的仁川港。 在这两者中间,再没有任何城镇,只有旷野。 一方面,是因为两国曾在边境交过手,曾经有数次大战。 边境就成了坚壁清野之地。 空旷的郊野,也是一个战略缓冲带。 同时也意味着,唐军在这最后五里十前,只有寂北城这一个补给点。 为了出击速度,唐军出来时,只带了一日的干粮。 如果没有补给,等到了地方,人马皆会战力大损。 所以寂北城,必须进。 必须获得补给。 黑齿常之带着唐军,走向寂北城的城门。 远远看到这支军队,寂北城的城防卫兵,便已经警惕起来。 敲响了铜锣,升起了吊桥。 这是最紧张的时刻。 若是成功诈开城门,唐军将进入寂北,好酒热菜,饱餐一顿,休整半日,再做最后的冲刺。 若是不能进去,只怕就麻烦了。 天寒地冻,饿着肚子,如何作战? 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两千余唐军,在距离寂北城一箭之地停下。 再近了,只怕城头就会射箭下来。 按规矩,大军离城只能这么近,然后派使者上前通话。 唐军这边,苏大为目送着黑齿常之,带着几名投降过来的百济兵,骑马出阵,向着寂北城驰去。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07章 突然遭遇 守卫故百济寂北城的人,名孙元谋。 其祖上是从辽东逃难至此的汉人,在百济落户已经超过三代,长达六十年。 据孙氏自己说,他家祖上原为旧隋将军,隋朝末年,隋炀帝三征高句丽,中原混乱,天下英雄揭竿而起。 孙氏为避祸而来。 总之孙氏本为外来之将,但三代人都为百济效命,在孙元谋这一代,终于获得百济的信任,积功至城主一职。 在苏定方率大唐主力,水陆并进,半月内击破泗沘城,吞并百济后,许多城池望风而降。 这孙元谋祖上本为中原汉人,没想到别的城都降了,它却屹立如故。 甚至当时扶余义慈和道琛都逃亡至北境,得到寂北城的收留。 只是后来随着扶余义慈向苏定方投降,寂北城迫于大势,不得已才表示归顺大唐。 可等苏定方率军退走,寂北城这里,又是第一个砍了唐使,并诱骗驻守寂北的一队唐军,大约百人。 先以酒灌之,趁醉将这些唐军悉数斩杀,人头于城外垒成小型的京观,以示与大唐誓不两立。 黑齿常之带着人,来到寂北城的护城河前,看着前方城门脚下,那一堆早已高度腐烂,甚至露出白骨的骷髅,心情颇有些复杂。 但他是聪明人,很快调整好内心情绪。 以大唐之之强,若垂天之云,如鲲鹏万里。 在寂北城损失的这点人不算什么。 以自己亲眼所见,苏大为、刘仁愿、刘伯英等,都是一时良将。 而身边娄师德、王孝杰、苏庆节、阿史那道真、崔器等人,都气度不凡,有名将的潜力。 大唐之人如此,小小的百济,如果一味去抵抗,那是以卵击石。 扶余义慈等自己都投降大唐了,难道指望百姓与唐顽抗到底,玉石俱焚吗? 大唐本身就是天下的文明中心,是儒的发源地。 半岛文化都受其影响。 被一个更先进的文明兼并,对半岛来说,是更光明的前景,而不是破坏。 原本大唐收百济做属国,只要百济承认其天可汗的地位,安心遵守朝贡体系即可。 结果因为扶余义慈的短视,无数次触怒大唐,不听天可汗之劝,致有今日之祸。 最可恶的,便是那道琛,还有扶余福信。 他们俩一个仗着和高句丽的关系,一个仗着倭国关系,自以为能挑衅大唐,简直是不自量力。 黑齿常之带着四名亲兵来到寂北城下,隔河与城头守将喊话。 守在城头的,自然不是孙元谋本人,而是他手下大将。 一个长得豹头环眼,身材高大,面容沉毅的守将立于城头,在城兵的拱卫下,以扶余语向黑齿常之喝问。 “你是谁?来寂北城做什么?” “我是黑齿家的黑齿常之,奉王命前往高句丽。” “你奉的王命,是哪个王?” “自然是扶余丰王。” “王现在何处?” “在周留城。” “何时去的?” “上月。” 一问一答,很快便打消了城头守将的疑虑。 一来口音对,黑齿常之是本地人,口音带着百济国上层贵族的语调,一些贵族专用字词,做不得假。 城头的守将过去接待过不少大人物,之前还接待过扶余义慈和道琛,自然清楚这些。 一听黑齿常之的口音便信了六七分。 再则内容对。 许多埋坑的问题,黑齿常之都一口说出来,丝毫不差,这绝不是外人可以假冒的。 因此守城的城将令人放下吊桥,又令一队兵出城,帮忙架设浮桥。 原本护城河上有桥,在战事起后,为了安全已经被焚毁了。 现在城内往来,都通过浮桥过河。 守城的城将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堂堂百济国的贵族官员,达率黑齿氏会投靠了大唐。 以黑齿常之的身份和见识,要想忽悠一个小小的城将,简直是手到擒来。 唐军沿着浮桥,两千余人都过了护城河。 在跟着黑齿常之要进寂北城时,突然出了点意外。 城头那位守将,不知是哪根筋不对,说不能让这么多外军进来,只许少部份人进城,大部必须留在城外。 寂北城可以提供粮草和热汤。 黑齿常之目光投向苏大为。 见骑在马上的苏大为,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黑齿常之转头向城头的守将道:“那就如此。” 黑齿常之是明面上,这支“百济义军”的领袖。 而苏大为是实际上真正的首领。 幸好黑齿常之本身即为大将,而且生性沉毅,遇到突发事件,也能举止从容有度,毫不慌张。 当下,从两千余唐军中,挑选了两百人要进城。 结果守将还是说太多,黑齿常之作色发怒,这才勉强答应进来百五十人。 吩咐剩下的唐军就在城脚下安心驻守,等待食物。 黑齿常之连同苏大为、安文生一同入城。 娄师德和王孝杰则留在城外,管理那两千余唐军,准备应付各种状况。 进城时,还好没限制众人骑马。 开城的城兵还向黑齿常之陪笑道:“几位将军来得可真巧。” “怎么?” “沙吒将军的使者不久前刚到,正说起王的事,你们见面,必然更加欢喜。” 黑齿常之微微一怔。 沙吒,莫不是沙吒相如? 他对此人并不陌生。 原本他驻守北地郡,他为郡将,沙吒相如为其副手。 后来沙吒相如调去了东边边境,归入阶伯手下,参与对新罗的战争。 两人之间,有数年未见。 但是当日在追逐苏大为一行人的时候,黑齿常之秘密联络阶伯,通过的,便是沙吒相如这层关系。 应该不会这么巧? 不过再转念一想,就算沙吒相如派人联系寂北城,多半也是为了叛乱之事。 而且沙吒相如不可能亲自来。 寂北城里,认识自己的人可能有,但知道自己后来遭遇,知道自己投靠唐军的,应该一个也没有。 他心境镇定而强大,稍微想清其中的关节,微笑点头道:“沙吒原来做过我的副手,现在没想到已经做出这么大的事业,真是令人钦佩。” 苏大为与安文生好像黑齿常之的副将一样,跟在他身侧。 一百五十名唐军,以五十人为一队,分为三队,跟在三人身后。 此时经过半年的学习,两人听扶余话已无障碍,只是说扶余语时,口音还是听得出细微差别。 苏大为听到黑齿常之说的,心中暗想:原本历史上,你和沙吒相如皆拥兵反叛,而且颇懂兵法,给唐军制造了不少麻烦。 好在本将提前布局,把你给挖过来了。 不过沙咤相如据说也很有两下子,要是把此人也能招揽过来,自己一次收两员百济名将,倒也算一段佳话。 据后世考证,沙吒相如后来也归降了大唐,在武则天朝时崭露头角。 不过当时他已改名叫沙吒忠义。 那些都是后话。 现在寂北城,苏大为他们还是弱势一方,必须步步小心。 以获得补给和情报为上。 城卫这边,带着黑齿常之和苏大为他们,来到城北的一处宅子,表示他们可以在这里先休息,一会禀明城主孙元谋,城主可能会亲自过来。 城外士卒补给的事不用担心,自会有人去做。 黑齿常之一边点头,一边暗自从他嘴里套话。 就在这时,忽听马蹄声响,从前方街角行来一队人马。 带头的人,身穿鱼鳞甲,看上去是唐军的装扮。 黑齿常之反应极快,面色一变,伸手拔刀道:“唐将怎么会在这里?孙元谋反了?” “将军息怒!” 城卫负责接待的人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沙吒将军的使者,他们身上穿的,是从唐人手里缴获的衣甲兵器。 唐甲坚韧,唐刀锋利,都是趁手的好兵器。” 黑齿常之面露惊疑之色,回头向身边的苏大为看了一眼。 好嘛,这事闹的。 唐军装扮成百济叛军。 而真正的叛军却一身唐甲。 真邪,假邪? 苏大为略一思索,哈哈一笑,以唐语道:“假做真时,真亦假,达率看我这番唐语学得不错?” 黑齿常之目光微闪,心中佩服苏大为的大胆。 一旁的寂北城卫,也向苏大为投来佩服的目光:“这位将军唐语说得真好,我都听不出差别来。” 心下暗自抹汗,幸亏这边人会打圆场,不然就尴尬了。 他却不知,在他面前的,并非是扶余人,而是真正的大唐将军。 来的那队沙吒相如的使者,刚好也是百余人。 也不知是真的这么巧,还是寂北城这边故意派他们前来试探。 为首一员大将,穿着唐人的鱼鳞甲。 面孔金黄。 也不知是肤色如此,而被衣甲的光芒映照的。 他的双眼如牛般圆瞪。 下颔生着乱戟一样的黑须。 头上没戴头盔,蓬乱的发鬓在头顶束起,用一枚木枝穿过。 腰上佩的刀,看上去也是唐军形制。 跟在他身后的百余人,衣着五颜六色。 有唐人的制式,也有百济人的,甚至新罗人和高句丽人的。 黑齿常之面带警惕,向身边城卫喝问:“他们真的是沙吒相如的人?” “真的,真的。” 便在这时,来者已骑马至二十步外。 马上叛军向黑齿常之上下打量,面露狐疑之色。 突然,此人开口道:“我听说黑齿常之被唐人抓去了,你究竟是谁?” 气氛,陡然紧张。 唐将中许多人,下意识按住腰刀。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08章 临敌反应 现场充满了剑拔弩张之气。 城中的卫兵,看看黑齿常之,再看看沙吒相如的使者,突然反应过来,撤后几步,警惕的看着这两支人马。 这两边,必有一真一假。 如果沙吒相如的使者说的是真的,那眼前的黑齿常之岂不是…… 城卫有人吹响了铜哨。 陆续有城兵拿着武器从城下的城洞冲了出来,从城门到城杯,大概有一盏茶的时间。 更远处,城中铜锣敲响,有大批马步兵从别的街道向城北赶来。 这些人是孙元谋手下精锐,只是距离更远,会在城卫兵之后赶到。 场面一时僵在当场。 苏大为目视黑齿常之。 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可能导致此次行动的失败。 机会只有一次。 安文生的眉头微动,转脸看向苏大为。 从他那张白净的脸上,双眼微眯,细缝间,隐透冰冷杀意。 若是不可为,便要准备杀出城去。 苏大为微微摇头。 这次行动,是苏大为自己做为熊津都督府代都督以来,第一次出击。 若是在这里失败,还如何镇抚百济,如何让手下人心服? 为了心中的目标,苏大为等得起,他也有足够的耐心。 可以忍到最后一刻。 现在的问题是,黑齿常之打算如何应对? 进城的这一百五十名唐军,能否和苏大为一样沉得住气? 啪! 黑齿常之在马上一扬手,马鞭挥出,在空气里发出清脆响声。 这一鞭虽然抽在空气里,但却像抽在对方的脸上。 “便是沙吒相如在我面前,也要敬我三分,你算什么东西?” 那名叛军使者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厉声喝道:“胡言乱语,我家将军乃阶伯副手,是万军中杀出来的,他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 “七年前,沙咤相如为我副手。 四年前,沙吒相如在阶伯手下,参与边境对新罗的战争。 可知东线边境与新罗最后那一战,阶伯身陨,当时沙咤相如和我都在战场上。 他与我是过命的交情,你连这都不知道? 你究竟不是不是沙咤相如派来的?” 被黑齿常之气势汹汹的这么一喝,那队叛军一时有些慌乱。 黑齿常之眼角余光看了身侧的苏大为一眼。 只见他微不可见的做了个手掌下切的动作。 黑齿常之暗中把牙一咬。 猛一夹马腹,战马冲出。 这一下变出突然,谁也没料到会有这种意外发生。 二十步对战马来说,只是一下纵跃。 当先那名叛军首领脸现惊恐,张嘴欲喊,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颗头颅被黑齿常之挥刀斩下。 顺手一抄,抓住发髻提在手里。 黑齿常之左手举起叛将头颅,右手握着滴血的弯刀,足踩马蹬高高立起,。 中厉声道:“此人来路不明,意图挑衅我与沙吒相如的,必是唐军细作!” 无头的尸体颈血狂喷,浇了身后叛军一身血渍淋漓。 尸体缓缓坠落马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在这时,只听唐军中安文生高呼一声:“这些人定是唐军假扮的,杀!” “杀!” 一百五十名唐军如猛虎出闸,凶悍无比的扑向眼前的叛军。 叛军本来人数就略少于唐军,又眼见主将被斩杀,胆气已泄。 这一番斩杀,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一百余叛军,尽被斩杀当场。 空气里,充满着刺鼻的血腥气鼻。 血染长街。 寂北城的城主孙元谋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惨烈的景像—— 地面,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还有无主的战马,唏咴悲嘶着四处乱跑,被那队新来军队,收拢了大半。 孙元谋的目光从地上扫过,又扫过自己的城卫兵。 这些城卫平时看着还有些胆气。 但此时,一个个都龟缩在道旁,不敢前进一步。 说实话,动手的这伙人,身上的杀气太重了。 连孙元谋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受不了那股粘稠腥臭的血腥味。 这伙新来的,看起来不是善茬,居然能不动声色的干掉这么多人。 孙元谋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从现场,看出几件事。 首先,这伙人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居然在寂北城就动手。 其次,这些人必然是久经战阵的军中好手,说不准还真是扶余丰的人,普通义军,绝对没有这样的杀气。 最后,最让孙元谋感到愤怒的是,自己平日里花了不少钱训练出来的城卫兵,在这伙悍兵面前,一个个吓得跟龟孙子似的,居然不敢向前。 孙元谋对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扶余丰,并无太多敬畏之心。 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百济人中,并无声望。 所以想做待代而沽。 无论是唐军胜利,又或者是沙吒相如的义军,还是扶余丰的复国军,无论是谁都好。 来了他都好好招待,拍着胸脯表示忠心不二。 但心里,他自有主张。 百济现在乱成这样,谁知未来如何。 在乱世之中,还是保全自身为上。 他唯一要投靠的,只有赢家。 只要跟对了人,不但富贵能保全,说不定未来还能更进一步。 当然,这一切都是孙元谋内心的想法,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本就是长袖善舞之人,却偏偏要装出一副义薄云天,对百济忠心耿耿的模样,也是很辛苦的。 如果是一个正常有血性的将军,见到有人在自己的地盘如此撒野,必然会震怒,甚至做出强烈的报复。 但孙元谋心中虽怒,面子上却仍挤出一丝笑容:“贵军远道而来,怎么一来就这么大的气,沾得一手血,多不吉利。” 一边说着,一边向身边的城卫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们几个,还不多谢人家不杀之恩?” 熟悉孙元谋性格的城卫守将,卟嗵一声跪下,向孙元谋重重叩头:“城主,属下,属下有罪。” 其余在场的城兵,也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孙元谋眯起眼睛,脸上仍带着笑容:“哦?你何罪之有?” “属下未能维持好两家使者,以致沙吒相如的使者被丰王子使者斩杀殆尽,属下有罪!” 城卫将领太了解孙元谋的性格了。 其人口蜜腹剑,堪比蝮蛇。 他现在笑容越灿烂,自己就越危险。 只求他看在自己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能网开一面。 “呵呵,你跟了我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恼,如今虽然犯错,但我仍念着你过去的好。” 孙元谋挥了挥手:“就赏他个全尸。” 早有城主府的禁卫上来,将城卫将领按住,在对方惨叫声里,一刀袅首。 城卫禁军涌出,将现场的数十名城卫兵,一一压制跪下,排队斩首。 现场,血腥气味越发浓郁了。 孙元谋从袖里掏出丝帕,略有些嫌恶的在鼻尖下擦拭了一下。 丝帕是他昨夜新收入房的一个新罗少女送的。 上面的香味,令他心头的恶感稍微冲淡一些。 做完这一切,孙元谋才不紧不慢的,在城主府禁军的拱卫下,向着前方扶余丰的使者走近。 身为寄北城的城主,孙元谋骑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 这马,是高句丽人送的。 孙元谋爱其神骏,欣然笑纳。 若是高句丽出的价码高些,投靠高句丽,他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不过,最近听说扶余丰在道琛的帮脸下,已经在周留城站稳了脚跟。 开春以后,占据周留城的扶余丰与占住泗沘的唐军必有一战。 这一战,大概能决定百济的未来走向。 所以孙元谋现在不急着表态,对哪一方都不得罪。 他还想再看看。 聪明的政治家,绝不能让人看透自己的底牌。 但若是被人骑到头上也不发作,未免又嫌太软弱可欺。 孙元谋极擅长政治层面的权谋。 刚才,他已经通过斩杀城卫兵,来展现自己的铁血一面。 你看,我对自己人都这么狠,我可不是个善茬。 你们这些客军,也要给我留点面子,否则逼急了我连自己人都杀的。 一直骑马来到黑齿常之面前,孙元谋眼露惊异之色,在马上向黑齿常之微微欠身行礼道:“听到手下人的消息,我还以为是听错了,没想到真的是达率。” 孙元谋曾与黑齿常之有过一面之缘。 听说是黑齿常之,他才会亲自走这一趟。 毕竟,百济国体尚在时,黑齿常之就是朝中二品,不容小视。 如果未来百济真的复国成功,黑齿常之在其中,也必然会有一席之地。 连当年跟过黑齿常之的沙吒相如,现在都混得风声水起。 像黑齿常之这样的百济名将,若是不建一番功业,才是奇怪的事。 “孙城主一向安好。” “达率,你这是……” 孙元谋向着四周一指:“是给我一个下马威啊?” 说着,他大笑起来。 想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去引。 但接下来的走向,则完全出乎孙元谋的意外。 自黑齿常之身后,骑马出来一位又白又胖的大汉。 看着模样倒是文质彬彬的,但一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就像是屠夫在屠场里选猪一般。 孙元谋对这种眼神极为敏感。 那便是,敌意。 眉头一跳,他嘴里道:“这人是谁?达率,不是听说你失陷于唐军手里,你现在在这里,莫非……” 没等他的话说完,骑马立于黑齿常之身侧的安文生猛地动了。 他的人从马背上离鞍飞起,如一只大鸟,从空中扑向孙元谋。 孙元谋过去也曾是弓马娴熟。 但这次他刚把刀抽出半寸,便被一只温柔胖大的手轻轻一推,还刀入鞘。 还没来得及大喊,只觉得喉头一紧。 那白胖子两根手指已经搭在自己的喉咙上,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黑齿常之厉声喝道:“奉扶余丰王之命,孙元谋私下勾结叛军沙吒相如,不尊王命,有通敌卖国之嫌,即刻削去寂北城城主之职,押回周留城,等候丰王发落。”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08章 临敌反应 现场充满了剑拔弩张之气。 城中的卫兵,看看黑齿常之,再看看沙吒相如的使者,突然反应过来,撤后几步,警惕的看着这两支人马。 这两边,必有一真一假。 如果沙吒相如的使者说的是真的,那眼前的黑齿常之岂不是…… 城卫有人吹响了铜哨。 陆续有城兵拿着武器从城下的城洞冲了出来,从城门到城杯,大概有一盏茶的时间。 更远处,城中铜锣敲响,有大批马步兵从别的街道向城北赶来。 这些人是孙元谋手下精锐,只是距离更远,会在城卫兵之后赶到。 场面一时僵在当场。 苏大为目视黑齿常之。 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可能导致此次行动的失败。 机会只有一次。 安文生的眉头微动,转脸看向苏大为。 从他那张白净的脸上,双眼微眯,细缝间,隐透冰冷杀意。 若是不可为,便要准备杀出城去。 苏大为微微摇头。 这次行动,是苏大为自己做为熊津都督府代都督以来,第一次出击。 若是在这里失败,还如何镇抚百济,如何让手下人心服? 为了心中的目标,苏大为等得起,他也有足够的耐心。 可以忍到最后一刻。 现在的问题是,黑齿常之打算如何应对? 进城的这一百五十名唐军,能否和苏大为一样沉得住气? 啪! 黑齿常之在马上一扬手,马鞭挥出,在空气里发出清脆响声。 这一鞭虽然抽在空气里,但却像抽在对方的脸上。 “便是沙吒相如在我面前,也要敬我三分,你算什么东西?” 那名叛军使者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厉声喝道:“胡言乱语,我家将军乃阶伯副手,是万军中杀出来的,他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 “七年前,沙咤相如为我副手。 四年前,沙吒相如在阶伯手下,参与边境对新罗的战争。 可知东线边境与新罗最后那一战,阶伯身陨,当时沙咤相如和我都在战场上。 他与我是过命的交情,你连这都不知道? 你究竟不是不是沙咤相如派来的?” 被黑齿常之气势汹汹的这么一喝,那队叛军一时有些慌乱。 黑齿常之眼角余光看了身侧的苏大为一眼。 只见他微不可见的做了个手掌下切的动作。 黑齿常之暗中把牙一咬。 猛一夹马腹,战马冲出。 这一下变出突然,谁也没料到会有这种意外发生。 二十步对战马来说,只是一下纵跃。 当先那名叛军首领脸现惊恐,张嘴欲喊,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颗头颅被黑齿常之挥刀斩下。 顺手一抄,抓住发髻提在手里。 黑齿常之左手举起叛将头颅,右手握着滴血的弯刀,足踩马蹬高高立起,。 中厉声道:“此人来路不明,意图挑衅我与沙吒相如的,必是唐军细作!” 无头的尸体颈血狂喷,浇了身后叛军一身血渍淋漓。 尸体缓缓坠落马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在这时,只听唐军中安文生高呼一声:“这些人定是唐军假扮的,杀!” “杀!” 一百五十名唐军如猛虎出闸,凶悍无比的扑向眼前的叛军。 叛军本来人数就略少于唐军,又眼见主将被斩杀,胆气已泄。 这一番斩杀,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一百余叛军,尽被斩杀当场。 空气里,充满着刺鼻的血腥气鼻。 血染长街。 寂北城的城主孙元谋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惨烈的景像—— 地面,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还有无主的战马,唏咴悲嘶着四处乱跑,被那队新来军队,收拢了大半。 孙元谋的目光从地上扫过,又扫过自己的城卫兵。 这些城卫平时看着还有些胆气。 但此时,一个个都龟缩在道旁,不敢前进一步。 说实话,动手的这伙人,身上的杀气太重了。 连孙元谋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受不了那股粘稠腥臭的血腥味。 这伙新来的,看起来不是善茬,居然能不动声色的干掉这么多人。 孙元谋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从现场,看出几件事。 首先,这伙人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居然在寂北城就动手。 其次,这些人必然是久经战阵的军中好手,说不准还真是扶余丰的人,普通义军,绝对没有这样的杀气。 最后,最让孙元谋感到愤怒的是,自己平日里花了不少钱训练出来的城卫兵,在这伙悍兵面前,一个个吓得跟龟孙子似的,居然不敢向前。 孙元谋对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扶余丰,并无太多敬畏之心。 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百济人中,并无声望。 所以想做待代而沽。 无论是唐军胜利,又或者是沙吒相如的义军,还是扶余丰的复国军,无论是谁都好。 来了他都好好招待,拍着胸脯表示忠心不二。 但心里,他自有主张。 百济现在乱成这样,谁知未来如何。 在乱世之中,还是保全自身为上。 他唯一要投靠的,只有赢家。 只要跟对了人,不但富贵能保全,说不定未来还能更进一步。 当然,这一切都是孙元谋内心的想法,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本就是长袖善舞之人,却偏偏要装出一副义薄云天,对百济忠心耿耿的模样,也是很辛苦的。 如果是一个正常有血性的将军,见到有人在自己的地盘如此撒野,必然会震怒,甚至做出强烈的报复。 但孙元谋心中虽怒,面子上却仍挤出一丝笑容:“贵军远道而来,怎么一来就这么大的气,沾得一手血,多不吉利。” 一边说着,一边向身边的城卫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们几个,还不多谢人家不杀之恩?” 熟悉孙元谋性格的城卫守将,卟嗵一声跪下,向孙元谋重重叩头:“城主,属下,属下有罪。” 其余在场的城兵,也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孙元谋眯起眼睛,脸上仍带着笑容:“哦?你何罪之有?” “属下未能维持好两家使者,以致沙吒相如的使者被丰王子使者斩杀殆尽,属下有罪!” 城卫将领太了解孙元谋的性格了。 其人口蜜腹剑,堪比蝮蛇。 他现在笑容越灿烂,自己就越危险。 只求他看在自己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能网开一面。 “呵呵,你跟了我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恼,如今虽然犯错,但我仍念着你过去的好。” 孙元谋挥了挥手:“就赏他个全尸。” 早有城主府的禁卫上来,将城卫将领按住,在对方惨叫声里,一刀袅首。 城卫禁军涌出,将现场的数十名城卫兵,一一压制跪下,排队斩首。 现场,血腥气味越发浓郁了。 孙元谋从袖里掏出丝帕,略有些嫌恶的在鼻尖下擦拭了一下。 丝帕是他昨夜新收入房的一个新罗少女送的。 上面的香味,令他心头的恶感稍微冲淡一些。 做完这一切,孙元谋才不紧不慢的,在城主府禁军的拱卫下,向着前方扶余丰的使者走近。 身为寄北城的城主,孙元谋骑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 这马,是高句丽人送的。 孙元谋爱其神骏,欣然笑纳。 若是高句丽出的价码高些,投靠高句丽,他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不过,最近听说扶余丰在道琛的帮脸下,已经在周留城站稳了脚跟。 开春以后,占据周留城的扶余丰与占住泗沘的唐军必有一战。 这一战,大概能决定百济的未来走向。 所以孙元谋现在不急着表态,对哪一方都不得罪。 他还想再看看。 聪明的政治家,绝不能让人看透自己的底牌。 但若是被人骑到头上也不发作,未免又嫌太软弱可欺。 孙元谋极擅长政治层面的权谋。 刚才,他已经通过斩杀城卫兵,来展现自己的铁血一面。 你看,我对自己人都这么狠,我可不是个善茬。 你们这些客军,也要给我留点面子,否则逼急了我连自己人都杀的。 一直骑马来到黑齿常之面前,孙元谋眼露惊异之色,在马上向黑齿常之微微欠身行礼道:“听到手下人的消息,我还以为是听错了,没想到真的是达率。” 孙元谋曾与黑齿常之有过一面之缘。 听说是黑齿常之,他才会亲自走这一趟。 毕竟,百济国体尚在时,黑齿常之就是朝中二品,不容小视。 如果未来百济真的复国成功,黑齿常之在其中,也必然会有一席之地。 连当年跟过黑齿常之的沙吒相如,现在都混得风声水起。 像黑齿常之这样的百济名将,若是不建一番功业,才是奇怪的事。 “孙城主一向安好。” “达率,你这是……” 孙元谋向着四周一指:“是给我一个下马威啊?” 说着,他大笑起来。 想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去引。 但接下来的走向,则完全出乎孙元谋的意外。 自黑齿常之身后,骑马出来一位又白又胖的大汉。 看着模样倒是文质彬彬的,但一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就像是屠夫在屠场里选猪一般。 孙元谋对这种眼神极为敏感。 那便是,敌意。 眉头一跳,他嘴里道:“这人是谁?达率,不是听说你失陷于唐军手里,你现在在这里,莫非……” 没等他的话说完,骑马立于黑齿常之身侧的安文生猛地动了。 他的人从马背上离鞍飞起,如一只大鸟,从空中扑向孙元谋。 孙元谋过去也曾是弓马娴熟。 但这次他刚把刀抽出半寸,便被一只温柔胖大的手轻轻一推,还刀入鞘。 还没来得及大喊,只觉得喉头一紧。 那白胖子两根手指已经搭在自己的喉咙上,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黑齿常之厉声喝道:“奉扶余丰王之命,孙元谋私下勾结叛军沙吒相如,不尊王命,有通敌卖国之嫌,即刻削去寂北城城主之职,押回周留城,等候丰王发落。”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09章 仁川 孙元谋被安文生制住,喉头被锁,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近乎绝望的看向自己苦心打造的城主禁军。 老天证明,他虽然贪,但对手下这支军队,可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不但酒肉管够,所有的一切具装、兵器,都给的是最好的。 就指望这些人替他卖命,怎能不用心笼络。 城卫禁军乃是孙元谋嫡系中的嫡系,一共有两千人。 人数虽少,但占着寂北城的地利守城。 再加上城中还两三千城卫兵,紧急情况下还可以发动城中青壮,极端情况下,还能发动老幼妇孺。 无论任何一方想要吞并寂北城,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道琛想要北上,又或者高句丽人要南下,都需要笼络好孙元谋。 令他左右逢源。 他从来没想过,扶余丰居然会如此大胆,会不惜风险,发动这样一场决然的“斩首”行动。 正因为没料到,孙元谋并没有防备。 这次赶过来,以为处理的是一场治安事件。 身边就带了六百城主府禁军。 就算只有六百人,人数也远超过黑齿常之带来的人。 孙元谋的心里,还藏有一丝希望。 城主府禁卫,也没有辜负他平日的笼络。 一声怒吼,这些禁军向着安文生冲上来,想要抢回孙元谋。 骑马在后方的苏大为指了指这伙禁卫。 黑齿常之微微点头,手中提起铁枪,厉喝声中,策马向前,一马当先,将冲在最前的城主府禁军将领刺于马下。 紧随在黑齿常之身后的,是以五人为一组的唐军松散阵型。 五人一组,五十人为一个小阵型。 三个小阵,以品字型迎上城主府的人。 战马奔腾,只是一轮冲刷,城主府的禁卫便坠落了三分之一的人。 就像是被梳子梳过一遍。 看到这一幕,孙元谋怒目圆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大为轻轻骑马,走到安文生身边。 “大局定了。” 安文生看看那些城主府的禁卫,虽然人数众多,但在狭窄的长街地形上,在唐军分进合击的灵活配合上,这些人,简直就是一群呆蠢的笨鹅。 “没见过血的少爷兵。” 这便是安文生的评价。 两番厮杀,对见惯了血战的唐军来说,不过是经历一两场热身,还根本没尽全力。 城主府的六百人,及之前沙吒相如的一百多人的使团,全数被斩杀。 而唐军这一百五十人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区区十一人受伤,无一人阵亡。 唐军之强,与这百济寂北城,完全不在一个级数。 开始苏大为与黑齿常之做过好些个预案,没想到事到临头,统统都没用上。 一战,擒住了寂北城的城主。 剩下的事便好办了。 安文生带着五十人,押着孙元谋去了北城,以孙元谋的小命为威胁,令城兵开门。 原本的城兵被孙元谋刚才立威,自己杀了大半。 剩下的城兵根本没有为孙元谋死节的意志,见孙元谋被抓了,顿时一轰而散。 安文生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城门,放娄师德等守在城外的两千余唐军进城。 这个时候,苏大为已经跟着黑齿常之率一百人冲进了城主府。 控制住了城主府的府库和印信,立刻以刀强令府中文书出具安民告示,盖上印信。 替这次唐军的行动,打上“正义”的认证。 当然,此时仍不说自己唐军的身份,继续诈称是扶余丰的人。 理由就是孙元谋私下勾结外敌,要押回周留城受审。 空出的城主位置,将提拔城中大族,有德之人来担任。 此外,进城的唐军迅速控制了城中的府库,军械还有粮仓。 再以人冒充城主府禁卫,出城前往寂北城在东面的一处军营,诈开营门,故计再施,将这支一千五百人的城兵首领斩杀,控制住了军队。 将这些军人的武器收缴之后,局势才算彻底控明朗。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天。 黑齿常之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匆匆走入城主府,向站在壁画前欣赏着画作的苏大为拱手道:“都督,属下幸不辱命,寂北城已在我军掌握。” “嗯,这次做得不错。” 苏大为向他勉励道:“常之不愧有大将之才。” “惭愧,此次不过是学的班超故计罢了。” 东汉时期班超投笔从戎,欲效仿西汉张骞凿空西域的壮举。 在鄯善国时,汉使先是受到国王的热情接待,但是后来却突然冷落。 班超打探过后,知道有北匈奴的使者刚好也出使到鄯善,国主对亲近大汉,还是北匈奴举棋不定。 为了绝国主之念,班超鼓动使团,趁夜摸到北匈奴的使馆,将匈奴使者尽数斩杀。 鄯善国王见事已至此,北匈奴人一定不会放过鄯善,只能与大汉交好。 黑齿常之此次的应对,正是借鉴班超之事。 在寂北城城卫难以分辨双方使者真假时,先一步将沙吒相如的使者杀光。 这样一来,寂北城孙元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从开始斩杀沙吒相如使者时,黑齿常之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中。 虽然,有点对不起老伙计沙吒相如。 但现在各为其主,只能在心里说声抱歉了。 从投名状的角度,苏大为极为满意黑齿常之这次的表现。 不过唐军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在寂北城多留。 在休整了半日后,除了拿了不少城中世家地主们悄悄送上的好处,更是假模假样,任命一位本地世家推出的人选为新城主。 并且将整个寂北城上下官员用暗中行贿的地主们换过一遍。 等结果公布时,得偿所愿的人喜得手舞足蹈,失落的人则捶胸顿足,暗恨自己胆子太小,给得太小,以至失之交臂。 弄了这么一出类似后世拍卖的竞拍活动后,唐军在第二天黎明,全部撤出寂北城,只留下满城大小新晋官员,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除了喊两声扶余丰王子高风亮节,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重要的一个城,扶余丰王子的人只是任命本地官员,居然没派兵监管,这除了做好事不留名,没有任何别的解释。 直到日后,唐军派人接管寂北城时,城里的大小官员,还坚称自己是扶余丰任命的。 要为扶余丰死节的人不在少数。 直到始作俑者黑齿常之亲自出面,事情才算画上句号。 不过寂北城此后多出许多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头,见人就说自己是城中大官,自己花了很多钱买到的官位。 算是苏大为镇抚百济后留下的若干大坑之一。 傍晚的时候,远远看到一条大河蜿蜒而过。 黑齿常之以马鞭指着河水道:“这条,便是汉江。” 仁川,位于汉江下游,距离后世韩国首都汉城,不过二十八公里。 这里已经是高句丽地界。 汉城是高句丽别都,号称三京之一。 三京分别是平壤(长安城)、国内城、汉城。 皆在半岛汉江流域。 沿着汉江往上游走,四百余里外,是高句丽王都平壤。 平壤附近又有大同江。 日后新罗强行驱逐大唐,霸占百济与高句丽部份土地。 大唐因受牵制于西北崛起的吐蕃,不得不与高句丽议和,以大同江为界,划地治之。 苏大为眯起眼睛,感受着扑面而来,带着江水湿气的风,深深吸了口气。 一种江水特有的,富含生灵之气,与泥土腥气的味道,扑入鼻中。 “到了这里,买召忽已经在望了,我们必须做最后一次休整。” 苏大为点点头:“让众将士就地休息,半个时辰后,我们继续赶路。” “这会是一场恶仗的。” 黑齿常之看着远处的江水,喃喃自语:“高句丽人可不好对付。” 苏大为翻身从龙子背上下来,从随军驮马处取来上好豆料,拌着熟鸡蛋,喂给龙子吃。 其余唐军,从都尉到伙长、队正,到小兵,皆是如此。 军人爱马。 马是骑兵的第二生命。 接下来,大家能不能杀开一条血路,除了自己的作战意志,马力,也至关重要。 喂饱爱马,熟悉马性的骑兵们,又纷纷替爱马梳理鬃毛,培养感情,再取来水囊,给马饮饱水。 做完这些,才轮到士兵自己进食。 幸亏之前在寂北城有了充足的缴获。 不但得到粮草马料补给,城主府的精良兵器,衣甲,还有驮马,都得到极大的补充。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几天高强度的赶路,众人都是疲惫不堪。 苏大为随手抓起路边的残雪,往脸上抹了抹。 冰凉刺骨的感觉,令他精神一振。 夜色渐晚,夜风呜咽着吹起。 又是一个夜晚。 寒意降临。 黑夜,行军的人避之不及。 而这样的夜,却是苏大为选定的最佳时间。 战场是敌人的主场。 那么至少,出击的时间,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一仗,若是成功,熊津都督府的唐军,在几个月内,都不用担心缺粮问题。 如果失败,除了面临大唐皇帝李治的震怒。 苏大为只怕无法再坐稳代都督的职务。 他后续的计划,都将胎死腹中。 “行不行,就看今晚了。” 苏大为在心里,暗自道。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0章 汉江之畔 汉江水潺潺流淌,在夜里,不知是什么野兽,在江畔边呜鸣。 篝火边,刚从行军帐蓬里钻出的黑齿常之眯起眼睛,看到在江边,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身影,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极其熟悉。 是此次唐军主将,刚刚被大唐皇帝封为百济熊津都督府代都督的苏大为。 他不会认错。 白天军马好不容易寻到船过江,待过江以后,天色全黑下来。 大家商议后,索性在江边扎营,让士卒们充份休息,等到下半夜再行动。 所以,这是离开泗沘城三天以来,头一次这般安静。 听着江水呜鸣,听着军帐中传来军士熟睡的酣声,黑齿常之一时有些茫然,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自己究竟是百济的将军,还是唐人的将军。 庄公梦蝶? 他有些费解的摇摇头。 从篝火一旁,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低沉男音:“阿弥在那里已经站了大半夜了。” 黑齿常之侧脸过去,这才注意到,在篝火照不到的阴影里,还盘膝坐着一个白胖子。 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还是一直坐在这里? 黑齿常之是战场能将,对危机的嗅觉一向敏锐,但是在对方出声前,他一点征兆也没发现。 这令他不禁重新审视起面前的白胖子。 对,他叫安文生。 似乎是苏大为的左膀右臂,为人平时比较低调,看不出什么来。 但他是一个异人。 身手很厉害。 除此之外,此人腹有诗书,见识颇为不凡。 似乎是苏大为身边智囊一般的存在。 黑齿常之就曾见到安文生替苏大为出谋划策。 不过他有点搞不懂这两人的关系。 明明苏大为的官职高,但安文生在苏大为面前,似乎也没太多的忌讳,平时谈笑无忌,就像是寻常的好友。 除了安文生,苏大为身边还有阿史那道真那个突厥将,还有一个叫狮子苏庆节的,也是如此。 大概,因为他们的出身高贵? 安家好像是大唐的将军。 阿史那道真的阿耶是阿史那社尔,是归化大唐的突厥名将。 至于苏庆节,就更厉害了,他的父亲是大唐苏定方。 赫赫有名的灭国军神。 除了这几员将领,苏大为身边还有一些厉害人物,如那个娄师德、王孝杰还有崔器、南九郎等人。 不过他们对苏大为的态度就有下属对上官的恭敬,不似安文生几人这般随意。 这些念头在黑齿常之的脑中一闪而过。 他的为人沉毅,话语不多。 心里虽跟明镜一样,但却不会轻易吐露心中想法。 正在思索间,就见安文生伸手招了招:“过来聊几句。” 黑齿常之略一犹豫,还是走过去,在安文生身边坐下。 篝火释放出来的温暖,将两人的手掌烤得热烘烘的,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安文生伸出双掌,一边烤着火,一边向黑齿常之道:“阿弥这个人,虽然平时待人很随意,但其实他的心里很刻板的。” “嗯?” “一般人很难入他的法眼,但有时候他会莫名的对一个人很有好感,引为兄弟。” 黑齿常之看着他,没说话。 安文生似乎也不需要他说话,自顾自的道:“我不知阿弥为何会对你另眼相待,不过,我相信他的眼光,这些年几乎从未出错过。” 说着,安文生向黑暗中守在一角的岗哨指了指:“看到那边的人了吗?王孝杰,他是阿弥从行伍中发掘出来的,确实有将才,为人勇毅。” 黑齿常之点点头。 “阿弥既然信任你,我也信你。” 说着,安文生转过脸,狭长的双眼中,神光熠熠的盯住黑齿常之:“接下来的敌人会很强,希望你我同心,共同辅助他,度过眼前难关。” 听到安文生的说话,黑齿常之心中一动:“都督目前有什么为难处吗?” 安文生看了看他:“你应该知道,前任都督王文度的事。” 黑齿常之点头:“听说是刚上任便暴毙了。” “都督这个职务,牵涉到太多的利益,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会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对外有高句丽人、新罗人、百济复国之人,还有倭人,各方面的威胁暗算。 对内,缺粮问题、缺兵问题,内部百济归顺势力的平衡,唐军与本土力量的平衡。 这份职务不是荣耀,而是踩在悬崖边上。” 安文生的脸沉浸在黑暗里,说出的话,让人觉得心中发凉。 “阿弥突然被架上这个位置,就是踩在刀锋上舞蹈,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安文生的声音,越发低沉下去。 但是话语里的内容,却依旧冰寒彻骨。 黑齿常之敏于军事,但是政治权谋非其所长。 闻言,只觉得背后汗毛倒竖。 “真有这么危险?” “王文度暴毙,便是证明。” 安文生转头向苏大为道:“阿弥从不跟我们说,但我们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多大的风险。” “那何不辞去代都督之职?便是做折冲府都尉,或者以他的功劳,再升一级,做郎将都是可以的。”黑齿常之忍不住道。 他与苏大为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属于“恩主与仆从”关系。 若苏大为不在,他的前途可想而知。 “我也这般劝过,但阿弥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接下。”安文生幽幽叹息:“他说,是危险,也是机遇,还说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安文生转向黑齿常之,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苦笑:“虽然是兄弟,但我有时候弄不懂阿弥在想些什么。” 黑齿常之不由沉默。 篝火闪动,照得人脸上明暗不定。 “总不致如此……” “你以为阿弥为什么要急匆匆带人出来?” “难道……” “外部的敌人也就算了,最怕的是敌人不在外,而在内。” 安文生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话有些多了。 摇了摇头,就此打住。 但黑齿常之心中已是掀起滔天巨浪。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许多。 苏大为是苏定方的兵法传人,而且看他与苏庆节的亲密关系,他自然是属于苏定方一党。 但是现在百济泗沘城另两位将军。 刘伯英肯定不属于这一派。 苏定方是行伍出身,没有过人的家世,全靠一仗一仗打出来的。 他们属于大唐新兴的“寒门”。 刘伯英、刘仁愿,则是另有根脚。 苏大为突然被拔为代都督,只怕反而遭人嫉妒。 太年轻了,这个年纪实在太年轻了。 有苏大为在,别人的光芒注定要被掩盖。 不,不对,此次出战,苏大为又请刘伯英调拔了几艘大船,若是那种关系,理应…… 难道是刘仁愿要打压? 可刘仁愿凭何如此? 对了,他们都说苏大为简在帝心。 现在想想,代都督这个位置,简直坐在刀口上,坐在火架上。 如果苏大为真是大唐皇帝的人,在死了一个王文度后,皇帝怎么还会让自己人去坐这个位置? 千头万绪,黑齿常之一时想不明白。 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泗沘城内唐军的构成,比他想像得更加复杂。 里面涉及到各个势力的内部争夺。 并非像表面上看得那样一团和气。 头一次,黑齿常之对未来生出一种危险和不确定的感觉。 他的心里一时茫然。 耳中听到安文生道:“你要相信阿弥,无论有多困难,他一定能杀出一条路来。 咱们只要尽力辅佐就好。” 黑齿常之摇晃着站起来,向安文生点点头。 他看着苏大为的背影,忍不住迈步走过去。 篝火旁的安文生摇了摇头,心想自己会不会说得太重,把这位百济降将给吓到了? 不过,未来的压力和风暴只会更大。 若是他连这点压力都受不住,那此人不留也罢。 目送着黑齿常之向苏大为走去,两人最终肩并肩,一齐面对着汉江。 安文生双眼微眯,陷入回忆。 江水漴漴。 月光从云层缝隙透下,江面上银鳞闪动。 黑齿常之站在苏大为身边,忍不住扭头向他看去。 苏大为的身量很高。 黑齿常之一米八几的个子,在他面前也只有仰视。 看了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的双眼盯住汉江面,似是没有焦点。 低头看到苏大为手里握着一个木雕人偶。 应该不是什么名家手笔,因为雕功普通。 但这人偶却透着一种力量感。 一刀一刀,浑厚古仆,力道遒劲。 那是一个唐人装束的男子,双手握着横刀做下劈状。 双臂肌肉虬结,双眼刻画有力,予人一种野性而专注之感。 就像随时将要扑出劈斩敌人。 “这个木偶,是我兄长亲手雕了送我的。” “苏大为突然开口,令黑齿常之知道他没有走神。 “您的兄长?” 黑齿常之记得听人说过,苏大为的父亲是苏三郎,曾随玄奘法师出使天竺,后来客死异乡。 苏三郎只有他一子。 “不是亲兄弟,不过他待我极好,引我入异人修行之门,算是我传艺解惑的恩人。” 苏大为转头向黑齿常之:“他叫李大勇。” 黑齿常之心往下一沉。 他当然知道李大勇。 那个在百济和新罗之间活动的大唐官员。 名面上是唐人的使者,暗地里,为大唐维持属国之间的平衡,兼收集半岛情报。 后来百济为了除掉此人,花了大力气。 而此人的悍勇,也令道琛为首的夫余台,大失颜面。 最终,他们杀死了李大勇。 而且用了极其酷烈的方式……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09章 仁川 孙元谋被安文生制住,喉头被锁,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近乎绝望的看向自己苦心打造的城主禁军。 老天证明,他虽然贪,但对手下这支军队,可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不但酒肉管够,所有的一切具装、兵器,都给的是最好的。 就指望这些人替他卖命,怎能不用心笼络。 城卫禁军乃是孙元谋嫡系中的嫡系,一共有两千人。 人数虽少,但占着寂北城的地利守城。 再加上城中还两三千城卫兵,紧急情况下还可以发动城中青壮,极端情况下,还能发动老幼妇孺。 无论任何一方想要吞并寂北城,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道琛想要北上,又或者高句丽人要南下,都需要笼络好孙元谋。 令他左右逢源。 他从来没想过,扶余丰居然会如此大胆,会不惜风险,发动这样一场决然的“斩首”行动。 正因为没料到,孙元谋并没有防备。 这次赶过来,以为处理的是一场治安事件。 身边就带了六百城主府禁军。 就算只有六百人,人数也远超过黑齿常之带来的人。 孙元谋的心里,还藏有一丝希望。 城主府禁卫,也没有辜负他平日的笼络。 一声怒吼,这些禁军向着安文生冲上来,想要抢回孙元谋。 骑马在后方的苏大为指了指这伙禁卫。 黑齿常之微微点头,手中提起铁枪,厉喝声中,策马向前,一马当先,将冲在最前的城主府禁军将领刺于马下。 紧随在黑齿常之身后的,是以五人为一组的唐军松散阵型。 五人一组,五十人为一个小阵型。 三个小阵,以品字型迎上城主府的人。 战马奔腾,只是一轮冲刷,城主府的禁卫便坠落了三分之一的人。 就像是被梳子梳过一遍。 看到这一幕,孙元谋怒目圆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大为轻轻骑马,走到安文生身边。 “大局定了。” 安文生看看那些城主府的禁卫,虽然人数众多,但在狭窄的长街地形上,在唐军分进合击的灵活配合上,这些人,简直就是一群呆蠢的笨鹅。 “没见过血的少爷兵。” 这便是安文生的评价。 两番厮杀,对见惯了血战的唐军来说,不过是经历一两场热身,还根本没尽全力。 城主府的六百人,及之前沙吒相如的一百多人的使团,全数被斩杀。 而唐军这一百五十人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区区十一人受伤,无一人阵亡。 唐军之强,与这百济寂北城,完全不在一个级数。 开始苏大为与黑齿常之做过好些个预案,没想到事到临头,统统都没用上。 一战,擒住了寂北城的城主。 剩下的事便好办了。 安文生带着五十人,押着孙元谋去了北城,以孙元谋的小命为威胁,令城兵开门。 原本的城兵被孙元谋刚才立威,自己杀了大半。 剩下的城兵根本没有为孙元谋死节的意志,见孙元谋被抓了,顿时一轰而散。 安文生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城门,放娄师德等守在城外的两千余唐军进城。 这个时候,苏大为已经跟着黑齿常之率一百人冲进了城主府。 控制住了城主府的府库和印信,立刻以刀强令府中文书出具安民告示,盖上印信。 替这次唐军的行动,打上“正义”的认证。 当然,此时仍不说自己唐军的身份,继续诈称是扶余丰的人。 理由就是孙元谋私下勾结外敌,要押回周留城受审。 空出的城主位置,将提拔城中大族,有德之人来担任。 此外,进城的唐军迅速控制了城中的府库,军械还有粮仓。 再以人冒充城主府禁卫,出城前往寂北城在东面的一处军营,诈开营门,故计再施,将这支一千五百人的城兵首领斩杀,控制住了军队。 将这些军人的武器收缴之后,局势才算彻底控明朗。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天。 黑齿常之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匆匆走入城主府,向站在壁画前欣赏着画作的苏大为拱手道:“都督,属下幸不辱命,寂北城已在我军掌握。” “嗯,这次做得不错。” 苏大为向他勉励道:“常之不愧有大将之才。” “惭愧,此次不过是学的班超故计罢了。” 东汉时期班超投笔从戎,欲效仿西汉张骞凿空西域的壮举。 在鄯善国时,汉使先是受到国王的热情接待,但是后来却突然冷落。 班超打探过后,知道有北匈奴的使者刚好也出使到鄯善,国主对亲近大汉,还是北匈奴举棋不定。 为了绝国主之念,班超鼓动使团,趁夜摸到北匈奴的使馆,将匈奴使者尽数斩杀。 鄯善国王见事已至此,北匈奴人一定不会放过鄯善,只能与大汉交好。 黑齿常之此次的应对,正是借鉴班超之事。 在寂北城城卫难以分辨双方使者真假时,先一步将沙吒相如的使者杀光。 这样一来,寂北城孙元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从开始斩杀沙吒相如使者时,黑齿常之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中。 虽然,有点对不起老伙计沙吒相如。 但现在各为其主,只能在心里说声抱歉了。 从投名状的角度,苏大为极为满意黑齿常之这次的表现。 不过唐军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在寂北城多留。 在休整了半日后,除了拿了不少城中世家地主们悄悄送上的好处,更是假模假样,任命一位本地世家推出的人选为新城主。 并且将整个寂北城上下官员用暗中行贿的地主们换过一遍。 等结果公布时,得偿所愿的人喜得手舞足蹈,失落的人则捶胸顿足,暗恨自己胆子太小,给得太小,以至失之交臂。 弄了这么一出类似后世拍卖的竞拍活动后,唐军在第二天黎明,全部撤出寂北城,只留下满城大小新晋官员,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除了喊两声扶余丰王子高风亮节,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重要的一个城,扶余丰王子的人只是任命本地官员,居然没派兵监管,这除了做好事不留名,没有任何别的解释。 直到日后,唐军派人接管寂北城时,城里的大小官员,还坚称自己是扶余丰任命的。 要为扶余丰死节的人不在少数。 直到始作俑者黑齿常之亲自出面,事情才算画上句号。 不过寂北城此后多出许多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头,见人就说自己是城中大官,自己花了很多钱买到的官位。 算是苏大为镇抚百济后留下的若干大坑之一。 傍晚的时候,远远看到一条大河蜿蜒而过。 黑齿常之以马鞭指着河水道:“这条,便是汉江。” 仁川,位于汉江下游,距离后世韩国首都汉城,不过二十八公里。 这里已经是高句丽地界。 汉城是高句丽别都,号称三京之一。 三京分别是平壤(长安城)、国内城、汉城。 皆在半岛汉江流域。 沿着汉江往上游走,四百余里外,是高句丽王都平壤。 平壤附近又有大同江。 日后新罗强行驱逐大唐,霸占百济与高句丽部份土地。 大唐因受牵制于西北崛起的吐蕃,不得不与高句丽议和,以大同江为界,划地治之。 苏大为眯起眼睛,感受着扑面而来,带着江水湿气的风,深深吸了口气。 一种江水特有的,富含生灵之气,与泥土腥气的味道,扑入鼻中。 “到了这里,买召忽已经在望了,我们必须做最后一次休整。” 苏大为点点头:“让众将士就地休息,半个时辰后,我们继续赶路。” “这会是一场恶仗的。” 黑齿常之看着远处的江水,喃喃自语:“高句丽人可不好对付。” 苏大为翻身从龙子背上下来,从随军驮马处取来上好豆料,拌着熟鸡蛋,喂给龙子吃。 其余唐军,从都尉到伙长、队正,到小兵,皆是如此。 军人爱马。 马是骑兵的第二生命。 接下来,大家能不能杀开一条血路,除了自己的作战意志,马力,也至关重要。 喂饱爱马,熟悉马性的骑兵们,又纷纷替爱马梳理鬃毛,培养感情,再取来水囊,给马饮饱水。 做完这些,才轮到士兵自己进食。 幸亏之前在寂北城有了充足的缴获。 不但得到粮草马料补给,城主府的精良兵器,衣甲,还有驮马,都得到极大的补充。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几天高强度的赶路,众人都是疲惫不堪。 苏大为随手抓起路边的残雪,往脸上抹了抹。 冰凉刺骨的感觉,令他精神一振。 夜色渐晚,夜风呜咽着吹起。 又是一个夜晚。 寒意降临。 黑夜,行军的人避之不及。 而这样的夜,却是苏大为选定的最佳时间。 战场是敌人的主场。 那么至少,出击的时间,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一仗,若是成功,熊津都督府的唐军,在几个月内,都不用担心缺粮问题。 如果失败,除了面临大唐皇帝李治的震怒。 苏大为只怕无法再坐稳代都督的职务。 他后续的计划,都将胎死腹中。 “行不行,就看今晚了。” 苏大为在心里,暗自道。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1章 异人先登 “常之,你有想要维护的东西吗?或者想守护的人?” 月光下,汉江边,苏大为向黑齿常之轻声问。 黑齿常之浓黑的眉头皱起。 他侧着脸想了半天,微微摇头,又点点头。 “家族算吗?我想保住黑齿家。” “也算。” 苏大为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黑齿常之看来有些落寞和伤感。 “我以前,在大唐的日子过得不错,仗着和皇后的关系,称得上是随心所欲,几乎没受过太大的磨难。 做点生意赚点钱。 做不良人,处理几桩案子。 和三五好友,吃酒喝肉,谈古论今。” 苏大为摆摆手,打断黑齿常之想要说的话:“别问皇后的事,以后你自会知道。” 黑齿常之点点头,听到苏大为继续道:“直到我得知大勇哥死在百济的消息。 那一刻,我的心受到极大的震动。 我突然发现,有许多事,我无能为力。 对我有恩的人,我喜欢的人,他便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陪大勇的父亲,丹阳郡公喝了一夜的酒。 平时我们的酒量很好,但那一晚,我们喝得不及平时多,却都醉了。” 苏大为的声音渐渐低沉,随着江水,渐渐低落。 听不出究竟是江水在呜鸣,还在人在哀痛。 “那一晚,我向郡公发誓,我会替大勇报仇,我把大勇亲手送我的木雕交给郡公,想让他留个念想。 但是在我出长安的时候,郡公又命人把木雕送还给我。 郡公一个字也没说,但我心里,却沉甸甸的。 我能感受到郡公的悲痛。” 苏大为轻轻抚摸着木雕,抚摸着上面每一处刀痕。 缓缓的道:“那时我在想,我能做点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原来的我,那样随波逐流,究竟是对是错?” 黑齿常之仔细的听着。 虽然,他不是很能明白苏大为的这种心情。 但他依然很认真用心的聆听。 “我过去,一直没什么长远的抱负。 但是大勇哥有。 他想守护大唐,守护千千万万个像我这样不思进取的普通唐人。” 苏大向自己的心口指了指:“我既然来了,除了替他报仇,也总要多做一些事,算是替大勇哥实现他的心愿。” “都督,你想代替李大勇?” 苏大为摇摇头:“我做不了他那样伟大,我虽然仰慕他,羡慕他,可我永远无法做他。 我只想,尽我的力,尽可能做多一些,做好一些。” 说着,他将手里的木雕举起,对着天上的月光。 “真到那一天,大勇哥在天上看着,说不定也会对我笑笑,夸一句:阿弥,做得不错。” 黑齿常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苏大为将木雕收进怀里。 “玄奘法师以前曾跟我说过,我的名字和道家有缘。 大为,即有为。 我前二十余年,都是无为,都是随心所欲。 我想,今后,变得有为一些。 也算对得起这个名字。 你说是不是?” 他向黑齿常之问。 见黑齿常之一脸迷茫。 苏大为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些事,自己明白就好。 没有谁会真的感同身受。 只是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 也真是不吐不快。 江水匆匆。 天色越发黑沉。 两千四百余唐军,趁着夜色,向着买召忽,即后世仁川港,做最后的冲刺。 这里,藏着高句丽大量积蓄的粮草。 高句丽运粮于此。 很显然,即将发动对百济的战争。 如果唐军应对不及,接下来的局面就会是被百济复国军和高句丽军联手夹击的局面。 苏大为此次,便是要以特种作战的方式,偷走,甚至毁掉敌人这批粮草,以迟滞高句丽人的行动。 至少要拖到唐军能出战的时间。 而唐军出战的时间,要看苏定方等五路大军,何时能集结到预定位置。 任何一个小的疏漏,一个小的时间误差,可能都会令百济这边的唐军遭受灭顶之灾。 区区两万人,在数十万计的百济复国军纠缠下,还能有多少战力? 在粮草不济的情况下,能保护不崩溃已经是奇迹了。 高句丽若来,这片土地必然落入高句丽之手。 到那时,高句丽将获得足够的战略腾挪空间。 唐军只怕永远失去灭亡高句丽的机会。 这是苏大为集合手中智囊和将领,一次次用沙盘推演的结果。 但可惜,他的这一切,刘仁愿并不相信,也不愿听。 自从苏大为当上代都督后。 与刘仁愿的“蜜月期”便结束了。 这位匈奴族的将领,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暗中多番掣肘。 刘伯英则作壁上观,不知心中如何想法。 千头万绪,唯一的解法,只有一个—— 军功! 有了军功,哪怕刘仁愿和刘伯英联手苏大为也不惧。 只要打赢眼前这一仗,他便有把握,可以化被动为主动。 真正行使自己熊津都督的权力。 头顶披星戴月。 脚下,冰冷的冻土在马蹄的击打下,发出铿锵的声响。 前方的买召忽城,已经可以看到城墙轮廓。 在黑暗中,如一头沉默的野兽。 苏大为猛地勒马。 龙子人立而起,双蹄腾空。 身后紧跟的骑士们纷纷勒马,动作整齐划一。 呈现出惊人的马术与控马艺术。 苏大为轻夹龙子腰腹,在阵前来回巡视,扬声做战前最后动员。 “此战,是我们熊津都督府的立府之战,只有这一仗打赢了,我们的腰杆才能挺起来,才能拍着胸脯说一声,咱们不必靠任何人的脸色。” 苏大为的声音不大,但却准确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各位袍泽,一会攻城,我会为先登,替大家斩将、夺旗、打开城门。 若做到这三件事,希望诸军,以为我榜样,同心戳力!” 黑暗中,传来两千四百从的低喝声:“愿为都督效死力!” 在古代战场上,最能激励士卒用命的是什么? 是贵族,是猛将,冲锋在前,斩将夺旗。 将军如此,士卒怎么会惜命? 真到那个时刻,所有唐人的血勇、骄傲会被激发出来。 唐军,会展现出可怕的力量,横扫一切。 这是,大唐立国四十三年,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养出来的大唐军魂。 “诸军,随我破城!” 苏大为厉喝一声,手擎熊津都督府军旗,在黑夜中,如一团发光的火焰。 他拨转马头,在马上,将自己头盔面甲拉下,只露出一双精芒闪烁的眼睛。 然后,用力一夹马腹。 龙子在夜空中长嘶一声,如一声霹雳。 下一刻,龙子撒开四蹄,电射而出。 两千余骑唐军,在苏大为的引领下,攒成一个锥型阵,向着买召忽城狂飙猛进。 没有用任何计谋。 就是笔直的冲上。 不是苏大为不想用计,而是对于高句丽人粮草集结之地,之前的斥候已经查得十分清楚。 坚墙重兵。 精锐驻防。 哨所严密。 无懈可击。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破绽的敌人,任何计谋,都是笑话。 只能以堂堂正正之师,以绝对的力量,攻城。 高句丽人绝对不会想到,唐人会在这个时候进攻买召忽。 买召忽人口十余万。 守城之兵有精锐一万。 而且防卫十分齐备。 兵甲和粮草不缺。 对这样的坚城,哪怕是唐军倾巢而来,没有数倍之兵,没有数月时间,绝不可能破城。 轰轰轰! 大地轰鸣。 两千余唐军冲阵的声音,不输千军万马。 黑夜里,如同雷暴般轰然巨响。 买召忽城头混乱了片刻,示警的铜锣声,鼓响声,疯狂乱叫。 原本昏暗的城头,篝火渐次亮起。 守在城头的高句丽人努力睁大着疲惫的睡眼,向城下看去。 黑暗中不知多少人马,令所有人心头狂跳。 但当他们看清敌人只有数千人,而且清一色全是骑兵,并没有带任何攻城器械时,一颗高悬的心,立刻又放松下来。 对买召忽城,敌人不准备云梯、冲车、擂木、厚盾,闹着玩呢? 从没听说过骑兵攻城的。 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高句丽守城的将领,愣了片刻后,发出夸张的大笑声。 但是下一刻,城上的人便笑不出来了。 敌人骑兵阵中,有一人独骑冲得最快,将身后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 那匹黑马全身披甲,不知是何名驹,跑得风驰电掣,快如奔雷电闪。 买召忽城是依汉江支流而建,城前江水宽达五六丈。 但那人居然毫不停息,没有丝毫犹豫和减马速的意思。 耳中听得一声巨响嘶鸣。 如虎啸龙吟。 城头上,数百守军见到毕生难忘的一幕—— 马上一身唐军的骑士,连人带马,飞跃而起。 横跨了江水,落在地上。 冻土和黑泥迸射上半天。 那马半分也没迟疑,急冲几步,狠狠抬起前蹄,重重践踏在买忽城的城门上。 轰隆! 声如霹雳。 城头上的人只觉脚下一颤,纷纷站立不稳。 马背上的苏大为,早已腾身而起。 双足在坚硬的城墙上连点。 在高句丽人惊恐至极的尖叫声中,登上城头。 高句丽人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种战术。 异人! 用异人当先登死士破城?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0章 汉江之畔 汉江水潺潺流淌,在夜里,不知是什么野兽,在江畔边呜鸣。 篝火边,刚从行军帐蓬里钻出的黑齿常之眯起眼睛,看到在江边,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身影,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极其熟悉。 是此次唐军主将,刚刚被大唐皇帝封为百济熊津都督府代都督的苏大为。 他不会认错。 白天军马好不容易寻到船过江,待过江以后,天色全黑下来。 大家商议后,索性在江边扎营,让士卒们充份休息,等到下半夜再行动。 所以,这是离开泗沘城三天以来,头一次这般安静。 听着江水呜鸣,听着军帐中传来军士熟睡的酣声,黑齿常之一时有些茫然,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自己究竟是百济的将军,还是唐人的将军。 庄公梦蝶? 他有些费解的摇摇头。 从篝火一旁,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低沉男音:“阿弥在那里已经站了大半夜了。” 黑齿常之侧脸过去,这才注意到,在篝火照不到的阴影里,还盘膝坐着一个白胖子。 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还是一直坐在这里? 黑齿常之是战场能将,对危机的嗅觉一向敏锐,但是在对方出声前,他一点征兆也没发现。 这令他不禁重新审视起面前的白胖子。 对,他叫安文生。 似乎是苏大为的左膀右臂,为人平时比较低调,看不出什么来。 但他是一个异人。 身手很厉害。 除此之外,此人腹有诗书,见识颇为不凡。 似乎是苏大为身边智囊一般的存在。 黑齿常之就曾见到安文生替苏大为出谋划策。 不过他有点搞不懂这两人的关系。 明明苏大为的官职高,但安文生在苏大为面前,似乎也没太多的忌讳,平时谈笑无忌,就像是寻常的好友。 除了安文生,苏大为身边还有阿史那道真那个突厥将,还有一个叫狮子苏庆节的,也是如此。 大概,因为他们的出身高贵? 安家好像是大唐的将军。 阿史那道真的阿耶是阿史那社尔,是归化大唐的突厥名将。 至于苏庆节,就更厉害了,他的父亲是大唐苏定方。 赫赫有名的灭国军神。 除了这几员将领,苏大为身边还有一些厉害人物,如那个娄师德、王孝杰还有崔器、南九郎等人。 不过他们对苏大为的态度就有下属对上官的恭敬,不似安文生几人这般随意。 这些念头在黑齿常之的脑中一闪而过。 他的为人沉毅,话语不多。 心里虽跟明镜一样,但却不会轻易吐露心中想法。 正在思索间,就见安文生伸手招了招:“过来聊几句。” 黑齿常之略一犹豫,还是走过去,在安文生身边坐下。 篝火释放出来的温暖,将两人的手掌烤得热烘烘的,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安文生伸出双掌,一边烤着火,一边向黑齿常之道:“阿弥这个人,虽然平时待人很随意,但其实他的心里很刻板的。” “嗯?” “一般人很难入他的法眼,但有时候他会莫名的对一个人很有好感,引为兄弟。” 黑齿常之看着他,没说话。 安文生似乎也不需要他说话,自顾自的道:“我不知阿弥为何会对你另眼相待,不过,我相信他的眼光,这些年几乎从未出错过。” 说着,安文生向黑暗中守在一角的岗哨指了指:“看到那边的人了吗?王孝杰,他是阿弥从行伍中发掘出来的,确实有将才,为人勇毅。” 黑齿常之点点头。 “阿弥既然信任你,我也信你。” 说着,安文生转过脸,狭长的双眼中,神光熠熠的盯住黑齿常之:“接下来的敌人会很强,希望你我同心,共同辅助他,度过眼前难关。” 听到安文生的说话,黑齿常之心中一动:“都督目前有什么为难处吗?” 安文生看了看他:“你应该知道,前任都督王文度的事。” 黑齿常之点头:“听说是刚上任便暴毙了。” “都督这个职务,牵涉到太多的利益,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会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对外有高句丽人、新罗人、百济复国之人,还有倭人,各方面的威胁暗算。 对内,缺粮问题、缺兵问题,内部百济归顺势力的平衡,唐军与本土力量的平衡。 这份职务不是荣耀,而是踩在悬崖边上。” 安文生的脸沉浸在黑暗里,说出的话,让人觉得心中发凉。 “阿弥突然被架上这个位置,就是踩在刀锋上舞蹈,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安文生的声音,越发低沉下去。 但是话语里的内容,却依旧冰寒彻骨。 黑齿常之敏于军事,但是政治权谋非其所长。 闻言,只觉得背后汗毛倒竖。 “真有这么危险?” “王文度暴毙,便是证明。” 安文生转头向苏大为道:“阿弥从不跟我们说,但我们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多大的风险。” “那何不辞去代都督之职?便是做折冲府都尉,或者以他的功劳,再升一级,做郎将都是可以的。”黑齿常之忍不住道。 他与苏大为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属于“恩主与仆从”关系。 若苏大为不在,他的前途可想而知。 “我也这般劝过,但阿弥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接下。”安文生幽幽叹息:“他说,是危险,也是机遇,还说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安文生转向黑齿常之,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苦笑:“虽然是兄弟,但我有时候弄不懂阿弥在想些什么。” 黑齿常之不由沉默。 篝火闪动,照得人脸上明暗不定。 “总不致如此……” “你以为阿弥为什么要急匆匆带人出来?” “难道……” “外部的敌人也就算了,最怕的是敌人不在外,而在内。” 安文生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话有些多了。 摇了摇头,就此打住。 但黑齿常之心中已是掀起滔天巨浪。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许多。 苏大为是苏定方的兵法传人,而且看他与苏庆节的亲密关系,他自然是属于苏定方一党。 但是现在百济泗沘城另两位将军。 刘伯英肯定不属于这一派。 苏定方是行伍出身,没有过人的家世,全靠一仗一仗打出来的。 他们属于大唐新兴的“寒门”。 刘伯英、刘仁愿,则是另有根脚。 苏大为突然被拔为代都督,只怕反而遭人嫉妒。 太年轻了,这个年纪实在太年轻了。 有苏大为在,别人的光芒注定要被掩盖。 不,不对,此次出战,苏大为又请刘伯英调拔了几艘大船,若是那种关系,理应…… 难道是刘仁愿要打压? 可刘仁愿凭何如此? 对了,他们都说苏大为简在帝心。 现在想想,代都督这个位置,简直坐在刀口上,坐在火架上。 如果苏大为真是大唐皇帝的人,在死了一个王文度后,皇帝怎么还会让自己人去坐这个位置? 千头万绪,黑齿常之一时想不明白。 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泗沘城内唐军的构成,比他想像得更加复杂。 里面涉及到各个势力的内部争夺。 并非像表面上看得那样一团和气。 头一次,黑齿常之对未来生出一种危险和不确定的感觉。 他的心里一时茫然。 耳中听到安文生道:“你要相信阿弥,无论有多困难,他一定能杀出一条路来。 咱们只要尽力辅佐就好。” 黑齿常之摇晃着站起来,向安文生点点头。 他看着苏大为的背影,忍不住迈步走过去。 篝火旁的安文生摇了摇头,心想自己会不会说得太重,把这位百济降将给吓到了? 不过,未来的压力和风暴只会更大。 若是他连这点压力都受不住,那此人不留也罢。 目送着黑齿常之向苏大为走去,两人最终肩并肩,一齐面对着汉江。 安文生双眼微眯,陷入回忆。 江水漴漴。 月光从云层缝隙透下,江面上银鳞闪动。 黑齿常之站在苏大为身边,忍不住扭头向他看去。 苏大为的身量很高。 黑齿常之一米八几的个子,在他面前也只有仰视。 看了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的双眼盯住汉江面,似是没有焦点。 低头看到苏大为手里握着一个木雕人偶。 应该不是什么名家手笔,因为雕功普通。 但这人偶却透着一种力量感。 一刀一刀,浑厚古仆,力道遒劲。 那是一个唐人装束的男子,双手握着横刀做下劈状。 双臂肌肉虬结,双眼刻画有力,予人一种野性而专注之感。 就像随时将要扑出劈斩敌人。 “这个木偶,是我兄长亲手雕了送我的。” “苏大为突然开口,令黑齿常之知道他没有走神。 “您的兄长?” 黑齿常之记得听人说过,苏大为的父亲是苏三郎,曾随玄奘法师出使天竺,后来客死异乡。 苏三郎只有他一子。 “不是亲兄弟,不过他待我极好,引我入异人修行之门,算是我传艺解惑的恩人。” 苏大为转头向黑齿常之:“他叫李大勇。” 黑齿常之心往下一沉。 他当然知道李大勇。 那个在百济和新罗之间活动的大唐官员。 名面上是唐人的使者,暗地里,为大唐维持属国之间的平衡,兼收集半岛情报。 后来百济为了除掉此人,花了大力气。 而此人的悍勇,也令道琛为首的夫余台,大失颜面。 最终,他们杀死了李大勇。 而且用了极其酷烈的方式……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2章 破城 城头大乱。 乙支岐想像过各种画面,唯独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这么悍勇。 不但纵奔马跃过护城河,还直接从马背跳上城头。 他究竟是人是鬼? 乙支岐心中莫名恐惧。 然而这些念头只是一瞬。 下一刻,身体的本能压过了恐惧。 乙支岐线弓搭箭,向着站立墙头,状如鬼神的唐将一箭射去。 高句丽人善射,传说后羿是东夷族,也是扶余人的祖先。 这一箭,又快又急。 立在城头的苏大为只是抬起左臂。 叮! 一声刺耳的金属爆鸣。 铁箭头射中苏大为的左臂,火星迸射,箭被滑开,射向天空。 他一身坚甲,寻常的弓箭难以射入。 身披重甲的力士,在战场上,就如坦克一般横冲直撞。 仗着一身铁甲,在万军中几乎刀枪不入。 苏大为一拳横扫,拳头上电光闪烁,将城头清出一大块。 同时拔出横刀,向着城头绞盘上粗如儿臂的锁链斩去。 这锁链连着城门,一但斩断,城门便会倒下去,落在护城河上,成为吊桥。 “拦住他!”乙支岐怒吼。 周围的高句丽兵纷纷张弓搭箭。 苏大为早已一刀斩落。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 漆黑的铁链上火星迸溅,多出一道深刻的白痕。 苏大为手里的百炼横刀,刀锋也出现一个豁口。 这刀价值万金,是他在长安托名匠特意打造,一直锋利如新。 没想到在买召忽城头,居然因斩城头铁链而伤。 顾不上可惜,苏大为扬刀又斩落第二下。 刀还没落下,突然心头一跳。 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危机感,令他将头一偏。 唰! 一箭铁箭,几乎贴着头盔擦过。 如果苏大为动作稍慢,现在只怕已经被铁箭射中头颅。 苏大为手腕一翻,横刀将疾刺过来的长枪劈开。 眼见一名高句丽将在远处上弩箭。 他怒喝一声,一脚猛跺城头。 鲸吸之术。 整个城头一震,地面如水波般跌宕起伏。 墙头的高句丽兵站立不稳,纷纷仆倒。 苏大为脚下生根,以腰力运转横刀,长刀上裹着万道雷霆,白光耀目。 向着铁链狠狠斩落。 铛!! 火星万道。 连系城门吊桥的铁链有两条,在苏大为的怒斩之下,终于断掉一根。 耳听轰隆巨响。 重达千斤的厚重城门,向下猛地一沉。 灰尘簌簌落下。 仅剩的一条铁链瞬间绷得笔直。 城头的绞盘发出刺耳的吱呀响声,仿佛垂死人的哀鸣。 此时从四面八方,无数羽箭射向苏大为。 长枪攒刺,长刀劈砍。 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苏大为就算有铁甲,也不可能尽数挡下。 只得提起横刀,一圈缠头裹脑,将刺到身前的长枪一刀削断。 左臂一摆,元气如瀑,所有的断枪头电射而回。 瞬时,冲到最近的高句丽人倒下一圈。 但苏大为身上,也扎了十七八支羽箭,看上去仿佛箭猪一样,十分骇人。 苏大为的眼角余光看到黑齿常之和安文生率领的后续骑兵已经快到护城河。 顾不上查看身上的伤势。 腰身一抖,扑愣愣,将射入甲胄缝隙的箭支弹出。 同时横刀向着绷直的铁链斩去。 铛~ 一声悠长的爆鸣。 火星一闪。 苏大为只觉手中一轻。 低头看去,手中赫然只剩下半截横刀。 还有前半截不知迸射到哪里去了。 原来这买召忽城的铁链,乃是高句丽王命国中匠人混以陨铁所炼,坚逾金石。 寻常刀枪砍上去,别说砍伤,自己就先折断了。 也就是苏大为宝刀锋利,再加上他的元气力量惊人,才勉强斩断一根。 到了第二根,横刀终于承受不住断折。 城头上的高句丽兵在初始的恐惧后,见苏大为双手空空,突然又生出胆气。 嗷嗷叫着涌上来。 无数长枪、斧锤,一齐向着苏大为的头脸招呼。 就算你身上打不穿,也得怕锤斧一类的钝器。 就算身体打不伤,打脑袋呢? 也能把人震晕! 杀红了眼的高句丽人中,做为城头首备将领的乙支岐奋起神力,再次将弓张开,箭头凭感觉,对准唐军盔甲头面的缝隙。 中! 箭光一闪。 乙支岐眼中爆发出强烈的亢奋。 中了。 他看得很清楚,自己射中了。 铁箭从头盔缝隙射进去了。 下一刻,却见苏大为伸手拔出那支箭,手腕一抖。 呜的一声,铁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瞬间穿透乙支岐的头颅。 他怎么没死? 这是乙支岐最后一个念头。 苏大为右手一抹,降魔杵在手中化为横刀。 将刀身一卷,万道雷霆向四周怒吼。 一道道白光电芒劈打。 刚刚才冲上来的高句丽人,惨叫声中,被电成焦炭。 有的甚至直接被焚成飞灰。 离得远一些的,被电鞭抽中,身上倏的喷出炽热的火焰。 整个场头一片大乱。 伴随着乙支岐被苏大为击杀,高句丽人在这片城头的建制被摧毁,短时间内,无法再形成有效合力。 苏大为一刀击退高句丽人,顾不上扩大战果。 而是横刀一旋,反手一刀,斩中城头铁链。 电芒激溅。 耳听一声惨烈的轰鸣。 没有任何悬念,铁链应声而断。 厚重的城门落下,直接拍在河对岸。 黑齿常之率领的唐军刚好在这一刻杀到。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顺着洞开的城门,唐军杀入。 当然,黑齿常之还不算第一个进城的。 冲在他前面的,是苏大为的坐骑龙子。 一穿过城,龙子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吼声。 整个买召忽的牲畜都受到巨大的惊吓,一时人仰马嘶,城中大乱。 苏大为杀散城头剩余的高句丽兵卒,从城头一跃而下,稳稳骑在龙子背上。 龙子身上怒鳞翕张,四蹄奔驰,如腾云驾雾。 苏大为手中横刀一抖,降魔随心意化作长枪。 笔直的街道前方,早有驻守买召忽的高句丽兵骑马冲上来。 他们嘴里喊着扶余系的高句丽语,有些像是山东语系。 隔着百余步,这些高句丽骑就已经张弓搭箭,向唐军攒射。 但所有的箭落在唐军身上,无一例外被弹开。 就算偶有从盔甲缝隙插入的,也不及深入,被内衬的丝绸给阻住。 唐军在苏大为的带领下,完全无视前方的高句丽人数众多,无视对方的箭雨,一直冲到四十余步,苏大为厉喝:“枪!” 声如暴雷,响彻全场。 呼喊的同时,苏大为右手一探,自马鞍侧面拔出一支投枪。 投枪射程不及箭,但威力甚大。 只有重甲骑才可装配。 随着苏大为的喝声,两千余唐军做出同一个动作。 在马背上借着马力,拧腰,摆臂,手中重达二斤六两的投枪,被他们狠狠甩上半空。 天空中传出凌厉的破风呼啸。 下一刻,阻挡在唐军前方的敌人,突然静默。 地面上,多出一片投枪丛林。 血如泉涌。 人马俱被投枪射透,仆倒于地。 后面的高句丽军一时肝胆俱裂。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苏大为率领骑兵从中破开。 唐军横刀斜横于马侧,如高效的收割机,借着马速冲过,附近的高句丽人,纷纷被劈落马下。 大唐自李世民起兵,便是以重甲骑兵最为精锐。 而横刀的横,正是横于狂奔的战马之侧,用来收割敌人的头颅。 一个多时辰后,唐军已经在买召忽城内来回冲杀了数轮。 整个买召忽城,再也找不到一个站立的敌人。 天际已经蒙蒙发亮。 苏大为向身边的黑齿常之做了个手势,后者从马鞍旁取出响箭,用火折子点燃。 伴随着一声尖叫,火箭冲上半天,炸成绚丽的火花。 做完这一切,苏大为摘下头盔,长呼了口气。 头盔下的脸,丝毫没有成功后的喜悦,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 头发湿漉漉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但此时仍不是休息的时候。 “安文生呢?” “他率人去城北,堵截出逃的高句丽人。” “让士卒分两班轮值,保持体力,不可放松。” “是。” 安排好士卒轮流休息的事,黑齿常之强打精神,跟着苏大为率领数百人去买召忽城的兵营,看着唐军将缴了械的高句丽守军绑上,推回营内看管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的厮杀,唐军真正杀伤的也不过一千余人。 敌人仍有七八千人。 只不过这七八千人暂时已经失去了威胁。 留了百余人看管住高句丽人,苏大为带着黑齿常之,再奔向买召忽的粮仓。 当推开仓门的一瞬,一种谷物的清香扑面而来。 迎面是金灿灿的,堆积如山的稻米。 愣了几秒,苏大为和黑齿常之一起大笑起来。 “缺粮的问题暂时可无忧了。” 走入谷仓,伸手抄起一把稻米放在掌心,苏大为将其凑在鼻尖深吸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有粮,大军就有底气。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1章 异人先登 “常之,你有想要维护的东西吗?或者想守护的人?” 月光下,汉江边,苏大为向黑齿常之轻声问。 黑齿常之浓黑的眉头皱起。 他侧着脸想了半天,微微摇头,又点点头。 “家族算吗?我想保住黑齿家。” “也算。” 苏大为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黑齿常之看来有些落寞和伤感。 “我以前,在大唐的日子过得不错,仗着和皇后的关系,称得上是随心所欲,几乎没受过太大的磨难。 做点生意赚点钱。 做不良人,处理几桩案子。 和三五好友,吃酒喝肉,谈古论今。” 苏大为摆摆手,打断黑齿常之想要说的话:“别问皇后的事,以后你自会知道。” 黑齿常之点点头,听到苏大为继续道:“直到我得知大勇哥死在百济的消息。 那一刻,我的心受到极大的震动。 我突然发现,有许多事,我无能为力。 对我有恩的人,我喜欢的人,他便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陪大勇的父亲,丹阳郡公喝了一夜的酒。 平时我们的酒量很好,但那一晚,我们喝得不及平时多,却都醉了。” 苏大为的声音渐渐低沉,随着江水,渐渐低落。 听不出究竟是江水在呜鸣,还在人在哀痛。 “那一晚,我向郡公发誓,我会替大勇报仇,我把大勇亲手送我的木雕交给郡公,想让他留个念想。 但是在我出长安的时候,郡公又命人把木雕送还给我。 郡公一个字也没说,但我心里,却沉甸甸的。 我能感受到郡公的悲痛。” 苏大为轻轻抚摸着木雕,抚摸着上面每一处刀痕。 缓缓的道:“那时我在想,我能做点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原来的我,那样随波逐流,究竟是对是错?” 黑齿常之仔细的听着。 虽然,他不是很能明白苏大为的这种心情。 但他依然很认真用心的聆听。 “我过去,一直没什么长远的抱负。 但是大勇哥有。 他想守护大唐,守护千千万万个像我这样不思进取的普通唐人。” 苏大向自己的心口指了指:“我既然来了,除了替他报仇,也总要多做一些事,算是替大勇哥实现他的心愿。” “都督,你想代替李大勇?” 苏大为摇摇头:“我做不了他那样伟大,我虽然仰慕他,羡慕他,可我永远无法做他。 我只想,尽我的力,尽可能做多一些,做好一些。” 说着,他将手里的木雕举起,对着天上的月光。 “真到那一天,大勇哥在天上看着,说不定也会对我笑笑,夸一句:阿弥,做得不错。” 黑齿常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苏大为将木雕收进怀里。 “玄奘法师以前曾跟我说过,我的名字和道家有缘。 大为,即有为。 我前二十余年,都是无为,都是随心所欲。 我想,今后,变得有为一些。 也算对得起这个名字。 你说是不是?” 他向黑齿常之问。 见黑齿常之一脸迷茫。 苏大为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些事,自己明白就好。 没有谁会真的感同身受。 只是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 也真是不吐不快。 江水匆匆。 天色越发黑沉。 两千四百余唐军,趁着夜色,向着买召忽,即后世仁川港,做最后的冲刺。 这里,藏着高句丽大量积蓄的粮草。 高句丽运粮于此。 很显然,即将发动对百济的战争。 如果唐军应对不及,接下来的局面就会是被百济复国军和高句丽军联手夹击的局面。 苏大为此次,便是要以特种作战的方式,偷走,甚至毁掉敌人这批粮草,以迟滞高句丽人的行动。 至少要拖到唐军能出战的时间。 而唐军出战的时间,要看苏定方等五路大军,何时能集结到预定位置。 任何一个小的疏漏,一个小的时间误差,可能都会令百济这边的唐军遭受灭顶之灾。 区区两万人,在数十万计的百济复国军纠缠下,还能有多少战力? 在粮草不济的情况下,能保护不崩溃已经是奇迹了。 高句丽若来,这片土地必然落入高句丽之手。 到那时,高句丽将获得足够的战略腾挪空间。 唐军只怕永远失去灭亡高句丽的机会。 这是苏大为集合手中智囊和将领,一次次用沙盘推演的结果。 但可惜,他的这一切,刘仁愿并不相信,也不愿听。 自从苏大为当上代都督后。 与刘仁愿的“蜜月期”便结束了。 这位匈奴族的将领,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暗中多番掣肘。 刘伯英则作壁上观,不知心中如何想法。 千头万绪,唯一的解法,只有一个—— 军功! 有了军功,哪怕刘仁愿和刘伯英联手苏大为也不惧。 只要打赢眼前这一仗,他便有把握,可以化被动为主动。 真正行使自己熊津都督的权力。 头顶披星戴月。 脚下,冰冷的冻土在马蹄的击打下,发出铿锵的声响。 前方的买召忽城,已经可以看到城墙轮廓。 在黑暗中,如一头沉默的野兽。 苏大为猛地勒马。 龙子人立而起,双蹄腾空。 身后紧跟的骑士们纷纷勒马,动作整齐划一。 呈现出惊人的马术与控马艺术。 苏大为轻夹龙子腰腹,在阵前来回巡视,扬声做战前最后动员。 “此战,是我们熊津都督府的立府之战,只有这一仗打赢了,我们的腰杆才能挺起来,才能拍着胸脯说一声,咱们不必靠任何人的脸色。” 苏大为的声音不大,但却准确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各位袍泽,一会攻城,我会为先登,替大家斩将、夺旗、打开城门。 若做到这三件事,希望诸军,以为我榜样,同心戳力!” 黑暗中,传来两千四百从的低喝声:“愿为都督效死力!” 在古代战场上,最能激励士卒用命的是什么? 是贵族,是猛将,冲锋在前,斩将夺旗。 将军如此,士卒怎么会惜命? 真到那个时刻,所有唐人的血勇、骄傲会被激发出来。 唐军,会展现出可怕的力量,横扫一切。 这是,大唐立国四十三年,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养出来的大唐军魂。 “诸军,随我破城!” 苏大为厉喝一声,手擎熊津都督府军旗,在黑夜中,如一团发光的火焰。 他拨转马头,在马上,将自己头盔面甲拉下,只露出一双精芒闪烁的眼睛。 然后,用力一夹马腹。 龙子在夜空中长嘶一声,如一声霹雳。 下一刻,龙子撒开四蹄,电射而出。 两千余骑唐军,在苏大为的引领下,攒成一个锥型阵,向着买召忽城狂飙猛进。 没有用任何计谋。 就是笔直的冲上。 不是苏大为不想用计,而是对于高句丽人粮草集结之地,之前的斥候已经查得十分清楚。 坚墙重兵。 精锐驻防。 哨所严密。 无懈可击。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破绽的敌人,任何计谋,都是笑话。 只能以堂堂正正之师,以绝对的力量,攻城。 高句丽人绝对不会想到,唐人会在这个时候进攻买召忽。 买召忽人口十余万。 守城之兵有精锐一万。 而且防卫十分齐备。 兵甲和粮草不缺。 对这样的坚城,哪怕是唐军倾巢而来,没有数倍之兵,没有数月时间,绝不可能破城。 轰轰轰! 大地轰鸣。 两千余唐军冲阵的声音,不输千军万马。 黑夜里,如同雷暴般轰然巨响。 买召忽城头混乱了片刻,示警的铜锣声,鼓响声,疯狂乱叫。 原本昏暗的城头,篝火渐次亮起。 守在城头的高句丽人努力睁大着疲惫的睡眼,向城下看去。 黑暗中不知多少人马,令所有人心头狂跳。 但当他们看清敌人只有数千人,而且清一色全是骑兵,并没有带任何攻城器械时,一颗高悬的心,立刻又放松下来。 对买召忽城,敌人不准备云梯、冲车、擂木、厚盾,闹着玩呢? 从没听说过骑兵攻城的。 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高句丽守城的将领,愣了片刻后,发出夸张的大笑声。 但是下一刻,城上的人便笑不出来了。 敌人骑兵阵中,有一人独骑冲得最快,将身后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 那匹黑马全身披甲,不知是何名驹,跑得风驰电掣,快如奔雷电闪。 买召忽城是依汉江支流而建,城前江水宽达五六丈。 但那人居然毫不停息,没有丝毫犹豫和减马速的意思。 耳中听得一声巨响嘶鸣。 如虎啸龙吟。 城头上,数百守军见到毕生难忘的一幕—— 马上一身唐军的骑士,连人带马,飞跃而起。 横跨了江水,落在地上。 冻土和黑泥迸射上半天。 那马半分也没迟疑,急冲几步,狠狠抬起前蹄,重重践踏在买忽城的城门上。 轰隆! 声如霹雳。 城头上的人只觉脚下一颤,纷纷站立不稳。 马背上的苏大为,早已腾身而起。 双足在坚硬的城墙上连点。 在高句丽人惊恐至极的尖叫声中,登上城头。 高句丽人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种战术。 异人! 用异人当先登死士破城?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3章 三不朽 “都督,这里的存粮足够两万大军三月之用。” 粮食统计的结果出来,苏大为有些意外。 “没有想像中多。” “不算少了。” 安文生在一旁安慰道:“能这么顺利攻下买召忽,而且获得这批粮草,没被高句丽人一把火烧掉,已经是超出预期,可解燃眉之急。” “你说得对。” 苏大为点点头:“城里已经控制住了,想必水师的船也快到了。” “已经到了。” “即刻运粮。” 买召忽即为后世仁川市,依着汉江,直通外海。 仁川港是后世韩国第二大港,第三大城市,与首都汉城极近。 若走海路,只有十八海里。 此时从港口处,停靠着数艘唐军海船。 其形制高大如楼,皆是半岛少见的巨型海船。 趁着夜色和风速,这两三天下来,沿路居然无人发现。 不过百济大部份地区被义和降而复叛的地方贵族和城主占据,建制混乱,令行不一,别说他们没有去防备海上。 就算有防备,也不知该向何处传递消息。 在买召忽发出信号后,大船已经放下河道小船沿港进来,逆江而上。 唐军顾不得休息,一个个卖力的将粮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搬运上船。 这次苏大为准备妥当,船上已经预留了数百架独轮小车。 就是当日黑齿常之用的那种。 虽然有准备,但一时也是供不应求。 好在唐军这边调度得当,总算没出乱子,平平安安的将粮库搬空。 顺手又将高句丽人存在买召忽的兵甲箭簇搬光。 当真是一粒粮食都没留下。 等一切弄完,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天光大亮。 从高句丽方向,渐渐有烟尘扬起。 唐军斥候回报,二十里外,出现大量高句丽铁骑。 苏大为大笑,长身而起,向黑齿常之和安文生道:“全军撤出,把买召忽,不,把仁川还给高句丽人。” “诺。” 等到高句丽人赶到买召忽时,除了一座空荡荡的城市,空得可以跑老鼠的粮仓还有军械库外,只有数千名被斩断双手拇指的高句丽人。 看到这一幕,高句丽援军的脸色一黑,愤怒的骂道:“唐军如此歹毒!” 斩去拇指,便无法用弓箭,用兵器,几乎宣告军事生涯死亡。 此举,既没有多伤人命,又令高句丽减员数千,还替高句丽人背上数千张吃饭的嘴。 看到这种情况,高句丽人不破口大骂才奇怪了。 “将军,唐人……唐人的大船!” 城头上,有军士指向远方海面。 但见海面波光粼粼,三艘唐军大船在水面上一字排开。 雪白的风帆被海风吹得鼓胀。 船借风势,去势如箭。 想追都追不及了。 高句丽人气得在城头跺脚,破口大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唐军海船远去。 隐隐还可听到,从船上发出巨大的轰笑声。 这讥讽的笑声,令买召忽城头上的高句丽援军,脸色涨红,气得几欲吐血。 援军大将狠狠一拳砸在拳头。 因为力道太大,拳端皮肉开裂,鲜血迸出。 “乙支岐何在?” “将军,乙支岐他……他死了!” 高句丽将军闻言身子一震,血红脸色瞬时转白。 乙支岐乃高句丽名将乙支文德的后人,其人亦是高句丽有名的勇将。 令他在买召忽城,就是泉盖苏文看中其人之勇,准备以他为先锋攻略百济,拓展高句丽的战略纵深。 但现在,乙支岐死了。 死得如此悄无声息。 却意味着高句丽还未开始的战略,胎死腹中。 这批粮材器械,不知耗费了高句丽多少人力物力,如果要重新筹集,怕不得两三个月。 问题是…… 唐军会给高句丽这个时间吗? 援军大将立于城头,在海风吹拂之下,身形仿佛海草一样微微摇动,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他出神的看着大海,看着唐人的战船,心情不断跌落。 就在此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叫:“火!” 他回头看去,瞳孔瞬时放大。 不知何时,从买召忽城腾起烈火。 倏忽间冲上半天。 热浪滚滚。 “唐人,歹毒!” 将领身子一晃,一口热血从喉头冲出。 大唐水军的海船停在海面上,等候从买召忽顺江而出的小船靠拢,将船上唐军留下的探子接上后,这才扬帆远去。 苏大为在买召忽不止是掳光了粮草和军械,还做了两件事。 一是命斩断所有高句丽人的拇指。 二是四处洒上火油。 水军来时,船上已经带了足够的鲸油和黑火油。 待到高句丽人援军进城,悄然放火。 不费唐军一兵一卒,就令高句丽人遭受巨大损失。 “早就听苏定方将军提起,年轻一辈有个苏大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一个宽厚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苏大为回头,看到此次配合自己行动的水军大将。 这是一个年约六旬的将军。 他一身金甲,肤色黝黑,双掌骨节粗大,鼻梁隆准,双眼若豹,眼中闪光熠熠。 在颔间,生着如燕人张飞那般戟张的浓黑胡须,显得极为粗犷有力。 然而此人说话,却透着温文尔雅,语音字正腔圆,显得极为沉稳。 “谢过将军,将军不觉得,我砍掉他们的拇指,太过残忍吗?” “我之英雄,彼之仇寇,两军交战,何来残忍一说。军中可不流行妇人之仁。” 金甲将哈哈一笑:“我现在是白身,毋用喊我将军,就叫我的字,正则。” 刘仁轨,字正则,出身汴州尉氏人,汉章帝刘炟之后。 在太宗时以直言敢谏闻名,累官至给事中。 李治即位后,任青州刺史。 “礼不可废,军中皆为袍泽,这次若非将军接应及时,计划不会如此完美。” “还是阿弥你眼光准,用兵如神,此次高句丽人吃了大亏,而我军损失微乎其微,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刘仁轨哈哈大笑,他似乎特别爱笑。 苏大为知道,其实最近几年,刘仁轨过得并不太好。 唐高宗显庆四年,刘仁轨因处理“毕正义案”得罪李义府,被贬为青州刺史。 显庆五年,高宗发兵征讨百济,刘仁轨奉命督海运。 李义府在明知时机不当的情况下,强行督促他出海。 结果,船队在途中遇风沉没,死伤严重。 朝廷派监察御史袁异式审讯。 结案后,李义府对高宗说:“不斩刘仁轨,无法向百姓谢罪。” 舍人源直心说:“海风暴起,这不是凭借人力所能预料的。” 高宗于是仅将刘仁轨免职,以白衣的身份随军。 所以刚才苏大为称刘仁轨为“将军”,刘仁轨说自己是白身。 白身,就是平民,没有任何官职。 苏大为自然不会因此对刘仁轨有任何轻视。 历史上,苏定方平定百济后,刘仁愿被任为都护,与新罗王金春秋的少子金仁泰共同镇守百济都城泗沘城(后世韩国忠清南道扶余郡)。 大唐在百济设立熊津都督府,任命左卫中郎将王文度为熊津都督。 但王文度在渡海时病亡,高宗于是授刘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代替王文度统军。 也就是说,原本在王文度死后,朝廷会任命刘仁轨接手在百济的烂摊子。 但是因为苏大为的出现,这一切历史已经改变了。 而按历史,大唐与倭国著名的“白江口之战”,就是刘仁轨指挥。 单一海战而论,刘仁轨可排进大唐前三。 当然,这一切,因为苏大为的存在,即将爆发的白江口之战,也必将发生改变。 “阿弥,莫怪我交浅言深,以你对我的大恩,我必会全力助你,况且你我还有苏大总管这层关系。” 刘仁轨在苏大为耳边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苏大为向他点点头。 此前,李义府曾暗示刘仁愿秘密除掉刘仁轨,但被苏大为劝阻。 明面上,苏大为和刘仁愿关系降到冰点。 而背地里,没人知道苏大为与刘仁愿真正的关系。 若大唐军中有党朋。 那苏大为、刘仁愿、刘仁轨,皆属于苏定方这一派系。 永徽五年,刘仁愿任葱山道行军子总管,随卢国公程知节出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 正是这次出征,令刘仁愿与苏定方,建立起特殊的关系。 而苏大为,为苏定方指定的兵法传人,衣钵弟子。 有这层关系在,刘仁愿会和苏大为翻脸? 但现在泗沘城上下,全都以为刘仁愿与苏大为决裂。 这其中,自有玄机。 涉及苏大为与刘仁愿之间的秘密。 而刘仁愿与刘仁轨的关系,现在也可以说不错。 否则历史上,也就不会有李义府命刘仁愿暗杀刘仁轨,结果被刘仁愿拒绝的事了。 简而言之,军中都是自己人才好办事。 若是换一个相互掣肘的将领,水师只用晚上一个时辰到达买召忽。 等待苏大为的,极有可能便是被高句丽源源不断的援军缠上,全军覆没的结果。 兵者,死生之大事。 不可不察。 “苏都督,我们现在是回泗沘?” 迎着咸腥味的海风,刘仁轨扭头看向苏大为。 只见海面巨浪激起雪白的泡沫,激溅而起。 海风吹动苏大为乌黑的发髻。 这位大唐年轻的将星,手扶船舷,神情坚毅,双眼明亮的看向半岛陆地。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延绵起伏的黑色岸基。 刘仁轨不由有些奇怪:“苏都督在看什么?” “将军,你看,那里,从买召忽再前行数十里,隔着汉江,便是高句丽三京之一的汉城。” 苏大为指着那个方向道:“终有一天,我要将大唐的旗帜插在那里。”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4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圣人云:立德、立功、立言,此为三不朽。”刘仁轨肃然起敬道:“若真能如此,都督的功绩,可留名青史。” “我可不敢和圣人比,不过,倒也想凭手中刀剑,做一番事业来。” 苏大为迎着海风,平静但却坚定的道。 人的想法,是不断被环境改变的。 开始,他只想活得潇洒自在。 但权力越来越大,还能安心当一个逍遥世外的散人? 不可能的。 现在的苏大为,和刚来大唐时的苏大为,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被李治命为百济熊津都督府代都督。 可以说是百济方面大员,得李治秘旨,许以“便宜”行事。 大丈夫手中有权,岂可不做一番事业? 当年随苏定方征西突厥时,苏定方给他几百唐骑,结果苏大为在极短的时间里,攻略草原诸部,纠集起一支数万人的仆从军。 大破木昆部,甚至重挫了咄运的突厥狼骑。 最后追袭数千里,终于擒获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西突厥自此灭国。 他苏大为,本就不是一个安份的人。 到现在,他也认清了自己这一点。 并没有任何不适,相反,血液里涌起一股冲动。 “昔日手中数百唐军,便可纵横草原,现如今我为代都督,手中掌着一万余唐军,这次可以做大一点。” 此时的苏大为,在半岛之上,无人能制。 时来天地皆同力。 半岛,注定是属于他的舞台。 海船顺风远去,向着大唐熊津都督府的方向,逐渐变成几个小白点。 …… 辰时正。 天空铅云密布。 开春后,最后的倒春寒,令整个泗沘城,都笼罩在阴冷之中。 嵎夷道行军副总管刘仁愿,手抚着颔下的大胡子,紧锁着双眉,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巡视着城防。 天气虽冷,但比之最寒冷的冬季已经好了许多。 比天气更冷的,或许是人心。 贞观十九年,太宗征高句丽,他因为勇猛,被太宗钦点随军。 因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受到太宗的嘉奖,被破格封为“上柱国”,另封黎阳县开国公,擢为右武卫凤鸣府左果毅都尉,押领飞骑于北门长上。 贞观二十一年,任行军副总管,随英国公李勣经略漠北薛延陀,并迎接车鼻可汗,安抚九姓铁勒,升为郎将。 翌年受命经略辽东,并授右武卫神通府左果毅都尉。 他本以为,那是一个辉煌的起点。 却不想,那是一个终点。 自太宗驾崩以后,他这位勇将,已经被人逐渐遗忘。 时间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几乎忘了战场是什么样子。 直到七年后,永徽五年,苏定方随程知节征西突厥,亲口点了刘仁愿。 令这位老将,血再一次热起。 那时的他,已经五十余岁,壮士暮年,斗志不改。 战场的敌人,他不怕。 但来自背后的明枪暗箭,却令人防不胜防。 “人生四十不惑,五十半百,六十知天命,如今我已是知命之年,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刘仁愿摸着自己浓密胡须,露出一抹苦笑。 陛下他,始终不信自己这个太宗朝的老人啊…… 就算是对武后的人,陛下也提甚深。 否则,就以百济现在的烂摊子,陛下何苦让苏大为来承担,来坐这个位置。 权是放了,但也意味着,要承担一切后果。 熊津都督府这个位置,不好坐。 “杀杀杀~” 城下突然传出战鼓声,喊杀声,令刘仁愿心头一跳,急步走到墙边,将守在哨位的一名年轻兵卒挤在一边。 “副总管!” “攻城了吗?” “还……还没有。” 年轻唐兵见守城最高统率,大唐副总管居然与自己说话,一时激动得脸色胀红,有些手足无措。 刘仁愿却顾不上看他,双眼直直的盯着城下。 从昨天开始,四周的叛军便多了起来。 之前泗沘城附近也有些叛军,但大多是如游魂一样,三五游骑吊着。 这一次,来的是真正的大军,看着黑鸦鸦的人头,怕不得有数万人。 “不自量力。” 一员年轻的将领,身披黑色披风,向这边大步走来。 此人相貌俊朗,高鼻深目,有着不同于唐人的异族特点。 正是唐军折冲府都尉,阿史那道真。 “道真,你来了?” “副总管,我来是请战的,请许我带本部八百人,出城冲阵,杀了杀叛军的锐气。” 阿史那道真向刘仁愿叉手道。 从他仰起的脸庞上,洋溢起强烈的自信。 “别看他们人多,在末将看来,皆是土鸡瓦狗,一冲就垮,不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他们还以为我军软弱可欺!” 刘仁愿摸着胡须沉声道:“不急,先看看再说。” “还看?” 阿史那道真脸上闪过一抹失望:“昨天叛军来了,副总管说先看看局势,再看下去,只怕百济人都要开始攻城了。” 刘仁愿圆眼瞪起:“你不是说他们土鸡瓦狗,一触即溃,还有何可担心的?” “这……”阿史那道真一时哑然。 刘仁愿双手扶墙,向下俯视道:“区区几万叛军,自然没什么战力,可是扶余丰号称复国,难道就想用这几万流民来攻下泗沘?” “副总管,你是说其中有诈?” “现在还拿不准,所以多看看,以不变应万变。” 阿史那道真还想争辩,却见刘仁愿又拿眼瞪过来:“你不会不知道咱们粮草吃紧?” 以唐军的高标准,虽然不至于立刻断粮。 但减少供给和配额,是必须的。 这种状态,不打仗还好,若是一但开战,那就惨了。 用不了几天,就会击穿唐军剩余不多的粮食储备。 到那时,不用外面的叛军攻进来,断粮的唐军自己就会失去战力。 “那我们怎么办?” “等。” “等?”阿史那道真差点气破肚皮。 这算是什么狗屁战略,自从从军以来,他还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哪怕是征草原上的王者西突厥时,阿史那道真也是纵马任意驰骋,从来没有怂过。 但是来到这半岛百济,却要龟缩在区区泗沘城内,这对他来说,简直难以忍受。 “道真,你要知道,有时候冲动并不能解决问题。” 刘仁愿手抚浓须,向阿史那道真说:“我们一定要沉住气,才能抓住真正的战机,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至少要等到有利的时机才开战。” “那叛军……” “他们攻不进来,什么器械也没有,咱们粮草紧,这些叛军流民,粮食更紧,我不信在城外游荡的他们,能吃饱穿暖。” “副总管,听说他们昨天还派使者来送战书是不是?” “不过是讨价还价罢了,理他们做甚。” 刘仁愿伸掌轻轻拍打着城头的砖石,讥笑道:“扶余丰也是急疯了,养不起这些流民,便派他们来此就食。 这数万叛军,除了极少是有战力的精锐,大部份与其说是军人,不如说是饥民。” 被他一提醒,阿史那道真恍然大悟。 “这么看,扶余丰的周留城,只怕也不太平。” “这是自然,两军相争,比的就是看谁少犯错。” 刘仁愿圆目中神光奕奕道:“现在咱们只要拖,以拖待变,这些饥民和扶余丰,自然撑不住。” “扶余丰那家伙,在倭国做质子,人倒是学得奸猾。” 阿史那道真颇有些忿忿不平。 这事要从扶余丰入驻周留城开始。 从冬季一直到开春。 数个月来,周留城的扶余丰部一直小动作不断。 持续派出小股部队,对泗沘城的唐军做出骚扰。 原本唐军都已经做了战略收缩,除了牢牢占住泗沘城,百济其余的城镇,都暂时放弃了。 但扶余丰派的人,还是不断做试探,尝试进一步压缩唐军的空间。 比如今天派一队人,占住唐军一个观察哨。 明天派两队人,抄小路想将唐军布在城外做犄角的一营兵给截断。 但是真的惹恼了唐军,派出大股人马,扶余丰的复国军又逃得比兔子还快。 唯一一次正面大规模试探,出动数千人。 结果被唐军数百人给击穿。 唐军铁骑一路赶鸭子般,把这伙复国军撵出百里。 这才消停下来。 本来唐军以为能好好过个冬天,留点力气待开春后,择机与周留城的扶余丰做过一场。 决定谁才是百济真正的主人。 没想到还在倒春寒,扶余丰又把养不活的饥民全都驱赶来泗沘城了。 这种操作手法,明白的知道是周留城养不起人,转移一下内部压力。 不知道的,还以为扶余丰真要大举进攻泗沘。 “还是阿弥说得对,先撩者贱!” 阿史那道真悻悻然的骂了一声。 刘仁愿愣了一下:“什么贱?” “哦,阿弥曾说过,天竺人最爱搞些小动作,那些人的脑子和咱们长得不一样。 喜欢没事找事,不断在你身边蹭蹭,等你以为他们来真的,准备动手,他们又会很委屈,说自己只是蹭蹭。 阿弥说,这就叫先撩者贱。” 刘仁愿一失神,把自己的胡须揪下几根。 他痛得咧了咧嘴角:“天竺?等等,朝散大夫我认识,倒没听他说起这个,阿弥是如何知道的。” 朝散大夫,就是出使中天竺的王玄策。 “阿弥没跟你说过?” 阿史那道真诧异的道:“他阿耶苏三郎,当年被王玄策征召入使团。 对了,天竺人先撩王玄策的使团,半道伏击杀了使团的人,王玄策一怒之下向吐蕃借兵,数十日便灭了中天竺。 天竺人也是觉得委屈。 这算不算是先撩者贱?” “这……大概算。”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2章 破城 城头大乱。 乙支岐想像过各种画面,唯独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这么悍勇。 不但纵奔马跃过护城河,还直接从马背跳上城头。 他究竟是人是鬼? 乙支岐心中莫名恐惧。 然而这些念头只是一瞬。 下一刻,身体的本能压过了恐惧。 乙支岐线弓搭箭,向着站立墙头,状如鬼神的唐将一箭射去。 高句丽人善射,传说后羿是东夷族,也是扶余人的祖先。 这一箭,又快又急。 立在城头的苏大为只是抬起左臂。 叮! 一声刺耳的金属爆鸣。 铁箭头射中苏大为的左臂,火星迸射,箭被滑开,射向天空。 他一身坚甲,寻常的弓箭难以射入。 身披重甲的力士,在战场上,就如坦克一般横冲直撞。 仗着一身铁甲,在万军中几乎刀枪不入。 苏大为一拳横扫,拳头上电光闪烁,将城头清出一大块。 同时拔出横刀,向着城头绞盘上粗如儿臂的锁链斩去。 这锁链连着城门,一但斩断,城门便会倒下去,落在护城河上,成为吊桥。 “拦住他!”乙支岐怒吼。 周围的高句丽兵纷纷张弓搭箭。 苏大为早已一刀斩落。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 漆黑的铁链上火星迸溅,多出一道深刻的白痕。 苏大为手里的百炼横刀,刀锋也出现一个豁口。 这刀价值万金,是他在长安托名匠特意打造,一直锋利如新。 没想到在买召忽城头,居然因斩城头铁链而伤。 顾不上可惜,苏大为扬刀又斩落第二下。 刀还没落下,突然心头一跳。 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危机感,令他将头一偏。 唰! 一箭铁箭,几乎贴着头盔擦过。 如果苏大为动作稍慢,现在只怕已经被铁箭射中头颅。 苏大为手腕一翻,横刀将疾刺过来的长枪劈开。 眼见一名高句丽将在远处上弩箭。 他怒喝一声,一脚猛跺城头。 鲸吸之术。 整个城头一震,地面如水波般跌宕起伏。 墙头的高句丽兵站立不稳,纷纷仆倒。 苏大为脚下生根,以腰力运转横刀,长刀上裹着万道雷霆,白光耀目。 向着铁链狠狠斩落。 铛!! 火星万道。 连系城门吊桥的铁链有两条,在苏大为的怒斩之下,终于断掉一根。 耳听轰隆巨响。 重达千斤的厚重城门,向下猛地一沉。 灰尘簌簌落下。 仅剩的一条铁链瞬间绷得笔直。 城头的绞盘发出刺耳的吱呀响声,仿佛垂死人的哀鸣。 此时从四面八方,无数羽箭射向苏大为。 长枪攒刺,长刀劈砍。 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苏大为就算有铁甲,也不可能尽数挡下。 只得提起横刀,一圈缠头裹脑,将刺到身前的长枪一刀削断。 左臂一摆,元气如瀑,所有的断枪头电射而回。 瞬时,冲到最近的高句丽人倒下一圈。 但苏大为身上,也扎了十七八支羽箭,看上去仿佛箭猪一样,十分骇人。 苏大为的眼角余光看到黑齿常之和安文生率领的后续骑兵已经快到护城河。 顾不上查看身上的伤势。 腰身一抖,扑愣愣,将射入甲胄缝隙的箭支弹出。 同时横刀向着绷直的铁链斩去。 铛~ 一声悠长的爆鸣。 火星一闪。 苏大为只觉手中一轻。 低头看去,手中赫然只剩下半截横刀。 还有前半截不知迸射到哪里去了。 原来这买召忽城的铁链,乃是高句丽王命国中匠人混以陨铁所炼,坚逾金石。 寻常刀枪砍上去,别说砍伤,自己就先折断了。 也就是苏大为宝刀锋利,再加上他的元气力量惊人,才勉强斩断一根。 到了第二根,横刀终于承受不住断折。 城头上的高句丽兵在初始的恐惧后,见苏大为双手空空,突然又生出胆气。 嗷嗷叫着涌上来。 无数长枪、斧锤,一齐向着苏大为的头脸招呼。 就算你身上打不穿,也得怕锤斧一类的钝器。 就算身体打不伤,打脑袋呢? 也能把人震晕! 杀红了眼的高句丽人中,做为城头首备将领的乙支岐奋起神力,再次将弓张开,箭头凭感觉,对准唐军盔甲头面的缝隙。 中! 箭光一闪。 乙支岐眼中爆发出强烈的亢奋。 中了。 他看得很清楚,自己射中了。 铁箭从头盔缝隙射进去了。 下一刻,却见苏大为伸手拔出那支箭,手腕一抖。 呜的一声,铁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瞬间穿透乙支岐的头颅。 他怎么没死? 这是乙支岐最后一个念头。 苏大为右手一抹,降魔杵在手中化为横刀。 将刀身一卷,万道雷霆向四周怒吼。 一道道白光电芒劈打。 刚刚才冲上来的高句丽人,惨叫声中,被电成焦炭。 有的甚至直接被焚成飞灰。 离得远一些的,被电鞭抽中,身上倏的喷出炽热的火焰。 整个场头一片大乱。 伴随着乙支岐被苏大为击杀,高句丽人在这片城头的建制被摧毁,短时间内,无法再形成有效合力。 苏大为一刀击退高句丽人,顾不上扩大战果。 而是横刀一旋,反手一刀,斩中城头铁链。 电芒激溅。 耳听一声惨烈的轰鸣。 没有任何悬念,铁链应声而断。 厚重的城门落下,直接拍在河对岸。 黑齿常之率领的唐军刚好在这一刻杀到。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顺着洞开的城门,唐军杀入。 当然,黑齿常之还不算第一个进城的。 冲在他前面的,是苏大为的坐骑龙子。 一穿过城,龙子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吼声。 整个买召忽的牲畜都受到巨大的惊吓,一时人仰马嘶,城中大乱。 苏大为杀散城头剩余的高句丽兵卒,从城头一跃而下,稳稳骑在龙子背上。 龙子身上怒鳞翕张,四蹄奔驰,如腾云驾雾。 苏大为手中横刀一抖,降魔随心意化作长枪。 笔直的街道前方,早有驻守买召忽的高句丽兵骑马冲上来。 他们嘴里喊着扶余系的高句丽语,有些像是山东语系。 隔着百余步,这些高句丽骑就已经张弓搭箭,向唐军攒射。 但所有的箭落在唐军身上,无一例外被弹开。 就算偶有从盔甲缝隙插入的,也不及深入,被内衬的丝绸给阻住。 唐军在苏大为的带领下,完全无视前方的高句丽人数众多,无视对方的箭雨,一直冲到四十余步,苏大为厉喝:“枪!” 声如暴雷,响彻全场。 呼喊的同时,苏大为右手一探,自马鞍侧面拔出一支投枪。 投枪射程不及箭,但威力甚大。 只有重甲骑才可装配。 随着苏大为的喝声,两千余唐军做出同一个动作。 在马背上借着马力,拧腰,摆臂,手中重达二斤六两的投枪,被他们狠狠甩上半空。 天空中传出凌厉的破风呼啸。 下一刻,阻挡在唐军前方的敌人,突然静默。 地面上,多出一片投枪丛林。 血如泉涌。 人马俱被投枪射透,仆倒于地。 后面的高句丽军一时肝胆俱裂。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苏大为率领骑兵从中破开。 唐军横刀斜横于马侧,如高效的收割机,借着马速冲过,附近的高句丽人,纷纷被劈落马下。 大唐自李世民起兵,便是以重甲骑兵最为精锐。 而横刀的横,正是横于狂奔的战马之侧,用来收割敌人的头颅。 一个多时辰后,唐军已经在买召忽城内来回冲杀了数轮。 整个买召忽城,再也找不到一个站立的敌人。 天际已经蒙蒙发亮。 苏大为向身边的黑齿常之做了个手势,后者从马鞍旁取出响箭,用火折子点燃。 伴随着一声尖叫,火箭冲上半天,炸成绚丽的火花。 做完这一切,苏大为摘下头盔,长呼了口气。 头盔下的脸,丝毫没有成功后的喜悦,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 头发湿漉漉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但此时仍不是休息的时候。 “安文生呢?” “他率人去城北,堵截出逃的高句丽人。” “让士卒分两班轮值,保持体力,不可放松。” “是。” 安排好士卒轮流休息的事,黑齿常之强打精神,跟着苏大为率领数百人去买召忽城的兵营,看着唐军将缴了械的高句丽守军绑上,推回营内看管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的厮杀,唐军真正杀伤的也不过一千余人。 敌人仍有七八千人。 只不过这七八千人暂时已经失去了威胁。 留了百余人看管住高句丽人,苏大为带着黑齿常之,再奔向买召忽的粮仓。 当推开仓门的一瞬,一种谷物的清香扑面而来。 迎面是金灿灿的,堆积如山的稻米。 愣了几秒,苏大为和黑齿常之一起大笑起来。 “缺粮的问题暂时可无忧了。” 走入谷仓,伸手抄起一把稻米放在掌心,苏大为将其凑在鼻尖深吸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有粮,大军就有底气。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5章 攻防战 若说泗沘是临熊津江,距海不远的大城。 那么周留城,就是完全海港城市。 背靠白江口,是扶余丰最大的底气。 若能克大唐便罢,若是不能,也可以从海路逃回倭国。 他可不像中大兄那样有信心,认为大唐不堪一击。 之前的百济扶余王族,可不就是被大唐一锅端了吗? 站在城头,看着城内外簇拥着那么多饥民、难民,扶余丰此时多少有点后悔。 后悔当初自己那么不坚定,居然会被中大兄说动,同意回百济复国。 这种事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若还在倭国,至少一个富贵安乐公是有保证的,用不着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 眼下,周留城这十多万人,哪里是十万兵,这完全是十万张吃饭的嘴。 佛菩萨作证,要不是身后的道琛和鬼室福信盯着,扶余丰恨不得现在就逃走。 看着城下那一双双饥渴的眼睛,伸出来的大手。 扶余丰总觉得,他们像是饿狼一样,眼里流露着贪婪,像是要把自己撕成碎片给吞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来周留城最初的几天,一直噩梦。 “王上,您在想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扶余丰身体一震,缓缓回头。 不出所料,身后站着一个秃头老僧。 是道琛。 这几个月的辛劳,特别是前往高句丽亲自说服大莫离支泉盖苏文,令道琛似乎又老了几分。 为了复国,他似乎已经抽干了自己的精气神。 整个腰都变得佝偻了起来。 脸上的皮肤耸拉着,五官都开始垮塌。 但他的眼睛,依然深沉有神。 在那两粒黑色下,藏着一种隐晦的,扶余丰难以明白的东西。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他读不出来。 只觉得这道琛和尚难以明状,难以用词语去形容。 说他忠心,他好像也没顾忌自己的想法。 说他想做权臣,他又确实是一心在为百济复国而奔走,而且对自己一直十分恭敬。 这种感觉很矛盾。 道琛像是没看到扶余丰脸上的纠结与猜忌之色,只是平静的双掌合什道:“吾王,外面风大,不如去殿内稍息。” “道琛,我心很乱,你看看这外面,这么多人,你听听他们的呼声,他们在喊什么?” 道琛低眉垂首:“他们在喊王。” “不。” 扶余丰有些气急败坏的一甩袖道:“我听他们是喊饿,他们在要吃的,我……” “王,慎言!” 道琛抬头,额头上的皱纹越发深刻。 “为了复国,眼前的些许困难是可以克服的,鬼室福信已经向倭国借粮了,等他们的运粮船到,一切便可解决了。” “倭人,中大兄那边也有许多麻烦事,再说倭国也不富裕,他们哪来的粮食可借!” “若真借不到粮,那也只有一条路了。” 道琛慈眉善目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阴狠戾气:“那便打破泗沘城,去向唐军要粮。” “疯了!” 扶余丰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们……怎么可能打得破泗沘。” “王,你别忘了,我们是来复国的,若泗沘唐军不灭,谈何复国?” 道琛上前一步,挺起胸膛。 倏忽间,他身上那种卑微的,恭谨的模样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戾气,是自负,是刺痛人眼的锋芒。 “王,你以为我之前去高句丽见泉盖苏文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与高句丽联手,坑杀唐军。” “如……如何坑?” 扶余丰被道琛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给吓到了,舌头不由打结,浑身血液像是要凝固了。 “高句丽有意向百济拓展,故意暴露在买召忽集结粮草和军械的消息。 唐军只要知道,必然受不了这个诱饵,会派兵出去。 到那时,将由我们与高句丽联手,断其归路,将唐军一部吃掉。” “会,会有这么简单吗?” “会。” 道琛自负的扬了扭眉梢,冷笑道:“粮食,唐军也缺粮,为了粮草,为了阻止高句丽人入百济,他们一定会派兵,而且我刚收到消息,他们已经派出了一支人马。” “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扶余丰只觉得脑子有些晕,跟被人倒入一团浆糊一样。 “我们?” 道琛黑沉的眼眶里,隐隐见到厉芒一闪。 “可以做得事有很多……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泗沘城。” “道琛,我不明白。” “听不明白不要紧,你只要好好坐在王的位置上,便能坐享复国后的百济江山。” 道琛收起身上的杀意,冲扶余丰和颜悦色道。 “买召忽是诱饵。” 夜幕笼罩,苏大为坐在船舱里,向坐在面前脸色有些发白的王孝杰道。 说来好笑,王孝杰也算是大唐骑兵里的宿将,是从行伍之间,凭军功一点一点杀出来的,勇猛自不必说。 他在马战上,胆色过人,但在登船以后,却明显承现“旱鸭子”的特点。 有些晕船。 这一整天,他都缩在船舱里,吐得昏天黑地。 直到入夜,海船停舶,他才能走出来稍稍透透气。 但平时那张泛黄的脸庞,却变得比纸还白几分。 反倒是一起的娄师德完全适应。 娄师德来自荆扬,南人擅舟,大概是天生亲水,虽然第一次坐海船,却适应得很好。 此外安文生、黑齿常之也还行。 南九郎稍微有些不适应,但没王孝杰反应这么厉害。 内河的风浪,始终无法和大海相比。 王孝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向苏大为一边喘着气,一边吃力的拱手道:“都督,此话……怎,怎讲?” “买召忽距离高句丽三京之一的汉城极近,只有四十余里,骑兵在一个时辰内就可以赶到,这是个诱饵。” “可我们很顺利,并没有遇到敌人的援军。”娄师德在一旁道。 “真的顺利吗?再仔细想想。” 被苏大为一提醒,娄师德猛地反应过来,似乎,唐军刚撤出城,高句丽的骑兵部落就到了。 若是晚上一时两刻,只怕就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想到这里,娄师德一个激灵:“都督,你是怎么做到的?” “情报。” 苏大为微微一笑。 这时,听到有人在外面轻拍舱门。 苏大为侧耳听了几声,喝了声进来。 外面的人这才推开门。 一个风尘仆仆,面有风霜之色,身着突厥人衣衫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他长着方面,浓眉,颔下有着依须的胡渣。 头发在头顶上简单的束起,身上背着弓和箭壶。 若换一个地方,一定会被人认为是本地猎人。 可现在,是在唐军的海船上,这个猎人装扮的人出现,反倒显得十分诡异。 黑齿常之忍不住问:“这位是?” “赵胡儿,见过都督及几位将军。” 赵胡儿叉手道。 苏大为在一旁介绍:“他叫赵胡儿,是跟着阿史那道真的,永徽五年征西突厥时,他也在,我曾和他还有阿史那道真,一起对付突厥人。” 说着,又指了指赵胡儿:“赵胡儿箭术了得,最擅长捕猎。” 被苏大为一夸,赵胡儿忙低头道:“不敢当,都督言重了。” 黑齿常之对赵胡儿不熟悉,一时还没想到许多。 而娄师德和王孝杰,都深知赵胡儿之能。 可赵胡儿不是跟着阿史那道真的吗? 这样一个出色的突厥骑将,突然弃马上船,出现在海船上,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安文生在一旁嘿嘿一笑:“阿弥,你这一手越玩越漂亮了。” 娄师德与黑齿常之几乎同时醒悟过来。 想到一个问题。 苏大为从决定出兵数百里,攻掠高句丽的买召忽时起,身边众将没有任何人看到苏大为调用资料,或者派出斥候。 那么苏大为是如何知道买召忽的情况? 他是怎么确定买召忽有大量粮草。 又是靠什么说服了刘仁愿以及刘柏英同意了他的冒险计划。 又是怎么能恰到好处的踩对节奏,洗劫了买召忽,在高句丽援兵赶到前,从容撤离。 这一切,若有一个环节出错,这支突击的唐军,便会遭受灭顶之灾。 说起来,两千四百余唐军在苏大为的带领下,从泗沘城出发,玩了一次漂亮的闪击战,抢了一大堆粮草。 整个过程好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 可问题真的是这样吗? 不,在苏大为背后,一定有一个极其庞大和严密的情报网,才能支持他做到这一点。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6章 悟性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赵胡儿身上。 联想到刚才安文生说的那句,答案便很明显了。 当然,没有人会说出来。 自古情报方面在行军中极为重要,但又是最隐秘的。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大家心里明白就好。 苏大为自然也不会向大家特意解释。 都察寺成立之初,苏大为曾特意调拨一批唐军中的斥候以充实,用为爪牙。 赵胡儿便是被第一个选中的。 入得门来,先背规矩,能守秘密,并用了种种制约手段,保证能守住都察寺的秘密,不对第二人吐露。 这才能放心委以重任。 赵胡儿加入都察寺,甚至连阿史那道真都不清楚。 只知道苏大为要人,要一批人去做什么“教官”。 以他和苏大为的交情,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次苏大为来百济,明面上是带了安文生、南九郎、周良和苏定庆等人。 暗里,用南九郎去管理带来的一批都察寺密探骨干。 用周良去召集下层人手,填充枝蔓。 用苏庆节去联络阿史那道真、娄师德等在辽东的旧部。 用黑齿常之去招降纳叛。 除此之外,真正最大的倚仗,却是赵胡儿这一支,都察寺最精锐的,由唐军斥候转化而来的暗卫。 除了替苏大为收集情报。 此次出征买召忽,实则赵胡儿带领手下儿郎,充当了先锋斥候。 这也是他们的老本行。 一路上过关斩将,刺探情报,又秘密传递消息给苏大为。 最后在唐军攻城的时候,又是这帮斥候在外围警戒放哨,远远撒出四十余里。 几乎都贴到汉城的鼻子底下了。 这才将高句丽人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 而经过苏大为都察寺的残酷培训,能留下来的都察寺暗卫,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除了斥候之能,更精于各种刺探手段。 光是为了迟滞和延误汉城高句丽军的反应,赵胡儿他们便使出浑身解数。 成功多拖了一个半时辰。 这才使苏大为这两千余唐军,在完成任务后,得以安然撤离。 许多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 实则在具体执行的过程中,许多努力是藏在水面下看不见的。 就像…… “就像苏定方总管,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刘仁愿摸着自己浓黑的胡须,向阿史那道真道:“旁人看来,大总管也就是挥军突进,然后敌人便灭了,以为是唐军战力强,换个人在苏总管的位置,也可以。” 刘仁愿嘿嘿一笑:“王文度就曾说过:我上我也行,事实证明,还真就不行。 那个位置,只有最聪明,最勇猛的‘狮王’,才可担任。 老一辈,现在除了李勣,就只有苏定方,才可以当唐军的狮王。 而新一辈里,现在不少人看好苏大为。” 阿史那道真忍不住道:“阿弥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这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而是……” 刘仁愿搜肠刮肚,思索了一下用词,继续道:“而是悟性的问题。” “悟性?” “就像这次苏大为带人去突袭高句丽人的买召忽城,若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我?” 阿史那道真一下被问住了,他原地转了几圈,随即挺起胸膛,颇有自信的道:“我会先派斥候,查明敌情,然后将士卒打散,分批混入买召忽……” “你看看,你这就是太想当然了。” 刘仁愿摇头道:“这肯定不成。” “此乃《三国志》里常用的计谋,用内应赚取城门,有何不可?” 得,阿史那道真又把三国搬出来了。 他实在是个三国军迷。 纸上谈兵的那种。 刘仁愿毫不客气的叱道:“你当高句丽人是死的?城门不设防吗?没有卫兵盘查吗?你散多少人进城?通扶余语的唐军有几个嗯?” 阿史那道真一下子傻眼了。 结结巴巴的道:“那……那我不用潜伏内应了,我入夜派人偷偷翻城,潜进去再……” “买召忽是重镇,人口十万,城高墙厚,你派谁潜进去?” 阿史那道真一时傻眼了,先是愣住,接着是生气。 气急败坏的道:“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你说怎么破城?” 刘仁愿道:“比如利用水师,水陆并进,或者掘地道,或者派一二精锐伺机混入城,刺杀买召忽城的守将,或者趁夜放火制造混乱。” “呃……” 没等阿史那道真说话,刘仁愿自己先摇头:“但这些办法,要么费时太久,要么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要么就是风险太高。” “那这次阿弥带三个折冲府就去做这种任务,他……他怎么办得到?” 刘仁愿很干脆的两手一摊:“我不知道。” “你……” “你我能想到的都是寻常的办法,但苏大为,却能另出机杼,想出我们想不到的办法。” “你都说了你不知道,又怎知阿弥一定能完成任务呢?” “因为他是苏定方的弟子,因为他在征西突厥时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因为他将买召忽的虚实都摸得一清二楚,我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 一定能解决一切难题。 军中年轻一辈,只有他的作战风格,最像苏总管。 用兵之大胆,效率之高,对敌人反应的把握,对节奏的把握,对情报的运用,已经颇为惊艳。 苏大为破西突厥那次,给我的感觉,就如昔年苏总管风雪突入东突厥可汗王帐一样惊艳绝伦。” 刘仁愿提起苏定方,眼中流露出神往之色:“你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你觉得,那或许只是运气。 但一切困难,一切难题,在他们手里,都不再是困难。 他们总有一种本事,能将复杂的事,做得简单而漂亮。” “举重若轻?” “对,就是举重若轻。” 刘仁愿概叹着,摸着自己微突的肚腹,来回走了几步:“我的年纪大了,今生是达不到那种境界了,最多只能举轻若重。” “那什么叫举轻若重?” “就是……” 刘仁愿老脸一红,不愿说自己是思虑过多,正想搪塞过去,忽然听得外面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呼喊。 他和阿史那道真都是脸色一变。 就见一人浑身浴血,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声音嘶哑道:“副总管,叛军……叛军攻城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3章 三不朽 “都督,这里的存粮足够两万大军三月之用。” 粮食统计的结果出来,苏大为有些意外。 “没有想像中多。” “不算少了。” 安文生在一旁安慰道:“能这么顺利攻下买召忽,而且获得这批粮草,没被高句丽人一把火烧掉,已经是超出预期,可解燃眉之急。” “你说得对。” 苏大为点点头:“城里已经控制住了,想必水师的船也快到了。” “已经到了。” “即刻运粮。” 买召忽即为后世仁川市,依着汉江,直通外海。 仁川港是后世韩国第二大港,第三大城市,与首都汉城极近。 若走海路,只有十八海里。 此时从港口处,停靠着数艘唐军海船。 其形制高大如楼,皆是半岛少见的巨型海船。 趁着夜色和风速,这两三天下来,沿路居然无人发现。 不过百济大部份地区被义和降而复叛的地方贵族和城主占据,建制混乱,令行不一,别说他们没有去防备海上。 就算有防备,也不知该向何处传递消息。 在买召忽发出信号后,大船已经放下河道小船沿港进来,逆江而上。 唐军顾不得休息,一个个卖力的将粮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搬运上船。 这次苏大为准备妥当,船上已经预留了数百架独轮小车。 就是当日黑齿常之用的那种。 虽然有准备,但一时也是供不应求。 好在唐军这边调度得当,总算没出乱子,平平安安的将粮库搬空。 顺手又将高句丽人存在买召忽的兵甲箭簇搬光。 当真是一粒粮食都没留下。 等一切弄完,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天光大亮。 从高句丽方向,渐渐有烟尘扬起。 唐军斥候回报,二十里外,出现大量高句丽铁骑。 苏大为大笑,长身而起,向黑齿常之和安文生道:“全军撤出,把买召忽,不,把仁川还给高句丽人。” “诺。” 等到高句丽人赶到买召忽时,除了一座空荡荡的城市,空得可以跑老鼠的粮仓还有军械库外,只有数千名被斩断双手拇指的高句丽人。 看到这一幕,高句丽援军的脸色一黑,愤怒的骂道:“唐军如此歹毒!” 斩去拇指,便无法用弓箭,用兵器,几乎宣告军事生涯死亡。 此举,既没有多伤人命,又令高句丽减员数千,还替高句丽人背上数千张吃饭的嘴。 看到这种情况,高句丽人不破口大骂才奇怪了。 “将军,唐人……唐人的大船!” 城头上,有军士指向远方海面。 但见海面波光粼粼,三艘唐军大船在水面上一字排开。 雪白的风帆被海风吹得鼓胀。 船借风势,去势如箭。 想追都追不及了。 高句丽人气得在城头跺脚,破口大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唐军海船远去。 隐隐还可听到,从船上发出巨大的轰笑声。 这讥讽的笑声,令买召忽城头上的高句丽援军,脸色涨红,气得几欲吐血。 援军大将狠狠一拳砸在拳头。 因为力道太大,拳端皮肉开裂,鲜血迸出。 “乙支岐何在?” “将军,乙支岐他……他死了!” 高句丽将军闻言身子一震,血红脸色瞬时转白。 乙支岐乃高句丽名将乙支文德的后人,其人亦是高句丽有名的勇将。 令他在买召忽城,就是泉盖苏文看中其人之勇,准备以他为先锋攻略百济,拓展高句丽的战略纵深。 但现在,乙支岐死了。 死得如此悄无声息。 却意味着高句丽还未开始的战略,胎死腹中。 这批粮材器械,不知耗费了高句丽多少人力物力,如果要重新筹集,怕不得两三个月。 问题是…… 唐军会给高句丽这个时间吗? 援军大将立于城头,在海风吹拂之下,身形仿佛海草一样微微摇动,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他出神的看着大海,看着唐人的战船,心情不断跌落。 就在此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叫:“火!” 他回头看去,瞳孔瞬时放大。 不知何时,从买召忽城腾起烈火。 倏忽间冲上半天。 热浪滚滚。 “唐人,歹毒!” 将领身子一晃,一口热血从喉头冲出。 大唐水军的海船停在海面上,等候从买召忽顺江而出的小船靠拢,将船上唐军留下的探子接上后,这才扬帆远去。 苏大为在买召忽不止是掳光了粮草和军械,还做了两件事。 一是命斩断所有高句丽人的拇指。 二是四处洒上火油。 水军来时,船上已经带了足够的鲸油和黑火油。 待到高句丽人援军进城,悄然放火。 不费唐军一兵一卒,就令高句丽人遭受巨大损失。 “早就听苏定方将军提起,年轻一辈有个苏大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一个宽厚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苏大为回头,看到此次配合自己行动的水军大将。 这是一个年约六旬的将军。 他一身金甲,肤色黝黑,双掌骨节粗大,鼻梁隆准,双眼若豹,眼中闪光熠熠。 在颔间,生着如燕人张飞那般戟张的浓黑胡须,显得极为粗犷有力。 然而此人说话,却透着温文尔雅,语音字正腔圆,显得极为沉稳。 “谢过将军,将军不觉得,我砍掉他们的拇指,太过残忍吗?” “我之英雄,彼之仇寇,两军交战,何来残忍一说。军中可不流行妇人之仁。” 金甲将哈哈一笑:“我现在是白身,毋用喊我将军,就叫我的字,正则。” 刘仁轨,字正则,出身汴州尉氏人,汉章帝刘炟之后。 在太宗时以直言敢谏闻名,累官至给事中。 李治即位后,任青州刺史。 “礼不可废,军中皆为袍泽,这次若非将军接应及时,计划不会如此完美。” “还是阿弥你眼光准,用兵如神,此次高句丽人吃了大亏,而我军损失微乎其微,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刘仁轨哈哈大笑,他似乎特别爱笑。 苏大为知道,其实最近几年,刘仁轨过得并不太好。 唐高宗显庆四年,刘仁轨因处理“毕正义案”得罪李义府,被贬为青州刺史。 显庆五年,高宗发兵征讨百济,刘仁轨奉命督海运。 李义府在明知时机不当的情况下,强行督促他出海。 结果,船队在途中遇风沉没,死伤严重。 朝廷派监察御史袁异式审讯。 结案后,李义府对高宗说:“不斩刘仁轨,无法向百姓谢罪。” 舍人源直心说:“海风暴起,这不是凭借人力所能预料的。” 高宗于是仅将刘仁轨免职,以白衣的身份随军。 所以刚才苏大为称刘仁轨为“将军”,刘仁轨说自己是白身。 白身,就是平民,没有任何官职。 苏大为自然不会因此对刘仁轨有任何轻视。 历史上,苏定方平定百济后,刘仁愿被任为都护,与新罗王金春秋的少子金仁泰共同镇守百济都城泗沘城(后世韩国忠清南道扶余郡)。 大唐在百济设立熊津都督府,任命左卫中郎将王文度为熊津都督。 但王文度在渡海时病亡,高宗于是授刘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代替王文度统军。 也就是说,原本在王文度死后,朝廷会任命刘仁轨接手在百济的烂摊子。 但是因为苏大为的出现,这一切历史已经改变了。 而按历史,大唐与倭国著名的“白江口之战”,就是刘仁轨指挥。 单一海战而论,刘仁轨可排进大唐前三。 当然,这一切,因为苏大为的存在,即将爆发的白江口之战,也必将发生改变。 “阿弥,莫怪我交浅言深,以你对我的大恩,我必会全力助你,况且你我还有苏大总管这层关系。” 刘仁轨在苏大为耳边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苏大为向他点点头。 此前,李义府曾暗示刘仁愿秘密除掉刘仁轨,但被苏大为劝阻。 明面上,苏大为和刘仁愿关系降到冰点。 而背地里,没人知道苏大为与刘仁愿真正的关系。 若大唐军中有党朋。 那苏大为、刘仁愿、刘仁轨,皆属于苏定方这一派系。 永徽五年,刘仁愿任葱山道行军子总管,随卢国公程知节出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 正是这次出征,令刘仁愿与苏定方,建立起特殊的关系。 而苏大为,为苏定方指定的兵法传人,衣钵弟子。 有这层关系在,刘仁愿会和苏大为翻脸? 但现在泗沘城上下,全都以为刘仁愿与苏大为决裂。 这其中,自有玄机。 涉及苏大为与刘仁愿之间的秘密。 而刘仁愿与刘仁轨的关系,现在也可以说不错。 否则历史上,也就不会有李义府命刘仁愿暗杀刘仁轨,结果被刘仁愿拒绝的事了。 简而言之,军中都是自己人才好办事。 若是换一个相互掣肘的将领,水师只用晚上一个时辰到达买召忽。 等待苏大为的,极有可能便是被高句丽源源不断的援军缠上,全军覆没的结果。 兵者,死生之大事。 不可不察。 “苏都督,我们现在是回泗沘?” 迎着咸腥味的海风,刘仁轨扭头看向苏大为。 只见海面巨浪激起雪白的泡沫,激溅而起。 海风吹动苏大为乌黑的发髻。 这位大唐年轻的将星,手扶船舷,神情坚毅,双眼明亮的看向半岛陆地。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延绵起伏的黑色岸基。 刘仁轨不由有些奇怪:“苏都督在看什么?” “将军,你看,那里,从买召忽再前行数十里,隔着汉江,便是高句丽三京之一的汉城。” 苏大为指着那个方向道:“终有一天,我要将大唐的旗帜插在那里。”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7章 虏箭如沙射金甲 报信者,乃刘仁愿手下折冲府都尉薛绍义。 见他一身血淋淋的,模样十分可怖,阿史那道真和刘仁愿都大吃一惊。 “出了什么事?白天那些流民不还在城外游荡?“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薛绍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声嘶力竭道:“叛军……叛军已经登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仁愿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炸掉了。 他顾不上多问,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薛绍义,推得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刘仁愿抽出横刀,大步出门。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泗沘城的瓮城,也就是城墙与主城之间的一个夹壁空间。 一个大城通常由外城、瓮城和内城组成。 叛军登城,即意味着,已经有叛军登上外城城墙。 在城防的三层防护体系里,第一层已经不稳。 但这怎么可能,昨夜里那些叛军刘仁愿与阿史那道真还亲眼观察过,都是些饥民饿蜉,眼看着连站都站不稳,这样的一群饥民如何能登城的? 从城下的藏兵洞沿着石阶快速冲上城墙,入眼所看的一幕,几乎令刘仁愿心胆俱裂,颔下的黑须因为愤怒,一根根竖立起来。 “大胆!” 阿史那道真和薛绍义紧跟着刘仁愿登城。 此时城头一片混乱,黑暗中,影影绰绰,正不知有多少百济复国的叛军,以何种方式潜了进来。 城头里,唐军与这些叛军纠缠在一起,厮杀惨烈。 一个叛军冲上来,被唐军一刀砍中肩膀。 还不及拔刀,唐军就被黑暗中又一叛军给扑倒,然后在地上翻滚着,如同野兽在撕咬。 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杀死。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阿史那道真探头向城下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他总算知道这些叛军是怎么进来的了。 城下,护城河里,飘浮着无数的尸体,这些尸体数量太多,以致于连河水都被阻塞。 是白天那些饥民! 叛军入夜后居然用了这个法子,用饥民来填护城河。 难怪守城的唐军没察觉。 整个动作下来,居然诡异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直到踩着尸体过了护城河,再偷偷潜上城头,才被值守的唐军发觉。 但这时,也只剩下贴身白刃战了。 城墙的防御功能被大大降低。 好在局面看着混乱,但登上城的叛军相比唐军还是少数。 只要唐军自己不乱,及时将这些叛军赶下去,待到天亮,这次危机即可解除。 阿史那道真现在也是老行伍了,虽然战略不及苏大为等人,但对战术和作战经验十分老道,只是看了几眼,心中就有成算。 这时,一名叛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突然挥刀向他劈来。 阿史那道真侧身让过刀锋,伸手在对方喉结上一掌拍下。 喀! 细微的喉骨碎裂声。 叛军痛苦的倒地。 阿史那道真一脚将他手里的刀踢飞,用脚将他挑起到正面,再重重一脚踏在对方胸膛上。 喀嚓! 胸骨碎裂声响起。 垂死的叛军张大嘴巴。 借着城头的篝火,阿史那道真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人,没有舌头。 他的舌头不知被什么利器削去,只剩极短的一截。 该不会,这些人全都没有舌头? 若真是如此,那扶余丰他们也太狠了。 这么多流民,数万人,该不会都…… 兵器的碰撞声,濒死人的哀鸣声,还有一切的一切,在这诡异的夜里,突兀的呈现在唐军面前。 在这以前,从没想过百济人居然会这么狠。 对唐军狠,对自己人更狠。 阿史那道真环顾左右,忽然不见了薛绍义,他忍不住喊道:“薛都尉?” 他想让薛绍义稳住城头,自己再去城内调兵。 在城里,除了刘仁愿的五千余人,还有苏大为留下的三个折冲府,两千四百人。 分别由他,崔器以及苏庆节带领。 对了,苏庆节哪里去了? 就在这一瞬间,阿史那道真的眼睛瞪大。 他看到,满身浴血的薛绍义不知何时到了刘仁愿身后。 刘仁愿刚刚用横刀将一个爬上城头的叛军砍翻。 阿史那道真看到,薛绍义突然拔出一把短刀,向着刘仁愿的后腰扎去。 “副总管!” …… 周留城上,道琛默默看向无垠的黑夜。 黑夜,好像什么也没有。 但道琛知道,那个方向,不远处,便是是泗沘城。 百济的王都所在。 现在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开始打响攻城战了。 “按我与泉盖苏文的约定,他将唐军一部吃掉,而我们的人,一定要占下泗沘,将唐军余部吃掉。” 旁边,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那是属于扶余丰的。 “但,海上……” 海上还有属于刘伯英的一万大唐水师。 “海上不足为虑,那个方向,会由鬼室福信去做,我们只用专注泗沘。” 道琛猛地转身,看向扶余丰:“王不必担心,一切,老臣都已经计划妥当。 待天明的时候,唐军面对的就不止是流民,而是我百济的复国军,还有从高句丽处借来的大弩。” 这个垂老的僧人,眼神突然变得无比犀利。 黑夜里,如灯火般,熠熠发光。 …… 天空中飞过一只秃鹫,贪婪的注视着下方的泗沘城。 那里,有它的食物。 噗! 一块碎肉随着横刀挥出,甩在城墙上。 然后随着血渍斑驳的城墙,缓缓的,粘稠的滑落。 阿史那道真用刃口残缺的横刀拄着墙着,稳定身形。 若是平时,他绝不舍得用自己的兵器充当拐杖。 但砍杀了一夜,实在太累了。 他现在的手脚,都因为脱力而颤抖。 身上的粘稠,也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 好在,泗沘城终于守住了。 狠狠喘了几口气,阿史那道真抬头,一脸敬佩的看着伫立在城头,如一尊石塔般的刘仁愿。 刘仁愿的模样,看上去比阿史那道真更惨烈。 他的后腰被刺客刺了一刀,幸亏有衣甲挡住。 利刃从腰背胃胄缝隙刺入,却未及深入。 尽管如此,这一刀也是重创。 但刘仁愿只是撕下布帛将腰伤裹住,就当没事一样,坚持立在城头,主持防务。 除了被刺客暗算的一刀,他身上,还插了十几支羽箭。 最严重的一支,将他的左臂贯穿。 这些伤势,换普通人早就支撑不住了。 但刘仁愿全都咬牙撑了下来。 有他在,城头上唐军军心便在,终于将来犯之敌,全都斩杀殆尽。 守住了泗沘城正门。 阿史那道真心中十分好奇,总觉得,在刘仁愿这个大胡子身体里,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换做自己,是绝计撑不了一整夜的。 他恢复了一点力气,拄着刀,走过去:“副总管。” 刘仁愿没有回答,整个人,像是化作了石像。 头盔已经不知去向。血水从额头发鬓一直流下来,模糊了一只眼睛。 两鬓的头发,这一夜好像又花白了不少。 脸上的肤色,也显得十分苍白,仿佛身体里的血都流空了大半。 阿史那道真注意到,他后腰上的刀伤,裹住伤口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结成了硬壳。 依稀还有血水汩汩流出。 阿史那道真只觉得的喉头发紧:“副总管,你……” “我无事。” 刘仁愿终于开口了。 但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仿佛他的嗓子已经沉寂了百年,像是锈蚀住了一样。 “副总管,我去找医生,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城防有我。” 昨夜刺杀刘仁愿的人已经被斩杀。 黎明的时候,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真正的薛绍义,才正事情原委。 昨夜潜入城头的,除了叛军,还藏有一些武力过人的死士,甚至怀疑有异人藏在其中。 薛绍义昨夜巡城,在第一波刺杀中,就中箭倒下。 其后有人解了他的衣甲,伪装成他。 事后想来,这应该是叛军的精心布局。 先以饥民麻痹唐军,趁夜派高手潜入城,一是想打开泗沘城的城门,二是寻机刺杀泗沘城的主将刘仁愿。 但最终,唐军凭借着骁勇,和过人的军事素质,守住了城防。 而刘仁愿凭着唐甲的精良,虽受重创,但到底没有被敌人斩首。 但这一切,都险到了极处。 若有任何一个小的错失,只怕结局便会转向另一方向。 “不休息。” 刘仁愿微微摇头,一手扶着腰,一手吃力的举起刃口如锯齿般的横刀,指向城下。 没有说话,也无须说话。 阿史那道真看清城下的情况,脸色顿时大变。 “副总管,小心!” 嗡~ 天空一暗。 凄厉的箭啸声同时响起。 城下万箭齐发。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4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圣人云:立德、立功、立言,此为三不朽。”刘仁轨肃然起敬道:“若真能如此,都督的功绩,可留名青史。” “我可不敢和圣人比,不过,倒也想凭手中刀剑,做一番事业来。” 苏大为迎着海风,平静但却坚定的道。 人的想法,是不断被环境改变的。 开始,他只想活得潇洒自在。 但权力越来越大,还能安心当一个逍遥世外的散人? 不可能的。 现在的苏大为,和刚来大唐时的苏大为,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被李治命为百济熊津都督府代都督。 可以说是百济方面大员,得李治秘旨,许以“便宜”行事。 大丈夫手中有权,岂可不做一番事业? 当年随苏定方征西突厥时,苏定方给他几百唐骑,结果苏大为在极短的时间里,攻略草原诸部,纠集起一支数万人的仆从军。 大破木昆部,甚至重挫了咄运的突厥狼骑。 最后追袭数千里,终于擒获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西突厥自此灭国。 他苏大为,本就不是一个安份的人。 到现在,他也认清了自己这一点。 并没有任何不适,相反,血液里涌起一股冲动。 “昔日手中数百唐军,便可纵横草原,现如今我为代都督,手中掌着一万余唐军,这次可以做大一点。” 此时的苏大为,在半岛之上,无人能制。 时来天地皆同力。 半岛,注定是属于他的舞台。 海船顺风远去,向着大唐熊津都督府的方向,逐渐变成几个小白点。 …… 辰时正。 天空铅云密布。 开春后,最后的倒春寒,令整个泗沘城,都笼罩在阴冷之中。 嵎夷道行军副总管刘仁愿,手抚着颔下的大胡子,紧锁着双眉,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巡视着城防。 天气虽冷,但比之最寒冷的冬季已经好了许多。 比天气更冷的,或许是人心。 贞观十九年,太宗征高句丽,他因为勇猛,被太宗钦点随军。 因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受到太宗的嘉奖,被破格封为“上柱国”,另封黎阳县开国公,擢为右武卫凤鸣府左果毅都尉,押领飞骑于北门长上。 贞观二十一年,任行军副总管,随英国公李勣经略漠北薛延陀,并迎接车鼻可汗,安抚九姓铁勒,升为郎将。 翌年受命经略辽东,并授右武卫神通府左果毅都尉。 他本以为,那是一个辉煌的起点。 却不想,那是一个终点。 自太宗驾崩以后,他这位勇将,已经被人逐渐遗忘。 时间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几乎忘了战场是什么样子。 直到七年后,永徽五年,苏定方随程知节征西突厥,亲口点了刘仁愿。 令这位老将,血再一次热起。 那时的他,已经五十余岁,壮士暮年,斗志不改。 战场的敌人,他不怕。 但来自背后的明枪暗箭,却令人防不胜防。 “人生四十不惑,五十半百,六十知天命,如今我已是知命之年,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刘仁愿摸着自己浓密胡须,露出一抹苦笑。 陛下他,始终不信自己这个太宗朝的老人啊…… 就算是对武后的人,陛下也提甚深。 否则,就以百济现在的烂摊子,陛下何苦让苏大为来承担,来坐这个位置。 权是放了,但也意味着,要承担一切后果。 熊津都督府这个位置,不好坐。 “杀杀杀~” 城下突然传出战鼓声,喊杀声,令刘仁愿心头一跳,急步走到墙边,将守在哨位的一名年轻兵卒挤在一边。 “副总管!” “攻城了吗?” “还……还没有。” 年轻唐兵见守城最高统率,大唐副总管居然与自己说话,一时激动得脸色胀红,有些手足无措。 刘仁愿却顾不上看他,双眼直直的盯着城下。 从昨天开始,四周的叛军便多了起来。 之前泗沘城附近也有些叛军,但大多是如游魂一样,三五游骑吊着。 这一次,来的是真正的大军,看着黑鸦鸦的人头,怕不得有数万人。 “不自量力。” 一员年轻的将领,身披黑色披风,向这边大步走来。 此人相貌俊朗,高鼻深目,有着不同于唐人的异族特点。 正是唐军折冲府都尉,阿史那道真。 “道真,你来了?” “副总管,我来是请战的,请许我带本部八百人,出城冲阵,杀了杀叛军的锐气。” 阿史那道真向刘仁愿叉手道。 从他仰起的脸庞上,洋溢起强烈的自信。 “别看他们人多,在末将看来,皆是土鸡瓦狗,一冲就垮,不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他们还以为我军软弱可欺!” 刘仁愿摸着胡须沉声道:“不急,先看看再说。” “还看?” 阿史那道真脸上闪过一抹失望:“昨天叛军来了,副总管说先看看局势,再看下去,只怕百济人都要开始攻城了。” 刘仁愿圆眼瞪起:“你不是说他们土鸡瓦狗,一触即溃,还有何可担心的?” “这……”阿史那道真一时哑然。 刘仁愿双手扶墙,向下俯视道:“区区几万叛军,自然没什么战力,可是扶余丰号称复国,难道就想用这几万流民来攻下泗沘?” “副总管,你是说其中有诈?” “现在还拿不准,所以多看看,以不变应万变。” 阿史那道真还想争辩,却见刘仁愿又拿眼瞪过来:“你不会不知道咱们粮草吃紧?” 以唐军的高标准,虽然不至于立刻断粮。 但减少供给和配额,是必须的。 这种状态,不打仗还好,若是一但开战,那就惨了。 用不了几天,就会击穿唐军剩余不多的粮食储备。 到那时,不用外面的叛军攻进来,断粮的唐军自己就会失去战力。 “那我们怎么办?” “等。” “等?”阿史那道真差点气破肚皮。 这算是什么狗屁战略,自从从军以来,他还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哪怕是征草原上的王者西突厥时,阿史那道真也是纵马任意驰骋,从来没有怂过。 但是来到这半岛百济,却要龟缩在区区泗沘城内,这对他来说,简直难以忍受。 “道真,你要知道,有时候冲动并不能解决问题。” 刘仁愿手抚浓须,向阿史那道真说:“我们一定要沉住气,才能抓住真正的战机,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至少要等到有利的时机才开战。” “那叛军……” “他们攻不进来,什么器械也没有,咱们粮草紧,这些叛军流民,粮食更紧,我不信在城外游荡的他们,能吃饱穿暖。” “副总管,听说他们昨天还派使者来送战书是不是?” “不过是讨价还价罢了,理他们做甚。” 刘仁愿伸掌轻轻拍打着城头的砖石,讥笑道:“扶余丰也是急疯了,养不起这些流民,便派他们来此就食。 这数万叛军,除了极少是有战力的精锐,大部份与其说是军人,不如说是饥民。” 被他一提醒,阿史那道真恍然大悟。 “这么看,扶余丰的周留城,只怕也不太平。” “这是自然,两军相争,比的就是看谁少犯错。” 刘仁愿圆目中神光奕奕道:“现在咱们只要拖,以拖待变,这些饥民和扶余丰,自然撑不住。” “扶余丰那家伙,在倭国做质子,人倒是学得奸猾。” 阿史那道真颇有些忿忿不平。 这事要从扶余丰入驻周留城开始。 从冬季一直到开春。 数个月来,周留城的扶余丰部一直小动作不断。 持续派出小股部队,对泗沘城的唐军做出骚扰。 原本唐军都已经做了战略收缩,除了牢牢占住泗沘城,百济其余的城镇,都暂时放弃了。 但扶余丰派的人,还是不断做试探,尝试进一步压缩唐军的空间。 比如今天派一队人,占住唐军一个观察哨。 明天派两队人,抄小路想将唐军布在城外做犄角的一营兵给截断。 但是真的惹恼了唐军,派出大股人马,扶余丰的复国军又逃得比兔子还快。 唯一一次正面大规模试探,出动数千人。 结果被唐军数百人给击穿。 唐军铁骑一路赶鸭子般,把这伙复国军撵出百里。 这才消停下来。 本来唐军以为能好好过个冬天,留点力气待开春后,择机与周留城的扶余丰做过一场。 决定谁才是百济真正的主人。 没想到还在倒春寒,扶余丰又把养不活的饥民全都驱赶来泗沘城了。 这种操作手法,明白的知道是周留城养不起人,转移一下内部压力。 不知道的,还以为扶余丰真要大举进攻泗沘。 “还是阿弥说得对,先撩者贱!” 阿史那道真悻悻然的骂了一声。 刘仁愿愣了一下:“什么贱?” “哦,阿弥曾说过,天竺人最爱搞些小动作,那些人的脑子和咱们长得不一样。 喜欢没事找事,不断在你身边蹭蹭,等你以为他们来真的,准备动手,他们又会很委屈,说自己只是蹭蹭。 阿弥说,这就叫先撩者贱。” 刘仁愿一失神,把自己的胡须揪下几根。 他痛得咧了咧嘴角:“天竺?等等,朝散大夫我认识,倒没听他说起这个,阿弥是如何知道的。” 朝散大夫,就是出使中天竺的王玄策。 “阿弥没跟你说过?” 阿史那道真诧异的道:“他阿耶苏三郎,当年被王玄策征召入使团。 对了,天竺人先撩王玄策的使团,半道伏击杀了使团的人,王玄策一怒之下向吐蕃借兵,数十日便灭了中天竺。 天竺人也是觉得委屈。 这算不算是先撩者贱?” “这……大概算。”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8章 天兵照雪下玉关 “以饥民迷惑唐军,以百战精锐趁夜偷城,并及刺杀唐军大将。 若成,则唐军不战自溃。 就算不成,我们还有第二步。 与高句丽约定后,早有高句丽部大莫离支手下射雕手及弩弓部,随臣借道入百济。” “沿途城主愿意放行?” “有王的大义在,又不用入城,只需他们提供一些粮草,那些城主,大半还是愿意的。 就算少数不愿意,也可以劫掠地方,那些村镇,都有粮草。” 道琛缓缓的说着。 从他的声音里,扶余丰嗅到一种异样的杀气。 不禁有些背心发凉。 高句丽的人入百济,却要百济人提供粮草,若城主不愿意提供,高句丽人便洗劫村镇。 可想而知,这些人劫掠过后,哪怕没杀人,那些村里的老幼妇孺失去了粮食储备,也一定活不成了。 而高句丽人入百济,又怎么会不杀人? 那些高句丽人,可都是杀人魔王啊! 半岛,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国力,以高句丽最强。 新罗次之。 百济最弱。 而高句丽最盛的时候,带甲六十万。 中原政权从南北朝至隋唐,都视高句丽为心腹大患。 每当中原战乱,高句丽便极力扩张。 从半岛上小小的一域,渐次吞并大半辽东,引起中原王朝的强势反弹。 但高句丽人的勇猛,也令中原人吃了大亏。 半游牧半农耕的习性,令高句丽人兼具游牧民族的侵略性,与农耕文明的韧性。 贞观十九年,太宗皇帝以近五万大唐精锐,正面战场上打垮了高句丽十五万大军,歼灭、俘虏过半。 这一战,虽然体现了大唐武德充沛,但最终顿挫于安市,唐军无法继续深入。 高句丽仍没有伤到筋骨。 而唐军虽然在战术上取得大胜,但赢得并不轻松。 韦挺、崔仁师、杨师道因表现不佳被贬或免。 张君义、傅伏爱因过被斩。 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阿史那思摩、李道宗重伤。 王君愕、颜师古、岑文本、姜行本因病或因伤而死。 这些人,皆为大唐开国名将。 哪一个拿出来,都是震慑四方的将星。 但在对高句丽的战役里,唐军高级指挥官,大部份不得不亲自上阵肉搏,与高句丽人刺刀见红。 可以想像,当时的战役中,高句丽人带给唐军极大的压力。 唐军虽然人少,但也已使出每一分潜力。 如果不是初唐所向无敌的军队,名将云集的武将集团,强大如泰山般巍峨的朝廷调度,再加上一个千古一帝,名将中的名将,太宗李世民。 换任何一个人上来,在高句丽的拚死反击下,只怕自己会轰然崩塌。 前隋,便是最好的证明。 隋炀帝扫平前朝时,用兵也如催枯拉朽一般。 史书里一般说那些仗都是隋炀帝手下将领打的,但却忽视一个问题。 同样是隋炀帝指挥战役,为何征高句丽会是惨败的结果。 萨水之战,高句丽歼灭隋朝八万精锐府兵。 蛇水之战,高句丽以多打少,全歼庞孝泰所部。 答案只有一个。 巅峰时期的高句丽,是一个武德不亚于中原王朝的区域性霸主。 高句丽并不是软柿子,而是不亚于后来吐蕃、南诏、西夏的霸主。 若不是太宗贞观十九年的攻略,以及后续的一系列手段,持续削弱。 现下的高句丽,将会更加强大。 甚至成为大唐的另一个“吐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就算现在的高句丽,被太宗留下的遗策削弱了许多,辽东也被大唐夺回了许多。 高句丽,仍是半岛三国中,最强大的一个。 除了国力、武德。 高句丽还有鬼神莫测的“鬼卒”。 传说大年隋与高句丽的战争时,高句丽大将乙支文德,就曾统领一支鬼卒大军,杀得隋军大溃。 最终引发隋军整体战败。 近二十年,虽没有听说高句丽再出动鬼卒。 但谁又能确定,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高句丽不会再次出动那批神秘而强大的鬼卒呢? 而且以高句丽的强大,除了鬼卒,还有无数手段。 其中,射雕手及弩兵部,一向为高句丽的王牌。 据说在贞观十九年,大唐太宗李世民,便是被高句丽的射雕手射中,再加上弩箭如雨,令唐军不得不饮恨收场。 这一切,在扶余丰的心里一闪而过。 他听到道琛继续道:“有了高句丽的弩兵部相助,一定会大量杀伤唐军,而且昨夜我们的牺牲,也一定会换来回报。” “为……为何?” 扶余丰结结巴巴的道:“唐人厉害,光靠高句丽人……而且高句丽人也非善类,他们进来了,只怕会……” “王不用担心,高句丽人始终是外人,他们是无根之草,终要仰仗我们,而且我们身后还有倭国人,可以以倭人制高句丽人,而且高句丽背后还有大唐。 他们在这里留不下来,利用完他们,我们可从容收拾局面。” “那……” “王上且下去休息,算算时间,老臣也该整军出发了。 请王上安心待老臣的好消息。 待攻下泗沘,还回旧都,王上振臂一呼,四方豪杰云随景从,我百济,便可重新复国。” 真的吗? 扶余丰没问出口。 他可以看出来,眼前的道琛,虽然看着很温和,但从他老朽身体里,透出来的一股狂热,令扶余丰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已经疯了。 被一种名为“复国”的理念支撑着。 任何敢质疑的人,都会被道琛视为绊脚石除去。 尽管是百济复国的王,扶余丰此时也不敢违逆道琛。 只得心惊胆颤的退下。 心底深处,真有些担心,这老和尚会不会有一天发疯,想把自己也除去。 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 崩崩崩! 粗如儿臂的弩箭,狠狠自弩机中射出,划过百十米的距离,直贯入城墙中。 高句丽人以箭闻名。 城下这数千高句丽弩箭部,形成的箭雨压制,比上万人的箭手还厉害。 唐军经过一夜的厮杀,建制已经被打乱。 此时面对混杂在百济人中的高句丽弩箭,居然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更为严峻的是,弩箭钉在墙城上,成为天然的攀爬阶梯。 叛军不需要攻城梯,仅凭徒手便可以攀爬上来。 “杀杀杀~” 战场上,浓烟滚滚。 因饥饿而两眼发红的百济饥民,被军官在后面驱赶着,如行尸走肉般,麻木的向着泗沘城,一批又一批的不断涌上来。 唐军城中稀稀落落的箭,根本无法阻止这些饿得失去理智的叛军。 无数衣衫褴褛的流民,涌到城下,手脚抓着那些弩箭向上爬。 有的人被自己的箭钉死在墙角。 血水涌出。 后面的人却仿佛看不见般,踩踏着前人的尸体,不断向前。 “冲啊!打破泗沘,大家就有吃的,否则统统饿死!” “要粮食,打破泗沘城!” “城里有吃的,有热饭热菜!” 各种蛊惑的声音,在饥民中回荡。 这是宛如地狱般的惨景。 崩崩崩~ 弩箭疯狂的泻向泗沘城。 刚有唐兵士卒趁着间隙站起,想要射箭还击,便被弩箭穿透胸膛。 坚韧的衣甲也无法阻挡弩箭带来的巨大势能。 身体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撕成两半 城头血雨迸溅。 几名唐军士卒将烧得滚烫的开水从城头浇下。 哧啦声响中,下方爬城的饥民被烫得皮开肉烂。 一股肉类被烫熟的异香,从城下蒸腾升起。 然而这种味道,却只让唐军觉得反胃。 “金汁!快派人搜集金汁送上来。” “热油没了,水也快没了!” “让人去拆房子,这边需要滚木和擂石!” 唐军城头,此起彼伏的传来沙哑的呼喊声。 城下乱军中,有一双冷静如冰雪般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一切。 就像是个局外人。 无论两边的人死伤多少,死状有多惨烈,都不能打动这双眼睛分毫。 “沙吒将军,前方将士说,已经精疲力尽了,请求休息。” 一名传令兵,跪在沙吒相如面前。 沙吒相如黝黑的脸庞,不见一丝情绪波动,只是一瞬不移的注视着泗沘城头。 缓缓道:“传我命令,有敢言退者,杀!将领死了,副将上,副将死了,营长上,营长死了,队长上。 不攻破泗沘城,绝不收兵。” “是!” 传令的兵卒额头上的汗水滚落下来。 只有他才知道,在这半年里,沙吒相如收了多少乱军和饥民,又从中挑选出过去百济的兵卒加以整训。 这支军队,是百济最后的力量了。 若这支混杂在饥民中的真正精锐打光了,百济,还有谁可以力挽狂澜? “还不快去?” 沙吒相如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小兵一个激灵,慌忙爬起来去传令。 刚刚跑到一半,陡然听到一声巨响。 小兵抬头,看到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泗沘城的大门,打开了! 难道…… 我们赢了? 我们打下故都城了? 小兵心中的狂喜刚刚升起,就听到山崩海啸般的呼喊。 从洞开的泗沘城大门,在初晨的雪白阳光下,一支全身披着明光甲的大唐铁骑,伴随着隆隆巨响,笔直冲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5章 攻防战 若说泗沘是临熊津江,距海不远的大城。 那么周留城,就是完全海港城市。 背靠白江口,是扶余丰最大的底气。 若能克大唐便罢,若是不能,也可以从海路逃回倭国。 他可不像中大兄那样有信心,认为大唐不堪一击。 之前的百济扶余王族,可不就是被大唐一锅端了吗? 站在城头,看着城内外簇拥着那么多饥民、难民,扶余丰此时多少有点后悔。 后悔当初自己那么不坚定,居然会被中大兄说动,同意回百济复国。 这种事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若还在倭国,至少一个富贵安乐公是有保证的,用不着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 眼下,周留城这十多万人,哪里是十万兵,这完全是十万张吃饭的嘴。 佛菩萨作证,要不是身后的道琛和鬼室福信盯着,扶余丰恨不得现在就逃走。 看着城下那一双双饥渴的眼睛,伸出来的大手。 扶余丰总觉得,他们像是饿狼一样,眼里流露着贪婪,像是要把自己撕成碎片给吞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来周留城最初的几天,一直噩梦。 “王上,您在想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扶余丰身体一震,缓缓回头。 不出所料,身后站着一个秃头老僧。 是道琛。 这几个月的辛劳,特别是前往高句丽亲自说服大莫离支泉盖苏文,令道琛似乎又老了几分。 为了复国,他似乎已经抽干了自己的精气神。 整个腰都变得佝偻了起来。 脸上的皮肤耸拉着,五官都开始垮塌。 但他的眼睛,依然深沉有神。 在那两粒黑色下,藏着一种隐晦的,扶余丰难以明白的东西。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他读不出来。 只觉得这道琛和尚难以明状,难以用词语去形容。 说他忠心,他好像也没顾忌自己的想法。 说他想做权臣,他又确实是一心在为百济复国而奔走,而且对自己一直十分恭敬。 这种感觉很矛盾。 道琛像是没看到扶余丰脸上的纠结与猜忌之色,只是平静的双掌合什道:“吾王,外面风大,不如去殿内稍息。” “道琛,我心很乱,你看看这外面,这么多人,你听听他们的呼声,他们在喊什么?” 道琛低眉垂首:“他们在喊王。” “不。” 扶余丰有些气急败坏的一甩袖道:“我听他们是喊饿,他们在要吃的,我……” “王,慎言!” 道琛抬头,额头上的皱纹越发深刻。 “为了复国,眼前的些许困难是可以克服的,鬼室福信已经向倭国借粮了,等他们的运粮船到,一切便可解决了。” “倭人,中大兄那边也有许多麻烦事,再说倭国也不富裕,他们哪来的粮食可借!” “若真借不到粮,那也只有一条路了。” 道琛慈眉善目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阴狠戾气:“那便打破泗沘城,去向唐军要粮。” “疯了!” 扶余丰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们……怎么可能打得破泗沘。” “王,你别忘了,我们是来复国的,若泗沘唐军不灭,谈何复国?” 道琛上前一步,挺起胸膛。 倏忽间,他身上那种卑微的,恭谨的模样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戾气,是自负,是刺痛人眼的锋芒。 “王,你以为我之前去高句丽见泉盖苏文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与高句丽联手,坑杀唐军。” “如……如何坑?” 扶余丰被道琛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给吓到了,舌头不由打结,浑身血液像是要凝固了。 “高句丽有意向百济拓展,故意暴露在买召忽集结粮草和军械的消息。 唐军只要知道,必然受不了这个诱饵,会派兵出去。 到那时,将由我们与高句丽联手,断其归路,将唐军一部吃掉。” “会,会有这么简单吗?” “会。” 道琛自负的扬了扭眉梢,冷笑道:“粮食,唐军也缺粮,为了粮草,为了阻止高句丽人入百济,他们一定会派兵,而且我刚收到消息,他们已经派出了一支人马。” “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扶余丰只觉得脑子有些晕,跟被人倒入一团浆糊一样。 “我们?” 道琛黑沉的眼眶里,隐隐见到厉芒一闪。 “可以做得事有很多……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泗沘城。” “道琛,我不明白。” “听不明白不要紧,你只要好好坐在王的位置上,便能坐享复国后的百济江山。” 道琛收起身上的杀意,冲扶余丰和颜悦色道。 “买召忽是诱饵。” 夜幕笼罩,苏大为坐在船舱里,向坐在面前脸色有些发白的王孝杰道。 说来好笑,王孝杰也算是大唐骑兵里的宿将,是从行伍之间,凭军功一点一点杀出来的,勇猛自不必说。 他在马战上,胆色过人,但在登船以后,却明显承现“旱鸭子”的特点。 有些晕船。 这一整天,他都缩在船舱里,吐得昏天黑地。 直到入夜,海船停舶,他才能走出来稍稍透透气。 但平时那张泛黄的脸庞,却变得比纸还白几分。 反倒是一起的娄师德完全适应。 娄师德来自荆扬,南人擅舟,大概是天生亲水,虽然第一次坐海船,却适应得很好。 此外安文生、黑齿常之也还行。 南九郎稍微有些不适应,但没王孝杰反应这么厉害。 内河的风浪,始终无法和大海相比。 王孝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向苏大为一边喘着气,一边吃力的拱手道:“都督,此话……怎,怎讲?” “买召忽距离高句丽三京之一的汉城极近,只有四十余里,骑兵在一个时辰内就可以赶到,这是个诱饵。” “可我们很顺利,并没有遇到敌人的援军。”娄师德在一旁道。 “真的顺利吗?再仔细想想。” 被苏大为一提醒,娄师德猛地反应过来,似乎,唐军刚撤出城,高句丽的骑兵部落就到了。 若是晚上一时两刻,只怕就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想到这里,娄师德一个激灵:“都督,你是怎么做到的?” “情报。” 苏大为微微一笑。 这时,听到有人在外面轻拍舱门。 苏大为侧耳听了几声,喝了声进来。 外面的人这才推开门。 一个风尘仆仆,面有风霜之色,身着突厥人衣衫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他长着方面,浓眉,颔下有着依须的胡渣。 头发在头顶上简单的束起,身上背着弓和箭壶。 若换一个地方,一定会被人认为是本地猎人。 可现在,是在唐军的海船上,这个猎人装扮的人出现,反倒显得十分诡异。 黑齿常之忍不住问:“这位是?” “赵胡儿,见过都督及几位将军。” 赵胡儿叉手道。 苏大为在一旁介绍:“他叫赵胡儿,是跟着阿史那道真的,永徽五年征西突厥时,他也在,我曾和他还有阿史那道真,一起对付突厥人。” 说着,又指了指赵胡儿:“赵胡儿箭术了得,最擅长捕猎。” 被苏大为一夸,赵胡儿忙低头道:“不敢当,都督言重了。” 黑齿常之对赵胡儿不熟悉,一时还没想到许多。 而娄师德和王孝杰,都深知赵胡儿之能。 可赵胡儿不是跟着阿史那道真的吗? 这样一个出色的突厥骑将,突然弃马上船,出现在海船上,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安文生在一旁嘿嘿一笑:“阿弥,你这一手越玩越漂亮了。” 娄师德与黑齿常之几乎同时醒悟过来。 想到一个问题。 苏大为从决定出兵数百里,攻掠高句丽的买召忽时起,身边众将没有任何人看到苏大为调用资料,或者派出斥候。 那么苏大为是如何知道买召忽的情况? 他是怎么确定买召忽有大量粮草。 又是靠什么说服了刘仁愿以及刘柏英同意了他的冒险计划。 又是怎么能恰到好处的踩对节奏,洗劫了买召忽,在高句丽援兵赶到前,从容撤离。 这一切,若有一个环节出错,这支突击的唐军,便会遭受灭顶之灾。 说起来,两千四百余唐军在苏大为的带领下,从泗沘城出发,玩了一次漂亮的闪击战,抢了一大堆粮草。 整个过程好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 可问题真的是这样吗? 不,在苏大为背后,一定有一个极其庞大和严密的情报网,才能支持他做到这一点。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9章 满城皆呼将军来 从高空向下俯瞰,整个泗沘城的正面,被多达七万余叛军包围着。 叛军看起来杂乱,但若仔细分辨,可以在散乱中,隐隐看到一丝脉络。 以沙吒相如为中心,真正的叛军精锐结构严谨,组织层级严密。 在无序的饥民包围下,人数达到两万余的叛军,正在发挥着定海神针的作用。 而在泗沘城的北面。 属于高句丽人的弩机部,人数大约三千上下,以车弩为阵,在泗沘城外三箭之地,布下阵势,排列数行的弩机,有条不紊的向泗沘城着发射着弩箭,对唐军进行压制。 在泗沘城正面城墙,数万饥民和叛军中的“炮灰部”,被饥饿和屠刀驱赶着,对城墙蚁附而上。 每分每秒,这些人都有死亡。 然而饥饿到极点,人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化为行尸走肉,只是凭着本能不断向前。 踏过墙塞住护城河的尸道,跨过数十米的距离,沿着泗沘城墙下高高垒起的尸堆,以及钉满墙面的弩箭,攀附而上。 根本没人去想别的。 也不去想,自己会不会被后方射来的弩箭钉在墙上,成为这墙上的悬尸之一。 泗沘城,在短短一日夜里,已经化作巨大的人肉磨盘。 无数生命在其中被绞碎,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苏庆节,就在这个时候,率着属下八百唐骑,出城突击。 甚至没有知会一声城头上的刘仁愿。 这是簪越,这是越权!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已迟了,就算要追究罪责,也要等到此战结束。 甚至,刘仁愿怀疑还有没有此战结束…… 八百折冲府唐骑冲向敌阵。 而他们的敌人,是七万余百济叛军。 其中精锐敌军数万。 还有数千使用车弩的敌人。 唐军,只有八百人。 双方的实力,有着巨大的鸿沟。 若此次领兵的是苏定方。 刘仁愿自然不会担心。 若此次率军出击的是苏大为。 刘仁愿也不会担心。 这两者,一个逢战必胜。 一个先为不可败,而后求胜。 但是苏庆节。 此前从未听说他有何出彩的战绩。 他最大的荣光,始终是沐浴在大唐名将苏定方的羽翼之下。 因为他是苏定方的儿子。 他此前最大的战绩,便是在征西突厥的路上,担任斥候营副营正。 如今独领一折冲府,八百唐骑,冲击数万敌军。 这种决死冲锋,他行吗? 他能活着把这八百人带回来吗? 他能活下来吗? 刘仁愿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悬在了嗓子眼里。 他是一个多谋而少断的人。 他清楚自己的缺点。 他明白,少做,至少不会输。 多做,意味着更大犯错的可能。 他已经老了,守着这泗沘城,最大的作用是稳住局面,而不是冒进。 为了完成这一任务,他能忍受一切,他能忍受常人不可想像的磨难。 但他不想做没把握的事。 苏庆节眼前的决死前锋,在他看来,就是冒进。 “如果你死了,本将要如何……要如何向苏总管交代?” 苏定方对刘仁愿有提携之恩。 若非征西突厥路上,刘仁愿入了苏定方的法眼。 此次征百济,苏定方亲自点了刘仁愿的将。 他刘仁愿将注定沉寂下去,直到病死。 这是武将最大的悲哀。 大丈夫马革裹尸。 要死,也愿死在军中。 眼下,眼睁睁看着恩人之子,贪功冒进,率八百冲七万敌军。 刘仁愿,感觉自己呼吸顿止,头脑一片空白。 这世上苏定方只有一个。 轰轰轰~ 巨大的声浪,冲天而起,令刘仁愿终于恢复一丝清明。 他听到,从身边,唐军一个个开始欢呼,开始呐喊:“苏将军来了!苏将军出战了!!” “大唐必胜!” “大唐万胜~” 苏将军? 仿佛这个名字带有魔力。 鏖战一夜的唐军士卒一下子振奋起来,发出的巨大声浪,一瞬间居然将城外数万叛军的声音压下去。 倏忽间,天地失色。 只有“苏将军”三字,在天地响彻。 苏将军,战神,大唐战神来了! 人的心有不可思议的魔力。 仿佛只要听到这个名字,便能凭空生出无穷的勇气。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去仔细思考,这苏将军,究竟是苏定方,还是苏大为,抑或是苏庆节? 八百唐骑听到呼喊,热血沸腾,怒吼声里,加快马速,一往无前,狠狠撞向叛军。 哗啦~ 如波分浪裂。 如热刀切入牛油。 数万叛军一下子被八百唐骑凿穿。 伫立在城头的刘仁愿双拳一下子握紧,他瞪大圆眼,几乎忘记了呼吸。 唐军,必胜! 大唐铁骑,万胜! 就算面对数万叛军,苏庆节乃至身后八百铁骑,无一俱色。 这是自太宗时期传承下来的武勇。 以数百破万,对太宗时武德巅峰的大唐铁骑来说,并非是神话。 而是一次一次,可以复制的不败之名。 数千大唐铁骑,足以碾碎数万敌人。 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薛举、突厥、高句丽、吐蕃、西域诸国,在大唐铁骑的功劳薄上,躺着一长串的名字。 如今,继承父辈勇烈的苏庆节相信。 自己能再次延续父辈的荣光,展开自己的羽翼,再造一场唐军大胜。 “杀!” 横刀指处,雷霆电闪。 奔腾怒吼的电光,随着苏庆节的横刀鞭鞑四方。 将前方一切敌人击碎。 唐军铁骑滚滚向前,硬生生在绵延十余里的敌军中,凿穿一条血肉通道。 此情此景,整个泗沘城上的唐军,早已陷入巨大的狂热,战意无限拔高。 受到苏庆节此支唐骑的鼓舞,泗沘城头唐军声势大盛。 所有涌上城头的百济叛军精锐,被逐一拔除,斩杀,抛尸下城。 唐军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而苏庆节的铁骑在数万叛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城下的叛军,原本就乱哄哄的一堆。 被苏庆节的骑兵冲锋一搅,越发混乱。 就算是麻木的炮灰饥民,眼睁睁看着隆隆的战马冲过来,也本能的知道躲闪。 那些麻木的,反应慢的饥民,只用一个瞬间,就被数百战马践踏成肉泥。 整个泗沘城的正面战场,数万叛军,犹如一锅水,被苏庆节搅得沸腾起来。 泗沘城头,刘仁愿的目光俯瞰全场。 突然间,这位大唐的老将,额头滚落涔涔汗水。 他回头想要喊人,却发现站在身侧的阿史那道真,不知地悄然离开。 “混帐!” 刘仁愿破口大骂,后腰的剧痛令他脸上的五官揪成一团。 他一手扶着后腰,一手以横刀拄地,向身边发狂呼喊的唐兵士卒喝骂道:“去给我找薛绍义,问他死了没有? 没死就给我上来,还有徐世杰、卫满夫、牛火旺,王世诠,让他们各带三百人过来。” 徐世杰等人,皆为刘仁愿手下折冲府都尉,各掌一千府兵。 按计划,分别守卫泗沘城其余方面的城墙。 刘仁愿手下还有三千余人,做为总预备队。 但昨晚至现在的鏖战,这三千人已经伤亡过半,如今只能守住城头,无力对外用兵。 兵卒愣了一下,凭借对战事的敏感,他心里立刻察觉到,刘仁愿对眼前唐军的局面并不放心,甚至认为有极大的危险。 可下面的敌人被八百唐骑追砍,如砍瓜切菜一般。 数万叛军都没人能挡住唐军的铁骑,还有什么可怕的? 兵卒不懂这些,只是纳闷的下城去传令。 而城头上的刘仁愿,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双眼紧张的盯着城下。 百济叛军中,有高人啊。 看上去,八百唐骑不断的攻略,不断的进取,但砍杀的都是那些饥民。 真正的叛军精锐并没有太多损失。 身在数万乱军中的苏庆节根本看不清局势。 在稍远的地方,有近万叛军精锐已经集结起来,正悄然绕到苏庆节身后布防,想要截断唐骑的归路。 一但这个封堵完成,这八百骑兵,只怕一个都活不下来。 会陷入数万敌军中,一点一点的被消磨殆尽。 骑兵的威力在于机动,在于超高的速度和冲击力。 一但被叛军封堵在狭小的空间里,会陷入绝境。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强与弱。 而在于高明将领的运筹帏幄。 “狮子,快点回来!” 刘仁愿嘶哑的吼道。 可惜,身在敌阵中的苏庆节根本听不见。 就算听见了,已经杀红了眼的唐骑也根本停不下来。 冲击,不断冲击! 一个个敌人倒在马前。 被撞飞。 被横刀劈开。 血肉横飞。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这八百人都杀疯了,都红眼了。 冲冲冲! 突然—— 锵! 苏庆节只觉手中剧震,手中横刀差点握持不住。 心中一震,他抬眼向前方看去。 打横里,一支乌黑的铁枪刺在自己的横刀上,枪上的大力,将横刀的刀刃都击打得弯曲。 “死!” 苏庆节大怒,横刀上撩,电光一闪。 雪白的雷霆将对方扫下马。 同一时间,手中横刀发出“喀裂”一声响。 手头一轻。 横刀断为两截。 这个突然的意外,令苏庆节热血上头的大脑,稍稍冷静下来。 他环目四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0章 太白入月敌可摧 前方的敌人,已经不再是那群软弱的饥民。 而换上了统一衣甲,统一制式武器的精锐。 他率领的八百唐骑,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仿佛陷入泥沼里。 苏庆节眼中杀意一闪,扔下半截断刀,从鞍旁摘下马槊。 马槊是骑战中广泛使用的重武器. 秦琼、尉迟恭、单雄信都是使槊高手。 它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以枳木为芯,用鱼胶粘合起来,外裹一层葛布,一层生漆,在桐油中浸泡数月,然后取出晾干,如此周而复始,数年时间才能制成。 且成功率只有三成,造价惊人。 所以,马槊一直是世家出身将领的标志。 武将世家将马槊视为传家之宝,代代相传。 苏庆节手里这一支,便是昔年李靖传兵法予苏定方,同时将马槊传给苏定方。 意味薪尽火传之意。 苏定方一生兵法只传两三人。 除去因参与太子承乾谋反案而被诛的侯君集。 现在只有裴行俭与苏大为两人。 至于马槊则是传给了苏庆节。 苏庆节其性烈如火,嫉恶如仇。 过去他给人的感观一直是莽撞的,但他绝非真的鲁莽之人。 他是苏定方的儿子。 就算不能做名将,也将为名臣。 这些年做不良帅的历练,参与征西突厥的战事,早已将他磨砺为独当一面的将领。 苏大为正是深知他的能力,才放心将三个折冲府都交在他手里。 在自己离开泗沘城后,熊津都督府的兵力,以苏庆节为首。 “阿弥说过,骑兵在于快,在于以强击弱,现在情势有变,不能再继续冲阵了!” 手持马槊,苏庆节一提马缰,厉声喝道:“大唐将士,随我来!” 狂奔的唐骑,随着苏定方,猛然转向。 避开正面合围的叛军精锐,向着斜方冲击。 在那里,还有少量的饥民。 叛军精锐用双脚跑的,还没来得及将包围圈合围。 远处,有两个人同时注意到了这一幕。 沙吒相如微微惊咤了一声,喊来身边的亲信,附耳传令。 而泗沘城头上,刘仁愿连身上大小伤口的疼痛都忘了,摒住呼吸紧张的盯着这一切。 这个时候,就连城头上的唐军士卒也看出深陷敌军唐骑大势不妙。 冲击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去。 而乱军中,有敌军正在前后封堵,压缩唐骑的作战空间。 一但封堵完成,对骑兵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唐军都清楚。 “快点!快冲出去!” “苏将军,小心啊!” 千万人,整个战场,无数人的心,全都悬于一线。 若苏庆节和八百唐骑陷于叛军,对大唐来说,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对百济叛军来说,是一场大胜。 这不止是八百唐骑,还是唐军的精气神。 还是大唐战神苏定方的儿子。 他若亡于阵中,大唐的武德,心气,就没了。 “拦住他,快拦住他!” 混乱中,上万叛军精锐焦急狂奔。 所有拦路的人,无论敌我,一率砍倒。 狂奔中的苏庆节舌绽春雷,同时厉喝:“挡我者死!” 手中马槊一抖,抖起拳头大的枪花,向前疾刺。 呜~ 风雷并举,雷霆耀目。 苏庆节已经将自己的异人之力,运转至极处。 前方,五六名拦堵的百济叛军,刚刚推着小车挡在骑兵之前,被苏庆节马槊一挑一掀。 轰然巨响声中,木车破碎飞起。 挡路的叛军纷纷迸血飞出。 紧跟在苏庆节身后的大唐铁骑,横刀斜放,随着马速,在敌军中劈出血路。 冲出去了! 所有郁积的压力,所有人高悬的焦灼,似乎在这一瞬找到了渲泄口。 八百唐骑,从敌军豁口滚滚涌出。 所过之处,如剃刀,如铁犁,血肉横飞。 鲜血涂满了刀枪,溅满了衣甲。 战马开始喘息,马上的将士开始疲惫。 是时候了,人力和马力都到了极限,必须回转休整。 再拚下去,恐怕真的回不去了。 苏庆节一勒缰绳。 胯下战马人立而起。 碗口大的铁蹄落下,将面前最后一个敌人践踏于马下。 手中马槊带着电光横扫,将身边两名举刀欲砍的叛军击飞。 眼前豁然开朗。 然而,苏庆节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崩! 弩声响。 箭如奔雷电掣。 苏庆节怒吼一声,再一次激发全部元气,挺槊直刺。 电光,车弩的嗡鸣。 空气的音爆。 还有战马被弩箭贯穿,发出临时前的悲嘶,几乎同时响起。 站在城头的刘仁愿只觉心头一空。 完了! 叛军已经将城北的车弩移到阵前,粗大的弩箭贯穿唐骑,带出一道血线。 这一瞬间,不知多少大唐将士被弩箭贯穿,坠马。 战马悲嘶。 失去生命的身体重重坠地,与血红色的泥土混在一起。 无数刀枪并起。 被杀透的叛军精锐,终于恢复了组织,缓缓逼近,将剩余的失去速度的唐骑围住。 铁枪如林,刀光如波浪向前。 被越来越多叛军困住的大唐骑兵们怒吼着,挺起长枪与横刀还击。 噗哧! 苏庆节从地上翻滚了几圈。 耳中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那声音从极远处传来。 他甩了甩脑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的水渍。 茫然的双眸,终于恢复了焦距。 一张眼,看到令他目胆眦裂的一幕。 自己心爱的战马,蹄踏雪,脖颈处有一道巨大的血口。 刚才的弩箭,被苏庆节用马槊奋力挑开。 但巨大的势能,还是带着弩箭,斜斜划透蹄踏雪的脖颈。 血如泉涌,从蹄踏雪伤口喷出。 苏庆节捡起手边马槊,发出怒吼。 战场的声音太混杂,他听不见自己的吼声。 只看见身边不断有袍泽,从战马坠下。 叛军已经围了上来。 好消息敌我混杂在一起,敌人的弩箭没法用了。 坏消息是,唐骑的生路已绝。 苏庆节的目光再一次落到自己的爱马身上。 蹄踏雪,全身乌黑如绸缎,只有四蹄如雪。 这匹马,是父亲苏定方第一次出征西域时带给他的。 据说是大宛良驹,有汗血宝马的血统。 苏庆节甚爱之。 昔年出征西突厥,因蹄踏雪还未及壮年,苏庆节都不舍得将它带上。 直到这一次,为了征百济,为了发挥最强的骑兵之力,苏庆节终于将蹄踏雪带上。 对他而言,这不仅是他身为男子汉,第一次收到父亲送予的成人礼。 更是伴随他成长,一起长大的伙伴,亲人。 他还记得,自己亲手替蹄踏雪梳理着鬓毛,替它喂食,与它一起嬉戏玩耍。 亲眼看着它从小马驹,一点一点长大。 直到它变得神骏无比。 “嘶咴~” 跪在地上的蹄踏血发出悲鸣,摇晃着站起来,伸出脖颈,一口咬住苏庆节的衣甲,将他往自己身上扯。 示意苏庆节上马。 苏庆节的眼眶发热:“蹄踏雪……” 爱马伤重若此,他怎么忍心骑上去。 “都尉,快走!” 身边一名亲兵惨叫着,替苏庆节挡住一刀,脑袋突兀的歪过半边。 鲜血喷溅。 滚烫的热血,浇了苏庆节一身一脸。 也浇醒了他。 “啊~” 苏庆节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吼声,手中马槊直刺,将眼前之敌挑飞。 猛一拉缰绳,翻身上马。 蹄踏雪仰天长嘶。 神乎奇迹的奋力奔跑起来。 仿佛它根本没受过伤,仿佛又回到在自家庄园时,驮着苏庆节绕着草场,一圈又一圈的飞奔。 “杀!” 苏庆节头盔早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一脸鲜血,头发根根倒竖,状如厉鬼。 手中长槊如蛟龙般,带着刺目的电光不断突刺。 蹄踏雪与他心意相通,奋力奔跑着,将被困住的唐骑一一救出。 “狮子,这边!” 战场之中,一个如暴雷般的吼声炸响。 随着这声吼,一片箭雨洒来,拦住唐骑的叛军精锐,瞬间如割麦子般,倒下一茬。 包围圈稍松。 见此机会,苏庆节猛夹马腹。 蹄踏雪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四蹄飞起。 带着残余数百唐骑,透阵而出。 前方,阿史那道真带着八百突厥轻骑,正在绕场奔突。 突厥人神乎奇迹的箭术,在这一刻发挥到淋漓尽致。 使用车弩的高句丽人被压制。 短时间内难以再发挥床弩的威力。 围阻唐军的叛军,被箭雨大量杀伤,攻势大减。 苏庆节率着唐军,手中长槊狂舞,如怒龙般翻卷开合,收割人头。 杀杀杀~ 血肉迸溅。 唐骑终于在苏庆节的带领下奔回泗沘城。 一入城,唐骑中大量人坠下马来,被一涌而上的仆从兵接下,搀扶着退到一边,卸下沉重的铁甲。 这八百唐骑经过方才的挫折,活着回来的不足六百。 但他们在苏庆节的带领下,已经伤杀数倍叛军精锐,也打出了唐军的威风。 活着回来,已经远远超乎了刘仁愿的预期。 战斗仍远未结束。 殿后的阿史那道真带着轻骑,且战且退。 不断抛洒着箭雨,阻击追兵。 在他们身后,数万流民及叛军精锐,悍不畏死,死死咬住不退。 突厥骑的箭虽厉害,但数量实在太少,不足以威慑数万大军。 如果被叛军跟着涌入泗沘城,则大势去矣。 刘仁愿向左右怒喝:“薛绍义、徐世杰、卫满夫他们人呢?来了没有!” “副总管,几位都尉那边战事惨烈,敌军一度登城,方才杀退,命我告诉副总管,一柱香时间内,必定赶到,否则提头来见。” 刘仁愿大怒,一脚将眼前的兵卒踹翻:“一柱香?城门这里一刻都等不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6章 悟性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赵胡儿身上。 联想到刚才安文生说的那句,答案便很明显了。 当然,没有人会说出来。 自古情报方面在行军中极为重要,但又是最隐秘的。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大家心里明白就好。 苏大为自然也不会向大家特意解释。 都察寺成立之初,苏大为曾特意调拨一批唐军中的斥候以充实,用为爪牙。 赵胡儿便是被第一个选中的。 入得门来,先背规矩,能守秘密,并用了种种制约手段,保证能守住都察寺的秘密,不对第二人吐露。 这才能放心委以重任。 赵胡儿加入都察寺,甚至连阿史那道真都不清楚。 只知道苏大为要人,要一批人去做什么“教官”。 以他和苏大为的交情,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次苏大为来百济,明面上是带了安文生、南九郎、周良和苏定庆等人。 暗里,用南九郎去管理带来的一批都察寺密探骨干。 用周良去召集下层人手,填充枝蔓。 用苏庆节去联络阿史那道真、娄师德等在辽东的旧部。 用黑齿常之去招降纳叛。 除此之外,真正最大的倚仗,却是赵胡儿这一支,都察寺最精锐的,由唐军斥候转化而来的暗卫。 除了替苏大为收集情报。 此次出征买召忽,实则赵胡儿带领手下儿郎,充当了先锋斥候。 这也是他们的老本行。 一路上过关斩将,刺探情报,又秘密传递消息给苏大为。 最后在唐军攻城的时候,又是这帮斥候在外围警戒放哨,远远撒出四十余里。 几乎都贴到汉城的鼻子底下了。 这才将高句丽人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 而经过苏大为都察寺的残酷培训,能留下来的都察寺暗卫,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除了斥候之能,更精于各种刺探手段。 光是为了迟滞和延误汉城高句丽军的反应,赵胡儿他们便使出浑身解数。 成功多拖了一个半时辰。 这才使苏大为这两千余唐军,在完成任务后,得以安然撤离。 许多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 实则在具体执行的过程中,许多努力是藏在水面下看不见的。 就像…… “就像苏定方总管,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刘仁愿摸着自己浓黑的胡须,向阿史那道真道:“旁人看来,大总管也就是挥军突进,然后敌人便灭了,以为是唐军战力强,换个人在苏总管的位置,也可以。” 刘仁愿嘿嘿一笑:“王文度就曾说过:我上我也行,事实证明,还真就不行。 那个位置,只有最聪明,最勇猛的‘狮王’,才可担任。 老一辈,现在除了李勣,就只有苏定方,才可以当唐军的狮王。 而新一辈里,现在不少人看好苏大为。” 阿史那道真忍不住道:“阿弥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这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而是……” 刘仁愿搜肠刮肚,思索了一下用词,继续道:“而是悟性的问题。” “悟性?” “就像这次苏大为带人去突袭高句丽人的买召忽城,若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我?” 阿史那道真一下被问住了,他原地转了几圈,随即挺起胸膛,颇有自信的道:“我会先派斥候,查明敌情,然后将士卒打散,分批混入买召忽……” “你看看,你这就是太想当然了。” 刘仁愿摇头道:“这肯定不成。” “此乃《三国志》里常用的计谋,用内应赚取城门,有何不可?” 得,阿史那道真又把三国搬出来了。 他实在是个三国军迷。 纸上谈兵的那种。 刘仁愿毫不客气的叱道:“你当高句丽人是死的?城门不设防吗?没有卫兵盘查吗?你散多少人进城?通扶余语的唐军有几个嗯?” 阿史那道真一下子傻眼了。 结结巴巴的道:“那……那我不用潜伏内应了,我入夜派人偷偷翻城,潜进去再……” “买召忽是重镇,人口十万,城高墙厚,你派谁潜进去?” 阿史那道真一时傻眼了,先是愣住,接着是生气。 气急败坏的道:“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你说怎么破城?” 刘仁愿道:“比如利用水师,水陆并进,或者掘地道,或者派一二精锐伺机混入城,刺杀买召忽城的守将,或者趁夜放火制造混乱。” “呃……” 没等阿史那道真说话,刘仁愿自己先摇头:“但这些办法,要么费时太久,要么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要么就是风险太高。” “那这次阿弥带三个折冲府就去做这种任务,他……他怎么办得到?” 刘仁愿很干脆的两手一摊:“我不知道。” “你……” “你我能想到的都是寻常的办法,但苏大为,却能另出机杼,想出我们想不到的办法。” “你都说了你不知道,又怎知阿弥一定能完成任务呢?” “因为他是苏定方的弟子,因为他在征西突厥时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因为他将买召忽的虚实都摸得一清二楚,我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 一定能解决一切难题。 军中年轻一辈,只有他的作战风格,最像苏总管。 用兵之大胆,效率之高,对敌人反应的把握,对节奏的把握,对情报的运用,已经颇为惊艳。 苏大为破西突厥那次,给我的感觉,就如昔年苏总管风雪突入东突厥可汗王帐一样惊艳绝伦。” 刘仁愿提起苏定方,眼中流露出神往之色:“你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你觉得,那或许只是运气。 但一切困难,一切难题,在他们手里,都不再是困难。 他们总有一种本事,能将复杂的事,做得简单而漂亮。” “举重若轻?” “对,就是举重若轻。” 刘仁愿概叹着,摸着自己微突的肚腹,来回走了几步:“我的年纪大了,今生是达不到那种境界了,最多只能举轻若重。” “那什么叫举轻若重?” “就是……” 刘仁愿老脸一红,不愿说自己是思虑过多,正想搪塞过去,忽然听得外面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呼喊。 他和阿史那道真都是脸色一变。 就见一人浑身浴血,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声音嘶哑道:“副总管,叛军……叛军攻城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1章 胡无敌 刘仁愿举刀厉声道:“还能动的,来两百人,随我守住城门。” 说着,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跛一跛的下城,向城门奔去。 “让开让开!” 泗沘城大门前,阿史那道真带着的突厥骑疯狂打马。 城门前的唐军慌忙避往两边。 让阿史那道真的人,赶紧入城。 在他们身后,只听巨大的破空声响声。 落得最慢的骑士被粗大的床弩贯穿身体,如破布娃娃般被撕裂成两片。 突厥轻骑中,瞬时裂开一条血路。 高句丽人的车弩实在厉害。 在近距离内,被射速更快的突厥人的箭给压制。 一旦拉开距离,立刻展现射程远,威力大的优势,几乎在唐军阵中,射个对穿。 原本泗沘城也是有床弩的,但当时扶余义慈等人败退时,都已砸毁或焚烧,远道而来的唐军,并没有准备守城的利器。 擅攻的唐军那时还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需要困守孤城。 阿史那道真率领的轻骑终于全部冲泗沘城中。 但是叛军来得好快,已经有精锐百济叛军,蜂涌入城。 “关门!快关门!” 守住泗沘城边的唐军怒吼着,无数力士光着膀子推动厚重的城门。 在泗沘城头上,大量唐军涌上绞盘,奋力推动绞盘,牵动铁链,通过机关合拢城门。 但是—— 崩! 如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车弩电射而过,将聚在城门绞盘的唐军卫兵,身体撕碎。 城下,数十名大力的唐军,依旧在奋力推门。 但城门重逾千斤,一时半会之间,哪里能合得上。 大量叛军涌入,同时推挤着大门。 两边的力量,一时陷入僵持。 不断有叛军涌入泗沘。 而唐军这边因为方才涌入的苏庆节的重甲骑,以及阿史那道真手下的轻骑,一时建制混乱,难以行成有效阻击。 眼看着敌人越来越多。 阿史那道真奋力拨转马头,骑于马上,不断张弓开箭,射向从城道口涌入的叛军。 叛军挟有巨大的人数优势,冲击着唐军立不住阵脚,不断后退。 狭小的城门口前,一下子堵塞住数百人。 更多的人在后方推挤着。 “门前唐军速速退开!” 所有人耳中听到苏庆节如怒狮般的吼声。 下意识向道旁避让。 正努力推挤的叛军陡然觉得前方一空。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一人一骑,顺着狭小的通道冲来。 苏庆节单人独骑,手执马槊。 蹄踏雪口鼻鲜血狂喷,奋力向前。 轰隆! 爱马奋不顾身的冲撞,将最近的叛军十余人撞飞出去。 人在空中,已经传出骨断筋折的爆裂声。 苏庆节手中的马槊同时疯狂扫出。 电光如龙,刺目惊心。 城门前,瞬时空出一片。 后续的叛军不及涌入。 城头上的唐军怒吼着,将烧得滚烫的开水与金汁推倒,从城墙倒下。 下方的叛军发出鬼哭狼嚎之声。 还伴随着滚滚的浓烟与恶臭,宛如人间地狱。 几乎同一时间,苏庆节身体一晃。 身下的蹄踏雪轰然倒地。 再无声息。 心爱的战马,蹄踏雪,已经走完它生命中最壮丽的一程。 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哭过的苏庆节,被人唤作狮子的苏庆节,在这一刻,泪如雨下。 “狮子退开!” 阿史那道真大吼。 和数名突厥力士上前,奋力将苏庆节推开。 连躺在地上的蹄踏雪都顾不上。 身后,涌来一彪人马。 不是刘仁愿。 刘仁愿已经被十余名唐兵士卒推到一边,并将其牢牢压住,令这位老将破口大骂。 压住他的人,一边笑着挨骂,一边赔罪道:“副总管,城门有我们,保证安如泰山,副总管你先休息,让人看看伤势,来人啊,带副总管去治伤。” “恶贼,王八羔子,谁给你们的权力,你们这是簪越!大胆,大胆……” 一群唐军力士将奋力挣扎的刘仁愿直接抬了起来,飞快离开城门。 泗沘城门,此时已经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 堪称血肉磨盘。 要是让刘仁愿折在这里,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见到刘仁愿被架走,崔器一脸沉毅的接过身旁亲兵递上来的头盔戴上。 又接过仆从兵们奋力扛过来的一块用黑布罩起的长兵。 他双手接过,只觉腰背向下一沉。 双臂一较力,将其牢牢握住。 然后用脚踢开罩在其上的黑布。 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刀,出现在他的手中。 形制似斩马刀,又与寻常斩马刀不同。 大唐陌刀。 身后,属于崔器属下的八百唐军力士,已经坦露着上身,露出肌肉虬结的雄壮身姿。 八百力士,扛起陌刀,向墙门缓缓前进。 所有的唐军疯狂挤向两边,替陌刀阵让出通路。 而叛军依旧茫然无知,奋力穿过城门甬道,向城内涌入。 此时的叛军,对即将迎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对大唐的陌刀,也只当做是斩马刀一类的兵器。 斩马刀? 我们见过。 无非是势大力沉。 只要反应灵活,趁敌方砍空,就可以近身击之。 叛军是有准备的。 为了对付大唐的铁甲,不乏拿着狼牙棒,铁锤一类重武器的。 唐军,在崔器的带领下,阵列向前。 对着迎面的叛军,唐军纷纷露出狞笑。 狼牙棒,我见过。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两股洪流,在狭小的城门口,终于碰撞到一起。 “陌刀,起!” 崔器怒吼,扬刀。 “落!” 刀光如雪,轰然下落。 瞬间,城门口突然多出一片血色荼蘼。 那是鲜血盛放的地狱之花。 紧握着重武器的叛军,连惊愕的时间都没有,连人带着武器被斩为两段。 狼牙棒、铁锤,用的皆是木柄。 否则在战场上绝对难以持续作战。 重武器,除了重心的配给,在保证攻击面的重量时,务必尽可能减轻全重,以保证在战场上可持续作战。 崔器率领的唐军之所以脱去上身衣甲,正为了可以持续挥刀更久一点。 做出这个决定,这支陌刀军,自崔器以下,便是做好了决死一战。 “陌刀阵,向前!” 崔器怒吼。 滚滚的刀光向前涌动,此起彼伏。 如墙而进。 陌刀无前。 当者披靡。 涌入城中的叛军眼见着前方的战友纷纷变做碎体残肢,终于被杀得落胆。 但是在狭小的城门前,他们无法后退。 后方的叛军不明情况,还在奋力向前,推着前面的叛军,向着陌刀阵的刀光挤去。 薛绍义及徐世杰、卫满夫、牛火旺等将领,终于带着援兵赶来。 任谁都知道,陌刀不可能一直挥舞。 不快点关上城门,这批大唐勇士,迟早会活活累死。 “放箭!放箭!!” 城头上,有了薛绍义等人的指挥,有了生力军的加入,唐军军势复振。 反击也变得更有章法。 擂木、滚石,还有金汁,沸水,依次从城头洒下,阻断后续的叛军。 崩! 又是一声大响,城头密集的唐军将士,再次遭到高句丽人弩箭的重创。 薛绍义等人破口大骂。 但对远处的弩箭又毫无办法。 战争的天秤,再一次向着百济叛军滑去。 前方的叛军被杀,后方的涌上。 狭小的地形限制,反而令后面的叛军看不到陌刀如何斩杀敌人,也就失去了心灵上的震慑。 力竭之后,唐军陌刀阵终于出现溃口。 有人体力不支倒下。 也有被敌人狼牙棒扫中胸膛。 被铁锤击中头颅而阵亡的将士。 后方的唐军不断补上。 维持着阵形不乱。 但唐军陌刀阵,已经不如初始时那样高效有力。 没有万能的武备,战场上也没有真正无敌的王者。 能做重甲骑者,能挥舞陌刀者,都要求天生大力,但除了力量,耐力与韧性也极为重要。 一但力竭,便是死亡。 “快合上城门啊!城头的人在做甚!” 阿史那道真怒吼。 城门前,陌刀阵正与涌入的叛军鏖战,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再容下哪怕一个人。 纵是想上前合上城门,也是无法做到。 就在战况最焦灼的时刻。 突然—— 一道白光闪过天际。 阿史那道真抬头,立刻看到空中掠过一个娇俏的身影。 聂苏! 在苏大为身边,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聂苏。 被苏大为留在泗沘城,众人从未过多关注的聂苏,在此时出手了。 巨大的水雾包裹着她的身体,使她得以从空中划过。 如飞鸟般,投向敌人的车弩。 速度太快了,高句丽人根本来不及调整射击角度。 聂苏双手挥舞,空气中的水汽凝聚,在她手中,化作两道白色的怒浪,袭卷而下,将前排的弩车掀飞。 城头上的薛绍义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大声吼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无数唐军涌上来,奋不顾身的推动绞盘。 平时得用牛来拉动的绞盘,在唐军将士的推动下,发出吱吱响声。 无数唐军肌肉卉起,额头上青筋跳动,面色赤红,怒吼着推转着绞盘。 吱吱吱~ 泗沘城大门,终于一点一点的开始合拢。 “杀啊!!”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7章 虏箭如沙射金甲 报信者,乃刘仁愿手下折冲府都尉薛绍义。 见他一身血淋淋的,模样十分可怖,阿史那道真和刘仁愿都大吃一惊。 “出了什么事?白天那些流民不还在城外游荡?“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薛绍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声嘶力竭道:“叛军……叛军已经登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仁愿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炸掉了。 他顾不上多问,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薛绍义,推得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刘仁愿抽出横刀,大步出门。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泗沘城的瓮城,也就是城墙与主城之间的一个夹壁空间。 一个大城通常由外城、瓮城和内城组成。 叛军登城,即意味着,已经有叛军登上外城城墙。 在城防的三层防护体系里,第一层已经不稳。 但这怎么可能,昨夜里那些叛军刘仁愿与阿史那道真还亲眼观察过,都是些饥民饿蜉,眼看着连站都站不稳,这样的一群饥民如何能登城的? 从城下的藏兵洞沿着石阶快速冲上城墙,入眼所看的一幕,几乎令刘仁愿心胆俱裂,颔下的黑须因为愤怒,一根根竖立起来。 “大胆!” 阿史那道真和薛绍义紧跟着刘仁愿登城。 此时城头一片混乱,黑暗中,影影绰绰,正不知有多少百济复国的叛军,以何种方式潜了进来。 城头里,唐军与这些叛军纠缠在一起,厮杀惨烈。 一个叛军冲上来,被唐军一刀砍中肩膀。 还不及拔刀,唐军就被黑暗中又一叛军给扑倒,然后在地上翻滚着,如同野兽在撕咬。 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杀死。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阿史那道真探头向城下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他总算知道这些叛军是怎么进来的了。 城下,护城河里,飘浮着无数的尸体,这些尸体数量太多,以致于连河水都被阻塞。 是白天那些饥民! 叛军入夜后居然用了这个法子,用饥民来填护城河。 难怪守城的唐军没察觉。 整个动作下来,居然诡异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直到踩着尸体过了护城河,再偷偷潜上城头,才被值守的唐军发觉。 但这时,也只剩下贴身白刃战了。 城墙的防御功能被大大降低。 好在局面看着混乱,但登上城的叛军相比唐军还是少数。 只要唐军自己不乱,及时将这些叛军赶下去,待到天亮,这次危机即可解除。 阿史那道真现在也是老行伍了,虽然战略不及苏大为等人,但对战术和作战经验十分老道,只是看了几眼,心中就有成算。 这时,一名叛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突然挥刀向他劈来。 阿史那道真侧身让过刀锋,伸手在对方喉结上一掌拍下。 喀! 细微的喉骨碎裂声。 叛军痛苦的倒地。 阿史那道真一脚将他手里的刀踢飞,用脚将他挑起到正面,再重重一脚踏在对方胸膛上。 喀嚓! 胸骨碎裂声响起。 垂死的叛军张大嘴巴。 借着城头的篝火,阿史那道真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人,没有舌头。 他的舌头不知被什么利器削去,只剩极短的一截。 该不会,这些人全都没有舌头? 若真是如此,那扶余丰他们也太狠了。 这么多流民,数万人,该不会都…… 兵器的碰撞声,濒死人的哀鸣声,还有一切的一切,在这诡异的夜里,突兀的呈现在唐军面前。 在这以前,从没想过百济人居然会这么狠。 对唐军狠,对自己人更狠。 阿史那道真环顾左右,忽然不见了薛绍义,他忍不住喊道:“薛都尉?” 他想让薛绍义稳住城头,自己再去城内调兵。 在城里,除了刘仁愿的五千余人,还有苏大为留下的三个折冲府,两千四百人。 分别由他,崔器以及苏庆节带领。 对了,苏庆节哪里去了? 就在这一瞬间,阿史那道真的眼睛瞪大。 他看到,满身浴血的薛绍义不知何时到了刘仁愿身后。 刘仁愿刚刚用横刀将一个爬上城头的叛军砍翻。 阿史那道真看到,薛绍义突然拔出一把短刀,向着刘仁愿的后腰扎去。 “副总管!” …… 周留城上,道琛默默看向无垠的黑夜。 黑夜,好像什么也没有。 但道琛知道,那个方向,不远处,便是是泗沘城。 百济的王都所在。 现在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开始打响攻城战了。 “按我与泉盖苏文的约定,他将唐军一部吃掉,而我们的人,一定要占下泗沘,将唐军余部吃掉。” 旁边,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那是属于扶余丰的。 “但,海上……” 海上还有属于刘伯英的一万大唐水师。 “海上不足为虑,那个方向,会由鬼室福信去做,我们只用专注泗沘。” 道琛猛地转身,看向扶余丰:“王不必担心,一切,老臣都已经计划妥当。 待天明的时候,唐军面对的就不止是流民,而是我百济的复国军,还有从高句丽处借来的大弩。” 这个垂老的僧人,眼神突然变得无比犀利。 黑夜里,如灯火般,熠熠发光。 …… 天空中飞过一只秃鹫,贪婪的注视着下方的泗沘城。 那里,有它的食物。 噗! 一块碎肉随着横刀挥出,甩在城墙上。 然后随着血渍斑驳的城墙,缓缓的,粘稠的滑落。 阿史那道真用刃口残缺的横刀拄着墙着,稳定身形。 若是平时,他绝不舍得用自己的兵器充当拐杖。 但砍杀了一夜,实在太累了。 他现在的手脚,都因为脱力而颤抖。 身上的粘稠,也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 好在,泗沘城终于守住了。 狠狠喘了几口气,阿史那道真抬头,一脸敬佩的看着伫立在城头,如一尊石塔般的刘仁愿。 刘仁愿的模样,看上去比阿史那道真更惨烈。 他的后腰被刺客刺了一刀,幸亏有衣甲挡住。 利刃从腰背胃胄缝隙刺入,却未及深入。 尽管如此,这一刀也是重创。 但刘仁愿只是撕下布帛将腰伤裹住,就当没事一样,坚持立在城头,主持防务。 除了被刺客暗算的一刀,他身上,还插了十几支羽箭。 最严重的一支,将他的左臂贯穿。 这些伤势,换普通人早就支撑不住了。 但刘仁愿全都咬牙撑了下来。 有他在,城头上唐军军心便在,终于将来犯之敌,全都斩杀殆尽。 守住了泗沘城正门。 阿史那道真心中十分好奇,总觉得,在刘仁愿这个大胡子身体里,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换做自己,是绝计撑不了一整夜的。 他恢复了一点力气,拄着刀,走过去:“副总管。” 刘仁愿没有回答,整个人,像是化作了石像。 头盔已经不知去向。血水从额头发鬓一直流下来,模糊了一只眼睛。 两鬓的头发,这一夜好像又花白了不少。 脸上的肤色,也显得十分苍白,仿佛身体里的血都流空了大半。 阿史那道真注意到,他后腰上的刀伤,裹住伤口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结成了硬壳。 依稀还有血水汩汩流出。 阿史那道真只觉得的喉头发紧:“副总管,你……” “我无事。” 刘仁愿终于开口了。 但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仿佛他的嗓子已经沉寂了百年,像是锈蚀住了一样。 “副总管,我去找医生,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城防有我。” 昨夜刺杀刘仁愿的人已经被斩杀。 黎明的时候,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真正的薛绍义,才正事情原委。 昨夜潜入城头的,除了叛军,还藏有一些武力过人的死士,甚至怀疑有异人藏在其中。 薛绍义昨夜巡城,在第一波刺杀中,就中箭倒下。 其后有人解了他的衣甲,伪装成他。 事后想来,这应该是叛军的精心布局。 先以饥民麻痹唐军,趁夜派高手潜入城,一是想打开泗沘城的城门,二是寻机刺杀泗沘城的主将刘仁愿。 但最终,唐军凭借着骁勇,和过人的军事素质,守住了城防。 而刘仁愿凭着唐甲的精良,虽受重创,但到底没有被敌人斩首。 但这一切,都险到了极处。 若有任何一个小的错失,只怕结局便会转向另一方向。 “不休息。” 刘仁愿微微摇头,一手扶着腰,一手吃力的举起刃口如锯齿般的横刀,指向城下。 没有说话,也无须说话。 阿史那道真看清城下的情况,脸色顿时大变。 “副总管,小心!” 嗡~ 天空一暗。 凄厉的箭啸声同时响起。 城下万箭齐发。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2章 汉道昌 战事打到这种地步,比拚的已经是双方的意志。 唐军人少,百济叛军人数众多。 在这狭小的城门口,再多的人数优势也无法展开,只会变成添油战术。 随着城门不断合拢,唐军爆发出最后一丝潜力与战意,将个人的勇武发挥到极致。 陌刀阵一路前推,居然将涌上来的叛军全碎斩碎。 不仅如此,还向外狂推数十步。 一直将城门前的叛军杀得血流成河,空出一大块来。 在亲眼见到唐军陌刀阵的威力后,就算是最精锐的百济叛军也不敢向前。 泗沘城门,缓缓合上。 唐军以崔器为首的数百勇士,一时无力回撤,只得以陌刀拄地,疯狂的喘息着,在汗流浃背中,极力恢复体力。 唐军,犹如困兽般狰狞可怕。 叛军则是被打断爪牙的野狗,远远围成一圈。 既不敢进,又不甘心放弃。 城头,薛绍义焦急的喊声传来:“崔器,退回来!带你的人退回来!” “城门要关上了!” 城下,拄着陌刀支撑着身体的崔器,将自己的头盔掀开,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刚才他为陌刀阵之首,不知挨了多少记重击。 若无这身重甲,只怕早已重伤不治。 但这身铁甲,也束缚住了他,耗尽了他的体力。 如今,似乎也没必要再穿戴了。 崔器铁青着脸,脸庞上有敌人的溅上的血滴,也有他淋漓的汗水。 他将衣甲一件件的解下,抛在地上。 然后,在城头唐军们焦急的呼喊声中,回头笑了笑。 笑容有些疲惫。 他张了张嘴,因为太累,几乎喊不出太大的声音。 但城头的薛绍义,以及刚刚登城的阿史那道真,仍然透过他的嘴型看懂了他的意思。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是这数百陌刀兵没体力了,还是怕敌人又粘上来涌入城? 崔器要为唐军决死断后? 死守住泗沘城门? 阿史那道真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永徽五年,他和娄师德、崔器、王孝杰,还有卢绾追随苏大为,完成征伐西突厥的不世之功。 但卢绾命桀,惨死于阵中。 如今,难道又要折掉崔器? 阿弥若回来,自己如何向他交代? 阿史那道真俊朗的脸庞涨得血红,脖颈上的大筋根根突起。 他手扶着墙头,向着下方的崔器大声喊道:“崔器,你给老子回来!阿弥就快回来了,且莫意气用事!” 崔器,没有再回答,只是拄着陌刀在阵前喘息。 每一下喘气,都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跟在他身后,仅存的七百余陌刀兵,人人都是一般模样。 精疲力竭,大汗淋漓。 一个个赤着上身的大唐勇士,肌肉仿佛岩石雕刻成的。 虽然已经疲倦欲死,但没有一点杂音发出。 所有人的陌刀兵,都以崔器为首,似乎默认了崔器的决定。 “疯了!他们都疯了!”薛绍义失神的道。 阿史那道真气急败坏的喊:“你特么跟老子回来,我的突厥兵用箭替你掩护,退回来!” “道真。” 崔器终于回头,向他惨淡一笑:“来不及了。” “嗯?” 阿史那道真先是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很快,他便知道崔器说的是什么。 在战阵南面,有烟滚翻涌而来。 那不是烟雾,而是无数骑兵掀起的尘土。 阿史那道真的眼神立刻变了。 城墙上,也终于感受到了大地发出的颤抖。 崔器他们立于城下,比城头上的人更先感受到战马奔腾,所带来的大地颤抖。 这种剧震,至少是上万骑。 敌人的主力到了! 那个方向,是周留城的叛军主力。 扶余丰的嫡系人马! 难怪崔器说来不及了。 这支人马进入战场,将在僵持的天秤上,投下重重一击。 整个战局,将因这支生力军,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史那道真、薛绍义,城头其他的将领,乃至强忍着悲伤踏上城头的苏庆节,所有人都明白那是怎样的结果。 泗沘城的防御力量严重不足。 唐军原本就只有万人,其中还有两千多人被苏大为带走。 现在守城兵力不足一万。 要分守各方城墙,兵力捉襟见肘。 而唐军的援兵…… “刘伯英的水师停在海上,从熊津江去到水师的海港,还得半日功夫。 泗沘城每天都与水师有联系,从城里放小船沿江出海,互通消息。 也就是说,这边的战斗,刘伯英那边不会第一时间知道,最快,也要在没收到泗沘城的消息后,才能做出反应。 时间大概是一天。” “但是阿弥说过,周留城的扶余丰,有倭人支持,倭人的水军不可小视,而且此战,只怕高句丽人也有参与。” “不用指望外援了,咱们就这么点人,必须要将泗沘城守住。” “麻烦还不止这一点。” 苏庆节脸色铁青的指着一侧方向:“看那里。” 泗沘城依熊津江而建,引江水支流为护城河。 此时,江面上也已经看到一支小船,从海路,逆江而来。 看船上的旗帜,并非是唐军,而是高句丽水军的军旗。 此外,从东南方向掀起的烟尘越来越剧烈。 黑色的敌骑,如潮水般涌来。 情况比所有人想像的更糟,扶余丰居然是想要水陆并进,一举攻破泗沘。 周留城的叛军主力,介入战场。 原本的叛军阵型变动,让出通道。 令对方可以笔直的直冲到泗沘城下。 泗沘城下,崔器等大唐陌刀部落,双手持刀,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接战准备。 他们,不是不可以退回泗沘城。 但这几百人要想全退下去,必然会遭到叛军疯狂的追击,死死咬住。 等真的退回城里,不知要折损多少。 而且城门关闭的时间越晚,风险就越大。 很有可能被敌人趁机夺门。 思虑再三后,崔器觉得,还是在城下,尽力阻击叛军为上。 哪怕这几百陌刀军全都拚光了。 哪怕自己亡于阵上。 但至少泗沘城保全了,自己对代都督苏大为的承诺做到了。 可无愧矣。 “崔器选择是对的。” 苏庆节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敌人的船能从熊津江来,说明驻在港口的唐军水师,已经无法有效阻截敌人的船。 想必,在那边也发生了战事。 另外,咱们守不住了,没有时间了。” 阿史那道真、薛绍义还有身边的将领一齐看向他。 “什么意思?” “你们留意过水源吗?” 苏庆节双眼赤红,一拳重重击打在城头,打得碎石迸飞。 泗沘城的用水,大半自熊津江引入的支流。 这支流绕城一圈,既为护城河,又可以供人饮用。 而如今,随着战事,整个护城河飘满了尸骸。 开春了,尸体腐败得很快。 要不了多久,就会生出蛆虫。 泗沘城除了唐军,还有数十万百姓。 如果喝这样的尸水,怕不要爆发大瘟疫。 可如果不用护城河的水,仅靠城里少量水井,根本无法供给数十万人的用水。 苏庆节说的不错。 没有水,哪怕现在守住了泗沘,一两日内,城中必乱。 唯一的办法,只有正面击溃来犯的叛军,才能出城另觅水源。 至少要打伤打痛敌人的嫡系部队,替泗沘城的唐军争取到一丝生机。 为此,崔器及麾下数百陌刀兵,决意血战到底。 叛军主力越来越近了。 站在城头的阿史那道真等人,对于骑兵的动静无比熟悉。 凭着烟尘大概判断出,此次敌军大概在一万到两万之间。 加上目前围住泗沘城的这批叛军,百济一方的人数将会膨胀到十万左右。 哪怕其中精锐只有一两万人,也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 至少,唐军没法脱离城墙,与对方在野外进行决战。 而若再拖上一天,泗沘城内断水的问题,便会爆发出来。 到那时…… 呯! 泗沘城的城门,终于在城头唐军奋力转动绞盘下,重重的合上。 留在城下的七百唐军陌刀阵,成为孤军。 城头前,烟尘飞舞。 午后的阳光,透过烟尘,斜照在战场上。 这一番鏖战,从清晨到午后,已经用去一天时间。 阿史那真、苏庆节、薛绍义还有徐世杰、卫满夫、牛火旺等将领,一时集体沉默。 眼前的局面,已经超乎他们想像力的极限。 实在不知如何破局。 打,打不过敌人。 守,又因缺水无法守住。 粮草也已经快要耗尽。 最后,唯一的援军,只有刘伯英率领的一万大唐水师。 但现在,谁也不敢打包票,刘伯英那里是否安然无恙。 似乎陷入了死局。 就在众将一筹莫展时,耳中听到一个熟悉的爆喝声。 众人回头看去,一眼看到被绑上伤口,浑身裹得跟粽子似的刘仁愿,提着横刀上来。 在他后面,还跟着想要给他包扎伤口的医生。 刘仁愿理都不理,一上来第一句话,便是破口大骂:“你们几个臭贼,要反了天是不是?居然敢把本副总管强行带离战场?今天若不给老夫一个说法,老夫跟你等没完。” “副总管。” 阿史那道真尴尬道:“刚才命人把你带离战场的是崔器。” “崔器?他人呢?”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3章 海上奇袭 “他在城外。” 薛绍义说了一句。 刘仁愿表情微变,快步上来,推开挡住墙头的人,向下看了一眼,立刻清楚了目前的局势。 “糊涂,这糊涂鬼,应该退回城里再做计较。” “现在开城……” “来不及了。” 刘仁愿缓缓摇头,双眸中,闪过一抹焦虑。 泗沘城,被多达上十万人围住。 南方那支百济人的主力,打着扶余丰的旗号,已经快要冲到城墙前。 到那时,崔器和剩下七百唐军,只怕凶多吉少。 此外,乱军中对唐军威胁最大的是那几千高句丽人的弩弓。 叛军阵中,聂苏的攻势终于停了下来。 甚至可以说是仓惶退下。 高句丽人的车弩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终于再次发威。 一片弩箭射向天空,差点射中聂苏。 逼得聂苏不得不脱离战场,迅速撤回。 就算身为异人,也需要休息,需要休整,回气。 没可能一举歼灭数千敌人。 更何况这些人手里的车弩,对聂苏,也有致命的威胁。 “来了!” 千军万马中。 夕阳西照中。 所有人看到,一身白衣如雪的聂苏,拖着长长的水汽尾焰,沿着城墙直上城头。 双脚一落地,聂苏便吐着舌头,直叫:“好热好热。” 她的额头香汗淋漓,显然刚才一番对敌军弩箭压制,也是拚尽全力。 若敌人是三五百人也就算了。 但对方是打着高句丽衣甲旗号,多达数千的车弩。 聂苏在一定范围内可以凭异人之力压制对手。 但无法波及整个战场面。 一但高句丽后续的车弩反应过来,聂苏就会面临无数弩箭和箭雨的打击。 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若无聂苏扰乱车弩,唐军连城门都难以关上。 面对敌人巨大的人数优势,只怕得弃守外城和瓮城,和叛军进行巷战。 那样的局面,是每一个唐军所不愿见到的。 “小苏,辛苦了,方才幸亏有你。” “可惜没能把他们的弩全都毁掉。”聂苏咬住下唇,回头看了一眼。 数百米外的城下,高句丽人的弩兵,在经过方才的混乱后,再次组织起来,向着城墙缓缓推进。 整个战场。 正面是沙吒相如的近两万叛军主力。 南方是占据周留城的扶余丰,派出的一万余百济精骑。 这些骑兵,是百济被灭后,仅存的制式军队。 原本是做为泗沘城的中央王师。 在破城之前,被道琛带走,随着扶余义慈去了北境。 又辗转去了周留城,辅佐复国的扶余丰。 此外,战场上还有近五万的饥民。 最后,是高句丽人的三千弩弓部。 以及在熊津江上,打着高句丽旗号的战船。 “精锐出动了不少,没想到扶余丰手里还有点东西。” “十万人,几乎复制我军攻灭泗沘,破灭百济的那一战。” 刘仁愿缓缓的道。 从方才起,他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现在突然想起。 百济人这个阵势,不正是苏定方灭泗沘时的复刻版吗? 当时十万唐军,在熊津江口登陆。 一部乘战船溯江而上。 大部从陆上向泗沘城包围。 水陆并举。 并掘断了熊津江支流,令泗沘城水源几近断绝。 如今,这些百济人倒是学到了。 一样的水陆并进。 不一样的是,用尸体污染护城河。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失去大部份水源补给,泗沘城坚持不了多久。 “副总管,怎么办?” 薛绍义捂着小腹的伤处,向刘仁愿焦急的问。 他昨夜中了箭伤,下去休整。 之前城头情况危急,不得不再次披甲上阵。 方才又被叛军的弩箭擦过手臂,一大片皮肉连着护臂铠甲都被撕碎了。 也顾不上包扎伤口,大战的紧张感令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压过了一切痛苦。 比起身上的伤,唐军如何破局更加重要。 阿史那道真道:“敌人快与崔器部交锋了,一会我所部用弓箭定点清除对方的将领。” 看了一眼聂苏:“若那些车弩太厉害,还请小苏再出手。” 聂苏已经出手过一次,若再出手,有了防备的弩弓部,一定会更难对付。 但聂苏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答应下来。 阿兄临行前说过,要尽可能帮助狮子和道真阿兄,守住泗沘城。 “不知道敌方大将是谁,若让小苏去偷袭,不知有没有机会,能阵斩敌将?” 一旁的折冲府都尉徐世杰道。 他手下七百余人在守着西面城墙,只带了三百余人来增援东面正门。 如今也是一身刀剑创伤,头盔破了半边,乱发贴在额上,汗水与血渍淋漓,看着十分狼狈。 “若有需要,我手下的骑兵,也可出城再增援” 一直沉默的苏庆节,此时开口道。 刘仁愿眯起眼睛,看了看城下敌阵。 此时,战场忽然变得安静。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刘仁愿再看看城头。 在泗沘城的正面东城墙这片区域,原本是唐军最强的力量,有多达三千人来守备。 昨夜叛军攻势突然,唐军折了三百余人,还有一千多人带着大小伤口。 受伤的人,得退下去休整,他们已经支撑不住了。 剩下的还有一千余人。 马上又要展开大战,甚至有可能夜战。 这一千多人,得坚守在城墙上。 从西面、南面、北面各城还抽调了三百人过来增援。 也不知敌人会不会分兵去攻打这几面,必须留一定的预备队,随时增援。 现在在东面城墙上,唐军可战之兵,还有两千多人。 看起来不少,但对于百济故都泗沘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 大片空荡的城头,没有充足的人手防御。 这也是从大仗后,唐军一直没有在城头发动向样反击的原因之一。 投石机,可以有。 还有各种擂木滚石,都有。 金汁也备了。 但就是没有充足的人手。 唐军的反击,对于近十万叛军来说,还是太少了。 不足以完全拉平双方的人数优势。 而且叛军熟悉泗沘城的地形,比唐军更懂得利用环境还有射击的死角。 “必要的时候,狮子,你的人,准备好出城,不要寻叛军主力决战,向西,到海港去找刘伯英。 如果他所部水师无恙,那泗沘城之围可解。” 刘仁愿抚着颔下大胡子,声音沉重的道。 “要是刘伯英那边有状况……” “那我们只能死守,战至一兵一卒。” 刘仁愿将横刀横于胸前:“陛下命我为嵎山道副总管,我与泗沘共存亡。” “副总管,那……新罗人?” “新罗人?” 刘仁愿的脸色阴沉下来:“我也想知道他们此刻到哪了,在做些什么。” 自从上次失去粮草。 百济全境掀起叛乱后,新罗与泗沘城的联系就断了。 原本在黄山附近,应该还有新罗金庾信的军队,但唐军收缩兵力,留守泗沘城后,也不知金庾信部怎样了。 另外,按原本历史上,泗沘城本该有新罗王子金仁泰率七千新罗兵,与唐军刘仁愿共同驻守。 但金仁泰自上次失粮后,也一直没有出现。 据传闻,新罗人正在边境不断蚕食和兼并百济的土地。 不知真假。 若是真的,那代表新罗人已与大唐离心离德,一心为着自己谋利。 若是假的,这么久新罗人的援兵和粮草未到,也实在难以解释,这其中的缘由。 总之短时间内,新罗人不用指望了。 能靠得住的,还得是大唐自己人。 隆隆隆~ 战鼓隆隆响起。 刘仁愿心头一凛。 高句丽人的战船,已经沿着熊津江快要贴近泗沘城的西面城墙。 正面战场上。 百济人如赶羊一样,驱赶着数万饥民,向着泗沘城正面城墙再次压上来。 百济精锐的两万人,在饥民之后,排出严整的阵列,与高句丽的弩弓部,成犄角之势,不断向泗沘城推进。 南面,道琛和扶余丰派出的一万余百济精骑,也已经到达作战位置。 城下,崔器率着仅存的七百陌刀军,看着眼前无边无岸的饥民,额头淌下了冷汗。 原本以为可以寻百济叛军主力决战。 但眼下看,百济人比想像得更无耻。 居然驱使着饥民做前驱。 恐怕崔器部等不到与叛军主力交手,便要被如汪洋大海般的百济饥民给吞没。 呜~ 熊津江上,号角声吹响。 从叛军中,驰出数十骑向着大船奔去。 似乎在联络消息。 刘仁愿心中还在飞快的计算着。 现在泗沘城的府库里,还有能装备近万人的衣甲,武器。 战马在唐军入泗沘城之后,经历一个冬天,折损严重。 除去冻死和病死的,现在只剩三千余匹。 若战事不利,可以组织起三千唐骑,尝试冲阵。 如果能将敌方的主力精锐击溃,就有可能形成以少打多,倒赶羊群的局面。 从而复制太宗昔年对窦建德的经典一战。 但是,何人可以为将? 他环顾四周,发现身边将领云集,但能做到这一点的,还真就没有一个。 苏庆节虽勇,但之前的冲阵,还是陷入敌军的包围,说明他寻找战机的能力,与当世一流名师将还有一段距离。 不足以力挽狂澜。 阿史那道真骑射无双,但突厥骑更适合打顺风仗和追击战。 在兵力弱于对方时,不足以改写局面。 崔器在城外,就不用说了。 薛绍义适合守城,冲锋的冲击力不足。 卫满夫勇猛,但少智。 余者碌碌,谁人可以独挡一面? 若是苏大为此时在泗沘城,倒是可以一试。 这该死的守城战。 百济人也是一伙猾贼。 当初扶余义慈出奔北境时,便焚毁了粮仓与府库,一把火烧掉了泗沘城的器械和粮草。 否则此时唐军就有充足的守城工具了。 泗沘城四周的树木也被砍伐一空,这就造成了攻城和守城方,都没有在中原攻防时,最趁手的攻城与守城器械。 泗沘城里有少量的投石车,还是冬天里,刘仁愿征集城内百济匠人做的,效果很不理想。 只能说聊胜于无。 咚咚咚咚~ 战鼓声突变。 号角声此起彼伏的吹响。 有唐军的兵卒匆匆从泗沘城西面跑来,向刘仁愿等唐将焦急的道:“副总管,出事了!江面,还有海面,火……” 江海之上,战鼓如雷。 赤色的火焰,染红了半空。 令晚霞沐浴上一层更加新鲜的血红。 “海面上,究竟出了何事?” 一时间,刘仁愿与阿史那道真等人,面面相觑。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8章 天兵照雪下玉关 “以饥民迷惑唐军,以百战精锐趁夜偷城,并及刺杀唐军大将。 若成,则唐军不战自溃。 就算不成,我们还有第二步。 与高句丽约定后,早有高句丽部大莫离支手下射雕手及弩弓部,随臣借道入百济。” “沿途城主愿意放行?” “有王的大义在,又不用入城,只需他们提供一些粮草,那些城主,大半还是愿意的。 就算少数不愿意,也可以劫掠地方,那些村镇,都有粮草。” 道琛缓缓的说着。 从他的声音里,扶余丰嗅到一种异样的杀气。 不禁有些背心发凉。 高句丽的人入百济,却要百济人提供粮草,若城主不愿意提供,高句丽人便洗劫村镇。 可想而知,这些人劫掠过后,哪怕没杀人,那些村里的老幼妇孺失去了粮食储备,也一定活不成了。 而高句丽人入百济,又怎么会不杀人? 那些高句丽人,可都是杀人魔王啊! 半岛,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国力,以高句丽最强。 新罗次之。 百济最弱。 而高句丽最盛的时候,带甲六十万。 中原政权从南北朝至隋唐,都视高句丽为心腹大患。 每当中原战乱,高句丽便极力扩张。 从半岛上小小的一域,渐次吞并大半辽东,引起中原王朝的强势反弹。 但高句丽人的勇猛,也令中原人吃了大亏。 半游牧半农耕的习性,令高句丽人兼具游牧民族的侵略性,与农耕文明的韧性。 贞观十九年,太宗皇帝以近五万大唐精锐,正面战场上打垮了高句丽十五万大军,歼灭、俘虏过半。 这一战,虽然体现了大唐武德充沛,但最终顿挫于安市,唐军无法继续深入。 高句丽仍没有伤到筋骨。 而唐军虽然在战术上取得大胜,但赢得并不轻松。 韦挺、崔仁师、杨师道因表现不佳被贬或免。 张君义、傅伏爱因过被斩。 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阿史那思摩、李道宗重伤。 王君愕、颜师古、岑文本、姜行本因病或因伤而死。 这些人,皆为大唐开国名将。 哪一个拿出来,都是震慑四方的将星。 但在对高句丽的战役里,唐军高级指挥官,大部份不得不亲自上阵肉搏,与高句丽人刺刀见红。 可以想像,当时的战役中,高句丽人带给唐军极大的压力。 唐军虽然人少,但也已使出每一分潜力。 如果不是初唐所向无敌的军队,名将云集的武将集团,强大如泰山般巍峨的朝廷调度,再加上一个千古一帝,名将中的名将,太宗李世民。 换任何一个人上来,在高句丽的拚死反击下,只怕自己会轰然崩塌。 前隋,便是最好的证明。 隋炀帝扫平前朝时,用兵也如催枯拉朽一般。 史书里一般说那些仗都是隋炀帝手下将领打的,但却忽视一个问题。 同样是隋炀帝指挥战役,为何征高句丽会是惨败的结果。 萨水之战,高句丽歼灭隋朝八万精锐府兵。 蛇水之战,高句丽以多打少,全歼庞孝泰所部。 答案只有一个。 巅峰时期的高句丽,是一个武德不亚于中原王朝的区域性霸主。 高句丽并不是软柿子,而是不亚于后来吐蕃、南诏、西夏的霸主。 若不是太宗贞观十九年的攻略,以及后续的一系列手段,持续削弱。 现下的高句丽,将会更加强大。 甚至成为大唐的另一个“吐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就算现在的高句丽,被太宗留下的遗策削弱了许多,辽东也被大唐夺回了许多。 高句丽,仍是半岛三国中,最强大的一个。 除了国力、武德。 高句丽还有鬼神莫测的“鬼卒”。 传说大年隋与高句丽的战争时,高句丽大将乙支文德,就曾统领一支鬼卒大军,杀得隋军大溃。 最终引发隋军整体战败。 近二十年,虽没有听说高句丽再出动鬼卒。 但谁又能确定,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高句丽不会再次出动那批神秘而强大的鬼卒呢? 而且以高句丽的强大,除了鬼卒,还有无数手段。 其中,射雕手及弩兵部,一向为高句丽的王牌。 据说在贞观十九年,大唐太宗李世民,便是被高句丽的射雕手射中,再加上弩箭如雨,令唐军不得不饮恨收场。 这一切,在扶余丰的心里一闪而过。 他听到道琛继续道:“有了高句丽的弩兵部相助,一定会大量杀伤唐军,而且昨夜我们的牺牲,也一定会换来回报。” “为……为何?” 扶余丰结结巴巴的道:“唐人厉害,光靠高句丽人……而且高句丽人也非善类,他们进来了,只怕会……” “王不用担心,高句丽人始终是外人,他们是无根之草,终要仰仗我们,而且我们身后还有倭国人,可以以倭人制高句丽人,而且高句丽背后还有大唐。 他们在这里留不下来,利用完他们,我们可从容收拾局面。” “那……” “王上且下去休息,算算时间,老臣也该整军出发了。 请王上安心待老臣的好消息。 待攻下泗沘,还回旧都,王上振臂一呼,四方豪杰云随景从,我百济,便可重新复国。” 真的吗? 扶余丰没问出口。 他可以看出来,眼前的道琛,虽然看着很温和,但从他老朽身体里,透出来的一股狂热,令扶余丰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已经疯了。 被一种名为“复国”的理念支撑着。 任何敢质疑的人,都会被道琛视为绊脚石除去。 尽管是百济复国的王,扶余丰此时也不敢违逆道琛。 只得心惊胆颤的退下。 心底深处,真有些担心,这老和尚会不会有一天发疯,想把自己也除去。 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 崩崩崩! 粗如儿臂的弩箭,狠狠自弩机中射出,划过百十米的距离,直贯入城墙中。 高句丽人以箭闻名。 城下这数千高句丽弩箭部,形成的箭雨压制,比上万人的箭手还厉害。 唐军经过一夜的厮杀,建制已经被打乱。 此时面对混杂在百济人中的高句丽弩箭,居然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更为严峻的是,弩箭钉在墙城上,成为天然的攀爬阶梯。 叛军不需要攻城梯,仅凭徒手便可以攀爬上来。 “杀杀杀~” 战场上,浓烟滚滚。 因饥饿而两眼发红的百济饥民,被军官在后面驱赶着,如行尸走肉般,麻木的向着泗沘城,一批又一批的不断涌上来。 唐军城中稀稀落落的箭,根本无法阻止这些饿得失去理智的叛军。 无数衣衫褴褛的流民,涌到城下,手脚抓着那些弩箭向上爬。 有的人被自己的箭钉死在墙角。 血水涌出。 后面的人却仿佛看不见般,踩踏着前人的尸体,不断向前。 “冲啊!打破泗沘,大家就有吃的,否则统统饿死!” “要粮食,打破泗沘城!” “城里有吃的,有热饭热菜!” 各种蛊惑的声音,在饥民中回荡。 这是宛如地狱般的惨景。 崩崩崩~ 弩箭疯狂的泻向泗沘城。 刚有唐兵士卒趁着间隙站起,想要射箭还击,便被弩箭穿透胸膛。 坚韧的衣甲也无法阻挡弩箭带来的巨大势能。 身体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撕成两半 城头血雨迸溅。 几名唐军士卒将烧得滚烫的开水从城头浇下。 哧啦声响中,下方爬城的饥民被烫得皮开肉烂。 一股肉类被烫熟的异香,从城下蒸腾升起。 然而这种味道,却只让唐军觉得反胃。 “金汁!快派人搜集金汁送上来。” “热油没了,水也快没了!” “让人去拆房子,这边需要滚木和擂石!” 唐军城头,此起彼伏的传来沙哑的呼喊声。 城下乱军中,有一双冷静如冰雪般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一切。 就像是个局外人。 无论两边的人死伤多少,死状有多惨烈,都不能打动这双眼睛分毫。 “沙吒将军,前方将士说,已经精疲力尽了,请求休息。” 一名传令兵,跪在沙吒相如面前。 沙吒相如黝黑的脸庞,不见一丝情绪波动,只是一瞬不移的注视着泗沘城头。 缓缓道:“传我命令,有敢言退者,杀!将领死了,副将上,副将死了,营长上,营长死了,队长上。 不攻破泗沘城,绝不收兵。” “是!” 传令的兵卒额头上的汗水滚落下来。 只有他才知道,在这半年里,沙吒相如收了多少乱军和饥民,又从中挑选出过去百济的兵卒加以整训。 这支军队,是百济最后的力量了。 若这支混杂在饥民中的真正精锐打光了,百济,还有谁可以力挽狂澜? “还不快去?” 沙吒相如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小兵一个激灵,慌忙爬起来去传令。 刚刚跑到一半,陡然听到一声巨响。 小兵抬头,看到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泗沘城的大门,打开了! 难道…… 我们赢了? 我们打下故都城了? 小兵心中的狂喜刚刚升起,就听到山崩海啸般的呼喊。 从洞开的泗沘城大门,在初晨的雪白阳光下,一支全身披着明光甲的大唐铁骑,伴随着隆隆巨响,笔直冲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4章 毕其功于一役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无衣》是诗经秦风中的名篇。 除了汉初刘邦做的大风歌外,历来被汉家军人用做军歌。 大唐成立四十余年,军歌倒是未曾统一。 有用汉乐府《大风歌》的,也有用《秦王破阵乐》,还有用《无衣》。 后来有一首歌,曾一度做为大唐府兵的军歌,乃是高适的《燕歌行》。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只不过,高适还有数十年后才生出来。 此时传来的《无衣》,毋庸置疑,定是唐人才会唱的,乃是大唐府兵军歌。 若是刘仁愿等人此时拥有上帝视角,可以从高空向下俯瞰,就会发现,整个战场局势大变。 从熊津江口,大唐的战船已将出海口堵住。 从大船上放下许多小船,沿江而上,蚁附攻击高句丽人的船。 这些小船十分勇猛,仗着船身灵便,在江水中来回穿梭。 而且唐军还发动悍不畏死的火攻。 无数的火箭、火龙,喷向高句丽人的战船。 高句丽,是有水师的。 过去一直名声不显。 但高句丽的水师,也是其军力极其重要的组成部份。 半岛三国之中,以百济和新罗的水师最为优秀。 其中百济因为常年与倭人交流贸易,水师最强。 泗沘城攻防战时,因为大唐水师来得太快,将其全部堵在港口中。 除了焚烧掉的一些,凿沉掉的一些,大部被唐军所掳获。 刘伯英率水师来后,一直在用百济人的船在训练水军。 百济人的战船虽不如唐军水师的楼船高大,但在熊津江来回更加灵便。 此番高句丽想与百济联手攻陷泗沘城的唐军,对唐军的水师,自然也有一定的遏制方案。 但眼下的情况说明,高句丽人的图谋失败了。 熊津江上,一艘艘高句丽人的战船被焚烧,被唐军蚁附而上。 眼看着高句丽人的水师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同时,从熊津港方向,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伴随着傍晚的余晖,大量唐骑突然跃出,绕过泗沘城,向着百济叛军冲去。 左面,熊津都督府,代都督苏大为手下,折冲府都尉娄师德。 右边,折冲府都尉王孝杰。 还有一军,乃是百济降将黑齿常之。 最后,一杆“苏”字大旗,跃入阵中。 大旗之下,一员唐军大将,身着明光甲,手执马槊,骑着神骏如天马的龙子,率着数千精骑突入叛军阵中。 “苏将军!” “代都督!!” 沉寂的泗沘城头,数千唐军齐声高呼。 “援军至矣!” 刘仁愿身子一晃,瞪大着双眼,紧盯着苏大为那杆大旗,嘴里骂道:“小混帐,再晚些来,本将简直……简直……” 简直什么,刘仁愿没说。 但他死死揪着自己颔下的大胡子,脸颊肌肉颤抖着,显示出内心极为激动。 城头,阿史那道真、苏庆节、薛绍义、徐世杰、卫满夫、牛火旺等折冲府都尉,一齐发出喊声。 这声音,是被叛军打压,无处可发泄的怒火。 也是对唐军援兵到来的振奋。 刘仁愿转头,向着城头一侧声音嘶哑的吼道:“擂鼓!!” 咚咚咚~ 沉重的牛皮战鼓,被唐军力士奋力敲响。 鼓声震天。 如天崩地裂! 这场泗沘城的攻防战,在此时,突然进入终局。 究竟是苏大为带来的援兵,能击败眼前近十万的百济叛军,还是陷入鏖战,又或者是唐军落败? 崩崩崩!! 乱箭穿空。 王孝杰神射,他手下皆为轻骑,皆为军中擅射的高手。 弓如霹雳,箭如飞蝗。 而且王孝杰对战场嗅觉极为敏感,带着这支八百人的唐军轻骑,绕着战场飞奔,并不深入,而是不断射向敌军精锐聚集处。 在发现高句丽人的车弩后,重点压制对方的车弩部。 箭手射速快,骑射移动快的优点,被王孝杰部发挥得淋漓尽致。 高句丽人的弩弓虽劲,威力虽大,但上箭缓慢,移动也不及骑兵迅速。 一时无法对王孝杰部做出有效的杀伤。 几乎同一时间,娄师德部的重甲骑,也狠狠向着叛军插去。 唐军的玄甲精骑,从敌阵最脆弱的地方突防而入,直插沙吒相如布在饥民之后的两万精锐。 叛军人数虽多,但也正因为人多,反应和变阵,不如骑兵迅猛。 此时人多,反而是一种束缚。 因为前方的饥民,已经反卷回来。 在泗沘城下,崔器部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奋力挥动陌刀,如墙而进。 “陌刀进!” “起!” “落!” “斩!” 刀光如雪,滚滚向前。 出于战场直觉,崔器敏锐的捕捉到了战机。 不管什么饥民,不管叛军精锐。 当此时,诸军戳力向前,挤压,再挤压叛军的空间,把数万饥民给逼回去。 给压回去! 饥民倒卷,反倒冲乱叛军自家阵脚。 百济叛军原本严整有序,各司其职的军阵,一时动摇。 饥民四处乱蹿,鬼哭狼嚎。 硝烟冲天而起。 泗沘城上,唐军战鼓轰天。 无数飞石,火箭,向着叛军后阵洒去。 泗沘城的大门,伴随着唐军怒吼的口号,徐徐打开。 隆隆响声里,数千武装到牙齿的唐军铁兵,在阿史那道真和苏庆节的率领下,狂奔而出。 泗沘城的刘仁愿,终于放下了保守的想法,将唐军精锐尽数压上,要毕其功于一役。 随着唐军主力出城。 谁也没想到的意外发生了。 泗沘城中,突然升腾起烈焰。 火势蔓延极快,转眼就袭卷了数个街闾,并向着城门方向卷去。 刘仁愿大骇之下,急命薛绍义和其他将领,率一千人去平乱。 此时城中起火,必然是泗沘城内有敌人的内应。 甚至就是本地的地方门阀反了。 在冬天里,这些世家和地主,可是乖巧的很。 却在这个关键时刻…… 刘仁愿眼中杀气一闪。 重重一掌拍在城墙上。 回头看向城外,伴随着震天的喊杀。 唐军中,由黑齿常之率领的八百府兵,精准的把握到了敌军的破绽。 趁着叛军军阵动摇,从薄弱处破防,直插向叛军腹心。 那里,一堆叛军看着与寻常无异,实则整个叛军的军令,都是由此处发出。 敌将,沙吒相如,正在阵中。 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既是旧识,又是朋友,以及军中上下级。 在另一个时空里,两人同时反叛大唐,掀起轰轰烈烈的百济复国之战。 但在此时此地,黑齿常之早已投效苏大为。 这两个原本是战友的人,却成了宿命之敌。 整个战场,到处是狂奔的叛军,茫然如行尸走肉四处乱蹿的饥民。 而在战场南侧,更猛烈的大战骤然爆发。 自周留城而来的一万余百济精锐,与苏大为所率的七千精骑,如两个锋利的箭头,狠狠碰撞在一起。 苏大为所率之部,乃新罗金仁泰手下七千新罗兵。 新仇旧恨,名将宿敌,在此决战。 双方都像是输红眼的赌徒,将全部的筹码压上。 百济若胜,则唐军势力彻底被赶出大海,百济将重回扶余王族的手中。 大唐若胜,则百济这个名字,将彻底从历史抹去。 百济故土,皆为唐土。 铁骑翻飞。 热血迸洒。 熊津江上,最后一艘高句丽人的船,缓缓沉入江中。 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 天地间,残阳如血。 混乱的战场中,自苏大为所部军阵中,突然响起激扬的战歌——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唐军阵里,旗上悬挂起高句丽大将头颅,并扔出无数高句丽人的衣甲。 数百名高句丽兵卒俘虏,被马上的唐骑驱赶着,投向百济人的军阵中。 “败了败了!” “唐军挥师二十万,攻打平壤!” “大唐以苏定方为总管,攻入高句丽……” “败了败了!高句丽败了!” 战场上哭喊失败的声音越来越响,如瘟疫一般,不断积蓄,扩散。 高句丽失败的消息,成为压垮叛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苏庆节及阿史那道真率领三千唐骑冲阵。 伴随着黑齿常之斩下沙吒相如的军旗。 叛军军阵,轰然崩碎。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19章 满城皆呼将军来 从高空向下俯瞰,整个泗沘城的正面,被多达七万余叛军包围着。 叛军看起来杂乱,但若仔细分辨,可以在散乱中,隐隐看到一丝脉络。 以沙吒相如为中心,真正的叛军精锐结构严谨,组织层级严密。 在无序的饥民包围下,人数达到两万余的叛军,正在发挥着定海神针的作用。 而在泗沘城的北面。 属于高句丽人的弩机部,人数大约三千上下,以车弩为阵,在泗沘城外三箭之地,布下阵势,排列数行的弩机,有条不紊的向泗沘城着发射着弩箭,对唐军进行压制。 在泗沘城正面城墙,数万饥民和叛军中的“炮灰部”,被饥饿和屠刀驱赶着,对城墙蚁附而上。 每分每秒,这些人都有死亡。 然而饥饿到极点,人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化为行尸走肉,只是凭着本能不断向前。 踏过墙塞住护城河的尸道,跨过数十米的距离,沿着泗沘城墙下高高垒起的尸堆,以及钉满墙面的弩箭,攀附而上。 根本没人去想别的。 也不去想,自己会不会被后方射来的弩箭钉在墙上,成为这墙上的悬尸之一。 泗沘城,在短短一日夜里,已经化作巨大的人肉磨盘。 无数生命在其中被绞碎,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苏庆节,就在这个时候,率着属下八百唐骑,出城突击。 甚至没有知会一声城头上的刘仁愿。 这是簪越,这是越权!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已迟了,就算要追究罪责,也要等到此战结束。 甚至,刘仁愿怀疑还有没有此战结束…… 八百折冲府唐骑冲向敌阵。 而他们的敌人,是七万余百济叛军。 其中精锐敌军数万。 还有数千使用车弩的敌人。 唐军,只有八百人。 双方的实力,有着巨大的鸿沟。 若此次领兵的是苏定方。 刘仁愿自然不会担心。 若此次率军出击的是苏大为。 刘仁愿也不会担心。 这两者,一个逢战必胜。 一个先为不可败,而后求胜。 但是苏庆节。 此前从未听说他有何出彩的战绩。 他最大的荣光,始终是沐浴在大唐名将苏定方的羽翼之下。 因为他是苏定方的儿子。 他此前最大的战绩,便是在征西突厥的路上,担任斥候营副营正。 如今独领一折冲府,八百唐骑,冲击数万敌军。 这种决死冲锋,他行吗? 他能活着把这八百人带回来吗? 他能活下来吗? 刘仁愿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悬在了嗓子眼里。 他是一个多谋而少断的人。 他清楚自己的缺点。 他明白,少做,至少不会输。 多做,意味着更大犯错的可能。 他已经老了,守着这泗沘城,最大的作用是稳住局面,而不是冒进。 为了完成这一任务,他能忍受一切,他能忍受常人不可想像的磨难。 但他不想做没把握的事。 苏庆节眼前的决死前锋,在他看来,就是冒进。 “如果你死了,本将要如何……要如何向苏总管交代?” 苏定方对刘仁愿有提携之恩。 若非征西突厥路上,刘仁愿入了苏定方的法眼。 此次征百济,苏定方亲自点了刘仁愿的将。 他刘仁愿将注定沉寂下去,直到病死。 这是武将最大的悲哀。 大丈夫马革裹尸。 要死,也愿死在军中。 眼下,眼睁睁看着恩人之子,贪功冒进,率八百冲七万敌军。 刘仁愿,感觉自己呼吸顿止,头脑一片空白。 这世上苏定方只有一个。 轰轰轰~ 巨大的声浪,冲天而起,令刘仁愿终于恢复一丝清明。 他听到,从身边,唐军一个个开始欢呼,开始呐喊:“苏将军来了!苏将军出战了!!” “大唐必胜!” “大唐万胜~” 苏将军? 仿佛这个名字带有魔力。 鏖战一夜的唐军士卒一下子振奋起来,发出的巨大声浪,一瞬间居然将城外数万叛军的声音压下去。 倏忽间,天地失色。 只有“苏将军”三字,在天地响彻。 苏将军,战神,大唐战神来了! 人的心有不可思议的魔力。 仿佛只要听到这个名字,便能凭空生出无穷的勇气。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去仔细思考,这苏将军,究竟是苏定方,还是苏大为,抑或是苏庆节? 八百唐骑听到呼喊,热血沸腾,怒吼声里,加快马速,一往无前,狠狠撞向叛军。 哗啦~ 如波分浪裂。 如热刀切入牛油。 数万叛军一下子被八百唐骑凿穿。 伫立在城头的刘仁愿双拳一下子握紧,他瞪大圆眼,几乎忘记了呼吸。 唐军,必胜! 大唐铁骑,万胜! 就算面对数万叛军,苏庆节乃至身后八百铁骑,无一俱色。 这是自太宗时期传承下来的武勇。 以数百破万,对太宗时武德巅峰的大唐铁骑来说,并非是神话。 而是一次一次,可以复制的不败之名。 数千大唐铁骑,足以碾碎数万敌人。 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薛举、突厥、高句丽、吐蕃、西域诸国,在大唐铁骑的功劳薄上,躺着一长串的名字。 如今,继承父辈勇烈的苏庆节相信。 自己能再次延续父辈的荣光,展开自己的羽翼,再造一场唐军大胜。 “杀!” 横刀指处,雷霆电闪。 奔腾怒吼的电光,随着苏庆节的横刀鞭鞑四方。 将前方一切敌人击碎。 唐军铁骑滚滚向前,硬生生在绵延十余里的敌军中,凿穿一条血肉通道。 此情此景,整个泗沘城上的唐军,早已陷入巨大的狂热,战意无限拔高。 受到苏庆节此支唐骑的鼓舞,泗沘城头唐军声势大盛。 所有涌上城头的百济叛军精锐,被逐一拔除,斩杀,抛尸下城。 唐军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而苏庆节的铁骑在数万叛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城下的叛军,原本就乱哄哄的一堆。 被苏庆节的骑兵冲锋一搅,越发混乱。 就算是麻木的炮灰饥民,眼睁睁看着隆隆的战马冲过来,也本能的知道躲闪。 那些麻木的,反应慢的饥民,只用一个瞬间,就被数百战马践踏成肉泥。 整个泗沘城的正面战场,数万叛军,犹如一锅水,被苏庆节搅得沸腾起来。 泗沘城头,刘仁愿的目光俯瞰全场。 突然间,这位大唐的老将,额头滚落涔涔汗水。 他回头想要喊人,却发现站在身侧的阿史那道真,不知地悄然离开。 “混帐!” 刘仁愿破口大骂,后腰的剧痛令他脸上的五官揪成一团。 他一手扶着后腰,一手以横刀拄地,向身边发狂呼喊的唐兵士卒喝骂道:“去给我找薛绍义,问他死了没有? 没死就给我上来,还有徐世杰、卫满夫、牛火旺,王世诠,让他们各带三百人过来。” 徐世杰等人,皆为刘仁愿手下折冲府都尉,各掌一千府兵。 按计划,分别守卫泗沘城其余方面的城墙。 刘仁愿手下还有三千余人,做为总预备队。 但昨晚至现在的鏖战,这三千人已经伤亡过半,如今只能守住城头,无力对外用兵。 兵卒愣了一下,凭借对战事的敏感,他心里立刻察觉到,刘仁愿对眼前唐军的局面并不放心,甚至认为有极大的危险。 可下面的敌人被八百唐骑追砍,如砍瓜切菜一般。 数万叛军都没人能挡住唐军的铁骑,还有什么可怕的? 兵卒不懂这些,只是纳闷的下城去传令。 而城头上的刘仁愿,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双眼紧张的盯着城下。 百济叛军中,有高人啊。 看上去,八百唐骑不断的攻略,不断的进取,但砍杀的都是那些饥民。 真正的叛军精锐并没有太多损失。 身在数万乱军中的苏庆节根本看不清局势。 在稍远的地方,有近万叛军精锐已经集结起来,正悄然绕到苏庆节身后布防,想要截断唐骑的归路。 一但这个封堵完成,这八百骑兵,只怕一个都活不下来。 会陷入数万敌军中,一点一点的被消磨殆尽。 骑兵的威力在于机动,在于超高的速度和冲击力。 一但被叛军封堵在狭小的空间里,会陷入绝境。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强与弱。 而在于高明将领的运筹帏幄。 “狮子,快点回来!” 刘仁愿嘶哑的吼道。 可惜,身在敌阵中的苏庆节根本听不见。 就算听见了,已经杀红了眼的唐骑也根本停不下来。 冲击,不断冲击! 一个个敌人倒在马前。 被撞飞。 被横刀劈开。 血肉横飞。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这八百人都杀疯了,都红眼了。 冲冲冲! 突然—— 锵! 苏庆节只觉手中剧震,手中横刀差点握持不住。 心中一震,他抬眼向前方看去。 打横里,一支乌黑的铁枪刺在自己的横刀上,枪上的大力,将横刀的刀刃都击打得弯曲。 “死!” 苏庆节大怒,横刀上撩,电光一闪。 雪白的雷霆将对方扫下马。 同一时间,手中横刀发出“喀裂”一声响。 手头一轻。 横刀断为两截。 这个突然的意外,令苏庆节热血上头的大脑,稍稍冷静下来。 他环目四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5章 战后 泗沘城攻防战,伴着落日徐徐落幕。 是役,唐军大胜。 粗略估算,百济叛军被唐军斩首盈万。 至于死在泗沘城下的百济流民则难以计数。 满山遍野逃跑的都是饥民及叛军。 用句后世俗语形容,就算跑的是几万头猪,一时半会都抓不完。 苏大为与阿史那道真、苏庆节、娄师德等人合兵一处,又乘胜追击叛军三十余里。 最后因为天色太暗,不得不收兵回城。 “胜了!” “是啊,胜了!” 泗沘城头,薛绍义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多亏代都督神兵天降,带着援军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却不见刘仁愿回答。 回头看去,只见刘仁愿按刀而立,双眸微阖。 他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如同一尊毫无生机的石像。 薛绍义心中剧震。 颤抖着伸手去一试,却发现刘仁愿鼻下微有热气。 竟然是站着失去了意识。 薛绍义一颗悬起来的心,这才落地。 “医生,快传医生来!” 昨夜刘仁愿遭到刺客刺杀,后腰中了一刀。 其后在上午的守城战时,身上又被刀剑所伤,被创十余处。 他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一个奇迹。 连唐军在泗沘城的副总管,都重伤若此,可以想像到这一战的凶险和惨烈。 薛绍义勉力安排下城头防务,又命人将刘仁愿抬下去救治。 等精神松懈下来,才觉得全身剧痛,各处创口一齐迸血。 再也坚持不住,直挺挺的摔倒在城头上。 “都尉!薛都尉!” 此战唐军虽是大胜。 但自身损失也不小。 首先是副总管刘仁愿重伤,短时间内,必须卧床休养,无法视事。 至于刘仁愿之下的将领,如薛绍义、卫满夫等人,虽然轻重不同,但却人人带伤。 留守泗沘城的共有七千余唐军。 除去刘仁愿手下五千人,还有阿史那道真、崔器、苏庆节等三个折冲府的兵力,共计两千四百余人。 这一战下来,阿史那道真部受损较小,只伤亡数十人。 苏庆节因为冲阵,折损略大,折了一百多人。 最惨的是崔器的部下,八百勇猛之士,因为在城门与叛军争夺,用肉身顶在第一线。 战中被敌人杀死、累死的有百余人。 之后守住城下,追击饥民和压迫叛军阵线,又伤亡了近百人。 战后,倒地不起,因脱力而累死的,还有七人。 是苏大为部受损最严重的一支。 熊津都督府这三个折冲府的兵力,拢共伤亡六百余人,六百人里,战死三百七十二人。 这个战损,令苏庆节等将肉痛不已。 是唐军自从入百济以来,少有的折损。 但跟刘仁愿手里五个折冲府的兵力,苏大为这边的损失又不算什么。 光是守城一战,刘仁愿麾下就伤亡了两个折冲府的兵力,近乎两千人短时间内无法再战。 其中战死超过六百余人。 轻重伤一千余人。 最严重的损失,是出现在叛军出动弩弓之后。 此次若不是有高句丽人的车弩压制,唐军哪怕面对数倍于己的叛军,城墙会稳如泰山。 甚至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以少打多,靠铁骑摧毁叛军的阵形和指挥。 只能说,此次叛军的动作,实在出乎了刘仁愿的意料。 刚刚开春,寒潮未退。 叛军不顾流民百姓的死伤,选在这个时候动手,令守城的唐军措手不及。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苏定方把主力带走,留守百济全境唐军仅有一万余人。 这么点人,别说守全境,就是守住泗沘城都十分困难。 其中还因为缺粮,被苏大为带走两千多人去劫高句丽的买召忽城。 缺兵、少粮,缺乏装备,缺乏心理准备。 能在近十万叛军的攻势下,最后将斩杀万人,将敌人的大军击溃。 此战纵有缺憾,仍瑕不掩瑜。 刘仁愿在战前的布置有些欠妥,属于有过。 但击退了敌人,功过相抵,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责罚。 鲸油灯的光芒照亮了房间。 浓浓的药香,在房间里飘浮着。 那是一种介于酸和香腥的气息。 有童子在一旁蹲着守着炉火,替大唐嵎山道副总管刘仁愿熬着草药。 苏大为抱着头盔,一身疲惫的走进房里。 站在门口的聂苏向他脆生生的喊了一声:“阿兄。” 苏大为伸手抚摸聂苏的鬓发:“我听道真说了,这一战你表现很勇敢,如果不是你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阿兄交代要守住泗沘,小苏自然会全力以赴。” 聂苏仰起脸,两眼弯成月牙儿,那副模样,简直就和黑三郎有些神似,只差背后生个尾巴。 脸上的神色,分明是在说:快夸我,快多夸夸人家。 苏大为不由失笑,伸手在她鼻头轻轻一刮:“你先去歇息,明天还有事想你帮我。” “噢。” 聂苏有些失望的低下头,牵了牵衣角:“阿兄有何事?” “这个,明天再和你说,我先去看望一下副总管。” “嗯。” 聂苏欲言又言,最后还是乖乖点头,目送苏大为走进房里。 守在刘仁愿府前的,还有无数岗哨和暗卫,不过最大的守护力量,还是聂苏这个异人。 如今苏大为来了,自然可以放聂苏前去休息。 刘仁愿是如今泗沘城,除了苏大为这个熊津都督府代都督外,唐军最高将领。 若是副总管卒于军中,那此次唐军纵然胜了,也算是失败。 苏大为走进房里,首先看到刘仁愿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他那把大胡子露在外面甚是醒目。 胡子上粘了一块块的,大概是灌草药的时候沾到了。 不过此时千头万绪,许多事,也只能从简了。 除了刘仁愿、煮药的药童,在房里还有一名医生,以及唐军中的阿史那道真、薛绍义,以及苏庆节。 这三人,默默坐在房内,神色各异。 苏大为走进来,三人的目光一齐投在他的身上。 微微点头,大家算是打过招呼。 薛绍义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叉手行礼,又被苏大为按下去。 “副总管还没醒,泗沘城内的防务暂时以为我主。” 苏大为走到空出的主位上,将自己的头盔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坐下,左右看了看:“先来总结一下此战得失。” 这是一次小型的战后会议。 照理来说,应该是由刘仁愿和苏大为共同主持。 但刘仁愿还在昏迷中,只能由苏大为主持。 另外,其余各将还各有军务在身。 也只能从各方势力中,抽调军将,做为代表。 泗沘城内,现在除去金仁泰王子的新罗兵,唐军这里,主要以苏大为和刘仁愿这两派为主。 两派其实又共同属于苏定方在军中的人脉,所以相处还算融洽。 叫上薛绍义,是以他代表刘仁愿这方,来听取情报,做为参与。 免得让有心人觉得苏大为想趁刘仁愿伤重将其架空。 “这一战,诸位有什么想说的吗?” 苏大为目光从阿史那道真、苏庆节和薛绍义身上扫过。 在座的众人都有多重身份。 阿史那道真既是苏大为的属下和好友,本身又代表着投入大唐的外籍蕃将。 苏庆节是大唐军神苏定方的儿子。 同时还是苏大为的知交好友。 薛绍义是刘仁愿麾下心腹爱将。 同时又是河东薛氏子弟。 不同于没落的薛仁贵那一枝。 薛绍义这枝,依旧风光无限,代表着唐朝中的旧贵族。 沉默了片刻后,苏庆节抬头看向苏大为:“阿弥,先说说你那一路人的斩获。” 苏大为既然回来,而且还带上了新罗人的援军,那么劫粮之事应该做得不错,甚至其中还发生了一些极精彩的故事。 苏庆节想先听听苏大为这边发生了什么。 苏大为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掠,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睡的刘仁愿,点点头道:“我带着两千人,趁敌不备,攻破买召忽,尽获其辎重。 并且将城中一万高句丽军控制住。 在高句丽援军赶到前,我率军搬空了买召忽的粮草,乘上刘仁轨接应的船离开。” “对了,之前战阵上那些高句丽人是?” “哦,那是高句丽援军入买召忽城后,被我埋伏下的细作放了一把火,后来趁乱我们抓了几个人。” 苏大为说得轻松,但是苏庆节、阿史那道真和薛绍义等人,却无不悚然动容。 高句丽人,可不好对付。 从隋末,到唐初。 连太宗都没啃下这块硬骨头。 苏大为凭着两千人,攻下买召忽城,尽取其粮资。 又俘虏上万高句丽军,还一把火烧了高句丽的援军。 这仗打得,也太漂亮了! 苏庆节强忍住想要追问细节的冲动,要是摊开来讲其中用兵之道,不知要聊到什么时候了,他捡最关心的问。 “粮草有多少?” “足够两万大军,三月之需。” “够了!” 苏庆节眉头一挑,长呼了口气。 泗沘城的存粮已经见底了。 唐军若再得不到粮食补充,只怕就得洗掠城中大户。 到那时,局面又得乱套了。 阿史那道真此时插口问:“阿弥,那些高句丽俘虏,都是你在买召忽抓到的?你怎么知道要将他们带回来,居然用他们对百济人发动攻心战,当真高明。” 他向苏大为竖起大拇指,由衷钦佩道。 “事也是巧了。” 苏大为笑道:“我开始只抓了几个高句丽兵,结果在船上审问时,却问出一件大事。” “何事?” “高句丽的泉盖苏文,应该是病重了,他的三个儿子,泉男生、泉男建和泉难产……”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0章 太白入月敌可摧 前方的敌人,已经不再是那群软弱的饥民。 而换上了统一衣甲,统一制式武器的精锐。 他率领的八百唐骑,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仿佛陷入泥沼里。 苏庆节眼中杀意一闪,扔下半截断刀,从鞍旁摘下马槊。 马槊是骑战中广泛使用的重武器. 秦琼、尉迟恭、单雄信都是使槊高手。 它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以枳木为芯,用鱼胶粘合起来,外裹一层葛布,一层生漆,在桐油中浸泡数月,然后取出晾干,如此周而复始,数年时间才能制成。 且成功率只有三成,造价惊人。 所以,马槊一直是世家出身将领的标志。 武将世家将马槊视为传家之宝,代代相传。 苏庆节手里这一支,便是昔年李靖传兵法予苏定方,同时将马槊传给苏定方。 意味薪尽火传之意。 苏定方一生兵法只传两三人。 除去因参与太子承乾谋反案而被诛的侯君集。 现在只有裴行俭与苏大为两人。 至于马槊则是传给了苏庆节。 苏庆节其性烈如火,嫉恶如仇。 过去他给人的感观一直是莽撞的,但他绝非真的鲁莽之人。 他是苏定方的儿子。 就算不能做名将,也将为名臣。 这些年做不良帅的历练,参与征西突厥的战事,早已将他磨砺为独当一面的将领。 苏大为正是深知他的能力,才放心将三个折冲府都交在他手里。 在自己离开泗沘城后,熊津都督府的兵力,以苏庆节为首。 “阿弥说过,骑兵在于快,在于以强击弱,现在情势有变,不能再继续冲阵了!” 手持马槊,苏庆节一提马缰,厉声喝道:“大唐将士,随我来!” 狂奔的唐骑,随着苏定方,猛然转向。 避开正面合围的叛军精锐,向着斜方冲击。 在那里,还有少量的饥民。 叛军精锐用双脚跑的,还没来得及将包围圈合围。 远处,有两个人同时注意到了这一幕。 沙吒相如微微惊咤了一声,喊来身边的亲信,附耳传令。 而泗沘城头上,刘仁愿连身上大小伤口的疼痛都忘了,摒住呼吸紧张的盯着这一切。 这个时候,就连城头上的唐军士卒也看出深陷敌军唐骑大势不妙。 冲击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去。 而乱军中,有敌军正在前后封堵,压缩唐骑的作战空间。 一但封堵完成,对骑兵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唐军都清楚。 “快点!快冲出去!” “苏将军,小心啊!” 千万人,整个战场,无数人的心,全都悬于一线。 若苏庆节和八百唐骑陷于叛军,对大唐来说,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对百济叛军来说,是一场大胜。 这不止是八百唐骑,还是唐军的精气神。 还是大唐战神苏定方的儿子。 他若亡于阵中,大唐的武德,心气,就没了。 “拦住他,快拦住他!” 混乱中,上万叛军精锐焦急狂奔。 所有拦路的人,无论敌我,一率砍倒。 狂奔中的苏庆节舌绽春雷,同时厉喝:“挡我者死!” 手中马槊一抖,抖起拳头大的枪花,向前疾刺。 呜~ 风雷并举,雷霆耀目。 苏庆节已经将自己的异人之力,运转至极处。 前方,五六名拦堵的百济叛军,刚刚推着小车挡在骑兵之前,被苏庆节马槊一挑一掀。 轰然巨响声中,木车破碎飞起。 挡路的叛军纷纷迸血飞出。 紧跟在苏庆节身后的大唐铁骑,横刀斜放,随着马速,在敌军中劈出血路。 冲出去了! 所有郁积的压力,所有人高悬的焦灼,似乎在这一瞬找到了渲泄口。 八百唐骑,从敌军豁口滚滚涌出。 所过之处,如剃刀,如铁犁,血肉横飞。 鲜血涂满了刀枪,溅满了衣甲。 战马开始喘息,马上的将士开始疲惫。 是时候了,人力和马力都到了极限,必须回转休整。 再拚下去,恐怕真的回不去了。 苏庆节一勒缰绳。 胯下战马人立而起。 碗口大的铁蹄落下,将面前最后一个敌人践踏于马下。 手中马槊带着电光横扫,将身边两名举刀欲砍的叛军击飞。 眼前豁然开朗。 然而,苏庆节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崩! 弩声响。 箭如奔雷电掣。 苏庆节怒吼一声,再一次激发全部元气,挺槊直刺。 电光,车弩的嗡鸣。 空气的音爆。 还有战马被弩箭贯穿,发出临时前的悲嘶,几乎同时响起。 站在城头的刘仁愿只觉心头一空。 完了! 叛军已经将城北的车弩移到阵前,粗大的弩箭贯穿唐骑,带出一道血线。 这一瞬间,不知多少大唐将士被弩箭贯穿,坠马。 战马悲嘶。 失去生命的身体重重坠地,与血红色的泥土混在一起。 无数刀枪并起。 被杀透的叛军精锐,终于恢复了组织,缓缓逼近,将剩余的失去速度的唐骑围住。 铁枪如林,刀光如波浪向前。 被越来越多叛军困住的大唐骑兵们怒吼着,挺起长枪与横刀还击。 噗哧! 苏庆节从地上翻滚了几圈。 耳中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那声音从极远处传来。 他甩了甩脑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的水渍。 茫然的双眸,终于恢复了焦距。 一张眼,看到令他目胆眦裂的一幕。 自己心爱的战马,蹄踏雪,脖颈处有一道巨大的血口。 刚才的弩箭,被苏庆节用马槊奋力挑开。 但巨大的势能,还是带着弩箭,斜斜划透蹄踏雪的脖颈。 血如泉涌,从蹄踏雪伤口喷出。 苏庆节捡起手边马槊,发出怒吼。 战场的声音太混杂,他听不见自己的吼声。 只看见身边不断有袍泽,从战马坠下。 叛军已经围了上来。 好消息敌我混杂在一起,敌人的弩箭没法用了。 坏消息是,唐骑的生路已绝。 苏庆节的目光再一次落到自己的爱马身上。 蹄踏雪,全身乌黑如绸缎,只有四蹄如雪。 这匹马,是父亲苏定方第一次出征西域时带给他的。 据说是大宛良驹,有汗血宝马的血统。 苏庆节甚爱之。 昔年出征西突厥,因蹄踏雪还未及壮年,苏庆节都不舍得将它带上。 直到这一次,为了征百济,为了发挥最强的骑兵之力,苏庆节终于将蹄踏雪带上。 对他而言,这不仅是他身为男子汉,第一次收到父亲送予的成人礼。 更是伴随他成长,一起长大的伙伴,亲人。 他还记得,自己亲手替蹄踏雪梳理着鬓毛,替它喂食,与它一起嬉戏玩耍。 亲眼看着它从小马驹,一点一点长大。 直到它变得神骏无比。 “嘶咴~” 跪在地上的蹄踏血发出悲鸣,摇晃着站起来,伸出脖颈,一口咬住苏庆节的衣甲,将他往自己身上扯。 示意苏庆节上马。 苏庆节的眼眶发热:“蹄踏雪……” 爱马伤重若此,他怎么忍心骑上去。 “都尉,快走!” 身边一名亲兵惨叫着,替苏庆节挡住一刀,脑袋突兀的歪过半边。 鲜血喷溅。 滚烫的热血,浇了苏庆节一身一脸。 也浇醒了他。 “啊~” 苏庆节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吼声,手中马槊直刺,将眼前之敌挑飞。 猛一拉缰绳,翻身上马。 蹄踏雪仰天长嘶。 神乎奇迹的奋力奔跑起来。 仿佛它根本没受过伤,仿佛又回到在自家庄园时,驮着苏庆节绕着草场,一圈又一圈的飞奔。 “杀!” 苏庆节头盔早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一脸鲜血,头发根根倒竖,状如厉鬼。 手中长槊如蛟龙般,带着刺目的电光不断突刺。 蹄踏雪与他心意相通,奋力奔跑着,将被困住的唐骑一一救出。 “狮子,这边!” 战场之中,一个如暴雷般的吼声炸响。 随着这声吼,一片箭雨洒来,拦住唐骑的叛军精锐,瞬间如割麦子般,倒下一茬。 包围圈稍松。 见此机会,苏庆节猛夹马腹。 蹄踏雪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四蹄飞起。 带着残余数百唐骑,透阵而出。 前方,阿史那道真带着八百突厥轻骑,正在绕场奔突。 突厥人神乎奇迹的箭术,在这一刻发挥到淋漓尽致。 使用车弩的高句丽人被压制。 短时间内难以再发挥床弩的威力。 围阻唐军的叛军,被箭雨大量杀伤,攻势大减。 苏庆节率着唐军,手中长槊狂舞,如怒龙般翻卷开合,收割人头。 杀杀杀~ 血肉迸溅。 唐骑终于在苏庆节的带领下奔回泗沘城。 一入城,唐骑中大量人坠下马来,被一涌而上的仆从兵接下,搀扶着退到一边,卸下沉重的铁甲。 这八百唐骑经过方才的挫折,活着回来的不足六百。 但他们在苏庆节的带领下,已经伤杀数倍叛军精锐,也打出了唐军的威风。 活着回来,已经远远超乎了刘仁愿的预期。 战斗仍远未结束。 殿后的阿史那道真带着轻骑,且战且退。 不断抛洒着箭雨,阻击追兵。 在他们身后,数万流民及叛军精锐,悍不畏死,死死咬住不退。 突厥骑的箭虽厉害,但数量实在太少,不足以威慑数万大军。 如果被叛军跟着涌入泗沘城,则大势去矣。 刘仁愿向左右怒喝:“薛绍义、徐世杰、卫满夫他们人呢?来了没有!” “副总管,几位都尉那边战事惨烈,敌军一度登城,方才杀退,命我告诉副总管,一柱香时间内,必定赶到,否则提头来见。” 刘仁愿大怒,一脚将眼前的兵卒踹翻:“一柱香?城门这里一刻都等不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6章 战略 “等等,为何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阿史那道真两眼透出精光,一脸很八卦的模样。 “什么?” “难生难建难产,听起来就不吉利,泉盖苏文的权势,一定会断在三个儿子手上。”阿史那道真笃定的道。 苏大为顿时无语,都不知阿史那道真是有根据的推断,还是纯属玄学预测。 虽然仅听名字就断定泉盖苏文药丸,有点不太靠谱。 但后世的历史证明,高句丽还真就亡在泉男建他们手上。 从这一点上看,道真这张嘴,简直神准了。 摇摇头,将杂念抛开,苏大为继续道:“有了这个消息,再细细甄别手里的情报,最后我得到一个很有趣的推断。” “是什么?”苏庆节看着他,眼里透着疑惑。 “让我把事件复盘一下。” 苏大为伸手沾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几点。 “这里是我们的泗沘城,下面是周留城,上面是北境,然后是高句丽的买召呼城,以及天然海港。 经过一个冬天的堵截,外面的粮食进不来泗沘。 叛军预测我军缺粮并不难。 所以,这个时候买召忽有高句丽人集的军械和粮草,就是一个诱饵,这一点大家应该没什么疑问?” 苏大为看一眼三人。 见没人提出问题,便继续道:“在冬天的时候,道琛曾私下去了一趟平壤,会见泉盖苏文。 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无从得知。 但必定和我军有关。 对高句丽和百济来说,唐军是共同的敌人。 然后叛军在各地都封锁粮草,不许一粒粮食流入泗沘城。 其想以粮草困弊我军的思路,已经昭然若揭。 这个时候,传出买召忽城有大量高句丽人存放的粮草,我军必然会做出反应。 此为阳谋。” 苏大为总结道。 手指沾着茶水,在买召忽与泗沘城、周留城之间,以水线连接。 恰似一个三角形。 “明知是阳谋,但我军却不得不行险一搏,否则很可能因为缺粮,生出大乱。 这个计谋,只怕在去年冬天,道琛等人就已经在施行了。 从劫粮,到断粮道,到四处掀起叛乱,逼得我军收缩泗沘城。 这个布局,可以说是成功的。” 薛绍义忍不住道:“但代都督你还是成功攻破买召忽,抢到了粮草。” “这就是我方才说的,天意在我。” 苏大为沾了茶水的手指,在买召忽城重重一点。 “泉盖苏文在买召忽已经有了非常厉害的布置,但后来因为三个儿子不合,互相掣肘,泉男建又从买召忽抽了一些人出去。 其次是泉难产,他掌握着对我军的情报侦察,结果此人居然故意迟滞消息,坐视买召忽的守军,被我们歼灭,而没有提前预警。” “为何?” “兄弟内斗呗,还能有啥。” 苏大为哈哈一笑:“泉盖苏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这三个儿子,已经各有心思,都想继承泉盖苏文的位置。 这次买召忽的布局,泉盖苏文也是有意把职责分在三个儿子头上,想看看谁更出色。 可他枭雄了一辈子,却没料到三个儿子会互相扯后腿,倒是便宜了我,让我顺利得手。” 苏大为说得轻松,但苏庆节和阿史那道真却知道,真实情况,一定没那么简单。 哪怕是三头猪在后面管着买召忽城,但是城内一万多守军不是假的。 高句丽人的援军也不是假的。 能准确的找到敌人的破绽,一击致命,得手后从容退去。 甚至还一把火烧了高句丽的援军,这些手段,可不是泉男建等三人内斗,就能实现的。 还要靠苏大为过人的眼光,胆略。 苏庆节低头思考片刻,开口道:“对了,阿弥,今早那些高句丽的战船又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啊,是高句丽后手的一部份。” 苏大为不以为意:“我审过手里的高句丽俘虏,得知泉盖苏文可能生病,以及买召忽由泉难产等三人掌握的时候,觉得有机会可以扩大战果,所以……” “所以?” “所以我在夜里让刘仁轨把船又开回买召忽城了。” “什么?” 阿史那道真、苏庆节和薛绍义都是一脸吃惊的看着苏大为,没想到苏大为居然向高句丽人玩了一招“回马枪”。 “阿弥,你这也太险了!被我军破城,又放火烧过,高句丽人焉能不防备?”苏庆节倒吸一口冷气。 无论如何,那里是高句丽人的主场,而唐军是客军,身处敌国,容不得一点错漏。 “如果是泉盖苏文主事,我自然不敢再去试探,但他的儿子,只能用虎父犬子来形容,我倒是想试一试。” 苏大为笑道:“夜里,我命娄师德和王孝杰带人悄然上岸潜伏接应,由我和安文生翻墙而入。”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在场的三员将领作战经验丰富,已经可以想到,白天被苏大为率军打破的买召忽城,在经历大火后,还没恢复元炁,又被苏大为成功破防。 “买召忽的高句丽军算是全军覆没,我也没杀光他们,就是砍掉拇指脚趾,令他们不能再使武器,不能与我军为敌。” 苏大为的脸色收起轻松之意。 无论如何,发出这样的命令,将那么敌人弄成残疾,都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但为将者,必须戒掉妇人之仁。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必须压制自己的善良。 战场中,敢杀,才能止杀。 “那一战后,我还俘虏了几百高句丽人,顺手就带上船了,就是之前战场上喊话的那些人。” “那高句丽的战船?” “可能是原本就打算吃掉我这一部唐军,再从买召忽对泗沘城发动奇袭的军队,也可能是被我连续破了买召忽,泉男生被气昏了头了。” 苏大为摊开手道:“我这一路上,战船都被这些高句丽水师追击,快到熊津港后,才将他们甩掉。” 想了想又道:“看他们今天的表现,似乎打算与百济人配合攻下泗沘,双方应该早有约定和默契。” “那就是百济与高句丽,早有合谋,要将我军消灭在泗沘。” 床上,刘仁愿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1章 胡无敌 刘仁愿举刀厉声道:“还能动的,来两百人,随我守住城门。” 说着,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跛一跛的下城,向城门奔去。 “让开让开!” 泗沘城大门前,阿史那道真带着的突厥骑疯狂打马。 城门前的唐军慌忙避往两边。 让阿史那道真的人,赶紧入城。 在他们身后,只听巨大的破空声响声。 落得最慢的骑士被粗大的床弩贯穿身体,如破布娃娃般被撕裂成两片。 突厥轻骑中,瞬时裂开一条血路。 高句丽人的车弩实在厉害。 在近距离内,被射速更快的突厥人的箭给压制。 一旦拉开距离,立刻展现射程远,威力大的优势,几乎在唐军阵中,射个对穿。 原本泗沘城也是有床弩的,但当时扶余义慈等人败退时,都已砸毁或焚烧,远道而来的唐军,并没有准备守城的利器。 擅攻的唐军那时还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需要困守孤城。 阿史那道真率领的轻骑终于全部冲泗沘城中。 但是叛军来得好快,已经有精锐百济叛军,蜂涌入城。 “关门!快关门!” 守住泗沘城边的唐军怒吼着,无数力士光着膀子推动厚重的城门。 在泗沘城头上,大量唐军涌上绞盘,奋力推动绞盘,牵动铁链,通过机关合拢城门。 但是—— 崩! 如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车弩电射而过,将聚在城门绞盘的唐军卫兵,身体撕碎。 城下,数十名大力的唐军,依旧在奋力推门。 但城门重逾千斤,一时半会之间,哪里能合得上。 大量叛军涌入,同时推挤着大门。 两边的力量,一时陷入僵持。 不断有叛军涌入泗沘。 而唐军这边因为方才涌入的苏庆节的重甲骑,以及阿史那道真手下的轻骑,一时建制混乱,难以行成有效阻击。 眼看着敌人越来越多。 阿史那道真奋力拨转马头,骑于马上,不断张弓开箭,射向从城道口涌入的叛军。 叛军挟有巨大的人数优势,冲击着唐军立不住阵脚,不断后退。 狭小的城门口前,一下子堵塞住数百人。 更多的人在后方推挤着。 “门前唐军速速退开!” 所有人耳中听到苏庆节如怒狮般的吼声。 下意识向道旁避让。 正努力推挤的叛军陡然觉得前方一空。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一人一骑,顺着狭小的通道冲来。 苏庆节单人独骑,手执马槊。 蹄踏雪口鼻鲜血狂喷,奋力向前。 轰隆! 爱马奋不顾身的冲撞,将最近的叛军十余人撞飞出去。 人在空中,已经传出骨断筋折的爆裂声。 苏庆节手中的马槊同时疯狂扫出。 电光如龙,刺目惊心。 城门前,瞬时空出一片。 后续的叛军不及涌入。 城头上的唐军怒吼着,将烧得滚烫的开水与金汁推倒,从城墙倒下。 下方的叛军发出鬼哭狼嚎之声。 还伴随着滚滚的浓烟与恶臭,宛如人间地狱。 几乎同一时间,苏庆节身体一晃。 身下的蹄踏雪轰然倒地。 再无声息。 心爱的战马,蹄踏雪,已经走完它生命中最壮丽的一程。 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哭过的苏庆节,被人唤作狮子的苏庆节,在这一刻,泪如雨下。 “狮子退开!” 阿史那道真大吼。 和数名突厥力士上前,奋力将苏庆节推开。 连躺在地上的蹄踏雪都顾不上。 身后,涌来一彪人马。 不是刘仁愿。 刘仁愿已经被十余名唐兵士卒推到一边,并将其牢牢压住,令这位老将破口大骂。 压住他的人,一边笑着挨骂,一边赔罪道:“副总管,城门有我们,保证安如泰山,副总管你先休息,让人看看伤势,来人啊,带副总管去治伤。” “恶贼,王八羔子,谁给你们的权力,你们这是簪越!大胆,大胆……” 一群唐军力士将奋力挣扎的刘仁愿直接抬了起来,飞快离开城门。 泗沘城门,此时已经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 堪称血肉磨盘。 要是让刘仁愿折在这里,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见到刘仁愿被架走,崔器一脸沉毅的接过身旁亲兵递上来的头盔戴上。 又接过仆从兵们奋力扛过来的一块用黑布罩起的长兵。 他双手接过,只觉腰背向下一沉。 双臂一较力,将其牢牢握住。 然后用脚踢开罩在其上的黑布。 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刀,出现在他的手中。 形制似斩马刀,又与寻常斩马刀不同。 大唐陌刀。 身后,属于崔器属下的八百唐军力士,已经坦露着上身,露出肌肉虬结的雄壮身姿。 八百力士,扛起陌刀,向墙门缓缓前进。 所有的唐军疯狂挤向两边,替陌刀阵让出通路。 而叛军依旧茫然无知,奋力穿过城门甬道,向城内涌入。 此时的叛军,对即将迎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对大唐的陌刀,也只当做是斩马刀一类的兵器。 斩马刀? 我们见过。 无非是势大力沉。 只要反应灵活,趁敌方砍空,就可以近身击之。 叛军是有准备的。 为了对付大唐的铁甲,不乏拿着狼牙棒,铁锤一类重武器的。 唐军,在崔器的带领下,阵列向前。 对着迎面的叛军,唐军纷纷露出狞笑。 狼牙棒,我见过。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两股洪流,在狭小的城门口,终于碰撞到一起。 “陌刀,起!” 崔器怒吼,扬刀。 “落!” 刀光如雪,轰然下落。 瞬间,城门口突然多出一片血色荼蘼。 那是鲜血盛放的地狱之花。 紧握着重武器的叛军,连惊愕的时间都没有,连人带着武器被斩为两段。 狼牙棒、铁锤,用的皆是木柄。 否则在战场上绝对难以持续作战。 重武器,除了重心的配给,在保证攻击面的重量时,务必尽可能减轻全重,以保证在战场上可持续作战。 崔器率领的唐军之所以脱去上身衣甲,正为了可以持续挥刀更久一点。 做出这个决定,这支陌刀军,自崔器以下,便是做好了决死一战。 “陌刀阵,向前!” 崔器怒吼。 滚滚的刀光向前涌动,此起彼伏。 如墙而进。 陌刀无前。 当者披靡。 涌入城中的叛军眼见着前方的战友纷纷变做碎体残肢,终于被杀得落胆。 但是在狭小的城门前,他们无法后退。 后方的叛军不明情况,还在奋力向前,推着前面的叛军,向着陌刀阵的刀光挤去。 薛绍义及徐世杰、卫满夫、牛火旺等将领,终于带着援兵赶来。 任谁都知道,陌刀不可能一直挥舞。 不快点关上城门,这批大唐勇士,迟早会活活累死。 “放箭!放箭!!” 城头上,有了薛绍义等人的指挥,有了生力军的加入,唐军军势复振。 反击也变得更有章法。 擂木、滚石,还有金汁,沸水,依次从城头洒下,阻断后续的叛军。 崩! 又是一声大响,城头密集的唐军将士,再次遭到高句丽人弩箭的重创。 薛绍义等人破口大骂。 但对远处的弩箭又毫无办法。 战争的天秤,再一次向着百济叛军滑去。 前方的叛军被杀,后方的涌上。 狭小的地形限制,反而令后面的叛军看不到陌刀如何斩杀敌人,也就失去了心灵上的震慑。 力竭之后,唐军陌刀阵终于出现溃口。 有人体力不支倒下。 也有被敌人狼牙棒扫中胸膛。 被铁锤击中头颅而阵亡的将士。 后方的唐军不断补上。 维持着阵形不乱。 但唐军陌刀阵,已经不如初始时那样高效有力。 没有万能的武备,战场上也没有真正无敌的王者。 能做重甲骑者,能挥舞陌刀者,都要求天生大力,但除了力量,耐力与韧性也极为重要。 一但力竭,便是死亡。 “快合上城门啊!城头的人在做甚!” 阿史那道真怒吼。 城门前,陌刀阵正与涌入的叛军鏖战,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再容下哪怕一个人。 纵是想上前合上城门,也是无法做到。 就在战况最焦灼的时刻。 突然—— 一道白光闪过天际。 阿史那道真抬头,立刻看到空中掠过一个娇俏的身影。 聂苏! 在苏大为身边,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聂苏。 被苏大为留在泗沘城,众人从未过多关注的聂苏,在此时出手了。 巨大的水雾包裹着她的身体,使她得以从空中划过。 如飞鸟般,投向敌人的车弩。 速度太快了,高句丽人根本来不及调整射击角度。 聂苏双手挥舞,空气中的水汽凝聚,在她手中,化作两道白色的怒浪,袭卷而下,将前排的弩车掀飞。 城头上的薛绍义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大声吼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无数唐军涌上来,奋不顾身的推动绞盘。 平时得用牛来拉动的绞盘,在唐军将士的推动下,发出吱吱响声。 无数唐军肌肉卉起,额头上青筋跳动,面色赤红,怒吼着推转着绞盘。 吱吱吱~ 泗沘城大门,终于一点一点的开始合拢。 “杀啊!!”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7章 李广难封 听到刘仁愿的声音,苏大为和薛绍义、阿史那道真和苏庆节,先后站起来,走到床榻边。 “副总管,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刘仁愿喉头蠕动了一下,还没开口,苏大为已经从一旁递过茶水:“副总管,先喝口水。” 看刘仁愿嘴唇都干裂了,这属于大量失血后,身体脱水症。 没曾想,刘仁愿却摇头拒绝,一边在薛绍义的搀扶下,坐起身,哑着嗓子问:“有酒吗?对了,我昏迷多久了?” 一旁的药童和医生,看着苏大为拿酒给刘仁愿,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刘仁愿一仰脖子,一口气干了半瓶醪糟酒,喘了口气,眼睛一下子瞪在药童和医师身上:“本将要议事,还不快滚出去!” “是是!将军恕罪!” 老医生忙牵起药童,倒退着走出去,不敢多做申辩。 “副总管,还要靠医生给你治伤呢。”苏大为不禁苦笑。 刘仁愿别的都好,就是对这些出身低贱的人,有些踞傲。 当然,这些都是小节,不影响到唐军的作战,苏大为也无意在此事与他顶撞。 等房间清场后,刘仁愿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却恢复了几分力气,冲苏大为等人道:“你们都是独挡一面的将才,怎么如此大意?谈军务一定要将不相干的人赶出去,否则遗祸无穷。” “副总管说得是,此事是我们疏忽了。” 刘仁愿吃力的摆摆手,指了指一旁的坐位:“你们坐下说,我气力不继……就听你们说。” 苏大为点点头,向苏庆节他们看了一眼,四人依着刚才的坐次重新坐下。 “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泉盖苏文重病,他三个儿子争权。” “哦对。” 苏大为想了想道:“只要弄清这一点,后面的事就很清楚了,泉盖苏文只会越来越虚弱,他的三个儿子互相掣肘,只会令高句丽越发虚弱。”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感概道:“这是数十年里,高句丽最虚弱的时刻,陛下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啊。” 所谓天地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高句丽有泉盖苏文在一天,便是唐军难以逾越的天险。 李治这个时候,府兵已经不如开国那一批精锐。 但却碰到泉盖苏文快要撑不住病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缘。 这个消息简直是太宗听了要默然。 隋炀帝听了会流泪。 当初为了征服高句丽,炀帝把大隋江山送了。 李世民以四十七岁的高龄亲征辽东,并且向李治保证,不破掉高句丽,老子我就不脱下衣甲。 一个快五十岁的老人,整天穿着几十斤重的铁甲,在辽东那个破地方,和高句丽人玩了数个月的躲猫猫。 最后搞得背后生了大疮,被严寒逼得退兵。 到底没能把高句丽打下来。 结果到了李治这里,眼看着泉盖苏文快要不行了。 灭亡高句丽的旷世之功,李治唾手可得。 这都哪里去说理去? 时也,命也。 “高句丽的情况毋须我们担心。” 刘仁愿咳嗽了一声:“陛下任命契苾何力为浿江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 刘伯英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程名振为镂方道总管,又以萧嗣业为夫馀道行军总管,率回纥等诸部兵进军平壤。 有这五路大军,依我看,高句丽被攻破的希望很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苏大为明白他的意思,高句丽的战事,不用熊津都督府太过担心。 就算他刘仁愿这个嵎山道副总管,也只用做一些辅助的工作。 当前最重要的任务,依然是稳定百济的局面。 苏大为话锋一转道:“那我们说回百济的事。” 心中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泗沘城之围已解,叛军元气大伤,周留城处的扶余丰不足为惧。 依我之见,此时万不可放松,应该派兵继续追击叛军,尽量扩大战果,消灭叛军的作战潜力。 尔后,将周留城一鼓作气拿下,赶扶余丰下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阿弥,有时候你随口一句诗,真是令人惊艳。” 刘仁愿目露惊讶:“宜将剩余追穷寇……你打算趁夜进军?” “是。” 阿史那道真和苏庆节、袁绍义等三人,脸上均露出诧异。 泗沘城防守战虽然唐军赢了,但自身也是疲惫不堪。 此时急需休整。 而且夜里行军,一向是军中大忌。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托唐人肉食丰富之故,不是人人都有夜盲症,但夜里可没电灯,只有火把。 对百济的地形,唐军也不是那么熟悉。 若是走错了路还好说,要是中了敌人的埋伏,遭致大败,那简直是不可原谅的损失。 此时既已取得大胜,理应立刻休整,待天亮后,再分配追击任务,最为稳妥。 苏大为早就料到众人心里的想法,继续道:“大家都很累很辛苦,但是我们累,叛军会更累。 百济再小,也不是区区万人能收拾下来的。 现在战机就在眼前,只要将叛军最精锐的部份消灭,则相当于釜底抽薪。 短时间内,道琛和扶余丰绝对没有力量再掀起乱子。 我们可以从容收拾,积蓄力量。 如果我们速度够快,甚至可以赶在溃兵回周留城之前,先一步攻下周留城,将扶余丰他们赶下海。 反之,如果不一鼓作气将叛军主力消灭。 让他们取得休息时间,回头再想对付,那就难了。” 阿史那道真、苏庆节和薛绍义等人面面相觑。 但又不得不承认,苏大为说的极有道理。 “阿弥,你不会是因为想要抓到道琛和鬼室福信,才这么说?” 阿史那道真摸着脑袋问。 他是知道苏大为与道琛和鬼室福信的恩怨的。 这两人合谋害了李大勇,苏大为在入百济时,曾立誓要将道琛等人亲手擒杀,以慰李大勇在天之灵。 “滚!” 苏大为骂道:“我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吗?” 这话说出来,苏庆节和阿史那道真,皆一脸古怪的盯着他。 当年谁在擒了阿史那贺鲁,灭了西突厥后,留书一封就跑去吐蕃的? 苏大为老脸一红,摆摆手道:“我意已决,如果副总管不同意,我会点起熊津都督府的兵马去追敌。” “谁说我不同意了。” 刘仁愿摸着胡子,怪眼一翻:“你吃肉我喝汤,风险你担,战果我共享,傻子才不同意。” “副总管你……” “好了,不开玩笑了,夜里行军凶险,你去追可以,可是万事皆要小心,若有什么需要,我这边人马随你抽调征用。” 刘仁愿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 苏大为上去替他轻抚后背:“多谢副总管。” 一旁的薛绍义一直没说话,现在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碌转动着,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以他的观察,在坐这些将领里,包括副总管刘仁愿,都不如这位代都督取得的战果多。 这位苏都督年纪虽轻,但用兵师承苏定方,极为老道刁钻,对战机的把握,可堪一流名将。 若是跟着他,说不准真能捞到点军功。 一想到这里,薛绍义心思活泛起来。 他决定,一会从房里出去,他要找苏大为私下絮叨絮叨。 听说此人为当今武皇后的从弟,要是能跟他攀上交情…… 刘仁愿伤后身体虚弱,说了一会,便又沉沉昏睡过去。 苏大为等人从房里退出来,薛绍义还没找到机会向苏大为请愿,便被手下叫了出去。 城上防务还需他来主持。 苏庆节和阿史那道真一左一右跟着苏大为向城内熊津都督府公廨走去。 “阿弥,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不急,先让兵士们准备一下,带上三日干粮,备好战马和兵甲,稍待休息,下半夜再走。” “对了,你方才话好像没说完。” 苏庆节看了他一眼:“刘伯英那边,这次海船是怎么回事?还有金仁泰那边。” “说起这个,我还要去金仁泰那里一趟。” 苏大为沉吟道:“刘伯英与我有约定,这次取得的粮草军械会分他一半,至于别的你们别打听,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 “好。” 苏庆节目光一闪,把心思藏在心里。 刘伯英与在泗沘城的唐军虽无间隙,但隐隐自成一派,对刘仁愿,似乎有些瞧不上眼。 苏大为找刘伯英,这老将每次都喜笑颜开,也是咄咄怪事。 刘伯英的船,刘仁愿都调不动,但苏大为却能找刘伯英借船,还借了刘仁轨这支水师来辅助。 这其中,必有大家不知道的缘故。 至于金仁泰就更奇怪了。 之前刘仁愿一直向新罗派兵求援,但新罗无论是钱粮还是人,都不见踪迹。 苏大为此次突袭买召忽回来,居然还带回了新罗王子金仁泰的七千新罗兵,这…… 对刘仁愿有点打脸的嫌疑? 新罗人对副总管一点面子不给,对苏大为,倒是颇为乖巧听话。 当然,这些事的内情,苏大为不说,苏庆节自然不会多问。 只是心下难免猜测。 “对了阿弥,这次点哪些人跟随?” 阿史那道真在一旁迫不及待的问。 不光是薛绍义想跟着苏大为混军功。 苏大为身边这些新老将领,哪个不想? 跟着苏大为,能打仗,而且是打胜仗。 这种给自己镀金的好事,谁不争着上。 “我的想法是……” 苏大为低语了几句,然后拱了拱手,让阿史那道真去准备,自己则大步走入公廨。 门外,苏庆节和阿史那道真面面相觑。 “阿弥他居然想这样做……狮子,是不是颇有你阿耶的风范?” “滚你!” 苏庆节眼中戾气一闪,旋即按捺下来,自言自语道:“我倒是觉得,阿弥和副总管,有点像是汉武朝的飞将军与冠军侯。” 李广难封。 冠军侯,无双。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2章 汉道昌 战事打到这种地步,比拚的已经是双方的意志。 唐军人少,百济叛军人数众多。 在这狭小的城门口,再多的人数优势也无法展开,只会变成添油战术。 随着城门不断合拢,唐军爆发出最后一丝潜力与战意,将个人的勇武发挥到极致。 陌刀阵一路前推,居然将涌上来的叛军全碎斩碎。 不仅如此,还向外狂推数十步。 一直将城门前的叛军杀得血流成河,空出一大块来。 在亲眼见到唐军陌刀阵的威力后,就算是最精锐的百济叛军也不敢向前。 泗沘城门,缓缓合上。 唐军以崔器为首的数百勇士,一时无力回撤,只得以陌刀拄地,疯狂的喘息着,在汗流浃背中,极力恢复体力。 唐军,犹如困兽般狰狞可怕。 叛军则是被打断爪牙的野狗,远远围成一圈。 既不敢进,又不甘心放弃。 城头,薛绍义焦急的喊声传来:“崔器,退回来!带你的人退回来!” “城门要关上了!” 城下,拄着陌刀支撑着身体的崔器,将自己的头盔掀开,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刚才他为陌刀阵之首,不知挨了多少记重击。 若无这身重甲,只怕早已重伤不治。 但这身铁甲,也束缚住了他,耗尽了他的体力。 如今,似乎也没必要再穿戴了。 崔器铁青着脸,脸庞上有敌人的溅上的血滴,也有他淋漓的汗水。 他将衣甲一件件的解下,抛在地上。 然后,在城头唐军们焦急的呼喊声中,回头笑了笑。 笑容有些疲惫。 他张了张嘴,因为太累,几乎喊不出太大的声音。 但城头的薛绍义,以及刚刚登城的阿史那道真,仍然透过他的嘴型看懂了他的意思。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是这数百陌刀兵没体力了,还是怕敌人又粘上来涌入城? 崔器要为唐军决死断后? 死守住泗沘城门? 阿史那道真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永徽五年,他和娄师德、崔器、王孝杰,还有卢绾追随苏大为,完成征伐西突厥的不世之功。 但卢绾命桀,惨死于阵中。 如今,难道又要折掉崔器? 阿弥若回来,自己如何向他交代? 阿史那道真俊朗的脸庞涨得血红,脖颈上的大筋根根突起。 他手扶着墙头,向着下方的崔器大声喊道:“崔器,你给老子回来!阿弥就快回来了,且莫意气用事!” 崔器,没有再回答,只是拄着陌刀在阵前喘息。 每一下喘气,都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跟在他身后,仅存的七百余陌刀兵,人人都是一般模样。 精疲力竭,大汗淋漓。 一个个赤着上身的大唐勇士,肌肉仿佛岩石雕刻成的。 虽然已经疲倦欲死,但没有一点杂音发出。 所有人的陌刀兵,都以崔器为首,似乎默认了崔器的决定。 “疯了!他们都疯了!”薛绍义失神的道。 阿史那道真气急败坏的喊:“你特么跟老子回来,我的突厥兵用箭替你掩护,退回来!” “道真。” 崔器终于回头,向他惨淡一笑:“来不及了。” “嗯?” 阿史那道真先是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很快,他便知道崔器说的是什么。 在战阵南面,有烟滚翻涌而来。 那不是烟雾,而是无数骑兵掀起的尘土。 阿史那道真的眼神立刻变了。 城墙上,也终于感受到了大地发出的颤抖。 崔器他们立于城下,比城头上的人更先感受到战马奔腾,所带来的大地颤抖。 这种剧震,至少是上万骑。 敌人的主力到了! 那个方向,是周留城的叛军主力。 扶余丰的嫡系人马! 难怪崔器说来不及了。 这支人马进入战场,将在僵持的天秤上,投下重重一击。 整个战局,将因这支生力军,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史那道真、薛绍义,城头其他的将领,乃至强忍着悲伤踏上城头的苏庆节,所有人都明白那是怎样的结果。 泗沘城的防御力量严重不足。 唐军原本就只有万人,其中还有两千多人被苏大为带走。 现在守城兵力不足一万。 要分守各方城墙,兵力捉襟见肘。 而唐军的援兵…… “刘伯英的水师停在海上,从熊津江去到水师的海港,还得半日功夫。 泗沘城每天都与水师有联系,从城里放小船沿江出海,互通消息。 也就是说,这边的战斗,刘伯英那边不会第一时间知道,最快,也要在没收到泗沘城的消息后,才能做出反应。 时间大概是一天。” “但是阿弥说过,周留城的扶余丰,有倭人支持,倭人的水军不可小视,而且此战,只怕高句丽人也有参与。” “不用指望外援了,咱们就这么点人,必须要将泗沘城守住。” “麻烦还不止这一点。” 苏庆节脸色铁青的指着一侧方向:“看那里。” 泗沘城依熊津江而建,引江水支流为护城河。 此时,江面上也已经看到一支小船,从海路,逆江而来。 看船上的旗帜,并非是唐军,而是高句丽水军的军旗。 此外,从东南方向掀起的烟尘越来越剧烈。 黑色的敌骑,如潮水般涌来。 情况比所有人想像的更糟,扶余丰居然是想要水陆并进,一举攻破泗沘。 周留城的叛军主力,介入战场。 原本的叛军阵型变动,让出通道。 令对方可以笔直的直冲到泗沘城下。 泗沘城下,崔器等大唐陌刀部落,双手持刀,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接战准备。 他们,不是不可以退回泗沘城。 但这几百人要想全退下去,必然会遭到叛军疯狂的追击,死死咬住。 等真的退回城里,不知要折损多少。 而且城门关闭的时间越晚,风险就越大。 很有可能被敌人趁机夺门。 思虑再三后,崔器觉得,还是在城下,尽力阻击叛军为上。 哪怕这几百陌刀军全都拚光了。 哪怕自己亡于阵上。 但至少泗沘城保全了,自己对代都督苏大为的承诺做到了。 可无愧矣。 “崔器选择是对的。” 苏庆节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敌人的船能从熊津江来,说明驻在港口的唐军水师,已经无法有效阻截敌人的船。 想必,在那边也发生了战事。 另外,咱们守不住了,没有时间了。” 阿史那道真、薛绍义还有身边的将领一齐看向他。 “什么意思?” “你们留意过水源吗?” 苏庆节双眼赤红,一拳重重击打在城头,打得碎石迸飞。 泗沘城的用水,大半自熊津江引入的支流。 这支流绕城一圈,既为护城河,又可以供人饮用。 而如今,随着战事,整个护城河飘满了尸骸。 开春了,尸体腐败得很快。 要不了多久,就会生出蛆虫。 泗沘城除了唐军,还有数十万百姓。 如果喝这样的尸水,怕不要爆发大瘟疫。 可如果不用护城河的水,仅靠城里少量水井,根本无法供给数十万人的用水。 苏庆节说的不错。 没有水,哪怕现在守住了泗沘,一两日内,城中必乱。 唯一的办法,只有正面击溃来犯的叛军,才能出城另觅水源。 至少要打伤打痛敌人的嫡系部队,替泗沘城的唐军争取到一丝生机。 为此,崔器及麾下数百陌刀兵,决意血战到底。 叛军主力越来越近了。 站在城头的阿史那道真等人,对于骑兵的动静无比熟悉。 凭着烟尘大概判断出,此次敌军大概在一万到两万之间。 加上目前围住泗沘城的这批叛军,百济一方的人数将会膨胀到十万左右。 哪怕其中精锐只有一两万人,也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 至少,唐军没法脱离城墙,与对方在野外进行决战。 而若再拖上一天,泗沘城内断水的问题,便会爆发出来。 到那时…… 呯! 泗沘城的城门,终于在城头唐军奋力转动绞盘下,重重的合上。 留在城下的七百唐军陌刀阵,成为孤军。 城头前,烟尘飞舞。 午后的阳光,透过烟尘,斜照在战场上。 这一番鏖战,从清晨到午后,已经用去一天时间。 阿史那真、苏庆节、薛绍义还有徐世杰、卫满夫、牛火旺等将领,一时集体沉默。 眼前的局面,已经超乎他们想像力的极限。 实在不知如何破局。 打,打不过敌人。 守,又因缺水无法守住。 粮草也已经快要耗尽。 最后,唯一的援军,只有刘伯英率领的一万大唐水师。 但现在,谁也不敢打包票,刘伯英那里是否安然无恙。 似乎陷入了死局。 就在众将一筹莫展时,耳中听到一个熟悉的爆喝声。 众人回头看去,一眼看到被绑上伤口,浑身裹得跟粽子似的刘仁愿,提着横刀上来。 在他后面,还跟着想要给他包扎伤口的医生。 刘仁愿理都不理,一上来第一句话,便是破口大骂:“你们几个臭贼,要反了天是不是?居然敢把本副总管强行带离战场?今天若不给老夫一个说法,老夫跟你等没完。” “副总管。” 阿史那道真尴尬道:“刚才命人把你带离战场的是崔器。” “崔器?他人呢?”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8章 白江口 待苏大为将军务料理完,将命令下达给一线卫兵,令各部做好出兵的准备后,将士们可以取得短暂并且宝贵的休息时间。 他却不可得。 又分别去见了新罗王子金仁泰,以及去港口见了刘伯英之后,苏大为才拖着一身疲惫返回泗沘。 看看时辰,距离出兵也差不了多久,索性放下头盔,在公廨里正襟危坐,默运鲸息之术,缓缓调息,恢复精力。 才刚刚调息一周天,心里微微一动,张开双眼。 平静的双眸,在暗夜里,微微闪过一层紫色光芒。 这是他的元炁高度凝聚之故。 从永徽年间,到现在龙朔元年,异人修行这条路,他从没有停止过。 故然有个人禀赋,种种奇遇,但他自己一直在坚持,从修行和精神上一直在磨炼自己。 到今日,异人等级已经是五品上。 只差一步,便是四品。 距离那传说中的天人之境,也可以望一望了。 只是不知到那个境界,上面又会有怎样的风景。 精神和元炁缓缓收回丹田深处。 他伸手向着前方招了招:“出来,都看到你了。” “阿兄。” 聂苏从门旁闪出来,向苏大为有些羞赧的道:“是我打扰阿兄休息了。” “没有,后半夜我还要率军出城,有任务。” 说着,他向聂苏招手道:“过来,到我身边来。” “噢。” 聂苏答应一声,脚尖轻轻一点。 苏大为身边张开一片水雾。 聂苏的身影从原地消失,突然从水雾中钻出。 “阿兄,这是我刚学会的一招,叫镜花水月,你觉得怎么样?” “呃,很不错。” 苏大为有些意外,一手扶住从水雾中钻出的聂苏,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怎么有点像是……” “阿兄你的龙形九变,我看了就试着学,不过不能全学会,不会像你那样分成好多个,但是可以用这种法子一下子移出好远,还挺有趣的。” 苏大为看着聂苏冲自己一脸兴奋。 他有些无语的摇头。 聂苏在修行方面,绝对是天才。 也就是自己通过腾根之瞳梦境里见到的诡异巨兽,那些术法,没被她全学去。 之前就连道慈的一些法门,被聂苏见了也能信手拈来。 要是被异人界知道小苏有这等本事,还不知会掀起多少风浪。 对了,她这个能力,倒有些像是金大武侠里的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阿兄,你这次出去要多久?能不能带上我?” 聂苏柔软的手掌,覆在苏大为的掌背上,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道:“你不在城里时,这里好闷啊。” “不是有猴头陪你吗?” 苏大为向她肩上看了一眼,一双红眼的小白猴蹲在聂苏的肩头,红眼微微眨动着。 猴头脑后的金蝮也悄然立起,向苏大为吐了吐蛇信。 苏大为一句话说出来,自觉失言,伸手反按住聂苏的手掌:“阿兄知道你受委屈了,但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泗沘城是阿兄在百济的根基,只有你在这里帮我看顾,我才能放心。” 聂苏抿了抿唇,眼中有几分失落,委屈的道:“小苏知道,那我就乖乖在城里等你回来。” “小苏……” 苏大为按着她的柔荑,感受她手掌皮肤的软滑,触感如玉。 心中颇怀愧疚。 “我听文生说了,多亏你在泗沘城里,数次救下了刘仁愿。” 泗沘城的危机岂止是这次的攻防战。 苏大为在泗沘城时,都察寺的暗探已经在城中拔除了十余处道琛和鬼室福室手下的据点。 百济也是有自己的情报系统的。 过去叫做扶余台。 在唐军攻破泗沘城后,扶余义慈投降唐军,名义上,一切百济的军事情报机构都不存在了。 实际上,不过是由明转暗。 仍旧处在道琛和鬼室福信的摇控之下。 从冬季一直到开春,苏大为手下的都察寺暗探,与夫余台的人,不知明争暗斗了多少场。 到熊津都督府从熊津城搬到泗沘后,才将其一举压制住。 就算如此,之前暗杀和种种破坏行动就没停过。 苏大为在时,犹可亲自坐镇,稳住大局。 他离开泗沘这几天,则是将都察寺的事交给周良和南九郎。 情报方面可以靠别人。 但是针对百济叛军出动异人发起的刺杀,整个泗沘城,也只有聂苏可以稳住局面。 苏大为从安文生处知道,就这几天,聂苏已经替刘仁愿挡下三次刺杀,两次投毒。 还有一次城内世家的反叛。 若无聂苏这个异人在,许多事的结局将不堪设想。 “阿兄答应你,这次回来,我就陪你,若是再有事出去,就带你一起可好?” “阿兄说话算话?” “不骗人。” “拉勾。” 聂苏忍不住嘴角上翘,伸出小指和苏大为勾起手指拉了拉,这才心满意足。 “阿兄放心的去,泗沘城有我,出不了乱子。” “那就再辛苦我的小苏一次啦。” 苏大为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月色下,聂苏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竟然趁势上前,踮起脚尖,在苏大为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这一口极轻柔,就像是婴儿的吻。 随后,聂苏像是受惊的小鹿般,扭头逃掉。 苏大为愣在当场。 过了片刻,他才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里,还有聂苏的香气。 方才触碰的酥麻感,还记在皮肤上,记在心里。 一时之间,心竟然乱了。 夜漏更鼓响起。 窗外已是三更天。 天色暗沉。 泗沘城的大门悄然打开。 一彪骑兵,从泗沘城中奔出。 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 这支军马,人数为两千四百人。 乃是由黑齿常之、娄师德、王孝杰这三员折冲府都尉统辖府兵作战。 这一支人马,会沿着从泗沘到周留城最短的距离,直扑周留城。 苏大为却并不在这支人马里。 另有三千唐军,五千新罗兵,乘着熊津江处停泊的大船,向着海港驶去。 在那里,他们会登上海船,从海路前往周留城。 以两城的距离,海船旦夕可至。 海船主舱中,灯火通明。 苏大为为首,左右手边分别是安文生、苏庆节、阿史那道真、崔器、金仁泰,刘仁轨等将领。 “此次作战,我军水陆并进,共同取下周留城。” 苏大为身披明光甲,目光凛然道:“黑齿常之那一路,会追击叛军,抢在叛军之前,到达预设战场。 水师到后,不要急于入战场,先派小船打探消息。 若黑齿常之他们入城了,水师大船再前出。” 苏大为说的这些,信息量极大。 各将都是知兵之人,很快就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黑齿常之的人,很可能会假冒叛军赚开城门。 不过陆上唐军只有两千余人,就算全数入城,只怕也难以控制局面,所以需要大唐水师来配合。 “苏都督,再行数十里,便是白江口了。” 刘仁轨双手扶膝,气度沉凝道:“那边敌人的小船颇多,我们不一定能隐藏住行迹。” “那就隔远一些停船,今夜风黑浪急,他们想要探明情况,会有一个时间差。” “其实我们直接挥师压上去,他们的船小,也不如我军精锐,可以毫不费力的夺下海港。”刘仁轨忍不住道。 周留城紧挨着白江口海港。 其实不必等陆军,光凭水师,沿港停舶,射上弩箭绳索,唐军水师便可直接蚁附上城。 而且以大唐楼船之高,距离周留城的城头也不过一两米的高度差。 唐军水师中,多的是能攀爬的好手,要夺下城头,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苏大为却摇了摇头:“不急,我们的敌人,未必是周留城里的扶余丰。” “那是谁?” “倭人。” 苏大为笃定的道:“倭人与扶余丰的关系非比寻常,又有鬼室福信从中牵线,我担心,我们把眼睛盯在周留城上,却忘记了躲在暗处的倭人。” “倭人哪有这个胆量,敢触怒大唐兵锋。” 刘仁轨眉头一皱,脸上满是不信。 他不是不知兵的人,对倭人也是打过交道的。 永徽年间,有倭人使团和商团,从对马岛过百济,沿着海岸线一直登陆莱州。 后从陆路,前往长安朝见天子。 这其中地方上接待的人,就有刘仁轨。 刘仁轨与倭人打过交道。 心里对倭人的矮小猥琐,颇有些不以为然。 “我见过倭人,都是些胆小鼠辈,不可能与我大唐开战。” 苏大为微微摇头,也不去多做解释。 “按我的方略去做准备,毋须多问。” “诺。” 刘仁轨苦笑着抱拳应下。 临行前,刘伯英可是以大总管的身份交待过,万事都要听从熊津都督的调遣。 再说他刘仁轨,本就与苏定方亲善。 既然苏大为坚持,他也就不提别的了。 只是心里,对于苏大为的这个判断,依旧充满了浓浓的怀疑。 倭人,那个小岛上低矮的虾夷住民,会有这种胆量? 嘿,他们若真敢来犯,也只会是自取其辱。 这个时候,刘仁轨压根不相信,倭岛上的倭人,敢对大唐用兵。 更不知道,在周留城旁的白江上,大唐水师会与倭人,展开一场被记入史册的海战。 史称—— 白江口之战。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9章 摧破 “方才我见刘仁轨似乎对你的决定口服心不服。” 静室里,安文生手里捏着两枚铁核桃,向苏大为道。 铁核桃,是他最近的心爱之物,在船上无聊时,手里盘着核桃,没事还可以夹碎了吃一颗。 嗯,安文生这货备了一筐铁核桃,算是他在旅行途中消遣解闷之物。 “刘仁轨性烈,他自有主张,不过此事由我主持,他必须得听我的。” 苏大为盘息坐于榻上,静静调息,恢复精力。 刘仁轨虽然是水师名将,但论及对整个半岛攻略的大局观,却远不如带着后世见识的苏大为。 其实又何止是刘仁轨,此时唐军五大总管,再加一个刘仁愿,都不会把倭国放在眼里。 在考虑对付百济和高句丽时,并没有把倭岛也加入进来,做通盘筹划。 只有苏大为,深知那个小岛上的人,有怎样的野心。 “这刘仁轨也是个妙人。” 安文生手指一捏,“啪喀”一声,将核桃以指力夹碎,拈起一块果肉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又向苏大为递了半个核桃。 见苏大为摇头,他一边继续吃着核桃,一边道:“武德年间,刘仁轨被调为陈仓县尉。 当时,折冲都尉鲁宁骄纵违法,历任陈仓县官都无法制止他。 刘仁轨就职后,特地告诫鲁宁不得重犯,但鲁宁仍凶暴蛮横如故,刘仁轨于是用刑杖将他打死。 州里的官员将此事禀告朝廷,当时的秦王愤怒地说:一个县尉竟打死了我的折冲都尉,这能行吗? 把刘仁轨召进朝廷责问。 刘仁轨回答:鲁宁侮辱我,我因此杀了他。 太宗认为刘仁轨刚毅正直,不仅不加惩处,反而提拔他为咸阳县丞。” 苏大为点点头,他手掌着都察寺,对身边合作的将领,自然有过一番调查,研究其为人品性,和用兵特点。 刘仁轨刚毅,他是知道的。 不过他是太宗朝的旧臣,在李治朝,再继续这么头铁,只会惹祸上身。 这次出事,也是因为得罪了李义府。 被李义府暗中设计陷害。 李治不清楚这些吗? 怎么可能。 但是亲疏有别,李义府属于能吏,道德谈不上多高,但是办事确实有能力。 对李治来说,这种能办事,好驾驭的人,反而是他所需要的。 至于刘仁轨、刘仁愿这些太宗朝的旧臣,正因为太过刚直,反而不太想用这些人。 宁可培植自己的亲信班底。 刘仁轨这种还好一点,一来有能力,二来因为出生比较微寒,在朝中没什么结党营私的做为。 李治在需要的时候,还可以用一用。 像刘仁愿这种,有一定出身,又是太宗朝时的信重老臣,能力又不是不可替代。 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像卢国公程知节一样,弄个体面退休。 不过,为了保住刘仁轨,刘仁愿拒绝了李义府暗害刘仁轨的要求。 待百济事毕,只怕难免会遭到清算。 反观刘仁轨,因有白江口大战的战功,李义府反而不好动他。 “所以任何时候,军人还是得靠战功来说话。” “你说什么?” 安文生诧异的看向苏大为。 连手里吃核桃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阿弥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 “没事,再有半个时辰就到白江口了,希望在那里不会碰到倭人的船。” 苏大为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这次和刘仁轨的水师从海上进攻周留城,弄不好,真的会与倭人的船队遭遇。 呃,白江口之战,会变成自己主持的? 一不小心又要改变历史了? 他随即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改变得也已不少了。 再多一件,也没什么。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丈夫行事,但求个快意,其他的算个屁。 安文生将最后一点核桃肉投进嘴里,嘴里细细品味着核桃香味。 手指轻弹,核桃碎壳,被他透过窗口射向茫茫无边的黑色海波中。 “对了,临行前听说副总管还和你单独聊了会,他找你没什么事?” “他和我说了一会王玄策的事。” “王玄策?” 安文生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对,副总管说,他与王玄策是旧识,也曾在王玄策使团里见过我阿耶的英姿。 那是贞观二十一年,太宗命王玄策为正使,蒋师仁为副使,领三十多人巡游天竺各国。 那是王玄策第二次出使天竺,也是我阿耶第二次被他征召。 结果没料到到达中天竺后,惊闻戒日王已经死了。 戒日王就是玄奘大师去天竺时,中天竺当时的王。 戒日王十分敬重玄奘大师,还为了他召开过佛法的辩论大会,叫什么无遮大会。” “这名字听着有些猥琐……” “恶贼,滚!” 苏大为没好气的骂了他一声:“副总管就是跟我叙了会旧,说是待战事结束,回长安后,为我引荐王玄策,可以听他说说我阿耶的事。” 贞观二十一年,苏三郎应召入王玄策的使团,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这事对苏大为的家庭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虽然后来柳娘子说,苏三郎是力战而死,并没有别的原因。 但苏大为心里隐隐的,也想问一问王玄策,想知道当年在中天竺究竟发生了什么。 毕竟,苏三郎留下的刀和弩,都极为不凡,对诡异有压制作用。 想必也不是普通人。 李大勇当初也是通过苏三郎的刀弩,才认出自己。 这其中渊源和缘份,倒值得苏大为去查一下。 之前一来诸事繁杂,二来当时王玄策不在长安。 如今刘仁愿主动提起来,苏大为自然不会拒绝。 安文生摸着自己的下巴,缓缓道:“刘仁愿,这是变相的向你求援呢。” “嗯?” “他恐怕也嗅到危险了,以大唐嵎山道副总管的身份,在这百济,能调用的资源少之又少,这风向不对。” 苏大为微微一怔,又了然的点点头。 “确实如此。” 刘仁愿并非庸才,虽谈不上多厉害,但也是一员老将,能将。 在守泗沘这段时间,处处受到隐形的掣肘,令他有力难施。 不然泗沘城之前的攻防战,不至于打成这个模样。 这其中有原因或许有许多,但其中比较重要的一条,则是朝中有人在使力。 真实历史上,百济残余势力覆灭后,刘仁愿与孙仁师班师还朝,刘仁轨率领一部分唐兵留下镇守。 麟德元年,刘仁愿以卑列道总管的身份率新军渡海,与旧镇兵交接镇守事务。 到达百济后,检校熊津都督刘仁轨极力劝说刘仁愿,要求自己继续留守百济。 刘仁愿坚决要求换防,乃至与刘仁轨交恶。 此前已经有流言说刘仁愿图谋割据海东,经过这次风波后,唐廷更加怀疑刘仁愿的忠诚了。 麟德二年,刘仁愿作为敕使,在熊津就利山主持新罗国王金法敏和百济前太子扶余隆会盟。 乾封二年,刘仁愿受命东征高句丽,从南线进攻,计划与李勣率领的主力军会师于平壤,并督促新罗出兵助征。 总章元年,高句丽大谷、汉城二郡十二城归顺刘仁愿。 但到了同年八月,唐廷以刘仁愿在征讨高句丽的过程中逗留不赴为由押回长安,高宗下令斩杀刘仁愿。 最终,念及刘仁愿当年守百济的功劳,减为流放姚州。 从此,史书上再无刘仁愿的名字。 苏大为看向安文生。 安文生也看看他。 两人都没说话,但心里,却有一份默契。 当今陛下,疑心病可不小。 许多事,首先得让陛下放心。 否则…… 当然这种话,是绝不能说出口的。 苏大为沉默片刻:“副总管对我不错,如果有能力的话,我会帮他一把。” “知道你重情义,不过你也得替自己谋划一下。” “我还年轻,多立功就是了,功劳大了,陛下心中会有一杆秤。” “功高盖主。” “滚你,恶贼,少说两句会死啊!” 两人斗着嘴,就在这时,忽觉船身一震。 前面有人发出低呼声。 苏大为与安文生稳住身形,抬头看去。 前方,黎明前漆黑的天幕下,一座大城烈焰腾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3章 海上奇袭 “他在城外。” 薛绍义说了一句。 刘仁愿表情微变,快步上来,推开挡住墙头的人,向下看了一眼,立刻清楚了目前的局势。 “糊涂,这糊涂鬼,应该退回城里再做计较。” “现在开城……” “来不及了。” 刘仁愿缓缓摇头,双眸中,闪过一抹焦虑。 泗沘城,被多达上十万人围住。 南方那支百济人的主力,打着扶余丰的旗号,已经快要冲到城墙前。 到那时,崔器和剩下七百唐军,只怕凶多吉少。 此外,乱军中对唐军威胁最大的是那几千高句丽人的弩弓。 叛军阵中,聂苏的攻势终于停了下来。 甚至可以说是仓惶退下。 高句丽人的车弩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终于再次发威。 一片弩箭射向天空,差点射中聂苏。 逼得聂苏不得不脱离战场,迅速撤回。 就算身为异人,也需要休息,需要休整,回气。 没可能一举歼灭数千敌人。 更何况这些人手里的车弩,对聂苏,也有致命的威胁。 “来了!” 千军万马中。 夕阳西照中。 所有人看到,一身白衣如雪的聂苏,拖着长长的水汽尾焰,沿着城墙直上城头。 双脚一落地,聂苏便吐着舌头,直叫:“好热好热。” 她的额头香汗淋漓,显然刚才一番对敌军弩箭压制,也是拚尽全力。 若敌人是三五百人也就算了。 但对方是打着高句丽衣甲旗号,多达数千的车弩。 聂苏在一定范围内可以凭异人之力压制对手。 但无法波及整个战场面。 一但高句丽后续的车弩反应过来,聂苏就会面临无数弩箭和箭雨的打击。 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若无聂苏扰乱车弩,唐军连城门都难以关上。 面对敌人巨大的人数优势,只怕得弃守外城和瓮城,和叛军进行巷战。 那样的局面,是每一个唐军所不愿见到的。 “小苏,辛苦了,方才幸亏有你。” “可惜没能把他们的弩全都毁掉。”聂苏咬住下唇,回头看了一眼。 数百米外的城下,高句丽人的弩兵,在经过方才的混乱后,再次组织起来,向着城墙缓缓推进。 整个战场。 正面是沙吒相如的近两万叛军主力。 南方是占据周留城的扶余丰,派出的一万余百济精骑。 这些骑兵,是百济被灭后,仅存的制式军队。 原本是做为泗沘城的中央王师。 在破城之前,被道琛带走,随着扶余义慈去了北境。 又辗转去了周留城,辅佐复国的扶余丰。 此外,战场上还有近五万的饥民。 最后,是高句丽人的三千弩弓部。 以及在熊津江上,打着高句丽旗号的战船。 “精锐出动了不少,没想到扶余丰手里还有点东西。” “十万人,几乎复制我军攻灭泗沘,破灭百济的那一战。” 刘仁愿缓缓的道。 从方才起,他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现在突然想起。 百济人这个阵势,不正是苏定方灭泗沘时的复刻版吗? 当时十万唐军,在熊津江口登陆。 一部乘战船溯江而上。 大部从陆上向泗沘城包围。 水陆并举。 并掘断了熊津江支流,令泗沘城水源几近断绝。 如今,这些百济人倒是学到了。 一样的水陆并进。 不一样的是,用尸体污染护城河。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失去大部份水源补给,泗沘城坚持不了多久。 “副总管,怎么办?” 薛绍义捂着小腹的伤处,向刘仁愿焦急的问。 他昨夜中了箭伤,下去休整。 之前城头情况危急,不得不再次披甲上阵。 方才又被叛军的弩箭擦过手臂,一大片皮肉连着护臂铠甲都被撕碎了。 也顾不上包扎伤口,大战的紧张感令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压过了一切痛苦。 比起身上的伤,唐军如何破局更加重要。 阿史那道真道:“敌人快与崔器部交锋了,一会我所部用弓箭定点清除对方的将领。” 看了一眼聂苏:“若那些车弩太厉害,还请小苏再出手。” 聂苏已经出手过一次,若再出手,有了防备的弩弓部,一定会更难对付。 但聂苏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答应下来。 阿兄临行前说过,要尽可能帮助狮子和道真阿兄,守住泗沘城。 “不知道敌方大将是谁,若让小苏去偷袭,不知有没有机会,能阵斩敌将?” 一旁的折冲府都尉徐世杰道。 他手下七百余人在守着西面城墙,只带了三百余人来增援东面正门。 如今也是一身刀剑创伤,头盔破了半边,乱发贴在额上,汗水与血渍淋漓,看着十分狼狈。 “若有需要,我手下的骑兵,也可出城再增援” 一直沉默的苏庆节,此时开口道。 刘仁愿眯起眼睛,看了看城下敌阵。 此时,战场忽然变得安静。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刘仁愿再看看城头。 在泗沘城的正面东城墙这片区域,原本是唐军最强的力量,有多达三千人来守备。 昨夜叛军攻势突然,唐军折了三百余人,还有一千多人带着大小伤口。 受伤的人,得退下去休整,他们已经支撑不住了。 剩下的还有一千余人。 马上又要展开大战,甚至有可能夜战。 这一千多人,得坚守在城墙上。 从西面、南面、北面各城还抽调了三百人过来增援。 也不知敌人会不会分兵去攻打这几面,必须留一定的预备队,随时增援。 现在在东面城墙上,唐军可战之兵,还有两千多人。 看起来不少,但对于百济故都泗沘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 大片空荡的城头,没有充足的人手防御。 这也是从大仗后,唐军一直没有在城头发动向样反击的原因之一。 投石机,可以有。 还有各种擂木滚石,都有。 金汁也备了。 但就是没有充足的人手。 唐军的反击,对于近十万叛军来说,还是太少了。 不足以完全拉平双方的人数优势。 而且叛军熟悉泗沘城的地形,比唐军更懂得利用环境还有射击的死角。 “必要的时候,狮子,你的人,准备好出城,不要寻叛军主力决战,向西,到海港去找刘伯英。 如果他所部水师无恙,那泗沘城之围可解。” 刘仁愿抚着颔下大胡子,声音沉重的道。 “要是刘伯英那边有状况……” “那我们只能死守,战至一兵一卒。” 刘仁愿将横刀横于胸前:“陛下命我为嵎山道副总管,我与泗沘共存亡。” “副总管,那……新罗人?” “新罗人?” 刘仁愿的脸色阴沉下来:“我也想知道他们此刻到哪了,在做些什么。” 自从上次失去粮草。 百济全境掀起叛乱后,新罗与泗沘城的联系就断了。 原本在黄山附近,应该还有新罗金庾信的军队,但唐军收缩兵力,留守泗沘城后,也不知金庾信部怎样了。 另外,按原本历史上,泗沘城本该有新罗王子金仁泰率七千新罗兵,与唐军刘仁愿共同驻守。 但金仁泰自上次失粮后,也一直没有出现。 据传闻,新罗人正在边境不断蚕食和兼并百济的土地。 不知真假。 若是真的,那代表新罗人已与大唐离心离德,一心为着自己谋利。 若是假的,这么久新罗人的援兵和粮草未到,也实在难以解释,这其中的缘由。 总之短时间内,新罗人不用指望了。 能靠得住的,还得是大唐自己人。 隆隆隆~ 战鼓隆隆响起。 刘仁愿心头一凛。 高句丽人的战船,已经沿着熊津江快要贴近泗沘城的西面城墙。 正面战场上。 百济人如赶羊一样,驱赶着数万饥民,向着泗沘城正面城墙再次压上来。 百济精锐的两万人,在饥民之后,排出严整的阵列,与高句丽的弩弓部,成犄角之势,不断向泗沘城推进。 南面,道琛和扶余丰派出的一万余百济精骑,也已经到达作战位置。 城下,崔器率着仅存的七百陌刀军,看着眼前无边无岸的饥民,额头淌下了冷汗。 原本以为可以寻百济叛军主力决战。 但眼下看,百济人比想像得更无耻。 居然驱使着饥民做前驱。 恐怕崔器部等不到与叛军主力交手,便要被如汪洋大海般的百济饥民给吞没。 呜~ 熊津江上,号角声吹响。 从叛军中,驰出数十骑向着大船奔去。 似乎在联络消息。 刘仁愿心中还在飞快的计算着。 现在泗沘城的府库里,还有能装备近万人的衣甲,武器。 战马在唐军入泗沘城之后,经历一个冬天,折损严重。 除去冻死和病死的,现在只剩三千余匹。 若战事不利,可以组织起三千唐骑,尝试冲阵。 如果能将敌方的主力精锐击溃,就有可能形成以少打多,倒赶羊群的局面。 从而复制太宗昔年对窦建德的经典一战。 但是,何人可以为将? 他环顾四周,发现身边将领云集,但能做到这一点的,还真就没有一个。 苏庆节虽勇,但之前的冲阵,还是陷入敌军的包围,说明他寻找战机的能力,与当世一流名师将还有一段距离。 不足以力挽狂澜。 阿史那道真骑射无双,但突厥骑更适合打顺风仗和追击战。 在兵力弱于对方时,不足以改写局面。 崔器在城外,就不用说了。 薛绍义适合守城,冲锋的冲击力不足。 卫满夫勇猛,但少智。 余者碌碌,谁人可以独挡一面? 若是苏大为此时在泗沘城,倒是可以一试。 这该死的守城战。 百济人也是一伙猾贼。 当初扶余义慈出奔北境时,便焚毁了粮仓与府库,一把火烧掉了泗沘城的器械和粮草。 否则此时唐军就有充足的守城工具了。 泗沘城四周的树木也被砍伐一空,这就造成了攻城和守城方,都没有在中原攻防时,最趁手的攻城与守城器械。 泗沘城里有少量的投石车,还是冬天里,刘仁愿征集城内百济匠人做的,效果很不理想。 只能说聊胜于无。 咚咚咚咚~ 战鼓声突变。 号角声此起彼伏的吹响。 有唐军的兵卒匆匆从泗沘城西面跑来,向刘仁愿等唐将焦急的道:“副总管,出事了!江面,还有海面,火……” 江海之上,战鼓如雷。 赤色的火焰,染红了半空。 令晚霞沐浴上一层更加新鲜的血红。 “海面上,究竟出了何事?” 一时间,刘仁愿与阿史那道真等人,面面相觑。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0章 擒王(上) 前方的火焰照亮了夜空,无数人的呼喊,混杂在一起。 因为距离太远,听不清在喊些什么。 城外树丛中,潜伏着的新罗兵马。 顺着长长的队伍,来到队伍最前列。 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金庾信的脸庞。 雪白的胡须随着夜风在轻轻拂动。 他的双眼深邃,如两个黑洞般,死死的盯着周留城的城头。 谁也不知道,这位国仙,心中在想些什么。 “国仙,是否动手?” “再等等。” 金庾信声音低沉道:“没想到唐军的反应如此迅速,如果此时动手,太过明显,先观望。” “是。” 身边的副将抱拳领命。 整个冬天,新罗人的兵马都像是蛰伏下来了,消声匿迹。 但暗地里的活动并没有丝毫减少,相反,变得比交战时更加活跃。 金庾信秘信给新罗王金春秋,言及:大唐欲令新罗和百济为唐的守户之犬。 如今狡兔将死,走狗待烹,不可不防。 狗主凶恶,做为猎犬,要提前谋划,考虑自己的利益。 这一切,都说中了金春秋心中的痒处。 于是暗中授意金庾信“自决之”。 也就是令其放手施为。 于是才有之后的新罗运粮队被劫,粮道断绝,与唐军失去联络。 这一切,都是贯彻金庾信的战略。 以后勤拖住唐军的步伐,令唐军疲弊,短时间内无力扩大战果。 后来的走向,也正如金庾信计划的那样。 唐军不得不困守泗沘城。 在轰轰烈烈的百济复国叛军的包围下,陷入孤军困守的局面。 而趁着叛军与唐军彼此对峙的机会,新罗人趁机在后方大肆吞并百济的城镇。 或收买,或威逼,或招抚,或刺杀。 无所不用其极。 除了战争,其余一切谋略手段,攻心计谋,新罗都玩得出神入化。 这一切,离不开金庾信这位新罗国仙的操盘。 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新罗的势力已经从百济边境,扩地数百里,得大小城镇七十余座。 战果累累。 但是最近,计划出现了一些变化。 随着开春后,大唐的总管刘伯英带了水师一万人登临熊津江。 金庾信敏感的察觉到,属于新罗人的时间不多了。 大唐那位天子,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发动对半岛新一轮攻势了。 新罗若想保住自己的胜利果实,还得做一件事。 那就是趁着大唐与百济复国军的战争,攻下周留城。 此举对新罗有三个好处。 第一,金春秋被李治封为嵎山道大总管,若是被唐廷知道新罗背后的动作,难免会引发一系列的政治危机。 攻下周留城,可以向大唐做出“忠心”姿态,令大唐放松警惕。 第二,周留城若灭,扶余丰这支百济最后的复国力量将终结。做为胜利者的新罗,可以提前布局,实际占有百济周留附近的海港,将势力延伸过来。 同时还能获得百济的政治遗产。 金庾信连宣传口号都想好了:新罗和百济都是三韩后裔,兼并百济,恢复马韩时期的三韩故土,是大义,功在千秋。 第三点,则是因为扶余丰的人马,开春后与泗沘城的唐军必有一战,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这种捡便宜的事,新罗人自然不会拒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金庾信还是很懂的。 可是…… 等金庾信悄然将兵马运到周留城下,赫然发现,周留城中已经传来厮杀声。 待派出斥侯察看过后,发现周留城中出现了唐军的旗帜。 金庾信当场有点懵。 不是说周留城的主力在攻打泗沘城吗? 算算时间才过去一两日,唐军怎么会出现在周留城? 难不成唐军也刚好派兵马偷袭周留城的扶余丰? 双方在玩互砍? 搞不清楚状况,先观望再说。 对于周留城的城防,金庾信还是很有信心的。 城高墙厚,扶余丰入驻后,又在道琛的主持下,加固了城防。 唐军不可能攻得下。 怎么算,周留城内至少还有数万人。 哪怕把泗沘城的唐军绑一块,都不可能攻下。 想到这里,金庾信的信心笃定起来。 “继续等,等唐军攻势受挫,我们再上,这样我们仍能掌握大局。” 新罗国仙的声音,在黎明前夜下,幽幽的道。 …… 周留城中,扶余丰坐在王座前,身体抖动得好像筛糠。 道琛站在他身侧,手持牙板,双手藏于袖中。 他的神形仿佛古松,予人一种异常稳定虬劲之感。 但他的眼中光芒闪动,显示内心极不平静。 “王,镇定,周留城的防务是臣亲手布置的,绝不可能有失。” “绝不可能?” 扶余丰耳朵动了动,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喊杀声,用一种近乎要哭出来的声音道:“道琛,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的计划万无一失,一定能攻下泗沘城。 可是现在呢?唐军已经出现在周留城里了? 他们难不成都是插上翅膀飞进来的吗?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是不是想用我的头颅去向大唐领赏!” “王上!” 道琛提高了音量,厉声道:“慎言。” 扶余丰像是被戳破泄气的皮球,瘫坐在王椅上。 全身好似没有骨头。 “是,是我失言了,可眼下的局面怎么办?唐军是怎么过来的?不是说他们都在泗沘城吗?” “唐军怎么过来的,不重要。” 道琛强自镇定道:“他们人手本就不多,现在分兵,泗沘城的防守只会更空虚。 至于眼下,请相信周留城的城防,还有少须佐,他是倭国异人,对鬼室福信素来敬重。 外城由他守着,内城又有我们自己人,可谓万无一失。 再说,鬼室福信已经出海去找倭王了。 原本约定的时间就在这几日,料想倭人的水师很快就会抵达周留城。 谅区区万人的唐兵,难挡百济与倭国合兵之威。 何况……” 道琛犹豫了一下:“新罗那边,对唐人也多有忌惮,夫余台的秘报,金庾信与唐人苏大为,有严重的心结,他们两家暗中各有心思。 现在最不想唐军攻下百济的,反而是新罗人。” “这是何故?”扶余丰一愣,不过他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过来,微微点头。 “兔死狗烹,若半岛没有一个敌人,那新罗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正是如此,所以……” 道琛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好似一记惊雷。 轰隆! …… 唐军水师船队。 楼船七艘。 每艘可装兵卒七八百人。 船上舺板可供战马奔跑,是此时少有的大船巨舰。 数艘大船人员加起来,共计有五千余人。 此外,各种大小船只一百七十余艘。 就如后世的水战一样,水师的巨舰是最强的威慑,但每战,必然还配备有各种不同功能的大小船只。 海战,是一整套战术,而不仅仅是单独船大船多就可以。 配置要合理,要善于利用风势和洋流,熟悉水纹天象。 同时又头脑灵活,擅于抓住战机。 而唐军此时,不光陆面骑兵天下无敌,在整个东亚,甚至世界,水师都是最强。 唐军主舰中,一名水师斥候匆匆进入临时的作战指挥室,向着苏大为及左右各级将领抱拳道:“都督,周留城外城已破。” 虽然早就知道唐军能获得优势。 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令在场大部份人吃了一惊。 刘仁轨摸着胡须道:“这……苏都督,难不成黑齿常之他们已经骗开了周留城门? 他们就算骑马,赶夜路也不可能比咱们的海船更快?” “马肯定是跑不过海船,除非他们能飞。” “那这周留城……” 苏大为摆了摆手,向斥候问:“扶余丰他们还在内城吗?” “在,不过内城的动静不小,我们估计他们也乱了,可能想跑。” “黑齿常之他们人到了哪里?” “距离周留城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半个时辰才能投入作战。”苏大为在心中思索着,目光投到眼前的桌面上。 那里摆放着一张周留城为中心的行军地图。 附近的海洋,陆面情况,以及倭国对马岛,在图上都有显示。 “倭人的船队在哪?” “刚出对马岛,他们要先到釜山近海,沿海岸溯流而来,预计得天亮后,才会出现。” “甚好。” 苏大为看了一眼刘仁轨,接着道:“传令,让金仁泰王子的新罗兵先登岸,封住周留城的路口,不要走了扶余丰和道琛。” “诺。” 看着斥候下去,苏大为又招手喊来南九郎。 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让赵胡儿他们先别急着摧破内城,尽量拖住扶余丰。” “是。” 南九郎匆匆下去传令。 苏大为环视左右,目光最后落到刘仁轨身上:“刘将军,现在令船队驶入白江海港,堵住周留城的海路,务必要给我截住道琛和扶余丰,此乃大功一件。” “在下领命!” 刘仁轨心中一凛,起身抱拳大声道。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4章 毕其功于一役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无衣》是诗经秦风中的名篇。 除了汉初刘邦做的大风歌外,历来被汉家军人用做军歌。 大唐成立四十余年,军歌倒是未曾统一。 有用汉乐府《大风歌》的,也有用《秦王破阵乐》,还有用《无衣》。 后来有一首歌,曾一度做为大唐府兵的军歌,乃是高适的《燕歌行》。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只不过,高适还有数十年后才生出来。 此时传来的《无衣》,毋庸置疑,定是唐人才会唱的,乃是大唐府兵军歌。 若是刘仁愿等人此时拥有上帝视角,可以从高空向下俯瞰,就会发现,整个战场局势大变。 从熊津江口,大唐的战船已将出海口堵住。 从大船上放下许多小船,沿江而上,蚁附攻击高句丽人的船。 这些小船十分勇猛,仗着船身灵便,在江水中来回穿梭。 而且唐军还发动悍不畏死的火攻。 无数的火箭、火龙,喷向高句丽人的战船。 高句丽,是有水师的。 过去一直名声不显。 但高句丽的水师,也是其军力极其重要的组成部份。 半岛三国之中,以百济和新罗的水师最为优秀。 其中百济因为常年与倭人交流贸易,水师最强。 泗沘城攻防战时,因为大唐水师来得太快,将其全部堵在港口中。 除了焚烧掉的一些,凿沉掉的一些,大部被唐军所掳获。 刘伯英率水师来后,一直在用百济人的船在训练水军。 百济人的战船虽不如唐军水师的楼船高大,但在熊津江来回更加灵便。 此番高句丽想与百济联手攻陷泗沘城的唐军,对唐军的水师,自然也有一定的遏制方案。 但眼下的情况说明,高句丽人的图谋失败了。 熊津江上,一艘艘高句丽人的战船被焚烧,被唐军蚁附而上。 眼看着高句丽人的水师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同时,从熊津港方向,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伴随着傍晚的余晖,大量唐骑突然跃出,绕过泗沘城,向着百济叛军冲去。 左面,熊津都督府,代都督苏大为手下,折冲府都尉娄师德。 右边,折冲府都尉王孝杰。 还有一军,乃是百济降将黑齿常之。 最后,一杆“苏”字大旗,跃入阵中。 大旗之下,一员唐军大将,身着明光甲,手执马槊,骑着神骏如天马的龙子,率着数千精骑突入叛军阵中。 “苏将军!” “代都督!!” 沉寂的泗沘城头,数千唐军齐声高呼。 “援军至矣!” 刘仁愿身子一晃,瞪大着双眼,紧盯着苏大为那杆大旗,嘴里骂道:“小混帐,再晚些来,本将简直……简直……” 简直什么,刘仁愿没说。 但他死死揪着自己颔下的大胡子,脸颊肌肉颤抖着,显示出内心极为激动。 城头,阿史那道真、苏庆节、薛绍义、徐世杰、卫满夫、牛火旺等折冲府都尉,一齐发出喊声。 这声音,是被叛军打压,无处可发泄的怒火。 也是对唐军援兵到来的振奋。 刘仁愿转头,向着城头一侧声音嘶哑的吼道:“擂鼓!!” 咚咚咚~ 沉重的牛皮战鼓,被唐军力士奋力敲响。 鼓声震天。 如天崩地裂! 这场泗沘城的攻防战,在此时,突然进入终局。 究竟是苏大为带来的援兵,能击败眼前近十万的百济叛军,还是陷入鏖战,又或者是唐军落败? 崩崩崩!! 乱箭穿空。 王孝杰神射,他手下皆为轻骑,皆为军中擅射的高手。 弓如霹雳,箭如飞蝗。 而且王孝杰对战场嗅觉极为敏感,带着这支八百人的唐军轻骑,绕着战场飞奔,并不深入,而是不断射向敌军精锐聚集处。 在发现高句丽人的车弩后,重点压制对方的车弩部。 箭手射速快,骑射移动快的优点,被王孝杰部发挥得淋漓尽致。 高句丽人的弩弓虽劲,威力虽大,但上箭缓慢,移动也不及骑兵迅速。 一时无法对王孝杰部做出有效的杀伤。 几乎同一时间,娄师德部的重甲骑,也狠狠向着叛军插去。 唐军的玄甲精骑,从敌阵最脆弱的地方突防而入,直插沙吒相如布在饥民之后的两万精锐。 叛军人数虽多,但也正因为人多,反应和变阵,不如骑兵迅猛。 此时人多,反而是一种束缚。 因为前方的饥民,已经反卷回来。 在泗沘城下,崔器部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奋力挥动陌刀,如墙而进。 “陌刀进!” “起!” “落!” “斩!” 刀光如雪,滚滚向前。 出于战场直觉,崔器敏锐的捕捉到了战机。 不管什么饥民,不管叛军精锐。 当此时,诸军戳力向前,挤压,再挤压叛军的空间,把数万饥民给逼回去。 给压回去! 饥民倒卷,反倒冲乱叛军自家阵脚。 百济叛军原本严整有序,各司其职的军阵,一时动摇。 饥民四处乱蹿,鬼哭狼嚎。 硝烟冲天而起。 泗沘城上,唐军战鼓轰天。 无数飞石,火箭,向着叛军后阵洒去。 泗沘城的大门,伴随着唐军怒吼的口号,徐徐打开。 隆隆响声里,数千武装到牙齿的唐军铁兵,在阿史那道真和苏庆节的率领下,狂奔而出。 泗沘城的刘仁愿,终于放下了保守的想法,将唐军精锐尽数压上,要毕其功于一役。 随着唐军主力出城。 谁也没想到的意外发生了。 泗沘城中,突然升腾起烈焰。 火势蔓延极快,转眼就袭卷了数个街闾,并向着城门方向卷去。 刘仁愿大骇之下,急命薛绍义和其他将领,率一千人去平乱。 此时城中起火,必然是泗沘城内有敌人的内应。 甚至就是本地的地方门阀反了。 在冬天里,这些世家和地主,可是乖巧的很。 却在这个关键时刻…… 刘仁愿眼中杀气一闪。 重重一掌拍在城墙上。 回头看向城外,伴随着震天的喊杀。 唐军中,由黑齿常之率领的八百府兵,精准的把握到了敌军的破绽。 趁着叛军军阵动摇,从薄弱处破防,直插向叛军腹心。 那里,一堆叛军看着与寻常无异,实则整个叛军的军令,都是由此处发出。 敌将,沙吒相如,正在阵中。 黑齿常之与沙咤相如,既是旧识,又是朋友,以及军中上下级。 在另一个时空里,两人同时反叛大唐,掀起轰轰烈烈的百济复国之战。 但在此时此地,黑齿常之早已投效苏大为。 这两个原本是战友的人,却成了宿命之敌。 整个战场,到处是狂奔的叛军,茫然如行尸走肉四处乱蹿的饥民。 而在战场南侧,更猛烈的大战骤然爆发。 自周留城而来的一万余百济精锐,与苏大为所率的七千精骑,如两个锋利的箭头,狠狠碰撞在一起。 苏大为所率之部,乃新罗金仁泰手下七千新罗兵。 新仇旧恨,名将宿敌,在此决战。 双方都像是输红眼的赌徒,将全部的筹码压上。 百济若胜,则唐军势力彻底被赶出大海,百济将重回扶余王族的手中。 大唐若胜,则百济这个名字,将彻底从历史抹去。 百济故土,皆为唐土。 铁骑翻飞。 热血迸洒。 熊津江上,最后一艘高句丽人的船,缓缓沉入江中。 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 天地间,残阳如血。 混乱的战场中,自苏大为所部军阵中,突然响起激扬的战歌——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唐军阵里,旗上悬挂起高句丽大将头颅,并扔出无数高句丽人的衣甲。 数百名高句丽兵卒俘虏,被马上的唐骑驱赶着,投向百济人的军阵中。 “败了败了!” “唐军挥师二十万,攻打平壤!” “大唐以苏定方为总管,攻入高句丽……” “败了败了!高句丽败了!” 战场上哭喊失败的声音越来越响,如瘟疫一般,不断积蓄,扩散。 高句丽失败的消息,成为压垮叛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苏庆节及阿史那道真率领三千唐骑冲阵。 伴随着黑齿常之斩下沙吒相如的军旗。 叛军军阵,轰然崩碎。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1章 擒王(中)) 当黎明第一缕阳光透下云层,唐军水师楼船的身影如劈开波浪的巨兽,出现在周留城下。 风高浪急,波涛怒吼。 海面上掀起数米高的波峰,碧蓝的巨浪劈打在船头,掀起泡沫浪花。 咸腥的海风,夹着细碎的海雾,扑在苏大为等一帮将领的脸颊上。 阳光下,大唐诸将如金光铸成的造像,他们手按横刀刀柄,立于船头。。 目光凛冽如刀,向船下俯视。 大唐楼船下方,数艘小船被截住,当中一艘,露出百济叛军伪王,扶余丰绝望的脸庞。 昨夜,就在道琛指挥着叛军守住周留城外城时。 一队唐军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内城,将城门打开。 新罗金仁泰的兵卒与百济叛军正打得如火如茶,内城一开,军心动摇。 恰在当时,黑齿常之率领的二千四百余大唐精锐出现在战场。 叛军军心尽失,兵败如山。 原本严密的组织,瞬间崩盘。 投降的、逃跑的,还想顽抗的,纷沓而起。 道琛奔回内城,裹挟着扶余丰和一帮文武将领想要出逃。 但是大唐水师早已在白江水面一字排开,布下口袋。 扶余丰出逃的船队,恰好一头撞上。 如果在陆面上,或许还能找个没人的山林一钻,可在这海上,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除了跳海喂鱼虾,真的就只有投降一个选项。 大势去矣。 扶余丰面色铁青。 在这个时候,他血脉里属于扶余王族的血性,似乎终于被唤醒。 一改往日的懦弱。 推开在一旁搀扶自己的道琛,向着高大楼船上,正冷冷打量自己的那位唐军,大唐熊津都督府苏大为,正了正衣冠。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充分展露一个末世王孙的气节。 将受儒学,佛学以及倭人神道教熏陶的百济王孙的礼节,表达得一丝不苟。 然后,扶余丰直挺挺的跪于船头,顿首叩地:“丰,受小人蛊惑,不自量力,妄图对抗大唐天兵,今诚心请降,愿受天可汗惩戒。” 这话一出口,全场皆静。 一旁的道琛两个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跳出来,整个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你,还要不要脸了? 好歹是百济的王,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跪下乞降,你对得起我们这些辛苦想要复国的人吗? 你对得起百济数百年的列王吗? 道琛额头上青筋扭动,整个脸孔因为愤怒而扭曲。 怒吼一声,大手就要向扶余丰拍去。 身边早有一干百济将士涌上来,七手八脚将道琛拦住。 开玩笑,你这特么是要当着大唐熊津都督的面弑王? 扶余丰死了,你道琛也得死! 你们特么死了没关系,别连累我们啊! 投降大唐,至少小命是保住了,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在今后大唐熊津都督府里混个一官半职。 现在要让道琛杀了扶余丰,大家都得陪葬。 哪个敢看着道琛发疯! 混乱之下,拳脚相向,道琛怒吼连连。 还没拿出异人的本事,早被“护主心切”的叛军将领扑入海中。 可怜道琛一身本事,落水后也是腾转不开。 海中早有唐军“水鬼”待命,将道琛灌了一肚皮海水,才拖上战船。 没让道琛吃扁刀面,完全是熊津都督苏大为示意留活口。 否则在这大海之上,管你什么异人,只要不能跨海飞行,在这汪洋大海中,都得被大唐水师将士给搓扁捏圆。 苏大为吩咐左右,令兵卒乘小船去将扶余丰带过来。 顺便接管百济人的船只,将船上伪王文武官员分类看管 这一下,百济叛国之军,核心被苏大为一网打尽。 至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沙咤相如,早在泗沘城下一战,已经被黑齿常之俘虏。 刘仁轨在一旁向苏大为行叉手礼道:“苏都督,神机妙算,我不能及也。” 叉手礼是下级向上级行的礼节。 这代表着,刘仁轨对苏大为的用兵真的是心悦诚服了。 刘仁轨本人也是水师名将。 有着极高明的战略眼光。 甚至其用兵还在刘仁愿之上。 但是设身处地去想,他完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这么快的打下周留城。 就算周留城扶余丰的主力都派往泗沘城了,还没有回转。 但周留城里,至少还有上万可用之兵,只要守住门户,唐军也不是神,也不会飞,怎么可能一夜间攻下城防? 何况这一夜,唐军和新罗人都没准备什么像样的攻城器械,最多不过是架起云梯,用箭压制,然后蚁附攻城。 这种攻防段位实在太低级了,比之大唐国内什么飞石,飞火流星,火箭雨洗地,床弩压制,又或者投石车,望楼、云台,掘地道,灌水,放火,内应细作,各种攻城手段,差了不知多少。 就这样的条件,换刘仁轨自己推演,是绝不可能攻下来的。 正常的节奏应该是试探攻击后,尝试从水师楼船上蚁附周留城。 运气好也许能攻下外城。 然后内城还得围上几日,待里面的人粮尽,才有可能攻破。 如果运气不好,外城都没打破,那就不知道要围多久了。 拖上数月,都是正常操作。 但苏大为首先笃定能破城。 其次甚至命令水师不急着上去帮忙,纯靠金仁泰王子的几千新罗兵,还有黑齿常之带的两千多府兵,就把周留城外城给攻破了。 也没见到战事有多激烈,战损也不大。 实在不知是如何实现这一战果的。 如果说陆面上的战争,还在正常范围内,那么海上这次拦截,就更出乎刘仁轨意料了。 好像苏大为早就确定,扶余丰他们会在这个时间从海上逃走。 水师没急着去帮忙攻打周留城,而是封锁出海港口。 结果守株待兔,把扶余丰这个最大的战果给收了。 连道琛这个大唐不知想抓多久,连李治都曾点名的敌将核心,也给抓了。 扶余丰以下,所有叛唐的高官,一个也不曾走脱。 百济复国高层,可以说是团灭。 这种对战场的把握,洞察力,实在是令刘仁轨惊叹不已。 就好像,苏大为有一双眼睛,能看透一切一样。 苏大为微微一笑,双手扶住刘仁轨的肩膀:“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周留城的战事结束了,但接下来,还有一场海战等着我们,到时,就要看刘将军你的表现了。” “什么?” “倭人快要来了。” 刘仁轨张了张嘴,想问,但看苏大为的表情,他还是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跟苏大为相处下来,刘仁轨发现苏大为用兵,确有苏烈的真传。 战前,该说的会说,而且预判神准。 但是不该说的,他决不会吐露半分。 所以也不用多打听。 这样的名将,绝不会无地放矢,既然说了,言必有中。 只要按他的命令去准备便是了。 心中想明白,刘仁轨向着苏大为用力抱了抱拳:“那我现在就去做战前准备。” “去。” 苏大为支开刘仁轨,刚好有水师将士将扶余丰和道琛,以及重要的叛军将领给押到楼船上来。 扶余丰长得身长玉立,丰神俊朗,颇有几分贵公子气度。 不过此时他的模样有些狼狈。 双手被反剪着,绑在身后。 身上的衣衫在拉扯中,也已经皱皱巴巴,毫无气度可言。 头上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乱了,蓬发散乱,眼神游移,显得十分心虚。 苏大为向身边的将士询问,得知确实是百济伪王扶余丰本人。 立刻大笑着迎上去,亲手替扶余丰解开绑在手上的绳索。 这个举动,令扶余丰心下稍安。 他干咽了一下唾沫,半是真情,半是表演的道:“丰犯下大错,居然还能得到都督如此宽待,感激涕零。” “没事没事,以后都是天可汗的子民,至于你犯的错虽大,但主要是被奸人挑拨,此事天可汗自然会明察秋毫,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也不枉纵一个坏人。” 这番话听得扶余丰云里雾里的,一时不明所以。 他心中方寸已乱,很难定下心去仔细思考,只能放低姿态,一个劲的点头道:“都督所言极事,大唐宽宏,丰铭感五内,从今以后,永不叛唐。” 苏大为微微一笑,心想你这番表忠心,在李治面前说。 你个空壳傀儡,叛不叛的,又有何区别。 今后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和突厥汗王一样,在朝廷里封个虚衔,需要的时候,在宴会上起舞助兴罢了。 心里虽然如此想,面子上还是要装出姿态,以稳定人心。 当下对扶余丰宽言安慰,丝毫不见怠慢。 这下子,跟着扶余丰被唐军俘虏的一众百济叛将,心里都安稳了。 心里想着,对带头造反的扶余丰,都没有恶语相向,咱们这些人,只算是小角色,大唐想必不至于要了我们的性命。 正在一片和谐的时候,突然,被捆成粽子的道琛躺在舺板上,身体抽动了一下,一转脸,哇地一声,吐了一大口浑浊的海水。 一股酸臭古怪的味道顿时散发开来。 旁边的百济叛军将领及扶余丰慌忙闪避,恰好海上一个大浪打来。 原本船板就微有起伏,这一下剧震,百济降人这边,许多人立足不住,立刻摔做滚地葫芦。 大唐楼船上的水师将领,多年在船上,早已习惯了风浪。 双脚立定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此时看着百济自伪王扶余丰以下,这些叛臣的丑态。 有人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但等到扶余丰挣扎着爬起来,抬头看去,只见船上一个个身材高大的唐军,挺立如松,手持刀枪,面如寒冰。 就是笑了,也不知是谁在嘲笑。 只把扶余丰羞得脸面血红。 但是形势如此,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哪敢还有别的念头。 道琛在船板上滚了几滚,睁开双眼,一扫全场,破口大骂:“苏大为你个恶贼,早晚不得好死!扶余丰,你愧对扶余氏!” 双臂一抖。 崩! 身上捆缚的牛筋绳索,寸断。 道琛身形如鬼魅一般,贴地而起。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5章 战后 泗沘城攻防战,伴着落日徐徐落幕。 是役,唐军大胜。 粗略估算,百济叛军被唐军斩首盈万。 至于死在泗沘城下的百济流民则难以计数。 满山遍野逃跑的都是饥民及叛军。 用句后世俗语形容,就算跑的是几万头猪,一时半会都抓不完。 苏大为与阿史那道真、苏庆节、娄师德等人合兵一处,又乘胜追击叛军三十余里。 最后因为天色太暗,不得不收兵回城。 “胜了!” “是啊,胜了!” 泗沘城头,薛绍义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多亏代都督神兵天降,带着援军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却不见刘仁愿回答。 回头看去,只见刘仁愿按刀而立,双眸微阖。 他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如同一尊毫无生机的石像。 薛绍义心中剧震。 颤抖着伸手去一试,却发现刘仁愿鼻下微有热气。 竟然是站着失去了意识。 薛绍义一颗悬起来的心,这才落地。 “医生,快传医生来!” 昨夜刘仁愿遭到刺客刺杀,后腰中了一刀。 其后在上午的守城战时,身上又被刀剑所伤,被创十余处。 他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一个奇迹。 连唐军在泗沘城的副总管,都重伤若此,可以想像到这一战的凶险和惨烈。 薛绍义勉力安排下城头防务,又命人将刘仁愿抬下去救治。 等精神松懈下来,才觉得全身剧痛,各处创口一齐迸血。 再也坚持不住,直挺挺的摔倒在城头上。 “都尉!薛都尉!” 此战唐军虽是大胜。 但自身损失也不小。 首先是副总管刘仁愿重伤,短时间内,必须卧床休养,无法视事。 至于刘仁愿之下的将领,如薛绍义、卫满夫等人,虽然轻重不同,但却人人带伤。 留守泗沘城的共有七千余唐军。 除去刘仁愿手下五千人,还有阿史那道真、崔器、苏庆节等三个折冲府的兵力,共计两千四百余人。 这一战下来,阿史那道真部受损较小,只伤亡数十人。 苏庆节因为冲阵,折损略大,折了一百多人。 最惨的是崔器的部下,八百勇猛之士,因为在城门与叛军争夺,用肉身顶在第一线。 战中被敌人杀死、累死的有百余人。 之后守住城下,追击饥民和压迫叛军阵线,又伤亡了近百人。 战后,倒地不起,因脱力而累死的,还有七人。 是苏大为部受损最严重的一支。 熊津都督府这三个折冲府的兵力,拢共伤亡六百余人,六百人里,战死三百七十二人。 这个战损,令苏庆节等将肉痛不已。 是唐军自从入百济以来,少有的折损。 但跟刘仁愿手里五个折冲府的兵力,苏大为这边的损失又不算什么。 光是守城一战,刘仁愿麾下就伤亡了两个折冲府的兵力,近乎两千人短时间内无法再战。 其中战死超过六百余人。 轻重伤一千余人。 最严重的损失,是出现在叛军出动弩弓之后。 此次若不是有高句丽人的车弩压制,唐军哪怕面对数倍于己的叛军,城墙会稳如泰山。 甚至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以少打多,靠铁骑摧毁叛军的阵形和指挥。 只能说,此次叛军的动作,实在出乎了刘仁愿的意料。 刚刚开春,寒潮未退。 叛军不顾流民百姓的死伤,选在这个时候动手,令守城的唐军措手不及。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苏定方把主力带走,留守百济全境唐军仅有一万余人。 这么点人,别说守全境,就是守住泗沘城都十分困难。 其中还因为缺粮,被苏大为带走两千多人去劫高句丽的买召忽城。 缺兵、少粮,缺乏装备,缺乏心理准备。 能在近十万叛军的攻势下,最后将斩杀万人,将敌人的大军击溃。 此战纵有缺憾,仍瑕不掩瑜。 刘仁愿在战前的布置有些欠妥,属于有过。 但击退了敌人,功过相抵,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责罚。 鲸油灯的光芒照亮了房间。 浓浓的药香,在房间里飘浮着。 那是一种介于酸和香腥的气息。 有童子在一旁蹲着守着炉火,替大唐嵎山道副总管刘仁愿熬着草药。 苏大为抱着头盔,一身疲惫的走进房里。 站在门口的聂苏向他脆生生的喊了一声:“阿兄。” 苏大为伸手抚摸聂苏的鬓发:“我听道真说了,这一战你表现很勇敢,如果不是你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阿兄交代要守住泗沘,小苏自然会全力以赴。” 聂苏仰起脸,两眼弯成月牙儿,那副模样,简直就和黑三郎有些神似,只差背后生个尾巴。 脸上的神色,分明是在说:快夸我,快多夸夸人家。 苏大为不由失笑,伸手在她鼻头轻轻一刮:“你先去歇息,明天还有事想你帮我。” “噢。” 聂苏有些失望的低下头,牵了牵衣角:“阿兄有何事?” “这个,明天再和你说,我先去看望一下副总管。” “嗯。” 聂苏欲言又言,最后还是乖乖点头,目送苏大为走进房里。 守在刘仁愿府前的,还有无数岗哨和暗卫,不过最大的守护力量,还是聂苏这个异人。 如今苏大为来了,自然可以放聂苏前去休息。 刘仁愿是如今泗沘城,除了苏大为这个熊津都督府代都督外,唐军最高将领。 若是副总管卒于军中,那此次唐军纵然胜了,也算是失败。 苏大为走进房里,首先看到刘仁愿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他那把大胡子露在外面甚是醒目。 胡子上粘了一块块的,大概是灌草药的时候沾到了。 不过此时千头万绪,许多事,也只能从简了。 除了刘仁愿、煮药的药童,在房里还有一名医生,以及唐军中的阿史那道真、薛绍义,以及苏庆节。 这三人,默默坐在房内,神色各异。 苏大为走进来,三人的目光一齐投在他的身上。 微微点头,大家算是打过招呼。 薛绍义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叉手行礼,又被苏大为按下去。 “副总管还没醒,泗沘城内的防务暂时以为我主。” 苏大为走到空出的主位上,将自己的头盔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坐下,左右看了看:“先来总结一下此战得失。” 这是一次小型的战后会议。 照理来说,应该是由刘仁愿和苏大为共同主持。 但刘仁愿还在昏迷中,只能由苏大为主持。 另外,其余各将还各有军务在身。 也只能从各方势力中,抽调军将,做为代表。 泗沘城内,现在除去金仁泰王子的新罗兵,唐军这里,主要以苏大为和刘仁愿这两派为主。 两派其实又共同属于苏定方在军中的人脉,所以相处还算融洽。 叫上薛绍义,是以他代表刘仁愿这方,来听取情报,做为参与。 免得让有心人觉得苏大为想趁刘仁愿伤重将其架空。 “这一战,诸位有什么想说的吗?” 苏大为目光从阿史那道真、苏庆节和薛绍义身上扫过。 在座的众人都有多重身份。 阿史那道真既是苏大为的属下和好友,本身又代表着投入大唐的外籍蕃将。 苏庆节是大唐军神苏定方的儿子。 同时还是苏大为的知交好友。 薛绍义是刘仁愿麾下心腹爱将。 同时又是河东薛氏子弟。 不同于没落的薛仁贵那一枝。 薛绍义这枝,依旧风光无限,代表着唐朝中的旧贵族。 沉默了片刻后,苏庆节抬头看向苏大为:“阿弥,先说说你那一路人的斩获。” 苏大为既然回来,而且还带上了新罗人的援军,那么劫粮之事应该做得不错,甚至其中还发生了一些极精彩的故事。 苏庆节想先听听苏大为这边发生了什么。 苏大为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掠,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睡的刘仁愿,点点头道:“我带着两千人,趁敌不备,攻破买召忽,尽获其辎重。 并且将城中一万高句丽军控制住。 在高句丽援军赶到前,我率军搬空了买召忽的粮草,乘上刘仁轨接应的船离开。” “对了,之前战阵上那些高句丽人是?” “哦,那是高句丽援军入买召忽城后,被我埋伏下的细作放了一把火,后来趁乱我们抓了几个人。” 苏大为说得轻松,但是苏庆节、阿史那道真和薛绍义等人,却无不悚然动容。 高句丽人,可不好对付。 从隋末,到唐初。 连太宗都没啃下这块硬骨头。 苏大为凭着两千人,攻下买召忽城,尽取其粮资。 又俘虏上万高句丽军,还一把火烧了高句丽的援军。 这仗打得,也太漂亮了! 苏庆节强忍住想要追问细节的冲动,要是摊开来讲其中用兵之道,不知要聊到什么时候了,他捡最关心的问。 “粮草有多少?” “足够两万大军,三月之需。” “够了!” 苏庆节眉头一挑,长呼了口气。 泗沘城的存粮已经见底了。 唐军若再得不到粮食补充,只怕就得洗掠城中大户。 到那时,局面又得乱套了。 阿史那道真此时插口问:“阿弥,那些高句丽俘虏,都是你在买召忽抓到的?你怎么知道要将他们带回来,居然用他们对百济人发动攻心战,当真高明。” 他向苏大为竖起大拇指,由衷钦佩道。 “事也是巧了。” 苏大为笑道:“我开始只抓了几个高句丽兵,结果在船上审问时,却问出一件大事。” “何事?” “高句丽的泉盖苏文,应该是病重了,他的三个儿子,泉男生、泉男建和泉难产……”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2章 擒王(下) 道琛身为异人,虽然之前灌了一肚皮海水,但是恢复极快。 身上诡异的白色光芒闪动,一股骇人的元炁波动,自他身上扩张。 如大江怒潮。 扶余丰和一帮百济叛臣,脸都吓白了。 甚至有人尖叫起来:“快拦住他!快拦住他!!” 之前是船小,大家又是贴身,道琛不及施展异人之术便被推入海中。 可是眼下,一但给道琛腾挪空间。 自扶余丰以下,百济这些两面三刀之人一个也逃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苏大为身边,早扑出二人。 一人身形如轻烟一般,轻飘飘的落在道琛身后。 另一人,一身鱼鳞甲,身形如奔雷电掣,带着耀眼的电光,正面直扑道琛。 来者,苏庆节。 安文生。 苏庆节在前,雷光猛地向道琛。 安文生在后,阴柔的一掌,拍向道琛后心。 道琛大怒,刚要发力,陡然觉得脚下一股古怪巨力吸来,身形一时被定在当场。 鲸吸! 苏大为在不动声色间,已经将元炁透过双脚,传至道琛脚下。 他的鲸息之术,最佳的演武场,不在陆上。 而正在这碧波万倾大海之上。 在水上,才是苏大为鲸吞万里,异人之能全开的领域。 道琛一下不察,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被苏庆节一拳击中胸口。 被安文生一掌拍上后腰。 耀眼的电光下,道琛衣袂头发冲到竖起,仰头向天。 眼耳口鼻中,鲜血伴着电光冲起,惨叫一声跌倒。 在舺板上,犹自抽搐不已。 这还是安文生和苏庆节有意留手,否则这一下,两人合力足以将道琛心肺击碎,令他殒命当场。 扶余丰和一群被俘的百济叛臣,眼见这一幕,心中都是剧震。 道琛为过去百济异人之首,执掌扶余台,与鬼室扶信并称双壁。 他的一身修为,功可通玄。 但在苏大为身边这两个异人手里,一招都撑不住。 据传闻,苏大为本身也是异人,而且实力还在道琛之上。 连道琛的师兄,前百济国师道慈都被苏大为阵斩。 这一下,百济叛臣心里,连一丝侥幸都没有了。 对苏大为这样的人,你在战场上赢不过他。 你特么就算用刺杀,找遍百济,也绝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就连苏大为手下的人,都可以轻松击杀道琛这样的存在。 这大唐…… 竟恐怖如斯。 只是一个熊津都督,自身便有如此实力,手下便如此多能力。 那传闻中的大唐战神,苏定方又该有多可怕? 唐军中,还有李勣,还有许多名将。 这样的实力,以区区百济,怎敢与之对抗? 嫌命长了吗? 正在扶余丰等人面露畏惧之色时,又有唐军从小船登上楼船。 来的有两人,一人一和黑衣,背后披风的模样十分古怪。 看他的模样满面虬须,好一条壮汉。 腰上还带着弓箭。 但是看他的穿着古怪,带上弓箭,给人感觉有些不伦不类的。 另外一人,扶余丰等人看到了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正是黑齿常之。 黑齿常之做为百济原来朝中二品高官达率,兼实权郡将,有名将之姿。 在百济国中,颇有名望。 甚至沙吒相如,见到黑齿常之,都得乖乖低头,喊一声将军。 但是现在看黑齿常之身上穿的衣甲,明显是大唐制式。 扶余丰的脸色霎时就白了。 眼睁睁看着黑齿常之走向苏大为,向苏大为抱拳行大唐军礼:“都督,周留城已在我军控制之下。” 苏大为点点头:“好。” 黑齿常之来,就说明周留城已为大所有。 对于大唐征服百济这场伟大的胜利,再没有人有一丝疑惑。 大唐不但打得下来,而且还守得住。 不但守得住,还能以大唐的制度建立都督府,实权掌握。 要不了二十年,这里将彻底变为唐土。 扶余丰虽然向苏大为投降称臣,但心里,多少还有些扶余王室的心气在。 眼见这一幕,一时间,内心五味陈杂。 这种滋味绝不美好。 然而他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微笑感动状。 那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 无比尴尬。 更令他尴尬的事还在后面。 黑齿常之上船,主要向苏大为汇报三件事。 “都督,金庾信带人来了,我们如何应对?” “多少人?” “三千兵。” 苏大为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玩味:“他说了什么?” “他说愿替都督效犬马之劳,请都督示下。” “哦,金庾信这么乖巧听话?这是本都督今天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苏大为环顾左右。 安文生、苏庆节、阿史那道真、崔器等将一齐大笑起来。 他们都知道苏大为和金庾信的过节。 也听苏大为提及金庾信著名的“主人与守户犬”之论。 阿史那道真嗤之以鼻道:“这恶犬居然主动要替主人效力,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一整个冬天,新罗人都像是死了一样。 钱粮不见,援军不见。 这个时候倒上赶着来表忠心,而且还是曾向苏大为秀肌肉,展现下马威,后来又被苏大为阴了一把的金庾信。 结合这一切,再听他的言论,就会觉得无比荒诞搞笑。 苏大为收起笑容,平静道:“就让金庾信在周留城外候着,就说本都督等忙完了会见他。” “是。” 黑齿常之抱拳应下。 金庾信此举,自然是认清形势,明白新罗已经无法在周留城这里插手,极于改善于苏大为的关系。 有苏大为在一日,金庾信都休想从唐军手上讨到便宜。 但是面子上,还必须维护。 当前远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苏大为的手段越高明,金庾信就会越乖巧。 双方实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恶犬也只能夹起尾巴做忠犬。 否则只会被主人给宰杀了。 唐军既能吞下百济,真有必要时,再吞并新罗,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当然,此时金庾信还不知道苏大为与金仁泰私下合作之事。 否则只怕会更加坐立不安。 “都督,还有第三件事。” “何事?” 黑齿常之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沙吒相如说他愿降。” 这句话,声音虽轻,但却刚好能让一旁的扶余丰及百济叛臣们听到。 咯噔! 扶余丰心里一根弦绷断。 完了。 沙吒相如也降了。 这说明,泗沘城的攻势,百济叛军彻底失败了。 整个百济故土,再也找不到一支像样的力量和大唐做抵抗。 一想到这里,扶余丰就欲哭无泪。 心里把沙吒相如、道琛等人骂上十八代祖宗。 你说你们这些人亏心不亏心? 口口声声说要支持我复国,做百济王。 结果和唐军一动真格的,一个个跪得比什么都快。 你,沙吒相如你还投降了。 逆臣啊,逆臣! 你们是想出卖我,换自己的富贵吗? 早知今日如此,我何必从筑紫跑回百济来送死? 什么狗屁复国,简直是个笑话! 扶余丰只差捶胸顿足大哭出来。 苏大为对黑齿常之的汇报十分满意,对他温言勉励几句,便命他回周留城去主持局面。 后续唐军收尾清扫的工作还有许多。 许多战果,缴获,还有潜藏下来的扶余台细作,还需慢慢甄别。 一些混乱中,藏入百姓中的百济叛军也要一一找出来。 这些都需要时间。 至于沙吒相如愿意投降之事,苏大为倒不觉得意外。 历史上,在百济彻底收复后。 黑齿常之和沙吒相如两位百济名将,都投靠了大唐。 不光是黑齿常之在唐史上留名,成为大唐抗吐蕃的名将。 沙吒相如也是青史有名。 不过等到他绽放光芒,已经是武后临朝时期。 那时的沙吒相如,也已经改了唐名。 名,沙吒忠义。 嗯,忠义二字,倒是颇有喜剧色彩。 多半是武则天的手笔。 待黑齿常之退下,苏大为的目光,落到一旁静候的赵胡儿身上。 “如何?” “一切顺利,只是中途折了一人,他撞到了城墙上。” 苏大为沉默片刻:“好好收殓。” “诺。” 安文生在一旁眸光微动,白胖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悟。 只有他清楚,苏大为与赵胡儿说的是什么。 赵胡儿身上这身装束,哪怕是他的旧主阿史那道真也不曾见过。 偏偏安文生曾是亲历者。 昔年他与苏大为深入吐蕃雪山,寻找聂苏下落。 后来意外被吐蕃国师禄东赞率军包围山峰。 最后是靠着在本教圣地中寻到的古怪装备,从雪山飞下。 越胡儿身上穿的,正是那种飞行装的仿制品。 安文生抬头四望。 在周留城附近,恰好有高山,距离城内,不过数里。 从地图上看,新罗与百济之间有一片山脉,过去是三韩故国大伽耶国之境。 后来大伽耶被百济和新罗各占一半。 山脉一直延绵入两国国中。 靠近百济这一块的伽耶山脉,一直沿着周留城,直到泗沘附近。 可以说,周留城与泗沘这两城皆是背山面水,风水极佳之地。 却没曾想,阿弥居然能用这样的方法,以奇兵飞入城中。 安文生此时方才恍然大悟:难怪阿弥如此有信心。 他这是从买召忽撤军时,就已经打上周留城的主意了。 早就派赵胡儿麾下准备了。 虽然不知这支“飞行”队伍有多少人。 但打破周留城内城的,必是这支奇兵。 整个过程只有一个倒霉鬼撞上城墙而死,没有任何大的伤亡。 这简直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奇迹。 对了,方才阿弥说好好收殓,一是收殓死者,二来,必是要守住这飞行衣的秘密。 有了此物,简直是凭添一件利器在手。 安文生此时看向苏大为的眼光,已经多了一丝佩服之意。 他也是当时飞行装的使用者。 但落地时受了些挫折,此后再也没有想起飞行之事。 没想到苏大为居然能另僻傒径,想到用飞行衣破城! 隆隆隆~ 一种诡异的鼓声,从海面上升起。 满船大唐将士,以及扶余丰等百济叛臣,听到鼓声,不由诧异循声望去。 海天交接处,一片白帆跃出。 倭人水师!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3章 蝴蝶效应 海上碧波万倾。 万点金鳞跃然其上。 一片雪白的帆影,在金光闪烁中,踏波前行。 从大唐的显庆五年,百济与倭人就在密谋合兵攻打新罗之事。 但世事无常。 中大兄好不容易推动倭人集齐兵力,却不曾想齐明天皇居然在九州病逝。 这之后,倭国内部经历了极大的权力更迭动荡。 倭国内,并非铁板一块。 有中大兄这样的鹰派,就有保守的鸽派。 甚至是站在中间,想左右逢源的派系。 经过数月的动荡,等一切局势明朗,百济国内,早已天地翻覆。 百济被大唐给灭了。 别说去合兵攻打新罗,就连百济都不存在了。 这种情况,令原本主战派的中大兄,饱受倭国内部贵族的质疑和攻击。 幸亏,当时鬼室扶信来到九州,力呈助百济复国的好处。 而且说明了唐军在百济的兵力只有万余人。 这种捡便宜的好事,倭国岂能落于人后? 经历一番权力博弈,最终,倭国贵族内部,终于统一了意见。 助百济扶余丰复国。 扶余丰乃是百济放在倭国的质子。 倭人上层对其十分熟悉。 如果此人继位成为百济王,今后会对倭人有莫大的好处。 正如中原春秋战国时互送质子一样。 若由在本国长大的质子归国做王,今后国策必倾向于倭国,倭人的政治投机将百十倍的收回。 为了这个战略目标达成,中大兄,做了极大的牺牲和让步。 原本他有机会在齐明天皇死后,继位为新王。 但经此事,他主动退让,由天皇一系高市继位。 为高市天皇。 后世的史书对高市有隐晦和曲笔,隐没了一段历史。 此事另有缘故,可稍后再细述。 另有一件事,就是其实此时倭人的王,皆称大王。 如半岛的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一样,皆称王。 《三国志·魏书》中,就有倭女王卑弥呼,派遣使者朝见魏明帝曹睿的记录。当时,魏明帝赐予了卑弥呼“倭王”金印。 所以此时所谓齐明天皇,高市天皇,正确的称谓应是齐明大王,高市大王。 日本《古事记》、《日本书纪》中就提到倭王为“我等之大王”。 正式称天皇,要等到大唐李治与武则天,改称为“天皇、天后”,日月同辉,二圣临朝后。 一心仰慕大唐,想学大唐的好学生,倭王才改称天皇。 这些暂且按下不表。 倭国水师此次是倾巢而来。 战船一千七百余艘,随船兵卒有六万余人。 不要觉得人少。 以唐制来看,一船至少一半是水手,另一半是战兵。 而每位战兵及水手背后,至少还得配上三人做辅助,帮着转运粮草、辎重。 而在后方,协调粮草和物资的人员,至少又十倍于战兵。 这样看下来,出动六万人,后方动员至少达到六十万人。 这对地狭民贫的倭岛来说,已经是不可想像的大战。 堪称倾国而来。 而大唐这一方的水师力量是多少? 刘仁轨手下大楼船七艘,每艘大致有七百人。 总共下来约有五千余人。 这其中还要加上一半属于新罗王子金仁泰的新罗水手。 另外与大楼船配套的大小战船,共有一百七十余艘。 双方的实力,从纸面上看,完全不成正比。 不说别的,光是倭国一千七百余艘战般,沿着大海一字排开,那场面,便极其震撼人心。 连天连地,一望无垠。 在苏大为乘坐的唐军水师楼船上,安文生和阿史那道真、苏庆节等人脸上,都露出担忧之色。 海战不比陆上。 众将都是陆战无敌,铁骑横扫的大唐勇将。 如果是地面上的决死冲锋,哪怕面对十倍之敌,也不会有丝毫怯意。 可这里是大海。 无边无际的大海,天然就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不可预知之感。 众将又没有海战的经验。 眼前看到倭人的战船,密如蚁聚,挟着节奏韵律古怪的隆隆战鼓之声,不断逼近。 那种压迫感,非但不比陆地上的战争弱,反而更加可怕。 千万艘敌船,白帆如城。 迎面碾压而来。 脚下,是大海。 哪怕唐军最坚固的楼船,都在随着海波跌宕起伏。 一种不能脚踏实地,一种虚浮的感觉,涌上苏大为身边诸将的心头。 “阿弥,倭人的船这么多,这一仗我们怎么打?” “放心,交给刘仁轨。” “你就这么信他?”阿史那道真道:“就算他真的忠心耿耿,看看这些敌船,是我们的十倍,百倍,这……这怎么打?” “海战不同于陆战。” 苏大为笃定的道:“赢家通吃,胜者,将碾压一切,好了,你们无须太担心,我相信刘仁轨的能力。 再说,若他顶不住倭人的兵锋,我还有备选方案。” “是什么?” “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面对守口如瓶的苏大为,阿史那道真气得嘴角一抽,若不是顾忌船上满船的将士,还有百济扶余丰等人在,他真恨不得冲上去勒住苏大为的脖颈逼问。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想想罢了。 随着苏大为的修为、地位越高,阿史那道真在面对苏大为时,都会不自觉得的心虚,说话气势都会弱上几分。 他这辈子,是被苏大为拿捏得死死的,别想再翻身了。 扶余丰等百济叛臣,眼见着倭人势大,低着头,偷偷的交换着眼神。 不少人心思又活泛起来了。 其中,两个面容与扶余丰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华服男子,眼神最是飘忽。 苏大为目光一扫,将二人看在眼里。 向身边安文生低声问了几句。 “那两人是谁?” “是扶余丰的兄弟,扶余忠胜和扶余忠志。” “原来是他们。” 苏大为点点头。 他对扶余王室的成员早已烂熟于胸。 而且还有前世的记忆。 据前世历史记载: 龙朔元年,百济旧将僧道琛、鬼室福信等人立故王子扶余丰为王,兴起百济复国运动,起兵反抗唐军,围攻刘仁愿于熊津都督府。 刘仁轨与新罗军一起援救刘仁愿,并击退围攻百济军,与城中的刘仁愿会合。 当时,苏定方围攻高句丽都城平壤已久,因战事不利,又值大雪,遂退出平壤。 李治命刘仁轨率部前往新罗,与金法敏商议唐军去留的问题。 众将士都想回国,刘仁轨回奏称:“按照《春秋》的义理,大夫出征国外,只要是可以使朝廷安宁、国家有利的事,就可以行使专断之权。 如今皇上准备消灭高丽,首先消灭了百济,留下部队镇守,控制了它的要害。 虽然叛贼强横,但我们防备很严密,应当磨好刀枪,喂饱战马,趁它没有准备,打它个措手不及,百战百胜万无一失,这样就可以安士卒之心。 然后分兵占据险要地带,打开局面,飞传表文,奏闻圣上,请求朝廷增派军队,朝廷知道战绩,必定声援接应,敌人就可消灭了。 眼下平壤没有攻克,熊津又要放弃,那么百济死灰复燃,消灭高丽就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况且我们现在以区区一城居于乱贼中心,如果此城失守,我们就会成为逃亡的罪人。 即使进驻了新罗国,但这正像客人一样,万一发生了意外之事,后悔还来得及吗?百济的扶余丰对鬼室福信心怀猜忌,貌合神离,势必支撑不了多久。 我们应当坚守待变,届时再乘乱消灭他们。目前还不可轻举妄动。” 刘仁轨的谏奏不但让李治满意,众臣也交口称赞。事态的发展果如其料。在时机成熟后,刘仁轨先发制人,派人侦察鬼室福信修建的真岘城军情。 随后,他引新罗军乘夜袭击真岘城,悄悄攀墙,至拂晓破城而入。 唐军自此“遂通新罗运粮之路”。 龙朔三年,倭国将领毛野稚子等率二万七千人攻新罗。 孙仁师、刘仁愿及新罗国王金法敏率领陆军进发,刘仁轨则与杜爽、扶余隆率水军沿着熊津、白江进军,与陆军会合。 刘仁轨在白江口遇上了倭军,唐军四战皆捷,焚烧倭国战船四百艘,一时间“烟焰涨天,海水皆赤”,倭军大败。 扶余丰脱身逃走,所佩宝剑被缴获。 百济王子扶余忠胜、扶余忠志率领自己的兵众及倭国、耽罗国使投降。 这便是原本的历史剧本。 若按这个历史,唐与高句丽、百济的战争,将延绵到龙朔三年。 但此时,因为苏大为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历史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唐军得已在龙朔元年,就将扶余丰及扶余忠胜、忠志等人,一网打尽。 而白江口之战,历史上中原王朝与倭国的第一次战争,也提前到来。 苏大为收起心中杂念。 再次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思索一遍。 忽然听到头上有清越的鹰鸣。 抬头看去,一只矫健雄鹰,振翅飞翔于云空之上,不住盘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6章 战略 “等等,为何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阿史那道真两眼透出精光,一脸很八卦的模样。 “什么?” “难生难建难产,听起来就不吉利,泉盖苏文的权势,一定会断在三个儿子手上。”阿史那道真笃定的道。 苏大为顿时无语,都不知阿史那道真是有根据的推断,还是纯属玄学预测。 虽然仅听名字就断定泉盖苏文药丸,有点不太靠谱。 但后世的历史证明,高句丽还真就亡在泉男建他们手上。 从这一点上看,道真这张嘴,简直神准了。 摇摇头,将杂念抛开,苏大为继续道:“有了这个消息,再细细甄别手里的情报,最后我得到一个很有趣的推断。” “是什么?”苏庆节看着他,眼里透着疑惑。 “让我把事件复盘一下。” 苏大为伸手沾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几点。 “这里是我们的泗沘城,下面是周留城,上面是北境,然后是高句丽的买召呼城,以及天然海港。 经过一个冬天的堵截,外面的粮食进不来泗沘。 叛军预测我军缺粮并不难。 所以,这个时候买召忽有高句丽人集的军械和粮草,就是一个诱饵,这一点大家应该没什么疑问?” 苏大为看一眼三人。 见没人提出问题,便继续道:“在冬天的时候,道琛曾私下去了一趟平壤,会见泉盖苏文。 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无从得知。 但必定和我军有关。 对高句丽和百济来说,唐军是共同的敌人。 然后叛军在各地都封锁粮草,不许一粒粮食流入泗沘城。 其想以粮草困弊我军的思路,已经昭然若揭。 这个时候,传出买召忽城有大量高句丽人存放的粮草,我军必然会做出反应。 此为阳谋。” 苏大为总结道。 手指沾着茶水,在买召忽与泗沘城、周留城之间,以水线连接。 恰似一个三角形。 “明知是阳谋,但我军却不得不行险一搏,否则很可能因为缺粮,生出大乱。 这个计谋,只怕在去年冬天,道琛等人就已经在施行了。 从劫粮,到断粮道,到四处掀起叛乱,逼得我军收缩泗沘城。 这个布局,可以说是成功的。” 薛绍义忍不住道:“但代都督你还是成功攻破买召忽,抢到了粮草。” “这就是我方才说的,天意在我。” 苏大为沾了茶水的手指,在买召忽城重重一点。 “泉盖苏文在买召忽已经有了非常厉害的布置,但后来因为三个儿子不合,互相掣肘,泉男建又从买召忽抽了一些人出去。 其次是泉难产,他掌握着对我军的情报侦察,结果此人居然故意迟滞消息,坐视买召忽的守军,被我们歼灭,而没有提前预警。” “为何?” “兄弟内斗呗,还能有啥。” 苏大为哈哈一笑:“泉盖苏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这三个儿子,已经各有心思,都想继承泉盖苏文的位置。 这次买召忽的布局,泉盖苏文也是有意把职责分在三个儿子头上,想看看谁更出色。 可他枭雄了一辈子,却没料到三个儿子会互相扯后腿,倒是便宜了我,让我顺利得手。” 苏大为说得轻松,但苏庆节和阿史那道真却知道,真实情况,一定没那么简单。 哪怕是三头猪在后面管着买召忽城,但是城内一万多守军不是假的。 高句丽人的援军也不是假的。 能准确的找到敌人的破绽,一击致命,得手后从容退去。 甚至还一把火烧了高句丽的援军,这些手段,可不是泉男建等三人内斗,就能实现的。 还要靠苏大为过人的眼光,胆略。 苏庆节低头思考片刻,开口道:“对了,阿弥,今早那些高句丽的战船又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啊,是高句丽后手的一部份。” 苏大为不以为意:“我审过手里的高句丽俘虏,得知泉盖苏文可能生病,以及买召忽由泉难产等三人掌握的时候,觉得有机会可以扩大战果,所以……” “所以?” “所以我在夜里让刘仁轨把船又开回买召忽城了。” “什么?” 阿史那道真、苏庆节和薛绍义都是一脸吃惊的看着苏大为,没想到苏大为居然向高句丽人玩了一招“回马枪”。 “阿弥,你这也太险了!被我军破城,又放火烧过,高句丽人焉能不防备?”苏庆节倒吸一口冷气。 无论如何,那里是高句丽人的主场,而唐军是客军,身处敌国,容不得一点错漏。 “如果是泉盖苏文主事,我自然不敢再去试探,但他的儿子,只能用虎父犬子来形容,我倒是想试一试。” 苏大为笑道:“夜里,我命娄师德和王孝杰带人悄然上岸潜伏接应,由我和安文生翻墙而入。”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在场的三员将领作战经验丰富,已经可以想到,白天被苏大为率军打破的买召忽城,在经历大火后,还没恢复元炁,又被苏大为成功破防。 “买召忽的高句丽军算是全军覆没,我也没杀光他们,就是砍掉拇指脚趾,令他们不能再使武器,不能与我军为敌。” 苏大为的脸色收起轻松之意。 无论如何,发出这样的命令,将那么敌人弄成残疾,都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但为将者,必须戒掉妇人之仁。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必须压制自己的善良。 战场中,敢杀,才能止杀。 “那一战后,我还俘虏了几百高句丽人,顺手就带上船了,就是之前战场上喊话的那些人。” “那高句丽的战船?” “可能是原本就打算吃掉我这一部唐军,再从买召忽对泗沘城发动奇袭的军队,也可能是被我连续破了买召忽,泉男生被气昏了头了。” 苏大为摊开手道:“我这一路上,战船都被这些高句丽水师追击,快到熊津港后,才将他们甩掉。” 想了想又道:“看他们今天的表现,似乎打算与百济人配合攻下泗沘,双方应该早有约定和默契。” “那就是百济与高句丽,早有合谋,要将我军消灭在泗沘。” 床上,刘仁愿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4章 倭王 高市年纪在三十五六。 在倭国王室中,属于年轻有为。 而且如果翻看他的履历,也是极为漂亮。 十五年前,倭国王室大权被半妖权臣苏我氏家族掌探。 当时正是高市联合中大兄,与中臣镰足一起,经过密谋,推翻了苏我氏,使倭王的权柄,重回王室。 自那以后,中大兄站在台前,风头一时无两。 甚至上层贵族里,有了想让中大兄成为新倭王的议论。 而高市,始终隐于幕后,低调隐忍。 在后世倭史里,记载高市倭王,为天武倭王长子。 天武倭王乃是中倭白江口之战后,继位的新倭王。 因倭国战败,中大兄颜面尽失,失去角逐倭王的资格。 倭国的权柄落入豪族之手,史称王权转移。 而继中大兄之后,掌握倭国的,被称为天武天皇,名大海人。 但据倭国古田武彦学派考证,白江口之战后,倭军大败,倭王高市被俘,押送长安,开始在大唐八年的囚徒生活。 公元665年,唐高宗泰山封禅,高市以“倭国酋长”之名,参与封禅仪式,并向李治三磕九拜。 公元671年,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宣布大赦,宽赦百夷,释放高市,派遣使者郭务悰率二千多人赴日送回。 此后,高市回到倭国,从中大兄手中夺回了王位,由此进行改革,改倭王为天皇,并宣布倭国更名为日本。 20多年后,日本部分豪族造反,将高市天皇杀死,易姓革命,僭称天皇,反指高市为乱臣贼子,同时毁掉史书,抹去相关历史记载。 历史浩瀚如烟海,不知多少真相隐没于史册里。 后人能看到的,只不过是经由胜利者书写的“历史”。 前事不问,后者不追。 当前,倭国与大唐的白江之战,一触即发。 在倭国水师主舰上,高市天皇端坐于船头,手执折扇,目光平静。 他的年纪比中大兄大一岁。 但面相,却比中大兄要稚嫩几分。 皮肤白皙如玉脂。 颔下无须。 双眸秀美。 黑发梳做发髻,由樱紫木簪束于头上,乌黑的发髻一丝不乱。 看他的外表,颇有后世花样美男之感。 比之中大兄的骨骼粗大,身材健硕,高市是秀气的。 一身倭王的华服,穿在他身上,也嫌太宽大了些。 柔弱无骨,是以撑不起衣料。 由于身材太削瘦,身边的将士以及中大兄,甚至担心他会不会被突然一阵海风吹走。 然而,高市依旧稳稳的坐在椅上,透过船头,凝视着前方的海岸线,以及隐隐的唐船。 “中大兄,那就是唐人的船吗?” “是的,吾王。” 中大兄,对高市的态度十分恭敬。 之前齐明天皇意外病逝,朝中掀起的风暴,要是没有高市及时出手,替他安抚住一些人,只怕他没这么容易脱身。 对于这此去救百济,中大兄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而且如果不是有高市在一旁协助,只怕这个计划,只能流产。 所以,最后中大兄被贵族们协迫,做出让步,把倭王之位让与高市。 在他心里,也是心甘情愿。 高市细长的双眸里,莹光湛湛。 纤长如春葱般的手指轻捏着折扇,在手里轻轻抚摩着,似乎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真是巨大啊。” 高市叹道:“这么远看过去,都如小山一样,真不知靠近了,会是何等样大船。” “吾王请放心,我们的军队会赢的。”中大兄向他保证道。 高市狭长的双眸微微一动,悄然看着中大兄,不语。 中大兄继续道:“我听说中国旧事,汉魏三国时,曹操曾挟大军巨舰去攻打东吴。 东吴船小,但在江中,却远比曹操的水师灵活。 最后用火攻之计,将曹操的水师烧光。” 中大兄向高市道:“唐人的船再大,怎比我国之民,天天在大海里行船打渔。 若是比骑战,我还会担心几分,但水战,我国人天生就胜过唐人。” 听到中大兄自信满满的保证。 高市心里稍安,微微点头:“中大兄甚是博学。” “这都是之前跟扶余丰听来的故事。” 中大兄转头看向百济方向。 距离白江口越来越近了。 唐人的船已经出现,扶余丰那边究竟怎样了? 可千万要撑住啊。 在中大兄身后不远,还有一人比他更为担心。 鬼室福信双眸阴鹫的盯着周留城的方向,心跳加快。 唐人的战船出现,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似乎,嗅到了某种不祥之气。 原本想要偷偷登陆,如今看来,与唐人将会有一场恶战。 不过,鬼室福信深知倭国水师的实力。 倭人共计出地劝一千七百余艘大小战船,就算唐人个个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赢。 希望一战歼灭唐人的水师。 然后这仗就好办了。 没有水师,在半岛上唐人就是没牙的老虎。 倭人的舰队,可以选择任何地方登陆,令唐人防不胜防。 鬼室福信,仿佛看到胜利在向自己召手。 巨浪击空。 深蓝的海水挟着泡沫,掀起数人高。 咸腥的水雾扑在脸上,没有任何人改变神色。 都是自信的看着前方,看着逐渐逼近的大唐水师。 战鼓音骤然一变。 只有数里之地。 以现在的风势,船帆全被吹得鼓胀起来。 倭人的海船如离弦之箭,向着唐军楼船扩张。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听到鸟的鸣叫。 高市和中大兄不约而同,抬头望天。 中大兄微有些诧异:“居然不是海鸟。” 一般跟着船队盘旋的,会是一种叫做贼鸥的鸟。 这种鸟就是后世的海鸥。 因为胆大不怕人,而且非常贼猾,常趁渔人不注意,从渔人的收获里,抢夺小鱼干。 所以被倭人称为贼鸥。 中大兄听到鸟叫声,就以为是贼鸥。 谁知抬头一见,哪里是什么海鸟,而是一只硕大的雄鹰,在高空盘旋。 高市抬头看到老鹰,一直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既见老鹰,是吉兆,我们此战必胜。” 中大兄心里一动,顿时想起来,高市家的徽章便是以老鹰为图。 名为白头鹰。 既然在临战前见到此鹰,那么说是吉兆,最是应景不过。 中大兄忙点头附和:“吾王气运加身,此战我国必胜,助百济复国,再联合百济吞并新罗,从此我们倭人,也可以上中国,享受丰盛富饶。” 说到这里,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巨浪挟着白色的泡沫花,在船头劈开两边。 倭人战船集群早已乘着风势,向着唐军水师的阵型,直扑而上。 咚咚咚咚~ 倭人的牛皮大鼓,用骨槌重重敲响。 以里高野和高天原上一种野牛角制成的巨大号角,同时随着倭王座船上的令旗,被倭人兵卒们抱在怀里,奋力吹响。 呜呜~ 凄厉如妖魔般的号角声,响彻天地。 风高浪急。 雄鹰振翅。 白江口之战,爆发。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7章 李广难封 听到刘仁愿的声音,苏大为和薛绍义、阿史那道真和苏庆节,先后站起来,走到床榻边。 “副总管,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刘仁愿喉头蠕动了一下,还没开口,苏大为已经从一旁递过茶水:“副总管,先喝口水。” 看刘仁愿嘴唇都干裂了,这属于大量失血后,身体脱水症。 没曾想,刘仁愿却摇头拒绝,一边在薛绍义的搀扶下,坐起身,哑着嗓子问:“有酒吗?对了,我昏迷多久了?” 一旁的药童和医生,看着苏大为拿酒给刘仁愿,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刘仁愿一仰脖子,一口气干了半瓶醪糟酒,喘了口气,眼睛一下子瞪在药童和医师身上:“本将要议事,还不快滚出去!” “是是!将军恕罪!” 老医生忙牵起药童,倒退着走出去,不敢多做申辩。 “副总管,还要靠医生给你治伤呢。”苏大为不禁苦笑。 刘仁愿别的都好,就是对这些出身低贱的人,有些踞傲。 当然,这些都是小节,不影响到唐军的作战,苏大为也无意在此事与他顶撞。 等房间清场后,刘仁愿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却恢复了几分力气,冲苏大为等人道:“你们都是独挡一面的将才,怎么如此大意?谈军务一定要将不相干的人赶出去,否则遗祸无穷。” “副总管说得是,此事是我们疏忽了。” 刘仁愿吃力的摆摆手,指了指一旁的坐位:“你们坐下说,我气力不继……就听你们说。” 苏大为点点头,向苏庆节他们看了一眼,四人依着刚才的坐次重新坐下。 “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泉盖苏文重病,他三个儿子争权。” “哦对。” 苏大为想了想道:“只要弄清这一点,后面的事就很清楚了,泉盖苏文只会越来越虚弱,他的三个儿子互相掣肘,只会令高句丽越发虚弱。”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感概道:“这是数十年里,高句丽最虚弱的时刻,陛下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啊。” 所谓天地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高句丽有泉盖苏文在一天,便是唐军难以逾越的天险。 李治这个时候,府兵已经不如开国那一批精锐。 但却碰到泉盖苏文快要撑不住病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缘。 这个消息简直是太宗听了要默然。 隋炀帝听了会流泪。 当初为了征服高句丽,炀帝把大隋江山送了。 李世民以四十七岁的高龄亲征辽东,并且向李治保证,不破掉高句丽,老子我就不脱下衣甲。 一个快五十岁的老人,整天穿着几十斤重的铁甲,在辽东那个破地方,和高句丽人玩了数个月的躲猫猫。 最后搞得背后生了大疮,被严寒逼得退兵。 到底没能把高句丽打下来。 结果到了李治这里,眼看着泉盖苏文快要不行了。 灭亡高句丽的旷世之功,李治唾手可得。 这都哪里去说理去? 时也,命也。 “高句丽的情况毋须我们担心。” 刘仁愿咳嗽了一声:“陛下任命契苾何力为浿江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 刘伯英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程名振为镂方道总管,又以萧嗣业为夫馀道行军总管,率回纥等诸部兵进军平壤。 有这五路大军,依我看,高句丽被攻破的希望很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苏大为明白他的意思,高句丽的战事,不用熊津都督府太过担心。 就算他刘仁愿这个嵎山道副总管,也只用做一些辅助的工作。 当前最重要的任务,依然是稳定百济的局面。 苏大为话锋一转道:“那我们说回百济的事。” 心中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泗沘城之围已解,叛军元气大伤,周留城处的扶余丰不足为惧。 依我之见,此时万不可放松,应该派兵继续追击叛军,尽量扩大战果,消灭叛军的作战潜力。 尔后,将周留城一鼓作气拿下,赶扶余丰下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阿弥,有时候你随口一句诗,真是令人惊艳。” 刘仁愿目露惊讶:“宜将剩余追穷寇……你打算趁夜进军?” “是。” 阿史那道真和苏庆节、袁绍义等三人,脸上均露出诧异。 泗沘城防守战虽然唐军赢了,但自身也是疲惫不堪。 此时急需休整。 而且夜里行军,一向是军中大忌。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托唐人肉食丰富之故,不是人人都有夜盲症,但夜里可没电灯,只有火把。 对百济的地形,唐军也不是那么熟悉。 若是走错了路还好说,要是中了敌人的埋伏,遭致大败,那简直是不可原谅的损失。 此时既已取得大胜,理应立刻休整,待天亮后,再分配追击任务,最为稳妥。 苏大为早就料到众人心里的想法,继续道:“大家都很累很辛苦,但是我们累,叛军会更累。 百济再小,也不是区区万人能收拾下来的。 现在战机就在眼前,只要将叛军最精锐的部份消灭,则相当于釜底抽薪。 短时间内,道琛和扶余丰绝对没有力量再掀起乱子。 我们可以从容收拾,积蓄力量。 如果我们速度够快,甚至可以赶在溃兵回周留城之前,先一步攻下周留城,将扶余丰他们赶下海。 反之,如果不一鼓作气将叛军主力消灭。 让他们取得休息时间,回头再想对付,那就难了。” 阿史那道真、苏庆节和薛绍义等人面面相觑。 但又不得不承认,苏大为说的极有道理。 “阿弥,你不会是因为想要抓到道琛和鬼室福信,才这么说?” 阿史那道真摸着脑袋问。 他是知道苏大为与道琛和鬼室福信的恩怨的。 这两人合谋害了李大勇,苏大为在入百济时,曾立誓要将道琛等人亲手擒杀,以慰李大勇在天之灵。 “滚!” 苏大为骂道:“我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吗?” 这话说出来,苏庆节和阿史那道真,皆一脸古怪的盯着他。 当年谁在擒了阿史那贺鲁,灭了西突厥后,留书一封就跑去吐蕃的? 苏大为老脸一红,摆摆手道:“我意已决,如果副总管不同意,我会点起熊津都督府的兵马去追敌。” “谁说我不同意了。” 刘仁愿摸着胡子,怪眼一翻:“你吃肉我喝汤,风险你担,战果我共享,傻子才不同意。” “副总管你……” “好了,不开玩笑了,夜里行军凶险,你去追可以,可是万事皆要小心,若有什么需要,我这边人马随你抽调征用。” 刘仁愿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 苏大为上去替他轻抚后背:“多谢副总管。” 一旁的薛绍义一直没说话,现在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碌转动着,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以他的观察,在坐这些将领里,包括副总管刘仁愿,都不如这位代都督取得的战果多。 这位苏都督年纪虽轻,但用兵师承苏定方,极为老道刁钻,对战机的把握,可堪一流名将。 若是跟着他,说不准真能捞到点军功。 一想到这里,薛绍义心思活泛起来。 他决定,一会从房里出去,他要找苏大为私下絮叨絮叨。 听说此人为当今武皇后的从弟,要是能跟他攀上交情…… 刘仁愿伤后身体虚弱,说了一会,便又沉沉昏睡过去。 苏大为等人从房里退出来,薛绍义还没找到机会向苏大为请愿,便被手下叫了出去。 城上防务还需他来主持。 苏庆节和阿史那道真一左一右跟着苏大为向城内熊津都督府公廨走去。 “阿弥,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不急,先让兵士们准备一下,带上三日干粮,备好战马和兵甲,稍待休息,下半夜再走。” “对了,你方才话好像没说完。” 苏庆节看了他一眼:“刘伯英那边,这次海船是怎么回事?还有金仁泰那边。” “说起这个,我还要去金仁泰那里一趟。” 苏大为沉吟道:“刘伯英与我有约定,这次取得的粮草军械会分他一半,至于别的你们别打听,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 “好。” 苏庆节目光一闪,把心思藏在心里。 刘伯英与在泗沘城的唐军虽无间隙,但隐隐自成一派,对刘仁愿,似乎有些瞧不上眼。 苏大为找刘伯英,这老将每次都喜笑颜开,也是咄咄怪事。 刘伯英的船,刘仁愿都调不动,但苏大为却能找刘伯英借船,还借了刘仁轨这支水师来辅助。 这其中,必有大家不知道的缘故。 至于金仁泰就更奇怪了。 之前刘仁愿一直向新罗派兵求援,但新罗无论是钱粮还是人,都不见踪迹。 苏大为此次突袭买召忽回来,居然还带回了新罗王子金仁泰的七千新罗兵,这…… 对刘仁愿有点打脸的嫌疑? 新罗人对副总管一点面子不给,对苏大为,倒是颇为乖巧听话。 当然,这些事的内情,苏大为不说,苏庆节自然不会多问。 只是心下难免猜测。 “对了阿弥,这次点哪些人跟随?” 阿史那道真在一旁迫不及待的问。 不光是薛绍义想跟着苏大为混军功。 苏大为身边这些新老将领,哪个不想? 跟着苏大为,能打仗,而且是打胜仗。 这种给自己镀金的好事,谁不争着上。 “我的想法是……” 苏大为低语了几句,然后拱了拱手,让阿史那道真去准备,自己则大步走入公廨。 门外,苏庆节和阿史那道真面面相觑。 “阿弥他居然想这样做……狮子,是不是颇有你阿耶的风范?” “滚你!” 苏庆节眼中戾气一闪,旋即按捺下来,自言自语道:“我倒是觉得,阿弥和副总管,有点像是汉武朝的飞将军与冠军侯。” 李广难封。 冠军侯,无双。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5章 图穷匕见 “隋,大业三年,倭国推古倭王派遣隋使小野妹子至洛阳觐见隋帝。 隋炀帝杨广看到有属国来上贡,原本非常开心,可当他看到国书时,脸都绿了。 推古倭王这傻娘们完全不顾国力和军力的差别,竟然在国书中,以‘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为开篇。 当时隋炀帝的脸就抽了。 作为华夏宗藩体系中的宗主国,天子一词一向只有中原王朝的皇帝才能自居,其余邻国只能以王自居。 倭人的国书,是对炀帝赤裸裸的挑衅,以及对中原王朝的蔑视。” 大战的序幕已经拉开,安文生却在这时,向苏大为讲起了大唐与倭国的恩怨。 严格来说,是倭国与隋的恩怨。 唐承大隋之志。 倭王不自量力挑衅了隋炀帝,现在居然还胆敢主动向大唐发动挑衅。 苏大为凝视着海面上越来越近的倭人战船,脸上微色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文生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继续道:“杨广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但素来脾气暴躁的他,却在当时展示了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该有的反应。 他并没有当场勃然大怒掀桌子,处死冒犯自己的小国蛮夷,甚至没有处罚鸿胪寺官员,只是事后闷闷不乐的吩咐说:以后这种番邦蛮夷的无礼之人,不要引来朝见我了(蛮夷书有无礼者,勿复以闻)。 阿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事实上大业三年,杨广太忙了。他改官制、颁行《大业律》、修驰道、防范突厥,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大嘴巴子先抽高句丽了。” 安文生忍不住摇头道:“若不是隋在高句丽城下折戟沉沙,以杨广的脾气,事后定会找倭人报复。” “这个我知道。” 苏大为点点头:“史书上记录了隋炀帝相关的三件事情。第一件是隋炀帝特地找了鸿胪寺卿询问倭国在哪? 第二件事情,下令江都制造可以出海远行的大海船。 第三件事情,在隋炀帝回书推古倭王时,针锋相对的写了‘皇帝问倭王’的开篇,表达了自己强烈不满。” 安文生抚掌道:“说得不错,那……” “所以对小日……小小倭国,我们大唐要临以天兵,一次把他们打痛打残,甚至如百济一般,将倭王献俘于长安。 将倭岛纳入我熊津都督府的治下,如此以来,倭国自然不会再出乱子。 以后也都不会再成为中国的威胁。” 中国,即天下之中。 这个词最早出现在西周。 后世有一青铜器名“何尊”,1963年出土于陕西宝鸡。 铜尊内胆底部发现有一篇一百二十二字的铭文。 铭文写道“惟武王既克大邑商,则迁告于上天曰:‘余其宅兹中国,自之辟民’”(周武王在攻克了商的王都以后,就举行了一个庄严的仪式报告上天:“我已经据有中国,自己统治了这些百姓。”) 而其中“宅兹中国”是“中国”最早的文字记载。 此后的中原王朝,亦皆称中国。 顺带一提,白江口之战后,倭国学大唐学得彻底,把去朝见倭人天皇,称之为“上洛”,意味上帝都洛阳朝见天子。 同时倭国也一处自称为“中国”。 学得很彻底。 安文生看了一眼苏大为,喉结蠕动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劝苏大为不要在倭人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当年隋炀帝都没做到的事,我们如今不过是熊津都督府,把这些倭人打退也就是了。 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治理百济土地上。 但是听苏大为的意思,大有不破楼兰誓不还。 好像还想跨海直接打上倭岛。 这…… 安文生不确定苏大为是一时兴起,还是真这么想。 大战即将爆发,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决定,等打完这场海战,再与苏大为好好谈一次。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从大唐楼船上响起。 苏大为的坐船上升起熊津都督大旗,并及各色彩旗令旗。 唐军的鼓是用二十年的蛮牛皮制成。 鼓声雄浑,音如炸雷。 刘仁轨全身披挂甲胄,向着苏大为大步走来。 走到近前,抱拳鞠躬道:“苏都督,敌船已近,请允许末将迎敌。” “你放手去做,授你临机决断之权,不必事事向我禀报。” “是。” 刘仁轨豹目中光芒一闪,用力抱了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一边走,一边喝令兵卒,将一道道命令流水般的传出。 唐军楼船上,鼓声渐变。 彩旗在望塔上被兵卒按着某种特定节律挥舞。 激昂的号角声吹起。 唐军七艘楼船开始变阵。 苏大为的主舰不动,两旁各三艘楼船左右张开前出,如同两翼。 而围绕着楼船的大小一百七十余艘战舰,驶出白江港,主动迎向倭人的战船。 双方的鼓声越来越响,眼见着即将接战,突然,从倭人的船队里,飞出一艘小船,如箭一般,脱离倭人船队,向着大唐楼船驶来。 行到半途,已经被刘仁轨的水师船队截住。 一番对峙盘问,唐军战船中的鼓声稍缓。 随即由唐船左右夹着倭人小船,来到苏大为的楼船下方。 早有唐军传报,来者,是倭人的使者,求见唐军主将。 苏大为向左右看了一眼,身旁的安文生和阿史那道真、崔器等人,都是一脸古怪。 “这倭人,安的什么心?船都快冲到鼻子底下了,现在还派什么使者?” “先礼后兵,看看他们是个什么意思。” 苏庆节道。 苏大为点点头,向身边兵兵附耳交代几声,然后一抖披风:“把人带上来。” 天空,阴云渐聚,彤云密布。 海面上风浪渐大。 楼船随着波浪,不住起伏。 一名身穿官袍的矮小倭人,被兵卒领上楼船。 在上船之前,倭人的刀已被缴了,身上也经过唐军严密搜身。 倭人的船,在距离船军水师两箭之地,暂且停驻。 似乎是要根据使者传话的结果,再决定打不打。 倭人使者年约三旬,身材矮小,一双细小的眼睛,眼珠却十分灵活,一上船就左右张望。 他一眼看过去,在唐军的楼船舺板上,有一员年青的将领,一身明光甲,身披血红披风,如苍松般立于船头。 这将领年纪实在年轻。 脸庞上棱角分明,一双眼睛透着威仪。 古铜色的肌肤,透出一种野性的力量。 特别是他的鬓发。 不像一旁的唐军将领戴着头盔,而是一手按刀,一手挟头盔于腋下。 随意束起的黑发,随着海风舞动。 如燎原之火。 倭人心里一动。 来之前,他已经得过授意,心知这位必是大唐新任命的熊津都督苏大为。 但他却没急着上去,而是把眼偷看苏大为身边。 两边各有数名大唐将士,如标枪般立于船头。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年轻。 看上去都是二十许。 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令人瞩目的傲气,仿佛耀目的阳光,令人不敢逼视。 倭人还待多看几眼,身边南九郎早就喝叱道:“来使无礼!” 按刀立于船边的一帮大唐府兵,同时大喝道:“大胆!” 倭人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他收慑心神,小心翼翼上前两步,又偷眼瞟了一眼站在苏大为身侧稍远,被唐军兵卒隔开的扶余丰等人。 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忙借低头掩饰道:“在下藤原义人,为吾王使者,向大唐熊津都督传话。” “倭王?” 苏大为眉头微微一动。 他随手将手里的头盔塞到安文生怀里,不紧不慢的道:“齐明倭王不是死了吗?这么快又有新倭王?” 苏大为早就通过各种渠道,得知倭国国内正经历一场权力更迭。 但是按他对后世历史的记忆,齐明天皇挂了以后,应该是中大兄掌权。 怎么现在又出来一个倭王? 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又生出什么蝴蝶效应? “新倭王是中大兄吗?” 苏大为随口一问,却令藤原义人心中剧震。 显然这位大唐熊津都督对倭国内情,相当了解,而且十分关注。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藤原义人低眉顺眼道:“吾王名高市,继位为新王。” “高市?”苏大为皱眉念了一便。 他记得,高市不是那个天武天皇的长子吗? 脑子有点乱,人和时间线对不上。 算了,也不用去细想,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带来的历史改变,引起的历史改变。 苏大为目光从藤原义人脸上扫过:“我听说你们倭国内有一个大臣名藤原镰足,不知与你是何关系?” 苏大为每说一句,藤原义人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他的神态越发恭敬,低头道:“藤原镰足,是我家族长兄。” “哦,听说你们的大化革新,是向大唐学习……” 倭国大化二年(646年)正月初一,倭王孝德颁布《改新之诏》,正式开始改革。 其主要内容是:废除大贵族垄断政权的体制,向中国唐朝政治和经济体制学习,成为中央集权国家。 这个举措,才真正令倭王的权力,得到增强。 苏大为话锋一转:“现在倭船云集于此,是想同大唐开战吗?” 藤原义人的脸色由白转红。 哪怕倭国上下真有此心,也绝不能在此时由他开口说出来。 否则只怕不能活着下船。 他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敝国上下,并不是要与大唐开战。” “既来我大唐熊津都督府白江村,不为开战……” 苏大为冷笑一声:“那便是来向大唐称臣了?” 藤原义人身体一僵。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6章 教科书式的海战(上)) 他此来,是奉高市之命,与唐军大将传话。 自然也不是指望能吓退唐军,而是令有秘密任务。 但是从上船来,藤原义人心中暗惊这位年轻得过份的大唐熊津都督的厉害之处。 整个话语的节奏,都被苏大为牢牢掌控着。 藤原义人在倭国也算是牙尖嘴利,口舌便给之士。 原本以为自己能效仿三国孔明来个舌战群儒。 岂知在苏大为面前,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苏大为的话里,对齐明天皇、中大兄、藤原镰足、大化革新,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 简直是要把倭人的衣服全给扒光了。 藤原义人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忙上前两步,双手抱拳,鞠躬到底,颤声道:“吾王绝不想与大唐为敌,但百济与我王乃血缘宗亲,还望大唐能给吾王几分面子,放回扶余丰王。” 站在苏大为身边的阿史那道真和苏庆节,同时喝叱道:“小小倭国,尔敢……” 话音未落,藤原义人身体突地一缩。 身上衣衫坠地。 这个画面,令所有人一愣。 倭人虽然矮小,但毕竟不是空气。 这衣服下的人怎么没了? 什么障眼法? 空气中,诡异的元炁波动。 一个几乎透明的人形,遁着地上众将的影子,瞬息接近苏大为。 藤原义人,在倭国还有另一层身份。 属于倭王身边“影武者”首领。 身负保护倭王,及一切讨取敌方大将之责。 可以说是后世忍者的前身。 这一下变起突然,就算是苏庆节和安文生都反应不及。 而能令这两位大唐异人都慢半拍的原因只有一个。 藤原义人的实力,犹在二人之上。 异人五品上。 此前,倭国神道派出的半妖诡异,雪女等人,皆折在苏大为的手中。 而且百济国师道慈也被苏大为亲手阵斩。 倭国方面再迟钝,也清楚苏大为的实力究竟到什么程度。 此次出手,就是要在两军交战前,刺杀熊津都督。 只要得手,唐军自溃。 倭国水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取得大胜。 而藤原义人,身为影武者之首,本身是五品上的实力。 又精于暗杀。 由他出手,得手的可能性极大。 从上船的一刻,藤原义人就一直在伪装自己,寻找出手的机会。 只是苏大为一直没给他这个机会。 言语也是一种交锋。 从一开始,他就被苏大为的气场话术,牢牢压制着。 直到最后,他终于寻到了一个极微小的机会。 出动自己最擅长的异人之术。 决死一击。 空气中元炁狂涌,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笼罩向苏大为的头颅。 苏大为的发鬓突然散开,根根发丝被无形的力量吸得向上飞起。 这一切说来虽慢,但都是瞬息发生。 藤原义人甚至可以看到,苏大为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头顶那个无形的元炁黑洞。 但是真正的杀招,却是化身透明,从舺板上的影子,从苏大为的脚下,直刺他的丹田。 丹田乃神魂居所,异人元炁紫府。 一但被破,不但异人之能尽失,性命也将不保。 无形的元炁汇聚成手里剑,悄无声息刺向苏大为的小腹。 只差半寸…… 这个时候,苏庆节双目怒瞪,身上电光缭绕。 安文生双手合印,身上阴气大盛。 但是他们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藤原义人的脸上流露出狂喜。 中了! 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释放的元炁,命中了目标。 咚! 一声鼓响,如天崩地裂。 倭人的战船在古怪的倭鼓声中,向着大唐战船,排山倒海而来。 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阿弥!” 苏庆节失声惊叫。 下一刻,阿史那道真、苏庆节、安文生、崔器及躲在远处的扶余丰、扶余忠信等人,皆看到令他们无比震惊的一幕。 那个突然消失的倭人,突然出现在苏大为身前。 他一身黑衣,几乎与地上的影子融为一体。 此时,藤原义人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恐惧,失声尖叫:“你……” 苏大为扣指轻弹。 随着巨浪起伏的脚下楼船,神乎奇迹般的定在风波里。 从船下大海,卷起几道漩涡龙卷,从左右将藤原义人身体吸住,缓缓升上半空。 藤原义人拚命的挣扎,但来自漩涡中的吸力越来越大。 大到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撕碎。 苏大为看着面目狰狞的藤原义人,平静的道:“自古以来,你们倭岛的手段,便上不得台面。 区区一个异人,就妄图刺杀本都督,想要挑衅大唐。 简直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藤原义人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一张脸涨成血红色。 拚尽最后的力气尖叫:“我是五品异人,你也不过五品,为何……” “谁说我是五品?” 苏大为在安文生和苏庆节吃惊的目光下,淡淡的道:“斩杀道慈之后,我便已是四品异人。” 这句话,令藤原义人身体一震。 仿佛被惊雷劈中。 下一刻,苏大为轻轻叹息:“本想让你亲眼看着倭国的船,是怎么沉入海底,想想也没必要,不过是一帮小虫子罢了。” 话音落下,心念一动。 鲸吸之术,化作无形无相的异能潜力。 藤原义人心脏狂跳,从眼耳口鼻中血雾狂喷。 一身血液,都随着海水漩涡被抽离身体。 转瞬间只剩一张干瘪的皮相,被漩涡一绞,粉身碎骨。 苏大为手掌一挥,巨浪卷过,最后一丝痕迹消失无踪。 仿佛这个世上,从未出现过藤原义人。 这一幕,再次令安文生和苏庆节心中剧震。 借用天地之力。 阿弥他,真的已经无限接近天人之境了? 他还如此年轻。 有生之年,很可能突破异人四品。 一但踏入三品,便是传说中的仙人一流。 或许,会成为传说。 满船唐军将士,被方才发生的一切所震慑,一时无人发声。 而在同一时间,刘仁轨下令,挥动令旗。 唐军战船齐出,排出作战阵型,与倭人的战船,终于碰撞到一起。 “阿弥,刚才……” “嘘~” 苏大为伸手示意苏庆节:“先观战,有什么话,一会再说。” 苏庆节点点头,又忍不住向天空看了一眼。 天上,那只雄鹰飞翔在倭人战船上空,盘旋鸣叫。 如果从它的视角,一定会觉得奇怪。 海面上两边战船数量差那么多,却绞在了一起。 战鼓、号角、传令旗语,不断发出。 唐军的大小船只在与倭人交接片刻之后,便呈不支之势,顺着风势向白江口溃退。 这一幕,令安文生等人,顿时大为震惊。 一颗心高高悬起。 只有苏大为镇定如故。 按刀立于船头,身形如雕像般,在海风中定住。 有他的身影在船头,船上唐军将士的心,才稍稍安定。 天空,铅云密布。 阳光也似畏惧了这场旷世海战,悄悄躲进了云层后。 海面上,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咸腥的海风里,不知何时,又飘起浓郁的血腥味。 围绕着两军战船,无数游鱼沸腾。 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海水中亢奋的游戈。 倭人战船主舰。 高市倭王眯起眼睛,盯着两军交接之处,有些不确定的道:“看样子,是我们占了上风?” “吾王,是的,唐人的船不如我们多,也不如我们精锐,一但被我们的船包围,便会被撕成碎片,他们只能后退。” “那些只是他们的小船。” 高市如少女般娇美的脸庞上,不见一丝情绪波动,缓缓道:“你看他们在出海港那里,并列着七艘大船,和小山一样,我们的船,在大船面前,不占优势。” “唐人的大船确实庞大,但是数量太少了。” 中大兄信心满满的道:“只要我们的战船围上去,会像狼群一样,将唐人的大船撕咬下来。” “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吾王,你看他们的大船,到现在还不完全驶出来,到时被我们的船逼上去,只能缩在港口一块,完全腾挪不开。 到时只要我们的船从四面放火箭,或者放火船撞上去。” 中大兄吸了口气,眼中露出强烈的野望:“唐军必败!” 这四个字里,透露出太多的情绪。 浓烈如酒。 若用唐人的话来形容,那是一种意气。 一种不甘,一种要证明自己的意气。 高市清楚,自从齐明老太太在出征前病逝,许多人都质疑中大兄,甚至一度要将中大兄囚禁。 而且齐明的死,也疑云重重。 中大兄事后怀疑,齐明是被人暗中做了手脚。 可能是死于暗杀。 但终究没有证据。 现在,虽然倭国的力量集中起来,集中在自己的麾下,向大唐发动一场战争。 表面上,是倭国集体的意志。 但这何尝不是受尽屈辱的中大兄,想要借此翻身,扬眉吐气。 向那些背后打压他的人,露出獠牙。 证明他的战略是对的。 若真的能顺利打败唐军,凭借这场胜利,中大兄回去,一定可以扫平朝堂上的异见者。 倭国内,又将有一番新的血光啊。 不过高市很快将这些杂念收起。 不管如何,他现在是与中大兄站在一起。 眼下,什么都不要想。 只有战胜唐军才有出路。 否则,只怕连自己这个倭王,都有覆没之险。 高市美艳的脸庞上,那双狭长而明亮的眼睛里,露出决绝之意。 手中折扇前指,向着大海,向着远方的海战,以鹤音鸣叫道:“我军必胜!”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8章 白江口 待苏大为将军务料理完,将命令下达给一线卫兵,令各部做好出兵的准备后,将士们可以取得短暂并且宝贵的休息时间。 他却不可得。 又分别去见了新罗王子金仁泰,以及去港口见了刘伯英之后,苏大为才拖着一身疲惫返回泗沘。 看看时辰,距离出兵也差不了多久,索性放下头盔,在公廨里正襟危坐,默运鲸息之术,缓缓调息,恢复精力。 才刚刚调息一周天,心里微微一动,张开双眼。 平静的双眸,在暗夜里,微微闪过一层紫色光芒。 这是他的元炁高度凝聚之故。 从永徽年间,到现在龙朔元年,异人修行这条路,他从没有停止过。 故然有个人禀赋,种种奇遇,但他自己一直在坚持,从修行和精神上一直在磨炼自己。 到今日,异人等级已经是五品上。 只差一步,便是四品。 距离那传说中的天人之境,也可以望一望了。 只是不知到那个境界,上面又会有怎样的风景。 精神和元炁缓缓收回丹田深处。 他伸手向着前方招了招:“出来,都看到你了。” “阿兄。” 聂苏从门旁闪出来,向苏大为有些羞赧的道:“是我打扰阿兄休息了。” “没有,后半夜我还要率军出城,有任务。” 说着,他向聂苏招手道:“过来,到我身边来。” “噢。” 聂苏答应一声,脚尖轻轻一点。 苏大为身边张开一片水雾。 聂苏的身影从原地消失,突然从水雾中钻出。 “阿兄,这是我刚学会的一招,叫镜花水月,你觉得怎么样?” “呃,很不错。” 苏大为有些意外,一手扶住从水雾中钻出的聂苏,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怎么有点像是……” “阿兄你的龙形九变,我看了就试着学,不过不能全学会,不会像你那样分成好多个,但是可以用这种法子一下子移出好远,还挺有趣的。” 苏大为看着聂苏冲自己一脸兴奋。 他有些无语的摇头。 聂苏在修行方面,绝对是天才。 也就是自己通过腾根之瞳梦境里见到的诡异巨兽,那些术法,没被她全学去。 之前就连道慈的一些法门,被聂苏见了也能信手拈来。 要是被异人界知道小苏有这等本事,还不知会掀起多少风浪。 对了,她这个能力,倒有些像是金大武侠里的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阿兄,你这次出去要多久?能不能带上我?” 聂苏柔软的手掌,覆在苏大为的掌背上,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道:“你不在城里时,这里好闷啊。” “不是有猴头陪你吗?” 苏大为向她肩上看了一眼,一双红眼的小白猴蹲在聂苏的肩头,红眼微微眨动着。 猴头脑后的金蝮也悄然立起,向苏大为吐了吐蛇信。 苏大为一句话说出来,自觉失言,伸手反按住聂苏的手掌:“阿兄知道你受委屈了,但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泗沘城是阿兄在百济的根基,只有你在这里帮我看顾,我才能放心。” 聂苏抿了抿唇,眼中有几分失落,委屈的道:“小苏知道,那我就乖乖在城里等你回来。” “小苏……” 苏大为按着她的柔荑,感受她手掌皮肤的软滑,触感如玉。 心中颇怀愧疚。 “我听文生说了,多亏你在泗沘城里,数次救下了刘仁愿。” 泗沘城的危机岂止是这次的攻防战。 苏大为在泗沘城时,都察寺的暗探已经在城中拔除了十余处道琛和鬼室福室手下的据点。 百济也是有自己的情报系统的。 过去叫做扶余台。 在唐军攻破泗沘城后,扶余义慈投降唐军,名义上,一切百济的军事情报机构都不存在了。 实际上,不过是由明转暗。 仍旧处在道琛和鬼室福信的摇控之下。 从冬季一直到开春,苏大为手下的都察寺暗探,与夫余台的人,不知明争暗斗了多少场。 到熊津都督府从熊津城搬到泗沘后,才将其一举压制住。 就算如此,之前暗杀和种种破坏行动就没停过。 苏大为在时,犹可亲自坐镇,稳住大局。 他离开泗沘这几天,则是将都察寺的事交给周良和南九郎。 情报方面可以靠别人。 但是针对百济叛军出动异人发起的刺杀,整个泗沘城,也只有聂苏可以稳住局面。 苏大为从安文生处知道,就这几天,聂苏已经替刘仁愿挡下三次刺杀,两次投毒。 还有一次城内世家的反叛。 若无聂苏这个异人在,许多事的结局将不堪设想。 “阿兄答应你,这次回来,我就陪你,若是再有事出去,就带你一起可好?” “阿兄说话算话?” “不骗人。” “拉勾。” 聂苏忍不住嘴角上翘,伸出小指和苏大为勾起手指拉了拉,这才心满意足。 “阿兄放心的去,泗沘城有我,出不了乱子。” “那就再辛苦我的小苏一次啦。” 苏大为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月色下,聂苏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竟然趁势上前,踮起脚尖,在苏大为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这一口极轻柔,就像是婴儿的吻。 随后,聂苏像是受惊的小鹿般,扭头逃掉。 苏大为愣在当场。 过了片刻,他才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里,还有聂苏的香气。 方才触碰的酥麻感,还记在皮肤上,记在心里。 一时之间,心竟然乱了。 夜漏更鼓响起。 窗外已是三更天。 天色暗沉。 泗沘城的大门悄然打开。 一彪骑兵,从泗沘城中奔出。 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 这支军马,人数为两千四百人。 乃是由黑齿常之、娄师德、王孝杰这三员折冲府都尉统辖府兵作战。 这一支人马,会沿着从泗沘到周留城最短的距离,直扑周留城。 苏大为却并不在这支人马里。 另有三千唐军,五千新罗兵,乘着熊津江处停泊的大船,向着海港驶去。 在那里,他们会登上海船,从海路前往周留城。 以两城的距离,海船旦夕可至。 海船主舱中,灯火通明。 苏大为为首,左右手边分别是安文生、苏庆节、阿史那道真、崔器、金仁泰,刘仁轨等将领。 “此次作战,我军水陆并进,共同取下周留城。” 苏大为身披明光甲,目光凛然道:“黑齿常之那一路,会追击叛军,抢在叛军之前,到达预设战场。 水师到后,不要急于入战场,先派小船打探消息。 若黑齿常之他们入城了,水师大船再前出。” 苏大为说的这些,信息量极大。 各将都是知兵之人,很快就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黑齿常之的人,很可能会假冒叛军赚开城门。 不过陆上唐军只有两千余人,就算全数入城,只怕也难以控制局面,所以需要大唐水师来配合。 “苏都督,再行数十里,便是白江口了。” 刘仁轨双手扶膝,气度沉凝道:“那边敌人的小船颇多,我们不一定能隐藏住行迹。” “那就隔远一些停船,今夜风黑浪急,他们想要探明情况,会有一个时间差。” “其实我们直接挥师压上去,他们的船小,也不如我军精锐,可以毫不费力的夺下海港。”刘仁轨忍不住道。 周留城紧挨着白江口海港。 其实不必等陆军,光凭水师,沿港停舶,射上弩箭绳索,唐军水师便可直接蚁附上城。 而且以大唐楼船之高,距离周留城的城头也不过一两米的高度差。 唐军水师中,多的是能攀爬的好手,要夺下城头,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苏大为却摇了摇头:“不急,我们的敌人,未必是周留城里的扶余丰。” “那是谁?” “倭人。” 苏大为笃定的道:“倭人与扶余丰的关系非比寻常,又有鬼室福信从中牵线,我担心,我们把眼睛盯在周留城上,却忘记了躲在暗处的倭人。” “倭人哪有这个胆量,敢触怒大唐兵锋。” 刘仁轨眉头一皱,脸上满是不信。 他不是不知兵的人,对倭人也是打过交道的。 永徽年间,有倭人使团和商团,从对马岛过百济,沿着海岸线一直登陆莱州。 后从陆路,前往长安朝见天子。 这其中地方上接待的人,就有刘仁轨。 刘仁轨与倭人打过交道。 心里对倭人的矮小猥琐,颇有些不以为然。 “我见过倭人,都是些胆小鼠辈,不可能与我大唐开战。” 苏大为微微摇头,也不去多做解释。 “按我的方略去做准备,毋须多问。” “诺。” 刘仁轨苦笑着抱拳应下。 临行前,刘伯英可是以大总管的身份交待过,万事都要听从熊津都督的调遣。 再说他刘仁轨,本就与苏定方亲善。 既然苏大为坚持,他也就不提别的了。 只是心里,对于苏大为的这个判断,依旧充满了浓浓的怀疑。 倭人,那个小岛上低矮的虾夷住民,会有这种胆量? 嘿,他们若真敢来犯,也只会是自取其辱。 这个时候,刘仁轨压根不相信,倭岛上的倭人,敢对大唐用兵。 更不知道,在周留城旁的白江上,大唐水师会与倭人,展开一场被记入史册的海战。 史称—— 白江口之战。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7章 教科书式的海战(下)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在巨浪间穿梭。 倭人的战船小,但是轻便灵活。 在海波上跌宕飞纵,如同飞鱼般游戈。 倭人的战兵立于船头。 他们的穿着十分古怪。 不像唐军一样穿着甲胄,而像是打渔的黑色水靠,反射着乌光。 在脸上,他们都以各色油彩画着图案。 既蛮荒,又透着野性。 似乎是某种原始民族的图腾。 立于船头的倭兵,脚下就像是生了根似的,定在船头,随着船时不时的被巨浪抛起,又落下。 但他们的身体始终如标枪般钉在船头,不为风浪所动。 在这些倭人手里,还拿着巨大的由竹和柘木制成的大弓。 如果有懂箭术的后世人,能从中依稀见到一丝和弓的影子。 但又不完全相似。 船头上的箭手,随着波浪跌宕,在被浪峰推到最高处,略微停滞的一刹那,将手中的箭射出。 箭头浸过油,燃着火。 一道道箭光划过阴冷的天空,穿透海风,劈开波浪,落在唐军的船上。 万箭齐发,如火雨流星。 唐军明显是不适合倭人这种打法,兼战船数量太少,被倭人逼得不断向白江口退去。 在唐军水师阵后,停着大唐的楼船。 如果楼船冲出去,或许能带给倭人水师不小的杀伤。 但最后的结果,难免还是会被倭人的狼群战术给撕咬粉碎。 绝对的数量,和良好的组织配合,所发挥出的力量,是极为强大的。 唐军主舰上,满船的将士大多是苏大为熊津都督府带上船的贴身亲兵。 此时看到唐军战船不断后退,而倭人的船在步步紧逼,一时焦急起来。 有些人破口大骂倭军。 还有的主动请愿,希望能派楼船出战。 但所有的请战要求,全都被苏大为给压下去了。 “你们在座的有谁比刘仁轨更懂得水师?更懂海上作战?” 苏大为双眸扫过全场,沉声道:“没有的就闭嘴,等着看刘将军如何用兵,若有需要,他自会传信给我们寻求支援。” 但凡知兵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两边博弈,并不是一口气将牌全打出去的人会胜利。 前期的较量,以试探居多。 真正的决战,要在看出对方的虚实破绽以后,才会用尽全力,狮子搏兔。 还没看清楚情况,就急着把底牌压上,那是死路一条。 刘仁轨,显然是知兵的。 而苏大为,也有足够的战略定力。 去等待一个结果。 “不对啊。” 苏庆节在一旁道:“阿弥你看刘仁轨船上的旗语,是让我们楼船退回港口里,这……” 苏大为定睛细看,果然看到在刘仁愿船上,桅杆望台上,有令旗兵拚命的挥动着旗子,传达着信息。 阿史那道真在一旁不满的道:“咱们这么大的船,还没和倭人交战,这都要退回港里? 阿弥,这个刘仁轨可靠吗?他不会是昏头了?” 身边众将,七嘴八舌的提着建议看法。 苏大为摇摇头,摒弃身边的杂音,目光落在两军交战之处。 倭人攻势凌厉。 接近两千艘倭船,箭雨不断抛洒向唐军的战船。 一个个射得好像刺猬一样。 “刘仁轨又打旗语了,令我们速退。” 安文生看了一眼局势:“我们退还是不退?” 苏大为摆摆手,他的目光,凝视着眼前流星般的箭雨,感受到敌人越来越近,空气隐隐都有灼热的硫磺气味。 再不退,只怕楼船都会进入倭人的射程。 天空,传来雄鹰清越的鸣叫声。 苏大为终于下定决心:“按刘仁轨的命令去做。” 船要出海容易,张起风帆即可。 要躲进港里,在没有海风帮助的前提下,只能靠人力划浆。 楼船上,超过百名唐军水师兵卒从楼船吃水线附近的洞口划动船浆,奋力击水。 一艘艘唐军楼船,向着白江口的海港缩回去。 倭人的战鼓一变。 了望台上的倭兵拚命挥舞着两面白旗。 站在高市身边的中大兄,之前一直神色不变的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向身边的高市倭王亢奋的道:“唐军的大船退了!他们退了!” 这个退却,是明显不敌的信号。 那种大船如果驰骋大海上,对倭人的小船还有一定心理威慑作用。 可一但缩回海港,倭人便再无顾忌。 海港能供船行驶的空间是有限的。 而且一般海港的地形都适合避风,也就意味着唐人的大战入了海后,机动能力将大为降低。 反观倭人的海船,因为船小,只用不多的人力,便可在水面上行驶如飞。 唐人水师的大将,居然连这点都看不透,简直是天要使其灭亡。 高市倭王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折扇直指前方,用略微颤抖,但却无比坚定的语气道:“冲上去,追上唐人的船,不让他们脱离接触。” 咚!咚!!咚!!! 旗语挥动。 进攻的战鼓,号角同时响彻海天之间。 倭船上的兵卒,一下子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嗷嗷大叫着,奋力击着战鼓,划着水,令战船加快速度,随着唐军后撤的船,追了上去。 胜利的曙光,在这一刻,似乎垂青于倭人。 倭王坐舰上,高市双手合什,喃喃道:“天照大神打开了洞门。” “杀杀杀!” 四海翻腾云水怒。 五洲震荡风雷急。 光阴迫。 天地转。 多少事,从来急。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唐军楼船上,苏大为手按刀柄,轻吟了几句后世伟人的诗。 身边的安文生和阿史那道真、苏庆节等将领,眼见着楼船退入海港,跟着是大小唐军战船,狼狈的从港口涌入。 最后,是紧追不上的倭人战船。 白江口是天然良港没错。 可是却从未有过一瞬间涌入这么多战船的情况。 一时间,大海好像变成了内河。 船与船挤挨着,风浪也比之前小了不少。 倭人嗷嗷怒吼着,手中的火箭越射越急。 唐军落在后面的船,有不少都被火箭点燃,在波浪中,燃成大火球,缓缓沉入海水里。 “阿弥,不能再等了,我们应该立即接过刘仁轨的指挥权!” “快传令周留城里黑齿常之部,让他从陆上策应,若是万一……我们的人可以从船上撤下去,保留元气。” 唰! 苏大为猛地抽出横刀,一刀劈在船舷上。 木屑迸飞。 “有敢轻言弃船登陆者,休怪我不讲情面。” 苏大为的眼神森然,转头四顾,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是我大唐水师与倭人的第一次战争。在陆地上,我们唐军的铁骑所过之处,皆为天可汗的疆土。 在海里也一样。 我们不光有当世最强铁骑,也有当世最强的水师。” 苏大为缓缓收刀入鞘:“给刘仁轨一点信心,他若不行,还有本都督在,都不许慌。” “诺!” “是我们失态了。” “不过眼前的局面实在……” 就在安文生和苏庆节等人无比担心时,耳听前方战鼓节奏一变。 隆隆声里,隐隐透着一股不甘,一股倔强,一股杀伐之气。 众将大吃一惊。 转头看去,看到毕生难忘的一幕。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29章 摧破 “方才我见刘仁轨似乎对你的决定口服心不服。” 静室里,安文生手里捏着两枚铁核桃,向苏大为道。 铁核桃,是他最近的心爱之物,在船上无聊时,手里盘着核桃,没事还可以夹碎了吃一颗。 嗯,安文生这货备了一筐铁核桃,算是他在旅行途中消遣解闷之物。 “刘仁轨性烈,他自有主张,不过此事由我主持,他必须得听我的。” 苏大为盘息坐于榻上,静静调息,恢复精力。 刘仁轨虽然是水师名将,但论及对整个半岛攻略的大局观,却远不如带着后世见识的苏大为。 其实又何止是刘仁轨,此时唐军五大总管,再加一个刘仁愿,都不会把倭国放在眼里。 在考虑对付百济和高句丽时,并没有把倭岛也加入进来,做通盘筹划。 只有苏大为,深知那个小岛上的人,有怎样的野心。 “这刘仁轨也是个妙人。” 安文生手指一捏,“啪喀”一声,将核桃以指力夹碎,拈起一块果肉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又向苏大为递了半个核桃。 见苏大为摇头,他一边继续吃着核桃,一边道:“武德年间,刘仁轨被调为陈仓县尉。 当时,折冲都尉鲁宁骄纵违法,历任陈仓县官都无法制止他。 刘仁轨就职后,特地告诫鲁宁不得重犯,但鲁宁仍凶暴蛮横如故,刘仁轨于是用刑杖将他打死。 州里的官员将此事禀告朝廷,当时的秦王愤怒地说:一个县尉竟打死了我的折冲都尉,这能行吗? 把刘仁轨召进朝廷责问。 刘仁轨回答:鲁宁侮辱我,我因此杀了他。 太宗认为刘仁轨刚毅正直,不仅不加惩处,反而提拔他为咸阳县丞。” 苏大为点点头,他手掌着都察寺,对身边合作的将领,自然有过一番调查,研究其为人品性,和用兵特点。 刘仁轨刚毅,他是知道的。 不过他是太宗朝的旧臣,在李治朝,再继续这么头铁,只会惹祸上身。 这次出事,也是因为得罪了李义府。 被李义府暗中设计陷害。 李治不清楚这些吗? 怎么可能。 但是亲疏有别,李义府属于能吏,道德谈不上多高,但是办事确实有能力。 对李治来说,这种能办事,好驾驭的人,反而是他所需要的。 至于刘仁轨、刘仁愿这些太宗朝的旧臣,正因为太过刚直,反而不太想用这些人。 宁可培植自己的亲信班底。 刘仁轨这种还好一点,一来有能力,二来因为出生比较微寒,在朝中没什么结党营私的做为。 李治在需要的时候,还可以用一用。 像刘仁愿这种,有一定出身,又是太宗朝时的信重老臣,能力又不是不可替代。 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像卢国公程知节一样,弄个体面退休。 不过,为了保住刘仁轨,刘仁愿拒绝了李义府暗害刘仁轨的要求。 待百济事毕,只怕难免会遭到清算。 反观刘仁轨,因有白江口大战的战功,李义府反而不好动他。 “所以任何时候,军人还是得靠战功来说话。” “你说什么?” 安文生诧异的看向苏大为。 连手里吃核桃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阿弥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 “没事,再有半个时辰就到白江口了,希望在那里不会碰到倭人的船。” 苏大为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这次和刘仁轨的水师从海上进攻周留城,弄不好,真的会与倭人的船队遭遇。 呃,白江口之战,会变成自己主持的? 一不小心又要改变历史了? 他随即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改变得也已不少了。 再多一件,也没什么。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丈夫行事,但求个快意,其他的算个屁。 安文生将最后一点核桃肉投进嘴里,嘴里细细品味着核桃香味。 手指轻弹,核桃碎壳,被他透过窗口射向茫茫无边的黑色海波中。 “对了,临行前听说副总管还和你单独聊了会,他找你没什么事?” “他和我说了一会王玄策的事。” “王玄策?” 安文生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对,副总管说,他与王玄策是旧识,也曾在王玄策使团里见过我阿耶的英姿。 那是贞观二十一年,太宗命王玄策为正使,蒋师仁为副使,领三十多人巡游天竺各国。 那是王玄策第二次出使天竺,也是我阿耶第二次被他征召。 结果没料到到达中天竺后,惊闻戒日王已经死了。 戒日王就是玄奘大师去天竺时,中天竺当时的王。 戒日王十分敬重玄奘大师,还为了他召开过佛法的辩论大会,叫什么无遮大会。” “这名字听着有些猥琐……” “恶贼,滚!” 苏大为没好气的骂了他一声:“副总管就是跟我叙了会旧,说是待战事结束,回长安后,为我引荐王玄策,可以听他说说我阿耶的事。” 贞观二十一年,苏三郎应召入王玄策的使团,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这事对苏大为的家庭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虽然后来柳娘子说,苏三郎是力战而死,并没有别的原因。 但苏大为心里隐隐的,也想问一问王玄策,想知道当年在中天竺究竟发生了什么。 毕竟,苏三郎留下的刀和弩,都极为不凡,对诡异有压制作用。 想必也不是普通人。 李大勇当初也是通过苏三郎的刀弩,才认出自己。 这其中渊源和缘份,倒值得苏大为去查一下。 之前一来诸事繁杂,二来当时王玄策不在长安。 如今刘仁愿主动提起来,苏大为自然不会拒绝。 安文生摸着自己的下巴,缓缓道:“刘仁愿,这是变相的向你求援呢。” “嗯?” “他恐怕也嗅到危险了,以大唐嵎山道副总管的身份,在这百济,能调用的资源少之又少,这风向不对。” 苏大为微微一怔,又了然的点点头。 “确实如此。” 刘仁愿并非庸才,虽谈不上多厉害,但也是一员老将,能将。 在守泗沘这段时间,处处受到隐形的掣肘,令他有力难施。 不然泗沘城之前的攻防战,不至于打成这个模样。 这其中有原因或许有许多,但其中比较重要的一条,则是朝中有人在使力。 真实历史上,百济残余势力覆灭后,刘仁愿与孙仁师班师还朝,刘仁轨率领一部分唐兵留下镇守。 麟德元年,刘仁愿以卑列道总管的身份率新军渡海,与旧镇兵交接镇守事务。 到达百济后,检校熊津都督刘仁轨极力劝说刘仁愿,要求自己继续留守百济。 刘仁愿坚决要求换防,乃至与刘仁轨交恶。 此前已经有流言说刘仁愿图谋割据海东,经过这次风波后,唐廷更加怀疑刘仁愿的忠诚了。 麟德二年,刘仁愿作为敕使,在熊津就利山主持新罗国王金法敏和百济前太子扶余隆会盟。 乾封二年,刘仁愿受命东征高句丽,从南线进攻,计划与李勣率领的主力军会师于平壤,并督促新罗出兵助征。 总章元年,高句丽大谷、汉城二郡十二城归顺刘仁愿。 但到了同年八月,唐廷以刘仁愿在征讨高句丽的过程中逗留不赴为由押回长安,高宗下令斩杀刘仁愿。 最终,念及刘仁愿当年守百济的功劳,减为流放姚州。 从此,史书上再无刘仁愿的名字。 苏大为看向安文生。 安文生也看看他。 两人都没说话,但心里,却有一份默契。 当今陛下,疑心病可不小。 许多事,首先得让陛下放心。 否则…… 当然这种话,是绝不能说出口的。 苏大为沉默片刻:“副总管对我不错,如果有能力的话,我会帮他一把。” “知道你重情义,不过你也得替自己谋划一下。” “我还年轻,多立功就是了,功劳大了,陛下心中会有一杆秤。” “功高盖主。” “滚你,恶贼,少说两句会死啊!” 两人斗着嘴,就在这时,忽觉船身一震。 前面有人发出低呼声。 苏大为与安文生稳住身形,抬头看去。 前方,黎明前漆黑的天幕下,一座大城烈焰腾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8章 接舷战(上) 刘仁轨反击了! 唐军的战船第一次停住了退却。 齐齐的并成一线,如同水上的城墙。 此时此刻,若从高空俯瞰,能更容易看出水战全局的情况。 白江口的海港如同一个天然的怀抱,两边延伸出来的岸基,就像是双臂将港口的海水拥抱着。 唐军的七艘楼船,依着先后顺序,停在港口后方。 背后便靠着周留城。 而在港口正中的位置,是唐军从海上退下来的一百余艘大小战船。 刘仁轨的座船也在其中。 也即唐军以大小配套战船组成一道防线,将七艘楼船护在身后。 在前方,白江口入港的位置,是整个港口最狭窄的出海口。 并排只能容许两三艘大船通过。 倭人的船正在从这个口子疯狂的涌入。 各色小船一时塞满了半个港口。 但是因为入口狭窄,倭人的船一时不能尽数涌入。 就算全进来,受限于港口环境,也不可能全部展开阵型。 苏大为哈的笑了一声,击掌道:“关门打狗,刘仁轨不愧是大唐水师名将。” 阿史那道真、安文生和崔器,苏庆节等人,此时也醒悟过来。。 用地形限制住敌人的数量,再集中兵力反攻,先打掉倭人水师的前锋,挫敌锐气。 唐军的战鼓声,在这一刻,发出最强音。 全体唐军的热血,都像是随着鼓声,一起震动,怒吼。 直到这个时候,倭人才知道,唐军的反击,是什么样子。 首先是抛石机。 从唐军中型战船上,基本都配有一台至两台小型抛石机。 将燃烧着的大火球,从中抛射出来。 火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尾焰痕迹,如慧星般,一头撞入倭人战船队中。 若在平时,这种投石机虽然射程较远,但准头很差,威慑大于实战意义。 能否打中敌人,全凭运气。 可现在,因为水面地形所限,倭人的小船都堆叠到了一起。 这么大的目标,简直闭着眼睛都能打中。 一时间,倭人战船被火球不断击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不时有战船起火沉没。 除去抛石机,唐人的战船上还有火药箭。 不逊于倭人的弩箭,以及弓箭雨招呼。 一时间,乱箭如梭,在狭小的空间里,尽情收割倭人的性命。 倭人战船上,有指挥的将领发出咬音古怪的吼声。 了望台上旗语变动。 堆挤在一起的倭船舍弃身边着火的同伴战友,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四面乱蹿。 唐军的攻势虽凌厉,港口内虽然相对狭窄,但毕竟不可能将所有的倭人小船都截住。 这个时候,唐军战鼓声一变。 刘仁轨再次改变旗语。 唐军的大小战船从中间分开,化作左右两翼,将中间的通路让了出来。 早被唐军大火球和火箭烧得凄惨的倭战,一窝蜂般的涌入进来。 他们面前的,是唐军最大的战船。 楼船。 唐人的两翼战船,从左右两边不断抛洒着火雨,延阻倭人后续船队通过的时间,收割着敌人性命。 而楼船上的水兵,接到旗语,也开始紧张的传令。 七艘楼船,除去苏大为那一艘主舰,剩下的六艘左右排开,主动前出。 像是做主舰的两翼。 实则是隐隐形成海上的城墙,将倭人的战船兜在里面。 倭人从港口涌进来,先遭受刘仁轨率领的一百多艘中小战船的凌厉火攻,再涌进来时,已经落入唐军的口袋阵里。 但这仍不足以说明,唐军得到了胜利。 唐人所有的船加起来,只有一百多不到两百艘。 而倭人的战船,有一千七百余艘。 如果不能造成足够大的伤杀,大量击毁倭人的战船,只怕无法动摇倭人冒险的决心。 “大家做好接战准备。” 苏大为从安文生手里接过头盔,戴在头上。 又整了整衣甲。 身边的亲兵上来,帮他检查衣甲。 安文生和苏庆节等都属于将领,身边自有亲兵帮着检查甲胄穿戴。 做好了接敌的准备,苏大为向着桅杆上望台的士兵做了个手势。 士兵旗语摇动。 激昂的进攻号角声吹响。 船舱打开,大量武装到牙齿的唐军士兵,从船腹内涌上舺板,准备参与战斗。 这个时代的水师较量,不像是后世可以远距离投放杀伤。 用投石机已经是很少有的黑科技了。 一般中程距离是用火箭。 最终决定胜负的,是接触战。 倭人海盗的战法,惯用小船快舰,顺流飞快接近商人的大船,然后蚁附而上。 上船杀人,夺船,一气呵成。 但这次,他们遇到的是大唐水师。 蜂涌而上的倭人船支,还未及靠近,便被唐军楼船上巨大的拍杆击中。 轻则小船风帆折断。 重则船舷击碎,大水漫灌。 就算躲过了此起彼伏的拍村,也不意味着就能接近大唐的楼船。 除了拍杆,还有顶杆。 长长的竹竿从楼船上伸出来,顶住倭人的小船,使其无法挨上唐军战船,无法使用蚁附夺船的战术。 这次接触战,才一开始,便进入到白热化的程度。 倭人全都盯着苏大为那艘楼船上来,只因这艘主舰上打的旗号,赫然是大唐熊津都督苏。 如此大一条鱼,令倭人们都疯狂了。 涌入港口的数百倭船将小船灵活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从唐军战船的缝隙逃出,飞快的扑向楼船。 在被其它楼船截住后,一个个悍不畏死的与唐军张弓对射。 有的小船被唐军拍杆击碎后,船上的人落入水中,还奋力划着水,划向大唐的楼船。 可惜楼船太高,水线附近的木板又十分滑溜,一时难以攀附。 有些倭人逼急了拔出腰上的小刀,疯狂的凿着唐人的船底。 水面上,战争还在继续。 浓烟滚滚。 乱石穿空。 箭雨和火球来回飞射。 终于,有倭人的船突破了唐军楼船上的拍杆与撑杆,躲过了唐人的火箭和弩箭。 好不容易将飞爪抛上战船。 大量的倭人口里发出野兽般的嗷嗷怪叫,光着脚,沿着飞爪绳索,快速向唐船攀爬。 等待他们的,是下一轮战争。 如何在大唐府兵的刀枪下活下来。 水师的战争,已经从近海,到港口,到火箭,最后到船与船之间的接舷战,争夺战。 每分每秒,都有人命被收割。 一艘艘战船起火,沉没。 整个白江口,化为一片火海。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0章 擒王(上) 前方的火焰照亮了夜空,无数人的呼喊,混杂在一起。 因为距离太远,听不清在喊些什么。 城外树丛中,潜伏着的新罗兵马。 顺着长长的队伍,来到队伍最前列。 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金庾信的脸庞。 雪白的胡须随着夜风在轻轻拂动。 他的双眼深邃,如两个黑洞般,死死的盯着周留城的城头。 谁也不知道,这位国仙,心中在想些什么。 “国仙,是否动手?” “再等等。” 金庾信声音低沉道:“没想到唐军的反应如此迅速,如果此时动手,太过明显,先观望。” “是。” 身边的副将抱拳领命。 整个冬天,新罗人的兵马都像是蛰伏下来了,消声匿迹。 但暗地里的活动并没有丝毫减少,相反,变得比交战时更加活跃。 金庾信秘信给新罗王金春秋,言及:大唐欲令新罗和百济为唐的守户之犬。 如今狡兔将死,走狗待烹,不可不防。 狗主凶恶,做为猎犬,要提前谋划,考虑自己的利益。 这一切,都说中了金春秋心中的痒处。 于是暗中授意金庾信“自决之”。 也就是令其放手施为。 于是才有之后的新罗运粮队被劫,粮道断绝,与唐军失去联络。 这一切,都是贯彻金庾信的战略。 以后勤拖住唐军的步伐,令唐军疲弊,短时间内无力扩大战果。 后来的走向,也正如金庾信计划的那样。 唐军不得不困守泗沘城。 在轰轰烈烈的百济复国叛军的包围下,陷入孤军困守的局面。 而趁着叛军与唐军彼此对峙的机会,新罗人趁机在后方大肆吞并百济的城镇。 或收买,或威逼,或招抚,或刺杀。 无所不用其极。 除了战争,其余一切谋略手段,攻心计谋,新罗都玩得出神入化。 这一切,离不开金庾信这位新罗国仙的操盘。 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新罗的势力已经从百济边境,扩地数百里,得大小城镇七十余座。 战果累累。 但是最近,计划出现了一些变化。 随着开春后,大唐的总管刘伯英带了水师一万人登临熊津江。 金庾信敏感的察觉到,属于新罗人的时间不多了。 大唐那位天子,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发动对半岛新一轮攻势了。 新罗若想保住自己的胜利果实,还得做一件事。 那就是趁着大唐与百济复国军的战争,攻下周留城。 此举对新罗有三个好处。 第一,金春秋被李治封为嵎山道大总管,若是被唐廷知道新罗背后的动作,难免会引发一系列的政治危机。 攻下周留城,可以向大唐做出“忠心”姿态,令大唐放松警惕。 第二,周留城若灭,扶余丰这支百济最后的复国力量将终结。做为胜利者的新罗,可以提前布局,实际占有百济周留附近的海港,将势力延伸过来。 同时还能获得百济的政治遗产。 金庾信连宣传口号都想好了:新罗和百济都是三韩后裔,兼并百济,恢复马韩时期的三韩故土,是大义,功在千秋。 第三点,则是因为扶余丰的人马,开春后与泗沘城的唐军必有一战,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这种捡便宜的事,新罗人自然不会拒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金庾信还是很懂的。 可是…… 等金庾信悄然将兵马运到周留城下,赫然发现,周留城中已经传来厮杀声。 待派出斥侯察看过后,发现周留城中出现了唐军的旗帜。 金庾信当场有点懵。 不是说周留城的主力在攻打泗沘城吗? 算算时间才过去一两日,唐军怎么会出现在周留城? 难不成唐军也刚好派兵马偷袭周留城的扶余丰? 双方在玩互砍? 搞不清楚状况,先观望再说。 对于周留城的城防,金庾信还是很有信心的。 城高墙厚,扶余丰入驻后,又在道琛的主持下,加固了城防。 唐军不可能攻得下。 怎么算,周留城内至少还有数万人。 哪怕把泗沘城的唐军绑一块,都不可能攻下。 想到这里,金庾信的信心笃定起来。 “继续等,等唐军攻势受挫,我们再上,这样我们仍能掌握大局。” 新罗国仙的声音,在黎明前夜下,幽幽的道。 …… 周留城中,扶余丰坐在王座前,身体抖动得好像筛糠。 道琛站在他身侧,手持牙板,双手藏于袖中。 他的神形仿佛古松,予人一种异常稳定虬劲之感。 但他的眼中光芒闪动,显示内心极不平静。 “王,镇定,周留城的防务是臣亲手布置的,绝不可能有失。” “绝不可能?” 扶余丰耳朵动了动,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喊杀声,用一种近乎要哭出来的声音道:“道琛,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的计划万无一失,一定能攻下泗沘城。 可是现在呢?唐军已经出现在周留城里了? 他们难不成都是插上翅膀飞进来的吗?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是不是想用我的头颅去向大唐领赏!” “王上!” 道琛提高了音量,厉声道:“慎言。” 扶余丰像是被戳破泄气的皮球,瘫坐在王椅上。 全身好似没有骨头。 “是,是我失言了,可眼下的局面怎么办?唐军是怎么过来的?不是说他们都在泗沘城吗?” “唐军怎么过来的,不重要。” 道琛强自镇定道:“他们人手本就不多,现在分兵,泗沘城的防守只会更空虚。 至于眼下,请相信周留城的城防,还有少须佐,他是倭国异人,对鬼室福信素来敬重。 外城由他守着,内城又有我们自己人,可谓万无一失。 再说,鬼室福信已经出海去找倭王了。 原本约定的时间就在这几日,料想倭人的水师很快就会抵达周留城。 谅区区万人的唐兵,难挡百济与倭国合兵之威。 何况……” 道琛犹豫了一下:“新罗那边,对唐人也多有忌惮,夫余台的秘报,金庾信与唐人苏大为,有严重的心结,他们两家暗中各有心思。 现在最不想唐军攻下百济的,反而是新罗人。” “这是何故?”扶余丰一愣,不过他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过来,微微点头。 “兔死狗烹,若半岛没有一个敌人,那新罗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正是如此,所以……” 道琛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好似一记惊雷。 轰隆! …… 唐军水师船队。 楼船七艘。 每艘可装兵卒七八百人。 船上舺板可供战马奔跑,是此时少有的大船巨舰。 数艘大船人员加起来,共计有五千余人。 此外,各种大小船只一百七十余艘。 就如后世的水战一样,水师的巨舰是最强的威慑,但每战,必然还配备有各种不同功能的大小船只。 海战,是一整套战术,而不仅仅是单独船大船多就可以。 配置要合理,要善于利用风势和洋流,熟悉水纹天象。 同时又头脑灵活,擅于抓住战机。 而唐军此时,不光陆面骑兵天下无敌,在整个东亚,甚至世界,水师都是最强。 唐军主舰中,一名水师斥候匆匆进入临时的作战指挥室,向着苏大为及左右各级将领抱拳道:“都督,周留城外城已破。” 虽然早就知道唐军能获得优势。 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令在场大部份人吃了一惊。 刘仁轨摸着胡须道:“这……苏都督,难不成黑齿常之他们已经骗开了周留城门? 他们就算骑马,赶夜路也不可能比咱们的海船更快?” “马肯定是跑不过海船,除非他们能飞。” “那这周留城……” 苏大为摆了摆手,向斥候问:“扶余丰他们还在内城吗?” “在,不过内城的动静不小,我们估计他们也乱了,可能想跑。” “黑齿常之他们人到了哪里?” “距离周留城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半个时辰才能投入作战。”苏大为在心中思索着,目光投到眼前的桌面上。 那里摆放着一张周留城为中心的行军地图。 附近的海洋,陆面情况,以及倭国对马岛,在图上都有显示。 “倭人的船队在哪?” “刚出对马岛,他们要先到釜山近海,沿海岸溯流而来,预计得天亮后,才会出现。” “甚好。” 苏大为看了一眼刘仁轨,接着道:“传令,让金仁泰王子的新罗兵先登岸,封住周留城的路口,不要走了扶余丰和道琛。” “诺。” 看着斥候下去,苏大为又招手喊来南九郎。 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让赵胡儿他们先别急着摧破内城,尽量拖住扶余丰。” “是。” 南九郎匆匆下去传令。 苏大为环视左右,目光最后落到刘仁轨身上:“刘将军,现在令船队驶入白江海港,堵住周留城的海路,务必要给我截住道琛和扶余丰,此乃大功一件。” “在下领命!” 刘仁轨心中一凛,起身抱拳大声道。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9章 接舷战(中) “吾王,前方的船太密集,一时进不去港口。” 倭人战舰上,中大兄向高市道:“我们需要更有效的进攻。” 高市那张因为激动,而微现潮红的脸庞上,细长的双眼微微透出寒光,用力合紧折扇道:“海船这边有我,前方的战术,由你决定。” “谢吾王!” 倭人船队中,隆隆的鼓声再变。 以巨鲸骨打磨的号角被依次吹响。 飘扬着中大兄家族徽章的战船上,雪白的船帆被风吹得鼓涨。 以中大兄的战船为首,倭人密集的船队里,分出一支船队,沿着海岸线前行,寻找合适登陆的地点。 从天空下看。 会发现整个白江港聚满了唐军和倭人的大小战船,海风怒号,火势漫天。 后续的倭人战船被港口的船堵住通道,一时无法进入。 只能沿着两边的海岸线,寻找礁石略少,适合小船登陆的地方,准备从陆上投入兵力,绕到唐军后方。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然而一但成功,将会对唐军的阵型,造成极大的扰动。 甚至有可能改变战场的局势。 倭人最幸运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船小,吃水浅。 尽管不能入优良的白江港,但也有很大的机会,能绕过暗礁,寻到合适的登陆点。 而且在他们的船上,不乏从百济来的向导。 特别是中大兄的座船,还带上了鬼室福信,给这一战术,又增添了数分把握。 白江港内,唐倭两方的战争已经到达白热化的阶段。 有唐人的战船被烧着。 更多的则是倭人的船。 无数船着火沉没,彻底堵住了港口的进出通道。 刘仁轨在自己的座舰上,手按横刀,眯着双眼极目眺望。 透过硝烟弥漫的战场,他准确的捕捉到了战机。 “港口暂时堵住,后续的倭人战船进不来,我们面前的敌人,只有大概五百余艘倭船。 以我军的实力,足以将这部份全部歼灭。 等这一部倭人被消灭,港口通道就清理得差不多了,后续的倭人战船会涌入进来。 不过那时,我们已经可以腾出手来继续作战。 港口地形限制,倭人的船不可能全部进来。 所以,在这个环境里,我们将拥有对倭人绝对的优势。” 他喃喃的自语着。 转头对身边的副将道:“传我命令,全师反击,就地歼灭倭人。” “诺。” 年轻的副将低头抱拳,抬起头来时,看到他的脸庞被黑色的烟灰熏得漆黑,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甚是灵活。 空气里充满着硫磺和火油焚烧后的焦臭味道。 副将舔了舔唇,犹豫了一下道:“将军,就算我们能消灭这些倭船,后续的倭人水师,数量还是众多,而且倭人不会傻到一直从口袋里钻进来?” “你能想到这些,算是有心了。” 刘仁轨看了他一眼:“不过到时本将自然会改变战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双方作战,胜利者未必就是数量多者。 能在局部形成绝对优势,就可以对敌人进行歼灭。 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受教了。” 副将心中一凛,抱了抱拳,忙向各将领传达刘仁轨的军令。 军旗挥动。 但是因为战场上的能见度大为降低,被浓烟所限,各处作战的唐军战船,并不能如开始那样,准确的看到旗语传递的信号。 所以战舰除了用旗语,还吹动了号角。 那是用牛角,鲸骨制成的骨号。 悠长而尖锐的号角声,响彻整个海港。 唐军中的鼓势顿时一变。 变得密集而铿锵。 雨点般的鼓声,仿佛催促着唐军将士奋力杀敌。 怒浪滔天,江海为之尽赤。 火焰焚海。 仿佛整个大海都被煮得沸腾。 在这个瞬间,刘仁轨迎来了他军事生涯中最危险的时刻。 两艘倭人战船,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座船。 意识到这艘可能是唐军前锋,控制整个战场节奏的“旗舰”,这两艘倭船在队友的掩护下,如离弦之箭,向着刘仁轨的座舰冲来。 这是海战中最惊险的时刻。 两艘倭船,如同倭人中刺客,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四周的唐船想要拦截,但时间已经慢了半拍。 小船的灵活,在这一刻,被倭人发挥到淋漓尽致。 滚滚黑烟腾起,烟云遮蔽了天空。 整个战场陷入灼热。 天空中那只盘旋飞翔的鹰似乎比人还急,不断振翅,发出高亢的鸣叫声。 唐军楼船上,苏大为正抬头看那只鹰,突然听到一旁的安文生低呼:“刘仁轨有麻烦了。” 旗舰,是整个水师战场的总指挥,等同于军团的大脑,后世的司令部。 眼见着倭人的战船距离越来越近,但是刘仁轨两翼的战队阵型已乱,无法发起有效的阻截。 刘仁轨的旗舰上,唐军似乎也慌了手脚。 集中所有的箭雨和抛石机,对着冲上来的倭船拚命攻击。 巨大的火球落在倭船身侧,掀起数米高的水柱。 狂风呼啸。 倭船的船帆吹得鼓涨。 箭雨穿空,不断洒向倭人冲上来的战船。 而倭人也似铁了心了,不躲不避,就这么一头撞上去。 来自左面的战舰最先接近。 它的船头已经被唐军射成了刺猬,但丝毫不能阻止它前冲的势能。 唐军这边,近舷处的将领发出号令。 数根由老竹制成的撑杆从船舷伸出,顶向倭方战船。 但是倭人的船借着风势,来得太快了。 竹竿顶上去,只坚持不到数秒,便听得巨大的爆响。 撑杆从中折断。 有几支被巨力倒撞回去,狠狠撞中唐军兵卒的胸口,撞得那几名唐军卫卒胸甲碎裂,口中喷血向后仰跌。 “弩弓,射!” 从唐船上,站起一排弩弓手,手里点着火的弩箭,居高临下,向着倭人的小船倾泻着怒火。 一支支拍杆从船舷处被扬起,向着倭人的战船桅杆和船顶,劈头盖脸的砸下去。 接舷这一侧的混战到达顶点。 无数倭人口里咬着短刀,从燃烧的战船中冲出,借着勾爪绳索,悍不畏死的爬向刘仁轨的战船。 甚至有些倭人跳起来,抱着唐军的拍杆,沿着拍杆向战船攀爬。 唐军这边,不得不将烧得滚烫的炭火从船舷侧倒下去。 滚滚的烟火中,发噼啪炸响。 青黑浓烟升起起,夹杂着烫熟皮肉的尖叫哭嚎声。 一被炭渣碰到,身上轻则起火,重则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但终究还是有不怕死的死士,冒着矢石与烈火,爬上了唐船。 他们取下口里咬着的短刀,不顾嘴角被刀刃割得鲜血淋漓,双眼血红,口里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号叫声,从船舷跳下,扑向最近的唐兵。 “将军,倭人冲上来了,暂时退辟?” “混帐!” 刘仁轨大怒,拔刀在手:“苏都督信任我,令我以白身主持这场决战,我义不惧死。 我在,士气便在,我若退后,让其余将士如何看? 传令击鼓,与本将奋力杀贼!” 咚!咚!!咚!!! 刘仁轨的战舰上,击鼓的唐兵卫士脱去衣甲,露出一身油亮的腱肉。 卫士双手执槌,额头青筋暴起。 脸颊上咬肌一条条绷紧。 臂上肌肉如上满的弓弦,使出全身力气,击打战鼓。 鼓声隆隆。 如乌云绽裂。 如怒海迸发。 如雷霆震怒。 咚咚咚!! 这鼓声里,饱含了对倭人的怒火,对杀贼的决死之心,还有唐军自刘仁轨以下,悍不畏死,誓不后退的强烈战意。 “杀贼!杀贼!” 手持长矛铁枪的唐军卫士,并成一线,向船舷跳下来的倭兵一齐扎下。 船舷两侧,弩弓,箭手,拚命放箭。 由于放箭太多,箭手的拇指磨破,鲜血迸裂。 整只手臂已经肿胀得失去知觉。 但这些唐军仍然舍身忘死,将带着唐军怒火的箭雨,拚命洒向敌人。 就在将船舷这一侧的倭人压制住,一点点的赶下大海时。 突然,战船猛地一震。 轰! 敲战鼓的卫士站立不稳,翻倒在地。 第二艘倭船撞上来了。 趁着刘仁轨战船上唐军注意力被吸引,终于成功逼近,狠狠撞上了战船侧面。 这一下撞击十分沉重。 唐军纷纷战立不稳。 有些在舷侧的甚至跌入大海。 同时,在两船相撞处,唐军船的舷侧在吃水线附近开了一个巨大豁口。 海水不断的向破口倒灌。 “呜豁!” 倭人战船上,发出野兽般亢奋的呼喊。 赤黑二色的彩旗升起。 尖利的巨鲸号角吹响,代表“敌方旗舰已被讨取”。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1章 擒王(中)) 当黎明第一缕阳光透下云层,唐军水师楼船的身影如劈开波浪的巨兽,出现在周留城下。 风高浪急,波涛怒吼。 海面上掀起数米高的波峰,碧蓝的巨浪劈打在船头,掀起泡沫浪花。 咸腥的海风,夹着细碎的海雾,扑在苏大为等一帮将领的脸颊上。 阳光下,大唐诸将如金光铸成的造像,他们手按横刀刀柄,立于船头。。 目光凛冽如刀,向船下俯视。 大唐楼船下方,数艘小船被截住,当中一艘,露出百济叛军伪王,扶余丰绝望的脸庞。 昨夜,就在道琛指挥着叛军守住周留城外城时。 一队唐军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内城,将城门打开。 新罗金仁泰的兵卒与百济叛军正打得如火如茶,内城一开,军心动摇。 恰在当时,黑齿常之率领的二千四百余大唐精锐出现在战场。 叛军军心尽失,兵败如山。 原本严密的组织,瞬间崩盘。 投降的、逃跑的,还想顽抗的,纷沓而起。 道琛奔回内城,裹挟着扶余丰和一帮文武将领想要出逃。 但是大唐水师早已在白江水面一字排开,布下口袋。 扶余丰出逃的船队,恰好一头撞上。 如果在陆面上,或许还能找个没人的山林一钻,可在这海上,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除了跳海喂鱼虾,真的就只有投降一个选项。 大势去矣。 扶余丰面色铁青。 在这个时候,他血脉里属于扶余王族的血性,似乎终于被唤醒。 一改往日的懦弱。 推开在一旁搀扶自己的道琛,向着高大楼船上,正冷冷打量自己的那位唐军,大唐熊津都督府苏大为,正了正衣冠。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充分展露一个末世王孙的气节。 将受儒学,佛学以及倭人神道教熏陶的百济王孙的礼节,表达得一丝不苟。 然后,扶余丰直挺挺的跪于船头,顿首叩地:“丰,受小人蛊惑,不自量力,妄图对抗大唐天兵,今诚心请降,愿受天可汗惩戒。” 这话一出口,全场皆静。 一旁的道琛两个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跳出来,整个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你,还要不要脸了? 好歹是百济的王,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跪下乞降,你对得起我们这些辛苦想要复国的人吗? 你对得起百济数百年的列王吗? 道琛额头上青筋扭动,整个脸孔因为愤怒而扭曲。 怒吼一声,大手就要向扶余丰拍去。 身边早有一干百济将士涌上来,七手八脚将道琛拦住。 开玩笑,你这特么是要当着大唐熊津都督的面弑王? 扶余丰死了,你道琛也得死! 你们特么死了没关系,别连累我们啊! 投降大唐,至少小命是保住了,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在今后大唐熊津都督府里混个一官半职。 现在要让道琛杀了扶余丰,大家都得陪葬。 哪个敢看着道琛发疯! 混乱之下,拳脚相向,道琛怒吼连连。 还没拿出异人的本事,早被“护主心切”的叛军将领扑入海中。 可怜道琛一身本事,落水后也是腾转不开。 海中早有唐军“水鬼”待命,将道琛灌了一肚皮海水,才拖上战船。 没让道琛吃扁刀面,完全是熊津都督苏大为示意留活口。 否则在这大海之上,管你什么异人,只要不能跨海飞行,在这汪洋大海中,都得被大唐水师将士给搓扁捏圆。 苏大为吩咐左右,令兵卒乘小船去将扶余丰带过来。 顺便接管百济人的船只,将船上伪王文武官员分类看管 这一下,百济叛国之军,核心被苏大为一网打尽。 至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沙咤相如,早在泗沘城下一战,已经被黑齿常之俘虏。 刘仁轨在一旁向苏大为行叉手礼道:“苏都督,神机妙算,我不能及也。” 叉手礼是下级向上级行的礼节。 这代表着,刘仁轨对苏大为的用兵真的是心悦诚服了。 刘仁轨本人也是水师名将。 有着极高明的战略眼光。 甚至其用兵还在刘仁愿之上。 但是设身处地去想,他完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这么快的打下周留城。 就算周留城扶余丰的主力都派往泗沘城了,还没有回转。 但周留城里,至少还有上万可用之兵,只要守住门户,唐军也不是神,也不会飞,怎么可能一夜间攻下城防? 何况这一夜,唐军和新罗人都没准备什么像样的攻城器械,最多不过是架起云梯,用箭压制,然后蚁附攻城。 这种攻防段位实在太低级了,比之大唐国内什么飞石,飞火流星,火箭雨洗地,床弩压制,又或者投石车,望楼、云台,掘地道,灌水,放火,内应细作,各种攻城手段,差了不知多少。 就这样的条件,换刘仁轨自己推演,是绝不可能攻下来的。 正常的节奏应该是试探攻击后,尝试从水师楼船上蚁附周留城。 运气好也许能攻下外城。 然后内城还得围上几日,待里面的人粮尽,才有可能攻破。 如果运气不好,外城都没打破,那就不知道要围多久了。 拖上数月,都是正常操作。 但苏大为首先笃定能破城。 其次甚至命令水师不急着上去帮忙,纯靠金仁泰王子的几千新罗兵,还有黑齿常之带的两千多府兵,就把周留城外城给攻破了。 也没见到战事有多激烈,战损也不大。 实在不知是如何实现这一战果的。 如果说陆面上的战争,还在正常范围内,那么海上这次拦截,就更出乎刘仁轨意料了。 好像苏大为早就确定,扶余丰他们会在这个时间从海上逃走。 水师没急着去帮忙攻打周留城,而是封锁出海港口。 结果守株待兔,把扶余丰这个最大的战果给收了。 连道琛这个大唐不知想抓多久,连李治都曾点名的敌将核心,也给抓了。 扶余丰以下,所有叛唐的高官,一个也不曾走脱。 百济复国高层,可以说是团灭。 这种对战场的把握,洞察力,实在是令刘仁轨惊叹不已。 就好像,苏大为有一双眼睛,能看透一切一样。 苏大为微微一笑,双手扶住刘仁轨的肩膀:“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周留城的战事结束了,但接下来,还有一场海战等着我们,到时,就要看刘将军你的表现了。” “什么?” “倭人快要来了。” 刘仁轨张了张嘴,想问,但看苏大为的表情,他还是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跟苏大为相处下来,刘仁轨发现苏大为用兵,确有苏烈的真传。 战前,该说的会说,而且预判神准。 但是不该说的,他决不会吐露半分。 所以也不用多打听。 这样的名将,绝不会无地放矢,既然说了,言必有中。 只要按他的命令去准备便是了。 心中想明白,刘仁轨向着苏大为用力抱了抱拳:“那我现在就去做战前准备。” “去。” 苏大为支开刘仁轨,刚好有水师将士将扶余丰和道琛,以及重要的叛军将领给押到楼船上来。 扶余丰长得身长玉立,丰神俊朗,颇有几分贵公子气度。 不过此时他的模样有些狼狈。 双手被反剪着,绑在身后。 身上的衣衫在拉扯中,也已经皱皱巴巴,毫无气度可言。 头上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乱了,蓬发散乱,眼神游移,显得十分心虚。 苏大为向身边的将士询问,得知确实是百济伪王扶余丰本人。 立刻大笑着迎上去,亲手替扶余丰解开绑在手上的绳索。 这个举动,令扶余丰心下稍安。 他干咽了一下唾沫,半是真情,半是表演的道:“丰犯下大错,居然还能得到都督如此宽待,感激涕零。” “没事没事,以后都是天可汗的子民,至于你犯的错虽大,但主要是被奸人挑拨,此事天可汗自然会明察秋毫,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也不枉纵一个坏人。” 这番话听得扶余丰云里雾里的,一时不明所以。 他心中方寸已乱,很难定下心去仔细思考,只能放低姿态,一个劲的点头道:“都督所言极事,大唐宽宏,丰铭感五内,从今以后,永不叛唐。” 苏大为微微一笑,心想你这番表忠心,在李治面前说。 你个空壳傀儡,叛不叛的,又有何区别。 今后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和突厥汗王一样,在朝廷里封个虚衔,需要的时候,在宴会上起舞助兴罢了。 心里虽然如此想,面子上还是要装出姿态,以稳定人心。 当下对扶余丰宽言安慰,丝毫不见怠慢。 这下子,跟着扶余丰被唐军俘虏的一众百济叛将,心里都安稳了。 心里想着,对带头造反的扶余丰,都没有恶语相向,咱们这些人,只算是小角色,大唐想必不至于要了我们的性命。 正在一片和谐的时候,突然,被捆成粽子的道琛躺在舺板上,身体抽动了一下,一转脸,哇地一声,吐了一大口浑浊的海水。 一股酸臭古怪的味道顿时散发开来。 旁边的百济叛军将领及扶余丰慌忙闪避,恰好海上一个大浪打来。 原本船板就微有起伏,这一下剧震,百济降人这边,许多人立足不住,立刻摔做滚地葫芦。 大唐楼船上的水师将领,多年在船上,早已习惯了风浪。 双脚立定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此时看着百济自伪王扶余丰以下,这些叛臣的丑态。 有人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但等到扶余丰挣扎着爬起来,抬头看去,只见船上一个个身材高大的唐军,挺立如松,手持刀枪,面如寒冰。 就是笑了,也不知是谁在嘲笑。 只把扶余丰羞得脸面血红。 但是形势如此,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哪敢还有别的念头。 道琛在船板上滚了几滚,睁开双眼,一扫全场,破口大骂:“苏大为你个恶贼,早晚不得好死!扶余丰,你愧对扶余氏!” 双臂一抖。 崩! 身上捆缚的牛筋绳索,寸断。 道琛身形如鬼魅一般,贴地而起。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0章 接舷战(下) “刘仁轨那里遇到麻烦了。” 安文生向苏大为道:“阿弥,我觉得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应该出手了。” “再等等。” 苏大为按刀的手,松了又紧。 “还要等什么?” 苏庆节大步走到面前,指向远处,明显已呈倾斜的刘仁轨的战船。 “你不会真想眼睁睁看着刘仁轨战死?” “再等等。” 苏大为的手指松了松。 不知不觉,掌心已经沁出了汗水。 湿漉漉的,被缠绕在刀柄上的缠绳和鱼皮给吸收。 阿史那道真焦急道:“阿弥,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看着小船和倭人厮杀,我们这边大船全都按兵不动,这怎么行。” 他是真不懂苏大为的想法。 好像先前很信任刘仁轨的样子,放手给刘仁轨指挥权。 但在刘仁轨那边旗舰出现险情后,却又按兵不动。 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毕竟,刘仁轨虽是水师名将,但他也会失误,也会遇险,也可能战死。 如果刘仁轨的战船真的沉入水里。 后面该怎么做? 唐军的水师会不会因为失去组织,而被倭人给分割蚕食? 做为此战最大的负责人,熊津都督苏大为,是要负上责任的。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海战,阿弥你说过,这是我们与倭人的第一战,也是决战。 我们大唐从来没输过,也不能输在我们手里。” 苏庆节身上战意沸腾,双眼微微赤红。 时不时有电弧从身上闪过。 显然,他心中杀意已经盈盛到极点,快要按捺不住了。 “我说了,再等等。” 苏大为深吸了口气道:“战机未到。” 战机? 需要什么样的战机? 安文生等诸将一齐看向他,心里焦急。 但也清楚,苏大为绝不是无地放矢之人。 他这么说,想必有他的道理。 只能,再忍耐了。 转头看向刘仁轨方向。 随着战舰倾斜,似乎随时会沉入海里。 而且更严重的是,刘仁轨的座船着火了。 一边海水,一边大火。 战船上还涌入了许多倭人,正在与唐军做殊死搏杀。 这种情况,怎能不让人心中捏一把汗。 “板载!” 刘仁轨身边,一名倭人突然蹿出,口中高呼着,双手执刀,高高跃起。 只是没等他落地,一根马槊闪电刺出。 将倭人心口刺穿。 马槊一刺即收。 槊柄握在刘仁轨的手里,随着手腕一翻,锋利槊头上沾的血珠溅开。 刘仁轨身随槊走,足下倒踩七星,手中长槊轮了半圆,猛地向身后刺出。 精准的又将另一倭兵的脖颈扎穿。 槊身一震,嗡地一声,旋转着从伤口卷出。 带起大量皮肉和鲜血。 但是他顾不上休息,马槊一荡,与另一方向劈来的倭刀碰在一起。 铛! 声音刚响,刘仁轨手腕一抖,马槊轻轻一抖,将对方长刀荡开,顺势前出。 噗! 槊尖扎透对方的衣甲,从背心透出。 一寸长,一寸强。 只要不被敌人逼到近身,马槊对刀,天然有着距离优势。 一连解决数名敌人。 刘仁轨将马槊执于身侧,槊杆重重往舺板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转头四顾,将四周的情况收在眼中。 舺板上,爬上船的倭人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但战船的情况不容乐观。 有三分之一的船身已经燃起了大火。 而另一边的破口,还在源源不断的倒灌着海水。 船体已经倾斜,逼着船上的人不得不歪着身子以保持重心。 看起来战舰沉入海底,也只是时间问题。 “发旗号,传讯,让最近的唐军战船来接应,换船后,升我的军旗。” 刘仁轨向最近的将士呼道。 那名唐兵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血珠子,也不知是他自己还是倭人的。 挣扎着爬起来,一手提刀,踉跄着向船尾跑去。 不多时,船尾击鼓的唐军卫士也爬了起来。 方才的碰撞,他的额角撞在硬木上,头破血流。 血水一直流淌了半个身子。 连赤膊的上身都染红了半边。 但是得到命令后,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努力爬起来,深吸了口气,舞动鼓槌奋力击鼓。 重新扬起的战鼓声,令船上的唐军士卒们仿佛找到了底气,心下略安。 刘仁轨喝令最近的唐军在他身边聚起作战阵型,沿着船头向前巡视。 哪里有聚起的敌人,便飞奔上去,合力将倭人赶下海。 又经过小半时辰的拚杀,终于,将最后一个顺着破口爬上战船的倭人击杀当场。 而这个时候,整个船已经倾斜了快四十五度。 滚滚的浓烟和烈烟顺着木制的舺板腾空而起。 热浪一阵接一阵,像是要将人给烤熟了。 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 有些唐军甚至因为吸入大量的烟雾,悄无知觉的倒下。 “准备些湿巾,捂住口鼻。” 刘仁轨头盔早就不知扔到哪一边,满头白发在烈焰和烟火中犹为醒目。 他的脸上满是血水和汗水,激战了半日,犹自精神抖擞不见一丝疲态。 “我们接应的船来了没有!” 轰! 脚下的舺板猛地一震。 数名唐军反应不急,惨叫着随着倾斜的舺板跌落汹涌的海水。 刘仁轨脚下脚下猛地一滑,原来是船舺被血水浸染,滑腻腻的无法站立。 惊怒中,他用力将马槊插入船板,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只差半步,他便要和身边的唐军兵卒一样,跌入赤红的海水。 一身甲胄落入水中,只会变得更加湿重,必死无疑。 吱嘎~ 头顶上方,突然出现古怪的断裂声。 刘仁轨抬头看去,耳边隐隐听到击鼓的卫士发出吼声:“将军小心!” 战船的桅杆被大火烧得焦黑,在大火中折断。 沉重的桅杆连着燃烧的船帆,压向刘仁轨。 轰轰~ 整个战场,整个白江港,似乎停滞了一瞬。 无数人看到,唐军的旗舰,属于刘仁轨的战船向海中一沉。 四周形成漩涡。 海水汹涌,带起层层暗流。 那艘船,一点一点的向下沉没。 火焰在升腾。 最终,露出水面的部份燃烧殆尽。 沉默了片刻后,从倭人的战船中,一齐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唐人前锋指挥的旗舰被击沉了。 胜利,就在眼前! 与之相反,唐军这边的士气,一下子跌落到底。 战鼓声不再激昂,反击也变得虚弱许多。 在古代战争上,军中大将对全军的士气,有着不可思议的鼓舞作用。 一将无能,累死三将。 将军勇猛,麾下亦能以一当百。 “阿弥,你……” 安文生和苏庆节、阿史那道真等人都无法接受这个结局,一时焦躁起来。 但苏大为,却是挥了挥手,向天上看了看。 也不知是看天上飞舞的那只鹰,还是看看烟雾或天色。 “不用担心,刘仁轨没事。” “你怎么知道?” 阿史那道真刚问出这句话,就见所有人齐声欢呼。 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在滚滚的黑烟后,在激荡不休的海波中,一艘唐军战船从方才战船沉没的方向驶出。 船上桅杆,属于刘仁轨的刘字战旗,被一点一点的升起。 刘仁轨,最终在沉船之前,成功脱困,转移到了接应的战船上。 见到这一幕,唐军欢声擂动。 士气复振。 苏大为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转身对身边的将领和传令兵卒道:“击鼓,传旗语,命楼船准备进击。” “呃?” 众将没料到他会有这一出。 之前刘仁轨遇险,他没急。 现在刘仁轨脱困,他却摆出一副要命楼船出战的架势。 苏大为仿佛看出所有人的想法。 “刘仁轨所部一百七十余艘大小战船,与数倍之敌能打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难能可贵。 一鼓作气,再而衰。 下面,该我们楼船出击了。 给刘仁轨分摊一点压力。” 安文生等人立时恍然。 战船上各部都有自己的职司,是一个有机的整体。 传令兵打出旗号。 战鼓和号角声为之一变。 护在苏大为楼船左右的六艘楼船,随着船浆划动,徐徐前出。 楼船上,各战兵在做最后的作战准备。 方才虽然也有倭人的战船靠上来,但因为楼船太过高大,那些接舷战的倭船,都被拍杆击碎,或者被燃烧沉没。 居高临下,便有地利优势。 倭人小船想要仰攻,委实太过吃力。 唯一的机会,或许只有火攻。 但如果不能压制住唐军楼船上的火箭和攻势,便难以真正靠近唐军楼船。 而且楼船在吃水线附近都以湿泥涂抹过,有一定的防火效果。 轻易无法烧着。 倭军只能凭着巨大的数量优势,以悍不畏死的自杀式攻击,用燃烧的火船,接连不断的冲击唐军楼船,才有成功的可能。 不过之前的战斗,大部份压力都被刘仁轨的战船群给承担了。 楼船几乎没受到太大的威胁。 直到现在,苏大为终于做出决定。 楼船不在后方等待,而是主动出击。 阻止敌方的锐气,尽量杀伤倭人,这一目标,刘仁轨已经出色的完成了。 而要彻底将港内的倭人消灭,则必须靠楼船与之配合。 苏大为的战船上,令旗挥动。 从刘仁轨的座船上,同时打出旗语相应。 双方的战鼓,也通过变幻着节奏,互通消息。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1章 过迷糊了 “击鼓,聚将!” “升旗,出击!” 随着一声声令下,唐军楼船排开波浪,不断向前。 开始速度不快,但随着楼船前进,巨大的水浪被劈开。 整个战场的目光,都被唐军楼船给吸引。 没人可以忽视唐军的楼船。 这是这个时代最强大最先进的海上战舰,是大唐版的航母作战群。 当楼船开动,巨浪滔天,海风怒吼。 风帆升起,很快被风吹得鼓胀。 雪白的浪花在船头激荡。 雄鹰在头顶飞翔。 战场上所有的倭人都看得呆了。 凌厉的海风吹在脸上,带来的是刺骨的杀气。 耳边听到的是唐军楼船上惊天动地的战鼓声。 唐军楼船没开动时,也就是一群浮在海面上的城堡,并不觉得如何可怕。 可它一旦动起来。 空气为之震荡。 硝烟弥漫中,巨大的黑影破开硝烟,劈开巨浪,如同洪荒中的巨兽,碾压而来。 一切挡在唐军楼船前方的倭船被撞碎,沉没。 没有任何敌人,可以阻挡唐军楼船前进的脚步。 唐军最先进的海船,是这个时代最大的黑科技。 倭国的士兵大多都是渔民出身,或者兼职海盗。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画面。 有些年老的倭人仰头看着不断逼近的庞然大物,一脸目瞪口呆,在嘴里喃喃道:“巨物……巨物……” 轰轰~ 排山倒海般的巨浪扑来。 倭人小船顿时倾覆。 待楼船驶过。 海面上,只剩下倭船残骸碎木。 刘仁轨看了一眼苏大为楼船的方向,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喘了口气向着身边的唐军士卒道:“传我军令……” 令旗招展。 唐军的大小战船隐隐散布于楼船四周,如同星链。 如果说之前的战术,是刘仁轨指挥的大小战船冲在最前,阻挡倭人的进攻。 现在,唐军整个策略便是反过来的。 以七艘楼船为前锋,吸引所有倭人的火力,充当城堡和城墙。 唐军中小型战船,则藏在两翼和楼船缝隙,伺机而动。 以楼船为中心,中小战船如楼船延伸出的手臂,高效收割着战果。 这一幕,将苏大为楼船上阿史那道真等人看得呆住了。 不由失声向苏大为问:“阿弥,刘仁轨怎么配合得这么好,你们……” “事先没有具体商量过。” 苏大为平静道:“不过刘仁轨是太宗朝就出名了,他出身虽寒微,但一向用功好学,又久在莱州,是唐军中少有熟悉水战的智者。 论对我军水师的了解,几乎没几个在他之上,能做出合适的配合,乃是自然之事。” “我说的可不是刘仁轨,而是你。” 阿史那道真琢磨着道:“我知道你用骑兵作战有一手,但是这海战,你怎么也不陌生?好像一切都成竹在胸了。” “哦,我装的。” 一句话,把阿史那道真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你个恶贼,少说几句恶心人的话会死吗? “不开玩笑了。” 苏大为拍拍他的肩膀,当着安文生和苏庆节等人的面,指点向前方倭船:“其实作战的事,一本《孙子兵法》都写尽了。 再不行你们去看看卫公兵法……” 这话说到一半,立马收住。 这时代的兵法,可不是想看就能看的。 那可是帝王之学,屠龙之术。 就算是世家大族,若无家传渊源,没有名师指点,对于带兵打仗仍旧是一抹黑。 不说别的,光是一个兵制,层级,就会脑子成浆糊。 如何行之有效的组织队伍,如何做好兵力配置,后勤补给。 如何行军,走多远需要休息,如何安营扎寨,样样都是学问。 一个地方没做好,可能会导致连锁反应。 所以在唐时,兵法,就是最大的社会科学,组织学。 苏大为能学会,一是因为他有后世的眼光头脑。 再则,又有苏定方这个兵法老师,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你要换别人,也没这个条件。 卫公兵法? 上哪去找卫公兵法? 连阿史那道真这个归化的蕃将军二代,平时想了解兵法,还是抱着一本三国志在苦读,就可想而知了。 苏大为念头一转道:“两军交战,我记得兵书里有一句提纲携领,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在战前,注意收集敌我双方的优劣,一切信息,越详细越好。 依据情报制定战略,便会无往而不利。 像这海战,虽然与在陆上骑战不同,但也只是战场环境不同,本质上,都是要摸清敌人的强弱,寻找敌人的破绽。 你们看刘仁轨用兵,先是故意示敌以弱,将倭人的船引入港口,利用港口限制倭人后续船队的行动。 在局部上,使敌我达到力量平衡。 这是最高明的战略。 随后,刘仁轨令水师中小战舰主动出击,与倭人短兵相接。 挫动倭人锐气。 在双方都消耗差不多后,我接过了作战的指挥。 其实剩下的战术很简单,我军有楼船之利。 仗着坚船利炮,在白江口内,对倭人的船便是碾压。 倭人的战船数量已经大为降低。 我们楼船现在出击,受到的威胁不大。 又有刘仁轨指挥的中小战船在两翼协助,对港内剩余的倭船,可以形成绝对的优势,摧枯拉朽。” “坚船我知道,利炮是什么?” “呃,就是投石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苏大为老脸一红,好险没说出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说话间,唐军楼船已经进逼到倭船战线前。 楼船上的投石机,开始投掷巨石。 比起之前唐军中小战船,楼船上的投石机不仅大,而且数量更多。 七艘楼船在海面上一字排开。 一瞬间,投出数十枚巨大的火球,向着倭人残余的战船落去。 轰! 轰!! 倭人先前冲入白江港的战船有五六百艘,后续千余艘战船被堵在港外,一时不得进入。 经过方才数个时辰的厮杀,白江之内的倭战已经折损近两百艘。 战场已经空出很多。 后续的倭人水师,迫不及待的一涌而入。 然后,他们看到的是从天而降的无数巨石火球,如流星一样砸在港口位置。 刚挤进来的倭人战船,因为太密集,有十余艘被火球轰中,立刻起火燃烧。 港口的倭船一片大乱,再次延缓了倭人船队的涌入。 安文生目光精芒闪动:“阿弥,你是故意下令向港口投石的?” “当然。” 苏大为手按刀柄,意气风发道:“就如守城,用投石机和城弩阻断敌人后续援军,打断敌人的进攻节奏,趁敌人后续部队被阻,从容吃掉他们前部。 形成局部绝对优势。” “倭人船虽多,但在白江这里,暂时打成了添油战术。” 吉祥狮子苏庆节重重一拳击在船舷上,嘴角上翘:“海战,果然有趣。” “若是骑战,有千万条路可以绕到敌后,穿插包围,但是在海里,借着白江港和大陆的岸基,敌人的海船便进不来。 除非他们弃舟登陆,不过那样一来,倭人的战船数量优势便不复存在。” 说到这里,众将一齐大笑。 在这一刻,唐军上下,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仿佛看到倭人在唐军的战术下,只能不断被放血,衰弱。 最终倒下。 咚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隆隆炸响。 海水沸腾。 天空与海水,俱被燃烧的战船染成了赤色。 唐军楼船一字排开,向前齐头并进,不断压缩倭船的空间。 倭人也急红眼了。 有数十只小船舍弃了大队,向着楼船拚命冲上来。 行到一半,已经被唐军调整方向的投石机,打沉了数艘。 再近一些,刘仁轨早已传令战舰主动拦截,将大半敌船拦住。 但是倭人存着拚命之心,船又小又灵活。 如同游鱼一样。 终究有十几艘冲到了楼船面前。 但是直到面前,这些倭船才发现,唐军楼船之高,仿佛巨大的城墙,根本找不到方法去接舷登船。 一筹莫展之际,被楼船上的唐军居高临下射箭又杀了大半。 最后剩下百余倭人,还想仗着身手,凭勾爪登上苏大为的楼船。 结果从楼船上扔下无数燃烧的瓷瓶。 这东西易碎。 一落到倭人的身上船上,立刻炸碎,烈火猛地爆开。 大唐版的燃烧瓶。 昔年苏大为攻西突厥,在翻跃金山时,在山道上也曾遇到西突厥人用黑火油放在瓶里燃烧投掷。 古人的智商,并不比后人差多少。 只是受限于科技树。 这一轮燃烧瓶,基本将侵入的倭人消灭干净。 燃烧的倭人小船被撑杆推远。 又有唐军小船上来,用勾爪将将烧着的倭人小船拖开,清理出航道,让楼船通行。 燃烧瓶的出现,对倭人的士气再一次造成重大打击。 倭人颓势尽显。 在白江口外,高市猛地站起,失声道:“唐人用的是何物?为何会有一团太阳出现?难道天照大神抛弃他的臣民了吗?” 他离得远,只隐隐看到唐军楼船上扔出无数细小黑点,一落到倭船上,立刻爆成一团火焰。 犹如燃烧的太阳。 可惜现在中大兄并不在他身边,身边的倭人将领谁也没见过这种武器,一时哑口无言。 高市焦急的回头看:“藤原,藤原人呢?我们的船进不去,有什么办法?我们日出之国,绝不能输!不能输!” 高市妖艳白皙的脸庞上,涌上不正常的红晕,看上去犹如病态。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2章 擒王(下) 道琛身为异人,虽然之前灌了一肚皮海水,但是恢复极快。 身上诡异的白色光芒闪动,一股骇人的元炁波动,自他身上扩张。 如大江怒潮。 扶余丰和一帮百济叛臣,脸都吓白了。 甚至有人尖叫起来:“快拦住他!快拦住他!!” 之前是船小,大家又是贴身,道琛不及施展异人之术便被推入海中。 可是眼下,一但给道琛腾挪空间。 自扶余丰以下,百济这些两面三刀之人一个也逃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苏大为身边,早扑出二人。 一人身形如轻烟一般,轻飘飘的落在道琛身后。 另一人,一身鱼鳞甲,身形如奔雷电掣,带着耀眼的电光,正面直扑道琛。 来者,苏庆节。 安文生。 苏庆节在前,雷光猛地向道琛。 安文生在后,阴柔的一掌,拍向道琛后心。 道琛大怒,刚要发力,陡然觉得脚下一股古怪巨力吸来,身形一时被定在当场。 鲸吸! 苏大为在不动声色间,已经将元炁透过双脚,传至道琛脚下。 他的鲸息之术,最佳的演武场,不在陆上。 而正在这碧波万倾大海之上。 在水上,才是苏大为鲸吞万里,异人之能全开的领域。 道琛一下不察,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被苏庆节一拳击中胸口。 被安文生一掌拍上后腰。 耀眼的电光下,道琛衣袂头发冲到竖起,仰头向天。 眼耳口鼻中,鲜血伴着电光冲起,惨叫一声跌倒。 在舺板上,犹自抽搐不已。 这还是安文生和苏庆节有意留手,否则这一下,两人合力足以将道琛心肺击碎,令他殒命当场。 扶余丰和一群被俘的百济叛臣,眼见这一幕,心中都是剧震。 道琛为过去百济异人之首,执掌扶余台,与鬼室扶信并称双壁。 他的一身修为,功可通玄。 但在苏大为身边这两个异人手里,一招都撑不住。 据传闻,苏大为本身也是异人,而且实力还在道琛之上。 连道琛的师兄,前百济国师道慈都被苏大为阵斩。 这一下,百济叛臣心里,连一丝侥幸都没有了。 对苏大为这样的人,你在战场上赢不过他。 你特么就算用刺杀,找遍百济,也绝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就连苏大为手下的人,都可以轻松击杀道琛这样的存在。 这大唐…… 竟恐怖如斯。 只是一个熊津都督,自身便有如此实力,手下便如此多能力。 那传闻中的大唐战神,苏定方又该有多可怕? 唐军中,还有李勣,还有许多名将。 这样的实力,以区区百济,怎敢与之对抗? 嫌命长了吗? 正在扶余丰等人面露畏惧之色时,又有唐军从小船登上楼船。 来的有两人,一人一和黑衣,背后披风的模样十分古怪。 看他的模样满面虬须,好一条壮汉。 腰上还带着弓箭。 但是看他的穿着古怪,带上弓箭,给人感觉有些不伦不类的。 另外一人,扶余丰等人看到了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正是黑齿常之。 黑齿常之做为百济原来朝中二品高官达率,兼实权郡将,有名将之姿。 在百济国中,颇有名望。 甚至沙吒相如,见到黑齿常之,都得乖乖低头,喊一声将军。 但是现在看黑齿常之身上穿的衣甲,明显是大唐制式。 扶余丰的脸色霎时就白了。 眼睁睁看着黑齿常之走向苏大为,向苏大为抱拳行大唐军礼:“都督,周留城已在我军控制之下。” 苏大为点点头:“好。” 黑齿常之来,就说明周留城已为大所有。 对于大唐征服百济这场伟大的胜利,再没有人有一丝疑惑。 大唐不但打得下来,而且还守得住。 不但守得住,还能以大唐的制度建立都督府,实权掌握。 要不了二十年,这里将彻底变为唐土。 扶余丰虽然向苏大为投降称臣,但心里,多少还有些扶余王室的心气在。 眼见这一幕,一时间,内心五味陈杂。 这种滋味绝不美好。 然而他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微笑感动状。 那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 无比尴尬。 更令他尴尬的事还在后面。 黑齿常之上船,主要向苏大为汇报三件事。 “都督,金庾信带人来了,我们如何应对?” “多少人?” “三千兵。” 苏大为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玩味:“他说了什么?” “他说愿替都督效犬马之劳,请都督示下。” “哦,金庾信这么乖巧听话?这是本都督今天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苏大为环顾左右。 安文生、苏庆节、阿史那道真、崔器等将一齐大笑起来。 他们都知道苏大为和金庾信的过节。 也听苏大为提及金庾信著名的“主人与守户犬”之论。 阿史那道真嗤之以鼻道:“这恶犬居然主动要替主人效力,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一整个冬天,新罗人都像是死了一样。 钱粮不见,援军不见。 这个时候倒上赶着来表忠心,而且还是曾向苏大为秀肌肉,展现下马威,后来又被苏大为阴了一把的金庾信。 结合这一切,再听他的言论,就会觉得无比荒诞搞笑。 苏大为收起笑容,平静道:“就让金庾信在周留城外候着,就说本都督等忙完了会见他。” “是。” 黑齿常之抱拳应下。 金庾信此举,自然是认清形势,明白新罗已经无法在周留城这里插手,极于改善于苏大为的关系。 有苏大为在一日,金庾信都休想从唐军手上讨到便宜。 但是面子上,还必须维护。 当前远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苏大为的手段越高明,金庾信就会越乖巧。 双方实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恶犬也只能夹起尾巴做忠犬。 否则只会被主人给宰杀了。 唐军既能吞下百济,真有必要时,再吞并新罗,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当然,此时金庾信还不知道苏大为与金仁泰私下合作之事。 否则只怕会更加坐立不安。 “都督,还有第三件事。” “何事?” 黑齿常之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沙吒相如说他愿降。” 这句话,声音虽轻,但却刚好能让一旁的扶余丰及百济叛臣们听到。 咯噔! 扶余丰心里一根弦绷断。 完了。 沙吒相如也降了。 这说明,泗沘城的攻势,百济叛军彻底失败了。 整个百济故土,再也找不到一支像样的力量和大唐做抵抗。 一想到这里,扶余丰就欲哭无泪。 心里把沙吒相如、道琛等人骂上十八代祖宗。 你说你们这些人亏心不亏心? 口口声声说要支持我复国,做百济王。 结果和唐军一动真格的,一个个跪得比什么都快。 你,沙吒相如你还投降了。 逆臣啊,逆臣! 你们是想出卖我,换自己的富贵吗? 早知今日如此,我何必从筑紫跑回百济来送死? 什么狗屁复国,简直是个笑话! 扶余丰只差捶胸顿足大哭出来。 苏大为对黑齿常之的汇报十分满意,对他温言勉励几句,便命他回周留城去主持局面。 后续唐军收尾清扫的工作还有许多。 许多战果,缴获,还有潜藏下来的扶余台细作,还需慢慢甄别。 一些混乱中,藏入百姓中的百济叛军也要一一找出来。 这些都需要时间。 至于沙吒相如愿意投降之事,苏大为倒不觉得意外。 历史上,在百济彻底收复后。 黑齿常之和沙吒相如两位百济名将,都投靠了大唐。 不光是黑齿常之在唐史上留名,成为大唐抗吐蕃的名将。 沙吒相如也是青史有名。 不过等到他绽放光芒,已经是武后临朝时期。 那时的沙吒相如,也已经改了唐名。 名,沙吒忠义。 嗯,忠义二字,倒是颇有喜剧色彩。 多半是武则天的手笔。 待黑齿常之退下,苏大为的目光,落到一旁静候的赵胡儿身上。 “如何?” “一切顺利,只是中途折了一人,他撞到了城墙上。” 苏大为沉默片刻:“好好收殓。” “诺。” 安文生在一旁眸光微动,白胖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悟。 只有他清楚,苏大为与赵胡儿说的是什么。 赵胡儿身上这身装束,哪怕是他的旧主阿史那道真也不曾见过。 偏偏安文生曾是亲历者。 昔年他与苏大为深入吐蕃雪山,寻找聂苏下落。 后来意外被吐蕃国师禄东赞率军包围山峰。 最后是靠着在本教圣地中寻到的古怪装备,从雪山飞下。 越胡儿身上穿的,正是那种飞行装的仿制品。 安文生抬头四望。 在周留城附近,恰好有高山,距离城内,不过数里。 从地图上看,新罗与百济之间有一片山脉,过去是三韩故国大伽耶国之境。 后来大伽耶被百济和新罗各占一半。 山脉一直延绵入两国国中。 靠近百济这一块的伽耶山脉,一直沿着周留城,直到泗沘附近。 可以说,周留城与泗沘这两城皆是背山面水,风水极佳之地。 却没曾想,阿弥居然能用这样的方法,以奇兵飞入城中。 安文生此时方才恍然大悟:难怪阿弥如此有信心。 他这是从买召忽撤军时,就已经打上周留城的主意了。 早就派赵胡儿麾下准备了。 虽然不知这支“飞行”队伍有多少人。 但打破周留城内城的,必是这支奇兵。 整个过程只有一个倒霉鬼撞上城墙而死,没有任何大的伤亡。 这简直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奇迹。 对了,方才阿弥说好好收殓,一是收殓死者,二来,必是要守住这飞行衣的秘密。 有了此物,简直是凭添一件利器在手。 安文生此时看向苏大为的眼光,已经多了一丝佩服之意。 他也是当时飞行装的使用者。 但落地时受了些挫折,此后再也没有想起飞行之事。 没想到苏大为居然能另僻傒径,想到用飞行衣破城! 隆隆隆~ 一种诡异的鼓声,从海面上升起。 满船大唐将士,以及扶余丰等百济叛臣,听到鼓声,不由诧异循声望去。 海天交接处,一片白帆跃出。 倭人水师!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2章 玉碎 战争到了这个时候,倭人的战略已经陷入极被动的境地。 如果和唐人在陆地上作战。 说实话,倭人此时还真没太大的信心。 毕竟百济也不是软柿子。 但唐人居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将百济上下犁过一遍。 连复国的扶余丰和周留城,都未能幸免。 据最新的情报,周留城已经换上了唐人的旗帜。 这种情况下,登陆与唐军做战,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在百济唯一的战略支撑点,和前进基地失去了,登陆,是不可能登陆的。 倭人唯一的机会,只能是在海上战胜唐军。 但白江口的地形,一次排了近千艘战船,后续的倭船也没法挤进去。 就算真挤进去了,也没有空间,腾转不开。 入港口,又被唐人的抛石机投了大火球。 而且唐人那小山一样的楼船还在不断前进,将一艘艘倭船碾压击沉。 倭人的战船在唐军这种大楼船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不,本来也也许还能凭着悍勇,来个接舷抢船战术。 但自从唐军楼船里抛出那种会炸出火焰的东西,战争的天秤便向唐军倾斜了。 倭人此时毫无办法。 燃烧瓶这种玩意,令唐军拥有更大的优势。 倭人的木船为了防水,都用漆油刷过,那真的是不耐烧的。 本来还想着拚一把玉碎。 用烧着的战船,来个决死自杀式冲击,想将唐军的楼船点着,但是唐军楼船居高临下,拍杆和撑杆齐下,燃烧的小船基本没有接近的机会。 偶有接近,也会被唐军跟随楼船的中小战舰给阻截或引开。 高市倭王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下去。 他感觉事情不妙。 唐军数量虽少,但并不像中大兄说的那样好对付。 倭国这次六万大军,照理说兵力是唐军的数倍甚至十倍。 战船一千七百余艘,在数量上也完全碾压唐军一百多艘战船。 可再多的战船,受战场条件所限,投送不过去。 而且只隔着一道港口,看着干着急。 这令倭军上下都焦躁到了急到。 “板载!为了吾王,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讨取唐人大船!” 倭人战船中,身为指挥官的毛利五郎挥动着倭刀,脸上神情狰狞而扭曲,发出唾沫四溅的吼声。 做为倭国九州系的贵族。 他手底下有大片的田地。 也养着许多大小私兵武士。 虽然属于贵族,但倭国地狭民贫,压力还是十分大的。 最困难的时候,甚至他这个地方武将,半年才吃到点野猪肉。 都过上这种日子了,听说征服百济,打赢了大唐,将会受到倭王的重赏,甚至有可能被分封百济的土地。 而且据百济来的商人说,中国富有,各种山珍海味,物宝天华,吃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令毛利五郎心中像有一把野火在熊熊燃烧着。 开始都说得好好的,作战开始的时候也算顺利。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在哪? 我在做什么? 毛利五郎下意识吼叫着,挥刀指着前方巨大的唐船,喊出进攻的口号。 脚下的小船,人力划浆拐了个弯,总于占到了上风口。 借着风势,小船风帆鼓起。 如跌宕在海面上的飞鱼,拍打着波浪,高高弹起,滑射向前方。 那里,有唐人的战船。 绝不能输。 若是输了,不光抢不到百济的土地,只怕小命都会保不住。 这是毛利五郎最后一个念头。 一支利箭穿过他的脖颈,将他颈动脉撕开。 大量的颈血喷溅。 他甚至听到嘶嘶的声音。 那是气管被箭给划开了。 倒下的最后一瞬,他心里想的,若是……若是不贪心就好了。 轰! 一枚燃烧的火球从天而降,将毛利五郎,连同他的战船,砸出一个大洞。 燃烧的火和倒灌的海水,将小船带着,沿向水底。 “大局已定了。” 苏大为目光纵览全局,看了看天色道:“倭人冲进白江口的战船,已经折损大半。 后面哪怕我们不再主动进攻,只要占着白江,再有陆面上黑齿常之他们的人配合,倭人就无法撼动我们。 不知这次倭人是谁为主将。 如果聪明的话,就该考虑撤退问题了。” 先为不可败,而后求胜。 这是苏大为一以贯之的作战思路。 在此次海战前,他也曾做了诸多准备,自信能守住白江口,这才主动求战。 当然,现在唐与倭人的白江之战,因为苏大为的介入,也已变得面目全非。 历史上,白江口之战刘仁轨为主将。 统领一百七十余艘唐军战船,掌一万余水师。 面对数万倭兵,上千艘倭船,刘仁轨凭借唐船的精良,战略得当,最终击败了倭军。 现在有了苏大为加持,只会取得更大的胜利。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整个大海上,到处是唐军的喊杀声,战鼓声。 海水尽赤。 倭人为之丧胆。 眼看他们将要崩溃,此时,战场上一个意外的事发生了。 一个足以扭转整个战局,事先谁也没有料到的意外。 由中大兄率领的一千倭人,做了一次决死的冲击。 之前在战中,中大兄向高市倭王主动请撄出击。 但是港口被倭船拥堵住,又沉没数艘,倭人后续战船难以进港。 这给了唐军从容收割的时间。 中大兄他们当时想要入白江港参战,不得不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仗着船小吃水浅,从两岸的岸基寻找合适登陆的地点。 在被海面下的暗礁撞破了数艘后,终于有十余艘战船抢滩登陆成功。 而当时唐军全部注意力都在海上,丝毫没想到,倭人真的这么疯狂,会从港港旁的岸基登陆。 在付出不少代价后。 此次行动出动的八百人,最终还剩五百余人成功登岸。 但是光登岸还没用。 从岸上你只能走到周留城,并不能给海上唐军的水师以任何打击。 去周留城的话,只能说这些倭人是作死。 在陆战上,唐军此时横扫整个东亚,没有敌手。 还好中大兄没疯,没有拿自己的脑袋去试是否够铁。 剩余五百倭兵悄悄潜伏,绕了个半圈,终于找到了路,从岸边进入白江港。 港内两方的战船正在鏖战,谁也没注意到岸边这几百人。 但是到了岸边,距离唐人的船,还有数里之遥。 没有意外的话,中大兄带着这五百勇士,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这几百人如果下水游泳,只怕没到唐船那里,自己先喝饱一肚皮海水。 海中两军激战正酣,掀起巨大的波浪,层层暗流。 浊浪滔天。 天地失色。 水天皆赤。 这种情况下,肉身横渡,怕是不知死字是什么写的。 光是战船沉没卷起的漩涡,就足以把人拖下水,皆做海底龟。 但是这个时候,中大兄的运气来了。 几艘残破的木船残骸被海水冲到了岸边。 破是破了点,但好歹是木头。 是木头,就能浮水,就能当船。 从对马岛到新罗釜山,如果抱块木板,顺风的时候都能飘过去。 何况是这区区白江。 当下,大喜过望的中大兄暗自祷告倭国天照大神及诸多神灵,感谢他们在天保佑。 五百倭兵手脚并用,拚了老命把破船拚出一些小舢板。 然后靠着这些舢板,悄然下水,一点一点的划水逼近唐军楼船。 他们是从后方接近。 在激斗中,唐军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等到发现时,这五百倭兵已经认准了唐军的首脑,苏大为的楼船,悄然爬了上去。 这一战,从战略和战术上,唐军是胜了。 倭军水师若不退,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但,如果于万军中,讨取大唐熊津都督的首级,则一切都不一样了。 刚刚平定的百济局势,必然再次引发山崩海啸。 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唐军再也无力再镇压高喊复国的百济叛军。 而倭国,也可以从容坐享胜利的果实。 实行移民之策,开始将势力延伸向大陆。 这一切的关键,就在大唐,在熊津都督的项上人头。 “板载!” “玉碎!” 悄然爬上唐军楼船的倭人低声喊着决死的口号,拔出腰刀,迈着细碎猫步,悄然涌向苏大为。 此时,苏大为立在船头。 身边是忙碌的唐军诸将。 背对着倭兵。 似乎毫无所觉。 这一批潜入的倭人里,有高手。 他们是中大兄豢养的死士和异人。 甚至连半妖和诡异都有几个。 当年设计除去苏我氏之后,苏我氏残留的部份势力,被中大兄毫不客气的据为己有。 而苏我氏原本就是窃取倭国朝堂的半妖诡异。 另一层身份,便是倭国的半妖盟主。 中大兄借着此事,暗中实力膨胀飞快。 他手里养的一支半妖和异人,便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够偷天换日。 再加上神道教这几年也颇看好中大兄,觉得此人有成为倭王的潜力。 在他身上投资不少。 所以中大兄率领的这支死士里,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达成他的心愿。 “讨取,大唐熊津都督的首级。” “倭国养士几百年,为中大兄效力,玉碎就在今日!” 半妖、诡异、异人们的气息不再掩饰,猛地爆发。 四周的唐兵士卒,仿佛被割麦子般,倒下一茬。 而苏大为身边,瞬息已经被诡异围住。 “你的首级,是我的了!” 一名碧眼诡异,遍身鳞甲,双手如勾爪,猛地勾向苏大为的脖颈。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3章 蝴蝶效应 海上碧波万倾。 万点金鳞跃然其上。 一片雪白的帆影,在金光闪烁中,踏波前行。 从大唐的显庆五年,百济与倭人就在密谋合兵攻打新罗之事。 但世事无常。 中大兄好不容易推动倭人集齐兵力,却不曾想齐明天皇居然在九州病逝。 这之后,倭国内部经历了极大的权力更迭动荡。 倭国内,并非铁板一块。 有中大兄这样的鹰派,就有保守的鸽派。 甚至是站在中间,想左右逢源的派系。 经过数月的动荡,等一切局势明朗,百济国内,早已天地翻覆。 百济被大唐给灭了。 别说去合兵攻打新罗,就连百济都不存在了。 这种情况,令原本主战派的中大兄,饱受倭国内部贵族的质疑和攻击。 幸亏,当时鬼室扶信来到九州,力呈助百济复国的好处。 而且说明了唐军在百济的兵力只有万余人。 这种捡便宜的好事,倭国岂能落于人后? 经历一番权力博弈,最终,倭国贵族内部,终于统一了意见。 助百济扶余丰复国。 扶余丰乃是百济放在倭国的质子。 倭人上层对其十分熟悉。 如果此人继位成为百济王,今后会对倭人有莫大的好处。 正如中原春秋战国时互送质子一样。 若由在本国长大的质子归国做王,今后国策必倾向于倭国,倭人的政治投机将百十倍的收回。 为了这个战略目标达成,中大兄,做了极大的牺牲和让步。 原本他有机会在齐明天皇死后,继位为新王。 但经此事,他主动退让,由天皇一系高市继位。 为高市天皇。 后世的史书对高市有隐晦和曲笔,隐没了一段历史。 此事另有缘故,可稍后再细述。 另有一件事,就是其实此时倭人的王,皆称大王。 如半岛的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一样,皆称王。 《三国志·魏书》中,就有倭女王卑弥呼,派遣使者朝见魏明帝曹睿的记录。当时,魏明帝赐予了卑弥呼“倭王”金印。 所以此时所谓齐明天皇,高市天皇,正确的称谓应是齐明大王,高市大王。 日本《古事记》、《日本书纪》中就提到倭王为“我等之大王”。 正式称天皇,要等到大唐李治与武则天,改称为“天皇、天后”,日月同辉,二圣临朝后。 一心仰慕大唐,想学大唐的好学生,倭王才改称天皇。 这些暂且按下不表。 倭国水师此次是倾巢而来。 战船一千七百余艘,随船兵卒有六万余人。 不要觉得人少。 以唐制来看,一船至少一半是水手,另一半是战兵。 而每位战兵及水手背后,至少还得配上三人做辅助,帮着转运粮草、辎重。 而在后方,协调粮草和物资的人员,至少又十倍于战兵。 这样看下来,出动六万人,后方动员至少达到六十万人。 这对地狭民贫的倭岛来说,已经是不可想像的大战。 堪称倾国而来。 而大唐这一方的水师力量是多少? 刘仁轨手下大楼船七艘,每艘大致有七百人。 总共下来约有五千余人。 这其中还要加上一半属于新罗王子金仁泰的新罗水手。 另外与大楼船配套的大小战船,共有一百七十余艘。 双方的实力,从纸面上看,完全不成正比。 不说别的,光是倭国一千七百余艘战般,沿着大海一字排开,那场面,便极其震撼人心。 连天连地,一望无垠。 在苏大为乘坐的唐军水师楼船上,安文生和阿史那道真、苏庆节等人脸上,都露出担忧之色。 海战不比陆上。 众将都是陆战无敌,铁骑横扫的大唐勇将。 如果是地面上的决死冲锋,哪怕面对十倍之敌,也不会有丝毫怯意。 可这里是大海。 无边无际的大海,天然就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不可预知之感。 众将又没有海战的经验。 眼前看到倭人的战船,密如蚁聚,挟着节奏韵律古怪的隆隆战鼓之声,不断逼近。 那种压迫感,非但不比陆地上的战争弱,反而更加可怕。 千万艘敌船,白帆如城。 迎面碾压而来。 脚下,是大海。 哪怕唐军最坚固的楼船,都在随着海波跌宕起伏。 一种不能脚踏实地,一种虚浮的感觉,涌上苏大为身边诸将的心头。 “阿弥,倭人的船这么多,这一仗我们怎么打?” “放心,交给刘仁轨。” “你就这么信他?”阿史那道真道:“就算他真的忠心耿耿,看看这些敌船,是我们的十倍,百倍,这……这怎么打?” “海战不同于陆战。” 苏大为笃定的道:“赢家通吃,胜者,将碾压一切,好了,你们无须太担心,我相信刘仁轨的能力。 再说,若他顶不住倭人的兵锋,我还有备选方案。” “是什么?” “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面对守口如瓶的苏大为,阿史那道真气得嘴角一抽,若不是顾忌船上满船的将士,还有百济扶余丰等人在,他真恨不得冲上去勒住苏大为的脖颈逼问。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想想罢了。 随着苏大为的修为、地位越高,阿史那道真在面对苏大为时,都会不自觉得的心虚,说话气势都会弱上几分。 他这辈子,是被苏大为拿捏得死死的,别想再翻身了。 扶余丰等百济叛臣,眼见着倭人势大,低着头,偷偷的交换着眼神。 不少人心思又活泛起来了。 其中,两个面容与扶余丰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华服男子,眼神最是飘忽。 苏大为目光一扫,将二人看在眼里。 向身边安文生低声问了几句。 “那两人是谁?” “是扶余丰的兄弟,扶余忠胜和扶余忠志。” “原来是他们。” 苏大为点点头。 他对扶余王室的成员早已烂熟于胸。 而且还有前世的记忆。 据前世历史记载: 龙朔元年,百济旧将僧道琛、鬼室福信等人立故王子扶余丰为王,兴起百济复国运动,起兵反抗唐军,围攻刘仁愿于熊津都督府。 刘仁轨与新罗军一起援救刘仁愿,并击退围攻百济军,与城中的刘仁愿会合。 当时,苏定方围攻高句丽都城平壤已久,因战事不利,又值大雪,遂退出平壤。 李治命刘仁轨率部前往新罗,与金法敏商议唐军去留的问题。 众将士都想回国,刘仁轨回奏称:“按照《春秋》的义理,大夫出征国外,只要是可以使朝廷安宁、国家有利的事,就可以行使专断之权。 如今皇上准备消灭高丽,首先消灭了百济,留下部队镇守,控制了它的要害。 虽然叛贼强横,但我们防备很严密,应当磨好刀枪,喂饱战马,趁它没有准备,打它个措手不及,百战百胜万无一失,这样就可以安士卒之心。 然后分兵占据险要地带,打开局面,飞传表文,奏闻圣上,请求朝廷增派军队,朝廷知道战绩,必定声援接应,敌人就可消灭了。 眼下平壤没有攻克,熊津又要放弃,那么百济死灰复燃,消灭高丽就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况且我们现在以区区一城居于乱贼中心,如果此城失守,我们就会成为逃亡的罪人。 即使进驻了新罗国,但这正像客人一样,万一发生了意外之事,后悔还来得及吗?百济的扶余丰对鬼室福信心怀猜忌,貌合神离,势必支撑不了多久。 我们应当坚守待变,届时再乘乱消灭他们。目前还不可轻举妄动。” 刘仁轨的谏奏不但让李治满意,众臣也交口称赞。事态的发展果如其料。在时机成熟后,刘仁轨先发制人,派人侦察鬼室福信修建的真岘城军情。 随后,他引新罗军乘夜袭击真岘城,悄悄攀墙,至拂晓破城而入。 唐军自此“遂通新罗运粮之路”。 龙朔三年,倭国将领毛野稚子等率二万七千人攻新罗。 孙仁师、刘仁愿及新罗国王金法敏率领陆军进发,刘仁轨则与杜爽、扶余隆率水军沿着熊津、白江进军,与陆军会合。 刘仁轨在白江口遇上了倭军,唐军四战皆捷,焚烧倭国战船四百艘,一时间“烟焰涨天,海水皆赤”,倭军大败。 扶余丰脱身逃走,所佩宝剑被缴获。 百济王子扶余忠胜、扶余忠志率领自己的兵众及倭国、耽罗国使投降。 这便是原本的历史剧本。 若按这个历史,唐与高句丽、百济的战争,将延绵到龙朔三年。 但此时,因为苏大为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历史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唐军得已在龙朔元年,就将扶余丰及扶余忠胜、忠志等人,一网打尽。 而白江口之战,历史上中原王朝与倭国的第一次战争,也提前到来。 苏大为收起心中杂念。 再次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思索一遍。 忽然听到头上有清越的鹰鸣。 抬头看去,一只矫健雄鹰,振翅飞翔于云空之上,不住盘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4章 倭王 高市年纪在三十五六。 在倭国王室中,属于年轻有为。 而且如果翻看他的履历,也是极为漂亮。 十五年前,倭国王室大权被半妖权臣苏我氏家族掌探。 当时正是高市联合中大兄,与中臣镰足一起,经过密谋,推翻了苏我氏,使倭王的权柄,重回王室。 自那以后,中大兄站在台前,风头一时无两。 甚至上层贵族里,有了想让中大兄成为新倭王的议论。 而高市,始终隐于幕后,低调隐忍。 在后世倭史里,记载高市倭王,为天武倭王长子。 天武倭王乃是中倭白江口之战后,继位的新倭王。 因倭国战败,中大兄颜面尽失,失去角逐倭王的资格。 倭国的权柄落入豪族之手,史称王权转移。 而继中大兄之后,掌握倭国的,被称为天武天皇,名大海人。 但据倭国古田武彦学派考证,白江口之战后,倭军大败,倭王高市被俘,押送长安,开始在大唐八年的囚徒生活。 公元665年,唐高宗泰山封禅,高市以“倭国酋长”之名,参与封禅仪式,并向李治三磕九拜。 公元671年,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宣布大赦,宽赦百夷,释放高市,派遣使者郭务悰率二千多人赴日送回。 此后,高市回到倭国,从中大兄手中夺回了王位,由此进行改革,改倭王为天皇,并宣布倭国更名为日本。 20多年后,日本部分豪族造反,将高市天皇杀死,易姓革命,僭称天皇,反指高市为乱臣贼子,同时毁掉史书,抹去相关历史记载。 历史浩瀚如烟海,不知多少真相隐没于史册里。 后人能看到的,只不过是经由胜利者书写的“历史”。 前事不问,后者不追。 当前,倭国与大唐的白江之战,一触即发。 在倭国水师主舰上,高市天皇端坐于船头,手执折扇,目光平静。 他的年纪比中大兄大一岁。 但面相,却比中大兄要稚嫩几分。 皮肤白皙如玉脂。 颔下无须。 双眸秀美。 黑发梳做发髻,由樱紫木簪束于头上,乌黑的发髻一丝不乱。 看他的外表,颇有后世花样美男之感。 比之中大兄的骨骼粗大,身材健硕,高市是秀气的。 一身倭王的华服,穿在他身上,也嫌太宽大了些。 柔弱无骨,是以撑不起衣料。 由于身材太削瘦,身边的将士以及中大兄,甚至担心他会不会被突然一阵海风吹走。 然而,高市依旧稳稳的坐在椅上,透过船头,凝视着前方的海岸线,以及隐隐的唐船。 “中大兄,那就是唐人的船吗?” “是的,吾王。” 中大兄,对高市的态度十分恭敬。 之前齐明天皇意外病逝,朝中掀起的风暴,要是没有高市及时出手,替他安抚住一些人,只怕他没这么容易脱身。 对于这此去救百济,中大兄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而且如果不是有高市在一旁协助,只怕这个计划,只能流产。 所以,最后中大兄被贵族们协迫,做出让步,把倭王之位让与高市。 在他心里,也是心甘情愿。 高市细长的双眸里,莹光湛湛。 纤长如春葱般的手指轻捏着折扇,在手里轻轻抚摩着,似乎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真是巨大啊。” 高市叹道:“这么远看过去,都如小山一样,真不知靠近了,会是何等样大船。” “吾王请放心,我们的军队会赢的。”中大兄向他保证道。 高市狭长的双眸微微一动,悄然看着中大兄,不语。 中大兄继续道:“我听说中国旧事,汉魏三国时,曹操曾挟大军巨舰去攻打东吴。 东吴船小,但在江中,却远比曹操的水师灵活。 最后用火攻之计,将曹操的水师烧光。” 中大兄向高市道:“唐人的船再大,怎比我国之民,天天在大海里行船打渔。 若是比骑战,我还会担心几分,但水战,我国人天生就胜过唐人。” 听到中大兄自信满满的保证。 高市心里稍安,微微点头:“中大兄甚是博学。” “这都是之前跟扶余丰听来的故事。” 中大兄转头看向百济方向。 距离白江口越来越近了。 唐人的船已经出现,扶余丰那边究竟怎样了? 可千万要撑住啊。 在中大兄身后不远,还有一人比他更为担心。 鬼室福信双眸阴鹫的盯着周留城的方向,心跳加快。 唐人的战船出现,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似乎,嗅到了某种不祥之气。 原本想要偷偷登陆,如今看来,与唐人将会有一场恶战。 不过,鬼室福信深知倭国水师的实力。 倭人共计出地劝一千七百余艘大小战船,就算唐人个个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赢。 希望一战歼灭唐人的水师。 然后这仗就好办了。 没有水师,在半岛上唐人就是没牙的老虎。 倭人的舰队,可以选择任何地方登陆,令唐人防不胜防。 鬼室福信,仿佛看到胜利在向自己召手。 巨浪击空。 深蓝的海水挟着泡沫,掀起数人高。 咸腥的水雾扑在脸上,没有任何人改变神色。 都是自信的看着前方,看着逐渐逼近的大唐水师。 战鼓音骤然一变。 只有数里之地。 以现在的风势,船帆全被吹得鼓胀起来。 倭人的海船如离弦之箭,向着唐军楼船扩张。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听到鸟的鸣叫。 高市和中大兄不约而同,抬头望天。 中大兄微有些诧异:“居然不是海鸟。” 一般跟着船队盘旋的,会是一种叫做贼鸥的鸟。 这种鸟就是后世的海鸥。 因为胆大不怕人,而且非常贼猾,常趁渔人不注意,从渔人的收获里,抢夺小鱼干。 所以被倭人称为贼鸥。 中大兄听到鸟叫声,就以为是贼鸥。 谁知抬头一见,哪里是什么海鸟,而是一只硕大的雄鹰,在高空盘旋。 高市抬头看到老鹰,一直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既见老鹰,是吉兆,我们此战必胜。” 中大兄心里一动,顿时想起来,高市家的徽章便是以老鹰为图。 名为白头鹰。 既然在临战前见到此鹰,那么说是吉兆,最是应景不过。 中大兄忙点头附和:“吾王气运加身,此战我国必胜,助百济复国,再联合百济吞并新罗,从此我们倭人,也可以上中国,享受丰盛富饶。” 说到这里,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巨浪挟着白色的泡沫花,在船头劈开两边。 倭人战船集群早已乘着风势,向着唐军水师的阵型,直扑而上。 咚咚咚咚~ 倭人的牛皮大鼓,用骨槌重重敲响。 以里高野和高天原上一种野牛角制成的巨大号角,同时随着倭王座船上的令旗,被倭人兵卒们抱在怀里,奋力吹响。 呜呜~ 凄厉如妖魔般的号角声,响彻天地。 风高浪急。 雄鹰振翅。 白江口之战,爆发。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5章 图穷匕见 “隋,大业三年,倭国推古倭王派遣隋使小野妹子至洛阳觐见隋帝。 隋炀帝杨广看到有属国来上贡,原本非常开心,可当他看到国书时,脸都绿了。 推古倭王这傻娘们完全不顾国力和军力的差别,竟然在国书中,以‘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为开篇。 当时隋炀帝的脸就抽了。 作为华夏宗藩体系中的宗主国,天子一词一向只有中原王朝的皇帝才能自居,其余邻国只能以王自居。 倭人的国书,是对炀帝赤裸裸的挑衅,以及对中原王朝的蔑视。” 大战的序幕已经拉开,安文生却在这时,向苏大为讲起了大唐与倭国的恩怨。 严格来说,是倭国与隋的恩怨。 唐承大隋之志。 倭王不自量力挑衅了隋炀帝,现在居然还胆敢主动向大唐发动挑衅。 苏大为凝视着海面上越来越近的倭人战船,脸上微色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文生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继续道:“杨广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但素来脾气暴躁的他,却在当时展示了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该有的反应。 他并没有当场勃然大怒掀桌子,处死冒犯自己的小国蛮夷,甚至没有处罚鸿胪寺官员,只是事后闷闷不乐的吩咐说:以后这种番邦蛮夷的无礼之人,不要引来朝见我了(蛮夷书有无礼者,勿复以闻)。 阿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事实上大业三年,杨广太忙了。他改官制、颁行《大业律》、修驰道、防范突厥,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大嘴巴子先抽高句丽了。” 安文生忍不住摇头道:“若不是隋在高句丽城下折戟沉沙,以杨广的脾气,事后定会找倭人报复。” “这个我知道。” 苏大为点点头:“史书上记录了隋炀帝相关的三件事情。第一件是隋炀帝特地找了鸿胪寺卿询问倭国在哪? 第二件事情,下令江都制造可以出海远行的大海船。 第三件事情,在隋炀帝回书推古倭王时,针锋相对的写了‘皇帝问倭王’的开篇,表达了自己强烈不满。” 安文生抚掌道:“说得不错,那……” “所以对小日……小小倭国,我们大唐要临以天兵,一次把他们打痛打残,甚至如百济一般,将倭王献俘于长安。 将倭岛纳入我熊津都督府的治下,如此以来,倭国自然不会再出乱子。 以后也都不会再成为中国的威胁。” 中国,即天下之中。 这个词最早出现在西周。 后世有一青铜器名“何尊”,1963年出土于陕西宝鸡。 铜尊内胆底部发现有一篇一百二十二字的铭文。 铭文写道“惟武王既克大邑商,则迁告于上天曰:‘余其宅兹中国,自之辟民’”(周武王在攻克了商的王都以后,就举行了一个庄严的仪式报告上天:“我已经据有中国,自己统治了这些百姓。”) 而其中“宅兹中国”是“中国”最早的文字记载。 此后的中原王朝,亦皆称中国。 顺带一提,白江口之战后,倭国学大唐学得彻底,把去朝见倭人天皇,称之为“上洛”,意味上帝都洛阳朝见天子。 同时倭国也一处自称为“中国”。 学得很彻底。 安文生看了一眼苏大为,喉结蠕动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劝苏大为不要在倭人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当年隋炀帝都没做到的事,我们如今不过是熊津都督府,把这些倭人打退也就是了。 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治理百济土地上。 但是听苏大为的意思,大有不破楼兰誓不还。 好像还想跨海直接打上倭岛。 这…… 安文生不确定苏大为是一时兴起,还是真这么想。 大战即将爆发,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决定,等打完这场海战,再与苏大为好好谈一次。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从大唐楼船上响起。 苏大为的坐船上升起熊津都督大旗,并及各色彩旗令旗。 唐军的鼓是用二十年的蛮牛皮制成。 鼓声雄浑,音如炸雷。 刘仁轨全身披挂甲胄,向着苏大为大步走来。 走到近前,抱拳鞠躬道:“苏都督,敌船已近,请允许末将迎敌。” “你放手去做,授你临机决断之权,不必事事向我禀报。” “是。” 刘仁轨豹目中光芒一闪,用力抱了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一边走,一边喝令兵卒,将一道道命令流水般的传出。 唐军楼船上,鼓声渐变。 彩旗在望塔上被兵卒按着某种特定节律挥舞。 激昂的号角声吹起。 唐军七艘楼船开始变阵。 苏大为的主舰不动,两旁各三艘楼船左右张开前出,如同两翼。 而围绕着楼船的大小一百七十余艘战舰,驶出白江港,主动迎向倭人的战船。 双方的鼓声越来越响,眼见着即将接战,突然,从倭人的船队里,飞出一艘小船,如箭一般,脱离倭人船队,向着大唐楼船驶来。 行到半途,已经被刘仁轨的水师船队截住。 一番对峙盘问,唐军战船中的鼓声稍缓。 随即由唐船左右夹着倭人小船,来到苏大为的楼船下方。 早有唐军传报,来者,是倭人的使者,求见唐军主将。 苏大为向左右看了一眼,身旁的安文生和阿史那道真、崔器等人,都是一脸古怪。 “这倭人,安的什么心?船都快冲到鼻子底下了,现在还派什么使者?” “先礼后兵,看看他们是个什么意思。” 苏庆节道。 苏大为点点头,向身边兵兵附耳交代几声,然后一抖披风:“把人带上来。” 天空,阴云渐聚,彤云密布。 海面上风浪渐大。 楼船随着波浪,不住起伏。 一名身穿官袍的矮小倭人,被兵卒领上楼船。 在上船之前,倭人的刀已被缴了,身上也经过唐军严密搜身。 倭人的船,在距离船军水师两箭之地,暂且停驻。 似乎是要根据使者传话的结果,再决定打不打。 倭人使者年约三旬,身材矮小,一双细小的眼睛,眼珠却十分灵活,一上船就左右张望。 他一眼看过去,在唐军的楼船舺板上,有一员年青的将领,一身明光甲,身披血红披风,如苍松般立于船头。 这将领年纪实在年轻。 脸庞上棱角分明,一双眼睛透着威仪。 古铜色的肌肤,透出一种野性的力量。 特别是他的鬓发。 不像一旁的唐军将领戴着头盔,而是一手按刀,一手挟头盔于腋下。 随意束起的黑发,随着海风舞动。 如燎原之火。 倭人心里一动。 来之前,他已经得过授意,心知这位必是大唐新任命的熊津都督苏大为。 但他却没急着上去,而是把眼偷看苏大为身边。 两边各有数名大唐将士,如标枪般立于船头。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年轻。 看上去都是二十许。 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令人瞩目的傲气,仿佛耀目的阳光,令人不敢逼视。 倭人还待多看几眼,身边南九郎早就喝叱道:“来使无礼!” 按刀立于船边的一帮大唐府兵,同时大喝道:“大胆!” 倭人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他收慑心神,小心翼翼上前两步,又偷眼瞟了一眼站在苏大为身侧稍远,被唐军兵卒隔开的扶余丰等人。 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忙借低头掩饰道:“在下藤原义人,为吾王使者,向大唐熊津都督传话。” “倭王?” 苏大为眉头微微一动。 他随手将手里的头盔塞到安文生怀里,不紧不慢的道:“齐明倭王不是死了吗?这么快又有新倭王?” 苏大为早就通过各种渠道,得知倭国国内正经历一场权力更迭。 但是按他对后世历史的记忆,齐明天皇挂了以后,应该是中大兄掌权。 怎么现在又出来一个倭王? 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又生出什么蝴蝶效应? “新倭王是中大兄吗?” 苏大为随口一问,却令藤原义人心中剧震。 显然这位大唐熊津都督对倭国内情,相当了解,而且十分关注。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藤原义人低眉顺眼道:“吾王名高市,继位为新王。” “高市?”苏大为皱眉念了一便。 他记得,高市不是那个天武天皇的长子吗? 脑子有点乱,人和时间线对不上。 算了,也不用去细想,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带来的历史改变,引起的历史改变。 苏大为目光从藤原义人脸上扫过:“我听说你们倭国内有一个大臣名藤原镰足,不知与你是何关系?” 苏大为每说一句,藤原义人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他的神态越发恭敬,低头道:“藤原镰足,是我家族长兄。” “哦,听说你们的大化革新,是向大唐学习……” 倭国大化二年(646年)正月初一,倭王孝德颁布《改新之诏》,正式开始改革。 其主要内容是:废除大贵族垄断政权的体制,向中国唐朝政治和经济体制学习,成为中央集权国家。 这个举措,才真正令倭王的权力,得到增强。 苏大为话锋一转:“现在倭船云集于此,是想同大唐开战吗?” 藤原义人的脸色由白转红。 哪怕倭国上下真有此心,也绝不能在此时由他开口说出来。 否则只怕不能活着下船。 他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敝国上下,并不是要与大唐开战。” “既来我大唐熊津都督府白江村,不为开战……” 苏大为冷笑一声:“那便是来向大唐称臣了?” 藤原义人身体一僵。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6章 教科书式的海战(上)) 他此来,是奉高市之命,与唐军大将传话。 自然也不是指望能吓退唐军,而是令有秘密任务。 但是从上船来,藤原义人心中暗惊这位年轻得过份的大唐熊津都督的厉害之处。 整个话语的节奏,都被苏大为牢牢掌控着。 藤原义人在倭国也算是牙尖嘴利,口舌便给之士。 原本以为自己能效仿三国孔明来个舌战群儒。 岂知在苏大为面前,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苏大为的话里,对齐明天皇、中大兄、藤原镰足、大化革新,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 简直是要把倭人的衣服全给扒光了。 藤原义人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忙上前两步,双手抱拳,鞠躬到底,颤声道:“吾王绝不想与大唐为敌,但百济与我王乃血缘宗亲,还望大唐能给吾王几分面子,放回扶余丰王。” 站在苏大为身边的阿史那道真和苏庆节,同时喝叱道:“小小倭国,尔敢……” 话音未落,藤原义人身体突地一缩。 身上衣衫坠地。 这个画面,令所有人一愣。 倭人虽然矮小,但毕竟不是空气。 这衣服下的人怎么没了? 什么障眼法? 空气中,诡异的元炁波动。 一个几乎透明的人形,遁着地上众将的影子,瞬息接近苏大为。 藤原义人,在倭国还有另一层身份。 属于倭王身边“影武者”首领。 身负保护倭王,及一切讨取敌方大将之责。 可以说是后世忍者的前身。 这一下变起突然,就算是苏庆节和安文生都反应不及。 而能令这两位大唐异人都慢半拍的原因只有一个。 藤原义人的实力,犹在二人之上。 异人五品上。 此前,倭国神道派出的半妖诡异,雪女等人,皆折在苏大为的手中。 而且百济国师道慈也被苏大为亲手阵斩。 倭国方面再迟钝,也清楚苏大为的实力究竟到什么程度。 此次出手,就是要在两军交战前,刺杀熊津都督。 只要得手,唐军自溃。 倭国水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取得大胜。 而藤原义人,身为影武者之首,本身是五品上的实力。 又精于暗杀。 由他出手,得手的可能性极大。 从上船的一刻,藤原义人就一直在伪装自己,寻找出手的机会。 只是苏大为一直没给他这个机会。 言语也是一种交锋。 从一开始,他就被苏大为的气场话术,牢牢压制着。 直到最后,他终于寻到了一个极微小的机会。 出动自己最擅长的异人之术。 决死一击。 空气中元炁狂涌,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笼罩向苏大为的头颅。 苏大为的发鬓突然散开,根根发丝被无形的力量吸得向上飞起。 这一切说来虽慢,但都是瞬息发生。 藤原义人甚至可以看到,苏大为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头顶那个无形的元炁黑洞。 但是真正的杀招,却是化身透明,从舺板上的影子,从苏大为的脚下,直刺他的丹田。 丹田乃神魂居所,异人元炁紫府。 一但被破,不但异人之能尽失,性命也将不保。 无形的元炁汇聚成手里剑,悄无声息刺向苏大为的小腹。 只差半寸…… 这个时候,苏庆节双目怒瞪,身上电光缭绕。 安文生双手合印,身上阴气大盛。 但是他们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藤原义人的脸上流露出狂喜。 中了! 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释放的元炁,命中了目标。 咚! 一声鼓响,如天崩地裂。 倭人的战船在古怪的倭鼓声中,向着大唐战船,排山倒海而来。 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阿弥!” 苏庆节失声惊叫。 下一刻,阿史那道真、苏庆节、安文生、崔器及躲在远处的扶余丰、扶余忠信等人,皆看到令他们无比震惊的一幕。 那个突然消失的倭人,突然出现在苏大为身前。 他一身黑衣,几乎与地上的影子融为一体。 此时,藤原义人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恐惧,失声尖叫:“你……” 苏大为扣指轻弹。 随着巨浪起伏的脚下楼船,神乎奇迹般的定在风波里。 从船下大海,卷起几道漩涡龙卷,从左右将藤原义人身体吸住,缓缓升上半空。 藤原义人拚命的挣扎,但来自漩涡中的吸力越来越大。 大到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撕碎。 苏大为看着面目狰狞的藤原义人,平静的道:“自古以来,你们倭岛的手段,便上不得台面。 区区一个异人,就妄图刺杀本都督,想要挑衅大唐。 简直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藤原义人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一张脸涨成血红色。 拚尽最后的力气尖叫:“我是五品异人,你也不过五品,为何……” “谁说我是五品?” 苏大为在安文生和苏庆节吃惊的目光下,淡淡的道:“斩杀道慈之后,我便已是四品异人。” 这句话,令藤原义人身体一震。 仿佛被惊雷劈中。 下一刻,苏大为轻轻叹息:“本想让你亲眼看着倭国的船,是怎么沉入海底,想想也没必要,不过是一帮小虫子罢了。” 话音落下,心念一动。 鲸吸之术,化作无形无相的异能潜力。 藤原义人心脏狂跳,从眼耳口鼻中血雾狂喷。 一身血液,都随着海水漩涡被抽离身体。 转瞬间只剩一张干瘪的皮相,被漩涡一绞,粉身碎骨。 苏大为手掌一挥,巨浪卷过,最后一丝痕迹消失无踪。 仿佛这个世上,从未出现过藤原义人。 这一幕,再次令安文生和苏庆节心中剧震。 借用天地之力。 阿弥他,真的已经无限接近天人之境了? 他还如此年轻。 有生之年,很可能突破异人四品。 一但踏入三品,便是传说中的仙人一流。 或许,会成为传说。 满船唐军将士,被方才发生的一切所震慑,一时无人发声。 而在同一时间,刘仁轨下令,挥动令旗。 唐军战船齐出,排出作战阵型,与倭人的战船,终于碰撞到一起。 “阿弥,刚才……” “嘘~” 苏大为伸手示意苏庆节:“先观战,有什么话,一会再说。” 苏庆节点点头,又忍不住向天空看了一眼。 天上,那只雄鹰飞翔在倭人战船上空,盘旋鸣叫。 如果从它的视角,一定会觉得奇怪。 海面上两边战船数量差那么多,却绞在了一起。 战鼓、号角、传令旗语,不断发出。 唐军的大小船只在与倭人交接片刻之后,便呈不支之势,顺着风势向白江口溃退。 这一幕,令安文生等人,顿时大为震惊。 一颗心高高悬起。 只有苏大为镇定如故。 按刀立于船头,身形如雕像般,在海风中定住。 有他的身影在船头,船上唐军将士的心,才稍稍安定。 天空,铅云密布。 阳光也似畏惧了这场旷世海战,悄悄躲进了云层后。 海面上,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咸腥的海风里,不知何时,又飘起浓郁的血腥味。 围绕着两军战船,无数游鱼沸腾。 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海水中亢奋的游戈。 倭人战船主舰。 高市倭王眯起眼睛,盯着两军交接之处,有些不确定的道:“看样子,是我们占了上风?” “吾王,是的,唐人的船不如我们多,也不如我们精锐,一但被我们的船包围,便会被撕成碎片,他们只能后退。” “那些只是他们的小船。” 高市如少女般娇美的脸庞上,不见一丝情绪波动,缓缓道:“你看他们在出海港那里,并列着七艘大船,和小山一样,我们的船,在大船面前,不占优势。” “唐人的大船确实庞大,但是数量太少了。” 中大兄信心满满的道:“只要我们的战船围上去,会像狼群一样,将唐人的大船撕咬下来。” “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吾王,你看他们的大船,到现在还不完全驶出来,到时被我们的船逼上去,只能缩在港口一块,完全腾挪不开。 到时只要我们的船从四面放火箭,或者放火船撞上去。” 中大兄吸了口气,眼中露出强烈的野望:“唐军必败!” 这四个字里,透露出太多的情绪。 浓烈如酒。 若用唐人的话来形容,那是一种意气。 一种不甘,一种要证明自己的意气。 高市清楚,自从齐明老太太在出征前病逝,许多人都质疑中大兄,甚至一度要将中大兄囚禁。 而且齐明的死,也疑云重重。 中大兄事后怀疑,齐明是被人暗中做了手脚。 可能是死于暗杀。 但终究没有证据。 现在,虽然倭国的力量集中起来,集中在自己的麾下,向大唐发动一场战争。 表面上,是倭国集体的意志。 但这何尝不是受尽屈辱的中大兄,想要借此翻身,扬眉吐气。 向那些背后打压他的人,露出獠牙。 证明他的战略是对的。 若真的能顺利打败唐军,凭借这场胜利,中大兄回去,一定可以扫平朝堂上的异见者。 倭国内,又将有一番新的血光啊。 不过高市很快将这些杂念收起。 不管如何,他现在是与中大兄站在一起。 眼下,什么都不要想。 只有战胜唐军才有出路。 否则,只怕连自己这个倭王,都有覆没之险。 高市美艳的脸庞上,那双狭长而明亮的眼睛里,露出决绝之意。 手中折扇前指,向着大海,向着远方的海战,以鹤音鸣叫道:“我军必胜!”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7章 教科书式的海战(下)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在巨浪间穿梭。 倭人的战船小,但是轻便灵活。 在海波上跌宕飞纵,如同飞鱼般游戈。 倭人的战兵立于船头。 他们的穿着十分古怪。 不像唐军一样穿着甲胄,而像是打渔的黑色水靠,反射着乌光。 在脸上,他们都以各色油彩画着图案。 既蛮荒,又透着野性。 似乎是某种原始民族的图腾。 立于船头的倭兵,脚下就像是生了根似的,定在船头,随着船时不时的被巨浪抛起,又落下。 但他们的身体始终如标枪般钉在船头,不为风浪所动。 在这些倭人手里,还拿着巨大的由竹和柘木制成的大弓。 如果有懂箭术的后世人,能从中依稀见到一丝和弓的影子。 但又不完全相似。 船头上的箭手,随着波浪跌宕,在被浪峰推到最高处,略微停滞的一刹那,将手中的箭射出。 箭头浸过油,燃着火。 一道道箭光划过阴冷的天空,穿透海风,劈开波浪,落在唐军的船上。 万箭齐发,如火雨流星。 唐军明显是不适合倭人这种打法,兼战船数量太少,被倭人逼得不断向白江口退去。 在唐军水师阵后,停着大唐的楼船。 如果楼船冲出去,或许能带给倭人水师不小的杀伤。 但最后的结果,难免还是会被倭人的狼群战术给撕咬粉碎。 绝对的数量,和良好的组织配合,所发挥出的力量,是极为强大的。 唐军主舰上,满船的将士大多是苏大为熊津都督府带上船的贴身亲兵。 此时看到唐军战船不断后退,而倭人的船在步步紧逼,一时焦急起来。 有些人破口大骂倭军。 还有的主动请愿,希望能派楼船出战。 但所有的请战要求,全都被苏大为给压下去了。 “你们在座的有谁比刘仁轨更懂得水师?更懂海上作战?” 苏大为双眸扫过全场,沉声道:“没有的就闭嘴,等着看刘将军如何用兵,若有需要,他自会传信给我们寻求支援。” 但凡知兵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两边博弈,并不是一口气将牌全打出去的人会胜利。 前期的较量,以试探居多。 真正的决战,要在看出对方的虚实破绽以后,才会用尽全力,狮子搏兔。 还没看清楚情况,就急着把底牌压上,那是死路一条。 刘仁轨,显然是知兵的。 而苏大为,也有足够的战略定力。 去等待一个结果。 “不对啊。” 苏庆节在一旁道:“阿弥你看刘仁轨船上的旗语,是让我们楼船退回港口里,这……” 苏大为定睛细看,果然看到在刘仁愿船上,桅杆望台上,有令旗兵拚命的挥动着旗子,传达着信息。 阿史那道真在一旁不满的道:“咱们这么大的船,还没和倭人交战,这都要退回港里? 阿弥,这个刘仁轨可靠吗?他不会是昏头了?” 身边众将,七嘴八舌的提着建议看法。 苏大为摇摇头,摒弃身边的杂音,目光落在两军交战之处。 倭人攻势凌厉。 接近两千艘倭船,箭雨不断抛洒向唐军的战船。 一个个射得好像刺猬一样。 “刘仁轨又打旗语了,令我们速退。” 安文生看了一眼局势:“我们退还是不退?” 苏大为摆摆手,他的目光,凝视着眼前流星般的箭雨,感受到敌人越来越近,空气隐隐都有灼热的硫磺气味。 再不退,只怕楼船都会进入倭人的射程。 天空,传来雄鹰清越的鸣叫声。 苏大为终于下定决心:“按刘仁轨的命令去做。” 船要出海容易,张起风帆即可。 要躲进港里,在没有海风帮助的前提下,只能靠人力划浆。 楼船上,超过百名唐军水师兵卒从楼船吃水线附近的洞口划动船浆,奋力击水。 一艘艘唐军楼船,向着白江口的海港缩回去。 倭人的战鼓一变。 了望台上的倭兵拚命挥舞着两面白旗。 站在高市身边的中大兄,之前一直神色不变的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向身边的高市倭王亢奋的道:“唐军的大船退了!他们退了!” 这个退却,是明显不敌的信号。 那种大船如果驰骋大海上,对倭人的小船还有一定心理威慑作用。 可一但缩回海港,倭人便再无顾忌。 海港能供船行驶的空间是有限的。 而且一般海港的地形都适合避风,也就意味着唐人的大战入了海后,机动能力将大为降低。 反观倭人的海船,因为船小,只用不多的人力,便可在水面上行驶如飞。 唐人水师的大将,居然连这点都看不透,简直是天要使其灭亡。 高市倭王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折扇直指前方,用略微颤抖,但却无比坚定的语气道:“冲上去,追上唐人的船,不让他们脱离接触。” 咚!咚!!咚!!! 旗语挥动。 进攻的战鼓,号角同时响彻海天之间。 倭船上的兵卒,一下子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嗷嗷大叫着,奋力击着战鼓,划着水,令战船加快速度,随着唐军后撤的船,追了上去。 胜利的曙光,在这一刻,似乎垂青于倭人。 倭王坐舰上,高市双手合什,喃喃道:“天照大神打开了洞门。” “杀杀杀!” 四海翻腾云水怒。 五洲震荡风雷急。 光阴迫。 天地转。 多少事,从来急。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唐军楼船上,苏大为手按刀柄,轻吟了几句后世伟人的诗。 身边的安文生和阿史那道真、苏庆节等将领,眼见着楼船退入海港,跟着是大小唐军战船,狼狈的从港口涌入。 最后,是紧追不上的倭人战船。 白江口是天然良港没错。 可是却从未有过一瞬间涌入这么多战船的情况。 一时间,大海好像变成了内河。 船与船挤挨着,风浪也比之前小了不少。 倭人嗷嗷怒吼着,手中的火箭越射越急。 唐军落在后面的船,有不少都被火箭点燃,在波浪中,燃成大火球,缓缓沉入海水里。 “阿弥,不能再等了,我们应该立即接过刘仁轨的指挥权!” “快传令周留城里黑齿常之部,让他从陆上策应,若是万一……我们的人可以从船上撤下去,保留元气。” 唰! 苏大为猛地抽出横刀,一刀劈在船舷上。 木屑迸飞。 “有敢轻言弃船登陆者,休怪我不讲情面。” 苏大为的眼神森然,转头四顾,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是我大唐水师与倭人的第一次战争。在陆地上,我们唐军的铁骑所过之处,皆为天可汗的疆土。 在海里也一样。 我们不光有当世最强铁骑,也有当世最强的水师。” 苏大为缓缓收刀入鞘:“给刘仁轨一点信心,他若不行,还有本都督在,都不许慌。” “诺!” “是我们失态了。” “不过眼前的局面实在……” 就在安文生和苏庆节等人无比担心时,耳听前方战鼓节奏一变。 隆隆声里,隐隐透着一股不甘,一股倔强,一股杀伐之气。 众将大吃一惊。 转头看去,看到毕生难忘的一幕。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8章 接舷战(上) 刘仁轨反击了! 唐军的战船第一次停住了退却。 齐齐的并成一线,如同水上的城墙。 此时此刻,若从高空俯瞰,能更容易看出水战全局的情况。 白江口的海港如同一个天然的怀抱,两边延伸出来的岸基,就像是双臂将港口的海水拥抱着。 唐军的七艘楼船,依着先后顺序,停在港口后方。 背后便靠着周留城。 而在港口正中的位置,是唐军从海上退下来的一百余艘大小战船。 刘仁轨的座船也在其中。 也即唐军以大小配套战船组成一道防线,将七艘楼船护在身后。 在前方,白江口入港的位置,是整个港口最狭窄的出海口。 并排只能容许两三艘大船通过。 倭人的船正在从这个口子疯狂的涌入。 各色小船一时塞满了半个港口。 但是因为入口狭窄,倭人的船一时不能尽数涌入。 就算全进来,受限于港口环境,也不可能全部展开阵型。 苏大为哈的笑了一声,击掌道:“关门打狗,刘仁轨不愧是大唐水师名将。” 阿史那道真、安文生和崔器,苏庆节等人,此时也醒悟过来。。 用地形限制住敌人的数量,再集中兵力反攻,先打掉倭人水师的前锋,挫敌锐气。 唐军的战鼓声,在这一刻,发出最强音。 全体唐军的热血,都像是随着鼓声,一起震动,怒吼。 直到这个时候,倭人才知道,唐军的反击,是什么样子。 首先是抛石机。 从唐军中型战船上,基本都配有一台至两台小型抛石机。 将燃烧着的大火球,从中抛射出来。 火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尾焰痕迹,如慧星般,一头撞入倭人战船队中。 若在平时,这种投石机虽然射程较远,但准头很差,威慑大于实战意义。 能否打中敌人,全凭运气。 可现在,因为水面地形所限,倭人的小船都堆叠到了一起。 这么大的目标,简直闭着眼睛都能打中。 一时间,倭人战船被火球不断击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不时有战船起火沉没。 除去抛石机,唐人的战船上还有火药箭。 不逊于倭人的弩箭,以及弓箭雨招呼。 一时间,乱箭如梭,在狭小的空间里,尽情收割倭人的性命。 倭人战船上,有指挥的将领发出咬音古怪的吼声。 了望台上旗语变动。 堆挤在一起的倭船舍弃身边着火的同伴战友,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四面乱蹿。 唐军的攻势虽凌厉,港口内虽然相对狭窄,但毕竟不可能将所有的倭人小船都截住。 这个时候,唐军战鼓声一变。 刘仁轨再次改变旗语。 唐军的大小战船从中间分开,化作左右两翼,将中间的通路让了出来。 早被唐军大火球和火箭烧得凄惨的倭战,一窝蜂般的涌入进来。 他们面前的,是唐军最大的战船。 楼船。 唐人的两翼战船,从左右两边不断抛洒着火雨,延阻倭人后续船队通过的时间,收割着敌人性命。 而楼船上的水兵,接到旗语,也开始紧张的传令。 七艘楼船,除去苏大为那一艘主舰,剩下的六艘左右排开,主动前出。 像是做主舰的两翼。 实则是隐隐形成海上的城墙,将倭人的战船兜在里面。 倭人从港口涌进来,先遭受刘仁轨率领的一百多艘中小战船的凌厉火攻,再涌进来时,已经落入唐军的口袋阵里。 但这仍不足以说明,唐军得到了胜利。 唐人所有的船加起来,只有一百多不到两百艘。 而倭人的战船,有一千七百余艘。 如果不能造成足够大的伤杀,大量击毁倭人的战船,只怕无法动摇倭人冒险的决心。 “大家做好接战准备。” 苏大为从安文生手里接过头盔,戴在头上。 又整了整衣甲。 身边的亲兵上来,帮他检查衣甲。 安文生和苏庆节等都属于将领,身边自有亲兵帮着检查甲胄穿戴。 做好了接敌的准备,苏大为向着桅杆上望台的士兵做了个手势。 士兵旗语摇动。 激昂的进攻号角声吹响。 船舱打开,大量武装到牙齿的唐军士兵,从船腹内涌上舺板,准备参与战斗。 这个时代的水师较量,不像是后世可以远距离投放杀伤。 用投石机已经是很少有的黑科技了。 一般中程距离是用火箭。 最终决定胜负的,是接触战。 倭人海盗的战法,惯用小船快舰,顺流飞快接近商人的大船,然后蚁附而上。 上船杀人,夺船,一气呵成。 但这次,他们遇到的是大唐水师。 蜂涌而上的倭人船支,还未及靠近,便被唐军楼船上巨大的拍杆击中。 轻则小船风帆折断。 重则船舷击碎,大水漫灌。 就算躲过了此起彼伏的拍村,也不意味着就能接近大唐的楼船。 除了拍杆,还有顶杆。 长长的竹竿从楼船上伸出来,顶住倭人的小船,使其无法挨上唐军战船,无法使用蚁附夺船的战术。 这次接触战,才一开始,便进入到白热化的程度。 倭人全都盯着苏大为那艘楼船上来,只因这艘主舰上打的旗号,赫然是大唐熊津都督苏。 如此大一条鱼,令倭人们都疯狂了。 涌入港口的数百倭船将小船灵活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从唐军战船的缝隙逃出,飞快的扑向楼船。 在被其它楼船截住后,一个个悍不畏死的与唐军张弓对射。 有的小船被唐军拍杆击碎后,船上的人落入水中,还奋力划着水,划向大唐的楼船。 可惜楼船太高,水线附近的木板又十分滑溜,一时难以攀附。 有些倭人逼急了拔出腰上的小刀,疯狂的凿着唐人的船底。 水面上,战争还在继续。 浓烟滚滚。 乱石穿空。 箭雨和火球来回飞射。 终于,有倭人的船突破了唐军楼船上的拍杆与撑杆,躲过了唐人的火箭和弩箭。 好不容易将飞爪抛上战船。 大量的倭人口里发出野兽般的嗷嗷怪叫,光着脚,沿着飞爪绳索,快速向唐船攀爬。 等待他们的,是下一轮战争。 如何在大唐府兵的刀枪下活下来。 水师的战争,已经从近海,到港口,到火箭,最后到船与船之间的接舷战,争夺战。 每分每秒,都有人命被收割。 一艘艘战船起火,沉没。 整个白江口,化为一片火海。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39章 接舷战(中) “吾王,前方的船太密集,一时进不去港口。” 倭人战舰上,中大兄向高市道:“我们需要更有效的进攻。” 高市那张因为激动,而微现潮红的脸庞上,细长的双眼微微透出寒光,用力合紧折扇道:“海船这边有我,前方的战术,由你决定。” “谢吾王!” 倭人船队中,隆隆的鼓声再变。 以巨鲸骨打磨的号角被依次吹响。 飘扬着中大兄家族徽章的战船上,雪白的船帆被风吹得鼓涨。 以中大兄的战船为首,倭人密集的船队里,分出一支船队,沿着海岸线前行,寻找合适登陆的地点。 从天空下看。 会发现整个白江港聚满了唐军和倭人的大小战船,海风怒号,火势漫天。 后续的倭人战船被港口的船堵住通道,一时无法进入。 只能沿着两边的海岸线,寻找礁石略少,适合小船登陆的地方,准备从陆上投入兵力,绕到唐军后方。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然而一但成功,将会对唐军的阵型,造成极大的扰动。 甚至有可能改变战场的局势。 倭人最幸运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船小,吃水浅。 尽管不能入优良的白江港,但也有很大的机会,能绕过暗礁,寻到合适的登陆点。 而且在他们的船上,不乏从百济来的向导。 特别是中大兄的座船,还带上了鬼室福信,给这一战术,又增添了数分把握。 白江港内,唐倭两方的战争已经到达白热化的阶段。 有唐人的战船被烧着。 更多的则是倭人的船。 无数船着火沉没,彻底堵住了港口的进出通道。 刘仁轨在自己的座舰上,手按横刀,眯着双眼极目眺望。 透过硝烟弥漫的战场,他准确的捕捉到了战机。 “港口暂时堵住,后续的倭人战船进不来,我们面前的敌人,只有大概五百余艘倭船。 以我军的实力,足以将这部份全部歼灭。 等这一部倭人被消灭,港口通道就清理得差不多了,后续的倭人战船会涌入进来。 不过那时,我们已经可以腾出手来继续作战。 港口地形限制,倭人的船不可能全部进来。 所以,在这个环境里,我们将拥有对倭人绝对的优势。” 他喃喃的自语着。 转头对身边的副将道:“传我命令,全师反击,就地歼灭倭人。” “诺。” 年轻的副将低头抱拳,抬起头来时,看到他的脸庞被黑色的烟灰熏得漆黑,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甚是灵活。 空气里充满着硫磺和火油焚烧后的焦臭味道。 副将舔了舔唇,犹豫了一下道:“将军,就算我们能消灭这些倭船,后续的倭人水师,数量还是众多,而且倭人不会傻到一直从口袋里钻进来?” “你能想到这些,算是有心了。” 刘仁轨看了他一眼:“不过到时本将自然会改变战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双方作战,胜利者未必就是数量多者。 能在局部形成绝对优势,就可以对敌人进行歼灭。 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受教了。” 副将心中一凛,抱了抱拳,忙向各将领传达刘仁轨的军令。 军旗挥动。 但是因为战场上的能见度大为降低,被浓烟所限,各处作战的唐军战船,并不能如开始那样,准确的看到旗语传递的信号。 所以战舰除了用旗语,还吹动了号角。 那是用牛角,鲸骨制成的骨号。 悠长而尖锐的号角声,响彻整个海港。 唐军中的鼓势顿时一变。 变得密集而铿锵。 雨点般的鼓声,仿佛催促着唐军将士奋力杀敌。 怒浪滔天,江海为之尽赤。 火焰焚海。 仿佛整个大海都被煮得沸腾。 在这个瞬间,刘仁轨迎来了他军事生涯中最危险的时刻。 两艘倭人战船,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座船。 意识到这艘可能是唐军前锋,控制整个战场节奏的“旗舰”,这两艘倭船在队友的掩护下,如离弦之箭,向着刘仁轨的座舰冲来。 这是海战中最惊险的时刻。 两艘倭船,如同倭人中刺客,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四周的唐船想要拦截,但时间已经慢了半拍。 小船的灵活,在这一刻,被倭人发挥到淋漓尽致。 滚滚黑烟腾起,烟云遮蔽了天空。 整个战场陷入灼热。 天空中那只盘旋飞翔的鹰似乎比人还急,不断振翅,发出高亢的鸣叫声。 唐军楼船上,苏大为正抬头看那只鹰,突然听到一旁的安文生低呼:“刘仁轨有麻烦了。” 旗舰,是整个水师战场的总指挥,等同于军团的大脑,后世的司令部。 眼见着倭人的战船距离越来越近,但是刘仁轨两翼的战队阵型已乱,无法发起有效的阻截。 刘仁轨的旗舰上,唐军似乎也慌了手脚。 集中所有的箭雨和抛石机,对着冲上来的倭船拚命攻击。 巨大的火球落在倭船身侧,掀起数米高的水柱。 狂风呼啸。 倭船的船帆吹得鼓涨。 箭雨穿空,不断洒向倭人冲上来的战船。 而倭人也似铁了心了,不躲不避,就这么一头撞上去。 来自左面的战舰最先接近。 它的船头已经被唐军射成了刺猬,但丝毫不能阻止它前冲的势能。 唐军这边,近舷处的将领发出号令。 数根由老竹制成的撑杆从船舷伸出,顶向倭方战船。 但是倭人的船借着风势,来得太快了。 竹竿顶上去,只坚持不到数秒,便听得巨大的爆响。 撑杆从中折断。 有几支被巨力倒撞回去,狠狠撞中唐军兵卒的胸口,撞得那几名唐军卫卒胸甲碎裂,口中喷血向后仰跌。 “弩弓,射!” 从唐船上,站起一排弩弓手,手里点着火的弩箭,居高临下,向着倭人的小船倾泻着怒火。 一支支拍杆从船舷处被扬起,向着倭人的战船桅杆和船顶,劈头盖脸的砸下去。 接舷这一侧的混战到达顶点。 无数倭人口里咬着短刀,从燃烧的战船中冲出,借着勾爪绳索,悍不畏死的爬向刘仁轨的战船。 甚至有些倭人跳起来,抱着唐军的拍杆,沿着拍杆向战船攀爬。 唐军这边,不得不将烧得滚烫的炭火从船舷侧倒下去。 滚滚的烟火中,发噼啪炸响。 青黑浓烟升起起,夹杂着烫熟皮肉的尖叫哭嚎声。 一被炭渣碰到,身上轻则起火,重则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但终究还是有不怕死的死士,冒着矢石与烈火,爬上了唐船。 他们取下口里咬着的短刀,不顾嘴角被刀刃割得鲜血淋漓,双眼血红,口里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号叫声,从船舷跳下,扑向最近的唐兵。 “将军,倭人冲上来了,暂时退辟?” “混帐!” 刘仁轨大怒,拔刀在手:“苏都督信任我,令我以白身主持这场决战,我义不惧死。 我在,士气便在,我若退后,让其余将士如何看? 传令击鼓,与本将奋力杀贼!” 咚!咚!!咚!!! 刘仁轨的战舰上,击鼓的唐兵卫士脱去衣甲,露出一身油亮的腱肉。 卫士双手执槌,额头青筋暴起。 脸颊上咬肌一条条绷紧。 臂上肌肉如上满的弓弦,使出全身力气,击打战鼓。 鼓声隆隆。 如乌云绽裂。 如怒海迸发。 如雷霆震怒。 咚咚咚!! 这鼓声里,饱含了对倭人的怒火,对杀贼的决死之心,还有唐军自刘仁轨以下,悍不畏死,誓不后退的强烈战意。 “杀贼!杀贼!” 手持长矛铁枪的唐军卫士,并成一线,向船舷跳下来的倭兵一齐扎下。 船舷两侧,弩弓,箭手,拚命放箭。 由于放箭太多,箭手的拇指磨破,鲜血迸裂。 整只手臂已经肿胀得失去知觉。 但这些唐军仍然舍身忘死,将带着唐军怒火的箭雨,拚命洒向敌人。 就在将船舷这一侧的倭人压制住,一点点的赶下大海时。 突然,战船猛地一震。 轰! 敲战鼓的卫士站立不稳,翻倒在地。 第二艘倭船撞上来了。 趁着刘仁轨战船上唐军注意力被吸引,终于成功逼近,狠狠撞上了战船侧面。 这一下撞击十分沉重。 唐军纷纷战立不稳。 有些在舷侧的甚至跌入大海。 同时,在两船相撞处,唐军船的舷侧在吃水线附近开了一个巨大豁口。 海水不断的向破口倒灌。 “呜豁!” 倭人战船上,发出野兽般亢奋的呼喊。 赤黑二色的彩旗升起。 尖利的巨鲸号角吹响,代表“敌方旗舰已被讨取”。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0章 接舷战(下) “刘仁轨那里遇到麻烦了。” 安文生向苏大为道:“阿弥,我觉得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应该出手了。” “再等等。” 苏大为按刀的手,松了又紧。 “还要等什么?” 苏庆节大步走到面前,指向远处,明显已呈倾斜的刘仁轨的战船。 “你不会真想眼睁睁看着刘仁轨战死?” “再等等。” 苏大为的手指松了松。 不知不觉,掌心已经沁出了汗水。 湿漉漉的,被缠绕在刀柄上的缠绳和鱼皮给吸收。 阿史那道真焦急道:“阿弥,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看着小船和倭人厮杀,我们这边大船全都按兵不动,这怎么行。” 他是真不懂苏大为的想法。 好像先前很信任刘仁轨的样子,放手给刘仁轨指挥权。 但在刘仁轨那边旗舰出现险情后,却又按兵不动。 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毕竟,刘仁轨虽是水师名将,但他也会失误,也会遇险,也可能战死。 如果刘仁轨的战船真的沉入水里。 后面该怎么做? 唐军的水师会不会因为失去组织,而被倭人给分割蚕食? 做为此战最大的负责人,熊津都督苏大为,是要负上责任的。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海战,阿弥你说过,这是我们与倭人的第一战,也是决战。 我们大唐从来没输过,也不能输在我们手里。” 苏庆节身上战意沸腾,双眼微微赤红。 时不时有电弧从身上闪过。 显然,他心中杀意已经盈盛到极点,快要按捺不住了。 “我说了,再等等。” 苏大为深吸了口气道:“战机未到。” 战机? 需要什么样的战机? 安文生等诸将一齐看向他,心里焦急。 但也清楚,苏大为绝不是无地放矢之人。 他这么说,想必有他的道理。 只能,再忍耐了。 转头看向刘仁轨方向。 随着战舰倾斜,似乎随时会沉入海里。 而且更严重的是,刘仁轨的座船着火了。 一边海水,一边大火。 战船上还涌入了许多倭人,正在与唐军做殊死搏杀。 这种情况,怎能不让人心中捏一把汗。 “板载!” 刘仁轨身边,一名倭人突然蹿出,口中高呼着,双手执刀,高高跃起。 只是没等他落地,一根马槊闪电刺出。 将倭人心口刺穿。 马槊一刺即收。 槊柄握在刘仁轨的手里,随着手腕一翻,锋利槊头上沾的血珠溅开。 刘仁轨身随槊走,足下倒踩七星,手中长槊轮了半圆,猛地向身后刺出。 精准的又将另一倭兵的脖颈扎穿。 槊身一震,嗡地一声,旋转着从伤口卷出。 带起大量皮肉和鲜血。 但是他顾不上休息,马槊一荡,与另一方向劈来的倭刀碰在一起。 铛! 声音刚响,刘仁轨手腕一抖,马槊轻轻一抖,将对方长刀荡开,顺势前出。 噗! 槊尖扎透对方的衣甲,从背心透出。 一寸长,一寸强。 只要不被敌人逼到近身,马槊对刀,天然有着距离优势。 一连解决数名敌人。 刘仁轨将马槊执于身侧,槊杆重重往舺板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转头四顾,将四周的情况收在眼中。 舺板上,爬上船的倭人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但战船的情况不容乐观。 有三分之一的船身已经燃起了大火。 而另一边的破口,还在源源不断的倒灌着海水。 船体已经倾斜,逼着船上的人不得不歪着身子以保持重心。 看起来战舰沉入海底,也只是时间问题。 “发旗号,传讯,让最近的唐军战船来接应,换船后,升我的军旗。” 刘仁轨向最近的将士呼道。 那名唐兵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血珠子,也不知是他自己还是倭人的。 挣扎着爬起来,一手提刀,踉跄着向船尾跑去。 不多时,船尾击鼓的唐军卫士也爬了起来。 方才的碰撞,他的额角撞在硬木上,头破血流。 血水一直流淌了半个身子。 连赤膊的上身都染红了半边。 但是得到命令后,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努力爬起来,深吸了口气,舞动鼓槌奋力击鼓。 重新扬起的战鼓声,令船上的唐军士卒们仿佛找到了底气,心下略安。 刘仁轨喝令最近的唐军在他身边聚起作战阵型,沿着船头向前巡视。 哪里有聚起的敌人,便飞奔上去,合力将倭人赶下海。 又经过小半时辰的拚杀,终于,将最后一个顺着破口爬上战船的倭人击杀当场。 而这个时候,整个船已经倾斜了快四十五度。 滚滚的浓烟和烈烟顺着木制的舺板腾空而起。 热浪一阵接一阵,像是要将人给烤熟了。 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 有些唐军甚至因为吸入大量的烟雾,悄无知觉的倒下。 “准备些湿巾,捂住口鼻。” 刘仁轨头盔早就不知扔到哪一边,满头白发在烈焰和烟火中犹为醒目。 他的脸上满是血水和汗水,激战了半日,犹自精神抖擞不见一丝疲态。 “我们接应的船来了没有!” 轰! 脚下的舺板猛地一震。 数名唐军反应不急,惨叫着随着倾斜的舺板跌落汹涌的海水。 刘仁轨脚下脚下猛地一滑,原来是船舺被血水浸染,滑腻腻的无法站立。 惊怒中,他用力将马槊插入船板,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只差半步,他便要和身边的唐军兵卒一样,跌入赤红的海水。 一身甲胄落入水中,只会变得更加湿重,必死无疑。 吱嘎~ 头顶上方,突然出现古怪的断裂声。 刘仁轨抬头看去,耳边隐隐听到击鼓的卫士发出吼声:“将军小心!” 战船的桅杆被大火烧得焦黑,在大火中折断。 沉重的桅杆连着燃烧的船帆,压向刘仁轨。 轰轰~ 整个战场,整个白江港,似乎停滞了一瞬。 无数人看到,唐军的旗舰,属于刘仁轨的战船向海中一沉。 四周形成漩涡。 海水汹涌,带起层层暗流。 那艘船,一点一点的向下沉没。 火焰在升腾。 最终,露出水面的部份燃烧殆尽。 沉默了片刻后,从倭人的战船中,一齐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唐人前锋指挥的旗舰被击沉了。 胜利,就在眼前! 与之相反,唐军这边的士气,一下子跌落到底。 战鼓声不再激昂,反击也变得虚弱许多。 在古代战争上,军中大将对全军的士气,有着不可思议的鼓舞作用。 一将无能,累死三将。 将军勇猛,麾下亦能以一当百。 “阿弥,你……” 安文生和苏庆节、阿史那道真等人都无法接受这个结局,一时焦躁起来。 但苏大为,却是挥了挥手,向天上看了看。 也不知是看天上飞舞的那只鹰,还是看看烟雾或天色。 “不用担心,刘仁轨没事。” “你怎么知道?” 阿史那道真刚问出这句话,就见所有人齐声欢呼。 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在滚滚的黑烟后,在激荡不休的海波中,一艘唐军战船从方才战船沉没的方向驶出。 船上桅杆,属于刘仁轨的刘字战旗,被一点一点的升起。 刘仁轨,最终在沉船之前,成功脱困,转移到了接应的战船上。 见到这一幕,唐军欢声擂动。 士气复振。 苏大为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转身对身边的将领和传令兵卒道:“击鼓,传旗语,命楼船准备进击。” “呃?” 众将没料到他会有这一出。 之前刘仁轨遇险,他没急。 现在刘仁轨脱困,他却摆出一副要命楼船出战的架势。 苏大为仿佛看出所有人的想法。 “刘仁轨所部一百七十余艘大小战船,与数倍之敌能打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难能可贵。 一鼓作气,再而衰。 下面,该我们楼船出击了。 给刘仁轨分摊一点压力。” 安文生等人立时恍然。 战船上各部都有自己的职司,是一个有机的整体。 传令兵打出旗号。 战鼓和号角声为之一变。 护在苏大为楼船左右的六艘楼船,随着船浆划动,徐徐前出。 楼船上,各战兵在做最后的作战准备。 方才虽然也有倭人的战船靠上来,但因为楼船太过高大,那些接舷战的倭船,都被拍杆击碎,或者被燃烧沉没。 居高临下,便有地利优势。 倭人小船想要仰攻,委实太过吃力。 唯一的机会,或许只有火攻。 但如果不能压制住唐军楼船上的火箭和攻势,便难以真正靠近唐军楼船。 而且楼船在吃水线附近都以湿泥涂抹过,有一定的防火效果。 轻易无法烧着。 倭军只能凭着巨大的数量优势,以悍不畏死的自杀式攻击,用燃烧的火船,接连不断的冲击唐军楼船,才有成功的可能。 不过之前的战斗,大部份压力都被刘仁轨的战船群给承担了。 楼船几乎没受到太大的威胁。 直到现在,苏大为终于做出决定。 楼船不在后方等待,而是主动出击。 阻止敌方的锐气,尽量杀伤倭人,这一目标,刘仁轨已经出色的完成了。 而要彻底将港内的倭人消灭,则必须靠楼船与之配合。 苏大为的战船上,令旗挥动。 从刘仁轨的座船上,同时打出旗语相应。 双方的战鼓,也通过变幻着节奏,互通消息。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1章 过迷糊了 “击鼓,聚将!” “升旗,出击!” 随着一声声令下,唐军楼船排开波浪,不断向前。 开始速度不快,但随着楼船前进,巨大的水浪被劈开。 整个战场的目光,都被唐军楼船给吸引。 没人可以忽视唐军的楼船。 这是这个时代最强大最先进的海上战舰,是大唐版的航母作战群。 当楼船开动,巨浪滔天,海风怒吼。 风帆升起,很快被风吹得鼓胀。 雪白的浪花在船头激荡。 雄鹰在头顶飞翔。 战场上所有的倭人都看得呆了。 凌厉的海风吹在脸上,带来的是刺骨的杀气。 耳边听到的是唐军楼船上惊天动地的战鼓声。 唐军楼船没开动时,也就是一群浮在海面上的城堡,并不觉得如何可怕。 可它一旦动起来。 空气为之震荡。 硝烟弥漫中,巨大的黑影破开硝烟,劈开巨浪,如同洪荒中的巨兽,碾压而来。 一切挡在唐军楼船前方的倭船被撞碎,沉没。 没有任何敌人,可以阻挡唐军楼船前进的脚步。 唐军最先进的海船,是这个时代最大的黑科技。 倭国的士兵大多都是渔民出身,或者兼职海盗。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画面。 有些年老的倭人仰头看着不断逼近的庞然大物,一脸目瞪口呆,在嘴里喃喃道:“巨物……巨物……” 轰轰~ 排山倒海般的巨浪扑来。 倭人小船顿时倾覆。 待楼船驶过。 海面上,只剩下倭船残骸碎木。 刘仁轨看了一眼苏大为楼船的方向,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喘了口气向着身边的唐军士卒道:“传我军令……” 令旗招展。 唐军的大小战船隐隐散布于楼船四周,如同星链。 如果说之前的战术,是刘仁轨指挥的大小战船冲在最前,阻挡倭人的进攻。 现在,唐军整个策略便是反过来的。 以七艘楼船为前锋,吸引所有倭人的火力,充当城堡和城墙。 唐军中小型战船,则藏在两翼和楼船缝隙,伺机而动。 以楼船为中心,中小战船如楼船延伸出的手臂,高效收割着战果。 这一幕,将苏大为楼船上阿史那道真等人看得呆住了。 不由失声向苏大为问:“阿弥,刘仁轨怎么配合得这么好,你们……” “事先没有具体商量过。” 苏大为平静道:“不过刘仁轨是太宗朝就出名了,他出身虽寒微,但一向用功好学,又久在莱州,是唐军中少有熟悉水战的智者。 论对我军水师的了解,几乎没几个在他之上,能做出合适的配合,乃是自然之事。” “我说的可不是刘仁轨,而是你。” 阿史那道真琢磨着道:“我知道你用骑兵作战有一手,但是这海战,你怎么也不陌生?好像一切都成竹在胸了。” “哦,我装的。” 一句话,把阿史那道真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你个恶贼,少说几句恶心人的话会死吗? “不开玩笑了。” 苏大为拍拍他的肩膀,当着安文生和苏庆节等人的面,指点向前方倭船:“其实作战的事,一本《孙子兵法》都写尽了。 再不行你们去看看卫公兵法……” 这话说到一半,立马收住。 这时代的兵法,可不是想看就能看的。 那可是帝王之学,屠龙之术。 就算是世家大族,若无家传渊源,没有名师指点,对于带兵打仗仍旧是一抹黑。 不说别的,光是一个兵制,层级,就会脑子成浆糊。 如何行之有效的组织队伍,如何做好兵力配置,后勤补给。 如何行军,走多远需要休息,如何安营扎寨,样样都是学问。 一个地方没做好,可能会导致连锁反应。 所以在唐时,兵法,就是最大的社会科学,组织学。 苏大为能学会,一是因为他有后世的眼光头脑。 再则,又有苏定方这个兵法老师,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你要换别人,也没这个条件。 卫公兵法? 上哪去找卫公兵法? 连阿史那道真这个归化的蕃将军二代,平时想了解兵法,还是抱着一本三国志在苦读,就可想而知了。 苏大为念头一转道:“两军交战,我记得兵书里有一句提纲携领,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在战前,注意收集敌我双方的优劣,一切信息,越详细越好。 依据情报制定战略,便会无往而不利。 像这海战,虽然与在陆上骑战不同,但也只是战场环境不同,本质上,都是要摸清敌人的强弱,寻找敌人的破绽。 你们看刘仁轨用兵,先是故意示敌以弱,将倭人的船引入港口,利用港口限制倭人后续船队的行动。 在局部上,使敌我达到力量平衡。 这是最高明的战略。 随后,刘仁轨令水师中小战舰主动出击,与倭人短兵相接。 挫动倭人锐气。 在双方都消耗差不多后,我接过了作战的指挥。 其实剩下的战术很简单,我军有楼船之利。 仗着坚船利炮,在白江口内,对倭人的船便是碾压。 倭人的战船数量已经大为降低。 我们楼船现在出击,受到的威胁不大。 又有刘仁轨指挥的中小战船在两翼协助,对港内剩余的倭船,可以形成绝对的优势,摧枯拉朽。” “坚船我知道,利炮是什么?” “呃,就是投石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苏大为老脸一红,好险没说出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说话间,唐军楼船已经进逼到倭船战线前。 楼船上的投石机,开始投掷巨石。 比起之前唐军中小战船,楼船上的投石机不仅大,而且数量更多。 七艘楼船在海面上一字排开。 一瞬间,投出数十枚巨大的火球,向着倭人残余的战船落去。 轰! 轰!! 倭人先前冲入白江港的战船有五六百艘,后续千余艘战船被堵在港外,一时不得进入。 经过方才数个时辰的厮杀,白江之内的倭战已经折损近两百艘。 战场已经空出很多。 后续的倭人水师,迫不及待的一涌而入。 然后,他们看到的是从天而降的无数巨石火球,如流星一样砸在港口位置。 刚挤进来的倭人战船,因为太密集,有十余艘被火球轰中,立刻起火燃烧。 港口的倭船一片大乱,再次延缓了倭人船队的涌入。 安文生目光精芒闪动:“阿弥,你是故意下令向港口投石的?” “当然。” 苏大为手按刀柄,意气风发道:“就如守城,用投石机和城弩阻断敌人后续援军,打断敌人的进攻节奏,趁敌人后续部队被阻,从容吃掉他们前部。 形成局部绝对优势。” “倭人船虽多,但在白江这里,暂时打成了添油战术。” 吉祥狮子苏庆节重重一拳击在船舷上,嘴角上翘:“海战,果然有趣。” “若是骑战,有千万条路可以绕到敌后,穿插包围,但是在海里,借着白江港和大陆的岸基,敌人的海船便进不来。 除非他们弃舟登陆,不过那样一来,倭人的战船数量优势便不复存在。” 说到这里,众将一齐大笑。 在这一刻,唐军上下,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仿佛看到倭人在唐军的战术下,只能不断被放血,衰弱。 最终倒下。 咚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隆隆炸响。 海水沸腾。 天空与海水,俱被燃烧的战船染成了赤色。 唐军楼船一字排开,向前齐头并进,不断压缩倭船的空间。 倭人也急红眼了。 有数十只小船舍弃了大队,向着楼船拚命冲上来。 行到一半,已经被唐军调整方向的投石机,打沉了数艘。 再近一些,刘仁轨早已传令战舰主动拦截,将大半敌船拦住。 但是倭人存着拚命之心,船又小又灵活。 如同游鱼一样。 终究有十几艘冲到了楼船面前。 但是直到面前,这些倭船才发现,唐军楼船之高,仿佛巨大的城墙,根本找不到方法去接舷登船。 一筹莫展之际,被楼船上的唐军居高临下射箭又杀了大半。 最后剩下百余倭人,还想仗着身手,凭勾爪登上苏大为的楼船。 结果从楼船上扔下无数燃烧的瓷瓶。 这东西易碎。 一落到倭人的身上船上,立刻炸碎,烈火猛地爆开。 大唐版的燃烧瓶。 昔年苏大为攻西突厥,在翻跃金山时,在山道上也曾遇到西突厥人用黑火油放在瓶里燃烧投掷。 古人的智商,并不比后人差多少。 只是受限于科技树。 这一轮燃烧瓶,基本将侵入的倭人消灭干净。 燃烧的倭人小船被撑杆推远。 又有唐军小船上来,用勾爪将将烧着的倭人小船拖开,清理出航道,让楼船通行。 燃烧瓶的出现,对倭人的士气再一次造成重大打击。 倭人颓势尽显。 在白江口外,高市猛地站起,失声道:“唐人用的是何物?为何会有一团太阳出现?难道天照大神抛弃他的臣民了吗?” 他离得远,只隐隐看到唐军楼船上扔出无数细小黑点,一落到倭船上,立刻爆成一团火焰。 犹如燃烧的太阳。 可惜现在中大兄并不在他身边,身边的倭人将领谁也没见过这种武器,一时哑口无言。 高市焦急的回头看:“藤原,藤原人呢?我们的船进不去,有什么办法?我们日出之国,绝不能输!不能输!” 高市妖艳白皙的脸庞上,涌上不正常的红晕,看上去犹如病态。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2章 玉碎 战争到了这个时候,倭人的战略已经陷入极被动的境地。 如果和唐人在陆地上作战。 说实话,倭人此时还真没太大的信心。 毕竟百济也不是软柿子。 但唐人居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将百济上下犁过一遍。 连复国的扶余丰和周留城,都未能幸免。 据最新的情报,周留城已经换上了唐人的旗帜。 这种情况下,登陆与唐军做战,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在百济唯一的战略支撑点,和前进基地失去了,登陆,是不可能登陆的。 倭人唯一的机会,只能是在海上战胜唐军。 但白江口的地形,一次排了近千艘战船,后续的倭船也没法挤进去。 就算真挤进去了,也没有空间,腾转不开。 入港口,又被唐人的抛石机投了大火球。 而且唐人那小山一样的楼船还在不断前进,将一艘艘倭船碾压击沉。 倭人的战船在唐军这种大楼船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不,本来也也许还能凭着悍勇,来个接舷抢船战术。 但自从唐军楼船里抛出那种会炸出火焰的东西,战争的天秤便向唐军倾斜了。 倭人此时毫无办法。 燃烧瓶这种玩意,令唐军拥有更大的优势。 倭人的木船为了防水,都用漆油刷过,那真的是不耐烧的。 本来还想着拚一把玉碎。 用烧着的战船,来个决死自杀式冲击,想将唐军的楼船点着,但是唐军楼船居高临下,拍杆和撑杆齐下,燃烧的小船基本没有接近的机会。 偶有接近,也会被唐军跟随楼船的中小战舰给阻截或引开。 高市倭王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下去。 他感觉事情不妙。 唐军数量虽少,但并不像中大兄说的那样好对付。 倭国这次六万大军,照理说兵力是唐军的数倍甚至十倍。 战船一千七百余艘,在数量上也完全碾压唐军一百多艘战船。 可再多的战船,受战场条件所限,投送不过去。 而且只隔着一道港口,看着干着急。 这令倭军上下都焦躁到了急到。 “板载!为了吾王,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讨取唐人大船!” 倭人战船中,身为指挥官的毛利五郎挥动着倭刀,脸上神情狰狞而扭曲,发出唾沫四溅的吼声。 做为倭国九州系的贵族。 他手底下有大片的田地。 也养着许多大小私兵武士。 虽然属于贵族,但倭国地狭民贫,压力还是十分大的。 最困难的时候,甚至他这个地方武将,半年才吃到点野猪肉。 都过上这种日子了,听说征服百济,打赢了大唐,将会受到倭王的重赏,甚至有可能被分封百济的土地。 而且据百济来的商人说,中国富有,各种山珍海味,物宝天华,吃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令毛利五郎心中像有一把野火在熊熊燃烧着。 开始都说得好好的,作战开始的时候也算顺利。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在哪? 我在做什么? 毛利五郎下意识吼叫着,挥刀指着前方巨大的唐船,喊出进攻的口号。 脚下的小船,人力划浆拐了个弯,总于占到了上风口。 借着风势,小船风帆鼓起。 如跌宕在海面上的飞鱼,拍打着波浪,高高弹起,滑射向前方。 那里,有唐人的战船。 绝不能输。 若是输了,不光抢不到百济的土地,只怕小命都会保不住。 这是毛利五郎最后一个念头。 一支利箭穿过他的脖颈,将他颈动脉撕开。 大量的颈血喷溅。 他甚至听到嘶嘶的声音。 那是气管被箭给划开了。 倒下的最后一瞬,他心里想的,若是……若是不贪心就好了。 轰! 一枚燃烧的火球从天而降,将毛利五郎,连同他的战船,砸出一个大洞。 燃烧的火和倒灌的海水,将小船带着,沿向水底。 “大局已定了。” 苏大为目光纵览全局,看了看天色道:“倭人冲进白江口的战船,已经折损大半。 后面哪怕我们不再主动进攻,只要占着白江,再有陆面上黑齿常之他们的人配合,倭人就无法撼动我们。 不知这次倭人是谁为主将。 如果聪明的话,就该考虑撤退问题了。” 先为不可败,而后求胜。 这是苏大为一以贯之的作战思路。 在此次海战前,他也曾做了诸多准备,自信能守住白江口,这才主动求战。 当然,现在唐与倭人的白江之战,因为苏大为的介入,也已变得面目全非。 历史上,白江口之战刘仁轨为主将。 统领一百七十余艘唐军战船,掌一万余水师。 面对数万倭兵,上千艘倭船,刘仁轨凭借唐船的精良,战略得当,最终击败了倭军。 现在有了苏大为加持,只会取得更大的胜利。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整个大海上,到处是唐军的喊杀声,战鼓声。 海水尽赤。 倭人为之丧胆。 眼看他们将要崩溃,此时,战场上一个意外的事发生了。 一个足以扭转整个战局,事先谁也没有料到的意外。 由中大兄率领的一千倭人,做了一次决死的冲击。 之前在战中,中大兄向高市倭王主动请撄出击。 但是港口被倭船拥堵住,又沉没数艘,倭人后续战船难以进港。 这给了唐军从容收割的时间。 中大兄他们当时想要入白江港参战,不得不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仗着船小吃水浅,从两岸的岸基寻找合适登陆的地点。 在被海面下的暗礁撞破了数艘后,终于有十余艘战船抢滩登陆成功。 而当时唐军全部注意力都在海上,丝毫没想到,倭人真的这么疯狂,会从港港旁的岸基登陆。 在付出不少代价后。 此次行动出动的八百人,最终还剩五百余人成功登岸。 但是光登岸还没用。 从岸上你只能走到周留城,并不能给海上唐军的水师以任何打击。 去周留城的话,只能说这些倭人是作死。 在陆战上,唐军此时横扫整个东亚,没有敌手。 还好中大兄没疯,没有拿自己的脑袋去试是否够铁。 剩余五百倭兵悄悄潜伏,绕了个半圈,终于找到了路,从岸边进入白江港。 港内两方的战船正在鏖战,谁也没注意到岸边这几百人。 但是到了岸边,距离唐人的船,还有数里之遥。 没有意外的话,中大兄带着这五百勇士,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这几百人如果下水游泳,只怕没到唐船那里,自己先喝饱一肚皮海水。 海中两军激战正酣,掀起巨大的波浪,层层暗流。 浊浪滔天。 天地失色。 水天皆赤。 这种情况下,肉身横渡,怕是不知死字是什么写的。 光是战船沉没卷起的漩涡,就足以把人拖下水,皆做海底龟。 但是这个时候,中大兄的运气来了。 几艘残破的木船残骸被海水冲到了岸边。 破是破了点,但好歹是木头。 是木头,就能浮水,就能当船。 从对马岛到新罗釜山,如果抱块木板,顺风的时候都能飘过去。 何况是这区区白江。 当下,大喜过望的中大兄暗自祷告倭国天照大神及诸多神灵,感谢他们在天保佑。 五百倭兵手脚并用,拚了老命把破船拚出一些小舢板。 然后靠着这些舢板,悄然下水,一点一点的划水逼近唐军楼船。 他们是从后方接近。 在激斗中,唐军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等到发现时,这五百倭兵已经认准了唐军的首脑,苏大为的楼船,悄然爬了上去。 这一战,从战略和战术上,唐军是胜了。 倭军水师若不退,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但,如果于万军中,讨取大唐熊津都督的首级,则一切都不一样了。 刚刚平定的百济局势,必然再次引发山崩海啸。 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唐军再也无力再镇压高喊复国的百济叛军。 而倭国,也可以从容坐享胜利的果实。 实行移民之策,开始将势力延伸向大陆。 这一切的关键,就在大唐,在熊津都督的项上人头。 “板载!” “玉碎!” 悄然爬上唐军楼船的倭人低声喊着决死的口号,拔出腰刀,迈着细碎猫步,悄然涌向苏大为。 此时,苏大为立在船头。 身边是忙碌的唐军诸将。 背对着倭兵。 似乎毫无所觉。 这一批潜入的倭人里,有高手。 他们是中大兄豢养的死士和异人。 甚至连半妖和诡异都有几个。 当年设计除去苏我氏之后,苏我氏残留的部份势力,被中大兄毫不客气的据为己有。 而苏我氏原本就是窃取倭国朝堂的半妖诡异。 另一层身份,便是倭国的半妖盟主。 中大兄借着此事,暗中实力膨胀飞快。 他手里养的一支半妖和异人,便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够偷天换日。 再加上神道教这几年也颇看好中大兄,觉得此人有成为倭王的潜力。 在他身上投资不少。 所以中大兄率领的这支死士里,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达成他的心愿。 “讨取,大唐熊津都督的首级。” “倭国养士几百年,为中大兄效力,玉碎就在今日!” 半妖、诡异、异人们的气息不再掩饰,猛地爆发。 四周的唐兵士卒,仿佛被割麦子般,倒下一茬。 而苏大为身边,瞬息已经被诡异围住。 “你的首级,是我的了!” 一名碧眼诡异,遍身鳞甲,双手如勾爪,猛地勾向苏大为的脖颈。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3章 鲸吞 中国海军历史悠久,早在秦汉时期,其舰船制造技术已经达到了成熟阶段。 船体庞大,雄伟坚固,甲板建有高楼栅寨,能在海上抗击风浪。 设备齐全的楼船是这个时期代表作。 这时水军已经发展成为强大的独立军种,专门从事海上战斗。 汉武帝在平南越和卫氏朝鲜的战争中都曾使用过海军,其楼船军多达十万。 到隋唐时期,海军又有了新发展。 隋炀帝东征高句丽时曾多次使用海军。 唐太宗为了东征高句丽也大建海军。 据《旧唐书高丽传》记载,贞观十九年,张亮率“劲卒四万,战船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从海道进攻高句丽。 而《唐会要》卷九五《高句丽》记载:张亮水军七万人,以此推断,旧唐书上说的劲卒四万是战兵,不包括驾船的辅助水手。 唐初海军规模巨大,装备也十分先进。 为适应作战需求,海军舰船按用途分若干类型。 据杜佑《通典兵十三水平及水战具附》记载,当时军用舰船有六种。 第一为楼船,隋初杨素所造楼船“上起楼五层,高百余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 唐代的楼船,杜佑说:“船上建楼三重,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弩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汁,状如城垒。” 第二为艨艟,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敌不得近,矢石不能攻。 这种船造型小巧灵活,速度快,主要用于突袭、侦察和联络。 第三种为斗舰,上设女墙,可高三尺,墙下开掣棹孔,船内五尺又建棚,与女墙齐,棚上又建女墙,重列战敌,上无覆背,前后左右树牙旗、幡帜、金鼓,属于战船。 第四种是走舸,舷上立女墙,罩棹夫多,战卒少,皆选勇力精锐者,往返如飞鸥,乘人之不及,金鼓、旗帜列之于上,战船也。 主要用做突袭和冲击。 第五种是游艇,无女墙,舷上置桨床,左右随大小长短,四尺一床,计会进止,回军、转阵,其疾如风。 主要用做指挥调度和侦察,机动性强,属于小船。 最后一种,称为海鹘,头低尾高,前大后小,如鹘之状。 舷下左右置浮板,形如鹘翅翼,以助其船。 虽风涛巨浪,仍能保证不倾覆。 背覆生牛皮,牙旗、金鼓如掌法。 此江海之战船。 另外海战武器除了常用的刀剑枪弓弩外,还有绞车弩、拍竿和炮车,及配套的箭、石等等。 这些,只是大唐海军的基本配置。 其余还有苏大为引入的黑火油,燃烧瓶,并及一些特殊武器,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反观倭人的水师,在唐军面前,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只是个弟弟。 除了数量多,别的真的一无是处。 还保持着原始的海盗战术,靠着接舷战来抢夺对战船的控制权。 但唐军完全是降维打击。 通过战略、战术,将唐军六种船型的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往往倭军沉没十艘,唐军才伤一艘。 等到唐军楼船出动,倭军已经彻底失去战意。 只胜下败亡一途。 就在这个时刻,由中大兄率领的刺客天团,自后方摸上苏大为的楼船。 这支刺客天团是如此的豪华,以致于后来倭国还专门以史记载。 这支刺客团,带队的人是倭国中大兄。 有望继承倭王位的实权王子。 在他身边的,是百济复国军中与道琛并称为双壁之一的鬼室福信。 鬼室福信,既是百济王室,又有倭国王室血统。 他本身也是一个不弱于道琛级别的异人。 鬼室福信之后,中大兄这支刺杀天团里,还有异人三人,诡异六只,半妖七人。 这份实力在手,中大兄相信,哪怕苏我氏复活,也足以扫平了。 除了这十七人。 剩下的四百余人,皆是倭国里的武者,属于中大兄的私兵。 都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劲卒。 每个人手里都见过血,至少有十余条人命。 这几百人,在中大兄的手里,可以当千人用。 再加上鬼室福信等一帮异人。 中大兄有绝对的信心,可以完成这次讨取。 只要拿到唐军总都督的首级,这场战斗就可以单方面宣布倭人胜利。 看着倭国异人冲到了苏大为身边。 两名半妖已经在清场了。 楼船甲板上的唐军兵卒已经死伤惨重,控制住了。 现在只剩唐军那位熊津都督,以及他身边的几名将领。 这些人应该都是唐军中大有来头的重要人物。 随便杀几个,抓几个,都是大功一件。 说不定,可以用户他们去向大唐的那位皇帝去换丰厚的赎金。 中大兄的双眼微微发红。 手心不自觉得攥紧。 掌心渗出汗水。 然后,他看到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笔直的血泉直冲上天。 好奇怪。 这血,就像是拥有生命一样,居然没有喷溅开。 而是向着船外一卷,直接卷入海浪里消失不见。 死了个人,楼船上却像是干干净净的。 中大兄愣了一下,下一刻,他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终于惊愕的发现,那位大唐都督还好好的站在那里。 反倒是向他出手的诡异,脑袋不见了。 一具无头的尸体躺在甲板上,不住的抽搐。 脖颈断口却是惨白的,不见一丝血。 仿佛诡异全身的血液,都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给吸走了。 中大兄还没反应过来。 他握刀的手本能的在颤抖。 眼前的一切,变得如同电影慢镜般极不真实。 最后,中大兄看到,十几名异人,连同鬼室福信一齐向那个年轻的唐军大将冲上去。 因为诡异和元气的力量,整个空间都仿佛莫名扭曲了。 所有的光和影,都在错乱。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在那里。 一切都变得很慢。 在十几名异人之后,是倭人的战兵。 对了,那个黑洞不是别的,正是自唐军大将身上散发开的。 面对着逼近的倭人和诡异,那位年轻的将军,嘴巴微动,说了两个字。 中大兄听得懂唐语。 他侧了侧耳朵,想起来那两个字说的是“鲸吞”。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4章 乞活 时间仿佛定格。 所有的异人、诡异、半妖,好像定住了。 然后他们的身体裂开。 体内的血不要钱一样,疯狂喷涌,汇聚在半空,成为一枚巨大的血丸在涌动。 这一幕,令中大兄整个人仿佛被定在当场。 他的双眼瞪大,浑身颤抖,就像是陷入一个古怪的噩梦,怎么也无法挣扎出来。 鬼室福信大声怒吼着,从身上涌出阵阵黑气。 额头上青筋暴起。 但苏大为只是看了他一眼。 鲸吸之术,更加凶猛地爆发。 虚空中一股无形的吸蚀之力,迅速将鬼室福信身体内的鲜血抽空。 数息之后,这些来自倭国的异人、诡异和半妖,全都因为大失血,从空中掉落下来。 一个个摔在苏大为面前的甲板上,状如死鱼。 “不可能,为什么?” 中大兄嘴里含混不清的喊着,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不光中大兄,就连躲得远远的,扶余丰等百济叛臣,看到这一幕都吓疯掉了。 这个唐军都督,看上去谈吐文雅,但出手,简直和妖魔一般。 铁血残酷到极点。 先前道琛也是,莫名就倒下。 这人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扶余丰甚至怀疑,苏大为已经触到了传说中的天人之境。 达到异人三品了。 否则怎么会这般凶猛。 倭国那些异人,他有些甚至曾亲眼过。 昔年曾在倭国齐明王面前献技,一个个都凶猛无双。 杀人跟拔草一样轻松。 各种诡异之术,防不胜防。 但这些在苏大为面前,统统没用。 就是简单的看了一眼,所有敌人统统被定住,体内血液不可自抑的喷涌而出。 这种异能,谁能阻挡? 境界,完全是境界级的碾压。 卟嗵! 扶余丰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至于其余几百名倭人劲卒,重要吗? 连鬼室福信这些人,都败复如此彻底,普通的小兵卒子,又岂是苏大为的对手? 根本不用苏大为出手,在他身边,安文生、苏庆节、阿史那道真,崔器,迅速带着唐军卫士迎了上去。 一面倒的屠杀。 那些倭人劲卒发现,以前在倭国百试百灵的武艺,在对上唐军时失效了。 比起倭人武士,唐军力量更大,身高更大,连武技也更娴熟。 两边碰上,倭兵大片倒下。 甚至安文生和苏庆节都不用使出异人的能力。 半盏茶的功夫,战斗结束。 唐军熟练的拖开尸体,用水冲洗甲板。 而呆如木鸡的中大兄,被安文生如死狗一样拖着,拖到苏大为面前,狠狠掷在地上。 这一摔,将中大兄摔得五内倒转,差点吐出来。 好不容易才恢复一丝清醒,挣扎着跪坐起来。 一抬头,看到在大唐将军身边,站着一个熟人。 赫然是过去的百济质子,与中大兄熟到不能再熟的扶余丰。 “丰,你……” 话音未落,扶余丰突然上来,冲他脸上就是一巴掌。 啪! 响亮的耳光,将所有人都惊呆了。 中大兄,整个人都懵了。 扶余丰,以前在筑紫时,对自己是十分尊敬的。 礼数也十分周道,极尽谦卑。 但是此刻,他居然打我。 他打我! 中大兄贵为倭国王子,很有可能有机会当上倭王,成为天皇的男人。 这辈子还从没有人敢对他动手。 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一时间,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一半是被打的,一半是气的。 他还没发作,扶余丰首先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乱臣贼子,连狗都不如的东西,居然敢行刺总督。 无耻小人,丰,羞于你等为伍,我呸!” 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 一旁的苏大为听得脸都红了,轻轻咳嗽几声:“是都督,不是总督,咳,代都督。” “一样一样,以苏都督的人才武略,百济上下皆沐浴你的恩德,理应受到我等的尊敬。” 扶余丰右手扶胸,向苏大为微微欠身。 那脸上的神情,三分激动,三分崇拜,还有三分动情的道:“能亲眼见到都督的风采,是我等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可恨倭国中大兄,如跳梁小丑,居然胆敢行大逆不道之事。 以臣之见,这等乱贼,理当千刀万剐,以显示都督的威严。” 听了这话,苏大为还没反应,刚刚从懵逼中恢复意识的中大兄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向一个地方集中去。 然后喉咙一甜,噗的一口血喷出来。 “扶余丰你……你个狗贼!” 啪! 扶余丰跳出来,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得中大兄一个趄趔,脸立刻肿起五道殷红的指痕。 “大胆,我与苏都督说话,几时轮到你这反贼开口。” 扶余丰卖力表现,只怕用力不够。 这两巴掌,真是把吃奶的力气用上了。 他是怕啊。 现在生死都操在苏大为的手里。 而苏大为展示出来的能力,心志。 那绝对是有实力碾压百济和倭国,又狠得下心去杀的人。 中大兄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若是被他连累,让苏大为起了杀心,害自己也被砍头,那就亏大了啊。 而且扶余丰现在回想起来,对道琛和中大兄都充满刻骨的恨意。 若不是这两人撺掇着,自己还好好的在九州泡着温泉,喝着竹酒,身边美姬相陪。 那日子岂不美哉? 跑回百济要搞什么复国。 这下好了,别说复国了,脑袋都不一定是自己的。 现在一生所系,全在这位苏都督的心情上。 扶余丰把这辈子所有的献媚,都用上了。 只盼苏大为心情一好,能网开一面。 不要为被中大兄行刺的事,怪罪自己。 扶余丰吞咽了一口唾沫,试探着问:“苏都督,我跟这中大兄绝不是一路人,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替你手刃此贼,以示我诚心归附苏都督。” 苏大为一时沉默。 在他身边,安文生、苏庆节、阿史那道真等人,都闭紧嘴巴,只是一双眼在中大兄、扶余丰和苏大为身上转来转去。 这事可不简单。 扶余丰再怎么废物,那也是百济复国的伪王。 而眼前这位中大兄,听说是倭人上一任倭王长子,也算是一个小王。 跟这属国的伪王和小王打交道,那可是政治事件。 可大可小。 一时间,众人都不好开口。 而且扶余丰方那番话,把自己真的放得太低了,简直低贱献媚都写在脸上。 只差跪舔。 在场这么多大唐府兵卫士看着呢。 苏大为看了扶余丰一眼,幽幽的道:“只有陛下才有权决定你等的归宿,扶余丰,你这般说话,莫非是想把我放在火架上烤? 还是,想捧杀本都督?” 噗嗵! 刚刚凶神恶煞,两耳光抽懵中大兄的扶余丰,吓得直接跪下。 口里结结巴巴的道:“罪……罪臣……绝,绝无此意,苏都督我……” “起来。” 苏大为伸手将他扶起。 堂堂百济伪王,去跪舔一位大唐将领。 若李治真有心治罪,这事便是把柄。 不过苏大为有武媚娘做靠山,暂时倒也不怵这些。 只不过,也不可太放任,显得有恃无恐。 那就有些不把李治放眼里了。 打脸皇帝的事,以前年少不懂事就算了,现在都贵为熊津都督府代都督。 凭借白江之战的战功,还有守住泗沘,攻下周留城等一系列战功。 苏大为相信,李治收到战报后,很有可能封自己为真正的熊津都督。 现在的百济,就需要苏大为这样一个铁腕人物,能稳住地方局面。 不需要大唐分太多的精力。 好让苏定方那边,集合全力攻下高句丽。 所有念头在心里一转,对于一心做“百济奸”,想要投靠大唐保命的扶余丰,苏大为好声安抚住。 派人将他和其余的叛臣都送下去,好生看管。 至于中大兄,这个人听说在历史上还颇有名望。 似乎在白江口之战后,也做了天皇? 这样看,此人还是有些价值的。 可以暂且留他一命。 “八嘎鲁几,你们这些唐贼,要杀就杀,我日出之国,只有站着死的英雄,没有跪着求生的懦夫!” 中大兄挣扎着站起身,一边吼叫,一边从嘴里喷出血沫。 他的头发散乱,披头散发,状如厉鬼。 看上去毫无气质形象,跟个疯子一样。 完了。 他清楚自己,从刺杀大唐都督失败那一刻开始,自己的政治生命便结束了。 而且看扶余丰那模样,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 可想而知,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来!来杀我!” 中大兄拉开衣襟,露出削瘦的胸膛。 他扬头怒视着苏大为。 怒视着在场每一个唐军。 不顾楼船在海浪中起伏跌宕,如受伤的野兽般疯狂的吼叫着。 然后,他看到自己行刺的对象。 那位大唐的都督开口,说了一句话。 那是他此生听过最美妙的声音,仿佛如天籁。 “你,想活吗?” 中大兄的吼叫戛然而止。 他想傲然的说自己一心求死。 但是话在嘴边,嘴唇哆嗦了一下,悄然低下了头。 耳中听到苏大为的第二句话。 “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5章 征倭 中大兄脸上火辣辣的,感到无情的讽刺,感受到莫大的羞辱。 与唐军作战,是他在筑紫极力争取的。 为此,他甚至不惜舍下继位为王,一心想用战功来说话。 但是现在,现实将他的妄想无情的粉碎了。 他的生死,在苏大为的一念之间。 做为战争发起者,要向大唐乞活? 这是最大的讽刺。 “想活吗?” “我……我想活。” 中大兄缓缓的,向苏大为鞠躬,然后驯服的跪下,以头触地。 “请大唐都督,饶罪臣一命。” “很好。” 苏大为笑了。 “你虽狂妄无礼,但还算是个聪明人,而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苏大为不再看中大兄。 这个跪在脚下的男人。 或许,他过去曾经有过显赫的身份。 或许,他曾经能操纵千万人的生死。 但是在这一刻,在他跪下的一刻,此人的脊梁骨已经断了。 男儿若是没这点骨气,就算再高的位置和权力,只会是苟且之辈,又能成什么事? 苏大为鼻子微微冷哼,带着一丝不屑。 中大兄身体一抖,眼里闪一丝不甘,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正像苏大为所想的一样,过去的中大兄已经死了。 有许多人,在顺风的时候,都可以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可真的在生命威胁面前,有几人能面不改色? 百中无一。 远处,高市还在焦急的等着唐军那边的骚动。 中大兄行动的时候,他看到了信号。 眼前涌出强烈的希冀。 可最终,唐军楼船与各式小船纹丝不动。 白江港内,一艘艘倭船燃烧沉没。 在橘橙的火光里。 唐军战船如巍峨高山,排山倒海而来。 在最前的楼船上,居高临下,不断投掷着火球,弩箭。 若有靠近的倭船,唐军还有一种能燃烧爆炸的武器,近距离投掷,烧得倭人鬼惨号不已。 声音之大,已经惊动了周留城的黑齿常之部。 “吾王,挡不住了!” 一员身着华丽衣甲的倭人,一脸惊恐的跪在高市面前,颤声道:“我们的船已经无法阻挡唐军的脚步,请求吾王,允许撤离。” 商市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站起来,一手扶住船舷。 船头猛地掀起一个巨浪,带着咸味的海水,飞溅到高市白皙如玉的脸上。 “王!” 大将大吃一惊,刚想上去搀扶,却被高市用力推开。 “中大兄在哪里?” “他去了唐军后面,但是现在,多半已经……” 高市的身体又晃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嗽得如此用力,几乎让人怀疑他会把肺给咳出来。 “王!” “我没事。” 高市的脸色阵青阵白。 倭国内情他最清楚。 倭王,只是贵族中拥有最大实力和声望的贵族。 如果此次征唐失败,只怕回九州后,自己…… “我的神啊,为何不庇佑你的孩子!” 高市仰天喃喃自语。 终于,他回身向身后一干将领道:“传令,令诸军撤退,我们……回九州。” “板载!” 船上的倭军将领,一齐欢呼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认为还可以战胜唐军了。 令旗招展。 刺耳的号角吹响。 整个战场中的倭船全都听到来自高市的命令。 有倭人震惊,有人捶胸顿足。 有喜出望外。 也有痛哭失声。 但是大部份的倭船,还是第一时间转舵,寻求脱离战场。 但是唐军水师大小战船紧紧咬在后面。 倭人就算要退,也会被撕咬掉一块肉来。 甚至损失会超出作战的时刻。 自古,追击战都是扩大战果最好的时刻。 做为失败一方,也不得不选择壁虎断尾,以部份损失,挽救核心军队。 天空中,雄鹰振翅,发出高亢的鹰鸣声。 大海中,无数雪白的白帆忙乱的掉头。 争先恐后的逃命。 无数战船因为操作不当,自己撞在一起,失去了动力,在大海中团团乱转。 而唐军根本没功夫理会这些小破船,不断的向前,盯着倭军中竖着最艳丽大旗的那艘战船。 那里,一定有倭人的大人物。 中大兄都做了刺客。 那艘旗舰,又会有什么样的大人物? 这个时刻,苏大为还不知道,新的倭王高市,就在倭人的船队里。 而倭人的船刚驶出十余里。 迎面,一片巨船乘风破浪而来。 天地为之失色。 当先的楼船,一面巨大的唐字牙旗,在海风中猎猎起舞。 那是刘伯英的船队。 苏大为在借刘仁轨攻周留城时,就预备了会与倭军海上遭遇。 与刘伯英早有约定。 若见烟火信号,便尽起战船,赶来支援。 如今,来的恰到好处。 刘伯英手里六千余水师,加上苏大为这边,合兵一万。 战船三百余艘。 楼船共二十余艘。 这是属于倭人的噩梦。 更可怕的是,在纠缠追逐中,从西边再次驶来第三支船队。 这是连苏大为都没预料到的。 来自李治派出的援军。 大唐右威卫大将军孙仁师所率领的水师万人。 海战到此时,已经是唐军一面倒的追杀。 倭人被吓得心胆俱裂,拚命逃蹿。 甚至有些船被烧着的,抱块木板就跳到海里,希望能飘回对马岛。 天色逐渐暗沉。 方圆数十里的大海,烈焰腾空,宛如白昼。 到处是飘浮的船板、战船残骸。 无数浮尸。 还有各种船上的辎重、骡马、粮草,兵器。 绝望的倭人在大海里扑腾着。 “胜了!” 刘仁轨登上楼船,向苏大为深深一礼:“幸有苏都督信任,此战我军大获全胜。” 苏大为以手扶额,颇有些感概:“这海上与陆上,果然不一样。 虽然敌人只有数万,但是杀起来比在陆上骑战还要疲惫。” “确是如此。”刘仁轨点点头。 “刘总管和孙将军他们?” “他们的船队还在追击,在尽力扩大战果。” 刘仁轨犹豫了一下道:“听说此次倭军里,有他们的倭王。” “哦?” 苏大为眼睛一亮:“要是把倭王也俘虏了,这次功劳就大了。” “这个就得看天意了,大海毕竟不比陆上。” “说的也是。” 苏大为摸着下巴,微微沉思。 抬起头来,目光在身边扫过,又落在刘仁轨身上。 “刘将军觉得此次倭人实力如何?” “不过是一帮夜郎自大的蛮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6章 高句丽的战事 刘仁轨自幼读经史,对倭人这种化外落后之民,颇有些不屑。 不过想了想又道:“这些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我们最好一次将他们打痛,不然一有机会,只怕又会反复,给咱们增添麻烦。” “说得不错。” 苏大为眼睛一亮。 击掌道:“我也是如此想,听说从新罗到对马岛,再到倭人的九州岛,不过数十里。” “都督,你是想……” “我欲征倭。” 苏大为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倭王与百济乃是血缘姻亲,本都督替陛下坐镇百济,就得防着这些倭人在背后添乱,刘将军以为如何?” …… 公元661年,大唐龙朔元年四月,皇帝李治集结了五路大军,水陆并进杀向高句丽。 一路由苏定方为平壤道大总管,宰相任雅相为浿江道大总管,率领水军自成山渡过黄海,由南向北进攻平壤。 浿江,便是后世的大同江。 一路由契苾何力为辽同道大总管,率领陆军从辽东出发,跨过鸭绿江自北向南进击平壤。 苏定方和任雅相这一路进展非常顺利。 七月,便在浿江大破高句丽军,随后又屡战屡胜,狂追高句丽军二百多里,顺势包围了平壤。 但是,契苾何力这一路则出了问题。 这一面,高句丽是由泉盖苏文的儿子泉男生率重兵阵列在鸭绿江边。 而契苾何力刚好又像是后世蒙古海军那种类型。 虽然骁勇善战,刖是这辈子在青藏高原打过吐谷浑,在西域沙漠里灭过高昌国,在蒙古草原上平定过薛延陀,就是没打过一次水仗。 一看鸭绿江,就是两眼一抹黑。 双方在鸭绿江边僵持了近两个月,契苾何力一点办法也没有。 幸运的是,这一年的雪,比过去来得更早。 农历九月底,鸭绿江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雪。 契苾何力大喜过望,率领大军一边擂鼓,一边踏着冰面就向高句丽军杀了过去。 泉男生一点也不像是男人,见唐军杀来,丢下数万精锐,跑得比兔子还快。 契苾何力杀得高句丽人哭爹喊娘,丢盔弃甲。 一直撵在后面狂追数十里,斩杀了三万我人,俘虏了除泉男生以外所有的高句丽军,这才心满意足的回营休息。 第二天,契苾何力精神抖擞,准备接着大干一场。 但是意外发生了。 回纥的老大比粟毒,在这个时候发动叛乱。 虽然大唐已经派出薛仁贵前去平叛,但是为了保证后方安全,防止回纥从背后,背刺契苾何力。 李治还是不得不给契苾何力,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因为从地图上看,回纥就在辽东的上面。 大唐两面夹击高句丽之策,一下子变成了单打独斗。 但是李治和苏定方依然不想放弃,在给契苾何力下达撤军命令的同时,李治又给新罗下令,命其援助苏定方军。 但这个时候,第二只黑天鹅又出现了。 新罗的老王金春秋,就是在这个时候死的。 九月契苾何力还在准备着撤军的事,金春秋的死讯就传来了。 至于新继位的王…… 按原本历史,应该是金法敏上位,成为新的新罗王。 但是历史在这里拐了个弯。 新罗这边,除了金春秋,突然又冒出一个金仁泰。 仗着在周留城及白江之城,协助唐军有功,得到大唐在百济的熊津都督府支持。 具体来说,就是苏大为在背后暗自表示,支持金仁泰做新罗王。 本来金春秋死后,新罗王之位是毫无悬念的落在金法敏的头上。 但现在,这个事悬了。 金法敏和金仁泰都是嫡子。 两人各不退让。 好好的新罗,隐隐分裂成两派。 除去新罗之事,苏定方这边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 因为没有援军,苏定方也因兵力不足,只好困守在平壤城下。 而天气进入冬季后,西北风嗖嗖刮个不停。 黄海之上,风浪巨大。 大唐的运粮船,遭受前所未有的考验。 围攻高句丽平壤城的唐军,陷入缺粮的巨大危机。 李治又忙命新罗和熊津都督府为苏定方军筹措粮草。 苏大为这边倒还及时征集粮草调拨,稍稍缓解唐军燃眉之急。 但是新罗这边,再一次掉链子。 一直拖到龙朔二年的二月,都没能把粮草运过去。 此事,令苏定方大为震怒。 漏屋偏逢连夜雨,就在唐军士气越来越低靡的时候,大唐宰相,浿江道大总管任雅相又病死在军中,令军心愈发不稳。 高句丽人很快探明了消息,抓住机会,对唐军发起反攻。 苏定方这边,高句丽人是不敢惹的。 已经被这位大唐军神打出了心理阴影。 柿子赶软的捏,高句丽的主攻方向,乃是任雅相部。 此战,泉盖苏文强撑病体,集中兵力,对驻扎在蛇水之上的沃沮道总管庞孝泰,发动猛烈冲锋。 面对突然出现的敌人,庞孝泰毫不畏惧,高呼杀贼,一番血战,终于挡住了高军的第一次进攻。 但天降大雪,气温陡降。 庞孝泰和手下五千多名唐军,全都来自岭南之地,也就是后世的广东和广西这两广。 面对缺衣少食,加上急冻,唐军的战力迅速下降。 高句丽人大喜过望,立刻发动第二次和第三次冲锋。 最终,唐军庞孝泰部寡不敌众,五千余人,全部战死。 在最后的时刻,庞孝泰手下亲兵劝他赶紧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庞孝泰却大喊道:“我伏事国家两代,过蒙恩遇,高丽不灭,吾必不还,今五千乡里子弟一并战死,我岂能自求生还?” 说罢,他举起大刀,带着十三个儿子,勇猛冲向高军。 父子皆壮烈殉国。 死时,庞孝泰时年六十二岁。 当是时,天降暴雪。 血腥的战场,被白雪所覆盖,放眼望去,唐军战士的躯体被白雪覆上,犹如一座座雪白的丰碑。 它们永远矗立在遥远的异国它乡。 士兵疲惫,粮草不济,大将客死,天和大雪,各种不利因素全聚在一起。 大唐战神也为之扼腕。 终于,苏定方无奈的仰天长叹,解除了对平壤的包围,班师回国。 而此时的苏定方也没想到,这一别,他再也没机会再踏入辽东。 一年之后,大唐西北告急。 吐谷浑被吐蕃吞并,一系列恶果终于爆发。 吐蕃摩拳擦掌,对大唐亮出锋利獠牙。 李治命七十二岁的苏定方坐镇西北,节制诸军以备吐蕃。 四年后,这位灭突厥、平百济、征高句丽的老将,终于实现了他马革裹尸的梦想。 在苍凉的西北大地撒手离去。 享年七十六岁。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7章 一年 “苏都督!苏都督何在?就说刘仁轨求见!” 二月二,龙抬头。 三月春风似剪刀。 大唐自从龙朔元年攻下百济,建立熊津都督府,转眼已过去一年的时间。 此时已经是大唐龙朔二年三月。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除了还有些倒春寒,比之前的寒冬,已经要好上不少。 驻守泗沘城的唐军,也总算能喘一口气。 这一年的时光里,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百济叛乱,叛军声势浩大,一度令唐军只能困守泗沘城。 后来幸得苏大为与刘仁愿、刘仁轨等将浴血奋战。 特别是苏大为指挥黑齿常之和金仁泰攻下周留城。 他与刘仁轨又于白江港击败倭国水师。 百济的局面才大体安定下来。 后来纵有骚乱,也只是局部零星叛乱,无伤大局。 百济这边是稳住了。 不过听说高句丽那边战事却颇不顺利。 集合大唐全部力量,以战神苏定方为首,五路大军,居然没能创造速胜的奇迹。 大唐在苏定方的指挥下,已经创造过太多的军事奇迹了。 几乎忘了,像现在这样鏖战,才是战争本有的模样。 要灭人国,绝人宗庙,哪有那么容易。 大家都是修炼千年的狐狸了,真正弱的早就淘汰了,也撑不到现在。 怪只怪,泉盖苏文这老贼还有一口气撑着。 他在一天,大唐只怕都拿高句丽没什么好办法。 好在泉盖苏文也应该撑不久了。 高句丽的战事,还轮不到苏大为操心。 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镇抚百济,和搞事情上。 没错,就是在搞事情。 新罗双龙夺嫡的事,正是苏大为一手导演的好戏。 历史上,金法敏上位后,可没少给大唐上眼药。 甚至和金庾信两人合谋,暗中鼓动百济与高句丽复国叛军,暗中予以支持。 逼得大唐不得不放弃到手的百济土地。 最后新罗几乎是“躺赢”,吞并了大唐将士浴血奋战,辛辛苦苦打下的疆土。 无数唐军在这片土地洒下热血,甚至长眠于此。 最终,这片国土却被新罗人拿下。 这简直是不可接受的。 苏大为,自然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他虽然不是考据党,但也大体知道历史走向,算是开了点上帝视角。 清楚新罗人骨子里想的是什么。 做为大唐熊津都督,或明或暗表点态度,或阴或阳煽风点火,实在太容易了。 后世大波波国还能在推特上口头捐款,口头支持人建国。 何况此时苏大为乃是大唐在百济的实权都督。 论影响力,他就是直接架在新罗人头上的刀,威慑力比后世波波国可强大太多了。 百济的尸体还没凉透。 苏大为之前一系列操作,打了高句丽,平了扶余丰,收了沙吒相如。 又一战打垮了倭人的水师。 据说还掳了一个倭国的什么王。 这一切,新罗人都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 连对大唐一向强势的金庾信,眼下见到苏大为,都不得不收起骄傲,低头叫一声苏都督。 实力,实力就是一切。 狗敢冲主人吠,那是觉得主人不会真的拿它怎么样。 在苏大为的手下,先后躺着百济复国军,还有倭人的“尸体”,也算是杀鸡骇猴了。 新罗人此时反倒是老实了。 至少在苏大为面前,不敢再有任何不敬。 甚至在苏定方征高句丽的途中,还出现一件奇事。 他这位大总管对新罗人下令,新罗人能找出各种理由推托。 什么大雪封了路,道阻不能行。 粮草被叛军给劫了。 哪里又生乱了。 总之援军和粮草,就是不能及时到位。 但是苏大为开口后,新罗人就是被抽了一鞭子,路也通了,盗匪和叛军也都平定了。 粮草援军,硬是在约定之期,乖乖交到了唐军前线。 这都哪去说理去。 苏定方得知这一切后,也是愣了半天,铁青着张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后来只在苏庆节面前,说新罗人是真小人,畏威而不怀德。 而苏大为,并没有因为新罗人对自己的敬重,而对新罗人有多好。 相反,他在后面扇风点火,做得更起劲了。 光是一个金仁泰和金法敏争王位,还嫌不够,甚至还考虑再物色一个王子,支持争夺新罗王位。 毕竟,玩三国这种战略,中国人才是祖宗嘛。 暗中支持归支持,但明面上,苏大为绝对是三缄其口,绝不会吐露任何倾向,也绝不会让新罗人抓到把柄。 反正就是一条,分化你,让你们不能形成合力。 绝不让一家独大。 这正是大唐以一贯之,后来到大明朝又发扬光大的,羁縻之策。 越是这样,新罗人越惧,越有求于苏大为。 这大半年的分化瓦解过程里,苏大为对百济和新罗之事,手腕越发娴熟。 …… 刘仁轨推开挡在面前的卫兵,怒道:“我有要事求见苏都督,这半个月苏都督一直深居简出,外面的事也不理,你们还敢拦我,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刘仁轨虽是文官出身,但后来弃笔从戎,一身武艺着实不差。 这一下含怒出手,挡在苏大为书房前的两名禁卫顿时站立不住,噔噔噔连退几步。 呯的一声,将身后的房门撞开。 刘仁轨冷哼一声,大步向前,正要跨过门槛,进书房去寻苏大为。 忽见眼见裙摆一闪。 愕然抬头,却见到一张俏面含冰的脸庞。 这是一位年方二八的少女。 身材窈窕,腰肢柔软,仿佛弱不禁风。 一双似嗔非嗔的含情双眸,波光流动,有一种能吸慑人灵魂的魔力。 刘仁轨已经六旬的老将,在这样一双含情双眸前,却不敢多看。 忙低头抱拳道:“见过聂小娘子。” 来者,正是苏大为的义妹,聂苏。 虽然她的身形好似弱不禁风,但刘仁轨却不敢有任何轻视。 他知道,当时在泗沘城的攻防战时,高句丽人曾动用一种非常厉害的车弩,对唐军造成极大的杀伤。 后来还是这位弱不禁风的聂小娘子出手。 当着城内数千唐军和数万叛军的面,飞至高句丽人面前,用异人之术,压制住了对方的车弩。 才给泗沘城的唐军创造了关闭城门的时机。 事后刘仁轨听人说起,心里还不太敢信。 每次见到聂苏,都无法把这位柔弱如花,灵气逼人的少女,与在万军中,直入敌阵,压制高句丽人的那位联系到一起。 对了,苏大为自身,也是为极厉害的异人。 听说是师从丹阳郡公。 大概聂苏也是家学渊源。 刘仁轨没有在此事上多想。 在聂苏面前,他不敢如先前般放肆,只是抱拳诚恳道:“聂小娘子,麻烦通传一下苏都督,就说正则有要事求见。” 刘仁轨,字正则。 最近百济虽然没有大的动荡,但小道消息可是禁不住。 各种谣言满天飞。 一会说高句丽人要打过来了。 一会又说唐军败了。 还有说苏定方死于阵前的。 当真是各种话都敢说。 刘仁轨却不是为了那些谣言,他是听到一个确实的消息。 泗沘城内,刘仁愿部即将回转大唐。 从去岁至今,刘仁愿麾下在百济已经征战一年多近乎两年。 将士思归。 眼见百济局势稳定,下面将士请求回大唐的声音,一波接一波,就没停过。 长此以往,兵无战心,强留在百济,也只会令下面的将士怨声载道。 战力会大辐衰减。 按府兵正常的做法,是轮值。 百济刘仁愿这批回大唐,稍后皇帝陛下会派其他的将领率府兵驻守百济。 又或者,全权交给熊津苏大为? 这个念头,当然只在刘仁轨心中一闪念。 虽然苏大为如今已经因功,被陛下下旨从代都督封为正式的熊津都督。 但以陛下的帝王之学,想必不会让百济这里,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只是一转,刘仁轨听到聂苏道:“你找苏都督?” 语气似乎有些奇怪。 刘仁轨却没有多想,点点头道:“如果不是要事,老将我也不会来打扰都督。” “那你进来。” 聂苏挥手,示意方才被刘仁轨推进房里的两名卫兵退出去。 等满面羞红的两兵卒出去,聂苏侧身示意刘仁轨进书房。 刘仁轨一心想见见消失大半个月的苏大为。 当下也不多想,忙一撩长袍,跨进书房。 目光穿过聂苏,一眼看到一个伟岸的身形,一身甲胄,一手负后,一手好似捧着一卷书,正背对着大门,面向着壁间,似在沉思。 刘仁轨一眼之下,顿时肃然起敬。 苏都督虽然年轻,但做事可真不含糊。 现在百济已经安定,他在自己府里书房内,居然还着全甲。 还在看书。 大概,是想着百济和新罗之事。 这样年轻有为的将领实在少有。 若自己年轻个十岁,只怕也愿意随此人一起,建功立业。 心里想着,刘仁轨走上去,向苏大为的背影叉手道:“刘仁轨见过苏都督。 我听说苏总管那边就快撤兵了,百济这边刘仁愿也要回大唐休整。 在新援军到来以前,我们的力量会十分虚弱,须得防着百济叛军死灰复燃,还有高句丽人,只怕也不会安份。”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8章 平倭策 “哦,苏总管要回大唐了吗?此事我已知之。” 苏大为转过身。 刘仁轨的表情立时变得古怪。 那是一种难以置信,混着震惊,迷惑之色。 下一刻,他失声道:“你……你不是!” “刘将军小声点,这是都督的安排。” “苏大为”向刘仁轨摆了摆手,食指又在唇边竖起,冲刘仁轨挤眉弄眼。 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苏大为,而是穿着和苏大为类似衣甲的阿史那道真。 “你……你怎么会穿着苏都督的衣甲!” 刘仁轨的脸都涨红了,怒道:“军中岂可儿戏?苏都督人呢?” “咳咳,刘将军,我可没有儿戏,此事是阿弥的安排。” 阿史那道真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 经由他一番解说,刘仁轨才知道此事来龙去脉。 听完后他立时跳了起来:“什么?你说苏都督他,他去九州了?” 这他娘的,跟谁说理去? 大唐熊津都督,没留在百济,却悄然去了倭国的九州。 而且还命阿史那道真假扮。 现在想来,这半个月都没看苏大为公开露面,原本就透着一些诡异。 只是当时谁也没想到,苏大为会玩这么一出金蝉脱壳。 “不对,苏都督去九州做甚?” “你忘了,阿弥不是说过,倭国和百济王族有血缘姻亲,留着始终是个威胁,既然已经抓到了中大兄,阿弥说,羞刀难入鞘,索性连倭国一并推平了。” 咳咳! 刘仁轨剧烈咳嗽起来。 整张脸都涨成了紫色。 什么鬼?什么叫羞刀难入鞘,听着和他去倭国九州都不挨着。 对了,上次与倭国水师在白江口战后,苏都督的确提过一嘴,说要把倭国给收拾了。 不过那时刘仁轨只当他是玩笑。 这个时代的唐人,对倭国的认识,还只停留在纸面上。 除了偶尔有僧众渡海传法,大唐的官员,都没见过倭岛长什么样,对倭王的认知,还停留在史书的记录上:魏帝封倭岛卑弥呼为亲魏倭王。 所以也无法理解苏大为为何对倭人如此忌惮,心心念念的要平掉倭岛。 “他上次是提过一句,我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 “你不了解阿弥,他从不随便说说,一向是言出必行。” “苏都督走了有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一直是你假扮他?” “也不是,我和狮子轮流的,今天恰好是我当值,不然还可以休息一天。” 刘仁轨仰头无语。 还当值? 你们假扮苏大为还装出职业感来了。 等等,走了快半个月了,那么说,现在的苏都督,早已登陆倭岛九州了。 “苏都督带了多少人?可有说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说。” 阿史那道真摇摇头道:“他只说会尽快的,这次阿弥带的人不多,只有三个折冲府两千四百人,另外……哎,刘将军,刘将军你怎么了?” 阿史那道真的话没说完,就见刘仁轨一脸震惊的瞪着自己。 那副表情,脸孔都涨成了猪肝色,好像随时会吐血死掉。 “刘将军,干嘛这样瞪着我,这可全是阿弥的意思,对了,阿弥还说了平倭之策,他说他有把握。” “平倭之策……倭岛再小,也不会比百济更小,凭两千余人,怎么平倭?” 刘仁轨眼睛都红了,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苏总管要回大唐,说明高句丽那边不乐观。 接下来在援兵到来前,我们都会很危险。 兵力不足以守住百济全境。 若是高句丽人侵入百济,我们怎么挡? 这种关键时刻,苏都督非但不在,还跑去九州。” 刘仁轨声音颤抖,几乎可以看到,在唐军刘仁愿和苏定方退兵后,如潮水般涌来的高句丽兵卒。 还有百济叛军再一次死灰复燃。 这种局面,是必然会出现的。 刘仁轨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浑身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恐惧。 “苏都督才带了两千多人,他……他如何能回得来?” “哦,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阿史那道真对苏大为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阿弥最擅于转化。” “转化?” “当年我跟他打西突厥,在翻跃金山后,阿弥一路攻略小部落,吸收那些胡兵进来,最后集了几万人,还和西突厥小王咄哔打了一仗。 还歼灭了木昆部。 所以他的本事,我是很清楚的。 只要站稳脚跟,他有本事可以越打越多。” 噗! 刘仁轨真的没忍住,身体一晃,一口血咳出来。 还越打越多? 你特么吹牛逼呢。 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就带两千多人,凭什么越打越多? 你拿头去顶吗? …… 九州,筑紫。 筑紫在倭国九州的北方,在唐初时,为倭国政治中心。 筑紫这个地方,大致在后世日本福冈县一块。 木制的皇宫禁苑。 数月前,随着出征的倭军败退回来,倭国上下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地震。 倭国列岛皆陷入极大的惶恐中。 集齐倭人水师精锐,一战尽没。 六万多近七万的大军,一千七百余艘战船,最后回来的只有两万余人,战船也只剩四百余艘。 这何止是伤筋动骨,简直就是挖断了倭国的根子。 没有休养生息二十年,倭国都难再组织起这样一批强大的水师。 至于海权什么的,全数沦丧。 最可怕的是,倭国此次参与作战的一百三十七位贵族大姓。 最后回来的,只剩五十余人。 几乎一半的人,没于战中,或者被唐军俘虏。 而一力主战的中大兄,也失陷入唐军之手。 这种政治大地震,比当年中大兄除去苏我氏,要更加严重十倍。 倭国朝堂上的权力格局,经过白江口一战,几乎天翻地覆。 好不容易逃回一命的倭国大小贵族,现在面临的最大一件事是,接下来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幸之大幸是,高市倭王,幸运的逃出了唐军的追捕。 似乎是把几辈子的运气都用完了。 成功的抱着几片破木板,跟随大臣和武将们,从对马岛飘回到九州。 不幸的是,他刚回来,就要面临最残酷的政治斗争。 追责! 这么大的损失,必须有人承担责任。 不然无法跟臣民交待。 最重要的是跟各家族大名交代。 事前承诺的好处一分没捞到,各家还损失惨重,过半的贵族因为失去家主和私兵,从而跌落尘埃。 从贵族中除名。 有的家族甚至彻底消失。 震动,丑闻,这是倭国列代倭王至此,从未有过的大辱。 数代之前,倭王犹自能骄傲的写信给隋炀帝,说是日出处天子,寄信给日落处天子。 嚣张到不一世。 而如今的倭王,他仅剩的用途,或许就是当替罪羊,替大家背锅了。 这件事失败了,会被记录入历史。 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49章 王玄策故智 时间倒半月前。 初春的海滩,带着春寒料峭的寒意。 碧蓝的浪花泛着泡沫,一下又一下舔舐着海岸。 一双牛皮战靴踏过海波,一直走上沙滩。 苏大为仰头看看头顶的太阳,略有些刺目,不由道:“据说倭岛又名扶桑,是天上太阳沐浴的地方。” 安文生从苏大为身后走上来,一面观察四面的环境一面道:“《梁书·诸夷传·扶桑国》: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余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 《山海经.海内十洲记.带洲》:多生林木,叶如桑。又有椹,树长者二千丈,大二千馀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也。” “我记得出处。” 黑齿常之在后面微微一笑:“《山海经.海外东经》记载: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 这个黑齿,是指黑齿国,我这个黑齿,是姓氏。 我的祖先是扶余人,因功被封在叫黑齿的地方,后来子孙便以黑齿为姓。” “没准被封的黑齿这个地方,就是山海经里的黑齿国呢?”娄师德在一旁道。 这话说得黑齿常之一愣:“也不无可能。” 扶余丰在一旁一直畏畏缩缩的。 此时见众人谈兴正浓,好像兴致不错,主动上来凑趣道:“我是听说,在东海有一个归墟。” 《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 “跟归墟没关系。” 安文生摇头道:“倭岛原名扶桑,古书记载,太阳从东方的汤谷、扶桑升起,到西方禺谷、若木落下。 《山海经》的记载比较混乱,有方山,丰沮玉门,日月山,鏖鏊钜,常阳山,大荒山,嵎夷,旸谷,甘水,甘渊等等。” “停!” 苏大为举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再聊下去,怕不是要聊到后羿射日,什么蓬莱、方丈神仙山了。” “蓬莱、方丈我知道,那是昔年术士徐福骗始皇帝,说要替他到东海寻找蓬莱、方丈等五座仙山,求取不死药,所以始皇给徐福五百童男童女……” 安文生还想絮叨,被苏大为一手捂住嘴巴。 后续的海鹘船源源不断的登岸。 唐军士卒纷纷从上面下来。 登岸没那么简单,还要准备运送各种后勤辎重、骡马、武器等等,各种琐碎不一而足。 当然,先登岸的这一船人,三百唐军除了指点江山的苏大为和安文生等人,还得防备着倭人的抵抗。 不过出乎苏大为他们预料的是,大家都说了半天话了,这里别说是倭兵,连寻常的渔夫都不见一个。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是捕鱼季。 待两千多唐军全数登岸,苏大为又下令将海鹘船拖到隐蔽之处,做些必要的遮挡,又留下记号。 先派出斥候,四散打探地形和情报。 不管怎么说,平倭的第一步,一个立足点,算是立住了。 接下来,选择合适的地点,先安营扎寨。 然后根据情报,再做下一步决断。 天色渐渐暗沉。 海浪声越来越大。 气温渐渐寒冷。 好在这个时候,苏大为等两千余唐军,已经在岸口附近找了个背风处,安下营寨,并及巡守值夜,暗哨和箭楼。 一切都按正规行军之法布下。 在营中主帐内,苏大为、安文生等此次登陆倭岛的将领,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此次征倭,苏大为带的兵只有两千四百人。 但是能带的将领,几乎都带上了。 除了留下苏庆节、阿史那道真和刘仁轨等一帮将领,和近万唐军守住百济泗沘。 安文生、崔器、王孝杰、娄师德、黑齿常之、沙吒相如,等全都带上了。 要知道,娄师德和黑齿常之等人,都是大将之才。 独领万人毫无压力。 但是现在,他们都在苏大为的麾下,并且毫无怨言。 谁都知道,跟着苏都督,是能捞足军功的。 这次若能顺利,便是开疆拓土之功,回去定能得到朝廷重赏。 “这是倭国列岛的地图。” 苏大为在行军地图上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有些粗陋,将就着看,再过一两月,一定会有更详尽的地图。” 安文生抬头看了他一眼。 苏大为手里的地图,是从一个海商那里买来的。 说是买,其实也是人家主动奉上。 苏大为以熊津都督的身份,能送上礼物令他满意,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 穿梭于附近的海商,只愁没有路子结识,又怎么会吝啬一张地图。 只不过,这地图对海商无比珍贵,对苏大为来说,却是太粗糙了,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倭国由几座岛组成,我们现在所在,是名九州,据说昔年徐福出海寻仙山,最后找不到仙山,就在倭国九州登陆,从此在倭国落地生根。” “那这么说,倭人岂非是秦人的后代?” “别打岔。” 苏大为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王孝杰:“不管他们是谁的后代,与百济站在一起,不服天可汗号令,也必须付出代价。” 说着,又意味深长的道:“凡日月所至,凡天可汗目光所及,皆是大唐的土地。” 众将一凛,收起玩笑之心。 “谨受命。” “好了,说到哪了,继续说……” 苏大为在九州北方,一个重点标记的地方指了指:“这里是筑紫,目前是倭国的中心,我们的目标就是这里。 倭岛比百济还大不少,如果能直插敌人心脏,将倭王抓到手里,我们便占据了主动。 征倭之事,便成了大半。” “苏都督……” 黑齿常之犹豫一下道:“据我所知,倭人虽然水师在白江口大败,但是倭国内,还有可战之兵数万。 而且倭人尚武,性甚狡诈,只凭咱们这两千人,直插筑紫的话,恐怕会引来倭国倾国之力。” 后面的话没说,但在场的都是知兵之人。 自然明白他说的意思。 中央偷家要不成,被敌人缠上,待敌人勤王大军四面合围。 就手上这两千余人,只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思。 苏大为抬起头。 身边的鲸油灯微微一闪。 帐蓬内橘黄的光芒微微一暗,复又明亮。 苏大为笑道:“此事我早有定计,先定好行军路线,沿路不断吞并本地部落和大名的私兵,我算过,等到筑紫后,我们手里可用之兵,至少有数万,就算倭人倾国之力来,也不用怕。” 说着,又像是增强众人的信心,开口道:“此乃王玄策故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50章 第一战 昔年王玄策在中天竺被阿史那顺派人洗劫了使团,连王玄策和副使都被抓入大牢。 但王玄策与别人拿到的不是一个剧本。 趁着看守松懈,他居然逃了。 一般人能逃得一命,只会跑回大唐,寻求庇护。 但是王玄策不是普通人,他居然不回去,而向大唐的蕃属借兵。 借兵也极有眼光和谋略,先向吐蕃借了三千人。 再以吐蕃的事,去找泥婆罗。 以吐蕃的影响力,尼伯尔也早就仰其鼻息,一见吐蕃借兵了,泥婆罗也不敢不借。 于是又借了王玄策七千骑。 王玄策集齐了万余蕃军,居然一路平推到中天竺。 不但活捉了阿罗那顺,还令刚从戒日王手里夺得中天竺天下的阿罗那顺的国度,轰然崩塌。 当时天竺共分五部,其余几部天竺见中天竺居然被大唐一个使臣借蕃兵便灭了,一时大恐,争相向王玄策上表请降。 于是天竺五部,皆臣服于大唐。 苏大为说这番话,意思就是要用王玄策当年征服天竺的思路,来征服整个倭岛。 只不过,现场大唐诸将,并没有如他预料那般,热烈响应。 相反,还有点冷场。 停了片刻,还是安文生开口道:“倭人和突厥人并非同种,习性也大不相同。 草原民族没有固定的城邦,他们逐水草而居,谁强大,就听谁的。但是倭人这边,听说也是耕田打鱼,颇类似百济和高句丽。 若是以百济来做考量,我只怕不会如你计划那般顺利。” 苏大为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人比我更懂倭人了,岛国习性,就是畏威而不怀德,你对他们强硬,他们就柔软。 一但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便会得寸进尺。 如果有机会,甚至会反客为主。” 苏大为的目光从安文生脸上扫过,落到黑齿常之身上,最后又落到一脸难看的中大兄身上。 做为唐军的战俘,中大兄这次当然也随军出征。 堪称大唐版的“倭奸”。 遇到苏大为的眼神时,中大兄低下头,目光微微闪烁,似乎不敢与苏大为的双眼对上。 苏大为自顾自的道:“据我了解,倭国内,现在也分地方派系,各地大名和贵族,地主,都有自己的封地。 战时听从倭王的调遣,平时都在自己的领地内。 有些类似中国西周的分封制。 我意先征服其中一些,再驱使他们为我所用,投靠我们的,可以许以好处,拉一派,打一派。” 听起来倒是很简单,但实妹执行,只怕会变得面目全非。 众人还是没吱声。 安文生他们之所以跟着苏大为来到倭岛,并非是觉得倭国很重要。 相反,他们对这个在东海上十分遥远的“邻居”,几乎没有任何记忆。 只能从古书古找到一丝痕迹。 他们并不看好,苏大为征倭的举动。 倭国对大唐并没有实质的影响。 如果冒然去动,只怕会适得其反。 但是当时苏大为提出征倭时,刚刚经历了泗沘城攻防战,周留城的战争。 还有与倭人在白江口的战事。 苏大为的个人声望达到极点,在那个时候提出要扫平倭人,在白江口的背景下,哪怕是安文生他们也无法劝阻。 不过那时心里还有一种绝对的自信。 纵然拿不下倭国,但以唐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武德充沛,至少可保个全身而退。 阿弥带着大伙在百济那块破地厮杀了快一整年了,来倭岛,也就当放个假,见识一下当年秦始皇想寻不死药的仙山,究竟是何模样。 据说徐福当年就是逃到这岛上。 只是等到真的登陆后。 安文生和娄师德他们发现,眼前的大地,比想像中更大上十倍后,这心思又活动起来。 这么大的岛,人口只怕数十万总是有的。 就凭两千多唐军,想征服这么大片土地,恐怕不太现实。 见众将面色,苏大为心知众人已经不像刚出发时那样乐观。 他指了指地图道:“这里娄师德和王孝杰、崔器当年是跟我打过西突厥的,而安文生也跟着我多年,黑齿常之也见过我的用兵。 我想说,请给我多点信心,我既然带大家来,就是来立功的。 若不能踏平倭国,我誓不回长安。” 众人见到说得郑重,一时不由凛然。 “昔年太宗征高句丽时,曾写信给太子治,说一日不平高句丽,一日不解甲,结果快六十高龄,披着全套甲胄,千里奔袭,又和高句丽人砍杀了半个月。 结果因为穿甲时间太长,皮肤不得透气,在背后生了个大褥疮,这才不得不退下来。” 安文生在一旁郑重的道。 “文生,你少说两句不会死,快看看这条路通向哪里。” 苏大为白了他一眼,目光继续落在地图上。 “继续向前大约四十里,那里有倭人九州上第一个部落,名叫月弯部。 据说当直卑弥呼被曹歪封为亲魏倭王,这月弯部就是她的后人……” 突然,一支响亮的火箭直冲上天。 夜色里,火箭的模样十分清晰,在空中炸成无数碎片。。 没等守在外边的禁军通报,苏大为则脸耳朵微动,笑道:“看来老天爷都帮我。” …… 夜色下,草木摇动,微风徐来。 新右三郎伏在草丛中,警惕的看着前方的火光。 那是属于一个来自陌生国度的军队——大唐! 早在那些大人们出海失败,回来时,就提提到过,唐人狡猾,说不定会顺势抢占九州。 只不过一晃数月时间,唐人始终没出现,也看不出有什么厉害的行动。 地方上,难免松懈下来。 而且听说上层那些贵族,还在争夺王位,至今没个章程。 上面不重视,下面人自然也没那么放在心上。 狼来多了,也就不信有狼了。 直到今天。 当听到手下武士说有陌生人登陆时,新右三郎做为这一片的领主,是不太相信的。 外人?是不是做生意的商人? 但是很快,他便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唐人真的来了。 早前那些贵族老爷在白江大败,回来后可是把唐军形容得如妖魔一般。 心里大急,想要捍卫自己田地收成的新右三郎,不得不硬起头皮,点起手下私兵,聚了两百人,悄然接近。 “一会听我的命令,我让大家冲,就一起冲,听明白了吗?” 见身边众倭点头,新右三郎继续道:“唐人虽然狡猾,但咱们偷营,他们一定不会料到,一会进去后,尽量放火,制造混乱,若是能掀起营啸就最好了。” “嗨依!” “那么,冲,尽量多杀一些唐人,战后,我会为大家庆功。” 新右三郎缓缓拔出自己的佩刀。 那是请名匠人制作的。 足以传家的宝刀。 刀刃雪亮,在刀锋的位置,隐见雪花状的寒光。 “菊一,这次又要并肩作战了,依克索~” 暗夜中,一夜黑衣的倭人,如幽灵一般,悄然从藏身处钻出,举着倭刀,冲入唐军大营。 这是唐军登陆九州后的第一战。 也是唐军在倭国的立足之战。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51章 跪xiNShUHaiGe.COM 新右三郎一马当先冲入唐军大营。 眼看着一个哨兵站在营门前,他一个箭步跳出去,挥刀下劈。 噗! 哨兵应声倒下。 但是新右三郎脸色却一变。 手感不对! 做为九州新月部的贵族,继承新右一家的遗产,手里的宝刀菊一,曾不止一次的试斩。 从胴切,到半夜伏于道旁,跳出来斩向那些野武士,新右三郎可谓经验丰富。 就像草席包住竹子,再像也不可能和切开人体的触感一样。 新右三郎刚才那一刀,感觉太顺了。 就像是切开草席,而不像是人体。 但是他身后的私兵和家臣,早已推动着他,一齐向唐军大营内涌去。 间或有一两人感觉不对,但在这种集体的狂热中,也随即被淹没。 “酷鲁西!” “也速给给!” 两百余名倭国的武士,剃着古怪的发型,手执大刀,身上穿着黑色的袍服,袒露着胸怀,冲入唐营见人就杀。 篝火被踢飞,火把和鹿角被推倒。 临行前,大家都是喝过壮行酒的,听说在中国这叫断头酒。 酒是从百济运来的,名叫烧刀子的烈酒。 喝下去肚子就像是燃烧起来一样,脸和胸膛立刻都涨红了。 血管里流淌的都不再是血液,而是灼热的烈酒。 在莫名高涨的情绪推动下,大家口里高喊着:“杀光唐人!” 挥刀乱砍乱突。 但,这种狂热终于还是过去了。 不到盏茶的功夫,在连踹了三个空营帐,连续砍了十几名稻草扎成的假人后。 新右三郎终于还是醒悟过来,大声疾呼着,将边的人管住。 但此时跟随他冲入唐营的两百多名武士早已分散开,毫无队型可言。 只有身边数十人还在他的喝斥下聚集着。 “不对,没人!这是一座空营!” 新右三郎额头上冷汗渗出来了,口里发出尖锐的,以前有无数人喊过,以后可能还会有人喊的三个字:“中计了!” 话音刚落,黑暗里的喊杀声突然停了下来。 只有一种诡异的噗噗声。 随即空气里弥漫出一种浓浓的血腥味。 新右三郎的脸色立刻变了。 “噗噗”声,是利器入肉的声音。 而这血腥味…… 咕碌碌~ 黑暗里,有西瓜大小的东西被扔出来。 好死不死的落在新右三郎的脚下,吓得他不顾形像的挥刀乱砍,差点把那件东西给砍成肉泥。 “主,主公,是人头!” 身后,一名武士拉了拉他的衣袖,吞了口唾沫道。 新右三郎低头,混乱的大脑总算有几分清明。 这才看清刚才被自己乱刀劈砍的,乃是一名倭人的头颅。 似乎是被黑暗里的敌人砍掉了头颅扔了出来。 面目狰狞,眼睛瞪大,参差不齐的黄牙从张开的大嘴里尖锐的外突着。 当然,现在这颗脑袋,已经被新右三郎砍得面目全非了。 一时也认不出到底是手下哪个倒霉蛋。 喊杀声,全部消失。 除了身边这几十人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唐军诺大的营帐,居然听不到一个人的杂音。 有的只无尽的黑暗和死寂。 没有声音,才是最大的反常。 新右三郎死死握着刀,额头上汗汗淋漓。 他忍不住朝脸上抹了一把。 那些汗水快要糊住他的眼睛了。 也不知脸上的是汗水还是血水,粘稠极了。 当他抹完脸放下手的一瞬,身体立刻绷紧了。 就像是遇到尾险的野兽。 黑暗里,响起一种古怪的,富含节律的声音。 那是一种金属的铿锵声。 数息之后,从幽暗里亮起光芒。 那是一种金属的光泽。 冷酷,强大。 宛如地狱里的魔神。 跟在新右三郎背后的那些武士,一齐发出惊叹声。 新月部乃是穷村,就连主公新右三郎都配不起衣甲。 最大的财富乃是一把宝刀。 而眼前的敌人…… 这是一支全身披铁甲,身材高大如天神般神秘的军队。 “不要胆怯!” “别忘了武士的荣光!诸君!随我杀!” 新右三郎厉喝着,替自己壮胆。 然后他挥刀冲向黑暗中隐约走来的铁甲武士,高高跃起。 双手握刀,一记势大力沉的劈斩,准确的斩向对方的头颅。 锵! 虎口一热,继尔手里一轻。 失去重心的新右三郎摔了一个踉跄,然后看到自己手里的宝刀菊一断为了两截。 抬头看去,眼前这具大唐的铁甲武士,正低头好奇的看向他。 那目光里,有几分迷惑,也有几分不屑。 仿佛在说:就这? 在他的头盔上,只有浅浅一道刀痕。 新右三郎大惊失色,还不等他反应,已经被眼前的唐军武士一脚踩住胸膛。 然后,这名唐军从腰畔缓缓拔出唐横刀。 月光下,刀如秋水。 寒芒刺骨。 刀抵在新右三郎的脖颈边,他听到一个略嫌生硬的倭语。 “投降,或死?” 新右三郎奋力挣扎起来,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上岸搁浅的鱼。 额头青筋暴起,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声:“我是九月新月部的蕃主,我是贵族,我手下有两百武士,你们不可以侮辱我!” 愤怒的吼声中,从黑暗里走出更多的唐军。 许多冲得太快的倭人也被他们驱赶出来。 那些倭人是手足并用,如野狗般在地上乱爬。 而唐人身材之高大,简直令倭人不敢仰视。 在这个倭人身高平均一米四五的时代,倭人遇到平均身高一米七五,精锐甚至身高过一米八的唐军,就如孩童仰望巨人。 所有的倭人,除去被斩杀的,共计一百八十余人,此时都被唐军围成了一圈。 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唐军将士手按刀柄,森然阵列,透出来的气象,是纪律,是铁血与强大无匹。 那一百八十人,迅速跪下。 按唐军的喝叱,双手按地,以头触地。 乃是五体投地之礼。 见此情景,高声疾喝的新右三郎只觉得脸上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生疼。 他赤红着双眼,发出愤怒的咆哮:“八嘎呀,你们,你们这些叛徒!逆贼!我不会饶过你们的!” 唰! 脖颈处的唐刀微微一划。 在新右三郎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火辣辣的痛感,立刻令新右三郎点穴一般僵住。 血水很快流下,染红了他半边脸。 躺在地上,看到那唐军双手执横刀,高举过头。 眼看就要砍下来。 新右三郎吓尿了。 是真的尿了。 一股骚腥的尿液,从他的裤裆里流淌出来。 他尖叫着,以一种近乎女人般的尖嗓子尖叫道:“别杀我,我愿降!原降!!求大唐老爷饶我一命!” 双手执刀的唐军差点一刀砍下,闻言,头盔和面罩下的眼睛,露出狐疑之光。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如死狗般一脸丧气的新右三郎,又扭头看向身旁不远的其余唐军,像是难以置信。 就这? 这特么就投降了? 老子大刀还没饱饮倭人的血,怎么就降了? 从新右三郎带人偷偷劫营,到全员投降,整个过程,不过两盏茶的时间。 也就是苏大为和手下将领吹个牛,喝杯酒的时间。 杯中酒尚温,帐外已经有人回报:“禀都督,倭人劫营共计两百,斩杀二十一人,其余皆降。” 呃? 苏大为手里握着酒杯,看看帐内其他人。 而帐中其他军将,则是大眼瞪小眼,一脸无语。 这降得会不会太快了? 感觉唐军还没热身,这他娘的倭人就跪了? 两百人啊,就算是两百头猪要一个个猪住,也得大半夜。 苏大为放下酒杯,向众人看了一眼:“倭人若都是这种水平,诸位以为,我们两千四百唐军,能否横扫倭岛?” “不可能!” 席间,有人大声驳斥,甚至做色站了起来。 苏大为和安文生等诸将转头看去。 只见是倭人降臣中大兄。 中大兄早在白江之战,已经主动向苏大为请降。 如今,算是苏大为手下的客卿和“倭奸”。 苏大为本着废物利用,以倭制倭的想法,把他也带上了。 除了中大兄,还有其余一些倭国重要的跪族,哦,贵族,组成此次平倭的观光团。 他们的作用,主要是给一些建言,给唐军讲解一下当地的风土和地理。 聊胜于无。 此时,听到唐军帐中这帮大唐将领,对倭人居然评价如此之低,甚至不屑一顾。 这真正让中大兄脸面挂不住了。 倭人若都是这般弱鸡,那倭国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自己岂非一辈子不能自由了。 的确,此次苏大为要征倭,中大兄在背后是暗自窃喜,甚至偷偷点赞的。 他的想法,苏大为手里只有这么点人,必定会陷入倭国庞大的“武士海洋”里。 最后饮恨收场。 到那个时候,自己就有讨价还价的条件,甚至以得到自由,来和苏大为谈判。 唐军上下要想活着回大唐,可就得放人。 只是他的剧本里就没想过,若倭国输了会怎么办。 怎么办? 凉拌! 要是倭国上下都是今天这种表现,只怕用不了多久,整个九州都会匍匐在唐军的横刀下,摇尾乞怜。 而自己的命运…… 中大兄深吸了口气,他决定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让唐军收起这种轻蔑。 他觉得应该替倭国上下,争取应有的尊重。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52章 蝼蚁xINShuHaIGe.CoM “倭国列岛,九州只是第一座,而且在所有倭国列岛里,九州只是第三大岛。 东北隔关门海峡与本州岛相对。 东隔丰予海峡和丰后水道与四国岛相望。 东南临归墟海。 西北隔朝鲜海峡与新罗为邻。 西隔东海与中国遥对。 九州岛共有筑前、筑后、丰前、丰后、肥前、肥后、日向、萨摩、大隅,共九国,遂称九州。” 中大兄两眼露出精光,越说越是自信。 “今天偷袭的新月部,不过是小小的村落。 就凭这么点人,苏都督就觉得倭国没有能战的勇士?岂非太过儿戏。” 苏大为看着他。 中大兄如斗鸡一样与苏大为对视着,寸步不让。 苏大为看着他,目光平静:“我刚才说要横扫倭国,你不高兴了?你有意见?” 看着中大兄涨得紫红的脸庞,还有不住喘息起伏的胸膛,苏大为淡淡的道:“你没搞清楚一点,你现在只是我手下的囚犯,带你来,只是看你懂倭语,并不代表什么。 你若不服,可以憋着。 倭国,我苏大为是征服定了。 你高兴或者不高兴,和我什么关系?” 正常人会在乎一群蚂蚁的感受吗? 并不会。 就像眼下,苏大为并不在乎倭人是何想法,哪怕是中大兄,也不过是这群蚂蚁里,比较漂亮的一只,仅此而已。 “扶余丰已经送回大唐,去向陛下表功了,如果不是念在你懂倭语,还算有点价值,想必现在,你也在献俘名单里。” 苏大为转动着酒杯,抬头一饮而尽。 轻轻将酒杯放在桌上。 “把劫营的俘虏带进来。” 卟嗵! 丧魂落魄的中大兄,一屁股跌回自己的位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其他人,都是白江之战被大唐俘虏的倭国贵族。 以前,这些人看中大兄,都是毕恭毕敬。 毕竟中大兄是极有希望做倭王的男人。 可随着白江之战倭国彻底战败,大家都沦为大唐熊津都督苏大为的阶下囚,众人对中大兄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 少了些恭敬。 有时候,眼里甚至会流露出痛恨和嘲弄。 都怪你,若不是你,我等在肥前好好的享受美酒美色,岂会成为囚犯。 身边同伴越来越冷漠和疏远,中大兄自然是感受到了。 他又急又怒,也越发急于向众人证明自己是不同的,在唐军那里有不同的价值,可以替大家争取应有的尊重。 但是刚才,他的努力失败了。 除了换来一盆冷水,和身边人越发的鄙夷,没有收获任何他想要的。 …… 新右三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唐军营帐的。 很多年后,他回忆起来,依旧很坚定的跟身边人说,那一晚上,唐军出动至少上千人。 自己率领的两百人奋力冲杀,最后力竭才被俘虏。 是的,他坚信自己遇到的唐军,至少是倭人的五倍,否则不可能是这个战绩。 他对自己,以及自己手下的勇武精神,有着极高的评价。 走进帐内,新右三郎还没恢复冷静。 眼神茫然没有焦点。 被帐内的鲸油灯晃得有些眩晕。 这灯,可真明亮啊。 比家里的油灯可亮多了。 奇怪,唐人这般富庶吗? 连油灯都比我们好。 再放眼一看帐内的情况。 新右三郎又惊到了。 当中一员大将,年轻得有点过份了。 看上去不过二十许。 自己这个年纪时,在做什么? 恐怕不是在田间与农民一起劳作,就是躺在家里的宅子,饮着美酒,听着歌姬调琴。 这唐军将领怎么如此年轻? 难以置信。 而且他身上穿的唐军衣甲,明光闪闪,在帐内灯火的映照下,倒映着万物,璀璨不可逼视。 这甲,只怕不便宜啊! 不知把家里的田产卖了,能不能换这么一件宝甲。 新右三郎贪婪的舔了舔唇,随即想起自己家传的宝刀,砍在唐军铁甲上折断的事。 这让他脸上又闪过一丝肉痛。 帐内无人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新右三郎的身上。 这其实透出的,是唐军高度的纪律性。 做为主将的苏大为没开口,整个帐内其他人便摒息静气等待。 等待中,空气透出的威压有如山岳。 新右三郎吸了吸鼻子,目光飞快从众人脸上扫过,不待人开口,自己“卟嗵”一声跪下了。 这个举动,令苏大为有些意外。 而站在苏大为一侧准备做同声翻译的中大兄,脸都绿了。 刚才是被打脸,现在就是赤.裸裸的没有脸。 你好歹也是个贵族,手下有田地有私兵,我说你就不能有节操一点? 进来就跪,你膝盖呢? 缺钙吗? 双手按地,新右三郎以额头触在自己的掌背上,屁股高高撅起,以一种标准的倭人礼仪,仿佛见自己头上大名,或者将军的姿势,颤声谦卑的道:“罪臣新右卫门,见过大唐将军。” “咦?” 新右卫门低着头,看不见座上那位穿明光甲大唐将军的表情。 但是他听到上面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 “你说你叫什么?” 苏大为转头看了一旁的中大兄。 中大兄黑着一张脸,也不知是刚才的事让他不高兴,还是新右三郎奴颜卑膝的模样,令他感到愤怒。 但在苏大为的目光逼视下,还是乖乖的低头,以唐语道:“他说他叫新右卫门。” 苏大为不由笑了,拍了拍膝盖:“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倭语里,也有不少是吸收了百济和新罗的发音。 有些甚至是大唐沿海一些地方的发音。 所以苏大为觉得有些耳熟倒不奇怪。 只是谁也不知道,苏大为笑的点在哪里。 “新右卫门,你说你叫新右卫门,那你认识一个叫一休的法师吗?” 苏大为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一旁的中大兄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将这句话以倭语问出去。 新右三郎双手撑地,一脸茫然的抬头:“将军,我不认识什么一休法师。” 苏大为点点头,也不以为意。 一休的故事,那要到足利幕府,日本的南北朝时代。 那得到七百多年后了,现在还差得远呢。 只是没想到会碰到个“新右卫门”。 收起心思,苏大为俯视跪伏在地上的新右三郎,沉声道:“居然敢劫我军大营,你可知道犯下杀头的大罪?” “我……我知罪!” 不等中大兄翻译,新右三郎已经以结结巴巴的唐语说出来。 然后一个劲的磕头口称有罪。 “咦,你会唐语?” “将……将军,我们新月部……靠近大海,时,时常有商人经过,在下,在下学,学过一段时间,只是不甚,不甚流,流利。” “原来如此。” 苏大为点点头:“既然认罪,那便领罚。” 说完这句,下面的新右三郎低下头,屁股撅得更高了。 只听座上大唐战军扬声道:“拖出去砍了,首级悬于大旗上。” “诺!” 帐外早走进两员虎背雄腰的大唐卫兵。 一身鱼鳞铁甲,向座上将军抱拳领命,然后一手一边,挟着身材矮小的新右三郎,向帐外拖行。 “等……等等!呀买罗!” 新右三郎整个头要炸了,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怎么跟自己想得不一样啊? 不是自己表示顺服,口称主公,帐内大将便欣赏人才,喊了声收你做家臣,这事不就结了吗。 怎么要拖出去砍头? 这位大唐将军也太不讲究了! 新右三郎差点要吓尿了。 眼看着要被拖出帐外,他吓得声音都变形了,尖着嗓子大喊:“我有用!我有用!请留下臣的人头,愿为将军效力!” 坐在苏大为右手的安文生,此时扬声道:“等等!” 两名拖行新右三郎的唐军停下动作,抬头看向苏大为。 安文生转头向苏大为道:“都督,我见此人略通唐语,倒还有些用,我们现在正缺向导,若是此人诚心效命,可以暂且寄下人头。” 见苏大为沉思不语,安文生转头又向下面的新右三郎喝道:“你是真心投靠吗?” “真心!下臣绝对的真心!” 一吓之后,新右三郎连嘴巴都利索了许多。 从两名唐军卫士手里挣扎出来,卟嗵一声跪下,向着苏大为连连叩头:“从天草到熊本的路径,下臣都十分熟悉,只要留我一命,下臣一定带领大唐天兵,征伐九州。” 苏大为与安文生看了一眼,彼此眼里都有笑意。 安文生点点头,向着新右三郎喝道:“既然决定归附,那你手下那些人,也由你说降,若是有一人不愿降……” “愿降,愿降!” 新右三郎喉结蠕动一下,抬头咬牙切齿的道:“他们家小都在我的土地上,若敢不降,下臣会教他们规矩。” 说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一抹狰狞。 “很好,那你下去,好好管教你的人,明日我军进兵,你部为前趋。” 苏大为缓缓道:“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做得好,会有赏赐,可若是做得差了,命只有一条。” “是是是,多谢将军,谢将军!!” 新右三郎满脸潮红,劫后余生的感觉,令他处在一种亢奋中。 向着苏大为连连磕头。 “多谢将军!” “叫都督。” 苏大为道:“我乃大唐熊津都督府都督。” 新右三郎闻言一愣。 熊津这个地方他听说过,不是在百济吗? 怎么熊津的都督还能管到倭国九州了。 不过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 他自然不会不识趣在这个时候提出疑问,和自己脑袋过不去。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53章 方略 眼见到新右三郎的表现,苏大为和安文生等一众唐将倒是甚为满意。 倭奸? 倭奸就对了嘛。 倭人里多一些这样的软骨头,对唐将征服倭岛大大有利。 可以说,虽然此次倭人劫营只是一个小的动作,对苏大为等人来说,却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在苏大为身边另一侧的中大兄,脸皮抽了抽,嘴唇蠕动了一下,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骂道:“逆贼!” 他却不曾想,自己现在做的,与新右三郎并无分别。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色微明。 唐军大营便已苏醒,整齐的喊操训练,埋锅造饭。 这次出来,能带的粮食并不多。 苏大为还是按着苏定方等大唐名将的思路,就食于敌。 本来还在犹豫不知从哪里先下手,不过有了新右三郎这个倭奸和带路党,剩下的便好办多了。 首先将新右三郎手下一百多人打散成三个队,每队五十倭人,又掺了五十多唐军兵卒。 队正由唐军担任,队副由倭人担任。 这一下,就有了三个混成队。 保证既熟悉地形,又能有绝对的控制力。 以这三队为先锋,苏大为在地图上画了个圈:“现在说一下平倭的具体方略。” 他们是从九州一处名为天草地地方登陆的。 这个天草,后世会建机场,也算是倭岛对外的一处重要窗口。 之所以选这里,一是离九州倭国的中心筑紫比较近。 二是这里的大城不算太多,一路上不会受到太多的阻挠。 从战略上来说,唐军推进可以更加迅速。 说不定能造成四方倭兵还没反应,便一举突破,直接灭了倭国的筑紫,从而达到一战灭倭的效果。 当然,计划很好,还需要后续的执行情况。 唐军毕竟人少,只有两千四百余人,三个中等折冲府的兵力。 能否达成这一目标,现在除了苏大为,其他人还是什么把握。 天草从地图上看,是九州突出的一小块地方,犹如一颗鸽子蛋。 唐军若能将这里占据,就能获得充足的补给,以及一个前进基地。 若能在天草站稳脚跟,接着可以向北,便是后世的熊本县,也即现在的肥后国。 攻略完肥后果再向西,便是肥前国,也即后世的长崎和佐贺县。 千百年后,长崎县为后世中国所熟知,是因为一颗“小男孩”。 不过现在,除了倭国九州自己,唐人对此地并不熟悉。 如果突破了在肥前的倭国阻拦,接下来唐军要面对的就是筑前和筑后。 也即倭国的王都中心,筑紫。 这里大概是后世福冈县。 在筑紫中心处,后世有一个名为太宰府天满宫的地标建筑,倒是旅游胜景。 关于唐军进军的路线,苏大为与娄师德和黑齿常之等人,有着不同的看法。 娄师德建议走海路,直接从后世福冈登陆,也即是直插倭国筑紫,将敌人来个中心开花,一战歼灭倭人的王室。 令其灭国。 而黑齿常之却赞同从天草登陆,然后走直线,不顾肥后国,直插肥前,然后直插筑紫。 而苏大为的战略,是攻略肥后,再肥前,再筑紫。 这三者是三种不同的作战思路。 娄师德的战略最简洁,但也最冒进。 苏大为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下:“筑紫是现在倭国皇室的中心,据情报显示,倭国自白江口一战失败后,大部兵力便收缩于筑紫,所以这里兵力雄厚。 以我军两千多人的兵力,一旦不能第一时间突破,被迟滞在这里,便会有极大的麻烦。 所以这一路看似最简单,但危险也最大,我所不取。” 娄师德脸色羞红,抱了抱拳。 苏大为却安民慰他道:“这是掌握情报信息的不同,并非是你的战略有什么问题。 若是平时,我也会选择直接挥师攻打筑紫。” 说完娄师德的,他再向黑齿常之道:“常之赞同从天草登陆,也即是认为我军需要补给和一个前进基地,万一战事不顺,还可以退守天草?” “正是如此。”黑齿常之点点头。 “从天草经肥前直插筑紫,中间不会有太大的阻挠,推进速度会很快。” 苏大为沿着天草,到肥前,然后在筑紫点了点。 这是一条直线。 “但也是同样的问题,这一路我们不会有太大的阻挠,也即不会有太大的补充。 只有我军两千四百人,去攻略筑紫,会冒极大的风险。” 说完黑齿常之的方略,苏大为再解释自己的想法。 “我的战略,从天草站稳脚跟,然后占下肥后。肥后这里靠近海港,亦为倭国重兵把守的之处,是他们的重镇。 我们从后方扑出,他们必定措不及防,我军应该能取得首胜。 拿下这里,我们便能得到充足的补充,武器、粮草、兵源。” 苏大为环视了一下左右:“我们身在敌国,必须越战越强,等到筑紫的时候,我希望有足够的兵力和实力,对其碾压。 我们需要的是一场彻底的胜利,是占领,而不是一次军事冒险。 既要打下来,还要站得住。” “末将明白!” 黑齿常之一凛,抱拳应道。 “那对此次方略还有疑问吗?” 苏大为看了看众人:“没有就照此行事。” “诺!” 计议已定,唐军大军结阵,拆去营垒,以倭唐的混成队为前锋,先向最近的天草新月县进发。 …… 新月县前,有一块一人高的巨石,传说当年是从天外飞来,直坠入天草。 最终落在新月这个地方。 据村里的老人传闻,当年整块地都像是被翻过一遍。 树木倾倒,房屋损毁。 人和牲口大量的死亡。 但是在毁灭之后,这块地方的土地却出奇的肥沃,很快在原来的废墟上,又建立起了新的村落。 就是现在的新月县。 村里的贵族,就是新右三郎,大名新右卫门。 据说是被肥前的贵族老爷封在这里的,是过去贵族老爷的家臣。 具体如何,村民也不甚了解。 大家每天关心的,也只是如何在土地里刨食,每天食不裹腹,哪有力气去管别的。 至于天外飞来的巨石,据说有种种神异,早前还会有异象。 时间久远后,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54章 神宫 晨时的阳光,和过去无数个年头一样,准确的照在新月县前的巨石上。 石头黑黝黝的并不起眼。 透过石头,隐隐可以看到村里的田垄。 时不时有背着农具的倭人,从田间走过。 中国是自秦时便对耕作十分重视,不但规定了耕种的历法,对农具和牛,什么时候播种,乃至土挖多深,肥用多少,都有详尽的要求,并以之形成律法条文。 此后历朝一直延袭这一点。 所谓百代皆行秦法。 而在倭国这里,却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田间劳作,大多是根据老一辈的经验。 完全是靠天吃饭。 所以生产力十分低下,下层百姓有时候交了租,自己一年也吃不上一顿大米饭。 在倭国里,只有武士和贵族老爷,传说才能顿顿吃香喷喷的白米饭。 倭国下层农人的日子,比之中国那是差得远了。 就算上层的武士和贵族,生活水平也比较低下。 所谓倭王的待遇,大概还不如唐朝一个五品官员的生活丰富。 生产力决定一切。 村边巨石旁,不知何时聚了三个人。 两个年纪大的长者,一身黑衣,面貌肃穆。 如果仔细看他们的打扮,能认出来,他们是从鹈户神宫里来的神官。 鹈户神宫在九州南面海岸,一处海崖边的崖洞内。 依山而建,有几进门楼,它供奉着倭国的祖神。 传说第一代倭王的父亲诞生于此,靠岩石上滴下的泉水养活。 神社里有母玉石,上有两块凸起之处,恰似女性.双.乳.据称女子摸过后会生产顺利、奶水充足。 神宫下的海边,有一龟状石头,龟背上有一圆形凹处,传说男子用左手,女子用右手,将神宫特产的一种素烧粘土块投入小洞的话,就能梦想成真。 倭国上下,对于鹈户神宫极为信赖,而神宫属于神道的一部份,又与倭国王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此时,鹈户神宫的神官跨越半个九州,来到天草的新月县,透着一丝反常的味道。 在两名神官面前的另一老人,身材瘦小,看着面容愁苦,脸上皱皱巴巴的都是岁月风霜留下的皱纹,看上去像是个干瘪的橘皮。 “苏我弥鹿,如果不是念着你还有些忠心和价值,当年之事,你也早就身殒,回到天照大神身边了。” “如今神宫给你的命令,就是对你的考验,如果完成这件事,今后,我们会给你自由之身。” “多谢,谢神官。” 名为苏我弥鹿的老者,眼神微动了一下,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一丝激动。 他低下头,向着两名神官鞠躬。 “去准备,你麾下苏我族残余的五百死士,神宫还会派出三百夜叉鬼助你,好自为之。” “嗨依!” 苏我弥鹿再次深深鞠躬,强忍住心情的激动,擦拭了一下眼角,转身匆匆离去。 这么多年了,苏我一族,能否翻身,全靠这次任务。 这是唯一的机会。 也是苏我族的救命稻草,一定要好好抓住。 看着苏我弥鹿远去背影,两名神官轻声细语道:“苏我族可靠吗?”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应该会好好珍惜。” “如果他们有不臣之心,三百夜叉鬼足以将苏我氏残族夷灭,不用担心。” “说来,昨晚的新右三郎那边……” “没有回讯,多半是出事了,证明唐人不可小视。” “好了,我们也准备一下,回报神官,还有筑紫那边……” 余音袅袅。 一微春风拂过,大石阴影下微微一花。 早已不见了两名神官。 日影渐移。 新月县的平静,突然被隆隆的马蹄声给打破。 在田间劳作的农人惊讶的抬头,一眼看到往日里在新月县横行的大老爷,那位新右三郎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闯进了村子。 这些人里,有一些是大家平时眼熟的,是新右三郎手下的武士老爷。 但更多的人,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穿着一种精美衣甲的武士。 这些人手执的大刀,寒光闪闪,口里喝着一种新月县村民比较陌生的语言。 田间里,一位年纪在五旬的老人颤巍巍的站出来,拄着拐仗向新右三郎鞠躬道:“武士老爷,不知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田下啊。” 新右三郎用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农,脸上露出一抹不屑之色:“你是村头,给你个任务,告诉其他人,现在新月县,已经属于大唐的管辖了。 我现在是大唐都督的家臣。” 新右三郎用力拍了拍胸膛,让自己显得更加神气一些。 他是有理由骄傲的。 都是做武士,但是做这破落小村的武士,怎么也比不上做大唐熊津都督的武士,听起来威风。 他已经打听过了。 在大唐都督手下,那个黑齿常之,还有沙吒相如,都是百济的将军,现在都投靠了大唐的都督。 而且提起那位苏都督,这两人都是一脸佩服。 显然跟着这位大唐苏都督才有更光明的未来。 他新右三郎脑子一直很聪明,不然也不会被人称之为聪明的新右卫门了。 如今既然有这样的机会,自然要好好的抓住。 没准将来,自己也能混个大唐将军当当呢。 至于苏都督是多大的官职,新右三郎也不清楚,但是他心里估算,应该是很大很大。 百济王扶余丰,据黑齿常之说,就是被苏都督给抓到的,在苏都督面前,还要跪下说话。 百济王,和我们倭王,差不多平级? 那这么说来,这苏都督,岂不比我们倭王还要大得多! 想到这里,新右三郎真是喜得抓耳挠腮,只求有个机会好好表现一下,让苏都督看到自己的忠心。 他是武士,一向是效忠主公的。 对,主公是可以换的,只有忠心永不变。 就在新右三郎与村老田下谈话的时候,远处隆隆的蹄声更近了。 大片的烟尘扬起,吓得田间的农夫扛起农具掉头就跑。 但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 没跑出多久,这些灰头土脸的农夫又被大唐的铁骑,如同赶鸭子般赶了回来。 “三郎,新月县的青壮都在这里了吗?有多少人口。” 唐军战马上,一位年轻的队正以唐音发问。 新右三郎记得这位队长是唐军中某个将领的亲卫,好像叫赵黑子。 不知为何,他总喜欢把自己的姓氏省掉,直接呼自己为三郎。 愣了一下,新右三郎才理解赵黑子话里的意思。 忙点头哈腰道:“小将军,这个村只是新月县的一部份,还有两个村落,这里大概也就两三百人。” 田间劳作的青壮两三百人。 加上村里的老幼妇孺,也不过千人左右的人口。 可以说是非常弱小的一个自然村。 还比不上大唐的下等村落。 “既然如此,我留五十人给你看管这些青壮,务必让他们乖乖听话。 你再派几个人带路,申时前,整个新月县都要在大唐的控制下。” “嗨依!” 新右三郎忙并起双足,卖足力气向马上的赵黑子,鞠躬到地。 “请交给我,保证会办得漂漂亮亮。” 回答他的,是赵黑子马尾后扬起的烟尘。 滚滚的烟尘在倭国带路党的领路下,向下个村落赶去。 …… 唐军的人数不多,真正参与攻占倭人村落的人就更少了。 除去那两三百带路党,剩下的只配了一百五十余名唐兵随行,算是监军。 而剩下两千余唐军,并没有投入到这样低级别的行动里。 以苏大为首的唐军,沿着地图上标注的一条线,绕着路向前行进。 安文生看看左右陌生的地貌,向苏大为有些担忧道:“这边的地形多山,颇有些类似百济。” “倭国多山。” 苏大为回忆着前世的记忆,笑道:“据说倭岛上的山多金银,若是尽夺其地,想必此次出征的将士都能收获颇丰。” 安文生还没怎么反应,跟在后面的王孝杰倒是眼前一亮。 他自幼家贫,参军也是为了混碗饭吃。 做战勇猛,也是盼着多得赏赐。 近年来,跟着苏大为倒是立了好些军功,可惜朝廷的赏赐却是越来越薄。 田产就不指望了,不过如果能多得金银,在长安能置处宅子,娶房媳妇,再添几个美婢下人,那日子倒也极安乐。 想到这里,王孝杰连腰杆都挺直了些。 眼里流露出一丝兴奋的光芒,和之前的精气神完全不同。 娄师德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王孝杰。 他敢断定。 以王孝杰这个大嘴巴,用不了多久,全军上下,应该都会知道倭国的山多金银这个劲爆的消息。 到那时,此次东征的两千余将士,必定会鼓舞起更大的斗志。 娄师德,倒是不甚贪钱财。 他的家境不错,又早早考得科举,得举荐入官。 他虽是将领,但也有读书人的理想。 想着有朝一日,入朝为官,能治理一方,教化牧民。 此次跟着苏大为出征倭岛。 说实话,娄师德心里并不情愿。 但碍于之前的情面,还是答应下来。 他其实更希望驻守在百济,等待朝廷召他们回长安。 在百济出征也快两年了,这军功也攒得够了。 何况现在征倭国,并非是朝廷的调令。 而是苏大为以熊津都督的身份,借着陛下许以便宜行事的权力,自行决定出击倭国。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55章 布局 当时在苏大为提出征倭想法时,熊津都督府众将是有过一番争执的。 最终是苏大为强行拍板,显示出对倭国异乎寻常的执念。 至于黑齿常之和沙吒相如,他们乃是百济降将。 在大唐军中毫无根脚,自然是苏大为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做。 现在还不到他们说出自己主张的时候。 多配合苏大为的行动,展示自己的能力与忠心,才是正途。 对他们来说,苏大为便是他们晋升之阶,也是恩主。 定然是要好好追随。 娄师德低头细思着。 他怀疑方才苏大为提起倭国的山多金银,是故魏曹操“望梅止渴”之计。 不过他虽然不太想在倭国久驻,但大的方向上,还是与苏大为利益一致。 自然也不会将此事去跟旁人说。 不提娄师德等众将的想法。 安文生眉头微皱,看看远处崎岖的山道,颇有些心绪不宁的道:“阿弥,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坚持对倭国用兵。 为了稳住百济的局面,咱们只能抽调两千余人,就靠这点人手想平倭国,这太冒险了。 只怕苏定方都没这么做过。” “也不是啊,苏总管当年击东突厥时,带着几百人趁着风雪直扑王帐。” “贼你妈,那时是卫国公李靖在指挥战役,苏定方只是前锋,背后是大唐倾国之力,能一样吗?” 安文生跟苏大为在军在呆久了,说话都变得火爆许多。 不像以前说话还拿捏着身份,端着架子。 看一眼苏大为那副笑嘻嘻,油盐不进的样子,安文生吸了口气,让自己心情稍微平复点,他颇有些语重心长的道:“阿弥,你决定的事,我一向不甚提意见,哪怕是当年你在苏定方军中征西突厥,突然决定要去吐蕃寻聂苏,我都不曾说过你半分。” 看了看苏大为的表情,没有显出不高兴。 他接着道:“但是此次以两千人来攻打倭国,并且定的目标还是扫平倭国,这目标是否有些太不切实际? 倭国据我了解,比百济还要大上许多,而且是由许多岛组成。 我们远道而来,客军作战,人源不足,战马也少,后续的补充也很成问题,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做此不智的决定。” “但是当日我提出来时,你并没有反对。” 苏大为看向安文生,目光锐利。 “你在众将前的决定,我总不能不给面子?”安文生摇头道:“况且当时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借着白江之战,略为出手惩戒一下倭国,亦无不可。 谁知你居然动真格的。” 苏大为笑起来:“你说,高句丽偏安于辽东,为何从前隋至太宗,至当今陛下,都一再发兵征高句丽,有这个必要吗?” 这个问题,令安文生微微一怔,想了想道:“中国之地,西北高,而中央低。 无论从西边还是北边来的铁骑,都有从高向低俯冲之势。 棋弈之道中,有金角银边之说。 这两边,都属于金角,要保证国家安稳,两地皆为必征之地。 绝不能容许有强敌在此积蓄力量。 否则早晚必有一战。 所以趁本国有余力时,务必要提前布子,解除隐患。” 苏大为倒是没想到安文生会有这么一番见解,点点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安文生眼睛一亮,颇有些意外的向他道:“阿弥你还真是,屡有出人意表之语,细思却又大有道理。 卧榻之侧,却是高度精炼之语。” “你既然明白卧榻之侧的道理,也就不难明白,我为何要征倭国。” 苏大为微微一笑道:“东边的威胁首先是辽东的高句丽,其次是百济和新罗。 最后是倭国,也是必征之地。” 这话说得,安文生脸上露出狐疑之色。 “高句丽、百济、新罗这三国都属半岛,与中国相连,自然是必取之地。 但倭国隔着大海,我们有必要吗? 对我中国又有何威胁。” “文生,你错了。” 苏大为收起笑容,向安文生认真的道:“再过几年,你就知道,这个国家的人不是那么简单。 他们畏威而不怀德,又极其善于学习。 在我们强大时,他们会是最恭顺的奴才,一旦中国衰落,这倭国,又会化身为强盗,不断骚扰和劫掠我们。 甚至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说这番话时,苏大为是想起后世。 想起千百年来,倭国与中国的种种恩怨纠缠。 在中国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国家,做为学生,与中国文化相连这么深。 并且也没有一个学生,最后噬主,将中国伤害那样深。 而在后世,当中国想要复兴时,那个大海里小虫一般的岛国,又像是一道锁链一样,禁锢着中国向外的脚步。 安文生有些吃惊的看着苏大为。 刚才一瞬间,他感觉苏大为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样严肃,甚至是冷酷,就像是面对敌人一样。 安文生皱了下眉,白白胖胖的脸上,噗嗤一笑,摇头道:“是我多事了,你有你的想法,我却是关心则乱。” 看向苏大为时,他轻呼了口气:“阿弥,你要记住,自己现在并非是一个人,你之一身,已经系了许多人的荣辱,千万不要冒险。 若事有不谐,大可东山再起,不必过份执着。” “我有分寸的,你放心。” 苏大为从马背上,伸手过去拍了拍安文生的肩膀,诧异道:“咦,这手感又厚了些,文生,你不简单啊,军中伙食这么难吃,都挡不住你变胖。” “你滚!少说恶心人的话!” 安文生一脸嫌弃的拍开他的手:“我在长安,这身量可是标准的美男子。” “是是,怕了你了。” 安文生说得没错,大唐富庶,随着饮食条件的改善。 上层贵族已经越来越多小胖子。 白皙丰腴。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 审美是一个自上而下,悄然改变的东西。 “对了,阿弥,我还想起一事,想要问你。” 安文生左右看了一眼,向苏大为收起声音,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微声,神神秘秘的道。 “什么事?” 苏大为骑在龙子身上,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安文生。 龙子性烈,寻常的马也难已与它并肩。 会被它踢咬致残。 安文生也不敢太近,只能落后半个身位,从马蹬上探起身子,聚起声音道:“就是……你这几次,都是把聂苏小娘子留在后方?” “嗯,怎么了?”苏大为有些迷惑,不知安文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是觉得,你是不是有意在避着小苏?” “咳,什么话,她是我妹子,我用得着避吗?” “之前在泗沘城,还有这次,你可都把她留在后面,就算她求你,你都没带上。 你敢说,没有别的想法?” “呀啊呸!” 苏大为脸上勃然变色。 先前安文生质疑他要攻打倭国,他都没生气。 但现在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不似做假。 好像真被安文生戳到了痛处。 “熟归熟,要是乱议我跟小聂的感情,当心我发火。” “恶贼,我是看着你俩这样着急,休要不识好人心。”安文生此时反倒是一副优刃有余,悠哉悠哉的模样。 只是压住音量,继续向苏大为传音道:“从突厥大草原,吐火罗,到吐蕃大雪山,到长安,到百济,这一路,我可是看着你们兄妹俩过来的。” “你此话何意?” “呸,你瞒得过别人,你瞒得过自己吗?聂苏分明对你有意,你不知如何应对,所以才故意躲着她是不是?” “神经病!”苏大为脸色倏然大变,一提缰绳,想要加快速度离开。 不料却被安文生从侧后面过来,一长手臂,一把攥住龙子的缰绳,在苏大为耳旁压低声道:“你要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小苏的感情,你终要面对的。 不要因为你喊她一声妹子,就真是妹子了。 当今武皇后,以前陛下还得叫她一声……” 话音未落,龙子愤怒的一声咆哮,后蹄一甩。 正正踢中安文生胯下战马。 这匹黄膘马跟随安文生也有数年时间,此时被龙子一脚踢得整个飞了起来。 战马少说有七八百斤的份量,但在龙子一蹄之下,就犹如破布娃娃一般甩飞,这份力量,恐怖异常。 安文生在空中一个腾转,胖大的身形却灵活似狸。 虽然安稳落地,却弄得灰头土脸。 而伴他数年的黄膘马,在空中就传来骨骼折断的爆鸣。 落地后,胸膛塌陷,从口鼻中鲜血狂喷,眼看是不活了。 这一幕,把所有人都看傻掉了。 苏大为脸色微变,一拍龙子,翻身下马向安文生内疚道:“文生,对不住,龙子性烈,不慎杀了你的马,回头我赔你一头。” “不必了。” 安文生脸色有些苍白。 他站起身喘了口气,接过亲卫送上来的备用马,翻身骑上去。 “从接近龙子,我就知道会有这个风险,路是我自己选的,只希望,没有看错。” 安文生一语双关的道。 “你说的话,我会慎重考虑的。” 苏大为略一犹豫,突然耳根微动。 抬头望天时,隐隐看到天空有一个小黑点,在视线中不断放大。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56章 八百万众神 苏大为身后不远,王孝杰眼神锐利,一眼看到那个迅速扩大的黑点,乃是一只敛翅急坠下来的鹰。 “好畜牲!” 王孝杰手臂一挥,肩膀上的弓早已落入手中。 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刚要射出,却被一旁的娄师德喝止:“住手,这是都督的鹰。” 都督的鹰? 王孝杰心里一突,差点失手把箭射出去。 还好他反应快,及时松弦。 他的心思不如娄师德细腻,却不知苏大为什么时候驯了只鹰。 正在迷糊间,只见苏大为抬起手臂。 他身上穿戴全套甲胄,手臂上还套以皮护手,不惧神鹰利爪。 胳膊刚抬起来,附近众人只觉得头上一股恶风。 挟杂着鹰鸣一声,那只鹰双翅一张,已经灵巧的变向,双爪稳稳抓住苏大为的护臂。 落稳以后,鹰首左右摇摆,以鹰瞳观察着四周的人。 安文生面上闪过一抹讶色:“阿弥,这是你……你驯的鹰?” 其实上次在白江口时,安文生就怀疑,在倭船上方不停盘旋的鹰不像是野生的,倒像是有人驯出来的。 可惜事后完全没看到苏大为身边出现有鹰,所以把这个念头打消。 可是此时再见到鹰,那个想法,再次跳出来。 只是有些奇怪。 上次见到的鹰,虽然飞得甚高,但明显体型雄壮,羽毛茂盛,乃是一只成年鹰。 苏大为手里这只,则体型要小上一圈,羽毛和神态也显得有些稚嫩。 和上次白江口战倭船时,明显不是同一只。 苏大为伸手抚摸了一下鹰首,见鹰儿驯服,心里甚是欢喜。 伸手从腰上布袋里,取出一块肉条,抛给手上的鹰。 那鹰脖颈一伸一缩,一口叼住,狼吞虎咽的几口下肚。 苏大为再次取肉条抛给它。 这肉是早上新鲜准备的,乃是手中鹰儿的美食。 一边给鹰投食,一边不紧不慢的道:“上次的鹰是赵胡儿的,这次这鹰,是我让薛仁贵帮我弄到的雏鹰,一路被驯鹰人精心伺弄,养了快半年,才到我手上。” “呃,你弄这鹰做什么?难不成为了打猎?” 安文生一问出来,就在心里暗骂一声自己蠢了。 这鹰驯出来,用途极多,除了打猎,还可传递消息。 甚至驯好的鹰,还可以飞在猎物上方,用以侦察。 不同的飞行姿态,代表不同的鹰语。 上次那只鹰在倭船上方不停的盘旋,想必也是给苏大为传递敌情。 苏大为手里有这样的“空中侦察”,难怪能对倭人的动向如掌上观纹,并且对歼灭倭船,信心十足。 苏大为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了它,我比别人就多了双眼睛,何乐而不为。 不过还是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我最想驯的鹰,却是辽东的海东青,可惜到现在也没有抓到海东青的雏鸟。” “海东青?” 安文生有些纳闷。 他虽然见多识广,但对于辽东的海东青,却没怎么听过。 “只有长年在辽东的猎人才知道这种神鸟,将来如果有机会,你会亲眼看到。” 苏大为说着,轻轻点了点手中鹰儿的脑袋。 看得它点了点头,右臂一振,那鹰立刻扑扇着翅膀,箭一般射向天空。 苏大为的手里,多了一张细小的纸卷。 乃是方才喂鹰时,顺势从它脚环上取下的。 “这上面……”安文生只说了三个字,便知趣的闭上嘴了。 这定然是传递的某种消息。 至于是谁传递的消息,其实也不难猜。 苏大为到百济时,随身是带了一支幽灵般的影子部队。 安文生隐隐知道那是属于情报机构的一部份,但是具体是什么样的组织,苏大为在其中又是何等样的身份,苏大为没说,他也不会追问。 至少在辽东和百济这边,苏大为似乎是整个情报网的首脑,暗中掌握着一切。 随苏大为入百济的,有周良、南九郎。 这两人,一个前不良人,一个现任不良人,似乎在帮苏大为管着这张情报网。 另外还有苏庆节。 做为前万年县的不良帅,似乎也知道一些什么。 另外就是赵胡儿。 赵胡儿在此前多次行动里,都像是苏大为的影子一样,为他提供消息。 上次白江口之战,也是赵胡儿率一支人,通过苏大为仿制的飞行翼,飞入周留城。 后又用鹰,替苏大为侦察倭军的虚实。 苏大为此次征倭,唐军人数虽少,但这支暗地里的力量,则一定是带上了。 知己知彼。 好个知己知彼。 安文生暗在心中感概。 古往今来的将军,哪怕是庸材,谁不知道情报的重要,谁不知道斥候先行。 可光收集信息是没用的。 敌方也不傻,反馈回来的消息里一定是真真假假,有些甚至是故意布下的圈套。 而真正能从纷乱的消息里,提炼出事物的真相,做到知己知彼,料事如神,那便是本事。 唐军里,李靖、苏定方,以及李勣都能做到这一点。 显得游刃有余。 而其他的将领在这方面就略逊一筹。 苏大为的用兵,开始,安文生倒也觉得平常。 他最经典的翻跃金山去偷袭西突厥的木昆部那一仗,总觉得有运气的成份在。 再来一次,未必还可以达成那样的战果。 “先为不可败,而后求胜”,这句苏大为常挂在嘴边的话,说人话,岂非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先捏软柿子,等自己变硬了,再去打更软的柿子。 这种用兵风格极为贼猾,颇有种贱贱的感觉。 但是后来到了百济,苏大为布局同时算计了金庾信和黑齿常之。 还在战场中,阵斩了百济国师道慈,则越见手腕灵活。 再到上次奇袭买召忽。 回来势解了泗沘之围,同时反手取了周留城。 又在白江口大败倭军。 不同的战场,同样的大胜。 这一切谋略,在苏大为手里,如羚羊挂角般,几乎无迹可寻。 在战时,也没觉得苏大为有什么出奇的智计,好像就是挥军一推,敌人就倒下了。 这个过程和苏定方用兵极为神似。 这是只有名将才能做到的举重若轻。 换任何一个人,到他们的位置,只怕都无法复制出来。 安文生凝视着苏大为,心中难掩讶叹。 那年在长安,自己做不良帅时,见到这位青涩的不良副帅。 当时真的没想过,有朝一日,此人会成为大唐熊津都督。 更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成长为苏定方那样的名将。 不错,苏大为在安文生眼里,已然是名将。 虽然他现在不如苏定方那样名头响亮,也不如苏定方般能拿出许多灭国级的战绩。 但以安文生看来,这也只是迟早之事。 说不定,倭国真的会被阿弥给拿下! 这个念头升起,令安文生心脏颇有些不安份的多跳了几下。 若阿弥真能平定倭国,朝廷会是什么反应? 等等,难道说阿弥他想…… 就在安文生心中念头纷乱时,忽听前方苏大为喝道:“整队,随我急行军。” 身旁的亲卫打出令旗。 后方的唐军各级将领依次整训队伍。 两千多人不比数万人的大军,转眼队列已经齐整。 各军都收起精神,随着苏大为的令旗所指,向着前方催动战马,加快速度。 安文生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那只苏大为驯的鹰,停留在前方某处,不断盘旋。 安文生心里顿时明悟: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唐军跨海而来,战马状态极难保证。 眼下这两千余匹战马,经过海路颠簸,还未及休整,也不知之后会有多少病死。 倭岛的马又矮小,不敷使用。 也不知苏大为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战马折损过巨,唐军的战力,将会受到极大的影响,甚至迅速下滑。 而倭国又多山,许多地势并不适合大规模的马战。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先跟随苏大为的令旗所向,看看前方究竟有何敌情。 这两千唐军,可是苏大为的压箱宝贝。 连之前派人去收服新月县,都只出动了一百余人。 此时两千兵马,居然按着老鹰所指,奔向前方目标。 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能令苏大为如此紧张? 骑兵速度渐渐提升。 很快,奔马群冲过前方的山凹,眼前的地势陡然开阔。 一片切割齐整,如方型棋盘般的农田阡陌,出现在苏大为的面前。 疾风吹面。 苏大为的眼睛,好似被风所刺痛,微微一眯。 心中则是一震。 前方,有一队唐军被倭人包围在田陇间,正在苦苦支撑。 娄师道忍不住叫了一声:“赵黑子,我手下队正!” 他是之前苏大为派出混成先锋的一位唐军队正,但是为何会在这里被倭人拦住,而且倭人居然还占据了主动。 按苏大为和大唐诸将的预估。 唐军虽少,但无不一以当十。 甚至当百都有可能。 像赵黑子率领的这一队唐军,不提那些投靠倭人,光是靠纯粹的唐军,哪怕是五十人,也至少能敌上千倭人。 但是眼下,显然不是这样。 那些倭住赵黑子麾下唐军的倭人,看人数也就几百。 但是这些人委实厉害,围成一圈,隐隐成一个阵势。 在阵上黑云滚滚,阴风阵阵了。 隐隐有诡异的厉啸声,从黑云中发出。 声如霹雳。 被包围的唐军的战马,有不少受惊失蹄,折断了马腿倒地。 坠马的唐军,只能背靠着背,挥舞着横刀,苦苦支撑。 他们的敌人,既有那些倭人,也有从头顶黑云中,不时钻出的诡异。 有鸟首人身的黑天狗。 有留着锅盖头的河童。 有长脖女。 有飞头蛮。 还有蛊雕等种种异物。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57章 神器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就算在大唐,曾经有过百诡夜行,长安大乱的时刻。 但自从李淳风与诡异之首的荧惑星君订下盟约后,诡异已经隐入黑暗中很久了。 哪怕是半妖,也逐渐融入寻常百姓的生活,不复再见形迹。 乱世诡异横行。 若是太平盛世,哪怕荧惑星君也要为族群考虑,不敢太过挑衅人王的威严。 再强大的诡异,在盛世大唐的铁蹄下,在天可汗的目光下,也会如阳光下的泡沫般消融。 此乃天道和大势。 正因为大唐的子民,被开国的强者保护得极好。 普通人已经很久没有机会见到诡异出行的景象了。 此时,时间才刚到傍晚。 黑夜尚未降临。 在这倭国,居然就出现这么多诡异妖物。 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象? 安文生、娄师德、王孝杰、崔器、黑齿常之和沙吒相如等将,众人心中都升起极荒谬的感觉。 以他们的身份,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关于诡异的事。 但是盛世之下,国家机器极其强大。 这些诡异也都隐世。 极少出现。 一但出现,也面会被剿灭。 人类中的异人,其能力并不输给诡异。 从百济到新罗、高句丽,乃至突厥和大唐,每一个强大的集权王朝,背后都藏有一批异人,做为镇压国运的存在。 对外,他们号称钦天监。 号称俯仰天地,观察气运消长,节气更迭,星相变化。 对内,则是严密着监视着暗处的诡异,和一切魑魅魍魉。 “都督,那些是诡异吗?” 王孝杰取下大弓,有些紧张的问。 崔器也提起唐刀,紧张的回头看了看。 这次随行来倭国的人数不多,他手下也没有满员的重甲骑或者是陌刀军。 对付这种不似人的怪物,心里还真有些忐忑。 此时天近黄昏。 傍晚的夕阳斜照。 田陇间阴风惨惨,苏大为轻夹马腹,安抚略有些不安的龙子,向前方妖魔横行的乱象多看了几眼,忽然冷笑起来。 “文生,你看出来没有?” “这些人,应该不是诡异,没有诡异那种妖氛,另外,诡异一般是入夜后才会出来,光天化日之下,极少看到诡异的踪影。” “是啊,诡异都是夜行生物,白天里出来的,那便不是诡异了。” 不是诡异,那会是什么? 身边诸将没问,但都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不是诡异,那只能是人假扮的。 管他们是用的什么障眼法,只要是在理解范畴以内的,便没什么可怕的。 苏大为向身边的娄师德道:“娄师德,你和王孝杰各率六百骑,将那伙装神弄鬼的家伙给围住。 崔器,你率四百骑为预备队。 黑齿常之、沙吒相如,你二人各率三百骑守住辎重,若战事需要,可相机而动。” 做出兵力安排,苏大为向身边的安文生道:“文生,随我去会会这些家伙。” 安文生白胖的脸上,两眼一眯,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点头道:“甚好。” 苏大为麾下虽只有两千余人。 但俱是唐军精锐。 各层级的将领都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宿将。 瞬间,分成数支队伍,分头行动。 黑齿常之与沙吒相如共六百骑守住随军的骡马,并及运粮车载具、兵器与粮草、备用战马。 娄师德与王孝杰各率六百骑,瞬间左右冲出。 犹如张开的两只大手,将前方围困唐军的数百人给围上。 崔器则带着四百人为预备队,占据场中一个稍高的土丘,以为犄角之势。 也做了警戒和随时支援的准备。 守在后方的黑齿常之,浓黑的眉头略微扬起,黝黑的面上,露出一抹惊叹。 虽然已经加入唐军许久了,但看着这些唐军在苏大为的分配下,如臂使指般,精准的完成指令,仍令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唐军果然精锐,远超过我在百济时训练的兵卒。” 沙吒相如的面貌比黑齿常之粗犷许多。 他的嘴唇略厚,面色略带愁苦。 听了黑齿常之的话,他微微点头,用沙哑的嗓子道:“不光令行禁止,而且单兵的战力也超出新罗和百济一大截,恐怕连高句丽也远不及唐军骁勇。” “所以百济绝不可能复国,你我既然已经投靠苏都督,便要用心做事,以后前途自然远大。” 黑齿常之在他耳边轻声道:“百济虽不在,但我们的宗族和亲人都还在,百姓也都在。” “我知道。” 沙吒相如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苦。 “扶余氏已经不存在了,既投靠大唐,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明白便好。” 黑齿常之微微颔首。 他知道沙吒相如的想法。 他何曾没有那样想过。 扶持扶余氏王族,复兴百济。 但是越接近唐军,越能明白彼此的差距所在。 当最后的伪王扶余丰毫无节操的投靠大唐,向苏大为跪下时。 黑齿常之和沙吒相如心里都明白,百济完了。 虽然还有扶余氏王族在,但是真的一点王气都没了。 传承数百年的百济,至此断绝。 过去的念想没了,但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 虽然之前苏定方在时,对百济地方破坏甚巨,放纵唐军劫掠。 但现在的熊津总督苏大为,对百济人当真算是不错的了。 甚至比过去的扶余氏都要好许多。 百姓的生活,竟然没有受到太大的袭扰,很快恢复了秩序。 另外苏大为还派吸收到的百济人,组建了宣传队,去百济各地去做“文艺宣传”,将唐和百济一家亲,还有百济源自中原的种种传说,编成歌舞故事,在民间倒是大受欢迎。 种种手段,令黑齿常之和沙吒相如心里那一丝担忧也大为消减。 当然,苏大为绝不是善男信女。 老实归附大唐的,他会善待。 可一旦发现有不轨之心,他的手段也是极其酷烈。 并且大量任用百济降人,去对付那些叛逆。 种种手段,令人看到归附的好处,和谋逆的坏处。 大局尽在掌握。 所有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耳中突然听到一声轰然巨响。 沙吒相如和黑齿常之大惊失色。 坐下战马受惊,大声嘶鸣。 身后唐骑一阵骚乱,好不容易才安抚好战马,整好队型。 抬头看去,前方数里,苏大为与安文生一头撞进那黑雾中。 围住唐军的倭人阵型大乱。 只见一道雷霆光芒,如怒龙般冲天而起。 同一时间,龙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苏我弥鹿眼角迸裂,大叫着向后踉跄退去。 眼前烟尘漫起,雾气中,隐隐有巨兽的咆哮音。 这声音,令苏我弥鹿不由为之颤抖。 他不清楚那是什么,但那一定不是神官派来的夜叉鬼。 夜叉必须天黑后才出现。 这次是自己办得差了,见到那些入侵的唐人,便想表现一番,迫不及待的出手。 该不会是神官震怒了? 那种吼声,像是纯正血统的鬼神。 对,就是鬼神。 倭人称之为鬼神,而据说在百济和大唐,被称之为诡异。 半妖。 对了,苏我氏也被他们称之为半妖。 因为苏我一族,从远古,便和鬼神谛结了盟约。 血脉里,有着鬼神之血。 所以隔代,都会出异能,能使用种种不可思议的“鬼神之力”。 比如方才困住这伙唐人的黑雾,便是苏我氏一族家族流传的下来的雾法。 用唐人的话来说,是一种幻术。 但是这种幻术,最怕打雷。 雷霆能破一切术法,春雷一响,一切幻像便如泡沫般幻灭。 方才就是听到一声炸雷声响,接着又是一声异兽大吼。 震得苏我弥鹿两耳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蹿。 好不容易,他才恢复了一点神智,放眼看向四周,心里顿时往下一沉。 苏我氏经过昔年中大兄的大清洗,十不存一。 此次苏我弥鹿聚集起来的三百余人,就是苏我一族最后的精锐。 但是此刻,这些最后的种子,全都摔倒在地上。 一个个眼耳口鼻淌血,像是被莫名的力量给震伤了一样。 满地皆是抽搐的族人。 痛苦的呻.吟声不断传出。 苏我弥鹿感觉心在颤抖。 这伙唐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为何会如此! 神官说过,如果可以顺利消灭这伙唐人,有机会令苏我一族重获自由。 但是现在,只怕苏我一族,要全折在这里! 这是苏我弥鹿万万无法接受的。 他充血的浑浊双眼,努力瞪大着,瞪着烟雾中,缓缓走出的身影。 究竟是什么样的魔物。 他一定要亲眼看一看。 剧烈咳嗽声中,眼前的雾气,犹如巨大的帏幔,仿佛被无形的双手,猛地拉开。 映入视线的,是一匹黑色的巨兽。 看起来,像是是马。 但又不是马。 寻常的马绝不会有如此高大,那是倭国,是苏我氏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巨马。 寻常的马,肩高一米二左右。 若是上好的阿拉伯马,肩膀可以达到一米四到一米五。 但是眼前战马,光是肩,就比苏我弥鹿站起来,伸出手臂还高。 这种恐怖的威压感,令苏我弥鹿从身体到灵魂都在颤抖。 更可怕的是,这巨兽的两腮边,生着细密的鳞甲,看上去犹如传说中的龙鳞。 而在这巨兽的背上,赫然骑乘着一位身材高大健硕,如同远古神祇的青年。 一身耀目的银甲,在傍晚的霞光下,散发出血色红芒。 在苏我弥鹿的目光,呆滞的从这位年轻将军的头面,胸甲,移到他腰畔的武器时,一个尖锐的,仿佛被捏紧喉咙的尖叫,从他咽喉里冲出。 “神器!失踪的神器!” “天丛云剑!”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58章 阴阳 天丛云剣(あまのむらくものつるぎ)又名草薙剑、都牟刈大刀。 在日本的王室之中,自神话时代以来就流传着“三神器”——天照大神在天孙降临之际赠与琼琼杵尊的八咫镜、琼勾玉以及天丛云剑。 这些神器象征着国家的王权,也就是说若是没有这些神器,倭王的即位将不会得到许可。 其中的镜与勾玉是在神界“高天原”所制造的名正言顺的宝物,可说是相当符合其为神奇的称号。 特别是八咫镜,是也可视为天照大神分身的尊贵宝物。 但是“天从云剑”的来历,却十分奇特,与其余两件神器不同。 在《古事记》和《日本书记》中记载: 远古时候,有一只名为八歧大蛇的怪物。 就如同其名字一样,头与尾分裂为八个,双眼就像闪耀着鲜血的红光,背上生长着松树与桧树,他的身躯横跨了八座山谷以及山峰,是只难以想象的巨大怪物。 据记载,须佐之男听到了八岐大蛇每年都要吃生人祭品的消息,决心启程去消灭八岐大蛇。 而此时的须佐之男正因为过度凶猛而被神界“高天原”流放。 只是个在苇原中原上流浪的人。 须佐之男让人准备了八桶美酒,用来对付八岐大蛇,然后等待大蛇前来吞吃祭品女孩。 等到八岐大蛇到来时,看到美酒后,就毫不怀疑的将八个头分别伸进酒桶内痛饮,不久就醉倒睡着了。 眼看时机成熟,须佐之男现身,拔出腰际上的十拳剑,将大蛇砍杀成碎片。 从庞大身躯中流出来的血液,仿佛就像是一条激荡的河川。 此时,当须佐之男打算斩下大蛇的尾巴时,却发现被奉为诸神之剑的十拳剑碰到了某样硬物而稍微缺陷了一个角。 他大吃一惊的将蛇尾切开一看,发现一把非常锐利的太刀。 由于八歧大蛇的头上通常被云所覆盖,所以将这把太刀就藉此名为天丛云剑。 由于这是极为珍贵的宝物,须佐之男便将其献给了天照大神。 后来天照大神将天丛云剑赐给了要出发前往苇原中原的琼琼杵尊,而再度回到地面上。 这些关于天丛云剑的传说,可以说每个倭人都是耳熟能详的。 但是苏我弥鹿之所以震惊,并不仅是因为天丛云剑的传说。 而是他知道一个秘密。 昔年苏我氏一族被中大兄设计诛杀。 最后苏我虾夷诈死逃脱,逃往大唐。 在临行前,苏我虾夷做了一件大事,将供奉在筑紫神宫中的三神器之一的天丛云剑盗出。 从此,随着苏我虾夷在倭岛消失,天丛云剑也失去了踪迹。 这件事,引发倭国王室和神道巨大的动荡。 因为每代倭王的传承,都需要集齐三神器。 但是自上代倭王之后,神器已经失去了天丛云剑,不再完整。 此事在王室中秘而不宣。 神道教这十几年来,都在疯狂的寻找天丛云剑。 就连神道圣女雪子,都曾数次潜入大唐。 为的就是寻回这件神器。 但是最终都无功而返。 苏我弥鹿目瞪口呆。 当年之事,知道的人,绝不超过三个,而他,恰好是唯一知道全貌的人。 苏我虾夷在离开倭岛前,做为同族最后的血脉,曾秘密的见了一次苏我弥鹿,并对他做出瞩托。 也是在那个时候,苏我弥鹿亲眼见到苏我虾夷手里的天之丛云剑。 也是亲眼看到苏我虾夷用不可思议的手段,将天丛云剑改变了形态。 变做了一把密宗的降魔杵。 而现在,这柄降魔杵,就在眼前黑色巨马上的骑士腰上。 绝不会错。 这天底下,绝不会再有第二把这样的降魔杵。 天丛云剑,它又回来了。 又回到了九州。 要回到高天原! 这是天照大神的召唤吗? 一时间,苏我弥鹿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一样,身体不住的颤抖。 苏大为俯视着眼前的倭人。 这个倭人年纪看着很老了,脸上的皮肤层叠,就像是干瘪的橘皮。 但是从他那老迈腐朽的身体里,却隐隐有一种令苏大为感到熟悉的力量透出来。 苏大为向跟着他的安文生道:“半妖?” “应该不会错,是这个气味。” 安文生摸了摸鼻子。 做为异人,五感太强也不是好事。 有时候,某些味道就这么莽撞的直冲入鼻子,想不闻到都不行。 那是一种源自血液里的味道。 和诡异一般,无比的阴暗粘稠,充满阴森的腐臭。 当然,半妖也是分等级的。 眼前这个老倭人,血脉纯度不弱。 比在长安的那位贺兰敏之还要强一些。 苏大为听不懂苏我弥鹿在喊些什么,也不知眼前的倭人是发什么疯。 站在那里全身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战场上,不允许有任何软弱。 否则就是对自己人最大的残忍。 苏大为拔出唐刀。 却见那年老的倭人,突然仰起脸,一脸泪流满面,老泪纵横的样子,冲着自己喊了些什么。 听不懂,究竟喊的是什么。 但是他听不懂,身边却有人能翻译。 被苏大为解了围的赵黑子队里,有一名以前参与过新右三郎的生意,跟着学过几句唐语的倭人,结结巴巴的道:“他喊神器。” “什么神器?” “下……下臣不,不知。” “会不会是翻译错了。” 苏大为说的话,令倭人抓耳挠腮了半天,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否说得正确。 正在着急,只见苏我弥鹿大叫着,突然从地上跃起,人在空中化作一股妖风,向着龙子上的苏大为扑去。 嘴里疯狂的喊着:“死在天丛云下,是我的命,是天照大神在召唤我!让我回归宿命!” 在苏大为的耳朵里,只知道这老头用倭国土语喊了一串,也不知是什么。 但是对于他施展的妖术,苏大为可是清清楚楚。 嘴里勾起一抹不屑的冷意,手中横刀一横一竖,天策八刀。 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光芒十字。 苏我弥鹿躲闪不及,身体从眉心,到小腹,瞬间多出一道血线。 另一道血线,是自左肩到右肋。 他定在半空中,妖雾散去,缓缓露出真身。 他的脸上露出遗憾和忿怒之色,用倭语骂道:“为什么不用天丛云,为什么不用……” 话音未落,身体在半空中崩碎,迸开一团血雾。 苏大为眉头一皱,有些嫌恶。 一手以臂挡住口鼻,右手横刀一卷。 半空中的血雾被吸纳成小小的血丸,随着横刀一引,向前疾射而出。 前方,正是新月村口的天外陨石。 黑色的巨石被血丸击中。 奇怪的是,巨石上不见血渍。 那滴血,像是射入虚空里消失了。 苏大为的眼睛微眯。 隐隐感觉,巨石前的空气,像是扭曲了一下。 从方才接近时,他就觉得这石怪有些古怪。 现在,空气里像是掀起阵阵波纹,显出毛玻璃的色彩。 下一刻,两个黑衣的年老倭人,从巨石前显现出来。 一个胸口血污,捂着胸正在咳着血。 正是鹈户神宫里的神官。 他们一直没走,隐遁在巨石后,等着看结果。 谁知苏大为的直接如此敏锐,借着杀死苏我弥鹿的机会,用血珠破了他们的遁法。 两人一现身,便陷入绝境。 附近是千余大唐铁骑包围着。 后面还有预备队,还有黑齿常之他们的辎重部队。 插翅难逃。 苏大为好奇的上下打量这两个装扮古怪的家伙。 身上的穿着,有点像是过去在东瀛会馆里见到的神道教的家伙,但又不完全相同。 而且身上透出的气息很古怪。 之前苏大为居然没察觉到他们。 如果不是那个倭人老头喊倭语时,他们中一个不小心露出一丝波动,苏大为几乎就错过了。 可以说是侥幸得很。 “你们是什么人?” 苏大为向身边安文生看了一眼。 安大胖不待他开口,早已从马背上轻身而起,凌空扑向两个黑衣古怪的倭人。 巨石前,受伤的神官将另一人猛地推开,嘴里喷出暗黑色的血水,声嘶力竭的喊:“天丛云剑现身了,在唐人身上,快把消息传回神宫!” “你……” “我会挡住他们。” 受伤的神官两只眼睛如鬼火一般,幽幽的闪烁着,张开獠牙的嘴,牙齿上满是血渍。 但犹自发出瘆人的惨笑。 “想抓鹈户神宫的人,用命来换!” 沾着血的手迎空拍出。 诡异的血纹在空中一闪。 安文生白白胖胖的手掌,恰在此时落下。 双掌隔着尺许远,并没有碰到。 但无形的力量却像是粘在了一起。 安文生手掌一旋,阴柔无声的落地。 神官的面色一变,手掌却像是长出了一截。 噗啪碎响声中,断骨从小臂刺出。 剧痛令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另一名神官本来想回来帮忙,一眼看到此景,脸色变了变。 两眼鬼火闪动,身子一旋,化作虚无阴影,潜入影子里,消失不见。 龙子背上,苏大为轻轻抚着龙子的脖颈鬓发,若有所思道:“神道?阴阳术士?有点意思。” 说话的同时,他的左手轻轻一挥。 四周的空气,陡然变得粘稠。 鲸吸之术!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59章 诡异 以神官之能,完全可以潜入幽影中。 借着影子遁走。 但是这一刻,四周的空气变了。 变得仿佛泥沼。 将神官的身体吸住。 与此同时,一向如水一般的空气,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 仿佛从四面八方,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想要将潜入幽暗的神官从空气里,挤出去。 这种感觉,就像是水里的鱼,原本可以自由游戈于大海。 但是某一瞬间,大海突然凝固了。 无形的大手,将大海挤压。 要将这条可怜的鱼,从海水中“排斥”出来。 不好! 神官吓得心胆俱裂。 他一辈子虔诚修行,侍奉天照大神,还从没有遇到这种可怕的情况。 难道,这就是神器天丛云剑的力量? 一定是! 否则这个年轻人,哪来这样的力量。 自己苦修了一辈子,也不曾拥有这样的魔力。 如鬼神般的魔力! 心里,突然涌出巨大的不甘于嫉妒。 但是无形的力量将他挤压着,就像是要压干净水的海绵,令他的双眼外突。 令他浑身血液奔流。 不由自主的,从虚空幽影中,重新现身。 苏大为一夹龙子的肚腹。 与他心意相同的龙子早已扬蹄闪电般扑至。 眼看两名神官都将落入手中。 被安文生击伤的那名神官以倭语大叫:“来不及了,你们这些邪道,黑夜降临,神道八百众神就要来了,百诡夜行之夜,将是你们的死期!” 话音里,他的身体从手掌渐次爆开,化作一蓬血雾。 天地间,陡然一暗。 只有血雾凝聚不散,在虚空中,画出一个诡异的字符。 若是有神道教的人在场,自然会认出,那是一个大大的“百”字。 方才还是傍晚。 但是这一瞬间,夕阳陡然不见了。 仿佛天狗食月。 伸手不见五指。 唐军将士不由发出惊叫。 纵然是百战精锐,遇到这种难以用常理解释的场面,也不由心中发慌。 黑暗中,苏大为只来得及提高声音厉声道:“娄师德、王孝杰、崔器、黑齿常之,看好你们的部众,原地待援。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妄动。” 黑暗环境,视力丧失。 最怕的不是不动,而是乱动。 一但形成营啸,群体性的骚乱,哪怕是唐军,也会遭受重大损失。 军中建制组织一旦失去,将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随着黑暗出现,原本被苏大为盯上的黑衣神官,早已借机遁走。 再无法捕捉到形迹。 四周的温度正在急剧下降。 仿佛一瞬间从春季,到了冬季。 丝丝凉意,仿佛诅咒般,从背后升起。 如无孔不入的水银,一点点渗透入所有人的身体里,血液里。 黑暗里,苏大为眉头皱起,冷笑道:“装神弄鬼。” 他这辈子,年岁虽不大,但是什么样的诡异没见过。 什么样的案子没经手? 长安诡异暴动时,他在。 道琛和雪子等异人想冲入兰池宫时,他也在。 当敌人想要动大明宫镇守的龙脉时,他还在。 还和当时一流的异人,李淳风、行者和袁守诚等为伍。 与各路诡异和半妖、异人交过手。 眼前这点鬼魅伎俩,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心念一动,属于异人四品的元炁涌动,透体而出。 这股元炁磅礴而浩荡,如汪洋巨倾。 整个黑暗都引苏大为身上的元炁扰乱而动摇。 层层叠叠的涟漪扩散向四周。 就在此时,苏大为突然觉得不对。 他看到,那血雾聚成的字,又变了。 这次,他认出了那个字,与汉书小篆有些神似。 乃是一个“诡”字。 苏大为大声喊安文生的名字,但四周却无人回应。 仿佛整个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 身边的唐军将士,安文生都不知去向。 心中一动,隐隐想起来,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是了,当年夜探东瀛会馆时,出来后与尉迟宝琳他们,曾遇到诡异和半妖的袭击。 那时,也是这样陷入一种全黑暗的境界。 莫非,这就是倭人神道口中的“结界”? 苏大为不懂什么结界,但是他懂以力破巧。 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术法都是笑谈。 鲸吸之后,是喷涌而出的元炁激流。 如长鲸吐水。 黑暗,犹如被巨手撕开。 但这光明只是一瞬,还不及看清,更加浓郁的黑暗降临。 阴风惨惨,各种古怪的兽吼和号叫之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而空中血雾变化的字,已经凝聚出新的字。 “夜行”。 夜行? 百诡夜行? 这不是那本讲诡异的书名吗? 日本是有本怪物志叫做“百鬼夜行”,不过那种是记着各种古怪的传说怪物,又不是说诡异。 莫非…… 黑暗中,有阴风吹来。 带起黑色如墨汁般翻涌。 身下的龙子毫无存在感,一点声息也无。 令苏大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连龙子也消失了。 背后,黑雾涌动。 一双手,从黑雾中悄然探出,从后面摸向苏大为的两耳。 黑雾扰动得越发激烈,如沸腾的开水。 但是苏大为却丝毫没有察觉。 那双手,看上去像是美人的手。 纤瘦莹白,柔弱无骨。 优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犹如世间最精美的艺术品。 每一分,每一寸,都美到了极至。 柔美得感觉只有传说中的洛神,才会有这样纤细优雅的手指。 就在快要碰到苏大为时,这双巧夺天工的美手,突然变了。 变成一双毛茸茸的鬼爪,猛地抓向苏大为的脖颈。 寒芒一闪。 鬼爪突然被切断。 黑雾中,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苏大为横刀一卷,将两只鬼爪切成碎片,抽了抽鼻子。 黑色的双眸里,透出白色火焰般的光芒。 “断绝五感的异术?可惜这种东西我见过一次了,而且……诡异身上的臭味,隔着黑雾,都难以掩藏。” 说完,横刀上电芒闪烁。 奔腾的电弧,随着他横刀下劈,将眼前的黑雾斩开。 “有什么招都使出来。” “让我也见识一下,你们倭国的半妖、诡异,与我东土大唐,有何不同。” 话音未落,黑风暴涨。 浓雾猛地散开。 眼前,出现一幕奇异的画面。 昏黄的街道,血红的灯笼。 花瓣如雨。 一头头奇型怪状的巨物,飘荡而来。 那是…… 苏大为的眼瞳微缩。 他认出来,眼前这条古街上的巨物,都是《百诡夜行》谱上记载的,有名有姓的诡异。 百诡夜行…… 百诡夜行? 倭国的八百众神,皆是诡异?!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60章 风波起XINshuHaiGe.com 逃走的神官驱动秘术,化作一阵阴风,悄然逃蹿。 一直走出很远了,他心中忽有所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背后的黑暗陡然迸裂。 有一道光,骤然亮起,直冲云霄。 天地间只剩下黑白二色。 神官默然良久,待那光徐徐收敛,他的身体不由一震。 方才被神道秘术召来的百诡夜行,突然消失了好几个强大的气息。 “这就是……神器天丛云剑的威力吗?” 在倭国《古事记》里的记载,天丛云剑是比须佐之男的佩剑十拳剑更加锋利的神器。 也是每一代倭王,想要传承,必须要拥有的三大神器。 由倭国王室和神道共同持有。 神官不敢多停留,认定鹈户神宫方向,悄然遁走。 他的心在颤抖。 那不是害怕,而是亢奋。 无论如何,这次的试探都是值得的。 虽然有一些小小损失,但和重新得到天丛云剑的下落比起来,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 唐军主将拥有天丛云剑,只要这个消息传出去。 神官相信,整个倭国都会沸腾。 那些明里暗里的力量,甚至那些沉睡很久的怪物,都会苏醒。 而那伙唐军,将永无宁日。 …… “所以那两个怪人说的是什么狗屁神器?” 苏大为眉头皱在一起。 距离傍晚的事,已经过去数个时辰。 围困唐军的那些敌人身份已经查明,并不是本地的村民,而是流放在此的苏我氏一族。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有那种古怪的幻术。 只是后来出现的神官,身材却不甚明朗。 苏大为令安文生反复核查,才从苏我氏一族幸存者嘴里问到了“鹈户神宫”的名字。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十分陌生。 比起苏我氏和鹈户神宫,另一个名字,却令他有些意外和在意。 “天丛云剑?” 苏大为将腰上的降魔杵取下,横置于案几上,看了一眼跪在下手的倭人。 “你说的是真的?” “千……千真。” 当时在场的,新右三郎手下的倭人以头顿地,颤声道:“若,若是真,是真的,那就,出大,大事了。” 苏大为眉头皱得更深了。 感觉事情好像有点超出自己的预料了。 三神器,天丛云剑,勾玉,八咫镜,这些他在上一世玩游戏时也都听过,但却没想到,自己手里的降魔杵,会和天丛云剑扯上关系。 这降魔杵还是在破长安盗窃案时,从地下挖出的“脏物”。 后来得玄奘法师证实,此物和一些别的器物,实则是他令行者封印后埋下的。 包括当时的金宝神枕。 现在回想起来,玄奘法师当时的神色,似乎有些异样。 只是苏大为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多想这件降魔杵的来历,是否与佛门有关。 总之此物能随心变化形状,令他甚是喜欢。 好几次战斗中,横刀折断,也是靠着降魔杵才化险为夷。 这东西,会是天丛云剑? 从理论上来说,当然不是不可能。 它可以变成降魔杵,自然也能变成剑的形状。 但是从倭岛,到大唐长安,中间不知隔了几千几万里,这中间,是怎么实现的? 苏大为现在还是有点发懵。 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手指触在降魔杵上,冰凉的触感,还有一丝异样的感觉,透过指尖,传入大脑。 苏大为被这金属质感惊醒,反应过来。 降魔杵的事,可以回长安后再问玄奘法师。 而且它是否是天丛云剑,现在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关键是神道的人认为它事,而且那个神官还逃跑了。 假做真时真亦假。 当所有人都认为它是天丛云剑,它本身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 先把这个问题放一边。 苏大为意识到,自己或许会遇到一些麻烦。 以三神器在倭国的地位,只怕之后一段时间,神道的人,会来纠缠。 另外倭国的王室,也一定很想夺回“天丛云剑”。 不过对这一切,苏大为却并没有任何畏惧。 他来倭岛,本来就是要将这片土地,整个的犁翻一遍。 那些牛鬼蛇神不来便罢,若是来,也不过是替自己的军功薄上再记一笔。 今天傍晚时出现的几个诡异倒还不错,结果也全在自己和降魔杵合力下送人头。 也没觉得有多大的威胁。 甚至还有些收获。 苏大为的目光,从案几上的降魔杵转到左手边。 那里,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匣子里还装了一枚卵型的东西。 月白色,莹莹有光。 仔细看,壳上还有隐约的花纹。 这是他傍晚的战利品。 在斩杀了五六只诡异后,其余的诡异一轰而散,逃得比什么都快。 看来诡异也是一样,畏惧比它们强大的存在。 这一逃不要紧,直接令现场的倭人五体投地的跪下,口称“魔神主”。 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称呼。 另外一个,就是在现场除了诡异的尸体,还捡到这枚蛋。 照理来说,应该是诡异留下的。 可究竟是哪种诡异,却无从得知。 想想还有些怪异,你说这倭国诡异傍晚跑出来吓唬人就算了,怎么还带个蛋。 想带球撞人? 百思不得其解,反正先收下。 看看这蛋会发生什么变化。 苏大为收起杂念,再看一眼跪在下方的倭人:“你先退下,记住,这些事要保密,跟谁都不许透露,哪怕是新右三郎那里也一样。” “哈依~” 倭人重重磕头。 在两旁大唐兵卒的护送下,弯腰佝偻着身子,退了出去。 苏大为想了想,低声道:“大龙,你怎么看?” 空无一人的营帐里,突然卷起一股恶风。 鲸油灯光芒急闪。 下一秒,眼前一花。 面容丑陋的高大龙,脸上带着几分玩味的嘲笑,出现在帐内。 高大龙此前一直在长安负责替苏大为接手都察寺。 但在苏大为任熊津代都督后,暗令他来百济帮忙经营情报系统。 分担周良和南九郎的压力。 周良和南九郎虽然也是得力,但毕竟主要还是做不良人,距离都察寺的阴私勾当,还是有些距离。 而高大龙则不同。 从都察寺建立起,高大龙就一直是苏大为的左膀右臂,而且身为半诡异,也有种种手段。 对付眼下倭国的局面,真是再合适不过。 这一点,连安文生都比不过。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61章 庚申XINshuHAiGe.CoM 短短十日内,唐军铁蹄踏遍整个天草。 天草全境,共六县三十七村落,尽数落于唐军之手。 并且苏大为还招揽了一批愿意为大唐效力的“倭奸”手下。 以新右三郎为首,共计大小倭人将领三十一人。 皆为过去的地方贵族和武士。 并且唐军招揽的准入标准还比较高,必须要求懂得唐语的。 语言不通,一概不用。 不交投名状的一概不用。 看起来虽然征收了不少,但实际上反抗唐军的更多。 可惜在娄师德和王孝杰、黑齿常之一帮优秀将领的指挥下,在新右三郎以及田下久治等一大批倭人带路党的带路下,天草全境也只撑了数日。 跪得无比干脆。 根本没什么像样的抵抗。 跟唐军比起来,倭人的地方武装,简直就像是业余盗匪一样,士气和组织不值一提。 在唐军骑兵的冲击下,唯一的动作就是跪下,屁股高高撅起,乞求来自大唐的武士老爷饶命。 苏大为的行动十分迅速。 在平定天草五日之后,在留下新右三郎守住地方后,将本地倭人精壮抽调三千人,随唐军继续向肥后进发。 而天草本地,皆是投靠唐军的二鬼子来驻守,唐军一个不留。 这个举动十分大胆。 但是自苏大为以下,唐军并不担心后路。 甚至就连安文生和娄师德,这两个最精细的人,此次都没有提出异意。 因为很简单,苏大为抛出了一个堪称大唐版“绝户计”。 除了投靠大唐,并且交出“投名状”的新右三郎等人。 原本天草六县,所有地主、贵族及地方的武士阶层,尽数抄家。 五天的时间里,唐军四处出击,最大的时间就是将这些地方贵族一一抄家,让原本村里里的百姓参加由唐军发起,由新右三郎主持的“公审大会”。 让底层农户和百姓,历数这些贵族老爷的罪过。 有道是树大有枯枝。 这些倭国所谓的贵族,其实也不过是唐朝县治下的地方阶层。 但是对倭国农夫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开始这些被欺压惯了的农户还不敢出声。 直到苏大为提前安排的暖场托儿开始出声,有了带头的,渐次就有响应,直到最后,群情汹涌。 最后这些地主皆是被倭人乡民一涌而上,乱拳打死。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下的手。 就算偶有良善的地主,这百年下来,家族里混帐也不少,欺男霸女,欺负农户的事也没少干。 这一下,汹涌的地方百姓皆把往日头顶的贵族老爷给手撕了,大家皆是共犯。 等冷静下来,不少人心里后怕,却又无计可施。 接下来,唐军又将这些地主抄没的家族分做数份。 唐军自然是独占一份,主要是粮草和骡马等物。 其余金银除去少量的,大部份分给投靠的倭奸,如新右三郎、田下久治等人。 苏大为说得明白,现在是在战时,带多了累赘,再说打下整个倭岛,金山银山取之不尽。 眼下对军中最重要的乃是粮草。 金银和田地,只是暂寄于那些倭人手里。 这番话,令唐军上下眼珠子都红了。 这些年,府兵制越发糜烂。 打胜了战的赏赐不如太宗朝远矣。 如今跟着苏大为征倭,可是实实在在的看到好处了。 眼下轻松取下六县之地,就有粮草和金银若干,若是地盘再大些,取土地财帛女子,如探囊取物一般。 唐军上下,受此激励,士气无不高涨。 而新右三郎等人,也是一个个跪下磕头,差点没把头给磕烂了。 他们虽然是地方武士,也有着地主的名头,可怜倭国本就贫瘠,这辈子也没享过什么福。 这投靠唐军才十来天,光是抄家抄没的金银,已经比他们几辈子见过的钱都多。 而且唐军大老爷,主公苏都督,居然把大量金银和田地都赏给自己投靠之人。 这简直是天大的恩情! 新右三郎这批“倭奸”和二鬼子,对唐军的拥护简直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若不是苏大为命他们守住天草,恨不得追随唐军而去,为苏都督效死命。 除了赏赐这些投靠倭奸的,还有不少带不走的田产,苏大为则是重新挑选村头,让地方上德高望众之人担当,重新分配田地,把大量抄没上来的无主田产,重新分配。 这一手说白了就是打破原来的既得利益者,将集中了社会九成财富的阶层打碎,把资源重新分配。 整个天草原来的泥腿子和农户,人人都是既得利益者。 现在别说倭王派人来收天草,就算唐军想走,这些地方农户也是万千个不舍。 开玩笑,一身财富都是大唐老爷赐下的。 若是大唐老爷不在,谁来保护大家的田产? 你问我拥不拥护大唐苏都督? 拥护,那自然是一百个拥护! 哪怕是倭王的人来了,大家也要上去手撕了他。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反过来说,唐军赐下如此多的财富,就是当地百姓的再生父母。 经此次公审和分田,天草六县迅速改旗易帜,归入大唐苏都督治下。 就算偶有几个喊出恢复倭王统治,也被群起而攻之,转眼打成肉泥了。 五日之内,天草上下焕然一新。 上帝造世界用七日,但苏大为此次翻云覆雨不过五日。 他身边安文生和黑齿常之看到苏大为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操作,惊得舌头都差点掉出来。 说来简单,不过是抄没和公审,重新分田地。 但这其中也有大量的细节和工作要做。 如何将每户反对者尽数抓捕,如何收集罪证,如何确定哪些是需要打倒的,哪些是可以拉拢的,哪些是没有拉拢价值的。 哪些地方百姓可以组织起来。 六县不过数万人,唐军一直抽调三千,就算这六县皆反,也闹不出大的动静来。 如何确保新右三郎等人的忠心,如何重新分配权力,令忠于大唐的人,牢牢扼住要害位置。 这一切,都需要大量的情报支撑。 但苏大为只用了五日,所有流程都走完,民心尽附。 惊讶归惊讶,但回头仔细一想,也可以想明白,苏大为这招是良药,足以打破地方症结,将一切资源和人力尽快收归大唐。 可这种激烈的手段,也只能在倭国这种远离权力中央的化外之地。 似这种打土豪分田地的作法,别说在大唐推行,就算是在百济、高句丽,都不可能施行下去。 那里有太多双眼睛盯着。 太过于敏感。 安文生每思及此事,不由暗叫可惜。 他从没想过,苏大为还有如此施政手腕。 打破一个阶层,重塑一个阶层,的确是针对地方的良药。 只可惜,大唐如今自皇帝陛下,人人都是利益既得者,是不可能允许任何人,在资源分配上面动手的。 谁想改革,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可惜了,那批为大唐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男儿。 府兵制的糜烂其实自太宗朝末期已经开始显现。 现在在李治朝,则扩散得越发迅速。 从征西突厥起,到征高句丽,征百济。 虽然在外人看来,大唐依旧是武德充沛,战无不胜。 但只有身在军中的将领才知道,唐军兵卒的素质下降有多厉害。 若是能以苏大为的法子去改革府兵,投军就能得重利,得到无上荣耀,底层能成为新贵。 参加府兵就等于有了上升通道。 那府兵制一定能重新焕发光辉。 可惜…… 改不得。 不过还好,至少在这倭国,可以尽情施为。 安文生和娄师德等人,也十分期待看到苏大为将这种革命的火种随着唐军一起传播出去。 这倭岛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唐军留下改革后的天草,放心大胆的继续向肥前、肥后进军。 而随着唐军的进取,一个个村县都落入唐军手里。 唐军到一地,就改革一地。 令最底层的农户翻身,再从中抽取精壮,加入大唐协从军。 一个月后,肥前肥后,皆落入唐军之手。 九州震动。 相较于唐军的入侵,更可怕的是唐军带来的这种变革。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九州各地都听说了唐军的事,上层的贵族老爷们惶惶不可终日。 而底层的农户佃农们,一个个眼珠子都红了,都馋哭了,暗中祈祷唐军快点打过来,好让底层穷鬼也能翻身过几天好日子。 唐军带来的鼎革之火,随着苏大为中授意都察寺探员,以极为可怕的速度,迅速传向倭国列岛。 此次鼎革,无异于天翻地覆 史称,庚申革命。 “混帐!他怎么敢,那些唐人,那个大唐的熊津都督,怎么敢如此做!” 筑紫。 倭王的宫殿中,高市倭王听到跪在阶下的大臣的禀报,尖叫着,将手边上好的茶器,挥在地上,摔得粉碎。 因为唐军入侵的消息,倭国内的王族意外的停止了内斗。 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唐军。 并且迅速调集军力和资源,准备捍卫自己的权力。 一方面调集各地领主、贵族武士,迅速提兵勤王,一边通知鹈户神宫,请求神道出手,帮助守卫倭王传承。 就在这个时候,地方上关于唐军改革的详细情报汇报上来。 高市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晕过去。 这是…… 断了王族统治之根!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62章 大唐生气了?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 假设将唐军击败,将他们赶出倭岛,那些被唐军改革过的地方,怎么处理? 原来的泥腿子和农户,都翻身做了财主,享有原来贵族的田产。 这些人,肯不肯将田地财富吐出来? 废话,谁会把吞下肚的肉吐出来。 绝不可能的事。 如果他们拒不交田地财富,这些人怎么办? 统统杀光? 那就是逼着这些人造反。 只怕这么做,用不了唐军出面,整个九州都要造反,要革倭王高市的命。 若是不管呢? 捏着鼻子承认这些农户的利益。 好,首先是大义名份。 被唐军抄没的地方贵族和武士,都是效忠倭王,不肯投靠唐军才被抄家灭族。 如今倭王不但不替他们报仇,还要认下分了这些贵族田产的泥腿子农户,承认他们抄家分田是对的,保证他们的利益。 你让其余忠于王室的贵族和武士们怎么想? 地方各藩各地大名和领主武士们怎么想? 既然跟着王族不能保护利益,那不如就投靠唐军,至少能保全身家。 这样一来,王室还有活路吗? 怎么做都是个死。 高市是聪明人,一看到这些,感觉头都要炸了。 怎么办? 怎么办都是个死。 算了,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等真能把唐军赶出九州,再想这些。 若是不能击败唐军,自己这条命就算是到头了。 还想什么王室,想什么以后。 高市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一边在心里大骂唐人歹毒,一边急召各大臣,商议军情。 “王!有鹈户神宫来的神官求见。” 一名殿上武士打扮的下臣,赤着双足,小心的走入草席铺就的大殿中。 向着高市恭敬的行跪礼。 跪礼,还是从秦人传来的礼节。 据传以前的倭国十分蛮荒,还在结绳记事。 后来从西边飘来数艘大船,船上下来一位叫徐福的术士,带来了五百童男童女,以及农业技术,文字、锻造冶炼,草药和扶乩星象、阴阳术数等种种知识。 后来秦朝的公子扶苏族人也有部份逃到了九州,带来更多的治炼技艺。 倭国这才有了文明的曙光。 所以这个时期的倭岛,许多礼仪还是学的中国的战国时期,间或受到两晋南北朝的影响,以及从百济传来的一些泊来品。 高市正在揉着眉心,心里隐隐有些后悔继承了倭王之位,感觉就和坐上了火药桶一样。 听到下臣的回报,他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你说谁?鹈户神宫的人来了?” “是的大王,要不要现在见他们?” “他们?” 高市微微一愣。 看来来的不止一位。 不过他现在也顾不得想太多,抬起大袖,尽量让自己显得有威严一点:“召见。” “哈依。” 下臣行了一礼,倒着爬了几步,方才恭敬起身,倒退着到阶下,穿上木屐,转身去传令。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阶下听到更漏声响,还有阵阵节奏的木屐声传来。 高市原本就心思散乱,只是强迫自己低头翻阅奏书。 听到声音忙抬头,脸上闪过一抹不正常的亢奋。 他的身形本就有如弱女子一般纤弱,肤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此时脸上涌起一抹红晕,看着有些妖异。 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堂下。 从木制的走廊上,走出数人。 当先引路的,乃是方才的下臣。 在他身侧,首先看到的是一位一身雪衣,黑发如瀑的绝美女子。 面如樱落,眼如清澈泉水。 唇如三春的桃花瓣。 看着是一个婀娜的少女,但是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凛然神圣之意,让人一见不由心生敬意。 高市条件反射般的站起身,正了正身上衣饰,双手交叠在胸前,向着那位雪衣少女,微微颔首。 来的人,是神道教圣女雪子。 当初在继位大王时,高市曾见过雪子一面,故此并不陌生。 在雪子之后的,乃是一位青年的男性神官。 他身上穿着绣满星象的宽袍,头戴高冠,步履规整,两肩似乎端着看不见的大山,纹丝不动。 “神道教雪子,鹈户神宫伏见鸟取,见过大王。” “见过两位神官。” 高市虽贵为倭王,但是对于护持王室的神道一向比较尊敬,向两位神官微微颔首致意。 然后伸手示意:“请坐下说话。” 说着,又向一旁的下臣道:“替神官奉茶。” “哈依!” 下臣双手交叠在小腹,倒退着出去。 高市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到雪子与伏见鸟取身上。 按中国的说法,女子为巫,男子为觋。 不过在倭国里,一率为神官,侍奉天地各类有灵之神。 按倭国的说法,草木山川皆有灵性,有灵,便有神明。 所以巫国自古又有八百众神的说法。 各种信仰的小庙宇,多如牛毛。 神道教兴起后,渐渐将这些民间的信仰统一,归于同一体系内。 “两位神官是从哪里来?” “大王,我们从鹈户神宫来,有一件极重要的事。” 伏见鸟取年纪虽轻,但在鹈户神宫内地位却极高,对着高市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意思,微微欠身道:“是关于那伙唐人的。” “那伙唐人?” 雪子与身边的伏见鸟取一样,跪坐于草蒲团上。 她向前膝行几步,用柔和的声音道:“其实是两件事,我们觉得十分重要,向要大王禀报。” “请说。” 高市肃容,大袖轻轻一挥,伸手示意道。 雪子又微微欠身,开口道:“那位带兵来九州的大唐都督,我曾在唐国长安与此人打过交道,知道此人极为狡猾。 最近又听说,他和唐国皇室的武皇后关系颇深。” “这代表了什么?” 高市细长的眉梢微微挑起。 “此次率军攻打九州,也许是中国对我们不满了。” “嗯?” “从唐国上代君王太宗时期,我国就不断向其派遣细作,藏在使节中,刺探中国的备细,而且取得一些成绩。 有几次唐国动荡时,我们也暗中推动,想将我国的利益最大化。 但是后来,我们遇到一些挫折,最关键就是唐国长安出了这个苏大为。 他担任长安不良帅以来,屡次针对我们,数次令我们的计划功败垂成……”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63章 高天原XiNShUHaiGe.CoM 高市听得眉头大皱,双手拢在袖中,沉思着。 待雪子将话说完,高市的脸色越发潮红,好像脸上抹了胭脂般。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光芒流动,隐隐透着一抹复杂色:“我知道了,请问第二件事是什么?” “是关于失踪的神器。” 伏见鸟取微微欠身。 高市细长的双眸一下子瞪开,眼里爆发出亢奋的光芒。 “天丛云剑?” “是的,天丛云剑已经现身了。” “在哪?等等……莫非和唐军有关?” 高市十分聪明,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 雪子微微颔首,黑色的长发顺着肩头倾泻而下。 她的头发如此的黑亮,好似光滑的绸缎般,闪烁着光泽。 高市的眼神下意识向她看过来。 “大王,我们安排在天草的神官,殉职了一位,剩下的另一人逃回来。 据他所说,那位大唐的都督苏大为手里,握着一件秘器,像是沙门的降魔杵,但是苏我弥鹿临死前,曾喊出天丛云剑的名字。 所以我们怀疑,那件降魔杵就是天丛云剑所化。” “这……可能吗?” 高市细长的柳眉眉尖蹙起。 他虽然渴望寻回天丛云剑,可也不是随便可以糊弄的。 降魔杵? 就是那个一手掌握,一头圆一头尖,长得跟阳物似的东西? 这怎么能和天丛云剑联系到一起的? 伏见鸟取在一旁道:“大王,天丛云剑的剑体只是表象,像这种神器本就有幻化之能。 昔年这件宝物原本在八岐大蛇腹中,后来被须佐之男的十拳剑剖开蛇腹,斩中蛇尾,碰到了天丛云,才令这件神器降临人世。 它以剑的形像示人,很可能是因为十拳剑的影响。” “十拳剑?” 高市虽然是倭王,但他不是神道中人,对于神道的这些说法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摇了摇头,他长吸了口气:“我只想知道,那位大唐都督手里,真的是天丛云吗?” 雪子与伏见鸟取对视了一眼,一齐向高市鞠躬道:“你是我等之大王,不敢有任何欺瞒,此事定然是真的。” 这件事其实十分微妙。 神器遗失太久了,连找个假的替代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天丛云剑的来历和特性都太特殊了。 勾玉和八咫镜都是来自高天原的神器。 只有天丛云剑是从妖物肚腹里取出的邪神之器。 就算苏大为手里的不是真的天丛云剑,眼下这个当口,无论是神道、鹈户神宫,又或者倭王室,都需要它是真的。 这是政治需要。 同时也是极好的借口,可以凝聚倭国上下,集中力量对付唐人。 至于苏大为手里的降魔杵是否真是天丛云剑,反倒是次要之事。 这一瞬间,高市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清楚。 神宫需要以天丛云剑的名义发动圣战。 而王室,也需要这个借口。 以寻回传承神器的名义,向唐军发动最强的反击。 凭借“天丛云剑”应该能凝聚人心。 高市长呼了口气,向着雪子和伏见鸟取颔首道:“我明白了,请问接下来,王室这边需要如何配合神宫?” “大王,寻回神器乃是神宫与王族的使命,这伙唐人一定会向筑紫而来,我们神宫会派出最强的异人,并及式神,助大王诛杀唐人,夺回神器。” “甚好!” 高市闻言心中一喜。 本来光凭手里的兵力,对上唐军,他心里实在有些拿不定主意,缺乏取胜的信心。 可是加上神道教的助力,那一切便不同了。 “听说唐人人数只有数千,我会在筑紫集齐全国兵马,与唐军决战。” 高市挺起胸膛,两眼闪动着决然之意:“到时,需要各位的帮助,王族的荣辱,拜托各位了。” “哈依!” …… “天丛云剑是解开高天原的钥匙。” 从王宫里出来,伏见鸟取向身边的雪子悄声道:“此次神宫会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从苏大为手里取回天丛云。” “高天原……” 雪子低声重复着这个词。 高天原,是神话传说里天照大神的居所。 天照大御神被开天辟地的创世神别天津神派驻天界,名高天原。 须佐之男命被派往苇原中国,也即人界。 月读命被派去统治夜之国,即为冥界。 三贵子分治,本来互不干涉,岂料须佐之男多次在高天原捉弄天照大神,姐弟俩闹得十分不愉快。 这就导致须佐之男命被流放苇原中国。 虽然后来须佐之男向天照道歉,姐弟俩的隔阂依旧没有消除。 直到后来须佐之男消灭八岐大蛇,得到天丛云剑,将这件神器送予天照大神,姐弟俩才合好如初。 但是这件事实际并没有结束。 须佐之男命的孙子名苇原丑男,又名大穴牟迟、大八千矛、宇都志国玉、大国主、大物主。 大国主的统治区域主要在本州西部的出云地方。 某日,天照大御神突然对她儿子天忍穗耳命说:“苇原之千秋长五百秋之水穗之国,是汝之国土。” 于是派遣他下去收服苇原中国。 天忍穗耳命屡战不果,最后派下建御雷神,击败了大国主之子言代主神和建御名方神。 于是大国主服从,交出了出云地方。 天忍穗耳命继续向东挺进,又征服了大和地方的大国主之子孙,基本平定了倭国列岛。 于是,天忍穗耳命遂派其子下界来统治列岛,即称作天孙或天神御子。 而天神御子,据《古事记》记载,即为初代倭王。 看明白了,神灵隔了几代,最终天照的子孙把须佐之男子孙留驻的人间给攻占了。 至于须佐之男命的后代如何,历史再无记载。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 “雪子,你在想什么?” 伏见鸟取的声音,令雪子从出神状态中回来。 她微微颔首:“我知道天丛云剑十分重要。” “不是你理解的那种。” 伏见鸟取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继续道:“你知道,神主一直想寻找高天原。” “天神界!” 雪子脸上露出讶然之色,一双黑色的眸子,一下子睁大。 “是啊,很久开始,高天原与苇原的联系便中断了,照理来说,大王和我们神道皆为天照大神的子孙。 可是中间究竟出了什么,一直是个谜。 不过前几年,在翻修神宫时,发现一处秘匣,里面记载了一些古事。 神主正在翻译其中的文字,将其整理为一本名为《古事记》的书。”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64章 长安变局XinShuhaige.COM “古事记?” “据神主说,天丛云剑是打开高天原的关键。” “高天原被封闭了?” “应该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给封印了。” 伏见鸟取沉吟道:“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得到天丛云剑,哪怕伏出重大的牺牲,这是打开高天原,实现神主愿意的唯一希望。” “嗨依。” 雪子微微颔首:“雪子明白。” …… 整个五六月,唐军的攻势好像放缓下来。 在攻下肥前、肥后之后,唐军大量的力量都放在了整理内部,吸纳倭人降军,以及在肥前和肥后进行土地革命之上。 有了这个缓冲时间,倭国王族上下,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开始大量征召仆从,号召各地藩主勤王。 一时间,整个九州战云密布,风雨欲来。 双方都是像是在拚命蓄积力量的猛兽,在准备着最后一击。 对于唐军来说,在倭岛毕竟是客军。 苏大为手下兵卒都是来自府兵,来自百济熊津都督府。 在百济已经驻守快两年时间,将士思归。 这决定了,他不可能在倭国停留太久,不战则已,一战必须将倭国平定,将倭王高市擒回长安,才算竟全功。 这才是他决定从天草登陆,向肥前肥后蚕食之策的根本。 若从别的地方登陆,所受的阻力会更大,更难站稳脚跟,耗时会更久。 要是直接从筑前和筑后进行登陆战。 以倭国王都的守备力量,以九州最繁华的筑前地区的兵源,只有区区两千四百人的唐军,很大可能会陷入人民战的泥沼里。 看起来离倭国的首都最近,实际上却是最难被攻克的。 而且苏大为需要掀起倭国底层去推翻上层武士贵族的力量,就必须从穷困地区开始。 所谓“农村包围城市”。 这一点,自然是身边诸将所不知道的。 他们只是觉得苏大为的决定,令人迷惑。 但是最终的战果,却一再说明,苏大为的决定是正确的。 肥前和肥后不像是天草那种穷困地区,乃是九州腹心精华所在。 这两个月时间,唐军通过缴获和抄没,抄那些倭国本地土藩和地主,简直赚到盆满钵满。 虽然这些本地地主还比不上大唐一个下等县的土财主,但架不住量大啊。 两千多唐军在肥前肥后这些地方,一个个犁过去。 不知多少世家藩主从此除名。 唐军一个个财富飞快的积聚,而跟着唐军作战的仆从军,那些倭奸,也跟着喝到肉汤。 唐军吃肉,大家喝汤。 剩下带不走的田产,封赏给那些听从唐军“反正”的底层农户,破产手工业者。 一时间,唐军所过之处,都是山崩海啸的“板载”。 而唐军以战养战,不断的吸纳倭人仆从,从肥前肥后两地,聚起青壮两万人。 这两万人,将成为苏大为攻取筑前的主力。 一边用厚币重赏激励,一边日夜操练。 而这些底层倭人特别能吃苦耐劳,嗷嗷叫着都要替大唐苏都督效死命。 有时候,苏大为心里也会忍不住想,若自己手下有一支这样的唐军就好了。 自己令旗所指,这样的军队,会不假思索的替自己去平定一切目标。 可惜…… 眼下还做不到。 唐军皆由府兵构成。 府兵制近些年虽然越来越脆弱,但虎死架不倒,架子仍在。 任何人也休想在其中做些什么。 况且,以李治的精明,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打军队的主意。 安文生曾经问过苏大为。 他来打倭国,是不是为了躲避聂苏? 又或者是和倭国有些别的私怨? 这些,或许都是理由之一,但却不是绝对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其实安文生能猜到一些。 但他绝不会提,苏大为也绝不会说出来。 这几年,大唐虽然还是那个大唐,但内里已经变化了许多。 自从长孙无忌死后,李治身体渐渐大不如前,患了痛风和头风的毛病。 看上去虽然还是英明睿智的帝王,但不知是不是报复长孙无忌之前对朝政的把持,李治变得极为专断。 朝常上容不得不同的意见。 没有什么关陇又或者山东门阀显示存在的空间。 只有一党独大,那就是帝党。 只要是李治的心腹,哪怕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也必然受到重用和提拔。 如之前的王文度。 反过来,就算你有才干,因为你是太宗朝的旧臣,你是门阀出身,也会受到猜忌。 像刘仁愿、刘仁轨,都险些死于李义府之手。 而最近的一桩事,更令苏大为心中生出许多郁堵。 之前长安县令从裴行俭换到赵持满。 赵持满是长孙诠的外甥,受到长孙无忌案的牵连,颇受上面猜忌。 但是通过苏大为的了解和观察,这赵持满其实人不错。 工书、善骑射,力能搏虎,而且为人仁厚。 之前苏大为在长安县处理的案子,赵持满都会审阅,但只要断案公正,他从不乱插手。 但是现在,赵持满死了。 明面上,据说是受到长孙无忌案子的牵连,不知是哪个挖坟的,把那件案子又探出来,攀诬赵持满也参与其中,最后被李治下狱,严刑拷问。 赵持满在狱中坚决不认罪,说你们可以杀死我,但让我做出虚假供词,承认与长孙无忌一同阴谋反叛是不可能的。 最后,赵持满死于狱中。 原本是一代猛将,大唐英杰,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死后尸体被抛于城西,被野狗所噬,无人敢去料理。 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最后是万年县县令王方翼感叹:“从前,栾布为被杀害的彭越大哭,这是讲求情谊的最大义举;周文王下令掩埋已经朽烂的骨骸,这是施行最大的仁政。 跟朋友断绝义气,蒙蔽主上的仁德,这样的人怎么能侍奉国君呢。” 说完后,亲自去城西收殓了赵持满的遗骸,并按礼仪将其埋葬。 这件事,为武皇后所恶。 一度要将王方翼下狱。 最后是李治出面,说王方翼没错,将其保下来。 这件事,只是大唐无穷事件里,微不足道的一件。 但苏大为,却听到另一个版本。 据都察寺高大龙此次过来,带来的消息。 赵持满是触怒了武媚娘。 当初查倭人间谍的案子,涉及都察寺蛇头被人杀死。 后来贺兰敏之曾在中间插手,并一度曾想刺杀苏大为。 最后这件案子虽然看在武媚的面子上,给轻轻抹过了。 但关于蛇头被杀案的卷宗资料,还是归在长安县里。 没人想到,赵持满居然会看到这案子的资料,并且记在了心上。 也没人会想到,赵持满居然这么大胆,敢去查贺兰敏之。 苏大为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概叹良久。 心中充满对赵持满的愧疚。 如果不是当年自己随口一句话,将蛇头的案子卷宗归到长安县。 就不会有之后的事了。 可是当时谁能想到,朝廷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因言获罪? 政治风气怎么会如此。 许多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李治与武媚娘长留在洛阳,并下诏封洛阳为神都。 朝野中,大家都议论纷纷,怀疑李治是想迁都。 另外,停工很久的大明宫,再度开始建设。 召集了匠作大匠阎立本做监督和设计。 大唐的风气,越来越向繁华前进,上层的贵族生活越来越奢华。 但这一切,却与底层无关。 府兵制,这一大唐开国之基,就像是跌到了底层。 朝廷的赏赐越来越薄。 据说府兵里已经有逃兵役的现象。 可惜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引起李治的警觉。 苏大为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想的,也管不到这些。 但是他很清楚,许多事已经在变化了。 开始他来百济,固然是想为李大勇报仇,想报李大勇和丹阳郡公对自己的恩情。 但是到了后来,他越来越身不由已的开始考虑一些事。 一种不安和危机感,不断在逼近。 他知道,李治并不像是太宗李世民。 终太宗一朝,受到政治清算的人并不多。 但是从李治朝开始,大搞诛连和政治清算,整个朝局充满了风险。 苏大为开始并不像太过涉入朝局,但是到了他今天的位置,不论愿不愿意,也已经涉入太深了。 说起来,他是武媚娘的人。 必然会受到武媚娘的庇护,不用担心身后事。 但细想就知实情可能并非如此。 赵持满的事件,可以看做一个风向。 苏大为当年,可是在武媚娘面前,数次提到赵持满,并说此人不错,希望武媚娘能够善用此人。 若用之于军阵上,以赵持满的能力,定然能替大唐取得优势。 但是结果却完全不像是苏大为想的那样。 一但触动了贺兰敏之,这位武顺的儿子。 武则天完全没有顾忌苏大为的面子。 赵持满的下场如此凄惨。 若真有一天,回到长安,与贺兰敏之再发生一些冲突事。 武媚娘,会站在哪一边? 如果是过去,苏大为会自信满满的说,阿姊会护着我。 但是现在,他心中没有任何把握。 除了武媚娘这里,李治那边,其实也有问题。 通过这些年的观察,苏大为发现,李治其实很记仇的。 他心里不会真正信任任何人。 哪怕是武媚娘这边,李治也有意无意的防一手。 比如说对自己的任用,李治之前是有一些手段在限制的。 当年自己与李治第一次见时,便毫不留情的没给这位新皇面子。 后来每次想起来,都是太过孟浪了。 李治真的忘记了吗? 从李治收拾长孙无忌和一些老臣上看,恐怕不是如此。 李治是那种对他好,未必能记住,但伤害过他,他是会隐忍,直到你以为他忘记了,他会直接将你推入深渊的人。 从帝王之术上,这种人当然是一个很厉害的帝王。 但从别的方面,从做臣子上看,那就十分危险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65章 会战 为什么不在攻下百济,守住泗沘后回转长安? 苏大为又不傻,朝廷局势如此,他此次回去,按功劳怎么也能往上再挪一挪位置。 只怕到那个时候,只怕会更加显眼,越发靠近朝堂漩涡中心。 苏大为心里,并不想淌那种浑水。 但这种事,能拖一时,拖不了一世。 他最终还是要返回大唐。 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在李治和武媚娘现在皆不可靠的情况下,苏大为必须牢牢握住军权,或者说,挣取更大的军功。 如果他的功劳不亚于苏定方,有个灭国之功。 就算李治也不可能轻易去动他。 说来好笑,当初苏大为可是百般不愿投入军中。 没想到这一步步的,最后却要将军功,做为自己最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世事如棋,殊难预料。 转眼已经到了七月,从新罗方向,不断传信给苏大为,说百济情势告急,催促苏大为回百济。 但苏大为只是不理。 他此次如果不能一战推倒倭国列岛,只怕回去不但无功,还会遭到许多弹劾,到时生死都在李治的一念之间。 苏大为自然不可能把事情做成这样。 只要熊津都督府那边苏庆节和阿史那道真没催自己回去,苏大为就决心继续征战倭岛。 百济那边的局势再乱,能乱得过之前扶余丰和道琛掀起叛乱时? 除非新罗人在背后搞鬼,否则局势到不了那一步。 再说新罗那边苏大为也给上了眼药,几个王子为了争夺新罗王之位,打得人头猪脑,狗脑子都快飞出来了。 这一点,连金庾信也毫无办法,只能在一旁拚命劝和。 总不能连他也撸起袖子下场厮杀啊。 那样新罗就彻底乱套了。 新罗一乱,一旁虎视眈眈的大唐百济熊津都督府,苏庆节和阿史那道真,可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到时会不会把熊津都督府的旗帜一直插到新罗境内,只有天知道。 有了这些布局和后手,苏大为虽然也担心百济和半岛的局面,但也咬牙继续撑下来。 要回去,也得等倭国战事告一段落,至少唐军要聚得压倒性的优势之后。 而这一切,全都要看接下来的这一战。 唐军主攻,共计两万四千余兵马,向着筑前国进发。 此时,唐军在九州地图里,版图已经牢牢占据天草、肥后、肥前,可以说是站稳了脚根,向着倭国的帝都筑紫进发。 至于其他一些方向,无论是向鹈户神宫,还是鹿儿岛,也有唐军仆从军的人马,在积极进取。 这次唐军的行动,真正做到了政治先行,宣传先行。 每到一地,先宣传了唐军的政策。 往往唐军还没过去,当地的百姓先闹起来。 无论是唐军仆从的那些“倭奸”,又或者是打着唐军旗号,所过之处,如摧枯拉朽。 毕竟,相对于大量的农户和底层百姓,上面的武士老爷和贵族,只是极小一部份。 虽然这千万分之一的人,占据了整个倭国百分之九十的资源财富。 但是在数量级上,农户把这些所谓上层贵族完爆。 当苏大为手里拿到高大龙交给他的战报时,忍不住又骚了一句:“果然还是教员的水平高,农村包围城市,只有人民,创造一切。” “教员是谁?” 高大龙在一旁好奇的问。 “呃,算是我的一位老师。” 苏大为放下手里的战报,接着又问:“周二哥和南九郎那边情况如何了?” “他们的进展也很顺利,不过在鹈户神宫那边有些麻烦。” “什么?” “那边的倭人因为信奉天照大神,对我们的宣传非常抵制,而且说要做千万载神民,就算是饿着死,也不要站着生。” “别扭的倭人……” 苏大为只能摇头。 良言难劝要死的鬼。 唐军这次攻略倭国,对倭国底层百姓而言,是最大的变局。 给他们一次财富再分配,翻身做主人的机会。 但是自己不站起来,那苏大为也不是救世主,随他们去。 “神宫那边暂时维持住就好,等我们解决了筑紫和倭王,腾出手来再慢慢收拾他们。” 说完这句话,苏大为抬头看看前方。 筑前,已经遥遥在望了。 “从现在开始,就是真正的决战了啊,不知道倭王准备了什么样的菜来招待咱们。” “怕个鸟,两万多倭人仆从,打起来也是倭人打倭人,咱们损失不大,进退自如。” “大龙,你现在学坏了啊。” 苏大为拍了拍腰间大笑:“不过我喜欢。” 手掌触到冰冷的降魔杵,突然想起当日那个神官喊的“天丛云剑”,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倭人的神宫,会有些动作? …… 筑前的攻防战,就在毫无预兆中爆发了。 等真的打起来,唐军将士才越发佩服苏大为的先见之明。 在筑前和筑后这片地方,属于倭人的帝都区,经济相对别的地方十分发达。 底层百姓也没有如天草和肥前等地,那样迫切需要改变的想法。 另外一点就是唐军的宣传,在这片区域阻力极大。 毕竟是倭王的腹心区域。 所以在筑前的战斗,并不如九州别的地区,能获得底层倭人的响应。 通常只有军事上胜利了,才能有机会入驻,对百姓进行唐军政策的宣传。 所花费的时间,比在肥前时要慢上许多。 尽管如此,筑前的倭军,依旧无法阻挡住唐军的兵锋。 在筑前,黑齿常之一手设计,将三千余倭国的精锐引入包围圈,最后沙吒相如率伏兵四出。 这一战,就彻底摧挎了筑前的倭军主力。 唐军径自占据筑前。 娄师德部率领的五千倭人仆从军,直扑筑后国。 在筑后,与王孝杰打了个配合。 唐军轻骑截断倭军后路,然后崔器率重骑正面摧毁了倭军的中军。 娄师德率领的陌刀军将路口一堵,堪称关门打狗。 唐军在筑前和筑后取得的胜利,直接令倭人的帝都筑紫,处在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 而筑紫之战,将是攻取九州最为关键的一战。 苏大为率领唐军主力千人,并仆从军万人,向筑紫进发。 而倭人,为了迎接唐军,也在此集齐了九州最精锐的倭军。 并计有步骑三万余人。 不要小看这点人数,倭国地小,土地贫瘠,就算是后来什么日本战国著名的关原合战。 德川家康率领的东军加上石田三成组成的西军,两边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人。 这十万人里,除去仆从和后勤人员,真正的战兵,不超过三万。 如果要把仆从和后勤算上的话,苏大为手里两万多仆从军,每一个战兵后面,就有十人做为后勤支持。 两万多军马,背后是整个肥前和肥后国,并及天草地区,共计二十万百姓在支持。 而倭国帝都筑紫,这五万精锐背后,是筑紫、筑后、北九州、日田、丰后大野、津久见、大分、中津、延冈、日向、宫崎、萨摩等一大片地区的支持。 动用的军民后勤,至少在十五万人上下。 嗯,两边标准不同。 苏大为这边是以十民支持一兵的标准。 倭王高市这边,是三民支持一兵。 如果按关原合战的春秋笔法,此战,唐与倭国,共出动大军四十万人。 堪称震古烁今,古未有之。 一直到十五世纪后期,倭国的应仁之乱前,倭人总人口才七百万。 十七世纪初的关原合战前夕,倭国人口有一千二百万。 那个时候九州有长曾家、三好家以及河野家,人口也不过九十多万。 而现在,是公元六七世纪。 双方动员这么多人力,实在已经是枯竭了整个九州岛的人力和物力。 苏大为这边,肥前和肥后国仗着港口之利,人烟还比较稠密,但动员这么多人,已经是倾国之力,全民皆兵。 所有苏大为治下的倭人仆从,也知道此战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 若是唐军失败,之前拿到的田产,统统要交还给贵族老爷。 因此人人争先,都竭尽所能的在后方支持。 筑紫前,大片原野。 若在地图上,此地区属于筑紫野。 唐军以苏大为的万余军为前军。 左右军为黑齿常之和沙吒相如。 娄师德和王孝杰、崔器等率领的万余军为后军。 这部份人马,刚刚从筑后国结束战斗,还在赶来集结的路上。 而倭国的三万人,已经集结到位置。 统兵大将,为藤原氏。 就是十几年前,与中大兄一起合谋,诛杀苏我氏,还政与倭王的藤原镰足。 黎明时分。 阳光从破晓云层洒下,分别投在两军的头顶上。 唐军军势严整,枪兵在前,骑兵分列左右两翼。 刀盾为中军。 弓弩在后方押阵。 再后是骡马辎重,以及预备军。 在预备军中,还隐见大唐陌刀军的身影。 当然,倭军并不清楚这些。 只是看上去,大唐军阵颇壮。 唐军除了前驱的千余人,和后军的数百陌刀军,中军大量都是倭人仆从。 这些仆从过去都是贵族老爷们看不上的泥腿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 这样的人,就算拿起刀枪,又能做些什么? 只是有点奇怪,这些倭人仆从,看上去脸上并无畏惧之色。 相反是跃跃欲试。 不怕死? 这些农民,哪来的胆子。 敢和过去头顶上的贵族老爷的精锐大军对抗?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66章 第八十五-八十六章 东西合战 第八十五章东西合战(上) 在倭军看不到的地方,在唐军军阵队列缝隙间,有一队队的人马在不断来回巡视。 这是苏大为以都察寺的人为底子,最近才组建的督战队。 普通的督战队,就是在队后手执锐器,有逃回来的逃兵,就上前斩杀,以此做威慑。 但苏大为的督战队不同。 他们主要的职责,一是规整队列,维持唐军的组织建制不乱。 第二,就是以刚学会的倭语,向那些倭人仆从一遍遍的重复:打败眼前敌军,杀入筑紫,所有人将分得数之不尽的钱财,王族的库藏,田产,应有尽有。 此战获胜,所有战利品,苏都督将会赏赐给每一位作战英勇的勇士。 一遍又一遍。 不论是洗脑还是什么,倭人仆从们的眼睛都红了。 既为保护既得利益,又为即将抢掠的更多的财富。 战意在心中沸腾。 倭人仆从这边,只差喊出抢钱、抢粮、抢女人的口号。 这是权宜之计。 在苏大为心里,排名最高的军队,当是后世的人民军队。 以极高的荣誉,极强的纪律,极高的思想来武装自己。 为了守护而生,为了保家卫国而生。 千锤百炼,军魂不灭。 次一等的,才是如日军,以劫掠、杀戳、重赏来激励士气,保持战力。 苏大为眼下的条件,也只能组建一支如后世日军般,以重赏和杀戳而生的军队。 好处是成军快,短时间内战力强。 弱点是军纪差,在一定情况下,容易失去控制,造成下面的军人独走。 不过苏大为征倭,也只是为了消除身后隐患,稳固百济这个基地,同时增添一笔灭国之功。 并没有想法替倭国锤炼一支人民军队。 而且这几个月的时间,也不足以训练出真正的精锐来。 事急从权。 尽管如此,唐军这些仆从的气势,也远远高出对面的倭军一截。 后世倭人喊出什么共荣的时候,其仆从军二鬼子,也往往比正军士气要高涨,杀戳也更加疯狂,正是为此。 对面倭军中,藤原镰足骑在倭马上,眯着眼睛观察着唐军的军容。 他的年纪在六旬上下,头发已经花白。 但是一身华丽五彩的漆甲,依旧衬得他威风凛凛。 可惜的是,倭马太过矮小,平均一米二的肩高,和唐军那种一米五肩高的西域良驹比起来,就像是个玩具。 只是此时的倭军,并不这么觉得。 藤原镰足身后,有着七彩的车驾。 马车上,旗幡招展。 一身正装的高市,正襟危坐其上。 左右两边,是鹈户神宫派来的十二位大神官。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修持超过三十年的异人。 实力非同小可。 若不是有这些神官守护,高市未必有勇气亲临筑野来督战。 之前在白江口一战,真的差点把他吓破胆。 但是眼下,不比在百济白江。 退无可退。 高市心中再怕唐军,也得装出个样子来。 否则一旦倭国落败,只怕天下之大,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他并不想做被灭国的倭王。 “藤原大臣,唐军军容雄壮,此战,我们有赢的把握吗?” 高市姣好如女子般白皙的面庞上,折扇轻轻挡住半张脸,用压低的声音,向策马来到身边汇报的藤原镰足问道。 藤原镰足则是微微欠身道:“大王放心,唐军人少,而且大半都是我们倭人,倭人久慕王化,不敢与我们正军对抗。 而且唐军强掳这些农人,他们心中必然也怨恨唐军。 就算他们真的敢与我军作对,这些拿惯了锄头的农户,又有几分战力?” “所得斯内。” 高市听了藤原镰足的话,心下稍安。 他站在车头,环顾左右。 比起唐军,倭军的军容更盛。 三万余人,是对面唐军的三倍。 而且因为在本土作战,倭军主力又都是亲近倭王的近藩贵族。 一线部队,俱着漆器彩甲,看上去五颜六色,十分夺人眼球。 而且倭军喜欢多置旗幡。 这些旗幡密集如林,在晨风的吹舞下,如燎原之火,给人一种蓬勃向上的生气。 倭军排在队列最前的,也都是各藩最精锐的武士。 这些武士胆量奇大,手持着倭刀,向着对面的唐军吐着口水,发出笑骂声。 对唐军摆出不屑一顾的架势。 在高市身边,十二位神官也在安抚着高市。 “一会战起,我们中六人会直接以秘术潜入唐军中,阵斩唐军首脑,夺回那件‘东西’,大王请放心,保管万无一失。” “有诸位神官相助,本王就放心了。” 高市微微颔首。 咚咚咚咚~ 从唐军阵营中,陡然响起重重的鼓声。 这是进兵的信号。 果然,随着战鼓响起,唐军阵脚开始前移。 藤原镰足面色微变。 他虽然说得轻松,却从不敢对唐军有任何轻视。 之前白江口之战的例子放在那里。 倭军自白江口一战,元气大伤,至今未能完全恢复。 绝不能轻视唐人。 藤原镰足深吸一口气,最后向高市道:“大王放心,其实除了这三万军马,我还联系了中条氏,他率领的三千人,已经到达预定位置。 今天这一战,中条氏将做为奇兵出现在唐军后面,到那时,前后合击,我军,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听到藤原镰足斩钉截铁的声音。 高市的脸上涌起亢奋的红晕。 他激动的站直身体,伸手握住马车侧面藤原镰足的一只手,动情的道:“一切就拜托藤原大臣了。” 本王的生死荣辱,天照大神子孙的传承血脉,全系在藤原大臣你的身上了。 藤原镰足脸上涌起潮红。 这一瞬间,他像是从六十岁,回到了三十岁的年纪。 那个热血激昂,敢做敢为的年纪。 骑在马背上,他向着高市重重的鞠躬:“哈依!” 言罢,他拨转马头,轻驰向队伍前列。 令旗招展,旗幡摇动。 从倭军中,响起嘹亮的牛角长号之声。 呜呜~ 倭军以中军为首,向前移动。 天风四合。 激烈的西北风卷起彤云。 乌云翻滚。 战鼓与号角声,在九州上空此起彼伏。 喊杀声渐次响起。 唐军以苏大为身边的精锐为首,唱起苏大为定下的军歌。 开始只有千余人唱,后来连万余倭人仆从,也跟着一齐纳喊。 他们不懂唐音,但却会跟着调子,跟着类似的发音,一起吼叫。 状如野兽。 这一幕,令倭军中的将领一个个面面相觑。 感觉大家本来各擅胜场。 唐军击鼓,咱们就吹号。 唐家逼近,咱们就迎上。 现在唐军居然开始唱歌吼叫,那咱们也不能落后啊。 此时倭人中,并没有统一的战歌,什么君之带也是没影子的事。 藤原镰足眼珠一转,被人称足智多谋的他,吟出一首倭国古诗。 身边将领都是各藩武士贵族,都是学过诗词的。 只是没想到传到后面,这三万人喊出的也不是什么诗歌,一样的鬼哭狼嚎,怪叫连连。 比眼前的唐军更加不堪。 好在总算在气势上没被唐军压住。 “藤原庆次在哪?” 镰足看着越来越近的唐军,心头感到沉甸甸的压力。 只有近距离,才能感受到唐军的强大。 这种强,不止是前锋唐军那人人铁甲。 也不是唐军的高头大马。 更不是唐人身材雄壮。 而是整体。 除了前排最精锐的唐军,左右翼唐军的骑兵。 在中间那些倭人仆从,前进的队列居然丝毫不乱。 这是非常可怕的事。 上万人,进退如一,严整得好像一个人。 这种秩序和组织,无声,但却是最可怕的一种力量。 名为秩序的力量。 令行禁止? 藤原镰足眼角微微跳动。 反观自己这边的人马,人数虽然更多,但和唐军比起来,就像是喧闹的菜市场。 各藩的人马各为一体。 前移的过程里,有的藩军进得快,有的慢,显得参差不齐。 给人的感觉就是混乱,吵闹。 光凭这一点,镰足就升起不妙的感觉。 两军相争,除了人数,组织度是极强的一个指标。 如果交战时,唐军的军容依旧这么严整,只怕战况会对本军不利。 藤原镰足再次高呼:“藤原庆次在哪?” “我在。” 身边一个低沉而雄壮的声音响起。 声如低声咆哮的雄狮。 藤原镰足转头看了一眼。 看到熟悉的身影,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随即下令道:“庆次,你带本部人马,去冲一冲唐军的锐气,尽量扰乱他们的队列,只用扰乱即可,不用死战。” “嗨依。” 血红战马上的藤原庆次,身高两米余,是倭人中罕见的长大之人。 他的战马,也是藤原费尽心力,替他从百济找到的大宛之马。 马身血红如绸缎,不带一丝杂色。 马肩高一米六有余,浑身肌肉虬结,完美得好像天神。 也只有这样巨大的战马,才能驮得起藤原庆次这么雄壮的身躯。 藤原庆次。 又名花泽庆次,田原庆次,乃是藤原镰足义子。 从出身时起,身上就有诸多异象。 乃是天生开灵之人。 在倭国,这样的人,被称之为神灵血脉。 倭人怀疑其为神灵后裔,甚至可能是须佐之男命,遗留在苇原中国的血脉。 在日本战国时代,还有一位名叫庆次的猛将。 名,前田庆次,又名前田利益,出生于尾张海东郡。 刚好这两位庆次,都是当时贵族的义子,又刚好皆为名动一时的猛将、名将。 还同时都叫做庆次。 被时人称之为“倾奇者”。 倾奇者,就是举止与正常人相反,行为古怪之人。 不得不说,历史有时候,就是有无数种偶合。 第八十六章东西合战(下) 藤原庆次骑着身下的血红战马,带着麾下千余人,在隆隆的号角声中出列。 倭国大多以轻步兵为主,足够使用的战马并不多见。 而藤原庆次这支人马,千余骑皆是精选出来的战马和骑手,在倭军里面,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拉下盔甲的遮面护具,他举起手里的大枪,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麾下的骑士。 号角声越发激昂。 似是在向他做出鼓励和催促。 藤原庆次目光落到倭军前的藤原镰足身上,向他微微颔首。 这才转身向着越来越近的唐军,用力一夹马腹。 身上的战马“赤兔”仰天发出一声嘶吼,迈开四蹄向前奔跑。 藤原庆次喜欢听中国的三国故事,最喜欢里面的吕布与那匹传奇的赤兔马。 常以吕布自比。 也特意将自己的战马取名赤兔。 烟尘卷起。 身后千余骑组成一个松散的队伍,紧紧跟随庆次。 骑兵冲锋,最重要的乃是速度。 而速度是慢慢提起来的。 唐军队型虽然严整,但是他们的骑兵没有先派出来,这就给了藤原庆次机会。 高速奔跑的战马撞入阵中,会引起连锁反应。 就像是一枚尖锐的钉子,狠狠凿穿敌阵。 这是藤原庆次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他手里的长枪随着战马奔跑加速,在空气中划动着某种玄妙的弧线,隐隐有一种神秘的血光在枪尖凝聚。 先天开灵的异人,没有太多花活,就是运转元气直接开片。 开灵的加持,足以使他们拥有远超过常人的力量和速度,还有一丝调动天地元力的异能。 这在战场猛将中,已经是极为厉害的杀器。 隆隆~ 战马速度越来越快。 一千余倭人骑兵,脱离大队,如离弦之箭,电射向唐军。 大地在战马的四蹄下,不断向后飞掠。 整个地面仿佛变成了弧面。 狂风呼啸,吹动赤兔身上血色马鬃飞舞,如同燎原的烈火。 唐军的战鼓声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似乎被倭军这次突然的冲锋给吓乱了阵脚。 藤原庆次内心平静无波,甚至还有一点小得意。 看,就算是唐人,在我的骑兵冲锋下,也会慌乱。 骑兵的威力,不是步卒能抵挡的。 战马的速度提起来后,一切挡在前面的敌人,都会被碾碎。 数里的距离,一闪而没。 距离唐军前锋还有一里许。 这么点距离,呼吸可至。 就在这个时候,唐军鼓声突然一变,前锋大旗一展,从中分成两边。 另一支装束奇怪的唐军,从后面涌上来,代替了之前步卒枪兵的位置。 藤原庆次在奔忙中,匆匆看了一眼。 原来是箭手。 唐军把后阵的箭手移到了前阵。 但是对于这些箭手,藤原庆次并没有多大畏惧。 骑兵速度快,而且他和手下人人披甲。 只要不是太倒霉被射死战马,冲到面前,这些唐人的箭手就是待宰的羔羊。 这种距离下,居然还把箭手推出来,岂非是找死? 唐军的大将水平不行。 藤原庆次心中涌起一丝窃喜。 大声喝叱驱策着战马,更快速的前冲。 快点冲到唐军箭手前,收获人头和战果。 崩! 天空蓦地一暗,那是唐军的箭雨洒下来。 此时此刻,做为交战双方的唐倭两军,对于这一次的接触,心中都充满了自信。 倭军这边,藤原庆次以下各骑兵将领,对从天空洒落的箭雨纷纷嗤之以鼻。 不就是玩箭吗? 我们见过。 作战时和弓那破玩意,最多射透咱们的衣甲,绝难深入。 同样,唐军这边,担当前锋的黑齿常之和沙吒相如,对于倭军的冲锋也不当回事。 不就是骑兵冲锋吗? 我们见过。 在百济之战中,唐军重甲铁骑的冲击,给百济诸将留下深刻的印象。 比起唐军的玄甲精骑,这些倭人骑着这些小矮马,一身漆甲,简直是过家家来的,开什么玩笑。 噗噗噗! 箭箭入肉的声音,此起彼伏。 疾驰中的倭人骑兵,像是被铁刷刷过,齐刷刷倒下一层。 前冲的队列立时变得稀疏起来。 藤原庆次手臂上中了一箭。 这一箭直接穿透他的彩漆铠甲,将皮和木制的甲浮动胄穿透,整个胳膊被一箭钉穿。 剧痛险些令他握不紧疆绳,从马上坠下来。 藤原庆次心中剧震,猛夹马腹。 好在战马未曾受伤。 否则他必死无疑。 直到中箭后,他才心中震惊的反应过来。 唐军用的是铁箭! 是铁箭。 重六两三钱的箭头,从空中直坠的巨大势能,可以轻松撕开皮木的铠甲。 这种箭,哪怕是铁甲也不能完全挡住。 何况是倭人的竹木铠甲。 在铁箭面前,跟纸糊得也没太大区别。 倭岛的治铁并不算发达,后来炼出的所谓“玉钢”也只是低温高炭钢。 在公元六七世纪,制备一身铁甲是极其奢侈的,也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治铁不发达,倭人的弓箭,一般也用竹箭或者兽骨做箭头,还处在比较原始的阶段。 对付这样的箭,竹木铠甲绰绰有余。 藤原庆次完全没想过一枚小小的铁箭头,会带来怎样的伤害。 一时不察,顿时受到重挫。 但是他没时间犹豫。 因为做为前锋,他已经冲到了唐军近前,眼看着那些眼中闪过惊慌的唐军弓箭手,藤原庆次厉喝着,右手挥舞着长枪扫去。 不论多大的伤亡,只要能重挫唐军前锋,此次的任务就完成了。 铛! 一声巨响。 藤原庆次觉得手里一轻。 定睛一看,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 唐军两翼的骑兵已经涌了上来,护着那些箭手向两旁撤下。 这些唐骑虽然没有速度,但他们都是重甲骑,身上的铁甲坚实无比。 藤原庆次手里用的只是竹枪。 这支枪,还是经大匠人之手,用浸过桐油的老竹制成枪身,再用上好的玉钢锻成枪头。 寻常作战,简直是大杀器。 无往而不利。 但是刚才他一枪扫出,击打在一名唐骑的胸甲上。 对方的胸甲一块磨圆的护心镜,明灿灿十分刺眼,长枪击上去,就跟击在顽石上一样。 藤原庆次眼角余光一扫,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自己的枪,枪头却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刚才扫中对方,居然将枪头给震断了。 这是武器代差。 完全和个人武艺、勇猛又或者斗志无关,纯粹的武器代差。 在这个时代,一件上好的铁甲,在战场上,是能多一条命的。 军事武器的发达,就是最强的黑科技。 而大唐,正处于世界最巅峰的那一列。 藤原庆次咆哮着,扔出手里断折的竹枪,随手抽出佩刀,想要继续斩杀敌将。 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崩崩崩! 从两翼射来的铁箭,有唐军骑手射的,也有撤到两翼的弓弩箭手,不断射击。 前方的骑士向两边散开,露出后面密集如刺猬的枪林。 长枪向前。 不,那不是普通的长枪,普通的枪没那么长。 是矛…… 不该与大唐为敌。 藤原庆次最后一个念头。 随即,他的身体被无数铁箭穿透,又被长矛从战马上挑起。 心爱的战马赤兔,随着他一起倒在了血泊里。 做为主将的藤原庆次都死得如此憋屈,更别提其余的倭人骑兵。 大部份被唐军箭雨给射落。 只有极少的骑士幸运的没被射中要害,带着箭,悲伤而惶恐的拍着马,逃离主战场。 成为游离在战场外的孤魂野鬼。 整个战场,一时安静。 只有无主的战马,在血泊和尸体中绕着圈子,咬着主人的衣衫,发出凄惶的嘶鸣声。 倭军阵营,一片死寂。 藤原镰足左眼睑不断跳动。 额头已经是冷汗密布。 败了,怎么会就败了。 庆次是九州第一猛将,堪称骑战名将。 他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藤原镰足绝不敢相信。 但他眼下,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一切。 整个战斗,结束得太快。 看上去就像是大人欺负孩童一样。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藤原大臣,大王让我传话问你,我们……能赢吗?” 后方,一名神官骑马上来询问,带来的是高市倭王透着恐惧的问题。 这个时候,藤原镰足能说什么? 他什么也不敢说。 哪怕再无知的人,也知道想要战胜唐军,是不可能的事。 但藤原镰足也无法说出认输的话。 倭军输不起。 眼下这三万人,已经集齐了整个倭国九州的精锐。 如果不战而降,这些人会把自己撕碎。 倭王高市也绝不会饶过自己。 战,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认输,自己就死定了。 只是一瞬间,藤原镰足就有了答案。 他向神官点头,用坚定的语气道:“请回禀大王,我军必胜,若不胜,藤原氏愿向大王剖腹谢罪。” 如果打输了,藤原家一定会被清算,所以这话基本算是一句屁话。 交代完这句场面话,藤原镰足振作起精神,向着重新前移的唐军,挥出手里的旗幡。 声嘶力竭的喊道:“全军出击。” “板载~” “依克素!” 号角喧天。 旗幡招展。 乱糟糟的倭军,如铺开的水银,如黑色的潮水,疯狂向前蔓延。 乱拳打死老师傅,就算是三万头猪,唐军也不定能抓得完。 凭借兵员优势,还有一搏之力! 这是藤原镰足最后的想法。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67章 金氏之谋 金庾信阴沉着脸,向着新罗王宫走去。 这半年来,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 做为国仙,也无法维护住自己的法体。 哪怕他是修炼有成的异人。 朝局纷乱,实在是太糟心了。 先是新罗王金春秋突然逝世。 接着又是本该继位的金法敏,与突然冒出来的金仁泰,为了争夺王位,斗了个昏天黑地。 而其他王子各怀鬼胎,非旦不帮忙,还在一旁推波助澜。 当然,最坏的要属唐人。 就是那个苏大为。 若非他在背后支持,金仁泰哪来的胆子,与金法敏争位。 随着苏大为渡海去对付倭人,金庾信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 开始,局势确实如他想的一样。 征高句丽的唐军开始逐渐退兵。 百济刘仁轨的唐军孤悬于外。 唐军不得不再次收缩。 新罗在背后悄然煽动百济和高句丽人,向唐军发动反攻。 趁着唐军无遐插手新罗王位之事,金庾信与金法敏合谋,先是以铁血的手段清除了一批对王位有威胁的嫡子,断绝唐军再插手的可能。 再设计将金仁泰从军营里诱出击杀。 原本计划得好好的,谁知在关键时刻,从金仁泰随身人员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将领,将包围圈杀出一条血路,护着金仁泰逃出。 糟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金仁泰这事还没了结,金法敏这边打算生米做成熟饭,直接登上王位,再向大唐皇帝报备。 这事还没做事,又有一桩大事发生。 得知这个消息,金庾信呆愣了好久,才想起要赶紧入王宫,寻金法敏商量。 “什么,你说那个苏大为,征服了倭国?” 金法敏一失神,将手边的一块玉盏摔得粉碎。 他现在的位置,只差明着宣布继承大王之位。 随着金仁泰出奔,金法敏继承王位已无悬念,差得只是一个仪式,以及大唐皇帝的认证。 但是苏大为扫平倭国的消息,却给十拿九稳的事,带来最大的变数。 金庾信和金法敏与苏大为打交道比较多,深知此人难缠。 而且苏大为不像一般的唐军将领那样好糊弄,一直对新罗怀有警惕。 甚至有意限制和敌视。 这一点,金法敏自是心知肚明。 愣了半晌,金法敏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从木偶的状态回过神来。 “消息确实吗?” “千真万确。” 金庾信脸上笼着一层晦暗之气。 这不是他乌云罩顶运势不好,而是自从苏大为踏足半岛以后,金庾信贵为新罗国仙,做事却从未顺过。 一直呕心沥血,结果却是不断被人算计。 一次次受挫,令他原本十分硬朗的身体,也变得大不如前。 这是心理阴影面积太大,带来的身体衰败。 轻咳了一声后,金庾信继续道:“细作已经反复核查过,消息确实。苏大为带着人从天草登陆,先是迅速占据了天草,从此处登陆大大出乎倭王的预料。 等他们反应过来,苏大为已经征召数万倭人仆从军随同作战。 军势大涨。” “等等,我没听错吗?” 金法敏白白胖胖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他就凭两千人,无钱无粮,如何征召那么多仆从?那些倭人就甘心为他用命?” “他打破了地方的武士藩主,抄没家产,用田产赏赐那些无地的农户,转眼前,就得兵万余人。” 金庾信声音艰涩,嗓子里像是掺了沙子:“而且他这一计,那些农户为了守护到手的田产,也得死心塌地跟随唐军走下去。” “好……好一个绝户计。” 金法敏神情一呆,做梦想不到,唐军还有这样的骚操作。 “好一个苏大为。” 他喃喃的说着,突然激灵灵一个冷战。 “国仙,若是苏大为在百济也推行此策……” 如果苏大为在百济用此策,将上层建筑全部推倒,将底层百姓变做既得利益者。 那么半岛将会天翻地覆,唐军从此将在百济生根,再难根除。 如果再可怕一点,新罗这边也被染上这种变革之火…… 一想到这,金法敏心中涌出巨大的恐惧感。 唐军一个月内攻下百济,他没怕。 苏大为与他当面,身上透出杀气,隐带威胁,他没怕。 可是现在,他是真真切切的怕了。 身为未来的新罗王,处在这个国家第一贵族的位置,站在贵族的阶层上,他更能清晰的看到,苏大为此计的毒辣。 堪称釜底抽薪。 一但在半岛推行,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这种变革。 所以金庾信一说,金法敏就知道,唐军赢定了。 倭国的王室,所掌握的底层百姓会迅速流失。 唐军会越战越强。 苏大为征服倭国,只是个时间问题。 一但挟征倭大胜的苏大为率兵回到半岛,会不会把那个变革之火也带来? 金法敏的额头冷汗涔涔。 “大王放心。” 金庾信半是宽慰他,半是推断道:“苏大为这种手段,只能用在倭国,绝不可能在半岛施行。” “为何?” 金法敏刚一开口,就反应过来。 是了,半岛这里不比别的,大唐皇帝李治的眼睛可是盯着呢。 他若在半岛也如此做,李治第一个不会饶了他。 这种做法,在李治眼里,与谋反何异? 经过变革之后,倭国上下只认他苏大为一人了? 倭国还算是天高皇帝远。 可这百济、新罗并不是啊。 李治一心想要将这里划归大唐治下,甚至建立如大唐内的建制,设立都督府。 怎么可能允许苏大为那种天马行空的想法。 革命? 在倭国革了,在百济还想革? 是不是还想回大唐革一革? 苏大为一日为唐臣,都不可能在半岛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就算他真的胆大妄为,金法敏一纸奏折递上长安,参苏大为一本。 李治也自会起疑,将苏大为撤回去。 想明白这些,金法敏稍稍松了口气。 略微定了定神,才提出自己最大的疑问:“就算苏大为用此策邀买人心,倭国之大,是我们的数倍,苏大为何德何能,能称平定了倭国?会不会是夸大之辞?” “并没有夸大。” 金庾信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和怪异。 “苏大为在天草站稳脚跟,以黑齿常之等人为将,迅速吞下肥前和肥后,又花了两月时间消化这些地方,抽调精壮建立仆从军。 最后率领数万军,向筑前国进发。 在击败筑前和筑后国的倭军主力后,在筑紫野与倭王高市率领的数万大军,展开决战。 倭军这方,如果情报没错的话,应该是藤原镰足为大将。” “藤原镰足?我知道这个人。” 金法敏露出回忆之色。 十几年前,他才刚到长安做国子监生,听说倭国发生动荡。 中大兄联同藤原镰足诛杀了权臣苏我氏,使得朝中大权回到倭王手中。 倭国国势,也因此很是兴旺了一阵。 为此事,百济人也跟着兴奋了一阵,嗷嗷叫着,又攻占了新罗数城。 所以金法敏对此事印象深刻。 对于与中大兄一起,诛杀苏我氏的藤原镰足,建立起很深的印象。 “那是一位能臣,据说在倭国有智者的称号。” “是啊,但是决战,还是唐军赢了。” 金庾信脸上的表情越发苦涩。 就像是刚喝下一大碗苦涩的中药,眉眼都揪成了一团。 “双方兵力相当,唐军主要又是仆从,是如何赢过藤原镰足的?” “据说,唐军动用了火牛阵。” “火牛阵?”金法敏又愣了一下,火牛阵他听说过。 以前在长安求学时,也曾听过田忌赛马,齐国火牛阵破敌的故事。 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件事会在现实里发生。 故事里说的简单,但是后人其实不少人去尝试过了,很难将故事里的场面复制出来。 首先牛一直是战略物资,很难收集那么多牛。 其实牛也不是傻子,你在它屁股后面点火,真当牛只会笔直向前冲? 更大可能是疯牛倒撞回本阵,将给它屁股点火的人,用牛角刺穿肚肠给送上天。 牛的智力再弱,也懂得区分谁是伤害它的人。 “不光是牛,还有各种骡马牲畜,具体如何,细作也没打听清楚,只知道唐军出动了这些牲畜,在其后点火,令发狂发疯的骡马牛冲入倭军阵中,搅得倭军大乱。 唐军精锐铁骑趁势掩杀,阵斩了藤原镰足,并活捉了高市倭王。 倭军当场崩溃。 随后苏大为又率着数万仆从军追出数十里。 尽歼倭军主力,并擒获倭王室大臣百余人。 经此一战,倭国彻底失去了抵抗之力。 向苏大为称臣归降。” 这番话说出来,金法敏听得脸颊直不住的抽搐。 不知是害怕还是气的。 “倭人平时也自称什么天照大神子民,据说异人和半妖众多,怎么在战场上居然都不用出来?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金庾信目光古怪的看了一眼金法敏,喉结微微蠕动了一下。 “他们用了。” 用了,但还是干脆利落的跪了。 这到哪里去说理去。 金法敏犹如被点穴一样呆在当场。 愣了好久,才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一样,艰难的道:“国仙,我们该怎么办?” 若让苏大为知道,自己暗中玩的那些阴。 还曾暗杀金仁泰,苏大为一定不会饶过自己。 征倭唐军一但回归,半岛又将掀起腥风血雨。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68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许多事,只能顺其自然。” 幽暗的房间里,传出苏大为幽幽的声音。 这声音,听在中大兄的耳朵里,分外刺耳。 从白江口落入唐军手里,到现在,重回倭国,这一切的变幻,令中大兄恍如在梦中。 过去的荣华富贵,身边的阿谀奉承,所有的一切名声显赫,都离他远去。 从有机会做倭王的中大兄,沦为大唐熊津都督手里的囚犯。 这个落差实在太大。 不,或许他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这半年来,他的唐语进展倒是十分大。 每次用唐语和苏大为说话时,他的脑海就会闪过扶余丰那张可恶的脸。 那个小贱种。 之前在倭国为人质时,就跟自己的随从一样,对自己百般奉承。 结果被唐人俘虏后,摇身一变,居然在自己面前人五人六的,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 不过扶余丰已经被送回大唐了。 也不知他的生死前途如何。 但每次想起扶余丰那副小人嘴脸,都令中大兄恶心得吃不下饭。 当然,他也很快想到最近的事。 他曾在战场中,亲眼看到唐军挑起藤原镰足的人头,传首三军。 那个画面震撼实在太过强烈。 以致于中大兄很长时间里,在苏大为面前,都下意识收敛起自己做为王族的傲气。 十几年前,中大兄正是与藤原镰足联手,才铲除了权臣苏我氏。 谁能想,再次见面的时候,居然是眼睁睁看着藤原镰足兵败殒命。 过去曾肩并肩一起战斗的战友,如今已经人鬼殊途。 这让中大兄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而当脸色惨白的高市大王,被兴高采烈的倭人仆从兵押解着,送到苏大为面前时。 中大兄的目光与之相对。 这种内心的绝望,非任何笔墨可以形容。 当时两人面色惨白,内心的凄惶,只有自己才知道。 时代变了。 传承数百年倭国大王,恐怕要到头了。 苏大为的声音平静,如无波的湖水。 “再等会,还有人要来。” 随着他的声音,很快,又有两个垂头丧气的人被押解进来。 这两人衣衫褴褛,模样狼狈不堪,花白的头发散乱着,看上去跟流民也差不多。 中大兄还在犹疑。 高市已经忍不住喊出来:“神……神官?” 这两人,正是鹈户神宫派出的十二神官之二。 至于其余的十人下落如何,看眼前两人的形状,估计剩下的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被高市一喊,这两名神官脸上露出羞愧难当之色。 他们低下头,不敢与高市的目光接触。 丢人,丢人丢大发了。 在战前,还曾夸下海口,要趁着战场混乱,凭借秘术潜入唐军中,直接俘虏了唐军都督,夺回天丛云剑。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还没等这十二神官使出神通,唐军玩了把大的,阵势一变,从后面源源不断的涌上骡马牲口。 倭军正是一头雾水,突然发现唐军在这些牲口屁股后面都绑了柴禾、爆竹,一点起火来,在噼啪炸响声中,那些平日里温驯的牲口都疯了,一个个暴跳着向倭军冲了上来。 等这些牲口冲近了,倭人才惊慌的发现,这些牛马骡之类的牲口,眼睛都是绑上的,什么也看不见。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在屁股着火的情况下,只会闷头向前冲,而且根本无惧正面倭军的刀锋。 看不见呐。 无知者无畏。 只是一个接触,倭军原本就不太严整的阵型,立刻崩溃。 跟被打成千疮百孔的筛子似的。 冲进队列里的牲口发疯的乱冲乱撞,直到力竭,或者被倭军合力刺死才会停下。 而后续的骡马还在源源不断的冲上来。 为了这次表演,苏大为足足征集了七万匹各式骡马牲口。 等这些牲口们全冲上去,将三万倭人的军阵搅得稀烂,唐军铁骑才不疾不徐的冲上来,将高市大王身边,最后组织起来的一点人马给敲碎。 那十二神官别说是刺杀苏大为,连面都没见,就有数人被狂奔发狂的蛮牛,不知掀飞到哪里去了。 暴怒的牲口冲上来,别说神通,连撒腿跑路的机会都没有。 正面撞上,当真只有死路一条。 四周都是尖叫崩溃的人群,就算是想逃,也得有地方去才行。 等唐军的铁骑涌上来,后续万余倭人仆从军压上来。 这仗,基本已经没有悬念。 所谓的神官,修持的神通,在寻常的单挑式对决中,十分好用。 在这数万人的军阵中,大部份人,心理层面首先就乱了。 一乱,什么神通都不好使。 何况唐军中,也不是没有高手。 试图顽抗的神官里,有两人是被黑齿常之的箭给点名了,一箭封喉。 还有数人分别被高大龙、安文生等出手镇压。 苏大为自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捞着,高市大王身边的人就全都死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位倭王,在寒风萧瑟的马车里,瑟瑟发抖。 那模样,跟只待宰的鹌鹑似的。 这一仗,唐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自身损伤无限接近于零。 至于倭人事前准备的数千伏兵。 也是倒霉催的,本想抄唐军后路,结果被率领万余援军赶来的娄师德和王孝杰部给包了饺子。 等那点援军被歼灭,整个战场局势都已经得到控制。 事后清点,死伤在疯骡疯马疯牛之下的倭军,就有数千之多。 再加上唐军追砍的人头,前后加起来,杀敌过万。 剩下还有一万七千余名俘虏。 打过这一仗,筑紫的门户洞开,倭人再也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力量。 而且倭王高市已经落入唐军手中。 真是想抵抗都找不出一个领袖来。 唐军攻克筑紫野,挟着大胜一个冲锋,顺势将筑紫拿下。 倭人在此经营了百年的王宫,帝都,皆为唐军掌中之物。 花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苏大为将筑紫的情况梳理干净,王族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毫不手软。 以发起对大唐战争和军事挑衅的名义,将自高市和中大兄以下,所有主战的鹰派,统统犁过一遍。 一时间,倭国所谓的朝堂,干净得能跑马。 能站着的大臣,只剩下小猫三两只。 然后苏大为仿之前的故智,将这些贵族大臣的家族诛杀,斩草除根,又尽夺其家财,分与唐军和倭人仆从。 一时间欢声雷动,三军士气大涨。 然后还有数之不尽的田产,苏大为将这些田分赐给底层百姓。 不过在这里,苏大为的处理方法又变了一些。 首先是定下名份大义。 苏都督代表大唐来征讨不臣,讨伐不义。 因为倭国居然敢主动出兵跨海攻打唐军,这是不义,这是对天可汗的挑衅。 所以此次唐军来征倭,是针对倭国之前挑德黑兰的报复。 是义战。 而大唐天可汗仁善,暂时只追究首恶,余者如果及时改过自首,或许可以网开一面。 从此以后,倭国成为大唐治下,这里的土地归大唐所有。 天可汗暂时没有下圣旨,所以此地此时由熊津都督府暂为管理,行战时管制。 土地的归属自然是属于大唐,属于天可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凡日月所照,江海所至,竭为唐之臣妾。 凡大唐将士目光所及,皆为天可汗之疆土。 土地虽是天可汗的,不过都督府现在允许无产的农户可以耕种,收成大部份归自己,只收小部份做为租佣。 当然,会比之前那些倭人贵族老爷的赋税轻得多。 对了,因为这些土地是大唐天可汗的,所以禁止私下买卖,懂? 这是最基本的土地政策,将在倭国全境逐步推广。 至于其余的政策,可以慢慢制订,这个事关百年大计,倒是急切不得。 当前最重要的就是三点,一是确保唐军在倭国军事优势。 二是唐军的后勤补给。 第三就是推进土地改革的制度,以此收拢人心。 前两条好说,第三条,则需要旷日持久。 想要收服倭国列岛,绝非一日之功。 好在有了筑紫的大胜,唐军无敌的气势已经打出来了。 许多地方可以传檄而定。 各地残余的倭国藩主实力孱弱,收服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在做好以上这些时,苏大为没忘及时派人传信回百济,同时写给李治的秘密奏折已经在路上。 做为大唐都察寺的首脑,他一直有一套情报线,与李治单线联系。 在征百济时,许多消息都是通过他的消息渠道,传给李治的。 “高市大王,你考虑好了吗?” 苏大为的声音再次传来。 高市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瘦弱的身形好像显得越发单薄。 中大兄在一旁,拳头悄然握紧。 他的双眼赤红,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突然吼道:“苏都督……不要逼人太甚!真要灭我倭国大王的宗祠吗!” 苏大为的目光投向他,目中,有一种平静但却坚韧的力量。 “中大兄,你要清楚,首先发起战争的是你们,不是我大唐主动出兵。战争,你们可以挑起,但何时结束,到哪一步结束,由我大唐说了算。 如今,倭国王室皆在我手,我一声令下,倭王一脉可以除名。” 这番话,听得高市冷汗涔涔。 中大兄同样面色煞白。 苏大为却把话锋一转:“但我也非赶尽杀绝,而是留了一条路给你们。” 苏大为指了指面前摊开的纸笔:“写下劝降书,若本州等岛顺利归降大唐,我给你们记一功,或许可保留倭国王室,仿新罗故事。 你们看,新罗王他们在大唐的庇佑下,现在不是也活得挺好的吗?” 苏大为循循善诱。 那声音,在高市倭王和中大兄耳中听来,仿佛魔鬼在呢喃。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69章 平高句丽 签,还是不签,这是一个问题。 签上倭王之名,很容易。 但这背后要背负的骂名,则很沉重。 高市做这个决定,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虽然他身形瘦弱,容颜更似女子,但是胆色之壮,出乎苏大为的意料。 甚至出乎了中大兄的意料。 高市站起来,一直走到桌前。 他努力的挺起胸膛,保持着倭王的尊严,两眼微微泛红。 胸膛急促起伏着,显示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 这种怒火烧灼着他的内心,仿佛随时要爆炸开。 “若本王不签……” 锵! 没有二话,苏大为干净利落,一把横刀架在高市的脖颈上。 中大兄脸色霎时白了。 “大王!” “唐刀锋利,它可以威胁我的肉体,但却无法威胁本王的尊严……” 苏大为看着倔强的高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感觉,怎么那么像是安文生,那种所谓贵族风骨。 特么的不就是装逼犯么? 横刀微颤,锋利的刀刃在高市白皙的脖颈上,划拉出一条血线。 嘶~ 高市的眼角一抽,脸色大变。 他挺起胸膛,正气凛然的喊道:“拿笔来!” 噗! 苏大为还好,倒是后面的中大兄没绷住,一口不知是水还是血的喷出来。 吾王,你这跪得太快了。 不管怎么说,高市也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有了他的配合,唐军再征服其他倭岛时,想必可以顺利许多。 那么也没必要为难这个傀儡倭王。 苏大为大手一挥,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你们统统跟我回大唐。 想必在大唐做客的百济王扶余丰等人会十分欢喜。 听说你们还是亲戚? 哎,中大兄,高市,你俩这是什么眼神啊,用死鱼眼瞪我做甚? 扶余王室与你们倭王,不是血脉同源嘛。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想必陛下看到你们,也会十分欢喜。 放心,不会让你们为难的,最多是酒宴时,让你们表演一下才艺助兴。 以前突厥王颉利就经常在酒席里跳他们突厥舞,我们天可汗很是欣赏。 哎,中大兄你怎么又吐血了? 解决完了倭王的事,苏大为终于要结束他在倭岛的征程。 因为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来自百济的战事告急,以及李治的秘旨。 …… “待不住了?” 高大龙双眼闪烁着光芒,脸上带着一抹试探。 “没办法了,能在倭岛这里待了半年之久,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陛下那边,估计有点情绪了。”苏大为微微一笑,语气平淡。 事实上,李治何止是小情绪,简直是有些压不住的震怒了。 你特么的好好的熊津总都督,百济的事不管,横跳到倭岛去解放农奴? 这特么是不是手也太长了点。 你究竟想做什么? 大唐不是不喜欢扩张,天可汗不是不喜欢灭人国,夺其地。 但问题是,这事得经由兵部,经由大唐皇帝定夺。 皇帝拍板,才能动。 皇帝没拍板你这动了,这叫什么? 这叫作死。 当然,李治一时还不会动苏大为,毕竟当时任命苏大为为熊津都督时,他曾说过许以便宜行事。 但这事,皇帝可以说,臣子如果当真,那是要掉脑袋的。 让你便宜,你就真给朕来个便宜? 你当朕的便宜这么好占的? 自古军权必须置于皇权之手,不经天子许可,直接跳棋跨海,地图开疆。 好家伙,当时李治收到这消息时,正在患痛风,躺在床上痛得直哼哼。 听武媚娘念出苏大为跨海征倭,当时李治腿也不疼了,眼也不瞎了,一骨碌就爬起来。 吓得一旁的太医都大呼陛下龙体大好了。 看完奏折后,李治差点没把自己的胡子给揪断几根。 那份奏折,自然不是苏大为自己上的。 也不是刘仁轨上的。 百济基本被苏大为的熊津都督府,调理的服服帖帖。 刘仁轨就算不满苏大为丢下百济去征倭,但苏大为与他有恩,还不至于背后捅刀子。 那份折子,是新罗金法敏偷偷摸摸递上的。 一方面是为了金春秋去世,自己身为世子,请天可汗允许自己成为新罗王。 另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含沙射影,将苏大为去征倭的事,透给了李治。 这才有了李治的震怒,和后续的一系列反应。 苏大为收到秘旨,他完全可以从秘旨上简单的字句里,嗅到一种极大的隐忍和克制,以及血腥的味道。 李治的风格,并不会像太宗,一份旨里是贬是捧,明明白白。 李治善于隐忍。 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越忍,则代表后果越严重。 苏大为看到这封秘旨,就知道,自己在倭岛不可能再待下去了。 甚至连在百济,都未必能待多久。 不过他也没有太慌乱。 因为他的奏折也已经递上去了。 等李治看到奏折的内容,想必会有些改观。 “除了陛下那边,百济那里,刘仁轨快要撑不住了。” 说到这里,苏大为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高大龙眼中闪过一抹讶色。 他可是看过都察寺内的卷宗的。 其中关于百济,刘仁轨的部份。 卷宗中对其评价颇高,称其有名将之姿。 “百济那边新罗受到你的敲打,应该不敢乱来,新罗王的位置都还没定,金法敏哪来的胆子在背后搞事?” “不是金法敏。” 苏大为摇头道:“或者说不全是金法敏,这事有些复杂。” 岂止是复杂。 简直是有点点背。 首先是,苏大为扶持的金仁泰死了。 是的,之前金法敏设计要杀自己这位嫡亲兄弟,被苏大为埋伏在金仁泰身边的高手给救走了。 那高手,正是高大龙身边的小桑。 身为诡异“鬼手”。 带走金仁泰毫无压力。 重点不是这个,而是金仁泰被救出以后,居然开始飘了。 也不知他哪来的胆子,在百济四处猎色。 突然一天,约了一对姊妹花。 然后,这货就死在了床上。 现在不清楚,究竟是这对姊妹有问题,是被人买通搞的暗杀,还是金仁泰自己马上风。 百济那边送过来的信语焉不详,暂时还弄不清楚。 只提了一句,应该不是金法敏所为。 如果不是金法敏,那么金仁泰的死,究竟是自己命不好,还是别的势力做的手脚? 不同的答案,其背后的信息,也会大不相同。 暂时只能猜测,还不知金法敏是否知道这个消息。 但可以肯定一点。 金仁泰死了,新罗那边没人能再和金法敏争夺新罗王的位置。 这件事,变得十分棘手。 苏大为看到关于金仁泰死的消息时,都不知该怎么吐槽好。 记得后世半岛也有个姓金的胖子,也是兄弟争位,后来死在姊妹花之下,莫非这种事也能轮回? 摇摇头,暂时把这件事放心。 苏大为向高大龙道:“是高句丽那边,苏总管他们撤军后,今过春夏的休整,高句丽应该是缓过劲来了,现在正在对百济用兵。” 说到此事,苏大为的脸上浮起一抹忧虑:“倒是没想到,泉盖苏文这么能忍,拖到现在还没死,还有余力向百济出手。 若是高句丽出手,百济的局势就危险了。” 高句丽可不像是百济和新罗。 那是真正的战斗民族。 就算不如巅峰时期的唐军,虐一下百济和新罗,也是轻车熟路。 刘仁轨手里的唐军府兵精锐,现在只有数千人。 剩下的一部份是新罗派出的援军。 这部有六七千。 大部份还是金仁泰的人。 然后还征召了部份百济人充做仆从军。 但是百济这边仆从战力低下,士气也不高,连新罗仆从都不如。 就算这些全是唐军精锐,直面高句丽的兵锋,也很难顶得住。 苏大为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动,在百济白江这里点了点:“情势危急,我必须马上回去,迟了恐怕生变。” 千算万算,没算到高句丽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对百济动手。 若是百济那边的唐军大败,熊津都督府被高句丽给推平。 就算在倭国这里再大的胜利,都无法平息李治的怒火。 苏大为清楚,真到那时,自己的处境就麻烦了。 绝不能让自己落入到那样被动的局面。 “倭国这边我是不能待了,我要立刻赶回百济主持大局。 但是倭国这边还不能放手,不然恐有反覆,功亏一篑。” 苏大为斟酌道:“这边,我意留下黑齿常之、沙吒相如和王孝杰镇守,由安文生替我主持大局,你辅助他,将其余列岛尽快平定。” “那军队……” “那两千四百人,暂且留在这里,帮你们弹压地方,做定海神针。” 苏大为沉吟道:“可以多征召倭人仆从,只要土地的政策不变,地方的乡民和农户便会拥护唐军,我们就会占据优势,这一点毋须担心。 真要要担心的,是他们的神道。” “神道?” “之前在战场上,鹈户神宫的神官曾出手过,这些异人或诡异,虽然在战阵上,敌不过千军万马的大势,但是玩刺杀,或者暗算,还是很有优势的,不可不防。” 高大龙眸中凶光一闪,脸上露出一抹狞笑:“玩阴的?这个我最喜欢。” “所以我让你留下,有你和文生,这边的局面我才可放心。等我料理好了百济的事,会再增兵和派人手过来,到时也可以让小苏过来帮你。 对了,都察寺也收了一些异人?我也调拨过来。 务必把倭人的神道也给解决了。 要灭其国,先灭其精神信仰。” “这事你放心,我拿手,不过阿弥……” 高大龙嘴角带着一丝戏谑:“把聂苏小娘子弄到倭岛,你又去了百济,你这样躲着她,真的好么?” “咳咳,你说什么?你特么的……” “行行,我不说,你自己拿捏。” 高大龙嘿嘿一笑,转开话题。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70章 捡漏 数日之后,苏大为一行船队,终于有惊无险的穿过对马岛,沿着半岛的海岸线,自熊津江入泗沘城,返回熊津都督府。 去的时候,苏大为的船上载满了唐军将士。 这次回来,却人丁稀少。 身边除了崔器和娄师德二将,就只有百十名亲卫,以及数百倭人船工。 在这些船上,载着的大部都是自倭国的战利器。 除了各色金银宝货,倭国的一些鲛漆、珍珠、野参,并及倭王室储藏的珍宝字画古董等等,凡是稍微能看上眼的,能带走的,统统带走。 这些战利品,在百济短暂停留后,将随着苏大为新的奏折,一起呈交给大唐皇帝陛下。 相信李治看到这些缴获,心情一定会开心不少。 除了文物书藏珍宝,最珍贵的当属倭国镇国三神器之一的——八咫镜。 传说倭国的三神器乃是天丛云剑、八咫镜以及勾玉。 现在勾玉据说在神道教手中。 天丛云剑“下落不明”。 至于八咫镜,则一直贡在筑紫的倭王宫中。 苏大为这次顺手就取了。 做为征服倭国的象征,将一并呈送给大唐皇帝李治。 除了这些,最珍贵的战利品当属一网打尽的倭国王室。 自倭王高市以下,中大兄这些王族贵戚,一个不曾走脱,皆为阶下之囚。 他们也会随着队伍一起被送往大唐,成为李治夸耀大唐武功,告慰列祖列宗的“成绩”。 据说去年苏定方征服百济时,将百济王族送回洛阳,经过洛阳城门献俘,令各国使节并洛阳百姓观看。 一时间,李治龙颜大悦。 这次把倭王他们押送回去,这样的仪式想必可以梅开二度。 李治应该会开心。 唯一不太妙的就是那个倭王高市身体不怎么好,之前好像被气得够呛,一直在咳嗽没好。 这次看到王宫宝物还有神器八咫镜都被装船要送往大唐,又气得呕了血,也不知能撑多久。 希望他能活着见到李治。 苏大为收起这些杂念,从船上下来时,第一眼看到一脸喜意的阿史那道真。 还有大笑迎上的苏庆节。 “阿弥!” “狮子,道真。” 苏大为刚喊了一声,热情的阿史那道真已经扑上来,要给他一个熊抱。 结果被苏大为一脸嫌弃的推开。 别闹。 现在怎么说也是大唐熊津都督了,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跟你拥抱? 基友归基友,但是哥们不好这一口的。 这个念头刚起,转眼间,被赶上来的苏庆节,结实的给抱住。 苏大为翻了翻白眼,无语望天。 “狮子,我数三下你放手,不然我可能控制不住。” “嘘,阿弥,你快点跟我来,有人在等你。” “谁?” 苏大为心中一动,感觉苏庆节话里的信息量很大。 有人在等我。 但却不能宣扬,要搞得这么神秘,还要用悄悄话的方式。 莫非是聂苏让狮子传话? 可是聂苏不就在人群里吗? 小苏那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咳咳,何必再通过狮子传话? “刘仁轨,对了刘仁轨呢?怎么不见他。” “他也在等你,有很重要的事,你跟我来,不要声张。” 苏庆节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放开。 苏大为看了看一脸乐呵,笑得从帅哥变成猥琐男的阿史那道真,再看看一脸淡然的苏庆节。 微一沉吟,安排身边崔器和娄师德主持俘虏和搬运战利品,自己跟着苏庆节和阿史那道真,移步向泗沘城内。 路过欢迎人群的时候,聂苏向前几步,想是要上来和苏大为相见。 一别半年,聂苏的脸清减了许多,她站在人群里,衣衫都像是有些承托不住。 一阵风吹得衣裙飘舞,有种弱不禁风之感。 苏大为心里莫名一痛。 但此时人多眼杂,却是不便顾及耳女情长。 他向伫在人群里,向自己欲言又止,想上来,却又强行忍住的聂苏点点头,拉过阿史那道真,在他耳边交代几句。 这才跟着苏庆节,去往都督府。 走进都督府,苏大为发现这里的气氛明显透着紧张。 与之前在巷口的欢快气氛,截然不同。 到这时,苏大为才有空向苏庆节道:“狮子,究竟是谁要见我?刘仁轨呢?呃,该不会是你阿耶……” “你想哪去了。” 苏庆节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道:“吐蕃那边又闹了起来,我阿耶现在应该已经在赶去的路上。” 苏大为颇有些感概的点点头:“苏总管现在也真是忙碌,倒处都要用兵,都需要他去救火,他这年纪……” “谁说不是呢,但我劝他,他又总是不听,总说什么大丈夫马革裹尸,他打了一辈子仗,如果闲在家里反而会闷出病来。” 苏大为苦笑着点头,苏定方确定是“痴”,痴于兵法,打了一辈子仗,又被雪藏了那么多年。 只要他能动,就愿意马不停蹄的征战四方,仿佛要把他被雪藏耽搁的那些年,全都追回来。 唉,历史上,好像苏定方就是在西域那边,病逝于军中。 好像也没几年了。 这么一想,苏大为心中不由有些隐隐担心起来。 说话间,两人迈入都督府的议事厅,迎面看到刘仁轨正伫立在一侧,垂手低头,好像在聆听着教诲。 苏大为一见之下,大为惊奇。 刘仁轨现在早已因功被李治封为检校带方刺史。 说起刘仁轨被封赏,还有一件趣事。 此次刘仁愿回京叙职,李治见到他递的折子十分惊奇:“你本是武将,但这次写来奏表文书,写得非常得体,这是怎么做到的?” 刘仁愿回道:“这是刘仁轨指点我写的,不是我能写出来的。” 李治由此赞赏二人,除了封赏刘仁愿之功,也同时破格提拔刘仁轨。 将他从待罪的白身,正式任命为带方州刺史,并在长安赏赐一座宅院,加赐其家属。 从白身到带方州刺史,一跃跨过六级官阶。 可见简在帝心,李治欣赏刘仁轨,今后必是要重用的了。 苏大为不在百济时,刘仁轨就是唐军在这里的大将首领。 如今他却要垂手侍立在一旁,堂上背对着大门,站着一位老人,究竟是什么人? 苏大为讶然抬头,却听得一声咳嗽,背手面向壁上字画的一位身着常服,头发花白的老人,恰在此时回头。 双方目光一碰,都是一脸惊讶。 苏大为的眼中,写满了吃惊和意外。 那老者,先是一惊,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笑容里带着几分畅意,笑容里透着几分狡黠和得意。 双手插腰的大唐兵部尚书李勣,大笑着向苏大为走过来:“阿弥,没想到,老夫亲自来百济了。” “英国公……您这是唱得哪出啊?” 苏大为的脸色一垮。 心里说不出的腻歪。 这一刻,他猛地想起当年在尉迟恭的葬礼上,李勣曾私下与自己谈话,提及要对辽东用兵。 当时是想用苏大为为将。 但是却被苏大为所拒绝。 谁知老天这么会开玩笑,李勣想征辽东,却一直没机会抽身。 而苏大为当时并不想从军,却阴差阳错,早早奔赴辽东,前往百济,并做出许多事来。 世事如棋,造化无常。 这一眼看到李勣这个老顽童般,带着三分戏谑,三分得意的神情。 顿时勾起许多前尘往事。 “英国公,您贵为兵部尚书,不坐镇长安,怎么千里迢迢跑来百济了!” 苏大为颇有几分不满的道。 “好你个苏大为,全大唐,也只有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了,怎么,不欢迎老夫不成?” 李勣手抚着花白的胡须,故做生气道:“苏定方来得,偏我李勣来不得?” 说着,他又哼了哼鼻子,颇有些傲骄的道:“老夫一生征战无数,论用兵,不见得比苏定方差,如今他丢下辽东这个烂摊子,若不想之前的心血付之东流,除去老夫,谁人可以善后?” 这话说出来,苏大为一时哑口无言。 李勣这话,没毛病。 虽然不像苏定方那么多灭国的战绩,但李勣也是公认的兵法大家,大唐名将。 唐军中,现在能有指挥大兵团,数十万兵作战能力的人。 除了苏定方,只有李勣一人。 其余的诸将,或许能独挡一面,但在灭国级的战役指挥上,在大战略格局上,就远不如此二人。 眼见苏大为被自己的话给拿住了,李勣两眼眯起,脸上露出老谋深算的笑意:“有时候啊,这人,还得信命,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苏定方之前征百济是不错,但是打高句丽,就差了少许。 现在轮到老夫出手,高句丽就蹦哒不了几天了。” 一听他这话,苏大为实在忍不住,心里多少有些不忿他贬低苏定方,抬高自己,那种装逼劲儿。 “英国公,苏总管做不到的事,您老话别说这么满。” “你莫非还不知道?” 李勣手抚长须,眼中精芒一闪:“泉盖苏文不行了。” 不行了,有很多种解读。 但是在此刻,在这里,只可能有一种意思。 苏大为心中一突,脱口道:“泉盖苏文快要死了?” “是啊,这不是你那边……” 李勣只说半句,顿时收口。 都察寺的情报系统,他知,李治知,苏大为自然也知。 可是现在在场的还有刘仁轨和苏庆节,这两人级别不够,却是不能透露的。 说来也是乌龙。 苏大为留在百济和半岛的都察寺细作,从种种信息情报中,推断出泉盖苏文命在旦夕。 而苏大为因为在倭岛九州征战,反而错过了这个消息。 难怪李勣说什么信命。 他这命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老天把泉盖苏文要死的这一重大机遇砸在他的面前,等于白捡一灭国大功。 难怪这老家伙不顾身子骨,千里迢迢也要赶来辽东。 敢情他是来捡漏来了。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71章 枭雄 纵观李勣这一生,打仗有个特点。 就是前半生打仗风格十分飘忽,有时奇计百出,能拿下关键战役。 可有时明明是顺风局,也能翻车。 隋大业末年。 十七岁的徐世勣见天下已乱,就近参加了翟让的瓦岗军。 然后开始横扫四方盗匪,声威大震。 结果还没得意几天,大隋最后一位名将,张须陀率两万人来讨伐。 翟让惊慌之下,想要避让。 但却被李勣劝住,说可以采取诱敌深入、伏兵袭击的战术,将隋军全部歼灭。 后来果然战胜张须陀。 一时间天下侧目,义军隐以瓦岗为首。 这时李密加入瓦岗军,很快用高明的手腕鸠占雀巢,将瓦岗大权抓到手里。 大业十三年,李密自称魏公,大封官爵,徐世勣被授为右武候大将军。 同年隋朝令江都通守王世充率军讨伐李密。 徐世勣用奇计,在洛水两岸几次大败王世充。 李密因此封他为东海郡公。 当时河南、山东大水,饥民遍地,隋朝赈灾不力,每天都饿死饥民无数。 徐世勣向李密进言:“天下大乱,皆因百姓饥饿,如果我们攻陷透阳国的粮仓,大事可成。” 李密听计,派徐世勣率领五千人,自原武渡黄河,掩袭黎阳仓的隋朝守军。 一日即克。 开仓放粮。 十天之内,募兵卒二十余万人。 但这也是瓦岗和徐世勣个人最高光的时刻。 此后,瓦岗寨发生严重的火并。 李密摆下鸿门宴,趁机将翟让及其亲信诛杀。 混乱中,徐世勣也被人砍了一刀,身受重伤。 王伯当急忙喝止,徐世勣才捡回一条命。 自此之后,瓦岗人心皆散,再不复从前。 武德元年十月,李密被王世充击败,不得已归顺新兴的大唐。 李密原来所统领属地,都由徐世勣接管。 再之后,徐世勣就开始了他一系列神操作。 武德二年,徐世勣对长史郭孝恪说:“魏公已经归附大唐,如今这里的人和土地,皆为魏公所有,我如果上表献给大唐,就是借主人的失败得利,为自己邀功,求取富贵。 我认为这样是耻辱的。 现在应当一五一十的记录州县名录和户口,报予魏公,让魏公献给朝廷,这样就是魏公的功劳。” 于是他派使者致信李密。 使者到了大唐,李渊听说徐世勣没有给自己写信,却单独写信给了李密,心里犯了嘀咕。 待把使者招到面前询问后,知道来龙去脉,不由大悦的说:“徐世勣感怀主人的恩德,推辞功劳,确实是纯臣。” 下诏封他为黎阳总管,上柱国,封莱国公,又加授右武候大将军,改封国公,并被赐姓李氏。 附宗正属籍。 再赐良田五十顷,上等宅第一所。 徐世勣自此改名李世勣。 从事后来看,徐世勣归附大唐是真心,但若说他对李密有多少忠心,那就是笑谈了。 很多年后,李勣早已身故。 武媚娘想起之前种种,突然反应过来,大骂李勣是“猾贼”。 刚好李勣的儿子徐敬业起兵反武周。 武媚娘于是下旨给李勣挖坟…… 是真的挖。 老李一辈子智计无双,但是能算生前之事,却算不了身后事。 儿子太坑没得救。 李勣之所以在武德二年用如此手段来献户口土地,并非是为了对李密的忠义。 若说忠义,他最早是跟翟让的,怎么不见去替翟让报仇? 无非是识实务罢了。 李密强大,他便委身李密,大唐强大,他便委身大唐。 秦王强大,他便…… “纯臣”二字,还真落不到李勣的头上。 不过他这一招,人家李渊也不傻,心里跟明镜似的。 都是高段位的高手,装什么大尾巴狼。 无非是千金买马骨,李渊需要这么一个人,来做招牌,用以招揽天下英雄。 而李勣也趁机,替自己捞到最大的政治资本。 一拍即合,双方心知肚明,此为阳谋。 不过这件事以后,李渊倒是挺欣赏李勣,一直对他恩宠有加。 可惜接下来,李勣的操作就有些迷了。 李渊命李世勣统领河南、山东的军队抵抗王世充,可以说是方面大员,前途不可限量。 结果九月,河军窦建德进攻相州,山东道安抚大使,淮阳王李神通兵败逃至黎阳。 十一月,窦建德攻陷黎阳,李盖与李神通、魏徵,同安公主等人一同被俘。 李盖就是李世勣的父亲,原名徐盖,此时已被赐姓李。 李勣顶不住窦建德的兵锋,撇下大军,率领百骑渡河逃走。 但因李盖被俘,最后又返回投降。 窦建德以李盖做人质,仍让李勣镇守黎阳。 从事后看,李勣这次投降窦建德,其实是想玩一招身在曹营心在汉,想给窦建德送份大礼。 他私下与郭孝恪商议,决定先骗取窦建德的信任,再做图谋。 顺带一提,郭孝恪也是名将,他有个儿子叫郭待封。 就是吐蕃大非川坑了薛仁贵和唐军的大坑货。 李勣劝说窦建德亲征河南,企图趁机将其杀死。 但刚好窦建德一如既往子产子,因此迟迟未能起程。 结果李勣事泄,只得与郭孝恪率几十骑,再次狼狈逃蹿,复归唐。 之后的战争,李勣只要跟着李世民和李靖,作战稳赢。 一但自己独自领军,就翻车。 但是不管他输多少仗,有一点不得不佩服,就是此人每次战败,总能逃出来。 名将之所以为名将,运气也很重要。 能活到最后的,才能拿到那张珍贵的入场券。 李勣至少保命这一条上,是当世一流水准。 时值乱世,保命功夫不够的,早早殒落,也就没有以后了。 此后大唐的开国之战,李勣几乎全没落下。 大小百战。 不过李世民用他,也很少让他为帅,一般都是归于麾下,或者以李靖为统帅,李勣为副。 李勣独自指挥大战役的水平比较飘忽。 但是以之为将,还是很靠谱的。 贞观十五年十一月,李勣被太宗李世民征调入朝,任兵部尚书。 他尚未赴任,正遇上薛延陀真珠可汗派其子大度设,联同同罗、仆骨、回纥、靺鞨等部族,领军二十万南侵突厥俟利苾可汗,阿史那思摩。 阿史那思摩是李世民的铁杆小迷弟。 他做可汗,也是李世民安排的,为了不让东突厥后,草原权力出现真空,所以安排自己的小弟做可汗。 这是天可汗定下的新秩序。 如今居然有人想要跟李世民捣乱,拆天可汗的台,大唐自然是不答应。 当时阿史那思摩被打得抱头鼠蹿。 率残部退入长城,退守朔州。 并派人向大唐告急。 十一月,朝廷命营州都督张俭统率所部直逼薛延陀东境。 李勣被紧急任命为逆州道行军总管,率步卒六万,骑军一千二百人屯驻羽方,与灵州道行军总管李大亮,凉州道行军总必定李袭誉分兵抵御。 大度设率三万骑追击突厥不得,却遭逢李勣所率唐军,一时大惊,急忙自赤柯泺北撤。 大唐的威名在这摆着。 一个比东突厥更强大的帝国。 薛延陀暂时还没做好与大唐全面开战的准备。 李勣此时却没有放过大度设的打算。 他挑选所部及突厥骑兵共六千人,穿越直道、白道川,在青山追上薛延陀军。 大度设被迫在诺真水(后世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境内),勒兵备战。 既然逃不了,那便决一死战。 只有胜利者,才有权力决定何时停战。 双方战阵横亘十余里。 突厥骑与薛延陀交战不利。 薛延陀虽然也擅骑兵,但却是重装步骑兵。 骑马只为移动迅速。 逢战,却是下马凭重甲步阵,如墙而进。 突厥轻骑遇到这种战术,一时也是头秃。 大度设乘胜追击,射死唐军人马众多。 普通的唐军将领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下,只能是选择撤退,觅机再战。 但李勣就是李勣。 危急关头,他喝令唐军骑兵下马,持长槊直冲。 不就是下马步战吗? 这玩意大唐也会。 狭路相逢勇者胜。 论武德之充沛,大唐乃当世最强,没有之一。 一战大破薛延陀,斩首三千余级,俘获五万余人,及马一万五千匹。 大度设仅以身免,单骑北逃。 这一战,北边安定十余年,再无大战。 而李勣也是通过这一战,真正跻身名将之列。 这些信息,皆从苏大为的脑海一闪而过。 他现在手掌都察寺,能掌握到的信息,能看到的卷宗,非比寻常。 对李勣的发家史,熟悉如掌上观纹。 实际上,自那年尉迟恭府上与李勣密谈后,苏大为便暗中了解过李勣。 看完所有能找到的资料,他对李勣的评价是两个字:人精。 李勣早年的战场表现,可是一流名将之姿。 无论是张须陀还是王世充,都不是二把刀,都是当世之名将。 李勣在对这两人的关键战役能赢下来,之后在对窦建德,以及之后一称列的大小战,独自领军就输,跟着李世民、李靖就能赢? 这未免太巧合了一点。 苏大为,却从不相信巧合。 李勣此人,该赢的仗从没输过。 能输的仗,从没赢过。 一些不是要害关键的战役,他看似是输了,但却牢牢抱定大唐当时最强的李世民。 输了小仗,赢了大势。 这究竟算输还是赢?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72章 崽卖爷田 武媚娘对李勣的评价是狡猾如狐。 此人外面忠直,得李渊一声“纯臣”的称呼。 有着忠义之名。 但是以武媚娘的看人水品,会看错吗? 并不会。 纯臣多半只是立的人设。 狡猾如狐,才是此人底色。 在乱世中,此人有枭雄之姿。 识实务,懂进退,眼光毒辣,步步为营。 李靖用兵虽神,但正因为功劳威望太大,在平定东突厥后,便称病不朝。 此后远离权力中心,最终老死于病榻。 而以李勣的威望,同为大唐名将,军神之称。 最后居然能得李世民将李治托付。 而一直笑傲到李治朝。 并得善终。 这是政治权谋上的胜利。 论兵法,李勣不敢说有李靖那样用兵如神。 但也绝对是当世名将,一流水准。 他最厉害的其实是眼光,是心思机敏。 还有对危机,对政治的嗅觉。 像李勣这样的人,居然不惜这把老骨头,亲自跑来辽东,看来这次对付高句丽,应该是稳了。 苏大为心思一转,转头向苏庆节说了几句。 苏庆节点点头出去。 一回头,却见李勣摸着胡须,颇有几分得意的看着自己:“苏大为,这人呐,有时只能顺势而为,天意莫测,昔年我想与你联手来平定高句丽,当时你拒绝了。 那时可曾想到,有朝一日,还是会与老夫联手来对付高句丽?” 苏大为一时哑然,但他随即反应过来:“陛下有意让我与英国公一齐对高句丽用兵?” 李勣面上闪过一丝古怪,点点头,又摇摇头。 “高句丽难啊,为了这辽东,耗费了自隋到大唐无数精力,数代君主,都没能征服,陛下想在他这一任上,将此事永久解决。 之前苏定方征高句丽,集齐五路大军,倾国之力,都没能实现,令陛下大失所望。 这一次,是陛下接到你的秘报后,重燃希望。 我主动向陛下请撄。 才有了此行。” 李勣在堂中缓缓踱了几步,转向苏大为:“此前苏定方征高句丽时,百济内的局势还未稳定,所能提供的助力有限,但现在不同,我看你的熊津都督府干得有声有色,百济已经服帖,新罗人也乖巧。 只要集中精力,助老夫平定高句丽,将来功劳薄上少不了你一份。” 苏大为一时默然。 心中则是飞快的思索着。 要说李治很放心李勣吗? 那必然是不放心。 李勣此人政治权谋手腕太高明,李治此前的方法一直是高高供起,不敢给他掌军的机会。 但此次不同。 灭高句丽的不世之功就在眼前,李治无法放下这份诱惑。 平定高句丽,达成太宗朝未竟之事业。 将赢得巨大的政治资本。 之前苏定方攻高句丽无功,已经耗尽了锐气。 如今在大唐,只有李勣可以主持这样的灭国级战役,所以不得不用李勣。 只是这一战之后,李勣也绝对没机会再下战场了。 正如昔年的卫国公李靖。 老狐狸李勣自然是心知肚明。 但他还是来了。 为的,恐怕是身后之名? 这老狐狸有狡猾的一面,可也有可爱执拗的一面。 论兵不如李靖,他可以认。 但若百年之后,评价还不如苏定方,则是李勣难以接受的。 而且他这人不知怎么想的,就一直盯着苏大为,非常希望与他联手,给高句丽玩把大的。 苏庆节从外面匆匆走来,先向李勣点点头,再将手里的卷宗递给苏大为:“这是高句丽那边的情报。” 之前苏大为在征倭时,曾令不是重要的事,毋须发信给他。 为的就是集中精力对付倭人。 但他当时也没料到,高句丽这边会出状况。 都察寺在高句丽的刺探行动一直不断,之前是由周良、南九郎、赵胡儿负责,集中到苏庆节的手上,由他选择是否呈交到李治手里。 苏大为不在时,熊津都督府的事务,俱由苏庆节一手代劳。 “英国公,我先看看最近的消息。” 苏大为向李勣道了声歉,得老狐狸点头,这才将手里的卷宗打开。 他才刚回百济熊津都督府,现在是一头雾水,得看看最近的情报,才能理清脉络。 高句丽那边情势究竟如何? 泉盖苏文现在死了没有? 苏大为飞快的查阅着卷宗,而李勣则若无其事的,走到一旁和刘仁轨交谈起来。 刘仁轨对李勣十分尊敬,那态度与苏大为大相径庭。 苏大为倒也不是不尊重李勣,但是先入为主,把李勣当老狐狸处处防备着,远不像刘仁轨这样,对大唐战功赫赫,硕果仅存的军神,抱有最大的敬意。 等一目十行的看完最新的情报。 苏大为合上卷宗,抬头看向李勣,目光略微有些复杂:“看来高句丽那边真的出事了。” 之前苏定方攻打高句丽时,泉盖苏文一直隐在幕后做指挥。 都察寺虽然能察到此人的蛛丝马迹,但终究无法判断他的健康状态,只能确定他还活着。 但是最近的情报,之前一直低调隐忍的泉盖苏文,突然“活跃”起来。 在唐军撤退之后。 这样的“活跃”反而说明了一件事,泉盖苏文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无法理事了。 否则绝不会出这样的昏招。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什么叫秃头上的跳蚤明摆着。 在战时低调,在战后找存在感,这绝不是正常状态下,泉盖苏文会干的事。 “根据最新的情报,泉男生和泉男建正在争夺大莫离支的位置,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解决。” 苏大为喃喃自语。 目光投向李勣时,迎上他那双笑眯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和善双眼。 心中进一步体会到此人的厉害。 自己根据最新的情报,才能得出这个结论。 而李勣早在数月之前,早在那一份份战报里,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进而向李治讨得圣旨,亲身来辽东。 这份战场嗅决和决断,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哪怕心中对此人提防,苏大为也不得不暗赞李勣的本事。 若是半年前,他如李勣一样,预知高句丽之事,是否还会有后来的征倭举动,还真不一定。 李勣此时也结束与刘仁轨的谈话,向苏大为道:“我是奉秘旨,秘密前来,关于我来的消息,还要保密。” “英国公放心。” 苏大为点点头。 此次李治命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遣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及浿江道行军总管,右金吾卫将军庞同善、营州都督高侃,并及熊津都督苏大为为行军总管。 这与苏定方征高句丽时水陆并进,数十万大军,“使持节、神丘嵎夷马韩熊津等一十四道大总管”的待遇截然不同。 摆明了此次李治的力度没上次大,本着没事偷个鸡,有机会再上的原则。 看来李治也是被高句丽的泉盖苏文给搞怕了。 此人不死,高句丽简直就是铁壁,堪称帝国噩梦。 这个东北亚的国家,绝非是什么小国,而是区域级的霸主。 要想征服它,非得集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都督。” 此时忽听堂外有人禀报:“南九郎求见。” “何事?” 刘仁轨和李勣的目光一齐投过来。 苏大为向苏庆节看了一眼。 南九郎负责的是部份都察寺的情报工作,他这个时候紧急求见,想是有重要军情。 苏庆节再一次匆匆出去,等回来的时候,双手奉上一枚蜡丸。 “高句丽的情报。” 苏大为接过,当着所有人的面捏开蜡封,将里面的字条打开。 这是一封情报密信。 事关高句丽之事,不用瞒着李勣和刘仁轨,看完还是要找此二人商议的。 李勣在一旁催促:“是何消息?” 苏大为习惯性的想要手指一搓,将字条毁去,好在关键时刻他反应过来,将手里的字条递向李勣。 “是泉男建……泉男生秘密联系熊津都督府,说要投靠大唐,求大唐发兵助他攻打泉男建和泉男产。” 这话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连苏庆节和刘仁轨,都是一脸懵逼。 泉男生,泉盖苏文的儿子,相当于敌方大首领的儿子,嫡长子,居然要投靠大唐? 不会。 这…… 这事也太荒诞了。 李勣一目十行的扫完,突然大笑三声,笑音如夜袅般,透着一股畅快狠辣:“若此事为真,那泉盖苏文必然是死了,秘不发丧?嘿嘿嘿……可惜他的儿子不争气。” 说完,两眼直直的盯向苏大为:“苏都督,你看此事可信吗?” 用的是询问,可语气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那简直是笃定。 苏大为明白李勣此时的激动,一份灭国之功,破灭高句丽的机会,就在眼前。 只要想想高句丽拖垮大隋,令太宗亲征都没能打下,这份顽强,就可以理解李勣此时的情绪。 这份功绩,是会被载入史册的。 太上立德、立言、立功。 征服高句丽,对中国就是立功。 “依我看,此事八九不离十,若泉盖苏文在,绝不会同意对大唐用这种无聊的冒险之策。” “老夫也是这么认为。” 李勣眯起眼睛,轻抚长须。 那双细长的眼眸里,精芒闪烁,狡猾如狐。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73章 论战 历史上,直到乾封元年,泉盖苏文才死。 不知是不是苏大为扇动了蝴蝶翅膀,这个世界里,泉盖苏文的死,足足提前了三年。 泉盖苏文死后,高句丽密不发丧。 由其子泉男生继掌国事,任大莫离支。 但是其余二子泉建和泉男产,早与泉男生不和,此时趁机发难,居然挥军攻打泉男生。 泉男生措手不及下,被打得人头狗脑都出来了,居然向大唐求援,并愿意投靠大唐做带路党。 这叫什么? 这叫时来天地皆同力。 泉盖苏文尸骨未寒,他的三个崽就争着卖国了。 “昔年曹操与袁绍相争,结果袁绍死后,他的儿子也是内乱,让曹操捡了便宜。” 营帐里,阿史那道真双手扶膝,正唾沫横飞的向苏大为、苏庆节、娄师德、崔器等人吹着牛逼。 “当时曹操的谋士说,不要急着攻打袁绍的儿子,因为一但有了外力,兄弟必定合力对抗外敌,反而暂时会放下内部矛盾,若是不打,他们兄弟之间,迟早发生火并。 此后果然如此。” 阿史那真英俊的脸上,显出异常的亢奋的红晕。 “依我之见,不管泉男生是真投靠,还是假投靠,我们都不必太过热情,没必要着急。 就凉他几天,以观形势。 若是泉男生投靠是真的,咱们凉他一阵,他的情况会更不利,更需要我们大唐援手。 若是假的,也能看出虚实来。” “道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次说得不错。” 苏大为在一旁夸奖道。 “那是自然。” 阿史那道真挺起胸膛,随即伸手入怀里,取出那本被翻得稀烂的《三国志》:“我可是一直用功读书的。” 苏庆节在一旁正在喝酒,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被他呛得连连咳嗽:“阿史那道真,你可以不要把那本破书每次拿出来现宝吗?都快被你翻烂了!” “我呸,别人都能说我,狮子你最没资格说我。” 阿史那道真冲他瞪眼道:“你的兵法乃是家传,我想学兵法,上哪找师父?我阿耶那套草原的战法,总不能包打天下,我现归于中国,不看《三国》,能看啥?” 一番话说得苏庆节无言以对。 一般新朝的兵法战例,都是参照前朝。 只是魏晋南北朝时代,中国武德不太充沛。 除了淝水之战打爆了前秦符坚,还有刘裕却月阵北府兵短暂的辉煌之外,大部份时间,被胡人打出屎来。 再往前数数,三国时代倒是不错,汉末的武德之充沛,就算是分成魏蜀吴三国,依旧镇压得四夷不能动弹。 而且一部《三国》,几乎找到所有的典型兵法和战例。 例来便为兵家所重视,离大唐又比较近。 实际上朝中许多大将论起兵法战略,很多时候也会引用三国经典战例,以为理论支撑。 苏庆节心里有些委屈。 他阿耶苏定方被称为大唐名将是没错,可他也没得到苏定方的兵法,反倒是阿弥这小子,捡到了大便宜。 于是苏庆节拿双眼瞪向苏大为。 “都怪阿弥。” “你们都看我做甚?” 苏大为一脸莫名其妙状,举杯邀道:“来,喝酒。” 这次是属于熊津都督府的一次酒宴,是苏大为招集自己的一帮兄弟,互述别后之情。 至于李勣和刘仁轨,这两老小子屁颠屁颠不知去哪喝酒去了。 攻取高句丽大的方向是定了,但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如确定泉男生投靠的真假,确定高句丽泉盖苏文是否真的死了,还有现今高句丽内的情势,这需要大量的情报和刺探工作。 必须把前期这些情报收集做完,才能正式动兵。 唐军也需要时间集结到位。 所以眼下算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阿弥,我们这里,你的兵法最好,你来说说,为何泉盖苏文活着,以我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却不能打下高句丽?难道泉盖苏文真这么厉害?” 一边喝着酒,阿史那道真随手把他那本《三国》放在案头上,转向苏大为,提出一个心中的疑问。 “你这话问的,灭国战争,这种级别,早就超出一般兵法的范畴了,要涉及到军事、政治、国力,内外环境,民心向被,牵扯的东西可就多了,三言两语怎么说得清楚。” 苏庆节在一旁看向苏大为。 想起阿耶的兵法,传给了阿弥却没传给自己,微酸的情绪一时难解。 忍不住也出言道:“别矫情,你连灭倭国之战都打了,不信你没想过,说说,都是自家兄弟,别藏私。” 管中窥豹,多学点用兵名家的思路,现场亲口教学,这种机会,哪找去。 这一下,连坐在座中没怎么开口的娄师德、崔器都来了兴趣,停下手里的酒杯,一脸探询的看向苏大为。 “咳咳,那我就随便说几句,酒座上的话,权当戏言。” 开口说是戏言,但是举起酒杯,心里则是认真的思考起来。 许多东西,有着后世的见识,可能比较容易理解。 但涉及诸如民族意识形态,国家意识这些,则很难和大唐的兄弟们讲清楚了。 自从有国家民族意识这玩意觉醒,一个国家,想征服另一个国家,十分困难。 所谓的兼并,所谓的融合,时间跨度往往需要以百年计。 这是一个漫长的博弈过程。 像中国收服吐蕃、云南等地,都要到后世近代后,才真正有效控制。 略一思索,苏大为用这时代大家能听懂的话道:“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内部局势稳定的势力,遭受外力时,只会变得更加团结。 比如隋炀帝持续对高句丽用兵。 高句丽国力、兵力虽不如前隋,但一心抵抗,最终反而是拖垮了大隋。 太宗贞观十九年征辽东,虽然取得一系列军事上的胜利,但受限于辽东的冬季酷寒。 最终也没能取下高句丽。 但是太宗持续用兵,和用疲弱高句丽之策还是取得了效果。 如今的高句丽,比之太宗朝,还有前隋,已经虚弱了太多。” 娄师德在一旁忍不住道:“苏都督的意思是,只有他们内部动荡,我们才有取胜的机会?” “是这样。” 苏大为点头道:“敌人内部因矛盾而分裂,势必无法集中全力,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大的时机窗口。 我们可以集中力量,攻击他们的弱点。 敌分而我专,可一战而胜。” 想了想,苏大为又道:“其实《孙子兵法》里也提到过,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如果能令敌人内乱,敌人将不战自溃。 有时甚至不需要真刀真枪的打。” 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军事是政治的延伸。 只要政治上能取得胜利,也未必要发动热战。 能用的牌多了去了。 “风声鹤唳,前秦自溃。”娄师德是二十多岁就考上科举的文人,他的头脑没得说,苏大为一提,他便懂了。 “不对,阿弥,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苏庆节还在一旁摸着下巴揣摩,阿史那道真却叫起来:“像你这么说,高句丽、百济这些地方不发生内乱我们就很难攻下,但你看,苏总管当时灭百济只用了二十多天,你攻占倭国,擒下倭王高市,好像也只用了三个月。 这两国,可没听说有什么内乱。” 苏大为将杯中酒喝了一口,失笑道:“道真,你这话说的,我问你,苏总管攻百济时是怎么用兵的?” “怎么用兵?” 阿史那道真一愣,苏庆节在一旁已经接话道:“当时我阿耶从熊津港登陆,我军十万,沿熊津江水陆并进,直取泗沘。” “对啊。” 苏大为转了转酒杯:“泗沘是百济的都城,相当于一个人的心脏,我军直插百济心脏,他乱不乱?” 阿史那道真眨了眨眼,没说话。 娄师德在一旁道:“自古袭取敌国都城,都是一招险棋,昔年春秋时,勾践趁夫差去中原征霸,率军攻克吴国都姑苏,一战灭吴。 还有吴国的孙武,用十几天功夫,攻入楚都郢,逼得楚人迁都。” 崔器最爱听这种攻灭它国的故事,听得连连喝酒,兴奋的脸色泛红。 苏大为继续道:“苏总管在泗沘城外,一战灭了百济都城的主力,并及各地赶来的援军,吓得百济王扶余义慈带着太子扶余隆逃走,这算不算是攻心?” “呃……”阿史那道真瞠目结舌。 “此后苏总管围住泗沘,围而不攻,令城中生乱,扶余泰自立为王,扶余隆的儿子文思怕被扶余泰清算,趁夜出逃,并带动城内大乱,无数臣民争相投奔我军,这算不算是攻心?” “算!” 这一次,不等阿史那道真回答,苏庆节已经在一旁斩钉截铁的回应。 这说的都是他阿耶的光荣战绩,他也是与有荣焉。 “所以兵法书上的东西,道理都是现成的,但是如何活用,就要看各人自己的本事了。” 苏大为放下酒杯:“至于我征倭……一来,倭国经过白江口之败,已经元气大伤,此其一。 二来,从对马岛到倭国九州,也就几十海里,船顺风一日即到,距离不算远。 这是我攻倭的前提条件。 至于说内乱么,倭国经过白江口之败,大量门阀贵族都落入我军手中,连他们中大兄都成了我的囚徒。 有这些带路党,我军登九州作战,又直取倭国国都筑紫,岂非和苏总管灭百济如出一辙?”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74章 心结 苏大为说完这些,不想再深入聊倭国的话题,只顾喝酒。 而其他人,娄师德、崔器是亲历者,细细思索苏大为用兵的方略。 阿史那道真和苏庆节,则是低头揣摩。 倭国内乱是真,不过苏大为还是隐瞒了一些关键的东西。 比如,他前期动用都察寺的情报网,做的情报搜集。 又比如,他是先占据一个据点,发动土地革命,取得当地百姓的支持,然后再征召倭人仆从军,用倭人打倭人。 当时倭国王室的统治基石都被苏大为的“绝户计”给抽光了。 内不内乱的,也没甚区别。 但凡苏大为的占领区,那些农户都争相投军,积极参与唐军,帮着唐军打那些倭国贵族,分享战争红利。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不过这些比较犯忌讳,必须淡化处理。 若让李治清楚其中门道,只怕心中会对苏大为越发猜忌。 “苏都督‘攻心为上’,让我想起贞观十九年太宗征高句丽发生的事。” 娄师德目光投向苏大为:“太宗用兵如神,但是晚年却顿挫于安市城,引为生平憾事。” 提起李世民的兵法,在座的崔器、苏庆节、阿史那道真,包括苏大为都来了精神。 众人举杯饮了一杯,然后向娄师德催促道:“你接着说下去。” “太宗当时征高句丽时,十分注重收拢人心,记得当时六月,我军打到白岩城下,城主孙代音表示要投降,太宗马上答应,并许诺对城里的百姓秋毫不犯。 结果当时领军的英国公李勣进言: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虏获耳;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战士之心!” 咱们当兵打仗,不顾伤亡,就是为了打破城以后,可以放开来抢钱抢粮抢女人。 陛下您受他们投降,之前答应将士们可以放开来抢的,现在也不可以了。 你这样做,不是寒了自己人的心嘛。 娄师德一提起来,大家顿时都记起这件事。 阿史那道真道:“当时是孙代音先说要降,后来又不降,戏弄我军,太宗怒了说打破此城,可任各军劫掠。 然后诸军用命,冒着箭雨和飞石攻城,最终快要破城时,孙代音才终于投降。 事后太宗又改口说不要劫掠了,才有了英国公李勣和太宗那番对话。” 苏大为也曾听苏定方提起过此事,所以心里有印象。 后来是李世民自己掏腰包,用府库里的钱赏赐士卒,才把此事糊弄过去。 之所以要这么做,正体现“攻心为上”的用兵思想。 屠城容易。 可一旦屠城之后,再想攻取高句丽各城,将会遭受更加顽强的抵抗。 李世民乃是知兵之人,自然不肯让唐军被动。 劫掠屠城一时爽,事后就是火葬场了。 不光如此,当时为了攻心,唐军硬是保持着仁者之师的形像,对占领区的百姓不但不劫掠,还好吃好喝的供着。 打下白岩城,发粮食给城中百姓,还奖赏城中八十以上的老人,甚至白岩城里的敌军,李世民都发给钱粮,放他们走,让他们在高句丽宣传大唐仁义无敌的威名。 李世民用最大的诚意来展现王者之风,按道理高句丽的军民应该乖乖倒戈解甲,以礼来降,国安名乐,岂不美哉。 可高句丽人偏不。 唐军此后不得不一个个啃硬骨头,新城、安市、建安三城始终坚挺,一直没攻下来。 从六月到九月,唐军一直打不开局面。 后来有人劝说李世民玩把大的,放下安市等硬骨头不攻,直接挥师杀向乌骨和平壤。 幸亏在李勣和长孙无忌的劝说下,李世民头脑还算清醒,没玩一把梭哈。 否则攻打高句丽首都平壤,后路必然被安市这些坚城的高句丽军所断。 补给断绝。 再遇上气温骤将,那就是要命的节奏。 必然重蹈隋炀帝复辙。 这就是苏大为之前所想的,在一个民族主意高涨的国家面前,你就算比他强,想要吞下,也非常困难。 再大的诚意,再多的仁义,人家不认,人家就认自己本民族和国家。 所谓人尽敌国,全民皆兵。 想征服太难了。 当然,以苏大为后世人的眼光,对这种国家,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不过会比较残酷和惨烈就是了…… 胡人畏威而不怀德。 大唐白江之战后,倭国老实了百年。 后世大美丽胖揍了倭国,倭人便一直跪舔。 如果他没跪下唱征服,未必是不够仁义,很可能是挨揍还不够狠。 苏大为岔开话题,向诸人问起百济之事,这断时间熊津都护府里的情况。 正喝了三巡酒,刚有些酒意上头,就见外面有人道:“苏都督,聂苏小娘子说要见都督……” 呃? 满酒桌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聂苏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苏大为和聂苏之间,便有些怪怪的。 在座的就算再迟钝,也品出了一些异样。 一时全都闭上嘴,拿眼看向苏大为。 苏都督,这事是你的家事,做兄弟还是做属下,都不方便过问,您看这事怎么处理? 苏庆节的脸上带出一抹古怪的笑。 苏大为不在百济的这段时间,他可是被聂苏磨得不行。 若不是好生安抚,聂苏险些就要渡海去寻苏大为了。 把苏庆节吓得不轻。 当年聂苏从军中离开,去吐蕃象雄寻母的旧事,他还记着呢。 为了寻聂苏,苏大为连军令都不顾了。 若是聂苏再出点什么意外,自己该如何向阿弥交代。 这对兄妹也真是,明明不是亲兄妹,既然有情,何必矫情。 让大家在一旁看着急眼。 “阿弥,让不让聂苏进来?” “就是,我们先回避一下。”阿史那道真在一旁很没有形像的咧嘴大笑,英俊的脸一笑,跟个二傻子似的。 “等等,让我先想想,你们让我想想。” 苏大为感觉太阳穴突突跳动。 原本清醒的头脑,一下子好像变成了浆糊。 他还这里犹豫,门外只听一阵喧哗,聂苏和几名纠缠着想要拦住他的兵卒一起跌跌撞撞的冲进了内室。 “阿兄!” 聂苏俏脸微红,两眼亮晶晶的盯住苏大为,脆生生的喊。 她的胸膛急促起伏,也不知是方才跑得太急,还是情绪激动。 这次与苏大为分别,又是半年时光。 直到此刻,才近距离看到对方,可却像是近乡情怯一样,一时又不敢冲上去。 跟着进来的士卒们一脸无奈的向苏大为和众将叉手行礼道:“都督,小娘子非要进来,我等拦不住,请都督责罚。” “没事,你们先出去。” 苏大为沸腾的头脑在看到聂苏的一瞬,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向外挥了挥手。 守门的士卒如蒙大赦,暗自松了一口气,抱拳退下。 座间的苏庆节和娄师德、崔器等人对了一下视线,大家悄然站起,向苏大为使了个眼色:“阿弥,我们想起来家里还有事。” “对对,我新收了个小娘,催我回家。” “我想起要下雨了,衣服还未曾收。” “我……我要和蒙大郎比试武艺,这便赶去赴约了。” 三将说着,苏庆节一眼看到阿史那道真,稳稳的坐在位上,老神在在的,还在傻乐。 一伸手抓起他的胳膊:“道真跟我来。” “啊?哦。” 阿史那道真还想在一旁做那吃瓜群众,被苏庆节拿眼一瞪,乖乖一缩脖子,跟着走了。 再没眼力的,也得看出来。 聂苏和苏大为这对,很不对劲。 大家还是别在一旁招人烦了,留给他们俩自己处理。 “阿弥,不是我说你,男儿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要婆婆妈妈,你不是说过一首诗,叫什么……男儿何不带吴勾,坐取关山小姐姐吗?” 阿史那道真走前,还不忘恬着一张脸,跑到苏大为面前碎碎念。 “滚!” 苏大为抬腿一脚,把阿史那道真踢得一个趄趔,让后这厮跑得比兔子还快,嗷得一声便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苏大为和聂苏。 聂苏咬了咬唇,略犹豫了一下,终于欢喜得跑上来,一头扎进苏大为的胸膛里:“阿兄,小苏好想你啊。” “呃,小苏,你先下来,这里是都督府,你这样勾着我的脖子,成何体统。” “我就不。” 聂苏双手挂着苏大为的脖颈,两足悬空,犹如树袋雄般。 她仰起脸,眼中闪烁着星星,冲苏大为快活得道:“阿兄,你写给我的信,我收到了。” “信?什么信?” 苏大为一脸懵逼。 他可从不记得,自己有寄信给聂苏啊。 “你不记得了?” 聂苏咬着红唇,从贴身怀里取出一张信笺,凑到苏大为脸下:“喏,这不是你写给我的吗?” 苏大为有些茫然,低头看去,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小苏,我看过无数次日出日落,在大地上,森林和群山都被笼罩在光芒中。 在大海上,为五彩的云朵增添上一抹血橘色。 在无垠的大海上划进划出。 我看过无数次月亮,满月如银盘,寒月洁白似冰屑,新月宛如天鹅的羽毛。 我看过大海平静如止,颜色如缎,或蓝如翠鸟,或如琉璃般透明,又或如乌黑褶皱的泡沫,沉重而危险的翻动着。 我感受过来自雪山的烈风,呼啸寒冷,像一个走失的幼童。 感受过如爱人呼吸般的柔风,掺杂着苦涩的咸味和海草气息的海风,弥散着森林大地肥沃土壤气息和千万种花香的山风。 狂风怒涛如发酵的泡沫,使海水轻拍海岸如小猫一般。 …… 我见过蜂鸟如同宝石一般围绕开红花的树闪烁。 我见过飞鱼如水银一般穿越蓝色的海浪。 我见过琴鹭像朱红的旗帜从鸟巢飞往鸟群。 我曾躺在温暖如牛奶、柔顺如丝绸的水中,任一群海豚在我身边嬉戏。 我曾遇到过无数生灵,曾看过无数美景…… 世间有无数种美好。 这一切,我都想与你共度。”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75章 终于迈出了那一步 有那么一瞬间,苏大为有一种错觉,仿佛还在倭国的九州。 在战事后,在繁忙的事务告一段落后,仰望着漆黑的夜幕,想起了许多。 想起在长安时,想起跟李大勇和李客师相识的一幕幕,还想起跟着苏定方踏入草原,决战突厥。 太多的回忆在心里,总在夜深人静时,不自觉得翻起。 就如沉静的湖水,每到夜里,会涌起无数细小的气泡。 这个思绪无法控制。 不但想起以前的事,还想起以前的人。 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聂苏。 对聂苏,他的内心有一些复杂。 做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重生在大唐这么久了,当然也发现了自己的一些不正常。 并非是因为体内可能寄宿着诡异腾根之瞳。 也不是自己身为异人,与常人的力量区别。 而是做为一个正常的男性,理应会有对异性的渴望。 从很早的时候,苏大为就发现,自己对异性,似乎没有特别的想法。 这不对。 无论从哪方面,他确定自己都是直男一枚。 之前还可以说是环境没有安稳,或者专注于异人修炼。 但是到了现在,这么久了,不可能一点都不想? 仔细回想,似乎真的没有太想。 没有太想的意思,其实还是有想。 不过一般的女子,引不起他的兴趣。 到目前为止,也就是对武媚娘有好感,然后,便是对聂苏。 聂苏属于天天见时不觉得,可一但不见,就特别想念。 过去,他以为自己这纯粹是对亲人的想念。 直到被聂苏主动表白。 后来又被身边的安文生,被高大龙问起。 苏大为才发觉,自己以为是纯粹的亲情,其实并不是。 俩人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记挂对方,算是亲情吗? 若算,那也是在血缘以外的情感。 友情以上,恋人未满? 手足无措。 苏大为真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纵然两世为人,在感情上,他依旧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大唐百济熊津都督,属于方面大员。 可以镇定的发动灭国之战,但在对待感情上,依旧生涩得如同小学生。 他将聂苏留在百济,自己跑来倭国九州。 正像高大龙说的,未偿没有躲着聂苏的意思。 不是不喜欢。 只是…… 他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对聂苏,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白天用繁忙的战事,政事去填充自己,可以暂时忘记这些。 可一到夜里,特别是深夜。 各种思绪便如野草一样疯长。 记得在长安,玄奘法师曾说过,修炼便是要驾驭心猿意马。 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深夜里。 苏大为发现自己的努力失败了。 对聂苏的思念如潮水,总是一次又一次袭卷而来。 他睡不着的时候,提笔写过很多,有些是一时的感概。 更多的是聂苏的名字,还有想对聂苏说的话。 每次写的时候很痛快,写完后,他又觉得有些羞愧难当。 毕竟对着是自己叫妹妹的人。 这种情感,是真实的吗? 该怎么和阿娘说。 身边人会怎么看自己和聂苏。 聂苏是真的喜欢自己吗? 她会不会只是因为年纪小,错把对亲人的依恋,当做男女的喜欢。 纸上得来终觉浅,觉知此事要躬亲。 在看别人的事时,苏大为都觉得很轻松。 甚至还热心帮着高大龙和高大虎推荐媒婆,介绍亲事。 可轮到他自己的感情问题,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混乱而忙碌的征倭之战,告一段落,他终于回到了百济。 也见到了聂苏。 在欢迎仪式上,他见到聂苏时,心里仿佛有千言万语。 可在那样的环境下,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该如何对聂苏开口。 不知如何去真的捅破这层纸。 不,那不是捅破纸的问题,那是要将旧有的关系摧毁,建立一种全新的,更亲密的连结。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做。 然后,这一切便突然发生了。 聂苏手里的信,他当然认识。 上面每一个字都认识。 是他在某个夜里,想念聂苏时写下的。 可问题是,这东西是自己在倭国北九州夜里写的。 他明明记得,当时自己写了很多,但是全都揉碎了。 一件也没有留。 聂苏手里这张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个可能,高大龙或者安文生自做主张。 只有这两人能接近自己的东西,才有机会做这种事。 妈蛋的,恶贼! 你们就不能不要给我玩这种“惊喜”? 尴尬! 尴尬大发了! 面对自己偷偷写的“情书”。 现在就拿在聂苏手里,冲自己得意的扬着。 苏大为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那张近乎古铜色的黝黑面上,罕见的涌上一层红晕。 “小苏,我……” “阿兄,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聂苏的眼眸里亮闪闪的,倏忽像是笼上了一层雾气。 水润水润的。 苏大为被她眼睛盯着。 心头被那种水润一点点的浸湿,柔软。 自己的世界里,忽然只剩下眼前的一对星星。 “以后都不要再分开了,不要抛下我。” “嗯。” 苏大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少女香甜气息化开。 墙上剪影,渐渐融在一起。 “阿弥这小子可把我急死了。” 院墙外,苏庆节嘴角带着一丝忍俊不禁,摇摇头,从墙上一闪而没。 …… 情感对个人是大事,但是对当下的局面来说,却又是极微小的事。 苏大为刚刚从九州回到熊津都督府,又逢大唐将对高句丽展开新一轮的战役,自然是千头万绪。 难以儿女情长。 在经过一夜互诉衷肠后,天才亮,他便对着堆积成山的文书和情报,开始翻阅和批示。 熊津都督府的大小事务,都察寺对半岛的情报收集,这些都需要他来定夺。 对高句丽方向的渗透和情报,还有战前的动员准备,物资的筹集,也需要他来推动。 这些事情压力着实不小。 忙碌了一上午,虽然有聂苏在一旁陪伴,苏大为却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 好不容易将堆积了数月的往来文书,朝廷的诏令,各方的调令,人事安排,军事民政,后勤之类的通看了一遍。 整个后背都感觉僵直了,但离处理完全部工作还遥遥无期。 就在这时,听到堂外阶下,有人传声道:“阿弥,新罗派人来了。” “新罗?” 苏大为这才有空将视线从案牍之间移开,投向大门方向。 一眼看到苏庆节手捧着一捧文书卷宗,刚刚跨入台阶。 “还来?” 苏大为惊得手里的毛笔都掉了:“哪来这么多文书要看,对了,主薄呢?长史呢?不能把工作全都推给我一个人?” “你看的这些已经是主薄他们整理之后的了,不然还要麻烦。” 苏庆节把手里一堆资料堆放在桌上,看了一眼一旁的聂苏,再向苏大为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颇有些幸灾乐祸的道:“你去九州的这段时间,都是我替你整理,把我累得够呛,如今你回来了,这些事自然全交回给你。” 说完他拍了拍自己的双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对了,新罗的人到了,说要求见你。” “来的人是谁?” “金庾信。” 苏庆节提起金庾信,嘴角微微一撇,接着冷笑道:“上次见到此人,他还有些傲气,不过这次,这老贼老实多了,一副乖巧的模样。” “呵呵,我现在攻下了倭国,最大的好处便是新罗一但有异心,可以从百济和倭岛两个方向,同时对新罗用兵,他们焉能不怕。” 苏大为伸手,将滚落在桌案上的毛笔拾起,放回笔架上。 接着道:“对了,金仁泰那边……” “死了,查不到证据。” 查不到证据的意思就是,无法证明到底是哪一方做的。 最可疑的是金法敏、金庾信。 其次高句丽人也有动机。 百济这边也有叛军活动。 现在这锅不知算谁的头上。 总之苏大为想用金仁泰牵制金法敏,阻止他登上新罗王的图谋,可以说是失败了。 想到这里,苏大为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新罗王室里,还有其他嫡子吗?” “说起这个……” 苏庆节皱眉道:“两月前,你还在九州时,新罗王宫发生一场大火,那些有机会继位的嫡子都葬于火中。” “呵,金法敏还真下得去手。” 苏大为冷笑起来。 若说金仁泰的事还无法确认是否金法敏动的手。 但新罗王所有的嫡子葬身火海,这种事,绝对是金法敏为了王位而铲除自家兄弟。 而且做得还极为粗糙,根本不担心大唐知道。 知道又怎样。 这是藩属国国内的事,而且所有嫡子都死了,只剩金法敏一个。 金法敏再上表对李治多吹捧几句,多摇尾乞怜一下。 新罗王位,还是会顺利得到。 什么叫有恃无恐? 金法敏这一招除掉所有的潜在威胁,这就叫有恃无恐。 “好个金法敏。” 苏大为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我一直提防着,没想到还是被他得手了,好个猾贼。” 苏庆节脸上微露出一丝愧疚:“对不住,阿弥,这事是我办得不周。” “人家有心去做,咱们是很难防住。” 苏大为将桌案上一张纸揉在掌心,叹道:“只是可惜了金仁泰。” 原本是很好的一张牌,可惜了。 “金庾信还在外面候着,要见吗?” “让他进来,我先摸摸他的底,再做定夺。”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76章 从来如此就对吗? 金庾信迈着严谨的步子,一步一级,拾阶而上。 走到熊津都督府的公廨门前,他抬头看了一眼。 里面布置的十分简朴,简朴到让人难以置信。 这便是大唐熊津都督日常办公的地方? 纵然是寻常的将领,也不会这样仆素? 屋里只有简单的桌椅。 墙上干干净净,原本有些字画都被人拿下了,陡留四壁。 正中靠壁的位置,有一方木几,几上案牍文书堆积如山。 大唐熊津都督苏大为,此时正伏于案间。 在他身侧,陪侍着聂苏。 或许,这间简单的公廨里,此女子算是唯一的风景。 也幸亏有她的存在,才让金庾信觉得,这里有点贵人的样子。 若不然,他真要怀疑苏大为的取向了。 千里做官,既不好权,也不好财,再不好色,那还是人吗? 唐军里,就连军神苏定方攻下百济,也是纵兵劫掠,大肆敛财。 只有苏大为所率的兵卒,从未听说过有这方面的纪录。 哦,不对,听说他们在倭岛倒是没少搜刮,但也极为克制,上缴唐廷,还有分散给仆从军,赐给归化的倭国农户。 倒是从没听说他自己,从中分润到任何好处。 这么一比,苏大为此人,简直高风亮节到近乎“圣人”的程度。 莫非心中所图甚大? 金庾信再次认真观察苏大为。 距离第一次见到苏大为,已经过去快两年时间。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第一眼并没有把这位大唐的年轻将领放在眼里,甚至想给此人一个下马威。 显然,这是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 若是早知道此人会成为熊津都督,金庾信绝不会那样做。 他轻轻咳嗽一声,站在阶下,向伏案工作的苏大为抱拳道:“新罗金庾信,求见熊津都督。” 苏大为头也不抬的道:“进来。” 金庾信这才敢迈步,跨入公廨中。 虽然他一向是新罗的鹰派。 甚至私底下不止一次提及“主人与狗”的理论。 表示若大唐太过凶恶,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狗也要敢于向主人呲牙。 甚至必要的时候,咬上一口。 但在苏大为面前,他早已经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敢咬主人的前提是,确定主人不敢真的打狗。 但是这苏大为,那是真的敢动手。 倭王高市和倭国权贵大臣,如今皆为苏大为的阶下囚。 跨海用兵,一战灭人国。 这种实打实的战绩,比任何威胁都管用。 金庾信再疯狂,也不敢轻易试探苏大为的底线。 心头,好似有无数的念头在浮沉,在翻滚。 但一时又不知从何处入手。 金庾信摒息静气站在堂中,观察着伏案批改文书的苏大为。 聂苏倒是转脸向他好奇的看了几眼,不过很快就对这黄土半埋脖子的老头失去了兴趣。 一脸爱慕和欣赏的看向苏大为。 哪怕是伏案工作,阿兄也是最好看的。 比别人都好看。 金庾信心中猜测苏大为是否故意装出忙碌好冷落自己,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对此,他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也有着足够的耐心。 他是新罗国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也是新罗异人之首。 数十年磨炼养气的功夫,非比寻常。 若是大唐的都督以为凭这种手段,能让他显示出疲弱,那只怕要失望了。 就算在此站上三天两夜,他都不在话下。 不过,很快,金庾信便发现,苏大为冷落自己不假,但他也是真的忙碌。 就站立的一会功夫,从阶下不断有人进来禀报事务,或是捧上新的卷宗文书,还有往来信函。 人员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几乎没消停过。 而苏大为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边处理事务,决定着整个百济内纷杂政务,同时手下也毫不停歇,一直批阅着公文,高效精密,如一台永不疲倦的机器。 不知过去多久时间,日头逐渐西斜。 苏大为终于抬起身子,令聂苏从外面喊来主薄和长史,把案头批阅过的公文一一搬出去。 又喊了南九郎进来,将刚写好的信封好,交给他。 这还没完,又喊来苏庆节,在他耳边细细交待了数件事。 最后还有刘仁轨,走进来向苏大为低声说了些事,苏大为最后亲自送刘仁轨走出公廨,目送他离开。 做完这些,这才转脸看向垂手站立在一旁的金庾信,向他道:“都督府公务繁忙,累国仙久候了。” 嘴里说的是抱歉的话,但是语气里,却毫无歉意。 金庾信自是不敢与他追究,只得陪起笑脸抱拳道:“都督一心公务,实乃大唐栋梁之材,下臣敬佩。” 下臣,意味着下国小臣。 这是把姿态放到最低。 苏大为心中冷哂,人嘴两片皮啊,当初在新罗见到金庾信时,这老贼可是表现出一副铮铮铁骨,桀骜不驯到极点。 前踞后恭,此人不愧是混迹新罗朝堂数十年的老狐狸。 心念一转,苏大为向金庾信道:“国仙和我去城头走走,我处理公务一天,也想活动下筋骨。” 金庾信抱拳欠身,风度潇洒:“这是下臣的荣幸。” 暮色渐沉,山岭荒芜。 日落悄然降临。 苏大为站在泗沘城的城头,背负双手,向远处眺望。 初来百济,那是一场场厮杀,在记忆里伴着夕阳光辉越发明晰。 这一切都提醒着他,战争并没有远离。 现在仍处在敌国。 一日不解决新罗这个反骨仔的问题,一日便大意不得。 金庾信站在他身边,稍落后半步。 表现得极为恭敬。 苏大为也不由佩服这位号称“国仙”的老狐狸,当真是沉得住气。 “国仙此来,有何事?” 苏大为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与金庾信耗下去,转头主动开口。 金庾信却是不动声色,拱手道:“我此来,是代表吾王金法敏……” 话没说完,苏大为并挥手打断:“金法敏什么时候成了新罗王?国仙莫不是在跟我说话?” 他嘴里说着笑,但是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相反,一丝冰冷的气息,从他的双眸漫散出来。 整个城头的温度,都像是降低了几分。 金庾信心中一震,嘴角的笑容立刻凝固住。 愣了一瞬间,他才反应过来道:“先王春秋逝世已经半年,国不可一日无主,而先王在世时,已经属意传于今王,故此只需将奏折递交天可汗,待天可汗诏书即可。 在这段时间里,国事也全由吾王代理。” 苏大为冷冷的看着他。 不发一言。 金庾信声音渐渐弱下去。 他心中充满了惊讶。 来之前,他是做好充足的把握的,也相信自己只要放低姿态,再抬出李治来,这位大唐都督必然会屈服。 毕竟,新罗王位的传承,从来也只是走个过程,都是内部定好了,再呈交给大唐皇帝。 然后大唐皇帝的诏书再予以追认。 法理就完成了。 而且这苏大为,据说与大唐武皇后关系匪浅,怎么看,他也算是帝后一党。 总不能推翻这约定俗成的法理? 再说新罗内部,够格继承王位的嫡子,已经全算清除。 就连金仁泰,也已经死亡。 这种情况下,王位除了金法敏,还有何人可以继承? 苏大为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脸,沐浴在落日的霞光下,半明半暗。 霞光下的半张脸,血色弥漫。 像是一种隐而不发的杀机。 金庾信的手心渐渐被汗水浸湿。 他发现,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自己似乎从没讨到过任何好处。 就像是现在,如果不说点什么,他几乎无法抗御从苏大为身上散发出的可怕杀意。 那种刀悬与头颅的可怕威压。 纵然他贵为新罗国仙,是新罗异人之首。 站在苏大为面前时,也找不到一丝安全感。 终于,他的气机一泄,圆满的心境出现溃口。 袖中的双手,紧了紧拳头,用微微低哑的声音问:“都督对金法敏王子继位新罗王,有何疑议吗?” “我是大唐熊津都督,新罗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问我?” 这话问的,金庾信的表情立刻变得微妙而精彩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吞了一只绿头苍蝇。 问你? 新罗王位更迭,何须问你一个熊津都督? 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 再说熊津都督府设在百济,百济的事,或许需要你过问。 我们新罗王位之事,又与你何干? 纵然心中有千百般的愤恨,不满,金庾信也不会在脸上显现出来。 只是拱了拱手,忍气吞声,皮笑肉不笑的说:“王位之事,从来都是上报天朝皇帝即可,从没有过熊津都督府参与。” 这话,实际上已经埋了根软刺。 你熊津都督府不过是刚设立的机构,过去从不存在。 现在也轮不到你们操心新罗之事。 但是苏大为却仿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淡淡的回了一句:“从来?从来如此便对吗?” 这话把金庾信问得一窒。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苏大为,究竟是何意? 难道他连新罗王位的事,都想直接横插一手? 难不成连面子上的东西,也都不顾,都要撕烂了? 金庾信感觉自己古井不波的心脏,一瞬间也跳快了几分。 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头升起。 “过去新罗与百济并列,现在还有百济存在吗?早上千年,半岛皆为中国汉四郡,又有你等何事?” 苏大为两眼幽幽的盯着金庾信。 看着老头的脸皮微微泛红,他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嘲讽道:“熊津都督府是不是大唐在三韩的衙门?既然有熊津都督府,春秋王逝世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来通报?”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77章 漫天要价 空气一时凝结。 金庾信的眼角,浮起血丝。 金春秋之事,确实没有通传熊津都督府,而是直接上报了大唐朝廷。 皆因为当时新罗与熊津都督府的苏大为关系十分微妙,甚至隐隐有针对和敌对之意。 在当时,苏定方数度催促新罗发兵和粮草襄助大唐攻打高句丽。 但是金春秋和金庾信当时怀有私心,害怕大唐灭了高句丽和百济后,会威胁新罗王室。 于是定下拖延之策。 最后果然拖垮了唐军,令苏定方不得不撤去平壤之围。 在这种情况下,金春秋突然死了,这事怎么可能还去跟苏大为说。 当时的气氛,甚至有一种熊津都督府有可能出兵教训新罗的风向。 最后还是苏大为挥军去打倭国,才把此事带过去。 但苏大为即然不在,新罗这边,就更不可能把熊津都督府当回事了。 背地里,新罗还在悄然支持百济的叛军,想让他们拖垮熊津都督府的府兵,而且暗恨苏大为在背后支持金仁泰争夺王位。 种种缘由,总之新罗就直接无视了都督府。 金法敏的求继新罗王位的折子,直接递交给唐廷了。 其实按理来说,这事也正常。 毕竟按惯例,新罗王位都是这么传的,直接交奏折给大唐皇帝就好了。 苏大为现在的质问,多少有些没事找事的意思在里面。 但,谁叫苏大为现在强势呢。 他揪着这一条不放,金庾信也不敢直接跟他撕破脸,一时心中郁结,眼珠子微微泛红。 心中左思右想,金庾信放弃了与苏大为撕破脸顶撞的念头,缓缓拱手道:“此事是新罗考虑不周,只按过去惯例,向天可汗递奏折,适逢苏都督跨海击倭国,便没有以正式公文通知熊津都督府。” 停了一停,金庾信接着道:“以前并无熊津都督府,所以并无成例,但是今后新罗会注意这一点,会多与都督府沟通。 若有需要,新罗这次可以补交书面文书知会都督府,甚至可以与苏都督,一齐向皇帝陛下递折子,苏都督以为如何?” 你苏大为不就是想装个逼吗,想要面子? 行,这面子我们新罗人给你。 满意了吗? “你在教我做事?” 苏大为看着金庾信,语气并无波动。 但金庾信却被他这话呛得胸口一窒。 他也是有排面的人,在新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甚至他有一身傲骨。 对大唐这个宗主国,都能放出狗可咬主人的言论。 可想而知,金庾信心中,是如何的骄傲,如何的强硬。 但此时,被苏大为几次三番拿话挤兑,他也不得不强忍下来。 他是历经数十年新罗政坛的老狐狸,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该低头,心里还是有杆秤。 深吸了口气后,金庾信克制胸中的怒火,眯眼向苏大为抱拳道:“那,究竟要如何做,才能令苏都督满意?” 满意? 这辈子都不可能满意了。 苏大为冷笑一声:“新罗王位之事,非同小可,岂可儿戏,依我之见……”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停下来,看向金庾信,明显是拿捏着身份,看新罗的表现。 金庾信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厉芒,又借着低头掩饰下去。 袖子里的双手,指甲深深嵌入到掌肉里,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克制住怒意,沉声道:“请苏都督示下,新罗若能办的事,决不推托。”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本都督就说了。” 苏大为背负着手,在城头来回踱步。 背后的影子,在夕阳余晖下,不断变幻着形状。 “去年新罗王被陛下封为嵎山道行军大总管,但是在联手对高句丽一事上,新罗踟踌不前,粮草也输送不及,令唐军将士,无辜牺牲者甚众。” “苏都督,此事我们新办……” 苏大为大手一挥,毫不客气的打断吹胡子瞪眼的金庾信:“解释的话就不必说了,我这人只看结果,结果就是因为新罗的不配合,让唐军白白牺牲,金国仙,你要知道,唐军为何而来?我们是为了你们新罗王的请求,才劳师远征。 按属国的本分,你们应该提供粮草,补给,提供充足的仆从,但结果呢? 粮草拖延数月,援兵也只有金仁泰那几千人,还算有点样子,怎么,你们当大唐的将士,是白白来替你新罗打仗的吗? 天下有这样的藩属?” 说到后面,疾颜厉色,愤怒之情如狂风暴雨般扑向金庾信。 这一下,令新罗国仙大感措手不及。 他原本以为,苏大为只是要面子,但现在看来,人家不是要面子,是来追责的。 说的话,句句戳着新罗的脊梁骨,大有声讨追责之厉。 金庾信心中刚刚涌起的怒火和抵触情绪,一下子给按了下去。 因为苏大为说的,都是真的。 新罗到底有没有动手脚,这种事官面上可以扯理由,可以抵赖,但人人心中有本帐。 在苏大为的面前,赖不掉。 理亏,胆气立时就弱了下去。 金庾信不得不低头道:“此事缘由复杂,但毕竟是我新罗做得差了,我们愿意补偿,愿意补偿。” “这可是你说的。” 苏大为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金庾信看到他这笑容,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苏大为的笑,就像是布好陷阱,看着猎物跳进来的精明猎人。 充满了残忍和算计,这种感觉,哪怕是混迹官场数十年的金庾信,也是汗毛倒立,却又摸不准对方的意图。 苏大为冲他竖起一根食指:“我天朝上国,做事从来都讲规矩,新罗不守规矩,按理应该施以惩戒,然而本都督慈悲,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现在就两个条件。 第一,我要两万精锐战兵,一个月内,要交到我手里,借我用一年。” 这句话一说出来,金庾信便叫了起来:“都督!你这是逼人太甚!” 新罗常备的兵力,也就八万余人,其中精锐,也不过两三万人。 苏大为这一开口,就要两万精锐战兵,老弱病残的垃圾货色不要。 这一下子,等于便抽去了新罗一大半的脊梁骨。 何况还是借用一年。 这一年,可以发生太多事了。 若是苏大为有别的心思…… 金庾信再大胆,也不敢答应下来。 “不答应?呵呵,很好,我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苏大为摇了摇头,目视着逐渐下沉的夕阳,喃喃自语:“去年征百济叛军,新罗只有金仁泰一心助唐军,出兵出粮,出力甚多。 如今他人虽不在了,好在他将嫡子托付给我,我看此子也是栋梁之才,当表奏陛下,保他一个……” “苏都督!” 金庾信声嘶力竭的一声吼,将远处巡城的唐军都吓了一跳。 可怜堂堂新罗国仙,被苏大为连番用话挤兑,额头青筋暴起,双眼赤红,下颔白须根根飘起,一身气度全无。 他现在的形像,跟个濒临崩溃的老人也差不多。 如果真按苏大为说的,金法敏这新罗王的位置,只怕真的要凉啊。 苏大为这岂止是欺人太甚。 简直是骑在金庾信头上拉屎。 但偏偏,金庾信还得强撑着不能撕破脸。 什么叫恶心人? 苏大为这是恶心到家了。 你说之前推出个金仁泰出来,跟我们家法敏争王位也就算了。 咱们把金仁泰给做掉了。 现在向你低个头,给个面子你好我也好。 你特么居然把金仁泰的儿子又给推出来了。 这特么还能不能行了? 最关键的是,以苏大为和李治的关系远近,而且此计的歹毒,李治还真有可能就点头允了。 立个成年的金法敏,和立个半大孩子,哪个更容易控制,一目了然。 大唐虽是宗主,只怕也巴不得新罗自己死掉,再多设个新罗道都督府什么的,岂不美哉? 一想到这里,金庾信感觉自己的脑壳要炸了。 什么混迹政坛数十年的政治斗争经验。 什么国仙异人的手段,对上苏大为时,简直都被吃得死死的。 他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连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勉强道:“两万人……太多,新罗地小民贫,最多只能出五千人,还请苏都督……” “一万八。” “八……八千。” “一万五!” “九千。” “一万三。” “一万。” “成交。” 苏大为在金庾信目瞪口呆之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笑容灿烂:“既然在人数上我大唐吃了亏,做了让步,那借兵一年时间,就定下来了,不要再讨价还价。” 神特么的大唐吃了亏! 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金庾信惊呆了,惊得下巴上的白胡子都翘了起来。 气得。 要兵,只是苏大为第一个条件,顺带又把粮草之事给敲定。 既然是仆从军,按大唐对仆从军的惯例,可没有唐军出粮的习惯。 这一万新罗精锐,这一年里的粮草还得新罗人提供。 新罗若是不给,又或者拖延,那就是饿死自家精兵。 金庾信气得脸都绿了,最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来。 光是这一条还不算。 苏大为接下来,还提了一个更过份,令金庾信几乎暴跳如雷的条件。 第八卷 二圣临朝 第678章 为什么强大 “我看到金庾信脸都气白了,下城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 苏庆节走上城头,向苏大为大笑道。 “我也没为难他,有问题大家可以商量嘛,可惜给了机会他不中用啊。” “你究竟跟他开了什么条件?” “一万精兵,借都督府一年,全权归我们节制,粮草新罗出,另外,新罗再提供一万五千人一年的粮草,必须及时送到泗沘城。” 苏庆节听到这些,整个人都惊呆了。 一万五千人,一年的粮草。 阿弥这竹杆敲得忒狠了。 熊津都督府现在加上刘仁轨的驻军,一共也才一万出头,这是让新罗人包养唐军一年? 赚大了! 一时间,苏庆节看苏大为的眼神,如看神明般。 “干嘛这么看我?” 苏庆节舔了舔唇,有些激动的说:“你不是不知道,去岁我阿耶在围攻平壤时,让新罗人提供粮草,他们先说粮草被劫了,后来又说道路被堵,足足拖了四个多月。 等我阿耶都要撤兵了,这粮草还没到。 新罗人简直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但你这……” “铁公鸡也得被我拔秃了。” 苏大为冷笑一声:“以前就是对新罗人太好了,不给他们点厉害看,这些人是不会老实的。” 苏庆节点点头,左右看了一眼,神秘兮兮的道:“刚才我听到了一耳朵,你说要把金仁泰的儿子推出来做新罗王,是不是真的?金仁泰还留有遗腹子?” 苏大为两手一摊:“这我哪知道。” “那你刚才……” “金仁泰坟头草都半尺高了,我知道个屁啊,吓唬他一下嘛,再说,真有需要,找一个孩子就是了,就说是金仁泰的种,金法敏又能如何?” 苏庆节一想果然如此。 这种事死无对证,难不成金仁泰还能爬起来给自己的“风流债”作证不成? 同样金法敏和金庾信也无法证明。 而且只要苏大为一口咬定,这事假的也能做成真的。 想到这里,苏庆节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阿弥,有时我真是不服不行,你这无耻的样子,简直……” “简直是你学习的榜样对不对?多夸夸我,我受得起。” “恶贼!脸皮是用什么做的。” 苏庆节笑骂了一句,想起一事,正色道:“对了,方才英国公派人来了,说是请你过去议事。” “哦?” 苏大为收起笑容,拍了拍冰冷的城头,疑惑道:“李勣找我,莫非商句丽那边有动静了。” …… 夜色降临,熊津港的海渐渐宁静。 满天星斗中,唐军的船却是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显得十分忙碌。 这些船里,大部份是运集各种后勤辎重,也有少量是运兵。 新的战争就要开始,大唐不把高句丽这个宿敌打倒,是不会甘心的。 这是来自皇帝陛下的意志。 苏大为在一艘楼船中,见到了大唐英国公,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勣。 出于军事保密的需要,李勣来到百济之事,只有唐军高层少数人才知道,对外密而不宣。 如今主持运兵运粮工作的,是刘仁轨。 就算是熊津港,在白江口与倭国一战后,也已完全落入唐军手中,方圆数十里不得有任何闲杂人等,所有的军事行动,都是在极隐秘的状态下进行。 “大总管。” 苏大为走进舱室,一眼看到一身居家常服,宽袍博带,背对着门,站在窗口眺望月色的李勣。 他先行礼,待李勣转身开口说进来后,才踏足进入。 门外早有李勣贴身亲卫,将门带上,不许任何人打扰。 苏大为目光一扫,确定房间里只有李勣一人。 “大总管你找我?” “嗯,坐。” 李勣点点头,伸手指了指桌前的胡凳。 苏大为看了他一眼,却不急着坐下。 待李勣坐下后,他才在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没急着说话,而是平视着李勣,神色平静。 李勣轻拈长须,眯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道:“气定神闲,是为大将者必须有的,这一点,你做得不错。” 苏大为微微一笑,没接他的话。 好在李勣也不以为意,自己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杯凉茶。 “大总管,我的呢?” “自己有手,自己倒茶。” 李勣详怒的瞪了他一眼。 苏大为哈哈一笑,果然伸手拿起茶杯里的盘子,接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这人,倒是自来熟。” 李勣摇摇头:“今天找你来,一来是叙叙旧,二来,是想问问你,关于高句丽的看法,还有情报,以及我军的准备如何。” “大总管,事务繁忙,叙旧就免了,直接入正题。” 苏大为举了举杯,以茶代酒,敬了李勣一下。 “那好,老夫也不绕弯子了。” 李勣抿了口茶,放下茶杯道:“你来时也看到了,这边正在为作战准备。无论泉盖苏文是否真的死了,这一仗,我们也如箭在弦上,不得不打。” “不得不打?” 苏大为敏感的捕捉到关键。 李勣点点头,轻抚着胸前花白的长须,目光微微闪烁:“你觉得,我大唐是靠什么来威服天下,陛下何以为‘天可汗’?”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似乎有考教的意味在里面。 苏大为略一沉吟道:“那自然是我大唐强大,四夷宾服。” “我们的强大靠的是什么?” “府兵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武德。” 李勣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的手指停留在胡须上,目光有些深远,似乎陷入回忆,停了片刻才道:“大唐的强,是因为我们以最少的人口,征服了最大的疆土。” “嗯?” “苏大为,你读史吗?” 李勣随口问着,却又不等苏大为回答,自顾自的说下去:“西汉初年,人口一千三百余万,东汉初年,人口两千一百多万。 隋初继承北周,有六百九十万户,人口三千余万。 等我大唐接受隋的烂摊子,你猜有多少家当?” “我……不知。” “大隋留给我们两百余万户。” “差这么多!” 苏大为吃了一惊,第一次知道这个情况。 从隋初六百九十万户,到唐初两百余万户,这其中约少了三分之二的人口。 “是啊,所以大唐开国就这么点家当,一千余万人,还比不上汉初的时候。” 李勣拈须轻叹,他的脸上,露出半是感概,半是惆怅的古怪表情。 “从长安出发,去往西域安西都护,幅员万里。 向东,至大海之极,向西,至雪山草原,人力尽头。 向北,莽莽雪原。 向南,海洋诸岛,人迹罕至。 从长安下一道命令,可能要一两年,才能到达帝国最远的边界。 你说,我们以这么点人口,打下如今这么大的疆土,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武德充沛。” 苏大为下意识道:“难道不是我军战力强,国力强,再加上府兵制的组织能力,令四夷臣服?” “你这说的都只是皮毛。” 李勣摇头道:“大唐开国的府兵制,是继承大隋朝的。 制度,只能保证一个组织的下限,却不能保证必然强大。” 被李勣的话引着,苏大为早已忘了最初的问题,倒是对他提出的话感兴趣起来。 “不是制度是什么?” “不是说否定府兵制,只是说,完备的制度是一个下限,只要制度不乱,始终能保持一个最低的水准,但是决定上限的,其实是人。” “人?” “当然。” 李勣抚须道:“百代都行秦法,为何秦却二世而亡,继承秦法的大汉,却能享国三百年?” 苏大为一时沉吟:“是因为人的不同吗?” “人这东西,你说不同,他也相同。”李勣抚须道:“但你说相同,每个人的才气又不同。” “英国公,能不能说人话。” “咳咳,就是开国君主的能力,决定了上限。” “愿闻其详。” “这不是明摆着吗,再好的制度,也要看运用他的人,我们之所以强,是因为当年太宗实在太强了。” “英国公,太宗都……” 人都不在了,你在我面前拍李世民的马屁是几个意思? “我说的乃是事实。” 李勣正色道:“同样的开国,大唐人口户数不如前朝,为何统一全国只用七年,而疆土之大,古未有之?若非太宗个人能力强大,如何能用更少的人口,实现这一目标?” “我有点懵,英国公,你最开始说的是什么?” “就是那个问题,我们为何不得不打高句丽。” “为何?” “因为我们以最少的人口,打下了最大的疆土,大部份地区,我们唐军的人口远远不足,无法实现绝对的人数优势,只能以极少兵力驻扎。” 李勣掰着手指算道:“安西都护府,战兵数千人,安西四镇,只有巡哨和调停预警之责,几乎没有驻扎战兵。 百济做为刚征服的土地,这里只有兵卒一万人。 还不算别的地方,许多地方,甚至只插了我大唐一杆旗,只派了几个人看守。 这就是我大唐的窘境。” 喝了口茶,他继续道:“我大唐靠什么来威服四夷的?靠的是人口多吗?不是。靠的是国力强吗?再强的国力,也镇不住这么多地方,这么多花钱的窟窿。 靠的是唐军战无不胜吗? 是,也不是。” 李勣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咳嗽了几声,调匀了呼吸,才在苏大为的关切注目下道:“我们靠的是从太宗时期,打下的‘神话’。 能以最少的人,打最大的胜仗。 纵偶有小挫,也转瞬会夺得最终的胜利。 这是太宗给我们打下的不败神话。 这也是我大唐最大的威慑所在。” 苏大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跟品牌建立一样。 大唐从立国起,灭国无数。 每战常以少胜多,而且灭国效率极高。 过去的霸主,一个个的倒下。 大唐,是用血火铸就出了不败的神话。 这是四夷恐惧并且畏服的根本。 “这样的神话,想要持续下去,我们是不能失败的。” 李勣的话,把苏大为拉回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