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韶华》 正文 引子 三月的傍晚,月华的清冷流淌在院子的每个角落,行色匆匆的宫装女子们丝毫没能打破它凝重的气氛。屋子里,待产的母亲形容憔悴,华丽的衣衫掩盖不了她经历的黯淡岁月和疲惫的身心,此刻,唯有那双眼睛还饱含期待,二十几载宫墙年华,本不该有的突如其来的拥有了,原深深爱的无声无息地失去了。拥有了就拼命的维护它,失去的让它随风消散吧,奈何世事却一直这般的纽拧,在她独自从容走向世间的尽头时,这个孩子却又在多少人的期盼间到来,也带给多少人内心的恐慌! 阵痛再次来袭,产妇虚弱地已有些恍惚,她能清楚的感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失,迟缓的目光所到之处,无不刺痛着她。她稍稍凝神,一抬眼,树木间依稀可见一片红色砖墙,夕阳的余晖将来往之人投射其上,突然间,她想到了自己那位悲情一生的丈夫也曾在黄昏时分站立于此仰天长叹,鼻子有些发酸,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充盈着她的身体。“哇”,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瞬间让这座森森的庭院在朦胧月色里生出一丝悲凉的生气。 万家灯火,生死轮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太皇太后病榻 太皇太后病了! 严冬已过,奈何初春的那丝阳光除了在华昭宫高大的宫墙上印下了一株梅影,春的骚动如同冰冻了的泥土只在人们期盼的心尖萌芽着,摇曳的花影寂寞的等待着热切的目光,可惜年年岁岁,人虽偶有旧人,爱花之人却未必人人能去而复返。 那是太皇太后最爱的一株绿萼梅,俏丽的花朵曾在每个花开的季节绽放枝头。而太皇太后本人也喜欢站在枝下注目凝视。今年这株梅树也曾冒出细小的花蕾,宫女们还曾议论过这花几时盛开。未曾料新年过后太皇太后就病倒,宫里再没人关心它是否该花满枝头了。 太皇太后榻前,太医们已经退去,房里留下了焦虑的帝王低声问询着,太皇太后半合着双眼嘱咐了皇帝一番。殿内宫女太监无数,却极其安静,帝后的声音时断时续并不成句,长者坚定又威严的语气自非寻常人家祖母的溺爱与唠叨,幼者恭敬而顺从的态度也能听得分明,即便偶有争辩之态,接下来也定有回旋之词试图弥补。而皇叔惠王则静静地恭候于幔帘之外,显以人臣之姿。许久,年轻的皇帝缓缓走出来,并告知皇叔“太皇太后已无大碍,尚需休憩。” 惠王,年过五旬,沉稳儒雅,皇亲国戚,辅国重臣。他恭身跟着皇帝退出了华昭宫。君臣二人一路无言地行至皇帝日常批阅奏折之怀橘堂,惠王一颗紧绷的心稍稍放松,正准备张嘴,一眼瞥见帝王眉头紧蹙,心事重重,惠王思虑刹那抑制住自己刚要脱口之言,他恭身请示道:“陛下,兵部对谒水河一役的详细奏疏已上至中书,陶大人与臣也草议了一份奏折,请皇上过目。”,说罢,取出奏折。皇帝摆摆手示意身边宫人取过折子,转身坐在了书桌边的椅子上并没有着急打开,却对惠王说道:“王叔近日不必进宫侍疾,漠北国近日将有使团进京,春宴御赐之事也事关紧要,王叔多费心于此二事。” 惠王俯身称诺,只是担忧道:“臣恐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病榻。今日进宫便是太皇太后急招,可惜待臣进得宫时,太后体乏无力,臣未得觐见。” 皇帝盯着惠王叹了口气,“若皇祖母再传,自当再见。” 惠王则盯着龙案上的奏本,又欲开口,皇上再次打断他:“就在刚才,太皇太后已吩咐朕,此事交于陶大人全权处理,想是陶大人已于皇叔之前见过太皇太后,所谓共同草议,皇叔也别太放于心上。”皇上说到此时,有种揶揄的表情,“万事有太皇太后呢。” 惠王不再说话,他觉得有点心疼,这种疼像一种麻醉之物,每次在惠王忧思不安时,都会准确有效地安抚他的惶恐,他弄不清楚这是一种心理上,还是生理上的反应,面对年轻的帝王,他曾有太多想要说的,想要做的,但几个回合下来,他知道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在面对皇权的威严与威力,自己心中那些理想与情感并非人人皆为之动容,那层距离即便有如薄纱,但却真实且坚实的存在,常常的欲言又止活生生地将一位股肱大臣变得精于揣测。惠王当然不是唯唯诺诺之人,他心有天地,江山社稷虽不是他的,但他爱这片河山和至亲的骨肉。此刻,他不能再往下说了,朝堂的局面还有谁比他更清楚。 他向皇帝告退,慢慢地退出了怀橘堂。初春的正午,明亮的阳光透过薄纱的窗户照射于屋内,二十三岁的皇帝薛又独坐于案前,剑眉星目像极了他的父亲,光影浮动在他年轻的脸上,原本明亮的眼睛竟放射出不一样的深邃与寂寞。惠王离殿刹那无意与他的视线相触,一股凉凉的寒意弥漫于心。 料峭的春寒,纵是午后日高仍就丝丝寒意。惠王薛昼寻独步行走在守卫森严的皇宫中,所行之路不知来往多少回,他几乎能闭着眼穿过这条幽长的甬道,可不知为何每次走在这里,内心总惶惶不安。辅政这么多年,朝中大小官员无不唯惠王马首是瞻,可他自己却每每不胜寒意,太皇太后的那双眼睛总会在某些时候像一把利刃悬于头顶。便如今晨,太后急招,无果而退,奏折搁置,帝王心思,这一系列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在他人心中或许毫无意义,可每日周旋于太皇太后与皇帝之间的惠王却实实在在地品味出了丝丝微妙。陶大人,那位昨日还和自己击掌附和之人,今日便独得太皇太后重任,这其中自有外戚之于朝政的独特微妙,此外便没有别的意思吗? 太皇太后陶氏虽为女子,但其掌政几十年,虽风云不断,朝廷上下竟也在这变幻诡谲的大风大浪里慢慢对这位当年的贵妃娘娘心服口服,惠王薛昼寻也是如此。可惜,同生今世亦前缘,同尽沧桑一梦间,人心多么复杂呀。朝廷的恩威并施,太皇太后的若即若离,但扪心自问,多少年来,自己兢兢业业处理手中政务是从不曾心存私念,“私念”,惠王猛地抬头,正午的阳光撒在太宸殿金黄色的琉璃瓦上,那刺眼的光芒哟,惠王顿住了脚步,环视着偌大的殿前广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要把体内的某些东西释放。是的,只有释放掉它们,他才能心安地,自如地做好人人敬畏,事事谋断的惠王殿下。 回到家中已是未时,此时的王府分外安静,府中女眷们正在午休,丫鬟仆役们都轻手轻脚地做着手中的活计。惠王屏退左右,独自回房,绕过耳房,却见正房的雕花门前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惠王知道这必是长子薛伦晞。 大公子揖手见过父亲,问:“父王,一切安好?” 惠王叹道:“太皇太后今晨突然抱恙,为父也不知她急召入宫为何。”说罢,想了想,惠王继续说道:“如今朝中几件大事要办,可陛下似乎顾虑重重,所忧之事不愿与人商讨。” 大公子听罢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说道:“近几日,儿子也觉察到陛下满腹心事。”见父亲凝神聆听薛伦晞继续说道:“谒水河大败对陛下是一记重击,陛下太需要一场胜利以扬君威。” “胜了自然能扬威,可如今一场大败,这个局面该如何收拾?”惠王接过儿子的话反问道,“陛下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今日的局面算是临朝执政的一次教训,可过来人也没料到会有今日?” “是啊,连儿子都满是疑惑的一场出击,满廷大臣却只有父王和林大人等几人极力阻止。” 惠王叹道:“陶大人一句自古多文臣主降,武将主战封住了多少人的口。” “陶大人不都看太皇太后眼色行事吗?” “哼,”惠王不由冷笑,“他若能事事看太皇太后眼色行事,也总有几分道理,就怕别有用心。” 伦晞点点头:“儿子曾与郭府的豫淇讨论过此事,他的几点疑虑,儿子反复思量过,也上启于陛下,可惜陛下太”薛大公子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 于此事,做为皇帝最信任的近臣,惠王府大公子深感罪责难逃,尽管他曾三番五次提醒皇上此役难胜,一是地形与兵力部署于我方不力,二是极端气候会削弱我军异地作战能力,三是主帅人选太过草率,但每一条都被皇上以乐观的情绪否定了,是的,漠北国新君初立,政局人心有些问题,但己方何尝不是。看着皇上兴奋的眼睛,薛伦晞只能一声叹息,自己的父亲乃当朝重臣尚不能扭转局面,自己又何德何能改变帝心。当然这朝堂上也不是没有人可以扭转乾坤,可这个人选择了沉默。 大公子神情黯淡地叹道:“帝后貌合神离才是此次溃败的根由。” 惠王正举步踏上蜿蜒致正房大门的长廊,听到这,他不由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了儿子一眼:“朝中之事,你我尽人臣之本份,只是你身为皇上侍读,和陛下相处颇近,有些事却不能越了规矩,不可过多揣测圣意,有些事呀,还是让他糊涂点好。” 薛伦晞说完话后也有些后悔,平日里父子间议论朝政多理智冷静,可今日父亲带着满腔愤懑,薛伦晞当然知道父亲的难处,朝堂的争斗,血染沙场的将士,多少人家丧夫失子,自己又何尝不是痛心疾首,言谈中不自觉地平添了抱怨与激愤,不过终究是经历过风雨,又涵养得体的世家子弟,父子俩很快恢复平静。 “如今边关危机四伏,漠北国不知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晞儿,你赶在豫淇离京前再向他了解敌我双方军力部署状况,尽可能的详细,还有漠北国当今国内的局势也要探查清楚,或许能在和议时争得几分主动。陛下,”惠王本想嘱咐儿子多劝导皇帝振作起来,可不自觉地怀橘堂那交织着光与影的年轻面庞浮现在他眼前,惠王心底泛起一层酸楚,一层怜惜,一层担忧,五味杂陈,“天下终要由陛下定夺,我等定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薛伦晞不解地看着父亲,这番话和平时父亲的教导似乎有点不同,但他没有追问下去,也不想在此时细细品味,该做什么,父亲已经很明白告诉他,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帮父亲,朝廷和皇上度过难关。惠王看着儿子有些迷惑的脸,心下有些惭愧。这是一张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脸庞,是的,惠王府三代自父亲起就是这样一张脸,但惠王薛昼寻坚信长子的性格禀赋更似他的母亲,坚韧,睿智,还有洞察事实的敏锐,这是个值得信赖的好孩子。两年前儿子二十岁生日那天,惠王上奏,希望朝廷册封长子为惠王世子,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但直到今日,惠王世子的位置一直悬空。 惠王一心栽培长子,但朝廷却没有忽略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爷膝下两子,于是,计乎,谋乎,王朝的掌控者给足了惠王府机会与荣耀,要在两位贵公子间权衡考量,可惜这精巧的设计却被两位公子四两拨千斤般化解了。 二公子薛寒亭心思缜密,却厌恶勾心斗角,对仅长两岁的兄长,薛寒亭曾仿古人之句写到“嗟予吾兄弟,四海一伦晞”,他与兄长是要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惠王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问道:“梅花山的花开得正好,怎么不乘今日风和日丽,和弟妹们赏花去?” 惠王府大公子笑着回答父亲:“亭弟他们和林府几位公子小姐去梅花山了。” 惠王又拍了拍长子,没有再说什么,快步回到房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驿路梅花 正月的金陵东风晓寒,梅花山的枝枝寒梅今年纷外妖娆,城中家家户户无不扶老携幼前来观赏。熙攘的人流中不时有几顶精致小轿或豪华马车穿梭其中。靠近石桥的地方,一辆朱红的马车正停靠在一株开有浅白色花的梅树下。这株树上凌乱地开着几朵花,树之枝叶无疏影之姿,花之色泽无娇艳之态,它就寂静地生长在一座破败不堪的石桥旁。花团锦簇的梅花山就在它的前面,一条窄窄的驿道将它们分割成一片云蒸霞蔚,傲霜怒放的梅林和孑然一身,无人问津的野梅。陪伴它的石桥仿佛经历过一场浩劫,桥栏只剩下一半。东风恶,草木凄,即便毗邻那热闹的梅花山,这方寸之地依旧是备受冷落。 偏巧今日这儿却停放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乘车之人早已下车,车夫无聊地摆弄马鞭,眼睛却不时关注着前方,不远处一男一女锦衣华服两个背影正缓慢地沿着驿道前行,身后六名随从样的人远远跟随。 此刻男子顿住脚步,侧身对女子说道:“姐姐不必再送,豫淇亦非首次离京出征。”女子听罢,叹声道:“这次怕与往日不同!” 男子淡淡一笑:“思虑仔细自是应该,但英烈侯府之后又何曾是胆小怕事之徒。”被叫作姐姐的侯府大小姐郭霜婷仔细看着年轻的弟弟,发现他俊郎的眉目间一副自然淡定之态。这只是一个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自此他将肩负起英烈候府郭氏的门楣荣辱,自然那狼烟滚滚的沙场边角亦是他从今往后的家国情怀。 霜婷默默地替兄弟理了理衣襟。一个月前,当堂兄郭豫源身负重伤的消息传回京时,不仅郭家人伤心不已,也震惊了朝野。皇上在朝堂上连问三声“可有误传,可有误传,急报可是有误!” 年轻的皇帝自登基以来,军务倚重英烈侯府,府门上方那“英烈侯府”四字,每一个都是郭氏前后几代人在塞外边陲,悠悠羌管中用一腔热血铸成。三十年前谒水河也曾有过惨烈一役,二十万大军北上御敌,归来不过五万,十几万英魂长眠在了落日长烟的塞外。郭氏子弟随军征战,率前锋勇夺铁门关的四叔跌落在了冰凉的谒水河;千里奔袭直捣敌军腹地,摧毁敌人数座粮仓的大哥也英年早逝了。此后数次与北漠的交战,郭氏子弟皆是掩埋了亲人,来不及擦干眼泪,又扛起帅旗赳赳迎敌。 只是这一次,上阵父子兵的情形将不再重现,伤心也好,感叹也罢,如今英烈侯府送走了他唯一能披挂上阵的孩子,二十岁的豫淇,他上有兄长,可惜不是战亡,便是重伤残疾;下有幼弟,却无人能同他并肩作战;今日他便将沿着这驿道扬鞭北上。 但弟弟并没有姐姐那么多离愁别绪,盛开的梅花配上灿烂的阳光,二十岁的年轻人此时正豪情万丈,对姐姐说道“来年寒梅怒放时,再与长姐梅山赏花!”说罢纵身上马,绝尘而去。 霜婷怔怔立在那儿,心有戚戚,自堂兄豫源兵败谒城,身负重伤的消息传回,这位英烈侯府大小姐就有种不祥之感,这绝不仅仅是胞弟将要厮杀疆场的担忧,一种道不明的预感在时时烦扰着郭大小姐。霜婷慢步回到马车旁,刚要上车,隐约听着有人唤着自己的名字,她回头一看,三个年轻人正向自己走来。 霜婷认得,有两位是惠王府的公子薛寒亭和薛明朗,另一位则是礼部尚书幼子林博,都是英烈侯府世交之子。 林博几步走到霜婷面前,高声说道:“婷姐姐,好兴致,赏梅也不约上我们。” 霜婷有点无奈:“小林子,你在此高呼一个姑娘的名讳,我告诉林伯母,她会让你守些规矩。” 林博笑嘻嘻地说:“婷姐姐,首先你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平常规矩在面前就是陋习,再有,你不知道,我母亲正烦着我呢,压根不想见我。但如若你告诉我大哥,我还有几分怕。”说罢一脸忧虑,仿佛真怕大哥管教自己。 霜婷扑哧一笑“我不信你惧你大哥。” ”当然惧,”林博张大眼睛,比划道:“我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大哥便会把我叫到书房,让我说说近日都做了什么。” 一旁的薛寒亭插话道:“这有什么,说话聊天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林博白了一眼寒亭,道:“那是你有个视弟如子的兄长,所以不知道与我大哥聊天是多么令人生畏。” “林大哥对你是训弟如子。”寒亭打趣道。林博又白了寒亭一眼继续说:“说话时须端坐于他眼前挺胸收腹,目光如炬,但又要略显恭敬,回话必简练干脆,但又要面面俱到。这比面见陛下还要稳重得体,这那是我能办到的。” 众人都笑了,林尚书两位嫡子,大的干练,小的随性,这是金陵城世家府邸中人人皆知的事。 霜婷笑着说:“你回过陛下问话吗,只怕你还没见着陛下,你大哥早已战战兢兢话不敢说了,怕你没有规矩,乱说话惹祸。” 林博点点头“陛下见我干嘛,诸多青年才俊,如我大哥,伦晞哥哥,还有豫淇,他们陛下都召见不过来。”说罢拍了一下头:“想着要问姐姐什么,全被你们搅乱了,豫淇怎么不陪姐姐赏花?他公务如此繁忙吗?” 霜婷刚放下的忧虑又瞬间涌上心头,她叹了口气,缓缓说答道:“我刚与豫淇道别,他北上了” “北上了我们约好后日在菱洲把酒话别,他怎么今日就走了?”素日与郭豫淇交好的薛寒亭有些吃惊。 霜婷没有立即回答他,两只眼睛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众人,叹了口气。 众人沉默。寒亭紧蹙双眉,目光恰与霜婷相聚,顷刻间似乎明白些什么。林博侧身看着寒亭,张嘴想问问同伴,但又不知该问什么,旋即又回过头睁大眼睛看着霜婷。倒是一直未曾说话的薛明朗首先发话:“婷姐,季篱妹妹和幼芸妹妹在玉楼春品茶,我们何不同她们一道品茶赏梅。” 明朗刚说完,林博就接过话对霜婷道:“我大哥也在。” 霜婷笑笑对着林博说:“还不赶紧的。” 四人穿过枝枝梅花,绕过一条小溪,又举步登上一方小丘,眼前便是玉楼春。这是一座四层楼阁,外观已略显陈旧,可就是这份陈旧藏隐于一片凌寒而开的梅林中最易令人浮想联翩。这的确不是一座普通楼阁,只说它那规格,那位置便不是普通之人所能承办。据说,这是前朝一位名流为纪念母亲而建。有关这座阁楼的传说已有上百年,各种不同的版本讲述着各种或伤感,或豪迈的点滴故事,金陵城的人们早就不去追究它的真伪,他们只知道每当夕阳西沉,这座阁楼沐浴着婉约的霞光那是金陵最美的风景,而每当梅花盛开的季节,这里就是体味暗香疏影最好的去处。 霜婷随着三人迈进阁楼门槛,楼内不知何时何由改装成一座茶楼,内里陈设半新不旧,精巧的雕梁画柱依稀能辨。品茗者散落地坐在四处,跑堂的伙计们也不似别的茶楼酒肆大声迎客,整个大堂显得悠闲静谧。林博率先走到楼梯口,指着上面对霜婷说:“大哥他们在楼上“暖雨阁”。” “暖雨阁”实在阁楼三层,也就是顶层。霜婷登上狭窄的楼梯,快步来到“暖雨阁”前,寒亭伸手轻轻扣了扣,便有人打开了门。里面临窗的桌前坐着二女一男。男子一见霜婷立即站起身来,两位女孩也旋即起身向霜婷施了施礼,霜婷向两个女孩还礼后,亲热地拉住二人的手,三人持手紧挨着坐了下来。 那位男子自然是林博言语中自带威严的长兄林渊,他招呼三位弟弟入座,又命伺候一旁的仆人重新安排茶具瓜果糕点。期间,三个女孩一直轻声交谈。 霜婷问坐在自己右边的薛季篱:“妹妹自元宵灯节后再未出府,都在读什么圣贤书?”。 季篱答道:“哪里读什么圣贤书,祖母生日将近,奈何婶婶病了,堂嫂月前又小产,家中诸事皆需母亲打理,实在忙不过来,我便帮帮母亲。” 林幼芸笑着说:“季篱姐姐也成了管家婆。” 薛季篱抿了口茶,回道:“不过是帮着理理请柬,清查一下寿宴当日所需之物,别的我也不会管。到时姐姐妹妹们一定要来府中聚聚。” 霜婷和幼芸齐声答道:“那是自然。” 霜婷又问道:“听我祖母说,老太妃已有多年不愿宴客祝寿,这次怎么又应了?” 季篱答道:“一是因为此次为祖母整寿,二是宫里太皇太后传了话,生辰当日要派人进府贺寿。想是祖母也不愿父王太为难,竟允了。只是忙坏了我母亲。” 这京城之中王公贵戚比比皆是,只是谁也比不过惠王府。当年一母同胞的两位皇子,一位最终成为帝王,而另一位则是众人称颂的贤臣。论公两人惺惺相惜,互相护持;论私老惠王自加封之日,惠王府便受尽各种恩赐,可是自从老惠王去世之后,这老惠王妃便再也不与宫中来往,其子惠王依旧受到朝廷重用,惠王府现今的声势比起老王爷在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奇妙的关系让好事之徒们产生了多少联想,有人曾说,这老王妃和宫中交恶在老惠王生前就有端倪,只是碍于丈夫的脸面才隐忍不发,丈夫一去,再加上没多少年老皇帝也驾崩了,老太妃终于可以不再顾及这层关系,铁了心与皇宫保持距离,奇了怪的是,当时的太后,也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好像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有人就说,当年待字闺中时,两人可是无话不说的密友。 林渊静静地看着三个女孩,左边自家的小妹天真无邪,右边的季篱明艳动人,而中间的霜婷最吸引他的注意,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方,眉宇间的英气透露与众不同的神采。 “暖雨阁”位居玉楼春最佳位置,从窗内向外眺望,一片繁花似锦,赏花的人流携带着欢快的气氛,精明的小贩们乘机兜售着各类商品。凌霜傲雪的花中君子在市井喧哗中呈现出一片和谐的生机。 突然,一声笛音冲破喧哗,婉转飘扬在梅林之上。林渊寻声望去,一群江湖艺人在一块空旷的平地卖力地表演着,吹笛者灰衣素巾,二十上下,满面风尘。长途跋涉令他略带倦容,尽管如此,那笛音却让林渊十分动容,它吸引着林渊的目光再次投向吹笛者。年轻人绝不是一般的江湖艺人,林渊暗暗思忖。挺直的身板,自如的身姿,还有那笛音中透露的情绪,这是一个心有丘壑之人。林渊竟产生了结交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云渡书院 天璇山,翠木成林,奇峰叠嶂,高处闲云依山而憩,低处溪流穿石而过,这里距离京城快马加鞭不过两日路程,但京城的繁华却与它如同两个世界。青山绿水间只嗅花香只闻鸟语。 清晨,通往主峰的长长石阶上已有人洒水扫地,这群人平声静气快速清扫完地面上的落叶,领头的便带领众人沿山腰小路穿梭致后山一处宽敞的平地,有一茅屋坐落于此。只见此屋背靠绝壁悬崖的山峰,左右皆由溪水环绕,刚才众人便是踏着石块涉水而来。两条溪流顺着山势,在还未来得及会合前,一泻而下,流水的柔媚与飞瀑的气势凝结的水雾让山涧间的石桥如同仙境一般。 一众人放下手中笤帚开始清理树下杂枝,领头的正吩咐着小心打开茅屋去取屋内物品,忽然听到有两个女孩的对话。一个说:“师姐,昨天有信鸽传来大师兄的书信。”伴着沙沙的脚步声,另一个声音响起:“大师兄去京城三年,这些年频频传书回来。” “哎呀,平时他多是传回些疑惑请教师父和师祖,好学之人孜孜不倦,但此次不同。”第一个声音有些着急,:“有何不同?”第二个声音顺话问道,但语调并不十分关切。 “简师妹,吴师妹!”领头人热情地向两人招呼着。被叫吴师妹的女孩正满脸严肃对着唤作简师妹的姑娘说什么,被领头人的一声招呼,刚要说出口的话被活生生吞了回来。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简师妹走向前抱拳对领头人笑道:“药五哥早,我和师妹来准备祭拜供品。” 药五也笑着回答:“笨活儿,粗活儿我们都忙着,细致活儿,还得师妹们打理。”两个女孩随着药五来到茅屋前,见供桌已经摆好,香炉也搬上了案。俩人放下手中的竹篮,将里面的果品仔仔细细的摆放起来。 两人中年龄较小的吴瑶池,向四方张望一翻,见无人注意二人,转头看着师姐,叫道:“师姐” 师姐简贞是一个沉静温和的姑娘,瞧见瑶池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亦扑哧笑出声来:“你昨天到底偷听了多少师叔的谈话,快说吧。” 瑶池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但很快面色又变得严肃:“师姐,大师兄的书信是有关墨斋师兄的,况且我没有偷听,是我爹和我娘晚间闲聊,我无意间听到的。”瑶池正色说道:“事关王师兄,我自然十分关心,师姐,难道你不担心” 简贞低头将一些瓜果小心地摆放在盘中,没有立即回答瑶池。 三年前,大师兄程唯明和二师兄王墨斋一同出山,一个为了心中的理想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另一个则为了追寻剑胆琴心的境界誓要走遍天下名山大川。三年来,大师兄频有书信寄回,而二师兄王墨斋却如同消失般了无音讯。众师兄弟也曾议论过此事,不过大家都说:“大师兄和二师兄是众弟子中最优秀的,来信自有来信的道理,无讯亦有无讯的说法。” 但简贞从不这样认为,墨斋师兄临走时对她许诺,无论看到什么瑰丽之景,还是听到什么天籁之音,一定要写信告之,因为墨斋知道简贞也是个痴迷丹青妙笔和音律管弦之人。多少次,简贞站在山巅翘首以盼,无奈除了白云悠悠,飞鸟时隐时现,天璇山不曾收到王墨斋只字片语。 见师姐不语,瑶池心疼的说:“昨天大师兄的信里提及,墨斋师兄半年前曾传书与他,说即日将启程前去金陵,可半年了墨斋师兄影子都没见着。” 简贞停下手中的活,想了想,:“既然二师兄要去金陵见大师兄,他就一定会去的。只是不知这三年来他都经历了什么。”最后一句,简贞仿佛在给自己说话。 天璇山西麓的云渡书院在云蒸霞蔚的清晨已透显出它的神秘空灵。白墙灰瓦的房宇依山而建,山势平缓的地方房屋间带有院落,山势陡峭处,一座小亭也能顺势而起。从书院向四处张望,远处山水交融,近处断壁悬崖,无处不是景,如果从远处山顶俯瞰此处,任谁都会有归隐之心,炊烟袅袅,书声琅琅,世外桃源,朝霞夕阳,风动一庭花影。 韦风和王锦书相对而坐,两位都已满头银发。不论从前是什么身份,什么关系,如今的二人均淡泊恬淡。案上的两杯茶早就凉了,两人的谈话却还未结束。王锦书抿了口凉茶,叹气说道:“唯明此求确实唐突,但这孩子行事从来妥当,这种不合情理的事,自是越发深思熟虑过。” 韦风摇摇手:“我不是觉得这孩子不妥,只是在那金陵城里太多的人事纠葛,我实在不愿再涉其中。” 王锦书点点头道:“师兄忧虑什么,我哪有不知。只是当初就不该同意唯明的请求。” 韦风深深叹了口气:“我原想你我都老了,什么事不想做,什么想做,都有了自己的选择。这帮孩子朝气蓬勃,个个胸怀大志,我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他们。” “是啊,天下之大,物华天宝。哎!只是这唯明怎么就和惠王府撞上了。” “唯明和惠王府的缘分自有他的造化,祸兮福兮,现在讲为时过早。只是你我,还有贞儿还是离惠王府和整个京城越远越好。”韦风说此话时干净决绝,这和他骨仙风,为人旷达开朗的作风迥然不同。 王锦书不禁有些担心,这些年,金陵城的点点滴滴早就从二人的思维言谈中淡化,这种结果,并非二人刻意压制自己的回忆,而是几十年过去了,所爱的人相继辞世,人生的跌宕起伏,荣辱得失在亲人永辞的伤痛前都那么微不足道。 见师弟凝眉沉思,韦风用手轻轻敲了敲案几,“就让瑶池去京城帮唯明吧。她其实比贞儿更合适,如果云渡书院真能帮上忙。” 云渡书院年轻一辈最优秀的五大弟子:程唯明,王墨斋,齐天舒,简贞和吴瑶池。 他们是书院的第三代弟子,可直接给他们授业解惑的却是书院最受人敬仰的创始人韦风和王锦书。这便是为何五人虽年轻,却被众师兄弟尊为长。云渡书院是一个奇特的书院,从它开院授徒不过短短二十几年,却声名远扬,前来求学之人络绎不绝。书院不仅传授儒家经世治国之道,也教导文学艺术,甚至药理种植,武功兵法。书院的夫子师父既有韦王二人的弟子,亦有民间大儒文人学者。 至于韦王二人来自何方,师承何人竟无人知晓,人们只记得当年韦王二人来至此处先是结庐于此,见此间颇多顽童终日无所事事,便邀请诸童前来听讲,不想几年后竟有人科举中第,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方圆几里无论百姓还是殷实之家皆来求学,在之后这里变成了传说中的梧桐树,引来了无数名流雅士前来讲学,书院名声大振。 但显然程唯明的求援并非想依靠云渡书院的名气和势力,因为若论势力天下谁能与惠王府相较。唯明看中的恰恰是云渡书院远离权势中心,事情特殊,他需要位女子帮他暗中查访。信里,他提到师妹简贞,他希望性格沉稳,观察敏锐,并且武艺高强的师妹能上京助他一臂之力。 奈何,他不知道,他最敬重的师祖决意不让简贞师妹进金陵,入王府。 王锦书这时也点点头道:“池儿虽不如贞儿遇事沉着淡定,但却是十分机敏。”隔了一会儿,他又征询道“我现在就命人回信。” 韦风再次摆摆手,“不急这一刻。祭拜完毕,让贞儿和池儿都到我这来。” “贞儿也来” “是的,墨斋的事不能再等,况且贞儿外祖父的祭日也快到了,我打算让她回去祭奠一下她外祖父,事后再探访一下墨斋的行踪。你虽从未提起,但我怎不知你日日担忧。梵音告诉我你每日都去鸽房查看,那自是去查看是否有墨斋的书信。” 王锦书默默无语。王梵音是他的独子,而王墨斋乃是其独孙。当年对儿子真是胆大心宽,王梵音几年不归,他也觉得此乃正举,年轻人就是要放下羁绊行走世上,如今许是老了,孙子这几年杳无音讯,他每每想起总是万分担忧。 韦风站起身体,整理了一下衣衫,拍拍师弟:“走吧,时辰快到了,孩子们在等着我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简贞 青烟缭绕,人虽多却肃然无声。云渡书院一年一次的祭拜已经开始了。韦风深深地向着长空拜了下去,除了锦书没人会了解他此时的心情,锥心之痛自是不再体会,但浩浩青天之下,没有悲痛,也体念不到欢快,那种孤寂又能向谁人诉说。 众弟子也神情肃穆地随师祖叩拜焚香,对着长天,对着青山,如此庄严神圣的时刻每个人都若有所思,但是却无人知晓每年此日,他们为什么,叩拜谁。是的,他们祭拜的不是哪个人,因为供案上无牌无像,所有的过程就像是对神秘的神灵奉上的敬意。 王锦书自然知道他们所拜为谁。那些年,当他和韦风还不是师兄弟,这些人就深深影响着他,而他也亲眼目睹了他们凄凉的结局。 往事如烟,尽管只有十岁,简贞感叹着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注视着徐徐上升的轻烟,简贞晃若看见外祖父慈祥的笑容,母亲亲切的声音也在耳畔想起。母亲在简贞五岁那年离开的,是外祖父那双有力的手牵着恐惧又无助的简贞走过座座名山大川,渡过条条江河溪流,也是在那段时间外祖父用他的睿智和慈爱伴着简贞领略了江南烟雨,塞外风沙,和蜀道之难。儿时的简贞最爱在炎热的夏夜和外祖父一起在屋檐下纳凉,一老一小煞有介事的高谈阔论。很多时候爷孙俩会划一艘小船在屋旁的一汪碧水里听蛙叫蝉鸣。简贞永远都记得那间小小的茅舍,一边是一潭湖水,水边有好多巨大的石块,简贞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攀上,而屋的另一边则是一座小山丘,疏密有致的各种树枝从山坡上垂落下来,春天有花,秋日是果。其实小丘上还住着几户人家,简贞有一次和几个孩童比谁敢从顶上跳下去还摔断过手臂。 可惜,十岁那年爷孙的缘分就尽了,而那年秋天,简贞被带到了天璇山云渡书院。 “师姐,”吴瑶池轻轻碰了碰简贞的手,“师姐,师祖叫你。” 简贞艰难地从回忆中缓过来,她询问地看着瑶池,瑶池向前方的韦风师祖噜噜嘴。简贞明白,即朝师祖行礼静听嘱咐。 韦风吩咐众人离去,留下了简贞和瑶池。 他先是对瑶池说道:“池儿,你唯明师兄来信要我们帮他办一件棘手的事,我和你王师祖决定让你前去。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见到唯明后,他自会详细告诉你,你赶紧收拾收拾,尽快启程。贞儿” 韦风不带停顿一番话着实让吴瑶池没回过神,她茫然不解地看了看师祖,又求证般地看了看师姐。简贞用眼神阻止了几乎要不顾礼节打断师祖说话的瑶池,两人又垂头继续听韦风往下说。 “你来云渡书院也有些年月了,今年是你外祖父七十冥寿,你也该回去祭奠一下,替我向你外祖父上柱香,烧些纸吧。” 突如其来归乡祭祖的消息,让简贞如刚才的瑶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个姑娘相互看着对方,都觉得今天师祖颇为异样,或许是因为刚结束了庄严的祭拜,整个气氛就是不容置疑,这和平时总是和颜悦色跟她们传授讨论的师祖大不相同,若是平时,瑶池一定会反问“为什么让我去为什么不能姐妹俩一起去?”,今天就不敢,可她实在是有点慌,她不敢一个人前去京城里的王府,帮别人解决一个棘手的问题。但是好像师姐也的确不能和自己同行。瑶池拉着简贞的手,期望师姐能说点什么。 可此刻的简贞沉浸在漫漫的回忆中,没有理会她,无奈,瑶池战战兢兢地问韦风:“师祖,那是怎样一件棘手之事,我,真能帮上忙” “能帮固然好,帮不上则尽力。” 瑶池又向简贞望去,见师姐还恍恍惚惚,只能将心中一千句话憋在心里待事后商量。 韦风挥挥手示意姐妹俩可以离开,又补充一句“贞儿临走前见见你王师祖。” 瑶池拉着简贞告退,回到了住处。 吴瑶池满屋子地绕来绕去,心里琢磨着师祖所托之事。简贞静静望着她,内心也揣摩着师祖的意图和瑶池可能面临的困难。 “师姐,我真不懂,我能帮大师兄什么忙云渡书院又能帮堂堂王府什么忙”瑶池停在简贞身边,严肃地说:“云渡书院的确有不少弟子入仕为官,但我们书院本身是从不染方外尘埃的。自我记事起,我就看见爹娘拒绝了无数官宦人家西席之请。我娘常说,书院所授之术旨在渡人内心,而非功名利禄,为什么师祖要让我去王府帮忙王府缺谋士吗?缺人手吗?大师兄到底要干什么?” 简贞认真地听着瑶池的分析,想了想说道:“如果是件隐秘之事呢?一件惠王府不想公开,也不愿动用官中之力的事呢?” “王府私下的势力不能办吗” “大师兄算惠王心腹之人吗?” “大师兄算是被惠王府收编了”吴瑶池点头承认,但她还是想不通“师祖为什么要答应啊” 这才是最让人疑惑的地方,世外隐士般的韦风竟然没有拒绝,简贞也想不通:“或许,是此事不一般,或许此人不一样,要么,是师祖觉得有助于大师兄加官进爵” 瑶池打断简贞:“师姐,你也开始胡说八道了。师祖是不反对弟子们入仕,但他老人家绝不会为了利益做这件事。”停了一下,瑶池歪着头叹口气“但你说的另外几点还是有点意思。” 虽然什么都没有分析出来,但吴瑶池觉得好像有些东西已经很清楚了。 三日后,清晨的山间小道,两匹马在晨曦中缓缓行走着,骑马的两位姑娘面上都露出淡淡的离别的忧伤。十年形影不离的姐妹今日就要在这条路的岔路口分道扬镳了。 吴瑶池指着简贞的包裹一再嘱咐:“师姐别忘了我娘给你做的绿豆酥,要尽快吃,久了就不香了。” 简贞握着瑶池的手久久不肯放下,她鼓励着眼眶红红的师妹:“到了王府少说多看,多和师兄商量,遇事莫急。要” 马儿终于还是走到了岔路口,姐妹俩彼此给了对方一个微笑。简贞指着瑶池即将踏上的路途说道:“池儿,我在这儿先看着你走远。” 瑶池放开师姐的手,双手持缰放马而去。 简贞目送着师妹的背影心情复杂,她要去的地方这十年来让她梦萦魂牵,而她也亟不可待地想寻访墨斋师兄的下落。不知为啥,简贞总有股别样的离绪。 而事实即将证明,当再次与瑶池异乡相会时,白云依旧,愁心不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庆寿 惠王府坐落于金陵城西,今天府里张灯结彩热闹无比,原来此日乃老惠王妃七十寿辰,前来贺寿之人络绎不绝,马车小轿从王府大门一直连到前街闹市,约莫大半个时辰方能进府落座,可想而知惠太妃此次寿庆是惊动整个京城。 老太妃靠着松软的靠垫,慈爱地看着几个孙辈女孩在屋内说笑。今天来的不止平日里常来往的几个世交姑娘,自己远在河州的侄子也携家眷到了府中。二十多年没看到娘家人的惠太妃情不自禁地搂着刚见面的侄儿,侄媳和侄孙女落下泪来。当初兄弟一家远迁河州,侄子胡霆安还是个懵懂少年,而今也两鬓斑白。自己的弟弟早已魂归黄土,留下弟媳,京中宰相府二小姐,自己幼时玩伴胡陶氏独自带着二子一女在北国寡居。惠太妃也多次去信让弟媳和孩子们搬回京城,不管处境多么诡谲,自己也会安顿好他们,但倔强的弟媳拒绝了,在回信里,陶二小姐写到:“河州冬日即寒且干,然妹却难念江南杏花烟雨。吾夫长眠之处便是妹厮守之地,京中虽有姊可照护,无奈宫中之人未必乐见我姊妹相聚必扰之,而妹实不愿与此人有何牵扯,望姊谅之!” 当年的陶二小姐和她同胞姐姐是一样的刚烈率直,可惜这样的血缘亲情并没能阻止日后的决裂,道不同不相为谋。 胡云溢坐在惠王府小姐季篱旁边,两人正仔仔细细地把玩着一架绣屏,这是众多珍稀寿礼中小小的一件,却让两位大小姐不肯离手,其精巧可见一斑。这件缂丝的麻姑献寿,透经彩纬的编织犹如雕琢缕刻般让云端里的麻姑栩栩如生,更难得的是双面的纹样丝毫不差。胡云溢久居西北习惯了朴素粗犷的民俗风情,性格中也是爽朗豪气的成分多些,但眼前这般精致的绣屏吸引住了她。 季篱笑道:“这座绣屏自然是顶好的,这是姑苏最有名的绣娘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绣出来的。府里还有几件她的绣品都是极品。有件绣的”夜半钟声到客船“怕比这个还好。” 一早便随祖母来拜寿的霜婷在背后搂着云溢的肩,笑着问季篱:“快快让人拿出来给云溢看吧,看她爱成什么样了。” 季篱笑着答道:“不急,日后咱们慢慢品味。” 胡云溢回道:“我就要回去了,哪里能慢慢品。” 季篱努努嘴,站起身来到祖母身边,先是对正和太妃说话的英烈侯府老夫人施了施礼,又转向自家祖母道:“祖母,我们是要留云溢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吧?” 老惠王妃拉着孙女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对胡云溢说道:“孩子,你就留下来陪陪姑祖母,还有季篱。你们姊妹在一块儿,还可以约上霜婷,小芸儿,大家一起玩耍,岂不好。” 胡云溢听罢,颇为遗憾地说:“这里姐妹个个都好,只是我若晚回去,我祖母一定会挂念的。” 老王妃仔细端详着云溢,疼爱地说:“你祖母也想让你多住段时日。” 正在这时,门帘被人撩起,进来的是惠王府已经出阁的小姐季蕴。薛季蕴与薛明朗是同胞姐弟,两人的父亲是老惠王的庶子。季蕴作为王府同辈中最大的孩子,懂事精明是她最大的优点,虽非嫡出,但在闺阁时就颇得惠王妃信任,府中之事,季蕴竟能帮助婶婶分忧不少。现在虽说出阁嫁人了,但祖母大寿这等大事,她自然也操了不少心。只见她笑盈盈地走到太妃跟前说道:“祖母,前面婶婶让我来问问有什么需要添加的” 太妃侧头询问郭老夫人:“老姐姐乏不乏,要去前面听戏吗?” 另一位鹤发松姿的老夫人摇着头答道:“老了,怕吵。” 老太妃对季蕴说道:“好孩子,告诉你婶婶,她费心招待前面的贵客就好了,我和你郭家祖母就在这儿清清静静地说会话。”老太妃又瞅了瞅几个女孩问道:“你们不到前面热闹热闹?” 和霜婷,云溢围坐在一起的林幼芸连忙摇头道:“我喜欢在这里,”她又问道:“婉儿怎么还在看戏。” 薛季篱也问堂姐:“蕴姐姐,婉儿姐在干嘛?她怎么那么爱看戏。” 季蕴笑着回答:“婉儿陪着婶婶呢。” 老太妃指着几个女孩道:“瞧瞧,你们几个丫头跑到我这儿来图清静,婉儿老实,一心陪着她姑妈待客呢。” 众人口中的黄婉是惠王妃黄仪兄长之女,只因其生母早逝,父亲又在外乡为官,惠王妃疼惜侄女无人照料,便经常接了婉儿来王府长住,久而久之,这婉儿更像是惠王府的女儿,和季蕴,季篱姐妹情深,和自家的几个兄弟姐妹倒有些疏远。 此时,季篱又问道:“姐姐,我父亲在做什么?” 季蕴拍拍妹妹的脸:“想知道我得让婉儿去问问你大哥。” 郭老夫人也关切道:“婉儿和伦晞的日子可有定下?” 老太妃摇摇头 “难不成晞儿要建功立业,不想有太多牵绊” 老太妃笑道:“那是你家宝贝孙子这样想,我家这个万事具是云淡风轻,顺其自然,他父亲也说水到渠成,时候到了自然就办了。” 郭老夫人接道:“这倒像惠王殿下的风范。” “只是这婉儿也不急,万事以晞儿为主心骨。”老太妃指着季篱姐妹,叹道:”我家里的这几个孩子个个主意大着呢,他们父亲也由着他们,什么父母之命,在惠王府是没这规矩的。” 郭老夫人笑道:“你我都老了,也操不了这个心了。只是,咱们时常走动的这几个孩子的姻缘,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呢?” 老太妃看看屋里的几个女孩也只笑了笑。 书房里,惠王薛昼寻正与表兄胡霆安说着话。霆安虽然只长表弟两岁,但常年的风沙吹打,看起来老了十岁。惠王关心霆安一家老少在河州是否安好,来京路上是否顺利,霆安一一答道”家中一切安好,途中也顺利,只是老母思念京中亲人尤甚。孩子们自小就是听着祖母讲着江南春水碧于天长大。如今,他们有的离家任职,有的远嫁他乡,家里就剩云溢一人承欢膝下了。” 惠王安慰表兄道:“边城路远,异乡孤苦,舅母与兄长离京已近三十载,按说就算轮迁也该回京了。兄长为何屡拒朝廷升迁之意。” 霆安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继而答道:“母亲的心结,我的心力都注定河州就是我们终老之地。只是云溢,待我们老一辈都离开了,就剩她一人”胡霆安有些凝噎。 “云溢之事,舅母已在信中提及,昨夜母亲读信后,便与我商量。兄长,可舍得让云溢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京里纨绔子弟虽多,但终掩不了玉树芝兰之俊秀。你是知道我的,儿女之事,我从不强求,只盼他们都具一双慧眼能识得缘中人。” 惠王平静道来,霆安也点点头:“她祖母确有此意。不瞒您说,云溢自己也是心高气傲,若她能在王府得殿下和王妃点拨,她自大受益处。只是劳烦府上” 霆安话未说完,惠王便按着他的手,说道:“兄长何出此言,不说当年舅舅,舅母不顾自身得失慨然相助,和兄长于我的救命之恩,就是云溢本人,我们也是喜欢的要紧,母亲就把她当做了亲孙女一般。”停顿片刻,惠王略带遗憾地说:“如果舅母能回京和母亲团聚,那才” “不会的,母亲恐其一生都觉愧对姑妈,她是不会回京的。” “其实,母亲从未怪过舅母,她知道,舅母是无心的” “但母亲自己却无法原谅自己,当年若不是她将消息透露了,先帝和姑父,乃至当年一干人等,何至于此。”霆安低声说道:“最信赖的人的背叛对人的伤害是致命的。母亲和父亲自请受贬致河州,也是一种赎罪吧,骨肉至亲,谁愿意让对方饱受失子丧孙之痛。”霆安凄凉的说道。 惠王薛昼寻静静的听着,没有立即接话。快三十年了,那年发生的事恍若隔世,惠王府所谓的荣华富贵在那一刻就是一种讽刺,父王的一夜白发,母亲撕心的哭泣,自己就像一尊木偶眼看着大厦降倾,却无能为力。即便后来,所谓的皇恩浩荡也无法将心中的家园修复,已经碎了心怎么去感受人世繁华。 见表弟沉默不语,霆安抱歉地说道:“姑妈大寿之日,本不该提这等事。” 惠王吸了口茶,缓缓说道:“兄长为何急着回河州前日太皇太后问我兄长日程,陛下总归还是要觐见的。” “我这次回京,本就是私事,州府事多,不敢离职太久,谒水河之战后,北漠随时可能再动干戈,羯摩狼子野心,见我战败军力疲弱,也动了觊觎之心,而我方新帅上任,各方交接融合也不能拖延,诸多事务皆不能耽搁。” 惠王点头道:“有兄长主持河州事务是朝廷之幸。” “职责所在,霆安从不敢忘,个人恩怨怎么也比不过国家安危。只是,”胡霆安顿了一下,有点犹豫地问道:“朝廷这次派来位年轻将军镇守铁门关一线,不知为何?”霆安将“年轻”二字加重了语气。 惠王看出表兄于此事的不解与不安,答道:“此次走马上任的也是英烈侯府的公子,豫淇虽然年轻,其能力才干皆在其父兄之上,廷上诸人恐也无出其右,这点兄长放心。” 霆安摇摇头:“年轻有为许是真,可沙场搏杀只凭这点是万万不够的。诚如殿下所言小将军气宇轩昂,见识不凡,可王朝北境,虎狼之师环绕,且战争随时可能发生,他们可不会给谁历练资历的机会。” 惠王听罢“咦”了一声“你已经见过豫淇” “来京路上不期而遇,说实在,我不敢苟同朝廷的认命。” “豫淇太过年轻,这问题我也考虑过,但,一是此生确有谋略,二是要找一位有担当,有能力,宫里又信得过的,屈指可数,三是郭家在军中的声威也不是别人能轻易取代,如果交接不妥内耗突生,实不利于眼下局势。兄长,我这半百之龄也算阅人无数,对豫淇我有信心。兄长如有担忧,本王可授你监军之权,有你一旁提点,那是再好不过。” 霆安沉默半晌,道:“我只是感慨,如果韩家还在朝上,何至于人才凋零至此。想当年韩氏一门才俊,子弟文武全才,哎,可惜啊!” 惠太妃屋里寿宴尚未结束,胡云溢被姐妹围在中央,她正描述着河州独特的人文与风光。“胡笳深沉,羌笛悲凉,夕阳之下,大漠无边,那份苍凉之美直憾人心。” 季篱问道“你喜欢金陵的秀美吗?” “金陵这边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爱江南。”云溢笑答,“前几日,未出淮南道,驿站里巧遇一青年将军,他的随从端着酒,一直叨叨“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人征战几人回”,一腔的悲慨,其实,没有硝烟时的河州虽没有金陵的虎踞龙盘,一江春水,但关山之月,黄河之水也是入得诗画的。” 霜婷听到“青年将军”四字,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祖母,而后小声问道:“那位青年将军是前往河州吗?” 云溢想了想:“不清楚,父亲和他攀谈过,或许知道。姐姐认得这位将军” 幼芸抢道:“十有是豫淇,是吧姐姐。” 霜婷点点头,表示赞同:“可能是舍弟。” 云溢不好意思道:“不知道是姐姐的弟弟,刚才言语中如有冒犯,姐姐” “我这个弟弟对属下太过放纵,惊扰妹妹了。” “姐姐过虑了,郭公子本人一直沉默不语的。” 这时,季篱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云溢,云溢也明白过来,虽然父亲没有告诉她,和这位青年将军交谈过什么,但英烈侯府的公子急奔河州,身为河州刺史的千金,怎能不懂其中关系。云溢有点后悔,但她又幸庆没有说到父亲和这位郭公子闲聊后一直摇头不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王府失窃 夜深人静,惠王府终于安静下来,薛昼寻独自站立在窗前。今晚的月亮躲在云的后面久久不肯展露她的芳颜,隐隐的半圆的轮廓却依旧吸引着惠王目不转睛。这半隐半现的朦胧仿若现今的朝局,不明朗却又不停地给你某种隐晦的暗示。 “吱”,门开了,惠王妃黄仪随声而入。惠王收回思绪,转头对王妃说道:“今日辛苦你了。” 王妃淡然一笑:“能为母亲操办这次寿宴,是我之荣幸,希望母亲能喜欢,也希望太皇太后能满意。” 惠王眉头不禁一皱,今天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讨母亲欢喜,不如说是应付宫中的旨意。母亲已经很久不过生了,老人家早就看透了这种排场的本质,只是不愿为难了儿子。就是今天上午,宫中遣人送来了让人艳羡的寿礼,老人只是默默地遵循礼节,其余的一句也没说。 王妃看丈夫不再说话,知他心里想什么,她体谅丈夫,但也希望他不要太纠结于老一辈难言的纠葛中。她给惠王到了一杯茶,然后笑言:“殿下不知,今日胡家嫂子一直打听伦晞和寒亭有否婚配,我告诉她,寒亭尚未,嫂子就问寒亭喜欢什么,爱读什么书,怕是看上寒亭了。” 惠王正待说话,突然室外一片嘈杂,继而火光通明,府丁们大声吆喝:“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惠王妃一惊,不由靠向丈夫,惠王拍了拍王妃的手以示安慰,又连声唤人,话音未落,大公子伦晞已推门入内。 大公子鞠身禀道:“父亲,有蒙面人进入书房,下人们见他手握一物,怕是盗走什么。管家已前去清理,唯明已率人追出,祖母家人并未受惊。”薛伦晞言简意赅一句话道明事态。惠王一震:书房失窃!是谁但他不露声色对儿子说道:“随我来。” 父子俩快步走向坐落在王府花园中心的书房。惠王府整个布局匠心独具,既有皇室王府的华丽庄严,也不乏亭台轩榭映衬出的钟灵之气。书房建在湖心的小岛上,走过折曲的石桥,穿过枝繁叶茂的藤架,一排石阶绕进假山,登上假山顶,眼前是一座两层建筑,这就是书房。 明月枝前挂,湖水影无声。 此刻,管家老杨正带着人清点房中贵重之物,屋里屋外的烛火灯光扰乱了此处的清静幽雅。贴在门上大红的寿字和喜庆的寿字红灯笼在府丁仆役的身后分外的刺眼。管家上前禀告清点的结果。薛昼寻示意儿子让大家门外等候,待众人退出后,他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巡视着整个房间,。书架,案几,笔墨,花瓶,最终,目光落在了一座高大的书柜上。这个书柜倚墙而立,柜顶直抵屋顶,人如果要找顶层的书籍案卷,必须登上一架木梯。 薛昼寻指着此书柜对儿子说道:“晞儿,打开夹层。” 薛伦晞依命打开了书柜中部隐藏部分,七八幅轴卷显露出来。薛伦晞“咦!”了一声,又仔细看了看,回转头说道:“父王,您最爱的那副“独钓寒江月”不见了!” 对于儿子连画卷都未展开就得出的结论,薛昼寻毫不怀疑。这幅画,他带着两个儿子不知欣赏过多少次,画的笔力,意境,以及纸张,装裱,他们不能再熟悉了。这幅画没有落款,作画者非名师大家,它的被盗,让惠王薛昼寻有些不安。盗贼显然不是为了财,因为,在这书房里,随便摘一幅画,拿一个瓶,都比这幅画值钱,之所以会被隐蔽地收藏,那只是它承载着惠王自己一个不可说的伤痛。然而,它的藏身之处竟然被人发现了,薛昼寻不禁心疼地感觉自己多年不能自视的伤口将被人狠狠地撕开,更让他担心的是,盗贼有没有觊觎别的? 薛昼寻沉思片刻,目光再次盯紧了被打开夹层的书柜。 “晞儿,夹层的左方有一块墨迹,上方有一方螺纹,同时按住。” 薛伦晞有点吃惊的看了一眼父亲,作为父亲最信任的儿子,薛伦晞自认,在这书房里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却不知道这秘密之处还有秘密。 但伦晞没有多问,依照父亲的嘱咐去做,一个小小的四方锦盒在灰暗的烛火中徐徐显露。伦晞回头见父亲也盯着那方锦盒,却没有开口说话。伦晞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捧出锦盒至父亲身边,薛昼寻默默地将盒子拿在手里,又默默地打开它,一枚正绿的玉珏静静躺在盒中,在跳跃的烛火下闪着绿莹莹的光泽,仿若一潭幽碧的湖水在月光下星星的影子。 薛昼寻凝视良久,又一言不发地盖上盒子,交给了儿子,并示意关上夹层。 薛伦希跟着父亲打开房门,发现弟弟寒亭,堂兄明朗,明朗之父薛度,表叔胡霆安俱在门外等候。前去追辑了盗贼,父亲最喜欢的门生程唯明也若有所思地站立在人群中。 两位长辈迎着惠王的脸看过去,只见到一张处变不惊的面庞,两人又试探性地朝大公子望去,只见薛伦晞面部平和,既没有慌张,也不见恼怒。两人不由对视了一下,心中却是各有感触。 薛昼寻不紧不慢地踱近众人,说道:“并无遗失贵重物品,只有一幅不太值钱的先朝名人画不见了。”先朝的名人画在普通人眼中自是价值不菲,但在天潢贵胄的惠王心中不过尔尔,也是不奇怪的。 薛明朗询问道:“叔父,明晨我就去大理寺” “不必,王府失窃已是奇事,这还发生在老太妃生辰之日,我不惜那丢失的书画,只怕王府有损威名。再说,真要辑盗,靠他们,不如靠自己。”惠王眼神慢慢转向曾追逐出府的程唯明。 唯明此时正垂目遐思,忽然感觉到老师惠王的目光盯着自己,他略有些不安,但还是很快说道:“学生无能没能抓住窃贼。” “看到窃贼的样子了吗?” “老师,学生追至城西的杨树林和窃贼交上手,此人武功高强,学生一时占不了便宜,交过几招后,二公子赶到,窃贼见斗不过我们,转身逃入林中。他蒙着脸,学生没能看到他的模样。”程唯明老实答道。 二公子薛寒亭补充道:“窃贼是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身高和我差不多,体型比我瘦。他挥剑刺我的力量不大,剑风十分飘逸。” “看出门派了吗?” “没有,但他逃走时凌空一跃,姿态像极了一只燕子,快且潇洒!” 二公子精细的观察令程唯明有些局促,这种神态在外人看来像是对自身能力的不安,实则唯明此刻内心那种排山倒海的不安源自于每一个出自薛寒亭的观察:年轻男子,剑风飘逸,快若飞燕。唯明低着头,努力的掩饰着他恐慌的不定,可这一切全进入了薛昼寻和薛伦晞眼中,父子俩交换了一个眼神,薛昼寻对众人说道:“现在太晚了,大家都回屋吧。唯明,你随我来。” 程唯明紧跟着惠王行走在王府的碎石小径上,皓月当空,露华清凉,惠王柔声问学生:“唯明,你是第一个发现窃贼的人” “是,当时我正在花园里和杨管家巡视各处,白天大伙忙碌了一天,我们怕有人疏忽大意。”程唯明小心答道,”我恍惚间看见有个人影掠过假山,心中一惊,便跟至书房。” “你进屋时,他已得手” “他肋下夹着一副卷轴,却无离开之意。我看见他在屋里徘徊,好似还在寻什么。见我进去后,就夺窗而逃。” 前面,惠王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但唯明从身后也能看出老师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薛昼寻不再询问,他不紧不慢地回到了房里。 程唯明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可他怎么也无法入睡。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眼神,看见自己时,对方那一声“你!”都令他不能冷静如常的处理事情。在与对方目光相触的刹那,他本打算趁追击之机在离府较远的杨树林向对方问个清楚,然而,二公子来的太快了,没来得及说话,“窃贼”不得不落荒而逃。可是为什么他会来王府偷画,他虽钟情于丹青,但从来光明磊落,更视金钱如粪土,何况他知道自己在惠王府。 不明白呀,不明白,程唯明承受着三重拷问,本身坦荡诚恳的性格容不得他心藏疑惑,二是多年的信任与默契在今夜骤变为猜疑的焦点,还有老师惠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他坐起身来凝视窗外。 翌日,惠王府府门大开,许多昨日未能上府拜寿的官员眷属今日又待鱼贯而入,王府里再度笙箫鼓鸣。 大理寺少卿王大人却有点坐立不安,一早起,就听到来报,昨晚有人在王府周围听到人声鼎沸,好像有贼人入府盗走了什么。王大人自不敢怠慢,立即令衙役整装待命。惠王府的事谁敢不上心。可是,王大人心里也犯着嘀咕,竟然有人敢闯戒备森严的惠王府还在太妃的生辰之日!王大人摇摇头,不能想象,可惜大理寺卿卢大人今天兴高采烈地去王府喝酒去了,否则,王大人会抓住他把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倒出。 现在,王大人烦躁地在公堂里来回走动,这惠王府并未报失,大理寺怎好有所举动,只能等待府中来人,然后妥妥当当地把事办了,可怎么就没人呢,今日的大理寺怎么就这么安静。王大人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叫来一名领头的差役,告诉他赶紧前往惠王府打探,顺便看看卢大人在哪里。好久,差役跑回报道:“王府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卢大人还在那里喝酒呢。” 少卿大人听罢实在坐不住了,带了两名亲信来到府门前,探头张望,恰好,王府薛明朗公子正送人走出大门。这王大人和明朗有幸一起喝过酒,所以认识。明朗一见少卿大人,立即明白,他笑着迎上前道:“寸甫兄,怎不进府喝杯酒。” 王寸甫亦笑道:“明朗兄,王府大宴,我怕有闲杂人等不守法纪惹是生非,搅了太妃,王爷和各位大人雅兴,故四处巡视。” “王大人果真非同一般,难怪深受朝廷信任,不似我等,每日只知吃喝玩乐。不过大人,这京城是应该加强巡逻,就像昨日就有人闯入府中行窃,不过他运气欠佳,刚进府便被发现。” “喔?明朗兄,那贼人现在何处” “王大人,我们已经把他放了。” “放了!”王寸甫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薛明朗。 “是的,”明朗笑眯眯地说,“此人家境贫寒,上有老母卧病不起,他原想昨日府内一定收到许多价值不菲的寿礼,冒死行窃,就想盗得一物换成钱财,好为母亲请医买药。你想想,老太妃那听得这些,不仅要放了他,还许了他十两银子,让他给母亲治病,连说“”难道一片孝心”。” 王寸甫目瞪口呆地听完明朗叙述,不知该如何接话。 明朗见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便又热情地说“寺卿大人在里面喝酒,大人何不也去热闹热闹。” 王寸甫连连摆手:“谢了,谢了,今日当值,不能给老太妃请安了。” 大理寺少卿就这样被薛明朗打发了,可他却无法消除来自华昭宫深深的疑问。 今日一早,太皇太后便知晓了此时事。 “王府失窃!”大病初愈的太皇太后还只能斜靠在床上修养,说这话时,宫女们正服侍进早膳。太皇太后停止进食,她盯着想她禀报的太监问道:“知道丢了什么吗?” 太监摇摇头道:“据说是幅字画,王府还把人给放了。” 太后微蹙着眉,:“这王府的宝贝可是真多,见人就有份了,改日哀家也去见识见识。”,她又问道:“皇上知道吗?” “陛下也听说了此事,不过并未多问。” “是呀,他是顾不了这些细枝末节。漠北使团就要进京了吧?” “回太皇太后,下月初六。” “这小郭到河州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金陵聚 (上) 吴瑶池策马飞驰在三月的江南画卷中,嫩绿的青草,吐芽的树丛,流水小桥,无不在眼前掠过,瑶池从未如此恣意地放任自己的意识,无拘无束的感觉简直太好了,但想到即将前去天下权势仅在一人之下的惠王府上,吴瑶池放飞的心情立马从九天云霄拽回到巴掌手心。如果师姐在一起就好了,瑶池一边想着,一边向着前面隐约可见的高大的城门奔去。 分手不过两天,瑶池特别想念简贞,师姐在恬淡自如间看透世事的本事是她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母亲常笑称云渡书院有一只聒噪的小鸭和一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小鸟,如今长辈们竟然要小鸭子担当重任,瑶池自己想着这问题都不免瑟瑟发抖,不管怎样,切不可毁了书院的声誉,多学学师姐平日稳重行事的样子,吴瑶池整整衣衫深吸一口气扬鞭纵马向前。 程唯明在金陵东城门前驻足张望了许久,得知是瑶池,而非简贞前来金陵助力,他略微有点失望。瑶池的聪明伶俐,唯明自然知道,可办好这件事,贞儿是最佳之选,这无论从性格,人情,还是见识,手段上比较,都毋庸置疑。唯明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惠王又想要什么,可他不敢将话说得太明,他确实也没想到,往日里总有意让他这个大弟子多拿主意的师祖,这次竟忽视他的想法,不过,不论多意外,瑶池的远道而来,还是令他非常欢喜,这个小师妹,调皮搞笑又不失礼节,真真地让人疼爱。 知道她今天便能进京,唯明起了个大早,急匆匆赶到东门接她,可此刻日已偏西,还不见其踪影,唯明不免有些担忧,毕竟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瑶池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唯明焦急地向远方张望,天空之下,四野之上,几只山雀在树丛间飞跃捕食,偶尔的几声啼叫淹没在东城门的喧嚷中。今天来往于此的人真多! 唯明无聊地看着进出城门的人流,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背娃娃的小媳妇,坐马车的有钱人,最有趣的是几个身材高大的胡商因为言语不通正指手画脚地回答守城军士的盘问。程唯明注意到,为首的那个胡人气焰还甚是嚣张,稍微多问几句,他便一脸不满,冲着军士张牙舞爪。 程唯明皱起了眉头,京畿防卫一直在惠王管辖之下,军头们大多和程唯明相熟。严格说,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守军,他们在城中巡逻从不扰民,驻防城门,对进出之人也多好言好语,百姓们自然对这些军士颇为爱戴,便纵有宵小之徒,膏粱子弟,一旦知道这是惠王治下,也不敢在此胡作非为。 可是这帮胡商行走在他国国都,不说畏手畏脚,竟然敢大声吆喝,甚至还有人撸起袖子,好像要打一架,守城军士也不是吃素的,见对方蛮横无理,自也不再以礼相待。 程唯明不由自主地走向这帮人,他要瞧瞧,这是一群怎样的胡商。 这时,军士中有人看到了唯明,便有一人跑来禀告。这些军士都认得程唯明,知道他乃惠王殿下的得意门生,武功了得。胡商们无理的举动激怒了他们,但见到上司到来,还是决定先禀明缘由再做处理。 唯明摆了摆手,示意军士们让开,他站在前面,冷漠地,只用目光余角扫射着对方闹事的主。那名领头的胡商被唯明强大的气势镇住,比划在空中的手,不知该放下,还是继续挥舞。他偷偷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继而放下手,用生硬的汉话说道:“误会了,误会了,我们是守法的商人。” 虽然他的一撇极其快速,但程唯明却看得清清楚楚。唯明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慢慢地扫视着这群人,最后盯着一位站在最后的体魄尤其健壮的络腮胡说道:“天子脚下,客若谨守王法,自以礼待之,如若不然,犯者必惩!” 络腮胡没有接话,刚才那位领头闹事者连忙合十承诺。 看着这群人步入城门,唯明沉吟片刻,决定也进城回府。瑶池始终未到,他不能确定她是仍在路上,还是已从其他城门入城,但大致还在路上,因为,今晨出门时,他曾嘱咐过王府看门人,如有一个姑娘找他,一定好生接待,且及时通知他。到此刻,即无人来报,想来人是肯定未进王府。 程唯明简单交代了守城士兵几句,无非也是留意打探自己和惠王府地址之人。而后,牵着马缓缓走在京城大街上。 金陵果真是个繁华之处,尽管日暮西山,街上依旧车水马龙,沿街的商贩们亦没有要收摊关门之意,几家著名的客栈饭馆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唯明无心欣赏夜景,他顺着一排柳树,借着柳树外秦淮河上船家的灯光,向王府走去,就在要拐进乌衣巷时,一个身影跳入他的视线。 只见这个女子小心翼翼躲着一颗柳树后,焦急地向河上张望,此时有一艘装饰华丽的花船正摇摇晃晃在水中荡行。 程唯明大声叫道:“瑶池!” 女子听声一愣,立刻转过头,乌黑的眼睛,挺立的鼻梁,俏丽难掩的机灵,这不正是令唯明望穿秋水的吴瑶池吗! “你在这儿做甚?” 瑶池神色紧张地摇摆双手,示意大师兄别再发声。她轻手轻脚地跳至唯明身边,小声地说:“二师兄墨斋师兄在船上,不骗你!” 唯明心中一凌,有些事情是躲不过了。他沉着脸苛责瑶池:“你什么时候进的城?怎么不去王府找我?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外面游荡!” 瑶池正一心惦记着船上的墨斋师兄,没想到大师兄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她吐了吐舌头,依旧轻声地申辩:“是墨斋师兄,三年都没有他消息!今天被我撞见,我能不上心吗?咦,你不想念墨斋师兄吗?他不是要找你吗?你们没在京城相见啊!” 程唯明的思维随着瑶池的问话飞速旋转着,要不要现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瑶池?不,还是缓缓吧,这丫头不知道靠谱不靠谱?只是,他,为何要入府盗画?又在船上做什么?瑶池又怎么撞见的?这一切到底有没有与政斗关联,还是仅仅就是一桩江湖恩怨? 但他面上依旧是嗔怒的表情,拉着师妹的手快步向王府走去。 旬日前,王府失窃次日清晨,惠王薛昼寻开门就看到了徘徊在庭外壁影前的学生。 今日无风,和煦的阳光暖暖地洒落在庭院里,每棵花木的倒影都摇曳出春的气息。薛昼寻缓步走出院门,唯明紧紧跟上。老师看出学生犹豫的表情,温和地问道:“唯明,有何事?” “老师,学生有事启禀。学生想了又想,这些事还是要让老师知晓。” 薛昼寻停下脚步,回头拍拍学生的肩:“唯明,人人都说掌权者需要绝对的忠实,可又有谁没点秘密,没点算计。你信我疑人不用吗?,信,你就不用解释。” 唯明心中一震,他没想到老师会如此坦诚。 “老师,学生心中有惊,有疑,有不确定,因此有了不知如何应对。但,”唯明坚定地说:“绝没有不信。” 老师哑然失笑,道:“可惜我压不了你的惊,解不了你的疑。不过,你我师生倒可联手应对。他即入了我府,盗走我物,作为失主,总得弄清楚他来自何方?而你要想知道他意在何为?” 程唯明缓缓跟随着老师的脚步:“老师,昨日盗窃之人实在是最不会行盗之人,学生与他朝夕共处二十年,我有十足把握,至于为什么他究竟做了此事,我实在找不出缘由。” 惠王淡淡笑了笑“他昨日只成功盗走了一副图,如不是你及时赶到,恐怕就不止这些。至于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能亲自问问是最好。” 唯明低下了头。二十几载的兄弟本是无话不说,可突然间,他对这种友情有一种莫名的不信任,唯明不知道自己真见着这人,他们还能愉快地聊天吗? 见学生沉默不语,老师不再追问,两人一前一后行走了些许时刻。唯明略有为难地询问:“老师,我有位师妹或者能帮我问出些端倪。” 老师依旧微笑道:“我也挺想见见,你日日口中那些见识不凡的同门,你请她进京吧。另外”,惠王十分坚决地补充道:“此事就限于你我,就连大公子也不必让他知晓个中细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金陵聚(下) 唯明拉着瑶池急冲冲回府,瑶池也急冲冲地述说着一日来的不容易。 原来一时兴起的的吴瑶池并未按原计划由最近的东城门入城,而是快意江湖般放马奔向最远的北城门。饶了一圈后进城一看,吴瑶池傻眼了,她不识路了。迷迷糊糊地穿过大街小巷,看到前方有一高宅大院,瑶池估摸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惠王府。她快步走向大宅,马上就能见到大师兄亲切的面孔,心下不免十分激动。 大宅门口的看门人疑惑地望着这位姑娘,尽管她反反复复地向他们询问,但几个看门人愣是没听明白她是谁?要找谁?众人有些不耐烦了,正要驱赶这位叽叽呱呱没完没了的姑娘,却见她突然冲向门口的石狮,将头埋下,想是要躲起来。 众人蓦地被她的惊了一下,正要呵斥,大门里走出了两个人。看门人认得,身着锦袍的这位是本府少爷,另一位衣着朴素的却是眼生,然而这位生人气度从容,目光如炬。看门人恭敬地送走二人,回头一看,那位奇怪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了。 吴瑶池蹑手蹑脚地跟在二人身后,既激动又迷惑。不是远在北国吗?何时到的金陵?先吓唬吓唬他,再让他好生坦白,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 然而,前面两人步出巷口,穿过人流,愣是没有给吴瑶池惊天一吓的机会,便登上了一首花船。瑶池自然很不甘心,顺着花船前进的方向在岸边穷追不舍。 唯明不露声色地听着瑶池绘声绘色地描述,偶然插嘴问道:“船上还有其他人吗?” “有,”瑶池斩钉截铁地回答“有一个牛高马大,奇形怪状的人,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看着就像个当官的。” “奇形怪状?”唯明对这个形容颇有兴趣, “就是不像中原人的长相,我看一眼就忘不了!”瑶池热心地补充道。 “哦?” 进入王府已是戌时,早有人过来将瑶池带到了一间宽敞雅致的房间里。尽管这房间的舒适是自己在书院里简朴的小屋不可比拟的,但瑶池还是开始想家了。大师兄自见面起就满腹心事,丝毫没让瑶池感受到亲切热情。临走时就丢下一句“明日早点起床,我带你拜见惠王殿下。” 瑶池呆坐在陌生的屋子内,对着摇曳的烛光竟有点悲从中来。 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她认真地设想了一番与惠王见面的场景,绝不能表现得唯唯诺诺,扭扭咧咧,一定要从容得体,给人充满智慧的印象,大师兄虽然有失远迎,但还是别给他丢脸。恍恍惚惚间,瑶池仿佛看到最好的简贞师姐招手叫自己。 果不其然,真是一大早,程唯明便来到瑶池房外催促。所喜的是,师妹早就收拾停当等着自己。虽然平时稀里糊涂,大大咧咧,但云渡书院的优秀弟子吴瑶池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唯明看着依旧气鼓鼓的瑶池有点无奈的笑了。 顺着屋前的长廊,拐角便是王府花园,此刻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园子里的一切在清晨柔和的阳光里都显得温情脉脉,唯一例外的就是吴瑶池。虽然初入王府并不识路,但她一直向前走,也没有要和身后的唯明确认一下眼神的打算。 绕过一片杜鹃,前面是一座凉亭,吴瑶池凭着感觉正往前冲,忽闻有人声自前方传来。抬头一看,是两位贵公子模样的人正在亭前的一方空地舞剑。 瑶池是懂剑术的,这时禁不住放慢了脚步,侧目观看。不想其中一位突然“嗖”地将剑掷向这方。当然这剑尖并未指向瑶池,而是她身后的程唯明,但吴瑶池还是下意识地转身想要接住飞来之物。 无需质疑,唯明的身手比她更快。接住飞剑,唯明乐呵呵地冲对方说道:“二公子,练剑之人剑不可离身!” 二公子笑笑,走近二人:“大清早的,你急冲冲去哪儿?”然后又对瑶池说道:“这位一定是瑶池姑娘了。” 王府二公子薛寒亭的语气是友善的,可吴瑶池姑娘自打昨日夜间起就不自在得很。她心下明白这位可能是王府的公子哥,初来乍到,瑶池不想与他有冲突,只能狠狠地白了一眼自己的师兄,也不搭话。 唯明略有些尴尬,忙解释道:“小师妹来府中住上一段时间,还蒙二公子多加照看。” 寒亭也有些尴尬,他虽性情友善,涵养极好,但也有贵族公子的傲气与清高,这时也只微微点了一下头,从唯明手中拿过自己的长剑,转身回去。 唯明向另一位在原地试擦着手中之剑的公子行过一礼,拉着瑶池行向园中书房。 今日无需早朝,惠王习惯地坐在书房靠窗的椅子上品茗。窗外屋檐下的燕子“吱吱叽叽”地鸣唱着,屋内香炉的青烟似乎也有它的韵律,惠王浅浅地抿了口茶,今春的明前龙井似不如从前的回味幽长,他放下手中茶具,随手夹起一颗棋子轻轻地摆在棋盘上。任燕子呢喃,春光旖旎,惠王低垂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停留在棋盘上,微微颤动的眉间透露出主人无尽的心事。 “殿下,程公子在外等候。”仆人小声禀告。 “让他进来。“ 门帘被挑起,程唯明拉着吴瑶池走进房内。 吴瑶池屏住呼吸。椅子上坐着一位相貌清癯的中年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掩盖不了温和淡定的神态,一双深邃的眼睛闪现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瑶池迟疑了一下,这分明是一位儒雅之士,却见唯明深深地辑手施礼问候。吴瑶池也跟着施礼,对方微笑着道:”吴姑娘不必拘束,听说姑娘是位直率之人,在这里也别失了率真。” 瑶池扑闪着眼睛听完惠王之语,反倒觉得自己太过失礼,忙低下头,无意间微蹙眉头,这细微的举止原是简贞沉默时习惯之举,今日被瑶池依样画葫芦地搬在了与尊贵的惠王殿下见面之时,原是想展露沉稳之态,不料惠王见之竟然愣住了。 过了半刻,惠王仿是从错愕中恢复,对唯明说道:“切莫怠慢吴姑娘”,然后轻轻地合上了眼。 唯明带着不明就里的瑶池出了书斋,心下十分不解。老师对晚辈们爱护有加,对自己这一介布衣也从不端谱,但人人都能感觉到那种不怒而威的威严,今日竟有些失态,细想瑶池除了不太熟悉礼节,其余并无出格之举。 看着师兄紧盯着自己,吴瑶池有些委屈地说:“你的惠王殿下好像不喜欢我。” 唯明漫不经心地安慰道:“没有,殿下近来公务缠身,确实不能见你太久。” “你找我来这儿算什么回事?这惠王府不能久留!” 唯明正要接话,抬头看到远远地几位丫鬟拥着一位姿容出众的小姐往这边走来,仔细一看,竟是王府季篱小姐。薛季篱径直走到二人身边说道:“程公子,听说你师妹到了府里。你也不让我见见,好见识见识你们云渡弟子的风采。” 唯明脸一红,嗫嚅着:”师妹顽劣,哪里敢打扰二小姐。”话未完,就觉着有人扯了自己衣服,侧目一看,瑶池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薛季篱抿嘴一笑:“程公子倒真是位好兄长。” 瑶池看看季篱,又看看唯明,突然醍醐灌顶般,用力拍拍唯明的肩,同时冲着季篱露出我已经懂了的微笑。唯明甩开瑶池的手刚想训斥一番,却看见瑶池对着季篱挤眉弄眼,而季篱也是含笑不语,他那知道从自己身上没有感受到的亲切,吴瑶池竟从薛季篱那里找到了。 唯明拉着瑶池回到房间,吴瑶池却还沉浸在与季篱的愉快相见:“薛二小姐好眼熟。” 唯明哭笑不得,嘱咐瑶池:“这是王府,不是天璇山,小师妹谨言慎行。” “我知道,你不就希望我像师姐那样吗?我学着呢。” 提到简贞,唯明正色说道:“瑶池,明日我带你出去逛逛。” “去逛逛?我们不急着办正事吗?” “明日正好与你说说此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距离 波暖绿粼粼,飞燕轻翔,秦淮河岸边的一座酒楼上,程唯明和吴瑶池一边品尝着金陵佳肴,一边低声交谈。 “师兄,你到底让我来京城做甚?”瑶池首先发问,疑惑中带着感人的期许。 唯明一杯酒刚下肚,又饮尽一杯:“我想让你去见墨斋。” “大师兄,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至于让我千里迢迢地跑一趟吗?你自己问他不就成了。”瑶池嘟着嘴,甚是不满,“白激动了!我的王府之生存攻略白做了。” 大师兄按着小师妹失望得不能自控的手,盯着这位从不按规矩出牌的姑娘,十分真诚地说:“这是大事!否则,怎么会劳你大驾?瑶池,我跟你说,这件事你能按照我的意思办妥,这不得了了,是朝廷大功臣了。” 吴瑶池“腾”地站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使劲地在唯明眼前晃动:“这是几?” “二,二,二,二,二”唯明侧脸躲开师妹的手,说道,“我没醉。” “大师兄,你是没醉,可你很二。” 唯明忍着笑,示意师妹坐下,又替她斟上一杯酒,颇有感触地说:“师妹呀师妹,若人人都率真如你,该多好啊!” 隔了许久,唯明才又开口说话:“瑶池,你想过和墨斋重逢的情景吗?” “想过啊,”瑶池歪着头,“我的想象里,我们相聚在书院里,墨斋师兄依旧剑胆琴心,光明磊落。” “那现实呢?” “他,有点神秘”瑶池咬着嘴唇,像是下定决心,“反正,和我想的不一样,可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那你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也不想想,大师兄”瑶池有点生气地说,“有话直说。你这样拐弯抹角,搞得人紧张兮兮。” 唯明没有立即回答,他抬眼望向窗外。沿河的柳枝婀娜多姿地垂落在水上,清风拂来,枝叶舞蹈,四周泛起圈圈涟漪。春水微澜,别有情致,只是不知是波随柳皱,还是柳随波动。 大师兄努力斟酌着字句,想把来龙去脉,言简意赅地给师妹道明,可不知为何,那看起来相当简单的开始,经过,结尾,却挑战着他的语言思维。 等不到师兄发话,瑶池开了口:“我,是真被你们弄糊涂了。二师兄不是应该在北国游历吗?他不是与你约定京城相见吗?可他现在金陵,为何你二人做迷藏似的,一个行踪诡秘,一个行事诡秘?” “你二师兄恐怕不是以前那个王墨斋了。瑶池,半月前我就发现了他,在一个他不该出现的场合,如今只怕有更多的秘密。许多事我没法和你交代清楚,请你来,就是让你问问他,这几年,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吴瑶池叹了一声,“怪不得,那日他如此神秘,而你也表情怪异。可是,大师兄,二师兄是不会做坏事的,是不是?” “这” “你不信任他了?” “我们三年没见着墨斋,三年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可是,我也三年没见过你,你也没变,是不是?”瑶池有些急了,“简师姐还要一路北上去找他。” “瑶池,我没说墨斋一定变坏了,只是他的确有些异常,我担心他可能遇到了麻烦,也许需要你我帮他。” 瑶池有些伤心地说:“大师兄,为什么你不能直接和墨斋师兄说?你已经不愿和他说话了吗?你在给师祖的信里要我们帮惠王府办事,可现在却只要我问他这几年做过什么。这么简单的话,你真问不出口了吗?其实你可以让师祖问他,不止他做过什么事,就是他做过什么梦,他都会老实交代的。” 唯明哑然失笑,却不知,他是在笑自己脑子不灵找错了关键人,还是瑶池脑子短路,僻重就轻,没抓住关键,又或是,他就是很无奈。 “一个人变得让他最亲近的人都琢磨不透,这不值得我们多想想吗?人若反常到如此,背后的原因,我们不该找找吗?” 瑶池沉默了,下意识的拿起筷子,其实此刻,那还有心情品味美酒佳肴。 “是因为墨斋师兄做了什么事危机到惠王吗?你对他如此猜疑,你不把他当兄弟了?”瑶池眼眶已经红了。 唯明无言沉默了良久才说话:“我信得过惠王殿下,对墨斋我更是充满兄弟之情,但直觉告诉我,墨斋卷入了一场阴谋,未来会波及到无数人。”唯明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接着说:“我知道他是不会和我说真话了,因为我和惠王站在了一起,但是瑶池,难道我们不能想法阻止他吗?我本意是要贞儿来问个明白,你也知道墨斋最听简师妹的,却不想师祖让你来了。师妹,你心思单纯,京城的这蹚浑水真不适合你。” 瑶池听罢到有些不乐意:“如果墨斋师兄有难,不管简师姐,还是我,都要帮他,这是没区别的,除非你是嫌我笨。我只是不太相信二师兄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唯明指指瑶池“瑶池啊,瑶池,师祖让你来,是因为你的聪明伶俐,我则希望你依旧能没心没肺。作为你的大师兄,我是真不愿你卷入太深,总之你要做的就是不要过问太多细节,看见墨斋帮我套套他这几年做了什么,再有意无意地多和他接触。我不能问他,是因为他已经对我设防了。” 瑶池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却看见唯明的眼神突变,盯着自己身后,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瑶池转过头,的确难以置信。酒楼里又来了一批客人,其中一位是那么熟悉,这不正是他们谈到的王墨斋吗? 墨斋也看到了他们,微微一愣后,他向身旁一位着蓝衣的男子耳语了几句,然后走到了唯明和瑶池桌前,又坐在了瑶池身边,笑着问瑶池:“师妹也在京里。” 吴瑶池看着王墨斋不知该说什么,转头望向唯明。 “师弟,我们也很吃惊,能在这儿遇到你。”唯明接过话,“你怎么不来找我?” 王墨斋没有回答唯明,依旧对着瑶池说道:“等师兄有闲了,陪你好好玩玩。” 瑶池小心问道:“二师兄,你都忙什么呀?你不是在北方吗?” “我为今春会试而来,春围未结束,怕都是忙的。” “你来参加科考?”唯明略有些吃惊。当初兄弟俩同时下山,王墨斋可是屡劝唯明放弃功名利禄,跟他一起快意江湖。 “大师兄,只能你靠着惠王这棵大树好乘凉,就不许我衣锦还乡?莫不是你怕了,这次你还要下场考试,怕我抢了你的头名状元。” 唯明打了个激灵,他虽知道,今日之王墨斋已非昨日之王墨斋,但这种透着冷漠自私和斤斤计较的话,从二十几载的好兄弟口中而出,还是让他心里泛起阵阵凉意。话不投机半句多。程唯明有点后悔让瑶池来到金陵,他明白他和墨斋的距离不是一个瑶池能弥补。 但吴瑶池有点不甘心眼前的尴尬。她急切地对墨斋说道:“王师兄,你知道简师姐去哪儿了吗?她上北边找你去了,因为三年来,我们都没有你的消息,王师祖和王师叔多担心呀!师姐就去找你去了!” “贞儿去北方了?”王墨斋喃喃地,像是在问自己“只怕这一路路途艰险。” “二师兄,我们一起回天璇山,再一起去找师姐吧”瑶池急切地说。 墨斋拍拍瑶池的头,遗憾地低语:“我回不去,马上要春围考试了。你回山后告诉我祖父和父亲,我一切安好。” “那我陪你留着京城。”瑶池冲口而出。 墨斋对视着唯明,好一会儿,他答道:“好呀,我们师兄妹聚在京城,不再山水相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莫是乌骓 唯明,瑶池索然无味地回到王府时,正直掌灯时分,天竟阴晴不定下起雨来。潇潇暮雨顺着瓦檐,“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几株芭蕉上。烟雨朦胧的江南王府里,几株芭蕉把他们最美的时光交给了这春雨。雨打芭蕉像一首悠长的乐曲,也催促着人心中最深的愁思生长。 唯明无意识地用手接住几颗雨滴,多希望这冰凉凉的雨能让思维变得更加清晰。 昨日,按照瑶池的描述,唯明派人暗地查询。穿来绕去,去的人最后走到了丞相府前,不错,就是当朝一品,太皇太后亲侄,和惠王同为朝廷肱骨的丞相陶大人府前。唯明一听,只觉得一颗心“咚”地迅速下沉。惠王和陶大人在朝中如两面旗帜,远看形状颜色大抵相同,可走进了一看,其中脉络枝节大不相同。联想着前段时间,惠王和陶大人在谒水河开战的分歧,和近日朝廷三番五次敦促惠王和丞相抛弃前嫌,共议与漠北国议和细节,明眼人都知道两人不在一条船上,更何况,日日跟随惠王的程唯明。 他也曾试着怀疑,这丫头一惊一乍,认错人也是可能的。可今日见到和王墨斋一起的那些人,他仅有的一点自欺欺人,也不攻而破。那是些什么人?那是丞相府的公子哥儿和他的随从们,谁知道酒楼雅间那一扇禁闭的门后,还会有什么人。事情似乎越来越按唯明最担忧的方向发展。 当然,瑶池今天的话也触动着他。是不是自己站在自身立场看事,把一桩小事放大,甚至,他回想着和惠王相处的点点滴滴,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冤枉好人。 当他决心追随惠王时,唯明不是没有疑虑。这位位高权重的王爷会和坊间流传的那样才智无双,知人善用吗?但是,慢慢地,他发现,惠王人格的魅力远不止这些。 唯明不知道,此时,他的老师,惠王殿下也在远远的看着他。只不过惠王的心事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 先是唯明,再见瑶池,这云渡书院要带给他多少惊喜。 而这一切又似乎冥冥中,天注定,如果没有龙门客栈的促膝长谈,一位栋梁之才或许就从眼前消失,就不会有自己案头上那一页页应对漠北国的精彩策略。 是啊,漠北国,这个心腹之患威胁王朝几十年了,那种慢刀子割肉的感觉,惠王是痛心疾首,可是,朝廷里的有些人似乎很满意那短暂飘摇的太平。如今,割地赔款的各种方略也已经争先恐后地呈到御前,似乎这是一个比着尽忠的好时机。 惠王对那帮人失望透顶,朝廷急需一批有血性的新人。 其实,京城的宅门里,的确涌现出来不少可造之才,除去自己府里的孩子们,户部林尚书的大公子林渊,和英烈侯府的郭豫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此刻,后者正肩负王朝北方的防卫,从近期呈公的廷报和写给自己的私函来看,这位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颇有远见,与漠北国只怕不久将还会有一场值得期待的大战。 另外,三年前会试中,他也看中了一批人,可惜这些年轻人目前大多在地方任职,只有唯明情况特殊,一直跟着在左右。今年又要开科了,多么希望在这京城贡院街,奔跑着无数匹千里马,有如当年。 三年前,初出茅庐的唯明与一众学子汇集在金陵贡院街,期待有朝一日春风得意马蹄疾。寒窗苦读的日子熬出了众人心中的学识策略,踏入这柳花满店,吴姬压酒的帝都,所有人都掩不住内心的骚动,趁着春江月好,喜遇知己,何不痛饮畅歌。 那此春闱是皇帝亲政以来的第二次,与首次开科略有不同,主考官换人了。第一次丞相陶大人秉承太皇太后和皇帝旨意,也着实遴选了不少可用之才,但皇帝心中的遗憾却在过去的三年间与日俱增,第二次开科,皇帝早早指定惠王主理此事,圣意颇有点急不可耐的意思。惠王自然不敢怠慢,早在学子们陆续进京之初,便遣人暗中观察考生们的一举一动,士子们的才情智略无不在其掌握之中。古今之大才不仅要精于八股应对,为人处世之德行更有深远意义,惠王期望能在这批莘莘学子中选得良才,即便不能今朝登科,亦可进入国子监继续求学,他日必有为国出力之机遇。 开考之日,惠王一早便进入贡院禁地,看着不断前来的考生,一向矜持的王爷内心竟有些激动。 应该说,本朝自建立起,一直也是人才济济,东兴街头那座荒芜了的庭院里就曾人才辈出,就算出生宗室的惠王也在幼时折服于那一群白衣飘飘的洒脱倜傥,文才武略,可如今再见不到这群神采飞扬的人了,他们去了哪里?他们还会回来吗?成年后的惠王不止一次的在心里问到。 此刻有贴身随从过来耳语“殿下特别关注的两位考子尚未进场”; 不时又有亲卫禀报:“贡院大门有人与卫兵争执” 惠王不禁皱起眉头,无论是谁,在会试重地滋扰生事都是大不敬,而那两位迟到的考生更令他生气,纵再满腹经纶,举止脱俗,也是轻狂浮躁之辈。但他还是禁不住起身朝着大门走去。 门口,守卫早已有些不耐烦地朝一位年轻人喝道:“老子说你衣服有夹带之嫌就有,你就进不得考场!” 年轻人几乎咆哮着回答:“你给我看清楚,哪里有夹带?”一张脸胀得变了形,一看就不是个好脾气。 守卫颇为跋扈地说:“老子不让你进,你能干啥?!” 年轻人被激怒,几乎就要动手,被旁边另一位青年按住了手:“燕兴兄,不可!”同时,他笑着对守卫说道:“大人已查过我的衣履,应该是没有问题吧?” 守卫指指里面:“你可以进去!” 青年再问:“如果我和燕兴兄换了衣衫,想来他进场应是没有问题?” 守卫懒懒地“嗯”了一声。 青年二话没说脱下自己外衫,又要将仍气得满面通红的年轻人的外衫脱下。那位年轻人虽然脾气暴躁,但一下明白了对方心思,脸胀得更红,“唯明兄,我可做不出这等事,你赶快进场吧,切莫耽搁了!” 唯明淡然地对唤作“燕兴”的同伴说,“这功名对我本就可有可无,到是任兄你,才华出众,又肩负家乡父老,家中老母的殷殷期望,切不可意气用事。”说罢,将手中衣裳塞在任燕兴手中,然后疾步消失。 惠王远远目睹着这一切,心中之气更加旺盛,如此轻率地对待自己前程之人,你能期望他慎重处理那些看似鸡毛蒜皮,却很可能涉及国家安危的日常事务?而另一位,我的天,那嗓门,那脾气 惠王失望地叹口气,让随从提醒那位还瞪大眼睛,像要活剥了守卫的红脸“张飞”赶紧找到自己的号房。 时间一晃便是放榜之日,惠王走出宫城,登上了王府马车。然而这架充满着皇室气派的车驾并未如平日般,穿过朱雀大街驶入乌衣巷内,而是转身进入了贡院街。 会试结束不久,便陆续有属僚夸奖今科有不少文章颇值一读,惠王甚感欣慰,心下也颇想知晓这些士子姓氏名谁,当“任燕兴”的名字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他还是颇有触动。 马车缓缓行驶在贡院街,惠王的心绪随着车的震动而起伏,何为国之栋梁?何为治世之才?古之圣贤们似乎都洋洋洒洒各有心得,可兰之猗猗何为其香? 前方便是“龙门客栈”,这座寓意吉祥的客栈在每一届科考时日,均住满了来自大江南北的士子。惠王吩咐车夫将车停在街口,自己带了两名亲随进入了龙门客栈。程唯明和任燕兴应该就住在此。 一壶酒两碟小菜,两个年轻人相对而坐。背对着门的那位依旧穿着那件被科场守卫鄙视的深蓝色夹衫,四月的天气已经让人感觉到一丝炎热,穿这种衣服已是不合时节,这也无怪守卫大惊小怪;对门而坐的那位依旧气定神闲,仿佛那场错过的科考从未发生。 “唯明兄,我只盼自己能有机会为自己家乡父老谋福谋利,那些个关乎社稷之大事是非吾辈所能谋之。”依旧是那大嗓门,还略带着醉意。 “燕兴兄,你的才识注定会被人赏识,金榜题名本不意外,意外的是,你欲求回乡为官,这种赤子情怀让小弟佩服的五体投地!” 任燕兴憨厚一笑。 步入大堂的惠王正巧听到这些话。 惠王气宇非凡,自然引得二人注意,三个人仿佛约好般,在这龙门客栈里竟聊到月上柳梢。 而两位年轻人也如约般,一个回到老家,一个因身无功名反而留在了惠王身边。 三年来,唯明带给了他不少惊喜。 而昨日的,该算惊,还是喜?瑶池眉头微蹙的动作太像一个人了。这个和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姑娘,五官长相和她没有太多相似,唯有那紧皱的眉头。但只这一点,惠王的胸口已被重重击中。 毫不知情的吴瑶池也难得的满腹心事,这个非常看中同门情义的姑娘,被眼前的状况烦忧着。 春雨霏霏,教人愁绪难收,善解人意的简师姐,你能快点回来吗?瑶池竟虔诚朝空中拜了几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河州夜雨 拜别了掩埋外祖父和母亲的两堆黄土,简贞一人一马一路北上。 正直春日草长莺飞,大地无处不是美景良辰,简贞却无心赏花观雨,杳无音讯的王墨斋是她心头最大的惦念。昔日二人闲聊,墨斋总是遗憾未成亲眼见过“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边塞风光,立誓如有机会一定要骑马扬鞭,走过“一片孤城万仞山”,遥远的北疆一定可以见到王墨斋的身影。 简贞马不停蹄,日以继夜向北而去,北国之地仿佛有一股魔力让她恨不能日行三万里。 这一日,已近黄昏,简贞骑马至一小山坡,放眼一望,眼前残阳似血,广袤的大地在夕阳的余辉中散发出神圣的光芒,简贞心中一震,这就是所谓的壮丽山河吧。模糊记得,小时自己也曾漫行于此。那时伏在外祖父的肩头,外祖父花白的头发也曾在她的眼前闪现过同样的光芒,只是山河依在,外祖父却长眠于黄土之下。 简贞揉揉发酸的鼻子,提缰夹马,马儿顺着山坡一路飞驰。 不久行至一小村庄,简贞下马欲寻得可憩之地,她打算今夜暂宿于此,明日在最近的城镇找一间客栈,逗留一段时间。 简贞牵着马慢慢地在村子里行走。本该是炊烟缭绕,牧童归来的时刻,这村子却出奇的安静,偶有几声犬吠从一间茅屋传出,也听不到屋内人声。简贞迟疑了片刻,眼见西方的落日只剩一条弧线,再找不到可投宿的人家,恐怕今夜只能在村头的那间小庙里过夜了。简贞决定先敲响一家大门,再作打算。 “咚咚咚,咚咚咚”,几番叩门,无人应答,简贞牵马回身,回到小庙。 月亮已经慢慢爬上山头,借着月色,将马拴在了庙前的一颗古树旁。她走上庙门前的石阶,轻轻推开了沉重的大门。院内无人,但月色下,这无人的庙宇给人一种清幽安宁的气氛,简贞细心的左右环顾,终于认定,这座她误作是庙宇的院子,其实是一座祠堂,只是当她站立在宽大的正厅时,却吃惊的发现,应该摆放祖宗排位的案台上竟空无一物,只有台前的一张案桌上放了三只香炉,几柱青烟犹自缭绕。 简贞发愣地站在原地,这情形如何这般熟悉。 四下寂静无声,静得机乎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她轻轻用手抚檫案台,抬手一看竟无一丝灰尘,这祠堂被打扫的如此干净,可见它在人们的心中是多么重要。简贞望向厅外的夜空,不知何时月亮不见了的踪影,厚厚的云层阻隔了它投向人间的光华。 隐约间,简贞好像听到远处有鼎沸的人声,由于距离太远,这声音传到耳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简贞无暇顾及这微弱的声响,靠着墙慢慢坐了下来,心中思绪难平。 不知归期的王墨斋,碧潭岸边孤寂的母亲与外祖父,云渡书院里的日月,无牌的祠堂,各种纠缠的记忆在脑海里交替出现,再加上连日的奔波,简贞一时疲惫地沉沉睡去。 半夜里,一阵凉风吹来,她被惊醒,伴着凉风而来的还有祠堂外,一群人路过发出的声响。 简贞透过微启的窗户,看到外面竟然下雨了,而淅沥沥的雨中,一队人流成群的走向村子里,大多数人还扛着锄头,挑着箩筐。夜雨冰凉,但这群人却是说说笑笑兴高采烈的样子。 目送着他们进入村子,简贞心中充满疑惑,竟再也睡不着,直到东方快泛出鱼肚白,却又昏昏糊糊合上了眼。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简贞走出祠堂,牵过马匹准备离开。但在离去前,她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又进入村里。可惜,起迟了,村里又是一片寂静,连嬉戏的儿童都看不见,她有点失望地再次离开小村子,沿着前方的路前行。 马行不久,简贞听到一片嘈杂,有人“嗨哟,嗨着“地喊着号子,仿佛在负重而行,也有金属触地发出的沉闷的撞击声,这些声音并不是几十,几百人一起发出的,更像成千上万人聚集在此。简贞侧耳辩别,然后顺着声音的方向,骑马穿过一片小树林,眼前一片宽阔,湍急的黄河就在前面。 更令人惊讶的是,河堤边,成群结队的人们正在运土修堤,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简贞知道每年黄河水患给两岸居民带来无穷的伤害,庄家颗粒无收,人们流离失所,严重时饿殍遍野,生灵涂炭,治河始终是朝廷与地方最头痛的问题。今朝不知谁在当地主政,但看这情形,其对黄河治理颇为上心。 民众似乎也积极响应,男女老少全家出动,为了自己家园的,无不竭力赶工。看着眼前,想着昨晚的动静,简贞终于明白为何大白天有如此寂静的村子。可惜自己有事在身,否则,她真会加入到这固堤的大队中。 徐徐穿过人群,在不远的小丘上,有几位骑马之人也在注视着劳作中的人们。几人时而指指点点,时而低头查看一张图纸,居中一人看上去甚是焦虑,他不停询问身边众人,仿佛很不满意当下的状态。此人非常年轻,身板挺直,只是眉头已经皱成一朵花。简贞从其身边掠过,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叫“郭大人“,想他一定是负责修堤之人,只不知如此年轻的他,官居几品。 行得半日,远处一座城池矗立于白云之下,城门上“河州”二字,苍劲有力。简贞进入城里觅得一家客栈,她急急地向店家打听,可否见到如此这般的一名青年男子投店住宿,老板干笑几声,告诉她,这里日日都有年轻男子住店,不知简贞指的谁? 倒是旁边老板娘态度友善,打断男人的话,对简贞说:“此处靠近边境,来往之人很少。来住的也多半是些粗狂的北方汉子,像姑娘描述的俊雅的南方人甚少。如果有,我一定记得的。“ 不过老板娘又说:“我知道这里河州府里的大人们有好多南方来的客人,说不定你朋友是在州府大院里也未可知。诺,这条街走到尽头就是河州司马府,你可以去试试。“ 简贞心下叹了口气,谢过了老板娘。王墨斋一身傲气,怎会寄身于官家大宅里!可是,他又会在哪里飘荡呢?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猛一抬头,简贞发现自己竟走到了一座府院前,原来不知不觉里,她竟真来到了河州司马府前。简贞无奈笑笑,正转头回去,却看到府门开了,一群人带着一股酒气从里面出来,为首一人醉醺醺地还搂着个姑娘。 简贞厌恶地从这群人旁边闪开,只是无意的一瞥,到吃了一惊。这醉酒之人仿佛哪里见过。自然,那不是王墨斋,王墨斋才不会这么无聊俗气。这人不是早间在黄河岸边看到的那位“郭大人“吗? 早间所有美好的印象在此刻荡然无存。什么年轻有为,竭力治水,不过是做做样子,骗骗人。可怜小村里那些早出晚归的村民们,只怕他们满怀的期待会被无情的黄河水冲涮地无影无踪。 简贞无心再逛,闷闷地回到客栈。晚饭之后,天空淅沥沥又下起雨来,这塞下的夜晚怎么如此多雨,简贞点亮烛台呆望着闪动的灯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银色项圈 第二日,简贞起了个大早。 尽管下了一夜的雨,河州城内依然能嗅出沙尘的干燥。 昨日的一番经历,尤其司马府前的那一幕像盖着面纱的北国姑娘,行动间已经透出本色性情,可偏偏那层薄薄的面纱又神秘地告诉你,错了,再猜猜。 不管是好奇心作祟,还是无从着手的寻访之旅让人焦头难额,有个声音一直催促着。 简贞再次来到黄河岸边。 “黄河怒浪连天来,大响谹谹如殷雷”,奔腾的黄河水怒吼着向东而去,雷霆万钧之势夹杂着岸边鼎沸的人声马嘶。简贞穿梭在人流中,不时举目四望。 心底下要一探究竟的冲动并未令她看起来焦躁不安。忽而东,忽而西,忽而正义,忽而猥琐的两张脸在猛烈的河风中拨动了简贞久违的豪情。 众人都知简贞是位沉稳的姑娘,这就像一方烙印刻在所有人印象里,没有人会在激动时期待她欢呼雀跃,也不会在危急时看到她惴惴不安,甚至悲伤时,人们都难以确定简贞的脸是抹干了泪水,还是强忍着悲伤,所有人,包括师妹瑶池都会忽略她情绪的波动,而等待来自她的安慰。 可是,她真不会哭吗?母亲去世后那些年,简贞经常哭得死去活来,然而除了看到外祖父那张悲怆的脸,母亲不会再回来了。后来,外祖父也撒手人寰,简贞不再哭了,她怕那冰冷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的感觉,她怕外租父的安宁被打搅,可是她的血并不冷,她能感知这世上所有爱憎忧喜,甚至比别人更敏感,每当这种时刻,她都血脉喷张,然而脸上却始终是淡淡的。 这位郭大人是真心为民造福而修堤,还是别有所图?简贞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努力搜索着整个修堤大军,希望能看到昨日所见之人。 简贞不是冒失人,她不会简单地将司马府低俗的一幕完全等同于一次官场恶心的勾当,但古往今来,有多少治河官吏上下勾结,装模做样,而谋取民脂民膏,私吞治河官银,简贞打心眼里希望这位郭大人虽不算洁身自爱,但也别欺瞒百姓,让他们出钱出力,最后却落得流离失所。 说实话,此刻就算见到此人,简贞也无法分辨是非对错,可心底就有一股强烈的意愿,想来到这河堤旁,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人,什么事等着自己。 就这样走走停停地张望,不小心,简贞毫无悬念地被绊了一脚。一位老妪费力地要将一筐黄土提上堤坝,由于筐子太沉,手一滑,一筐泥土从堤上跌落,正好砸在简贞脚上。 老妪见状甚是不安,哆哆嗦嗦地爬下土堤,替简贞刨去脚上的黄土。 简贞扶起老妪,并柔声安慰:“婆婆,我没事。” 老妪愧疚地说:“姑娘,砸疼了吧?老婆子手脚不利索,请姑娘勿要怪罪。”说罢,又要蹲下身替简贞清理鞋面上的土块。 简贞见婆婆约莫六十来岁,白发苍苍,满面尘土,心下甚是心疼,也蹲下了身将她的箩筐放正,用手一捧一捧将掉出来的土放回筐里,又将婆婆扶到一旁一个土墩上坐下,然后将筐子提上堤坝。 老妪感激万分,招呼简贞在自己身边坐下,咧着嘴笑道:“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简贞点点头,道:“我从南边来。” 老妪又问:“前天晚上,你是不是在这附近的小村里借宿,就住在村头祠堂里?” 简贞惊道;“婆婆,你从何而知?” 婆婆努努嘴道:“那晚,你的马就绑在祠堂前的大杨树下。我回家路上看到了。“ 此刻,简贞的马正在傍边玩耍着脚下的石块。婆婆说完又咧着嘴笑起来。 简贞发现这位老婆婆特别爱笑,虽然皱纹布满脸间颈际,但是神情中却带着一种单纯,尤其是她的嘴角,总微微上翘,即有笑意,也带着倔强。 简贞对老婆婆产生强烈地好感,话也显得随意了。 “婆婆,那既是祠堂,为何无牌无位?” 婆婆脸色微微有点变化,很快她又咧着嘴笑道:“老婆子看到它的时候,它就那样子,我可不知道为什么?你也别问。“婆婆最后几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的口气。 旋即,她又说道:“这祠堂曾在你无处可宿时,给你一方屋檐避雨挡寒,你只需记住这些就好。“老妪说到后面,语气竟有些哽咽。 简贞不知所措,忙道:“婆婆,我不问就是了。“ 婆婆停了半响,又端详了一番简贞,突然眼睛停留在了简贞脖子上挂着的一个银色的项圈上,她瞟了眼简贞,说到:“姑娘,你这项圈哪里来的,“末了,又勉强加了句,”好漂亮。“ 简贞也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项圈,幽幽地说:“这是我母亲给我的。” “是你的母亲?”老妪一直压低了的嗓音突然被太高了,“你是”她激动地问。 简贞一怔,下意识身体往后一倾。 老妪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忙解释道:“我年轻时候有位朋友曾经打制过一副这样的项圈,真的,简直一模一样。“说这话时,她的嘴不再往上翘起,神情有种悲愤的伤怀。 简贞那颗敏感的心,瞬间体会到了她的悲怀,和那份思而不得的寂寥,她似是争辩,又似安慰般地说;“天下的项圈外形大同小异,就连佩戴的缘由也都不离十,多是为福禄而戴。婆婆的故人带着这项圈,说不定福禄具满,也正思念她的朋友呢?“ 简贞话未说完,婆婆眼角流出了一颗泪珠,她急忙用手背擦去,点头说道:“借你吉言。我朋友的项圈不是给他自己打制的,那是要送给他小侄女的寿礼。“一边,她用手托起简贞的项圈仔细端详起来。看罢,良久不再言语。 简贞也检索般地托起项圈。其实,佩戴了它这么多年,这银色的项圈已经成为和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好比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她静静地望着婆婆,似乎明白老人家为何如此伤怀。 但婆婆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站起身,抓过自己的箩筐,慢慢往前走,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对简贞说道:“孩子,今天无论如何,你不要走了,跟我回村子里住下,老婆子有好多话想和人说说。“ 简贞无言地点点头,她也在这时才发现老婆婆走路一瘸一拐的,即便这样,她还是很快又融入了修堤的队伍。 又一阵风吹来,难得地带着黄河苦涩的湿润,只是简贞觉得这风远不如那干烈的北方来得爽快自在。 而风声里,一阵马蹄声,大约十来匹马从远处奔来。简贞看得分明,其中一人正是那位”正邪“未分的郭大人。 只见他骑马紧跟在一人之后,神情颇为恭顺,口中吆喝着让人闪开,看起来前面那人好像是他的上司。简贞没有看清这位上司大人的面目,只单单从背影辩出此人年岁不大,身姿挺拔,他单手提缰,另一只手放于腰间,看似轻松随意,但骑马的气势,仿佛随时会抽出悬挂在腰际的宝剑,立马扬威。而他月白色的锦袍随着马的奔驰,在风中划出一道令人难忘的风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白发老妪 太阳西沉,倦鸟归巢,简贞扶着老妪回到了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庄。村子一如既往的寂静无声。 进村后,只在中心街道行走数步,她们就转向,进入一条岔路。简贞一脸疑惑地和老妪穿过两排柴屋,屋与屋之间狭窄拥挤,这条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别人的屋檐下。每座房屋排列异常整齐,但道路却并非笔直向前。就这样穿来绕去,如同走入了一座迷宫。简贞步步紧跟,生怕一步慢了,就再跟不上前方的老婆婆。 终于,在一座陈旧的小屋前,老妪停住了脚步,指着前面说:”到了。“ 门未上锁,只听“吱”的一声,老妪推开了大门,然后热情地招呼简贞进屋。 屋内漆黑一片,老婆婆摸摸索索地找出烛台,又找到打火石点亮了一只蜡烛,烛火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这是一间面积很小的房间,一张桌子摆在屋中央,此刻烛台也被安放在上面,火焰的光芒均匀地射向屋子四周。一张土炕在左侧的窗下,另一侧,简单的炊具摆放在一张案板上,再四目张望,就只看到几件零星的物件堆放在屋角。这是一间再简陋不过的屋子。 但在烛火温暖的光线下,简贞竟有些喜欢这间陋室,是的,简单,但干净,且透着温暖,就如眼前的这位老婆婆。 老妪给简贞到了一碗水,招呼她到桌前坐下。借着跳跃的烛火,她又仔仔细细的端详着简贞的眼睛鼻子。 “孩子,你一定长得像你母亲。”婆婆肯定的说。 简贞咬着嘴唇,而后轻声回答:“可能是吧,我母亲在我五岁那年就去世了,我,应该像她吧。” 世间的女儿哪有不愿像母亲的,但简贞实在记不得母亲的模样了。曾经,她拼命地要记住母亲的样子,奈何无情的岁月,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偷偷摸摸,趁人不备地磨蚀着这片深情,如今,母亲的样子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身影,以及梦中偶尔出现的,变化着的,简贞自己都不相信的,一个总在云中漂浮的笑意。 婆婆歉疚地说道:“对不住,我忘了这个。”停了片刻,她略带迟疑,小心地问道:“你的其余家人呢?” 家人,对于简贞而言,就是母亲,外祖父,和自己。简贞不清楚婆婆口中家人指的谁,但她的答案却是异常简单:“我没有家人了。“ 老婆婆听罢,喃喃道:“都走了,都走了。“言语中透着苍凉,这份苍凉让简贞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最后的家人,外祖父,辞世后的那个风雨黄昏,师祖韦风和王锦书赶到了碧潭旁的茅屋里。望着安详的逝者,韦风一言不发,只紧紧抱住了跪在一旁的简贞。简贞瘦小的身体感受到韦风颤抖的双臂,一串泪水冰凉地从耳边划过。 安葬了外祖父那天,韦风陪着简贞坐在夕阳下的池潭边,他问简贞,愿意和他回天璇山吗?他激动地发誓,自己一定会像简贞的外祖父一样爱她,疼她。 简贞静静地听着,眼睛盯着深入池水的鱼钩,从今以后,还有谁能陪自己垂钓取乐,还有谁愿像最爱自己的外祖父,听她胡言乱语。 天璇山是她唯一能去之地,外祖父临终时,哽咽着嘱咐,天璇山的韦风会像亲人般照顾自己,要简贞一定要随他而去。 外祖父说完这些,已经虚弱地再无力张嘴,过了很久,一声呐喊从喉管里冲出:“苍天怎如此负我!”,便像一只离群受伤的孤雁,带着遗憾和不甘,跌落在偏僻的荒野。 天璇山,韦风,简贞从来就不陌生。曾经,简贞随外祖父游历上山,拜访过韦风;韦风也曾飘然而至,在碧潭边的茅屋里和外祖父畅聊至深夜。但,韦风和外祖父是绝对的两类人,外祖父和颜悦色,慈爱万分,而韦风呢,随意中,总留着点深不可测。 所幸的是,天璇山云渡书院里,有一群和简贞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的存在,让简贞孤寂的心总算有所依附。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墨斋,这个浓眉大眼的男孩温柔地告诉简贞:“妹妹,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哥哥,我会保护你的。“是的,从那以后,墨斋一直温柔地守护着简贞,给她最贴心的陪伴。墨斋的那颗剑胆琴心也深深地影响着简贞,两人从诗经乐府,能聊到竹林七贤,多少风花雪月的日子里弹琴舞剑,岁月静好如诗。 然,秋池已涨,王墨斋却未有归期,这,怎不令简贞挂怀。 老婆婆轻轻剪去灯花,适才微弱的烛火又明亮起来,剪断了简贞的回忆。 婆婆一直凝视着简贞,这孩子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一颦一笑像极了她的母亲,只希望她不要有她母亲那样的人生。 这时,窗外出奇地响起人声,有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飘了进来 “红婆婆,怎么今天回来得如此早?“ 婆婆跛着脚走到门口,开了门。一位身材健硕的中年人进了屋。他头带斗笠,脚穿草鞋,肩上扛着一把锄头,锄头上还挂着一对箩筐。 中年人一进屋,就看到坐在灯前的简贞,忙说道:“有客人啊?“ 婆婆笑道:“一个小朋友,不打紧的。“ 来人退回门口,关切地对婆婆说道:“我们怕你出什么事了,过来看看。既是来了客人,我们就放心了。“ 婆婆看看简贞,对中年人说道:“这是我的贵客!我们,正聊天呢,明天,我带他见见大伙。“ 中年人透过婆婆的眼神,也看了看简贞,又点了点头,无言离去。 老婆婆重新关上门,回到桌前,一边坐下,一边解释道:“是本村的村民,你不介意明日见见大伙吧?就算是感谢大伙的收留之情吧,也是该见见的。那晚,你住在祠堂,大家伙都知道。别的祠堂怎么可以让生人随便入内过夜,但小河村的村民就是这般质朴,他们就如他们的先人一样“ 祠堂的点点细节闪现在脑海,简贞忙答道:“婆婆说的对,我理应致谢。” 而后,她小心地问道:“婆婆,这村子里是哪家姓氏的后人?我听刚才那位大叔叫你红婆婆,我可以这样叫您吗?” 婆婆嘴角上扬,莞尔一笑:“当然可以,这里大伙都叫我红婆婆,你当然能和他们一样叫我。至于,他们姓什么,这不要紧。” 红婆婆又慈爱地问简贞,“孩子,你怎么从南方来到这里?有什么,是婆婆可以帮你的?相信我,婆婆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帮你。” 灯火不断闪动,简贞仿佛听到若干年前,师祖韦风在碧潭边的肺腑之言。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多关心自己的人。 简贞迟疑片刻,问道“婆婆,你看见过一位二十岁上下,南方来的男子吗?“ “他是你什么人?”红婆婆疑惑中带着些许期盼问道。 “师兄。” “哦,”红婆婆的失望在眉间飞逝,“师兄啊?你现在何门何派?” “天璇山,云渡书院。” “天璇山,那地方好像离京城不远?” “只要两天马程。” “那是个极美的地方,幽静的宛若仙境。我年轻时,曾和朋友畅游此处。” 见简贞瞪大眼睛听着自己说话,红婆婆语气变得淡淡地,“你的师兄,为何不见了?虽然老婆子不该问这话,但说出来,更容易推测他的行踪。” 简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说:“他是个寄情于山水的人,游历北国山河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他离家多久了?” “三年有余。” 婆婆沉思良久,仿佛在努力回忆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终于她好像在记忆深处挖到了一点有用之物,只是不太确定:“我好像见过你所说之人。” 简贞为之一振,眼睛里的烛火跳动地更加猛烈。 “我记得大约两三年前,有一个小伙子,也是在一天夜里路过此地。他比你幸运,敲响一家人户,人家收留了他。”红婆婆笑道,“第二天,小伙子也是到了黄河岸边,他呀,兴奋得不得了,又是吹笛,又是作画,一个人在河岸边呆了两天两夜。要不说,至今我还记得他,因为他的举止太不同于常人。” “后来呢?“简贞追问道。 “小伙子在我们这儿大概住了七八天就离开了,后来,听说他在河州城内住下了,但隔三岔五地还到河边来,我也见过他几次。只是近来,好久没见到他了。“ 简贞不甘心地问道:“婆婆,多久没见到他了?” “嗯,好像有大半年了吧。”红婆婆努力回想,争取给对方一个最具体的数字。 “大半年了?”简贞刚被激起的希望,瞬间被无情的打破。 “婆婆,河州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的官府衙门里多是什么来历的官员?”简贞突然想起昨日客栈老板娘说起的内容。 “官府?你问这作甚?怀疑你的师兄在河州官衙里?可据我看,你那师兄性情豪放,应是个不受拘束之人,怎会和官府打上交道?“红婆婆很奇怪简贞会这么一问,”老婆子最不会和官府打交道。“ 见简贞沉默不语,婆婆摸摸她的头,劝道:“你师兄到底在不在那里,只有亲自去问问。今日时候不早,这几日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简贞顺从地按照红婆婆的安排,熄灯睡下。 也许是真的太累了,也许是这屋,这灯,这人带给她最温暖的体验,简贞难道如此安稳地一觉睡到天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小河村 鸡叫三声时,太阳尚且懒洋洋地睁不开眼,小河村的村民们在薄薄的晨雾里已经收拾妥当,打开门扉,迎着朝阳出工了。 简贞和婆婆随着一群老老少少向黄河岸进发。这一群人,老的怕已过古稀之年,少的有好几个趴在娘亲背上,还在睡梦中,他们还是婴儿,正做着属于他们的美梦。这些人从村子的各个角落涌向村口,彼此间问候交谈,就如齐齐整整的一家人,此刻这小村充满了人间烟火,与简贞前两日见到的神秘的宁静判若两地。 刚出村口,就看到昨晚的那位中年人站在祠堂的台阶前,手撑着一把锄头,似乎在等人。从他面前过去的村民们都热情地向他打招呼,中年人回应着每一个人,不时还摸摸年轻人的头,拍拍同年人的肩。 等到简贞和婆婆走到跟前,他关心地询问婆婆:“昨晚睡得可好?“眼睛却看向简贞。 婆婆一瘸一拐地,脚步却不缓慢,此刻她慢下来,一把拉过简贞扶着自己的一只手,放在中年人手中 “孩子,这是四伯。“老人没有回答中年人的问候,有些迫不及待地向简贞介绍对方。 简贞顺从地向对方点头行个礼;“四伯早。“ 虽有些唐突,对方握着简贞的手,就像一位家中长辈见到晚辈,随和地回应:“孩子,你早。“,接着他转身指着一位跟在身后的小伙子,向简贞介绍;”这是我儿子。“ 简贞正要和他问好,不想婆婆插话补充道;“这是六哥。“ 刚叫了四伯,现在又是六哥,恍惚间,真像和家人在一起。 简贞不明白婆婆为何这等着急让她攀亲道故,但一日一夜相处下来,蕙质兰心的她早就看出来,这婆婆把她认作某位故人之女,只是自己会和这四伯,六哥是什么关系?婆婆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一个村住,又有家族祠堂,也许他们本就是一家人。 正想着,婆婆和四伯又忙着向简贞介绍了一堆家人,什么五伯,八叔,二哥,三姐,对于从未拥有如此多家人的简贞来说,这些称谓太难,太拗口了,但她竟神奇地记住了每个人,和他们的长相。 一通乱叫,简贞既喜又悲,喜的是,无论真假,自己仿佛也有好多家人了,即便母亲与外祖父在世时,他们也只有三人相依为命,悲的是,她不知道这些“亲人“到底是谁,说到底,真实的世界里,她还是孤身一人。 看到简贞忽喜忽悲的表情,四伯关切地说道:“孩子,不急,你会慢慢弄清我们是谁。“ 四伯的儿子六哥外向热情,他主动说道:“我们村很少有外人来,你来了,就是我们的贵客。” 四伯瞪了儿子一眼,不许他插话,又向简贞说道:“姑娘,我们这个村子乌栖一枝,何是大姓。大伙久居乡野,性格都朴实热情,你也别见外。” 突然,红婆婆插话:“孩子,你姓什么?” “简,大道至简的简。” “是父姓?” 简贞一愣,长久以来,从没人问过她,她的姓是来自父亲,还是母亲。是呀,普天之下,无论子女,沿袭父姓,这是理所当然的。然而,简贞的世界里,没有父亲,而她从母姓这一点,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大逆不道,但从小到大,没有人质问过,身边的人们仿佛觉得这是天经地义。 今日,红婆婆的这一问,简贞有的触不及防,她小声地说:“我母亲姓简。” “简,大道至简,何为家国!”红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道纹路都透出万般的不甘。 倒是四伯一脸淡然地说道:“我等小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道就是今年能有个好收成,家园不遭匪人抢掠,即是安。” 红婆婆点点头,一路不再说话。 简贞默默扶着红婆婆跟随着众人,婆婆的眼角,如此清晰的湿润着,一颗眼泪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为什么,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婆婆,总是眼含泪水。她孤身一人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没有老伴,没有子女,残疾的左脚,却不甘人后。 还有那位四伯,虽然脚穿草鞋,粗布衣衫,皮肤也如老农般黝黑粗糙,但谈吐举止却是斯文得体,眼光中闪动着文人雅士的智慧。他的儿子六哥,相貌举止也如父亲般彬彬有礼,行动间透着灵气。这是一座奇怪的村子,和一群奇怪的村民。 浩浩荡荡的人群终于抵达岸口,众人不再啰嗦,拿起工具开始了新的一天。简贞和婆婆,四伯,六哥一起将一车土运上河堤。 四伯身材高大,四肢有力,他在前面拉车,婆婆在一旁扶着车沿,简贞和六哥在后面努力向前推,四人齐心协力,非常顺利地来回好几趟。 忙碌了半天,大家累得喘着气,擦着汗,要喝点水,稍事休息。简贞和六哥一起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经过半天的时间,两人已经非常熟悉,彼此间配合也很默契,现在坐在一起,自然打开话匣子。 毕竟是年轻人,两人不像两位长辈,说话时总是欲言又止。六哥问简贞,从哪里来,要去哪里。简贞诚实地回答他,也问了他很多话。 简贞最诧异的是,为何全村老少起早贪黑,毫无怨言地出动修堤,她问, “是官府强行摊派徭役吗?“ 六哥想了一下:“是,也不是。从前,官府每年修堤,黄河每年泛难,各种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其实,谁真心治水,谁装模做样,我们黄河岸边人心里清楚得很,可有什么法。” 这时四伯递过来两碗水,接上儿子的话:“可前一阵,村里来了位当官的,年轻的很。他一来,就召集有经验的河工,让他们出谋划策,一起制定黄河固堤和清理河淤的方案,末了,还给大伙分发合理工钱,老人家们都觉得,这位小大人是真心治理黄河的。” 四伯一口气讲完这些,喝了口水,又接着说;“姑娘你想想,如果黄河不再泛滥,首先得益的,就是我们沿河的老百姓,因此大伙才一呼百应。” 简贞恍然大悟。 四伯话中的年轻官员是不是就是那位郭大人?简贞眺首张望,今天居然不见那位骑马的人,想问四伯,犹豫之下,还是没问出口。 喝完一碗水,四人又拉的拉,推的推。虽是春末,但在这黄河岸边,大家伙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 六哥指着波澜壮阔的黄河,对简贞说道: ”可惜,这段河道治理以后,也不能行船,否则从这儿出发,顺流航至大海,白日看日出,夜晚数星星,也不枉身为黄河岸边人。“ 简贞问道:“六哥,你离开过此地吗?“ 六哥摇摇头:“村子里的人是不允许离开的。” “这是为何?“简贞不解地问。 “这,是祖训。“六哥神情变得暗淡,”简姑娘,你读过《桃花源记》吗?“ 简贞点点头,六哥接着说,“从前也有人从村里离开,他们的名字就从族谱中删除了。其实,我们的先人也不是当地人,也不姓何,不知因何迁居至此,又因河而姓。“ “那些离开的人都去了哪里? “不知道,长辈们不准提他们。“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桃花源 此刻,正是带月荷锄归的时刻,简贞原打算趁着月色姣好,今夜快马加鞭赶回河州城内,明日便在城内仔仔细细地打听一番。希望能在河州城内探访到王墨斋的下落,那怕是蛛丝马迹也好。 然而红婆婆执意要多留她一宿。 “今日是小满,地里的庄稼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了,为了祈祷成熟之日的到来,小河村每年都会在此日举行庆典。今年,全村白日里无闲,但今日夜间,村里还是得闹上一整夜,你正好碰上,何不去凑凑热闹。” 简贞有些犹豫,虽说小河村里的婆婆和四伯一家留给她很好的印象,可寻找王墨斋仍旧是当务之急。 婆婆见状,又劝道:“村里还有好多人,我没来得及和你介绍。你找王师兄也不急这一两天,可婆婆我究竟”婆婆一时哽咽,居然无法把话说下去,但她那双诚恳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简贞的脸,急切地等待着她点头答应。 简贞心软了,一是她不愿负了婆婆一番美意,二来,自己也真有依依惜别的情怀,别说三千尺的桃花潭,就是万尺黄河也不及婆婆这两日待她的情义,她舍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和这里的人们带给她温暖的天伦之乐,三来,她充满好奇,热闹的小河村会是什么样子,便点点头表示同意。 没想到,婆婆竟然激动得眼泪掉下来了。 简贞心疼地抱住婆婆,用手拂去她眼角的泪。自从遇到简贞,红婆婆那微微上翘的嘴角总是欲言又止,而那双清亮的眼睛却总饱含热泪。 六哥听到简贞要随他们一起回村,心下也十分高兴。两位老人在后面面色沉重地说着话,两位年轻人则牵着马,挑着担,继续天南地北地闲扯。 简贞饶有兴趣地问六哥:“这每年的小满庆祝究竟是什么来历?我从未听别的地方有过。” 六哥回答:“没人告诉我们什么来历。但每年这天,村里的小辈们要在长辈面前各施其能,各展其技,” “这和小满节气毫无关系呀?我道是你们定会祭祀天地,祈祷丰收。” 六哥歪头想了想;“也不能说,一点没关系。你想,小满的时候江北麦麸已灌浆,咱这儿作物虽未成熟,但未来可期,是不是就像你我年华正好,马上可以有番作为了。” 六哥说这话的时侯,手里正握着一根树枝,他狠狠地凌空抽打了一下,仿佛满腔抱负皆握着手中。而后又笑嘻嘻地对简贞说:“其实就是村里的长辈们变着法折腾我们,怕我们闲得无聊滋事。” 简贞心里自是不敢苟同六哥补充的这番心得,但前面的那番话倒是很对她的胃口。 小河村的神秘,并没有因为认识了四伯父子而真相大白,相反,更多的疑惑在简贞心中凝聚。譬如,身边这位六哥,论起身份,就是一名农夫之子,可心胸境界远不是一介普通农夫所能达到;还有,就说说这父子二人的名讳,爹爹姓何名芷路,儿子名洛恩,皆不是农家所用之名。 不管怎样,今日夜间,定会充满惊喜。 四人不紧不慢地走在乡间的小道上,偶有暮归的老牛伴着牧童的短笛,在缤纷的云彩下走过,笛音悠扬,晚风惬意,真如世外桃源。 回到村里,天色已晚,村口的几株大树上挂起了几盏灯笼,昏暗的灯光下,辛苦劳作一天的村民们已经陆续聚集在祠堂前的空地上,七八张椅子整齐地摆在那里,等着有资格的人来坐下。 二十来个孩子,小到垂髫小儿,大至十五六岁总角少年,等候在祠堂边的杨树旁。简贞甚是好奇,这两日,她不止一次地寻找这些孩子的身影,却总不得见。一个村子,没有顽童的笑声,真的是少去了生机。只是这些孩子像变魔术般地“嗖”地被变出来,着实透着不平常。 简贞还没得及请六哥答疑,已经有人陆续坐在了那几张神圣的椅子上,其中一位就是简贞已经很熟悉的四伯,另外几位,一位身形瘦长,面黄肌瘦,一副病容,只不过在今天这个特殊日子里,脸上竟也带着一股殷切的笑意;另有一位,年纪比四伯和病瘦者长了许多,和四伯的壮实,另一位的病弱相比,这位略显肥胖,个子矮小,脸圆圆的,却是天庭饱满,地阔方圆,即便长着一副养尊处优的员外郎的模样,这位竟仍有令人不可轻视的气势。 很快,另外几张椅子也被他的主人坐定。空地上,一堆木柴被点燃,刹时,火光冲天,整个村口明亮起来,村民们的热情也被这充满希冀之火点燃。 这时,四伯站起身来,向围观的村民拱拱手,朗声说道:“各位叔伯长辈,兄弟姐妹,请看,孩子们已经跃跃欲试了,还请诸位位不惜赐教!” 紧接着,那一群孩子进入场地,孩子们或背诵《三字经》,《千字文》,或解说《论语》《诗经》,也有挥起拳头演练了一套拳脚,甚至还有人讲起了“三十六计”。幼小的孩子们退场后,一旁又聚集了一群年轻人。这群人中,自然少不了六哥何洛恩。 洛恩此刻正与一位年龄相仿的小伙子比试武艺,洛恩持刀,对方持枪。双方你来我往,瞬间已过数十招,却难分胜负。对手此刻有些着急了,洛恩让出一个空当,对方不加思索举枪要刺,不想洛恩猛地操刀向前,绕到对方身后,对方扑空后,想转身再战,然而,他慢了,洛恩一个巧劲制住对方要害,一场比赛点到为止,显是洛恩胜了。 村民大声叫“好“,气氛十分热烈。简贞也禁不住拍手点赞。 待叫好声渐渐变小,一位老伯站了出来,他指着场中的两位晚辈说道:“六儿和小九长进了不少,但各人还有精进之处。六儿的刀法还不够快,而小九,你也成年了,竟还是沉不住气,这套枪法最忌讳毛毛躁躁。待会,我和你们四伯比划一下,你们都给我瞧仔细。”正说着四伯也入了场,两人这一刀一枪,真的是宛如蛟龙,翩若游鸿,岂是两位晚辈可比。 这场比斗,让人们情绪再次高涨,整个小河村沉浸在一派豪迈之气中,每位长辈都带着骄傲的眼神审视着自己的孩子,仿佛儿郎们个个都要金榜题名。 谁也没听到,小河村偏僻的街道上,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穿过一排房屋,向最深处的那栋小屋走去。他左手捂着小腹,右手还紧握着一把刀,身后留下一串血迹,这人显然受伤了,还伤得不轻。尽管他的目的地就在眼前,但失血过多,眼睛一花,他再也支撑不到那里,慢慢地倒在了路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桃花源记 喝彩声不绝于耳,山坳里的月亮,伴着犬吠,在起伏的麦浪间,好奇地从云层探头张望,也许,唯有她目睹了小河村今夜的所有。眼前的这一幕淬不及防,把她惊吓,她慌张地躲进云层,不敢直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已是深夜,意犹未尽的小河村村民们纷纷踏上回家的路。简贞和红婆婆,绕过几条小路,很快就要回到家中。 婆婆的小屋坐落在村子最深处,此时,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已经只有稀稀疏疏的五六个人。 突然,前方有人“哎呀”一声,像是绊了一跤,紧接着,一声惊叫“什么人?!”颤抖的声音划破空寂的夜空。 简贞和婆婆默默对视了一下,只在瞬间,两人同时飞身掠到前面。只见狭窄的路上,一个人倒在黑夜里。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此人抬到最近的一户人间家中,烛火之下,只见他浑身是血,面色苍白,呼吸已细弱游丝。 众人正七嘴八舌猜测着这人的身份,四伯和那位面带病容的长者早已得到消息,先后进入屋内。 病容长者脸色凝重,昏黄的灯光下,越发显得面无血色。他快速翻了翻伤者眼帘,接着把手搭在其脉搏上细心诊断,继而,又取出带来的针包,寻准要穴,一针扎入,手法之快和他毫无生气的面容判若两人。另一边,四伯仔细询问了整个经过,却无人能说得清楚,所有人几乎是同样简单的回答,没有细节,只有简贞额外的发现,红婆婆轻盈的身法,在那一刻如同一只燕子婆婆身怀绝技。当然,这些不是四伯想要细节。 现在既然有村中最有声望的长者亲临现场,其余闲杂人等也就陆续离开,而简贞和红婆婆却留了下来。 烛光下,婆婆双唇紧闭,眼睛死死盯着躺在床上的伤者。后者早就失去知觉,双手无力地从床上垂落,半个手臂裸露在黑色夜行服外,手臂上有个烙印一样的小红印,在时暗时明的光线下,其实并不显眼,但婆婆的目光在无意中瞥见了这个烙印,就再没离开。 屋内三位长者各有所思,仿佛每一位都有不寻常的发现,但一时半刻,又无法把眼前的事实和心中的顾虑完全联系起来。简贞见室内并无自己能帮得上的忙,又见三位长辈不发一言,知道事态远比自己猜测的严重,索性出了屋来透口气,让自己头脑更清晰,也让三位长辈能毫无顾忌地讨论。 一出门,不想却看到六哥何洛恩正靠着墙,嘴里含了根茅草,仰头望着月亮。 简贞挨着六哥,也靠在墙上。 六哥一改白天的开朗健谈,呆呆地,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约莫隔了半盏茶的功夫,六哥打破了沉默:“这小河村近年来,怎么来了这么多陌生人。” 简贞一愣,刚要开口申辩,六哥又说:“我记得,自从三年前,有个小伙子在这里投宿之后,这儿接二连三的看到陌生人的身影。去年,大伙也救过一个受伤者,今天又是一个。为什么这些受了伤的人那么爱往山岭之中来?“ 简贞无言以答,但她为自己申辩道:“沿着山道一直走,找到这儿亦非难事。” “亦非难事?”六哥嗤之以鼻:“之前,小河村就没有外人来过。这穷乡僻壤,又藏在山里,谁没事往这儿跑。简姑娘,你真觉得很容易找到这儿?” “我”简贞认真地回想自己一路如何而来,老实地说:“我小时候,好像来过这儿。一到附近,按照记忆中的景物,不曾想闯到村里。” “你小时候到过这儿?”六哥反问道,露出古怪的眼神。 就在这时,灯光一闪,门开了,红婆婆走了出来。她招手示意简贞,现在可以离开,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事地走回小屋。 进屋后,婆婆神色严肃地对简贞说道:“孩子,今晚咱不要睡了,婆婆有些话要问问清楚,否则怕来不及了。” 简贞一惊,想着六哥的话,本能地说:“婆婆,我不认识这个人。“ 婆婆哑然失笑:“谁说你认得他。你们都不认得。别紧张,婆婆要问你别的。“ 婆婆拉着简贞坐下,脸带着一点犹豫:“孩子,我可以问得尊师的名讳吗?” 简贞为难地回答:“我,我只有师祖。” “哦?这是何故?” “平日里向我授业的就是我们的师祖,没有师父。婆婆想知道师祖他老人家名讳吗?” “敢问令师祖的尊号。” “师祖姓韦,单名一个枫。” “韦风,韦风”婆婆喃喃念道,”哪个韦,哪个风“ “韦编三绝之韦,大风起兮之风。“简贞答道。 婆婆从碗中沾了一点水,在桌上写下了这两个字,她的眼睛也随着这两个字的完成而闪闪发亮,只见她又一笔一笔在”韦“字前写了几画,又在”风“前加了一个”木“,最后一笔,几乎是颤抖着完成,而后,口中轻轻地念着:韦风,韩枫的一半,”然后迅速地将水迹拭去。 当婆婆抬起头时,眼神已变成焦虑,她几乎命令道:“天一亮,孩子,你就赶紧离开这里,走之前,有样东西我要交给你。他日,你回的天璇山,可将它交与你的师祖翎枫,不,其实,你自己留着就可。孩子,感谢老天爷,竟让我见到你。我,我很高兴。” 简贞被婆婆的样子吓了一跳,她虽从未听过“翎枫”这个名字,但却十分清楚,这一定是指的师祖韦风。婆婆和师祖相识。或许,这,并不该感到惊讶,因为一直以来,婆婆的一言一行就已经昭示,简贞的身份一定和她的某位故交好友有瓜葛,只是没想到竟是师祖。 但婆婆的话中那种永诀的语调着实让简贞介怀。 但没有时间安慰,老人已从床下拉出一口小箱子,描金的外漆已然脱落,但雕琢的纹饰依稀可见当年的精致。婆婆颤颤巍巍地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小心地打开了锁。开箱前,她先屏住呼吸,让自己恢复了平静,然后双手轻轻地掀开箱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深蓝色的包裹,庄重地放在简贞手中,严肃地吩咐道:“收好了!“ 盖上箱盖,婆婆又对简贞说道:“好孩子,离开后,也别忘了这里,别忘了婆婆。” 简贞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事情似乎很严重,但她却丝毫不知缘由,甚至,她都不知道今晚的那位伤着究竟如何了。 但婆婆低着头,笑了,含着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顾府朱颜 天未亮,人已别。 芳草连天,古道萋萋,红婆婆背后的青山已变成一片黛色,而婆婆挥手送别的身影却仍是那么清晰,仿若一尊石像矗立在天际间,任白云悠悠,日月轮回。 简贞不相信,和小河村的缘分就这样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但婆婆满腹心事不能诉,一腔愁绪怎劳解。 昨夜的那位伤者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更重要的,他是谁?为何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小河村掀起轩然大波,让所有人变了样? 就这样山一程,愁一程,马一程,思一程,简贞悠悠忽忽进了河州城。市井中小贩们的叫卖声才将她拽回到现实中来。 河州城到了,这一章应该属于寻访王墨斋了,简贞告诫自己。 只是在寻访墨斋的过程中,一直是山穷水尽疑无路,虽婆婆提供了一些线索,但终不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简贞低着头走在河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上。说是繁华,亦只是相对而言。地处西北,风沙肆虐,又近边塞,河州的热闹胜在它与众不同的干爽的气候与浓烈的异域风情。在偌大的城内行走,简贞瞬间感到孤独。下山这么久,她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受的到这份孤独。 正想着,一辆马车伴着车轱辘“嘎吱,嘎吱”的声音缓缓在街道中行驶。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退至两旁,也有人轻声议论“司马府小姐又要上香去了”,听起来,还像车里坐着的是河州司马的女儿,而这位小姐是位虔诚的信众。 对简贞而言,”司马府“三个字着实有股魔力,她不自觉地停住脚步,仔细地观察起这俩车来。 两弯娟眉,一双愁目,一对梨涡没有在如花笑靥中盛满甜蜜,一只纤纤玉手撩开窗帘的刹那,正与简贞四目相对。北国之地竟有如此南国佳丽! 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简贞好奇地询问旁边的一位大婶:“这车中之人真是司马大人的千金?” 大婶一副你少见多怪的表情,八卦道:“自然是司马府小姐,你不知道吗?这顾小姐日日前去大佛寺烧香都从这儿经过。你没看见呀,她得了重病。” 说毕,大婶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简贞,“你好像是外地人,自是不知,我们这里东山的大佛寺是最灵的,顾小姐天天去烧香拜佛,让菩萨保佑她早点好起来。” 简贞又问:“这位小姐得的是什么病?” “这我可不知,”大婶摇摇头,“反正挺严重,前段时间司马府前还有寻医的告示,不过没用,请了好多大夫,吃了好多药,还是不见好。现在只能求求菩萨保佑了。” 简贞遥遥望着马车前行的方向,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匆匆问过大婶大佛寺位在何处,便谢过大婶,骑马向东山进发。 古木一株参天,古寺一座通幽,半山之上的大佛寺不愧为河州香火最旺的寺庙。鸣钟香鼎前信男善女们纷纷匐身跪拜,观自在的慈眉还是弥勒佛的大肚,都给芸芸众生带来了通天的希望,也带给他们内心一片净土。 远远地就看到了在山寺大门边停着的那辆马车,司马千金已经进了寺内。简贞也心带虔诚地进入大殿,不巧,淡紫色的裙裾跃入眼帘,司马府小姐双手合十,双目紧闭,正向观音菩萨参拜。 简贞自然听不到她的喃喃自语,但一旁一位和尚的话语,却听得十分清楚:“顾小姐,你昨日所求的姻缘签,师父已经替你解了。” 原来这位病入膏肓的司马府千金,竟不是来拜药王菩萨,好药到病除,也不是祈求观音菩萨多多保佑,竟是多情小姐盼情郎。 只见顾小姐打开和尚递过来的纸签,读完后脸色微变,她似有不甘地问和尚:“师父,主持就没说别的。“ 和尚摇摇头。 顾小姐声音颤抖着又问:“难道王公子,就不曾给主持来过信?“ 和尚不动声色地回答:“王公子确实写过信,但没有留给小姐的话。“ 两行清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淌了下来,小姐不再问话,丫环扶起她时,整个身体犹自晃动着。 简贞并非有意偷听,但整个过程就发生在她眼前,她没法不听,而当她隐隐听到“王公子“三字时,内心更是思绪不平。 该不会这么巧吧,简贞迅速地让自己否定这个想法,寻访一个失踪三年的游子岂是如此易载! 但顾小姐失魂落魄,心有不甘的样子,简贞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她无精打采地走出大佛寺,站在庙门口,不知该不该继续向前。 庙门旁,有一处凉棚,一位大爷正招呼进出的香客们前去喝茶,简贞找了个偏僻的座位,要了杯凉茶。老汉很快将茶送到她跟前,简贞突然问起老汉 “大爷,这河州府的司马是什么来历?” 大爷一愣,没想到一位年轻姑娘一坐下就询问官府老爷的来历。他打量了一番简贞,得意地说道:“姑娘,你可问对人了。老汉我,是土生土长的河州人,这河州府,别说司马大人,就是刺史大人什么来历,我都一清二楚。” 大爷说着,瞧瞧左右也没有别的客人需要招呼,索性坐在简贞对面,继续说:“说起来,这司马大人和刺史大人都是二三十年前就来了,不过奇怪,这麽多年,两人就像钉在了这个位置上,再也没动了,你说蹊跷不?不过,当年他们来的时候,司马大人只有夫人相随,而刺史大人却是一大家子过来的,刺史的父亲当年都还在,只是没隔几年就死了。“ “这可真是怪事,”简贞不得不承认,”这刺史大人姓什么?“ “刺史姓胡,司马姓顾。“大爷回答得很全面。 简贞听罢,暗自思忖:“这些刺史司马的故事和墨斋师兄丝毫搭不上边,与其这样东打听,西打听,不如直接问了那顾小姐了当,对了,还有庙里的和尚和主持,听对话,是知道“王公子”的下落,千万不能错过了他们。” 正想着,却见顾小姐战战巍巍地从庙中出来,神情十分落寞,简贞心中顿时不忍,如果这司马小姐得了相思病,而病因就是王墨斋,冒失去问,岂不太伤人心。罢了,还是进庙问和尚吧。 目送顾小姐上车离去,简贞也重新进了庙。 果不其然,这里的和尚认得的王公子,就是姓王名墨斋,得知简贞万里迢迢来寻访师兄踪迹,和尚遗憾地说:“王公子半年前就回了江南,听说是去了金陵。”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这是该忧还是喜,简贞觉得内心空落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初见(上) 简贞意兴阑珊地从东山返回。原本这一个多月来,唯一上心的事就是尽快访得王墨斋下落,如今事情算是办妥了,她竟不知所措,感觉大脑被掏空,留出的空间不幸让许多不曾想过的,忧过的事一股脑涌占据,心中烦躁,隐隐地总觉得什么都不对劲。 她暗暗叹息了一声,努力地把近来发生的事捋了一遍。 说不上惊天动地,但蹊跷的事也是一桩接一桩地发生了,本来是时候快马南归,可简贞老觉得这里有好多未完之事,需要她留下来,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心情极差的简贞骑着马慢悠悠地向客栈前去。 从东山到客栈的路似乎永远走不完,简贞此刻有点急切地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倒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孤独,那种失去目标,无所事事的孤独徜徉在异地他乡,但她孑然一身而无处倾诉。快回到客栈吧,至少可以和老板娘拉拉家常,可这该死的路,竟是走不到尽头。来到时候,心急如焚尚不知觉,可这归途竟是如此这般的遥远。 终于,房屋开始出现,人流慢慢密集,叫卖声传入耳中,市井的喧哗,人间的烟火也许能赶走孤独。 简贞进入客栈,大堂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她登上楼梯,回到早先就住过的房间。昨天,前天,不过过去了区区两日,简贞的心境仿佛换了天地,她实在不想一个人闷坐在空荡荡的房内,她渴望有人和她唠叨唠叨。于是,她又下了楼,在大堂中选来选去,在离帐台最近的一张空座前坐了下来,正面是可以直接看到街面上来往的人。 小二热情地过来招呼,简贞吩咐店小二来一碗面条,然后左顾右盼希望能看到老板娘的身影,谁想,今日,老板娘竟不在店内。 简贞真是无聊,便问小二,为何老板娘没来店里。 小二笑嘻嘻地说:“老板娘昨天就没来。”看到简贞煞是失望的表情,小二哥问,“姑娘和老板娘很熟吗?” 简贞无奈地笑笑;“不熟,老板娘怪热情的,想和她聊聊天。” “这倒是真的,这店全靠着老板娘的热情才能开到现在,”小二表示赞同,“不过,这两天,老板娘和他婆婆,就是老板的老娘闹了纠纷,心里不痛快,回娘家去了。你瞧,老板也不在店里,是去接媳妇去了。“多嘴的小二将老板的家务事向根本不认识的客人掀了个底朝天。若是平常,简贞是不愿听这种东家长,西家短的事,今天居然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厨房里有人在喊:“热汤面一碗好了。“ 小二忙朝厨房跑去,端过热面,给简贞送来。 “哎呦“有人跌倒,接着又是“哐嘡”一声,碗碎了,面汤洒了一地,小二抱着小腿,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显然腿被烫伤了。 除了店小二,另有两个男子围在了简贞的桌前。 简贞赶忙查看小二的伤情,见小腿被滚烫的面汤烫成绯红,如不及时上药,怕会溃烂。 简贞本来情绪低落,好不容易遇到个多嘴的小二,才跳出那些烦人的心事。这下好了,小二为自己上面给烫伤了,简贞觉得自己难逃其咎,而对于两位肇事者,简贞觉得为了人间正义自己得管。 要知道,简贞从来性情随和,平时若遇到相同情况,她甚至想都不会多想,就轻易把人原谅。谁也不是有心伤人的,不是吗?何苦为难别人呢,为难别人不就是为难自己吗。 可今天,也许是心情不佳,也许是撞到人的肇事者气焰太过嚣张激起她的正义感,简贞头脑中就一句话:绝不能姑息迁就。 她缓缓抬起头,看到两位肇事者脸上居然一点歉意都没有。一位双臂抱在胸前,斜视着小二,一副“发生什么事了?和我没有关系”的表情;另一位更绝,看都不看一眼旁边坐着的和地下坐着的,一只手还使劲拽着同伴,想拉着一起往门外走。可惜,他们运气不好,遇到了“今天”的简姑娘,一位要荡平天下不平事的女侠。 简贞“霍”地站起来,顺势坐在了凳子上,仰头看着两位,只眉毛挑了挑,也不说话。 然而那位急着要走的肇事者根本没有发现有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还一个劲拉扯同伴,同时,一只脚向前跨了一步。说时迟,那时快,一条腿向他迈出的左腿扫了出去,他一下失去了重心,整个人直直地向外扑了出去,就连他的同伴想用力拉住他都来不及,反而被他往前猛扑的势头带着,也向前重重的扑去。 这一秒,小二顾不得自己腿伤在身,迅速地用右手捂住了眼,太不忍直视了,但他还不忘配上了音,小声地,生动地说道:”哎呦,我的妈呀!“可惜,直等到自己的话音落完许久,也没有相应的声响真实地发出。 小二觉得不对,睁眼一看,那两位让自己受伤的男子,不知何时直直地又站在了自己面前,而此时,店里又多了三位男子。一位就站在肇事者身后,一双手一手一个地抓住了肇事者的后背衣衫,另有两人站在他的身后,这二人和两位肇事者几乎一模一样的打扮,都是蓝色的长衫,腰间配剑,唯有中间者,月白色的锦袍,做工考究而不张扬,一块晶莹剔透的白色玉佩系于腰间,正好垂在小二的额头前。 小二好奇地从下往上看去,他看到了一张冰冷的脸庞,双唇紧闭却又似笑非笑地,虽然长着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可射出来的眼神却足可以杀人。小二想,戏文里唱的“玉树临风,面如冠玉“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只是为何眼神如此犀利。小二转念又一想,不对呀,那位女客官可不就在他对面吗,他要怎样?要打一架吗?,哎呦,我的妈,这下可是惨了,这女客官能打得过五个男人吗。完了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初见(中) 简贞在一脚扫飞两人的当时便后悔了,她终究不是瑶池,极度的自律,让她习惯性地在每做一件事后,立即三省吾身。今天怎么了,这种小事就如此沉不住气,简贞刚想抓住飞出去的二人,一道光,一个身影闪现在客栈大门口,还没等简贞回过神来,前前后后五人已经气势汹汹地逼近她,一道寒光直射过来。 简贞本想道歉,可那道逼人的寒光似乎看穿了她,对她投来蔑视的微笑。简贞不想说话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需要如此咄咄逼人,更何况,现场的所有人都算不上无辜。可遇上一两个这种狂躁类型的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遭遇。沉默是金,沉默是金,简贞佛性地将目光投向别的方向,不想和对方短兵相接,最后两败俱伤。然而,对方毫不领情,一声“嗯”,极不耐烦。 今天是遇到个刺头,简贞万般无奈,只能迂回为自己解围。她突然也“哦”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拇指大的瓷瓶,蹲下身对依然左右观战,忘记了自己处境的小二说道:”小二哥,这瓶内的药专治外伤,疗效甚好。你只需早晚抹上一点,不出三天,所烫之处保管无恙。“ 小二也“哦“了一声,算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赖在地上,他赶忙站起身,哈着腰,要远离这是非之地。简贞也顺势跟着小二逃离战场,不想被人拍了一下背。 她极不情愿地转回身,那不依不饶的眼光还依旧寒气逼人。只是五人的位置发生了变化,月白锦衣者坐在了凳子上,四个蓝袍男子则站立在他身后。此时锦衣男子已不似刚才那般盛气凌人,看他似乎也在调整呼吸,强压怒火。四位蓝袍者显然是他的随从,八只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主子,等着他的吩咐。 不想,锦衣男子深深一声叹息:“你俩,到底在这儿惹什么事。”,竟是对着两位手下说的。 被扫飞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响,其中一人答道:“少爷,小二撞了我们,把面汤洒了,这位姑娘毫不讲理,给我们使绊子。“ 这位少爷一听,本来平息下来的气息又变得气促,“这点破事浪费本少爷多少时间。阿冲,阿况,你俩自己互扇三耳光。“ 事情变得太快了,别说被打耳光的两位不开心,迟迟不肯动手,简贞也是一愣。还是息事宁人吧,简贞斟酌着,对那位少爷说道:“公子,都是小事,不必如此“ 不想那位公子又“嗯“了一声,后面的一位随从则一手抓起一位被罚者的手朝向对方的脸,说道:”快打呀,少爷还有要事要办。“ 两位不情不愿地扇了对方三下。 锦衣公子又“哼“了一声,径直向客栈门外走去,从头到尾,理都没理简贞。 四位随从赶紧紧身跟从,也出了店门,转眼便消失了。 五人一走,整个客栈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简贞回到座位,用手撑着下巴,坐在那里,烦躁的心事又一股脑涌来。“明日返程,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婆婆。可是婆婆一再嘱咐不要再回村里,但不去,只怕今生真的再无机会。”简贞胡思乱想,“河州司马府的顾小姐是如何认得王墨斋,王墨斋为何半年前匆忙南归,不对呀,既是半年前便已归去,为何一月前,大师兄尚未得其音讯?刚才那五人是何身份,为何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匆匆离去,也不知有何要事?唉,为何这河州府如此这般多事烦人。“简贞几乎入定般陷入沉思,小二过来从新为其上面,她也没有反应。 天就这样慢慢暗了下来,只剩下最远的那片还依旧火红火红的,整个苍穹仿佛被黑色笼罩着,只在遥远的角落留出一丝缝隙,让人还能喘息。黄昏已经降临,没有谁能逃得过这份愁苦。客栈里没有别的客人,只有简贞目睹着最后的那点彩色也被黑色吞噬。 此刻,有人进入了客栈,带着急冲冲的衣裙的窸窸窣窣声,简贞被这突如其来的急促打扰,她一抬头,惊异地看到老板娘慌慌张张地绕过大堂,向后面的厢房走去。只一小会儿,两个伙计抬着一口一尺长的杨木箱子,在老板娘的指挥下,往客栈外搬。这是一口极普通的普通人家用的箱子,但因为里面的东西过于沉重,两个伙计显得非常吃力,行走也非常缓慢。老板娘看起来非常着急,一个劲地催促伙计:“赶紧!搬到外面的马车上就好。“ 街道上,正停着一辆马车。简贞一看,想着小二说过的老板娘回娘家的事,心中嘀咕:“这是要把家当都搬走呀!“看来,这两口子的纠纷还不小。简贞心中一动,起身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老板娘你是要去哪儿?“ 老板娘本是心急火燎地往外走,被简贞叫住,先是一愣,然后心不在焉地说道:“回去。“含含糊糊地态度一点没有往日的热情。 简贞想,回去应当是指回自己的家吧,可老板娘的架势一点不像要回自己家。可能她和老板还在斗气,是要回娘家。感念前日投店时,老板娘的热情,简贞想和她做个道别,但这种情况,真不适宜多说话,简贞也不是个好管闲事之人,她默默地将老板娘送至门口,看到两个伙计将箱子搬上了马车,套好绳索,老板娘也急不可耐地爬上车,赶车人举起鞭子就要启辰。 就在这时,两个不陌生的身影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他们默不作声地走到马车旁,其中一人一只手“啪“地一声,拍在车夫座前的车架上,冷冷地说,”萧娘子,太急了吧。“ 车内没有反应, 此人冷笑一声,说道:“逃是逃不掉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车厢的门帘被掀开,萧娘子淡淡地说:“这位小哥,我犯了什么法?怎么敢劳驾军中之人来捉拿我!” 对方颇为玩味地看着车上的女人,毫无表情地说道;“知道的不少啊,晓得是军中要缉拿你,你还啰嗦什么。“ 萧娘子不再说话,只待对方拿人。 一旁的简贞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老板娘被军中之人缉拿,而这两位缉拿者,她也认得,他们就是下午在客栈内和简贞起冲突的蓝衣人,这河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没等简贞感叹完毕,更惊诧的一刻来到了,另有两位蓝衣人此刻也不知何时,来到客栈大门,拦住了简贞的去路:“你也一起去吧。“声音冷冷冰冰。 简贞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诧异地看着对方,又看向老板娘,只听见后者喉咙里发来一声冷漠的“哼“。 手已经被蓝衣人抓住,简贞本能要挣脱,但这人牢牢地扣住了双手,显然此人的武功比起捉拿老板娘的那两位高了不少。简贞心中一阵糊涂,眨眼间,自己怎么就成了犯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