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奸臣谈恋爱》 第1章 花烛夜 纪门多忠义, 二公名垂史; 狗子失人性, 官柳照样青。 这是一首唐糖独自进京途中听来的巷尾童谣。藏头四个字“纪二狗官”,骂的正是那纪府的二公子,纪理。 人生真是潮起潮落。前天的这个时辰,唐糖还在琢磨这首诗有失工整,意思也未免以偏概全然而这会儿,距今晨天不亮她敲开纪府大门还不满六个时辰,她已然同这位纪二公子拜过了堂。 堂前喧闹的喜宴犹未散去,诗文中这位臭名昭着的纪大人,身披朱喜袍c胸戴大红花,尚在席面上应酬宾客。 唐糖方才打了一个盹,醒来满头满脸的汗。她只得将脑袋上的红盖头先扯了下来,茫然望望旁边裹着喜绸的床柱子,又低首瞧瞧身上簇新的红色喜服。 正是白昼最长的时节,黄昏里几乎没有风,偶尔自窗外掠进一丝鲍汁花菇扣鹅掌以及鸿运化皮烤乳猪的香气难为纪府,短短一天之内飞笺召客,竟然能撑出这样一个排场来。 唐糖闻得饿极,她不及卸了这身累赘喜服,独自沿着廊壁出屋找食吃。幸而上上下下都奔堂前看热闹去了,并无一人撞见她。 西北角的那个小厨房还在,只可惜寻不见什么鹅掌乳猪,只在蒸笼里发现四块小糖糕,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很快找到片干净荷叶,裹了糖糕,抱着绕去厨房后头吃。 纪府这些年变化不小,唯独西院后头这一大片荷塘没变。 满池荷花,茎叶苕亭。 月亮细瘦如钩,天边三两朵闲云,慈悲地停着。 暮色笼下来的时候,高树上的蝉声依旧热烈无比,穿红袍戴红花的纪理独个往祖父的西院请过晚安,正打算去往东院,听得守在祖父院前等候他的小厮神神秘秘颤声唤他:“二爷,荷塘那边好像在闹鬼!” 纪理淡扫一眼后院,不耐地斥道:“一派胡言。” 那小厮却非引了他往后院走:“您仔细听” 纪理无奈随他行了数步,侧耳细听,池中果然飘出个轻轻幽幽的女声,似是在哼唱一首什么歌。 他们已然身近荷塘,隐约可闻得半段歌词: “砍柴小孩不要慌,日头落了有月光,月光落了有星宿,星宿落了大天光” 小厮抖着手举高了红纸灯笼,试图照见那片芙蕖,自言自语:“如若不是鬼,难道是有人?”回头却见身畔的纪大人已然转身走了,“诶,诶,二爷” 小厮在后头提灯笼小碎步追着走,纪大人顿下来,声音冰凉淡漠:“你去,将少奶奶捞上来。” “二少奶奶?”小厮一时傻在半路,不过他很快再次叫唤起来,“二爷您听,那声音如何又不见了。” 纪理无奈回转身子,再次往那荷塘边望去,荷塘里并不见人,近处的水面隐隐飘着一片大红衣料,上头仿佛还嘟嘟冒着气泡。 他紧走数步,待近了荷塘沿,亲自蹲身,探手去捞那块布,可他将将一触着,那片东西却忽地动了,一个圆乎乎的人头刺溜打水下钻出来,汤漉漉的小脑袋使劲一甩,甩了他一脸水珠子。 纪理立时起身退开两步,十分嫌恶地伸手抹了把脸,沉声道了句:“唐小姐,久违了。” 那没眼色的小厮唤:“二爷,您俩这都拜了堂” 唐糖立在荷塘里也不上岸,池水并不算浅,几乎要齐了肩,她一边抹着脸,一边抬头仰视岸旁那个胸戴大红花的愚蠢家伙。她的黑亮漆眸此刻着实挤不出笑意,只望着那副清矍高瘦的身形,讪讪道:“纪大人也久违。天热得慌,这池水沁凉舒适,我便下池子随意泡了泡。” 纪理没说话,只往微明微灭的烛火里沉着脸审视她,唐糖隐约感知他的目光,竟是有些心虚:“纪大人这么早就散了席?” 纪理只冷冷盯着她湿漉漉的脑袋,仍是半天未发一言。 小厮只好在旁打圆场:“要不二爷亲自在这儿照应一会儿,容小的去抱条干净毯子来?”娇滴滴的新媳妇,终归是要宝贝宝贝的罢。 不想纪理忽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竟是掷袖而去。 小厮不知如何是好,紧跟其后追问:“二爷,这人还捞是不捞?” 纪理顿下步子,寒声反问:“你说呢?” 许久之后,估摸着人都走远了,唐糖方从荷花池子里跃起了身,一路拧着喜服上一汪汪的水,一路掉着水珠串子,小心沿着来路摸回去。 头上一钩孤月。 洗过澡换过洁净衣衫,临到躺下,这位臭名远播的纪大人都未曾踏足新房一步。唐糖很有些犯愁这洞房之夜当如何过,既担怕纪大人来,可他迟迟不来,她又觉心头石头未落,思前想后,索性踱出房门去打探一二。 唐糖一出房门便撞着方才那小厮。小厮见着唐糖很兴奋:“他们说少奶奶回来了我还不信!我说怎么捞了一大圈,连个人影都无呢。我叫阿步,二少奶奶往后唤我阿步就好,这么晚了您有什么吩咐么?” 唐糖几乎无语:“你捞到现在?” 阿步很是天真地点点头:“呃,主要是寻不到这么大的网。” 唐糖无言以答:“纪大人这会儿在哪儿?” 阿步压低了声答:“二爷方才将自己锁在了书房,谁也不让进。” 阿步走开几步,复又回身神神秘秘告诉唐糖:“二少奶奶,沿着回廊西侧左拐再右拐再直直往北,书房就在走廊的尽头了。” 唐糖“哦”了声。 阿步嘿嘿又问了一句:“您要去寻二爷么?” 唐糖面无表情“呵呵”一声。 阿步道:“那条走廊上这会儿不会有人的。”说罢欢天喜地去了。 唐糖本来已然返身往回,此刻又往阿步指的那个方向蹙眉张望了两眼,确知四下里确然无人,便再次回身,径自沿回廊向西踽踽而去。 书房的门紧掩,可这般闷热的夜,书房的窗自然是向外敞着的,纪大人兀自挑灯奋笔,也不知正在书写些什么。 唐糖绕去窗下,乍看之时,心里倒是有些暗暗叹惋。一位大人能够勤勉至此,他再怎么不是个东西,至多也就是个没本事的昏官。说他如何贪心c如何奸佞,会不会是纪府为那盛名所累,那些百姓以讹传讹,言过其实了? 不想她又瞧了一瞬,纪大人搁下手中笔,慢悠悠端起茶盅来闻了闻,眉头一蹙,将茶盅往案角上一搁:“既是明前龙井,原当取那只羊脂玉麒麟纹的三寸盖碗来冲泡才是。纪方” 这时候唐糖才知道,书房里还有别人在。 这个纪方乃是纪府的老管家,速速应了声:“二爷我在。” 只见案旁一沓红纸,纪大人手中犹自攥了数张,他不满地捻开其中一张幽幽问他:“这便是钱大人的礼单?会不会同孙大人的弄混了?李大人的礼单呢,如何不见?” 纪方在旁同他一张一张细解,纪大人目视手中礼单,一边聆听,一边似笑非笑地轻勾起他薄薄唇角。那双熟悉的修长眉眼分明也是生得郁秀清冷,有如墨画,面目之间却偏又透着一股子难掩的市侩之气。 唐糖看傻了眼,这厮大概恨不能把那沓礼单含在嘴里,和方才在荷塘阴阴冷冷的全然就不像一个人。 连夜数钱!晚一个时辰,纪大人您是怕银子飞了不成? 啧啧,差一点就高估了此人,唐糖满心鄙夷低“啐”一口,安安心心掉头回房。原本还在担心这位纪二爷万一是个色胚,她又当如何自处,如此倒是她自作多情了,真是谢天谢地。 依旧没有夜风,不过现在唐糖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然而唐糖照旧没有睡得很安稳,她做了场噩梦,醒来那个梦却是记不大清的样子,只依稀觉得被人漫山紧紧追逼,起坐累得吁吁气喘。 夜色浮沉,窗外那道细亮的钩子携着星光,在乌云与乌云间时隐时现。分明是燠热的夜,是时却起一阵阴风飒然,两扇窗户为风吹笼,又在猛然间被重重拍开。 窗前的那抹黯淡阴影里,静静坐着一个人,那人正阴恻恻地望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蓝皮信 黑云经风四散,只剩一钩蛾眉月,惨拎拎照窗棂。 对面那两道眸光虽则寂寥清冷,却也倒非那种寒意遍生的阴鸷,更像是 唐糖将攥紧的拳头松开,急急揉了把眼睛,错愕着凝神去辨,就像是生怕错过什么。 待到完完全全认清楚那人的眉眼神色,方才如梦初醒:“哦是您。”她觉得沮丧,又知道这样十分不妥,复低头整肃衣衫,待心绪稍复,这才又认真寒暄了声,“纪大人早。” 早个鬼,夜半更深纪大人端坐窗边吓人,也不知几时进来的。 唐糖想起方才那一厚沓礼单 纪狗官难道点算完了银子,心满意足,余兴正浓,这个时辰惦记起洞房来了? 她心中还在哀唤,窗边那位大人早换回之前那副欠多还少形容,半天从鼻子里低低冒了个“哼”来,这就算是给她的回应了。 唐糖心下稍安:“大人,这会儿离天亮尚早,您辛苦一晚上,还是早些回房安置罢。” 纪理一言不发,拎起案上提壶来,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再从从容容将壶摆好。他并不曾举杯去饮,只将那茶盅往桌案上轻轻顿了顿。 她给的提议本来不错,他居然只当耳旁风过。 唐糖心底稍有团火:“纪大人一会儿早起难道不用往衙中应卯的么?夜间饮宴应酬到那般晚,这会儿居然还在此间饮茶,雅兴未免太好。” 纪理依旧不理,只是低低冷笑一声,再次握起那只茶盅,又顿了顿。 纪二公子的古怪脾性,唐糖少时也算有所领教。可她只道这些年他年岁渐增,而纪府近来的巨大变故,亦会让他有所收敛,却万未想到,此人根本到了无可理喻的地步。 “纪大人,您不困,我实在是困极了的,这里就不奉陪谈天了。您一会儿饮完了茶,还请自便。” 一出口方觉歧义丛生自便,难道他想怎么着都可以?她还不曾豪放成这个地步! 为表清白,唐糖只好又找补:“大人的书房就不错,舒适宽敞,方便日理万机,书案后软榻” 言多必失,说到此处唐糖肠子悔青,为了着急阐明自己也是一样的瞧不上他,没遮没拦,越说反倒越似小媳妇使小性子。 要是旁人听起来,大约以为纪二新婚夜洞房入得晚了,惹她满腹闺怨。 瞧不上人家,专程跑去他书房偷窥算什么?这会儿她只怕跳进荷花池都洗不清。 唐糖偷眼瞧他,却见半天未吐一词的纪大人把玩够了他的茶盅,忽开了金口:“唐小姐。” 他的声音阴沉得可以,唐糖一愣:“诶?” “纪某自明日起,须得在家赋闲九日。”说完又是一声冷笑,“托唐小姐的福。” 字字精简,字字含讥,语调寡淡丧气,知道的他是得了九天婚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用应卯,是那狗官之职被革了呢! 因了此前失言,唐糖决意小心收敛,纪大人既言“托福”,她便顺着他的话硬生生回过去就是:“大人客气。” 纪大人并不离开,也毫无再接话的意思,屋子里静得只闻得见他将那只倒满的茶盅从桌案上拿起c搁下,拿起c再搁下的轻微声响,空气一时之间凝固。 唐糖继续干坐,到底局促。想想她这桩倒霉婚事,又有些委屈,喉间发痒,连着干咳了数声。 抬头再看他,却见纪理已然起了身,他的身子笼住了窗外微弱光亮,如此只现出一团黑色人形阴影来。唐糖被吓得不轻,一时间咳得猛了。 纪理像是听不见的样子,只不屑地往唐糖那厢一撇,径自往门前去。待他踱至门边,推开屋门,向外间迈了一步,身子忽而顿住了。 唐糖紧张不已,他会不会在最后关头突然色心大发改变了主意? 这当然只是她的自作多情罢了,待她又是一阵咳罢,纪大人半个身子伫在门前,身后只留下他的刻薄冷笑:“也不知谁的雅兴更好些,荷塘戏水,我还道唐小姐百毒不侵。” “你”唐糖极是不服,“纪大人何故字字带刺,我与大人纵然素不对盘,往日里总算无仇无怨,这桩婚事又不是我处心积虑求来的,您有什么不痛快,真犯不着对我撒!” 就在她说话的当口,屋门已然被纪理合上了。 唐糖赤足追去门前,对着门缝低吼:“喂!纪大人留步,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等半天没有动静,唐糖没法分说明白,还是打算回去试图重新入睡,待明晨再作计较。要紧的事情太多,新婚的丈夫不愿搭理自己,总缠着自己要好。 孰料她刚蹑手蹑脚退回数步,清冷的声音隔门而起:“祖父要我娶谁,我是不得不从,却不知唐小姐又是为何如此心急?” 唐糖冤枉透顶,顿步回身,对着门缝解释:“我心急!好,好,就算是我急若非昨晨才听闻府上出事,我就算不眠不休也要早早入京的。清晨进府方知爷爷急病中风,老爷子何其爱惜脸面,如今他言辞艰难,却拿你我十二年的婚约说事,央着我一定同你成亲冲喜,教我如何能悖!纪大人凡事无须理会我,只多想想爷爷的病,我并不信冲喜这一说,可是崔先生说,若爷爷可以高兴起来,病亦能好得快些。” 门外半天才又开口:“昨日方知?自何处听闻?” “我昨日尚在鹿洲,也是无意间听闻噩耗,我本宁肯当那只是传闻。” “是什么?” 门外这个人何其残忍,非要她说出来才算,唐糖深深吸气,竭力用最平静的语气:“纪纪三爷上月走了。” 纪理后来好像还说了什么,可唐糖一个字也没听清。 水滴无声掉落地上,在干涩燥热的夏夜,很快就消隐于地面,无影无踪。 次晨鸟鸣啾啁,天光正好,唐糖从里间起身,赫然发现纪理就端坐在外间的案几旁看书。神清气爽,手边一壶香茶,莲香四溢,闻起来像是新沏的。 想来纪二爷是为让祖父安心,不敢另宿别处,在外间委屈了一夜。 唐糖怪不好意思地招呼:“大人早。” 纪理就像屋子里没她这个人,只管将手边书阅完了这一页,这才放下书卷,端茶抿一口,又拿近一闻,却不满地将茶碗重重一顿:“这莲花香片如何不是我亲手用十方象牙罐封装的那批?” 小厮阿步抖抖瑟瑟从外头蹭进来:“二爷好生厉害,这一批莲花香片乃是小李大人从素清山上带回来孝敬您的,并非圆觉寺廷参住持赠您那批。小的闻着挺新鲜的,难道哪里不好?” 纪理将茶碗往外轻轻一推:“你觉得呢?” “小的这就给您重沏过来。不过,小李大人送的茶,闻起来其实不错啊,二爷” 纪理忽而厉声:“嗯?” “小的去将那批茶倒了就是。” “嗯。” 唐糖冷眼旁观半天,待阿步走了才满怀不屑地开口:“纪大人,我要去爷爷屋中请安敬茶,您大概是要同去的罢?” 纪理好像这会儿才发现屋子里有唐糖这个人,漠然抬头望她:“昨夜我说的话,仿佛唐小姐一句未曾入耳?” 唐糖愣了愣:“什么话?” 纪理重将手边书卷执起,漫不经心,边阅边道:“这桩婚事本就是场闹剧,爷爷那厢自有我前去解释,唐小姐有什么好的去处,自便就是。” 唐糖傻了:“你的意思是让我离开?” 纪理将头微点:“已让纪方为你预备好了三千两银子作为盘缠。” 三千两,这手笔纪大人不眠不休数钱忙,钱难道不是他的命根子,何以肯下这么大的血本? “其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可纪爷爷岂不要被大人气死了?” 纪理淡扫一眼唐糖,继而阅卷:“这些都是纪府家事,何劳唐小姐挂心。” 唐糖急道:“这不是挂心不挂心的问题,我,你” 纪理过了这九天仍要回工部当差,早出晚归一天未见得碰到一面,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分明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的。 “唐小姐可是介怀昨夜这场无稽婚事?说了是闹剧,大可找个中人作保,我自会立下书据,以证我二人身正行端” 这人简直混账透顶,唐糖未及呸他,门外传入声音:“二爷,我来了。” 来人正是纪方,唐糖当是给她送遣散银子来了,岂料纪方入内急禀:“二爷勿怪,老太爷听闻您要遣走二少奶奶,气得胸闷气短,眼看又要犯病!要我这就请您过去回话!” 纪理将纪方狠狠一瞪,起身寒声嘱咐:“唐小姐最好不要擅动,待我过去看看就来。” 送客的是他,这会儿留客的也是他,何其的不客气。 纪二一走,唐糖打开柜子,自包袱里摸出一封蓝皮信来。 深蓝底,细暗花,字色黑黢黢浮在上头,笔力遒劲,却因为底色深沉,需要仔细分辨。 哼,此处不留爷 唐糖恨不能现在就踏着东院墙走人。 旋即又觉得绝不可鲁莽,人世虽说无可留恋,可仍有件比她性命还要紧的事,尚且悬而未破。 此事本就着落在纪府,现下去了那个地方,再回来寻线索,就难做了。 幸亏纪二在家还算个孝顺孙子,明知祖父今日装病,倒也真心着紧。只盼老爷子不负所望,将他孙子修理一番,让纪二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唐糖收妥蓝皮信,听见纪府的丫鬟橘子在里屋唤:“少奶奶,这是谁为您煮的?您怎的一口都没喝?您昨夜受了寒,怪我粗心,竟是忘了给您煮。” 唐糖听不明白,转入里屋看,却见橘子提着案上瓷壶赞:“这梅花提壶可真是剔透好看,我只在二爷书房见过相似花型的盘子。” “这?” “这姜汤早都凉透了,我先倒了罢,回头让他们给您煮一壶新的送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如意锁 昨夜让纪理把玩半宿的,居然是一壶姜汤,此中疑云尚不及细纠,纪方又来,说是老太爷传唐糖过去说话。 唐糖早有预备,随纪方匆匆至西院,往纪老爷子病榻前头扑通一跪,先将迟来敬茶的罪责一力往自家身上兜了再说。 纪鹤龄不像是病发的样子,经了昨夜府中大喜,气色甚佳,这刻见了唐糖,更是满面喜色,让纪方附耳过去,急急吩咐:“你让唐糖早早敬了完茶,好给这孩子看座,不许给老二看座,让小子接着跪去!” 纪方依言前去端茶。 唐糖往一旁偷眼睨去,果然,榻尾地上老老实实俯首跪着的这个,不正是那位趾高气昂的大人? 此处无人考究唐糖敬茶礼节,纪方嘱咐她,只需跪着往床边案几上端一回茶碗,便算礼成。 然而唐糖幼时曾在纪府客居五年,与这位纪老爷子本就十分亲近,又深谙纪鹤龄脾性,遂径自递去了他的唇边,替老爷子润过了唇,又捏块方帕小心为他拭干。 纪鹤龄平生只得一个独子,独子又只给他留了三名孙儿,何尝被知冷知热的小孩子这般哄过,登时心花怒放,怎奈口齿不清,只能呜呜慨叹:“老朽我也是有孙女儿的人了!” 纪方连连欢喜道贺,又给唐糖端来椅子。 纪鹤龄要唐糖坐得近了,却别有所指地一哼,呜道:“纪方,你去,教那些个不肖孙也给我听明白了,我当糖糖是孙女儿不是孙媳妇儿,看他预备把人往哪儿辇!” 这话骂得,听者心酸,哪里有“一些”不肖孙,屋子里跪的孙子只纪理一个,纪府也只剩他这一根独苗了。 纪方略有些为难,不知这话该传还是不该传。 唐糖同纪方善意一笑,悄悄摆了摆手。老爷子说的话不过是有些许漏风,唐糖能够听懂,那位蔫了大人自然也可以懂。 纪鹤龄忽唤:“老二。” 纪理这会儿简直俯首帖耳得似个兔子,声音却仍是一脉冰凉:“爷爷,孙儿在。” 纪鹤龄之前大约正在驯孙子,因始终惦记着唐糖的事,并未曾骂过瘾,这刻接了前话继而训:“老二,乾州一地,你名下的千来号人命官司尚未料理干净,这当口,姓魏的何故要你接手水部?你替他背一身的骂名,炙手可热的肥缺他交与你来挑,你俩倒是师生情重,姓魏的算盘打得亦极响亮,不过他大概昏了头,以为工部衙门真是他魏家开的了!” 老爷子大病初愈,说这么大段话已属十分不易,说完自是有些喘。 纪方上前,替老头儿小心抚了一会儿胸口,方才平复。 吓!千来条人命官司!纪鹤龄话中那位姓魏的,好像正是纪理如今的上官,恶名远播的工部尚书魏升鉴。 这等紧要话题,唐糖深以为自己杵在这儿极不合宜,赶忙起身欲退。 孰料纪鹤龄偏不答应,非让纪方将她拦坐下来:“唐糖也当听一听,老二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他年少得意,却得意得忘了形!他往日里不肯听我一言专心在家做学问,独爱这顶乌纱,既然爱,便当小心行事,何以偏往那死胡同里行!” 纪鹤龄说罢,又是一阵气短胸闷。 唐糖无言以答,只好再递一回茶,又劝老爷子当歇息静养。 纪鹤龄茶是喝得甚为安慰,却绝不肯歇:“唐糖,纪家满门忠义的名声被他丢尽了不打紧,可你二哥哥往后的路还长,你须得时时替爷爷提醒他,他将来凡行一步,须得想一想你,亦想一想你们的孩儿。” 唐糖尴尬不已,让纪二听她的? 老爷子也真是,以他这位孙儿的能耐智慧,混个贪官昏庸到老,决计不成问题,无非是被世人骂两句,可这世上挨骂的官多他一个不多嘛。 纪老爷子好歹也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大人物,他连纪府的名声都可以看开,何以又将孙儿的前程说得刀山火海一般。实在是太过言重了。 唐糖见老爷子还在殷殷盼她回话,也只好低头轻答:“呃对是” 纪鹤龄虽在病中,目光依旧炯炯,对她这么两声敷衍显然不满足,唐糖被老爷子盯得面烫,只得又道:“我二哥哥为官不易,近来家中之事亦多少扰他心神,爷爷不要太过苛责于二哥哥。他从来就是极有分寸的人,许是少年人求功心切,遇事毛燥,待日子久了,呃二哥哥自会体味爷爷良苦用心。” “老二你听一听!你口口声声要撵走的媳妇儿,是何等的善解人意!”纪鹤龄对自己安排的婚事得意极了,想想便对这孙儿益发来气,更骂,“差一点被你坏了大事,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爷爷!”唐糖趁机起了身,将老爷子一嗔,却伸手去纪鹤龄榻里侧取过一只闲置的软垫,径自送去纪理膝下,蹲在他身前柔声嘱咐,“仲夏未至,地上毕竟还有些潮气,莫要伤了膝盖。”说话居然还打算伸手扶他。 一不做,二不休,将她留在纪府做成铁板钉钉的事,呕死纪二! 纪理自然看透唐糖心机,冷冷往她眼底里一扫,极低一哼,一把挥开她的手,自接了那软垫膝下垫了,依旧俯首跪好。 算是妥协了一半,可待他跪妥了,非得挂着那副嫌恶神情,将唐糖触碰过的衣衫掸了又掸,就好像她的手多脏似的。 这个情,唐糖本就无须他来领。况且纪二爷素来洁癖,莫说掸灰,这会儿就算他将一身衣裳全都洗了,唐糖也是见怪不怪的。反倒是见他气得不轻,又不好发作的别扭模样,教她实在得意。 纪鹤龄蹙着眉头瞧这一幕,孙儿何其做作,老爷子心中着实偏袒唐糖,却也懂得欲速不达,不好事事一味责骂孙儿,索性同纪方拿着纪理打趣:“看来是我管多了,唐糖心疼老二,我们这傻小子也是知道害羞的。” 老爷子漏着风将这话讲完,纪方脸皮一抽一抽,嘿嘿哈哈,连连称是。 唐糖忍笑,看跪地之人面色青成了一块铁。 纪鹤龄天伦之乐享不够,自己吃的流食,却非留孙儿孙媳在西院午膳,饭桌就摆在老爷子屋中央。 昨天唐糖是饿伤了的,今日这满桌的吃食总算给她一些安慰。 纪鹤龄看这对金童玉女俪影双双同桌进食,又是欣慰又觉养眼,看得累了竟打起了盹,微微鼾声渐起。这样一来,唐糖倒是更为自在,埋头吃得尽兴,毫不理会旁人。 纪理趁机将脸一沉,压低了声问身侧唐糖:“不知唐小姐究竟意欲何为,在纪府又有何图谋?” 唐糖同他周旋几个回合,脸皮稍微练厚,对着那张冷脸璨然一笑:“图谋?大人,您是个忙人,我是个闲人,道不同,你我各自相安无事便是,想那么多岂不徒劳。” 纪理低嗤一声:“你如今这个胡搅蛮缠样子,唐小姐的家人知道么?” 唐糖一怔,先是红了眼眶,顿了会儿,又装作满不在乎道:“大人可是嫌弃我带的嫁妆不够丰厚?我全都交与爷爷了,要不回头你管爷爷要去?放心,那嫁妆也算过得去,终归是不会教你难堪的。” 纪理将她面庞稍加审视,便知眼前情形很是不对,面色稍缓:“我并非问的这个,是问唐家祖父” 唐糖低头未语,手中筷子却是攥紧了。 “昨日未及同你详说!上月初唐府突逢变故,除了唐糖侥幸逃出生天,阖府上下无一幸免!是不是还要迫着唐糖将当日惨状同你细细讲上一遍?你是何时学得这般咄咄逼人,你看看唐糖,她可曾问过你什么不当问之事?” 纪鹤龄不知何时竟是醒了,他这番话,竟然说得尤为清晰,中气亦足。 纪理闻言,神色微滞,半晌未动。 唐糖一直深埋着脑袋,并未曾听清身边人曾不曾说话。再抬头时,发现纪理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席,亦离了他祖父的屋子。 纪鹤龄面色也不甚好,这时却自取一方白帕,从口中不知吐了些什么出来,劝道:“唐糖你莫理他!他是自知失言,对你不起,这才离席走了。教他反省反省也好!”话音无比清晰。 唐糖讶然瞪着他吐出的那两颗橄榄,老爷子狡黠笑了:“你们若知道我病愈到了这般地步,臭小子他肯娶,小唐糖你肯嫁吗?” “呃” “不要告诉他!你二哥哥是面冷心热,你只要顺着他讲话,这孩子其实好相与的很。他别扭的时候,便不用理他!你俩小时候不要好,可你二哥哥现在变了慢慢你就会体会他的好。” 唐糖笑着未答,她又不见得驳老爷子说:纪二从来就是这个死样子,从来就未曾变过啊。 不当问的事,不当问之人。 回想少年时光,再看而今之物是人非哪里是不当,实在是不忍。 官员新婚,依律可得假九日,唐糖却是之后的一连八个白天都未见纪理身影。她只知他并不在府上,也再没跑来谈撵人的价码,一物降一物,这人大约是被老爷子骂乖了。 正是草木疯长的时节,每一寸阳光都浓烈,东墙根的浓荫里,有大片的紫藤落英,前一日被风吹散一拨,一夜过去,便又会落下一拨。在东院书房的窗前,正好能够望见。 人一有事忙碌起来,日子便过的飞快。第九日的夜里,唐糖照常研了墨,端坐灯下往纸上涂涂画画,房门蓦地被人推开了。 来人正是纪理。 纪大人那日据说是含歉告退,多日不见,他的脸色也未见得有多好,可见这人是不会有什么抱歉之心的。 纪理将一枚铜锁往唐糖案上一抛,青着脸未开口。 唐糖瞟一眼那锁,心中已然明了八分,不动声色取来手中,佯作欢喜道:“大人竟知我喜欢收集铜锁?实在多谢,只是这好像是把再普通不过的如意锁,难不成内有玄机?” 左看右看,还故意将灯芯挑得更亮,好在灯下细瞧。 看罢继续演,抬头眼珠子乌溜溜盯着纪理:“我真找不到任何玄机。” 纪二爷双目不怒自威,别是一番寒意,望得唐糖还没能同他交锋,心先虚了起来,偏了头不再敢看他眼睛。过了会儿听着全无动静,才又偷眼去瞄。 纪理淡哼一声,薄唇轻蔑一撇,厉声训斥:“一向听闻唐府家规甚严,唐小姐即便离家千里,也当恪守才是。学那梁上君子不问自取,成何体统?” 唐糖故作平静:“我听不大明白,大人快坐下顺顺气,好好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纪理指指桌上如意锁:“哼,唐小姐开锁的本事已入化境,纪某叹服。” “嘁,就开这么个破锁还化境你还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唐糖惊觉失言,捂住了嘴,过会儿又讪讪笑道,“别逗了,我哪有这等能耐。” 纪理知她怎么都不会认账,又自袖中抛出一卷书册,亲手翻开,平铺于案。 唐糖狐疑地凑去细看,纪理用手轻弹那一页,书页的缝隙里,便轻轻蹦出几颗小白碎屑来。 唐糖将书一合,赫然是一本,不以为然往案子上一摔:“你是说这书被我看了?这种书枯燥之极,有什么可看的,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那几颗小碎末就这样跳在了案上,纪理以食指捻起一颗,淡淡道:“这是西院小厨房前日做的凉糕,恰恰放的是去秋所采之北院丹桂。唐小姐的兴趣如今似乎愈发的广博,唐小姐看书吃东西的习惯,却看来是改不了了。哼。” 唐糖闭上眼睛,琢磨对策。 哎呀,这个人其实还挺服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藏书阁 纪理自然不能依饶:“唐小姐应当知道我的忌讳。” 唐糖无可辩驳:“知道知道,弄脏你的书,我照赔可以罢?” 纪二爷冷眉一挑:“如何赔也好,你只别忘了。”竟是答应了,理直气壮的样子。 十来年前是有过那么一回,唐糖因为取错了书箱,无意间阅了他纪二爷某一册画猫的画谱,偏生还在吃芝麻糖的时候,不小心把手上糖粒辗转沾到书页里头去了。 当年的纪二,臭脾气已然堪比今天,那册猫画谱原是他的心爱之物,可不论事后唐糖如何低头认错,又帮着悉心清理干净,他全然就不领情,一意孤行,亲手抱了他的宝贝画谱,黑着脸跑去小厨房,当众扔进炉灶,烧了。 唐糖与纪家兄弟初识之年,她尚是个冒着鼻涕泡的六岁孩童。纪二长他五岁,洁癖起来,却是不论老幼的,唐糖小时,很是被他这臭毛病气哭了几回,后来慢慢大了,与这人冲突渐频,才反倒见多不怪起来。 纪理如今褪了当年火气,居然也懂得惜物,不再会傻呵呵烧书了。可这得理不饶人的脾气,却根深蒂固。 岁月不留痕,当年烧书之事依稀仍在眼前。而那一年,趁着纪理气呼呼撤走,替她将那册灶中翻飞的画谱救出来,修修补补c描描画画的少年人,却从此只能在那些旧时光里悄悄隐现。 “唐小姐?” 唐糖抹抹眼睛回过神,佯作不满,咕哝道:“我自然是说赔就赔真是越大越小家子气。” “什么?” 唐糖一抬头,见纪理正瞪着自己,眉眼森冷,她猛想起老爷子说的,纪理手上尚有千来条人命官司!万一人家不在乎多她一条唐糖登时放了软话:“我在说大人鼻子这般灵,又是这样心细如发,在工部当差,不屈才么?” 纪府乃是京城名门,纪鹤龄往上数三辈,曾出过两位宰辅。纪鹤龄当年在朝,任了多年的监察御史,亦一向享有清风铁面之名。到这一辈上,竟出了这么个不肖孙,混是混得风生水起,却被世人怒骂无有人性。 聪明人贪财,取之有道,何苦背个骂名,唐糖同纪二可没有交情,只为纪老爷子一世英名不值。 纪理问得意味深长:“唐小姐以为何处方不屈才?” 唐糖差点脱口而出:你有这等本事,当个青天神断也不是不行。一样是四个字,“明镜高悬”不比“纪二狗官”有分量? 话在嘴边,心里倏忽再次难过起来。哎,人各有志,青天什么的,这世上又不是谁都有志去当。 纪理压根也没兴致倾听,早板了脸孔厉声嘱咐:“总之书房重地,往后唐小姐若是无事,还是不要擅入的好。” 唐糖未料到他这般直接,面子上不大挂不住:“谁说无事,我有事的!” “何事?” “认字c读书,修习为妻之道呵呵呵,很多事情的。”她觑看纪理一脸的不予置信,又试探道,“大人平日又不在的,反正横竖书房空着也是空着?” 纪理冷眼看她,不假辞色:“有事也不行,不可以去。”这人好像从来就不懂得何为客气。 “大人完全不讲道理么。”唐糖犹不服气,“那日在爷爷屋中,口口声声称我也是半个东院主人,东院各处我可随心而逛,这话不知是谁说的!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何况您还是位大人。” 理亏之人居然还敢同他讲斤说两,纪理只用眼皮子将她一扫,一脸的事不关己:“泼出的水?唐小姐不是也同祖父夸下海口,说一年之内,必令纪府添丁?” “诶你这个人!” 纪理冷笑的样子含些得意,就像是报了那日西院之仇似的。 唐糖无言,细想想其实也对。既然都是做戏,就都不要拿戏台上的台词来较真了。 纪理欲走时不紧不慢抛下句话:“只崇文书局有售,唐小姐莫要忘了。” “啧,你这人,还真要赔” 纪理翻她一眼:“我等着用,记得别再弄脏。” 唐糖咀嚼他这话的含义:“崇文书局好像是在西城的罢?大人的意思难道是,我可以随便跑到老远的街上买书?这不是真的罢?” 纪理像在听一个笑话,不屑道:“唐小姐又不是纪府的犯人。” 唐糖兴奋得跳起来:“纪大人上道!”她趁机得寸进尺,“只是大人书房里太多好书,我若再买一回,岂不浪费?再说好些书原是绝版,市面上恐是花银子也购不到啊。” 纪理抿了抿唇,竟作了回让步:“你列下你的书单,让林步清递来给我便是。”一句话,只要不进书房,你想怎样都可以。 唐糖奇问:“林步清是谁?” 阿步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立在了门边,欢欢喜喜道:“这是小的大名啊!二少奶奶您有事尽管吩咐小的!” 唐糖客气道:“哦哦,那往后就有劳了。也要多谢你啊纪二哥哥!”她满是感激,扯住纪理的袖子正经谢了数声。 唐糖眉眼都在笑,笑容温煦得有如这个夜里的夏风,全然没察觉纪二一张格格不入的冷脸,已然被她弄得十分局促。他木然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一张脸板得愈发僵硬了。 阿步永是热热烈烈的样子:“不过,二少奶奶既爱读书,为何不上南院的藏书阁?二爷书房的书再多,也比不了藏书阁啊。” “噢,藏书阁?那定然,是有很多很多书了。” 夜色已然深笼而下,阿步自然辨不清唐糖微微泛了白的面色,依旧在那儿兴奋解释:“嗯,四层的楼阁,您说书多是不多?一层二层乃是经史子集,第三层是” 纪理忽厉声喝斥:“林步清!” 阿步被唬得一头雾水:“二爷?” 唐糖亦被纪理吓了一跳,却听这人竟是冷言又起:“唐小姐大可不必谢我,我也是心中好奇,想看看时隔数年,唐小姐何以变得如此勤学。阿步,唐小姐并不是不认得去藏书阁的路,只是她少时并不那么爱书,她从来只是以为,南院不过是府上一个藏猫猫的好去处罢了。哼。” 说罢袖手告辞,幽幽独自踱出门去。 唐糖本来听阿步说起藏书阁,勾起许多回忆,心里的确很难好受。记得纪理少时确实勤奋,她在南院游手好闲的那些日子,每每在藏书楼门前撞见他,真是没少挨他的白眼。 不过纪大人当真确定大家要这样子相处下去?前一刻总算得了一时融洽,突然冒出这些刺言刺语来,把个好端端的和局,搅成一盘僵局。他倒好,拍拍屁股,走了。 什么人啊!犯起怪病来,竟是连半点征兆都没有。 阿步依然莫名其妙,立在原地,模样尴尬,唐糖反有些不好意思,问道:“阿步,你是几时进的纪府?” 阿步回:“小的是这个月初新来的。纪管家未曾挑我旁的,只问我脾性可好。小的别的不行,最好的就是脾气,纪管家这才让小的跟着二爷。” 唐糖低低叹了声,也不知道是想解释给阿步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你别见怪,二爷许是想起他少时在南院读书的日子了。我六岁随祖父来纪府为客,在这儿住了足足五年,呵呵,那个时候二爷还是个埋头苦读的勤学少年,那个时候三爷也在。” 阿步天真,饶有兴趣追问:“我听闻二爷同三爷乃是孪生兄弟!他俩生的像不像啊?” “像也不像,一个冰山似的,一个连冰山都能教他给捂化了。” “这样啊,三爷性子必是极好了?” 纵然只能回忆这些点滴,心头仍觉如有暖流涌过,唐糖含笑答:“二爷什么性子,三爷总是跟他的反一反就是了。” 阿步感叹不已:“三爷真好啊!” 唐糖忍笑:“你稍微收敛一点儿。小点声,让二爷听见,仔细他真把你冻成冰山。” 阿步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脑袋直点,又有些激动,觉得唐糖很将他阿步当作自己人了。 这天深夜,纪理在书房拟完次日上工部要呈给恩师魏升鉴的一封条呈,拟完却仍不睡,穿的是家常旧袍,同纪方说要一人院外走走,便径自踱出了院子。 去了一个时辰方归,也不说去了哪儿,回来照旧在书房软榻上宿下。 这燠热的夜本就极难好眠,纪方没睡,生怕书房里闷热,他亲自检查了一回窗棂有否支好了。踏出书房门时,又回望一眼书案后头,二爷睡得极静,连呼吸声都几乎不可闻,身子亦未曾动过一动。 纪方想起纪理前夜问他的话。 “纪方,你近日可曾去过南院?” 纪方答:“其实也不算特地去的南院,我每日早晨,是要出南府门,给三爷上香去的。” “嗯。” 纪理顿了片刻,又问:“糖唐小姐可曾去过南院?” “呃不曾。” “为何犹豫?” 纪方忙解释:“二少奶奶|头天来时,是问起过的。” “你不是一向喊她糖糖?她问什么?” “问三爷的牌位何在。我答,因为三爷未曾婚娶,又无子嗣,故而依祖制只得一座孤坟,葬在南院宗祠外的小山坡上。她听了也不言语,我便问她是不是想去给三爷上坟” “你往下说。” 纪方点点头,眼中噙些泪花:“糖糖回‘就不去了罢’,我便劝‘三爷素喜热闹,他如今一人孤零零的,您给亲手栽一棵小冬青,也总算一份情谊’,糖糖摇头说,‘我不信,那是堆土,又不是他。’” “哦。” 纪方偷眼看看纪理,见他神色尚好,方道:“隔了好一会儿,她又道了句,‘我不信’。” 纪理沉吟许久,隔了会儿纪方又说:“噢,糖糖那天还问了一件事。” “何事?” “她问,三爷的遗物,可都从大理寺取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青瓷盒 次日正是纪二爷歇完新婚大假,回衙应卯的日子。 纪方来时天刚刚亮,阿步已然在里伺候纪理束发整冠,换好了官服。 阿步识相退至外头,听见纪理在书房里嘱咐纪方,今起晨间他便不再去告扰祖父,照常待晚上散衙归家再往西院请安。 知道阿步行得远了,纪方合紧门窗,纪理才问:“大理寺昨日送三爷遗物来时,你可逐一清点过?” 纪方点头:“这个自然。大理寺此番将三爷遗物押得这般久方才送还,您又不在场,我唯恐疏漏,清点得格外仔细。” 纪理点头:“不是裘大人送来的?” 纪方心中愈发了然,这定是哪里出了岔子,便心急起来:“来的是个姓朱的推丞,我问过他,说是裘寺卿前日派裘大人公出去了裕州,二爷,哪里不妥?” 纪理眉心紧着:“昨夜我去过南院,少了一件。” 纪方思忖二爷怎的昨夜睡前不说,不免有些紧张:“朱大人送东西来时,还附来一份清单,由我亲自一一核对无误。况且藏书阁那间暗室十分隐蔽,外人无人能入。”说罢立时自袖囊之中找出那页清单,交与纪理。 纪理细细查阅,眉头愈发紧了。 纪方揣测:“会不会糖糖?” 纪理直接摇头:“哦,不是糖小姐。是这单子上,原就少了一件。” 纪方十分讶异:“少的何物?单子上既是未列,二爷怎知”说到一半,他发现纪理正抬了眼审视自己,目光冷冽。 纪方身在纪府三十余年,何等的练达,他深知许多事情不宜多问,忙笑回:“定然是三爷从前同您交代过的。” 纪理起先不置可否,过会儿终究轻轻阖了下首,却道:“此事无须惊动大理寺,裘大人那里,亦不必去问。” 纪方不便追问他打算怎么办,只唯唯应下。 多日不往,衙门中自是诸事纷扰,这日忙到同僚皆散,纪理仍伏于案,直至天色微沉。欲回府时,他隐隐听见魏尚书那里尚且有低语之声,并不知来人为谁。 夜幕全黑之时,纪理方才打马抵家门,府门口却被一顶轿子给堵了。 他循着那束灯笼光亮便认出来,那不是魏尚书的轿子又是谁的?若不是非同寻常之要事,魏升鉴决不能这个时辰亲自登门。 于是匆匆下马,恭谨相迎。 纪方并不知门外等了这么尊神,奔出来时,二爷对着魏大人是一副欢喜面色,转将过来的脸色,便不尽好看了。 纪方瞪一眼这时候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阿步,阿步压低了声,委屈透顶:“二爷让小的先回的”,纪方勒令他赶紧住嘴,此刻哪有推卸的道理,惟加倍小心为上。 魏尚书言明来意,称是成日里公事缠身,早当过府来探望纪老爷子却不得空,且爱徒迅雷之势新婚的当日,他又偏巧身在乾州公干,身为老师,这杯喜酒本就当来补讨的。 纪理自是陪笑奉客入前厅,又让阿步前去祖父处通报。魏升鉴端了茶,犹拿他的学生打趣:“你这少主人倒好,燕尔新婚,撇下娇妻,不知方才又往了何处寻欢?” 纪方侍立一旁,想想亦有些奇,二爷骑马,尚书坐轿,一前一后出的衙门,二爷倒比他姓魏的还晚到一步,这究竟是去了哪儿? 纪方想起早间纪理问起的三爷遗物之事,暗暗忧心。 孰料纪理不动声色探手往袖囊之中一摸,竟掏出一小方锦盒来,淡淡一笑,面皮居然还有些腼腆:“恩师勿怪,拙荆嗜甜,总念念不忘永念楼的绿豆酥,学生散了值,方才便为她跑了一趟。” 纪方闻言抬首悄悄探看,整个人都呆了,二爷没事罢? 魏升鉴听罢,了然大笑:“前几日我听同僚茶余闲聊,皆云纪大人此番是奉祖命娶了个娃娃亲,魏某还直叹我这爱徒一表人才,就算尚个郡主亦是绰绰有余,竟是委屈了。那一群不解风情的朽木,殊不知人家原是青梅竹马,一往情深,也怪我老头子多此一念!哈哈哈” 纪理面含三分羞赧,只淡笑着将头轻摇。 纪鹤龄素不待见这位魏尚书,听阿步来传,气得吹胡子瞪眼,要他速速去回,就说他病容憔悴,且神昏智厄,恕不方便接待贵客。 阿步总算聪明,不曾原话照搬,不过纪理听罢,依旧眉头紧锁。幸而魏升鉴嘴上是称来探老太爷病,此行分明另有所图,故而也是不以为意,一笑而过。 魏升鉴不是一个闲人,他不是来看纪鹤龄的,自然也无暇跑来补讨什么喜酒。纪理挥退前厅诸人,专等着恩师表明此来情由。 学生知情会意,魏老儿便也无须赘言,吩咐家人将他所带物件呈上。 魏升鉴的随从便将一个小型的雕花木箱搬到了纪理跟前,道:“这是我家大人给纪大人的。” 纪理不明其意,打量那小木箱子,又望望老儿:“恩师” 魏升鉴捻须而笑:“为师亦是受人之c忠人之事,我将此物递到你的手上,便终算是物归原主了。” 纪理听罢更为犹疑,魏升鉴示意:“你且打开看看。” 纪理依言轻轻揭开箱盖 此刻,一只青花瓷盒就静静摆在桌面上,魏大人追问爱徒:“你看看,可是认得的?” 纪理将那青瓷盒望了一瞬,面色始终如常,缓缓笑道:“学生确然不识此物。” 魏升鉴笑得玩味:“当真不识?为师今日终日将它摆在书架子上,怎么,你难道竟是一眼不曾看到?” 纪理谦逊笑答:“当真不曾,还求恩师明示。” 魏升鉴将青瓷盒慢慢往纪理那厢推了推,忽而转了一副怒容,厉色道:“哼,是那裘全德欺人太甚!他在大理寺只手遮天还自罢了他是欺纪府于今朝之中已失所依,人做天看,裘全德他当真是岂有此理!” 纪理小心探问:“恩师,究竟” “我问你,令弟的遗物,他们大理寺可是扣留至今?” 纪理回:“昨日那边派了人,已然悉数送来了。” 魏升鉴怒不可遏:“悉数?他还有脸说是悉数?连圣上都已降下过旨意,已查知令弟乃是秉公查案期间,因刑部之疏忽错入地牢,故而着令大理寺严加查察此案中刑部当领罪责,并当善加安抚亡者亲眷他裘全德倒好,不奉旨将刑部查它个底朝天,不去弄清楚那场断命大火之来由,反过来查自家人!死者为大,他不将令弟遗物好生归还纪府,扣下来打算做什么,问一问那些物件,当日可曾见着是谁纵的火了?” 纪理反倒只能劝慰:“恩师消消气,大理寺许是有自己行事的规程手续,故而归还的晚了些。” 魏升鉴指指案上青瓷盒,缓了缓气方道:“许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若不是有人发了话,裘全德明年这个时候恐怕也未必将那些遗物送还纪府。不过,裘全德为查令弟,还克扣了一样喏,便是此物了,你小心收好。” 纪理抚抚瓷盒,启了启唇,欲言又止。 魏升鉴收起此前怒意,看看瓷盒,忽而笑得一脸诡诈:“也不知裘全德老儿扣下这青瓷盒子是何用意,呵呵,查案?他想是查案查昏了头!裘老儿向来板正,想是根本不明白这等风月之物的。唉,令弟其人妙不可言,唉,太可惜了,当真可惜。” 纪理亦低叹一声,嘴角轻勾,仿佛了然,却又像在赔笑,半天方道:“还请恩师替学生先谢过齐王。” 魏升鉴对他这机灵十分满意,探过手去,轻拍一把弟子臂膀,莫测高深笑道:“不枉齐王如此厚意待你啊。你只消记得,令弟区区遗物不足挂齿,死者已矣,齐王的意思,不过是想给府上留份念想。而齐王结好之意,却是对你这个人的。” 纪理点头:“学生待罪之身,全听恩师发落。” 魏升鉴摆一摆手:“你我何必说这些虚套?乾州之案,本不该你来担那委屈,此后自会有人去填平。如今朝中别有用心之人太多,频频离间圣上与齐王,呵呵,更有甚者,还在背后说齐王是瘦死的骆驼莫说圣上与齐王依然手足情深,就算哎不用我说透,你也必能懂得。当下用人之际,不过你才新婚,我且容你缓上几日,月初你便当全力接手水部。” 纪理一一喏下,魏升鉴素喜这学生一点即通,此行目的也已达到,起身告辞。 纪方尾随纪二送客归来,见阿步正在琢磨那只青瓷盒子,喝止阿步:“休得乱动!” 阿步松开手跳起来,躲到一边嘟囔:“这是得亏不曾端在手上,这盒子没事都被纪管家吓得砸破了。” 纪方唬走阿步,自将青瓷盒子小心捧回书房,纪理来时,他正寻来干布仔细擦拭:“二爷,三爷这物件烧又烧不掉,想来只能埋去南院外了。” 纪理摇头:“埋?不必,留在书房就好。” 纪方放下瓷盒走出去,过会儿又入内,托了那只永念楼的绿豆酥锦盒问:“二爷那这个” 纪理轻瞥一眼:“哦,你不是说有消渴症?让林步清吃了罢” 纪方讶然:“不是买给糖糖的” 纪理打断他:“幸而我有此预备,能应付上官。哼,难道告诉他我去北门是为寻与三爷交好的那个老道?”语气里满是不屑。 “三爷交友是广了些。”纪方宽慰道,“幸亏失物不曾流落在外,最后轻而易举被魏大人送回来了。” 纪理嘴角轻抽:“呵呵。”轻而易举?怎一个累字了得。 纪方又道:“不过您也是买得太巧了,糖糖最爱吃的当真是永念楼的绿豆酥。” 纪理心思仿佛全在那个青瓷盒上,心不在焉:“是么,随你的便” 纪方很是感恩的模样,随口应了声,抱起盒子跑了。 自这天后,纪方连日夜间进出书房,每每见纪理不是对这个青瓷盒出神,便是兀自翻查书册,无不是一些机巧手作之类的书籍。 趁二爷白天去衙门,纪方也曾试图琢磨过这只瓷盒,然而瓷盒表层釉面光结精美,形如一体,着实寻不见任何机关消息的样子。可拿着轻晃一晃,却隐隐有闷闷的撞击之声,又仿佛是内有乾坤。 三爷于那场地牢大火之中走得意外,未曾留下只言片语。而二爷早就知道三爷留有此物三爷当真会在这瓷盒之中,留下什么话给家人么? 见纪理早出晚归,还要为三爷身后之事日夜劳心,那天又埋在一册机关书里出不来,纪方着实不忍,便主动问了回:“二爷,三爷留下的小盒子里,可是有甚玄机?” 纪理虽说总不肯正面相答,许是久久一筹莫展,心中亦是急的,故而问:“你有办法?” 纪方摇头:“二爷都没法子” 纪理苦笑一下,继而埋首查书。 纪方道:“其实也不算没法子。” 纪理抬头看他。 纪方小心陪着笑:“其实近在眼前就有一人,您只消走两步过去,再温言求上两句。您许是不甚了解,我确是清楚的,她从小这事多半不费她” 纪理将手中书册往桌上重重一合,厉色道:“此事不必再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死鸭子 纪方不好言明的是,那日魏升鉴过府,纪老爷子气得不轻。魏老儿无事不登三宝殿,老爷子担怕魏老儿魔高一尺,孙儿难免着了姓魏的道。故阿步一跑去回话,他便另派小厮上东院唤出了唐糖,要她速往前厅瞄上一眼,来人有何打算,又让纪二替他做什么? 唐糖奉命趴在前厅窗前探究竟,那一刻纪方阿步一齐守在外头,焉有瞧不见的道理? 阿步那里,纪方是连蒙带吓,严禁他同二爷透露一句。 阿步倒好,全不以为然,低声嘀咕:告诉二爷?开玩笑,糖糖是自己人。 纪方忍笑臭骂:“二少奶奶闺名也是你小子唤得的!”一边暗忖着糖糖好本事,仍是将阿步吓唬一番,才算完罢。 唐糖毫无兴趣打探纪理的事情,那日得令赶来,只是怕爷爷那里不好交代。 她赶到前厅之时,屋外已然全黑,厅内虽亮着灯,却与她隔了道门。那纪魏师徒二人,在屋内的语声并不高,唐糖在外听不分明究竟,只望见桌上一只青花瓷盒,姓魏的胖老儿似乎一脸怒容,指天骂地般,却又绝不是在骂纪二。 纪二对他这位到访上官的小心恭谨,落在唐糖不屑的眼里,便成了谄媚。 她多望一眼,便更嫌弃一分,若非为了交差,才懒得竖起耳朵费劲倾听。入耳的不过几个零落词句,不想她勉力听了一会儿,反反复复落入耳中的隐约竟有纪三爷生遇难前供职的“大理寺”三字。 唐糖再次扫向案上那只青花瓷盒,目光不觉亮了,然而待她打点精神再欲凝神去听,那魏老儿却已转了话题,换作了诸如“齐王”c“结好”之类的官场道道,听得糖糖又是头晕,又是沮丧。 满腹疑云,回到祖父西院,唐糖却懂让老人家宽心,单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回了,只说隐约听那魏升鉴说了一通官样文章。又嗔怨:“爷爷,方才真是吓死我,在厅外听的时候心扑扑直跳,就怕二哥哥一眼望见我。二哥哥待我再好,他官场上的事情,总是不愿我过问的,爷爷以后万不要再难为我了。” 纪鹤龄想想也是有点强人所难,便也不再追问,想想却又气哼一声:“他待你是好是不好,我清楚得很。” 祖孙二人自有一番说笑,过会儿纪方来禀,说是今夜二爷待客累了,明晚散值再来请安。纪鹤龄不以为意哼笑:“现如今有我孙女儿陪着,谁哪里就稀罕见他?” 纪方捧出锦盒,笑答:“有人稀罕呢,老太爷,这是二爷特意去为二少奶奶买的,永念楼的绿豆酥。” 纪鹤龄喜形于色,那块硬石头居然如此知情识趣了? “纪方赶紧的,替我送客送客,让唐糖快回东院去!带上绿豆酥!” 纪方引唐糖一出西院,唐糖神色紧张,攥住他就问:“老管家,一会儿您一定得替我说两句,我是那听壁脚的人吗?我冤枉到死啊!” 纪方停下脚步问:“唐糖,这是怎么啦?” 唐糖正色问:“方才我在前厅的事情,你不是全都告诉了你们二爷?” 纪方笑了:“怎么会?您也是为让老太爷安心,我还嘱咐阿步绝不许去说。” 唐糖面色更不好了:“那他送吃的算怎么个路数?” 纪方哈哈笑:“什么路数老奴就不知了,二爷的绿豆酥是散了衙特意往东城买的,那时魏大人还没到府门呢。二爷这般惦着您,难道不是好事?您不领情,这未免太伤人。” 唐糖哪里听得进,频频摇头:“万一有什么,老管家你可要救我!昨夜才不欢而散,今天忽然黄鼠狼给鸡拜年,是好事就有鬼了。” 纪方听来好笑,只有声声宽慰唐糖想多了。 二爷的性子自小就冷,少时两人看不对眼,纪方还道小孩子定了娃娃亲,终是难免害羞。然而此番都成了亲,二爷每每遇了唐糖竟是更冷,嘴也格外毒些,也不知道是犯的什么冲。 幸而唐糖是个惜物的,虽说捏着锦盒十分后怕,踌躇一会儿,还是自言自语:“老管家,你说我吃是不吃?不吃,浪费还是吃罢?总不见得为了灭口,胆大包天到把我毒死在纪府咦,这好像也未可知。哼,水来土掩,我且吃了再说!” 纪方暗自哀号,不知是替这盒酥,还是替二爷。 至于那只青花瓷盒,唐糖同纪方只字不提,却在心里牢牢惦记着,未敢忘却一丝一毫。 青瓷盒到了纪理的手里,唐糖只敢白天潜去书房外探看一番,博古架子上不见有,书桌上不曾放,她自然一无所获。 纪二爷防唐糖如防贼,如今书房门上命人挂了四五道锁。门锁是小意思,可他那么细致个人,白天不知会将那盒子锁在哪个隐秘之处? 唐糖不敢造次,因了纪二送酥这一层,她变得格外小心。 他送酥的动机暂且不明,上回暗闯书房,纪理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唐糖生怕再惹毛了他,纪二上千条人命都敢欠的主,她自问开罪不起。 纪理唤起她来,一口一个唐小姐,对这一桩婚一副不屑承认的臭模样,以为她唐糖稀罕! 可若他再提离府之事,恐怕就是来真的了,不见得次次都靠老爷子替她出头罢。 唐糖自小不似寻常小姑娘喜欢对镜簪花,却偏生爱摆弄那些小物件小机巧。跑去东城的街市闲逛,摊上各色各样的孔明锁,她央着纪三爷找了个麻袋全数驼回府,闷头躲在屋子里拆了装,装了拆,又找来纸笔涂涂画画,反复琢磨,废寝忘食,无可自拔。那时候唐糖不过六岁。 纪方本当那只是小孩子一时的玩兴,然而前日,眼见橘子抱了捧废纸自新房中出来,说是二少奶奶画完不要的,吩咐她即刻就去烧了。 纪方无意一翻,心中登时一凛 可惜纪方这会儿只开了一声口,二爷便严辞相拒,完全不容商量。 又过了两日,纪方只好试图转劝:“要不,二爷将这劳什子砸了罢?毁盒子事小,里头的物件取将出来,才最是紧要。” 纪理冷笑:“谈何容易?此类消息盒子,多安有极厉害自毁机关,毁之容易,却多半一毁俱毁,一无所获事小,哼,你就不怕到时你c我c这幢屋子,全数点作废墟?” 纪方吓得不轻:“二爷当真?” 纪理自知言过其实,又绝不肯明着承认,只道:“总之不可儿戏。摆弄此物不慎,双手尽毁之人,也不是没有。” 纪方偷眼看二爷沉着脸的别扭样子,又瞅瞅桌上瓷盒,他固然对这看似不起眼的利器有几分惧怕,心中却是了然一半。 却听纪理还在道:“故而你与林步清,也当离书房越远越好。” 纪方趁机笑叹:“原来二爷不是不信人家,却是舍不得糖糖犯险。” 纪理一时结舌,只得冷哼一声:“编排够了么?”继而埋首读他的机巧之书。 纪方见他并无恼意,趁势往袖袋之中取出一个纸卷来,平铺送至纪理眼前:“二爷您看。” 纪理搁下书册,翻了翻眼前这沓图纸,眼睛再挪不开,面色凝滞了。 这正是纪方那日所得中的数张,唐糖尚且未曾摸过瓷盒,然而十余张纸上,她至少设想了六七种在瓷盒之中可作的机巧设计,构思之精妙,纪方自问外行只能看个半懂,却依旧是叹为观止。 待纪理将那些图画一页一页细细阅毕,抬眼再望纪方,那里便只剩下了凉意:“此为何人所作?” 纪方陪着小心:“您应当看出来了罢?” 纪理将手中图纸一摔,目中寒意更盛:“我是如何嘱咐你的?” 纪方不紧不慢:“二爷明察。这些画虽为糖糖所作,却系老奴无意之中截到的废纸。”而后才将当日魏升鉴到访,老太爷如何差遣唐糖去往前厅,唐糖是如何同爷爷复命,老爷子跟前,唐糖又是如何有所不言,对纪理极尽维护一桩一件,娓娓禀明。 纪方一边察看纪理面色变化,一边小心询问:“二爷,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纪理冷嘲热讽:“你几时将我放在了眼里?不当做的,怕都早已做尽了” 纪方性子沉稳收敛,内心着实不愿激怒府上这位别扭二爷,可连日来,他自己的心思亦被这青花瓷盒绊着。二爷如此着紧此物,会不会连同三爷遇害之谜,亦着落在里头? “二爷,糖糖必也是想为三爷尽些心意罢了。您即便不肯糖糖这个心愿,也求您顾念着三爷”纪方悄望纪理脸色,却见他面色一派如常,一双眼睛别开去,只盯着窗外月色。 “二爷?” 纪理嘴角轻撇,将桌上那堆纸轻轻一推:“小儿涂鸦,一派胡闹。” 纪方听他这般口气,心中实在好笑。二爷夸赞他人,从来就不肯言明,糖糖能有他这么一句,显然已是得了他的十分肯定。 于是顺着他的话,忍笑催促:“不如就容她胡闹看看?二爷,趁这夜未深浓,月色亦正好,您不如放下架子,赶紧拿了东西,过去请教去罢。” 纪方如意算盘打得好,想着兴许被他今夜这么一撮合,二爷从此便不用可怜巴巴夜宿于此了。 谁知纪理端坐着纹丝不动,架子摆了个十足,倒像是一心盼着事情不成似的:“哼,唐小姐不是一向最惦记我这书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小娃娃 这几日的夜间,习习有风,恰是那种将将入夏,又未曾真正热起来的和顺天。 风色温柔的日子,便是难得的好眠日子。 唐糖却堪堪睡意全无。 因为她傍晚在西院请安的时候,恰听纪方来禀,说是二爷这日下午临时奉上命出发去了西京公干,派人传了话回来,须得后日晚间方能归京。 纪老爷子一听是西京,知道又是水部的事情,不免气得再次胸闷气短一回。唐糖陪着说笑好久,这才缓过来些。 纪二离京整整两日,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唐糖求都求不来,如何舍得就这样死睡过去? 伸头去望窗外,此际月已挂在中天,离他归府只剩两日不到的光景了。真正是每个时辰都要珍惜。 书房本就离得不远,唐糖摸黑赶到,一摸把门上锁,嘿嘿笑了。 纪二防贼,真是愈防愈讲究了,门上挂的锁,竟已有六道之多。 唐糖很是无奈,纪二此人实在是白顶了这张绝世聪明善良温文可亲的脸,他根本就是无知透顶。 这一类顶寻常不过的如意锁元宝锁乾坤锁,莫要说开,就算让她造一把也容易得很。纪二锁个门费多少工夫,她唐糖开个锁,至多也就花这点工夫罢了。麻烦是麻烦点,却费不了太多气力。 纪二平常就是这样当狗官的?净干些损人不利己的勾当,笨死他算了。 唐糖发间取下一根极细发叉,三下五除二,撇去门上一堆锁,小心潜进书房,先掌了一盏灯。横竖纪二不在府上,就算教旁的人撞见了,自己半夜难眠,于是跑来夫君的书房看书,实在也不算个事。 她提了灯,先将书案后的架子全数扫将一遍,自然无获。两天的时间再宽裕,也不够她将一个书房翻个底朝天,硬找不行,智取才有希望。 唐糖坐下来,靠着椅背,思量以纪二的性子,究竟会将那个清华盒子置于何处? 她眼睛扫过纪理书案,案旁堆了一堆书,上方盖着一张纸。 唐糖很奇怪以他纪二一贯之洁癖,何以书案旁会堆这么一堆未归类的凌乱书册。那纸她看着倒有几分熟悉,便探首去望这正不是她前几日交与阿步的那张书单? 她扫了眼书单上勾勾画画的那些记号,又侧头瞧瞧那堆书的书脊,不禁笑了。纪二爷也算有心,她要的书,仿佛已然备得七七八八,亏她还故意点了他好多善本,他竟是出奇的大方。 唐糖发现书单上还写了许多蝇头小字,便欲拿来细读一读,将那张薄薄书单轻轻一扯 书册与书册中间,埋的正是那个青花瓷盒。 唐糖将瓷盒抱在了书案正中,就似捧出一件宝物。 她急急将灯火捻亮了些,却不慎被灯烟熏到了眼睛,她随便揉了两下,又一瞬不瞬盯了这只青花瓷盒看。 看了会又揉眼睛,直将双眼揉得红通通,这才掏出块丝帕来,却不擦眼睛,只细细拭那瓷盒,小心轻柔到了极致。 得来全不费工夫,谁能料想纪二会将如此要紧的物件存于此处? 那个不告而别之人,留给世间最后的东西,便是此物了。 青瓷盒四周被清理得纤尘不染,唐糖捏着丝帕又去擦拂底面,擦到一半时,她忽住了手,却将瓷盒横倒,屏息凝神般,闭了眼,探了指端,将底部细细摸了一遍。 唐糖神情了然,想了想,却径直去取脑后发簪。如瀑青丝洒落下来,唐糖全然不理,竟然举起左臂,握簪在手,瞧瞧簪子,望望左臂,咬咬牙像是要下什么狠手! 教那簪尖抵着,那段白藕立时凹陷下去,细白之处,被生生抵出一个红印来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了屋子。 唐糖闻见这声音,有些恍惚,又有些绝望。 这人分明全是设计好了的,他是巴不能她犯错,而后请君入瓮,再禀明了老太爷他这孙儿媳妇是如何如何品行不端,好早早请君打包离府。 想起纪二此前送的那一盒酥她是太大意了。 抬眸再看时,纪理不知何时已然立在了书案之前,对着她惨淡一笑:“我一向不知唐小姐竟如此恨我?你不想活了与我无关,何苦污了我的书房?” 唐糖只单手将满肩乱发稍拢了拢,整顿神色,面上一派凛然:“谁不想活?” 纪理以迅疾之速探手,从唐糖手中一把抢出那枚发簪,紧握在手上,声音狠戾:“这凶器是自何而来?” 纪方从他身后冒出来,急得满头是汗,频扯纪二袖管。 纪方一个白天都跪在三爷坟前,拜了又拜,但求三爷在天有灵,念在哥哥不是为的一己私欲,并非故意欺侮糖糖的,万勿怪罪。 二爷实在过了,不去虚心恳请,非把小姑娘设计骗到此间,这已然十分不地道。现在又失态若此,再把人家吓惨了,一会儿倒用什么来开那瓷盒? 纪理却只当不见,忽而冷哼一记,往后恨恨一抛,将簪子直直丢去了门外,叮铛之声尚且可闻。 唐糖呆呆看着纪二一番动作,他面上始终绷得有些紧,神情严肃戒备,倒像是真的怕唐糖挂在这里,弄脏他的屋子似的。而唐糖循着烛火去望,一双寒潭幽深难辨,分不出究竟是失望,还是鄙夷。 唐糖看看门口,“凶器”掉落的方位,噗嗤一笑,奚落道:“纪大人真是病得不轻,这个时辰恐怕不好请郎中呢。” 说罢随手从笔筒里挑了一根细笔管,很快将披头乱发绾成个髻,清清爽爽地坠在脑后。 失态之人终收了那恶狠狠的神情,可淡扫她右臂上那个嫣红小点,又觉得实在触目。面色着实好不起来:“哼,这个时辰,唐小姐仿佛也不当出现在这里。” “我没工夫理你那许多规矩。”糖糖不耐烦地摆手,又努努嘴,示意纪理看案上,开门见山:“此物想必是三爷遗物,大人对盒发愁,早已琢磨多日了罢,可曾发现什么玄机?” 纪理嘴硬得像块石头:“不劳唐小姐操心。” 纪方又急了。 所幸唐糖浑然不知这是个圈套,正色回:“我操的也不是您纪大人的心。区区小事,大人早当寻我出力才好。” 纪理冷言讥讽:“唐小姐是何时添的大言不惭的毛病?” 唐糖被他激得脸都红了:“我大言不惭,你自己看”抬眼看纪二那张不屑一顾的欠揍脸,她抓起他的衣襟就是一把,恨恨将他身子揪近了。 纪理未见过小姑娘这般狠,也是猝不及防,由得她这么一揪,身子被逼成了这么一个奇异的态势:几乎屈身半俯于书案,不近处打量这只青瓷盒子,就得近处打量糖糖。 唐糖一心只在青瓷盒上,双手将瓷盒反转,呈了盒底让他瞧:“看见了什么没有?” 纪理心无旁骛,扫一眼盒底。盒底光洁平整,釉面完美,他摇一摇头,身子倒乖,仍半伏着,一动未动。 唐糖又示意他伸手,纪理迟疑一瞬,唐糖已然将他的右手指尖附于盒底,又压了手覆于其上,引着他缓缓移动:“我记得你同周大人学过几天诊脉是罢?你千万别说话,只用指尖,慢慢移” 纪方连步子都不敢挪,屋子里静极了。 纪理依言随她做,慢慢地,指尖顿住了。 指尖之下的感受极细极微,仿有小东西突突跳跃,又似是百蚁轻咬。 再审视那盒底,却是依旧光洁无痕,找不见任何印记。 唐糖只当他不曾察觉这差异,小手依旧覆于他的手指上,意欲引他去寻。 “知道了。”纪理垂下眼睛,忽然烫痛般将手指头猛然一收,又有些无处安置的样子,毫不自在地垂悬着。 唐糖被他这么一抽,亦有些尴尬,随即了然笑道:“纪方,还不伺候你们二爷擦手。” 纪理很快回复了那种唇角含讥的神情,起身接过纪方递来的干净手巾,果然细细擦了一个遍。 唐糖想想方才被他扔了的簪子,簪尖毕竟钝些,扎起人来怪疼的,便问:“纪大人身边可有匕首?小刀子也行。” 纪理疑惑着扫她一眼,纪方生恐再生枝节,十分殷勤地迅速从一旁书架上寻了一柄小弯刀呈上。 唐糖接过小弯刀,再次提臂,就要生生再次扎下去,毫不心疼的样子。 纪理厉声问:“你这是何意?” 唐糖两次被他打断,无奈垂下弯刀,心平气和同他解释:“纪大人,您刚刚也已经摸到了,这个青花瓷盒看起来寻常,它实为一个蛊盒。您真该早些找我来的,这些蛊万一饿死了,这盒子便当真毁了,你什么都找不到。” “你哪里知道的这些?” 唐糖平静道:“,是大人看不上的杂书,您书房里没有的。别问了,现在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纪理仍不置信:“那现在” 唐糖笑:“算我们运气,总算还没饿死。所以我现在要来喂饱它们,让它们替我开门。” 纪理声音干涩:“用血?” 唐糖耐着性子,口气揶揄:“纪大人的意思,难道去厨下备些酒菜,将它们好生款待一番?蛊很挑食的。” 纪理袖管一捋:“用我的血。” 唐糖十分不屑:“哼,我说了蛊很挑食,不喜冷食的。” 纪方差点噗嗤笑出来。 唐糖话音刚落,再不由纪理废话,小弯刀往自己的左臂直直割下。 纪理失声怒唤:“糖糖!” 纪方本来不近不远侍立,笑容未曾淡下去,这刻已是惊得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唐糖的左臂之上已添一道长长血口,鲜血汩汩冒出,顺着左臂往手肘那里淌。正好滴在唐糖预备好的瓷盒底端。 唐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任血珠子顺臂而下,慢慢汇流盒底,又那处铺满。 她抬头看看纪理神色,伸手一扯,将他方才擦手的手巾大喇喇拽来包伤口,动作干练娴熟,面上也是一派不以为意的样子:“纪大人千万不用不过意,放点血小意思,再说这又不是为了你。” 纪理面上阴晴不定,欲言又止,唐糖指指瓷盒:“快看。”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底部似有一张大口,那些血珠开始减少,慢慢地,消失一些c消失更多最后竟是连半点血痕都不见! 纪方完全看呆了,纪理想要探指查个究竟,被唐糖一把挡住:“别动!”自己却侧了耳多,贴在盒子侧边,仔细听声。 纪理不再擅动,只见唐糖足足又听了半晌动静,忽然抬起脑袋来,笑了:“没动静啦,这下应该是吃饱了。” 伸手欲翻,却忽觉得左臂痛意难忍,只好吩咐着:“劳烦纪大人把它翻过来。咝” 这才去查看伤口,不看不要紧,白布简直都快成了红布。纪方急得眼泪都下来,幸而书房备有药箱纱布,转头取来,悉心侍候唐糖料理伤口。 唐糖心虚扫眼黑脸的纪二,生怕遭他奚落,先自嘲道:“哼哼,差点应了你说的,真挂在你的书房里,就好看了。” 纪理恨恨一哼。 唐糖示意他赶紧看书案:“你别哼我,你看盒子。” 瓷盒不知何时,竟是顺着青花的纹路裂了条缝,纪方以为是他看花了眼,反复揉眼睛。 唐糖为掩心头得意,口上只好不住埋怨:“哎,都怪纪大人方才搅合,我一急,扎得太狠,痛死事小,留疤事大。老管家,求求你稍微轻点儿,我这人不大吃痛,好了好了,咝唷?” 这时候纪理已将断成两截的盒子分开,中间竟然掉出来一对小娃娃。 唐糖看呆了眼。 这是一对木雕的交颈而缠的春宫小人,一男一女,全身上下未着丝缕,身上每一处器官都雕刻得精致c考究。若以唐糖公正而心平气和的评价,玩偶雕得不错,人头稍稍大了些,某处的器官的比例亦稍差了些,瑕不掩瑜,依然当属精品。 不过 唐糖正观赏得饶有兴致,纪理却尴尬得要命,黑着脸一把将娃娃收了。 唐糖急唤:“慢!” 可惜纪理手上的动作太过迅疾,转眼便已将娃娃在自己身上藏妥了。 唐糖哀求:“二哥哥你千万别收起来,这上头一定还有玄机的。” 纪理不屑撇唇:“哼,雕虫小物,能有什么玄机?” 唐糖急道:“你别想简单了,这肯定不只是个春宫盒!” 纪理面色僵硬,断言道:“你想多了,这就是一个春宫盒子。” 唐糖快哭了,硬扯住他的袖子:“你拿出来给我看,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玩物,纪陶怎么也不会开这种玩笑的。” 纪理是死活不肯再掏出来的,紧抿唇道:“他开的玩笑还少了么?” 唐糖面色大变:“你怎能说这种话。纪陶有无此种癖好我会不知?你不要枉费了他一片心血,他一定有话要说。” 纪理厉色将袖子抽回,独自踱出屋子去,声音冰寒刺骨:“纪陶是个成年男子,我倒是以为,他有甚样的癖好皆不为过。唐小姐的确是想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不要笑 唐糖歇养两日,臂上痛意去了六七,纪方弄来一大罐慈云寺的玉肌膏,说这是去腐生肌之神药,敷用之后就不会留疤了。 唐糖垂下眼帘:“我那天就是信口一说,我这辈子还在意什么疤不疤的。” 纪方昧着良心道:“糖糖,不要这样丧气。那晚您弄伤自己,其实二爷他心疼极了,他就是嘴硬。” 唐糖只当笑话听:“这种过河拆桥之辈,他那晚上没弄死我灭口,就是我烧了高香。” 纪方都不好意思替那个人辩解。 二爷此事办得,着实没有一点地道之处。 蒙骗唐糖为他出力,小姑娘二话不说流那么多血,二爷当面半句好话都没有,反而武断得完全不容商量,说他过河拆桥,好像还说得轻了。 唐糖想想生气:“他说我什么全无所谓,这个人对自己嫡亲的弟弟都能这样无情,当真奇了!老管家,那对小娃娃你也见了的,三爷一定有话要说,对不对?” 纪方只好答:“我悄悄问过二爷,他一口咬定就如我们所见,并无玄机。” 唐糖难过不已:“唉,那他就是把我们都当成傻子了。没有玄机他藏什么,娃娃里头定然有文章。他这回不是真的去了西京?要去五天是不是。我再跑一趟书房,大不了再叫他逮一回” 纪方摇头:“这么件小东西,二爷又是谨慎之极的人,贴身收藏得我都不见。” 唐糖更加瞧不起纪二,冷笑道:“贴身收藏还敢诋毁纪陶,我看那玩意儿,恐怕是他自己爱不释手。” 这时外头来传,大理寺的裘大人过来拜访纪二公子。 纪方望望天色,若在平日,此刻二爷是已散值归家了。 “这怎么办,二爷偏巧去了西京是哪位裘大人?” 门房回:“正是寺卿裘全德大人,小的不知二爷离京,未敢怠慢来客,已引了坐在前厅。” 裘全德虽说被皇上责令察查三爷一案,却着实从未登过纪府之门,纪方亦有些惶恐,打算亲自去回。 怎想门房一走,南门那边也正好过来寻纪管家,说有个裘大人专程过来访二爷。 唐糖扑哧笑了。 为探听纪陶的案子,大理寺卿裘全德的大名她在入京前夜就听说过的,今日何以出来两位? 纪方倒是淡定:“哪位裘大人?” 南门房是个新来的小哥,回说:“来人只说自己是裘大人,并未递上名帖。唔,是一位年纪同二爷不相上下的裘大人。” 纪方笑了,看看天色,同那门房道:“你去,引客人至南院厅,我去完前厅就来。”又回身同唐糖告退,“南门来的这位小裘大人,您是认得的。” 唐糖蹙眉搜寻记忆里这么一号人:“记不大清了。” “您可还记得从前同三爷最好的宝二爷?” 唐糖想起来:“爱哭包宝二爷!他姓裘?” 纪方回:“正是裘寺卿的小儿子,如今亦在大理寺供职,之前也算和三爷当过几日同僚的。” 说罢转身欲归,却见那个南门小哥仍未离去:“怎么?” 南门道:“那位裘大人仿佛什么事挺急,他方才吩咐小的,他今日就不进府了,连老太爷他也一并下回来探。他这会儿先去给三爷上坟,说上完了坟,就在三爷坟前等着二爷。” 次日正午,唐糖在纪老爷子处用午餐。 唐糖从不为那些烦心事叨扰纪鹤龄,单说些笑话奇闻与他解闷。祖孙二人正有说有笑,阿步风风火火入内,说是二爷在西京的事遇了些麻烦,须得在那里迁延数日,故而差他归家,让他求得老太爷首肯,好接了二少奶奶速去西京! 纪鹤龄一听,乐得眼泪掉下来:“我这个傻孙儿,大婚那阵子还跟我老头子装了好几天矜持。如今不过这几日分离,他就害了相思。” 唐糖惨笑着悄悄给纪方打口型:灭——口—— 纪方直摇头,灭口是不可能的,其中定有文章倒是真的。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更倔,到时候难免闹僵,故而他自告奋勇:“往西京的路不大好走,老太爷您这两日跟前可有要紧事?没有的话我护送糖糖走一遭。” 纪鹤龄自然应允:“我有什么事!你只管仔细护送,不要行的太急颠坏了糖糖。嗯,当然也不能太慢,盼瘦了你那二爷。” 一路上,唐糖心思全在那对小娃娃上:“老管家你说他不会找我去灭口?我觉得很悬,他一定在那对小娃娃里头发现了什么,觉得我终究是个外人,寝室不安,故而急召我过去,除之后快。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去的,只要有的一搏,我终是要拼上一拼的。” 纪方苦笑:“您这个就真的是想多了。” 唐糖笑他愚忠:“纪二哪里是寻常人?他手上可有千来条人命!这还是爷爷说的。” 说到这个,纪方自然有话要辩:“您想,二爷要是真背了什么人命,老太爷还能安枕?糖糖,市井传言不可尽信,二爷就是这样,在外受了多大的委屈,他同旁人总是一派懒得解释的模样。其实他的担当,全在心里。” 糖糖“嗯”一声:“他的阴谋诡计也全在心里。” 纪方一时无言以对。 到了西京馆驿,纪方安顿了糖糖,便去水部衙门里寻纪理。 “二爷,三爷的那个瓷盒可是生了什么麻烦?” 纪理正阅一份公文:“何来此问?” 纪方便将前日大小二位裘大人一前一后登门的事情细细讲了。 纪理抬抬眉毛:“我知道,裘宝旸昨日凌晨到此,说了几句。” 纪方大惊:“我告诉他您在西京之时,已是傍晚时分,他那么着急赶到,难道也是为了三爷的那件瓷盒?他同二爷怎么说的?” 纪理哼道:“裘宝旸与我,会有好话么?” 裘宝旸的来意,正是为了好友纪三爷的遗物。 那个青花瓷盒之所以一开头没有送归纪府,因为它原已在登记造册,列为纪陶一案的重要证物,封存于大理寺中。前些日子不知怎的,竟是不翼而飞,裘寺卿震怒,勒令上下逐一查遍,非将此物搜寻出来不可。 裘宝旸私赴西京,为了就是提醒好友的这位兄长,此案颇多内情,证物之事,可大可小,纪府若真自别处得了此物,还务请早早送归大理寺,尚有他从中帮忙周旋开脱。 “我虽未正面答复裘宝旸,可他有些话还是说的不错。办案是大理寺的事情,纪府抢了别人家的差事,到时却查不出个究竟,这才是真的对不起老三。” 纪方知道有些话二爷只说了三分。青花瓷盒是魏大人亲自送上门的,魏大人的女儿嫁的是齐王,而裘全德却是梁王的人,梁王的背后 一个小小的青瓷盒,便引出多方人马。这个盒子不简单,三爷之事,必定更不简单。 怕只怕案子背后的角力,比案子本身还要复杂。 二爷的真正用意即便是不肯蹚这浑水,说到底也是为了纪老爷子,为了纪府,无可厚非。纪方忧心问:“可这东西,已然” “是,封存的证物被私自启封,这里头诸多麻烦,裘宝旸到时也不好帮忙说话。故而此番又要劳驾唐小姐,帮忙将那东西归复原样。” 纪理公事公办的口气,好像在讲一桩天经地义的事情。 纪方一口老血差点没呕出来,糖糖又不是您手下哪个当差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得不直言提醒:“呃,二爷之前把桥都拆了,现在想起这一出,会不会有点晚” 纪二“呵呵”看他,轻描淡写:“不是还有你?你去,再造一座来。” 纪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老着一张面皮,同唐糖将二爷的意思描述清楚的。 唐糖气得肝疼:“你说纪理是不是一向觉得,我还挺喜欢他的?巴心巴肺地,就想对他好?”一个人的脸皮,为什么可以厚到这个地步。 纪方只好使出杀手锏:“还是那句话,凡事看在三爷的份上” 唐糖想起那个小娃娃就着急:“看在纪陶的份,他就当把小娃娃交与我!现在知道没法收场,来寻我收拾了?” 做梦! 火气正盛,却眼前案上不知何时添了两册厚厚的书册,唐糖定睛一看,一册。 相传古时鲁班后人遭奸人迫害,分头逃亡南岳北岳,自那之后许多年,南北岳中盛产能工巧匠。这两册书正是由后人收罗的,那些地区未失传的当时图纸与制作细节。听闻此书包罗之器物上天入地,乃是世所罕见的奇书。 可惜因为年代久远,这两册书后来世上已然绝版,唐糖也只听说可能会残卷流传于世,并没有十分把握。她足足寻了三年,从来都是消息全无。谁那么大本事,竟能知她心意 猛抬头,却见过河拆桥之人正立案前,脸上居然还挂着一朵皮笑肉不笑的——笑。 唐糖从来只见过他冷笑,觉得甚为不惯,横了一眼,忍痛将书往外一推:“我是不要的。”她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纪理只轻轻推回去:“你知道西京什么最负盛名?” 唐糖假作听不见。 “西京的冰镇酸梅汤乃是一绝,我已然吩咐阿步在楼下盛好了,再不喝放热了倒不好” 唐糖哼一声:“在纪大人眼中,我不过是个好骗的吃货。我不渴。” 纪理耐着性子:“我话还没说完,西京最负盛名当然是西京的旧书店。其中当数宝文堂最大,巧工珍玩类的书亦最全,这不过只是其中二册其余的一会儿我陪你同去挑。” 纪方眼眶红了,欣慰不已:老太爷总说二爷是块石头,原来他只是不愿,不是不懂,哄起小姑娘来竟是有板有眼,如此,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嘛! 唐糖看也不看看他,只暗自盘算一会儿去宝文堂的路当怎么打听,买了心仪的图册书籍,又怎么弄回京城去。总之不能靠他就是了。 听他又唤:“糖糖?” 唐糖被他唤得头皮生麻,心里发毛,咬牙道:“求大人,您还是唤我唐小姐算了,你这一声,听得我十分折寿,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纪理再次忍了忍:“你别当这一回是帮我,就只当是帮爷爷。” 纪方心提到嗓子眼,打二爷小时候到今天,这大约从是他口里说过的最软的软话了,唐糖却还这般端着!他是真怕二爷撑不下去。 唐糖伸出手:“大人将你私藏起来的小娃娃拿来。拿给我,我就帮,不拿免谈。” 纪理面皮紧了紧,终是自袖囊中,找出那一对小人偶:“哼,其实即便将此物给你,唐小姐不见得就有本事复原。” 事实证明唐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激不得。 唐糖夺将过来,上上下下细细一通瞅,沿着小人交缠之处,轻轻一拨,两个小人便分作了两处,一个小人的某处,却是缺了一个口子。 纪方看得出神,木头人偶原来是空心的! “哼,纪大人这是已经打开过了。还同我说是没有玄机!玄机现在已然被你摘走了,小娃娃也弄坏了,这样的烂摊子,倒要我来收。” 纪理不认:“我不曾弄坏。” 唐糖毫不避讳,一手抓起一只,作势摆弄给他看:“你看你看,本来这个相扣处定然有个小钩子的,现在他整个人都缺了一块,不齐全了,显然那东西是被你弄丢了!” 纪理瞥开眼睛:“看不出来。” 唐糖怒骂:“看不出来!换作个精细点的人,立时就知道娃娃是被人动过手脚的,动手的必定还是个笨人!你不是想坏我的招牌罢?你仔细看,原来他俩是这个姿势,我记得很清楚,他本来在上的对不对?你现在将他们换反了,他跑去了下边,我承认这样你是比较方便拼装起来,但是你看,现在这个样子,若要将原先在里头的东西装回去呢,还能复原么,能么?” 唐糖一本正经的,纪理的面上却有些红:“那我们要如何做?” 唐糖一说起自己在行的事情,真是完全容不得这种蠢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哎,先领我去找这里最大的古玩行,我们先买一个春宫盒回来。” 纪理答应了声。 唐糖又烦躁道:“诶,你不要笑。你笑起来比哭难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古春林 唐糖做事情极认真,说既是不能让人知道这件证物被打开瞧过,为防此案之中,从前就有人曾经见过此物,总要反复求精,寻一个同原来的雕工c形态c用色都能八|九不离十,基本可以乱真的。 故而她一定要亲自细细挑过,以防纪大人走了眼,坏了事。 然而纪理是官员,糖糖是姑娘。 唐糖觉得,他俩为买那个春宫盒,总不见得披着现在的皮,就这样大模大样逛进铺子里去。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纪方依她吩咐找来两身衣裳,另给纪二寻了两撇胡子。 纪理之前跌足了份,此番穿了身财主状的富贵锦袍,唇上贴对胡子,瞄一眼镜子,正巧瞥见刚从内室束发更衣走出来的唐糖身姿倜傥,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活脱一个风流小公子,衬得镜中,他这位小胡子叔叔立时更添三分沧桑之感,五分土豪之气。 他哼一声,踱步走到一边:“唐小姐其实大可独去,纪某公务缠身,本来无谓跑这么一趟。” 纪方瞪起眼睛,这个二爷,完全不知悔改!好容易将身段放低,哄得人家点了头,立马就重新端了起来。 唐糖实言道:“我从前听纪陶说,西京的古玩行,背后颇有些来头势力。回头我在里头挑三拣四嫌这嫌那,最后却一件又买不下来,万一开罪了人,闹大了事,岂不生出无穷麻烦。” 纪理嘴唇微动了动,唐糖又道:“还有个法子,你也不用去了,只管出银票,不论什么春宫盒,我全数收了回来细细挑。噢,春宫盒的行价大约不低,你一年的俸银怕是只能买两三个?呵呵,等我一圈收回来,纪大人几年的贪呃,几年的官就白当了。” 唐糖看纪理还不动身,面上若有所思,显是在肉疼他的银子。 唐糖将他袖子一扯:“走一趟罢,你的样子比较吓人,旁边一杵,别人才不敢随便收拾我。” 走了两步,回头扫扫他又在顿在后头掸拂他的袖子,实在好笑:“别再掸啦,这一件财主袍,你横竖回来就要换下洗了的。” 西京的古玩行繁盛了百来年,如今足占了三条街面。 唐糖从没买过这种物件,冲进头一间铺子就喊:“掌柜,铺面上有多少春宫盒,全数拿来让我挑。“ 小伙计打量打量来人,一个黑脸财主,一个嫩面公子,了然端出个龙阳宝盒来递过去:“公子,可是要的这种?” 唐糖打开一扫:“咦挺好玩,不过不对,是要一男一女那种,再去细细找来。” 小伙计面红耳赤,转身又去寻,找来的依旧不对。 “象牙的?有没有瓷盒的?青瓷。” 连扫三家铺子,运气不佳,一无所获。 出第三家间铺子时,唐糖听见纪理轻哼了声。 “你哼什么?” 纪理引她至巷口无人处:“糖公子,你这样子一个找法,恐怕不出两个时辰,整个西京的古玩行都知道了,两个外乡人在找一个青瓷春宫盒,他们便是有,也很快藏起来,等着坐地起价。” 唐糖正想嗤笑他小气,他又道:“这还不过只是小事,西京距京城这才多少路程,待京城也知道了此事,你就等着听街头巷尾的议论,纪府那位风流成性的三公子生前留了个迷样的春宫盒,纪府藏匿不当,引得整个三法司竞相追踪。” 唐糖听红了眼眶:“你又诋毁人。” 你才风流成性! 纪理一派看透惨淡世事的老成模样:“我诋毁他做什么?是段子人人爱听,且人言可畏。” 唐糖想起那首“纪二狗官”,本想多问两句,一时又不知从何开口,一回神,反被他引着往另一条小巷子里去了。 “春水轩”的铺面不大,门前的小伙计引他们穿过一条逼仄走道,眼前却是豁然开朗。 不过这家铺子的东西就尽是些粉盒粉罐之类,感觉妖娆得很,是个十分女气的古玩店。反正唐糖是挺看不上的,也不知纪理为何独独选中这么一家。 纪理一手摇扇,一手捻须,立在铺间实在像个采买古董的大财主。他闲看一圈柜上,忽指点着其中两件开了口:“掌柜,这两件” 掌柜双目一亮,颠颠迎出柜来,夸道:“这位公子十分眼力,裕德年的胭脂盒,奉宣年的香粉盒,教您一眼相中!只是如何不配一个齐套?”说话间取去一盏小胭脂盒来,“这个头油罐子,乃是裕德初年的,您仔细看。” 纪理将那小罐子拿过来托在手心瞅了眼,淡淡问:“古春林做旧的手艺,愈发精湛了。古师傅今年八十有二了罢?可还住在老地方?三清镇的阿玉想来已是婷婷” 那掌柜吓得抖了抖:“公子” “那两件劳烦掌柜包细致些。” 纪理顺手将那小瓶子抛回掌柜手中,掌柜向后一个趔趄,终是站稳了。这才陪着笑,又吩咐小伙计仔细料理那两样物件,神色依旧惶恐:“公子可唤我程四。公子想是认得古老?阿玉想来是的,公子定然很喜欢她。” “就是淘气了些。”纪理淡笑,一味低着头扫那柜面,又问:“再无新货了?” 程四哪敢怠慢:“公子指得什么新货?” 纪理只笑望程四,这笑是唐糖见所未见,说猥琐肯定不能算,说风情,却是她唐糖不肯承认的。 程四亦笑:“是” 纪理扇子轻摇,微微阖首:“有趣的。” 程四仿佛立时懂了,速速入里间,很快捧了一本雕花封面的小册子过来笑道:“金丝檀木封,里头乃是前朝蔡云鹤真迹。” 唐糖一翻,原来是本春宫册,不满小声道:“不是的,要会动的那种。” 程四之前一直围着纪理转,这一刻才发现唐糖,眼珠子滴溜溜往她脸上一扫,目不转睛定住了。纪理见势,脸上不便不悦,却一手收起了扇子,往唐糖鼻尖上蜻蜓点水般一点,轻嗔道:“别闹。” 唐糖被他点愣了神,程四亦一回神,随即一派会意极了的神情。噢,原来是大爷身边的小堂客,自己再盯着看,那就失礼了。 唐糖恼极了,自己精心装扮的一场好戏,被这个丧心病狂的纪大人随随便便就给搅合了,却又不好发作。 大约那位古春林是一尊古瓷造假界信奉的什么真神,程四以为纪理同那古老有过交情,对纪理十分另眼相看,殷勤得要命,已吩咐伙计在窗边的花梨木茶盘上斟过了茶,唐糖急得悄催纪理:“没有就走罢。” 纪理不理唐糖,又使一个眼色,程四解意,很快从里头捧出个象牙盒,唐糖心急打开去看,里头确然藏着一对交颈小人。小人的刻工虽比之前那家铺子的要细巧讲究得多,可姿态上很有些差异,而且一望便知,两件东西绝非出自一人之手。 见唐糖直摇头,程四小心探问纪理:“公子的意思觉得哪里不好?” 纪理摸摸那个象牙盒,笑曰:“略俗。” 程四点头道:“说得也是,若要不俗的,铺子里也不是没有,只是”程四犹疑片刻,方道,“不瞒公子,这间铺子原是我岳丈的,这里的老本行,便是造春宫盒。我岳丈徐春水,他老人家早年的雕工,在行内可是很有口碑。” 纪理示意看看。 程四抹泪道:“岳丈年前去世了。他多年不做本行,倒是他去世前不久,竟有人慕名而来,同他订了两个,当然那人早就一并取货走了。” 纪理问:“那铺上便是没有存货?” 程四答:“有的,岳丈的习惯是多造一份,以备意外之需。” 纪理暗舒口气:“取来。” 那青瓷盒子花色与纪陶那个全然相同,釉质却差了些,也不是什么暗盒,盖子很容易就揭开,唐糖一见里头那一对小人,眼睛骤然放起了光。全然一模一样,是一家的做工! 程四见唐糖爱不释手的样子,亦觉得有些欣慰:“本想留下作个念想的,二位既是喜欢,抱走也是无妨。” 纪理还故作矜持:“这不知之前订盒子的人,是个甚样的人?” 唐糖生怕会生什么变数,连催:“要下来得啦。” 程四偷眼看唐糖,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怎的就好这一口,不免有些忍笑着,又多看了两眼。 纪理竟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唐糖面颊:“不急。” 唐糖莫名其妙擦了一下脸,只听程四答:“那人我之前没见过,不过我有天在后街吃茶,听那些专领人四处吃现席的,唤他为邹公子。” 纪理还没有走的意思,唐糖私底下又将他一捅,反被纪理一把捏住了手,面上只是嗔笑:“淘气。”嘴上却问程四:“岳家这般好的手艺,外头配的瓷盒,如何不找古春林制?” 唐糖被他捏得,傻呆着不会动了。 程四道:“古老近年逗猫养鱼,惬意得很,大约是不肯做这些东西了罢。不过那邹公子考究得很,看了盒子并不满意,说要亲自拿去三清镇找古老重新制,也不知后来去了没有。” 唐糖等得心焦,纪理终于不再发问,由得掌柜将要下来的三件东西全数装了盒,交到他的手里。 出店铺的时候,她一只手犹被纪二捏着,大约已经捏了很久,连掏银票的时候都不曾松开过。她气得勉力一抽,费了老劲才夺出来。 那么热的天,好端端的手,被纪二捏得黏乎乎,实在讨厌。 唐糖一路回去,一路忿忿擦着手:“哼,今日这是犯的什么病,我可是很凶的,我又不是你那三清镇婷婷的阿玉。” 回想想纪二今日之古怪,而且到现在他居然没有擦过手。 他为什么不擦手!一定有问题。 纪理本提着东西一言不发前头走,忽回首鄙夷道:“阿玉是只猫,怎么,唐小姐想当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画眉记 纪方早在笑盈盈迎着二位,递水递巾,问要的东西可曾找到了。 唐糖刚想大大方方赞一声:今天全亏了你们纪二爷,不然我找到天黑都找不到。 还没开口,纪理已然冷飕飕道:“哼,唐小姐连卖家具的店都不放过,当然买到了。”说罢将手足足洗了三遍,擦了又擦。 见他死样子依旧,唐糖知道自己方才又是自作多情了,倒是暗松下口气,心情登时好多了。 纪方笑问:“糖糖和二爷逛街好像很开心?” 唐糖笑着点头:“开心开心,而且此行还颇有感悟呢。” 这下纪理都有些好奇,侧脸瞥她,想要听听下文。 唐糖睨眼纪二,道:“从前我以为干贪呃,干有的事情只要心黑,不需要本事也可以。现在才懂了,一个人想要行走世道,实在不容易的要无有一技傍身,那就得欺世有术。” 纪方本来听得频频点头称是,哎呀,这个小姑娘,已然开始体恤二爷的苦处了听到最后一句,一口气骤然憋回去,差点没噎出个好歹。 纪二不动声色,连表情都没有,唐糖又瞟了一眼他。 此人当真难描难绘,她心中对他纵有千般服气,敌不过满腹的疑云。 “纪大人,程四口中那个订货的邹公子,和吃现席的那些人走在一起何谓吃现席?你说他会不会是化了名字的纪陶?” 纪理耐着性子:“吃现席这是盗墓行的黑话。多半是买主信不过东西来历,出了价,由盗墓人领着同去当场开坟,现要现起,故称吃现席你问这个作甚?”答了一半他警觉起来,不悦道,“唐小姐所料简直荒唐。” 唐糖恍然吐吐舌头:“原来是这样的是要怪我无知。” 纪理不依饶,斥曰:“不知唐小姐成天都胡思乱想些什么?此话若是传到爷爷的耳朵里,无端又是一场伤怀难过。” 唐糖自认理亏,低着头也不好意思说什么。纪二一训人,她便想起他小时候的那股子刻板劲来,无端又有些想笑。 可就这么古板规整一个人,如今隔着不知多少行,却何以对别人家的行规c行情c甚至是行话,样样懂得应付? “纪大人如此熟悉古玩行,真是我所未料,我记得大人少时时常鄙夷我们这些不务正业c玩物丧志之辈可大人自己,务的好像也不是什么正业?”唐糖忍不住问。 纪二不屑横她一眼,面不改色答:“哼,唐小姐方才不是还笑纪某欺世有术?若非什么皮毛皆沾一些,我以何术欺世?” 唐糖竟是无言可驳,只得问:“偌大西京古玩行,大人今日为何直奔春水轩?” “顺道。” 唐糖狐疑道:“绝无可能。大人选那里,必有缘由。” 本指望能找到个近似的替代品便算不错,谁料纪二弄到的东西竟是出自原作之手,这种巧合未免太过离奇。 纪理被问得很是烦躁:“没有。” 唐糖求知心切,诚心相问:“大人请我帮忙,我求大人赐教,你总不算亏?” 纪理被她盯得无法,只得要纪方掌灯,引了唐糖灯下看。 他引灯照着那小人儿,想要指点她看,一时又颇觉难以启齿,只将小人偶一推:“你自己看内壁。” 唐糖循着灯光,将小娃娃外圈巡视几番,自然无获,便依言去看那掉落了器官的中空之处原来内壁近接口所在,当真是覆了枚细小印章的,印的俨然是“春水”二字。 唐糖大叹自己果然心不够细:“这么说你早就发现而且老早就将这个春水轩的所在打探好了!大人如此细致入微,却非将东西弄坏,不知大人是故意弄坏,意欲查出这家铺子,还是真的手笨?” 纪理已是被她问得心烦意乱:“哼,你又想多了。” “那么” “唐小姐究竟还有多少奇怪问题?” 唐糖可不打算放过他:“为什么大人会认得古春林?而且连他的猫大人可是” 纪理神色显然一滞:“你问得太多了。” 唐糖腆着脸,陪了笑嘿嘿央求:“不要这样嘛,呃就最后一问?” 纪理没什么好气:“说。” “你为什么不按出门前部署好的去做,在店铺里当场拆穿我是个姑娘家,纪大人是何居心?” 纪理轻蔑地扫一下唐糖眉眼:“哼,扮得如此不像,我若不揭穿,倒教旁人怀疑唐小姐居心,那才真的是无穷的麻烦。” 唐糖本来自信,被他这么一轻视,自然不服,跑去镜子前左看右瞧:“哪里不像?毫无破绽嘛,我从小可是连耳洞都未曾打过的。” 纪理大约当真是不堪其扰,索性提笔沾墨,径直就去找她两道眉毛把个糖糖唬愣在当场:这个纪二,也不能稍稍被多问两句,就要毁我的容罢! 动确是半分都不敢动了,纪大人可不会在意她变脸成关公还是张飞。 不想这纪二寥寥数笔,便示意唐糖瞧镜子,唐糖定睛再看确是惊了。镜中那个英气逼人的小哥,又是哪家的公子? 镜中仿佛换了个不同的人,有些神似自己,却又与真正的自己相去甚远。 “你还有这手艺” 纪理掷笔,再懒得与她敷衍:“问够了?洗洗脸该干正事了唐小姐。” 纪方见二人一派融融,二爷连描眉这种闺房乐事都肯为唐糖亲做,这一趟门当真是没有白出。便悄悄默默退了出去。 唐糖坐在灯下,捧起那对缠在一处的小娃娃。 娃娃是离世了的徐春水刻的,对他们来说,现在世上惟剩这么一副材料,只许成功。 唐糖找来根小针,将那男娃娃后部某处,以针尖一抵,前部某个地方便仿佛脱了钩,很简单就松开了,唐糖屏息将两个小人儿分开,指着那个小得快要看不见的小钩子:“就是此物了,被你弄坏那个。” 纪理本来一旁凝神看着,此际闷闷“嗯”了声。 “大人帮忙,不过你手终归还是笨,一定要轻点儿动作知道吗,”唐糖就好像在嘱咐世上最寻常的事情一样:“对,将这男娃娃的阳物往后推对!好了别推了!”说着以小镊子飞快一钳,将那器官连同一块小盖板一并取了下来。 “不错不错。”唐糖夸他一句,以示鼓励,看看案上散碎器官,又有些郁闷:“唉你上回是怎么拆的,怎么就能弄丢了,傻乎乎的。”她就像在驯一个小徒儿。 灯火跃动,正好掩了纪二爷面上色泽。 一会儿唐糖又道:“拿来罢” “何物?” 唐糖气恼道:“你藏走的那件东西,那份玄机嘛!我从前听纪陶说过,这个大理寺做事情是这样死板的,若是发现证物被人动过,他们必定会弃之不用。于我们半点好处都没有,快快拿来。” 纪理慢悠悠,找出那份红蜡封好的小纸卷来,放在唐糖预备好的白瓷盘里。 这蜡纸卷小得掉在地上就要找不见的样子,唐糖执起来:“怎么是封着的?” “本就是封着的。” “你一定看过了。” “我没有。” “你看过!” 纪理严词否认:“我没有。” “你为什么不看?” 纪理反问:“我为什么要看?” 唐糖怒了:“这是纪陶留下来的东西啊。” 纪理早恢复了寻常面色:“这是证物。” “纪大人,你让我看就看一眼,不然我真的不放心。” “证物不可以这样对待,唐小姐方才就说得很是,万一动了证物,‘于我们半点好处都没有’。唐小姐以为自己是谁?你的人手多过大理寺,还是你查案的手段,远胜于三司衙门?” 唐糖有些担忧:“我有时在想,我们复原好的东西送了去,他们万一没本事打开瓷盒,岂不是平白耽误了事情?” 纪理嗤笑:“唐小姐不知是自视太高,还是当了太久的井底之蛙,说出的话简直不怕让人笑掉大牙。此种雕虫小技之辈若要寻不出几个来,三司衙门真是枉开在那里了。” 唐糖又问:“那别人究竟为何要将此物从大理寺弄出来,交在大人手中?” 纪理道:“我说了此案极其复杂,此案之中各怀心思的人亦多得很。我们要做的不是揣度别人的行为目的,而是不要为他人所利用,耐心静候真相。” 唐糖忍不住说出她的揣测:“二哥哥有没有想过纪陶万一还活在世上,万一他只是受了伤,又有什么事请不便出面,想让我们帮他去做呢?” 纪理却极理智:“唐小姐,纪陶已经走了,你不能活在幻觉里。纪陶活着的时候,绝不会有这种奇怪的念头,他很知道唐小姐的身份。倒是唐小姐,常常忘了自己是谁,言必称纪陶如何如何,对我三弟,仿佛总有一些奇怪的念头。” 唐小姐什么身份?莫不是他纪大人的妻子? 真正无稽,这个人声声唤着唐小姐,却居然要她记得,自己是他纪二的妻子。 唐糖气得声音都颤抖:“你少血口喷人,我没有任何奇怪念头。你这种冷血之人哪里会懂,我不过是用有情有义,去对待一个同样有情有义的朋友!” 夏夜的闷热天,纪理的声音冷得冻冰:“唐小姐以为自己当真了解纪陶么?我这个三弟,自小何止有情有义,他根本是个多情多义之人。纪陶一生牵念之人太多,只恐怕就算有心,有好些人他也是无暇顾及唐小姐还望好自为之。” 唐糖泪眼呆望眼前这个无情的人。 她可不愿徒劳去琢磨那句“多情多义”背后的含义。 唐糖只是有些悔,她真不该提起纪陶的,每提一回,他便要被他这好哥哥诋毁一遭。 唐糖半天不发一语,泪眼朦朦半天,终是咬唇将泪水尽数逼了回去。 纪理冷眼相看,不可能有什么安慰言辞,却也知道担怕唐糖再次撂了挑子,半天别扭道了声:“抱歉。此案干系重大,我是不得不这么说。” 唐糖冷冷回:“纪大人待我苦口婆心,将案子吹得如何神乎其神,又规劝我好自为之,如此良苦用心我却不领,当抱歉的恐怕是我!” 纪理并不接话,屋中的空气一时凝固到了极致。 许久之后,纪理终于缓缓开口:“唐糖,事已至此,你若不愿帮我做完,我亦不当再作勉强。我只说一件事实与你听,并未有人将二者并作一处来谈,但你听完若仍决意要打开纸卷来一看,我便再不阻拦。” 唐糖试图平心静气,道:“你说。” “纪陶出事当夜,京中还出了另外一件众所周知的大事。” 唐糖努力回想,眉目十分愁苦:“是什么大事?四月二十六那夜,算来算去,要么只有先皇驾崩”唐糖忽掩住了唇。 纪理面色凝重,未发一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长寿面 唐糖一直怔在那里,纪理缓缓将那个蜡封纸卷置于唐糖手心,低言道:“唐小姐,说此间水深三丈,是说浅了的。唐小姐觉得以纪陶之本意,哼,他是希望见你螳臂当车?蚍蜉撼树?驱羊攻虎?穷鼠啮狸以卵击石?” 这人一张毒嘴真是唐糖心头恨恨,竟是回不上一句。 “你若是真心为纪陶考虑,便不要打开。出事至今已逾一月,离开那时越远,便离真相越远。我预备明日启程回京,三司下月若还查不出一个所以来,纪陶或许便真的只有枉死了。” 话锋偏转,纪理难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平静c隐忍c郑重,像极了一位兄长发自肺腑的请托。 唐糖摒息聆听,觉得自己那许多执念,在他面前竟是有些可笑。 “那大人在西京的事情” “事有缓急,我先回京,过阵子再来亦可。” 唐糖捏紧手中纸卷,极认真地点了回头:“我连夜完成复原,好让大人明早带着上路返京,送归大理寺。” “一切拜托。” 窗外月光如水照来,银箔般洒了满屋。 纪理从无夸人的习惯,唐糖挑灯红眼修补完的作品,他居然淡淡道了一个谢字。 纪方当然更是赞不缺口,从釉面到纹理细节丝毫寻不出破绽的青花瓷盒,就这样被裹于层层盒中,由纪二爷亲自带回京城去了。 纪二倒也十分体贴,说唐糖挑灯一夜,力劝她补完一场好眠,才由纪方护送着稍后归京。 唐糖起身时,纪二早就离开了,昨夜他随手替她描眉的笔依然卧在笔架之上,墨迹方干。 这么一个刻板冷血毒舌的人,唐糖甚至不能心平气和与之完成一场对谈,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他与纪陶之间,那种孪生兄弟血脉相连的情意。 此种情意朴素到了不须半句赘言,唐糖甚而有些惭愧,一直以来怀着最难堪之心去揣度纪理,他却懒得辩解。 悲伤与悲伤大约并无不同,不同的只是人们各自将它隐藏起来的方式罢了。 归途之中,唐糖有心向纪方打听起当今朝堂风云,纪方从前常年跟随纪鹤龄在外,后来又服侍纪二,耳濡目染,确然很说得上一些门道。 上月先皇暴疾离世之际,留下遗诏,传位于素享贤德之誉的皇长子,即当今圣上。 而现如今大理寺及三司的背后真正掌权人,乃是今上的胞弟梁王。 “这么说来三爷的案子背后,乃是梁王在主持,不知这梁王的品性为人如何,会不会秉公力查?” 纪方答:“上下倒是皆传,梁王颇得今上之风,有小闲王之美称。如今三司上下面貌一新,三爷说什么都是在先皇殿前受过褒誉的神探,却无端遭此横祸就凭前几日那裘全德亲自过府来寻二爷,便可料知,梁王殿下断不曾将此案视同寻常小案。” 唐糖心思稍安,又问:“齐王呢?齐王的名头我也听你提过的,他是什么来头?他与皇帝” “齐王是今上另外一个弟弟,也是先皇唯一的嫡子。不过传言齐王与他这些兄弟格格不入,他本人亦不大为先皇所喜,先皇甚至当着百官,数次在殿前叱骂齐王失德失仪c不孝不悌,外间也确有传闻,说他治下暴戾恣睢c喜怒不定如今,也有传他与皇上不和已久,不过也有人说,今上待他这位弟弟,倒还是十分仁厚的。” 唐糖不解:“既是这么个难搞的刺头,再仁厚的仁君恐也” 纪方小声解释:“先皇走得突然,镇远将军而今仍戍守北疆,军权在握。此人便是齐王的亲娘舅了。” 唐糖有些了悟,蹙眉又叹:“终是个刺头啊。二爷好像是齐王那边的人? 纪方颇感欣慰:“糖糖可是在忧心二爷?” “我是在想那千来条人命” “乾州之事是这样的——先皇自去年始,拟在乾州皇陵一侧的佑圣观建一座玄黄巨塔,也不知是今年工部工期太赶,还是石料中掺了巨大纰漏,三月前,那座道塔于白日建造中忽而坍塌,塔身竟然粉碎,遇难工匠上千。玄黄塔因是先皇格外看重,乃魏尚书亲力督建,当时二爷身在京城掌全国桥梁缮造,出事之后却被连夜急召,唤去了乾州。” 唐糖恍然悟道:“竟是送上门去背的黑锅” 纪方点头:“之后上头派钦差往乾州查察此事,呈上去的石料买办文书,便换作了由二爷出面签署的文书。” 唐糖不免激愤:“纪二有时可真是个蠢货!” 纪方道:“朝廷为彻查乾州案虽耗费了颇多时日,至今却依旧只是悬案半桩,朝廷事既未了,半途拨付给遇难工匠家属的抚恤银子便略嫌微薄。因世人皆认乾州买办之事乃二爷署理,上千人命,那便是上千户苦主我们二爷着实为乾州百姓唾骂了一阵子。” 唐糖哼道:“何止入京的一道上可是都在骂,还编了儿歌呢。纪大人倒是忍功了得,被骂得平心静气,不过怎么可能只是骂几句那么简单?” 纪方答:“乾州之事颇多蹊跷,究竟是石料所致,还是别的原因所致,钦差那厢至今尚无有定论。上头本就很难问责,魏大人又是齐王的岳丈泰山,故而此事一直有齐王在上头一力顶着二爷原先的差事是停了一阵,但齐王本就有意让二爷出任水部郎中,水部一职若是接下,二爷倒是不降反升” 唐糖讥讽道:“哦,我还笑纪大人蠢笨,原来是难得的远见和胆识,替上官顶一个包,赢一份肥差。寻常人哪里有这等魄力,佩服之至,呵呵呵。” 纪方却很心疼从小看大的纪二:“糖糖,二爷也是为情势所迫,当日哪里就有得选。若非二爷的才干为齐王所赏识,便真的是别无转机了。说来极有意思,这位齐王性子乖戾难处是出了名的,他待我们二爷,近来倒是益发看重。” “呵呵,世事奇妙,脾气坏的人,总有脾气更坏的人来欣赏。” 纪方笑曰:“糖糖好像十分关切二爷的事情?二爷脾气哪里就坏了,他待您可是极尽体贴之能事。” 唐糖想起他昨夜那一脸的凝重,赶忙摆摆手:“免了免了,纪大人的坏脾气实在很好,至少我能晓得他这个人尚且正常。他一不哼,我整个人都活得不踏实了。” 纪方劝道:“糖糖,待到了家,寿星跟前,您可少说几句气人的话罢。” “寿星?” 纪方解释道:“您怎么忘记啦?后天六月廿六,就是我家二位少爷二十四岁的寿辰了。” 唐糖茫然点头:“哦,没忘,我是早备了礼”说一半才猛觉失言。 纪方老泪瞬间模糊了眼:“您备了礼!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唐糖话已出口,只得无奈补救:“呃,我只是说,会备礼的,会的会的。” 纪理自从归京,似乎是比去西京之前还要忙碌些,一连两日,皆至深夜方归。 六月二十六的这天下午,纪鹤龄不依不饶,催着纪方找去工部衙门,就算拽也得把孙儿拽回来吃这碗寿面。 散衙的时候纪理终是归了府,一入西院撞见唐糖,唐糖同他笑了笑。却见他轻哼一声,冷冰冰的死样子照旧,唐糖顿时安心极了,笑得分外欢喜:“爷爷,寿星回来吃面了!” 吃面的时候,纪理瞅瞅碗中粗粗窄窄的面条,拨弄两下,登时拉下脸来:“哼,厨下如今做事情愈发随兴了。” 纪鹤龄由纪方喂着一碗烂糊面:“你自己不挑一根起来看看这面条有多长,恐怕都赶上一人高了。厨下哪里会如此有心?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是你媳妇儿亲手为你擀的长寿面!” 见纪理一眼深望过来,唐糖连忙举双手以示清白:“我洗了一百遍手,绝对有的,一百遍!” 屋子里上下人等都窃窃笑起来,纪理又看一眼唐糖,淡淡道了声:“哼,有劳。” 虽说仍是一派难以下咽的勉强神情,他边吃边紧着双眉,竟是当真硬着头皮吃光了。吃完又喻意不明将她一望,唐糖总觉得他有话要说。 纪鹤龄欢欣不已,吃罢急急赶人:“今日都累了,你们都回去,早早熄灯歇息!” 唐糖忍笑不已,纪理自是唯唯遵命。 “过来。”与唐糖同出西院,纪理并不与她告别,却唤她跟了走。 唐糖不明其意思,纪二腿长步子快,竟好意思回身埋怨:“那么慢。” 唐糖一路小跑追着:“什么事这么急?难道那边,这么快得了消息”唐糖一激动,没说完一个趔趄,差点摔去道旁的泥潭。 多亏纪理将她拎起来,往道中央一提这才算是站稳了。 再次快步前行,行两步回首看,发现唐糖那家伙又一次落开了数步。 纪理当然不耐,“哼”一声,却忽然甩了甩袖子。 唐糖起初并未理会,可听他又“哼”了声,只道他催得紧,一径小跑而上。才发现纪二一只袖子冷呆呆撑着,分明是留给她拉的意思。 唐糖讪讪笑,哪能真好意思抓上去:“哎呀呀还是不要了,一会儿弄脏,您又要掸又要洗的。” “哼,不是洗了一百遍?” 唐糖不好敬酒不吃吃罚酒,天黑露重,抓了袖子是要好走些。 看这一路是去往书房,唐糖又问:“大人真会挑地方,你是如何猜到有好东西在书房里头的?” 纪理步子顿了顿,有些警惕地回眼瞥她:“什么东西?” 唐糖嘿嘿笑,扯一扯纪二袖子:“你入内便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木老鼠 纪理推门进屋,乍看并未见着什么值得惊吓之物。 坐下方才发现,书案上摆着一只小小的,木制老鼠。 小的时候,邻近各府各家的男孩子总爱凑在一处玩官兵捉匪的游戏,纪陶略少时,亦有过乐此不疲的时候。纪二却绝不屑同那些小孩子混作一堆。 唐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纪二爷实在不大像一个小孩子,他对所有的玩物皆不上心,独爱的东西恐怕只有书。在唐糖的记忆里,唯独有一件玩具,是纪理真正爱惜过的。 那是府上不知哪位来客送的,说是军中亲戚自西域弄回来的小玩意儿,一只木制的老鼠。 木头老鼠看起来孤零零的,也不起眼,同这个孤零零的纪二爷倒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木头老鼠的尾巴会动,轻轻摇上几圈,小木老鼠便吱吱向前爬去。 纪理不读书的的时候,便和木头老鼠独处在书房,消磨些许时间,而后再次沉入书海。 这个小玩物被他久久霸着,几乎像是他的宠物,谁都不容碰。 纪陶可玩的物事很多,并不同他计较。唐糖却酷爱这些机巧小物,见这木老鼠制作精妙,垂涎了很久。 有回趁纪二出门,便央着纪陶替自己悄悄弄了出来,她拿着爱不释手,拆了又装,纸上写划笔记无数,赞叹不绝。 那个时候唐糖不过八岁,对这些物件的结构哪里就能弄得清楚,又一次拆装的时候,一个不慎,将老鼠的尾巴连根折断。想要修补,那条尾巴却寻不见了。 那时唐糖不过八岁,犹记得之前纪二烧书一幕,几乎吓破了胆,甚至不敢在人前哭,躲去后院荷塘哭得昏天黑地。 不过待她哭累了回去睡着,再次醒来已是次日。纪理已然归了府,而纪陶也一早出面,一力承当了所有罪责。在哥哥面前呈交出那只木头老鼠的可怜尸体,又坦言纪二的心爱之物乃是被他弄坏。 纪理待这个孪生弟弟比之常人已算是好得不能再好,到底也僵着张脸,耗了小一个月不曾理他,这件事才算揭过去了。 前些日子,唐糖在书房翻书之时,无意间竟发现了这只躺在盒中的木头老鼠残骸。 唐糖其实不大忍看,拎着老鼠,看看它缺了那处尾巴的傻模样,她却总想起当年,纪陶将个泪人轻轻捞起擦干,温言安抚,递水递食的情形。 那日她在纪方面前不慎夸下海口,说要给他纪二爷送什么劳什子寿礼。 纪大人一个现任的贪官,哪里就能缺了她一份薄礼,不如来点谁都不送的稀罕物故此心生一计,无奈又将那只老鼠惦记了起来。 而今这点手工,于唐糖不过雕虫薄计,昨夜找来个铜片拧作麻花替作尾巴,伺弄了一个时辰,将木老鼠依原样修复好,又擦亮上光成了簇新模样。 其实唐糖真没什么亲近示好之意,根本也不指望投其所好。只是当年她弄坏的东西,今日找个机会修补完好,也算了却一桩宿债。 此刻纪二望着案上木老鼠,神情晦暗难辨,冷坐半天,忽探根手指头,将那老鼠的尾巴随便转了一圈,那只木头老鼠便吱吱朝前爬了几步,停下来,又不动了。 纪二抬起眼睛:“唐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本来气氛挺和谐,这人却忽然来此一问。 还好唐糖早料得这人绝不能有好话,笑得很讨好:“我还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贺大人寿辰,祝大人年年今日,岁岁今朝。小手艺不成敬意,呵呵呵。” “哼,那可真是托福。”语气仍不善。 唐糖混不在意,只示意他玩那只木老鼠:“大人,换了个尾巴,故而有些小小不同,你将就着再动一下看看?” 纪理将木头老鼠往一边重重一搁,却不肯再看,面上益发阴沉:“唐小姐向来都是那么有心。” 这人话里酸不溜丢算是何意?纪陶的生辰大礼她可是藏得 唐糖大窘:“诶,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心!我是纯粹技痒,顺手为之。” 纪理忽起了身,默然踱至窗边,方才别扭扭道:“哼,我方才唤唐小姐来此,就是欲问一声,做这许多无稽之事,究竟有何居心。” 唐糖哭笑不得:“纪大人着实是想多了。不过换作我一定也会多想,哎,黄鼠狼给鸡拜年,猫哭耗子大人放一万个心,您的阳关道,我的独木桥,咱们各自相安照旧。” 纪理紧锁眉头审视唐糖,还在埋怨:“那你又进我书房。” 唐糖正欲笑他小肚鸡肠,阿步急急冲进书房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人裘裘大人他过来了” 纪理很不满,反坐回书案之后的椅子上,厉声斥道:“缓缓说话,谁来也不用慌乱成这个样子。” 窗外裘宝旸的声音却是近了:“是我!纪二算你小子会躲!若非今日是纪陶生忌,我料准了爷爷会唤你归家吃面,怕是要被你躲到天边去!” 唐糖隐约猜出了来人之意,狐疑望向纪二。 裘宝旸一踏入书房,正好听见纪理饱含蔑视的声音:“躲?纪某还不曾闲到这种地步。” 裘宝旸破口接着骂:“纪二你是愈发混账了。大理寺上下皆在盼你佳音,梁王亲下帖子,邀你回京之后过府一叙,看你何等的面子,叙话不是问话!你倒好,分明前日便归了京,至今一面未露!” 唐糖心里一个咯噔。 纪理薄唇一勾,带着嘲弄般的凉凉浅笑:“裘大人也算是知礼之人,裘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于服丧期间,前去梁王府上冒犯?” 裘宝旸气得结舌:“你好,好,你服丧,可有人分明见你前日正午便进了齐王府,深夜方出,这你作何解释!” 纪理毫不慌乱,他根本就不欲解释,反哼哼冷笑:“放着成山的悬案不查,却找人监视纪某,不知这是裘大人的意思,还是” 裘宝旸怒拍桌案:“我一向以为你这人只是不好相与,不想竟能这般无耻,你真是白顶了这张面皮!纪陶泉下有知,你就不怕他见了你这个卑鄙样子,感到心寒么?” 纪理端坐,岿然不动:“纪陶真正心寒的,怕是有个暴戾无脑的猪朋狗友。” 宝二爷小时是个爱哭包,长大后哭得是少了,性子热诚率真,为人仗义直抒。 往常他成日里最爱搁在口里嚷嚷的是,这回又受了纪陶作弄,下回定要想个顶顶绝妙的主意,好将公道讨回来;可才过了不多会儿,遇着点事他又沮丧起来,说纪陶太鬼太精,他的公道,这辈子怕是讨不回的了。 唐糖想起这些未免难过,纪陶你可还记得,尚欠着人家宝二爷许多公道? 她见裘宝旸这刻怒得脑门青筋暴起,完全说他纪二不过,心中不由有些惜弱,一直于旁猛打手势,示意裘宝旸千万冷静,莫要中了纪二激将的圈套。可惜这个宝二爷一味只顾发怒,始终视而未见。 这个时候裘宝旸终于略微偏过些头,恰好一眼望见了唐糖。 裘宝旸面色稍缓,双目盯着唐糖一番打量,却是学他纪二冷笑起来:“我倒差点忘了,纪二哥实在服得一手好丧,连美娇妻都一并娶了!哼!” 可惜宝二爷铜铃般的眼珠子圆瞪瞪一竖,这冷笑立时输却三分气势,这哼声,亦更似在赌气了。 因了纪陶,裘宝旸与唐糖当年十分熟稔,二人的关系远比同他纪二要来得热络。 如今裘宝旸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搞得好像唐糖此番明珠暗投嫁与纪二,全是她自甘堕落c色令智昏所致。 唐糖低头琢磨琢磨,真是好不无辜,又不免有些好笑,抬首再望,却见裘宝旸早已收回目光,凶巴巴瞪回了纪理:“我不欲同你废话,纪陶留下的那件证物何在,梁王那里,尚且等你一个交待。” 纪理正色答:“我记得当日便已回过裘大人,没有。大理寺乃京畿重地,自己的证物保管不力,无法在梁王与圣上那里交差,却跑来寻纪府的晦气,真的不以为可笑?” 唐糖张大了嘴,孰是孰非孰黑孰白?她完全糊涂了。 裘宝旸捏紧了拳头,愤而捶桌:“你的那些猫腻,别以为真就无人知晓!齐王与你纪二私下究竟有甚交易我本懒得管,但每行一步还请万万三思,齐王插手证物,这本就是最大的蹊跷,你何以竟肯帮着他欺瞒?你教纪陶如何瞑目?他一直还在天上看着!” 唐糖紧咬下唇倾听,隐隐猜中了三分,却连这三分都再不敢往下思量。 纪理却淡淡笑道:“纪府的家事要裘大人如此上心,这实在令纪某十分不安。裘大人待舍弟之情,天知地鉴,听者动容不过有一点,纪某倒一直很想与裘大人共勉。” “你说!” 纪理半天不语,却将案旁那只木头老鼠取来手里摆弄一会儿,才幽幽道:“裘大人,纪陶走了,你我却还是要活下去的。” 裘宝旸闻得此言,目眦欲裂,两只拳头紧得恨不能全捏碎了。他凭空狠锤了一把,又指指纪二:“我不敢奉陪!留着你的狗命独活去罢!”说罢掷袖而走。 唐糖有些想唤住他,正不知怎么开口,却见行至门前的裘宝旸忽而住了脚步回过身来,眼睛通红:“糖糖,你怎么也不去给纪陶上上坟。” 唐糖心里牵记着瓷盒之事,一时有些支吾:“呃你如何知道” 裘宝旸抹抹眼睛:“方才过来时,我看纪陶坟头,这些日子又生了许多杂草。纪方眼神不大好了。”黯然说完,这才当真走了。 唐糖低着头半天不语,才发现屋子里另一个人也始终没有再说话,直到纪方进来:“二爷没事罢?方才撞见宝二爷,这么说您没将那青花瓷盒” 那人未曾开口,着急出口阻止纪方的却是唐糖:“不要胡猜!许是宝二爷的身份有甚不便之处,故而二爷去大理寺的时候,并未曾知会” 唐糖明知纪方想问什么,却无论如何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那一夜纪二用那样的语气请托自己,眉目中又是那样的殷殷切切,如何能是假的。 孰料她却是被纪理打断的,他的声音冷冽而清晰:“裘宝旸没有料错,我的确将它交与了齐王。”承认得理直气壮。 唐糖完全怔在那里,纪方依照习惯很想要为二爷寻些理由来辩解,他张了张口,却是徒劳地闭上嘴,转身退出了书房。 过了很久,唐糖觉得自己实在需要一个答案:“大人那日回京的时候,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纪理只报以一声寻常冷笑。 遍体生寒,唐糖努力稳着自己的声音:“你不是说大理寺纪陶总有个什么原因?看在今日” 她本想再提三爷生忌,却绝不忍纪陶再受他半句污言,唐糖指了指纪理手中把玩的木头老鼠。 纪理薄唇轻撇:“我还以为能说的早已说尽了。唐小姐,纪陶走了,你我却还要活下去的。” 他将手中的老鼠尾巴轻轻一放,木头老鼠浑然不知,吱吱吱,自顾自朝前去。 唐糖并不知自己是怎么从书房走出去的,恍惚间已是身在回廊。 回廊外的残月躲藏起来,夏夜凉得伤骨。 苦寻的线索明明一度就在手边,就被她这样拱手送了出去。花钱买死马,自己人蠢点背,难道能怪那个贩马的骗子? 纪方匆匆又往书房里奔去的时候,也不知有甚十万火急的事,与唐糖擦肩而过竟是不及招呼。 唐糖悄将步子顿下,隐隐听见纪方在内禀:“二爷,西京急信,说古玩街春水轩的掌柜程四死了。” 纪理的声音:“那春水轩” “昨夜古玩街大火,春水轩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大理狱 次晨,唐糖悄悄出了趟南院。 这是她头回去看纪陶。 说是坟,不过孤零零一个小土堆。是时天上落些小雨,土堆前却居然早早立了个人。 裘宝旸顶着一双兔子眼回过身,声音嘶哑:“糖糖,你怎么如此晚到?” 唐糖抬头望天,天方蒙蒙亮:“宝二哥这么早难道您一夜未归!” “你竟好意思说!我以为那般暗示,以你同纪陶的交情,连夜一定会来!”多年未见,裘宝旸还是旧脾气,脸上放不下事,又有些想当然。 但他如此之不见外,唐糖没来由地高兴:“那是怪我失礼,没看出来宝二哥的暗示。” 裘宝旸不理唐糖,目光重回坟头,竟是凄凄念起诗来:“东风吹雨过南楼而今想起少年游” 唐糖不忍听,也不知接什么好:“宝二哥您一向还好?听闻您如今在大理寺,也是呼风唤雨的角色了。” 裘宝旸亲点了三柱香递给她:“哼,认贼做夫,嘴里果然没学什么好话!上香罢。” 同样是哼,宝二爷就哼得很是亲切,唐糖听了不恼,但也不欲解释。望望他,又看看那座孤坟,手里不接。 裘宝旸捧着香,气呼呼地:“像话么?就算是素未谋面的小叔子,也早该来上香了罢。” 唐糖听这称谓,心中别扭得紧,瞥开眼仍不接香:“他若是不能瞑目,要这许多香火何用?” 裘宝旸蹲身将那三炷香一插,火气很大:“你那夫君捣得好鬼!你知不知,纪陶此案若非有他作祟,那最要紧的证物,又怎会流落齐王之手?你道齐王为甚要取那件证物?齐王又是什么人?之前刑部就是齐王唉!” 裘宝旸有所顾忌,说一半明话,藏一半在暗处。 唐糖心里自是千般滋味,为他纪二升官发财作嫁衣,此事她也是罪魁。 却又另有疑团难解,那尊瓷盒,分明是由齐王岳丈魏升鉴送到纪府,又何以能算“流落”到的齐王那里。 唐糖未接他的话,却问:“宝二哥,如今纪陶的案子,何处着眼,看得最分明?” 裘宝旸整一整官袍:“那还用说?” 官袍捂了一夜,最好洗一洗。 唐糖不想染上纪二的毛病,只避开些道:“听说凶险。” 裘宝旸不以为意:“不凶险纪陶也不会他不怕我怕什么?横竖一条命。” “宝二哥,你看我这样子,若想去大理寺当差,行不行?” 裘宝旸上下扫视唐糖,才发现她今早梳的是女儿发,着的却是身男儿装。 “切,不伦不类。你是通刑律,还是精断案?就是审个偷儿,你也得识得破他偷梁换柱的手段罢。一介女流,能做什么?” 唐糖假作捋胡须的动作,淡笑道:“扮个小子,当当小差,混着看看。我是怕此案干系重大,内情繁复,宝二哥万一查到深处孤掌难鸣到时就算想送个消息,好歹也有个接应。” 裘宝旸听来不错:“嗯。不过等等你去当差,岂不是同你那夫婿唱了反调?纪二会放过你?” 唐糖瞥一眼南院门:“纪二是纪二,我是我。” “看来你还存了点良心,未曾同他沆瀣一气!”裘宝旸大喜,可才不多会儿却沮丧起来:“还是不成的,别说我没能耐将你弄进去,就算有,纪陶泉下有知,道是我拖你去那虎狼险境,岂能放我过门?” “纪陶要紧,还是你过门要紧?” “他若能活过来”裘宝旸本想指天发誓,说着又丧气,“说这些没用的,你压根就去不成。” “大理寺总有个把差役c打杂的缺?” “你若真是个小子也稍稍好办,我爹哦就是寺卿大人那个老狐狸眼睛毒着,且事无巨细” 唐糖轻推裘宝旸,示意他靠得近了,悄悄塞了封蓝皮面的信于他袖下:“宝二哥可试着将此信递与吴主簿。” “吴主簿不管招录差役杂役!不过寺卿大人倒是常命吴主簿咦你为什么认得他?” 当日拟那蓝信赠与唐糖之人,看似像一号大人物,究竟大不大,如今这样的江湖,她是不懂的,就怕不过被寻了一场开心罢了。 原本唐糖最忧心大理寺根本没这么个吴主簿,此际安心笑道:“宝二哥,总之拜托了。” 以为一场火能将纪二烧到西京去,不想他昨夜不急不缓,只道了声:“哦,知道了。” 知道了。 以他纪二当初问那么多,如今不应当淡定成这个样子。 唐糖总想着,程四死得蹊跷,或许与他岳父徐春水有关,与古春林有关,又与邹公子有关,说不好与那盗墓人也不无关系。 万绪千头,却迟迟不见纪理有一点动作。 他倒是在家歇了两日,上了一回衙门,又歇了一日。 在家时间长了,两人在回廊拐角难免撞见,纪二瞥一眼她,默然不语,唐糖只当自己耳聋眼瞎,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可在暗地里,唐糖知道了纪二没有动作的缘由。 他被祖父狠狠痛骂了一顿,原因出人意料。 三爷的遗物被二爷当做升官发财的筹码,送去了齐王府这事,老爷子是不知道的,更没人敢告诉他。 但离奇的是,纪二送归了这样的筹码之后,他的水部郎中之喜并未如期而至,反倒泡汤了! 他另接了份调令,无升反降,迁任虞部员外郎,驻与西京八竿子打不着的遂州,专掌全国新农器的研造。 纪鹤龄自然不是为了贬官之事骂的孙儿,他听说肥缺落空,甚至为此十分高兴,说该当好好摆几盅。他骂的是纪二要去遂州,却只肯一个人去,不肯领着唐糖一道去。 唐糖跟去遂州作甚?方便落井下石? 她没有工夫。 与裘宝旸约了五天后南院外坟前,时辰到了。 宝二爷不负所望带了好消息,有个姓郑的狱史手下,正缺个跑腿的小隶卒,已然说定了,后天到岗,每日夜间应卯,鸡鸣归家,六天一休沐。 “觉是没的睡了,好在你一个少奶奶,回家终归有的补。衙中有我罩着,谁也不敢欺侮你。往后的事徐徐盘算,万事好说,可纪二那里你要怎么讲?” 唐糖呵呵笑:“讲什么?他是自身难保。纪大人后天早晨要出发去遂州,赶着上任呢!” 想来这纪二平常人缘实在不好,官场上立时就已传遍了。裘宝旸早听说纪理轶闻,如今在纪府确了实,愁容尽扫,心头大快,为纪陶上过香,走了。 唐糖回去的道上,纪方正要去寻,说是老爷子找她。 所为何事,唐糖心知肚明,他就算欲她去,她还有差要当,哪有这个空闲。 唐糖入内的时候,带着幸灾乐祸的浅笑。却见纪二乖乖跪在床脚,依旧俯首帖耳得像一只兔子。 她想象他也曾像只兔子一般,拱手将筹码捧给了齐王,甚至一脸巴结地割开手臂,滴出血,当面教授齐王遇见这样的蛊盒,该当怎么打开。结果,心心念念的前程泡了汤,纪陶的冤情,亦被埋葬了。 唐糖看着那具可怜的背影,登时连半句落井下石的话都没胃口说。 “糖糖你这就去收拾包袱,同你二哥哥去遂州。他常驻遂州,身边只带一个小厮怎么成?” 唐糖低头笑:“二哥哥去遂州又不是游山玩水,只怕新官上任,公务缠身,我去倒教他分心。” 纪鹤龄不高兴:“新婚燕尔,分心才是常情,督造些农器能有什么大事,上回他在西京不是几天都等不得?” “西京是短打算,遂州是久日子,日子一久,公务上手,就算二哥哥不让去,我自己也是要去瞧他的!” 纪鹤龄笑:“还是糖糖实诚。” “那么好不好?横竖现在不成,家里我放心不下您。”又凑去纪鹤龄耳边,“我要那么爽快肯去,您装病之事,岂不教他一眼识破了?” 纪鹤龄窘着脸一通咳嗽,觉得唐糖此言甚是。装模作样又骂了孙儿两句,才算是默许了。 同出西院时,纪理心怀感激,竟是说了个谢字,唐糖不稀罕,回他一声“哼”,兀自先走了。 郑狱史顾名思义,老头儿是大理狱的人。 唐糖头天去监狱当差,裘宝旸比她还紧张,一会儿怕唐糖露了马脚,一会儿又担怕她领到什么苦差。 “知道我送你进监狱,纪陶非活扒了我的皮。” 唐糖摇头笑:“什么话,这算哪门子进监狱。宝二哥之前说的徐徐打算,我以为很好。” 宝二爷将唐糖打量了又打量,并不知唐糖得过纪二指点,大赞她眉眼画得十分像样,而那郑狱史本就老眼昏花,必定什么端倪都瞧不出来。 郑狱史分给唐糖一桩小差事:将大理狱一堆陈旧的锁送去锁匠那里修。 “那个锁匠老眼昏花,此间的人犯皆是要犯,锁具关系重大,三天五天的不碍事,你一定得盯着他修完才准送回来。” “哦。” 连夜抱锁敲开锁匠门,老头子果然更老眼昏花,看了一眼,说这个不能弄,那个不好修,剩下的,三天五天都弄不完。 唐糖又不是真的去大理寺混饭吃,三天五天,那又耽误走多少功夫。她随便留了两把应付老锁匠,抱着其余的归了府。 南院外有间废弃的老花棚,唐糖躲起来换下小狱卒的衣裳,换上出门时候的衣裳。 天没亮的时候,她终于抱了一堆锁具潜回东院,悄悄进了里屋,连外间值夜的橘子都没惊动。 唐糖东西抱累了,一股脑儿扔在案子上,哗啦啦。 抹汗喝水的时候,屋里的灯亮了。 唐糖又惊又恐,纪二不是昨晨就赶赴遂州上任去了? 身后的声音阴沉沉:“唐小姐去给纪陶上坟,仿佛上了一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灯影记 纪二是个人精,唐糖最担心就是那一堆锁,她未及扑上去,他却早攥了一枚在手。 他缓缓摩挲锁身,经年的旧锁具在他手上簌簌落了两片锈斑。 “唐小姐难道不是去上坟,这一夜是盗墓去了?” 唐糖分辨不出他是玩笑还是当真,惊恐过后,冷眼去望那人:“呵呵,不过收些旧货,回来玩玩。” 纪理将锁往案上重重一拍,“咔嚓”,案面破裂之声可闻。 “何处收的旧货?” 唐糖低首抚抚那破案面,思忖自己当个小隶卒,一年的俸禄大约也不够买张新的檀木桌纪二的手掌心,倒是皮糙肉厚。 她抬头望进那一双怒目里,冷笑道:“这与您有何关系?” “莫不是在北马道巷所收?” 唐糖心沉了沉,北马道巷正是大理寺所在,想那些锁头之上并未刻着大理狱的字样纪二从来心细,难道他本就认得! 唐糖面色未改:“我可以随便出府闲逛,这好像还是纪大人亲口应承的。” “这么说,这一夜唐小姐果然去了北马道巷?” 唐糖又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纪二咄咄逼问:“内城宵禁,唐小姐出入何以过关?” 昨夜入内城,乃是裘宝旸亲来接的唐糖。后来出城,她还得先去寻那个老锁匠,便说什么也不让宝二爷再送。他俩的交情万一落在有心人眼中,事一件未成,倒先败露了行藏,这样实在是百害无一利。 裘宝旸见唐糖小小年纪面面周全,对她很有些言听计从的意思。他将一枚腰牌交与唐糖,二人就此分了手。 凌晨出内城的人群正好迎来一波小高|潮,朱雀门内排队的皆是下了夜值的小卒小吏。见前头的小哥给查夜兵士亮了腰牌,唐糖于是照做。 这话当着纪二,自然绝不能照实说:“进城?我不曾进过城。噢,其实这些锁是这样的,宝二爷过来给纪陶上坟,顺道寻我帮个小忙。” 把事情推在裘宝旸的身上总不会错。宝二爷再不识眼色,也不会搭理纪二。 纪理果然比想的更难缠,他执起枚不小的锁来掂了掂,继而逼问:“噢?裘宝旸何时调去大理狱听的差?” 若不是这夜暗灯昏,唐糖真怕让他发现自己一脸的汗。 她别无退路,挖苦道:“纪大人还是将自己的事情顾顾好罢,这会儿您本应当身在遂州,却如何在府中流连不走。误了上任的时机,您费尽心机守护的乌纱万一泡汤,不知这次又打算卖了何物去保?” 纪理半天不语,直将唐糖审视得鼻尖都沁了汗,方缓缓道:“京城赴遂州途中必经晋云山,然昨日山道坍塌,我被迫折回京城,在山道复原前,仍须在府中迁延十日。” 唐糖大惊:“胡说!晋云山那样宽阔的山道,怎么可能坍塌至无法行人!” 纪理警惕不已:“你去过?” 唐糖摆手:“老早之前的事。” “你入京之前身在鹿洲看来唐小姐到鹿洲之前,还绕道去了趟晋云山。我一直也想问问,当时你去鹿洲作甚?” 想想此人还要在家滞留十日之久,唐糖不胜其烦:“你这人如何这般难缠,此事与你毫无关系。我困透了,起来我还要嗯,帮别人的忙。大人亦早安置,恕不留客,下回也麻烦不要不请自入了!” “唐小姐好自为之。” 纪理像是另有什么心事,竟是止了追究,警告完罢,深望一眼唐糖,径自推门走了。 唐糖哪里还有睡觉的心思,这人简直比鬼还精。 且不说她编的瞎话纪二信是不信,单想想他要在家多留十天,唐糖就觉得肝都疼了。这十天,她可有九天的差要当。 故而她天不亮就潜去南院,在最熟悉的藏书楼杂物间内搜寻到不少弃置经年的材料和器具,躲在屋子里摆弄开了。 修那堆锁还是小事,最要紧,得让纪二搞不成什么幺蛾子才好。 夜里唐糖抱了一堆修妥擦亮的锁具,照例去大理狱应卯。 这才新差上任第二天,吊儿郎当如何混得下去? 不想那郑狱史揉揉眼睛,看着那堆锃亮旧锁,反倒抱怨上了:“老锁匠莫不是死了罢?换他徒儿接的班?作甚那么快就修好?这么些东西才修一天,他无所谓多报几日的账,却要我这里如何交待真真蠢若木鸡。” 唐糖咬唇一寻思,隐隐明白自己办了桩吃力不讨好的事,立时压低了声,会意道:“哦,老锁匠好好的,不过他说,帐的事就该由得您报。他那里权当是让小徒儿练手,分文不取。” 郑狱史以为耳朵听错:“铁公鸡长毛了?” 唐糖小心答:“铁公鸡是晓得了这些年,他都是托谁的福吃的饭。” 郑狱史点点头,依然有些埋怨:“早说了让你晚几天再来。” 唐糖一把兜起那一堆锁,往边上那么一拨,睁着眼说瞎话:“大人,锁五天后修好。我趁着锁匠那里还在赶工修理,便回来看看大人另外有甚吩咐。” 郑狱史见这小子这般上道懂事,满意地摸出五枚铜钱:“吩咐好说田小哥先留着这个买酒吃。” 唐糖对外姓田,如今在大理寺的隶卒名册上,她唤作田四。 记得从前纪陶带她出门领教世面,说她姓唐,不若换个“甜”字以藏真姓,再取谐音,便成了“田”。 至于郑狱史的铜钱,唐糖自是笑推:“不可,小的初来乍到,也很知道是托谁的福吃饭往后,还全靠狱史大人栽培。” 郑狱史收回钱,欣然笑了。本道这个新来的田小隶卒很有些来头,吴主簿发话塞来时,他还道是吴主簿家抑或是裘府的哪门远房亲戚。如此看来,亲戚不亲戚的另说,却着实是个识趣的妙人。 郑狱史考了唐糖两笔字,觉得这小孩的书写亦很不错,便交与她刑部那边最新递来的一份移交案犯名录命她誊抄,内容不多,唐糖誊了小半个时辰,便交了差。 急事须得慢做,唐糖也不便硬催着郑老头儿发差事给自己,只有守望机会。混沌沌在大理狱打了半宿的瞌睡,一夜过去,无惊无险下了值。 回府时分,她自然比前次更留意前后,确认无人跟踪,才顺利潜回房中。 早晨橘子进屋伺候唐糖起身,唐糖装模作样从榻上爬起来揉眼睛,却听橘子说:“二爷昨夜来看过您。” 唐糖环视一眼屋内:“几时来的?” “天刚擦黑的时候哦,就是您在屋中沐浴那会。” 唐糖点头:“他说了什么?” “也不像是有事找您,听我说您在屋里沐浴,还上了锁,便没进屋。” “嗯。”这就好。 “嘿嘿嘿” 唐糖瞪她一眼:“你笑什么?” “我笑二爷,在窗外立了好一会儿才走。” “他想做甚?” 小橘子捂嘴笑:“还能做甚,痴痴望着您沐浴的倩影” ”呃,你得给我换条厚帘子。“ “您今晚还要不要沐浴了?” 唐糖边抹汗边着急答:“要!一天不沐浴都不行,这天真是闷热得死人。” “那您还换厚帘二爷好可怜。” “” “二爷是真的可怜,阿步说他们前日在路上差点遇险,还是二爷救的他。二爷受了点轻伤还好不碍事了。” “哦。” 唐糖不打算知道那人受伤的细节,咎由自取被发去遂州,不笑他一声报应就算她厚道。 托障眼法的福,纪二大约只知唐小姐近来添了个沐浴的喜好,沐浴完熄灯却绝不能闯进屋子去看一个究竟,实在没有机会出幺蛾子。 唐糖在大理狱那头,有了很好的进展。 这两日,郑狱史给了唐糖一桩新差事,逢刑部差役夜间有要犯押解来时,唐糖须得提笔侍立一旁,协助郑狱史清点案犯随身物件,而后逐一登记c造册。 “我们这里虽说死案居多,却绝不比刑部天牢。只要他不在这里寻死,他就是想带三妻四妾,上头说了,也让他带!哼,这些人若是一朝死罪得脱,翻过身来,那便又成了两根指头就可捏死一个人的主。唉,惹不起。一针一线全得给他们记妥了,让他签字,画押!” 夜里大理狱供一顿宵夜,唐糖不饿,但为了和刑部来的人套近乎,自然抱了饭,坐近了一处吃。 刑部过来的差役好几个,和唐糖打过两回交道,知道这小兄弟是新来的,人很是机灵勤快,话却不多,聊天的时候便没特意防着唐糖。 “今天押来这曹四渠究竟什么来头,案子压了小两年不闻不问,现在想起审来了?” “你不知道?” “两年前我回老家成亲去了啊。” “怪不得还不就是纪大人那件事情。” 唐糖竖起耳朵。 “火是曹四渠放的?他不是一向关在天牢!在地牢放火那也太能耐” “什么乱七八糟的,三爷的事若是曹四渠做的,我方才不趁机捅他两闷棍的!再说三爷的事原是今年的事情,我说的不是他,是那位纪狗官。” “纪二?” 唐糖凝神贯注,生怕错过一个字。 “这事上头不肯明着承认,其实人尽皆知,两年前,曹四渠刺杀齐王便是纪二救的驾。” “哼,倒像他干得出来的事。不过他有那么猛?” “呵呵呵,猛不猛我不知,不过,听说他中了曹四渠一刀往后怕是再也猛不起来了。” 唐糖低头,勉力扒饭。 “什么意思?” “你装什么听不懂?自然是伤到了什么要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天牢记 “在聊什么!” 几个刑部差役,饭后闲聊纪二轶闻正当火热,骤然被人喝止。 “大人。” “裘大人。” 裘宝旸虎着脸吓唬他们:“我常见你们几个,正经同你们粗对两句案情,时时张冠李戴,一问三不知。哼,对这种不入流的小道轶事,倒很头头是道嘛。” “大人饶命!” “小的知错” “统统滚回去!下回就不是滚回去的事了,我得让你们席大人,给你们一人嘴上贴块狗皮膏药,滚!” 饭堂立时安静下来,四下无人,唐糖犹在扒饭,缓缓从碗里抬起头,望着对面坐下裘宝旸。 “呵呵,裘大人怎么来了说了咱们不认得的。”唐糖压低了声。 裘宝旸不语。 “喂,宝二哥,他们说的你都听见了?是真事?” 裘宝旸不大好意思答这话,又有些奇:“你不知道?” 唐糖摇了摇头。 裘宝旸审视她一脸的通红,隐约猜透几分:“你真不知?” “嗯,我不知道。” 裘宝旸一拍桌,面上大喜:“这么看来就是真的,我本来其实不敢确定这就叫气数!”说罢立时发现十分不妥,看唐糖一直垂着眼睛,“呃,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唐糖忍笑:“诶,宝二哥,不要紧的。” 这种事情终究太过私密,唐糖是个女子,还是他纪二的老婆,裘宝旸实在不大过意。 遂解释:“据说呢纪二哥是治过的。那阵子,纪陶有回上西边查案,临行还打听过当地一种独角金丝鹿的鹿鞭。我猜到就是二哥那事,却笑纪陶血气充盈要收那劳什子作甚,纪陶笑着挥拳假意要揍我,要我少问少管。哎,纪陶待二哥真好,可叹天底下不是每个二哥都有良心。不过后来他好没好就不得而知了,呃,你不要担心啊,说不定已然好了罢?” 可惜这种事情,总是欲盖弥彰,愈弥补,还愈显苍白。 唐糖憋笑几成内伤,裘宝旸不解:“你作甚这个样子,喂,糖糖你不要哭呀。” “” 唐糖想起自己数番的自作多情,屡屡怕纪二哪天兽性大发,她不好自处。 只是成亲以来,纪大人恪守谨行,从未变身色胚,除却在西京的春水轩那回为了演戏,他连半回逾轨之举都未有过。 唐糖总当是纪二素来洁癖,又从小就嫌弃自己,却从未思量过另外一种可能。 此事如若当真,于她倒是百利无一害,从此不知少作多少无谓担心。 但另一层,纪鹤龄可就太可怜了,纪府一门忠孝仁义,几辈子积德,却在孙儿这里绝了后,老人家一生之所望,真是全盘皆灰。 裘宝旸虽说得似模似样,唐糖终不安心,白日在府中遇到纪方,装作无意打听了一番。 “纪方,二爷的伤这几日想是大好了罢?” 纪方面上甚喜:“您这样关心二爷!” “呵呵是啊,我不放心。” 纪方笑她:“不放心就该亲自去问二爷。他若知道您这般挂心他的伤势,不知多安慰。” “这个你知道他是个怪人,到时候,‘哼,唐小姐来落井下石了?’你说要我怎么答。” 纪方忍笑:“真真是双欢喜冤家,您明知他口是心非的别扭性子,还同他计较什么?此番的伤,二爷说是林步清小题大做,连崔先生都不让请,只自己上了药。我观二爷的面色神情,伤势想来是无大碍的。” “那他的旧伤如何?” 就凭纪二那夜的神气,唐糖根本就没看出他有伤势,又怎么可能担心。这里一句,才是至关键的试探。 纪方老脸骤红:“这您还是您亲自去探伤的好。” 唐糖作无辜状:“我怎么好意思问?” 纪方老脸红作猪肝:“我便更不好意思问。” 此时唐糖心头已然确认了七八,趁热打铁又问:“近来像是连药都不服了?” “唉,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十回倒有八回放凉了不喝,说让倒了。” 唐糖皱皱眉头,实在很为纪爷爷揪心:“这不是作死么。” 纪方趁机进言:“药终究是苦的,这事我不便劝。” 唐糖不解:“噢?千年老鳖人参鹿鞭汤我还道味道不错,原来是很苦的?” 纪方笑道:“看来糖糖是用心了,连这些都知道。不过这些东西一起服下去,血气太盛,是吃不消的。须得一天一味,掺着药材,轮换着炖。我的意思是,药是苦的,我说一万句,顶不上糖糖你端了药送去,甜甜糯糯劝上一句。” 唐糖吓得跳开去:“送那种药!我又不同他去遂州,老管家索性挑个盘靓条顺性子温顺的贴身丫头,跟他过去服侍罢。” 让他有心无力吃不消,怄死他。 纪方很是抱不平:“他如何会肯,二爷的心您又不是不明白” 唐糖觉得这老管家什么都好,就是眼力实在太差,趁他说话,老早逃得老远去了。 橘子只知二少奶奶每夜照旧要在房中沐许久的浴,洗完熄灯,连门都不出。 唐糖自然没有听纪方的,从未去给纪二爷端过什么千年老鳖人参鹿鞭汤。 如此相安无事,又过了三日。 那郑狱史愈发地信任唐糖,说这天夜里,他有点小事要往刑部天牢走一遭,正好领着她同去。两家监狱往来频繁,迟早是要认一认门的。 纪陶之前一直被误囚于刑部地牢,后来更是在地牢出的事。 天牢地牢,两间监狱分处京城二所,一字之别,天差地远。不过唐糖挺乐观,天牢这等守备森严之地都入得,往后入那地牢必定容易,日子亦不会远了。 想到真相正在无限接近,唐糖心都要蹦出来。 她磨拳擦掌等着,巴巴盼到了天黑。 刑部天牢建得比大理狱更为阴冷森严,狱吏穿得皆是夹布衣衫,唐糖从里头出来,一连打了五六个喷嚏。 郑狱史关切道:“怨我不知田小哥你体弱,忘了嘱咐你,天牢内夏日亦是冰凉透骨,下次再来,你可要多添一件衣裳。” 唐糖揉揉鼻子:“大人我没事,实在是那里头太过气闷,鼻子不通。” 郑狱史摇头笑:“那是你没去过地牢。” 唐糖凝神等着下文。 “天牢在城中,本为巨石所砌,地牢地处南郊,却由南山山体所开,那才叫一个密不透风。那个鬼地方,若遇什么火情火灾,根本死路一条。” “是么。” “你不曾听过我们纪三爷的事?哼,要我说这人间的魍魉,绝不少于地府唉,可惜了一条硬汉!” 唐糖终于散了值。 又逢月初,天上细细一钩新月,惨兮兮的。 小时候纪陶打架,唐糖望风。 唐糖不过七八岁,心眼又实,她也不管人全都跑光了,纪陶不来,她便一直原地站着等。 纪陶在约好的出口寻她不见,跑回去见她仍一动不动,气得骂她:“傻丫头,死心眼!说了见势不妙你就自顾自先跑!你得信我,我还能没有脱身的法子?” 哪怕郑狱史风云看透,别人的话,唐糖终是不愿尽信。 然而她止不住地思量,地牢密不透风密不透风死路一条。 纪陶纵是再机敏唐糖不敢再往下想。 恹恹回府,又恹恹潜入屋中。 她总算警觉,刚从窗中潜进屋子,便发现她在门后吊装的罐子里,不多不少,落了两颗黄豆。 自从那日纪理不速而归,唐糖便在门上安了道机关。这机关实是一个计数装置,她每晚离开之前,将机关起动,每一次有人推门入室,便必有一颗豆子悄悄滑入罐子。 那天纪二走时,她明明白白留了话给他,要他非请勿入。她故意告诉橘子门是从内上了锁的,实则一直留着门,悄悄起动计数机关,就想看看他纪二爷究竟是不是在留意她的事,又是否守信。 这些日子一直平静无波,她以为没事了。 然而这会儿罐中两颗豆子,代表昨夜,有人两次进入了这扇屋门。 小橘子她是千叮万嘱,不请勿入,故而来人绝不可能是橘子。 掰指头算算,十日已过,晋云山的山道该当已然紧急修缮停当,昨天听纪方也说,二爷天一亮就要动身的。想想都觉得快活,瘟神不在家的日子,便是万事顺意的好日子。 纪大人这都要出发了,到底乌纱要紧,应该也不至于闲到这个地步。 唐糖宁可相信是她的机关出了故障,她决定修一修,先出手推了把门。 然而里头的门闩未曾插上,门却纹丝不动。 唐糖脑门沁汗,加重力道又推一把然而这门,仿佛真是从外头闩上的。 唐糖不禁慌了神,奋力向外一撞。 门是虚闩着的,并不经撞,一撞即开,一开她便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神清气爽揽着一头撞进怀间的小媳妇,就如同揽了一个枕头,还顺势将她一头黑毛捋了捋,大约是嫌扎手,眉头略微一皱:“唐小姐早。” 这才将她一把提进了屋。 唐糖何曾与纪理这般亲近,还被他捋乱了头发,难免尴尬,又被他一提一放,差点站不住一头栽倒屋中。 她不理他,径自跑进内室梳头,纪二随后竟是跟了来,唐糖只得速速将头发整理妥当,余悸尚存,只敢气呼呼回头瞪他。 “哼,唐小姐这是天不亮就打算出门,还是方从外头归府?” 唐糖暗思忖,纪二若是早早守在门边,必是暗处目睹了她翻窗一幕,再怎抵赖,他也不会置信。 索性理直气壮道破:“大人夜入我的屋子两次,不知又有什么贵干?” “唐小姐从何而知?” “我自然有法子知道。” “哼,唐小姐不要忘了,这也是我的屋子。” 唐糖撇撇唇,十分不齿:“小家子气。” “哼,夜来寻你,本是有几句临别的话想说。” 唐糖不耐道:“现在也可以说,说罢。” “你这样早起,莫不是想着为夫今当远离,心下不舍,想去送行?” 纪二冷言冷语惯了,这样子无耻,唐糖真是头回得见。 她不明他话中用意,想着早早将他打发走方是正途,随口应和:“啊对!好歹是一个屋檐下住着,如今大人这一别少说半载,孰能无情” 唐糖话只说了一半,后半句本想催他上马,大不了送瘟神出府门,也算是全了礼数。 孰知纪理不知何时关上了门,唐糖发现时,一只手已然被他轻轻执起:“当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铁扣子 纪理攥得紧,唐糖拼了命抽不脱。 “手为何这般凉?” 唐糖奋力夺:“你别管。” 怎奈她是怎么都夺不过纪二的,更要命的是,唐糖还发现自己正巧被他囚于一个无可脱身的角落。 “糖糖,跟我去遂州。” 冻冰的声音会说出这种话来,唐糖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你再说一遍?” “即刻就走,不必收拾东西,到了遂州现买。” 唐糖真急了:“说不带我去的也是你你怎么好说话不算!” “哼,往日不识情滋味,说出的鲁莽话,难道打算怨我一世不成?” 娘诶,两片只会说刻薄话的嘴,情滋味要么见鬼了。 “我说你这个人何故突然间鬼话连篇!这么拖着你倒是不怕脏了手,但你再不松开,我可要唤人了。” “你打算如何唤?说二爷在屋里疼自己的心肝宝贝?” 唐糖冷汗频出:“疯了罢。” 纪理分毫不肯撒手:“想到那别后相思,确然快疯了。” 听他每一字皆冷硬如石头,说的人只怕离疯还早,听的人倒是要被逼疯的。 唐糖实在不明白事态怎么会突然发展到这一步的,手被攥得生疼,她咬咬牙:“纪二,你今日还有多少鬼话,不如亮出来一次说个尽兴,你好早早上路!” “哼,明知我不善言辞,不若你自己听” “听什么?” 唐糖正诧异,却被他将身子一揽脑袋好死不死正好撞在了他的胸口。 她试图撞开他,脑袋却被纪二死死按住了,右耳朵密密贴紧那个胸膛:“糖糖你别动。身子如何也这样凉?” 简直难以置信,这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冷的,然而他这胸腔里的心跳声,竟是怦怦如擂! 唐糖真有些怕了,闷闷哀告:“我不冷求大人让我透口气。” “别动。” 身子被他紧紧箍着,耳朵被迫贴得严丝合缝,怦怦怦那动静声许久不曾平复。 “你可明白了?” 这事没法明白,但是唐糖着实是怕了:“我你我看您莫不是得了什么心疾?大人平日里可有失眠c盗汗c眩晕c多梦的症状?您先松开手,呃此症我略通一二,可试着给您诊一诊的。” “你说的都有。” “果然罢,您这定是阳虚气弱所致!大人可曾吃了药?” “你便是药。” “” 真真连骂人的脾气都没了。 此计不通,纪理压根就不理她,又抱了许久,才意得志满将怀中之人放开,依旧一脸的正经:“可曾觉得暖些?糖糖,天长日久,话说多了未免矫情总之你先跟我去遂州。” 唐糖听得汗流满面,瞅瞅面前这个疯子,她今天大约真是活见了鬼。 即便纪陶不在了,纪陶的仇,她总该留在这里为他报!这当口去的什么遂州? 纪二真是该吃药了,阳虚气弱等一等!纪二他不是 唐糖差点笑出了声,呵呵,喝着千年老鳖人参鹿鞭汤度日的主,还敢这样招惹她! 她心下一狠趁着纪理这会儿提防松松懈,死拽着他的衣衫硬拖着退开数步,顺势往后一靠,将人一把带倒在了榻上。 不过唐糖立时失策地发现,对方才是那个占了有利地形的人,此刻她还妄想将身子调成一种仗势凌人的态势,却是再也做不到了。 “呃咳,咳你倒是腾腾个空让我喘气。”她被压得气都喘不过来,脑袋十分屈辱地埋在他的颈窝。 她真是咎由自取,纪二没理她,身子纹丝不动。 唐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脑袋挤出来,调成二人四目相接的状态。 她终于可以透一口气了。 唐糖觉得自己面上一定很红,特别是被这疯子的目光一瞬不瞬笼着。 纪理眼睛阴晴难测,又一言不发,唐糖估计他此刻亦是慌的,因为她依稀发现,纪大人阳虚气弱的心悸毛病又犯了,怦怦怦 唐糖不喜欢他这么居高临下的,决意拿出些气势来。 花下不会,欺男霸女么,话本子里好歹见过的。 头一招,摸小脸。 她以手背沿着他面上的轮廓轻轻抚,一寸一寸缓缓滑下,他竟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唐糖更壮了胆子,用一根食指勾住了他的下巴。 纪二连下巴都是烫的。果然不过如此! 再接再厉,再下一城,一会儿且看纪二爷怎样黑着面孔讨饶,再老老实实将今日不可告人的目的交代出来。 替天行道,欢喜完满。 不过唐糖很快就犯了愁,下一步,是该这么大义凛然啃上去,还是狠狠嘬他一口,教纪二唇上先见点儿血? 她到底是嫌弃,下不去嘴。 可端详这张熟悉的脸孔,唐糖忽就失了神,忍不住将手指移去他唇角某处,轻轻划了一道。 唐糖轻轻叹了口气。没意思。 冥冥之中就像是应了各自的名,纪理从小得理不饶人,纪陶难免有些淘气。 唐糖约莫十岁的样子,有天贪玩,被纪府请的夫子罚写前一日的功课。正当埋头苦作,一抬头,却见纪二冷个脸提了本老旧的,立在案前晃一晃书,凉飕飕质问她:“书里头有花生皮绿豆酥瓜子仁牛肉碎什么都有,唐小姐真是好本事。” 唐糖本来心一沉,看看书,又望望来人,眼波一转,开颜笑了。提笔照着那人的唇畔,轻轻点了一点墨。 “纪陶你切切记得,你一笑就露馅,话也说太多,二哥哥他只说一个字:哼。” 纪陶后来对镜擦墨,瞅瞅自己唇角那丝几不可察的酒靥,气不打一处来。 孪生兄弟间的细微差别,落在旁人眼里,几乎无可分辨。 落在唐糖眼中,却是春暖花开与天寒地冻,是天差地远。 真是没意思。 用纪理的生理缺陷来作文章纪陶若是有知,见着今日唐糖欺侮他二哥,不定会如何冷嘲热讽,笑话她胜之不武。没意思透了。 “为何唉叹?哼,后悔了?还是不懂如何继续?” 纪理任她调戏半天,一言不发,简直像是个看白戏的。一开口却又咄咄逼人。 唐糖懒同他计较,推他一把,不想纪理依旧将她扣得死死,目光里烟波滚烫。 唐糖瞥开眼睛:“大人时间不早,还是早早上路罢,别闹了。” 纪理却是难得的和风细语,低低笑问:“都这个样子了,还说不愿随我同去?” 热气拂在唐糖脸上,痒得恼人。 唐糖狠狠抓了下自己的脸,厉色瞪他一眼。她本想就此算了,不想世上竟有这样的人,非得见了棺材,他才肯掉泪。 也罢,不是我欺负人,是纪二你自找的! 一不做二不休,唐糖干脆解起襟扣来:“都什么样子了?虚头巴脑的话,我是不信的。夫君既是这般放不下我,何须这么多废话,你敢不敢真刀真枪,与我趁这天光未明,未尽” 襟扣颗颗松脱,唐糖已是前襟半敞。她再次逼视着他:“你敢不敢?” 纪理但笑不语,却低头,将唐糖内襟的夹衫上,那枚炭黑色的铁扣,轻轻拨了拨。 他冷笑了一声。 唐糖顿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悲恐惊 大理狱差役夹衫领口的那颗扣子,历来是由生铁浇铸而成,中间暗暗浅浅,镂出一个“狱”字。 昏灯之处,毫不显眼。 却绝然逃不过一双毒眼。 昨夜公出去天牢受了凉,唐糖一路喷嚏连天,回大理狱,郑狱史好心教她领来件薄夹衫,她便添在了里头。 方才在南院外更衣,唐糖依稀觉得夜温冰寒,她怕生了病再误大事,就没将那夹衫换下,在外披了出门时家常女衫,这便照常潜回了府。 昨夜听过那地牢险状心中悲凉,一夜都过得恍恍惚惚,这个凌晨又被纪二连番惊吓,她哪里还记得这件小小的夹衫! “哼,不知大理寺田差官在此,方才真是诸多的冒犯。” 田差官。他竟知道! 那么,方才那些半疯半假的温存必也是些试探罢了,此人心机之深沉,绝非常人可比。唐糖悔之不迭,以为她巧设机关,便可瞒天过海,终究是失得一算。 凭纪二的脾气,别的不说,她在大理狱的活,怕是要黄了! 纪理早恢复了往日的傲慢样子,冷脸正欲起身,唐糖一心急,几乎是跳起身,一把将他扯住:“大人您是从何而知?这不是小事” 纪理乍与唐糖分开,亦已惊觉到了不妥。方才二人紧贴之时,她身上简直寒意逼人,此刻又见她面上极不寻常的潮红,不禁探了手去触她的额头。 他摸罢了额头,急急又去碰她脸颊。 唐糖面上凉如霜雪,额头却是烫到烧手。 纪理心中焦灼,生怕误判,一手托了唐糖脑袋,急急俯身探去额头与额头一经相贴,他便觉如烧如灼。 唐糖不明其意,以为他又起什么趁人之危的歹念,心中屈辱,拼命抵开他:“你别闹了我们能不能有事说事?” 纪理蹙眉松开她:“说什么?” “大理狱的事,您先容我说几句可以么” “你先躺下。” 唐糖本有些委屈讨好的意思,这一听就火了:“我躺下,大人您就能耐了么?有本事我们来真的!就现在,我奉陪到底,你行不行?!我说的皆是正经大事,并非大人心底那些不可见人的歪念!” 她口不择言,出口自然有悔意。 然而他竟是一派云淡风轻,就像全然听不懂的样子:“你先躺下睡一觉,我去唤橘子进来伺候。”说罢转身出去了。 唐糖想要喊他,却乏力得唤不出一声,脑袋亦晕乎乎的。 她是真倦了,浑身都有些怕冷。她轻轻倒下去,迷迷糊糊听见小橘子进了屋,便唤她找两床棉被来给自己裹上。 帘外的天色仍是晦暗未明,唐糖裹了被子,依旧冷得牙齿打颤。 快入伏的清晨,如何是冷成这个样子的。 然而她又不敢睡去,纪二窥破了自己的打算,必不能轻允她留在京城,万一睡着被他劫持上路,一觉醒来,就全完了。 唐糖昏昏沉沉问小橘子:“二爷去了哪儿?” 橘子点头答:“方才二爷告诉我说您病了,嘱咐我过来照看您。后来就听阿步说是要着急打马出府,风风火火走了。” 唐糖揉揉脑门,有病的分明是他纪二,可她没了计较的力气:“阿步也去了么?” “去了。” 唐糖安了心,晃晃悠悠再躺下来。 看来纪二赶着上任,没工夫管她,自己暂时躲过一劫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纪方见崔先生赫然独坐二爷书房,大惊失色:“崔先生今日如何那么早!可是老太爷的病”随即又摇了头:“不对,方才明明我还听他吩咐不许吵他,他要睡个回笼觉的。” 崔先生搁下茶杯:“是糖糖病了。” 崔郎中乃是纪鹤龄多年老友,在唐糖小的时候就认得她,算是瞧着他们长大的长辈。 纪方见郎中笑眯眯的,心下稍安,问了两句,崔先生倒说糖糖无事,许是昨夜受了些急风寒,这才病倒了。 “是二爷去请的您?” “老朽天不亮就被二爷揪起了床,他面上是一字不肯多说,我看心里不知多着紧呢。” “他这会儿还在府上?今日不是还要赶往遂州” “还守着糖糖,故而吩咐老朽坐在此间喝茶等他。”崔先生抚须无奈笑:“已然劝过了。我说这里尚有我在,待糖糖醒转,服过药发了汗,调理几日保管无事。二爷推说他另有事需在京城耽搁,并不听劝。” 纪方压低了声又问:“崔先生得空也照看下我们二爷的身子旧方子服了半年余,您看如今这情形,是不是又该换张新的了?” 崔先生只笑:“年轻人不急,我们老头子急什么?我观二爷近来气色大好,说不定不过也罢,待他过来,老管家劝劝他,他若肯让我诊脉,我便诊一诊,咱们好换方子。” 阿步回府,径直去了糖糖处。 二少奶奶屋内热得似个蒸笼,二爷出来回话的时候,衣衫都被汗浸透了。 “魏大人刚下朝,一会儿派人出来回话说,‘知道了’。” “去了这样久?” “魏大人还说还让小去一趟齐王府。小的生怕后头有人盯梢,出城拦了每日进皇城送水的水车,绕了一大圈。这是齐王给您的信。” “哼,学机灵了。” 阿步挠头:“二爷总在没人的时候才肯夸我,是怕小的骄傲么?” 纪理低首看信,并不理他。 糖糖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厚被子早换成了薄的,怀里不知何时添了个炉子,屋里升了只炭盆。 身上依旧有些畏寒,因为屋子热得不像话,自是好多了。她有气无力唤橘子:“伏天升火盆像话么?我的肉烤成干定然不好吃。” 橘子许久才进来回话,眼眶红红的:“您可是醒了,迷迷糊糊昏睡了一天,脑袋烧得像火,身上却一直冰冰凉的。” 唐糖极力想身子撑坐起来,发现身子竟只能斜倚着:“一上午觉得快死了,那便是还活着,我非得起来。”天一黑还是得去应卯的。 橘子来探了探唐糖的脸和手,就皱了眉:“烧是还烧着,烫得倒也不那么吓人了。说药下去就能发汗,怎的一滴汗也无?” “我做梦的时候吃了药?郎中也没见过。” “所以说您是昏睡,不但郎中来过,药还是二爷亲自给您喂的。” 唐糖自然是要跳起来,因为力道猛了,脑袋一晕,眼前又是一黑:“二爷他没去遂州?” “说是又有事耽搁下来了,还得过些日子。” 唐糖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冰冻,竭力撑住了才没倒下:“他人呢?” 橘子小声道:“二爷一直守在外头,方才也是他唤我进来的。二爷许是怕您觉得不方便,您睡得踏实了,他才进来看上一眼。您一说胡话,他便退到门外去了。二爷还说捂着不透气,好起来慢,这便让我给您换了薄被,升了炭炉。” 唐糖低低哀叹:“这定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这个伪君子。” 橘子听不清:“什么?” “我觉得这药有问题呃,我是说这药不对路。橘子你能不能悄悄替我去请崔先生来,我得换药,换了药我亲自喝,不能假人于手下午非得让这汗发出来不可。” 橘子应着去了,过会儿崔先生来,见唐糖皮肤回了些温度,却果然不见一滴汗,亦有些不解,重新给唐糖号脉c开药,很快抓了回来熬。 天色缓缓沉下来,唐糖真有些急了。 先前说想换药,她不过是不信任纪二喂的药。如今又是半日过去,她一直关在生了火的屋中,勉强有胃口喝下半碗粥,至今却连手掌心都是干的,脑门沉如铁块,行两步路脑袋就晕。 唐糖先前预料到此类事,早托裘宝旸出银子为她雇了位面馆伙计。也姓田,他对外的名义,便是大理寺田隶卒家的一位堂哥。 如若哪天唐糖忽然没出现在大理寺应卯,宝二爷便当不问缘由,先差那个面馆的小伙计上大理寺替她请了假,再来纪府打探消息。 裘宝旸今夜当会依约照做,唐糖只是没想到这事会这么快来,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怪不想起用那个小伙计的。 她真是急需一场汗了。 崔先生亦很急,因为有人比他更急。 为唐糖迟迟出不出了汗的揪心事,二爷已往书房寻她商议了不下五回。 “难道没有什么不伤身的猛药?” 崔先生抚须:“二爷,猛药就没有不伤身的,以唐糖当下的情形受不住。我说过从脉象上看,唐糖此症,是受寒之后,一时肝气上逆,肺气内郁这样的情形,多是悲惧交加所致,唐糖可是遇见什么事?” 纪方亦在一旁,狐疑地望向纪理,纪理垂目半天不语,忽问:“除了药,就没别的法子了?” “自然是有。” “请说。” 崔先生笑得莫测高深:“阴阳若通于房中夫妻之间的这个道理,二爷阅的书多,寻常总是明白的。” 纪理瞥开眼睛淡笑一笑,轻摇了摇头。 “二爷如今的气色,其实与往日已是大相径庭,或许此事于二爷,根本只剩下一块心病罢了。二爷不如将左腕交与老朽一诊。” 纪方亦劝:“是啊,这阵子忙得都将您忘了,就让崔先生诊一诊,万一全好了,岂不皆大欢喜?” 说者都道是件小事,不想纪理竟将脸黑黑一沉:“不必了。” 纪方未敢再劝,崔先生亦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两年多的旧伤痼疾,在场又都是自家人,从未见二爷讳莫如深成这个样子。完全不合情理么。 纪理意识到失态,面色稍缓道:“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不下猛药,亦不辅以阴阳之道惟剩下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虽狠了点,若用的得法,当无什么不好的作用,说不定立时即能发出汗来。” “你说。” “唯有令糖糖狠狠急一急,怒一怒怒火一升,好将由悲到惧堵在其中的那股子气逼将出来,里头的气顺出来,汗便也顺出来了。方才老太爷派人来问糖糖病情,老朽先过去回个话。” 崔先生告退走了,纪理半天未动。 纪方看看他,忍了半天,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等本事,旁人是没有的。谁让二爷不肯试那个阴阳c之道呢。” 纪理瞪他一眼。 “只能委屈二爷,去当一回恶人了。” “” “长痛不如短痛,二爷。” 纪理被纪方扰得不胜其烦:“催那么紧,哼,气坏了回头你替我哄回来?” 纪方老泪奔突,木头开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少白府 暮色终于笼下来时候,唐糖趁屋外暂无动静,悄悄强撑起身。 捂不出汗,那便练一身汗出来看看。 眼前尚且犯着晕,她也很怕摔下来砸痛了自己,背后特意倚了一根床柱子。纪理进屋时,看见的就是这个病歪歪的家伙在那儿扎马步。 “唐小姐真是无论何时都不忘折腾,病成了这个样子,还记得强身健体。” 唐糖一天没见着此人,早琢磨了一千种打算,听见了没理会。距离应卯只剩下一个时辰,一会儿就算当着他的面杀出门去,那也得有力气杀才是。 她眼观鼻,鼻观心,凝神提气可就是不见一滴汗。 “唐小姐有这个练功的工夫,不若打点打点行装,一会儿好跟我去遂州。” 唐糖这会儿练得很稳,身子纹丝不动:“落井下石来了?你有完没完?说了不会去的。” “不去遂州,光靠田差官那住在田七巷的面馆小堂兄,就能保住饭碗了?” 唐糖乍惊,猛一抬头:“你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裘宝旸万不会卖了她,那会是谁? 纪理满脸写着不屑:“唐小姐最好是问,我是如何不知道这些的。哼,看来我先前的话唐小姐全当作耳旁风了。” “什么话?” “唐小姐,我一直以为,惟有你我好好活着,逝者方得好好安息。” 唐糖被他一激,实在泄了大半的力气,无力地坐在榻沿垂首半天,道了句:“那只是大人自己的想法。” “唐小姐是怎么想?觉得只要有你可怜的杯水车薪在,呵呵,沉冤即能告破,这个世道便能洗得清明了?” “我不曾这样想。” “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唐糖急了:“世道是黑是白我不管,我又不是一无本事之人,您怎么就认定我一定没用?就算能帮上他一星半点的忙” 纪陶从前总笑话唐糖懒,他常说的一句话,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不行? 纪理绕去榻尾,冷不防从夹缝中抽出一叠皮纸来:“就凭唐小姐每日在屋中摆弄的这些皮影戏?” “你!” 纪理往她身上轻蔑扫视几圈:“唐小姐做假,也当做得再像一些。哼,皮影中这般丰韵少妇,恕纪某眼拙,至少在府上,我是见所未见。” 唐糖面上涨得通红,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子,近来确实又瘦了一圈。夜出早归,又没什么汤水落肚本就是在所难免。 “在大人眼中我自是一无是处。反正我也什么都没有,便也什么都不怕。” “唐小姐爱摆弄什么玩意儿都好,无论如何,只要你跟了我去遂州,我答应万事都不管你。” “你最好现在也别管,这个京城,我是断不会离开的。” “唐小姐不肯面对现实,可是因为厌恶纪某?” 唐糖给他一记白眼:“你好大的能耐。” “唐小姐你该学会认命的。这个世上人来人走,纪陶走了,现实中却有我这么个惹人生厌的丈夫。你要认命。” 纪陶纪陶,她藏着掖着绕着,舍不得让他再提一回,这人却是非提不可。 唐糖咬唇强忍,终究怒不可遏:“这个名字您觉得自己真的还配提?能不能麻烦您滚出去?” 纪理当真依言,行至门前,又道:“天快黑了,在门外等你。男装也好,出了城要骑马走小道已为你备了小马。我在京城之事已了呵呵,大理寺那边,已让你那田小堂兄,替你回了。” 唐糖怒抓了枕头就往门前扔去,没力气扔不远,她还想随手抓了椅子来扔,别说扔了,踢都踢它不动。 “回了又能怎样?我便是留在京城要饭,也不会甘心被你这种无耻之徒囚禁!” 纪理转过身:“后悔嫁我的话,当初那又是何苦?嫁鸡随鸡的道理,唐小姐这么大的人,早当明白。为夫虽及不老三那般温情解意,能言善道只要你乖乖听话,你的那些小心思,我可既往不咎。自己的老婆,纪某还是愿意疼的。” 唐糖血气上涌,咬得下唇渗血:“什么事情到了你的口中,都能变得如此龌龊!” “唐小姐以为我是在同你商量?速速打点一下罢。” 唐糖随手抹一把唇角,怒极反笑:“呵呵,我怎么觉得需要认命的人是大人您。” 纪理挑一挑眉毛,愿闻其详。 “你最好认命,现实中就是有我这样的人。我这样一种,一意孤行执迷不悟顽固不化不撞南墙不回头宁肯死都不信纪陶死了的混蛋!认命罢。” 脸孔仍是冰的,热泪滚落下来,便烫得灼人。额角的汗珠子随着泪水一通逼出,簌簌滚落。 “纪陶” “你这王八蛋,不许你再提一句纪陶,纪陶没有你一半婆妈!大人不就是怕我留在这里给你添事?”唐糖顾不得擦泪擦汗,横下心道:“可以!横竖您今日也不怕脏了手,便领着唐糖我的尸体,一同上路好了。” 纪理心下暗舒口气,望着那张混着汗泪的脸,上头隐隐闪着光亮他悄悄抬了抬手,然而因为离得太远,全然够不到,便又徒劳地轻轻放下。 唐糖并不知纪二是几时步出的屋门,心下一片了然:今番总算凛然大义同纪二摊了牌,也算是撕破脸了罢。这本就是迟早的事。 只可惜大理狱的差事亦黄了。也罢,山重水复,大不了另寻它路。 用崔先生的话说:到底还是个孩子,病来得快,去得倒也快。 三日后,唐糖已然恢复了胃口。 为了鼓舞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唐糖一顿吃两碗饭,肉挑肥的吃,三块。 这三天没见纪理,裘宝旸倒是来过一回,他来告诉唐糖,大理狱那里的假已然请上了。 唐糖十分惊异,“只是那差事,纪二分明说替我辞了啊!” 裘宝旸大为不解:“不可能,郑狱史还托你那假堂哥给你带好来着,何况纪二怎会认得他?纪二难为你了没有?” 唐糖实言以告:“他要逼我去遂州,哼,被我以命相胁,把他吓退了!这两天我倒再没见他,说是已经走了。也许他太忙了不得工夫坏我的事?不过,此人虚虚实实,捉摸不定。” 唐糖不好意思说,听闻她出了汗的当夜,魂梦不安胡话满口,翻来复起睡得极不踏实,还是纪二亲自照料了她一整晚。撕破了脸皮的假夫妻,可以做到这份上?此人的居心之叵测,实在难料想。 “下次不要动不动就拿命出来了,这厮欠了多少人命,还在乎你一条命么?只要对他有利,他是绝对做的出来的。” “诶,人命那事宝二哥可能是有点误会。” “纪陶的遗物如今何在?你还替纪二说话他一定不是好鸟就是了!你要多加防范。” 唐糖觉得纪理再不是个东西,为纪鹤龄着想,终究是没将青瓷盒进出纪府的始末透底给裘宝旸听。 “嗯。” “唐糖你看你都瘦了一大圈,既病了就安心养几天,再莫惦记其他。纪陶若是有知,见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为他拼成这样,心里必定难过,他可不喜欢欠人情。” 唐糖想起纪二的冷嘲热讽,瞬时红了眼眶:“我们之间,没有欠不欠这一说。再说我都做什么了?我就是个笨蛋,这么几天就倒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帮的上!我昨夜还听吴主簿同郑狱史商议,有意调你去少白将军府当个书吏,问郑狱史你做不做得来。” “少白将军府?这是要将我调出去?” “不是。那处原是个前朝的将军故居,现在确是设在大理寺衙门之外的一处暗查机构。大理寺许多绝密要案,皆是移在那处查办。你不知道罢?我们的纪大神探——一直是在那里做事的。” 唐糖百感交集:“真的么!郑狱史怎么说?” “全靠你平时做人讲究仔细,郑狱史自是将你大加夸赞一番。我请调少白将军府亦多时了,哼,裘寺卿只说,那也是你这种混事之辈去得的?半点口风不肯露,我还是王少卿说,调令不日就会下来,你我很快便可共事。纪陶莫怪,兄弟我总算可以照应得到唐糖了!” 唐糖比拳装模作样客套:“还靠裘大人多栽培。” 二人立在纪陶坟前击掌庆贺完罢,心头最大疙瘩仍是纪二。这人知道的事情又多又蹊跷,他们却不知从何入手反查。 “此人比鬼精上十倍。幸好他不在京城,待你复工,你我一切多加留意,早早将那厮安在你身后的尾巴除了才好。” “也惟有这样。” 裘宝旸郑重叮咛:“唐糖,性命攸关,开不得半点玩笑,你一定多加小心纪二。” 唐糖点头走了。 病休五日之后,唐糖整装以待,天一黑,总算可出发去大理狱复工。 她躲在屋子里暗自排演,今日吴主簿大人就会来寻自己讲少白将军府的事情,她先当怎么诚惶诚恐不敢应受,而后再怎么欢喜接下 想着纪陶最后经手的那些案子,许还放在少白将军府的某张案子上,竟是有些百感交集。 唐糖对镜描完眉毛一根半,有人推门进了屋。 她握笔镜中看,见着那人的脸,手一抖,画成了半道张飞眉。 “哼,大人果然没走么,这是就地高升,不去遂州了么?” 纪理立在门边望镜中,并未走近一步,半天不说话。 “大人想过来搬尸体,也该趁早才是,如今唐小姐我养好了病,花费您许多药钱饭钱肉钱,实在是不值当。” 纪理不曾动:“糖糖你过来。” 唐糖只道他欲挑衅自己,对了镜子冷笑着勾勾手:“大人你过来。” 纪理当真依了她,走过来立在她身后。唐糖倒稍稍有些怕:“你千万不要故伎重演!该说的我已然说得太明白,我宁肯死” “是么?” 唐糖在镜中望见纪理将左右手一道环上来,却是已然迟了。 他的手指略有些凉,她的咽喉,被他用指尖一把扼住。 唐糖想起裘宝旸那日临别的担忧,认命地闭上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赠墨记 唐糖等了半天无动静,却听见那人问:“你闭眼睛做什么?” 唐糖不理,急欲求个痛快心中歉然默念:这一趟来,终是什么都忙都没能帮上 纪理冷嗤道:“你说句话。” “要杀要剐咳咳,你想弄死”唐糖呛声咳道。 纪理的手指稍往上挪了五分:“再说话。” “你想弄死我。” “有没有感觉到不同?开口” 唐糖睁开眼睛:“麻烦大人给个痛快。” 镜中人一脸肃然:“再说说看?” “纪二你究竟想做什么?” 镜中人将一只手放下,却执起唐糖自己的手,领她去探她喉间那处:“就是这里,你感受一下,声音前后有无什么区别?你试试。” “咳咳,纪二狗官。” 现在唐糖留意到了,上方那处被手指扼住之后,喉间发出的声音竟是比原来的厚了许多,位置亦更低一些。 唐糖在大理狱扮男装,最困扰她的问题里,的确就有声音的问题。她无论怎么压了嗓子说话,发出的声音终究偏细偏圆,她从不懂得,原来改变一下发声的部位,这个问题竟是能够改善的。 纪理试图又令唐糖手指向上挪了半分:“这里,再说说看。” “狗官。” “不错,这里是不是更好控制一些?你自己扣住这个部位,多练几次。” 唐糖依言去做:“狗官纪二。” 镜子里的人不悦蹙眉:“唐小姐可以换一句别的试试。” “纪大人为何不杀我这个碍事之徒,却来教我这个?”这样出来的声音好生奇怪,低沉得不像唐糖自己的,她不禁有些高兴。 镜中人轻蔑一笑,轻拍拍她的后脑勺:“唐小姐想碍我的事,恐还需些历练。试着感受声音从后部发出,一定要靠后,再开口试” “纪大人这个自大狂。” “哼,手放下来,你试着再将声音靠得后些,想象就是我手的位置这里发出的,再来。” “厚颜无耻的纪大人。”这下唐糖很满意。 纪大人好像亦有些满意,不过他又哼了声:“别得意。换长句试试,先吸气,而后缓缓调整气息,练习的速度要慢,开始。” 唐糖依言吸气:“纪大人这般教我,有何企图?我可是一无所有的一个笨蛋。” 纪理冷笑:“唐小姐有什么可图之处?我就要走了,你在里头惹出是非,我何止掉顶乌纱,哼,纪某还想多活两年。这句说得不好,说到笨蛋这里完全泄了气,再来。” “我在里头惹是非?大理寺?大人难道打算放我归山!您不是让我认命?那么怕掉脑袋,杀了我才正好唉,又泄气,说长句似乎一朝练不好?短句便好多了。” 纪理举指关节轻笃一下唐糖脑门:“不准偷懒。” 唐糖被他敲得一怔,急瞥镜中那人,纪理却早已将眼神躲开,面色愈发阴沉下来:“杀你于我有甚好处?污了我的手,要洗的。再来过” 唐糖思忖他说的倒也句句属实,但此前分明脸都撕破了的,何以今日 无论他出于何险恶目的,学几招变声的本事在手,于唐糖总无坏处。她不敢怠慢,接着练习说话:“大人是从小心思阴狠有异于常人,还是历经官场险恶才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这句勉强过关,纪理不甚满意。 “你不知道?再来” “大人不方便答么?大人若是不方便答,点头就是天生阴狠,摇头便是后天养成。” 这句成了,纪理哼一声算是过关。 “平常在家勤练,练不好不可说长句。现在试这个位置。”纪理既不点头亦不摇头,他以食指轻抵唐糖下巴左侧,忽然加重力道按了把,“有何感觉?” 唐糖酸得直揉:“谋财害命的感觉!” 纪理继而将指尖抵着那处,面不改色:“酸便对了。我按着此处,你试着用这个地方出声” “又酸又麻!哼,您这般培养我,是想将我安插在大理寺作您的棋子罢?” 纪理松开指头:“唐小姐觉得自己可以胜任么?我若等着用人,聪明人多的是,何须现教一个傻的出来。” 唐糖恨得咬牙,他却只管嘱咐:“避免高声说话,高声的时候记得按着这个位置,不行就按得重些。” 唐糖点头,不禁疑惑:“这许多事情,大人又是从哪儿学的?您在工部为的什么要学这些?” 纪理作势又欲扼她咽喉,然手指触上那段肌肤,却只轻轻拂扫一下,撤了手哼道:“唐小姐既要在外做事,谨记出门在外第一要义——不该问的不问,人总会活得长些。” 唐糖望着镜中之人,又想起纪陶的那件遗物来。心中愤恨自是难免:“你总之没安好心就是了,可恨的是我根本不知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纪理不理,只对着镜子,伸手轻轻去抚唐糖那半道张飞眉:“唐小姐一向就用这普通的墨作眉墨用?” 唐糖有些鄙夷:“大人一向考究,别告诉我你连眉毛都是描过的。” 纪理却比着唐糖另半段描好的眉毛:“这里细看有晕迹,倒反教有心人知道你曾刻意描过。” “先将就用一回。”他以指沾水,为唐糖洗了那段张飞眉,二话不说提笔重描。 唐糖再对镜看那双眉峰眉角,纪二描得确然是无可挑剔,他却不客气地对镜详解起来:“唐小姐眉眼生得并不机灵,眉峰描得太锐,反差一大,易引人发笑,收尾处亦须稍作收敛。” 什么叫做不机灵!什么叫做易引人发笑? 唐糖恨道:“大人堂堂一个贪一个大男人,懂得这许多细节,您不至于自己平日出个门,还要化妆?难道大人早年娶过妻房,日日为她描眉,描得有了心得?” 纪理不答,却冷笑一声:“我能有何心得?纪某的夫人不是不肯随我赴任,非要留在京城当差?” 唐糖哪敢再往下聊,赶紧噤声,一句不再胡问。 唐糖再见到裘宝旸的时候,总觉得一切都十分恍惚。 她是被纪二目送出府的。 一场病愈,唐糖的小身板明明又单薄一层,纪二瞟一眼,却揶揄她道:“唐小姐下回可领大一号的衣裳。太小的不好。” 因为他不厌其烦教了唐糖一晚上,唐糖这会儿真有些信他,一心盼着他解释,衣服合身哪里就不好了。 然而纪理眼睛又将她自上而下扫了一回,道:“太小的对你不好。” 唐糖脸红到耳朵根,气得转身就跑。 出南院门,她回头看看,纪理竟是立在那里,月色清寂,他那道孤影被拉得有些长。 临别纪二还送过她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却是烟墨居的眉墨。 唐糖直推:“烟墨居的沉香眉粉听说甚为后宫嫔妃所推崇?这个送我就不大合适,太奢侈,而且沉香的气味也太香,我可受不了。” 心底其实怒笑:居然有存货!狗官这种东西都有有人赠? “今日是我描得讲究,往后全靠唐小姐笨手笨脚亲描,墨湮开去,旁人还道哪儿来的花猫露了陷倒霉的还是纪某。留着,此款无香。” 唐糖一来不想受他好处,二来也是真的不好意思拿:“不要了罢,我又没什么东西回赠。” 纪理一本正经:“唐小姐那套皮影其实不错,不若让我带去遂州。” “您不是说得一钱不值!” “哼,一钱还是值的,拿来。” 应该已经反目成仇的人,忽而变成了如今这副情形,仿佛还差几分,简直就要依依惜别的样子,唐糖都不知这事情该当如何理解。 不过之前纪二说过了:“爷爷是再受不起什么事的人。唐小姐这般刚猛无畏,若真被纪某逼死了,我怕爷爷问我要人。哼,只求唐小姐凡事三思后行,亦想着让纪某多活两年,我以后会为唐小姐立长生牌位的!” 唐糖同他挥了挥手,却见纪理又立了会儿,转身走了,背影很快消失于这沉夜。 裘宝旸正在纪陶坟前等她:“莫不是眼花?我好像见着纪陶了?” 唐糖揉揉眼,回头又看了眼,道:“那是纪二。” 裘宝旸更是一副见鬼神情:“他送你出的门!” 唐糖点头:“他一会儿出发去遂州,要我好自为之。” 裘宝旸一脸警惕:“我的调命今晨下来了。” “这是好事啊宝二哥。” “我白天去过了。往日少白将军府那处的事情,我们在白马道巷办差的寻常人等,是一桩一件都不得过问的,卷宗皆盖了绝密的印子,有些加了金印的,连寺卿大人亦不可轻启。” “嗯。” “加了金印的卷宗,我仍是调阅不到,不过总算从别的卷宗里读到一些端倪。纪陶最后一次的秘密外出查案,回京路途上被刑部的人强行逮捕,你道他是从何处回来?” 唐糖摇头:“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一年前在我家,那回他说是查案途经,我俩亦约好今年京城再见却是不能再见。你查到他是从哪里回?” “遂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佛陀巷 唐糖近日最为难的事情便是当差。 自从被吴主簿调往少白将军府当一名小小书吏,她应卯的时辰就改成了下午。下午本是个好时候,不再用忍受夜晚无尽的瞌睡,然而对唐糖就不大合适。 她一个纪府的少奶奶,总不好天天下午都声称要出门逛书肆罢,虽说这是纪二爷在家时就应承下的。 唐糖厚着面皮出了两日的门,纪二爷来信了。 纪鹤龄一封,唐糖一封。 给祖父的信由纪方当场念了,纪二在信中大抵报了一句平安,同老人家说一句吉祥恭顺的话,就算是过了门。 给唐糖的鼓鼓一封,口却是由蜡封着。 纪鹤龄瞄一眼就笑了:“快抱回房里去看罢,给老头子我写这么几个字,小子何苦差那顺通镖局送来,定然是顺道,唐糖手上这封里头,却不知写了多少句体己话呢。” 唐糖假意害羞,捧信走了。 送信的并非官驿。京城有一名镖局号“顺通”,顺通分号遍布全国,近年开始承接这些小信小包裹之类的收递,号称日行千里,不但比官驿五百里快传的速度还要快上一倍,更有万无一失之美誉。 自然,这类交托的价钱不菲就是了。主顾若肯多出十倍的银子,即可将递送之物交托顺通,以求要件要信能以快好几日的速度送达收信人手里。 唐糖掂一掂信,听说这么几张破纸的重量,顺通少说收去他纪二爷一两银子。啧啧,这个狗官,到底银子比寻常人来得容易许多,自然很舍得花。 在给唐糖的信中,纪二竟是由粗略到具体地列了许多说话练声的技巧要点,说是怕她忘了,又警告唐糖逢急事以走为上,保住人头为要。 唐糖从未感受过这般啰嗦的纪二,读了几遍,无比讨厌他总是用人头之类的来吓唬自己,却又觉得那些教导技巧的部分,句句金玉良言,对她又十分有用,恨不能揣在身边,方便时时提醒c练习。 至于纪二的态度,唐糖是不甚在意的。不在身边的人,字里行间的傲慢,照例同当面时别无二致,只不过那个招牌的“哼”,他不便在信中显现出来罢了。 那天以后,纪二的信竟是接二连三地来,一会儿给唐糖寄几张书局印制的人头,为她详解男子眉眼的布局,教她切勿再照着戏台的样子去画眉了。 一日唐糖摸着信件中软软一坨,仿佛里头附了个小包裹,打开一瞧,里头居然塞了个薄而轻软的男子发套。 唐糖对镜戴了,发套严丝合缝,如同定做,发髻仍须用唐糖自己的,而发际c鬓发的样子却是一概改了,减了一些秀丽气,平添许多英武气。 再看此物做工之细腻讲究,简直出乎想象,绝非寻常街市之中可以寻得。 即便纪二是怕她东窗事发,坏了自己的前程,终究还是花了不少心思在里头。 唐糖实在不高兴回信,然而欠了此人的情,又觉坐立不安,万分不好受。索性去信画了个瓶子以报平安,另找纪方要了纸帐页夹进去,也不附言,意即:大人可在其上记账,欠了你的,唐小姐我终归是要还的。 纪鹤龄悄悄问过唐糖:“老二都给糖糖你写什么?老二从小离家写回的家信,至多不超过二十个字的。你俩在我跟前半句不肯多言,分开了隔天都有那么多话要说么?他有没有欺侮你?” 唐糖羞赧赧低了头:“信里边如何欺侮。” 不免想起那可恶的纪二,如今已在信中称呼他为田大人了。 动辄“田大人身子可否安康?”,“田大人三餐可曾定时”,“画的煎药罐子不堪入目,田大人若还活着,拔冗回几个人看得懂的字来”。 什么药罐,她画的分明是花瓶! 这个纪二,字是一笔一划板正得可以,字缝里的冷嘲热讽之心,根本一天不曾稍减。 而且,那张帐页他居然当真有板有眼给她记上了,誊抄了一份寄回来,头套多少银子,寄来的两册书又是多少银子,连送了唐糖一沓做皮影的皮纸,他也都分文没少地把钱给记了上去。他拿了她一套皮影那事,他好像全忘了! 价钱开的实在也不能算是便宜,唐糖点算点算自己瘦瘪瘪的荷包,这日子过得,愈发的入不敷出,看来往后什么都得算着过。 纪鹤龄成天躺着,好奇心自然极重:“糖糖你都给他回的什么?” “哦,我每日都变个花样给二哥哥画个花瓶,算是报一下平安,不信我可以给您看的。” “傻丫头,真不懂我孙儿的心。” “那我说什么好?真的没有话说嘛。” “那你的瓶子可要画得讲究些,好教他裱起来。” 唐糖就是不好意思说,她画去的那些被纪二唤作煎药罐子的玩意儿,不被他揉起来投壶玩,就不错了。 顺通镖局的小伙计说,遂州过来的信乃是夕发下午至,京城去遂州的信,则是正午离京,次晨抵遂。 这样甚好,唐糖从此得了个新的借口。 她腆着脸说是给二哥哥写了回信,每日中午要去顺通投递,顺道还在那儿等纪理的回信。这样好第一时间投出和收到,免去许多切切苦等。 实则是她私下塞了银子给小伙计,每日从少白将军府下了值,再顺道去认领她的遂州来信。 纪鹤龄笑话唐糖:“与其跑去天天盼着,早知还不入跟了去!有什么话也好当面告诉他。” 唐糖辩:“二哥哥平常凶得很,在我跟前的时候,我又不知道他有这许多好处。” 纪鹤龄催:“现在既晓得了,我这就让纪方送你去遂州。” 唐糖急了:“一见面他又那么凶。” 纪鹤龄想想也是:“也罢,就罚那小子再等几日,谁教他演凶过了头!” 唐糖嘿嘿笑:“他哪里是演的。” 纪鹤龄转而又一脸正经,与唐糖悄声道:“总之你将来不要怪他。” 唐糖不得工夫细想,只一味应着,出门应卯去了。 唐糖在少白将军府,起先的那段日子,可谓枯燥乏味到了极致。 那位比郑狱史更老眼昏花的陈老书吏,成天差使她誊抄那些发黄老旧的陈年卷宗,幸亏每日只须在里头泡上半日,不然唐糖真是连眼睛都要抄直了。 纪二赠他的那些行头真真浪费极了,又有谁会留意一个埋在发黄卷宗里的小书吏,模样细节,是否装扮得不男不女呢? 裘宝旸瞧得心急,很觉得唐糖受了委屈。但因为自己也是初到少白府,实在不好指名道姓,只为点个小小书吏来专供自己差遣。 唐糖心里难道不急,纪二那句话终是不错的,时间离得越远,便离开真相愈远。但她知道心底愈急,愈发要沉着行事,反倒安抚宝二爷:“万事开头难,要忍着熬着。宝二哥查到些什么,我们私下得空商议,再作计较。” 又是一月过去,日子眼看就过了八月,暑气留了个尾巴,眼看也要收了。 陈老书吏拨开那成山的旧卷宗,翻找出埋在里头的小唐糖:“裘大人手下有位老书吏告假回乡去了,现在有个机会,原先三爷那边文书上有许多事情无人整理,急需调一个人过去帮忙。可你要知道,现在是裘大人在兼管此事,他手上可有成堆的要案,这些案子上的人,不机灵是不行的。” 唐糖心头一阵激动,笔杆子抵着下巴,假意推托:“噢哟,小的惶恐,小的怕是不能胜任呢。” 陈书吏将她一把拽出来:“惶恐也要做,这里是无人了,不然调你过来作甚?”抬头告诉裘宝旸,“大人,就是这位新来的田书吏了,年纪小,规矩亦不大懂,机灵劲还是有的,往后还靠您多担待。” 裘宝旸装得趾高气昂:“也只能如此了。过来罢。” 唐糖忍笑跟了去裘宝旸的屋子,屋子很里敞亮,宝二爷关上门,叹一气:“看看罢,这原是纪陶办公的地方。” 唐糖抚抚桌,摸摸椅,眺一眼窗外。 窗外头有竹有鸟,鸟在竹间串来掠去,鸟鸣声杂乱,满满都是生机。 屋子里的人却不在了。 “纪陶出事后,他本来用的那个小书吏被调回白马道巷去了,他们把他关起来审了一阵,人家什么都不知道,能审出什么来?结果吓得溜回老家去了。这里几个老的或者是知道什么,或者也是怕了,我一来,问都不及问,一个个走的走,散的散。也罢,不然也腾不出位子来给你,快坐下说话。” 唐糖笑:“小的不敢。” “别闹了,有正事给你说。”裘宝旸一把按她坐下,扔出一本牛皮纸的册子,“证物中未曾见着的宝贝,我在纪陶案底下摸着的。是纪陶手迹没错,不过这么许多鬼画符,我全都不认得啊。” 册子的封皮上写了一串年份日期,是纪陶亲笔没错,那一笔俊逸脱尘的字,烧作灰唐糖亦是认得的。 裘宝旸翻开册子指着那些符号:“纪陶这是欺负鬼呢,你看看这个猪尾巴算是什么,旁边还描了一串什么玩意?算盘?还有这五个小菩萨,这还有一头梅花鹿啧啧,纪陶这家伙,这真是写得鬼才认得的啊。” 唐糖望着那些符号,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喃喃道:“鹿洲,佛陀巷,五号掌柜的姓朱。” 裘宝旸见鬼一般:“糖糖,你如何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赠靴记 唐糖抬眼没说话,眼圈渐渐就泛了红。 裘宝旸紧逼着问:“你究竟怎么知道的?这个地方纪陶写信同你提过?” “我猜的。” 裘宝旸挠头:“我也想猜,怎的就丈二和尚,完全摸不着方向?” 唐糖低首,抠抠纸上那条朝上画的猪尾巴,笑道:“这个家伙,总是画反,这条猪尾巴还是我想出来的;算盘代表掌柜,这是纪陶想的;小菩萨这是我俩一同想的,从前还琢磨过圆觉寺的佛陀塔当如何画,纪陶就画个小菩萨,外头罩一座小宝塔。鹿洲是我猜的,佛陀巷在鹿洲时我听说过这个名。” “你去鹿洲做什么?” “进京时路过。” 裘宝旸很诧异:“从你家进京走鹿洲?完全不顺道嘛” 唐糖坚决道:“顺道的。” 裘宝旸继而低头端详满纸的缭乱画符:“我说你俩从前,没事琢磨这些作甚?” “你忘记了,那时候他们偏不允纪陶领着我出去玩” “哦对,纪府那些年,多的是一群捕风捉影的长舌妇娘的,那时候我们才多大年纪!你就一个小孩。我听到气得说给纪陶,把他也气得!” “你听到了什么?” “呃,没什么,后来你不是照样出来混了么。” “嗯,纪陶教我偷偷编了这么套小画符,他出门的时候给我画个条,让我依了上头画的好溜去寻他。想不到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用” “真好。” 唐糖咬咬唇,闷闷道:“这有什么好的” 裘宝旸深悔失言:“咱们继续琢磨这鹿洲的事,卷宗上的情形分明指出,纪陶最末去了遂州,所为什么案件,卷宗上却不曾指明。可依了这些画四月初的时候,纪陶又许是去了鹿洲。不过这两地相去不远。糖糖你怎么看?” “我是觉得纪陶在鹿洲出事的可能性更大些。” “为什么?” 这个问题,唐糖不怎么愿答,滞半天道了句:“其实就是个直觉。” 虽说她之前在鹿洲一无所获,然而此番得了地址和要寻的人,或许有所不同? 裘宝旸将本子一撂:“就凭咱仨这么多年的情分,哥信你一回直觉!我这就请命去,我俩赶紧跑一趟鹿洲。” 唐糖急唤:“不可!宝二哥不可匆匆请命,更不可声张。” 裘宝旸不以为意:“怕什么,出入少白府的人,都是自己人。” “未必。他出事的时候,若无自己人给刑部那些混账作内应,以纪陶的本事,会那么容易束手待擒?” “” “可还记得纪陶的那件证物?你说是被纪二藏了去,你可曾想过那东西原本分明在大理寺,他又是如何得去的?” “” “宝二哥,纪陶当时必定发现了什么,才有人想要他的命。我不是惜命,可为了他,这次我们必得慎之又慎,性命算不得什么,可总不能轻而易举就枉死了,纪陶要是知道,你说他多难过。” 裘宝旸深吸一口气,诚恳点头:“是哥鲁莽了。” “今日这本册子,说不好是我们仅剩的救命稻草,宝二哥切不忙着往外讲,先握在手上捂它一阵,待暗查得有了眉目,你还想去明禀,我不拦你。” 裘宝旸点头:“听糖糖的。鹿洲不可不去,不若我就请命说要赴遂州,横竖卷宗上明明白白这么写的,我如今署理这堆卷宗,去一去是应当应分,不去才招人疑心。私下么,我们可暗访鹿洲,路程上并不费事,就是你能否同行?纪爷爷那厢,可脱得了身?” 唐糖频频点头:“既是遂州,我便脱得了身。我纪二哥哥不是正在那里当差?嗯,思念成灾,我得看一看他去。” 裘宝旸作呕吐状:“糖糖你酸死我得了。” 唐糖不以为然:“宝二哥您就容我练一练,回府我真得这么说。” 回府时顺道入顺通镖局,收到遂州寄来的不大不小一个包裹。 唐糖日日扮成纪府小厮去的镖局,听那小伙计说,就这么一个包裹,因为比信占地方得多些,少说也要收二两银子。 “你们少东家可真是阔气。” 唐糖肉疼死了,阔气个鬼呢,包裹钱也是要同她唐小姐记账的。可她又有些好奇,寻个无人之处急急就打开了。 里头竟是一双靴子,和唐糖在大理狱当差时所穿别无二致,只是底厚了些许。 纪二在信里头说,因为她田大人的个头一向堪忧,所以田大人该当多吃几口肉,顺道拔一拔自己的个子。 唐糖正琢磨吃肉同这双靴子之间的关系。 纪二又说了,以田大人草一般疯长的年纪,趁着夏天稍稍长两寸,本来亦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不过,他纪某人亦料到了,凭着田大人的这点可怜底子,就算以肉当饭吃,一个夏季也长不了几分,喏,于是想要拔个子便只能指望这双暗底厚靴了。 个子生得太高或者太低,终是件惹人注目的事情。田大人一个西贝货,惹人注目绝非好事,故而田大人为了纪某我的性命,还是不要怠慢了这双靴子才好。 有理有据,说得好像唐糖若辜负了这双靴子,倒像是要了他纪二的性命一般。 自从一别,纪二这个考究人,寄这寄那,给唐糖莫名平添了不少开销。 一边是小杂役的俸禄远不够自己的全套用度;一边是慢慢被好东西养刁了,长此以往不知如何是好。 唐糖最近不能看账本,真是看一回,肝肠寸断一回。 纪二今日为了嫌弃唐糖身高,寻了那么一大通说辞,唐糖倒不觉得有多没脸。她就是掂量着这么双蠢蠢厚厚的靴子,哼,穿多了绝不可能舒服么。 再说,这靴子好是好,就是颜色款式并不对路。纪二显见得不知唐糖调任少白府一事,大理寺书吏的靴子乃是短靴,深蓝靴面;狱卒的靴子才是长靴,墨黑靴面。 强买强卖回头寻他纪二退货去!省一两也是省。 然而,入府回房蹬上一试,唐糖哑口无言了。纪二寄的靴子远比大理寺公中发的靴子用料讲究,穿着合脚又舒适,比她在家蹬的绣花鞋还凉爽些,唐糖简直舍不得脱,哎,将错就错算了。 气闷不已埋头悄悄记上一笔,又是一项支出。 纪大人还在信中嘱咐,靴子的尺寸是他报上田大人令人堪忧的身高体格,由得那鞋匠胡乱估算的。故而无论靴子是否合脚,回信大可提一声,提了他好再命那人做几双递来,成天穿一双靴子,成何体统。 为怕唐糖故意忽略不理,纪二对着她画的瓶子又是新一轮的冷嘲热讽,问她田大人是不是只会画这些破药罐子充数,体统又何存? 左一个体统,右一个体统。 若不是穿得太过舒适,她肯定是要退货的。 这东西价值必定不菲,又是错的,囤一双足矣。纪二替她多订一双,不但不会少算她一文钱,连邮钱都不能免她一份的,此人黑着呢。 唐糖提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下十二字——靴不合脚,近日太忙,勿信勿念。 她就要出门了,明白告诉他:不必再定做什么鞋子,这阵子自己既无空搭理他,也无空看信,免得纪二接二连三写信回家,害她露陷。 信写完装好封蜡,抽空送去驿站,递了。 驿站又近又便宜,回回摸一两银子,找顺通镖局递一张画了破药罐的画纸,唐糖觉得太不值当。 裘宝旸请赴遂州的事情很快批准下来,纪鹤龄晓得唐糖终忍不住思念煎熬,要前去探亲,高兴得差点从病榻上蹦起:“去罢,让纪方送去!” 唐糖只道:“不用老管家送,宝旸,宝二爷恰要公出赴遂,说好了我搭他的车马。” 总不好事事瞒着老人家,一半还是要讲真话。 纪鹤龄想了想:“宝旸裘府的那位小公子,他不是常去给老三上坟?” “是。” “嗯,他我是放心的,究竟朋友妻呃,老头子说错话。” 裘宝旸同纪二那叫一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里称得上朋友。 不过唐糖心早安在了鹿洲,不甚在意,呵呵笑回:“爷爷,您就别担心了,我就叨扰人家裘大人一程车马而已,明晨出发。” 纪鹤龄笑道:“糖糖我是放心的。纪方,糖糖估计后日才能抵遂,老二那边你一会儿去顺通发个信给他,也好让他预备预备,收拾收拾。” “不必!他这样的性子,任何时候就算没收拾,恐都比别人收拾过的要干净!”顺通镖局最近的生意真是兴隆,就是急煞了唐糖,她赶忙阻止,“爷爷我就是想给二哥哥带个惊喜。” 纪鹤龄抚须顿首:“甚好!纪方,你不要破坏小孩子的小情趣,镖局不许去了。惊喜也罢,欢喜也好,多住一阵子,回来的时候最好不光是你同老二两个人,那老头子我就更欢喜了。” 老头儿很直白。 唐糖不敢胡乱接话,她如今做戏的本事愈发高明,瞬时把脸飞红,低头告辞说要打点行装,一溜烟跑了。 远在遂州的纪大人一连七日不曾收到画上的药罐子,七天后,却破天荒拿到一封由驿车递去的有字之书。 靴不合脚,近日太忙,勿信勿念。 鞋子不合适,事情不顺心,镖局都不得工夫去,他的谆谆教导更没空聆训。 信上整十二字,偏生没有一个字可以证明唐小姐是好的。 哼。 莫非出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老赌市 二人定下计策,决意先在遂州府衙暂露它三天的脸,而后再想法金蝉脱壳,暗访鹿洲。 脱身总算并不困难。 裘宝旸起先尚有些傻,连日沉心公务,寻了成堆案卷来细细审阅,又寻那遂州法曹逐一详询,唐糖都急了。 到了第三天的夜里,早早催他收了工,由那法曹领了去吃喝,酒足饭饱,唐糖道了句:“我们大人来了数日,都还不曾瞧一眼这遂州夜色。” 眼神一递,那世面见惯的法曹心领神会,即刻派了小厮领路,径直带了裘大人入梨花巷。 唐糖从旁一道,路是头天夜里就探好的,船也是老早雇好的,二人前脚入,后脚就出得了那条梨花巷子,取道码头,走水路至鹿洲。 次晨,唐糖花钱找的那个簪花楼小童子自会跑去衙门里讲:“贵客起的晚了,让小的过来招呼一声,余事明日再来接着查问。” 遂州的花酒喝法之缭乱世所闻名,慕名而来,在温柔乡里睡过了头的京官何止这么一位?耽搁一日,根本无人生疑。 他们连夜搭船,船这会儿已然快到鹿洲。 主意是唐糖的,她总有些担心,恐污了宝二爷的名声,毕竟她听说那裘全德是个板正的人,律己甚严,教子亦严。 裘宝旸不以为意大笑:“世人都不大瞧得上哥,没有人信哥是同纪陶一样,凭本事自己考上的大理寺!都以为哥就是承祖荫父泽混到的现在无所谓,哥就剩这点洁身自爱的名声,还有人说哥是断袖的呢。” 唐糖忍笑,憋得辛苦。 裘宝旸摆摆手:“为了兄弟,这些身外物何以足惜?唉,比比纪陶哥也是差劲,他什么事都单枪匹马,但是哥要是此番身边没你这么个书吏在遂州首先就转不开。纪陶从前总怨你死心眼,哥看不然,咱们糖糖够机敏。” 唐糖低头划弄半天手掌心,轻轻道了句:“我是死心眼。” “哥就担心一事,就怕我们的去向好容易瞒过了大理寺的内鬼,却瞒不过这会儿就在遂州的你家纪二。你一向的行踪,可都教他摸得死死的,此人实在是鬼。” “宝二哥放心,这次不会。之前的消息,我真不知他怎么得的,不过这会儿纪二应该以为我还在大理狱,连他寄来的靴子都是狱卒的墨黑长靴,我被调去少白府一事,他想必毫不知情。何况他那个衙门我是知道的,离府衙尚有些距离,万无一失!” 裘宝旸百思不得其解:“面馆伙计那事我做得极为隐秘,他居然知道;调新书吏入少白府一事经手之人不在少数,纪二反倒不知,真真出了鬼了!” “这人是不大捉摸得透不过,我干些什么,他应该不会放在眼里罢。” “不可大意,你说他为甚赠你靴子?” 唐糖晃晃脚显摆:“赠?哼,省省罢,不过你还别说,纪二哥选的东西,总是格外舒服的。” “如此体贴入微,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此人用心险恶歹毒,糖糖你可要管住自己,别到头来被他色|诱,五迷三道,把持不住。” 唐糖不悦:“宝二哥你仔细措辞,我?就凭他?” 裘宝旸不服:“就凭他顶了这么一张脸,你敢说你偷眼瞧着他的时候,没失过一回的神!” 唐糖面上微红,狠狠啐他一口。 裘宝旸知道说错话,连声致歉,换了个话题问:“糖糖,我一直想问,你同外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怎么会” 也不知为何,唐糖忽地就心虚起来:“呃裘大人,鹿洲就在前头,你取了地图来我看,照你的说法,没有一条佛陀巷?不可能,我一定在鹿洲听过这个名字的。” 裘宝旸心细正事,很快掏出个羊皮卷,展开指点:“你看,这张图上,大小巷子都标得极尽细致,当真找不出这么条佛陀巷啊。” 鹿洲港口比唐糖上回来时显得繁盛许多,许是时近中秋,码头人头攒动。 裘宝旸在码头拉了数人来问,却是人人摇头,都说鹿洲并没有一条巷子唤作佛陀巷。 唐糖再次抱起纪陶画的册子细读,惊觉此前疏忽:“宝二哥,赶紧打听,鹿洲是否有个唤作佛陀巷的赌场!” 鹿洲的确有个地下赌市,依山建了多年,半山也曾分布大小赌坊无数,一度很成气候,近年因为朝廷明令禁赌,已然衰败了。 一些大赌坊索性改行,在别处开起了当铺,外头当铺开着,旧家的买卖也还做着。不过赌市景气的程度,自然是大不如前了。 不过今日,外围茶肆里大白天就人头满满,各地赌客聚集,却是为了夜里那场斗鸡盛事。 唐糖总算拣到个不偏不闹的位置,与裘宝旸坐下喝茶。恰听有茶客正在讨论,一会儿该下哪家的注,晚间上场的那一拨斗鸡,各自都是什么来头云云。 斗鸡赛事逢双月十四举办一回,其实是几家大赌坊联手坐一个庄,不过要各自报选一头自家得意的斗鸡,赌客们可自由认买。 到时十来头鸡抽签打擂台,两两相斗,胜者趁胜两两再战,败者亦不论败法败相,死也得战一个伯仲叔季。有了排位,庄家好给赢钱的派钱,打发输钱的走路,收拾收拾,重新是一派衰败气象。 迅雷不及掩耳,一场赌局悄然落幕,朝廷派人跑来抓赌,查来查去,人家还是一间间当铺。 后来又有老茶客讲古,原来山脚那条巷子,从前的确是被唤过佛陀巷。后来因为那地方建了赌市,别说巷子,连赌市也早已衰落多年,故而只有老人才如此唤,今人多不知了。 裘宝旸很惊异,悄问唐糖:“今日我们是来巧了,你如何想到的赌场?” 唐糖压低了声:“那五个小佛陀的肚脐,我说怎么瞧怎么怪,原来纪陶画的时候有玄机,那肚脐眼个个都是铜钱。” “这小子,作甚打暗语打得这般费劲。” 唐糖摇头:“不是暗语,纪陶应该是画给自己看的,当是他听完之后随手记下,故而潦草。” 裘宝旸将声压得更低:“亏得你这般懂他,但是纪陶不赌。” 唐糖摇头:“纪陶许是考量到,赌场鱼龙混杂,许多暗角朝廷插不进手,故而反倒安全。专挑这种地方,说不定就是为了掩护什么事情,他当是算准了时候到得此地,办完了事,随后便遭遇了刑部的人。” “你如何知道他办完了事?” “我也是推测。纪陶在地牢被秘密关了月余,才为你们所获知,大理寺去要人,却被当时的刑部搪塞其词,对方为何不交人却也不杀他?当时抓他的人,必定是指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知道他身上有,却又偏生无所斩获,故而还在等待。后来起杀心,我琢磨要不是得到了?纪陶面子上温和,其实脾气硬得很,我以为对方恐是放弃了居多。” “我们找出那位朱掌柜,实在至关重要。” “是。” “想想那些人当时跋扈得要命,地牢一概不让探,哥若是能料得后来的事,娘的,就算是劫狱唉,真不知纪陶受了些甚样的苦。” “茶馆里头气闷,我们出去罢宝二哥。小二结账!” 纪方以为自己眼花,这天一大早,竟在东院撞见了不该在府上出现的人。 “二爷,您怎么回来了?” 纪理无心应酬纪方,只是那个家伙不是夜间应卯?这会儿正当青天白日,怎的遍寻东院人影皆无? 听纪方询问,只得强按着未露端倪:“昨日接魏大人来信,言齐王有要事相商,故而我快马归京,现下正是从齐王府过来。” 昨日来信,这会儿已然跑去齐王府回完了话,这个速度比顺通镖局日行千里还要快上一些! 纪方摇摇头,二爷待这个齐王,也太鞠躬尽瘁了。二爷满腹才气,却将宝押在这么一个恶名昭着,更全无圣宠的王爷身上,唉 他自然不知,二爷是随口编了一句瞎话。昨日来信之人并非魏升鉴,那魏大人的信分明几日前就到了遂州,纪理去齐王府,所为也非十万火急的大事。 纪理的眼睛仍在环视院周,却听纪方笑道:“想必二爷过来的时候,糖糖一定告诉过你,老太爷已经可以下地行走的喜事?” 纪理微微一愣,随即点头,不动声色答:“是,正是为此,我才回府请安来了,这就要往西院去。” 纪方见纪理行至他前头,瞅瞅他背在身后的手:“二爷,您为何提着一双绣花鞋?可是糖糖托您带了去给她?” 纪理回头,眉头微皱:“是。” “这个粗心孩子。” “纪方,糖糖出门那天是几号?” “二爷如何想起问这个,糖糖没告诉您?” “我是看她累坏了。” “二爷心疼了罢,唉,唐糖是搭车,宝二爷身上有公事,一路自然很赶。”纪方算了算,“是初八,八月初八一早走的。” 裘宝旸不会骑马,初八上路,最快是四天前到的遂州。 “家里边万事有我,二爷要是不嫌辛苦,还是早些回去陪着糖糖罢。从鹿洲抄小道过去,明天应当能到遂州罢?明天是中秋了。” “也好,我请了安就回。” 今日恰逢八月十四。 所幸暑气消散,中间除却换马一次,若其余不作停顿,天黑之前 但愿沿途顺畅,一切都还赶得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五两金 佛陀巷的那些赌坊个个门脸破败。别说什么五号赌坊了,他俩找到佛陀坛斗鸡场的第一声锣鼓都响起来,连一个同五相关的数目字,都未曾寻见。 要找的地方望断天涯不见,唐糖正有些绝望,却听两位赌客在道旁商议下注之事。 “我看今日那八字眉铁定有戏。” “呵呵,贤弟近来正犯桃花,你买什么,我便反着买,才是铁定赢钱!下了八字眉不改了是不是?好,我便下给那五两金。” “五两金半年来争气过一回没有?哥哥也不怕输得一两无归。” “嘿嘿,不能够,就这么定了,今日我就博这个五两金!” 唐糖同裘宝旸打了个手势,要他慢步跟上,自己悄悄紧跟那两位赌客,眼瞧他们入了赌坊,不多会儿出了来,她便举步朝那间赌坊去。 铺面上的伙计挺不将唐糖放在眼里:“小客官是要来捧五两金的场么?” “啊,是我家公子欲捧。” 那伙计才换了副略好的颜色:“贵东家好眼力,不知是想如何捧法?” “自然要捧个大的。” 伙计笑了:“怎么一个?” 唐糖故意压低声:“我家公子是京里来的,你知道的,上头严令禁赌,银票再多,只怕不方便在这地方出手。不过他手上另有件好东西可否请你们朱掌柜出来详谈?” 那伙计面色再次变了变,郑重道:“小兄弟请稍候。” 唐糖奔出去,急唤裘宝旸。 “这家铺面看来破落,里头却像点样子,估计当铺那头买卖还算不错。一会宝二哥伺机发问,问他有没有一个叫做陶宝扬的人,曾来他们这里当过东西。” “陶宝扬?纪陶用哥的名字作他化名?不可能,那是什么节骨眼上,那小子还有心思玩笑?” “他当时如何知道会出事。再说这个名字他以前的确用过的,你不妨试试看。” “他还有什么化名?” “或者陶三?我不确定,宝二哥一会儿小心着一一试试。” 唐糖没想到,那朱掌柜竟是位极妖娆的女子,她直勾勾望着裘宝旸的样子,连唐糖都替宝二爷怪不好意思的。 裘宝旸避开她的炽烈目光,自怀中取出枚玉玦来:“请朱掌柜照此物开一个价。” 朱掌柜莞尔笑了:“公子这个人,看起来像个新手呢。” 裘宝旸定定神,勉强扯了几句赌经,忿忿不满:“宝坊难不成只做老手的生意?” 朱掌柜很快打量起那块玉玦来:“我并非这个意思,公子多虑了,赌坊原是先夫的产业,我家倒一直是开当铺的,只看物不看人。” “那就好。朱掌柜,我有位朋友,四月间来宝号当了件东西,而今却不慎失了当票,想托我顺便打听打听,那东西现在又要怎样一个赎法。” 朱掌柜眼都不抬:“让公子的那位朋友不必担心。” “你们赎当难道靠认人?” “鄙号一向只认密符和签章,双物相合,万无一失。” “可我那朋友” 朱掌柜抬头看着裘宝旸:“敢问公子那位朋友尊姓?” “陶。” “大名?” “陶宝扬。” 朱掌柜笑了:“从无这样一位客人。” “陶扬?” “” “陶宝?” “公子” “陶三?” 朱掌柜已起了满面怒容:“公子以为这是在猜谜么?您究竟是为何而来!” “陶唐?” 唐糖一直侍立一旁,观察得十分细致。 朱掌柜听了这个名字,水般双眸显然冻住了一瞬,却以极快的速度摇头道:“没有这个人,公子既不是来下注的,请速收回玉玦,我要送客了!” 裘宝旸铩羽而归,出门小有些沮丧:“这女掌柜晃得我眼花五两金,也是天数,居然被糖糖你寻着了。不过最后那个,定然是纪陶的化名了,纪陶真不够意思,他显然更待见糖糖你么。” 唐糖翻他一眼:“什么时候了宝二哥还计较这个。” “现在怎么办?这里的事情尚无定论,若在明晨之前赶不回,那边就知道我们身不在遂州,倒也颇尴尬。” “嘘,你看赌坊又来了个小伙计,多半是从当铺那边过来,且看他什么时候走。” 他俩躲起来看,却见那伙计入内只不多会儿,便出了赌坊。 “两位伙计都出来了,宝二哥我先跟上他俩,看这是要上哪儿,说不定他们正好要回朱记当铺。” “那我留下守朱掌柜。” “好。宝二哥就在此地等我。佛陀坛那边一旦开赛,五两金一上场,朱掌柜多半要去看,到时我再回过来。” “嗯。” 此际,唐糖就将身猫在朱记当铺的柜台底下。 方才她趁两位小伙计入了后院,铺上那位老档手在前头接待来客,从后院的门潜入,蹲身溜进了柜面。 当铺的柜台都是高柜,唐糖悄悄起身瞄过一眼,那位客人是个前来赎当的驼背波斯客。口音含混,啰里啰嗦,不过也幸亏他将那老头儿拖了许久,唐糖才得空将柜上的抽屉一只一只查了个遍。 送走波斯客,老档手绕回柜台,提笔沾墨记账本。 唐糖只得屏息将自己缩在柜案底下,拼命藏严实了,既怕老头发现自己,又不知什么时候才得脱身,忍得很是焦心。 幸好前头又有客来。 唐糖不想耽误工夫,趁老头儿再去见客的当口,重新抽出了存放本年账册的那一屉。然而她可以找见注明“五月”c“三月”c“二月”c“一月”的册子,却独独不见四月的那一册。 这位来人原来是老头儿的熟人,因为聊斗鸡聊得正起劲,高谈阔论,一惊一乍的,结果吓了唐糖一跳,差点碰掉了柜台上的那本翻开的账册,幸亏册子未曾落地,教她一手接住了。 唐糖正想悄悄将那册东西送回柜案,目光却猛地停住,手中册子的侧脊上,不正标着“四月”的字样? 她随便先翻开了一页,打算细细找,不想凝目去看,映入眼帘竟正是“陶唐”二字。 唐糖心都快跃出来,心急去读这一票买卖,可惜当铺的行话她半懂不懂,然而一径读到尾端——八月十四日销。 账簿上自然没有交接的手续,这是什么意思?东西被人取走了?八月十四 不正是今天! 她急得手上一抖,那个销字的一个点,被她抹出了一团墨迹。 方才那个驼背波斯客,取走的难道是 唐糖心急如焚,苦等那个聊斗鸡的熟客离去,老头儿再一次出门相送,她才逮机会离了这间当铺。 此时夜色初降,茫茫鹿洲,教她再往何处去寻那个波斯客! 唐糖又胡跑了一阵,想着索性跟了人潮跑去那佛陀坛的斗鸡场试试运气。 不想她不曾找见什么波斯人,老远却见斗鸡场前排的位子,裘宝旸俨然大喇喇坐在那里,身边分别倚着那位妖娆朱掌柜,宝二爷对着场中指指点点,时而朗声高侃,时而与朱掌柜低声调笑。 让你原地等着,被人调虎离山了,你还在这厢傻乐! 唐糖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将裘宝旸一揪 那人与那女子皆回了头,女的不是朱掌柜,男的亦不是裘宝旸,那张陌生的脸被她揪得一脸错愕:“小兄台何事?” “对对不起,我认错了人。”唐糖一脸的汗,疾奔而走。 背影服饰皆如出一辙此地怎么会有一个同裘宝旸如此相像的人! 再众里寻人,唐糖愈发地迷糊,裘宝旸昨夜出门逛花街,这是选的什么混账衣裳? 人潮拥挤,却见东边一个宝二爷,西边一个宝二爷,糖糖撞来撞去,倒见着四五个同裘宝旸身量穿着大同小异的男子,却一个都不是裘宝旸。 真是见鬼了! 夜色转浓,五两金与那八字眉都已上了场,锣鼓喧天里,台下一片哄闹叫好之声。 唐糖再回方才与裘宝旸分手之处,根本不见宝二爷的踪影。 而四周漆黑再无一人,唐糖摇一摇那扇门,赌坊之门牢牢紧闭。她犹豫半刻,猛一抬头,却见那房子后头瞬时晃过了一道灰影。 她恰好扫见那一坨高耸的脊背。 灰衣驼背的身手竟很轻快,唐糖赶紧飞身跟上,那人脚下如风,疾奔了一阵,终于在远离佛陀巷的一个转角拐了弯。 唐糖总算眼明身快,抢进巷子,那窄巷不长不短,却是空无一人。 锣鼓声早变得遥不可及,巷子里连丝风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头上一轮孤月高悬。 唐糖身贴光秃秃的巷壁踽步而探,凝神听巷尾那端有无脚步声。 她经过巷旁一扇紧闭的黑木门,此地户户的门都是一个样子,唐糖正犹豫着当不当推进去看看,木门忽而吱呀开了,探出一只手来! 唐糖惊望那一抹惨灰色的衣袖,欲喊早已不及。 那手将她一把捞入黑漆漆的门内一时间她口鼻皆被牢牢掩住,侧脸生生撞上去,耳朵恰贴着那人胸膛。 怦怦如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黑暗记 悬到了嗓子眼的心,竟是慢慢落定下来。 可唐糖仍是欲喊不得,欲挣无力,只有手上狠狠捶,呜咽般发出声音:“装神弄鬼,如何总是你!” 她被这人掣肘,力道分明用不出来,此人却低低闷哼了一声,仿若吃痛:“你知道?” 他这才略松了手。 唐糖恨得咬牙:“大人当真无处不在亏我还很自以为是,只道这回,得脱大人魔掌了呢。” “哼,若无在下的魔掌,唐小姐以为与你那位裘上官,今夜上得了回遂州的船?” “不要危言耸听!你是从遂州到此,跟在我们后头?还是专派了条尾巴一直在我身后?” “我还没有这个闲工夫。” “从前看,听说异世有一种物件,将其隐藏在极细微的地方,可在远方获知那人的行踪。大人难道在我靴子里装了此物?”唐糖边问,脚下却悄悄后退,预备开溜。 “哼,闻所未闻,纪某可没有唐小姐这般见多识广。”纪理身法稍变,与唐糖交换了个位置,那出门之路便被他封死。 他将她往回一捞,压低了声,厉色道:“别出去。” 这间屋子黑咕隆咚,唐糖看不清他的连,却想起些什么,机敏地探手往他背后一抓背后硬硬一坨,这人果是背着一个罗锅,那波斯驼背竟真是他扮的! 可那模样声音 唐糖暗暗惊服,纵是现在,她仍无法将这二人联系到一处。 “怪不得指点起我来,如此的倾囊相授,原来大人装神弄鬼的本领,早已出神入化了。呵呵,以后好不好多教我一点?” 纪理没有好气:“唐小姐能保住性命,再来想这些事情不迟。” 她猛想起当铺那一笔帐:“那大人就快快将纪陶的东西给我!” “哼。”纪理笑声很冷,就像是在嫌弃唐糖的笑话不够好笑。 “知道你不会给。被你得了去我可以愿赌服输,但拜托大人别告诉我说,你有法子得到此物,是因为你们兄弟情深,骗鬼么!你握着他用命保下的东西,满足一己之私欲,良心何安?” 黑暗里又是一声冷笑:“唐小姐即便想得,敢问手中可有那赎当的密符?” 唐糖有些心虚:“密府必是纪陶当初亲自画下,留在当铺的他会画什么,我自然知道,左不过那几样!只需想一想,总能想出来。” “你很了解他?” 唐糖不想说话。 如若那件东西存于当铺之后,纪陶即遭横祸然而这件东西能够保存至今,那就表明,除纪陶之外,当是无人清楚此物下落。 她忽地激动起来:“大人当日是不是只身往狱中见过纪陶” 她话音未落,却被重新掩住了口。 “唔您不要这样,纪陶可曾留下什么话?” 纪理不放手:“嘘。” 外头传来脚步声,有人由远及近,一路说着话:“小子跑得太快。不过他背后挨了我一镖,见了血,伤口绝不会浅。” 另一人道:“他既躲去了佛陀坛,不如这会儿去人群中拿住他。” “人多眼杂,谁知道这里还有别的什么人?而且东西若是不在他手里,拿人也是白拿。主上要我们在鹿洲守这么多月,等的正是他今夜得手之物。哼,而今果真等来了人我们大海苦苦捞针,他们倒是藏得严实!我们去码头等,若真教他跑脱,明日到遂州,也还来得及。” “这家伙知道预先布下疑阵,狡猾至此明日难道不会使计不认?” “他背上重伤,如何不认?我自有办法。你道哪家的公子哥儿都同那纪三一般难搞?威逼利诱,明天保管他什么都交出来” “这倒是。” 二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纪理的手才又松开了些。 唐糖惊愕地望着纪理:“他们是谁!受伤的又是谁?” 纪理幽幽问:“你说呢?” 她一时失控,意欲破门而出,却被纪理一臂死死揽住了腰肢。 唐糖泪水夺眶:“二哥哥,他们就是害纪陶的人啊!” “世上送死的法子不计其数,唐小姐确定要选这一种蠢到无可救药的?” 唐糖茫茫然被他拥在黑暗里,泪水滴落地面的声响,竟然清晰可闻。 纪理放开她,唐糖感受到那一只手又缓缓伸过来,分明已然近了自己的脸,却终于收了回去。 “跟我过来。”纪理交与她一只袖管,自顾自转身,往里屋走去。 唐糖认命般,由他领着走入更深的黑暗:“宝二爷,我听来像是宝二爷背上受了伤他们说他躲去了人群?他究竟在何处?” “哼,看来唐小姐对他很是着紧?” 唐糖抹一把泪:“这时候风言风语您还是不是人?” 纪理不语,却将唐糖抹泪的手一把攥紧,唐糖暗暗觉得他牵她于黑暗中绕了无数道弯,这才终于停下。 唐糖有些不齿:“大人以为带我摸了黑胡乱走,我便记不清路了?大人忘记了我的长处。” 纪理压根没有理会,却引了她的小手去摸身前那面墙。 现在唐糖感受到了,那个地方,有一枚锁眼。 “唐小姐的长处,纪某岂敢相忘。”纪理忽然撒开手,拣了身边空地,席地坐下。 一副吃现成的口气,显是在等唐糖开锁。 唐糖大为不解:“你坐下去作甚,你不嫌脏的么!” “没时间去找朱掌柜取暗道钥匙了,唐小姐若想赶着去码头寻你的裘上官,就要抓紧。” 唐糖闻言不敢懈怠,取下细发钗来探了探那个锁眼,又侧耳听了听:“这是个迷宫锁。” “很难开?” “是个小迷宫,可以开,能点灯么?” 纪理转头望了眼四周,高处有气窗:“最好不要。” “那容我先寻到这锁的出口,当就在不远处。” 说完唐糖便往那壁上缓缓触探,很快停了下来,以钗凿开墙上掩人耳目用的纸c泥以及一片铁块:“幸好埋得不深,就是这里了。” 她拔下发后暗藏的另一根铁钗,那钗竟是软的,在她手中折成一个挺大的弯,被唐糖小心探入那个出口。 “大人,这个要劳烦您用嘴,勉力去吸,记得要用很大的力气。我在另一头,尽可能推了珠子往您这边走。” 纪理不动:“” “您不要嫌脏,这个节骨眼上什么都是万不得已。我来吸也可以,但是里头那颗小珠子您能替我引过来么?” 纪理只好起来,又微微蹲身,依了唐糖的嘱咐去做。她这根钗原来是空心的! 唐糖拆下绑在发髻里的那根长细铁丝,将耳朵紧贴于墙面,将那铁丝一点一点往里头送,过会儿取出折一道奇怪的弯,继而再送进去,便能再送得深些了。 “大人使点力气,快了。” 唐糖又取出铁丝弯了一道,再一次送入:“大人卖点力气行不行?你难道是怕弄坏人家朱掌柜的东西?这锁横竖是不可能留全尸了的,您若想保全它也行,那今夜我们就出不去。” 纪理默然照做,然而唐糖直摇头:“您这是没有吃饭么?” 纪理忽地猛呛了一阵,嗽了好几下。唐糖听见铁钗和小铁珠子相继“叮当”落地的声音,仔细摸地捡着,终于笑了。 唐糖在暗中重新收拾齐整头发,听纪理又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便想替他拍一拍背。 “真是委屈大人。” 一摸却是那个驼背,她竟有些想笑。 为了憋笑,唐糖只得装作浑不在意,伸手替他抚了抚胸口:“好些了么?” 夜大约是深了,高处的气窗映进少许的清辉。 纪理沉默不语,唐糖悄眼看他,仍是看不清楚脸,却隐隐可以望进那双墨潭。 唐糖别开眼睛:“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我可没有工夫替朱掌柜修锁哦大人愣着作甚,还不快开了门走。” 暗道逼仄且漫长,纪理走在前头,唐糖小心跟在后头。 两人都只顾沉默行走,未曾再作一句交谈。 去往遂州的快船停在一个极隐秘的码头,发船之后,唐糖发现船舱里躺着一个人,她揭开船舱的帘子,借着月光望了眼。 裘宝旸已然换了衣裳,睡得正安详,一副怎么都吵不醒的样子。 唐糖想要替他翻一翻身:“我看一看他的伤。” 却被纪理一把挡了:“他没有伤。不用吵他,他睡着了才不聒噪。” “没有伤?那方才” 纪理放下帘子,船舱里又是一片漆黑,唐糖听见他坐下来,声音略低:“劳驾唐小姐帮纪某一个忙。” “什么?” “替我卸下背上的东西。” 唐糖想,这人倒也是真会使唤人,不过他大约也是累了。 此前这番险情她虽说还未全然弄明白,却知今夜若无纪二,他们多半不能全身而退。这便委曲求全,依他一回。 不想她刚替他解下那件灰衣,又将藏在其间的那坨罗锅取下,正欲怨纪二穿得太多,将手一触,却触着他肩背之上,那一大片温湿之地。 唐糖疑惑那奇怪的触感,遂俯身嗅了嗅,一时大惊:“是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夜舟行 纪理低喝:“何须一惊一乍。” 不知从何变出一把匕首,一小个瓷罐,交与唐糖。 唐糖未接,依旧怔在原地:“受伤的如何是你?他们方才口中说的那人,分明不是裘宝旸?” 纪理不耐催促:“劳烦替我将右肩布料割下,方便上药。” 唐糖接下两件东西,闻一闻瓷瓶,知道那是白药。 她照他的话,提了匕首小心去切,因为略有些失神,却是嘶啦一声,一个不慎切过了,衣料撕开了一大片口子:“对不起。” 纪理声音虽则虚弱,嘲讽之心不减分毫:“不必,这又不是我的衣裳。” 唐糖骤然明白:“大人与宝二爷换了衣裳,扮作他的样子,引得他们袭击为什么?” “这样岂不皆大欢喜?唐小姐方才听闻你的裘上官负伤,不是心急如焚?” 唐糖恼了:“你这个人怎的不知好歹?” “哼,我是不知好歹。” 唐糖无言以对,为了给他上药,欲揭帘子借一束月光,被他一把拦了:“不要。” “不然掌个灯?” “夜河上未必没有人,我特意雇了位能摸黑夜行的老船家。” “大人是忒谨慎了些就这么摸黑上药,弄痛我可不管。” “无妨。唐小姐能凭良心就好。” 唐糖气极,心知是怎么都拗不过这个混账了。 然而人家帮了他们那么大的忙,她说归说,又不好真的痛下黑手,更不忍心胡来。只得耐了性子,极小心地用指尖轻探他伤处:“可是这里?” 估计是被她触痛,纪理分明忍得辛苦,终究是道了声:“是。” “那人说是用的镖?” “拔了。” “镖何在?” “河里。” 此事非同小可,此人却偏是惜字如金,唐糖有些火:“不知有毒没有您就扔了?” “无毒。” 唐糖指尖微颤了颤:“但伤口仿佛极深,大人可否容我掌灯就一眼?” “不行。” 唐糖气得说不出话,找来水葫芦,抽出丝绢来沾了水,单凭着感觉,为他细细清洗。 她本不欲理他,然而大约是因为真的弄痛了他,他的身子分明微震了一下,唐糖只得咬唇嘱咐:“大人再稍稍忍一忍。” 纪理一言不发。 唐糖总有些奇:“方才大人引我过去的时候,那般好身法,竟躲不过那人一支镖?” “不由得他留个记号,他明日用什么找你家大人要账?” 唐糖恍然悟了,对方只当是伤了裘宝旸,明日必去寻宝二爷的晦气。然而因为宝二爷根本无伤,那人必定吃瘪 明日才是真正看好戏的时候,对方究竟什么来路,明日就会有个头绪了。 “大人高明!” “哼。” “只是您也太过生猛,就这么生生挨了一镖” “还不是因为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您还没告诉我,您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踪?” “哼,你说呢?” 唐糖如何知道! 纪理哼一回,那个伤口渗出的血倒更多一些,她忧心他的伤势,这当口着实不忍多问。 这人的脾气糟糕若此,但另一方面,又实在硬到了教人暗生佩服。 船舱封闭,伤口便不易干,唐糖低了身,轻轻替他吹了许久,时不时问一声:“大人这样会不会觉得好些?” 洗罢的伤处渐渐收干,纪理孤坐在黑暗里,一直没有答话。 唐糖本打算这就替他上药,然而他的衣料起先便教她撕了个大口子,她一个不小心,顺手就触到了一旁一时大为不解:“还有伤?我摸摸。” 纪理极不耐烦:“这个不是,你不用管!” 唐糖吐吐舌头,咕哝道:“驴脾气。” 纪理却放缓了声音:“你可还记得大嫂家那个小弟?” 唐糖记了起来。 在她约莫十岁的那一年,纪家的大公子伯恩尚在人世,温文儒雅一个人,却偏偏年少时就立志投身军中。也不过就是二十岁的年纪,在谢大将军的北军之中已领宁远将军衔。 谢府乃是西京将门,纪伯恩又极得这位上将的赏识,上年已同西京将门谢家的小姐定了婚约,次年秋天就是婚期,喜事将近。 那年春天,谢大将军入京述职,顺便携了他一双儿女同行,得闲暇时,就全家上纪府做客。 一来是为让谢小姐相一眼亲,二来也让家里只爱舞刀弄棍的小公子开开眼,瞧瞧他们书香门第的亲家府上,是如何的不同。 谢府的小公子比唐糖还小一岁,是个胖子,性子却皮猴一般,恨不能拆了天地,正是猫厌狗嫌的年岁。 小胖子下午就惹了祸,众人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然偷牵了谢将军的马,上了南院门。 书香门第的格局谢小子不喜欢,南院外那一大片起起伏伏草地,倒似片小平原,很教他喜欢,他打算跑一跑马。爹爹不让他在城里乱跑,这会儿是在纪府,总可以跑了罢? 待到有人觉察小胖子在马上颠颠喊救命,一干大人还在前厅吃酒谈天,纪伯恩亦被未来岳父强留了多喝几杯,赶到的惟有唐糖纪陶同谢小姐几个。 守南院的小厮吓坏了:“我们几个真的拦不住谢公子啊,幸好二爷在藏书楼,这会儿已经捉到那马了。” 三人抬头远望,那疯跑的马上当真坐了两人。 纪理平常最烦这种小孩子,嫌脏都不及,那日也不知怎的,居然肯出手救这个急。那匹马那天确然疯癫了,愈跑愈快,幸而那地方其实算不得大,马疯不远,一会儿就又疯回南门来。 纪理将小胖子一把抱了,眼睛搜寻到一处空地,打算携着小胖子一同滚下来。 谁料这熊孩子倔得没了边,大约也是觉得没脸,他故而有意用一只脚死勾着马镫,死活不让纪理弄他下马。 纪理弄不下来人,却被小胖子死命往马下挤,只得使了蛮力,将小胖子死命抱紧。 他大约还说了什么教训的话,小胖子何时被人这般管教过,气晕了便索性一脚踢了马镫,拖着纪理自毁般往马下坠。 纪理不过一个十六岁的清矍少年,被个九岁的胖子这么一坠 他们一同坠马的瞬间,纪理同小胖子掉了个个,他以背触地,帮谢小子垫了把。 空地并非未雨绸缪的纪二爷选好的那块,故而有一块不小的石头,于是他生生砸在那块石头上,伤了背。 那十七岁的谢小姐跑来搂过弟弟,是又哭又骂。 哭完梨花带雨般,对着纪理道谢,又看他身后的衣衫半破,问他要不要紧。 纪二的臭脾气从来都是那个样子,他也不管对方是谁,“哼”一声,正眼都不瞧人,自回藏书楼看书去了。 客是贵客,明年就是自家的大嫂,弄得纪陶十分尴尬,帮着打了两句圆场。 幸亏谢小姐心有余悸,一心训诫弟弟,并未往心里去。 后来唐糖还是听纪方说,二爷那天伤得挺重,皮开肉绽,养了许久。 次年夏天唐糖从京城回家中不久,却听闻纪伯恩随谢大将军一同出征北疆,率十万兵马过昆仑,却不知所踪的离奇噩耗。 大军失踪一事一直未能查个水落石出,至今已成悬案。 算起来,此时距纪伯恩殉职,遥遥已去八年。 “我记得。不是罢那么多年的旧伤,竟然还在?” “对。” 唐糖没有心思细想,也不好多问。既想起了纪伯恩,这个夜就变得益发沉重了。 她摸着黑为他细心上药,纪二隐忍的样子,让她很有一些难过。 纪陶如此信任他二哥,想必总有因由。 而纪二今夜能不顾性命这般相援,想来亦是为了纪陶。以往那些事她与他之间,是不是真的存了他不愿言明的重重误会? “二哥哥。” “嗯?” “您以后一定好好保重。这样的计谋即便高明,爷爷知道了还是会伤心的。” “哼。爷爷伤心,与唐小姐何干?” “呃,我们裘大人大约也会过意不去。” “今夜之事不必说与裘宝旸知道。” “啊?” “他吃了药,预计明晨方醒。教你家大人穿得这般花里胡哨模样,在那温柔乡里醒转,安心享福,无须劳心,哼,倒不好?” “” “裘宝旸这人最不善骗人,他心底若存了事,明日必定演得愈发不像,坏的是谁的事?” “您对宝二爷还是挺了解么” “哼,此话你更无须说与他听,他必当我对他有所图谋。” 唐糖趁机道:“其实二哥哥真正的图谋,说出来我才好领情嘛。” 纪理一副不吃这套的样子:“不必。纪某从未盼过唐小姐领情,只求你能容我多活几日。” “二哥哥这般不惜命的人,真的在乎多活几天么?” “不用再套我的话。” “大人” “又有何事?” 醒转时,唐糖发现自己蜷在一张粉软色的绣榻上,身披一条薄毯。 她恍惚记得同纪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求他指点次日应对之事,他口气虽然不善,倒也一直耐着性子讲。 小快船的船舱十分紧窄,其间只得一张榻,裘宝旸占了。后来唐糖担心纪二失的血多,苦劝他去宝二爷边上好歹躺会儿,谁知他久不犯的洁癖毛病又犯了,哼了一声,再不理她。 后来她大约是伏在纪二的椅子边上睡着了。 裘宝旸早起仍有些混沌,还当昨夜是唐糖将他弄回的簪花楼,十分的不好意思,道了好几声歉。又难过昨夜空手而归,觉得对不起纪陶。 两人还未离簪花楼,遂州府就派了人跑来传话说,请裘大人今日也不要去衙门了。今天是中秋佳节,刺史大人特意在素华阁设下午宴,要招待他这位京中贵客。 以裘宝旸的身份到遂州,刺史大人照理是无须出面的。他琢磨人家这个样子,显然是给他爹面子。然而裘宝旸最不爱与自己那个老子搭上干系,正打算想个什么由头拒了才好。 唐糖却悄悄给来人塞了锭打赏银:“那个素华阁是个什么馆子?” 来人答:“做的是本地河鲜。不过,大人难道于京中不曾听过素华山的温泉么?中午用完了河鲜,刺史大人自然是要领贵客同往素华山赏月的。” 温泉赏月! 刺史大人出面,来验裘宝旸的伤,足见对方的来头非同小可。 唐糖自作主张,一把替裘宝旸抢过请帖:“我们大人定然准时到场。” 裘宝旸气急败坏看着唐糖把人就这么打发走了:“糖糖你搞什么我们是有正事的。” 唐糖笑道:“宝二哥今日再接再厉,但求穿得和昨天一样好看。宝二哥谨记,你昨天一天都在簪花楼,其余万事不用理,好好享用那月下温泉就是!佳节如意!” “那唐糖你?” 唐糖一脸无辜:“我如何去得。” “那你打算去哪儿?” “我有点事要出个门,也许明日再归,也许后日。” “大中秋的,你是不是要去寻纪二?” “呃?没有。” 裘宝旸这时候居然精明得令人发指:“中秋节跑去同那种人私会纪陶从前说,糖糖一撒谎,眼睛就往左瞟。” “噫,你这个人不要这样,我一个小小书吏还不兴有点私事告个假?我先走了。” 唐糖也不知自己为甚慌张成这个样子,落荒而逃出的簪花楼。 然而唐糖刚拐到一条巷子里,却被一个黑袍人拦住了去路。 他们并非头一回见,唐糖一下就记起了他,初见此人的地方 离遂州一水之隔,正是两月前的鹿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猫二呆 唐糖正午时分方至,阿步像是知道她要来:“二爷刚睡着,回来的时候自己换了药,说是伤口不要紧。只是高烧一晨未退,一早问了好几回可有客至,仿佛有些生气您如何这会儿才来?” 自己换药。唐糖琢磨不透,这个部位他如何换药? 这个林步清算是他的心腹么?唐糖不敢明着追问,纪二应该谁都不信。 生气唐糖正懒得去瞧他,引了阿步到离房门远些的院门处说话,不以为然道:“生什么气?你们二爷这是巴望着别人过府送节敬呢。” “节礼要等到过节当天再往外送,那便成不敬了。少奶奶您不晓得?官邸就在虞部衙门,二爷平常都住那儿,这处小宅子只家里人知道。” “” 唐糖自袖囊掏出个白瓷罐来交与阿步:“无论你换还是他自己换,记得此乃金疮秘药,比寻常疮药好上百倍。待他醒了,你可要务必交给他用。” 阿步接药不解:“少奶奶对二爷真好,可您这是刚来就要走的意思?家里不住您上哪儿?” “诶,我大概帮不上忙” 唐糖揉揉鼻子,东张西望,不见得说自己今日打算跑来过中秋的? 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阿步还欲劝,唐糖眼却尖,在小假山的一个石洞里,发现了一只张头张脑的小花猫。 这花猫的模样本来还算乖巧,偏偏肥得一身是肉,脑门这儿又长了一撮灰色的卷毛,更生出无穷呆样来。 唐糖最是爱猫,十分惊喜,“咪咪”引它出来玩。那呆子起先不肯,唐糖假意要走,它居然从假山洞里跌落下来,落到了地上,肉球球一般滚了一滚,不动了。 唐糖明知它身软无事,仍是惊出一头的汗,呆子却爬稳当了,慢悠悠蠕过来。 唐糖捞了它搁在手上,掂掂分量,觉得这点大小的猫,分量实在是重,呆子却不知她在做什么,窝在她手里抖成一团。过了会儿偷眼看看她,手掌心里嗅一嗅,不怵了。 “小胖子你从哪儿来?” 阿步在旁笑答:“是捡来的。” 唐糖放下小猫,揉一揉那撮呆毛,大为忧心:“阿步,回头待大人好了,赶紧将这胖子交与我带走。你真是好大胆子,留在这儿回头被他发现,迟早遭了毒手。” 阿步目瞪口呆:“二呆不是小的捡的,就是二爷捡的啊。” 这回换了唐糖震惊:“二呆?他不是最烦这些猫猫狗狗!” 阿步算是为纪二说好话:“我观二爷的性子,仿佛总与少奶奶讲的不大像,其实二爷挺好的,私底下也挺随和,一点不难伺候” “” 见唐糖半天呆立,阿步问:“少奶奶您怎么了?” 唐糖若无其事道:“哦,没什么。你忙你的,我就在院子里坐会儿,看竹赏鸟,这天朗气清今夜的白玉盘,想必格外晃眼罢。” 待阿步忙完一圈回来,却压根找不见唐糖,也不知她是去了哪儿。 晚饭的时候,唐糖才抱了只小木箱子回来。阿步定睛看,他认得,整一箱永乐居的梅子酒。 “这酒遂州也有卖?您打哪儿弄来的?” 唐糖看起来累得不轻:“跑了大半遂州城,晚上过节,半数的酒肆都打了烊,总算在城北的一个小铺子里搜罗到,就差出城了。” “您这么喜欢喝?” 唐糖半天不语,过会儿道了声:“过节嘛。” 阿步欢天喜地抱过酒箱子去囤好,又告诉唐糖,二爷方才总算允他帮忙换了药,已然上了唐糖送来的好药,纪二还夸了句消痛的疗效不错。 这会儿情形转好,烧也退了一成,阿步喂他喝了点粥,他又睡过去了。 “二爷听说少奶奶来过,气色都好多了。” 唐糖哼一声,蹑手蹑脚顺着门缝偷眼看,回头轻声问:“他捂痱子呢?裹得这个样子,这天虽说暑热退了许多,伤口闷着多不好。” “二爷不肯敞着。” “哼,我看看他去。” 唐糖是头回见纪理睡相,此人俯卧,一条被子裹得倒是严实,脸依旧是一派欠少还多,高兴不起来的样子,眉心亦蹙成数道深痕,惟有呼吸匀净调和。 她将这睡容端详了再端详,又伸了食指尖去他眉心唇畔虚虚一圈比划,低低喟叹一声,终是收了手。 然而她琢磨片刻,估摸着眼前人正得好眠,忽又弯下腰,狐疑地凑去他面上一寸一寸细嗅。 阿步中午的话,肥猫二呆,以及回回错愕间 所有的表象,如若佐以超凡的变装手段? 那些装面易容用的膏剂粉药,通常都是有气味的! 可惜她送来的那罐疮药的气味实在浓郁,一种味道盖过了所有。她不愿放弃,正勉力往他唇畔嗅去,眼前的那双眼睛忽而睁开了! “你没睡?” “唐小姐若真想亲我,也该事先知会一声,趁纪某无力招架之时突然袭击,未免有趁人之危之嫌罢,哼。” 唐糖登时跳开三尺:“我趁人之危,我想亲你?我呸!” “那你方才在做什么?” 唐糖面上在滴血:“我就是随便探个伤” “伤在肩上。” “呃大人裹得似个粽子,肩伤我也探不着啊,方才就是近处瞧瞧一眼大人的面色是不是好。” “哼,唐小姐的借口总是太过拙劣。想亲我大可知会一声,纪某也有七情六欲,并非不可亲近之人。” “” “现在还想亲么?” “想个鬼。” 唐糖从未听过有人将这种事邀约得如此一板一眼,要是换个旁的姑娘,人家就算本有亲他的念头,被他这三言两语,多半也被搞得兴致全无。 多有意思的事情,往他的冰水里一浸,立时凉透了。这确实像极了纪二一贯的德行。 “下次事先知会。” 唐糖才懒得同他理论,见他一味逼视着,干脆道了声:“好的好的,知道了。” 纪理深望她一眼,居然没作纠缠,他话锋忽转,看看床头那只无字白瓷罐,问道:“唐小姐此药从何而来?” “大人用着不妥?” “你只答哪里得来。” “我买的。” “哪里买的?花多少银子?” “遂州涵春堂嘛。银子,你道我同您似的?我又分文不取的,白送给您用。” “涵春堂的招牌不是鹿鞭虎鞭虎骨酒?制的跌打疮药如今也那么灵了?” 唐糖坏笑:“诶嘿嘿大人真是门清老字号当然样样灵了,想来您比我还了解得多些。” 纪理面一沉:“唐小姐接着编。” “”唐糖一阵心虚。 纪理喝问:“究竟哪里得来!” 唐糖被逼得一身汗:“我入京前认识的一位朋友,给我的。” “什么样的朋友?” “说给你听你也不认得,其实我也不怎么熟。今日路遇此人,我正求良药,他家又是开药铺的,就这么一拍即合” “哪间药铺?” “不在本地。” 纪理沉吟半天,又问:“唐小姐究竟如何入的大理寺?” 唐糖恼了:“如何问这个?此二者毫不相干!” 纪理不动声色:“哦,我只是叹服裘宝旸的手段。唐小姐差当得可还舒心?有什么不惯的地方?信上说靴不合脚,这不合脚的黑靴你穿得倒是得意,回头量了鞋码,重做了藏蓝短靴给你。” 他本来尚不敢确认,被唐糖这么此地无银一恼,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 竟真的是同一件事情。 唐糖懵而不知,只一味推让:“不必了不必了。”太贵。 原是她欲试探他,反被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倒过来百般试探耍弄,幸亏她口紧未曾交一丝底。 狡猾若此,句句还拿得准她的七寸,纪二自小鼻孔看人,当真这般了解自己? 对纪陶的一切了若指掌,若非源于兄弟情深,换一种大胆包天的设想,会不会他根本就是 幸亏她预备了杀手锏。 阿步在纪二榻前窗下摆了桌子,添了几样小菜,更依唐糖吩咐,早早设下两只酒盅。 唐糖端盅献酒,先干为敬,以谢纪二解围之恩,又送了酒杯去他唇边。 纪理蹙眉嗅了嗅:“纪某重伤卧榻,唐小姐落井下石也就罢了,这是打算再补一刀么?” “什么话,我特意逛了半城才买到的梅子酒。” “哪家的?” “京城永乐居,我记得二哥哥挺喜欢。” “唐小姐就为了这买壶酒逛了半城?月圆佳夜,有这个工夫还不若好好巴结巴结自己那位上官。” 唐糖不理他,将事前编好的梅酒神效讲了一通:“梅子敛肺止血,梅酒养胃助眠,健肾壮嗯,二哥哥喝下一盅,伤都会好得快些。” “哼,骗鬼。” 唐糖抻着酒盅不肯挪:“今夜过节,就一小盅,大人不信我也罢,只说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纪理眼神一瞥:“你就这么喂?” 唐糖有些窘:“大人要我如何喂?” 纪理目光停在她的红唇之上,目光烈烈,直望得她发毛。 “过来。” 我是回忆的分割线 “坏丫头,再往我茶碗里头搁梅子,咒你嫁个红脸的姑爷。” “嘻嘻关公么?” “还敢跑过来!” 回忆结束的分割线 梅子性温,酸甘怡口。 世上却总有些人,偏偏不得不忌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祁公子 纪三爷吃东西不挑,却独有一样食物碰不得:别人醉酒,他醉梅子。 吃一回梅子,他便闹一回红脸。 是真正的红脸,无论鲜梅子腌梅子,梅子下肚,纪三爷立时面泛桃花,那嫣粉色泽,真真堪比小姑娘面上的胭脂。 纪三爷酒量了得,却当然喝不得梅酒。 特别是永乐居的梅子酒,他但须抿上三两口,了不得,两个时辰过去面上还是红的,三个时辰红疹遍布上肢,奇痒无比,需服蛇床子汤,三日可退。 唐糖见过纪陶喝了梅酒那个哭笑不得的难捱样子,只骗他吃梅子,绝不忍诓他喝梅酒。 裘宝旸被纪陶作弄得捶胸顿足那回,倒是备了梅酒欲行报复,却不慎让纪二先行撞破。纪二并无此症,哼一声整壶夺来,一滴不剩倒于杯中,整杯灌下,面色无改。 宝二爷小时最怕纪二,吓得狠狠哭了回鼻子。 此际窗外夜色深浓,银盘皎皎可爱,干净得一圈光晕都没有。 纪理唤她:“过来。” 念在他这当口就算有贼心也该没有贼能耐,唐糖壮着胆子,移身去了纪二塌旁,重又催促:“大人何其的不爽快,小酒一盅,大过节的,就喝下去应个景?” “我只认一种喝法。” “” 唐糖声音萎了下去:“什么喝法大人别这样望着我,不过一盅小酒。” “这盅小酒,用你的樱桃渡给我。” 他的声音安稳平静,就像在提一个再寻常不过要求。 唐糖完全泄了气,纪陶哪里会这样欺侮人? “大人若成心不想喝,那就不喝了罢。” “我本来是不想喝,现在却觉得非喝不可。” “这事就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糖糖,是你勾的。”纪理目光滚烫,望一眼酒盅,再次落在唐糖唇上。 唐糖被逼太甚心头一急,干脆仰脖干了那小盅,干完掀开壶盖,端了那酒壶咕咚咚一气下灌 遇到这种万年搞不过的煞星,她就该自认晦气,早早跑路的。这会儿我喝光了看你还怎么闹! 正所谓不作不死,酒壶倏忽被一掌拍落,纪理已然托了她的脑袋,欺唇覆了过来,唐糖连惊愕的工夫都不得。 梅酒顺着唇与唇的间隙悄悄挂下来,梅香四溢。 后来唐糖发狠抵了他一肘子,大约是牵扯到了他的伤处,这才逼他松开手。唐糖骂:“你在做什么?酒早已没了!” 她面色酡红,边喘气边恨恨揉唇,舌根尚且酸麻,这人哪里是喝酒,简直是喝血来的。 纪理目光灼人,亦有些微喘:“我喝到好些,甜且酸。” “你倒不嫌我脏?” 他面上只泛一层微红,眼神坚定:“我说过,我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 “没看出来。” “你是不敢看出来。” “” 纪理的目光始终流连不去,忽而意味深长问:“听林步清说,你买了整整一箱梅酒?” 唐糖差点惊跳起来:“你想作甚?”她恨恨瞪他,又抹一把生疼的唇,抹完低头看看手指,还好未曾被他吮出血来。 纪理未答,却问:“你明日有何打算?” “不用你管。” “哼,唐小姐可以跑来随便趁人之危,我却是问都问不得的。” 唐糖睁大了眼:“到底谁趁了谁的危?” “你就丝毫未曾动情?” 唐糖眼神躲闪:“我当被狗咬了。” “哼,既不承认动情,何苦总说这种话,是嫌我被伤得不够?” 唐糖真恨不能一走了之算了,本想骂他这么个无耻之徒谁能伤到,可听他最末那句 她又忆及他昨夜如何及时雨般从天而降舍身相救,救得何其聪明,害得他自己又何其惨烈。 纪二的心思究竟唉,今日之事,确然也是她唐糖自己一手作的。 恻隐心一起,转念又替他忧心起来:又是喝酒又折腾,他背上的伤,不会已然裂了罢? 于是重换了副好颜色:“大人不饿?能吃菜么?要不就喝点粥?吃完了好换药休息。” 纪理的目光却重落回那双红唇:“粥不错。” 唐糖大窘,吓得直接跳了开去。 “既是这般如临大敌,你早可以跑的,我何来本事相拦?” “我还不是念着大人那点伤我去唤阿步过来给您喂粥。” 她不见得说,我等着查你手臂上起不起疹子。其实大约也不用再查了,这个混账若是纪陶,她下辈子都不认得他! “林步清出门为我送信去了。” 唐糖缓步退出去:“呃我估计大人自己吃也没什么问题罢。” 纪理眼神黯下去:“没有问题。唐小姐去客房宿一夜,明日早起,随我去一趟晋云山。” “去做什么?” “看花可好?世人都说丁香有定情之意” 唐糖嗤之以鼻:“大人昏了头,丁香的花期最晚到六月,晋云山的丁香花,六月中怕都凋尽了。” 纪理幽幽问:“糖糖,你前番去明瑜大长公主墓时,那儿的白丁香想必开得正好?” 唐糖惊得无以言表:“你如何知道!” 他本意是真想邀她郊游散心,那句丁香却是有心试探,不料一语切中要害,心中巨震,脸登时就沉下来:“你当告诉我为何要去淌那浑水?你不是身在鹿洲才闻噩耗?那时候你人尚未至鹿洲!” 唐糖并不想答,目中有泪慢慢涌出:“大人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她更不解,纪理从来冷静得令人发指,为什么早不发火,却在此刻暴躁成这个样子? 纪理黑着脸:“你再问一句,今夜就陪我同宿于此。” “呸。” “哼,你为了他命且不惜,想必早不在意委身于谁这种小事了罢。”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在大理寺混饭吃,难道不是为的此事?其间还蒙大人颇多指点呢,这些事情您好像都忘记了。” “岂能同日而语!大理寺有裘宝旸在侧,他再笨也会时时护着你。我本想容你多玩两天,岂知你早已卷得如此之深!为何不早告诉我?” 她冷冷回:“我不告诉你,大人不也都知道了。” “那位祁公子你道是什么人?” “什么人?” 纪理不答,眼神严峻。 祁公子便是那位为唐糖书写蓝皮信的大人物了,纪二当真无孔不入。 “我是不是碍着大人什么事了?” 纪理冷眼望她,并不欲说假话:“没有。”可他也一点不想告诉唐糖,她不仅不曾碍事,还帮了许多他绝不愿她插手之忙。 “那你管我做甚?哪怕他是天王老子,我一无所有,他本犯不着来害我。只要我能为他所用,他反过还愿帮我,买卖的事情,向来再公平不过。” “哼,你哪算什么买卖。” “我记得明明白白与大人说过的,世上就有我这么一种执迷不悟的人,大人若觉得害怕,那便离得越远越好。不论你不屑一顾还是苦口婆心,我却是不会悔改的。” 纪二鄙夷之极:“他哪里好,值得你这个样子?” 唐糖咬牙:“他哪里好?纪二,他若知道今夜这间屋子里的事,先替我把你撕了,绝无二话!” 纪理亦不示弱:“哼,他若知你赔了性命干的那些事,最想撕的应该是你。” 唐糖摔门而出,没再回眼看纪二的脸。 虽然他仿佛在唤:“你回来。” 清晨唐糖醒得极早,因为面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一只猫爪耷在她脸上,茸茸肥球窝在她脖子里酣睡,闷得她几乎窒息。 她和衣伏在客房的榻上,身上窝了只二呆。 虽说昨夜翻了脸,她仍惦记纪二伤势,不会占她便宜时没来得及裂,后来被她气裂了罢? 唐糖急匆匆开门出屋,转去纪二屋子,里头却是空无一人。 二呆本来被她吵醒,窝在她臂上同去,一看到纪理的榻,自顾自跳去上嗅一嗅,懒家伙贪图舒服,竟是伏在榻尾睡起回笼觉来。 糖糖再出屋子,迎头却撞上了门前经过的那个人纪二一张脸依旧黑沉,一把扶稳了她:“早。” “大人伤好了?还出了门?” “我说了今日要去晋云山。” 唐糖狐疑望他:“大人仿佛是从外头方归?” “没有。” 唐糖伸手替他掸一掸前胸:“可是大人的蓝袍上已然沾了灰。” “哼。” 已然隔了一夜,此人好像还在气头上。 直到这会儿唐糖还是没想透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等贼喊捉贼的高端本事,她怕是这辈子都学不到他一分皮毛。 回想昨夜之事,道理说去天边,黑脸之人好像也当是唐糖罢?结果他倒像吃了多大亏似的,一张臭脸摆到现在。 纪二昨夜那等暴怒,当真只是因她卷在此案之中过深之故? 水深水浅,难道不是淌过之人才最清楚? 唐糖心底终究存一分疑,想起昨夜种下的因,既然种了,不若探一个水落石出也好。 “二哥哥玩笑大了,这等天凉如何还穿得薄衫,你的身子又不比平常!” 唐糖假意亲近,拽过那只蓝袖口就往上捋,急急凝神去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五层皮 纪二小臂那段肌肤啧啧,端得是细白如瓷,唐糖生怕有假,探指往上狠挠了一下。 那白瓷之上,立时起了一道长长的红抓痕,竟是真的。 唐糖不知道自己是以甚样的心情挠上去的,挠完怔了半刻,心中始终有些无可言明的失落,痴了一般,又去撩他另一只袖子。 照旧还是白瓷一截,很晃眼。 “唐小姐可曾看够?” 唐糖这才回过神:“我” 纪理扫一眼自己臂上那道划痕:“你这是嫌我伤好太快,又补刀来了?” “不是。” 纪理狠狠将他袖子一抽而回:“哼,眼都望直了,一早上嘘寒问暖,还口口声声对我别无情意?这会儿是大白天,待为夫伤愈,由得你从头至尾瞧个遍可好?” “啐,原来大人还有尾巴的?” 他不理她的贫嘴,只一味盯着她有些微肿的唇:“睡得好么?” 唐糖登时面色飞红,心慌将脑袋一低,却为那只胳膊一搂,懵头懵脑撞入了纪二怀中。 “夜里可曾想我?” 唐糖脑袋抵了抵,抵不开,只好恨恨呸了口:“大人不是被我气到不行,方才脑袋还冒着烟,如何一会儿又忘记了?” 纪理揉一把唐糖头发,重又气呼呼的:“亏你还知道。” 这语气之幽怨,唐糖简直不可忍。 却听见阿步来报:“您前天从京城带回的少奶奶鞋码,晨间小的已然送去了,不过您大前天离遂州时交代的” 阿步习惯了纪二一人在家,压根忘了唐糖前夜是宿在宅子里的,见二爷正搂着媳妇,骤然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小小的知错,小的过会儿再来。” 唐糖身子僵了僵,却不得动弹:“这么说,您三天里往京城打了一个来回?为的什么?” 阿步好死不死探个脑袋回来:“少奶奶,您回回画来的花瓶,二爷都一张一张珍藏得很好,此番信只有十二个字,小的瞥见也怪担心的,莫说二爷了。” 纪理怒喝:“林步清!” 阿步缩脑袋走了。 “大人?” 在这世间了无牵挂,一意孤行又算什么呢无害于人就好了。 即便昨夜被他怒斥,唐糖依旧觉得理全在自己这头,她横竖又不碍着别人,小命一条,这世上还有哪个在乎? 现在乍听之下,细算纪二这三天,怕是眼都未曾踏实合过一回罢? 唐糖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急欲看着他问上一句。 纪理却将她搂得更紧,还死摁着她的脑袋,坚决不让她抬一抬。 唐糖一亏心,便红了眼眶:“大人您小心伤口” 此时阿步又在外小声禀,外头车马皆已备好。 纪理这才轻轻放开唐糖,敛了神色吩咐:“收拾上路。林步清,你将那一箱梅酒全数带在路上。” 阿步伸头张望一眼,不搂了? 他挠挠头:“整箱?不就去一天哦,少奶奶爱喝,小的这就去取。” 纪理在其后更正:“是我爱喝,半刻不愿离。” 唐糖想起昨夜,忐忑得心直扑腾,他待自己怎样是一回事,自投罗网却是另一回事了。 “我恐怕不能出去玩,那头的事情撂了一半不管,宝二爷也许不得要领。我不是担心裘大人,但就怕他搞砸大人?” 她字斟句酌,悄眼看他一脸正经,竟很怕他忽又生了气。 幸好纪二沉默半天,只答了声:“也对,那你去了再回。” 唐糖低头似蚊子叫了声:“噢。” 扬眉吐气,转身就往屋外的方向跑。 “回来。就这么去了?” 唐糖才跑开两步,听得心头一紧,头皮发麻被这么往回一捞,就又被抓回了他跟前。 “大人还待怎样?” 他不说话,却揉了把她的头发。 唐糖傻愣愣摸摸脑袋,又低首瞅瞅身上女衫:“真是,行头还藏在客房里。” “哼,昏头搭脑。” 唐糖钻进客房,照着纪二平常教导,将自己重新打理成个俊美小差官,镜子里左看右瞧,得意志满跑出去转悠。 阿步一眼就看呆了:“哎呀,少奶奶好生英武!” 唐糖更得意,想着那人即便不肯夸她这个学生,好歹冷嘲热讽两句,她也算知足了。 孰料纪大人凝目望她半天,竟连半个“哼”字也无,径直提人进屋,洗光重画。 唐糖对镜摸一摸新添上去的眉毛,大不高兴:“大人故意的罢?作甚将我画成这个样子,一点不好看。” 此人不仅身边有眉粉,连胭脂膏都是常备的,描了眉,居然还抛给她一盒胭脂。 唐糖瞅瞅镜中尚有些红肿的唇瓣,羞了脸取过胭脂来抿,纪大人这胭脂也不知何物调成,这一抿,唇上连血色都不大好了。 “益发的不好看。” “好看难看,哼,唐小姐欲给谁看?你真的是去当差?” “这也不像我么,两道眉毛怎么看怎么愁苦,嘴唇灰扑扑的,整个人都没精神了。” “你无事多想想我,不就正好应了景?” 唐糖一咬唇:“想你作甚。” “哼,我在唐小姐心中不是凶神恶煞?若是想起来,心中便也一同愁苦了。” “嘁。”镜子里两道小愁眉毛,一笑便显得滑稽起来。 “以后也只许这样画,听见没有?” 唐糖想想,大人总是为着自己好的,便“噢”了声,这才真的走了。 刚跨出宅门,阿步追过来唤:“少奶奶回来的时候,能否再带一些药膏回来?那个真的很好用。” 唐糖奇道:“昨天我拿来一大罐呢。” “那罐小的看二爷就快用完了。” 唐糖又惊又笑:“怪不得那家伙好那么快。那一大罐难不成全被他吃了!” “是不是不容易得?” 唐糖不以为意:“别担心,我带回来就是。对了,二呆还在他榻上睡觉,一会儿你将那胖子抱下来,给二爷换条洁净被单二呆到处乱窜难免沾了脏东西,新伤马虎不得的。一切拜托,回见!” 裘宝旸毫发无伤,一见唐糖忙着先诉苦。 中秋午宴一完,刺史大人热情难挡,宝二爷被刺史招待得差点脱去五层皮。 怎么个五层皮呢? 搓澡一层皮;推油二层皮;推拿三层皮;拔罐四层皮;刮痧五层皮。 “刺史府的人不知作甚这般好客,提了哥往那温泉池子里一烫,烫猪毛似的,烫完了不问青红皂白,就把那些东西轮番上来。哥上澡堂子里花多少钱,也没见过遂州这班那么卖力气的人,哥被他们这么弄一回,起码瘦上一圈。” “这么说来宝二哥享福了。” 裘宝旸嗤道:“享福个鬼!你瞅瞅哥的脖子胳膊腿,青一块,紫一块,知道的我去泡了温泉,不知道的还以为哥被人揍了。回来是虚脱无力,沾枕就着,昨夜月亮是扁是圆,哥愣是没见着!” 唐糖大笑:“是圆的。” “哼哼,你欢欢喜喜跑去鹊桥相会,自然看什么都是圆的了。” “” “唐糖你怎么愁眉苦脸的,眉心血淤,听闻在这儿刮个痧就会好的?” 唐糖抚眉忍笑:“呃,算了罢,我就是因为心里正愁苦前日鹿洲劳而无功,宝二哥难道不愁?” “愁。不过也别太愁!来来来,田书吏坐下说话,哥正有两桩新消息要告诉你。” 头一桩,昨夜裘宝旸正刮痧,陪客一旁的刺史大人贪杯喝多,悄悄透露给他,梁王殿下此际就在遂州! 裘宝旸听别人的名字都好说,唯独这位以温文儒雅着称于世的贤王,这可是他宝二爷的人生偶像。 “梁王殿下私下里,说不定就是为临场督案来的,哥怎么也得拿点东西出来,给我们大理寺长长脸罢?糖糖你说,咱们暗察不成,后日明访鹿洲行不行?” 唐糖本来琢磨,是不是当将前夜之事,稍稍给裘宝旸透露一二。他与纪二回回都如仇人相见,毕竟怪对不起纪二的。 如此听来,吓了一跳! 这位刺史显然是对方的人马,却清楚梁王下落。为了验裘宝旸一个背伤,对方闹出那么大阵仗,即便梁王是位贤主,也难保他身边的人她差点是在给纪理招事呢。 纪二离事越远,纪陶的东西越安全,对纪二自己亦越安全。 “万万不可。宝二哥切勿贪功,如今我们恐怕离真相还十分遥远,当务之急,您还是该调到纪陶当日经过手的全部卷宗,他出事绝不能是因为私事,必是哪件案子上得罪了什么人。我不怕苦,一件一件排查过来,顺藤摸瓜,不怕查它不到。” “舍近求远?”裘宝旸若有所思,随即点了头:“也不是没有道理,鹿洲之事万一查错,满盘皆输,不若从头再次排查一遍。” 唐糖松了口气,等他讲第二件消息。 裘宝旸却盯着她出神,面色凝重:“糖糖,纪二是不是常常欺侮你?” 唐糖抿抿唇,脸上骤红:“没,没有的。” “你老实告诉我,他待你真的好么?” “还还好。” “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他?” “呃,您问这个究竟想作甚?” 裘宝旸压低了声:“哥有确凿证据,纪二背着你,在外金屋藏了娇。” 唐糖正好在喝水,“噗”喷了一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纪刀刀 唐糖斜一眼:“宝二哥您别同长舌妇似的。” “你不信?” 唐糖皱眉头:“你暗地在查他?” “哥查他?哥焦头烂额了何来工夫查他?是哥同纪陶的一个发小对了,那人糖糖你认得,杜三胖!” “三胖,家里开钱庄那位?” 裘宝旸很高兴唐糖记起来了。 家中摊子大,杜公子早早被他爹发去从西京分号历练起,如今已然接管了家里的半壁江山,俨然是杜记钱庄二掌柜的。 三胖近日正好也来遂州分号巡柜,昨日裘宝旸赴宴去的路上,恰巧遇着了。 三胖把持着大买卖,待小伙伴的情分倒是丝毫未减,二人你来我去聊了不多会儿,相约今晨再聊。就是今早喝茶的工夫,三胖随口侃山,爆给裘宝旸一个惊天大猛料。 五年前,有人用纪伯恩的名字,在杜记西京分号,开了一个户头。 同名同姓照说也不是没有,但三胖当时就在西京,查账时见上头竟赫然有纪陶大哥的名字,自然就生了心。 那人再来之时,三胖柜里悄看,这户主不正是纪陶那黑脸二哥! 裘宝旸埋怨怪三胖为何早不告诉纪陶,如今纪陶人都不在了。 三胖却很冤枉。 来者都是客,为户主保守秘密,这本就是钱庄不成文的行规,拎了条鸡毛就当令箭,到处嚷嚷,他们的杜记开不下去。 纪二哥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就是过阵子会往户上存一票银子。纪陶说不定本就知道,即便不知,估计也不会兴致好到撂下手头案子不查,跑去翻他二哥的账。 裘宝旸一心替唐糖不平,今早既听入了耳,自是拽着三胖,非问一个水落石出不可。 三胖其实也再透露不了更多,只知纪二的那个户头,自四年前起,要求他们每月定期往另一个人的户头上汇划一百两。因为账面余额充足,此举从无间断,本月依旧。 对方的户头开在章记钱庄,故而三胖只知一个户名唤作纪刀刀。 “糖糖,每月一百两数目虽不是什么巨款,但也万不能算少。汇流成海,四年连本带利,少说也是五千两银子!他肯定瞒着你。” “呃,杜公子也可能认错人。” 裘宝旸当即否了:“绝无可能!糖糖你不要自欺欺人,除了纪陶自己,咱们一干小伙伴,哪一个见了纪二是不怕的?那个瘟神,脸黑乎乎地一沉,哪个可能认错?何况他开的户名又是纪大哥,天底下哪来这等巧事!” “宝二哥,你也说了,我们眼下焦头烂额。那么多要紧事,怎么排都排不到纪二身上,随他去罢。” “你说真的?” “我说假的作甚。” 裘宝旸面色很沉重:“糖糖,我知道你大度,却是什么事情都大度得的?那个纪刀刀说不定就是纪二的什么私生儿子!” 唐糖噗嗤又笑:“你太逗了,他不是,呃救驾遇刺?” “你不算算时间。按三胖说的,那个纪刀刀说不定已然四岁了,纪二是几时救的齐王驾?” “两年前。” 裘宝旸一拍案:“对啊,纪二如今是别想生孩子了,所以就更要命!上回纪二去西京,哥回想着就古怪,你发现什么异样没有?” “没有异样,他去之后,唤我也去了一趟,比我先回。” 裘宝旸都急死了:“他一定是在故弄玄虚!哥看你这家伙完全没有这根筋啊。一个没有子嗣的正室,回头就等着被领着儿子的外室欺负上门好了。” 唐糖一副置身事外看白戏的样子,嘿嘿笑道:“宝二哥想得可真远。你说若真遇了这情形,那个外室可会动手打我?要是她打不过我,您觉得纪二会帮谁?” 裘宝旸那个气:“你怎么倒像在说风凉话?他不是纪陶,纪二从来只做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我看你是自己恋昏了头,便以为他待你也是全心全意。” “你别总这么说,好歹” “好歹什么?他都养了外室,凭什么来娶你,纪陶若还在世,你觉得纪陶能答应么?结果哥说纪二一句,你还舍不得。哥太失望,糖糖你简直色令智昏!” 唐糖实在是好笑,却又气不起来。 她也不是没点好奇,但纪二的秘密本来就多,查他作甚?真怕裘宝旸发了狠去查,查出点不愉快来,闹得彼此不好收场还是小事;一个不巧当真引火烧了过去,于纪陶的案子很不利,对纪二更危险。 这种事情她非阻止不可。 裘宝旸骂都骂了,她只得搪塞:“宝二哥教训得对,不论那事情是真是假,我都会多多警惕。” 裘宝旸有些恨铁不成钢:“一月前你不是这样的,这回小别胜新婚,他一定使了什么新花招!唐糖你难道非他不可?” “呃我嫁鸡随鸡。” “妹妹,纪陶虽不在了,你只当哥是你亲哥,有些话” “您说。” 裘宝旸压低了声:“诶,纪二他那个不行这一辈子的事情,妹妹你要想清楚。趁早和离,还能得个自由身。” 唐糖忍笑垂了首:“我们信郎中。” “啧啧,他真那么好?” 唐糖脸红透了。 裘宝旸叹口气:“看来哥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唐糖见势,赶忙提醒:“方才的事,还有这事,宝二哥若牵涉里头,我怕他面子上挂不住。别再查他的事了。” 裘宝旸气呼呼摆手:“哥往后再不管你!” 然而宝二爷又确实是个热心人,说是这么说,过会儿又摸出张名帖来:“喏,遂州涵春堂是我表姑父家开的,跑去递上这个,好药什么的,保管紧着你先抓。” 唐糖想着纪二没准还真用得上,谢过裘宝旸,小心收好。 这天的公务不多,裘宝旸先拟了封信回京,请调阅纪陶历年经办所有卷宗。 完事之后,听从唐糖建议,寻那遂州法曹前来,继续声东击西问那些陈年旧案。 到了黄昏时分,裘大人终于搁下案头笔,邀唐糖一同去庆云街用晚餐。因为他终于打听得,他的人生偶像梁王,就宿在庆云街的别邸里头。 上司协同下属日理万机了一天,晚上仍不知疲倦,跑去饭馆接着聊案情,这是何等的敬业?万一梁王殿下微服恰恰也下到这间馆子,正与他迎头撞上宝二爷也不贪图什么升官发财,但求得偶像一句夸赞,心头便是无比的舒坦了。 结果唐糖非说有别的事走不开,裘宝旸不好意思独个去庆云街巧遇偶像,听闻遂州城西的西门汤不错,横竖无事,晚上便打算去泡一泡。 唐糖笑他:“泡汤真的那么好?宝二哥昨天不是都褪了一层皮,青一块紫一块?居然还想着到处去泡澡。” 裘宝旸恨骂:“你那黑脸的二哥哥又好在哪儿?你不是照样上了瘾,一天不见就放不下?” 唐糖居然无话可答。 回程二人顺道,唐糖搭裘宝旸车,打算在思明巷下车,拐条小巷子便能到纪二私宅。 结果裘宝旸对着窗口哼一声,唐糖定睛看,却见巷尾那个人,一直孤单单立着。 “他脸色不大好,哥觉得他也应该刮个痧了。” 唐糖心道他还不是为了救你,捧着个纸袋急急跳下车,回身没什么好气:“您要再毁他,我可真翻脸。” 裘宝旸噤了声,咕哝一句重色轻友,吩咐掉了马头,走了。 纪二接到唐糖也不理,只抢过她手中纸袋朝前走。 唐糖后头紧跑几步,在侧边偷瞧一眼他的脸色,果真 “大人白天不曾休息好?” 纪二也不答话,自顾自接着走,推门入宅方冷声问:“今日有什么事?” 唐糖见他怏怏不乐,大约是厌烦裘宝旸,遂解释:“宝二爷他是顺道送我,他昨日被刺史拉着泡了半天澡,大人对方好像有点嚣张呢。” “还有呢?” “宝二爷还说,梁王亦在遂州。我怕多事,并未将那夜之事告诉他。” “嗯还有?” 唐糖想起白天裘宝旸绘声绘色说起纪二外室的事情,偷笑了一笑,却道:“没别的事了。” 纪理提溜着那个纸袋,回身扫了一眼唐糖,问:“真无事了?哼,祁公子有何事让你这般高兴,不能说?” 唐糖心骤然间紧了。 “真的没有,我只求了药。” 纪理仍不高兴,捏了一把唐糖鼻子:“哼,翅膀愈发的硬。” 纸包里没别的,正是纪二背伤的药。 唐糖今晨去取,祁公子的确对她另有吩咐,然而那种小事,纪二本来就帮不上忙,加之他重伤失血,面色都仍未见好何苦平白惹他动怒,再伤了身? 想自己在外对他百般维护,就怕旁人引火误伤于他不利,结果他捏了这么点鸡毛蒜皮,就如此不信自己。 唐糖揉着鼻子,又痛又委屈。 “您也不用这个样子,我又不是您的谁。那个纪刀刀的事,我可曾盘问过您一句?” 要不是这人小心眼,他的烂帐,她才不稀罕问! 纪理顿了顿,蹙眉问:“纪刀刀这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揉鼻子就是疼爱的意思,真是不懂,还吃这种醋 糖糖:哼 大纲菌:烂账慢慢算。 纪二:我冤枉 大纲菌:你活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九宫算 虽然对面是个狐狸般的人物,唐糖总觉纪二听了纪刀刀这个名字,当真是懵了一懵的。 一个二十出头的贪官,早年私养了外室,照理也不是没可能。不过那一年一千二百两的银子,纪二这样的财迷,他真的舍得么? 故而唐糖以为此事可信度还是不高。 纪二见她笑嘻嘻的,随即就将脸沉下来:“裘宝旸又在编排我什么?” “咦?”难怪裘宝旸怕他,全都被他料死了! “他小道无数,有一天不编排我才怪,哼,唐小姐尽管陪同着他一道毁我不倦好了。” “大人这是良心被狗吃了,我今天为了大人” 她本想说,我为了你差点就跟宝二哥翻了脸,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纪二又捏了把她的鼻子。 这回捏的不重,可恶的是整个呼吸都不好了,唐糖强挣开去:“大人怎么有这种爱好,透不过气谋杀呢!” “哼,这样才公平,你往后每透一回气,都须想着我。” 唐糖一阵恶寒:“这种话真难为你说得出口” 纪理一本正经地:“可见甜言蜜语也并不难以启齿么。哼,我今后随时可能说,唐小姐最好给我一一记着。” “呃我不敢不铭记在心。” 唐糖本来实在想给他一些面子的,然而待她正经答完,两颊的肉早就忍得酸胀难耐。这世道真是,忍悲伤易,绷住不笑太艰难。 再偷眼看纪二面色,他依旧摆着一副爱搭不理样,却到底缓和不少。 不过纪理又问:“看来你今日当真为我得罪了裘宝旸?” 唐糖止了笑:“呃”这人真是,就不要一语说破了罢? 不想纪理得寸进尺:“那位祁公子,唐小姐为我一并开罪了可好?” “过河拆桥这种事” 纪理酸溜溜地:“这个自然,那位倜傥风流的王孙公子,裘宝旸哪里比得,更何况是我。” 唐糖哭笑不得:“这都什么和什么?宝二爷一个小白脸诶,大人莫将任何事都想得那般龌龊,人家请人干活,谁理我是男是女?再说那祁公子是个凶人,那张黑脸一贯绷得比您的还黑,我的口味是有多重。” “你的意思是,裘宝旸太白,祁公子太黑,我这样的才恰如其分?” “你” “罢了。你的心意,我很欣慰。” “” 唐糖气歪了鼻子。 纪刀刀是谁这回事,早不知抛到哪重云霄去了。 晚饭用罢,纪二在书房料理公务,唐糖留于院中逗弄二呆。 头上银盘升起来,依旧是圆乎乎的样子,皎皎可爱。 这夜愈发的凉,唐糖想起纪二明早要回衙,该吩咐阿步为他内添一件夹衫,转去说完话回院子,见那肥呆子不在原地,寻了半天,却见那肥身子正趴了个窗台,正往窗户里头张望。 唐糖顺着瞧过去,里头正是纪二书房。 纪理挑灯正写什么,头也不抬对窗外唤:“过来。” 二呆扑棱就跃进了窗,纪二头仍不抬,声音却有些无奈:“谁唤了你,我唤糖糖来。” 二呆不理他,伏去他案头,伸爪拨弄他案上的东西,毫无顾忌的样子。案上的书册略略泛黄,看起来已然年代久远。 唐糖立在窗前未动:“大人还不睡?休息不好,伤好得慢。” 要是过会儿大半夜的还不睡,不是恰巧要撞上她出门? 纪二却以指节顿顿桌案上那册泛黄书卷:“过来帮忙。” 唐糖心跳倏然加快起来。 有一事她一直梗在心中,那夜纪理扮作波斯驼背,在当铺得手的那件东西,究竟是何物?纪陶的事情,他这位二哥又究竟了解几多?碍着他伤重,她还没敢开口逼问。 他案上的东西会不会就是 “遵命大人!” 唐糖飞奔入室,凑去灯下看那册书,不是纪陶的东西,却是册被孩童涂写得不成样子的九宫算图集。 图集之中九种图案,一一对应九个数字c九处方位,这种图册通常将九九八十一宫重排新局,却将局中大多皆设作暗宫,再供读局之人细解。 唐糖从小最喜用它来消遣工夫。解局不易,设局更难,即便解开一局,设局者的心思却才是更值得细细品读的东西,真可谓奥妙无穷。 “哼,唐小姐可还认得?” 唐糖对面看不分明,移身去纪二身畔细瞧,黄纸上那些乱糟糟的涂鸦何其眼熟,不正是她小时候干的好事! 纪理拍拍书:“哼,画猫画狗,还有此物可是爆米花?如此糟践,可曾打过一回招呼?” 唐糖心心念念的事情落空,有些沮丧:“哪个知道这是你的书?照您的脾气不是应该烧了它这么晚,原来寻我翻旧账来了。” 纪理指着纸上那只猫:“这东西究竟何意?” 唐糖仔细琢磨了一下:“哦,那时候年纪小,算了上三宫,下三宫便算不过来,添个猫画个狗,猫代表东南,狗表示西北,权且作记号用的。如今脑子好用,便用不着了。” “我如何看不出来。“纪理伸手揉了把她的脑门,却指指案上他自己画下的那张纸:”你以为此处当是什么?” 唐糖刚想埋怨他动手动脚,忍不住去看那纸:“七二为火,九四为金,唔一宫坎位教您的火给占了,此处自然就是六么!啧啧,这个东西,一开始算是这样的,算不过来你画个猫帮忙也好啊,大人死要面子。” 纪理思量一瞬,提笔添了上去,瞥她一眼:“哼。你搬张椅子坐我身边。” 唐糖一瞧,他这根本是方才解到半路的样子,此局漫漫,她还得出门,心中不由焦急:“晚睡伤身,大人明晚再弄不迟。” “我以为唐小姐若不肯陪我解局,惹我心头不快,才比较伤身。” “呃” 纪理视线不离他那张纸,忽挑眉道:“不搬椅子,坐我身上亦可。你随意。” 唐糖自认晦气,迅速跑去将椅子搬了来,叹口气:“大人这是几时新添的爱好?无论什么消遣的东西,都得劳逸结合,特别是这新伤在肩” “既是知道心疼,还啰嗦什么,速速助我解完此局。” “诶”唐糖没力气同他争辩,想着赶紧打发他解了局,劝了他歇息了事。 孰料此人挑的这局不简单,唐糖当时年纪小,也只弄出一个残局,今夜仍是费了不少周章。 最可恶的是,纪二说是要她坐下帮忙,偏生还不喜欢她轻易提示,非自己琢磨透了,才肯来寻她讲个对错。解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唐糖迫不及待想出答案,索性画给了他:“解得了!大人可以休息了!” 纪理淡淡一瞥:“你困了?” 唐糖故意哈欠:“可不是。”人家二呆白天睡,晚上又睡,早都睡过去了。 纪理将笔一掷:“那明晚不必如此。” 唐糖心骂,明晚你兴致高,我还没空奉陪! 结果他又道:“明晚你要是先觉得困,可伏在案旁睡一觉,方便我万一打算唤你来问。” “您真不见外。” “见外?你这会儿想不想赏月喝梅酒?” 唐糖吓得死命摇头,又打了一个哈欠,月亮都挂在中天了。 “去睡吧,想着我。” “哦。” 晋云镇有家铁匠铺,祁公子命她今夜入镇寻到铺子,将一只锈马蹄送入铺内,换得新的之后,拿了新马蹄回去静候吩咐。 晋云镇在晋云山脚,路程是有些跋涉。不过唐糖很快就找到了那间铺子,门前挂了三个铜马蹄那家便是。 祁公子许给她的回报十分诱惑。 纪三爷生前经办案子,除却大理寺的那些之外,另有一桩乃是特奉先皇密令所办,这在任何卷宗之中绝对无迹可寻。 祁公子坦言告诉唐糖,此案细节他亦只知些皮毛,但该案始末究竟能不能大白于天下,却正取决于此番晋云山之事是否顺遂。 鉴于祁公子早应验了他的神通,听他此言,唐糖仿佛看到面前开了新窗,一切重又柳暗花明。 铜马蹄因风撞在一处,叮当作响,唐糖敲敲门,铺子里无人答应。 “有人吗?”还是没人答。 唐糖轻推门,铺门却吱呀开了。 看铺子的小学徒大约去后头贪睡去了,铺前点着灯,昏灯的灯火跃动着,铺内却是空无一人。 唐糖凑近那盏油灯,去张望灯下那张纸。 她登时捂住了嘴,那页纸上,画的赫然正是方才她陪纪二同解的那题九宫算!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唐小姐显然已经爱上了和我约会这件事情 大纲菌:这个倒可能不是吹牛,你再接再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老残卷 身后传来咳嗽声,唐糖蓦地回头,来人却是铺子的老铁匠。 老人家见唐糖继而错愕望着那纸,笑说那是他孙儿随手的涂鸦之物,她急急再欲细辨,老头儿却一把扯来,揉作一团,不以为意扔了。 除了回来的路上落了点毛毛细雨,这一夜并未再发生半点离奇之事。 唐糖看得出老人家交与她的马蹄是枚异形钥匙,却尚不知这钥匙对应的是何处的锁。料得总是同那晋云山不无关系,想来祁公子不日就会派她入山,再探公主墓了。 收妥钥匙策马回府,唐糖一路始终恍惚,那纸上一模一样的九宫算,难道是她困极生出的幻觉?然而她并不困。 天光未明时唐糖终于潜回房中更衣躺下。二呆窝在里榻正好眠,被她点灯吵着,不耐烦地挥了一爪子,便继续只顾自己睡。 她却辗转难释怀,跃起身去书房寻到那页纪二找她同做的九宫算题,昏灯之下默读一通,再次闭眼回想。自己熬了一夜,至今还是无比清醒的,决计不能有错。 然而图册好端端在这儿,铁匠铺的手画算题又是从何而来? 若非这个世上当真有鬼,那便又是纪二使诈 唐糖不大甘心,又有些恼,特地回房轻轻唤起了二呆:“对不住啊,帮我去你爹那里探个虚实。” 纪二屋门没锁,推一把便开,屋子里黑咕隆咚,也望不见榻上有人没有。唐糖放了二呆下地,这胖子大约也很恼她扰它清梦,恨不能早早逃离她的魔掌,喵呜就窜进了屋,又一个喵呜便再也没声了。 唐糖屋门口守了半天,里头全无动静,屋子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那个二呆子却怕是又入了眠。 她踮脚悄步埋进屋子,终于摸到了纪二床头那双靴子。 靴底是干的屋内的灯却亮了。 唐糖身子半蹲,手里还提着他的靴子,起身随手一扔,靴子落地,发出“扑通”的尴尬声响。 “大人。” 窗外天光依旧黑漆漆的,纪理显然早已坐起了身,一脸请君入瓮的神气。他望望面前这个偷摸来他房中的小贼:“既是如此惦记我,何苦夜宿客房?” “不是” “哼,天不亮过来,若非思念在下,我想不透还能有别的什么理由。你过来。” 唐糖犹豫一瞬,终是又近前两步:“您方才” 纪理面色犹黑,竟是将唐糖一把拥入怀中:“我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在晋云山中遇险,我寻到你,却再也唤你不醒。” 唐糖几乎是跌坐在了他的身上,这怀抱紧得逃无可逃,她依稀能够感知他怦怦的心跳,而他的话音里又并无一丝嘲讽之意,满满皆是忧虑。 “大人不要胡思乱想,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难道并无打算前往?” “大人,我快透不过气了。” 纪理小心将她松开些,却仍不曾放手,反而揽她调成一个稍稍舒适的坐姿,盯望着她的目光依旧灼灼:“这样可好些?” 唐糖被他望得十分局促:“大人就只会欺侮我。” “你只别忘了答应过我的话就好。” “我答应过什么?” “任何时刻,做任何事情,都会想着我。” “我何时答应过!” “哼。”纪理伸指,一把揪住她的鼻子,“知道是谁欺负谁了?” 唐糖大窘,那种迫于无奈为打发他随口应下的话,他居然当作黑账记下来! “大人别这样,我总牢牢记着就是。” 窗外渐渐露了一丝微光,纪理略满意,声音亦温和起来:“那白天你好好跟裘宝旸查案,不准乱跑,等我派人接你回家吃饭赏月喝酒做题。” “呃” “不想回来陪我做题?” “没有不想,就是” 唐糖是喜欢九宫算,只是现下哪有这些工夫消遣,总有更要紧的事情。 “就是厌烦我这个人?” 纪理的声音落寞,唐糖竟是有些于心不忍。 而今之计,不若将真相告诉他,他知道的情形本来就多,说出来一同商量,说不定还可得他两句指点。 “不是的。大人,祁公子告诉我,纪陶当日还经办了一桩先皇亲嘱之密案,此案在卷宗之内无迹可寻,却与晋云山休戚相关。我想起您告诉过我,纪陶出事当夜先皇驾崩,此二者本就不无关系,我若能助祁公子将公主墓的秘密揭开,说不定” “哼,他还有什么没讲的?” “呃?” 纪理却将怀中的人松开了,面色倏忽凝重起来:“糖糖。” 唐糖方才坐麻了腿,乍一重新踏在地上,身子竟是有些不稳,他轻扶一把,又低唤一声:“糖糖。” “大人您说。”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纪陶在鹿洲存了何物?” “我” 纪理自枕下抽出一部旧书模样的厚厚册子:“就是此物了,本当那晚就交与你哼,是我的心胸不够。” 唐糖不敢接亦不敢看:“大人?” “装什么?快点拿好。” 唐糖只得接了来,一见之下大惊。 纪二递来这部厚厚的书册,不是什么纪陶办案的物证,却是那部她闻其名十余年,却绝不敢信它尚存于世的! 世人对于机巧的理解尚且停留在物的表层,而墨家对机巧之物功用的开发和利用,却早已去到了上天入地的另一境界,为寻常人所不能想见。 相传此书世间只得一部,为墨家后辈世代相传。唐糖从来只求一见神书之面,压根就没曾巴望过能一领其间神物。 去年见面,她倒是曾同纪陶提过,说今生若可一睹这册,有生之年便再无遗憾。 纪陶只笑她连姑爷都还未嫁,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叫做遗憾。 不想纪陶当初口上未置一词,暗地却是生了心,出事之前,已为她将心心念念的书册觅到了手,也不知费去他多少周章。 唐糖望着书册,泪珠潸然而落,一时气短,心若滞塞:“大人你说,纪陶他是不是为了此书才出的事情?” “不可能。此天书也就唐小姐看重,落在旁人手中,无异于废纸。” “那?” 纪理逼开唐糖铎铎目光,声音镇定:“我所知不多。想是他本欲寻你,路上出了事情,情急方将此书存于鹿洲,顺手布下的疑阵。” 唐糖思索一阵:“那对手真正的目标是?” “我不知。” 唐糖哀求着问:“二哥哥不是往狱中见过纪陶?” 纪理面无表情:“我何时说过。” “那大人是如何取到此物的?” “哼,你不是一向觉得我在骗鬼?” “呃,兄弟情深?” “此书你自己收妥,纪陶的意思你若能明白,他便不曾白忙一场。” “他的意思?” “既早认定了我乃无情之人,又何必苦苦盯着我问?这还不明白么,唐小姐想必是不愿为我这种人苟活的,那么从此为了他能不能好好活着?!” 唐糖低首又看一眼书,发现那书的封页上犹有一丝新染的血渍,却恐怕是纪二的。 心头本就悲伤弥漫,听他如此一番话,她心口上又酸又涩,似是被什么剜了一刀:“大人不要说了。” 纪理起身,向外踱了两步:“天很快就亮了,我不拦你去裘宝旸处应卯,但是别处” “我等你接我回来吃饭。” “这书就留在此间,回来再看。” 唐糖整顿心神,又点点头:“嗯。” 纪理转回身,再次将她的鼻子捏了捏:“记得答应我的事。” 唐糖把书背于身后,整张脸都烧起来:“嗯。”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请叫我恋爱小能手 糖糖:一_一 大纲菌:纪二你最近行不行啊? 纪二:¥(¥绝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梁王宴 夜间虽则钥匙入手,这天唐糖却因纪二凌晨的一番叮咛,并未曾前往祁公子舍下报到。 晋云山之艰之险,唐糖来路上是领教过的,然而冥冥之中,纪陶先后两次将他引去鹿洲,是否正是不欲她犯险之意? 当初唐府尚且平安,他们约定再见的地方,分明就是京城。 纪陶为什么忽然萌生了要去唐府寻她的打算? 比之初到京城之时,心中重重疑团,真真有增无减。 而如今又多缠上一个纪二,那个人时而冷若冰霜,时而热情似火,她也想过不予理睬,唐糖悄悄揉了揉鼻子然而那个家伙,她如今真的可以不顾忌? 幸好裘宝旸没空理会她的异样。 因今晚梁王在庆云街设下私宴,款待几位遂州近臣,却也给了他宝二爷发了帖子。裘宝旸受宠若惊,夜里当穿什么,戴什么,又当备什么礼物赴宴,兴奋着纠结了半日。 他心心念念还要领了唐糖同去见见那位贤王,他宝二爷的人生偶像:“听闻梁王今夜,请的可都是亲近之人,机会难得,糖糖你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唐糖想起那夜与纪二一同听到的对话,加害纪陶的人与刺史有牵扯,刺史又与梁王过从甚密。她对那梁王处的水深水浅正有许多好奇 然而她想起早晨还答应了纪二回家吃饭,便终是摇了头:“算了。” “你是不是怕看不清楚?你可以委屈一下,扮作我的随侍从嘛,包你近距离无死角观看。” “我家里事情多。” “瞧不起你!回去对着那个黑脸,有什么意思?这种风流贤王,一次不见,后悔终生。” 唐糖暗嗤,要是没我家这位黑脸,你今日哪有命去见你家偶像! “不去了。” 裘宝旸心情太好,又随便嘲了几句重色轻友,倒未深究。 下午的时候,外面来人通传,有人来寻田书吏。 唐糖心里一紧,以为祁公子那边逼得紧,见她不露面,便径直往衙门里寻人来了。正想着如何将那枚钥匙交与来人,又如何好言推辞,说自己恐怕帮不上忙 不想这个来人却是阿步。 阿步早晨眼见唐糖是用二爷屋子里出来的,高兴得过节似的,见了唐糖尤为兴高采烈,弄得她面上很窘。 阿步前来无甚大事,说是他家二爷临时有事要在外头用晚饭,故而让他来交待唐糖一声,要她自己吃了饭,回书房看着书等他,他会早早回宅的。 唐糖暗笑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还非让人跑一趟。答应下来,打发阿步走了。 裘宝旸却听入了耳:“他装得真像,都在外头包了五年外室,何尝把你们那纸婚约放在眼里。如今这么点小事倒装模作样派了小厮前来报备,他这是糊弄鬼呢!” “他没有外室,您往后不许编排他了。” “没有!他说没有你就信?敢不敢兜底查?我们办案子的最讲证据,哥是有证据的。” 唐糖本想说,纪二那只狐狸哪里舍得花钱养外室,他不让那个外室养他,大约就不错了。 又思量这么说太坏纪二的名声,索性一次绝了裘宝旸的口:“嗯,我信他,您一说他坏话,我心里就不舒坦。” “哼,哼,傻丫头!纪陶若在,一定被你气疯了。” “纪陶才不喜欢你编排他二哥。” 裘宝旸七窍冒烟:“哥不管了!如此也罢,他有应酬,你也应酬,田书吏正好随本官去见一见梁王。” “呃,我一个小书吏,其实还是早早回家看书的好。” “你就委屈一次,就当给哥壮胆嘛。哥只远远见过偶像一回,今夜真是忐忑得要命。” 唐糖想着今夜不但能看到这位梁王,顺便还可见见刺史以及刺史身边之人,终是点了头。 早见早回,到时守在书房看书就是。 裘宝旸见着人生偶像的那一瞬,眼睛里那叫一个星光四射。 不过唐糖是看不着的,她扮的是裘宝旸随侍,一直低首侍立他身后,只知宝二爷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手脚都有些微微打颤。 只道是什么天神般的人物,唐糖又不敢随意抬头,半天才寻了个人多的机会,悄悄探眼瞄了瞄。 这位梁王其实离裘宝旸口中的风流贤王模样相去甚远,只能算作沉稳敦厚,不知因了五官的哪个部位,竟让糖糖觉得有三分面熟。 裘宝旸不住地侧身低声与立在身畔的唐糖说话。 “你看殿下举杯的样子,多么洒脱。” “殿下对我笑了。” “殿下对我举杯了!” “你听见没有,殿下说还有宾客未至,他在等他?殿下旁边的座位就是留给那个人的。那宾客那得什么来头啊,教殿下等他!” 唐糖嘴唇都不敢动,牙缝里挤出话来:“旁边都有人侧目啦,您别说话了。” 裘宝旸扫一眼侧后方,那位侍者确然正在看着他笑,宝二爷不高兴地斜了一眼,那人并未曾理他。 席间别的侍者为宾主端第一道羹汤的时候,唐糖忽而意识到身旁那人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却是方才那位遭裘大人白眼的侍者。 侍者悄悄亮了凭信,唐糖心下了然,会意地同那人点了点头,又有些认命。 逃无可逃,这便是祁公子的人了。 这侍者果然是位少见高人,分明不见他唇动,唐糖却可闻他用密音传来的声音:“齐王殿下要我来看看田书吏,敢问为何今日不曾去殿下处复命?” 唐糖惊望那人,祁公子齐王! 侍者读懂她的眼神,道了句:“正是。” 唐糖一时无法思考,难怪梁王殿下如此眼熟,原来是她见过祁公子的缘故。 虽非一母所生的兄弟,然则二人眉眼之间,到底存着几分相似。而梁王相貌总体偏敦厚,齐王的模样,比之梁王少说多了三分俊美,却终是略嫌刻薄了。 这个当口,那位梁王殿下苦等的宾客恰巧到了。 唐糖不敢造次,肃然立妥,瞄见那人衣角的时候心下一惊。 那侍者趁着厅内忙乱,却将有些呆怔的唐糖径直引去了离花厅后的人迹罕至处。 唐糖缓过心神,双手奉上钥匙:“这是昨夜所得之马蹄匙,劳烦大人转交祁齐王。” “钥匙田书吏自己收好,齐王殿下要我来见您,为的是给您看一份图纸。” 唐糖下意识地揉了把鼻子:“我就不看了。也请大人一并转告齐王殿下,在下近来为家务所困,恐是再也无法分心效劳了。” “当真?” “还请殿下宽宥。” “田书吏还是看一眼的好。” 侍者无所顾忌地展开手中那卷羊皮,示于唐糖,她却一直低着头,内心狂祈:好歹快过来一个人罢。 “纪三爷的案子,可全都着落在此图之上。田书吏若不肯接手,此事只恐世间再无人做得来。三爷往日的良苦用心怕亦要自此石沉于海。” 唐糖内心无法不受一点撼动,偷眼瞄了瞄那卷羊皮。 不过只看了一眼,便再无法收回目光 重新回席立定,裘宝旸低叱她:“去了哪儿?哼,这人上回还推说与梁王不熟,他这分明是跑来同哥挑衅来了!巴结了那位又巴结这位,真不知何来的本事。” 唐糖不明他话中用意,循着他恨恨目光去望,那位宾客已入了席,俨然正与梁王交头接耳不是纪理又是谁! 纪二难道不是齐王的人?他分明很清楚祁公子为何人。 然而此刻他却与眼前这位梁王形同莫逆,只见他凑去低语数句,将那梁王殿下说得一脸喜色,揽着纪理肩头亦低低道了句什么,宾主随即会心而笑。 “我倒无所谓,你家那黑面瘟神往此间瞟了好几眼,那双毒眼,必是早就发现你啦!本官可是藏了他什么心头肉?他何以一副要吃了本官的样子!” 唐糖脑门冒汗,再偷眼去看纪理,他本来并未望过来,正与那梁王耳语,梁王则是一派凝神倾听的专注样。然而纪理边说,却一边有意无意往唐糖处扫了一眼。 许是话正说到紧要处,梁王低声问了句什么,纪理细细解了,梁王忽就朗声大笑起来。 这回纪理再一次看过来,直接捕到了唐糖目光,还顺便扫了一眼她的身旁。 唐糖冷汗频出,幸好方才那位侍者早已不知了去向。 然而她对面那个人竟是伸指抚了抚鼻尖,而后才附和着身旁之人,露出那种难得一见的和煦笑容。 唐糖觉得自己连耳朵根都在滴血,袖中的羊皮卷险些跌落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唐糖现在看到我一次脸红一次,球单独约会,不要那么多人 大纲菌:你不是和我绝交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益肾子 裘宝旸全然不掩饰厌恶,哼了数声,连带对偶像都有了微词:“殿下也真是,显然与纪二早就相熟,那他上回想要回纪陶的遗物,何苦当初让我去作那个难?” 唐糖生怕裘宝旸太过高声,惊动了上首宾主,遂悄悄捅了他一把。 裘宝旸被捅得咬牙闷痛,根本不知唐糖为何使这么大力。 今夜的一切都让人措手不及。 唐糖万未想到当日遂州结识之大人物c那位引荐自己入大理寺的贵人祁公子,竟是那位恶名昭着的齐王。大理寺在内的三司,如今难道不都是席上这位梁王的地盘? 纪陶之案如今乃系梁王亲自过问;然纪陶出事之日,刑部又乃齐王所辖。 纪陶的遗物青瓷盒,由大理寺流落至齐王处,后经由她和纪二之手,重又归返齐王;梁王原是求而未得的那个,居然待纪二亲厚若兄弟,看上去根本不是短短数日的泛泛之交。 这些不过是她至今所知所见之零散表象,那么真实的情形呢? 两位王爷各自在此案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最可恶是这个纪二,他以什么资本游走于此二王之间?他是与齐王虚与委蛇,还是与梁王虚与委蛇,更是凭的什么玩火如此! 除却益发确认此案绝不简单,唐糖如今是连敌我都难分辨。 唐糖狐疑着再次偷眼望那人,他仍与梁王相谈正欢,却时不时伸手去摸一回鼻子,就似在不断地提醒她。 她耳朵根犹有烫意,耳畔翻来覆去,惟有那两句切切叮咛: “你不肯为我苟活,那就为纪陶好好活着。” “想着我。” 唐糖是坐着裘宝旸的车,夜道上被纪二截下来的。 目睹人生偶像与他这宿敌侃侃而谈整整一晚,偶像却只同他笑了一回,举了一回酒杯,宝二爷嫉妒得酒饭不香。 现在可好,这位宿敌居然跑他车上接媳妇来了,宝二爷哪里还能给他好气:“自己查查罢,损一根毫毛,哥赔给你就是!” 纪理瞥一眼裘宝旸,将唐糖一把抱下了车去:“哼,我会的。” 唐糖心底如坠铅块,身子却在一瞬之间腾了空。怀抱很温暖,她不发一言,挣下来自己攀上了那辆车,始终懵懵未说一个字。 纪理忍功了得,就这么陪着唐糖一块儿不言不语。 车一直在暗夜里前行,皓月大约是挂在了车顶上,不伸头便望不见。 车行半路,唐糖终是忍不住问:“大人就没有话欲对我解释的么?” “解释什么?” “您说呢?” “解释了你就会信?哼,我在唐小姐心中,左右不过是个唯利是图小人罢了。” “大人” “不是?” “是!行了罢?”唐糖心中火气被他一次激了起来,“要我好好活,自己却一意孤行玩着火。您说纪陶不在了,您还要活下去,所以您就一会儿替裘宝旸挡一镖,肩伤未愈,一会儿又任那梁王勾肩搭背!大人万勿告诉我,您往后还打算全身而退,也别告诉我您就是用这个法子活下去的。” “你在担心我?” 唐糖不答,别开脸看窗外车子缓缓前行,初秋夜里的风色,竟是很柔软。 “过来。” 唐糖就在他的身边,不明白他这声过来的涵义。 “齐王其人寡恩少义,良禽择木而栖,我另投明主,糖糖以为不好么?” 撒谎也该撒得像一些,唐糖咬牙:“但愿真的如此。” “我肩伤没有事。” “关我何事。” “还不承认是在担心?” “没有!” 唐糖蓦然感觉到袖口冰凉,却是他探了指头去抓挠,小臂被他的指尖扰得有如百爪挠心,她又羞又痒喝斥道:“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藏于何处?” “什么东西藏于何处?” “哼。” 唐糖惊觉他是在找那个羊皮卷,一时怒极:“究竟是谁不信谁,大人现在知道了罢!” 纪理一把捏住了那段柔滑小臂:“你就不能好好说?” “那您先摸着良心告诉我,齐梁二王,究竟哪一位才是大人的主子?” “我没有主子。我只有你。” “哎哟,您看窗外头这个天气大人您说今晚不会下雨罢?” 因为自小沉迷于此,这世间的机巧之物,唐糖自认不曾少看少摸,也自以为这世上匠工之作,总不过是在复杂程度上有所差异罢了,到头来,其实万变不离其宗。 然而方才阅了那张羊皮卷,她望着那些叹为观止的墓穴,才是真真实实地被震撼到了。 卷上所示迷宫般的墓殿,那间间墓室究竟是以何物相连相系,为何那图上看起来分明悬而未合,又能够牢牢相依? 那一扇扇墓室之门,又是何以开在上上下下这许多诡异之处? 羊皮卷上怕是只示了离奇景象中的一小部分,呈现的却皆是她闻所未闻之物,全然出离她平生的所识所想。 唐糖心中不由悲哀,她此前显然低估了这一处公主墓,这般艰险,她即便有意帮齐王达成心愿,也只恐是有心无力。纪陶若是有知,会笑话她眼高手低罢? 死无葬身之地虽不足惜,然而纪陶若只盼她平安喜乐,另一人亦然,或者放弃,才是最正确的抉择? 这是她头一回,萌生退缩之念。 “大人请回罢,这便是那马蹄匙。请复齐王,在下读此羊皮卷,方知天高地厚。我确然是无能为力,绝无一丝推搪之意。在下此前,实是高估了自己。” 侍者答应回去复命,却坚未肯收回那枚马蹄钥匙,并欲将羊皮卷也一并交与唐糖,要她带回去再行研读。 二人推受之间,正巧那处途经数位闲杂之人,唐糖迫于情势紧急,这才匆匆与那侍者分开,不得已将羊皮卷收于袖囊。 而方才席间立定,唐糖突见纪二,变得魂不守舍,不慎跌了半卷出来。幸好那位侍者再次经过她的身边,一把将那羊皮卷牢牢接回了袖中。 “田书吏今夜有些心神不宁,羊皮卷非同小可,不若先由我收回,过几日再交还田书吏。” 烫手山芋哪里来回哪里去,唐糖仿若解脱,冷汗淋漓,却求之不得。 纪理逼问不止:“齐王派人交与你的东西,当真未曾留下?” “大人方才就在我对面,恨不能将自己的鼻子捏成个酒糟鼻,我岂敢逆着您的心思胡来!” “你是心疼我的鼻子,还是当真如此听话?” 唐糖啐一口:“大人有二位大王撑腰,后台坚|挺威势迫人前途不可估量,违逆您我岂非找死?” 纪理在黑暗里注视着她,寒声道:“说实话。” 唐糖忽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这双眼睛洞穿,本就悲凉的心,就像被他无情又凿穿一回。 她挪开双眼,缓缓道:“没错,那张羊皮卷我看过,我还奢望能为纪陶做些什么事实证明是我不自量力。这么说,不知您可满意?” 纪理觉察她的异样:“怎么了?” “就好比我从未见过大人这种捉摸不透的人,我亦从未见过那种捉摸不透的构建,堪称鬼斧神工。正应了大人当初的那一句以卵击石,我如今才明白,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想做,就可以做到,公主墓已经超乎了我所有的见识。二哥哥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混蛋罢,吹得天花乱坠,到头来竟是什么都无法为他做,纪陶大约不会怪我,但我怎么能够” 悲恸之间,黑暗里有只手,伸过来攥紧了唐糖的手,温暖坚定,力量充盈。 又隔了一瞬,她感受纪理另一只手亦缓缓探来,已然触及了她的面颊。 纪理的声音并不那么冰凉:“你年纪尚小,现下做不到,未必往后做不到。哭成这样,自曝其短很丢人么?” 唐糖被他的动作惹得慌了神,泪水更是争先恐后奔涌:“谢大人鼓励,您是没见那个图,再说时光不等人,我对得起谁?” 纪理只管捉了她拭泪:“是他对不起你。” 她脑袋躲闪:“不许您总诋毁纪陶!这当口您只管落井下石就好,毕竟什么都教您料中了。” “回去再落不迟,我急什么?” 唐糖急欲用袖管去擦拭她那一脸的狼狈:“呃我自己擦就好。” 纪理像在低笑,一手拨开她的袖子,干脆将这颗脑袋按入了怀:“哼。” 脑袋被他困在怀里出不来,钻来钻去,反蹭了他一前襟的眼泪鼻涕。唐糖闷声抗议:“大人这赴宴的华服眼看就毁了!您最近就好像犯了病似的。回回都不嫌脏的么?” 纪理又哼一声:“大不了回头烧了它买新的。” 唐糖总算挣脱出脑袋,不齿道:“大人好生阔气。” “阔气什么?既是为唐小姐擦鼻涕,新的当然记在唐小姐的账上。” “纪二!” 纪理重按下那只脑袋:“为我花几个银子你就这般心疼?” “我又不是贪官挣不了几个钱。” “次的我也可以勉强穿,记得去买来。”他轻轻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哦。” “绫罗的你必舍不得我花那个银两,麻料穿半日就起褶皱,寻常的丝料粗似砂纸,不若买细木棉,不然不熨帖,不舒服。” “大人怎么娇滴滴的,如此挑三拣四,你掏银子我掏银子?” “又不贵。” “诶,好罢。” 因为方才哭得太过凶狠,这会儿唐糖窝在这个怀抱,依旧抽抽搭搭。 她头回放肆地闭上眼睛,泪水忽而再次汹涌,几乎濡湿他的前襟。他却一动未动。 纪陶你真的不在了么? 纪陶,是不是当一只二呆,只管吃喝睡觉,才是人世间最幸运的事情? 到家时辰已然不早,宅子里竟是药香弥漫。 纪理蹙眉问:“林步清你在煮什么?” “下午收到的,老管京城府里发来的药。” “哼,什么药?” 阿步抄起张药方照着就念:“海马c海狗肾c淫羊藿c阳起石c紫石英c哈蟆油c羊红膻” 傻子都听明白了,唐糖偷眼看见身旁那张愈发黑臭的脸,生怕他面上挂不住,悄扯了一回他的袖子,想要表一表安慰。 纪理早没了方才的好脾气,哼一声,甩袖自往书房去了。 阿步犹在高声念:“巴戟天c益肾子” 唐糖听不过去,装作随口打断他:“阿步啊,这个益肾子我倒是头次听闻呢,哦呵呵。” 阿步茫然不觉,从药方里抬起脑袋:“益肾子?俗称熊鞭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一群混账,本来现在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涂灏祥 唐糖这人好在击不垮,沮丧一夜,次日拾掇精神,依旧跑去府衙应卯。 这样又捱了数日,终于等到朱主簿的来信,说是纪陶生前经手卷宗已然全数收集归拢,不日便会有人护运至遂州,供裘大人查阅,卷数是绝对少不了,估计足有一车之多。 裘宝旸发了狠劲:“捞,再多也要捞,哥不信查不到是哪桩案子牵累了纪陶!以我们的情分,还不值得为他海里捞一回针么?” 唐糖深以为然,如今再无他法,也惟有如此。 裘宝旸觉得唐糖这孩子虽然重色轻友,待纪陶到底是不同的:“不过,你家纪二真的不曾阻挠过一句?说不通啊。” 唐糖笑:“他这个人啊,只要我不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跑去死拼,还是很开通的。” 就是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死扛,不露一句口风,略让人烦躁。 “死拼?你拼什么?” “啊怪我危言耸听。对了,今日宝二哥散衙之后不用带我一道走,您自去泡您的汤,我得自己跑一趟东市。” “你去东市作甚?” “利福祥。” “你要给谁买衣裳?纪二的小厮?按说他看不上那家的东西啊。” “不是罢,纪二自己竟是穿不得么?” “你在同哥说笑罢?” “呃,这家在遂州不是很出名的么,真是如此跌份?” “要说买给哥穿,其实也还好了,哥是很随和的人。不过从前纪陶同哥提过,他二哥身上一朵云,用的是甚样的绣线,线又是什么颜色款型目数质料,都要特特指明了才成的,绣工之类的更不必提这么金贵考究个人,你让他穿利福祥千篇一律的成衣?啧啧,你这是在要他的命啊。” 讲究不死他! 就为这么身衣裳,纪二每日清晨,恨不能催上唐糖一百遍。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除却那天那件为唐糖擦了鼻涕的,他如今贴身穿的戴的,再没有一件称心如意。 总之她再不买来,纪二爷除了官袍,就没衣裳可穿了。 催得唐糖实在过意不去,这才下定决心打算替他跑一趟。 “我可没银子。” “哥没听错?纪二买衣裳要自己的媳妇掏私房?他莫不是昏了头,有钱一个月百两银子包” 唐糖两眼狠瞪回去:“南市不还有间唤作涂灏祥的成衣铺?我去那家就是!” “土豪祥那家?糖糖你这是打算下血本啊。” “我愿意!” 她本来也舍不得给纪二花钱,今日算是被裘宝旸给激着了。 张口闭口一百两银子包个外室,听听就来气,我家纪二招谁惹谁了! 千辛万苦踏着暮色归宅,人家收到她亲送到面前的那一袭罗衣,打开精美包装,只伸手摸了摸质料,不置可否挑了挑眉,居然说了句教唐糖吐血的话:“如何没有鞋子?” 涂灏祥里的绫罗目不暇给,件件都似裘宝旸平常嗜穿的花衣裳,唐糖料得纪二不会喜欢,在里头翻找得头晕目眩,终于寻到件深蓝素底纹的,看起来总算低调内敛。 伸掌比了比,恰是纪二的尺码。 掌柜猛夸唐糖识货。当然识货了,货是好货,价钱也堪堪比那些花衣裳高了一倍! “我何时说过要给大人买鞋?” “哼,连袜袋都没有。” 刚放完一通血归来,唐糖的心都在滴血,回来一句好的没捞着,他居然还在嫌弃她没给他买袜子! “大人一个收礼的,拿到东西不先试一试,光顾着挑三拣四。” “总要成套的罢,可见你未上心。” “不上心我突突突步行到南市,在成百上千套花衣裳里面挑昏了眼,好容易挑了件估摸勉强能入你眼的,花了血本买下来,又蹬蹬蹬步行回来,就为省几个车马费,人都快要散架了。不上心!” 纪理直勾勾望进她的眼里来,缓缓道:“是么。” 唐糖心里突突乱跳,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上当了。 “要不要伺候我更衣?” “我还得去找食吃”她窘脸跑了。 日子忽然变得平静缓慢,像秋阳下的一碗水,波纹微生,滋味温和。 纪理最近每夜都要寻一题九宫算来解,不解不成眠。 唐糖自小沉迷这个,加之这么多年熟能生巧,普通的一局,她通常花半个晚上就能解完。故而纪理只允她一旁观战。 唐糖是个急性子,观得烦躁了恨不能亲自上手,纪理却不准她插言,她气极欲走,他又不许她走。 为了不叫她走,他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搬一摞唐糖喜欢的好书,让她一旁待着,考虑到这家伙一贯的看书恶习,书旁还备了几碟子零食瓜果伺候着。 如此周到并惬意,唐糖再不作陪,倒还说不过去了。 这夜照旧,二人各顾各埋头,唐糖阅手里鲁工卷正入迷,面前一碟剥好的橘子瓤。 她正送了一瓤橘子入嘴,阿步端了药碗来了。 阿步说,因为每个月真正发工钱给他的人是老管家,故而纪方那头有什么嘱咐,他是万万不敢怠慢。 比如纪方从京城递来的药,即便纪二爷十分嫌弃这股药味,阿步依旧雷打不动,每日将八碗水熬作一碗水,端了药去书房给纪二吃。 每到这个时候,唐糖总是装模作样,作看书入定状,一副世事不问的样子。 苦的是她面前的东西也不能吃了,眼神亦不得瞟了,一直得绷到纪二爷又唤她:“过来帮忙。”她才好意思动弹,那个时候,一碗汤药估计也已然放温了。 每天如此,药放凉了,最后倒掉了事。 这天阿步自然没放过他:“二爷,该喝药了。” 纪理这天约莫正算到关键头上,纸间交战难解难分之际,被阿步这么一扰,他有些恼:“要喝你喝,一次全煮了喝光,多闻一次都反胃。” 阿步吓得脸都发青:“上回在京城,崔先生替小的号过一回脉,说小应该多败火,不兴吃这些上火的东西” 唐糖强忍笑意,紧紧攥书,目不斜视。 “端走。” “二爷,照旧放凉了再让小的端走罢,小的也算给府里一个交代。” “谁要这个交待你让谁喝。” “诶?好像有人敲门?二爷小的这就去开!” 阿步也就是机灵得不明显,其实坏得很,一溜烟没了人,新煮好的药汤还静静卧在案上。 唐糖双目绝不敢斜视,眼观鼻,鼻观心,继续看书。 “过来帮忙。” “来了来了。”今天他唤得有些早了,唐糖只好硬着头皮放下书册,凑脑袋去看。 岂料那碗药,巧不巧就杵在那个地方,热气喷到唐糖脸上,险些灼到了眼睛。 “这个阿步,烫死我。”她往一旁跳了跳,边揉边抱怨。 纪理抬眼,装模作样替她拂了拂:“还好?” 唐糖十分来气。纪二你道旁人看不出来你在忍笑?亏她还一心顾念着他的面子。还笑! 唐糖歪念一转:“大人啊,我记得上回大人对我说了番话,一直觉得很有道理,时时铭记在心。想着该当回赠大人。” 纪理很警惕:“什么话?” “大人年纪又不算老,有些事现下做不到,未必往后做不到,自曝其短也不丢人么。” 纪理将手中之笔狠狠一掷,脸色略显燥郁:“短?” 唐糖未料此人翻脸快过翻书,两颊登时淌下两串汗来:“大人想多了!我是说是良药苦口利于呃总之大人身子要紧。” 纪理拨一拨那只碗,狠狠剜她一眼:“那好,你不要后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木鸢记 眼看那药碗已被他端到唇边,唐糖心紧作一团:“诶诶诶大人慢着,还是烫的!” 回头算算,纪二背伤几天工夫就痊愈了,可见此人气血充足,底子甚厚。那个所谓旧伤,到头要根本是桩心病,被这么一激,化猫成虎,实在很容易啊! 幸亏阿步适时再次奔进了书房:“来人走了,送了封信来给二爷。” 唐糖在这这要命的关口松了一口气,纪理搁下药碗,并不避着唐糖,边拆信,边问是哪家送来的。 “是齐王殿下。” 唐糖本来已经捡回手中书册预备接着读,这刻“吧嗒”落了地,又着急忙慌捡起来,望一眼纪二,讪讪掸一掸书皮上的灰。 想必这一主一仆早已有了默契,纪二阅罢,阿步即刻去过点信烧了。当面烧光,这便收拾好了那些灰烬,告退而出。 唐糖十分自觉,早就继续埋头翻书,不闻不问。 那碗可怜的药还在一旁温吞着,却已经被人遗忘了。 过了不多会儿,纪理忽而沉声道:“唐小姐可否帮忙制一种无须缚线的小木鸢?” 唐糖愣了愣:“可以罢。” “若非齐王信中提及,我倒不知你制过此种木鸢?” “齐王如何想起说这个?我是恰巧同他提过。其实我也没做出来过,拿不准能做成什么样子,既是大人请托,就姑且动手一试好了。一会儿我列个单子,您明天先去寻些材料,不过还得查几册书,我先看看。” 她忙着起身,跑去书架旁摸索。 唐糖寻了半天,却立在一个架子前头定住了。 纪理见她一动不动,亦转回身看那书架,唐糖眼前,恰是那册她多日不见的。 她分明小心将它包好,藏去了书房最深的那个橱角。 无论是因为退却于公主墓之艰难,还是贪图那一只宽厚掌心的温度更不说纪陶的心意如何,自她决定放弃晋云山的那一夜起,她终是永久地辜负纪陶了。 在案情大白之前,她哪里还有资格,去翻阅哪怕是纪陶留给她的一片纸? “怎么会在这儿?” 纪理不以为意:“哦,是我取出来的,藏那么好,你要读的时候怎么取?” “我不读。” “为什么不读?” “暂时不想读。” “为什么不想?” 纪理不理会她,伸手抽出那册书,径直扔在她面前。 唐糖目光都不忍落下去:“现在我不是还有正经事要做?” 纪理简直像有读心的本事:“木鸢的事不急。倒是你,不用总觉得辜负了什么人。” “关你何事。” 纪理浑不在意:“那为什么不读?书不就是给人读的?哼,要是哪天我也不在了,你难道连九宫算也不玩?” 唐糖一慌:“大人要上哪儿?” 纪理目光狡黠:“随口一说,不必为我担心。” 唐糖嗤一声瞥开眼,咬唇骂:“你这种人,有什么可担心的,祸害遗千年。” 纪理趁机一把抢过书来淡笑:“与其放着不读,不若撕了算了。” 唐糖急得气血上涌:“还我!” 纪理已然作出了撕的动作,唐糖眼泪都急出来:“怎么有你这种人我读就是了。” 从那日之后,唐糖每日净手三遍,捧圣物一般捧了那册鲁工残卷,凝神贯注读。 纪理醋溜溜地:“哼,至于宝贝成这样唐小姐待我的书,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依旧命阿步夜夜预备吃食,唐糖不理他,心里舍不得书,坚辞不肯吃。 起先唐糖摩挲封页,想象纪陶得到书册的当初,也曾怎样心心念念地盼着早些交与她,难受得躲回房中泣不成声。 却被门外的纪二嘲笑:“唐小姐这算是知道遂州天旱,特意在为我求雨么?”又递了方帕去与她擦,唐糖这才止了泪。 回去强忍难受读了几页,才觉出这册奇书的名不虚传之处来,倒是真有了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再放不下了。 这天唐糖正巧阅至其间某一页,目光冻结,瞬间屏住了呼吸。 纪理心细,看她半天出神未动,问了声:“怎么了?” 唐糖似梦初醒,笑得略敷衍:“没事。” “当真?” “噢,就是看到书里说到,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一种极细浮尘含磁,嗯真没什么。”说罢继续低头投入其中。 她愈这么说,纪理愈将她侧脸盯望了半天,送了瓤橘子去她唇边。 唐糖正出神,下意识一口 橘汁四溅,被咬痛手指的人强忍着没抱怨,只冷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咬痛了没有?” “你说呢?” 唐糖抽过手巾替他擦拭,细细查了指头上无有牙印,又装模作样替他吹了吹,边推书与他瞧:“大人可以自己看。” 纪理任由唐糖侍弄那根手指头,淡扫书页,确知书中句句如她所说,这才略略安心。 唐糖搁下书,却指摘起今日收到的木材质地来:“这个大人今日寻来的木片不对啊,木鸢是要飞起来的,飞一半一头不堪重负栽倒了可不行。大人再去寻,最好是找桐木类,以凤凰木为最佳,轻韧度都满足。” “好。” 唐糖苦催:“快点找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这儿图纸都已画好,只等您这东风。” “巧妇,哼,也不知几时能吃到你动手做的饭?” 唐糖面红:“不是我不想给大人做,实在是阿步做的饭太好吃,毁了大人的胃口事小,若真吃出点什么事故来,性命交关,爷爷那里我就无法交待。” “我记得唐小姐说我是个祸害,我怕什么。” “这话您还真往心里去待我为大人做成这个木鸢,我请大人下馆子赔罪便是!” “好。” “一言为定,听说南城的小九天就不错。” “哼,你舍得?” “只要大人一句话,舍不得也要舍!” “我记得是我麻烦你。” “大人见外,这种事情也能算麻烦么,您吩咐就是了。” 他总觉得唐糖今夜待他既疏离客气,又忽然对他多了许多迁就。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再也说不上来更多。 裘宝旸这些日子埋在纪陶旧日卷宗里一筹莫展,其中让唐糖眼熟的线索惟有一条。 “唐糖,你瞪着这春水二字都小半时辰了,难道你听纪陶提过的?” 在益王府血案之凶犯笔录旁,标有纪陶亲手所书“春水”二字,却再无更多详细。 关于春水轩和徐春水,纪二或许知道更多,但以他这人的城府,想要撬开他的嘴听一句真相,那是难于登天。 况且春水轩已在西京的一场大火里化作灰烬,连掌柜程四都已不在,此线蹊跷险恶之极。二哥哥想必也恰恰困在某一个点上,愁而不得解罢? “噢,并没有,我就是眼熟。” “别琢磨了,又到散衙的时辰,法曹约了哥同去刮痧,哥何来的心思?走罢哥送你回。” 唐糖笑劝:“宝二哥不要沮丧,都会好的。” 裘宝旸仰天长叹:“好什么?哥同你两个来这儿眼看小两月,纪陶的案子一筹莫展,哥交不了差事小,真心觉得对不起兄弟。” 唐糖倒没觉得他对不起纪陶,却真心觉得自己怪对不起宝二爷的。鹿洲一事将他蒙在鼓里,所有有涉纪二的线索她也都包着藏着,生怕他知道。 宝二爷一向骂自己重色轻友其实骂得也并非一无道理。 不过重什么轻什么,日后回过头看便不再重要,反正到头来人与人都是一样的道别。 “今日我不用早归,请宝二哥南市喝酒可好?” “糖糖你好生阔气!南市酒楼可是一等一的烧钱,你才挣几个?纪二又待你那般抠” “您去不去?我有话同你说。” 唐糖饭桌上才告诉裘宝旸,自己最近恐怕得请个假出趟门。 裘宝旸十分惊讶:“请什么假?莫不是你家纪二要带你游山玩水去?纪陶的事情怎办?唐糖你是愈发重” “他不去,我回趟家。” “回家?你不是说你家里都都?” “我有事。” “哦,那这些”裘宝旸指指唐糖刚搬出来那一厚摞东西问。 “有劳宝二哥。” “二哥我不明白”裘宝旸仔细一翻,堆在他面前居然是一摞唐糖方才跑去涂灏祥买的春夏秋冬四季华衣,实在懵得可以,“糖糖你发财了么?这是何意啊?” 唐糖适时又塞去一张药方:“有劳宝二哥,替我照应纪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裘宝旸:撮合我和纪二?首先申明我是不会肯的 纪二:我也不肯。把我托付给裘宝旸怎么个意思?不再爱了?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