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汉》 正文 第一章 执伞,擎天 丝雨沥淅,如素纱一般笼罩着大汉帝都。 洛阳西南数十里外,三县交界的广安里也被雨幕侵袭。 纵横交织的黄土小道早已泥泞难行,路上不见半个行人踪影,那个丝毫不顾礼法,箕踞坐在自家土坯墙头的年轻人便格外醒目。 他身形异常消瘦,面色苍白,似乎大病初愈,不过那双因消瘦而更显硕大的眼睛倒是分外有神,目光刺穿雨幕望向天穹时,如有精芒在闪烁。 其实,那不是什么霸气侧露的精芒,而是怒火。 气,真他娘气! 张楚直到现在依然想不通,怎么就摊上了穿越这档子事! 靠着老爹“借”出去一杆自制的青玉紫毫,他才得以进了县志办混日子,可刚到手没多久的悠哉清闲生活,一觉醒来就他娘彻底没了,找谁说理去! “家人此刻应该已经发现异常了吧,好在大哥往省博送了货就会回家,还有人能安慰小儿子莫名失踪的老两口。” “只是那封写了十几遍才堪堪满意的情书,竟再没机会送出去,早知如此直接用微信表白了,搞什么浪漫复古。” 事到如今,张楚知道,莫名其妙穿越他只能忍了,穿越到了乱世也咬牙忍了,不附送称王称霸的黑科技系统,还是得他娘忍着。 可张楚真的很想高喊,老天爷,您给安排这么副摇晃两下都怕散架的骷髅身板,良心何安呐! 好吧,上一世县志办那工作,其实就是条修史文人的路子,咱也不是什么内怀杀人技外散王霸气的特种兵王,武力低微一点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但是在政治这一属性上,老天爷你凑近点,摘掉墨镜,我要好好看看你他娘是不是真盲僧! 不必是帝王将相,也不用给个雄踞一方的老爹,但起码您得给安排个世族身份吧,哪怕是个没落小世族都行啊! 咱前世那当真飘着书香的家世先不提,单就县志办科员的职务,放在如今这大汉,怎么也得是个秩禄斗食的书佐小吏吧? 可您看现在,不仅本人是个籍籍无名的庶民百姓,就是往上追溯八代,别说当官的,连个小吏都没出过,最有出息的那个太爷,也只是当过里魁而已,一水正宗泥腿子。 想那刘大耳整日将“中山靖王之后”挂在嘴边,恨不得做成招牌挂在胸前,绝口不提正卖潮鞋的老娘,就知道在这世道里出身是何等重要了。 就这体魄c身世,叫小子我一介文人怎么在乱世混! 整个早上都在自家墙头向老天爷腹诽的张楚,此刻心情一如门外桑树下那抹绿意,全都是草! 小雨已下了两个时辰,按说雨势再小,也足以让张楚身上的破旧袍服湿透。 可在墙头腹诽长达两个时辰之久,又一直不曾撑伞的张楚,身上却没有半分潮气。 很神奇! 但这不是什么特异功能。 而是 有人在帮他撑伞。 就这么简单! 泛黄的粗布雨伞边沿有几处破损,更被虫子蛀了几个小洞,但对付这种程度的清风细雨恰是用武之地。 从那握住伞柄的纤纤细手轻易可知,正站在墙根脚踩石块奋力用一把小伞将两人罩住的,是一位年轻姑娘。 早上魂归大汉时,张楚就已融合了这躯壳中原本的记忆,此刻不必回头去看,那姑娘样貌便在脑海中纤毫毕现。 她身着襦裙云髻垂肩,小腰秀颈身姿婀娜,再加上那副如描似画的琼鼻绣眉,任是哪一个后世人看到,也要道一声好一个古色古香的美人儿。 美,真的很美,这得承认。 遗憾的是,大概因和张楚一样年纪尚幼,这姑娘脸蛋堪称惊艳,可身条就如没放盐巴的清汤面,实在寡淡的可怜。 这种身材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能让人生出些遗世独立的仙子风范。 只是。 头上插着的木钗,是从柴堆里精心挑来的一截枯枝,窄袖短襦上几团小花,其实是精心勾勒的补丁,杏黄襦裙式样倒属简单大气,可质地是最粗鄙的麻布。 就这一身装扮,任你再是个美人儿,也很难彰显出多少仙子风范。 “雨势大了,回屋吧。”美貌动人的小娘子轻声道,声音清丽如鹂鸟轻啼。 见坐在墙头的男人无动于衷,于是她继续撑伞,即便擎伞的手臂早已酸麻。 如果说这次穿越,有什么还算让张楚满意的地方,除了名字恰好依然叫张楚之外,那就是这位村花姑娘了。 虽说她那如同轧路机碾过一样惨烈的白板身材,距离张楚前凸后翘的审美着实有不小差距,但架不住她早已经是自家媳妇儿啊! 对于像张楚这样纯情二十多年,连一封情书都要来回写几十遍还不满意,最终连小手都没拉过一下的小哥,有什么比“自家媳妇儿”更具杀伤力! 只是早上融合来的记忆似乎并不完好,张楚想了半晌,很多和她相关的记忆似乎都缺失了。 甚至记不起这姑娘名字,只模糊记得她姓王,究竟是不是姓王都有点不确定,平日里也只称其为“小君”。 虽说当年在历史系的学习生涯大多时候是混日子,好歹也算是熏陶过的,张楚知道“小君”只是汉代男人对妻子的寻常称呼,并非名字。 又细细一琢磨,好像没名字也很正常。 毕竟这姑娘就是多年前为了冲喜,用一头耕牛外加几亩田地从赵家换来的个年幼奴婢。 即便有名字,也是赵家给的奴仆代号,早就脱离奴籍的她多半不喜提起。 索性以后就称呼为村花姑娘吧。 有点俗气? 美貌姑娘也行。 再不行就平算了,还是小君吧。 张楚正胡思乱想着,就见细雨中出现个头戴斗笠的匆匆身影,辨出那是徐公,立刻在媳妇儿搀扶下从低矮土墙上下来。 大概怕身子单薄的张楚被雨水打湿,头顶那把小伞始终如影随形。 讲真,要不是张楚实在认为她有某些重大缺陷存在,就这份贤惠,直接给个满分也不为过。 徐公虽上了年纪,但庄户人家脚程快,转瞬便来到小院,见张家后生两口正撑伞迎来,他二话没说,双膝一弯,直接跪在青石板铺就的坚硬地面上,坑洼里的积水被老汉这一跪激的四溅,可见力道不轻。 “张家后生,救救命啊!”老汉哭喊道,满是沟壑的脸上分不清涕泪还是雨水。 见这副架势,张楚不由咂摸了下嘴巴。 融合了记忆的他对此并不惊讶,最近两年,徐公这位堪比叔父的长者给他下跪,那是一点儿也不新鲜。 老人家每来这么一出,自家本就所剩不多的财物就要更少几分。 虽然知道这次大概也是如此,张楚还是立刻上前将老汉扶起。 命要紧,怕折寿。 “徐公快起,有甚难处且对小侄说。”张楚说着便去搀扶老汉,后者很快借势起身,毫不做作。 对于老汉这份干脆,张楚同样不惊讶,只是在心中自嘲:身子弱也不是一点用没有嘛,至少能让人担心一不小心把你累死啊! 讲真,就面前这六旬庄户老汉,身子骨都比他张楚硬朗的多,气不气,气不气! “老婆子已病了三日,前两日还能熬住,也就不想来叨扰。可今天眼见她连说话力气都没了,求了医工去看,说再不抓些药,怕是熬不过去了,老汉哎!” 这一声满是无奈的“哎”,其实已经把话说的明明白白。 老两口年老体衰,如今也没个一男半女照料在侧,勉强租种几亩薄田,收成大半还要拿去交租子,这两年能勉强度日还是靠张家时常接济,哪会有余钱去抓药。 知晓状况的张楚对村花姑娘问道:“家里有多少现钱?” “约莫十来个。”擎着雨伞的美貌女子很快应道。 张楚闻言不由皱眉。 好歹还有座不小的庭院,家里流动资金就十来个钱,大概后世一包烟钱?简直他娘的一贫如洗有没有。 女子看到老者绝望神情,露出丝不忍,但她刚才的话并非不想借钱的托词,若是前些时日,还有个百十钱可动,可如今真的只有十几个钱而已。 “家里那只老母鸡你去抓来给胡公应急。”张楚吩咐道。 “前两天不是已经给你炖了补身子?”女子随即提醒。 张楚不由拍了下额头,记忆涌上来甚至还能回味起老母鸡炖汤的滋味。 刚为父亲守孝三年,这身子实在糟到不成样子,不补真不行,虚!看他如今依然病怏怏的模样,就知道前几天身子弱到了什么程度! 哦,对了,这姑娘厨艺也很不错。 张楚环顾一圈极为宽敞却已有些破败的院落,牛棚里的牛早就送去了赵家,石垒的猪圈里现如今连猪粪都不见一堆,或者说,在他记忆中,自家那猪圈就没养过哪怕一头猪。 除了房前屋后几棵桑树,再就是角落里种着的些许应季食材,值钱的物件是一样也不见。 半晌之后他只得指着西边道:“徐公,牛棚里有只羊,你且牵去救急。” 老汉闻言满面感激,但转头看到那只恰好溜达出来的羊,顿时有些为难。 那才是个半大羊羔,等到深秋长好骨架上了膘,倒是能卖上个百钱,现在最多值个百十钱而已。 徐公为难,不是嫌这羊不值钱,百十钱真不少了,只是老头和张楚一样,本身已经穷的要命,还他娘有些没丁点用的良心。 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家,都不会这个时候把羊卖了,毕竟只需每日喂些青草最多再加些许干料,几个月后就能赚上好一笔钱。若非张家真没余钱,绝不会生出动那羊羔的心思。 见此情况,早就欠下张家不少钱粮,也根本无力偿还的老汉怎能不为难。 见徐公站在原地不肯动,张楚转头朝撑伞的村花姑娘使了个眼色。 后者见状微微抿了下嘴,有些不舍那刚花百十钱买来没几天的羊羔。 不过最终还是将雨伞交到夫君手中,淋着小雨向羊圈走去。 这一刻,即便审美扭曲如哈登似张楚,也深深感觉这姑娘的优点,已经足够弥补某些重大缺陷,简直直逼满分了。 “兄长还没消息?”媳妇儿去牵羊的功夫,张楚向老汉问道。 老人闻言沉默,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说道:“听来往的外乡人说,前不久洛阳东边又闹起了蛾贼,连县令都杀了。往西长安那边正和蛮子打仗,山贼土匪更是到处都是。这么乱的世道,你大哥他,怕是不指望了” 张楚闻言有些后悔,大概刚融合了记忆的缘故,莫名其妙就多嘴问了一句。 就这世道,失踪好几年的人,哪还有什么指望,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点头沉默。 所谓蛾贼,指的是黄巾兵。当年大贤良师张角带领的黄巾军声势极大,之后但凡有活不下去的百姓造反,几乎都会扯上黄巾军的名号壮胆。 对于老实巴交种地的庄户人家来说,头裹黄巾的乱贼所到之处粮食丁点不剩,和田地里那些啃食庄稼的飞蝗虫蛾没什么两样,说是蛾贼倒也形象。 至于蛮子,那不用多说,指的是匈奴c乌桓c鲜卑之类外族,至于如今在关西作乱的,自然是一直让大汉朝深受困扰的羌族。 老人家感叹世道乱,张楚却心知乱世序幕才刚拉开而已,而这洛阳附近,更是他娘的要乱成一锅粥,是个极危险的地儿。 目送老汉牵着用以救命的羊羔消失在泥泞街头,张楚将手中雨伞朝媳妇儿递去。 可后者看了一眼,竟没接 张楚不由转头看向村花姑娘,正瞥见才露尖尖角的胸脯不住起伏,看来虽没反对把羊借出去,但对这个决定似乎还是有些怨气啊,张楚心中苦笑。 倒也不能怪村花姑娘有些气闷,毕竟如今张家满院子东西加起来,也不及那只羊贵重,而前几天能买到那只半大羊羔,还是赶上别人家里急用钱,完全是可一不可再的事。 更重要的是,张家最后赖以维持生计的那百十本钱,用在徐家伯母身上,和打了水票没多大区别。 其实张楚也知道,以徐家伯母一直反复的病情,无论再多汤药都是只白费钱,她老人家怕是万万难以熬到下一个春天了。 失子之痛就如病入骨髓,根本无药可解,何况本就年迈体弱的老妪,膝下两子一死一失踪,算得上连失两子了。 但只要徐公尚存一分救治之心,张楚就得尽一份力,他从不自诩好人,但眼睁睁看人等死这种事,无论前后两世,都做不到。 按说张楚这种出身历史系,又在县志办上班的家伙,看过太多反复无常的史事,也算是另一种意味的见惯生死了,心肠应当硬的很。 可读尽青史又忘了大半之后,他反倒比常人更在意身边每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尤其是那些如他一般卑微,成千上万堆加在一起,也不足以成为一条冰冷史料的生命。 瞥见媳妇儿半身淋在渐大雨势中,张楚把伞交到左手,伸出右手将她向身边拢了拢。 这亲昵举动,让她不由转头瞥了眼自己那瘦如麻杆的夫君,眼神中带着些许幽怨和无奈。 她大概早就习惯了夫君秉性,只轻叹了口气,便对失去那只羊羔释怀了,毕竟她也知道,自己织的布还算紧俏,等农忙一过自家那十几亩地的租子也该送来了,之后夫君养好身子还能把地收回来自家种,日子很快会好起来。 随后她伸手去讨要那柄对夫君来说有些沉重的雨伞,这伞沾了雨水,尤其木柄也逐渐被打湿后,就更重了。 张楚笑着递过伞,没有转回头,而是怔怔看着她干净侧脸。 几缕秀发不知何时被雨水打湿,随心贴在腮前,却意外让她更惹人怜爱。 他不由抽了下鼻息,心中感叹,才一会儿工夫,这姑娘好像已经从还算满意变身成了满分姐呢! 也罢,不就到了乱世嘛,虽然老子只是一介书生,称王称霸不容易,想活命倒也不见得有多难。 如今你为我雨中执伞,将来我便得替你乱世擎天! 天下间的事,本就如此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生计,瘟神 五六月份的老天爷当真皮的很,张楚很想如是感叹一番。 刚才还眼见着雨势渐大,转头便云收雨住,连天都放晴了。 夫君一大早便不言不语爬上墙头,着实让村花姑娘担心不已,天上飘起雨点后,更是只能执伞陪在左右,以至于此刻雨过天晴,她才得空生火做饭。 其实寻常时候张家午间是不做饭的,只是她很担心少了早上那顿,夫君那身板便难以撑到晚饭。 张楚见小娘子如花间的彩蝶一样翩跹忙碌,没工夫搭理自己,便寻思着锻炼一下身体,毕竟乱世里头,什么也比不过强健体魄。 可刚舒展两下筋骨,他便不禁苦笑着坐倒在屋檐廊柱下,稍动弹两下就感觉吃力,现在这体魄,除了弱还是他娘的弱。 守孝三年,期间坚决不沾一点荤腥,甚至连饭也吃的很少,如此孝道之法,不瘦弱才怪,张楚不禁感慨,本来出发点很好的孝道,偏搞的如此愚昧,害人不浅的愚昧文化啊! 好在他发现,这副身体其实底子不错,也就是如今瘦弱走了样,一旦把膘养回来,不说威武雄壮,风流潇洒应该还没问题。 只是目前一包烟钱的家底实在让张楚无语,这点钱就连一斤肉也买不起,想吃成个胖子还真有难度。 再想到接下来的天下形势,张楚裆下就更加忧郁了。 “董胖子不出两年就会挺进洛阳,关东诸侯也会很快扬鞭西进,洛阳周边二百里在惨遭劫掠后被焚之一炬,广安里与洛阳近在咫尺,万万难以幸免。” 不过逃离洛阳避难的想法刚出现在脑海,瞬间就被张楚否决掉。 历朝历代战乱将起时,都不乏洞悉天下形式的世家大族提前举家迁移,北上幽燕,南下江淮,又或是西进川蜀,总之要逃离中原四战之地。 可庶民百姓想要迁移却很难,先不说有没有预见天下形势大变的能力,路途c粮食和以后的生计都是问题,各地林立的山贼土匪那关更是难过。 以张楚目前这身板,带着“满分姐”这种样貌的女子上路,后果想想就可怕,出了如今尚属太平的洛阳地界,能安稳活过十天都算侥幸。 思来想去,张楚感觉提前跑路的想法不可行,至少现在不可行。 这广安里就像个新手村,虽说早晚遭受兵燹,但目前多少有点新手保护功能,短时间里是个安全所在。 “看来得先想办法弄些钱。”张楚盘算着。 搜刮尽脑海中所有关于广安里物产的记忆后,他倒是很快便有了安身立命的门道。 但如今身体太弱,根本没力气可出,他盘算好的生计,偏偏又是个十足的体力活。 张家在广安里本就不是大姓,他又是一根独苗,连个族人帮衬都没有。雇用人手的话,那一包烟钱的现钱,连饭钱都不够,更别说工钱了。 “只能先变卖家中祖产啊。”张楚琢磨道。 对于农户人家而言,售卖田产那是十足的不肖子孙所为,铁定要被戳脊梁骨。 不过张楚并不介意,而且不带丝毫犹豫便愉快决定要走这条不肖子孙的道路。 反正洛阳地界早晚要被打个稀巴烂,何况如今把地卖了,只要不出太大意外,他很快就能十倍百倍赚回来。 张家祖上虽然是一水的泥腿子,好歹还出了个里魁不是。 巅峰时候的里魁太爷爷,那也算是乡间一小霸,有头有脸的人物。 没事便带着他那把死人堆里捡来的豁口破刀在乡里间溜达,管他李家的媳妇儿c王家的婆娘,瞅着没人就敢调戏一把,牛批的不行。 虽说口碑极差,但他用尽坑蒙拐骗十八般武艺后,实打实为张家置办下一份不小产业,即便接连经过两代不肖子孙,他留下的那份产业,除了这处在乡间堪称上佳的祖宅,还剩下十几亩好地。 只是想卖田地其实也没那么简单,在这广安里,有能力买下田产随时给现钱的并不多,还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主动上门去卖地,价值万钱的产业,能给足千钱都算开恩,瞬间就让你明白花生被压榨成油是种什么体验!那样一来张楚裆下就不止是忧郁,怕还会亏的很疼。 至于卖给别处豪强地主,那不现实。 对于这时候的地主们来说,优先购置或兼并的的一向都是和自家产业相连的田地,土地大片连在一起,之后再修建个坞堡,俨然一方小国。 跑到广安里置办几亩孤悬在外的田产,实在没必要。而且这种过界行为,还会和广安里当地豪强产生冲突,纯属没事找事,这年头族群c地域观念之强远非后世可比。 非常明白自己跑去兜售田产,连骨头都会被压榨碎,张楚很是不甘,正发愁的功夫,就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哄闹,嘈杂脚步声越来越近。 尤其让张楚意外的是,其间夹杂的哭闹,竟好像是刚从自家牵羊离开没多久的徐老头。 “这是跟张家借的,你们放开我。” “老东西,分明是你趁阴雨偷了羊,还敢狡辩!怎么,刚才巴掌没管够?!” 隐约传来的争辩声,不由让张楚眉头轻皱,等看到出现在院门前那带刀青年,更是面色凝重站起身来。 他娘的,瘟神上门了。 这面上带着三分俊秀七分邪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家伙叫赵豹,身上挂着广安西亭亭长的公职,更是广安乡头号豪强赵家嫡子,堪称广安乡头号纨绔。 家中单是仆从食客就有上百之数,周边良田也多半是他赵家私产,包括乡里其他豪强大户家族子弟在内,少有人敢触他霉头。 不等面上犹带斑驳指痕的徐公在他身后站定,赵豹突然转身一脚踹向老汉,后者毫无防备顿时倒在地上。 “老实在地上待着,老东西!”赵豹身后一名持刀仆从见徐公要挣扎起身,连刀带鞘放在后者肩头,将老汉牢牢压在地面。 张楚见状眼神一凛,这他娘欺人太甚!可惜他这副身板,武力输出也只能靠眼神了。 斜睨了眼狼狈不堪的徐公,赵豹嗤笑一声,换上笑容朝院中那麻杆熟稔道:“张楚,你们家丢的羊我给带回来了,连偷羊贼也一并抓了,你可得好生感谢亭长我!” “后生,快告诉他,这羊不是老汉偷的!”徐公坐在泥水里带着哭腔朝张楚喊道。 深知自己就算是过江龙,在赵豹这地头蛇面前也得盘着,何况如今还是条虫,张楚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心中傲气和不忿,挂上笑脸对赵豹恭敬道:“赵亭长怕是误会了,这羊是我借予徐公的。” 说着他走上前去,朝那持刀奴仆也赔着笑脸,这才得以拨开架在老汉脖颈的刀鞘。 将徐公从地上扶起,见他虽受了些苦楚,倒没有大碍,张楚也就放心了。 初来乍到的张楚很有自知之明,想从这手上明里就至少有三条人命的赵豹面前替徐公讨公道,实在有心无力。 而且这上门的瘟神,今天能顺利送走就算不错了。 帮徐公拍打身上泥水的功夫,他急速分析着眼前的局面,明明是他不久前才将羊给了徐公,赵豹却嚷嚷着“被盗”,岂不蹊跷? 要知道张徐两家一向走的很近,当年张楚那便宜老爹因十赌九输而抱病在床,最后打算冲喜,就是徐公帮忙物色了如今的满分姐,后来的丧事也全是徐公帮忙操办。 这在广安里可谓人尽皆知,赵豹自然也不例外。 双方关系如此亲近,徐公会来张家偷盗?常理来说恐怕没人会这么认为。 就算赵豹是亭长,有缉捕盗贼的职责在身,见到家无余资的徐公带着只羊,心中起疑也就罢了,但直接抓了人以偷羊贼的名目上门,恐怕三岁小孩也知道事有猫腻。 兴师动众带人上门的赵豹,果然没有轻易离去的打算,咳嗽一声道: “张楚啊,你切不可姑息这偷羊贼,更莫要坏了咱们广安里风气。我赵家作为广安乡表率,我赵豹作为广安西亭亭长,绝不能对这事坐视不理。” “可这羊的确非徐公所偷。”张楚又赔笑道。 赵豹闻言嗤笑道:“看吧,我就知道你会包庇徐老头。” 张楚闻言无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天这瘟神怕是不好送啊。 不过赵大公子见张楚无奈模样,却是话锋突转:“难不成真是你借给他的?这时候把羊卖掉实在可惜,不合常理嘛。” 虽然这赵豹一向行事跋扈不为乡里所喜,但这番说辞却也引来不少人附和。 “谁说不是呢,可徐家伯母病重,得拿这羊去救急。赵亭长明察,徐公绝非会行偷盗之事的人。”张楚只好解释道。 “当真是借给徐老头的?”赵豹再度确认,似乎确认之后这误会也就解了。 “当真。”一心想打发瘟神的张楚赶忙点头。 可瞥见赵豹那微微上挑的眉头,一丝不妙顿时浮上心头。 “那就好!赵狗儿,带上人和羊,咱们回府再和徐老头算账!”赵豹高声吩咐,说完便作势要走。 这是他娘什么情况,张楚始料未及,他还没来得及阻止,一道急促女声已经响起,“你们凭什么带走徐公和我家羊。” 满分姐情急之下发话了。 赵豹闻言停下脚步,回头上下打量那手拿木柄汤勺的女子:“呦,好标致的美人儿!啧啧,我赵家当年那买卖亏大了,现在一头牛加两亩地怕是换不回去喽!” 说完他转头和一众奴仆奸笑,那些带刀的苍头眼中尽是猥琐,想来赵豹此刻同样如此。 张楚见状长叹了口气。 老子初来乍到,只求息事宁人,还他娘蹬鼻子上脸了,真当书生是泥捏的不成! 不知道读书人最讲究风骨? 虽说老子的确没有 大不了拿一身肉骨头挡你们拳头呗! 可只要今天不被打死,还真不信老子这穿越之子搞不定你们几个送脸的小土著。 一直认怂退让,最终还是被踩在底线上的张楚,终于挺起了他那麻杆一般的腰杆。 他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移步挡在赵豹面前,直盯着后者双眼,一字一句冷声道:“人和羊,你都不能带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欠债,还钱 “人和羊,你都不能带走!” 即便院中那青年因瘦弱而略显中气不足,依然足以让所有人感受到话语中斩钉截铁的意味。 刚才还躬身赔笑卑微至极,此刻却挺胸拔腰仿佛顶天立地,张楚这番突然转变,让赵豹不由微微愣神。 人群中也响起窃窃私语,谁也没想到一向怯懦的张家后生,敢在赵家小霸王面前如此作为。 不过这种作态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充其量让人愣一下,仅此而已。 赵豹很快回过神情来,瞥了眼窃窃私语的人群,眼神凛冽如刀凝视着面前的张楚,而后如那好斗的公鸡一般,缓缓探头压迫向前。 可直到两人几乎鼻尖相碰,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吹散架的张楚,就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更不要说被他赵豹凌人气势逼退。 “呦呵,胆气很足啊,倒小看你了。”赵豹声音低沉,伸出一根指头在张楚胸口戳戳点点,“不过我赵豹要将人带走,你张楚拦不住!” 虽然真心想将那乱戳的手指掰折,可张楚自知先折的必然是自己胳膊。 可如此便要退却吗?不可能! 这种时候武力输出一定要拉满! 张楚单手负后,眼神如寒冰烈焰,幽冷中带着怒火,声音更是冷浸骨髓:“你赵豹就算是亭长,又凭什么将人带走。” 体弱文人嘛,所谓武力,也就做到这个地步了。 赵豹这种双手不知沾过多少鲜血的恶霸,显然并非色厉内荏之徒。 “凭什么?”赵豹闻言朝四面乡邻看了看,而后握着腰刀大笑,“你张楚自小就是个穿袍服的,跟这些终日短褐的泥腿子不同,本亭长索性今天也不以力压你,就跟你好好说说道理!” “既然这羊并非偷盗,而是你借给了徐老头,按理说那便已经是他的,如今自然便属于我这个债主,我带走这羊应该没问题吧!” “可惜的是,这只半大羊羔不足以还清他欠下的钱。家父又是本乡啬夫,这事得避嫌,那我只能带这老东西去县廷,当着洛阳县令的面,问一问这天底下可有欠债不还的道理!” “如何,我可能将他带走?!” 张楚闻言皱眉,这番话听起来果然很有道理,只是怎么继莫名其妙的偷羊贼之后,又无端冒出了债务来? 见赵豹声色俱厉,不像是信口开河,张楚不知其中情况,只得转头询问:“徐公,你欠他钱财?” 徐公闻言慌忙摆手:“不曾!老汉但凡急用钱,无不厚着老脸向你讨要,贤侄哪一次也不曾推托,又怎会向他赵家借钱!” 被诬欠钱的老汉大概怒极,没了对赵家那份畏惧,指着赵豹高声喊道:“这广安里谁不知你赵家黑心,外借银钱收利极高,老汉又怎会借你家钱两!你说老汉欠下钱财,可有凭证!” 徐公话音未落,赵豹嘴角已经涌起冷笑,张楚见状心中咯噔一声。 “不见棺材不落泪,赵狗儿!” 赵豹左手向后一探,那被叫作赵狗儿的家奴嘿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递过,赵豹看也不看,直接扔向张楚。 张楚接住一看,原来是一份帛书契约,上面竟有徐公指印画押,又瞥了眼立下契约的时间,已是两年多前。 “徐公,这可是你签下的?”张楚确认道。 徐公打眼看了下,旋即点头道:“是啊,这不是还清他赵家钱财的凭证嘛,老汉家中也有一份,做保的李家那里还有一份。” 确认这契约并非赵家作假,张楚这才细细察看。 契约上写的很明白,徐公将自家田地二十亩交予赵家,其中薄田十五亩,每亩作价三百钱,中田五亩,每亩作价千钱,共计九千五百钱,以偿还所欠下赵家九千五百钱债务。 这帛书中的田产作价,放在地价远超边郡的洛阳地界,其实有些低了,但也不算太离谱,至少比起主动上门卖地的压榨程度,已经堪称良心。 注意到帛书上还记有徐公欠下钱财的时间,张楚略一推敲,就知道这应该是徐家二哥入狱时,徐公请赵家帮忙打点的用度。 可惜的是,这番代价高昂的打点显然没起什么作用,徐家二哥反而不明不白死在了狱中。 徐公虽然不识字,但帛书上的手印,除了赵家和徐公之外,还有一个中间保人,按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张楚就是没来由感觉这份帛书有些怪异,却一时又说不出究竟怪在哪里。 好生推敲了一番最后那句“两家若有其他账务,由赵府另作它算”,张楚才恍然。 按说契约上只需记下签订日期便可,但在这份契约上,赵家却特意记下了徐公当年欠下债务的时间,而这两个时间有近一个月间隔。 这时间差便是猫腻所在。 契约明确标明,徐公以二十亩田产抵销的,是欠下的九千五百钱。若赵家声称还有这一月之内产生的利息未结清,即便是送到官府,只要徐公拿不出已经另外还钱的证据,多半也会认定有利息存在。 这种猫腻张楚尚要特意推敲一番,大字不识的徐公如何能发现,不用问也知道他定然也没有还钱的证据。 其实,不足万钱的本钱,一个月产生的利息也不会有多少,可这事已经过去近三年,按照赵家一贯的黑心高利贷算法,利滚利加罚金,此时只怕已经是天价。 “怎么样,他是不是欠下了我赵家钱两?”赵豹见张楚神色,就知道他已发现猫腻,不由玩味问道。 张楚置若未闻,徐公早已高声回应:“老汉我可不欠你赵家钱!” 赵豹似乎懒得搭理徐公,冷冷朝张楚道:“即便我赵家讨不回钱财,也要让这老东西到洛阳县廷挨上一通笞打,我倒要看看他是骨头硬还是嘴更硬!” 张楚闻言,面色微变。 若真到了县廷,先不论官司胜负如何判决,赵家只要稍微使些手段,二三十杀威棒下去,徐公便是妥妥的十死无生。 张楚心中明白,无论如何,这衙门徐公是去不得,不然恐怕只能等着给老人家收尸。 “可家中只有十来个钱,难不成要用田地替徐公还债?” 张楚很惆怅,他是好人不假,但拿自家田地去填这种窟窿,好人就不卵疼了? 而且这些田地,他还打算用来当不肖子孙呢! 只是他若不替徐公填平赵家欲壑,老头两口那就都难活了。 正踌躇间,一股怪异感忽然浮现在心头。 那赵豹已堪称铁证在手,但这位一向横行乡里的纨绔,竟丝毫没有让家奴强行将徐公带走的意思,依然好整以暇站在那里。 难道今天赵大亭长当真要以理服人? 张楚瞥了眼赵豹,知道这可不是他行事作风。 除非 他根本就不想将徐公带走! 想到这里,张楚心头豁然一震,瞬间明白了今天这一切的关节所在。 又在心中稍稍盘算片刻后,张楚忽然一改剑拔弩张的姿态,再度对赵豹笑道:“赵亭长,不知你赵家这是想要多少钱?” 赵豹闻言挑了挑眉梢:“你应该问,徐老头欠我赵家多少钱。” “这难道不得看你心情?”张楚哂笑。 只要不到公堂,赵家结算所谓债务,必然是那套高利贷算法,他心中可没存丝毫侥幸。 赵豹闻言一愣,随即干笑两声:“都说你是呆子,没想到你却是个明白人。” 张楚摆摆手:“明白的不算太晚罢了,不如赵亭长说个数吧。” “怎么,听你这意思,要帮徐老头还债?”赵豹挑眉道,眼角有抑制不住的喜色。 张楚心知这就是赵豹想让自己跳进的深坑,却还是含笑点头。 赵豹见状高声道:“大家可都看到了,是张楚主动帮徐老头还债,我赵豹可没逼迫他!” 围拢来看热闹的乡民们,听到赵豹吆喝顿时议论纷纷,说张家后生什么的都有,仁义c傻子c自讨苦吃,不一而足。 见大家都看的明白,赵豹忍不住大笑两声。 他没想到这计策还真成了,而且顺利的超乎想象,就连那两份分别以高利和平利计算徐老头债务的账簿都没用上,赵狗儿真是个人才,人才啊! 他可是心知肚明,那份帛书契约上的猫腻,是他老爹当年预备继续压榨徐家的后手。 可徐家自那之后便一直家徒四壁,就连可以卖身为奴抵债的徐家老二也死了,实在没什么油水可言,当年的后手其实已没了用处。 但赵狗儿得知徐老头牵的是张楚家的羊后,转念便想出了这么个计策,如今更是顺利让这张楚上套,不是人才是什么! “先说好了,我张家如今总共只剩下十五亩田地。”等着被压榨的张楚先行笑道。 赵豹闻言也笑:“说的好像我赵豹是奔着你张家田地来的。” “不是吗?”张楚呵呵反问。 两人眯眼对视,皆笑而不语。 张楚早已想通了关节,赵豹如此大费周章,并非当真要徐公还钱,更没有将徐公送上公堂的兴趣。 毕竟打死徐公也榨不出几个钱,就算是让徐公卖身为奴,这种风烛残年的老奴,赵家也看不上。 赵豹所为的,不过是要让张楚知道,徐老头欠了钱,而且很快要到县廷挨板子吃牢饭,总之老命要交代了。 与其说赵豹算准了张楚一定会替徐老头还债,不如说原本就是奔着张家来的,被强行泼了盆脏水的徐公,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见事情几乎已经挑明,赵豹也没什么好隐晦,正要张口讨债,却被张楚有意于此时抢先半步发话: “赵亭长开口可悠着点,最好留下个商量的余地,免得到时候咱们一拍两散,那你只能和徐公对簿公堂了。我打赌,你就算掘地三尺,也难从徐家找出十个钱来!” 刚要狮子大开口的赵豹闻言不由顿住。 听这话里意思,虽然张楚答应帮徐老头还债,却也并非没有反悔的可能。 看着如今这个和以往那书呆子风范明显不同的张楚,赵豹不由陷入犹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赌斗,本钱 天际流云飘散,桑叶间鸣蝉悠悠。 张楚负手而立,云淡风轻,如同天地尽在掌握。 这可让不住掂量着要价的赵豹很是不爽。 他心道,若是放在那张角作乱之前,老子就算让人砍杀了你,直接抢了你张家田产和那小娇娘又如何,天大的事也能抗下来,可惜如今那大将军何进越发权重,即便是他赵家背后那人都如履薄冰。 原本他以徐家老两口性命作威胁,根本由不得小善人张楚讨价还价。 但此刻还真怕自己要价过高,面前这远不像以往那般敦厚的家伙会抽身而出。 见赵豹犹豫不决,张楚轻笑道:“不然我帮赵亭长开个价?” 赵豹岂会听不出讥讽之意,闻言冷哼一声:“就拿十亩田地来抵债好了。” “老汉压根不欠你赵家钱!”张楚还没回应,徐公已经喊道。 他早就对两人先前那番对话莫名其妙,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更是直接拿田地讨价还价起来,而且这事怎么看都因他而起,如何还能镇定。 “贤侄,莫要上他们恶当,你张家祖辈留下的积蓄千万不要白白便宜了他赵家!我真不欠他们钱,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老头一时着急,竟直接朝院墙撞去,连命也不打算要了。 在洛阳这种人口稠密田地早就垦发殆尽的地方,寻常十亩田地对小户农家而言就已经是天大的事。 何况徐公更知道,曾有百十亩田地的张家,如今还剩下的那十几亩,可多是上好的良田,光是五成租子,都比那些薄田收成高! 好在周围看热闹的乡亲着实不少,张家院子周遭几乎人满为患,一中年汉子见状,双手猛然在墙上借力,直接从低矮墙头一跃而过,这才救下老汉一条命。 被救下来的老人家身子没什么事,就是哭声实在悲痛,好像这几年来大儿子失踪c小儿子冤死的憋屈一股脑爆发了出来。 赶到老汉身边的张楚闻声,都有些眼圈发红。 在张楚残存的幼年印象中,徐公也曾是个身形高大的威武汉子,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虽也喜欢陆博,但从不以此赌钱,比自己那个便宜老爹本分像样的多。 可近几年接连遭受打击,头上早已是青白相间,身形佝偻的厉害,眼中更是连一点精气神也没了。 那救下徐公的大汉自然没有张楚这番感触,只是揉着胸脯揶揄道:“徐公可别嚷嚷了,你倒没事,我却差点被一头撞死!” 张楚闻言抬头看了眼,认出是广安里打铁为生的冯姓汉子,赶忙道声谢,转而轻声安慰徐公道:“徐公放心,他赵豹想讹我张家田地没那么容易,今天他是注定一无所得。” “当真?”徐公不太相信这话。 “难道叔父还信不过我?”张楚信誓旦旦。 “那那自是信得过。”徐公支吾道。 张楚知道他尚有疑虑,也不多做解释,只拜托那铁匠帮忙照看。 稳住徐公后张楚反身回来,向看戏多时的赵豹问道:“当真只要十亩,不嫌少了?” 徐公闻言立时又有股撞墙的冲动,可他身形刚动,就被那铁匠牢牢抱住,一双铁手让他动弹不得。 深知自己寻死难成,老头索性不再挣扎,只是不住唉声叹气,暗骂自己连累了张家。 赵豹听到这话满是讶异。 张楚的话听在他耳中,大概就像明知在被人拐卖,不但依然帮忙数钱,还提醒人贩子价卖低了! 因为他感觉张楚不但语气,就连说话时的神情,都透着股极度真诚。 真他娘见了鬼! 赵豹冷眼看着面前这无比反常的家伙,良久之后才眯眼道:“我要的十亩田地中,要包括你张家那几亩肥田。” 肥田c中田c薄田,价值自然不可同日而论,一块膏腴之田价值中田数倍。其实寻常年景产粮倒也差不多,但肥田大都靠近水源,不仅土地更肥沃,还可旱涝保收。在洛阳地界上,寻常时候一块膏腴美田也得价值数千,遇到荒年那就更值钱了。 赵豹初始只说要田地十亩,现在又说要包括那几亩肥田,这一下其实把要价提高了不少。 他本以为张楚会还价,可张楚却不以为意笑道:“我张家十五亩田地不想尽数拿去?” 赵豹不由双臂环胸,歪头凝视面前的家伙。 虽然语调c神色真的很有诚意,但这话无论怎么品,都感觉应该是挑衅才对。 呵,难不成我赵豹还怕了你! 他嗤笑一声,毫不避讳道:“如何不想!我赵家虽说家大业大,却从不嫌田多!” “这是实在话。”张楚深以为然点头,继续道,“我张家这些田地,原本是无论如何也不卖的,不过现在你有个机会把它们全部纳为赵家私产。只是你得有胆量拿才行,怎么样,敢不敢赌一把?” 赵豹听到这句话不由咧嘴发笑:“敢不敢?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广安乡周遭,论陆博哪个是我赵豹敌手!” 陆博即六博,乃是时下最流行的棋盘游戏,双方各有六子,对应枭c卢c雉c犊c塞五种身份,六子中最大的一枚为枭,其余五子俱称为散,以投掷骰子行棋,可说是象棋c军棋鼻祖,风行于两汉,民间常以之赌博。 赵豹一听到赌字,便自然以为是要用陆博来赌。 可张楚却摇了摇头:“陆博终究不过一游戏,杀枭也好取鱼也罢,皆以运气为重,赢了也不足为傲。再者,堂堂七尺男儿以一骰子做赌岂不小气,不如我们换个更丈夫气的赌法。” 赵豹虽然一向横行霸道,却并不莽撞无知,他自认熟知陆博门道,但换了赌法却未必胜券在握,谨慎道:“不妨说说你的赌法,看我有没有兴致!” 话虽如此,但张楚知道赵豹是个极好赌之人,不然岂能以陆博称雄广安里周边。 这种人但凡听到个赌字,都会心痒难耐,哪有不感兴趣之说,充其量是要掂量胜算而已。 “如今是中平四年五月间,”张楚伸出三根指头,“咱们就赌五年到来前我张家能积钱三十万,如何?” 此言一出,赵豹愣住,而围观人群则如同炸锅一般喧闹,比刚才徐公寻死觅活时还闹哄十倍。 大家几乎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这张家后生是不是疯了! 大汉曾有明确规定,家资超过十万才能入仕为官,后来又减至四万。久而久之,四万钱便成了个不成文的门槛,超过这个数便可算中户人家,至于三十万钱,在乡里之间已经是标准的地主富户。 庶民百姓想结余万钱,都不知要多少年积累才行,就这还得有自家田地,至于全靠租田过活的佃户们,一辈子都不用想这种事。 至于半年积钱三十万,这张家后不如换个更直接的说法:老子张口能吞天! 当真是人在地上吹,牛在天上飞。 乡人们还好,最多不过是摇头讥笑,老张家那拎着汤勺的满分姐,则直接跑到夫君身边,一脸关切的伸手摸了摸夫君脑袋。 似乎生怕张楚说出这种话是因染上风寒烧糊涂了,毕竟他才在墙头坐了整个上午。 村花姑娘这举动,惹得四邻一片哄笑,张楚也暗笑这婆娘拆台倒灶,不过心中倒也非常受用,不是真关心,哪会有这种举动。 不过他没有回应满分姐极度不解的眼神,只是气定神闲等待几乎笑趴的赵豹平静下来。 笑吧,怎么畅快怎么笑! 只要你敢答应,笑破天都行! 许久之后赵豹终于略微平静,见张楚老神在在那模样,不由戏弄道:“也罢,你且说来,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我若是半年积钱三十万,你赵家和徐公之间所有债务一笔勾销。若是做不到,到时不仅将我张家田地尽数交给你,还要额外还你赵家五万钱,如何!” 赵豹闻言再度笑的前仰后合,他只感面前这家伙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张口就是万钱,口气比他赵豹还大! 他身后几个持刀家奴也纷纷大笑,倒是那个叫做赵狗儿的,附到赵豹耳边嘀咕道:“少主,只要他肯立下字据,到时候若还不起,嘿嘿!” 赵豹闻言眼睛一亮,刚才只顾着好笑,倒忘了这正事,随即他正色道:“如此赌法,可要立下字据为证才行。” 张楚坦荡应道:“那是自然。” 赵豹主仆两人闻言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楚却突然又说道:“既然我添上五万彩头,你赵豹不下点赌本那也不成,你得先给我五千钱当本钱,还要允我从你家奴中挑选十人驱使半年,不然我就是亲自动手铸钱,恐怕半年也铸不出三十万,哪有赌的必要。” 赌性大起的赵豹立刻就要张口答应,五千钱加十人之力,对赌五万负债,怎么看都不亏。 他可不怕张家欠钱,到时张家没钱还,可以拿人抵。只消让人将张家那小娘子拾掇一番,带到洛阳马市定能卖出个天价,划算的很,就算只是自家享用那也值了。 但那赵狗儿却突然踏前一步,抢在赵豹应下之前冷笑道:“你这莫不是痴心妄想!?空口白话就要我赵家拿出现钱和劳力?!” 张楚闻言咂摸了下嘴巴,暗道晦气。 自打看穿赵豹是在图谋自家田地后,他便将计就计,利用这赵豹好赌的性子,设下半年积钱三十万的赌注。 两人赌本其实是五万钱负债,对赌自家那可说已掉进赵家口袋的田产外加半年缓期。 可他又以五万钱是彩头为名,要赵豹提供五千钱和十个劳力,当真就是在用空口白话换真金白银。 一般人稍不留神便会上当,认为是五万负责和那份现钱c人力对赌,赵豹也的确如张楚所料没什么反应,不想却被这赵狗儿瞬间拆穿。 今天这出以徐公为引,实为图谋张家田地的攻心计,恐怕就是出自这个面貌猥琐的家伙之手,张楚几乎瞬间如此断定。 赵豹被赵狗儿打岔,略一思量也察觉到猫腻,不过此刻他早已赌性大起,冷笑道:“想要人和钱也不是不行,但也不能平白给你,得把这院子抵给我赵家,广安里有的是无人的茅屋,住得下你张楚。” 张家这处祖宅已有些残破不假,但占地颇广,梁柱都是上好的圆木外饰黑漆,院里铺着青石板,屋顶更是青黑瓦片,远非寻常广安里百姓家那些茅草房可比。 村花姑娘听说如此,几乎将张楚腰间束带扯掉。 张楚闻言冷眼对赵豹说道:“连立锥之地也不给我留下?” “赌不赌随你!”自许精通陆博之术的赵豹以退为进,“这处院子,可远比不得五千钱外加十人半年劳力价值,你张楚已经占便宜了。” 张楚假作为难而后决然道:“若要如此,真有我侥幸积余三十万钱之时,不仅今日你与徐公这债务一笔勾销,钱财人力也只当我白用,否则不赌也罢。” 赵豹闻言咧嘴一笑,半年之内积钱三十万,即便有五千钱和十个人工做本钱,他也万万不信。 世间压根没有这种好营生,如今朝廷并不盐c铁官营,开山挖铁c煮海贩盐都没这么大利,不然他赵家还用想方设法侵吞乡里田地? 再说,有点本钱和人力就能涉足盐铁之利?就是他赵家都没那资格,得是真正顶尖的世家豪族才行! 退一万步说,就算世间真有如此赚钱的门道,那是一个几乎没出过广安里的农家小子能知道的?笑话! 赵豹从赵狗儿那要得一份空白帛书扔给张楚:“那我就等着半年之后收你张家田产和祖宅!” 张楚接住帛书,面色也有些许凝重。 本来按照他的谋算,能空口骗来赵豹现钱和劳力最好,否则以全部土地为赌注也能接受,毕竟他本来也打算将田地卖掉换作资金,可最终将祖宅也加了进去。 如今除了赢下这场赌约,已经没有丝毫转圜之地。 不过能达成这种局面,对张楚和徐公来说也已经很不错,毕竟赵狗儿这条攻心计,简直就是让他掏出良心放在天平上称量。 虽然有些超出预料,但总算在化解徐公危机的同时,解决了备感困扰的本钱问题,接下来只要赢下赌约就行,尚在可控范围内。 如此一想,张楚顿时又有些嘚瑟了,有五千钱和十人之力,这大汉顶上苍穹,岂无我张楚一片! 他随即做足了夫君气派,意气风发朝满分姐吩咐道:“去拿笔墨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动笔,老者 张楚可谓极度自信,一旦五千钱和十个劳力到手,老子半年之间赚下三十万钱岂在话下。 可满分姐显然并不这么想。 于是他那句豪气冲天的“拿笔墨来”,得到的是泪眼婆娑的小娘子摇头回应。 张楚使了个眼色,摇头。 又努了努嘴,依然摇头。 任你如何示意,人家只是立在原地摇头,看向张楚的眼神,活脱脱在看一个疯子。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你让为夫面子往哪里放!之前那个听话懂事的小娘子哪去了! 此时此刻,张楚真想抖擞下做夫君的威风,不过在欺上门来的赵豹面前外强中干怂了半天,转头跟媳妇儿耍横又算什么能耐。 张楚叹了口气,平心而论,要是他不明所以碰上这种连祖宅都拿去做赌的家伙,恐怕也会把人当成不学无术的疯子看待。 僵持片刻后,大丈夫张楚只得妥协,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句“相信我,不会输”,便灰溜溜跑去堂屋拿笔墨,回来之后口中叼着笔杆,费力在那方素朴沉重的石砚中研墨。 胳膊拧不过大腿,满分姐见状,也只能嘟囔着小嘴夺过石砚帮忙。 片刻后墨已磨好,张楚将那帛书摊在左手。 深吸一口气后,执笔蘸墨飞腕悬书。 狼毫笔头如在帛书上起舞,一个个汉隶小字便跃然而出。 万分不甘捧着砚台的小娘子,看到张楚笔下的字迹,不由美目微张。 两人成婚数年,虽说以往夫君多是以沙盘练字,缣帛这种东西从没用过,她对夫君的字依然很是熟悉,今天虽然是差不多的字形,但给她的感觉却很不一样。 以往,夫君笔下的字也堪称如斧凿刀刻,让人一看便觉如碑似帖,极为不俗。 但今天这些字,更仿佛都活过来一般,虽不曾真的动弹,却让人感觉其中有股势头,仿佛随时能打破字形束缚冲突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她想不明白,只是心道守孝三年也沉闷三年的夫君,或许真会如那楚庄王一样,三年不鸣,一鸣便要惊人? 赵豹本来对这场赌约非常自信,可看到张楚执笔书写时的姿态,心中却陡然生出那么一丝不确定。 那家伙明明只是手拿一杆破竹子,却有股百战将军战场拔刀的气势,这种纵横捭阖的气态和勃然欲出的自信究竟怎么回事? 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面前这少年郎的躯壳中,有个一旦提笔就敢睥睨天下的傲魂。 片刻之间,赌约便已写定,倚马可待也不过如是。 收笔之后,张楚看着帛书笑了笑,融合两世的书法,果然比前世更进一步! 轻笑中,他将左手食指一口咬破,以鲜血在帛书上留下手印,如同百战之士定鼎江山。 手执帛书向围观乡人稍一展示后,便豪气十足将其一把扔向赵豹。 “好!” “好样的!” 雨后泥泞,无法去田间劳作,看热闹的自然越聚越多,此刻纷纷为张楚叫好。 一个瘦弱文人,敢于决然和豪强赵家做惊天之赌,不论成败,单凭这份气魄就足以让人喝彩。 且那张家后生那字,写的是真好! 至于好在哪里,那不知道,毕竟在场乡民压根没几个识字的,但他们能感觉到,那些让人看着就觉舒坦。 “此后生真奇才也!” 在逐渐平息的赞叹中,张楚听到一声截然不同的外地口音。 寻声望去,只见说话的魁梧老者年过六旬须发皆白,黑衣缀玉腰携直刀,极是英武。 身旁拥簇着的几个年轻人,也如他一般头戴纶巾执刀仗剑,更清一色身着方领袍衫,都是时兴文人打扮。 老者抚着白须对身边弟子教导道:“此子如此年幼,更兼这般瘦弱,运笔却气势雄浑,可见深得“势”之真意,且其字法度森严,筋骨极壮,这份笔力不知要经过多少苦练,实乃尔等楷模。” 几名年轻儒生自然也看到了帛书上的文字,那直追张公的笔力,的确让他们自叹弗如,纷纷点头称是。 老者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张楚也将这番话听在耳中,心道这老先生能懂得书法之“势”,倒和自己前世的爷爷一般,是个识货的行家。 想到爷爷,张楚不禁有一丝感怀。 直到老人家去世,自己这手笔法得到的最高评价也不过是“老辣”,不知爷爷看到自己如今这笔力,会给出何种评价。 其实,在他那位从不将后世所谓书法名家放在眼中的爷爷口中讨得“老辣”二字,张楚已足以自傲,毕竟就连张楚父亲的书法,老人家也只给出“还行”俩字。 这让公认安县第一,省内也独占鳌头的书法名家时常感叹:“隔辈亲”才是真的亲,亲儿子什么的差远了。 而这番话通常又会换来老爷子一通口诛笔伐: 你也就是练得苦,笔性远不足以和我这小孙子相较。要不是怕他出名太早会乱了心性,如今哪会有你安县第一的名头。怎么,真把自己排老大了?谁是安县第一外人不清楚,你心里还没数? 对于能否胜过父亲,张楚一向只是笑笑,不敢如爷爷那般下定论,毕竟书法到了一定境界,本就见仁见智,更何况他总得给自己那号称第一的老爹留点面子不是。 但张楚敢断定,整个安县和他书法水准相当的,除了家中那两位长辈之外,怕是一个也找不出来了,即便放眼全国,能跟他比肩的也就书协那些成名已久的大佬。 这不是他心高气傲自负天纵奇才,而是后世书法习练者本就很少,很多有书法天赋的年轻人,甚至少有机会接触书法,更遑论专研。 如他一般受家庭熏陶如此浓重,又比他下更多苦工的,怕是一个也没有。 要知道,张楚不足周岁,爷爷就已时常拿毛笔逗弄,只为培养他和毛笔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他三岁之前的玩具几乎都是各种粗细长短不同的毛笔,除此之外就是纸张了。 四岁起正式跟随爷爷动笔写字,一直到穿越之前,除极少数特殊情况外,张楚每天练字都不少于一百。 至于多的时候根本数不过来,他练字所用的纸若是堆积起来,恐怕能堆满好几间屋子,这才能有一手让爷爷都赞赏的书法。 穿越到汉末之后,张楚又融合了十多年的书法经验,笔力自然更上一层楼。 若是老者身旁那群青年才俊能写出比他更好的字来,那才真是见鬼了,甚至就连那懂得运笔要有势的老者,怕也未必就能比他张楚写的好。 见张楚朝自己这边看来,老者似乎打算出声招呼,不过恰在此时,一名仆从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赶来,对黑衣老者恭敬说了些什么。 老者闻言转头朝东方看了看,虽极为不舍瞥了眼张楚,还是带着一众青年文士迅速东去。 若是没融合记忆,张楚说不定会有急于结识的想法,至少也要去打听一下那老者名讳。 可融合了记忆的他很清楚,隶属穀城的函谷关是关中往来洛阳的要道,而广安乡地处穀城c洛阳交界,虽不是大道通衢,但每年经广安里采风一番赶往洛阳的关西人士也着实不少。 如那老者一般穿戴打扮的,多半是带着弟子游学讲经的先生。 以张楚的纯正泥腿子身份,随便结识个带刀佩玉的人物,那都必然有所裨益,毕竟社会阶层明摆在那里。 但真要说结交这些人有什么大用,那也未必。 自从两汉儒学被一套天人感应学说神话之后,谶纬之术风行,尤其那些今文学派的经学先生,大都沾染谶纬之说的恶习,可说是腐儒的源流,讲求的是风吹草动知王朝兴衰,天子放个屁也能慷慨下笔万言,不然显不出渊博。 谁知道这相貌不凡的魁梧老者,是不是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 最主要,以张楚的心性,抱大腿这种事那自然是毫不含糊。 但见着大腿就凑上去抱,也实在干不来。 抱大腿那也是要讲究时机和缘分的! 不知何时到来,也不知为何匆匆离去的一行外乡人,并没引起习以为常的广安里百姓特别关注,大家的焦点依然在院中赌斗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赵豹刚才虽然有些被张楚气势所慑,但很快回过神来哂然一笑。 这场赌约,自己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何惧之有! 若问为什么,且看腰间刀。 只见赵豹缓缓抽出佩刀,左手捂住刀锋轻轻抹过,鲜血血液顺着刀身流向地面,与地上泥水混成血污,而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皱眉一下。 反手将削铁如泥的百炼钢刀直插入地后,赵豹两眼含煞转动头颅,目光所到之处,为张楚鼓噪的乡民立时偃旗息鼓。 看着插裂石板的染血钢刀,大家这才记起,赵豹那广安小霸王的称号,不是靠讲道理而是用人命赚来的。 见张楚引发的些许喧嚣彻底被肃杀取代,自己重新在气势上占据上风,赵豹这才冷笑一声,以血淋淋的左手,在帛书上印了个血掌印。 霸道至极! 张楚见状不由心下凛然,这反派小土著好像真不是个送脸的经验怪,而是血厚防高攻击还犀利的小b一ss,一不小心就有秒人的可能! 再说,不就他娘的按个手印嘛,至于这么狠?老子咬个手指都疼的厉害,你赵豹真不把手当自家的?娘希匹! 按完手印,赵豹又向人群扫视两眼,随后对一老者说道:“许公贵为乡佐,在我广安里也算德高望重,这赌约就由你来做保,可好?” 说完根本不等对方答应,已直接将手中帛书扔去。 许家也是广安里大姓,之前许赵两族还发生过小摩擦,赵豹此时让许公做保,透着股嚣张自信,但张楚还真没什么意见。 见许公点头应下,赵豹又转头对张楚说道:“日落时分到我赵府,家仆食客到时集结任你挑选。你最好有点真本事,别让我对这场赌约失望。” 说完之后收刀入鞘,雄赳赳带着赵狗儿一众奴仆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根基,雏鸟 日落时分,耗费好一番力气才让小娘子对这场赌约打起信心的张楚,走上泥土c秸秆混杂的乡间小道,不多时便在两扇高大的黑漆木门前停下。 要说起广安乡民宅,如今首屈一指的自然也是赵家,十余进院落被不断加高的砖石围墙环绕,四面墙上都有带刀的家奴巡视,更建有高耸望楼,俯瞰周边数里之地,俨然一座小城池。 黄巾暴乱以来,豪门大户人人自危,这种以往多见于边郡的坞堡,在洛阳地区也悄然流行起来,毕竟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哪天突然就有乱民裹上黄巾造反。 张楚走进早已被赵家打造成堡垒一般的府邸,不多时便挑选了十名各自带一把柴刀的壮丁出来。 其中一人还拎着个小口袋,里面装着五贯钱,每贯一千刚好五千钱。 见张楚离开,正擦拭佩刀的赵豹漫不经心问道:“都吩咐好了吧?” “少主只管放心,不管他干什么,都会一五一十传回来。”赵狗儿回禀道。 “你觉得他真有半年积余三十万钱的能耐吗?”赵豹又随口问道。 赵狗儿想了想:“十个人十把柴刀,半年积余三十万钱,换成属下可做不到。” “知道你不行,我是问他。”赵豹咧嘴调侃。 赵狗儿谄笑:“他有没有那本事属下不知道,但少主若要让他没这份能耐,那他就肯定没有。” 赵豹闻言道:“我倒是真希望他有这份能耐,那我赵家岂不就多了个赚钱的法门。” “只不过少主是断然不会让他赢的。”赵狗儿看着赵豹手中刀锋断言。 细细擦拭好佩刀,还刀入鞘后赵豹才喋喋笑道:“知我者,赵狗儿也!就算我赵豹不要面子,但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岂能错过?” 语毕,主仆二人相视大笑。 赵豹自信自己有赢无输,挑好十名青壮的张楚同样如此。 请看这十位拎着柴刀的壮士! 嗯,虽说各个蓬头垢面,脚踩烂草鞋,身穿破烂短褐,比他张楚身上破旧袍服还多有不如。 但注意看他们坦露出的古铜色皮肤,强壮的体格和伤疤纵横的饱满肌肉,再尽力将那些已经卷刃的柴刀想象成锋利战刀,简直堪称兵强马壮有没有! 反正张楚对这个阵容很是满意。 出了赵家大门,他对身旁背着布袋的大汉说道:“郭仲是吧,一会儿随我将钱送回家,其他人先行到村东荒滩搭建落脚处。那边有我下午做好的标记,到了就能看到。” 想了想,他又对众人中身形最壮实一个汉子说道:“到了那边,宋季先管着事,省的乱哄哄没个章法。” 面色青黑身形魁梧的宋季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搭建房屋之类对这些人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其实这种盛夏天气,就算随便找个地方窝上一宿,只要能踏实睡上一觉,那也比在赵家半夜三更还起来巡夜喂马强的多。 等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众人已经搭建好了几个窝棚。 被天上那团烈日炙烤了一整天,大家此时连堆篝火也懒得点,四下随处坐着,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早已传遍广安里的那场赌约。 远远看见一个模糊人影向营地走来,到了近前才发现是郭仲终于回来。 “送个钱而已,这么久才回来,郭仲你这是在偷懒啊!”在赵家便和郭仲熟识李五起哄道。 郭仲瞥了眼李五道:“要怪就怪你小子当时躲在一旁,不想拎那五千钱,才让我省了搭窝棚的力气。” 大家闻言纷纷笑起来:“郭仲说的是实在话。” 被张楚指定为小头目的宋季似乎不太合群,独自双手抱头斜倚在河畔一棵合抱粗的大柳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使劲嗅了嗅,朝郭仲问道:“筐里提着吃食?” 众人闻言这才注意到郭仲手里还提着个竹筐。 “张家让我拎来喂狗的!”郭仲嚷嚷道,说着把筐放在一块平坦石头上。 众人见有吃食,纷纷凑上来,哪管他骂狗还是骂驴。 何况,他们在赵家整日劳作,每天只有一顿早饭,晚上偶尔有口稀粥喝罢了,跟赵家那些顿顿能吃饱,偶尔有肉骨头,多半时间还能趴着睡觉的狗,真他娘比不了。 众人万万没想到,到了张家只是搭了几个窝棚,都没正式开工,竟还能有晚饭吃。 “呦,是蒸饼,还热乎着呢!”率先抢到手的一人惊呼道。 “就冲今天这顿热乎蒸饼,以后这小子被官府罚到赵家为奴,能照顾的地方我肯定照顾他。”有人边吃边嘀咕道。 “可不得照顾嘛,你看他那身板,怕是干点重活怕就得累趴下。”另一人也道。 话虽然不太好听,但都是真心实意,绝非有意嘲讽。 毕竟刚才大家讨论那赌约的时候,就没有一个认为张楚能够获胜。 就凭他们十来个人的劳力,在半年之内绝对赚不下三十万钱,累死也不可能。 有人甚至异想天开,莫不是要让我们拦路抢劫? 这种想法很快便被否定。 就算他们真愿意跟张楚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这十来个人手,靠抢的恐怕都不可能抢来三十万钱。 小户人家压根没几个钱,有大量现钱可抢的大户,家中都有成群的家奴僮客甚至部曲,指望他们拿十把柴刀去劫大户,那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何况天下虽乱,有八关守卫的洛阳地界可一向太平着呢,朝廷分分钟就能把他们给剿灭喽,甚至都不用官府,豪强大户们自己就把这点小事办了。 在大家纷纷打趣如何照顾“已经”沦为赵家奴仆的张楚时,郭仲却是犹豫道:“说不定他真有办法呢?” 大家闻言笑作一团:“郭仲,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会说笑。” 郭仲闻言又琢磨了片刻道:“不是我觉得他能做到,而是他认为自己能做到。” 见众人不解,他伸手从怀里掏出几串钱来晃了晃。 “郭仲你小子手脚不干净,不怕被打死啊,快滚远点,别连累我们挨鞭子。” 听到哗啦啦的铜钱声,众人没有高兴,只有恐惧。 张家的鞭子是什么滋味大家还不清楚,可赵家那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在身上,真他娘的疼! 奴仆偷盗主家钱财,一旦被发现就是妥妥一顿暴打,只要没当场打死,朝廷都不会管,这他娘都不是家规,是国法! 郭仲冷哼一声:“我才没偷钱。张家说了,明天拿这钱去乡里早市牵头羊回来,开工祭天之后,就给大家炖羊肉吃。” 七嘴八舌怪郭仲手脚不干净的众人闻言愣住了。 郭仲见状继续说道:“要是他没办法赢下赌约,没必要分羊肉给咱们,对不对?” 这些人没了田地沦为食客甚至家奴不假,但都不是傻子,张楚对他们如此之好,必然是当真用得着他们。 沉默片刻有人说道:“管他赢不赢的了,就冲明天有羊肉吃,张家吩咐什么活,大家有几分力用几分便是。” “可赵家吩咐的话?”有人嘀咕道。 听到这话众人齐齐沉默。 一直没说话的宋季突然说道:“你们在赵家挨鞭子还不是常有的事,哪天有肉吃了?” 这话让大家纷纷点头,先把肉吃到嘴里,至于挨鞭子以后再说。 “那咱们还把这边动向跟赵家回报吗?” 李五无语道:“吃顿羊肉你还真想死啊!赵家问什么咱就答什么,在这边干活多下点力气就行,对得起这顿羊肉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第二天一早,张楚睡眼惺忪来到营地,远远就听到了声羊叫。这个时间已经把羊买了回来,恐怕天还没亮那郭仲就赶去乡亭早市了。 走到近前,见众人正团团围着那只买来的肥羊,一个个眼神似乎都在发光,他不由笑骂道:“你们这是干嘛呢?瞅瞅你们那眼神,这是只羊又不是婆娘!” 听到张楚说话,众人这才注意到新主家来了。 即将有羊肉吃,大家显然心情都不错,郭仲闻言打趣道: “主家你这话说的怕是不对,婆娘只怕还不顶这羊好使呢,是不是,李五!” “这话得问你郭仲吧,我可见你盯着那羊屁股很久了。”被称作李五的汉子回击道。 “扯淡,我看的是那羊后腿!再说我跟你小子可不一样,早不是那毛都没齐的雏鸡了。”郭仲一句话直插李五软肋上。 李五到没什么,可一旁听到这话的张楚,却不由嘴角抽搐。 二十多年的光杆司令一夜之间成了有妇之夫,媳妇儿还是个千娇百媚的满分姐,这多少让张楚有那么一丁点小欣喜。 即便身子骨真的很弱,他昨晚依然下定决心要和孤阳之身诀别。 可他尝试朝小娘子身上搭了几次手,都被后者以太痒为由推开。 许久之后,身边的小娘子早就睡熟,张楚依然火急火燎没得手。 等到天快亮了,他才豁然明白:可能记忆融合并没有缺失,而是自始至终,某些记忆都没存在过。 于是今早来到营地,几乎毛躁了一夜的张楚,依然是郭仲口中那毛都没齐的雏鸡。 他很想朝郭仲吐槽一句,尽管很形象但能不能叫雏鸟别他娘叫雏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扒皮,古法 张楚来到荒滩营地正跟众人说话间,徐公竟挑着担子出现了。 问过才知道,原来徐家伯母吃下药已有所好转,听说张楚和赵豹的赌约后,非让徐公来帮忙。 等他安顿好老伴去张家时,张楚已然出门,老头向刚扫了庭院正准备织布的村花姑娘问明情形后,便挑着张楚昨晚已经备好的家伙什赶来了。 别看徐公年迈,身子骨依然不是现在的张楚可比,张楚那小身板搞不定的挑子,老头儿一肩担起来还能两脚生风。 张楚略一寻思,索性当真给徐公安排了个差事,以后就让他到营地来当个大厨兼后勤保障主任。 平常负责买菜做饭,抽空再给满分姐和徐家伯母送送饭菜,以后河滩营地饭菜水平,肯定比老两口在自家吃糠喝粥强得多。 那只说是买来祭天,其实不过是出于凝聚人心而买的肥羊,草草祭天之后便被剥洗干净,放进徐公挑来的大锅里加上食材煮了起来。 徐公忙着做饭,其他人自然也不能干坐着等,张楚召集众人带上砍刀c麻绳,向不远处的小山头进发。 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放在这年头那更是如此,太阳一旦落山,乡野间便宣告被黑夜笼罩,除了那为数不多的几家地主豪强,能用的起油灯那豆大点光亮的都少之又少。 除了那些专程在夜间活动的飞贼,寻常农户人家入夜除了上床睡觉别无他选,等雄鸡报晓天光初现,就得纷纷起来劳作,万不敢怠惰晨光。 郭仲走在张楚身边,语气熟识的问道:“主家,咱们这是进山打柴还是砍树?” “砍树先不急。这几天大家的活暂时只有一个——扒皮!” “扒皮?” 众人闻言纷纷愣住。 这活,有点他娘的惊悚啊。 “扒树皮!”张楚赶紧解释道。 大家恍然,纷纷松了口气。 郭仲刚才瞄了眼自己手中的柴刀,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真要干什么抽筋扒皮的勾当呢! 不过听说是扒树皮,众人依然有些诧异。 他们在赵家要干各种活计,除了种田之外还有编鞋c织席c搓绳c酿酒c打鱼c修葺房屋等等,总之一年四季少有闲着的时候,各个都堪称不折不扣的多面手,可扒树皮这活却没人干过。 “最近几天,大家只扒树皮,而且只要这种细嫩的枝条,”张楚说着抓过一根细枝,“以后需要其他东西,我会再做安排。” 宋季看了眼张楚手中的纤细树条,瞬间分辨出那是构树枝。 这种东西在广安乡几座荒山上到处都是,甚至路边沟里都有,多半被当地人砍去晒干当柴烧,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郭仲不解道:“只要皮?直接连树枝都砍了烧岂不更好?反正这都是无主的荒山,就是连树都砍了也无人过问。” 张楚笑道:“有用的就是这些枝条上的树皮,砍树只会白耽误工夫。大家剥好之后捆成小捆,各自找地方存起来,集中运到营地晾晒。” “另外,今天第一次开工,图个吉利,锅里那羊肉煮好之前,剥皮最多的那个赏钱十个,得空去乡市买酒喝。” 听了这话,众人再也没心思问为什么,纷纷投入到扒皮作业之中。 十个钱对寻常人家或许也不算什么,但对他们而言却是笔难得的小财。几个赵家食客或许还好些,尤其那几个卖了身成为奴仆的,除非主家赏赐,平常连一个钱都不能持有,路上白捡了钱都要上交,否则被发现就是一顿毒打。 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张楚折下一截树枝在手中摩挲,心中很是感慨。 没想到穿越之后,对他来说最有用的,不是各种曾经学过便忘了的所谓知识,而是安县张家沟原本世代相传,后来除了自己一家已经少有人从事的古法造纸手艺。 没错,张楚敢引赵豹入赌局,所依仗的正是造纸。 古法造纸,在张楚看来一点也不神秘,说白了就是古人使用的造纸方法。 这是现代造纸工艺兴起之前,流传于华夏几千年的古老造纸工艺,也是种逐渐被新型造纸工艺挤压到灭绝边缘的造纸方法,只在一些极其偏远的地区还有流传。 安县虽处山区但并不偏远,张楚家之所以将古法造纸技术传承下来,主要是经过不断摸索后,掌握了古籍修复专用纸的制作方法,有很多大型图书馆c博物馆专程到张家高价订购古籍修复用纸,以便在进行古籍修复时达到“修古似古”的功效。 以造纸为主制笔为辅谋数百年的张家,更以书法传家,不论男女老幼都有一手好笔法。 嫁进张家的媳妇,即便小时候没底子,也很快会练出一手好笔法,纯属环境熏陶出来的,有张楚这样的书法奇才诞生当真毫不奇怪。 稍微有些常识的华夏人,都知道造纸术是华夏古代四大发明之一,更知道是东汉人蔡伦发明了造纸术。 既然蔡伦是东汉人,那么造纸术此时必然早已存在,张楚造纸真有出路吗? 幼时,张楚每年都要在爷爷带领下祭祀祖师爷蔡伦,自然也对此也一清二楚,而作为历史系毕业生,张楚知道的甚至比爷爷更为详细。 纸这种东西,其实早在蔡伦之前就已存在,并非蔡伦发明了纸或者造纸术,不过蔡伦的确主持改进了造纸工艺,之后流传数千年的造纸工艺是在其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蔡伦改进造纸术是在东汉和帝元兴元年,这个年号张楚记得很清楚,毕竟家里就供着这位祖师爷,逢年过节都得烧香祭拜。 元兴元年到中平四年,其间已有数十年之久,但张楚知道自己造出来的纸张依然能赚钱,而且能赚大钱。 纸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神秘东西,洛阳南市的店铺中恐怕就有不少纸张出售,但名字同样是纸,内里却大不相同。 蔡伦改进造纸术时虽已意识到树皮纤维可以加以利用,但造纸主要原料依然是破麻布c麻绳之类麻制品,取用的是其中的麻纤维。 与他之前的纸张相比堪称光滑,不过这种麻纸依然表面粗糙不利书写,且韧性不佳易被撕裂,以至于其后百余年,竹简c缣帛依然是书写的主流材料,数百年后麻纸更是几乎被彻底取代。 而张楚要造的纸,不是时下大量使用麻料的麻纸,而是因地制宜使用构树皮造纸,这是种比麻纸更优越的皮纸。 如果张楚不曾在广安里造纸,按照历史原本的发展轨迹,大概几十年后,齐鲁地区会有一种以桑皮为主原料的“左伯纸”问世。 左伯纸受世人追捧,为魏晋文人三宝之一,甚至风靡到世人提起纸张只知左伯而不知蔡侯的地步,足见皮纸相对于麻纸优势多么巨大。 蔡伦改进造纸术到左伯纸出现,古法造纸才算是到了小成阶段,竹简c帛书也从此之后开始被大范围取代。 而且张楚掌握的造纸工艺,恐怕比同为皮纸的左伯纸工艺还要精湛,实在没有赚不到钱的道理。 宋季等人忙于剥树皮,身子极弱的张楚没有上手,他只是在山林间到处转悠,累了就坐下歇息,寻找制造纸浆所要用到的其他辅料。 之后每日他都在到处溜达,时不时采摘几枝花草带回家,悄悄插在小娘子头上,搞得小娘子整日羞答答,至于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自然也很快得手。日子一天天悠闲的很,宛如南宋偏安小官人一般风流。 一转眼十几天已经过去,张楚眼见营地的构皮和其他材料已经堆积出一座小山,作为第一批造纸的原料已经绰绰有余。 便吩咐宋季带人将已经晾干的一捆捆构皮,扔进水流舒缓的浅滩。 这命令一下让众人炸了锅。 “主家,没搞错?好不容易晾干的树皮,要扔进河里?” 郭仲实在没法接受,这简直是在破坏他的劳动成果。 宋季本就青黑的脸闻言更黑了:“当初直接扔进河里不就好了!” 张楚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转身拿起两卷树皮扔进河里,大家见张楚不是开玩笑,虽然不明白,也只能照做。 要是他们知道,这些好不容易晒干的树皮,在河水里泡上几天捞出来之后,经过其他处理,还他娘的得来回扔进河里泡好几遍,不知道会是何想法。 想赚钱哪那么容易,不费工夫可不行,古法造纸,细分起来能分出六七十道工序,而把这些晾干的树皮扔进河水浸泡,则是第一个重要技术步骤,在张家被叫做沉塘浸料。这些晒干后已极为坚硬的树皮,被流水彻底泡软,大概要小十天功夫。 将树皮扔进河水之后,大家纷纷回到营地拿起砍刀麻绳,准备再度上山剥树皮,积极性没得说。 除了那只小肥羊外,众人最近也没见别的荤腥,但一天三顿饭的待遇依然让众人士气高涨。 一天三顿呐,这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待遇! 不过这一次,张楚叫住了他们。 趁着这几天第一批树皮沉塘c其他树皮晾晒的功夫,要进行一番工程建设,制造后续造纸要用的简易设备。 煮料池c石舂c打浆槽c抄纸池c火墙等等,缺一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旧仇,作坊 广安里赵府正堂上,一个锦衣丝履面相威严的中年人正不住来回踱步,在他后负的右手中,握着一份竹简。 若有广安里百姓见到此人,一眼便会认出这是赵家家主,更是本乡啬夫赵举。 东汉朝廷对地方的统辖,实行州统郡c郡辖县的州郡县三级行政制度,可即便到了最低的县这一级,依然要统辖大约方圆百里之地。 于是在县和百姓之间,便有着虽不是法定行政层级,但却承上启下的乡,乡官主要为三老c啬夫c游檄。 其中啬夫是最重要的乡官,一乡之中户口c赋税c徭役甚至诉讼等事务都归其管辖。 这赵举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广安乡一乡之长,被赵豹强行选为保人的许公为乡佐,则是这赵举的副手。 一直端坐于坐席上的赵豹,见父亲忽然若有所悟停下脚步,赶忙问道:“父亲可是想到了什么?” 中年人将手中那卷竹简扔在赵豹面前几案上,笑道:“看这张楚举动,应是打算造纸。” “纸?”赵豹闻言颇为意外,“可孩儿听说那纸是以旧渔网c破麻布做出来的,只见他剥树皮,没见他收集麻料。” “为父也只记得,多年前去县里移送民籍时,听县中功曹与人议论,提起过几句用树皮造纸之事,究竟如何也不甚清楚。”赵举思忖片刻道。 在这交通不便的年代,出趟远门极其辛劳,很多人甚至终其一生没出过所在县甚至乡辖境,消息闭塞程度可想而知。 广安乡周边没有造纸的行当,即便是身为一乡啬夫,在乡里堪称见多识广的赵举,也不知造纸的具体法门。 “听说造一张纸耗时极长,那东西又不及缣帛书写便利,只有用不起缣帛的寒门才用。那洛阳南市孩儿去过多次,售卖纸张的店铺也有许多,纸张并非什么紧俏东西,他张楚若真想以此半年积钱三十万,当真是输定了。” 中年人琢磨片刻道:“或许吧。不过这造纸的法子咱们赵家没有,虽说没什么用,记下来也没坏处,你让他们继续记着就好。” 张楚不知道赵家父子手中,有一份记录着自己造纸细节的简书,但他对赵家的窥视却也有所察觉。 昨天傍晚从乡佐许公家回来的路上,张楚就看到个熟悉身影进了赵家院门,也很快认出那是李五。 不过张楚对此不以为意,他打算向赵家借人的时候,就料到赵家会窥探,若赵豹真没有小动作,那才是见了鬼。 在赵家父子算计的同时,张楚又一次赶往许府,只不过这一次身旁还有推着独轮车的宋季。 昨天到许家那趟,张楚就已和许公商定,要用两百钱买下一些许家暂时用不上的废弃物。 “许公,这是昨日定下的两百钱。” “哈哈,贤侄,我还能信不过你!”许公说着将钱扔给身后主事,“自打老汉家中西厢客舍翻新后,这些多余的石灰也就用不上了,后生要用尽管都拿去。” 见张楚要去和宋季一道装石灰,许公赶忙吩咐下人帮忙,之后将张楚拉倒一旁轻声道:“后生,有没有把握赢那赵家小子?” 张楚闻言看了眼许公,随即敷衍道:“这恐怕还得看天意。” 要不是见许家门外刚好有废置的生石灰,不必再费时间烧制,张楚压根不会和他有什么交集,防人之心不可无,哪会说什么实话。 “若天意不作美,后生何不另想他法?”许公说完意味深长看着张楚。 “许公何意?” 老头朝四下张望了下才说道:“三十万钱不是小数,老翁我家中却还是有的。” “必要时候权且让贤侄拿去凑个数也无妨。你也知道,我许家和他赵家这些年没少明争暗斗,能让赵家吃点小亏,我许家也没什么损失,何乐不为。至于利息,定然不会给贤侄多算。” 张楚闻言笑了笑,这许老头也不是省油的灯,张口就是个一箭三雕小算盘。 不过打小算盘总比直接欺压到头上的赵豹强些,张楚也不好直接拂了他面子,“有许公这话在,我就安心多了,若是倒时真要求到许公,莫要忘了今日这话才好。” 许公对张楚的态度显然很满意,笑眯眯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不由又对张楚嘱咐道:“后生,你和赵家作对,可千万要小心些,那徐家老二就是前车之鉴呐。” 张楚闻言诧异道:“徐家二哥怎么了?” “我有个亲族在洛阳南市当差,曾在醉酒后提起,那徐家老二偷盗之事,”许公一脸痛心疾首,“是那赵豹向南市令送了钱,专程指使人诬赖。” 虽然张楚早就如此怀疑过,但此刻从许公口中听到确切消息,还是心中一沉,不过面色如旧,“多谢许公提点,我自会多加小心。” 徐公老眼一眯,见张楚神色如常,又不着痕迹再添一把柴火:“哎,说起徐家,其实那徐家老大生死不明,源头还是要怪他赵家。” “这又是何意?”张楚不解道。 “赵举那老小子,早就有心并了徐家田地,只是一向忌惮那徐家老大在乡里颇有威名,恰巧朝廷征发徭役,他便顺手把摊到了徐大身上。” 返回营地的路上,张楚有些心事重重。 摊派徐家大哥服徭役,算是赵举分内之事倒还罢了,但诬陷徐家二哥入狱实在可恨。 以当年那份帛书上留下的猫腻推测,想来未必是赵家让人害死徐家二哥,但徐家二哥当真是因赵家而死。 一股报仇的欲念莫名其妙升起,久久挥之不去,这种状况让张楚也为之一愣,旋即明白大概是记忆融合的缘故。 虽然张楚能将两份记忆分的很清楚,可一旦脑海中有了另一个人的完整记忆,很多往事其实都感同身受,不知不觉便会被影响。 便如此刻,幼时徐家大哥因维护自己而和其他人打架的记忆涌来,张楚便能感觉心头那股暖又酸的滋味。 见造纸作坊已然在望,张楚晃了晃脑袋,将纷乱思绪排离,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就算要报仇,也得有足够实力才行,把纸造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树皮放在河水中浸泡着的这段时间,河边荒滩的造纸作坊已经发生了一番大变。 不仅用木头搭建起一个占地极广的茅草顶棚,煮料池c石舂c打浆槽c抄纸池等后续造纸必不可少的简易设备,也都已在棚子底下修建完毕。 这真要感谢赵府这些十项全能选手,木工c泥瓦工c石工等等工种全部信手拈来。 要论动手能力,这些古代人可真让张楚汗颜无比,不知比他高出多少个档次。 比如说煮料池,张楚对这东西不陌生,对于配料和沤煮等等工艺细节更是熟悉的很,可要说让他建造一个煮料池,那就两眼一抹黑了。 前世他们家中已经改用高压炉,那座传统式样的煮料池,只在极少时候使用,年纪恐怕比他亲爹年纪都久远,他哪知道具体怎么建造。 但宋季c郭仲等人很快就根据张楚描述,买来砖石后,搭建出几座底部可以加热的浆池,虽然和张家以前的煮浆池不尽相同,但功用是一样的。 天棚隔壁还搭建了几间面积不大,但四面密不透风的茅屋,其中两间房内,除了两座用石灰涂抹极其平整的墙壁之外别无他物。 那是中间可以烧火加热的火墙,纸张最终就要贴在火墙上烤干,完成最后一道主要工序。 有了这些设备,造纸作坊已堪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估摸着树皮在河水中浸泡的差不多,张楚指挥大家将树皮捞出,开始进行下一道主要工序——浸灰沤煮。 在张楚指挥下,众人将草木灰和石灰水混合,调好浓度后,宋季c郭仲等人先将树皮放进石灰水池中搅拌,然后再将沾上石灰水的树皮层层堆放进煮浆池,堆满之后在圆形煮浆池顶上盖上木盖。 最后则在池底加柴火烧煮,这一煮就要连续煮上七八天。 煮完一遍要重新在河里漂洗干净,之后再度放进煮浆池沤煮,如此至少两遍,直到石灰水将树叶中的有机物腐蚀殆尽,再经过漂洗之后,树皮就会成为洁白的纤维状,那时才能开始下一个主要环节。 这个浸灰沤煮可以说是整个造纸过程最费时的环节,期间,张楚安排众人轮流日夜砍柴烧火,其余人则重新投入到剥皮晒皮的活动中,准备之后源源不断造纸的材料。 而他在这期间则开始为下个环节,也是最重要的环节“抄纸”做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融合,面世 目前,张氏作坊造纸设备大都已经就位,但还缺一样关键技术设备。 竹帘,用以从抄纸池中捞取植物纤维,以形成纸张的模具。 古法造纸,竹帘也是重中之重,想要最终制作出细密平滑的纸,竹帘必须足够精细。 没有上好的苦竹竹帘,即便能够生产出比同时代更好的纸,也难以如历史上左伯纸那般让人瞩目。 若张家作坊产出的纸张,和时下已经流传于世的纸张没有质的差别,即便也能拿去市场卖钱,但在张楚看来,他这场造纸也只能算失败。 其他造纸要用的器材,宋季等人都能够想办法制作出来,唯独这精密的竹帘他们无能为力,这一点张楚早就知道,也从来没寄希望于他们。 在打定主意要造纸的时候,他就已经未雨绸缪,在四处寻找能够编制竹帘的匠人。 最终确定的人选甚至不是广安里人士,而是隔壁广昌里的吴公,老人家编制竹席的手艺,广安乡周边无人可及。 不过这段时间老人家尝试编制的几幅竹帘,一直没能达到张楚要求,他显然更用心于编制自己畅销的席子,而不是听都没听过的竹帘。 所以上一次离开时,张楚留下了整整五百钱,仅用以预定两张竹帘。 对于一张成本最多二三十个钱的竹帘来说,这些钱可以说是不惜血本,为的只是让吴公愿意花费心思,将编制竹帘的每一根竹丝都加工的更加纤细均匀。 再一次敲开吴家院门,看到吴公咧嘴露出四面漏风的门牙,张楚知道自己留下的那五百钱应该奏效了。 果然,这一次吴公没有让他失望,甚至两张编织细密的竹帘上木漆都已经风干,可见吴公对这次的作品也很有把握,不然也不敢提前上木漆。 见两张竹帘精细程度丝毫不比前世家里用的逊色,张楚很是高兴,不过吴公的话也很让他吐血。 “后生若还要这竹帘,尽管来找老汉,以后给你算便宜点,不用二百五,两百钱一张就成!” 这吴公还真是生财有道啊! 拿到竹帘后张楚立刻赶回作坊,从最初上山剥树皮开始,至今已差不多两个月,张家造纸作坊第一批纸张终于要面世了! 距离作坊很远,就能听到砰砰敲击声不绝于耳。 那是在石舂中夯打沤煮后漂洗好的树皮纤维和其他制浆原料。 之前总感觉在张楚这边劳作,比在赵家时候要轻松很多的宋季等人,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天下真他娘没有白吃的羊肉! 此时他正和郭仲两人一组抬着根粗重木桩,一下下夯打石舂中的白色纤维。 即便有天棚遮挡日头,两人身上汗水依然成串向下流,和刚淋了场大雨也没多少分别。 负责向石舂中添加树皮纤维并不时加水的李五笑道:“宋季,你他娘刚还笑话我虚呢,这会儿怎么自己也喘上了?” 性格冷淡不爱说话的宋季,气力的确比李五强健的多,但此时却连张口还击的想法都没有,还是省点力气吧! 张楚在一旁笑道:“若是吃力就轮换,李五已经歇两轮,也没见你休息片刻。” 宋季闻言咬牙吐出几个字:“还不累!” “你他娘这还不累,说句话都差点把牙崩掉!到你歇着了,赶紧跟我换!”李五见状笑骂道。 这段时间和张楚相处多了,这些糙汉子们也都学会了张楚的口头禅,比张楚骂的还朗朗上口。 “宋季干活卖力有目共睹,午饭单独分一只羊腿,谁也不准抢。”张楚也笑道,“还有,等会吃饭都他娘腼腆点,别一个个狼吞虎咽,等把纸卖出去,大家天天不愁肉吃!” 知道最近要干重体力活,他早就让徐公去早市买来一只羊养着,这两天大家可都眼巴巴等着开荤呢。 听张楚这话,众人不禁大声欢呼。 之后李五才疑惑道:“这宋季他娘的滑头着呢,这么卖力干活,是算准了主家会赏他根羊腿吧?” 一块劳作两月,大家早已熟络的很,纷纷附和李五对宋季一阵笑骂。 张楚见众人如此,心下暗暗点头。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想在这注定大乱的世道活命,单有钱财还远不够,是更得有人,否则钱财只能招来杀身之祸。 张家就张楚一根独苗,除了徐老汉,他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对面这群肌肉壮实的真汉子,岂会没有想法! 砰砰夯打声中,树皮纤维经受上千次夯打,不断变形c撕裂c重组,形成新的结构。 被打成浆糊状的纤维和其他浆料配比完成后,放入打浆槽加水搅拌均匀,成了如雪一般的白絮,最终被引流入两个方形抄纸池。 张楚看着逐渐灌满的抄纸池,拿着竹帘来到池旁。 抄纸既是个体力活也算是个技术活,张氏纸厂的第一张纸,他要亲自抄,以便给大家做个示范。 经过一个多月修养,又时常让满分姐在家开小灶,张楚早已比之前壮硕了一圈,至少看上去已经极为康健,如今倒也不用忧心干点活就会折了身子骨。 不过在正式抄纸之前,张楚又拿木盆从旁边一水缸中盛了盆水倒进池中,水缸中有他早已加好的料。 之前他整日漫山遍野转悠,可不单是为了某些不可言状之事采些花草讨满分姐欢心,更重要的是用来泡制纸药。 不同原料产生的纸浆,必须要加入适当的纸药,抄出来的纸膜码放在一起经压水处理后,才能依然保持分离状态,否则就会黏在一起,无法分离成单张。 这就是他不惧赵家窥视的原因,就算赵家真的将他分配给众人的活全部研究明白,想过纸药这关也不容易。 张楚将约莫三寸长的竹帘斜插入水,端平之后双臂不断发力,轻轻在水中荡动,待纤维在竹帘中分布均匀,这才双臂发力从池中抄出一张湿漉漉的纸模来。 将竹帘反扣在压纸板上,再小心移开竹帘后,一张标准长方形的白纸便单独留在了压纸板上。 “嘿,真是稀奇,这不到俩月功夫,山上那些黑黢黢的树皮,竟变成这般模样了,主家不愧是读书识字的,就是有能耐!”郭仲由衷送上一记马屁。 众人闻言皆不由自主点头,对郭仲的话深以为然。 即便压纸板上那张还不是真正完工的纸,众人已经感到非常惊奇。 张楚见众人都有些跃跃欲试,便笑着让大家亲自尝试抄纸。 郭仲拿竹帘在抄纸池中学着张楚样子捯饬半天,可抄出的纸都没达到要求,被张楚示意倒回抄纸池,最后好不容易才有一张过关。 这让郭仲不由大呼真是个技术活! 竹帘上的纸浆若分布不均匀,造出来的纸厚薄不均,肯定不合格。 之后又有几人试过,抄纸效果都不理想,倒是李五,居然第一次抄纸就达到了要求,之后连续几张尽皆成型,这让张楚夸赞不已。 “你们仔细看我动作,要用巧劲,巧劲懂不懂!”被张楚夸了几句,李五顿时尾巴翘到了天上,一脸傲然群嘲道。 回应他的不是打到头上的巴掌,就是捶到胸背上的拳头。 又尝试了两次不成的郭仲更是恼羞成怒,索性直接一脚踹到李五屁股上,后者差点摔个狗啃泥。 被拳打脚踢的李五依然乐呵的很,毕竟连主家都说了,咱李五有悟性! 直到沉默半晌的宋季同样接连达标,李五的嚣张气焰才被打压下去。 没办法,人家宋季也会使巧劲,而且力气还比他大的多。 不久后两个抄纸池齐齐动工,压纸板上很快堆起厚厚一摞纸。 覆上一张漆面木板后,宋季将一块厚重青石抱到木板上,借用石头重量压去多余的水分,同时也让纸张彻底变薄成型。 等水分压的差不多,在火墙上烤干之后,就算彻底完工了。 当天傍晚,第一批纸膜在火墙上彻底烘干后,由张楚亲手带领众人揭了下来。 洛阳张氏造纸作坊第一批纸张正式面世!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时刻! 众人纷纷停下手中活,在张楚招呼下洗干净手,轮番上前抚摸亲手造出的光滑纸张。 “这纸摸起来真光滑,比娘们屁股还滑!”李五给出了自己最高评价。 郭仲揭老底道:“好像你他娘真摸过一样!” 李五语出惊人:“你真以为我剥树皮赢下那十个钱,拿去乡里买酒了?实话告诉你,老子找女人去了!” 众人闻言顿时一顿笑骂:“就你那十个钱,怕是只够摸猪屁股吧!” 徐公午间回家送羊肉汤的时候,就已经把纸张即将面世的喜讯带了回去。 满分姐来纸厂观摩时,很贴心带着笔墨。 她可是知道,闲暇时候时常在院子里拿树枝比划的夫君,恐怕早就迫不及待要在纸上挥毫了。 果然,笔墨很快派上了用场。 张楚提笔饱蘸浓墨,在众人围观下,做足了气势,准备写下“张家纸坊”四个大字,用以宣告造纸作坊进入正式运营。 不过,瞥了那些面上满是汗水和喜悦,连陶碗中羊汤都暂时忘了喝,静静等待他落笔的汉子们,张楚手中的笔却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或许,“张家纸坊”四字,不足以浓墨重彩书写在这第一张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名字,我们 已过了盛夏,不过秋老虎依然肆虐人间。 两道身影从河水里爬上来后,便赤条条躺在河边两块青石上。 夜深人静,又在闾里之外,倒也不必担心两条大虫羞煞世人。 左边那汉子眼望满天繁星喃喃道:“原来郭仲俩字长这般模样。” 右边那夜色下看不清面孔的汉子闻言道:“卖身给赵家的时候,你就没往那竹契上瞅两眼?” “就那竹契上苍蝇扎堆一般黑压压的小字,就是瞅了也不知道哪是郭仲。”他顿了顿叹道,“再说当时只顾着拿钱回去给老娘下葬,哪有心思细瞅。” 右边汉子闻言,话语有些苍凉又有些肃然起敬的意思:“没看出来,你是个孝子。” 大汉以孝治天下,就连选用官员最重要的一个名目都叫做“孝廉”,虽说朝局昏乱,如今孝廉早已名不副实,但世人对实打实的孝子依然另眼相看。 可这话语间带着几分敬意的汉子,却没想到郭仲立刻嘲讽了他一脸:“我也没看出来,就你宋季这张黑脸,本名竟然叫宋玉。哈哈哈,主家说这是个极典型的小白脸名字!” 大概在郭仲看来,宋季在夸他是孝子之前加了句“没看出来”,便多少有点嘲讽的意思,必须坚决予以还击。 性子有些孤僻,多半时候沉默寡言,今天不知为何和郭仲聊在一起的宋季,也学郭仲双手插笼垫在头下,顿时感觉舒服很多。 他知道自己脸黑是个不争的事实,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平淡道:“其实我幼时面貌白皙,后半程晒黑了而已。” “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呗。”郭仲闻言无语道。 两人一顿爽朗大笑。 笑罢,郭仲又好奇问道:“唉?你怎么到赵家当了食客?我在赵家可就听说过你的事,据说很能打,空手就放倒过好几个人,总之能耐大的很呐。” 宋季闻言沉默片刻,没有回答郭仲的问题,只是自嘲道:“能打就能耐啦?真能耐还会在赵家当食客?” 郭仲被这么一反问,顿时忘了自己刚才的问题,跟着宋季话头想了想道:“这倒也是。” “嘿!” 两人又同时笑出声来。 “哦对了,一直不知道你哪里人,听口音不是中原人吧?”人很实在但就是嘴巴闲不下来的郭仲不多会又问道。 “雁门。” “并州人啊,怪不得能打,在那边没少跟蛮子干仗吧?” “嗯。” “家人呢?” “没了。” “那你比我还惨,我多少还有个兄长。当年卖身钱葬了老娘,还留下些给他成家,郭家香火总算续上了。” “那挺好。” “只是,本来那姑娘中意我。” “嗯”宋季咂摸半晌,“好像,还是你惨一点。” “很久没这么觉得了呢。”郭仲叹道。 宋季看着天上那轮时隐时现的明月道:“大概今天看到那玉纸上用浓墨写下的郭仲,觉得自己特别像个人物了吧。” “可不嘛,那可是写在白玉一般的纸上呢!主家说,连洛阳城里面南坐的那位天子,也从没把名写在这么好的纸上过!” 提起此事郭仲就异常兴奋,之后才猛然回过神来:“嗯?你也有这种感觉?” “我跟你不一样,你那只是麻木,而我是心死了。”宋季摇头。 郭仲琢磨了片刻,犹豫道:“我觉得你这话好像不太对。” “人呐,等没了亲人,那颗心也就濒死了,你还不懂。”宋季淡淡道。 “我可能真不太懂。”郭仲从不觉得自己聪明,不过他依然不太认同宋季的话:“可你那心真要是死了,主家挨个问名的时候,你会报出宋玉这本名?” 大字不识一个的郭仲,说出来的话通常很实在,实在到会感觉不论对错总有那么点歪理。 宋季闻言愣住,数年不曾提起的名字,为何那一刻便忍不住说出口了? 宋玉这个名字,究竟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他没有答案,只是在脑海中一遍遍浮现纸上那十二个人名,往事也如一幅幅画卷,在他脑海中不断变幻,妻子c亲友c袍泽。 他心头如在被无数细小针尖一下又一下扎着,很疼。 疼痛但却不再冰冷,疼痛而又温馨。 郭仲完全不知自己无意间,已让宋季如置身在大海潮头,只是看着天上明灭不定的星光自顾絮叨: “今天咱俩名字躺在了一张纸上,感觉跟你也亲近了不少,才乐意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其实我之前挺看不上你。都知道你能打,可赵家让当个带刀的苍头,你却又不干!” “嗯,说实话,一开始感觉你拒绝赵家这差事还蛮拽的。但拽有什么用?在赵家带刀,不但吃食好,还能选个女奴为妻生子,谁不羡慕。” “起初还以为你是爱惜自由身,可自由身真那么重要?你如今当个食客,和那些佃户甚至我们这些卖身为奴的,又有什么差别,不都得靠他赵家活命?” “今天才知道你真不是拽,大概是觉得自己没了亲人,心也死了。可你真不能这么想,其实你那些亲人都没死,他们就活在你心里呢,等什么时候你也死了,这世上再也没人记得他们,那时他们才会彻底死去。” “所以咱们不光不能死,还得好好活着,最好再留个香火。你看,我兄长家中已经有个半大小子,就算哪天我死了,至少中元节他会想起有我这么个叔父吧!” “我这人是没什么能耐,赵家那些女奴是不用指望了,但你想寻个婆娘可是容易的很。要是哪天你侥幸有个男娃,抽空也给他讲讲咱们一块造纸的事。就说其中有个叫郭仲的,高大威猛,特别能干,偏生手也巧,造出来的纸跟白玉一样,让你整天嫉妒的不要不要的。” 宋季的回忆早已被郭仲连绵不绝的絮叨强行打断,不知是不是在想象郭仲给他描绘的场景,半晌之后才道:“嫉妒的不要不要的?你他娘觉得我宋玉有多不堪!” “嘿嘿嘿!”郭仲只是笑,“你还是别叫宋玉了,晚上不看脸还成,要是白天管你叫这名,别扭!” 青面汉子没有反击,只是如释重负说道:“宋季宋玉不都是我嘛。” 郭仲没明白面色青黑的汉子这话代表着什么,只是很实在的应道:“这倒是。” 郭仲很快就光着屁股沉沉睡去,宋季却睁大眼睛遥望夜空,不断想着刚才郭仲絮叨的那些话。 要是真能自己儿子唠叨上这么一段,再加上郭仲那句极其形象的“嫉妒的不要不要的”,好像还真他娘挺有意思。 当年那孩子若顺利生下来,会是何模样,像自己还是像她? 无解的题,答案唯有一声长叹。 李五跪坐在地上,腿脚已隐隐疼痛。 但他没有半分怨言,因为等他站起来,就能领到钱。 几个钱而已,但他乐意只为那几个钱,便等上一整晚。 李五悄悄离开作坊已经一个多时辰,到了赵家就跪下等着,直到此时赵豹才打着哈欠出现。 “昨天不是才来禀报说最近都是老样子,今天怎么又过来了,还是大半夜过来。”赵豹问道。 李五小心翼翼道:“禀少主,那张楚造出纸来了。” “哦?造出来了?这倒也算是个值得禀报的事。”随后疑惑道,“我听说要造好一张纸得好几个月功夫,他这才俩月不到吧。” “差不多俩月。”李五回答道。 “嗯,说说今天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赵狗儿,让人记下来。”赵豹随口吩咐道。 “对了,他造的那纸怎么样?”赵豹又突然问道,李五刚要回答,赵豹已笑道,“你能有些什么见识,算了,等我得空自己瞧瞧。记录完,领了赏钱就回去吧。” 赵豹说着,哈欠连天离开了房间。 李五细细说着今天张家作坊发生的一切,不过在说到张楚抄纸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提张楚抄纸前向池中加入了那种配方不明的药水。 提起这种说不明白的事,实在出力不讨好。 记录完成后,李五将领到的五个赏钱贴身收好,这才悄悄返回。 小心翼翼来到作坊外,准备悄悄返回自己落脚那茅屋,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抓住衣领,嘴巴也被捂个严实。 一直拖到远处树下,才被一把扔在地上。 李五抬头看到是宋季,不由怒不可遏吼道:“宋季你他娘干什么,老子差点被你憋死!” 他自然也知道宋季很能打,以往虽然斗嘴斗得不亦乐乎,但说话其实有分寸。 但现在对宋季却一点畏惧都没有,只有一股子怒气,不是因为刚才那番偷袭,而是今天偷偷摸摸去赵家被撞破,羞愧又愤怒。 以往他绝不会有这种感觉,可张楚将那些名字并排写在一起,还让人做了个木框挂在天棚柱子上之后,李五凭空便生出些羞愧。 宋季冷笑道:“昨天才去过赵家,今天又去了,勤快的很啊。” “我就是去了又如何?”李五犹自怒吼。 宋季闻言盯着李五许久,见他目中竟似乎没有半分愧疚,摇头道:“你的名字,不配和他们并列。他们虽然卑贱如猪狗,良心却没丢。而你李五是条没良心的狼崽子,喂不熟。” 说完,宋季不再理会李五,朝纸厂走去。 刚才还一副强硬之色的李五,看着宋季决然离去的背影,喘息越来越浓重,涌上心头的全是愤怒和屈辱。 忽然,他带着哭腔低声道:“我剥树皮赢下的那十钱,没买酒。” 宋季闻言愣住,他顿时想起李五那天的玩笑,难不成这小子真的拿十个钱就敢去找娘们? “她说我是个好人,愿意跟我过。” “这你也信?”宋季不由鄙视道,“娼妇都是些无情无义的东西,谁有钱就对谁说好听的。下次上门别带钱,问她还远不愿意跟你过。” 李五苦涩摇头:“她男人去西边打仗,被蛮子杀了,该给的抚恤一分也没有,公婆听到噩耗也相继离世。” “兄长说她是丧门星不让她回娘家,其实不过是想省下两碗饭。她没什么姿色又带着个小孩,改嫁也没人要,不做暗娼,母子俩早就饿死了。” 宋季闻言无言以对,他深知这种贪污军费甚至抚恤的事在如今的大汉司空见惯,尤其是那些关东将官,一旦有机会到关西带兵,哪个不克扣军费中饱私囊。 抬头看着东边泛白的天空,只是颓然长叹:“这逼良为娼的贼老天,真他娘该杀!” “她说愿意跟我走,去哪都行,只要不在洛阳。我知道她这是受不了乡里人白眼,回赵家之前我得多攒些钱,一旦回去再想走就没机会了。” 宋季叹了口气:“家奴私逃,见者可诛,你为了那女人连命都不要了?再说你能攒下几个钱,又能往哪里逃。若知道你是个没自由身的奴仆,她会愿意跟你远走他乡?” 李五默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初代草圣 东方刚露出一抹晨曦,张楚便已起床,连照例在满分姐额头亲一口都没顾上,便匆忙赶往作坊。 “主家来了。” “主家今天来的好早。” 众人见到张楚纷纷打招呼,似乎一如往日。 但张楚却体会到了其中极细微的差别,大家今天的招呼声更随意更亲切。 他不由心道这是个好兆头,真正的亲近关系,绝非在相处中绝不是一团和气,而是一言一行皆能出自真心而无所顾忌。 两个月朝夕相处后,终于在一夜之间发生这中质变的原因,张楚自然很清楚。 就是那十二个名字,十二个不分高低贵贱,不管是主家还是食客抑或奴仆,并排列在纸上的名字。 他自认这一举动的确有收买人心的目的,不过当时的确是随心而发,此时更问心无愧,因为在他这个现代人的思维中,这些短褐烂衫的劳力汉子,的确和他没有丝毫两样,众人各有所长,也尽皆有短漏之处。 今天要出远门,得趁天没大亮便出发,张楚随即抛开杂念,招呼道:“郭仲c宋季,把手边活放一放,带上昨天码放好的纸,跟我去趟洛阳。” “去洛阳?好嘞!”郭仲闻言立刻惊喜欢呼。 别看广安里距离洛阳城不算远,天气好时爬上小山头,甚至能望见洛阳皇宫高耸入云的建筑。 可这些人平日不是在田间劳作,就是在赵府干杂活,几十里地已如同天堑。 郭仲早已抢着背上纸张,一两百张纸没多重,但两块夹着纸张防止褶皱的木板却也有些分量。 可即便要背上它们走几十里地,郭仲还是很开心,这可是去洛阳啊,土生土长的洛阳人郭仲,直到今日还不知洛阳城是何模样。 出发前,张楚歪头看了看天棚圆柱上挂着的那块小匾额,漫不经心道:“李五,你看这匾额似乎有些挂歪了,得空把它正一正。” “好嘞。”李五闻声应下,却心中羞愧,不敢去看那匾额是歪是正。 宋季码放好手头那张纸模,将竹帘交由他人接手后,便要随张楚出发,从李五身边经过时,却被后者拉住。 “路过乡市帮我把这些钱带给周氏,亭舍道南大柳树东面正对那家便是。”李五说着从怀中掏出用麻绳穿着的几十个钱。 “想清楚了?”虽说宋季依然不觉那暗娼对李五有何情义可言,还是如此问道。 见李五沉默不语,宋季点头将钱接过。 不论如何,断了和那寡妇来往,对李五都算是最明智决定。 “还磨蹭什么呢,主家都走远了,麻利点!”郭仲背着玉纸远远喊道。 宋季这才将钱揣进怀中跟上去。 司隶校尉部,河南尹,洛阳。 这座处在天下正中的城市,自光武帝刘秀中兴之后,便是大汉帝都所在。 两百年岁月沉淀,富庶也早已冠绝天下,富室云集豪族汇聚,即便是同为帝国三都的长安c宛城也难望其项背。 头一次来洛阳,张楚颇感兴致勃勃,两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广安里的乡土和贫瘠,如今道路两侧林立的楼阁房舍虽和后世繁华不可同日耳语,却也让他有耳目一新之感。 宋季有些心不在焉,对洛阳繁华视而不见,背着纸张的郭仲则不然,他此刻看什么都新鲜,尤其是往来那些妇人。 且不说人家身上那些明晃晃的珠翠头饰闻所未闻,就是走路时那扶风摆柳的身姿都让郭仲不住咽口水,暗叹世间竟还有这样走路的法门。 虽然第一次亲临洛阳,张楚却也知道洛阳有三市,南市c马市c金市,这对他来说是常识,想忘都很难。 其中金市可以看成是金融市场,主要是各种货币之间的兑换,不仅是黄金和钱币,甚至包括西域甚至更远一些地方的各类货币。金市设在内城之中,毕竟除了那些达官贵人,寻常百姓多半没有兑换货币的机会不。 马市无需多言,是车马交易之所,也是奴仆交易之所。 而规模最大的南市,则是综合市场,可谓是洛阳最热闹繁华的地方。 一路打听着路径向南市而去,直到看到南市入口两侧站着门卒,张楚才心道一声糟糕。 这才记起古代重农抑商,在宋代之前都有明确的市籍划分,汉代自然也不例外。 这市籍其实是户籍的一种,但是一种贱籍,属于士农工商最后一等。 按照官方说法,被编入市籍的人,不能做官也不能拥有田地,其他限制还有很多,总之商贾天生低人一等。 本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偏偏没这市籍,就不能进入城中市场卖东西。 城市中的市场可不比乡间集市,专门设有市令负责管理,其下更有不少专门负责市场管理的属官。 见一门卒不断打着哈欠,极为懈怠,张楚虽心知三人都非市籍,依然带着二人向前走,指望能跟着人流混进去。 可惜郭仲刚要和门卒擦肩而过,就被一把薅了回来。 “市籍何在。” 门卒倒也和善,只当郭仲一时忘了。 可郭仲哪有什么市籍,只得朝张楚喊道:“主家,他们要市籍。” 张楚心道点背,回身来到门卒前,假装恍然道:“兄台请看,市籍在此。” 他手中哪有什么市籍,分明是二十个钱。 左边门卒见状不由一笑,使钱就使钱,还说什么劳什子市籍!和右边那门卒对视一眼,他便痛快将钱收起。 这才对张楚说道:“去那边门楼找当值的刘市椽,求他给安排个市楼。可别拿几个钱就去糊弄他,少说也得一百钱,不然你们就是进去,也没地方卖东西不是。” 看那门卒两人习以为常毫不避讳的模样,张楚不由暗叹,就连天子脚下的洛阳南市都如此纲纪废弛,大汉果然乱象已生。 用一百钱将那市椽搞定后,张楚走出门楼拍拍干瘪的钱袋,有些无语,当初从赵家小b一ss那黑来的五千现钱,如今只剩下不足两百钱而已。 建那麻雀一般的小造纸厂倒是没花多少钱,毕竟人工是现成的,真正要花钱的材料也少。 但这些钱经不住张楚动不动就要开小灶,两个月时间,吃鸡狂魔张楚,硬生生把广安乡市鸡价吃出了上涨势头。 三人按照那市椽给的竹符寻到市楼后,郭仲很快将纸张铺开,光洁如白玉的稀罕物件,立刻吸引不少人目光,就连附近市楼那些是商贩也纷纷聚了过来。 听张楚说卖的这东西是纸后,很多人压根不信,旁边杂货铺就有纸张卖,可要说眼前这东西和那些粗糙暗黄的麻纸是一种东西,还真让人无法接受。 毕竟就算是远从临淄c邺城c宛城运来的那些市面上最好的纸,也远不足以和这白玉一般的纸相教。 一时间,张楚市楼前堪称人头攒动。 可惜,围观这稀罕物件的人不少,但多半是来看个新鲜,真正动心想买的寥寥无几。 主要是这纸要价太他娘贵了,就那么一小张,竟然要价十钱! 这无异于在抢钱! 见一时没人有意购买,张楚也不着急,吩咐郭仲买来笔墨,拿出两张纸写上“洛阳文清,纸中圣品”,一左一右张贴在市楼两侧。 洛阳文清是张楚给这些纸张定下的名头,其中文清更是他的表字,至于纸中圣品自然是自吹自擂的广告词。 张楚如今虽未到二十及冠之年,却早就有了这表字。东汉年间尤其是末年,定字越来越早,及冠才定字的规矩早就成了老黄历。 至于为何用“文清”二字作纸张的名字,一来张楚想要借此扬名的意图很明显,二来这名字也的确和皮纸很匹配,既有纸张光洁之意,也有在其上写字笔迹清晰行文流畅的意思。 广告词写好,张楚顿时信心满满,将这几个字挂出去足以让大家一目了然:这纸张书写效果远胜缣帛,更不要说市面上那些非常麻纸。 看到纸张上那几个墨迹毫不扩散的漆黑大字,顿时有不少人赞叹这纸中圣品的名头所言不虚。 只是价格依然让绝大多数人却步,几个实打实掏钱买下纸张的,大都是买那么一两张而已。 有郭仲宋季两人招呼询问价格的客商,张楚见时间还早,一时无事索性练字,这实在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一有闲暇就要动笔。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片刻之后,一张草书写就的《观沧海》便出现在纸上,看着纸张上的草书笔法,张楚很自我感觉良好的点了点头。 但凡书法家练笔大成,大都会向草书靠拢,张楚也不例外,到了他这个程度,平时练的都是草书。 只不过时下隶书尤其是八分体比较流行,属于官方字体,之前他才在那份赌约帛书上用的汉隶。 等墨迹稍干,刚要翻过纸张继续挥毫,张楚就听有人高声叹道:“尊驾果然好字,实在让人敬服!” 他闻言抬头,见人群中看到个青年儒生,正对自己投来善意目光。 讲真,就这种程度的夸赞,张楚不但接受的毫不羞愧,还连声道谢都懒得给。 仅对那儒生点头一笑,张楚便继续练字,就听那人又说道:“不知足下可有闲暇,我家先生有请。” 张楚闻言一愣,这他娘出奇了,在这举目无亲的洛阳,竟然有人邀请自己。 “你家先生?” 那人自信笑道:“我家先生人称张有道。” “张有道?”张楚茫然。 稍一琢磨,感觉有点熟悉,却一时记不起。 那儒生见状有些不悦:“足下所习练一笔飞白乃我家先生绝学,何必故作不知。” “一笔飞白?”听到这个词,张楚豁然想到一个人,诧异道,“莫非是张伯英张公!” 见张楚如此大惊神色,那儒生顿时满意点头,这才是一笔飞白习练者在听到先生大名时应有的表现。 张伯英,并非世人熟知的名臣武将,但张楚得知此人邀请自己,却大喜过望。 这张伯英可是让书圣王羲之都曾自叹不如的存在,初代草圣张芝是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伯英,元常 但凡最终归于草书的书法家,大概都曾仰叹耸立在前的四座绝顶高峰,张芝c王羲之c张旭c怀素。 其中张芝于章草盛行之时独创一笔飞白,冲破章草藩篱,讲求书法血脉不断气脉通畅,可谓今草一脉开山鼻祖。 跟随那儒生离开南市一路北行,张楚依然处在振奋之中。他万万没想到张芝竟然在洛阳,而且主动邀他到府上。 问明那儒生,张楚才最终确定,那日在广安里称赞自己书法的黑衣老者原来正是张芝。 如今再想起他当时那番评论,张楚反倒有些愧不敢当了,同样的话在不同人口中说来,分量完全不一样。 这可能也是因为后世家里那尊老爷子,实在对张芝太过推崇。 老人家一向声称,推陈出新开宗立派的张芝,将草书拔高的程度,比后面几位草圣还要高。 能够见到老爷子推崇备至的偶像,张楚自然激动。 但如今穿越到汉末急需摆脱困境的张楚,直到此刻依然无法平复内心激动,显然不只是因为见到传说中的草圣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即将找到第一个大主顾! 带着区区一两百张纸便奔赴洛阳的张楚,为的自然不只是来卖掉这一两刀纸,而是要以这些纸张为样本寻找大主顾,尤其是那些世家豪门或者富商巨贾的订单。 恰好张芝不仅是书中圣手,更是个不差钱的主。 草圣张芝名头虽不如书圣王羲之那般如雷贯耳,但在书法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不过在书法界之外,尤其在如今的大汉,名头比起父亲张奂可就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张奂与皇甫规c段颎同出自凉州,因表字中皆有明字,又先后在对羌族作战中立下赫赫威名,被世人尊称为凉州三明。 即便晚年辞官于弘农闭门讲学时,也有弟子多达千人。 张芝祖父也曾官至太守,如今已从凉州敦煌迁到弘农的张芝家族,可谓世代两千石的顶级世家,能差钱? 张楚一路随那儒生前行,几乎穿过小半个洛阳城,才到达达官显贵们扎堆的步广里。 不过最后要进入的府邸,却让他有些困惑,门口牌匾上写的并非张府而是钟府,什么鬼?不是说张芝邀请吗? 见张楚面有疑色,那儒生主动解释道:“先生此来洛阳乃是应钟元常之邀,若非是这位书法大家,就是换成三公c大将军也未必请得动他老人家大驾。” “那是自然。”张楚闻言点头。 这并非他在溜须拍马,张芝之所以人称张有道,便是因为朝廷数次以“有道”征召他出仕都无功而返。 而作为关西豪族,张芝也根本无须给那些多数出身于关东的三公c大将军们面子。 正如此想着,张楚突然愣在了原地。 他这才猛然意识到,刚才这儒生口中的另一个书法大家钟元常是谁! 钟元常——钟繇。 单从书法成就来说,这是位与书圣王羲之并称钟王的大家,楷书鼻祖! 在汉末三国这波涛汹涌的大时代,涌现出太多名臣猛将,张楚能够清楚记得表字的并不多,但这位曾持节镇关中多年的钟繇显然是个例外。 抛开他本人书法成就不说,他还有个因灭蜀而大名鼎鼎的小儿子钟会,想不出名都难。 紧走几步跟上那儒生,张楚抬头看了看天,心道老天爷你今天表现很靠谱,得表扬! 他当真是感觉今天鸿运当头,竟有幸同时见到两位书法界开山鼻祖级的人物。 其实,遇到两个书法界开山鼻祖很重要吗? 这种问题还用问吗 讲真,算不得大事。 但以书会友的同时,还能让干瘪的钱袋子鼓起来,这有很重要了! 现在可没有什么事比鼓起钱袋子对张楚来说更紧要了。 钟繇府中,正堂上两人正襟危坐。 居于右侧的是张楚曾于广安里见到的那位黑衣老者。 左侧那身着绛色袍服腰缠月白束带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钟繇。 汉人衣冠右衽,也以右为尊,钟繇在自己家中,依然将右侧主位让于张芝,可见对他多么尊重。 两人聚会于正堂,没有美姬于庭间歌舞,也没有酒食宴饮,只有两方几案与笔墨。 除了炉中飘着袅袅青烟的香料,便是缥缈传来的素净琴音,雅致非常。 此时,二人正各自在白色缣帛上挥毫泼墨,不过擅长草书的张芝写的是楷书,而钟繇则在以草书行笔。 半晌之后两人落笔,钟繇叹道:“张公这一笔飞白,真乃开万世先河之绝唱。” 张芝捋着白须笑道:“元常这楷书工整严谨c简繁适度,依老夫之见,大有流行于世的潜质。” 两人相互恭维,却也离事实不远。 “张公谬赞了。”钟繇摇头,而后痛心道,“可惜,于张公这一笔飞白,我却是始终难得其妙,实在惭愧。” 如果有人看到钟繇刚才写下的那份草书,恐怕要骂钟繇谦虚过头甚至有点虚伪。 不过张芝却似乎赞同钟繇的说法,他轻轻一叹安慰道: “书法一道,终究与心性相连,我乃山野逸民自然潦草一生。元常用笔工整,心思亦是如此,不然怎能胜任廷尉正之职。如此心性于仕途有大助力,你日后若有腾云直上之机,可造福于万民,所谓有得有失便是如此了。” “但愿如此吧。”钟繇摇头苦笑。即便这段时间但凡有闲暇,便随张芝习练,可草书笔法始终没能突破瓶颈,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实在让他非常遗憾。 见钟繇有些失落,老者转移话题道:“老夫之后,于书法一道执牛耳者必是元常无疑,但元常百年之后,可知何人可独占魁首?” 钟繇笑道:“张公所指,莫非是那无名乡里少年?” 他倒不是闻琴弦知雅意,而是这段时间耳朵都要被磨出茧子了。 “然也。”张芝开怀笑道,“想来若不亲见他笔法,元常怕是会以为我言过其实。” “一尚未及冠的少年郎能让张公称赞下笔有神,此等神人若不亲眼见识一番,必然心存几分怀疑。”钟繇笑道。 “你呀!”张芝也笑道,“倒是坦荡。” 正说着,那邀张楚到来的儒生进门禀报:“先生,学生去方才购墨,巧在南市遇到那日乡间所见少年,近来多次听先生提起他,我便自作主张以先生之名邀他前来,还请先生勿怪。” “哦?还有这等巧事,刚还和元常说起他,当算你大功一件,何来怪罪,快去请他进来。”张芝笑道,仿佛他才是此地地主,不过以他知天命的年纪,倒不算喧宾夺主。 那门生正要出门,张芝又突然将其叫住:“你手上拿的是何物?” “禀先生,我到南市时,见那少年正在这文清纸上习练一笔飞白,便特意将他墨迹带回,想着之后与先生观看。” “哦?文清纸?将这纸留下,你去请他进来吧。”张芝吩咐道。 那门生恭敬送上白纸而后出门。 “妙哉,妙哉!我只知其精于隶书,却不知其草书笔力更甚!” 张芝仅一眼扫过那纸上笔迹后,立刻连声赞叹。 “这写法脱胎于老夫一笔飞白,又另有风骨于其中,绝无因循守旧之意,堪与老夫分庭抗礼,甚至犹有过之!” 老人说着直接站起身来,不住捋着长须踱步。 张楚这手脱胎于书圣王羲之的草书,让张芝如见至宝。 王羲之虽然自称不及张芝,但那大约是谦词,至少他自成一派不下于张芝,毕竟是万古独称的书圣,牛的一批! 钟繇听到老人如此评说,诧异道无以复加。 这位享誉已久,站在当代草书最巅峰的大家,竟然称有人草书堪与他并肩,甚至还要超过! 这话恐怕没人会信,反正他钟繇不信! 但起身来到老者身旁,只是看了一眼,钟繇便信了: “势若蛟龙行云,形似惊鸿演舞,道法自然而独具匠心,此子草书精妙绝伦!张公先前对他那些夸赞,如今看来哪是言过其实,怕实有未尽之处。” “我亦不知其草书得意若此,此子真乃当世奇才!”张芝两眼放光,一言定论。 “日月之行,若出期间。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诗文虽然质朴,却胸怀宇宙之机,气量宏大格局壮阔,非同凡俗。张公慧眼,此子大才!” 钟繇不比张芝,注意力全然被字体吸引,诗文内容他也在留心观看,而且他也早就注意到张芝手中的草书底本,那光华细腻质如白玉的纸张,平生未见,极是稀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剽窃,奢侈 钟繇称赞那篇《观沧海》格局不凡时,张楚刚好走到门外,将这番话一字不差听进耳中。 “这他娘一不小心成文抄公了”,张楚心中实在惭愧,这可并非他本意。 之所以写这首《观沧海》,只是因他一时想到了曾在洛阳任北部尉的曹阿瞒,这才写了他的诗文。 若非张芝派人邀请,那纸张背面,他大概会写的是《冬十月》,也就是《步出夏门行》四章中的第二章,之后则依次是《土不同》《龟虽寿》。 这组诗词原本是曹操建安年间北伐乌桓时所做,而此时的曹阿瞒,大概还在忙着给袁绍当马仔,哪有功夫跑去海边作诗,钟繇自然当成是张楚所做。 不过张楚惭愧归惭愧,想到老曹那“宁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名言,却又莫名感觉这无心之间剽窃他诗作之事,倒也略有喜感虽然素未谋面,你老曹且先利我张楚一回! 话说反正盗你一首诗也没多大利,这年头流行的不是诗词,而是经学,兼通各家经学才是大学问,诗赋书画之类统统都是小道而已。 瞥见张楚来到门口,张芝终于舍得将注意力从纸张上移开,接着更是直接朝还站在门口的张楚迎去。 这一举动可让钟繇和张芝一众闻讯前来的门生们侧目不已。 一向清高傲慢的张有道竟对一少年主动相迎,老头究竟是多喜欢这小子啊! 要知道就算是书法名家兼此处主人钟繇钟元常,老先生和他见面也只是略微颔首,仅此而已! “洛阳张文清,拜见张公。久仰张公大名,今日得见实属三生有幸。” 张楚这话虽有阿谀之嫌,但也大抵如此,他随爷爷练字的时候,耳朵都快被张芝这名字磨出茧子来了。 “张文清,文清!好,好,好!” 张芝一连三声好,不禁让钟繇为之侧目,好在张芝还没彻底忘了他,很快介绍道:“这是此间主人,颍川钟元常,现为廷尉正。” “见过先生。”张楚闻言又向钟繇见礼,一派温良恭俭之色。 不过钟繇只是木然点了点头,远不像张芝那般热络。 因为他此刻正在发愣。 面前这张文清,虽然梳洗的干净,但既无佩剑也无佩玉,身着麻布袍服,脚上踏的麻鞋更是几乎露出指头,张楚这身行头实在出乎他意料。 张公是提过乡野少年不假,可他还以为是乡间豪族子弟,好在张芝早已迫不及待问话,解救了愣神的钟繇:“文清,我且问你,你这草书笔法师从何人?” 汉代这张楚可没什么师承,也不能扯出几十年后的王羲之来,更不能说出后世的爷爷。 于是张楚只能如实答道:“自幼随家父启蒙,之后自行习练。” “随父启蒙?不知令尊又师承何人?”张芝问道。 “家父已于三年前辞世,于书文粗通而已。” 张芝听到这话,朝钟繇赞叹道:“竟是无师自通,当真举世罕见之奇才!” 后者闻言也轻轻点头,对此也是极为讶异。 张楚闻言裆下有点忧郁,撒个小谎便搞得自己是万古第一书法奇才一样,哎,吹多了都是泪。 “张公说你曾写下隶书,堪称下笔有神,如今这草书更是深得张公青睐,不知其他书体可有习练?”钟繇终于从诧异中缓转过来。 当着两位大书法家的面,尤其还身负推销文清纸重任,张厂长自然不打算藏拙。 不仅如此,还得借机秀上一把才行,他当即对钟繇说道:“借先生笔墨一用,可否?” 见钟繇点头,张楚来到几案旁跪坐于席上,之后小心翼翼将手中带来的皮纸铺开两张,一副视如珍宝的模样。 当然这纸放如今这年代,也的确是珍宝,一张就是十个钱,堪比他之前一包烟钱的家底了! 对纸张如至宝一般呵护一番之后,张楚这才又以行书c楷书各写了一篇《观沧海》。 亲眼见张楚书运笔书写,钟繇不禁双目炯炯。 他能够从张楚身上明显感受到那股自信势头,即便实在当世两位大书法家注视之下。 等张楚写完,钟繇盯着那份楷书久久不能移目。 他自认不擅草书,和张公难以相较,于隶书八分体之类,如今也有师宜官c梁鹄之辈可望项背。 但于楷书却是天下独步,就连张公的楷书,在他看来都稍嫌清逸有余而筋骨不足。 可这十几岁少年的楷书,却让他感觉如刀锋破冰铿锵有力,但运笔转折毫不生硬,筋骨铮铮中偏又能圆润自如,当真是精妙笔法! 良久之后钟繇叹道:“张公方才说,文清可于我之后独占书法魁首,可为何我却觉,文清早已于我面前一骑绝尘!” 这番话,让向来对夸赞习以为常的张楚都有些脸红。 不过他这手楷书也的确自认不俗,脱胎于颜筋柳骨,如今早已堪称已融为一炉自有法度。 张芝闻言摇头笑道:“元常太过自谦,若说草书,文清灵性的确要胜与你,但于楷书你二人各有春秋,至于行书我看元常你还要略胜半筹。” 张楚也知事实也大概如此,但一向在书法上不甚谦虚的他,闻张芝此言却摆出一副极不以为然之状。 “我这书法岂敢与当世名家相提并论,所依仗的不过是这纸便于书写而已。” 大爷c大叔,咱们还是谈谈纸吧,只要你们愿意买纸,小子我陪写字c陪喝酒c陪聊天,别说三陪,五陪十陪都行。 “文清书写所用这纸的确不凡,老朽也从未听闻世间有这如白玉一般的纸,不知是何处购来?”张芝接过话头,摸着手中那张白纸问道。 张楚闻言对老头顿时好感大生,对嘛,这才是重点! 他笑道:“这纸叫做洛阳文清,自然是晚辈家中自产。” 说着抽出两张白纸分别递给二人,“先生不妨亲自下笔一试,以此纸落墨,便利远胜缣帛。” “果然下笔顺滑如在冰面,即便饱蘸浓墨,笔迹也无分毫扩散,其便利远非缣帛可比,珍品,珍品!” 张芝随手一篇短赋写完,立刻由衷叹道。 “文清纸,果然纸如其名!”钟繇也赞叹道,“不知这纸作价几何,文清可要卖与我些才好。” 张楚对二人这番反应很满意,笑眯眯道:“二位先生若喜欢,我让家人送两刀来便是,谈何价钱。” 有这两位当活招牌,免费送不亏! “两刀?”张芝闻言不解道。 “我家中将这纸一百张称作一刀。”张楚解释道。 钟繇早就将张楚身上粗布衣服看在眼里,和他们身上锦衣相教,简直是米粒之于皓月,如何肯白要纸张。 “文清岂不太过小气,我府上少说也要先备下数十刀才勉强够用,目下小儿正潜心习字,若能用此纸,他下笔时必然凝神尽心,不敢胡乱潦草,可事半功倍。”钟繇说道。 “若是数十刀,倒真要让我为难了。”张楚说道,“实不相瞒,晚辈偶悟此纸制作之法不久,直到昨日方才得了百十张,目下家中每日大概也仅能得数百张而已。” 两人闻言对视,暗惊这文清纸制作之法竟是此子所创。 能在这般年纪有如此书法造诣,果真悟性非凡。 “而且这纸”张楚面露难色。 “此纸质地如玉,定然造价不凡,你且说来无妨。”钟繇笑道。 本就要靠造纸养家糊口,张楚闻言当即也不客气,笑呵呵道:“我令家人送到南市,此纸要一刀一贯钱,若是先生要,一刀八百钱便可。” 亲,给你个八折友情价,一定要给好评哦! 饶是钟繇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价格还是略微有些惊讶。 他身为廷尉正,年奉六百石,在大汉上至万石下至斗食的秩禄等级中,算是标准的中级官吏,但十刀纸的价格,便差不多是他一个月俸禄。 这文清纸不止是纸中圣品,还是纸中奢侈品! 不过世家大族显然不靠俸禄过日子,家中财富更远非张楚可想象,只说他们身上日常袍服,恐怕就得价值上万。 只见钟繇略一思量,便说道:“如此,我便先定下十刀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离别,客商 钟繇定下十刀纸,不足纸厂两天产量,总价万钱左右而已,可张楚却异常高兴。 别看廷尉正只是六百石的秩禄,但在廷尉这整个政法机构中,仅次于两千石的廷尉而已,而且廷尉正主决疑狱,可以说是廷尉最为倚重的要员。 一位当朝中央政法要员,还是位货真价实的书法巨匠,对于刚刚面世的文清纸而言,就块活招牌。 张楚正高兴的当口,捋须盘算许久的张芝,却皱着眉头问道:“文清这纸每日只得数百张?” “正是如此。” 经过昨天的生产和前世经验,张楚对作坊的生产力已经有个大致估算,论产量和效率远不如后世,后世一个老汉在机器辅助下,每天的生产量比如今几个大汉合力还高。 毕竟后世以古法造纸,最费力的也就是抄纸,而现在却是夯打树皮,即便耗费大量人力,效率也远不及后世靠机械不停夯打。 “如此一来,元常这十刀纸恐怕要延后些时日,容老夫先从文清这得些纸张。” 钟繇闻言长叹一声:“先生这是去意已决啊!” “落叶归根,倦鸟思归。年轻时候随先父举家迁到弘农,可敦煌才是故土,胡马北风虽不似中原风物钟灵毓秀,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如今老夫年事越高,思乡之心越是切切。”张芝轻笑道。 “趁着如今还有些精气神,万里西去只当游山玩水,等到病来山倒,再想西行怕是拼上老命也难了。” “听先生之意,似不打算再回中原?”张楚闻言非常诧异。 老者闻言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张楚笑了笑。 “若张公还有回转中原之意,万不会在我这里盘桓月余。”钟繇满是遗憾之色道。 “既是落叶归根,自然不会再回转。若真有我东归一日,也不过是朽身归葬于先父坟前而已。” 钟繇闻言苦笑,张公这真是打算老死在凉州了,一旦老者西行敦煌,只怕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还要多谢元常力邀老夫东来,若非如此,我张伯英怕是要错过文清这百年难见之书法奇才,更无福在这等珍品上挥毫,岂非大大的遗憾。” 老者虽试图驱散凝重气氛,但张楚c钟繇两人依旧难免伤怀。 敦煌,即便在交通发达的后世,那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个极神秘极遥远的地方,何况是如今这个赶路全靠腿的年代。 此次一别,当真是关山路远后会无期。 虽只是和张芝不过两面之缘,更是初次接触,张楚心中却当真极为遗憾,这位老爷子对他的喜爱溢于言表,和前世那位老爷子何其相似。 钟繇大概知道羁留月余之后,已经再留不住老者,只得叹息道:“我与文清同在洛阳,这纸日后必不会缺。张公往敦煌之前,文清那里能得多少纸,便尽数带去吧。” 张楚闻言思忖片刻问道:“不知先生需要多少纸张?” “老夫数十年未曾西归故里,这番回去也不知还有多少故交能如我一般老朽而不死,但总得多给他们都预备些好东西才行。”张芝笑道。 “现在看来,怕没有比这文清纸更合适的礼物了。那群老东西虽远在西凉,中原物产却也见得不少,但定然从未见过这等珍品纸张!再加上老夫更是要多留下些自己享用,这纸自然越多越好,只是怕你备不下多少。” 张楚思量片刻道:“我那作坊器具有限,不过让这纸张多产出一倍倒也不难,只需有足够人手日夜赶工便可。只是” 话没说完,张芝已经高兴道:“如此最好,否则我日后便要离去,怕是没多少文清纸可带。” 张楚正要将为难之处说出来,便听钟繇已抢先在一旁说道:“张公,我突感文清这纸怕是不出几日便要风靡洛阳,成为士人争抢之珍品,到时怕是要身价大涨,您老以为如何?” “元常所言极是。”张芝看了看桌上的白纸深以为然点头。 一旦这纸张名声传开,即便价格已经堪称昂贵,但比缣帛还要便宜不少,一般百姓用不起,世族豪族恐怕会趋之若鹜,而洛阳这地方,最不缺的便是豪族富室。 钟繇颔首道:“既然如今有机会捷足先登,不如我便多订下些,待张公所需纸张完工,先给我钟府送上三十刀,文清若是应允,我此刻便将银钱奉上,免得到时纸价飞涨文清要反悔。” 张楚听了此话,不禁对钟繇报以微笑,钟繇哪里是在抢先定纸张,分明是看出他囊中羞涩人手不足,无法提高纸张产量,这才有意如此帮自己。 这番话巧妙解了张楚诉说囊中羞涩的窘迫,不但提前将钱财交给张楚,反倒还让自己看起来有求于人,丝毫没伤到张楚颜面。 文人清高,自古如此,面子是顶天的事。张楚自然没有钟繇所想那样清高,却还是对钟繇报以感激之情,毕竟这其中有一份善意在。 张芝听到钟繇这话,也顿时了然。 “经你如此一说,其实老夫才是那真正捷足先登之人,当真要被羞煞了。”他捋了捋胡须笑道。 片刻后又说道:“不如这样,老夫便预先交与文清十金,去往凉州之前,你家中能赶制出多少纸我便带走多少。至于剩下的,待我回到弘农家中,再告知舍弟张昶,让他遣人来洛阳取。当然,他若来取纸,还须得排在元常之后。” 张楚听到张昶这名字,才记起草圣张芝还有个笔法同样出众的兄弟张昶,也是书法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人称“亚圣”。 “若不如此,我带回去的文清纸,恐怕不知要被家中两个兄弟抢去不少,那老夫在敦煌的日子可就难熬喽。”张芝笑打趣道。 众人纷纷失笑。 正谈笑间,钟繇府上家奴忽然来报,外头有人自称张楚家仆。 等来人进到堂前,张楚一看来的是郭仲,不由很是好奇,他如何能找到这里。 “主家,南市有个外地客商,说若是价钱合适,至少要订购数千刀纸,宋季不敢自作主张,打发我赶紧来寻你回去。” 郭仲大概是一路小跑而来,上气不接下气,不过满脸喜意,丝毫没觉得辛苦。 张芝c钟繇闻言,顿时对视一眼,心道这种好东西果然会风靡一时,两人当真是捷足先登了,否则短时间内想弄到一批纸,恐怕还真不容易。 “你先去外面门口等候,我马上就来。”张楚吩咐道。 虽然他心有不舍,却也不得不向张芝二人告别。 毕竟这突然冒出来的客商实在好大的手笔,比张芝c钟繇这种世家豪族手笔还大,他不得不重视。 正要告辞离开,瞥见张芝两人试用之后留在几案上的纸张,张楚略一思量打趣道:“两位虽在纸上留下墨宝,可这纸终究我的,若是执意带走,不算唐突吧?” 钟繇两人闻言顿时大笑。 这言语中的意思他们哪能不明白,各自回到几案旁,在纸上留下落款印章,而张楚那几个版本的《观沧海》,自然也被两人拿去收藏赏玩。 张楚这才朝二人拜谢告辞。 暗道带上这当世两大书法家真迹,再去会会那不知是手笔大还是口气大的外地客商,也算是有点本钱了! 目送张楚离去,钟繇目中满是赞许:“不想天下还有张文清这等鬼才。” 张芝轻捋白须,闻言点头,片刻之后却又摇头:“他虽然颇得书法神妙,只是出身贫微,切莫因此终日与商贾为伍误了正途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徐州糜子仲 “主家,你可真厉害,只带着几张纸,没多大功夫赚就这么多钱!” 等候在钟府门口的郭仲见张楚出来,抑制不住兴奋道,意识到自己声音实在有点大,还特意压低音量。 说着,他拍了拍手中那个小口袋,一副见不得光的模样:“主家,里头除了二十多贯钱,还有十个金饼子,拎着都觉着沉!” 那模样不是在防贼,倒好像是刚做了贼一般。 反正郭仲感觉,以往抗两百斤也不在话下的肩膀,此刻当真极其沉重,就连小腿都有点发软。 两汉多用五铢钱,所谓五铢钱,就是按照一枚重五铢来铸造,二十四枚刚好一两,汉代一斤十六两。 而此时一斤大概是后世半斤的重量,即便换算成后世重量,那袋子里装的钱财也得重个小二十斤沉,的确不轻。 但这个重量远远不足以让郭仲感觉沉重,主要这十块金饼对郭仲来说,当真是个天大的数,农家人哪见过什么金饼子! 张楚看他那不堪重负的模样,不由笑道:“这袋子里面有你一份,还沉不沉了?” “啊?不沉,一点都不沉。”郭仲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杆,“宋季说的果然没错,今天回去大家都会有赏,嘿嘿嘿。” “哦?宋季真这么说?”张楚闻言转头问道。 “是啊。”郭仲回道,“李五说的没错,宋季这人看似个闷货,实际上精着呢。” 张楚突然想起一事,不由问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先前我和那儒生一道离开,可没留下去处。” “就是向人打听呗,宋季说那什么“张有道”是个习字的大家,名气极大,让我到了这步广里寻个大户人家门房打听,只问了两家便找到了。” 郭仲这番话让张楚很是惊讶,宋季一寄居在赵家的食客,似乎对洛阳城极为熟悉,竟知道步广里这个世家大族聚集的里弄存在。 更让他惊讶的是,宋季显然知道张有道是何许人,这可就很不寻常了。 在这消息极为不便的年代,信息通常只在一个个圈子间流传,底层社会很难获知上层社会信息。 张楚心道,这素日话语不多的宋季,似乎很不简单! 两人很快出了内城回到南市。 张楚远远就看到自己那市楼前站着十余人,各个衣着光鲜,更重要的是,腰间尽皆带刀,这可不是寻常商贩能有的装备。 其中几人身形劲拔,看似随意站着,左手却不曾须臾离开刀柄,在洛阳南市这种可谓非常安全的地方,依然眼神中带着戒备,不时向四周巡视。 张楚瞬间便知道那富商还真不只是口气大,不由又感叹今天运道实在是好,前有张芝c钟繇订纸,后更有富商巨贾登门。 那几个身形雄壮的护卫见有人上前,立刻分出一人上前挡住了道路。 “不必近前,市楼里货物已经售光。” 张楚闻言一愣,随即笑了笑。自己这身粗布衣裳,大概是南市所有商家中最寒酸的,也难怪被当做闲杂人等。 没办法,这其实已经是他最好的一件衣裳,满分姐虽然每日无事时便在家织布,蚕成的时候也会织造些许丝绸,但这可是农户人家一年到头最重要的收入之一,都会拿去售卖,哪会自家穿戴。 况且直到今天到了洛阳之前,张楚还真没嫌弃过身上的破旧袍服,毕竟比起郭仲宋季和广安里那些身穿短褐的老农们,这衣服已经算是有点档次了。 “这是我家主公,还不快让开。” 郭仲拎着沉甸甸的钱袋从后面赶上来,对那护卫喝道。大概口袋里有了钱,连说话也分外有底气。 那人闻声立刻认出郭仲,虽然对张楚这主家身份很是怀疑,却也立刻朝张楚抱拳致歉,退到一旁。 张楚见状暗道,连这些护卫都素养极好,可见主家治家有方,不似寻常商贾。 正要进去,市楼中已有个中年人在宋季陪同下走出。 那人方面阔额,形貌极为敦厚,虽是个富商,却头戴纶巾作儒生打扮,身上有股儒雅气态,没有分毫商贾市侩之气,不知其身份者,怕是只会当他是个儒士。 宋季显然已和那人聊过许久,看到张楚立刻介绍道:“此乃我家主公张文清。” 被借调在张家作坊郭仲宋季两人,一向只称呼张楚为主家,但在外人面前却呼为主公,堪称很给面子。 那形貌敦厚的中年人见张楚如此年幼,虽然有些诧异,依然毫不失礼,拱手道:“在下徐州糜子仲,方才些许误会,还请足下莫怪。” “无碍。”张楚不以为意笑道。 看这些人阵势,如今再加上这个名字,确切说是这个姓氏,张楚立刻便想到了一个人。 刘大耳那个富甲天下的大舅哥,徐州巨贾,糜竺。 可即便张楚对三国也算熟悉,但糜竺并非那些大名鼎鼎的超一流文臣武将,他的表字究竟是什么还真不确定。 毕竟张楚这脑子也并非电脑,很多东西就算的确看过,时间一久也早就忘了。 “这制作文清纸的奇术当真是尊驾独创?” 张楚c糜子仲进入楼市落座后,后者很快切入正题。 其实之前他已经和宋季聊过许久,知道这是宋季主公独创,但看到张楚如此年轻,难免有些许怀疑,要说是家传还可信。 张楚笑道:“闲观故龙亭候蔡伦造纸之术,偶有所悟而已,奇术愧不敢当,不过当今世上,这文清纸工艺的确别无二家。” “此纸正反两面皆细密有质光洁如玉,远非青冀南阳各地所出纸张可比,依我浅见,实乃士人笔愉之珍品,尊驾无需自谦。” 这糜子仲品鉴风物放眼天下习以为常,话语中自有一股自信气态,一听便知眼界非凡,是有大见识的。 张楚闻言笑了笑,随即问道:“听家人来报,兄台有意将此纸贩售往东方青徐之地?” “不错。只是这文清纸虽质可比玉,价格也着实让人却步。以我估算,其价去缣帛不远,实在不菲。” 张楚闻言点头,坦然承认。当初他就是以缣帛为参照,取其半价定下这文清纸价格。这纸张书写教缣帛远胜,定这个价格虽然昂贵,却也不算特别离谱。 而且定下这个高价,他还有一番考虑。 如今纸张已经诞生数十年,非但没有取代竹简c缣帛的趋势,反而还形成了一种偏见,上流社会多将使用纸张视为贫困标志,似乎绢帛才是富贵之家所该使用之物。 在对纸张偏见已经形成的情况下,文清纸以纸中奢侈品的姿态出现,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抵消这种偏见。这纸张短时间内注定只在富贵之家流传,奢侈品的姿态便很重要了。 糜子仲见张楚点头,继续说道:“青州亦有纸出产,其价低于兄台这纸价数倍。文清纸虽好,可兄台这价怕也已过其实。” 张楚摇头反驳道:“兄台自然知晓物以稀为贵,青冀之地虽有纸出产,名字相同,实质却有天渊之别。” “我糜竺虽不敢自许看尽天下物产,然而万物皆有其价。兄台这洛阳文清虽另辟蹊径以别于凡俗,但足下说既说脱胎于蔡侯造纸之法,想必所用之料也不出树皮c麻绳之外,本钱岂会高出太多。” 张楚听他自报糜竺此名,心道这果然是刘大耳未来的大舅哥。怪不得一眼就认定刘大耳朵是条大腿,硬是在刘备最落魄时将妹子嫁于刘备,最终成了蜀国皇亲国戚,这糜竺行商天下,早就养成了非凡眼界。 至于纸张成本,张楚自然也盘算过,只要将纸价定在三张一钱以上,纸厂便能够稳稳盈利。 而且这个价格是在大量收购原料,并给雇工提供工钱和饮食的前提下,若是黑心一些将工钱压低,本钱甚至可以更低。 糜竺见张楚坦然点头,继续诚恳到:“尊驾当要知晓,此物虽有风靡天下之姿,但也需有两点,一是价格合理,二则是足以行销四方的产量。据我说知,足下只有十人之力可供驱使,料想这纸所产不多。” 说到这里,糜竺看着张楚笑而不语,虽未明说,但言外之意,只要张楚张口,他就愿提供钱财支持。 张楚听这话再看他面上没笑,瞬间明了对方意图,这位巨贾不单想从纸厂买纸贩卖这么简单,恐怕还想进行一场投资。 其实在张楚计划中,找商家合作本就是最重要方案之一,这也是张楚自认和赵豹赌约必胜无疑的原因。 只要能生产出一批纸张来,单靠着手中掌握的工艺,无论和哪个富商合作,短时间内所获之利都不会少于三十万钱。 而要和这些富商大户合作,降价让利则是必然,他甚至早就在心中拟定了价格底线。 但今天张芝c钟繇意外出现,形势可就不一样了,想要让他轻易大降价可没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张楚只是看着糜竺轻笑道:“尊驾所言甚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宰割天下 事实上,糜竺一早见到家中管事带回去的纸张,得知这纸张产自几十里外的广安里,便让人快马赶往,很快就将张楚调查了个清楚,甚至连和赵豹那场赌约也一清二楚。 张楚乡里贫困小农的单薄背景,着实让他意外又惊喜。他似乎已从这些光洁如玉的纸张中,听到了向糜家汹涌而来的士族赞誉之声。 糜家虽富,但不为世人所重,提到糜家,无不说是以末致富以本守之的商贾之家。 士农工商,商家最贱,万贯家财不足以形容的糜竺,在很多清高士人眼中,怕还比不得一个身无分文的老农。 如今糜家家资亿万,什么也不缺,但唯独却一份好名声,缺少一个从商贾之家转为真正士族的途径。 若能够掌握这文清纸,必能够在天下士人中博得一份美名,以此跻身士族清流也未可知。 这份名声可比赚钱更来的重要! 他刚才那番话,就是在向张楚隐晦传达深入合作的意思,不过这与人谋利之事若是太过主动,必然会陷入被动,所以他只是点到即止,要让张楚主动来开这合作之口,到时他才好提条件。 但张楚却只说了句所言极是,其他没有任何表示。 这让糜竺一时有些摸不准,不知对方故意如此,还是自己刚才的话太过隐晦,只得再度点拨道: “兄台这纸虽好,却价格奇高,自我来到此处,所见客商听闻此价无不退却。便是有人买,也不过是恰巧路过此处的士人图个新鲜买上一两张。” “但这街市之地,又有几个士人踏足。若非我将这些纸张尽数买下,恐怕就是到日落,这些纸也卖不出半数。” 糜竺这话不假,真正的世家子弟很少来南市这种商贾混杂之地。 毕竟自家庄园里什么都有,即便要买东西,也多半只是打发仆人来而已。 就算是糜竺,若非家仆买了纸张回去请示,他也很少在市场内走动,多半是和那些当地豪商做大宗交易。 他这番话等同于在告诉张楚,你这货价格太高,门路也不对,不可能卖出去,东西再好也得积压着。 可张楚闻言,只是再度含笑点头:“足下所言不虚。” 所言不虚,这就完了? 我这里有钱有门路,你倒是张口求我啊! 糜竺有点想不通,这么一个不通透的人,怎么会有那充满灵气的笔法,又怎么会悟出制造这等稀罕纸张的奇法。 他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我敢断言,若将此纸价格下调些许,必然被抢购一空,但如今这价钱,是万万难以卖出去的。” 张楚又点了点头,这次索性连话也不说了。 饶是糜竺脾气很好,也有点耐不住性子,大概和这种乡间小民交流委婉不得,还得直接简单粗暴市侩,于是接连说道: “我知足下方今苦无人力,不若由我糜家提供钱财百万,以供招募人手造纸。” “以百万之资交予足下,我糜家要求只有一个,所产纸张只能三钱一张卖给我糜家,由我糜家行销天下。” “其价是比如今低了些许,不过我可以保证,你日后所获之利不但不会少,反而会提高数倍。” 张楚闻言不由好笑,这是要将张家作坊当成他糜家生产基地啊! 以为百万钱财就能让我这乡里小农两眼放光吗?从一开始,糜竺就没将两人放在对等位置上啊! 在糜竺的殷切注视中,张楚轻笑一声,施施然掏出两张纸,在两人之间几案上摊开,然后推到糜竺面前。 一张草书行云流水,一张楷书法度森严,落款分别是张伯英c钟元常,皆有印章为证,当时真迹无疑。 糜竺看到两张书贴,顿时陷入沉默。 谁能想到一个乡间小农,竟和这当世两大书法家有交集,且这两人可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绝非师宜官那种要靠炫字换取酒钱的贫寒之士。 这两人在糜竺眼中不只是单独两个人那么简单,他看到的更是两个人脉圈子,钟繇所在的颍川士人群体,张芝身后则是凉州世家。 张芝家族,和同样出了个凉州三明的皇甫家,可一向同气连枝,在凉州甚至关中影响力都极大。 虽然张奂误中宦官诡计,致使大将军窦武被杀,引咎不再出仕,张家子孙如张芝也不再入仕,但张家影响力依然不可小觑。 “张钟二先生已付下定金,这段时间生产的纸张都已被预定,尊驾若是要买纸,怕是要等一段时间才行。”张楚悠然道。 糜竺闻言转头看了眼市楼外,他记得随同张楚回来的那家奴身上似乎有个袋子。 一看之下,那家奴正将袋子牢牢抱在怀里,一副守财奴之相。而那袋子里装的,应当就是定金无疑。 糜竺打算用百万钱就将纸厂吞下大半,最重要凭仗便是张楚毫无背景和人脉可言,现在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以张伯英和钟元常名声,想必不久之后,便会有不少世家大族子弟寻来。”张楚笑道。 糜竺闻言沉默。 这意味着张楚只需在不断卖出一批批纸张之后,依靠赚来的钱逐渐扩大规模,张楚不出几年就可富甲一方,根本无需和他糜家分享纸张之利。 他哪知道急于早早建立一份基业,以在乱世求活的张楚,根本没时间去慢慢积累。 “糜子仲实在小看了足下。”糜竺摇头苦笑道,“看来这纸张流传入青徐还要很长时间,我徐州士人无福享用此物啊!” “不过糜竺告辞之前,要好言提醒足下一句,洛阳乃是虎踞龙盘之地,更是鱼龙混杂之乡,骤得财富要小心提防旁人窥视才是。” 这不是威胁,而是真心对张楚提点,在洛阳这种地方,有钱财并不见得能守住。 就是背靠皇帝这种参天大树的皇家公主,园林田产都曾有被外戚权臣侵吞的先例,乡野小民骤得富贵怕要有祸患加身。 说罢,糜竺就要起身离去。 张楚见状却是笑道:“尊驾且慢。” “足下还有何事?” “既然尊驾已经明白形势,不妨此时我们再来谈谈合作。”张楚淡淡道。 “哦?怎么个合作法?”糜竺意外道。刚才张楚明明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两人之间暂时难以联合。 “青徐至洛阳一线,幽c冀c兖c青c徐c扬六州,不知糜兄愿意出价几何?” “足下何意?”糜竺闻言惊诧道。 汉家天下十三州,这张楚一口气报出一半,还问出价几何,这是要干嘛,宰割天下? “这六州之地文清纸售卖之权,尽皆交于兄台,我张家绝不插手分毫。”张楚郑重道。 糜竺闻言眼睛一亮,重新落座:“那恐怕要看有多少纸张可卖,那些纸张又要价几何了。” “这便要看尊驾舍得投入多少。”张楚笑道。 糜竺闻言轻笑道:“足下此话,似乎对我糜家不太了解。” “糜家世居徐州,以经商致富,僮仆万人家资巨亿。”张楚缓缓道。 “那足下也应该知道,只要条件合适,我糜家都出的起。” 糜竺的确有如此自信的底气,单论私家财富,除了那些肆无忌惮侵吞民财甚至皇家财富的宦官c外戚之家,恐怕这整个大汉天下也没几人能与他相比。 “既然你我都有意合作,那我不妨再告诉先生,这每张玉清纸的成本不足半钱。”张楚没有提条件,而是如此说道。 糜竺闻言抚须,一副不出所料之状:“看来我刚才开出三钱的价格应算合适。” 张楚看着自信的糜竺悠悠道:“但这是全部使用雇工的本钱。” 听到这话,糜竺抚摸胡须的手立刻停住,一脸不可思看向张楚,“足下此话当真?” 他早知道张楚那些人手是由赌约而来,免费驱使半年而已,刚才不足半钱的成本,自然以为是以奴仆劳作而来。 张楚点头道:“若是换做家奴劳作,以兄台世代经商之家,怕是比我更清楚这其中之利。” 糜竺闻言点头,他甚至不用盘算,便知其中暴利。 “不若如此,一年之内,不论我张家产出多少纸张,其中三层皆以每张两钱交由糜家售往六州之地。”张楚提议道。 虽然注定无法独占这纸张清名,却也可从中谋一份巨利,糜竺终究是见惯世面的大商人,他从容道:“不妨明言,我糜府要付出何等代价。” 张楚伸出一个指头,而后淡淡道:“千金。” 听到这个价,糜竺不由轻笑摇头:“若只是一年之期,这个要价未免太过。” 千金之数对他来说不少,但也远不算多,但一千金仅能得到三层纸张,还只是一年之期,恐怕连本钱也赚不回来。 见糜竺果断拒绝,张楚毫不意外,继续淡定道:“一年之后,我则会奉上文清纸制作之法与兄台,且不再将此法传于他人。” 听到此话,糜竺瞬时抬头看向张楚,很是吃了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张楚竟愿意送上这纸张制作之法,而且只以千金之价! 要知道一旦糜家掌握这种工艺,天下纸张之利可谓尽在掌握,就是张楚这文清纸创始人,也无力相争,糜家世代经商,人脉能量可不是张楚可比! 以千金之价便送上这纸张秘法,何其短视! 他审慎看了张楚片刻,不能置信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张楚迎着糜竺目光,又缓缓说道,“不过,不论糜家产出多少纸张,千万也好一张也罢,其中之利,我要一层。” 糜竺闻言轻笑一声,果然想用千金之价就得到文清纸工艺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头应允了张楚一层之利的要价。 也只有这种要价,他才敢相信张楚会将那工艺交给糜家。 商谈已定,又签下契约之后,糜竺很快带人离去。 张楚送出市楼之外,斜睨了眼湛蓝天穹,心情大好。 有这千金之财,应该可以于这乱世,为满分姐买下顶上几亩苍天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归心,财路 千万钱财,足以让广安里乡民为之窒息的数字。 整个广安乡,家产能够达到这个数的,恐怕也就赵c许寥寥几家大户,那还是所有家财总价,现钱绝不可能有这么多。 一千万钱是个什么概念? 张楚清楚记得,《后汉书》曾记载,当今天子刘宏,也就是死后被会冠以“灵”这个恶谥的昏聩君主,曾在西园万金堂公然卖官。 具体官职价格自然已记不太清楚,但其中秩禄两千石又方便捞钱的地方太守,标准价是两千万钱,而三公级高官标准价则是一千万钱。 先后买下三公高官的人中,最出名的又有两个,一个是冀州崔烈,另一个就是曹阿瞒老爹曹嵩。 不过一千万只是个标准价,名士如崔烈之辈,则可以打折,只要五百万,像曹嵩这种出身不好,又一向是个贪官的家伙,十倍于标准价。 所以老曹家买下太尉一职所花费的价钱,不是一千万,而是一个亿 只能说灵帝绝对是史上最有才的皇帝之一,很会玩,很他娘有才。 即便有高官在身也拒绝靠压榨百姓敛财的张楚,自然不会去干这买官的赔钱勾当,何况现在钱财并没有到手。 这个数目的钱何其沉重,即便巨富如糜竺,也不可能时刻带在身边。 两人已经约好,午后在马市门口交割,到时糜竺会派人送来三百金,毕竟糜竺大本营在徐州,余下那七百金要陆续交割。 “郭仲c宋季咱们先去酒肆吃些东西,然后去马市转转。” 虽然糜竺的资金没到位,张楚也不差钱,郭仲抱着的那袋子里可都是真金白银。 说完,张楚便带头去寻酒肆。 此刻他当真有点志得意满,千金呐,满分姐得知后,怕是要惊掉下巴! 宋季却在此时突然紧走两步,来到张楚身边低声道:“主家,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赵家人?”张楚悄声问道。 “那得问郭仲,我在赵家一向独来独往,对那些苍头也不太熟。” 张楚想了想道:“算了,除了赵家也没别人,让他们跟着好了,咱们赶紧去吃东西,之后还得去马市。” 三人很快找了家小酒肆,张楚叫完酒肉饭菜,那店中酒保却没动弹,只是盯着三人打量。 张楚见状了然,给郭仲递个眼神。 后者很快掏出一贯钱放桌上,拍着怀中抱着的口袋,嚣张道:“快上酒菜,不差钱!” 那伙计这才欢天喜地高声报着菜名奔后厨去了。 虽然这两月张楚一直在家开小灶,不过酒水却从未碰过,如今钱财宽裕了,自然要叫上两壶。 可惜张楚只喝了一口便没再动杯。 宋季似乎整天有很多愁绪,此刻坐在几案旁,酒也喝的很慢,好像他咽下肚里的都是一把把刀子。 这做派让张楚感觉他真是个会喝酒的,一口一口慢慢喝上一天也不会倒下的那种。 郭仲则不然,即便这是他头一次喝酒,可人家豪迈无比,直接就往嘴里灌,还边吃喝边直呼跟主家来洛阳真是趟好差事,最终两壶酒倒多半被他喝了。 见两人吃的差不多,郭仲甚至有些醉意,张楚赶紧叫来酒店伙计结账,再让他那么灌上一会儿,恐怕直接就喝倒了。 结完账,张楚顺手拿出两贯钱放到两人面前。 郭仲边撕扯一根尚未吃完的鸡腿边问道:“主家,这是要让我去买什么?”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也不知你到了洛阳便一直咽口水,究竟是看到了些什么。”张楚笑道。 郭仲宋季闻言,相互对视一眼,确信自己没有领会错张楚的意思。 “这这是给我们的?”郭仲依然有点不敢确定。 “你不是听宋季说了嘛,这趟从洛阳回来,大家都会有赏。”张楚笑道,“不过这不是赏钱,而是你们两个月该得的工钱,一个月五百钱,两个月一贯。” 郭仲闻言仍有点不能置信,他对张楚和赵豹的赌斗可都一清二楚,他们这些劳力都是免费给张家用的。 宋季沉默片刻,看了眼张楚,端起酒杯中一饮而尽,而后什么也没说,拿起面前那一贯钱,直接揣进怀中。 看看张楚又看看宋季,郭仲视线在两人面上来回打量,突然将鸡腿咬在口中,双手将那一贯钱捧了起来,放在面前边看边笑。 笑着笑着,突然眼睛就湿了。 当年他主动到赵府卖身葬母,那黑心的赵家也就给了五贯钱而已,两个月时间,在张家好吃好喝,还有一贯工钱,这种好事他真有点不敢想。 郭仲突然起身离席,隔着桌案朝张楚跪下磕头,口中含混不清喊道:“多谢主公,多谢主公!” 很俗气,但这是他最真挚的感激,这两声主公,他叫的心甘情愿。 除此之外,连自由身都没有的他,实在没有其他足够表达谢意的方式。 酒楼中吃饭饮酒的路人,目光不由都汇聚到三人这边。 张楚一直以来都想收买人心,这无需隐晦,但真没想到郭仲会在此时此刻来这么一出,大概真他娘醉的厉害了,赶忙上前将他拉起来。 宋季见郭仲重新入席之后,还不住抹着眼泪,不由嘲讽道: “你他娘跪下之前,能不能先把鸡腿放桌上。嘴里喊着多谢主公,还能稳稳叼住鸡腿,你郭仲也真是能耐。” 郭仲闻言只是摸着脑袋傻笑。 他边将钱揣进自己怀中边嘀咕着:“给兄长家买两只羊,再给嫂嫂买支上好的木钗。” 宋季听到这话他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可是知道他那嫂嫂未嫁前其实和郭仲相互有意。 “你不怕你家兄长拿菜刀满院子砍你,尽管给你那嫂嫂买只好钗。” “你知道什么,很久以前就说过给她买来着,一直没钱罢了。如今成了嫂嫂就不用守信了,男人得说话算话!”郭仲实实在在说道。 在如此干净的郭仲面前,宋季显然觉得自己有点肮脏了,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听出些猫腻的张楚不由无语,看来这狗血剧,自古皆有啊! 就在张楚等人在酒肆吃过饭赶往马市的同时,广安里赵家门口停下一匹奔马,马上骑士一跃而下,便急匆匆跑进府中。 “哦?三百金?你听清楚了?”广安乡啬夫赵举听到禀报极为惊诧。 “回禀主公,千真万确,属下亲耳听到为首那富商让人准备三百金,午后要在那马市南门交割给张楚,好像后续还要送来几百金,没听真切。”那从洛阳急驰而回的赵家苍头说道。 “怎会如此,那张楚怎可能有这份能耐!”一旁赵豹听到这话震惊道。 若非这苍头是他心腹,此刻他肯定不会相信这消息。 赵举将人打发走,来回在房中踱步,斟酌半晌后,很快便断定张楚这番富贵定和他造的那纸有关:“豹儿,那张楚造纸之事无分巨细你都记下了?” “分毫不漏,谅那些人也不敢欺瞒。”赵豹自信道。 “好,好,好!”赵举兴奋击掌道,“没想到你这次赌斗竟为我赵家带来了好大一条财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马市,袭杀 马市在洛阳城东,顾名思义,乃是车马交易之所。 不过同时,也是当今天下最大的一处奴仆买卖之地。 之所以与糜家约定在南市交割三百金,便是因为张楚不仅要买车马,还要挑选些壮劳力到纸厂劳作。 两汉之际虽已进入封建社会,不过奴隶制度并未彻底废除,使用奴仆在整个社会中依然常见,不只是高门豪族,就是寻常家资数万的中户之家,家中有一两个奴婢驱使也很常见,因而奴仆交易也很频繁。 关西c川蜀c幽冀边郡,这些偏远或者战争频发的地方,更有诸多职业奴贩往来于洛阳。 在南市转悠一圈之后,张楚很快发现,身体素质最好的奴仆,多在这些奴贩手中,有些人身上甚至带着刀剑伤疤,恐怕多是些战俘,甚至是曾征战沙场的军兵。 不过这些奴仆要价也高,最少的也要万钱以上,多的甚至万,比那些普遍万钱以下的瘦弱奴仆价高的多。 虽然对人口买卖有些抵触,张楚还是不得不买些奴仆。想在接下来的乱世中活命,仅有钱财还不够,用钱财将更多人聚拢在身边才行。 这也是他已于糜竺达成合作,依然不曾决定避难于他处的原因,即便要避难,也要带上一大波人做大旗,否则到了他乡依然命不由己。 出身细族孤门,没有宗族兄弟可帮衬,在乡里之间也无名望的张楚,要尽快在自己身边凝聚出一股力量的办法,也唯有到南市买家仆。 了解了南市奴仆交易情况后,便只等糜家将三百金送来,张楚琢磨着,可以先用手中的钱买下几幅车架,以后纸张往洛阳城里送纸,总不能全靠人力。 况且,在这个没有纸币的年代,等会糜家交割来三百金,不用车马拉着也不行。 张楚对相马可谓一无所知,只能向身旁两人求助:“你们俩懂马吗?” “这我可不懂。”郭仲立刻抢答,“不过宋季是并州人,应该对马很熟悉。” 张楚闻言看向宋季,见后者点了点头,随即嘱咐道:“先帮我挑一匹好马骑乘,再挑两匹驮马拉车。” 三人又在马市那些车马店转了一圈后,宋季最终指向一家车马店道:“若是骑乘,当属那马最为出众。” 张楚闻言看去,宋季所指的是一匹黑马,浑身漆黑如碳,连一根杂毛都没有,毛色可谓相当不错。 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在张楚看来,这马市之中比它更壮实更高大神骏的马,那可真是比比皆是。 见那车马店主谈玩了桩生意,刚好在一旁,张楚便询问道:“那匹黑马要价多少?” 不料车马店主上下打量了下张楚,翻了个白眼道:“我这里的马足下可买不起,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呵,又遇到个调皮的,这让张楚很无奈,寻思着得换身衣服,不然总有人送脸也不是事。 不过张楚脾气好,有人送脸送也懒得打,别人却不同,总有那脾气火爆的。 张楚刚想再度问价,就听一旁响起一声怒骂。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只管报个价,看爷爷买不买的起。” 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骂骂咧咧缓步走来,腰间挂着柄钢刀,颇有些游侠风范。 见张楚看向自己,那人换上豪爽笑容:“兄台也看上了这马?好眼光!” 张楚打量着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点了点头。 “说吧,这马要多少钱?”那人来到张楚身边,再度出声问道。 本以为那店家看到这带刀而来的壮汉会有所收敛,哪只他嗤笑一声: “这马只是暂时寄养在此,你们便是想买,人家主人也不见得会卖。非要让我开个公道价,我也不诓骗你们,至少千金。” 张楚有些不能置信的转头看向宋季。 后者眯着眼不知琢磨着什么,见张楚看来,摇了摇头:“我不知洛阳马价,但这马的确非凡马可比。” 宋季虽然摇头,但这话和肯定无异。 就这看起来不起眼的黑马,一匹就足以让他破产。 真是他娘的奢侈品啊,张楚心中哀叹! 刚才没来得及大放厥词的张楚倒没什么,那自称爷爷的魁梧大汉听到这个天价,如同被人反打了记响亮耳光。 他立刻面上挂不住,陷入暴走边缘:“你当这是西域汗血马,一匹驽马也敢号称千万!” “信不信由你,你就是拿出千金,这马的主人怕也不会卖。别说这马,放眼如今这马市,哪匹好马不得价值百万,本就不是你能骑的。” 那店家丝毫不畏惧大汉,又指着街道对面戏谑道:“看到没,那边那家车马行,一匹马也就两万钱,你去那讨个价还成。” 大汉闻言大怒:“欺人太甚,你莫不是在找死!” 的确他娘的欺人太甚,即便是躲过被人反手打脸命运的张楚,也觉得这店家实在嚣张,做生意没有这么说话的。 “找死?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开的车马行!我看你有几个胆子,敢在这闹事!” 店家一声呼喝,几个伙计聚拢了过来,人人带刀,看着大汉神色淡然。 那大汉虽见对方人多,却怡然不惧,直接将手伸向自家刀柄。一言不合就准备搏命,真是游侠风范。 张楚正准备劝解两句,就听铿然一声,大汉刀已出鞘。 然后,张楚就见那刀陡然朝自己劈来! 什么情况?张楚有些懵了。 就连车马店主和那几个拿刀的伙计一脸惊诧。 烈日下依然散着寒气的刀锋,仿佛能够将人思维也冻僵,张楚愣在原地连躲避都已忘记,眼看要成为刀下亡魂。 但从大汉出现就一直半眯着眼睛的宋季,却猛然伸手拉住张楚胳臂,一把将他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刀尖从张楚鼻前掠过,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冷冽寒气,那刀只要再往些许,他便鼻子不保。 等张楚彻底回过神来,宋季已迈步挡在他和那持刀暴起的大汉之间。 只听宋季冷声道:“足下自早上在南市碰面,便一直尾随窥视,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大汉对于自己暴起一刀无功极为意外,眨眼间见面前低眉沉目站着的已换作那家仆,也不理会他言语,手中钢刀一撩,刀锋快如闪电,直朝宋季脖子抹去,杀伐异常果断。 只是他小瞧了这身着麻布短褐脸色青黑如驴的家奴,并很快因此付出了代价。 宋季单手撑地身形后仰,躲过刀锋的同时顺势一脚上扬,正中那大汉手腕。 大汉触不及防,手腕吃痛下,钢刀顿时脱手,被直身而起的宋季接个正着。 莫名其妙差点挨刀,此刻已沦为看客的张楚,着实被宋季干净利落的身手惊艳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惊魂,游侠 张楚早就听郭仲等人说起过宋季很能打,据说空手就能打好几个。 但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吹捧而已。 或者宋季的确能空手打几个人,但也要落个皮青脸肿的下场,不外乎流氓干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他实在没想到,宋季身手会如此惊艳。 刚才那套躲闪中连带夺刀c接刀的动作,张楚只在电影里看过,从没想过能有人实战玩出这种动作,还如此一气呵成毫不费力。 正想为宋季喝彩两声,张楚便已被人从身后抱摔在地。 啪啪两声轻响之后,就听郭仲扯着嗓子杀猪般嚎叫起来:“嗷,疼死我了!” 惊魂未定的张楚,抬头就见不远处有两人扔掉手弩拔刀朝自己冲来。 哥几个,你们是不是搞错伏击对象了! 这是张楚最先生出的想法。 手弩可是货真价实的违禁品,属于标准军用物资,赵家不太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何况,用这种配有手弩的杀手用来对付他,也太他娘大材小用了吧! 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谬误。 不论他们搞没搞错,当下活命最要紧,那两柄不分先后砍来的钢刀,可他娘不会和赵豹一样来了兴致讲一讲道理。 好在宋季逼退大汉之后,已注意到这边动向,他大步而来,横出一刀将两柄钢刀荡开,险之又险将正施展懒驴打滚神技的张楚两人救下。 正当他想要迈步追击,嗖嗖风响,又有弩矢破空而至。 目标不是大显神威的宋季,依然是刚从地上狼狈起身的张楚。 竟还有第三波连环袭击要置他于死地! 张楚听到弩机声响,刚转过头来,还没发现弩矢从何处飞来,就见宋季已急速回身出刀。 刀光从张楚面前一闪过,他亲眼看到一道弩矢,在距离自己面门不足一尺之处被当空劈断。 神乎其神的刀法! 若不是深陷危局,张楚当真要忍不住膜拜宋季一番,这也太他娘牛了,简直牛到了那种不用吹,只需看牛一眼,牛就会自行爆炸的程度。 宋季劈落弩矢,来不及和张楚一样胡思乱想,转身又撩出一刀封挡住挥刀再来的两人,牢牢将张楚郭仲挡在身后。 可刚才那被宋季夺刀逼退数步的大汉,此时不知从哪掏出把匕首,快步直奔张楚而来。 近有两名刀手游斗,远有暗箭要顾忌,若是再让这大汉近身,三面夹击之下,恐怕就算宋季厉害,也难得周全。 张楚见状只得想办法自救,至少也要给宋季争取时间。 瞥见洒落在地上的金饼,他立刻弯腰捡起,想也不想就朝疾步奔来的大汉砸去。 张楚从来没想过自己真有用钱打人的一天。 而且用金饼子! 奢侈啊奢侈! 可惜的是,效果不佳。 那大汉被宋季轻松夺刀,大概多少有些轻敌的因素在其中。 反正在张楚看来,这家伙简直是身手矫健,自己接连扔出去的金饼全被他从容躲过。 眼看几块金饼扔尽,大汉已然要近身。 从没见过这种持刀械斗阵仗的张楚,真有点慌了神。 虽说他已养了两个月身体,可那冲来的大汉,毫不夸张说,大腿比他腰还粗。 郭仲身板倒是不错,可惜大腿c屁股上各插着一根弩矢,站都站不稳,完全指望不上。 更何况人家手中还有把匕首,实打实的凶器! 正慌乱不知所措间,变故再生。 那大汉眼看逼近张楚,却突然膝盖一弯,单膝跪倒在张楚面前。 张楚不由一愣,这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的大汉,又他娘在耍什么招数? 不过看到一旁犹自在地上滴溜溜打转的金饼,他随即恍然,还真不是大汉耍花招,而是被人用金饼打在了腿上。 张楚抬头看去,果不其然,远处缓缓走来道身影。 那人身着素白华服,腰挂一柄短刀,气度极其不凡,手中还饶有兴致上下掂着块金饼子。 手持匕首的大汉腿上突然中招,也慌忙回头,只见一道身影正向自己这边缓步而来,他左手正住金饼,右手拔出腰刀如穿花蝴蝶般杂耍着。 大汉见那人尚远,虎目一眯瞬间做出决断,他忍住左腿剧痛,勉力长身而起,要先扑杀了面前的目标,只需一击便可! 于此同时那不知藏身何处的弩手,也把握住时机,恰到好处射出暗箭牵制宋季。 可就在大汉刚起身要发力的瞬间,一枚金饼再度激射而至,不偏不倚正中大汉赖以支撑身体的右腿。 熊立而起的大汉,再次跪倒在张楚面前。 这番变故让张楚一颗心七上八下如在打鼓。 大汉再转头去看那接连用金饼打他关节的家伙,发现这一次他捏在手中的,已经换成刚才那把如蝴蝶般乱飞的短刀。 刀没有发出,那人似乎没有杀意,却已在作势警告。 大汉知道自己再转身出手,怕是会身死当场,接连被打中关节,他已不敢去赌那人手上准头。 他爬起身,大喊一声风紧扯乎,然后一瘸一拐逃离马市。 宋季怕再有弩矢从暗处射出,也不敢远离张楚去追那两个一直进退游走缠斗的刀手。 几名骤然出现的杀手,很快消失不见。 那出手相助之人见状,短刀倏然入鞘,瞥见脚下还有块金饼子,嘴角挂上一抹轻笑,右脚在地上轻跺,那金饼子已从地上高高弹起,落入他手中。 见那出手相助的恩人掂着金饼子缓步而来,张楚赶忙迎上去致谢。 这可算是救命恩人啊,大恩必得言谢! 可看清来人面目,他顿时有些羞愤难当。 虽然身着男装扮作男子,但那极度俊美的面容瞬间出卖了她。 没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是位相貌俊美英气勃发的女侠! 人家一姑娘用一块金饼就能将人打翻在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扔尽所有金饼,连大汉衣服都没碰到,能不羞愧? “多谢女侠出手相助。”张楚驱散杂念满面感激道。 谁知那姑娘本来笑意盈盈的眉目,突然之间冷若寒霜,就连掂量着金饼的手也顿住。 然后在张楚诧异目光中,将金饼施施然揣进怀中。 张楚心道也罢,咱也不计较这万儿八千。 毕竟人家姑娘这仗义援手,哪能白白出手不是,“义”这东西,可是很值钱的,那块金饼子当谢礼就是了。 正想再度搭话,那本已停下脚步的姑娘,却冷着眉目从张楚身边走过,看都不看后者一眼。 这就他娘的很尴尬了,大家真不能愉快玩耍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女侠带把 张楚看着从自己面前冷然飘过的女侠,心道是怪自己不仅看破还说破了她根底? 她乔穿男装,大概是想掩饰身份吧! 张楚只能琢磨。 除此之外,真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她。 其实就她那俊美模样,即便有男装掩护,但凡是个眼睛没瞎的都能一眼看破,纯属掩耳盗铃而已嘛。 热脸贴了冷屁股,即便那冷屁股是个漂亮女侠的,张楚也懒得再凑上去。 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进刚才那家极度嚣张的车马行。 然后就见她径直去牵那匹引发事端的黑马。 打斗时一直持刀在旁看戏,丝毫不见慌乱的车马行店主和伙计们并未阻拦,还神态极为恭敬。 张楚见状顿知那女侠就是黑马主人。 这就让他心中顿时有点不爽了。 女侠您一匹马就顶在下全部家当,临走还要顺上一块金饼,不讲侠女风范的嘛! 正腹诽间,郭仲拖着依然插着两根弩矢的残躯凑了过来。 他疼的面目都有些变形,不过依然苦着脸说道:“主家,金饼子和钱我都捡回来了,只是少了一块。” 张楚宋季闻言不由对视一眼,均道这小子是有多他娘财迷心窍! 身上还插着两支弩矢,竟硬挺着把钱给捡了回来! 赶紧接过郭仲手中的钱袋子,又让宋季背上这位同样堪称是救命恩人的家伙,三人火速离开是非之地。 马市南门外不远就有医舍,郭仲身上的弩矢很快被取出包扎好。 好在手弩这东西用着便捷,但距离稍远威力便不算大,郭仲身上的伤没有大碍,只是这段时间只能趴着,别想随意下地走动。 虽说险些被人砍杀,张楚依然有些惊魂未定,但他没因这番突然变故打乱和糜家约定的交易。 现在在他眼中,钱比命都要紧。 等待糜家到来的功夫,他终于得空对宋大侠的战力敬仰膜拜一番。 期间很自然又提到了那位惊鸿一现的女侠。 汉代游侠之风远胜后世,不论上层下层人士,都有游侠之举,但女侠还是难得一见。 张楚自然眉飞色舞,对那女侠好一通夸赞。 尤其是那手穿花蝴蝶般的用刀之术,很是让他艳羡。 虽然知道那种手法不见得实用,但当真是帅破天际。 等唾液横飞的张楚终于将溢美之词用尽,沉默半晌插不进话的宋季才默默道:“主家,你怕是得罪人了。” 张楚闻言一愣,心道两人聊天不在一个频道,这才摇头道:“那些杀手恐怕将我错认作了他人。” 以他对赵家的判断,一个乡里小土豪,凶恶嚣张不假,但恐怕还没有在洛阳当街杀人的能耐,主要是没那份胆量,何况手弩这玩意,实在不像是一个乡间豪强能有的。 宋季耍弄着手中缴获的钢刀,闻言看了眼一脸郑重的张楚:“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张楚不解。 宋季这才幽幽道:“刚才那位出手救相助的‘女侠’,应该是个带把儿的” 女侠,带把儿? 张楚听到这话,以为这家伙在冷幽默。 你家女侠带把儿啊! 可看宋季那张驴脸上,哪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等等,难道这大汉朝也流行大雕萌妹? 张楚顿时脑洞大开。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不对,那些大雕萌妹若是被人称为“女侠”,恐怕要爽歪歪乐翻天,哪会突然变脸。 虽没仔细观察是否有喉结,但细想她耍起刀来那一脸帅酷模样,尤其那种眼神,张楚心中咯噔一声。 真他娘走眼了不成! 宋季见张楚脸上表情异常精彩,知道他已经发现端倪,这才道: “早些年还在并州的时候,我就听说凉州有位游侠,与人决斗战无不胜。但更让他出名的,还是他容貌胜过万千女子,见者无不以为他是女儿身。” “今天这人,虽不知不是那酒泉杨伯阳,但如今我在洛阳,想来他到了洛阳也不无可能,反正那杨伯阳据说很讨厌别人将他误认为女人。” “杨伯阳?”张楚重复着这个有点拗口的名字,他记住的三国人物表字太少,只能问道,“本名叫什么?” 宋季思量片刻:“好像是杨阿诺还是杨阿若吧,凉州口音传到并州,早就变了味,我也不确定。” “杨阿诺?”张楚细细思量。 叫阿诺的他倒是知道一个,阿诺·施瓦这俩人显然,咳咳。 大概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张楚心道。 现在西凉那片地方,他能一口叫上名来的真不多。 除了恶名昭彰的董卓一党,再就是马腾c马超一家,大军阀韩遂,硬骨头庞德,诸葛亮接班人姜维,嗯,姜维还不知道出生没有 已经作古的凉州三明,还有张芝c皇甫嵩这些自然也知道,还有些或许碰到之后能想起来,但此刻枯想是真想不起来了。 反正印象中没杨阿若这号人物 半晌之后,张楚思索无果,索性放下。 想来也不至于因此就结下仇怨,否则人家手中那把刀当时就不是放回刀鞘,而是往自己身上招呼了。 郭仲包扎好,缓过劲来,继张楚之后,也对救命恩人宋季好一番顶礼膜拜,甚至当场就表态要下跪拜师。 只可惜宋季自称教不了笨徒弟,郭仲只得作罢,毕竟他一向知道自己不聪明。 正说话间,马市南门出现一队车马,张楚一眼认出领头的是早上拦截自己那糜家护卫。 让他感觉有些不妥的是,糜竺没有出现。 三百金对于糜竺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不必亲自来交接。 可听他早上的意思,下午分明还要再见一面,此时却不见人影。 张楚和宋季带着在酒肆便备好的文书前去交接,不等他发问,那糜家护卫头领已经主动说起糜竺状况。 “我家主公吩咐我告知尊驾,前番签下契约时,尊驾曾言明文清纸工艺乃是独创,但刚才有人到府上拜访,声称手中也有这文清纸工艺,愿与糜家合作,且所要之价亦远低于尊驾,现在正与我家主公相谈。” 张楚闻言笑道:“子仲兄当真是坦荡君子。不过,此时依然让你来交割三百金,怕也知道我对那赵家早有防备。” “你怎知是赵”那人闻言不由奇道,怕自己透露了不该透露的讯息,又立刻闭嘴不言。 张楚哂笑一声,不作解释,只是说道: “你回去对子仲兄说,只管答应与赵家合作,无需顾虑。若有他人能产这文清纸,先前那份契约自然无效。我张楚也会将今日三百金如数奉还,至于后续那七百金,等糜兄有定论再送也无不可。” 那护卫头目本正想转达糜竺打算延后交割余下钱财的事,不曾想张楚先已说起。 他顿时感觉主公推测很准确,这张楚恐怕早就对那赵家有防备。 或许糜竺对接触赵家心有愧疚,竟让人直接将车驾送与了张楚。 很快交接完毕,糜家一众护卫很快带人离去,张楚则和宋季加上趴在车上搂着几袋金饼子的郭仲,再次返回马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钱如流水 不久前才莫名其妙被人追杀,张楚虽然暗自提防,到也不太担心安全,他直觉认为那些人弄错了袭杀对象。 即便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只要有宋大侠在,怕个卵。 之前已在马市转悠许久,再次前来不过是付钱领人,张楚很快砸进去一百多金,仅用以挑选了五十个精壮劳力,买的都是市面上价最高的奴仆。 张楚这番犹如撒钱的举动,看的郭仲是心惊肉跳。 就这么会功夫,百多金就扔了,这主公赚钱的能耐不小,花钱的能耐更大! 想他郭仲当年才卖了五千钱,现在这些人,最差的身价都比他高好几倍。 最让郭仲无语的是,张楚听完那些奴贩要价,不仅不讲价还要真心道一声:“值这个价!” 他们一个真就能顶我郭仲四五个?就因为他们身上有些刀疤箭创? 他没有注意到,那些被挑中的奴仆,在听到张楚这四个字时,在奴贩连日鞭打怒骂中驯服的头颅,稍稍昂起了一丝。 其中一个脖颈处纹着怪异鬼神图案的精壮汉子,还对张楚赞了句“你很有眼光”。 只是下一刻,这多话的奴仆身上立刻留下一道鞭痕。 买下奴仆的同时,张楚顺道还从奴贩手中,将部分金饼换成了五铢钱以方便使用。 金饼子c金叶子这些虽然是硬通货,流通性毕竟还是不如五铢钱。 除这些精悍劳力之外,他还特意买下了两个样貌清秀的年幼女婢。 广安里张家只有张楚这一脉,满分姐平时没个妯娌说话,也就和徐家伯母来往多些,说是买了俩女仆,不如说是他特意给满分姐找了俩玩伴。 挑选好人手后又花费五万钱,买下宋季重新挑的一匹“买得起”的好马,另外还有两套车驾两匹驮马。 这之后又带着车驾再临南市,除了满满两车粮食之外,还买了些缣帛。 他深感自己该添上两件新衣服了,免得以后出门总是碰到有人送脸。 不打对不住人家专程送脸,打了又浪费时间,且不说还有被人反手打脸的可能。 一番大肆采买之后,张楚依然有百多金现钱可用,却没再买东西,因为接下来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的很。 首先便要买下荒滩周边一些田地,将纸厂给粗略建造起来,起码也要能容纳数百人才行。 这是个大工程,不是小打小闹弄个天棚,得花不少钱。 而且想要让纸厂有足够原料持续生产,还得备下冬天和来年开春之前要用的原料。 张楚可不打算长时间让他这些宝贵精壮劳力去干剥皮的活,那纯属浪费劳力,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纸厂完成建设滞后,这些人多半要用来夯打树皮。 得在整个广安乡周边发动乡民流民去扒树皮,再从他们手中收购,这开销也不是个小数。 而今天马市那场意外袭杀,虽然张楚感觉不是赵家所为,却也切实意识到,危险绝不只是在董胖子进京之后才有。 今天要不是有宋季这个惊喜,还有郭仲舍命相救,以及那个拔刀相助的游侠出现,自己很可能就已经是躺在马市的一具死尸。 至始至终,负责维护马市治安的市卒压根没出现,甚至看到了械斗远远躲开了。 执金吾下属的巡城队伍也没见到动静,恐怕只会干点收尸的勾当。 随着张氏纸厂做大,难免惹人眼红,比如现在就要插手造纸却注定失败的赵家。 万一到时候赵家一怒之下要对纸厂下死手,总不能让这些人拿竹竿木棒反抗,弄点刀枪武备也势在必行。 总之,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在糜家将后续钱财送到,纸厂彻底步入正轨之前,他手中的钱还得好好盘算去向才行。 张楚一行三辆马车,五十余人,外加一匹“买得起”的好马,勉强也称得上浩浩荡荡,在天黑之前出洛阳广成门,经夕阳亭,沿着官道开赴广安里。 两个月前处在破产边缘,如今已经有这份在广安乡排的上号的家产,要说张楚没有点小骄傲,那是骗人。 白手起家和后世在县志办朝九晚五混日子自然来钱的感觉完全不同,至少当下这种巨大成就感和满足感,张楚后世从未获得过。 唯一的遗憾是,胯下这匹“买得起”,得让人牵着,他才能骑的顺手。 即便如此,还要担忧不小心摔下马去。 因为他直到要上马时才发现,原来现在虽有马鞍,却没有马镫,到了马上全靠双腿夹紧马腹,一旦马快跑起来,他现在这腿上力量还真不够用。 这让张楚不由思忖要将习武提上日程,刀剑弓弩可以不管,这马术真得好好练练。 刘大耳凭什么得以三分天下? 答案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 但前提肯定是马术够好,逃跑功夫一流。 不然被曹阿瞒的虎豹骑撵上,早就呵呵了。 在这乱世,就算单纯为了活命,那也得苦练马术。 不仅如此,他还打算要让满分姐习练马术,作为如今老张家的媳妇,书法基本可以抛弃了,杀人的功夫也可以没有,逃命的功夫必须精通。 张楚至今不敢奢望争霸天下,有时偶尔也会忽然生出股热血,可很快被理智压了下来。 他这可怜的身世,根本没什么本钱参与群雄逐鹿,那种远大志向,别说千金,就是万金都算不得雄厚资本。 人老曹家可是豪掷亿万买官的主,就他那种家底,初始拉队伍讨董时,也只是个仰人鼻息的小军阀而已,他张楚又拿什么争霸。 活命,和满分姐一块活命,并且尽量活的舒服c舒心,就是当下张楚的全部追求。 天上仅剩最后一抹残阳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广安乡亭,距离广安里可谓近在咫尺了。 宋季突然来到张楚身旁。 “主家,我有些事要料理,得离开片刻。” 对于如今已经变身为救命恩人的宋季,张楚可是感激的很,自然有求必应,“你去便是,要不要把买得起骑去。”张楚说着就要翻身下马。 “不必,很近,片刻便回。”宋季止住张楚。 “那我们停下等你片刻,几十多里地走来大家也累了,先休息一会儿打起精神再回广安里。”张楚笑道。 宋季看了下天色,思忖着自己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便点头答应。 之后便从岔路口南转,走出没多远,进了大柳树对面一家破败小院。 张楚骑马在路口张望,他对宋季这番举动很是好奇。 这家伙是并州来的,在洛阳本地了无牵挂。 就算在赵家也很少和人有往来,此刻竟进了间民宿。 一颗八卦之心已经在张楚胸腔熊熊燃烧。 正纳闷时,张楚就听到南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滚。” 是宋季的声音。 然后就见一道身影从宋季进去的那院子飞了出来。 准确说,是被人踹飞了出来。 “敢坏我好事,你等着,有种别走!” 被人飞踹出门的家伙,看起来身子骨很结实,竟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指着门内叫嚣道。 然后一路骂骂咧咧北来。 “妈的,老子乐意不分先后,你倒想吃独食,哪里来的不开眼东西。” 他走到路口,见散落坐着数十人,尽皆看向他,不由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亭长缉捕盗贼?” “亭长?” 张楚听这人自称亭长,便知道宋季怕是惹上麻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亭长大人 在张楚印象中,广安里所属的广安乡辖境内,似乎共设有四亭,亭长自然也有四个。 赵豹是广安西亭亭长,而这骂骂咧咧的汉子,似乎是乡亭亭长,因为他此刻正奔不远处的乡市亭舍去了。 在广安四亭中,其实尤以乡亭为重,因为但凡乡亭周边,多是乡市所在,其余各亭多设在道路两侧,人口相对较少,相比于缉盗c维护治安,更重要的作用是充当邮驿c客舍的作用。 别看亭长是个极不起眼的斗食小吏,但在乡里之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是乡亭亭长。 而且亭长直属上官是主管缉捕盗贼的县尉,和乡里这些乡官不属于同一个系统,乡官根本管不到他们头上。 宋季显然并非盗贼,但被冠上盗贼的名头,亭长就有抓捕的权利。 之后送交到县尉那里,不是盗贼恐怕也会被判个盗贼的罪名,不然主管治安的县尉之流从何捞钱。 张楚顾不得尊重宋季隐私,赶紧策马向那大柳树小跑去。 等到了门口勒住马,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竟然也算是纵马驰骋了一番,虽说胯下这马性子温顺,只是缓慢踱步没真正跑起来。 到了地方往门里一看,宋季竟正在院中和一妇人推搡。 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宋季再给那妇人钱。 只是不知为何,妇人并不想要。 见没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张楚也就不再避讳,把马拴在门外,进入院中。 “宋季,刚才那人是你踹出去的?” 见宋季点了点头,张楚心道果然如此。 正要说话,就听那妇人说道:“那是本地亭长,这会儿是叫人手去了,你们快些走吧。” “你把这钱收下,不然李”宋季看了眼张楚,转口道,“我心不安。” 张楚一看宋季手中那钱,便心道这妇人恐怕和他关系匪浅。 早上刚给宋季那一贯钱,他在南市一枚没动,此刻全拿出来了,此外还有一小串钱,似乎是他平日积蓄。 妇人面色有些许凄苦:“本也没什么恩情,不来就不来吧,我们孤儿寡母还过得下去,只是这钱我不能要。” 张楚闻言,四下一打量,果然在正屋门口露出个小脑袋。 那孩子正在蹒跚学步的年纪,摔倒在地后也不哭闹,就趴在地上抬着头往外看,浑然不知世事。 “什么情况?”张楚只得把宋季拉到一边,“连儿子也不要了?” 宋季翻了个白眼否认。 “打算和这相好断了?”张楚摸不清情况。 宋季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被传来的喝骂声打断。 “有种的别跑,你要是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这相好!” “你们快翻墙走吧,他这定是带人来了,说不定还带着利刃。我与他相熟,他万不会真与我计较。” 那妇人听见吆喝声,见两人还在低语,赶紧过来劝道。 本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听到外头那喝骂,张楚知道这事还真不能轻易躲了,不然这妇人说不得要被殃及。 就算他能答应,宋季也指定不能答应。 片刻间脚步声临近,刚才被飞踹出门的那人出现在了门口,不过此时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他左手拿块木盾,右手持着钢刀,身穿着牛皮铠,将大汉亭长的制式装备佩戴了个齐全,比刚才赤手空拳可威武的多。 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手中各拿着枪棒,其中一人更是张弓搭箭。 两汉不禁刀剑,只要有足够钱财都可以佩戴,但长杆武器c盾牌c铠甲之类依然是违禁品,这些可是军阵用的东西。 不过对于专职地方治安的亭长来说,这都是常规配备。 一瞅里面人还在,那亭长大喜:“呦,就知道你是个硬骨头,爷爷没看错你!就冲这份硬气,今天爷开恩,打的你求饶了事,免你牢狱之灾。” 张楚知道宋季能打,但空手对付这些人,尤其还有个全副武装的亭长,还是有些不放心。 主要是一旦动手,这他娘跟后世袭警大概差不多罪名。 他随即朗声笑道:“各位,万事不过一个理字,有话好好说,何必打打杀杀。” “讲道理?”全副武装的亭长大人一听这话乐了,“哪里跑来的迂腐呆子,没你的事,滚一边待着去,再多嘴连你一块收拾。” 他身后带来的亭佐c求盗,以及两个平日里相熟一块耍钱赌博的泼皮纷纷大笑。 一泼皮冷笑道:“先来后到不是个理?刚才怎么不见你们讲理,如今倒要讲理了。依我说咱们今儿还就不讲理,手下见个真章!” 另一人闻言应喝道:“真想讲道理,你俩先给我家兄长认个错,从他裆下爬过去!” 两人说完,那亭长一行人又是讥笑连连。 宋季闻言眼神一冷,随即就要上前动手,他还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不过就在这时候,门口方向又传来一阵密集脚步声。 几十条大汉突然出现,将院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多时这些大汉让出条路径,一个持刀的跛子被两人左右架着出现在众人前头,高声朝院中喊道:“主家,没事吧?” 拖着瘸腿带刀来的,自然是被人射了两箭的郭仲。 他刚才正趴在粮车上搂着金饼子乐呵,就见那亭长一行人手持刀枪骂骂咧咧转道路南。 一看几人奔的正是张楚栓马那院,赶紧就带人就围了过来,还特地带上宋季缴来的那把刀。 虽说门口几十条汉子都是赤手空拳,只有一个跛子有刀,但架不住人实在有点多。 刚才还雄赳赳的亭长大人见状,暗自咽了下口水,立刻有些外强中干。 他攥了攥手中明晃晃的佩刀,朝张楚喊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外乡人,可知我乃是本地亭长。” 他气呼呼跑去叫人时,没顾上仔细打量,见这些汉子都面生,乡道上又停着几辆车马,只当是迁移途中路过歇脚的外乡人。 压根没注意当时骑在马上那人,如今正被他堵在院中。 见前一瞬还笑话讲道理是迂腐之举的亭长大人,此时自报家门,显然也准备迂腐一把,张楚高兴之至。 现在大家还是讲道理比较好,伤了几个泼皮事小,惹了官家事大。 如今在洛阳这片地,大汉朝依然是不可违拗的苍天。 亭长再小,只要身上挂着大汉朝廷下发的那枚小印,那就是个官身,一旦和他们动手,往小了说是群殴,往大了说,那就是造反。 “我可不是外乡人,正是本乡广安里民户。”张楚应道。 “广安里?”那亭长闻言上下打量着张楚,“我怎么看你们面生?名籍何在?我告诉你,别想骗我,我跟那广安西亭亭长赵豹可熟的很,他老子就是本乡啬夫。” “哦?”张楚虽然身上就带着如同后世身份证的竹符,却没有交给那亭长验看的打算,只是轻笑问道,“那不知赵亭长听说最近有人跟他打了个赌。” “张楚?”那亭长闻言诧异道,“你是张楚?” 张楚含笑点头。 不想那亭长上下打量了片刻,竟豁然收刀,恭敬道:“原来是尊驾到此,失敬失敬。” 这番转变让张楚为之愕然。 什么时候,张楚这名字,也值得一亭之长口称尊驾了,稀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正名,兄弟 见张楚有些不解,那亭长解释道: “如今这广安乡,有几个不知广安里张楚大名!为长者还债,与那恶霸赵豹赌斗,如此侠义之举,乃我辈楷模!” 别说,这倒提钢刀的亭长此时面带一副神往之色,还真有点游侠风范。 其实如今的大汉,游侠和泼皮,往往就是个共同体。 真正能时刻秉承侠义精神,不仗势欺人为祸乡里的,少之又少。 平时除了在自家就是在纸厂,活动轨迹虽堪称两点一线,但自己是个什么名声他还是很清楚的。 这两个月,广安里那些老乡们虽从没当他面说过一句难听的话,但背后都在讥笑他疯了。 那些扎堆玩耍的稚童,见了他更是会对着他笑喊“癞蛤蟆”“扒皮郎”之类绰号,小孩子家懂些什么,还不都是从家里大人那里听来的。 不过既然人家亭长大人这么给面子,一记既响亮又舒适的马屁拍上,张楚当然没有拆台的道理。 “义之所在,岂容退却。”张楚敛眉沉目,凛然有大侠风姿。 那亭长闻言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神色。 见气氛有所缓和,他便开始向张楚诉苦: “不过就算是尊驾,也当约束好属下。这兄台也太性急了些,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不是,若非我潘阿牛还算机敏,用手臂勉强挡住,被他一脚踢在胸口,怕是要当场吐血。” 张楚不知冲突原委,不过听他刚才去搬救兵时嘟囔的那些杂碎话,也知道他恐怕说了些不该说的。 果然宋季闻言冷笑一声:“你那污言秽语,污了我耳朵,没要你狗命就算客气。” “你!”虽说眼前形势不妙,但被宋季当着属下和好友们如此谩骂,潘阿牛脸上也立刻挂不住。 张楚笑道:“尊驾莫要生气,我这兄长什么都好,就是打并州来的,和胡人相处多了,脾气难免暴躁。当年他曾一怒之下,单枪匹马手杀十余歹人。” 潘阿牛不知深浅,听张楚这番牛皮,想起刚才那将自己踹飞的脚力,不由咽了下口水,刚有抬头趋势的愤怒小火苗,硬生生给吓了回去。 天下勇武出凉并,这可不带半点虚言,长期和蛮子争斗的凉并二州,能打的汉子太多,真可谓凶名赫赫。 不过张楚这番隐含威胁的话,多少也让那亭长有些不爽。 若真因这一句话便退缩,传出去怕是会被人耻笑,他阴沉着脸没有应声。 张楚见状笑道:“我当下还有些事要处理,得带人赶回家中,今日难与尊驾一同饮酒高歌,但这买酒钱一定要收下。” 说着,掏出一串钱扔去。 潘阿牛一把接在手中,入手分量顿时让他一惊,定睛一看,是沉甸甸的一贯钱! 他一个小亭长,虽说平日也有捞钱的法子,但少之又少,就他那不足方圆十里的小辖区内,哪有那多少盗贼可抓,能够动手脚的贼赃那就更少了,至于常年没人入住的亭内驿舍,不提也罢。 主要还是靠那不过斗食的微薄俸禄过日子,半钱半米折算下来,一个月总计不足千钱而已,按照他的花销,也就糊口而已。 这一贯钱,别说喝顿酒了,足够几人大吃大喝好几天。 张楚这番含威带利的举动,立刻让亭长大人再没半分火气。 有这一贯钱作台阶,不但他身后亭佐c求盗两个下属不会有意见,就是那两个平日一块陆博的泼皮,也不会有半分闲话,恐怕还得舔着脸来蹭吃喝! 亭长大人拿了钱,当即向宋季拱手道:“原来是杀过蛮子的好汉,别说那一脚无碍,就是踢在胸口,我潘阿牛也受得。” 这话多半是假,但也有几分真,凉并之人,尤其是上阵杀过蛮子的,极为关东人所敬畏。 宋季对这亭长没半分好感,冷着脸道:“以后别再来这里。” 潘阿牛闻言顿时有些不爽,但手中还拿着张楚扔过去的那一贯钱,只能忍气道:“既然兄台维护这相好,我以后不来光顾她便是。” 听到这话,张楚不由看了眼那已反身回屋哄孩子的妇人,远来真是个半开门的娼户。 不过看这连墙壁也已经东倒西歪的小院,张楚到也没有任何鄙夷,这年头世家豪族c宦官子弟争相鱼肉百姓,兼并之风愈演愈烈,平民百姓多半穷困潦倒,哪有生计可选。 风波平息后,潘阿牛赶紧带人告辞,被一堆大汉围在中间实在太尴尬。 张楚目送几人离开后,也打发郭仲等人去路口等候。 见众人都已离去,张楚来到宋季身前沉声问道:“你怎么打算?要不要带回去过日子?” 宋季看了看那怀抱孩子的女人,叹息道:“若是我婆娘,定然要带走,可她恐怕还是留在这里为好。” “怎么?”张楚有些不解,宋季分明刚才还不让那潘阿牛再来。 为难片刻,宋季深深看了张楚两眼,这才说道: “我只是赵家食客,若要离开,赵家也没法阻拦,李五却已在赵家卖身为奴,虽想和这妇人过日子,却也不可能。” “你是说,这是李五相好?”张楚闻言苦笑,终于他娘弄清状况了,“听你意思,李五是真想和这妇人过日子?” “不错,可李五”宋季犹豫道。 “不就是没个自由身,奉上十万钱,我不信赵家还非把他攥在手里。” 宋季闻言目中有一丝惊异,却也另有一丝了然。 很快又听张楚咳嗽一声道:“不过这事终究还得从长计议,若是让赵家知道,说不定还真就不放人,不从我身上狠咬下几口肉不罢休。” 宋季仿佛早就看穿一切,面带些许笑意点了点头。 拿定主意,张楚又招呼那妇人,“这一贯钱是李五让我带过来的,他说现在还不能接你们回去同住,得等他把一些事料理好。” 妇人却不肯接受,刚才那黑脸汉子明明还说李五不会再来。 张楚朝不知何时又趴在地上的孩子招招手,小孩儿大约感觉找到了玩伴,两眼一亮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到了张楚面前脚下不稳摔了个马趴,不过他一直看着张楚笑,没有半分要哭的意思,大概无人照看的时候,早就摔习惯了。 看着那孩子如水一般清澈的眼睛和天然无邪的笑脸,张楚心头莫名涌起一股酸痛,有些东西似乎在他心中破土萌芽,可旋即又被他掐灭,这个时代,有太多东西,他无能为力。 摸了摸孩子小手,张楚抬头对那妇人说道:“你受不受委屈不该我管,但不能亏待我兄弟的孩子,这钱不是给你的,拿去好好照顾孩子,等李五安排好,会来接你们。” 那妇人闻言怔怔伸出接住塞到手中的钱。 宋季听到那少见全无心机说出的兄弟二字,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少年果然很不一样。 张楚宋季很快离开小院,与大队人马汇合后赶回广安里。 不远处,广安乡市亭舍门口出现几个身影,目送一行人离去。 “好一个张楚!”潘阿牛看着马上那少年,真心叹道。 “阿牛,现在又没被围着,你还胡扯什么,那张楚可是咱们广安乡笑柄,你晌午还说他是张口敢吞天的癞蛤蟆,怎么转头就成了侠义之人了。”一个抱着膀子的泼皮不无揶揄道。 已经卸下甲胄的亭长大人,弯腰从地上车轮印旁捡起一粒麦子,直接扔进嘴巴嚼了起来: “他若输了那便真是癞蛤蟆,你若不是瞎子,便你看看他那些人手,再看他车上那些粮食。这才多久,俩月功夫而已,他怕是真要吞下广安乡这片天呢。” 他瞄了眼身旁几人又道:“别怪我潘阿牛不提点你们,以后少跟那赵豹来往,一座山头里容不下两只老虎,孬的那个,迟早被咬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暗战,主公 虽未衣锦却当真算是富贵还乡的张楚不知道,就在他离开不久,洛阳城中又发生了一场打斗。 参与打斗的人中,赫然就有曾在马市袭杀他的大汉。 只不过这场发生在洛阳无名街角的战斗,比午后马市那场要惨烈的多。 那曾持刀袭杀他的大汉,被人用刀彻底砍下了头颅。 倒在他尸身周边的,除了曾和他一起参与那场伏击的数人,还有一个身穿道袍的老者。 扑倒在地的老道,则被人从脑后将整个上半身生生一分为二,画面令人作呕。 喷溅在两侧墙壁上的血滴,和地上汇聚成流的血污,在夕阳映照下,如一副腥红涂鸦。 等执金吾所属一队巡城缇骑及执戟士听到啥喊声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一个消失在小巷尽头的黑色身影,早已追之不及。 勘查过现场之后,这队缇骑为首的伍长倒吸了口冷气。 所有倒毙在地的人身上,都只有一道毙命伤口,而这些伤口显然皆出自同一把刀! 他们曾看到的那道身影,似乎全凭一人之力,便在极短时间内便击杀掉了五人,以至于那个发现情形不对想要转身而逃的老道,总共只跑出不足五步! 这个判断让全身包裹在黑色甲胄中的缇骑什长浑身冷汗直流。 若是他们这十数人早到片刻,在这狭小巷弄里,或许命运和这些身份莫明的死者不会有太多不同。 将命案上报后指挥手下收敛尸身的缇骑伍长,没有心思去揣测是谁做出了这场血腥屠戮,心中所想只是下一次遇到异常,一定要再将胯下的马勒慢两分。 张楚一行人马浩浩荡荡返回广安里,引得不少正在田地里忙着播种冬小麦的农人停下手中的活,纷纷遥望那装的满满当当的三两马车。 大队人马并未经由里门进入里间,在村东便径直转向造纸作坊安顿。 但张家后生在洛阳发了横财的消息,早就如飞一般传进了广安里。 那些曾在背后不遗余力讥笑张楚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致调转了枪口,纷纷自称早就看好张家后生能赢下赌约,而且有理有据: 自古仁孝者,无不有上天助之,论仁义孝道,在这广安里甚至广安乡,又有哪个可以跟实打实重孝三年的张家后生相比! 曾一度打定主意要做不肖子孙的张楚,可没心思关心乡里人对他是何种看法,回到纸厂第一时间,他就组织新来的壮劳力们站成行伍,集结在天棚前。 又让留守在纸厂的九人一字排开,面对面站在众人前头,然后当着众人面,分发给徐公在内九人每人一贯钱。 “这几人,连同你们早已认识的宋季c郭仲,已在纸厂辛劳两月,这一贯钱便是他们两月酬劳。你们虽是奴仆之身,但除开三餐之外,每月也有三百钱工钱。” “其中勤勉者自有奖赏,工钱或可长至五百,怠惰者则工钱减扣。你们每一个都是我精挑细选来的,希望下次发放工钱,都不止拿到三百钱,至少不要有人被扣罚工钱。” 张楚一番话说完,连带留守作坊那九人在内,众人或左右或前后,目光不住交流,面上尽是狐疑之色。 稀奇! 别家奴仆通常连一文钱都不许拥有,最多仅有几个得力奴仆可以收藏钱财,但真没听说谁家给所有奴仆都开工钱,还给开这么多的! 整个营地数十人静悄悄一片,别说欢呼声,就连屁大点动静都没有,这个局面大出张楚意料。 张楚不由暗道,或许现在就该直接宣布宰羊吃肉?也对,空许的诺言,哪有到手的羊肉来的实惠。 李五站在徐公身旁,看着手中那一贯钱,嘴唇在不受控制的颤动。 他不由可惜,自己最多只能在这张氏纸厂再劳作四个月。 一直以来卖身赵家为奴,他也没觉得有何不好,不用担心没田种,也不用担心被朝廷征去边地服徭役,虽然吃不饱睡不好,好歹能安心活着。 这一刻他才感到自由之身,原来如此可贵。 “这一贯钱,今晚就得给她送过去,留在身边早晚被赵家索要去。”李五心中思量着。 他将钱小心贴身收好,察觉现场氛围古怪,略一思忖后,单膝跪地,朝站在两拨人之间的张楚喊道:“主公仁义,拜谢主公!” 那些无所适从的奴仆们见有人带头,纷纷有样学样,单膝下跪朝张楚高喊:“拜谢主公!拜谢主公!” 至于能不能拿到钱,即便如此高喊着,这些人也不敢确信。 但是心中却有了丝期待,至少他们感觉,这位新主公,和以往那些主家不一样。 很不一样! 除了依然趴在马车上的郭仲,纸厂将近五十人,在李五带动下,尽皆跪地高呼。 声势让那些在田间劳作的乡民们侧目,可惜他们离的太远看不真切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如今这张家后生怕是了不得了! 张楚转头看了眼李五,心中很是意外,万万没想到是他带了个头。虽然从未言明过,不过张楚可是一直知道,纸厂最初那十人中,最乐意往赵家跑的一向是李五。 不论如何,李五着实带了个好头。 瞥见徐老头也单膝跪地,又在偷偷玩折寿这套,张楚赶紧将他扶起,也让众人起身。 “以后你们便在这安家,劳作之外,尽皆行动自由随意,但不许与乡人生出事端,更不许有违大汉法令,凡有触犯者,国法处置,家法亦不轻饶。” 张楚又是一番吩咐后,众人纷纷散去。 徐公招呼了几人帮他杀鸡宰羊做饭,其余众人卸下车马,搭建茅屋,各按吩咐行事,纸厂前所未有的繁忙起来。 见纸厂繁忙中又井然有序,张楚心中长舒了口气,这下在广安里总算站稳腿脚了。 想到刚才发生在乡亭的事,张楚又将李五叫到一旁。 “李五,把刚才那钱交给我,这贯钱不能给你。” 张楚的话让李五心下一沉,不过依然从怀中掏出钱来上交。 “知道为什么这钱不能给你吗?”张楚笑问道。 “知道。”李五平静道。 他这话让本想卖关子的张楚一愣。 “没看到宋季跟你说话啊,他动作倒是快。你乡亭那相好恐怕暂时还不能接来,不然给你从赵家赎身代价怕是很大。” 低头沉默的李五闻言瞬间抬头,眼中尽是不能置信。 “别高兴太早,给你赎身用去多少钱,以后还得从你工钱中慢慢扣。”张楚笑道。 “给我赎身?”李五两唇颤抖道。 “怎么,宋季没跟你说吗?”张楚无语。 “多谢主公,多谢主公大恩,李五当牛做马也要报主公大恩!”李五双膝跪地,不住叩拜,只顾狂喜道谢。 看着李五离开时,走路都有些发飘的模样,张楚笑着摇了摇头。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只是李五,还有另外几个赵家奴仆,都要在半年之期到达前赎买过来,这些人已经成为他最可靠的班底,但凡手里钱财充裕,一个也不能错过。 只是这一切都不能着急,得找个合适机会,不然赵家必然不会轻易放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暗夜,修炼 李五刚兴奋离开不久,很快便又转回到张楚左近。 “还有何事?”张楚见他似乎满腹心事,已不像刚才那般兴高采烈,不由问道。 李五低着头,面色极为羞愧,为难片刻后跪下说道:“有一事主公一定要知晓。” “怎么?” 张楚问着,上前去扶李五,可李五却摇头不肯起身,面上的愧疚之色更浓了。 “今日午间抄纸时,我曾远远看到赵氏父子带着几个人纵马前往洛阳。等从洛阳回来,赵家便派出不少人四处剥取构树皮。” “无妨,这纸可不是他们赵家随意能造出来的。”张楚自信道,“你们知晓这造纸之法便觉它无甚出奇,可对不通诀窍的外行人来说,千难万难!” 李五闻言面色越发羞愧,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不过他还是喏喏说道:“主公有所不知,这两月我等十人在纸厂劳作,每每便于深夜被赵家招去询问,纸厂大事小情那赵家都有记录。” 张楚看他愧疚神色不由一笑,知道李五恐怕没少到赵家报告,此时怕是非常自责:“我且问你,我之前每日采了带回家的那些花草,可也记录了?” “那应该不曾,这些小事怕是无人会注意,不过若要确认,恐怕还要一一问过众人。” 张楚悠然道:“就算连这也记录了去,他又怎知哪些有用哪些无用,更不知熬制那纸药要如何配置。放心吧,对于这虎狼一般的赵家,我岂会毫无防备。” 听到这话,李五才终于放心下来起身去劳作。 晚饭过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点上几支火把后,张楚又集合众人初略调配了一番,这几天纸厂要加班加点生产。 张芝几日内便要开拔去往敦煌,更是提前定下价值十金的纸张,张楚自然也想给老者多带些纸。 如今虽然人手充裕,但限于工具,就算加紧赶制,也难以立刻全部投入生产,增加产量的办法,只有十二个时辰不停赶工。 纸厂夜间生产,可不是小事,张楚不得不小心安排一番,事无巨细都得想到,尤其是防火。 这里到处都是易燃之物,打着火把赶工,一旦有丁点火星乱串,再晚上片刻发现,火势起来,整个纸厂都可能毁于一旦。 细致安排好所有事情后,张楚这才要拎着火把回家。 宋季瞥见后却将张楚拦下。 “主家,我送你回去。” “就这二三里路,哪里需要护送。”张楚摇头道。 “不管今天马市那些人是否认错人,终归是个隐患,至少这几日要严加防范。”宋季慎重道。 张楚闻言想到赵豹那日签下契约时的血掌印,不由心头一凛。 这两个月实在太顺利,就连今天遭遇的那场意外袭击也有惊无险,他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就算没有马市那场袭杀,赵家得知自己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难道不会有些动作?赵豹会甘心就这样认输? 抬头看看夜空,月沉星隐的夜晚,着实黑暗的可怕。 顺着脚下的路向前看去,火把光芒很快便消融于浓夜,道路仿佛被黑暗中潜藏的巨兽一口吞没。 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似乎包藏着祸事也理所应当。 原本没多少畏惧的张楚,也无端生出些恐惧,只得答应让宋季一路护送。 不过夜色虽浓,一路上确实无惊也无险,张楚安然到家后,宋季这才离去。 张楚看着宋季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看了一眼张家院落,目光微微凝聚。 就算到了家中,真就安全了? 怕也未必。 张家这院墙可不是赵家那坞堡,真要有人打定主意进来,那院墙也不过是一片坦途,形同虚设而已。 还是要自己强大起来啊,张楚心中慨叹! 纸厂已经逐渐步入正轨,身体也养的差不多,是时候开始习武强身了。 转身进家掩上大门,插上横木拴,他这才往正堂走去。 往常这个时候早就睡下的满分姐还没有休息。 大概因为张楚从南市买来了几盏油灯,终于有如豆灯火可以照亮张家许久没有过亮光的黑夜。 听到门口动静,知道是张楚回来了,正与家中新来的两个女婢裁剪衣裳的小娘子抬头,于微弱灯火中对夫君嫣然一笑,昏黄灯火下,那副画面很是温馨。 张楚微笑回应,看到她鼻尖被油灯熏出一抹黑色污迹,更是不由咧了咧嘴。 心中不由感喟,自己果然一如后世,在县志办那种冷衙门都能安心混日子,实在没多少上进心啊,见这灯火下的灿然一笑,便生出此生无憾但愿此刻长存的心思,只是如今这个世道,远比不得后世,想混吃等死大概只会莫名惨死。 让张楚有些意外的是,从小娘子的眼眸中,他的确感受到了欢喜,但只是那种看到郎君回家的娇羞,却没有他想象中那种那番骤得富贵的兴奋神色。 对于突然而来的富贵,她似乎淡然处之,得之不喜失之无悲,这让张楚不由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翌日,广安里鸡鸣次第响起的时候,张楚便睁开了眼睛,将怀中的温香暖玉轻轻移开,便起床了。 他不知道,在张家东面那座已无人居住的茅屋中,有个身影直到天亮前才悄然返回纸厂。 动作轻巧穿戴齐整后,在满分姐额头轻吻一下,张楚便离开张家院子,然后一路跑步赶赴作坊。 既然已经决心开始强身健体,张楚便决定抓住每一丝可以利用的时间,就如他往时习练书法一般。 每个人一天的时间都是相同的,但总有些人擅长将它们利用的更加高效。 这种性子和习惯,是张楚得以早早在书法上有所成就的重要因素。 如今他也希望,这种习惯,会让他在陌生的习武之路上尽快有所成就。 打磨身体之前,他先到纸厂查看了一番,一夜之间已经有数刀纸张码放齐整。 按照这个效率,张芝从洛阳西归路过广安里时,应该能带上不少纸。 不经意间,他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每当那些新来的汉子不知该干些什么时,总会去询问忙着抄纸的李五,而纸厂也在他调度下井井有条。 李五展现出的指挥调度能力很让张楚惊喜,不过张楚也很好奇,李五为何一夜之间在纸厂有了这种威信。 直到听见拄着根木棍走出茅屋的郭仲喊道:“去睡会吧,一晚上没合眼了,我来照看就行。” 看来在新人到来之后,第一批跟随自己造纸的纸厂老人,已经自动晋升成了小头目,在纸厂目前人员不多的情况下,有这些自发而灵活的指挥已经足够。 如今的纸厂,至少在生产方面,他差不多可以当个甩手掌柜了。 特意交代了郭仲c李五几条要办的事后,张楚叫醒尚在睡梦中的宋季,带着缴获的那把钢刀,沿着小道进山,寻了块僻静地方,开始了陌生的修炼之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刀法,伯阳 秋老虎余威消散,寒意渐浓,日出之前天气尤为清冷,大户人家都已换上带有夹层的厚实棉衣。 不过广安里村东一座无名小山头中,却有个青年光着膀子立在冷风之中。 张楚不住大口喘着粗气,不着寸缕的肩背上有丝丝白气缭绕。 这幅景象可不是什么绝世内功的异像,而是浑身散发的升腾汗气遇冷而成。 “六十八!比昨日又有进步!好!” 气喘如牛的张楚眼中尽是欣喜神色。 头一天开始特训,同样的俯卧撑他只做了五个便到达极限,仅仅四天之后,这个数目已经突破到六十八,堪称进步神速,比当年练字进步可明显的多。 有进步便有一番成就感,即便这几日一直浑身肌肉每一块不酸痛,张楚也感觉值了。 这种不断打熬体魄挑战自我的锻炼,痛并快乐着的感觉,让他深深沉迷其中。 他甚至感觉,如果前世没有爷爷刻意引导,早早用书法磨出一股耐性,自己十有八九会走上完全不同的运动型人生路,绝不会走上书法的道路。 就像他写字,即便前世从来没有碰过真正的刀,但书法天然就有刀剑铿锵之势,这是深藏在灵魂中的本性。 又大口呼吸几下,不等身上汗水彻底冷透,他便拿起插在一旁的钢刀,依照宋季前几天指点的练起刀法来。 不过宋季传的刀法很简单。 相当之简单。 如果这真他娘可以称得上刀法。 右手劈砍数十次后换左手继续劈砍,如此循环往复! 简直神他娘的刀法! 好在宋季传授的这“刀法”,也不是简单劈砍,对出刀力量c速度都有要求。 每一次劈砍都不可蛮用全力,速度c力道都要均衡,还要与平和绵长的呼吸配合,最重要的是精神高度集中于一点,钢刀划出的轨迹要如在同一扇面。 宋季还扯出一套据说得自高人的“精气神”理论。 很玄乎。 不过张楚一分析,好像还挺合理。 所谓“精”指的是体魄力量,就是打磨身体,“气”则指的是呼吸,而“神”指的是心思c念头或者精神。 流氓打架不也讲究个“快准狠”嘛,宋季这所谓“精气神”,好像也就是为了练出个“快准狠”的意思。 至于练到最后,能不能如宋季所说,每一刀劈出,刀随心走,不偏不倚,随缘吧! 杀人的功夫终究不重要,佛系练刀就好,逃命的马术才是压箱底的本事。 这几日张楚总是花些时间带小娘子一道骑马,上下颠簸间,颇有些乐不思蜀。 刀法练习臂力之外,宋季还教了一套站桩的马步,并声称要练好与人对敌的武艺,腰腿力量才是重中之重,否则,一旦倒地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话让张楚深以为然,对这枯燥的扎马步训练也很上心,毕竟骑马也得靠腰腿力量。 虽然他知道有马镫这种东西存在,不过为了切实加强体魄力量,张楚不想借助外物,暂时没有搞一副的想法。 一番训练之后,张楚感觉身体已经极其疲惫,便穿上衣服提着钢刀转回纸厂察看情况。 刚回到纸厂,郭仲就已经急着凑过来汇报: “主家,秋种农忙已经过去,赵家那边腾出人手,在村西河水上游选了个地段建作坊,还派了更多人抢剥树皮。” “又加人手了?”张楚闻言很无语,前些天据说就已派出去三十多人,这赵家这造纸的信心真是足啊。 至于建造造纸作坊,那是必然,他倒是没什么意外。 “随他们去吧,你们只要照常就好,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不行就让人去稍远些的地方剥树皮,主要从周边收购树皮为主。” “要只是如此,我也不会如此心急,赵家听说我们在收购树皮,也已经派人到周边乡里,价钱可比我们高出不少,咱们要不要提价?”郭仲急道。 “有之前两个月积累,原料足够用上一段时间,不必理会那赵家如何折腾,只管做好我交代的事。”张楚交代道。 赵家张罗造纸的事,张楚丝毫不担心,不论他们现在如何折腾,最后造纸不成还是要便宜自己。 休息片刻之后,张楚正回去继续训练,就见路上出现一队车马,过了岔道竟直接奔纸厂而来。 张楚一看便知,这必然是西赴敦煌的张芝依约前来取纸张。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队伍前面领头的好像是个熟人,那曾在马市救过自己一命,被喊了声姑娘便傲娇离去的游侠 讲真,就您那相貌,怪的了别人叫你姑娘? 来到纸厂近前,车马纷纷停下,依然身着黑色袍服的张芝从一辆宽大马车中出来,那些骑马随行的弟子,也纷纷下马。 “拜见张公。”早就在路边候着的张楚上前招呼道。 “文清别来无恙。”张芝捋须笑骂道,“这几日因何不来洛阳寻我,让老夫一番好等。” 张楚刚要告罪,就听已经有人一旁说道:“看他如今手中提刀,袍服也换成了短打,这是有心于武艺,想必是忌惮到了洛阳又要被仇家追杀。” 说话之人嗓音豪迈中带着些许磁性,是一副单足以令万千少女为之动情的好嗓音。 可偏偏他却又长着一张,足以令无数风流才子拜倒在裙下的绝美容颜。 当这容颜和嗓音加在一起,则如同两味药性相克的良药混杂之后,成了鹤顶红一般的穿肠毒药,足以让那些曾拜倒在群下的浪荡子们吐血三升而亡。 张楚看着那可让女子为之羞愧的面庞,强忍着心中那份别扭,执礼道:“不想会在此遇见恩公。” “伯阳竟与我这忘年之交的小友是旧识?”张芝奇道,“怎还有恩公之称?” 听到伯阳这名字,张楚瞬间记起,宋季曾提起过那个凉州奇侠杨伯阳,想来的确是此人了。 随即将杨伯阳于洛阳马市出手相助之事告知。 见两人如今不仅没因这份恩情亲近,反而似乎有些许嫌隙,张芝自然知道问题还是出在杨伯阳相貌上,毕竟这种事在这位“美人”身上发生过不知多少次了。 他捋须笑道:“你若与伯阳相交,便知他虽貌比美人,却天生豪迈,为我凉州男儿翘楚。唯一介怀的便是这相貌,不过他既未与你当场计较,那便是不曾放在心上,文清不必歉疚。” 张楚闻言笑着向杨伯阳点头致意,只是想到他当日那变脸的模样,实在不信对方没放心上。 杨伯阳瞬间便从张楚神色中看出了顾虑,双手负后放声长笑:“你们关东人就是不爽利,我当日不与你说话,便是不想结交。今日你既是张公忘年之交,便与我也是朋友,有何顾忌!来,按我家乡习气,碰过拳头便是兄弟。” 然后他便将拳头扬在半空。 这人相貌虽是个实打实的美人,但不论言行皆不负游侠豪气,顿时让张楚心生好感,随即咧嘴一笑,扬拳与之空中重重相撞。 杨伯阳见张楚出拳没有半分犹豫,赞赏道:“不错,有些侠士豪情!我看你比那空有豪侠之名的袁公路之流要强的多。” “袁公路?可是那汝南袁氏嫡子?”张楚诧异道。 没想到这杨伯阳交游如此广阔,竟然连汝南袁氏那等最顶尖的世家望族都有来往,果然是一匹马顶自己身价的男人,交游的都是最顶尖的世家子弟。 “不错,可惜我与那袁术交游两日,便知他实乃心胸狭隘之辈。这趟游历天下,所谓关东豪侠当真叫我失望不已,不过是一群仗着家中殷富的沽名钓誉之辈,平白污了游侠二字,就连武艺有稀松平常,也就那史阿有几分真本事。然而唯一深得我心的,倒是那名声不显的陈留典韦。” 史阿这个名字让张楚愣了愣,印象中这可是连魏文帝曹丕都称赞的顶尖剑术高手。 没想到在这杨伯阳口中,竟然只说有几分真本事,难道现在那史阿还没师从传说中三国第一剑术名家王越?又或者那史阿徒有虚名? 更让他诧异的是杨伯阳提到的典韦。 这可是未来曹操贴身卫队长,以双戟为武器,战力冠绝曹营,除了“虎痴”许褚之外,恐怕无人可与之匹敌,只可惜死在了曹阿瞒的人妻嗜好之下。 而且听这大美人杨伯阳话中意思,似乎和典韦交手过。 你杨伯阳当真如此厉害?不是在吹牛皮吧! 张芝见张楚愣住,却以为他对杨伯阳这话有些不满。 四百年前大汉未立,关西是赳赳老秦故地,而关东则是六国天下,大汉立国后,高祖都关中以制天下,关中成为显贵汇聚之地,对关东颇为鄙夷。等光武中兴,形势顿时大变,处在关东的南阳贵为帝乡,帝都也由关中的长安改为关东洛阳,关东c关西人关系紧张可是由来已久。 而张楚可谓是地地道道的关东人,难免对杨阿若的话感到不快,张芝看了眼一派繁忙之色的造纸作坊,忙岔开话题:“文清,老夫那些纸张准备的如何了?” 张楚闻言,不及向杨伯阳求证,思略片刻道:“目下已有六十余刀。先生可否再晚走几日,到时便是二百刀也能准备妥当。” 如今他人手充足,过上一段时间,正在制作的设备投入使用,产量定然能够番上数倍。 张芝闻言摇摇头:“不瞒你说,老夫自感时日无多,这几日在洛阳越发心焦,如今便是到了弘农,也不会多耽搁,要直向敦煌去了。” 张楚听这话,知道这是要急于赶路了。 钟繇尚且留不住他,何况是数面之缘的自己,只得让人将纸厂现有纸张一并装车。 临行前,张芝站在车辕前,拉着张楚手臂谆谆告诫道:“文清虽于笔墨造诣极深,然书法一途终究是小道。先师孔子十有五而志于学,文清如今正当求学之龄,若有心于儒门经学,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你备下束脩持之到大儒卢子干处,想来他会给我些许薄面。” 所谓束脩,便是儒家拜师的谢礼。 说完,张芝便不再耽搁,转身登上马车。 车夫抖动缰绳,车驾随之远行。 杨伯阳也于马上朝张楚抱拳之后纵马西去。 张楚看着远去的马车和手中的帛书书信,神情复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素王,徐武 目送老者一行车马消失在视线尽头,张楚心中有些伤感。 他实在没想到只是数面之缘的老者,对他如此关照。 手中这份帛书,可是份沉甸甸的礼物,那卢子干可非常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卢植,蜀国刘备和辽东公孙瓒都曾是他门下弟子。 若说是他教出刘备c公孙瓒两大枭雄未免吹捧太过,不过这卢植当真不是寻常人物。 他师从马融,与郑玄是同门师兄弟,这两人是后世公认的汉末两大儒学宗师,不做第三人选。 卢植本人也是实打实的当代硕儒,曾经与蔡邕c马日磾同在东观校对五经,刻石碑立于太学门前,名声远播天下,比之马融c郑玄也不过稍逊半分。 大概在张芝看来,张楚若能够拜在卢植门下,再加上这一手好笔法,就算出身寒微,也未必不能传出一番美名。 但看了看手中的帛书,张楚却微微摇头。 老者这份爱护之心,他心领神受,不过要让他去拜师学那些儒家经学,即便是卢植这种文武全才有治世之能的大儒,那也不可能。 儒学经典自然有其可取之处,可经过两汉时代,早就脱离人道进入神道,孔子更是被那些别用用心的家伙不断神话,尤其是今文经学派,时常在经文中夹杂谶纬之学,尊奉孔子为“素王”。 何为“素王”?虽无帝王之实,却有帝王之名! 孔子一生,最高也不过在小小鲁国做过大司寇并代理鲁相之职,其后不过三月,便被鲁国权臣季氏赶下台,却在两汉之间被强行安上个“素王”的名头,成为所谓儒门门生争权夺利的工具,这时候儒学与宗教已经别无二致。 张楚在后世科学熏陶中成长,岂会去研究这些在他看来简直是笑话的东西,有那些时间还不如和满分姐骑马颠簸一番。 之所以没有当场拒绝,不过是难以拒绝张芝这份善意。 将帛书收好,张楚随即准备继续踏上真男人修行之路。 就在这时,遥遥传来一声声呼喊:“徐公,徐公,你家大儿回来啦!快回家,快回家!” 正带人准备饭食的徐公闻言满脸惊喜与不信,与张楚对视一眼,确认自己没听错,扔下手中活便向家跑去,张楚见状也赶忙跟上去。 此刻徐公家中,卧榻之前跪着一年约三十的大汉,满面坚毅却也忍不住泪水长流,对着满头花白头发的老母不住叩头。 徐家伯母于卧榻之上早已泣不成声,等徐公赶回家中,绕着跪在地上那中年汉子接连转了数圈,上上下下都打量遍,这才撕心裂肺大叫一声:“武啊!” 张楚站在门口,亲眼看到那汉子,这才敢相信真是徐家大哥回来了。 不过如今的徐武,和他印象中那个豪迈阳刚的汉子似乎大不一样,坚毅刚强中也有股阴冷肃杀之气。 他按在地上的左手,更有一条伤疤,一直从手背延伸到衣袖中。 看到置于一旁那把腰刀,张楚眼神微凝。 恐怕徐家大哥这几年没少厮杀,不然也不会整个人都变了气质。 可不无论如何,回来就好! 徐家刚团聚,尤其徐武身旁那把刀,很可能意味着他曾做盗匪,有外人在场恐怕很多话不方便出口,张楚当即驱散在徐家院外围观的乡民,之后也返回作坊。 等天色将黑的时候,徐公才带着徐武出现在了张楚面前。 “贤侄,你兄长如今回来也没有去处,老汉想着让他来作坊做个活计,不知可好?”徐公商量道。 “徐公自然知道如今纸厂正在加紧制作器具,等这些器具完工,必然要招募乡民,就算徐公不开口,我也要去求兄长来帮忙,这广安里谁不知我这兄长力气过人,一个顶好几个使!” “既如此,老汉谢过贤侄!” 其实徐公也知道这事没甚难处,不过此番确定下来,还是面有喜色。 “虽然我知晓兄长能耐,不过工钱怕也不好多给,就先和徐公一般,以后再涨,如何?”张楚又说道。 徐公闻言便要下跪拜谢,他可知道后来的这些人,都是三百工钱,张楚给这些钱显然有情分在,忽又记起张楚最不喜人动不动就跪下,赶忙打住。 一直没出声,只是不住上下打量面前青年的徐武,见老父事已商定,抱拳对曾无比熟悉,如今又感陌生无比的张楚道:“我多时不在家中,二老承蒙照料,徐武感激不尽。” 显然徐公将这些年张家的照料都一一向他说起了。 “兄长客气了,你我两家何须说这话。”张楚摆手道。 徐公有意让多年未见的兄弟二人说话熟络,便找个借口便离去。 见徐公远去,张楚瞥了眼徐武手上伤疤,看着徐武双眼问道:“不知兄长这些年身在何处,为何累年不归?” 徐武闻言沉默片刻,而后掀了下衣袖,露出一条几乎直达肩背的伤疤。 “三年前留下的老伤了,当时整条胳膊差点废掉。当年我被朝廷征徭役,本要去幽州边地修筑烽燧守备鲜卑胡人,可才到了冀州,就被那些一夜之间冒出来的黄巾贼给抓了丁。” “后来黄巾军被打散,官军用那些败兵头颅筑了好大一座京观,我因上战场杀过不少官兵,怕连累家人,便不敢回家,又随着溃兵进了山。前段时间听说早就大赦天下,这才瞅准机会当逃了回来。” 张楚闻言点头,沉吟片刻嘱咐道:“这些事,兄长还是不要对外人说的好,不然怕会节外生枝。” “自然,若非自小视你如弟,这些话怕也不会对你说。”徐武点头道。 “今日兄长刚回来,且先回家中陪伴二老左右,待我备下酒水,为兄长洗尘。” 徐武凝神看了张楚片刻,伸手在后者肩头拍了下,极欣慰道:“好!” 徐武前脚离开,宋季便走了过来,两人擦肩而过时,相互瞥视一眼。 宋季盯着徐武远去的身影对张楚问道:“这就是在广安里力气和铁匠冯山并称的徐武?” “你也听过这个说法?” “偶然听赵家苍头议论过,好像是说这徐武走了,只有我的力气可与那铁匠相教。不过他看起来可不只是力气大那么简单,非是那铁匠冯山能比。”宋季沉声道。 “怎么说?”张楚闻言诧异道。在他印象中,徐武的确一向和铁匠冯山在广安里并称,这是公认的。 “若只是些力大的庄稼汉,便如那冯山,走路时脚步便格外沉重。这徐武走路时却极为轻巧。且刚才我与他擦肩而过,瞥见他虎口似有厚厚一层老茧,远非赵家那些也算用惯了刀的苍头可比。他虽与你亲如兄弟,可多年未见,防人之心不可无。” 张楚闻言点头,看着徐武离去的身影入神,喃喃道:“真真假假的话,最难分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夜望 巍巍八百里太行,北连燕山,南衔秦岭,于华夏腰背之地贯穿南北,号称天下之脊。 这条龙行于神州的连绵山脉,横亘在大汉冀c并二州之间,峰峦起伏崖高谷深,其间无数山谷曲曲迂回,地势皆极为险峻。 冀州黄巾被皇甫嵩击溃之后,余部多向西溃散,出没在这些山谷之中避朝廷征讨,其中实力最强大的一支以黑山为根基。 至于今日,分散于太行诸山谷中众多黄巾军,无不尊黑山黄巾为首。 此刻,星月之下黑山之巅,站立着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头上那副醒目黄巾标识着黄巾军的身份。 他视线来回扫视着月下静谧的太行诸多山谷,心中豪迈无比。 当年带领万余部众经历无数困苦,转战于太行山谷之中,几度断粮以树皮枯草为食,好不容易等时任冀州牧皇甫嵩调离,才得以在黑山站稳了脚跟。 而如今太行山周边已汇聚民众百万,挥师东下可攻略冀州郡县,西向则可取食太原c上党,偌大的汉廷根本无可奈何! 这一点,连那一度震惊天下的大贤良师张角也不曾做到过! 扫过太行诸山谷后,黑山黄巾统帅张燕视线南下,仿佛越过太行王屋众山阻隔,直看向大汉帝都洛阳,浓眉下那双虎目中闪着锐利寒芒。 所谓遗命,是否尊奉,可由不得已死之人。 经历千辛万苦才创立的基业,更不可能拱手让给一个将死之人! 只是不知派往洛阳那些人手,是否已经找到那所谓“命世大贤”,想来有那双目重瞳的周老道在,此事只在早晚之间。 只可惜站立于黑山之巅的张燕,尚不知道争功心切的属下,并未及时传回消息,擅自出手不成之后,更被人诛杀在一条狭小巷弄中。 同时他也未察觉,太行山某座无名山谷之中,一匹黑马载着黑衣遮身的主人,轻声打着鼻鼾离开营地。 一人一马先向西行进入太原境内,而后南下上党,经太行孔道一路南下,出河内度黄河,一直向洛阳进发。 几乎在张燕眺望洛阳的同时,广安里赵家坞堡望楼之上,也有人目带煞气看向洛阳方向。 只不过赵豹视线不像张燕那样深远,只是看向几里地外那座火光通明喧嚣大作的造纸作坊。 曾经那仅有寻常人家院落一般大小的作坊,如今已经成为庞然大物,不仅将周边十几亩田地尽数占据,还在四周修建起了土坯围墙,作坊中道路c生产c仓储等区域各有划分,即便有上百人在其中劳作,依然井然有序! “秋社祭神时,父亲不是已经吩咐下去,凡是去那张家佣工的,别想再租种我赵家田地,怎么他那作坊之中还有这么多人?”赵豹面色阴冷。 狗头军师赵狗儿小心翼翼道:“咱们赵氏宗族之人,自然不会去凑他那热闹,佃农们也还听吩咐,无人敢去那张楚作坊劳作。” “不过那张楚不知如何与乡亭亭长潘阿牛有些交情,竟在乡亭那贴了告示,还派人在那宣读,那乡亭是乡市所在,消息自然传的颇快。如今到了农闲时候,加之张家给的报酬不菲,整个乡里闲下来的劳力,便多半闻风而动了。听说前来佣工的人太多,连晚上都有人抢着劳作,这才昼夜不停工。” “哼,那潘阿牛真是找死,竟敢在朝廷公榜张贴他张楚的告示,不过一个泼皮,捉贼有功被县尉抬举了个亭长罢了。哎,都怪父亲一直阻拦,不然前几日便悄悄将那张楚除了,哪有如今这份闲气。”赵豹怒拍望楼栏杆。 “少主何须动怒。主公不过是怕造纸之事出现意外,留着那张楚还有用处。不过主公不也说了,咱们赵家的面子在这广安里可重的很,言下之意少主自然知晓,绝不会让少主输了那赌约。既然有主公这话,任那张楚如何劳碌,终将是一场空。”赵狗儿阴笑道。 冷月清辉下,赵豹用力握了下侧身刀柄,深冷道:“等我赵家纸张造成之日,便是那张楚身死之时!” 似乎听到了赵豹饱含杀意的话语,早已入睡的张楚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喘息不止。 “夫君这是怎么了?”满分姐被张楚呼声惊醒,睡眼惺忪中满是关切。 张楚抹了把头上汗水,长吐出一口浊气:“无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你继续睡下吧,我去院中透透气。” 夜华如水,庭院中一片清明。 张楚坐在正屋门前,心有余悸摸了下胸口,心脏跳动依然急切。 直到此刻,想起睡梦中那把刺进胸口的环首直刀,仿佛依然能感受到丝丝冰冷,面前也似乎浮现着赵豹狰狞面孔。 他抬头朝赵家坞堡那高耸的望楼看去,丝毫不知若是早上片刻,便能看到同样今夜无眠的赵豹身影。 张楚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梦到被赵豹刺死,实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段时间,赵家在着力修建纸厂,那赵豹倒除了趁着农闲时分召集宗族c佃户操练武备之外,依然抽空在乡里逍遥。 前两日刚夜入人家,糟蹋了一个已经定下婚约的田姓姑娘,致使田老汉悲愤上吊自缢,之后不知是因那田姓女子颇有姿色,还是碍于悠悠众口,又将那被退了婚约孤苦无依的女子收纳为妾。 可除了这些堪称日常的横行霸道之外,赵豹实在平静的让张楚意外。 以他那狠辣嚣张的性格,最不济也该带人去纸厂挑衅一番,可连这类似举动都没有。 甚至整个赵家,针对纸厂的动作,除了在人手上使了个小绊子之外,丁点再没有。 赵家为何如此平静? 张楚这几日得出一个结论,就像自己料定赵家造纸必败,因而对赵家在造纸上种种举动丝毫不介意一般,赵家有着对付自己的必胜法门。 想来想去,张楚直觉赵家早晚会来个釜底抽薪,直接让自己身死命陨! 一山不容二虎,张家突然之间在广安里崛起,赵家岂会心甘,而那狠辣的赵豹,更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张楚隐约感觉,两家之间最后必然要动刀兵。 这段时间他看似心无旁骛锻炼身体,心中却对赵家却时刻提防。 前几天带人去给钟繇送纸时,更在南市一家兵器铺花费数万钱订下了二十余把钢刀,今天傍晚时分已经送到,明天就打算组建起纸厂护卫队。 张楚看向东面墙头,月色下那里出现一道身影,察觉张家无事,便很快又隐去。 他露出一抹笑意,等纸厂卫队建立起来,宋季便不必每每于白日呼喝大睡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选拔,犀利 张家纸厂外一处空地上,画了个直径数米的圆圈,四周围绕着百十大汉。看着圆形场地之中手搏的二人,众人不住大声吆喝,如打了鸡血一般。 只是场上李五的表现,实在对不起观众们的吆喝。 他已经被那脖颈间刺着青色纹身的精瘦汉子接连三次掀翻在地,每次都是一招,绝无例外。 此刻他不住在场地边缘徘徊游走,已不敢轻易上前。 若非那汉子知道李五是纸厂小头目,此刻有意相让,恐怕他早就如同刚才那人一般被直接扔出场外。 “李五,别留上面丢人了,你还是下来老实抄纸吧!”郭仲拄着木棍,混在人群中道,“等我身子好了再给你找场子,打架这事你不行。” 李五头也不回朝郭仲方向啐了口唾沫,满面慎重盯着面前的对手。 对面那精瘦汉子咧嘴一笑,操着浓重吴越口音道:“李头,造纸你是把好手,可论这手搏,就万万不是我侯青对手了。” 他指了指那些同样击败过两名对手,已经成为准护卫队成员的十余汉子:“别看我身形比他们都要瘦些,可就算是他们中大部分人,恐怕也不是我对手。我们山越人自小就是打架长大的,丹阳兵你可听说过吧,偌大的名头就是我们山越人闯下的!” 这话自然换来那群准护卫队成员一片嘘声。 不过看那些汉子面上表情,虽有嘘声,却对那侯青的话不无认同。 张楚听到侯青话语中的自豪,不由嘴角微翘。 他高价从马市买来的这批人,战斗力之强绝非寻常汉子可比,尤其是其中几个身有刺青的山越人,以及几个耳戴环饰,汉话都说不太利索的羌人。 羌人且不说,生长在丹阳山水之间的山越人,民风剽悍不逊凉并二州,自古就是精兵所在。 楚霸王项羽八千江东子弟,李陵险些惊退数万匈奴骑兵,血战之后仍能有数百转回塞内的五千步卒,多半都是丹阳精兵。 丹阳兵,可谓关东兵士面对凉并虎狼时,唯一一块遮羞布。 李五闻言咬了咬牙,他对张楚高价买来的那批人熟悉程度,恐怕就连张楚都略有不如,眼前这侯青,在那批精干汉子中,都算是顶尖能打的,抽签对阵这侯青,可说是倒了血霉! 可是他不想轻易认输,哪怕有一丝机会。 真男儿,就该带刀横行! 这话也不知是谁说的,反正最近在纸厂很流行,大概就出自侯青这种好战分子之口。 自从这批人来到之后,整个纸厂氛围就不一样了,那夯打树皮的苦累活计,都被这群疯子当成了打磨体魄的抢手活,仿佛轮不上夯打树皮的,那都是小娘皮! 最近他李五求着跟人换班夯两下木桩都轮不上! 他娘的! 本来李五也不当真,毕竟抄纸可是个手艺活,整个纸厂属他李五效率最高。 可最近连主家那种自小读书长大的,也整日练刀了,这一下纸厂的风气更加跑偏了。 这让李五很是不甘,很想拿到一把纸厂卫队标志的钢刀! 那是真男人的象征! 张楚隐约察觉了李五那份坚持,只能叹道:“侯青,将李五送下场吧。” 其实不能加入护卫队,可能是好事,这支队伍很可能要和赵家豢养的那数十苍头冲突,伤亡再所难免。 能平平安安过日子,何必游走在危险边缘。 侯青收到指示,立刻收敛神色迈步上前。 即便对李五这个时常手把手教他们抄纸的小头目分外净重,侯青也不准备再留手,毕竟主公已下了令。 虽然张楚最近在纸厂时间不算多,但众人逐渐摸清楚状况后,对于这个从不把他们当牛羊对待的主公格外敬重。 原本他们中不少人,都打算在脱离奴贩掌控后,便逃回故乡。毕竟任何一个主家,都远不如那些经验老道的奴贩看管严密。 可到目前为止,身上从没栓绳索的他们,一个也没有逃亡。 甚至几个尚有亲人在世的,都私下里盘算,等发了工钱筹够了盘缠,要将家人接到这广安里。 在这里,有那年不及弱冠的主公制定的家法,不管是中原汉人c凉州羌胡,还是东南山越,尽皆一视同仁,并无谁高出半分。 闲暇时候,那个全屏一己之力家资千金的年轻主公,甚至还跟他们学山越方言c羌族胡话,从不把这些当做蛮夷野语。 富饶中原大地上有这么一处地方可以存身,谁想回那些贫瘠不堪的边地? 李五见侯青神色,也咬牙最后一搏,在对手尚未动作之前,抢先进攻,奋力向前一扑,希冀抱做一团如流氓互殴乱中取胜。 可他实在对于手搏不精通,被那身上伤疤比刺青还多的侯青避实就虚,顺势脚下一绊,直接将他扔出场外。 “他娘的,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能打!”李五愤愤不平,琢磨着私下里得求宋季指教指教。 见最后一个待选名额已经确定,张楚宣布道:“接下来自由挑战,若有人能够战胜这二十人其中一人,便可取代其位置,不过机会只有一次。” 张楚说罢,顿时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不过发起挑战的不少,最终得以跻身二十人的却少之又少。 只有一名披发的羌族汉子挑战获胜,他之前虽然输在宋季手中,但表现显然比其他人更高一筹,此时能够胜出倒也不意外。 等到再无人挑战,张楚看了眼那脱颖而出的二十人,心中顿时感觉那百多金物有所值,除了宋季c徐武之外,其余十八人清一色都是他从马市重金买来的。 二十个人选确定之后,对决很快再一次展开,这一次则是要决出队长人选。 见识过宋季本事的张楚,自然知道宋季是最佳人选,不过为让这二十个尽皆能打的汉子彻底心服口服,他还是选择以相互对决来决出队长。 果不其然,宋季很快再次在对决中脱颖而出。 能跻身这二十人名单的,都是极为能打的汉子,但论打斗宋季显然比他们高出一层不止,每一次都胜的很轻松,山越人侯青在宋季手中也只坚持了短短片刻。 但让张楚意外的是,消失数年之后返回广安里的徐家大哥徐武,表现竟比宋季更博人眼球。 刚才初试时,张楚就发现徐武胜的格外轻松,出手两次便轻松胜了两名对手,不过只觉得是他对手实力不济。 可如今就连那名被宋季击败,又经过挑战跻身护卫队,显示出不凡战斗力的披发羌族汉子,面对徐武竟也如同其他人一般,只有出一拳的机会。 徐武仅仅微微侧头闪避了一下,然后一拳迅捷无比轰在羌汉腹部,后者便直接跪倒在地丧失战斗力。 这简单直接又堪称残暴狠辣的画面,看的张楚瞳孔微缩。 面前这犀利如刀的徐武,果然如宋季当时所言,很不简单,远不是他印象中那个凭蛮力和拳头抡服乡里的兄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大眼,对决 最终对决在宋季和徐武之间展开。 徐武在场上站定,看着面前脸色青黑的汉子,眼眸之中闪烁着战意。 前几日在马市看到宋季身手之后,即便张楚看似危急,他也没打算出手。 因为他知道,那宋季有所保留,只不过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有意留手示弱。 若不是当日那游侠出手,张燕派来的属下,怕都没机会死在自己刀下,等那领头大汉彻底近身,宋季便会一刀要了他性命! 从那之后,他心中便一直渴望与之一战。 在纸厂如同寻常人一般舂纸蛰伏数日后,今天他已经不需要再隐藏,可以释放出浑身战力。 因为在围观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眼睛硕大如铜铃的中年人,昨日午后,徐武便已经与他秘密接头。 这个长着一双铜铃大眼的男人,在力士营时,曾有个极为贴切的绰号,郭大眼。 不过如今独挑大梁,出没在太行山谷的郭大眼,已经被部属们尊称为郭大贤。 “众星亿亿,不若一日之明;柱天群行之言,不若国一贤良” “大贤”这个称呼,对真正的太平道徒来说,有着极不寻常的意义,仿若至高神明紫薇宫北极天帝“中黄太乙”转世,寻常人绝不敢居之。 郭大眼初始被叫做郭大贤,只是因两个绰号在某些方言中,实在太过相似,久而久之也便成了他新的绰号。 不过至始至终,郭大眼从不敢将自己视为大贤。 如大贤良师那般人物,都始终不曾自称大贤,只以太平道谶纬中命世大贤良师先驱自居,他郭太身为太平道徒众,又岂敢自称大贤。 虽被称作郭大贤,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大贤良师张角起兵失败之后,他的内心是何等迷茫,这些年支撑他的,不过是等待黄天圣人现世的遗命。 对于那位数年之后依然毫无音信的真正的命世大贤,他如在黑夜中企望黎明! 直到今日,他终于发现黎明已近在咫尺。 牵马观看对决的郭大眼,在和徐武对视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如同寻常打招呼一般的点头,让徐武为之兴奋不已。 昨日就到了广安里的郭大眼,在经过一天观察之后,终于认定那个曾被张燕派人寻杀的少年,是太平道所寻找的“命世大贤”,至少极有可能为命世大贤。 如同久在黑暗中,终于见到一丝光明,徐武发出一声兴奋怒吼。 随着这声怒吼,他一反之前采取守势而后一击取胜的做法,快步向整个纸厂唯一被他视做对手的家伙冲去。 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先机至关重要! 面色青黑的宋季眯了半晌的眼睛,在看到对手疾如闪电的奔势后,豁然爆发出光芒,而后迎着对手奔势,举步迎击。 两只硕大拳头,在半空轰然对撞。 两人旋即拳脚齐出,肩肘并用,陷入极其惊险的贴身肉搏之战! 这二人之间打斗,顿时让整片场地百十大汉静悄悄一片,和刚才互抱对摔的画风完全不同。 时而势大力沉的拳脚相撞,时而间不容发见闪转腾挪,举手投足间尽是呼呼风声。 侯青一向自以为拳脚功夫极为出众,尤其擅长各种摔法,可看到和两人手搏,他才意识到,自己那些所谓拳脚,在二人面前简直如稚童乱舞。 刚才他曾经分别被两人击败,宋季在交手几个回合之后将轻而易举他顺势扔出场外,至于徐武则更直接了当,一拳轰在他胸腹,直接将他解除战斗力。 可他只觉自己输的其实有些冤枉,尤其面对徐武,只是一击没有躲开而已,便在那份大力冲击下败北。 现在他才知道,场上搏斗的两人,在相互遇上之前,至始至终都没有用出全力。 因为此时他们在场上的攻防,已经快到让旁观的侯青反应不过来,面对两人中任何一人,他都会顷刻中招,但那两个家伙,却能够精确招架下对手的拳脚。 力量速度先不提,这份反应能力,侯青自认没有,这就是乡野街头游侠和真正手搏高手的差距吗? 侯青被震惊了,面前似乎也打开了一扇门,一扇能够让他更进一步的门径,只是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跨进去。 被两人打斗场面震撼到的,显然不止侯青一人,事实上所有在观看打斗的人都已经被场上的震惊。 张楚一向以为自己是少数真正知道宋季战斗力的,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也不过看到冰山一角而已。 当日那大汉一招便被夺刀退开,之后两名刀手只游走纠缠,宋季还要提防暗中射出的冷箭,以要护卫自己和郭仲,大概根本没有真正施展开手脚的机会。 或许只有那劈落箭矢的惊艳一刀,才是他真正巅峰战斗力的体现。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或许宋季让只他一刀刀劈砍,不论快慢都要将刀锋保持在同一扇面,当真和那所谓“精气神”有很大关系。 因为按照他的要求,每挥出一刀,尤其是慢速挥刀的时候对体力消耗不大,但精神却必须要保持无比集中。 如此长久锻炼下来,必然会锻炼出强大的反应能力,才能像宋季c徐武此时一般做出精确防守,彻底脱离流氓打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径。 张楚顾不得乱想,全神贯注看着场上的打斗的两人,他实在感觉两人拳脚速度实在太快,快到让他不能有丝毫多余思考,才能勉力看清二人交手。 他完全不知道,在场有太多人,根本感觉看不清两人打斗,他融合了两世的灵魂,这份反应能力本身就已经比常人超出太多。 场上打斗极快,转眼之间数十回合已经过去,两人体力不断下降后,拳脚速度也逐渐慢下来。 这种近身互搏最是消耗体能,比战场上百万大军厮杀更要疲累的多,因为不会有友军为你赢得片刻喘息之机。 那眼睛奇大的汉子,看到场上的战况,不由极为惊诧打量那个和徐武交手的黑脸汉子。 或许此刻很多人只感觉场上战况依然胶着激烈,但在他眼中,胜利的天平已经在向那黑脸汉子倒去。 至始至终,徐武每一击都迅捷狠辣且势大力沉,只需一招命中,对手极可能就要落败,可他的攻势,却尽数被对方拦下。 那黑脸汉子看似一直没占到上风,守多攻少,但气息一如既往平稳,始终掌握着局面,立于不败之地! 力士营出身的徐武,本就天赋异禀力量极大,经过几年打磨后,如同一把锐利的尖刀,能在瞬间爆发出强大搏杀能力。 但捉对厮杀和战场杀伐讲究终究不同,一往无前的进攻之势并不会让对手自行溃退,有时候守势比攻势更出于有利地位。 徐武拳脚一如既往迅捷,却感觉拳头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不灵便,而对手的力量却在不断增加。 他知道这只是疲劳之后的错觉,对手肯定也如自己一般即将筋疲力竭,因为他那黑脸汉子的拳脚,也和自己一样慢了下来。 但他刚闪过这个念头,那驴脸汉子本已经慢下来的速度却陡然提升,拳脚速度越来越快,徐武不得不强提精神勉力跟着,体能消耗有激增数倍之感。 奋力以胳膊封挡住对手自裆下突然踹出的一脚后,徐武终于感觉体力不支,在对手涌来的巨大力道下,接连后退数步。 正要趁拉开距离的片刻功夫换气再战,就听到人群齐齐爆发出一声惜叹,转而化为一声声高喝:“宋季!宋季!” 此时徐武才若有所觉,转头向脚下一看,一只脚已经踩在圈外。 竟然,输了! 徐武看着面前收势的黑脸汉子,心中陡然生气一股忌惮,他这才发现对方的气息,一如未战之前平稳。 这家伙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可怕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黄天圣人 经过一番激烈选拔,纸厂安保大队初步组建完毕。 看着那些不住比划手中钢刀的汉子,张楚终于感觉,小命有些掌握在自己手中。 赵家有带刀的苍头数十不假,比纸厂护卫数量要多出不少,但张楚自信,面前这些汉子的战斗力,远非赵家那些苍头能比。 护卫队接下来的事,张楚交给了宋季去打理,他相信宋季不会让他失望。 即便数次旁敲侧击,宋季都没有坦露身世,但张楚直觉,这家伙很不简单。 和郭仲这些地道庄稼汉子不同,他极可能是大族出身,甚至军伍出身,那一身武艺不经自幼苦练,达不到这种程度。 护卫队的事情一完毕,张楚便准备找徐武深谈一番。 徐武虽然最终不敌宋季,但展露的实力,让张楚为之惊喜的同时也为之惊心。 这意味着徐武初始那番真真假假的话,恐怕水分极大。 他还没动身去找徐武,后者已经主动寻来,更要求寻僻静地相谈。 一进入张楚用作办公室的那间茅屋,徐武便单膝跪在了地上。 “兄长这是为何?”张楚诧异道。 徐武没有解释,只是抬头看着张楚问道:“主公可知当日马市数名杀手是受何人指使?” 相比于徐武的问题,他的称呼更让张楚惊讶。 虽说徐武如今依附在纸厂谋生,按照当下的规矩叫张楚主公也算合理。 可自从他回来,张楚一向与之兄弟相称,如今骤然叫出这声主公,实在让人意外。 在马市遇袭的事,经过郭仲那张大嘴宣传之后,纸厂可谓尽人皆知,不过如今已经少有人提起,徐武又为何于此时提出? “兄长知道那些杀手来历?”张楚推测道。 徐武点头,却没有回答。 而是再度问道:“主公可知从这洛阳地界向北,一直渡过黄河会到何处?” “河内。”张楚很肯定道。 这洛阳地界上,黄hn北分别为hn尹和河内郡,这他还是知道的。 “不错,关于这河内郡主公又知道多少?”徐武继续发问。 张楚闻言皱眉,不明白徐武究竟想说什么。 见张楚神色,徐武自答道:“主公少在外行走,恐怕不知,那河内郡乃是夹在山河之间的一处狭小所在。河内南与hn尹界限便是黄河,西c北与并州上党郡之间,隔着一座座大山,这条连绵起伏的山脉向北一直延伸到幽燕之地,为冀州c并州界限,被叫做太行山。” 听到这话,张楚终于知道,徐武以为自己不通山河地理形势,不知道这太行山在哪里。 要说大汉十三州郡县分布,他还真不清楚,但后世就连一个初中生,都能在白纸上画下华夏轮廓c山川河流分布! 反正直到现在,张楚还清楚记得那个每次一上课,就要大家先画一张山河形势图的变态地理老师。 连他嘴角那颗漆黑硕大的痣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过徐武这担心也并非没有道理,这广安乡千多户人家,知道世间有这么一座太行山的,怕是寥寥无几。 “这太行山众多山头中,有一座叫做黑山,那些人便来自此处。”徐武解释道。 “黑山黄巾,张燕?”张楚疑惑道。 “主公知晓张燕?”徐武闻言有几分惊诧。 “这广安里靠近洛阳,消息还算灵通。”张楚淡淡道,“可我与他无冤无仇,恐怕他也根本不知道这天下有我张楚,又怎会派人来袭杀。” 徐武点了点头,忽然又摇头道:“他的确不知道世间有个张楚,但张燕并非派人来杀你,而是命人除掉黄天圣人。” “黄天圣人?我?”张楚皱眉,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说法。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黄天圣人和张角创立太平道脱不了干系。 “不错!太平道谶纬中的命世大贤,便是黄天圣人。”徐武看着张楚笃定道。 张楚闻言哂笑,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所谓的黄天圣人不说,马市那场袭杀竟也因此而起。 “你如何认定我便是那黄天圣人,不会是因我造出了这些纸张吧?” 徐武摇头坦白:“我也不知如何分辨黄天圣人。不过张燕派来的人手中,有个双目重瞳犹如四只眼睛的老道,极擅长望气,据说更可通阴阳,见常人所不能见。既然他认定主公是黄天圣人,那多半没错。” “而自我回乡以来,所见主公言行,无不暗合太平道致太平之要义,即便是奴仆,在主公麾下也不受压迫,尽皆可得自由幸福,实乃天下太平之气象。” 徐武的话,让张楚讶然。 他的所做所为,不过是后世形成的习惯,和太平道什么致太平的教义可没半分关系。 至于那个什么双目重瞳的老道擅长望气c通阴阳之类的话,他更是万万不信。 甚至就连他经历的穿越这回事,也不能动摇他早已建立的唯物世界观。 所谓灵魂是什么,它是如何产生的,现在张楚不知道,后世科学家也无法确切定义。 但可以确定的是,灵魂依附在人体这种物质中存在,离开人体便不可能存在。 或许,它存在于人脑某一部位,或许经历c记忆便是所谓灵魂的一部分,谁知道呢。 但不论如何,既然人体本就是个载体,那灵魂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从某一载体到了另一载体中继续存在,也就是所谓的灵魂穿越,依然是物质性的,和阴阳c鬼神之流没半分关系。 至于为何偏偏是自己这个穿越者被认定为黄天圣人? 可能和穿越一般,纯属又一次巧合。 比如,那靠坑蒙拐骗过活的老道,在南市见自己造出白纸这种新奇东西,便说自己是黄天圣人。 因为这便能够轻易让他身旁那些杀手相信自己是个特别存在,然后只要杀了自己,他们便可回去交差,那个本就不存在的黄天圣人,也顺理成章地彻底消失,老道则白白捡了功劳。 很靠谱的分析有没有,哥简直是张·福尔摩斯·楚! 但看着一脸笃定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徐武,张楚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毕竟这些都只是他的推测,即便他觉得靠谱,但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其实就算告诉徐武自己是个穿越者也无妨,只是这种事,徐武多半不会信,就算相信了,恐怕反而会更加确信找到了黄天圣人 “先不说这黄天圣人,说说你吧,失踪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法解释,张楚只得问道。 “我之前曾向主公交代的大致属实。不过当年却是自愿加入太平道,之后因气力出众,被调入大贤良师麾下精锐力士营,至于这次回乡,也并非逃离,而是奉命而来。” “奉命?”张楚皱眉。 “不错,请主公允我引荐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无解,自戕 看到徐武带进来的那人,张楚立刻想到一个词,铜铃大眼。 哥们,你这脸上哪是眼睛,分明就是挂着的两个铜铃。 眼睛大到这个地步,也真他娘让人印象深刻! 恐怕那号称豹头环眼的张飞张益达看到这双眼睛,都要汗颜不已。 和被那双大眼引的开小差的张楚不同,大眼本人面色肃穆极其郑重,和官员进宫面见帝王的做派也差不了多少。 或许在他这个太平道死忠分子眼里,黄天圣人本就是个比人间帝王更尊崇的存在! “太平道力士营左曲军候郭太,拜见黄天圣人!” 双膝跪地,接连三叩,砰然作响。 好在这茅屋地面是泥土,若是砖石,不得头破血流。 张楚深一口气,这位仁兄比他娘徐武入戏还深,张角那太平道洗脑的功夫做的很足啊! 只是,血口喷人就不好了,哥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汉编户良民,怎么会是你们那太平道贼头! “郭军候快快请起,尊驾怕是误会了,我并非太平道中人,怎会是贵道黄天圣人。” 郭太闻依旧跪地,摇头道:“那双目重瞳的周长清曾在大贤良师座下多年,他既将你认作黄天圣人,那便多半不会有错。” 又是双目重瞳的老道,张楚闻言叹息。 他很想告诉面前这俩人,那所谓双目重瞳,又称对子眼,不过是白内障的早期现象。 后世那位教导自己书法的老爷子,生前就有过这种症状,和什么望气通阴阳半毛钱关系没有。 看来要摆脱这黄天圣人的名头,还得找到那个快要白内障失明的老道才行。 “不知那周长清现在何处,不如郭军候将他抓来,一问便知真假,小子我绝非黄天圣人,他要杀我,恐怕也另有缘由。” 郭太拿那双大眼瞥了下徐武,摇头道:“那周长清已经死了。” “死了?”张楚诧异道。 徐武轻声道:“那日马市袭杀之后,我一路追踪那些杀手,他们与那老道碰面后,计议要将消息传回黑山,让张燕增派人手再次袭杀,只得出手将那几人尽数除去。” 张楚闻言无语,这老道一死,还真是黄泥掉进了裤裆里,自己这黄天圣人的身份无解了。 转念一想,有些许疑惑:“既然认定我是黄天圣人,那张燕也是黄巾军,为何要杀我?” “恐怕这天下想要杀掉黄天圣人的,恐怕远不止张燕一个。”郭太断然道。 “此言何意?”张楚一听赶紧问道。 见郭太依然跪着,本不想太过热络的张楚,不得不上前将他拉起:“尊驾快起,坐下细说。” 郭太见状,和徐武相对一眼,两人心中同时生出一种感觉。 这黄天圣人似乎,很怕死! 好吧,谁规定黄天圣人不能贪生怕死呢,这本就是人性而已,郭太如此安慰自己。 于几案前那张坐席端坐下,郭太沉吟片刻,整理好措辞才开口道:“此事缘由,还得从大贤良师说起。” “张角?”张楚闻言皱眉,“他不是已经故去多年。” 郭太点头,“当年大贤良师起兵之事,想来你也知晓。” “那黄巾暴起义,我自然知道,八州并起,天下震动。” 听眼前这黄天圣人,张口便要将黄巾起义称作暴乱,徐武不禁嘴角抽搐。 郭大眼似乎并未在意,只是在缅怀数年之前的光景,良久之后他才长叹一声,痛心道:“呵,好一个八州并起天下震动!可那些被筑成京观的头颅中,又有几人知晓,从一开始,那便注定是飞蛾扑火一般的自戕之举。” 见张楚凝眉不语,他又长叹一声才问道:“你不觉那场所谓的黄巾暴乱太过蹊跷吗?” 不等张楚有所表示,他已经自顾继续说道:“可以做到八州并起的黄巾军,之后却各自为战,再无将令从大贤良师处发出。虽一时声势浩大,却不过各据州郡等死而已。” 张楚闻言默然点头,这一点的确非常奇怪。 黄巾之乱的确给史学界留下不少谜题,尤其以黄巾军暴起之后各自为战最令人费解。 最后只能归之于缺乏斗争及用兵经验。 然而这一点似乎并不成立。 早在陈胜c吴广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揭竿而起时,便有分兵掠地,向关中进击的用兵策略。 陈胜吴广不过佣耕之徒,比之郭仲这些卖身为奴的强不了多少,加之事发突然,并无详细计议,尚且知道这些用兵之策。 那张角身世不可考,传闻是个不第秀才。 东汉一朝并无秀才之称号,似乎传闻不实,然而秀才并非不存在,而是因避光武帝刘秀讳,改之为茂才。 茂才c孝廉,东汉两大主要官员选用常科,而茂才州举,孝廉郡举,要比孝廉更为稀有,级别也更高。 即便那张角并非茂才这种高大上的出身,能精通《太平经》并以之创教,显然能识文断字,也绝不止是粗通《急就篇》三十一章之类童蒙之书的程度,至少比之陈胜吴广要强出多少。 可偏偏黄巾军起义之后,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况,并随之被逐个击破。 “可惜,因为一个叛徒唐周,大渠帅马元义被捕杀,至为关键的洛阳无力起兵,大贤良师率领冀州教众于邺城起兵的计议也未能成行。” 张楚听到这里,霍然一惊。 如果当真按照这郭太所说,马元义于洛阳内应,张角重兵于冀州州治邺城起兵,其影响与在巨鹿这种小县城起兵形势完全不同。 一旦州治所在的邺城失陷,整个冀州很快便会陷入混乱,甚至周边郡县不费兵卒便可尽收。 到时数万大军从邺城挥师西进,经河内数日之间便可到达洛阳,甚至连虎牢关这类险隘都可避过,有马元义在孟津关接应渡过黄河便可,那时天下恐怕真要易主。 只听郭太继续说道:“正如大贤良师当日交托遗命时所言,未能在邺城起事,声势再浩大也无用,从未开始时便已注定失败。依然传檄天下起兵,不过是给徒众,尤其是那三十六方渠帅一个自行寻觅一线生机的机会,廖胜于坐以待毙罢了。” 张楚闻言默然无语,这寻觅一线生机的代价何其惨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秘使,白波 茅屋之内,光线昏暗,屋外明光透过柴门,照射在郭太侧脸上,照不亮满面阴霾。 “然而,就连那三十六方渠帅也不知晓,广宗之战,黄巾军战没三万,投河而死者五万,力士营八百黄巾力士于那皇甫嵩精锐大军突击中,扬刀逆击阵亡殆尽,不过是给身负遗命的几位秘使争取脱出重围的机会。” “秘使?” “不错,待命世大贤现世后,起兵辅佐以致太平的秘使!” 郭太目光灼灼,看的张楚脸色有些发烫。 张楚自诩是好人,但绝非圣人。 尤其没那份带领天下人致太平的能耐。 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佯做没看到郭太那期待眼神。 郭大眼见状只得继续道:“只是,大贤良师恐怕当日也未想到,他留下的秘使,羽翼丰满之后,已经将刀伸向命世大贤。” “那张燕是秘使之一?”张楚闻言问道。 郭太斟酌片刻,而后摇头。 “认真说来,他的确并非秘使。张燕本名为褚燕,因张牛角之故才改名姓张。战死多年的张牛角,才是冀州秘使。不过,他死前将使命传给了褚燕,并令其改姓,以示永不忘此使命。可惜改了名的褚燕顺利接收了其部众,如今却已然将当年的志向抛却。” “富贵动人心,忘却故人情,自古便是如此,想那揭竿而起的陈胜,贫贱时曾说‘苟富贵,无相忘’,可称王之后杀害故交何其果断。”对于张燕这种行径,张楚可谓丝毫都不意外。 只是好奇问道:“其他各州秘使还有哪些?十三州皆有秘使?” 郭太摇头:“除了并州秘使是我本人之外,其余一概不知。各秘使之间互不知晓,若非张牛角对那褚燕不放心,又将此事告知于我,张牛角以及张燕的秘使身份,我本也不会知晓。” 张楚闻言皱眉,如此说来,就连要提防哪些人可能会威胁到自己也做不到。 不过转念一想,其他人想要如张燕一般杀掉自己,恐怕也只是这郭太猜想,事实未必如此。 片刻之后他又皱眉道:“你既然是并州秘使,竟不知如何识别那命世大贤身份?张角,嗯,大贤良师不曾留下指示?” “我受大贤良师密令时,不曾知晓如何分辨黄天圣人,只叫我等待时机起事而已,至于其他人是否如此,那便不得而知了。我只是听那张燕说起三川之地天象有异,又知他遣人随同周长青入洛阳,便知他已有异心,不得不提防。” 听完郭太这番话,张楚终于彻底明白自己在马市被莫名袭杀的前因后果。 不过他对那张燕却提不起复仇的心思。 张燕可不比赵家,强盛时号称接连百万之众,整个大汉朝都奈何不得,就算袁绍最强盛的时候,也没能把他怎么样,这仇没法报! 最终,他只能摇头道:“可惜,我恐怕不是那命世大贤。” 郭太刚才见他问到其他各路秘使,以为张楚已然心动,此刻闻言立刻又跪倒在地。 不论张楚如何推托,他已经认定面前的青年人是黄天圣人,正如徐武之前所说,其言行无不暗合太平道致太平之要义。 “请大贤入太行,带领我等救世赈民,致太平!”郭太沉声道。 徐武见状也随郭太跪倒,双膝着地:“请主公入太行,带我等致太平!” 眼前这种局面,着实出乎张楚预料。 这个所谓黄天圣人的名头来的太过突然,此刻对徐武和这陌生的郭大眼都带着忌讳,不敢十分相信。 如今他已经在广安里扎根立足,经营起了可以信赖的小势力,造纸的门路正红火展开,好好的乡里豪强不做,跑去山里做贼头,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 好吧,或许那只是一帮值得可怜的流民,并非山贼。 可张楚自忖真是个普通人,实实在在的普通人,若非刚好家中世代造纸笔传书法,想在这个时代立足都难。 没出众武艺,不通兵法,机械c物理c化学之类知识本就不精通,如今更是几乎全部忘光。 即便真是那什么黄天圣人,又有什么用,他不知道张角派出的那些秘使究竟是谁,死活不知,忠心杀心更是不知,拿什么去领导那群龟缩在山里的流民致太平。 “请大贤入太行,带领我等致太平!”郭大眼又一次低喊道,极度恳切。 一直端坐的张楚闻声长叹口气,起身来回踱步,任由二人跪在地上不去搀扶。 他承认,自从穿越之后,曾经有无数个瞬间,都生出过些许趁势而起横行天下的豪迈气概。 那是男人骨子中的权势欲望在涌动。 可惜稍一思虑,他便踌蹴了。 历史的车轮滚到如今这一步,正是世家门阀的盛世,无论经济还是知识c人才,尽皆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 寒门都无力染指天下,何况他连寒门都算不上,多半种地出身的黄巾军,读书识字的都不多,更是注定没有出路。 张角带领的第一波黄巾起义失败之后,各地的确相继又有黄巾起义爆发。 黑山黄巾c青徐黄巾c白波黄巾三股最大的势力之外,益州也有马相带领的黄巾军。 可最终这些黄巾军都没成气候,益州黄巾早早被扑灭,青徐黄巾被公孙瓒c曹操c臧霸等无数势力瓜分干净,黑山军始终龟缩在太行没什么大作为,最终降了曹操,至于白波黄巾 等等! 张楚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刚才自称是力士营军候郭太?” 郭大眼点头。 “河东人?”张楚略一思量再度问道。 郭大眼再度点头。 不过他有些疑惑,至始至终没提过自己是河东人吧?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徐武,后者明白他疑问,摇了摇头,然后两人眼中都闪烁起异样神采,黄天圣人果然有些门道。 张楚盯着面前的郭大眼不住上下打量。 因为他刚才忽然记起,那白波黄巾最初的领头人,好像就是个叫郭太的。 只是史书上对其记载极少,只知道起义于西河白波谷,之后便再无踪迹,白波黄巾领袖成了杨奉c韩暹等人,似乎那郭太不知何时已经战死。 而所谓西河白波谷,却并非在西河郡,而是因在汾水以西得名,属于河东郡辖境。 莫非眼前这人,是白波黄巾最初的大佬? 张楚不敢确定,却极度怀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大势,戏精 张楚于茅屋中不住踱步,负在背后的右手拇指和中指不时轻点,偶尔再转头看一眼跪在地上两个货真价实的黄巾贼。 “如果面前这个认定自己是“黄天圣人”的大眼,当真是白波黄巾统帅郭太,而他今日这番作为也出自真心,岂不意味着自己已经有争霸天下的可能?” 要知道,汉末黄巾无数,强盛一时的也有三支,但青徐黄巾很快被瓜分殆尽,黑山黄巾困守一隅,唯独割据河东的白波黄巾一度接近皇权,在献帝刘协东返洛阳途中立下过汗马功劳,杨奉c韩暹等白波帅,不仅成功漂白,还曾各个位极人臣。 再加上自己这个能够一定程度上洞察先机的穿越之子,白波黄巾想不出头都难。 倒时,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岂不快哉! 想到这里,张楚有种肾上腺分泌加速的错觉,甚至感觉荷尔蒙直冲进了心脏和脑子,心跳加速头晕目眩。 不过理智很快让他清醒过来,黄巾贼这个深坑轻易入不得! 因为黄巾军注定没有出路! 从一开始张角起义,到最后张燕归顺曹操宣告黄巾彻底落幕,黄巾军从来就没有执掌天下的可能! 就算没有那唐周叛变,张角所有计划都得以顺利施行,邺城举事兵临洛阳,或许有那么一丝直捣黄龙代刘氏天下的可能。 但想要坐稳这天下,却万万不可能。 早在光武帝刘秀借助世家大族支持建立东汉之始,其实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终东汉一朝,朝廷对地方土地c人口的控制,从未能达到西汉的程度,而世族却前所未有壮大起来,隐瞒土地c人口,与民争利,更国争利,人口c财富都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其中知识c人才更掌握在士族世家手中。 只要有这些掌握大量人口c田地的世家大族在,即便张角窃取刘氏天下,想要赈济万民共致太平也不可能,因为他还要面对世族无休止的围攻,处境比之董卓还要艰难数倍! 历史已经证明过,这是个士族世家的时代,曹家经历可谓最佳例证。 魏蜀吴三家,若论君主之雄才大略,唯才是举致力于用寒门平衡世家的魏武帝当仁不让,曹丕之时,九品中正制初成,虽是向世家士族妥协,却也曾使吏治一时清明。 可短短几十年后,其麾下世家士族代表司马氏便取而代之,九品中正制这曾平衡世家与寒门的制度,也随之发生畸变,成了士族手中的工具,造就出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 这就是大势! 经过大汉四百年尊崇儒术,士族发展成型的天下大势! 雄才大略如曹操,也不能阻止的大势,多半泥腿子出身的黄巾军,如何能够逆势而为。 逆势而为! 光是想想就很让人热血沸腾啊! 明明打定主意和黄巾划开界限的张楚莫名其妙如此想到。 他娘的,难道老子天生叛逆? 不过就算再天性叛逆,也没什么比小命重要,还是得和这两个乱臣贼子划清界限。 郭太c徐武不时目光交流,实在不知这黄天圣人为何问了姓名和籍贯便陷入沉思。 不过他们知道,等面前的黄天圣人停下脚步,就将是他做出决定的时刻。 只是,如果这命世大贤不答应出山,他郭大眼绝不准备妥协,就算太行山里的部众不管,也得在这死等大贤! 张楚深深打量了郭大眼一下,在拒绝的同时,他也很想知道这人究竟是不是那个得以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的白波渠帅。 “我且问你,既然那张燕要杀黄天圣人,我随你回太行山岂非置身虎穴,你莫不是有心害我?” 郭太闻言赫然摇头:“大贤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徐武?他可自幼待你如兄弟。再说那双目重瞳的周长清已经被砍杀,即便你出现在张燕面前,他怕也不会知晓你是命世大贤。” 徐武喟然道:“毕竟我已离乡多年,主公信不过我,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徐武之心,可照日月。” 张楚对徐武终究心底里还是有几分信任:“即便我信得过你,就算我随你到了太行,这所谓命世大贤的身份也见不得光,还有何用?” “何况,既然有一个周长清,谁能保证张燕手下再没人能辨别黄天圣人。谋大事不可惜身,但更不可忘命,若不能有所得,我又何必深入虎穴。” 郭太闻言点头,思虑片刻道:“大贤思虑周全。不然我便找个机会设下埋伏,将那张燕除掉,并了他部众。” 张楚闻言摇头:“张燕能称雄黑山,恐怕想杀他没那么容易吧?” 这话让郭太默然,其实自从知道张燕有违背使命的意图,他便有伏杀张燕的想法。 可张燕极为谨慎,从不轻易离开黑山大营,寻常时候都是召集诸山谷小渠帅到黑山议事。 张楚淡淡问道:“如杀张燕不成呢,之后该何去何从,你可曾想过?” “大贤可有见教?”郭太郑重问道,心中不无喜意,命世大贤显然已经在计较如何致太平了。 “行大事岂可无根基,栖身太行山谷,难免要仰张燕鼻息,就算我真是那黄天圣人,也岂能言明身份,而这名号不公之于众号召四方徒众,又有何用处。” 张楚点拨道。 “大贤计议甚是。”郭太点头,其实知晓张燕自立之心后,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脱离太行山到何处落脚。 “若要另寻根基倒也不难,且此事我实已思略多时。在我那河东故里,py县城东南三十里处,有一处形胜之地,名曰白波谷。彼处背靠高山绝壁,面临涛涛汾水,其余方面亦有河沟可作屏障,更兼周边良田有汾水滋养,可耕可战。” 张楚闻言心道,这果然便是那带领白波郭太无疑了,只是黄巾这摊浑水,他当真不想趟。 当下质疑道:“听你所言,此地岂非王霸之资,这等军机要地,我怎从未听闻过。” 郭太闻言惭愧道:“其间狭小了些,数万之众存身自保有余,怕是不足为大贤王霸之基。” “怎么,你郭大眼当我这命世的黄天圣人,是来跟你躲在山沟里讨饭的么!”张楚冷笑道。 郭大眼顿时更加羞愧,一时默然无语。 张楚看他这模样,不由对他那份对黄天圣人的忠心信了几分,毕竟自己现在只是个青年,这郭大眼怎么也年在四十了,却被自己一句话说的跟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不像是演出来的。 “这样吧,对了,徐武留在我处,助我行事。你且回太行山谷带领本部人马,寻机会能除掉那张燕最好,力有不逮也不必冒险,去那白波谷安身便可。”张楚交代道,一副黄天圣人做派。 “那大贤与我同返太行,还是先去河东准备起事?”郭太小声询问道。 “那白波谷岂能入我眼,我自然是留在这龙潭虎穴的洛阳相机行事,要致太平,凭你那几千人马能行?” 张楚十足的黄天圣人口气,冷声训斥道。 乖乖,当领导还真有点上瘾了,还是说,老子天生是戏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我不答应 今年的雪,来的格外早。 才到初冬,洛阳天空便已洋洋洒洒飘起雪花。 后半夜星星点点零落的小雪,几个时辰后已将广安里银装素裹。 不止雪来的早,今年的天气也格外寒冷,似乎最近几年一年更比一年冷的厉害。太阳已经自东方升起,只是在严寒天气里,看起来有气无力。 积雪堆积的路面上少有人迹,只有几个不怕冷的孩子,在冰雪天地里戏耍,小手早已冻得通红,依然从地上捧起积雪捏成团相互投掷,玩的不亦乐乎。 小孩子哪有准头,一团积雪从不远处某个半大孩子手中飞出后,很快偏离了轨道。 然后不偏不倚,正中雪球原本那目标身后,带着数人急匆匆赶路的青年人脸上。 见对面那些小伙伴都愣愣看着自己身后,头顶扎着两个羊角的幼童不由疑惑回头。 “滚!” 还没等他看清身后站着的是谁,就听高处出来一声怒喝,接着就被一脚登在屁股上,狠狠向前飞出去,一头扑倒在雪地里。 那稚童自积雪中抬起脸来,刚要张口大哭,就见小伙伴们已经一哄而散,边跑边朝自己喊出三个简洁的字:“小霸王!” 家里长辈无数次叮嘱和深入骨子里的畏惧,让前一瞬还要委屈流泪的稚童,瞬间收住已经咧开的嘴巴,极麻溜从地上爬起,一溜烟消失在墙角。 “晦气!”赵豹拍打掉面上残留的冰雪,低声咒骂,眼神比时下天气还冰冷。 赵狗儿就在赵豹一旁,寻常时候早该给少主递过手帕擦拭的他,低头不语,生怕一句话不对惹怒了少主。 他可知道,现在不是拍马屁的时候,少主正在气头上呢,刚才那孩子只是被一脚踢飞,已经算是走运了。 确实也难怪少主生气,就是一向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公赵举,看到那些本该薄如蝉翼,却做成了砖头一般厚重的纸张,不也当场拉下了脸。 等赵豹来到纸厂,看到挡在纸厂门前的十几个带刀大汉,嘴角露出丝冷笑,摆了下左手,身后五十苍头纷纷抽刀出鞘,刀鸣声不绝于耳,本就寒冷的天气,为之再度森冷。 换做一般人看到这阵仗,恐怕早就下意识要抽刀防卫,可出乎那些嘴角带着讥笑的赵家苍头们意料,张家那只有二十人的苍头队伍竟然无一人动弹。 “让开。”赵波看着面前的驴脸发出冰寒声音。 “我曾是赵家食客,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手下这些虾兵蟹将把刀收起来。”宋季神色淡然道。 “哦?”赵豹眼神冰冷神色玩味,“你只是我赵家曾经喂过的一条狗而已,我赵豹需要你给机会吗?笑话!” “出刀!”宋季不再言语,真是厉声喊出两字。 “锵!~” 宋季话音未落,刀鸣顿起,只是十几把钢刀出鞘之声,宛然如一。 赵家那些苍头,顿时相互观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恐,一声刀鸣人让他们心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两个字:精锐! 宋季瞥了眼为之侧目的赵豹,拔刀在地上画下一道线,“过此线者视为私闯禁地,斩!” 赵豹刚要冷笑说话,却被紧随宋季话音而来的另一声怒喝镇住。 “斩!” 随着这声怒喝发出,赵家苍头们发现,对面那些汉子神色全部为之一变,刚才那些人面上有带着讥笑的,有带着藐视的,从那一个斩字出口,全部神色肃然。 明明还是刚才那些人,却又一股无形杀气骤然升起。 一旦动手,就是真正搏命,这是真正军伍才会有的肃杀之气! 赵家苍头们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但已经有人悄悄向后挪动脚步。 一头上已经染上白霜的苍头,稍稍后退之后,扯了扯前面一青年衣衫,那是他儿子,他怕年轻人脑门充血,等下真起了冲突不知道回避,给人家当了挡刀的肉盾。 这个曾经出征过西羌的老兵油子,一看对面那些人阵仗,就知道这是块有主心骨的硬骨头,很不好啃,战场上怕的就是这种队伍,死战不退。赵家这些平日里只会欺软怕硬祸害百姓的苍头,交手不出片刻,必然开始溃退,被人追着后背砍杀。 “很好,自小到大,这广安里还没人敢跟我这么叫板,宋季,我记下了!叫主事的人来,我没功夫跟一条狗叫唤。” 若非来之前父亲赵举有吩咐,不准真动了刀兵,此刻赵豹必然已经让手下苍头们砍杀过去。 宋季对赵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带人将大门挡住。 “呦,好久不见,当真是稀客!”张楚得到郭仲通报,这才姗姗来迟,遥遥戏弄道,“赵豹,你这是也想和我张家做纸张生意?不过你可能要排队,你看这来往的马车实在不少,呦,你身后还挡着两辆,快让开路,没听过好狗不挡路吗?” 赵豹闻言脸色更加阴沉,心中充斥着杀意,不过他还没忘记此行的目的,“把我赵家家奴交出来,我要带走,除了你身边那个还有三个。” 郭仲闻言暗咽了下口水。 “你赵家家奴?”张楚掏了掏耳朵,“怎么会在我这里?” “哼,明知顾问,你想耍赖不成!” “哦,看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你我之间有个赌约,借了几人在我这,可现在半年之期未到,他们还是我的人,和你赵家没什么关系吧。”张楚嬉笑道。 想想数月前,他连那赵家仆从都赔笑,心中升起一股快意。 赵豹闻言,也想学张楚一般嬉笑,只可惜只在脸上挤出个皮笑肉不笑,“那赌约,便算我认输了,我赵家自然要召回奴仆!” “哦?当真认输了?”张楚笑道。 “当真。” “当真?”张楚又问。 “当真!” “真当真?”张楚再问。 赵豹冷眼看着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的张楚,不再作答。 张楚却笑眯眯道:“你当真认输,我却不答应!我那赌约立的不容易,想要了解,自然也没那么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收网,杀戮 赵豹长吸一口气,他感觉心中怒火已经难以再压制,恨不得此刻便一刀将面前的家伙砍了,威胁道:“你莫要给脸不要,我先把话放这,很快就有你求我的时候!” 张楚轻笑道:“你看你,好好说话,何必动怒呢,人嘛,谁还没求着别人的时候,就像你现在可不就得求我答应你认输嘛,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 “当真是给脸不要脸!”赵豹怒哼。 张楚摇了摇头,“这真不怪我,还不是你那做乡啬夫的父亲,仲秋之后乡里上计,他陪着县户曹验看我府中人口财物。当时我便提议高价买下这些人,可他还偏偏不肯。” “不肯便不肯吧,还非说人手现在由我用着,便算是我家中奴仆,口赋也得由我出,这口赋一人二百四十钱,奴仆翻倍,总计小两千钱,不是个小数目。既然这口赋由我交,你赵家哪能轻易便将人收回去!” 赵豹怒极反笑:“你当我不敢让人血洗了你这小作坊?” “青天白日,郎朗乾坤,你自然是不敢。”如今的张楚,哪还会忌惮赵豹这种货色。 赵豹闻言不住点头,眼神之中尽是狠辣之色,“说的好,很好!” 心知这次带人施压注定无果,赵豹转身便要走,张楚却又继续说道:“你即便将他们抢回赵家也没用,那纸药都是我亲手配制的,他们也不知道如何配置。” 赵豹不置可否,继续转身离去。 又听张楚道:“其实你赵家想要这纸药配方也不是不可,回去告诉你父亲,亲自过来和我谈,至于你,还不够资格!” 赵豹闻言站住,长吸一口气,微笑回头:“够不够资格,很快便会有分晓。” “哦,那便不送了。”张楚淡然道。 赵豹看着随即冷哼一声转身离去,随从在赵豹身侧的赵狗儿,更满面煞气朝张楚指了一下。 看着赵豹一行人气势汹汹而来,虎头蛇尾而去,张楚背负在身后的手指不住轻点。 没想到赵豹竟这么能沉得住气,在自己接连有意戏弄之下,依然不曾真正动怒拔刀。 有汉一朝,每年年末依例要上计,所谓上计,即由地方行政长官向中央报告地方户口c垦田c钱谷c刑狱等状况,年末之前,通常是秋收之后,各地便会从向开始统计民户,逐级向上汇报。 之前张楚趁着上计,假作无意向那赵举提出过一次赎买郭仲等人,未能成功。 那之后,便想着抓住赵豹把柄,以之为郭仲c李五等人赎身,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因而今天不住撩拨那赵豹。 可惜,终究没能成功。 那么,想要给郭仲等人一个自由身,便只剩下最后一个途径了,张楚眯了下眼睛。 轻声问道:“侯青,交给你的事,办妥没有?” 意外没人应声。 张楚不由讶异,注意到护卫队众人依然持刀而立,不由摇头。 短短一个月时间,这些身上原本有浓重江湖习气的大汉,已经被宋季给彻底军伍化了。 当初也不过是顺口向宋季一提,要以军伍纪律训练护卫队,宋季给出的结果,远超他期待。 宋季见状立刻一声令下,“还刀,解散。” 护卫队众人纷纷收刀入鞘,侯青也立刻凑了过来,“主公放心,我假作在乡市喝酒与那人结识,之后按照主公之话,多次向其吐苦水。” “很好。那么宋季,这两天到了要收网的时候,吩咐人去办接下来的事情吧!” 夜半时分,浮云遮月,天地间一片黑暗,只有广安里东边河滩那座造纸作坊满是火光和喧嚣。 作坊以东数里之外,密林之中更是一片黑暗,不过黑暗之中却并不宁静,有钳了马口的马匹,马蹄不安的刨地声,更有人声轻语。 “赵狗儿,这马似乎有些不安,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声音来自赵家少主赵豹,黑暗中他轻抚马颈,试图让马儿平静下来。 “少主,咱们这毕竟不是战马,这密林中气氛紧张,马儿有些许受惊也是寻常。” “你确定那纸厂之中现在只有十名持刀护卫?” “假不了,那张楚确实是个谨慎之人,自从造纸暴富之后,大概对少主心存畏惧,一直调拨人手夜间守卫在那张家老宅附近,傍晚十分我让人观望着,大概今日与少主有一番言语冲突,更是调拨了十人去守卫宅邸。” “他那纸厂之中终究有百余人在劳作,都是些壮实劳力,不会出现意外吧?”赵豹总感觉心中有些许不安。 “少主放心,他那些护卫虽然精锐,终究好汉架不住人多,再说那纸厂之中尽是易燃之物,咱们只需快马过去先放火引起慌乱,堵住出口杀了那些护卫,掳走那张楚便是!” 黑暗之中,赵狗儿眸子似乎因兴奋而闪光。 “等张家老宅之中那些护卫察觉到异常过来,预先安排下的人手,会将那小娘子给劫了,咱们再将那支援过来的护卫杀尽便是。有咱们身上这些装束,那些四散的劳力,自然会将此事宣扬为黄巾贼所为。这番安排主公也已推敲多次,当是万无一失!” 赵狗儿话音未落,忽然间纸厂出现异动,数十上百人手持火把棍棒,离开纸厂向东南而来。 在赵豹c赵狗儿面面相觑,没有缓过神来时,那支莫名其妙的队伍突然杀喊大作,“杀啊,杀黄巾贼!” 更直冲密林方向而来! 赵豹顿时大惊,暴露了! 赵狗儿止住要下令撤退赵豹,冷静道:“少主莫慌,这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手中只有棍棒而已,既然已经暴露,不妨直接杀出去,手杀数人,他们便要溃逃。” 不等赵豹答应,密林之中忽然响起一阵闷哼。 “怎么回事!”赵豹惊问。 回应他的是陡然响起的一阵阵惨叫,“啊!啊!” “少主,有埋伏,有人摸进林子来了!啊!”有人大喊道。 “都别慌,点火把,他们人不多,杀掉他们!”赵狗儿大声号令。 火光很快亮起来,黑暗中摸进来的杀手随即暴露。 可惜,迎上前去的赵家苍头,根本无力阻挡那十余人,当头一个驴脸汉子,一刀挥过,赵家苍头便应声倒地,无一合之敌! “逃!孩儿快逃!” 摇曳火光中,尤有余勇的老汉,拼着被劈落一臂,挡下砍向孩儿的致命一刀。 只是,很快,父子二人相继倒在同一柄钢刀之下。 “停!很好,防贼演练结束,大家表现不错!” 张楚手持火把,出现在那百十纸厂劳力队伍前,遥望着让纸厂劳力们目瞪口呆的密林。 金铁交击声逐渐落下,剩余的多是钢刀入骨的声音,那里已经称不上战场,而是一处杀戮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杀人诛心 星沉月隐,冰寒天地笼罩在无尽黑暗之中,只有火把的微弱光芒在密林间晃动,若非雪后潮湿,那片密林恐怕早就被掉落在地的火把引燃,化作一片火海。 杀喊呼喝声殆尽,刀兵加身的凄厉惨叫也停歇,再无人影从密林中向外乱窜,十余壮汉才手提染血钢刀缓步而出。 “痛快,痛快,这下立大功了!张文清真是好胆魄,若我知晓这股谋划造反的蛾贼有数十之众,必得上报县尉调拨兵马,绝不敢领十余人动手!” 走到火光亮处,照出一个持刀携盾身披牛皮铠的壮汉形象,赫然是曾与宋季起冲突的广安乡亭亭长潘阿牛。 “只可惜人手终究不足,跑了十余人,不过不要紧,手里有活口,定要把这些蛾贼都揪出来,竟敢打张文清家财主意,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潘阿牛兴奋中又有可惜,但他心知,这次功劳是实实在在立下了。就凭今日之功,按说向上爬到县尉的位置都不是不可能,但放在现下的大汉那不用想,没有丝毫机会。但调拨到县里当个实实在在的小吏,那真是绰绰有余了。 大汉亭长数万,能捞到这种功劳的,恐怕只有他潘阿牛一人,主要是这张楚仗义,让自己凭白得了分天下的功劳,这人情得好好还! 张楚扫过十余个身上尽是血污的汉子,很好,没有减员,几个受了伤的也没有大碍,此刻脸上多是兴奋之色。 “人抓住了没。”他轻声问道。 侯青闻言越众而出,将肩上上扛着的一人扔在地上,嘿嘿笑道:“这家伙想跑,被我一刀柄打晕了。” 映着火光,潘阿牛朝地上那人一看,心中不由咯噔一声,那头上抱着黄巾的,哪是是什么黄巾贼,分明是那赵豹。 这是什么情况,潘阿牛懵了。 被侯青在地上重重一摔,赵豹悠悠转醒,感觉整个世界在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他头疼欲裂,伸手在后脑一抹,昏黄火光下,手掌中一片暗红,散发着浓重腥气。 等他缓过神来,看到一张清秀中带着英武之气的少年,想到之前发生的一切,顿时满面惊骇。 “你,你,张楚,不要乱来!” 赵豹来不及起身,双手撑地,挣扎着向后挪动,很快被侯青用脚顶住脊背。 “放心,我不会杀你,你虽然为恶乡里,活该千刀万剐,可与我却没有死仇。”张楚蹲下身,拍着赵豹肩膀安慰道。 从没经历甚至想象过这种境地的赵豹,着实被下破了胆,听到张楚这话,忙不迭道:“对对,你我哪有什么仇。” “哦,不对,我们本无大仇,可今晚你带人扮作黄巾贼,分明是要打算对我下死手,这仇可不小!”张楚玩味道。 赵豹一听此话,顿时肝胆欲裂,双目大睁辩解道:“误会,误会!原本也只是打算将你抓请回去,问明那造纸的法门。” “哦?将我抓回去?我若不告诉你们那纸药配方呢,不对,我是不是该问,告诉你那纸药配方之后又如何呢?” “自自然,是将你送回府上,只是我那父亲一心要造纸求财,和我赵豹没半分关系,还有今日假扮黄巾之事,全都是那赵狗儿从旁撺掇,我这才带人前来,此事我可对天发誓!” 赵豹为表真诚,伸手便要发誓。 张楚却哂然一笑,将赵豹抬起的右手落下,手上沾染了鲜血,又在赵豹衣衫上抹了两下,这才笑道:“这你便错了,其实这今日这假扮黄巾之事,是我的计策。” 赵豹闻言讶异:“你的计策?”随即愤然道,“赵狗儿竟敢背叛我赵家,投靠了你!” 虽然沦为阶下囚,最信任的苍头背叛,依然让他愤怒不已。 “这你可错怪赵狗儿了,他此刻恐怕已经死在了那密林之中,怎会是我的人,只不过,我让人时常给他亲近之人吹风,说我每日让纸厂护卫队彻夜宿卫,生怕你赵豹遣人扮作黄巾贼抢夺我张家财物,他生出这假扮黄巾贼的主意,实在正常不过。” “你!”赵豹闻言胸口一阵气闷,险些吐出鲜血,他这才知道,竟早就中了别人算计。 “本来没想让你赵家彻底覆灭,可惜,贪心不足,非要学我造纸,留着几个奴仆不愿放手,我张楚许下过还他们自由身的承诺,便一定会做到。” “好了,现在你也算可以瞑目了。”张楚说着,右手急速动作,一抹刀光闪过,赵豹脖颈间多了一道血红印记。 “等”潘阿牛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没想到刚才还唠家常一般的张楚,说动手就动手了。 赵豹翻到在地,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指着张楚,口中声音已听不清楚,挣扎片刻便气绝身亡。 他至死也不知道,张楚之所以突然出刀,是因为广安里忽然火光大作,隐约传来杀喊声。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满分姐的主意,这一下,让张楚杀人诛心和他聊两句的兴致都没了。 张楚对满分姐安危可谓极度挂心,本就以少击多,依然派徐武带领护卫队半数人马守卫在侧,宁愿纸厂这边冒风险,也不愿满分姐出现危机。 正要带人去查看状况,就听潘阿牛惊道:“你怎的把这赵豹杀了,这下可麻烦了!本以为杀黄巾立下了功劳,没想到是惹了大麻烦!” 张楚闻言冷冷瞥视潘阿牛一眼,皱眉道:“怎么?” “你怎么敢杀了他?”潘阿牛抱怨道。 “他本就该死,这乡里想杀他赵豹的,怕是不在少数吧。” “话虽如此,可他杀不得,你不知道这赵家背后有天大的人物?” 见张楚疑惑模样,潘阿牛顿知张楚是真的不知,懊恼道:“虽说广安乡偏僻,已要出了洛阳地界,可他赵家能称霸乡里,背后能没靠山?” 一丝不妙浮上张楚心头,他融合的记忆中压根就没有丝毫关于这赵家后台的,便只当赵家是个普通乡里豪强,看来只是原本那张楚孤陋寡闻。 “虽然据说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可那中常侍赵忠,传闻中的确和赵家有旧,这广安里大户,谁不畏惧三分,你啊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宦官威压(求推荐收藏!) 赵家竟然是中常侍赵忠远亲,得知这个消息,张楚心中一沉,眉头几乎拧作一团。 因为的确如潘阿牛所说,这中常侍赵忠是个天大的人物。 单说中常侍这个宦官职务,秩禄两千石,与地方堪称封疆大吏的太守相当,朝中则与九卿相当,是东汉宦官之路的尽头,而能做到这个职位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天子身边人。 而东汉这个朝代,尤其是东汉末年,又可以说是宦官的黄金年代,中常侍各个都是威压三公九卿的人物,任你秩禄再高,也抵不过宦官在皇帝身边吹吹风,有汉一朝,明里暗里因宦官丢掉三公之位的,不知凡几。 当今朝中中常侍十二人,被称为十常侍,其中尤以赵忠c张让权势显赫,甚至被当今天子称为父母。 这张让赵忠二人能量之大,实在简直让人侧目。 汉末第一名将皇甫嵩,平定黄巾之乱立下赫赫战功,封左将军c冀州牧c槐里候,食两县八千户! 当世天下风头一时无两。 可皇甫嵩正当风头之时,却得罪了赵c张两大中常侍,很快便被收回左将军印绶c削食邑六千户,由县侯该封乡侯。 连皇甫嵩都难以承受着两大宦官之怒,张楚一介乡里小民,只怕顷刻间便有粉身碎骨之危。 张让c赵忠之流,那是一封手书,足以令两千石太守送上千金的人物,若赵家真是赵忠远亲,他都不必露面,一封手书就能让张楚死无葬身之地。 张楚本以为在乡里间隐忍数月之后,已经到了对赵家大获全胜的时候,没想到却陷入了更大的危机之中。 不过此时此刻,他却也不后悔,因为早已成为赵家眼中钉,早晚势不两立。 到了眼下,只愿那传闻不实,赵家狐假虎威而已。 张楚心中记挂满分姐,虽然心知祸患将至,却也只能先行压下,之后再思索对策,招呼一行人赶往张家祖宅。 等众人赶到时,战斗早已经结束。 张家祖宅门口横七竖倒着十余具尸体,只有徐武一人站立在门前,手中钢刀鲜血犹自不断下流,两条浓眉怒竖,宛如一尊杀神。 “其他人呢?”张楚见状不由问到,这边可派出了十人。 见是张楚带人前来,徐武这才让开道路,扭头朝院中示意一下,淡定答道:“都在里面。” 张楚朝里面一看,只见正屋门九人嫣然一堵墙,围的严严实实,院墙角落里,还有几个头扎黄巾的尸体,显然,寥寥几个脑筋灵活,避开正面徐武翻墙而入的家伙,被九个大汉围歼了 “对了主公,那赵举刚才带人前来,被我击退之后,骑马向东而去,不知可被拦下?”徐武又禀报道。 “赵举?”张楚摇头,刚才一路行来,并没见到人影。 心道这赵举倒是果断,他恐怕是在赵家那望楼之上,看到纸厂那边动静异常,这才亲自带人强攻张家祖宅,很快被徐武杀退之后,便直接奔洛阳搬救兵去了。 看来这赵家身后有赵忠这么个远亲,几乎已成定论。 进屋安慰一番早就知晓状况,并未受到多少惊吓的满分姐后,张楚再次回到院中。 “主公,不如我们趁势杀进那赵家坞堡,将赵家屠个干净,占了他赵家老巢。” 密林一战中杀的兴起的侯青说完舔着嘴角,似乎对鲜血的味道已经再度渴望了。 张楚闻言看了眼侯青,这小子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得知赵举连夜奔赴洛阳之后,张楚一度也起了鸠占鹊巢的心思,虽说他干不出将赵家人屠戮殆尽的举动,却也想趁今夜将赵家在广安乡彻底拔除。 不过他略一思量,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赵家强不止强在一家,赵氏整个宗族也为数不少,他杀了假扮黄巾的赵豹到也罢了,赵豹之跋扈,在赵氏宗族也不为人所喜。 可若是再强占赵家坞堡,怕是明日又要经历一场血战,这广安里但凡姓赵的,都要拿起家伙来拼命。 在苍头死伤殆尽,余者也肝胆俱裂的情况下,赵家已经不足为惧,构不成任何威胁,徐徐图之便可。 更主要是,有那赵举去洛阳搬救兵,万万不可失了道义名分,杀黄巾可以,占人家产不行,否则,谁都帮不了自己。 “潘阿牛,等不了天亮了,你现在就带着公文赶赴洛阳,到县尉处递交剿灭黄巾逆贼的请功函,务必要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奏报。” 为今之计,只能按照原定计划,给赵家按上黄巾乱贼的罪名。 若那虽有后台,却并非赵忠那种宦官之流,而是个爱惜名声的士族高官,即便是三公之属,那也不必惧怕。 “这,还有用吗?他赵家远亲可是中常侍,依我之见你还是连夜举家逃走吧。” 潘阿牛极度不想冒那招惹赵家的风险,这份杀黄巾的“功劳”他避之不及。 张楚甩手扔过一块金饼,“明日事成之后,另有十金奉上。” 潘阿牛闻言不由咽了下唾沫,十金之数能抵得上他十年薪俸,不过他却摇了摇头:“既然你张文清有胆气留在这里,我潘阿牛也不是孬种,索性陪你张文清疯一次,赢了有天大的功劳,输了再跑路也不迟!” 徐武闻言,看了眼院中众人,慎重道:“主公,我在河东有个友人,乃是当地豪强,不如前去投奔于他,便是那些阉人也奈何不得。” 张楚闻言,心知他指的是那郭大眼,果断摇头否决。 不到万不得已,他当真不想走上黄巾这条路,当日他让那郭大眼回太行尽力除去张燕,不成则去白波谷安身。 实际上不过是让那郭大眼痛快离去,更是为了以黄天圣人的名义留下徐武,否则,这位曾经的黄巾力士,恐怕又要再度离家出走闹起义,徐公怕是要哭瞎了眼睛。 何况,堂堂穿越之子,只是捕风捉影听到个阉宦之名,便畏惧远遁,岂不是个笑话。 更重要的是,如今羽翼已经逐渐丰满的张楚,早不是当初那个没人没钱的乡里小民,心中对这天下早就冒出了些许想法,万万不想丢掉刚建立起来的纸厂和因之而来的小小名头。 而且,当今这天下,也不是头几年党锢之祸宦官如日中天的时候了,就算是中常侍,当真就没人治得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手书 洛阳城,初雪之后天气愈发寒冷。 朝臣们上朝的路上,多半已经换上帘幕厚重的车马。 何进却依旧乘坐着他那匹毛色赤红的高头大马。 相比于马车,他更喜欢骑马,喜欢高从马上向下俯视,这种感觉,与权倾天下何其相似。 只是,今天他却觉得,骑在马上战战兢兢,极为寒冷。 不是因为吹来的寒风,而是来自内心的警觉。 今天朝堂之上,立太子之事再度被重臣们提起。 当今天子虽然正当春秋鼎盛之年,但常年女色过度,加之服食丹药,身子骨内里早就被掏空,立太子之事不得不提。 朝堂上很多人都怀疑是他何进唆使人提出此事,毕竟当今陛下嫡长子,就是他何进外甥,一旦皇子刘辩被正式册封为储君,他何进权柄无疑更重。 但何进心知肚明,最近一再被提起的立太子之事,的确并非出自他授意,而是那些国之贤良们真正为家国计议,毕竟储君不立家国不稳。 但是立太子之事,却一再被自称正当盛年的天子搁置。 初始时候,他没有察觉出异样,但如今早已警觉,自己那外甥刘辩,虽是皇后所生,又贵为嫡长,可这太子的位置,却真未必稳当。 当年那宠冠后宫的王美人,虽然早早被妹妹毒死,却留下了刘协这么个遗腹子,天子刘宏对那王美人的宠眷,便全部转到这刘协身上了。 那刘协如今年幼,再等他长上几岁,太子的位置,说不得便是他的了。 四月里,弟弟何苗刚接着诛灭黄巾的功劳当上了车骑将军,如今何氏一门内有皇后,外有两位将军,何其荣耀。 可到了那刘宏要立刘协为太子的时候,何氏如今的富贵,怕是会引来灭门之祸。 这让何进怎能不心惊。 来到大将军府门前,心事重重的何进,看到那个正将名刺递给门房的身影,立刻翻身下马。 颍川名士钟元常竟然来拜访了,这可是个好消息。 何进虽贵为大将军,如今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带着笑脸走了过去。 如今这些提议立早太子的士人,正是他要争取的对象,颍川c汝南c南阳三地士族的支持尤为重要。 很快,大将军府正堂中,钟繇递上一封以文清纸写就的手书。 张楚一夜未眠,伴着油灯一直坐到天亮。 之后不久,洛阳县尉便带着兵卒出现在了广安里。 在洛阳地界剿灭数十黄巾贼,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功劳,即便这事本和他无关,但经他之手上报朝廷,功劳簿上自然铁定有他一笔。 “这些贼人都是你府中苍头所杀?”看着密林中一具具头裹黄巾的尸体,县尉问道。 “不错。”张楚含笑点头。 “若大汉子民皆如你一般为国效力,何愁天下不太平!”县尉对于这年纪轻轻的广安里豪强很是赞许。 “与这些贼人相斗,你家中苍头必也损伤不少,放心,我定然将你这份功劳上报,不会让你白白出力。” “这是小民该尽之本分,有何功劳可言。”张楚推辞,接着为难道,“只是,这些黄巾贼只怕还未尽除,还有余党在乡里。” “哦?”县尉闻言来了兴致。 “昨夜天寒,没来得及验看,今日我让家人收拾这些黄巾贼尸身,却发现这些人一个个都很熟悉,都是本乡大户赵家苍头,其中更有赵家嫡子赵豹。”张楚装作一副意外之状。 “你是说,这赵家假作黄巾贼意图不轨?” 张楚看着那浑身甲胄的县尉眼睛,摇头道:“这些赵家人尽以黄巾束发裹头,何来假作一说。” 县尉闻言顿时了然。“你说的是,本县尉以为,那赵家必然是同党,要全部抓起来严惩!” 昨夜那场战斗和他没什么关系,可如今顺着线索查明黄巾余党,这份功劳,可就实打实要算在他头上了。 县尉哪还有心思看那些尸身,立刻指挥手下吏员随张楚赶往那赵家。 只是赵家那坞堡大门紧闭,无论那县尉如何叫嚷,绝不开门。 那县尉见状,立刻大怒,正要下令撞门,就听急促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张楚抬头去看,顿时心中一冷,领头那人,不是赵举是谁!在他身后还带着数人,只看那些人胯下骏马,就知必是来自巨富豪门。 到了坞堡之前,赵举等人尽数下马。 县尉打量几人两下,出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本县尉捉拿黄巾贼寇,闲杂人等快闪开。” “呦,一个小小县尉,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千石重臣呢!” 一道带着浓浓讥讽的声音响起,声音尖锐有若公鸡。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县尉听到这话,立刻慎重道。 刚才立功心切,一时昏了头脑,此时才记起,这赵家究竟是何底细还没弄清楚。 出言讥讽之人讥笑一声,并不理会那县尉,越众而出尖声道:“哪个是张楚?我家主公有手书一封。” “你家主公是何人?”张楚应声道。 “想必这就是那张楚了吧?”那人转头对赵举问道,见后者点头,才继续道,“看过这手书,你自然明白。” 张楚接过手书,寥寥几行字,很快便看完,看完那落款,心道传言果然是真,这赵家的确和那中常侍赵忠有所关联。 这封手书便是来自那中常侍赵忠。 抬头看了眼那赵举,只见他面色极不自然,张楚心道这赵家和赵忠所谓远亲,果然关系够远。 这封手书上的内容,那赵举显然不知晓,甚至不知晓有这么封给张楚的手书存在。 手书上的内容很简单,送上千金及造纸之法,张楚与赵家之间的纠葛,他赵忠便不会过问,否则,便要落个杀人栽赃,图谋他人家财的罪名。 看到这封手书,张楚终于明白,为什么史书上记载,这些中常侍一封手书便有两千石太守送上千金。 当真是好算计,什么事都不插手,白白便能赚上千金,更能得到造纸之法。 可惜,即便这一个多月卖出不少纸张,张楚手中却也没多少金钱,因为早就让人悄悄屯下了粮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落幕 自从将纸张送交给钟繇之后,纸张销路逐渐打开,纸厂已经彻底步入正轨,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即便糜家数百金钱财仍未送到,张楚也不打算多留金钱。 即便是金饼子,在董卓到来之后,很快也将大幅贬值,历朝历代到了乱世,经济体系崩溃,以物易物必然出现,只有粮食布帛才是真正的货币。 在后世从来不知饥饿是何滋味的张楚,可不想自己以后为粮食着急,早早就已经开始囤积。 “张楚,看过我家主公手书,你点头还是摇头?我家主公可交代了,下一步如何行事,就看你点头还是摇头。” 那赵忠亲信家奴显然也不知手书内容。 就在此时,马蹄声再度响起,张楚抬头去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季,胯下是自己那匹“买得起”。 张楚没有回答那人,等到宋季来到面前,出声问道:“办妥了?” 宋季轻轻点头:“钟先生叫我先来回禀主公,事情已经办妥。” 张楚闻言不由露出个微笑。 无意间招惹到了赵忠这种存在,不管传言真假,张楚都不敢坐以待毙。 在潘阿牛连夜赶往洛阳之后,便写了两封信交由宋季随后赶往洛阳,一封给钟繇,另一封则借由钟繇之手交给另一个人,大将军何进! 东汉一朝是宦官的黄金时代,也是外戚的盛世,政权便在宦官和外戚斗争之间转换,每一次都有不知多少人头落地。 这天下间,唯一能制衡宫中那些宦官的,便只有大将军何进。 知晓事情已经办妥,张楚这才向赵忠那家奴摇头。 看到赵忠有手书交给张楚后,知道事情有变,一直脸色阴霾的赵举,终于露出冷笑。 “很好,主公说了,你若摇头,那便要将另一封手书送到洛阳县尉手中。”赵忠家奴说着转向那县尉,“你倒是个腿脚麻利的,省了我一趟麻烦。” 那县尉眯眼接过手书,对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那所谓的主公很是好奇,他很想知道究竟是谁。 能在洛阳做县尉,谁家中还没座靠山? 当他看到落款处中常侍赵忠属印之后,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差点将那手书掉落在地。 他们这些根底在洛阳的世家子弟,哪一个不是自小被家中长辈谆谆教诲,最不能招惹的,便是那些深宫之中的阉人,轻则损财,重则破家! 看罢手书上内容,那县尉即刻递回,转身看向张楚,刚才还亲如兄弟的面色,转瞬之间犹如仇寇! “好你个张楚,行凶乡里杀人之后,还将死人扮作黄巾模样邀功,实在可恶至极,本县尉险些上你恶当,如你这般刁民,定要压回县中重罚,来人,给他戴上枷锁!” 一直随从在张楚身旁的徐武闻言,抽刀站到张楚身前。 随同县尉而来的数十官差见状立刻纷纷拔刀。 “张楚,你想造反不成!”赵举见状讥笑道,“哼,当真是小看了你,不过你终究还是斗不过我赵家,我豹儿何在,还不快交出来!” “那赵豹在何处,你问县尉便是。”张楚闻言哂笑道,这赵举恐怕心中也知赵豹凶险,只是没听到确切消息前,心存侥幸而已。 赵举听张楚语气,便心中一沉,见那县尉摇头,更是差点跌坐在地。 “你赵家这一脉就一根独苗,你不好生教导,偏教他学黄巾作乱,怪的了谁。”张楚的话如一柄钢刀直插赵举心窝。 赵举一瞬间似乎老了十年,寒声道:“豹儿你放心,爹一定会帮你报仇,他张家所有人,都得给你陪葬!” “是吗?”张楚闻言冷笑,“一个将死之人,谈何报仇!” “事到如今还嘴硬!你放心,张楚,等你行刑之时,我定让那刽子手晚下手片刻,好让你看到家中那小娘子先死在你面前!”赵举阴狠道。 话音刚落,密集的马蹄声,将众人目光吸引到官道上去,数十匹快马正驰骋而来,一直到了众人所在,这队甲胄在身的兵马才停下来。 为首那骑士见到官差在,于马上掏出一封帛书,高声道:“奉大将军令,广安乡赵氏为黄巾作乱,诛除首恶以安百姓,其余家眷尽皆充为官奴!” 那本要捉拿张楚的县尉,闻言顿时傻了眼。 刚才来个中常侍,现在大将军将令都到了,更出动了部曲人马,当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洛阳的官吏,真他娘难做! 赵举闻言更是震惊,他不像那县尉,对张楚底细再了解不过,真就是看着张楚长大的,张家几代人他尽皆认识,全都是纯正乡野之人,不可能和达官贵人有任何交集。 就是面前这张楚,虽说因造纸小有名气,但前来买纸的,不过是那些世家子弟家中奴仆,和那些士族子弟也没什么交集。 唯一的靠山,便是那书法名家颍川钟元常,那也不过是个区区六百石的廷尉正,豆大的官而已。 自己去求那有些稀薄血缘的赵忠,许下奉五百金的诺言,这才能疏通关节,那张楚何德何能,竟然能攀附到大将军何进,还让何进调动了部曲。 转瞬震惊过后,见那县尉朝自己看来,赵举立刻转身逃跑,还没走出两步,便被县中刚才还要抓捕张楚的差役擒下。 他向那赵忠亲信家奴投去求助目光,后者看了看何进派来的数十部曲,皱着眉头上马而去,再没看赵举一眼。 如今的大将军何进,谁不避让三分,就连中常侍也不能例外,毕竟黄巾暴乱后这几年,兵权可谓尽落何进之手,天子都对其深深忌惮。 为首那部曲将领得知被抓住的中年人正是赵家家主赵举,策马缓步过去,于马上抽出腰间钢刀,下一瞬,赵举已经前胸通后背,身形随即委顿在地。 张楚见状长出一口气,赵家在广安里算是彻底落幕了。 可怜赵举,致死也不知道,在张楚信中为何进略作分析后,他赵举就死在了与赵忠有薄薄一层血缘上。 当然,赵家产业,尤其那一座新建好的纸厂,在自己许诺让其运转起来后,对何进也是极大诱惑。 可惜,到最后,只是拔出了赵家,好处半分也没落下,白白便宜了何进! 就在张楚要带人离去时,那挥手指挥兵士查抄赵家的部曲头目却忽然道:“足下可是张楚?大将军有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立志,出路 中平四年初雪之夜,广安里豪强赵氏与新近崛起的张家忽起争斗。 村东密林鲜血遍地成为无人踏足的禁地,即便收敛过尸身,也难免有些许残肢断臂散落其中。 庞然大物一般的赵家,一夜之间轰然倒塌,赵氏父子毙命,家人尽皆沦为官奴,让很多不明所以的乡民唏嘘不已。 那些早就看明这场争斗早晚爆发的大户人家,则不禁感叹,广安里,彻底变天了。 而一手策划整个事件的张楚,此时已经带着宋季赶赴洛阳。 密林中赵家数匹骏马,早在战斗结束后,便被张楚据为己有,没有被何进调拨来的人马查抄了去。 这些马虽不是千里良驹,比之买得起还是要神骏不少,但张楚一直轻轻勒住马缰,只让胯下马儿慢步轻行,毕竟整整一夜未眠片刻,何况他本就马术不佳。 借着马匹慢行的功夫,他要细细思考一下以后的路。 刚穿越时,他所想的不过是如何与满分姐于乱世活命,最大的幻想就是发家致富之后,找一处可以躲避战乱的地方安身。 即便身家千金羽翼丰满之后,所想的也不过是应付来自赵家的威胁,争霸逐鹿之类事情,出现在脑海之后,很快便会被他驱散,莫名出现“黄天圣人”这好大的名头,也没让他决心争霸天下。 但图谋赵家牵扯出赵忠,差点身陷囹圄之后,一夜未眠枯看油灯的张楚,想法已经彻底改变。 后世电影中有句很出名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小小广安里,有乡中豪强赵家,董卓进京之后,离开广安里避居他地,要面对的只怕会是县c郡甚至州一级豪强。 尤其这世界很快就要大乱,那将是一个弱者死无葬身之地的时代,处在这个时代中的人,谁也无法彻底躲开,所能做的,便只有尽全力掌握更多可以活命的筹码,否则,就要接受随时被别人支配的命运! “这之后,再不可去想避乱迁居,既然躲不开乱世,那便迎接它,掌控它,改造它,甚至驯服它!” 张楚看着已经出现在远处的洛阳城,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一切,便要从现在开始! 或许说,在昨晚让宋季送出那封给大将军何进的信之后便开始了! “驾!驾!”张楚放松缰绳,用力夹了两下马腹,胯下那匹早就渴望奔跑的骏马,立刻在官道上奔驰起来。 洛阳城,大将军府。 身高如常人,但因肥硕而稍显矮小的大将军何进,一遍遍看着面前几案上的那张纸。 对于文清纸他并不陌生,最近在洛阳越发流行了。 这纤薄纸张比之缣帛用起来更加便利,但价格不及缣帛一半,在官宦之家,用这种纸张,已经开始成为清廉的象征。 不过让何进在意的,并非这纸张,而是纸上的文字。 钟元常送来的这封书信,恰好正是造出文清纸的张文清所写。 若是再前些时日看到这封信,何进会觉得这张文清危言耸听,什么刀兵加身之祸不远,破家灭族之日将近,怎么看都像是封恐吓信。 但现在,这些话却说进了他心坎里。 立太子之事一再被否决搁置,让平定黄巾立下大功以来一直志得意满的何进,感受到了来自天子的深深恶意。 他自然也早已看出,那张文清在借自己之手铲除对头。 但深思之后,他还是决定如张文清所求,诛灭为祸乡里的宦官党羽。 一来,那赵家的确有黄巾作乱之实,将其除去算是理所应当,不会引起与赵忠正面冲突。 二来,亲自派部曲除去那与赵忠有血缘的赵家,也是在释放一个信号,他何进打算与宦官决裂。 何进心知肚明,自己虽然贵为外戚大将军,但和前面那位同是外戚大将军的窦武大有不同,或者说根本无法与之相教。 那窦武出身关西世家,与刘淑c陈蕃号称三君,乃是天下士林领袖,而他何进则出身南阳屠户。 即便如今贵为大将军,但骨子里依然被士人轻视,私下里一直称自己南阳屠户的不知凡几。 加之何家起家与宦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送如今贵为皇后的妹妹入宫,便是靠中常侍郭胜的门路,妹妹毒杀那刘协生母王美人,也全靠宦官之力才能保何家周全。 何家因而一直被不少清流士族视为“浊流”,当年自己登上大将军之位,开府征召天下名士,便所获甚微,根本无法与三公府征募名士相教,也只有那袁本初入幕之后,才有不少人因其而入大将军府,看的还是汝南袁家的名望。 这些年,他何进虽然也在尽力拉拢士人,但实则不过是在士人c宦官之间摇摆而已。 如今,借着那赵家以黄巾作乱的机会,他要彻底向士人靠拢,这也是那张文清信中指明的出路。 只有借天下士人之势,才能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不敢轻易发难,以免本就摇晃的庙堂更加动荡。 这并非多么精妙的招术,其实他在察觉立太子一事异常之后,就已经发现,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因为那些宦官们,手中权势靠的终究还是天子,不敢太过悖逆,而拥立刘协而非刘辩,也会让那些宦官们也会获得大功,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选择刘辩。 现下的局面,已经不允许自己鼠首两端,必须要彻底向士人靠拢了。 这张文清身在局外,却能在书信中细微分析自己当前处境,并指出这条出路,倒当真是个人才。 如今他何进不缺金银,也不缺权势,唯缺人才。 一个可以真正为他何进绸缪的人才! 大将军府上幕僚虽然不少,真正能与自己计议事情的寥寥无几。 忠心的那些亲眷多是庸碌之辈,其余则是各有根基的世家之人。 如这张文清与自己一般出身寒门的而有大才的,一个没有。 何进沉思的当口,家奴已经带着个人出现在正堂。 不必问,这必然便是张文清,因为这是早就吩咐好的,只有张文清到来不必通传,直接带到正堂。 看到来到庭中的那人,何进不禁有些错愕,这精于时局的张文清竟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太史子义 张楚进大将军府上拜谒何进,宋季于将军府外迁马等候。 不多时,便见张楚从府中出来,面上明显带着丝喜色。 “主公可是有喜事?”宋季见状,交过马缰问道。 张楚点了点头:“大将军要招我至府中任职。” “何进要招募主公为属吏?”宋季闻言有些讶异。 大将军c太傅与三公皆有开府之权,也就是汉代所谓五府。 所谓开府,便是招募人手组建一套幕僚班子,协助三公c大将军c太傅负责天下大事的国之重臣处理事务,这些并非官身的幕僚,便被称为属吏。 五府属吏虽然秩禄很低,但因效力在这几位重臣手下,极有机会借此出人头地正式步入官途,算是个极好的仕途门径。 不等宋季惊讶完毕,张楚已经笑着说道:“被我以年幼为名推脱掉了,如今只需帮他打点好赵家留下的那座纸厂便可。” 宋季讶然,这意思,推脱掉这进入大将军府的机会才是好事? “在公门做事,便少了些许自在,诸多不便。如今我只需帮他打理好赵家那座造纸作坊,便可借助大将军之名狐假虎威,不必担心那赵忠之流再来索贿岂不甚好。”张楚见状笑着说道。 宋季闻言点点头。 他不知道,张楚虽然要借助何进庇护,却不想被征召为属吏,是因为另有所图。 大将军府属吏这个,在决心在未来逐鹿天下的张楚看来,实在太低微,这条仕途之路实在太过缓慢,他可没功夫在何进这条注定要沉的破船上浪费时间。 而且在追逐虚名之前,张楚打算先稳固根基。 黄巾固然出路不大,但那白波黄巾的确是一支可堪一用的力量,想要在未来图谋大事,还要把根基先扎好,既然有那黄天圣人的名头,便不能浪费。 洛阳内城不可骑马狂奔,张楚两人只得牵马散步前行,刚离开大将军府没多远,张楚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宋季见状也停下脚步,顺着他目光看去,发现张楚正看着司徒府所在之地。 洛阳城内多是官署,大将军府和三公府都在内城东南,事实上五府都在此地周边,只是如今并无太傅这一帝师职位。 宋季仔细看了看,那里只停着一辆马车,并无什么异样。 “怎么了?”他奇怪问道。 张楚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事不敢确定,最后只犹豫道:“随我去看看,有些许奇怪。” 说着便牵马直向不远处司徒府大门行去,宋季见状立刻跟上。 来到司徒府那辆马车前,张楚将缰绳交给宋季,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卷竹简,编绳已经散乱,这卷竹简也已被刀剑毁坏。 不过在这卷散乱毁坏的竹简上,张楚看到了竹简上的署名,青州刺史焦和! 青州刺史! 张楚看到这四个字,两眼几乎顿时眯成一条线,左手不自觉负在身后,手指不住轻点。 刚才看到那汉子用刀损毁竹简弃之在地,又将另一人拉进马车那一幕,让张楚想到了一件史事。 此刻他心脏在猛然跳动,虽然时间他早已记不清,但这一切都太吻合了! 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情,让自己就这么无意给碰上了? 正在盘算间,马车中出来两人。 其中一人与宋季身量相当,但看上去比宋季还要壮实,尤其一双长臂,让人一看便知极其孔武有力,正式刚才张楚看到拔刀毁竹简那人。 “你是何人?”那人见张楚手中拿着的竹简,不由面色微变。 毁坏公府卷宗,是个不小的罪名,还没来得及逃离,便已经被人发现。 “足下又是何人?”张楚笑眯眯回道。 “这如何是好!”孔武大汉身旁那名儒士打扮的中年人见状叹气道。 “此事早晚必然暴露,你我本就要各自逃命,有何可担忧。”大汉闻言说道,“你先走便是,此处我来处理。” 那中年儒士闻言则直接反身上了马车,看了眼张楚便驾车而去。 见马车已经离去,那大汉便要去牵拴在一旁的黄骠马,静看中年儒士离开的张楚,此时却笑道:“我方才见足下砍折了这州府公文。” “你待如何?”那人闻言停下脚步,看向张楚的眼神中带着威胁,“我劝你不要多事,不信你便出声试试,在你引来这司徒府贼曹前,我便可将你击晕在地,安然离去。” 张楚闻言将竹简丢弃在地:“你以为我要引贼曹来捉你?此事只是你青州州府与郡县之事,何必我来多事。我不过是提醒足下,你毁了这公文之事早晚要事发,怕是要为州府不容,不知打算何去何从?” 那人上下打量张楚:“你我陌路,问此作甚。” “刚才离去那人驾车而来,足下却是骑马而来,可见你二人绝非一路。那公文虽然毁坏,我却看得大概,这是青州刺史与东莱郡守有嫌隙,足下想必是受郡府所托而来。”张楚笑道。 大汉闻言挑打量了下张楚,没想到面前这少年竟判断的如此准确。 “我虽孤陋寡闻,却也听说那青州刺史焦和是个昏聩之辈,想来足下必是侠义之举,敢于这公府门前毁坏公文,也非常人所有之胆量,让人心生敬仰。” “过奖!”大汉被张楚一阵恭维,顿时面色缓和些,“足下所言甚是,那焦和只知贪敛钱财,倒反污我郡守,实在不堪。” “不过,你为郡府毁坏州府公文,终归触犯朝廷律法,那青州刺史也容不下你,怕是不久便要着人缉捕,青州你是回不去了,恐怕从此要流落在外避祸。”张楚说道。 大汉点点头:“坦荡道,不瞒足下,等回郡中回禀了差事,我便打算去边地寻一处容身之所。” 张楚闻言摇头:“刚才州府之人失了文书,也有罪在身,但终归有因由,你就不怕他不去避祸,而回去禀明州府?倒时候你返回青州怕要即刻被捕。再者北方边地贫瘠苦寒,南方则瘴气弥漫,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倒不若留在这洛阳。恐怕也无人想到你会逗留此处,此地反而最是安全!鄙人虽非巨富大贵之家,也还供养的起足下饭食!” “这!”大汉闻言犹疑道。 “足下这是看我张楚像个小人?还是无胆留在洛阳!”张楚假作生气道。 大汉闻言嘴角挂笑,拱手道:“足下是个豪爽之人,那太史子义却之不恭!” 果然是太史慈! 竟然真的被自己三言两语留下了! 张楚心中喜悦已经无法言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安身 大将军府之行,竟与太史慈不期而遇,实在让张楚喜出望外,这是他来到汉末见到的第一个一流名将。 虽然没有霸王之气一发,让太史慈纳头便拜的能力,不过只要太史慈肯留下来,能够倾心相交,未来未必不能为自己所用,而这也能免去太史慈一番不遇明主的苦闷。 按照史料记载,太史慈应该就是因为这次损毁奏章之事,而知名州郡,也因此事远离家乡前往辽东避难。 一直到黄巾军包围孔融治下的北海郡时,他才再次返回家乡,单枪匹马突破重围,帮孔融到平原引来刘备援军败退黄巾。 之后南下曲阿,投靠同乡扬州刺史刘繇,只可惜太史慈虽然侠义胆识过人,治兵能力出众,却不为刘繇重用。 当时有人建议用勇武知兵的太史慈为将,刘繇却说:“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 刘繇口中这徐子将,便是汝南名士许劭,鼎鼎大名的“月旦评”主持者,当时正与一干名士投身在刘繇处,在士族名流汇聚的曲阿,刘繇哪里会看的上太史慈。 说到底还是因太史慈并非世家出身。 这也是张楚拒绝入何进府中为属吏的原因之一。 他张楚并非世族出身,在士林也没多大名声,一旦按照何进安排进入府中做属吏,恐怕很难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天下吏员何其之多,若非世家大族子弟,又有几人能够脱离吏身转为官身? 巧合之间遇到太史慈,并成功说服他留在洛阳避祸,张楚只感一夜未眠的困倦顿时一扫而光。 他当即拉着太史慈c宋季二人去往南市酒肆,对于初识之人来说,怕是没什么比痛饮一番更能拉近彼此距离。 不多久之后,三人便已经身处酒家。 初次来洛阳时,张楚和宋季c郭仲尝过一次酒水滋味,自那之后便没再喝过,毕竟后世他就并非好酒之人。 可这一次和太史慈推杯把盏,一杯酒水大口入喉后传来的辛辣甘冽滋味,当真让张楚感觉妙不可言! 酒是种神奇的东西,别管你来自五湖四海,只要几杯下肚,很快便能成为称兄道弟的朋友。 这不张楚和太史慈便论起了年岁。 “君是延熹九年生辰,我乃是建宁三年生人,如此算来足下长我四岁,称一声兄长也是该当。”张楚略带酒气说道。 “你既叫我一声兄长,我便称你一声兄弟!”太史慈也是个豪爽之人。 “好好好,天下豪迈之士,尽是兄弟!”张楚只觉今日这酒,喝的当真是有滋味。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骑上快马返回广安里。 到了张家祖宅,太史慈不由有些傻眼。 昨天他刚到洛阳时,在酒肆吃饭就听人谈论最近洛阳风传一种文清纸,那是一张十钱的奢侈之物。 刚才在酒肆之中,他已经知道面前的张文清,就是近日洛阳流传的文清纸创始之人,按说该是个家资颇为丰厚之人,可面前这有些颓败的宅院,甚至比他太史慈家中还多有不如! 看他身上衣着,还有在酒肆结上千钱账目也豪不眨眼的模样,不至于如此拮据吧。 果然,张楚很快就带着太史慈来到一座高门大院前。 不止带着太史慈,还带着满分姐c两个丫鬟,以及他从纸厂找来帮忙搬家的人手。 没错,张楚搬家了! 赵家这座已经人去楼空的坞堡,本已被何进派人查抄充公,不过此刻房契已经到了张楚手中。 其实,不止是这赵家房契,就连地契也被何进一并赏给了张楚,他堂堂大将军,哪里看得上广安里这洛阳偏僻之地的产业。 当然,张楚也并非凭白得了这些东西。 何进特意嘱咐,要陆续送上两千刀文清纸到他何府,以便他赠送于那些士族之人,现如今和士人相交,只有这纸张是最合适的东西。 两千刀文清纸,价值二百金,即便赵家留下的那座更大的造纸作坊一块运转,也要接近一个月的产量。 大将军赏赐丰厚,胃口也同样不小。 而这两千刀纸,恐怕还只是个开始,给了张楚不少恩惠的大将军,恐怕日后还有的是张口要纸的时候。 至于纸钱,人大将军显然绝不会给,毕竟赵家那座纸厂虽然要张楚出钱出人来张罗运转,但实则是何进私产。 何况赏赐给张楚的赵家坞堡和田产,在何进看来,那就价值至少数百金了,他哪知道张楚根本就不稀罕这洛阳的田产,换成金子囤积粮食才是正途。 哎,真是烦恼啊,穷的时候要卖地,富的时候还要张罗卖地,而且这么多田产,恐怕一时半会也卖不出去,只能慢慢让乡里那些豪强们消化了。 好在彻底翻身做了土豪的张楚,日子很快便重新进入正轨。 没了赵家威吓,广安乡那些冬日里没有活计可做的佃农们,不必张楚费力张罗,便已纷纷应征到两座纸张佣工,毕竟他们已经成了张家佃户。 两座纸厂整日极为繁忙,若非入冬前备下的树皮不足以支撑到来年开春,张楚都有些再另建一座纸厂的心思。 平日里除了处理纸厂事务之外,张楚便继续习武强身,只不过自从太史慈来了之后,他所习练的武艺中,又加了一项射箭之术。 因为张楚很快发现太史慈极其喜好射箭,几乎每日勤练不辍,他这才想起,太史慈乃是汉末三国真正的超一流神射手,论射术之精,恐怕只有曾辕门射戟的吕布能与之一较高低。 和太史慈一同练箭,既能向这位神射手讨教射术,又能与之增进感情,何乐而不为! 而将太史慈奉若上宾的张楚,自然也不会浪费资源,又请太史慈每日闲暇时候指导纸厂卫队射术。 日子平静不几天之后,近两个月没什么消息的糜家终于来人了,一同带来的自然还有七百金巨款。 张楚看到糜竺笑脸而来,心知糜家恐怕当日的确和赵家达成了某种协议,不然也不会恰好在赵家败落数日后便到来。 不过他对此没有丝毫介意,毕竟当日糜竺行事也极为磊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纸赋,名声 门口匾额已经换做张府的坞堡之中,张楚正在招待终于现身的糜竺。 糜竺落座之后,便笑着说道:“两月不见,不想文清竟已有好大的名头!” “我张楚不过一乡间小民,子仲兄何出此言?”张楚笑道。 见张楚似乎将自己的话当做恭维,糜竺不由正色道:“文清当真还不知?” 张楚茫然。 糜竺笑着说道:“看来文清最近两日不曾去过洛阳,岂不知时下洛阳士人之间正风传那陈孔璋所作的文清纸赋!” “文清纸赋?有人为这纸张做了篇赋?”张楚闻言极为诧异。 其实这件事,正是他本人最近在谋划的事情。 当日他将纸张命名成“文清”,便是有借着纸张传扬名声的念头,只不过最终效果不算好,借着钟繇名头,这纸张很快不愁销路,甚至都不必派人前往洛阳卖纸,但前来广安里买纸张的,却非那些世族名士,而是他们派来的家奴,对于他的名声,自然没太大作用。 这几日他便琢磨着要找人做一篇汉赋,这对于他积聚名声可是大有好处。 只是作这篇纸赋的人选,他一直没有选定,不曾想竟然已经有人已经做了篇汉赋。 “不错,虽只是篇小赋,对这文清纸却极尽溢美之词。” “哦?不知那赋中都是何辞藻?”张楚问道。 “我并非那博闻强识之人,全篇难以尽记,只能记得其中几句。” 糜竺说着便颔首诵读出一段:“夫其为物,厥美可珍。廉方有则,体洁性真。含章蕴藻,实好斯文。” 张楚听罢点头,廉方有则,体洁性真,既是说纸又是指人,这本是奢侈之物的文清纸,的确已经成为士族清廉之象征,毕竟比缣帛要便宜许多。 糜竺诵读罢又道:“这些只是其中佳句,你可知我为何说你有了好大的名头?” 张楚闻言笑道:“可是因这纸张叫文清纸?” “非也!实是因陈孔璋这文清纸赋中,第一句便是‘洛阳广安,张氏文清。智过龙亭,功胜儒宗’。于他那新作之赋中,开篇便对你尊崇备至,说你比那已故龙亭候蔡伦更加智慧超群,造出这文清纸于士林功劳,比一位儒学宗师还高。” 糜竺说完笑呵呵看着张楚,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羡慕,若是这陈孔璋赋中提到的是他糜竺糜子仲的名字,便是死也值了,他糜家从此便可声名远播士林,再不只是商贾之家。 张楚听罢汗颜无比,这陈孔璋夸张的水准和诗仙李白有得一比,不说瀑布了,就是看到小娃娃撒一泡尿,都敢说飞流直下三千尺! “这作赋的陈孔璋是哪里人士,我怎不曾听说过?”张楚疑惑问道。 “文清竟不知广陵陈琳陈孔璋?”糜竺闻言有些心痛,这么一个连当代儒林最富才名的陈孔璋都不知道的家伙,竟然偏偏能被陈琳推崇备至。 “哦?原来是他,先前还曾拜读过他佳作,只是不知其表字。”张楚解释道。 糜竺闻言这才面色缓和了些。 陈琳这个名字,张楚自然丝毫不陌生,鼎鼎有名的“建安七子”之一。 不过更让他在后世出名的,不是他在文学上的成就,而是他曾经为袁绍写过一篇讨伐曹操的檄文,将患有头风病头疼不止的曹操骂出一身冷汗,头风病也立时缓解,可见这陈琳文笔有多厉害。 又与糜竺相谈片刻后,张楚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多时的纸张递给糜竺。 “这是何物?”糜竺诧异问道。 张楚只是笑着示意他打开观看。 看完上面记录的东西,糜竺不由大惊,这竟似乎是文清纸制作之法! “一年之期未到,文清这边将制作之法交给我糜家?” “有一事还请子仲兄见谅,前几日我与乡间赵氏起了争执,触怒了那中常侍赵忠,不得以便奉献一座纸厂与大将军何进,托庇于大将军之门,日后只怕无力控制这些纸张会否流入我曾许诺六州之地,只得将此法尽快传于你糜家,以作补偿。”张楚说道。 “文清真乃信义之人!”糜竺闻言赞叹,“与文清相交实在是快事,你放心,不论何时,我糜家应下的那一层纸张之利都不会少分毫。” 他对张楚的看法,彻底因此事一变,没想到一个乡间小民竟然如此注重信义,这张文清的确非凡俗之辈可比! 得了造纸之法的糜竺很快离去,而自从糜竺带来那洛阳流传《文清纸赋》的消息后不久,张楚发现自己的生活,的确开始发生了大变化。 以往只是纸厂热闹,门庭一向冷落的张家,竟逐渐有了访客,不是广安里寻常乡民,也并非商贾,而是些世家子弟。 比较对张楚脾气的,是太原王氏的王凌,河内司马家的司马朗,安定皇甫家的皇甫郦,甚至还有正儿八经的大汉宗亲刘焉之子刘璋。 这些人性子各异,但都有个共同特点,极为年幼,没什么功名在身,随同在洛阳为官的家族长辈居住在洛阳。 他们递上名刺到广安里来拜访张楚,一来是闲来无事图个新鲜,看看那文清纸如何制作。 二来也看看那据传极为年轻的张文清是个何等人物,大家年龄相仿,混个脸熟总是好的,若是能交个朋友,未来未必不是一份助力。 别看那张文清是个寒门,但差不多的年纪,人家已经有极大的名头,据说连大将军府的征辟都没有去,名重于天下是早晚的事。 这些人的到来,让张楚终于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不同了,造纸这件营生,给自己带来的名声终于开始累积出效果来了。 其实汉代的察举制,虽然有弊端,最终把持在了世家大族手中,不过相对于上品无寒门的九品中正制,那还是良心的多,寒门子弟一旦真的有本事混出偌大名头,还是有机会出人头地的。 比如和皇甫嵩同为汉末名将的朱儁,便是个典型的寒门出身,可最终位至三公,只是这样的事例实在少之又少。 虽然一篇纸赋让张楚名声逐渐传扬开来,不过张楚感觉,这还远远不够,不见来找自己玩的都是些小屁孩么! 于是,每日习武的同时,张楚又琢磨上了另一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书待诏 成了名副其实乡里豪强,也因陈琳一篇短赋初步踏入士人圈子的张楚,近日除了和太史慈、宋季骑射习武之外,得了闲暇,又多了一项工作。 抄书。 没错,他打算将雕版印刷这尚未出现的利器拿出来,再给自己博一番巨大声名。 而雕版印刷的第一步,就是要将文字抄写在纸张上,然后正面贴在平滑木板上形成反体,再将字体之外的部分从木板上剔除,便形成了雕版。 现在张楚抄录的是论语,等这论语的雕版完工,他打算印刷出一批卖到南市书肆,同时通过何进的门路捐献一批到太学。 当然,雕版之秘,他会秘而不宣。 到时名声顿时会如潮水般涌来,比单纯生产纸张对士林影响可大的多。 而其中最精明的那批士人,很快便会意识到掌握着纸张生产,又掌握着快速印刷书籍方法的张楚是何等重要。 各位大儒想要让家学、著作风行天下? 那就得找张楚印刷,不说两句好话能行? 这就是张楚搏得更大士林名声的计划,等名声大到一定程度便出仕,到时可就不只是小吏了,两千石太守很快也做得! 只是。 他万万没想到,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大雪飘飞的天气,一辆马车驶离洛阳,向着西面最近越发热闹起来的广安乡进发。 也只有在这样恶劣的时候,广安里那如今小有名头的张家,才会冷清一些,他这趟到来才能掩人耳目。 马车在张家坞堡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个中年人,张家门口的护卫听到那人报上的名目后,立刻去通传。 不多时,张楚亲自迎到了门口,将那人请到了正堂。 “张文清?”那人淡淡问道。 “正是。不知尊驾如何称呼?”张楚恭敬问道。 他不得不恭敬,因为这人,自称是大将军府来的使者。 “南阳张津,大将军府上门客。” “不知尊驾冒风雪而来所为何事,莫非大将军府上又需纸张?” 张津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温酒一口饮下,暖了身子不答反问道:“文清可知自己为何有了偌大的名头?” “自然是因陈孔璋那篇纸赋。”张楚苦笑道。 “那文清可知陈孔璋如今身在何处?” 张楚闻言不由诧异,“莫非,在大将军府上?” 若非如此,这何进门客恐怕不会如此发问。 “文清果然如大将军所言,是个极聪慧之人。”张津笑道,“陈琳陈孔璋如今正在大将军麾下为主簿,因大将军之命才做了那篇纸赋。” 张津见张楚面色诧异,似有不信,小酌一口重新斟满的醇酒,淡淡道:“若非如此,陈孔璋怎会如此盛赞于你,你虽造出这世间一等一的珍品纸张,若无大将军抬举,在那些清高士人眼中,也不过是机巧罢了。” 张楚闻言不由点头,事实的确如此,别人不说,就说那钟繇,对于自己笔法的赞赏,便远胜于造纸。 也的确是在糜竺告知洛阳流传那纸赋之后,才逐渐有士族中人与自己来往。 隐隐察觉事情不简单,张楚假作感叹道:“不想大将军对张楚竟如此厚待!” 张津看罢张楚神色,轻笑一声道:“文清若以为大将军对你用心只是如此,那便太不知大将军苦心了。” “哦?”张楚诧异。 “你以为那些与你交往颇近的世家子弟,都是因为陈孔璋一篇纸赋?其实更重要的原因,乃是大将军穿出话去,你张文清拒绝了大将军府征辟,大将军这可是损了自家颜面成就你张楚清名。” “你可知大将军何必如此!”张楚再度感叹道,“我张楚本也无意于仕途,当日这才拒绝大将军征召,又何必养这名声。” “大将军本也未想如此,不过,谁让你张文清是个可用之人!宫里传来消息,当今天子不知从何处得了你张文清手书,对你笔法极为喜爱。” “你也知道,当今天子一向极为喜爱书法,那鸿都门学之中,便多有书法大家,其中梁鹄更是曾因擅八分体为天子喜爱,得以任为凉州刺史。” 梁鹄这个人,张楚自然也听说过,在书法界也算是知名人物,不过多半也只有习练汉隶八分体者才知道。 此人自幼喜好书法,但苦无名师指点,知晓书法大家师宜官酷爱饮酒,便投其所好,将之灌醉后窃取墨迹偷师,而最终笔法更胜师宜官。 至于刘宏手中那份手书,想来是从钟繇那里得去的,张楚在外留下墨宝,也就只有在钟繇府上那次而已,张芝那里也有一份,但老者已然远去西凉。 “大将军因此才成你名声,所为的,不过是让你能够更加顺利被征召入宫。实际上也不指望你张文清真能有大作用,大将军不过是下一招闲棋而已。” 张楚闻言点头,他明白何进这是尽可能在天子身边安插耳目。 不过何进和天子刘宏之间的相互忌惮,还是出乎他预料,若非有必要,谁会下闲棋,所谓闲棋,那往往都是关键时刻用来扭转胜败的。 张津继续道:“前几日就曾传出消息,要征召你为书待诏,却被那赵忠使了绊子,这两日陛下又来了兴致,对你那书法越看越爱,便又起了征召的心思,大将军一番苦心,你可不要白费。” 张楚点头。 送张津从风雪中远去后,他品味着“书待诏”这个名头苦笑。 他一向知道,汉代察举、征辟制度中,的确有待诏一说,如医待诏便是征召的民间医术高超者。 前世爷爷更曾经说过,“你这书法天赋,用心去练,放在旧社会能当个书待诏,凭书法便能混个官身。” 没想这句勉力自己苦练书法的话,今天要一言成谶了! 张楚返回房中,不由很是无语,在汉灵帝这赫赫有名的昏君面前,凭借这手书法,便足以混个官身步步高升了,哪还用费尽心机用印刷术积攒名望出仕! 这他娘才是当官的穿越之子步入官场的正确姿势嘛! 不过,看看已经快要抄写完成的论语,行百里半于九十终究可惜,士林清名在这个时代终究有大用,还是完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大汉天子 日出东方。 金红色光芒洒遍寒冬中的大汉帝都。 一辆马车在平城门被守卫军士持戟拦截下来,车夫拉住缰绳后,很快递过通行文书。 军士查验非常严格,看过车夫递过的文书,又拿过名册查找,很快验明车夫公车署所属身份,至于证明车上另一个人身份的文书,军士看过之后没有再查找名册。 因为这个乘坐诏车而来的年轻人,并非常驻宫中的宫廷之人,而是奉诏令入宫。 南屯司马令很快还回文书,挥手下令放行,军士们交叉的长戟这才收回。 诏车很快离开这洛阳十二城门中,唯一不归城门校尉管辖,而由卫尉守卫的城门。 平城门之所以如此特殊,乃是因为从平城门进入,便可由复道直通南宫阙门,再经过阙门,洛阳内城之中的皇宫。 诏车自复道上快速奔驰,车厢帘幕掀起一角,露出个极年轻的面容,正是前两日就被大将军府上门客张津告知,即将被征为书待诏的张楚。 红日霞光照下,张楚看上去满面红光,毕竟凭借一手出众的书法,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能搏得个官身。 至于这个官身是不是竟过举孝廉为郎官,再有郎官升迁的路子所得,张楚丝毫不在乎,那是真正的士人才会在乎和标榜的东西,那只是他们所制定的规则中,最正统的道路。 但在他们的规则中,张楚这样的平民百姓已经几乎不可能再向上走,所以那条所谓正道,在他人眼中,其实早已肮脏不堪。 如今,张楚才不在乎这些,他所在乎的,只是在天下大乱前,能否捞到一个实权的地方要职,并以之为根基,征服这个乱世。 现在看来,似乎并非难事。 张楚踌躇满志中,车马已经到了南宫阙门。 大汉皇宫主体为南北二宫,两座宫城之间,也有复道相连。宫中皆有宫殿楼台无数,不过,南宫偏议政办公,北宫则是后宫所在。 在阙门公车司马令处验明身份后,张楚很快在早就候着的谒者带领下,走进皇宫之中。 一眼看去,汉朝宫殿虽不似后世皇宫雕梁画栋精于机巧,建于高台之上围以汉白玉栏杆的各式高大宫殿,如朱雀门前那两座高耸入云的阙门一般,自有一股汉家雄浑气势。 本以为有机会尽情领略汉宫美色,却不料那谒者带他入皇宫后直向西行,很快便在一座宫殿前停下,匾额上题着四个字:鸿都门学。 张楚一寻常也对,毕竟是外臣,哪有可能在皇宫中尽情穿行,平常办公召见之所,多半都在最外围。 带领张楚而来的谒者,与守卫在殿前的小黄门沟通之后,小黄门即刻进去通传,不多时便返回,带张楚走进宫殿之中。 “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正堂台上身着袍服端坐的中年人,张楚立刻按照先前那谒者交代的规矩三呼万岁跪拜。 至于这个穿着袍服的中年男子是否当今天子,张楚自然不会搞错,因为在这个男人所穿袍服上,两肩位置绣着醒目的日月和星辰! 黄帝垂衣裳而治天下,华夏自古是衣冠上国,汉代服制大多依照周礼,才用十二章纹之制。 而十二章纹中最顶级的便是日月星辰,山川龙形尚在其下,非帝王不能用。 这皇宫之中,肩膀挑日月的,自然是当今天子无疑。 那正于华贵黑漆几案上执笔书写的中年人,随口让张楚平身勉礼,却依旧专注与几案笔头之上,直到将最后一个字写完,这才搁笔抬头。 出乎张楚预料,这是张异常俊秀的面庞,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若是脱下那身绣有十二章纹的帝王之服,换上寻常士人服饰,走在洛阳街头,多半会被认作寻常太学儒生。 作为当今大汉天子,他没有秦皇汉武那种让人思量时都敬而生畏的帝王威严。 当然,没有没张楚幻想中那份猥琐,毕竟这家伙可是赫赫有名的色中饿鬼,曾在西园中修建了座容纳数百人的果泳馆,让宫女尽皆陪同。 好像面前这位天子,并非常年高高在上,而是个寻常人。 从那有些虚无甚至涣散的眼神中,张楚更看到了一丝疲惫倦怠。 “张文清?”刘宏看到面前的少年,饶有兴致问道,“怎么想出这做文清纸的?” 在他面前几案上,放着的正是一叠白色纸张,刚才他书写用的也是文清纸。 “都是故龙亭候之功,草民不过侥幸尝试出了一套新法子。”张楚从容道。 “嗯,不过你造出这纸,竟不进献于朕,只给大将军送去,可知罪?”刘宏忽然变了颜色。 张楚闻言心脏骤然加速,面上却是淡定道:“草民知罪,只是草民虽想让这纸成为皇家贡品,却苦无门路能见天颜,大将军索要,便只得送去。陛下请看,来时我便已备下造纸之法,准备进献于陛下。” “哦?去拿来。”刘宏对伺候在一旁的年迈宦官吩咐道, 那宦官依言来躬身到张楚面前,取过纸张的同时,早已松垮的眼皮陡然一抬,深深看了张楚一眼。 “赵忠!”张楚顿时想到这种可能,不过也不能肯定,毕竟太监这个物种,大多阴阳怪气难以常理琢磨。 刘宏拿过纸张看罢一笑,吩咐道:“让人送去给尚方令。” 尚方令,主管尚方,专职管理皇家官奴手工业的宦官,蔡伦当年就是以此职主持研究造纸术,张楚对此并不陌生。 “京中传闻,你拒了大将军征辟,可有此事?”刘宏看着强作镇定,实则紧张的张楚,不由笑道。 “确有此事。”张楚如实答道。 “为何?” “草民出身贫微,又不通五经要义,只是在这书法小道略有所成,如何敢冒大不韪,去大将军府上与天下才俊之士并案同席。”张楚正色道。 刘宏闻言细细打量张楚片刻,忽而一笑,“这天下官员又岂要各个精通经义如博士。你可知朕当年为何于皇家宫墙之内,建了这如今这已经成了藏书之地的鸿都门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买官 张楚于南宫被当朝天子召见之时,早朝其实刚退散不久。 一众大臣们各自散去,其中多半出南宫东面苍龙门而去,步广里、永和里这些达官贵人居所,皆在南宫以东。 从朱雀门进宫的张楚,因而无缘得见这些印绶在身的高官们。 其中两个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年的官员走在一起,形状甚是亲近。 寒冬之季,两人尽着黑色袍服,只是腰间绶带一青一黑。 青色绶带那人,头戴插着两支鹖羽的武弁大冠,但身形仪态极为潇洒风流,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儒士风流。 而黑色绶带那人虽然戴着文人进贤冠,却因身材五短而相形见绌。 腰悬两千石官员标志的青绶那人,拿手拍了拍那秩禄要低上些许的同僚肩膀。 “令尊高升当朝太尉,位在三公之列,实是美谈一桩,何必如此动气!” 那五短身材之人闻言抬头,果然在那一派名士风流的家伙脸上看到一派揶揄之色。 “崔烈当年五百万钱钱已被世人耻笑满是铜臭,家父偏要耗费一亿巨资去买那骂名,真不知他是如何思量,非执着于坐在百官之前,我曹孟德为之脸红,从今以后无颜上朝。” 身材比常人矮小些许,正忿忿不平的家伙,乃是如今正身为议郎的曹操。 “孟德此言过矣!”人物风流远超曹操数倍的青绶高官慎重道,看了眼临近无人,这才小声道,“当今朝廷昏暗,皆为宦官干政所致,士族清流本就因党锢之祸逼退朝野,你我既然身在朝堂,正是矫惘反正匡扶社稷之时,岂能轻言退却。” “本初所言甚是,我一时失言了。” 曹操闻言,再看出言之后一身正气浩然田地间的袁绍,不由有些许神往,这袁本初当真是国之肱骨,将来恐怕也早晚位列三公再耀门楣。 汝南袁门接连四世位列三公,宗族四代五人至三公高位,两千石不知凡几,比之曹家花费万万家财才名不正言不顺登上三公之位,不知清高多少! 就在曹操被老大哥袁绍气势所夺时,后者又凑近些许,“前些时日表奏立储君之事已有成效,那何进最近频频向我袁家门生故吏示好,与张让之流已生嫌隙,尽除朝中作恶阉宦只在早晚之间。” 到了岔路口,两人拱手拜别。 袁绍却在曹操消失在道路一侧后,看着那个方向摇头,虽竭力向士族靠拢,终究是阉宦之后,心思难料。 走上另一条道路的曹操闷头前行,心中却也在思量袁绍刚才的话。 自小之时,这袁绍便一直对自己试探,更唆使自己到张让家中示威,以表对宦官乱政之厌恶,不想到了如今依然如此,口口声声尽是阉宦,甚至刺耳。 这天下有那杀人见血的宦官党羽,更多的不还是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所谓士人?杀尽宦官,当真就是匡扶社稷? 谁能保证到那时那何进不是个如梁冀那般权势侵凌帝王的跋扈将军! 关于鸿都门学,张楚自然也知晓一二。 太学是当今唯一的高等学府,其中有太学生多达三万,研习的是正统儒家五经。 而鸿都门学,则是面前这天子刘宏捣鼓出来的新东西,专门招募士族看不起的平民子弟,开设辞赋、、尺牍、字画等课程,可以说是个艺术类院校。 但这鸿都门学出来的学生,常直接拜为刺史、郡守、侍中等高官,比太学生更为炙手可热。 归根结底,这是政治斗争的产物。 看看如今已经成了皇家藏书之地的鸿都门学,就知道宦官在这场斗争中失败了。 而这也意味着,站在宦官背后的天子,在与世家大族用人之争中失败了。 虽然身为天子,一言可决人命运,但选来选去能用之人,都是世家大族出身。 彻底玩熟了察举制的世家大族,掌握着察举之权,形成了所谓门生故吏的系统,他们举荐上来的所谓人才,视天子为君主,却也视举荐之人为君主。 世家大族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若非如此,每逢新帝登基时,何必依靠外戚与宦官来掌握政权。 说到底,所谓世家清流,也不过是想让皇帝成为乖乖听话的傀儡,来维持自家权势利益,这是一个集权与分权的斗争。 不过这个问题,张楚明白,却不能回答,毕竟摸不清眼前这位主的秉性。 刘宏见他摇头,既不责备也不解释,只是站起身来,招呼张楚上前。 拿出一张文清纸,提起毛笔写下一个“家”字。 而后又写下一个词“天下”。 “你看朕这笔法如何?”刘宏笑呵呵问道。 张楚闻言,立刻搜肠刮肚,准备将这当真不算出众的笔法,变着花样不着痕迹吹出花来。 不过他还没斟酌好恰当词汇,就见刚放下毛笔的刘宏,拿起墨迹尚未干涸的纸张,一把从中扯断。 他随手一扔,那张带着“天下”二字的纸张便飘散在地上,然后重重将那个“家”字拍在桌子上。 这极其具冲击性的一幕,让张楚心神巨震! 这是他在后世读史万卷,也不见得能意识到的问题。 面前这个只得了恶谥“灵”的家伙,用半张纸上飞扬的“天下”两字,给他生动上了一课。 当今的大汉天下,实际上早非刘家所有,更非他刘宏所有! 那鸿都门学的兴办,实际上就是一场抗争,可最终以天子失败告终。 “在我刘家剜一块肉吃,你准备花费多少?”看着愣神的张楚,刘宏似笑非笑。 这一刻,张楚才忽而明白,这位明明是天子,却要私设小金库,堪称史上最贪财皇帝的刘宏,为何大搞卖官鬻爵敛财。 若非昏庸到极致,便是实在看的透彻! 天下的财富,和他刘家的财富,当真是两回事! 心中已然明明白白的张楚,眨了眨眼睛,“陛下,草民愚钝,不知陛下在说些什么?” 有时候,人就得装傻,若是太明白,不仅如这刘宏一般,活的太累还得破财! 陛下,臣,真不想买官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墨术 洛阳,午后。..cop> 一辆马车从公车署离开,车上载着的是陪天子习练书法许久而归的张楚。 而他如今的身份,也只是待诏家中的书待诏。 当刘宏问准备花费多少的时候,张楚当真以为是要让自己出钱买官。 好在张楚身家不够丰厚,本就没有花钱买官的意图,否则当时直接出价,只怕后果非常尴尬。 因为问完那句话之后,天子长长叹息了一口气,“朕不过是给天下寒门开一条仕途之路罢了。” 的确如此吗? 如今坐上马车返回广安里,面色深沉的张楚才有机会去细想这些。 答案显然未必。 但不论其间斗争如何,鸿都门学都在世家大族掌控的察举之外,另辟了一条仕途之路。 自从枯坐一夜改变想法之后,张楚一直以来,所想要走的道路,是获得士林清名,以便将来有机会割据一方时,获得世家大族支持。 毕竟在已经上演过的历史中,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天下。 不过看到那纸上“天下”二字落地,几案上剩下一个孤零零“家”字的时候,张楚忽然感觉,这条争取世家大族的路,对于当下依然蛰伏的未来各路诸侯来说,或许是最正确的道路。..cop> 未来的魏蜀吴三国,无不如此,这可以说是顺势而为。 但是此时此刻,见过几乎可说有些疯狂的刘宏之后,他的想法骤然变了。 在如今世家大族正当鼎盛的时候,恐怕这天下除了备受困扰的天子刘宏之外,没有几人感觉到,不断壮大的世家大族,其实才是这天下最大的毒瘤。 就如同晋国六卿亡晋,三家分鲁一般,经过黄巾之乱以后,世家大族已经在地方重新掌握了军队武力,已经形成割据的种子,大汉灭亡已经是早晚之事。 即便没有董卓入京,汉室最终也不过如周朝一般,慢慢名存实亡,然后春秋战国将会在中原大地重演。 历史也已经证明过,魏晋这两个世家大族掌握的王朝,都非常短命,让后中原大地就会陷入华夏史上最黑暗的时刻,沦陷在外族铁蹄之下,苟安在长江以南的王朝,政变如家常便饭,也转眼间变换国名。 已经看过历史变幻的自己,还要再走当年曹操已经走过,却没有走通的路吗? 那恐怕将是自己这个穿越者最大的悲哀,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历史重演一遍。 不,这绝不是我要走的路。 张楚心中在呐喊。..cop> 只是,如何既能掌控乱世,又能避免重走历史老路,张楚心中一时也没有答案,只觉先前许多打算都有前功尽弃之感。 “停车吧!”马车上突然传来张楚的声音。 “此时还未出洛阳,距离广安乡尚远,郎君自己回去怕多有不便。”马夫好心提醒。 “无妨。” 身体尚弱之时,他便徒步从广安里来过洛阳,此时身体已经远比普通人强健,这些路程他更不放在心上。 此时天色尚早,他只想在洛阳城独自转转,思考这困扰他的问题。 漫无目的转悠间,忽然被哗哗水声惊醒,如同有人在不住用木桶倒水。 随着水声望去,这才发现自己此刻站在洛阳南部一座桥上,桥西有一座巨大的木轮,直径数米,矗立在洛阳护城河中。 随着河水流淌,那木轮不住转动,木轮上一个个方格没入水中,再出来时已经装满水,到了木轮上顶点处,木方格中水便倾倒下来,顺着路边水道向洛阳城留去。 以往他来洛阳,都是从洛阳西面入城,洛阳南部倒从没来过,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东西。 张楚也不清楚这东西究竟叫什么,恍惚记得当今天子曾经令十常侍之一的毕岚,制造过几件东西,什么天禄蛤蟆、翻车之类东西,用于转水入宫,也用于扫洒道路。 “难道这是翻车?”张楚嘀咕道。 在他生活的后世,这种东西即便有存留,恐怕也在极度偏远落后之地。 或者,在博物馆。 总之,他不曾见过。 就在张楚琢磨的时候,旁边有人搭话。 “确确是翻翻车!” 张楚闻言转头,只见一个说话的是一个年岁和自己差不多的青年人,身着黑色袍服已经非常陈旧,边角上已经破开,束发的头巾也有些脏了,面上尽是风尘仆仆之色。 “这这东西,我在南南阳也见过!”这青年见张楚望来,随即解释道。 “哦!”张楚点头,“多谢告知。” 小小谜团解开,张楚正要移步,从洛阳南面出城返回广安里。 就听那时不时结巴的青年继续道:“其其实这这东西,放在此处,实属浪浪费,若是放在农农田水渠旁,可大利利于民,只是需改改进些。” 张楚这话不由诧异,上下打量那青年两眼,“兄台还懂得这机械运转之法?” “机巧而而已,略有所所知。”那人谦虚道,“家中有数卷先先秦藏书,墨子中多有此机械之术。墨墨子,你知道吧?” “兼相爱,交相利!墨翟之法?” “兄台竟也知晓!”那青年眼神一亮,似乎找到了知己,就连说话也顺畅了许多,“当今之世,墨法不行,世人研习五经,只知墨子之论无君无父,知晓兼相爱交相利者,不多矣!” 张楚忽然间,眼神也亮了起来,从皇宫出来便困惑他的问题,在这个青年提到墨子之后,忽然间有了答案! 他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前进的道路! “谢过兄台!”张楚忽然朝陌生青年稽首道。 “谢谢我?”青年被这忽然举动搞懵了。 不过下一刻,他红着脸说道:“谢我,便便请我吃饭吧。” 张楚也被这青年脑回路搞懵了,你知道我谢你什么,就打蛇随棍上了! “不不瞒兄台,我自扶风一路游历豫州,在南阳时时日长了些,盘缠已经用尽,本要去当些书卷却实是不舍。这才出此下策若是能向兄台借借些许盘缠,那便更好了。” 张楚闻言不由失笑,这结巴青年着实可爱! “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哪里人士?” “扶扶风马钧,表字德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机械之利 带已经身无分文,还不舍得当书的马钧返回南市酒肆吃过饭后,张楚便返回广安里。..cop> 自然,初次见面就敢借盘缠的马钧成了跟屁虫。 因为他在南阳游历时,就已经听闻过文清纸之名,南阳一张文清纸价值十五钱,远比张楚在洛阳卖价高的多,依然有价无市! 听说自己蹭饭的对象是张文清之后,马钧便要打算跟到广安里,看看那造出文清纸的作坊。 张楚自然不会反对,甚至求之不得! 毕竟这个结巴青年,那可是汉末三国头一号发明家。 刚才在洛阳桥边观看那翻车,他便说可以改进,实际上之后他似乎的确改进了这种东西,造处了流传千年的龙骨车,可说是农田水利重大发明。 更有名的,自然是他改进诸葛亮发明的连弩,将诸葛连弩的弩矢数量整整提高五倍。 整个三国,论发明制造能力,恐怕能和这马钧相提并论的,只有诸葛亮,或者是诸葛亮的老婆黄氏。 瞥了眼马钧身后背着的书箱,张楚心道难怪他有如此厉害机械制造的手段。 据这小结巴说,其中大都是他从张衡后人手中得来的书籍,原本周游天下的盘缠,多半花在了这些书籍上,只游了个豫州,囊中便已空空如也,不得不返程了。 走在返程的路上,张楚不由认真思考举家迁往洛阳的想法。 这洛阳帝都当真是人杰地灵之地,无意间被他碰到了太史慈,同样是无意间,竟又碰到了马钧。 未来真要争霸天下,人才是重中之重,实在不能偏居在广安里这等穷乡僻壤,得在洛阳结识更多可用之才才行,虽然不想以靠不住的世家大族为根基,混个脸熟能借用其力也是好的。 日暮时候,张楚两人已经返回广安里。 正与纸厂护卫厮混在一起训练的太史慈、宋季等人见张楚带了个小结巴在作坊里转悠,纷纷凑上前来。 要知道平日里张楚可不会接待那些来买纸的商户们,和那些世家子弟往来时,也不过是陪同而已,绝不会如此有说有笑尽心解释。 将造纸作坊内外转了一圈之后,马钧看到那些冬日里也只穿单衣,甚至有几个脱光膀子夯打树皮的壮汉说道:“我看这夯打纸浆甚是耗费人力,纸厂多多半人手到在做此活计。” 张楚闻言点了点头,看着马钧试探道:“我方才在洛阳与兄台相遇时,便在看着那翻车心想,若是这夯打纸浆也能用那流水之力,这文清纸我也不必卖的如此贵重。..co “嗯,兄台所言极是。若要用借用流水之力,似也无不可,只需想法子,让流水带动木桩,然后任其下落,便可取代这夯打的人手。”马钧琢磨道。 “兄台有办法?”张楚惊喜道,可惜他对这种物理机械学实在不精通,动手能力也差的很,不然早就想办法借用水力了。 略一琢磨,马钧很快有了方案,“我已有计较,只是还需实际制作一番才敢定论!” “兄台当真世间大才!”张楚闻言真心赞叹,转瞬之间便想出办法,当真机敏。 “机巧而已,难登大雅之堂。”马钧有些不好意思。 张楚闻言却不由他谦虚:“在我看来,兄台之才可远胜当世那些只会清谈的儒学宗师!” 见马钧极为惊诧,他这才继续道:“试想,若是兄台真做出这借用水流之力夯打原料之法,可为我这作坊节省不知多少人力。而省下这些人手去开荒种田,又不知能多产出多少粮食,此乃是真正利天下万民之大功,便是十个儒门宗师,也远不及兄台之才!” 马钧听到这话,顿时更加不知所措了:“这些不过是机械之术,先秦之前墨翟、公输班便是此中宗师,小道而已,如何敢与儒门宗师教化世人相提并论。” “如今这机械之术,只是用在小小造纸之上而已,德衡自然不觉可与儒宗相教。可便如德衡在那桥上所说,以你这机械之术改进那翻车,用以灌溉农田,这天下能多出多少良田粮食!若是用在战争之中,改良那弓弩武备,又能当多少兵甲!有足够粮食,天下哪会有如此之多流民,哪会有凉州百年战乱不休!” 张楚说完对一旁的太史慈问道:“子义兄说是也不是!” 太史慈闻言看了看张楚:“听文清之言,这机械之术的确是国之大利!” “主公说的是!先生大才!”郭仲宋季等人闻言也纷纷称是,顺便送上好一番夸赞。 马钧闻言顿时不要意思挠挠头。 长久以来,家族中人都说他这是不务正业,不认真修习五经正义,偏偏爱研究机巧之术,还从没被人如此夸赞过。 “我这纸厂之人,部任由德衡调遣,若真能靠这机械之力免去夯打树皮的苦工,除了备上一份厚重谢礼之外,以后这文清纸随你取用!”张楚当即朗声笑道。 马钧显然被张楚不遗余力的夸赞给捧的有些晕乎,放下背上书箱便开工,张楚当即将李五招来,安排在马钧身旁协助。 看他忙碌起来,一时不会有结果,张楚便与宋季、太史慈返回坞堡。 这赵家曾经的坞堡,已经被张楚面开放,不止太史慈宋季等人,他先后不断买下的奴仆,多半都居住在此处。 众人刚来到坞堡门前,一声马鸣声传来,徐武很快策马停下。 “兄长终于回来了,事情可办妥了?”张楚见到许久不见的徐武,赶忙问道。 徐武看了眼张楚身旁的太史慈,大声道:“主公放心,钱两和纸张皆已送到,子义家中一切安好,老妇人还托我带来一封家书。” 太史慈闻言接过书信,看了眼张楚,目光之中满是赞许和感激,张楚不声不响让徐武到东莱探望,当真有心了! 众人各自返回住处之后,刚与徐武分别的张楚,又悄然来到徐武住处。 后者见到张楚前来,小声道:“郭军候欲杀张燕无果,已经打算离开太行前往河东家乡,准备妥当之后再度起事。” 张楚闻言点点头,“等过几日你再去见那郭太一次,告知他,举事前一定要通知我,到时我要亲赴白波谷!” 徐武闻言猛然抬头,就连这次去东莱之后转道去白波谷,都是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这一直对郭太不闻不问的黄天圣人,终于有所行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论衡 都说雄鸡一声天下白,实际上公鸡报晓之时,天色远未大亮,只有东方一丝鱼肚白。..cop> 平明十分,张家坞堡那只被满分姐戏称小将军的大公鸡亮了亮嗓子,随即整个广安里雄鸡报晓之声第响起。 寒冬朔风中,张家坞堡响起一声金铁交击声,闻声惊醒的护卫们立刻忙碌起来,在穿戴布帛短打之前,先向身、腿、两臂之上捆绑东西。 那是张楚让满分姐带领女眷们缝制的沙袋,总计重量达数十斤。 所有进入护卫队的成员一律每日穿戴此物,只有夜间休息时才能卸下。 护卫队法令不多,但每一条都非常严格,在那不多的法令中,就特别提到了这些被护卫们戏称“沙甲”的东西,一旦被发现未穿戴,立刻被剔出护卫队。 那意味着,再也不能享受卫队工钱更高,还能每日大口吃肉的待遇,当然少了手中那柄钢刀,再也没有口称真男人到处炫耀的本钱。 事实上,若非被征召入洛阳这种特殊情况,张楚每日也穿戴着沙甲,就连太史慈到来之后,也特地讨要了一套。 不多时,四十余条内绑沙甲外着纸厂卫队冬装的大汉在坞堡演武场集合完毕,除了这四十多人之外,还有十人在纸厂当值。 纸厂虽然被何进压榨一番,终究还有不少盈利,加之糜家后续送来钱财,张家护卫队人数已经扩张到五十人,若非张楚坚持只挑选精锐中的精锐,这个人数还能进一步扩张。 各以什伍列队集合之后,在宋季带领下,护卫队缓步朝门外跑去,环绕整个广安里,他们要先跑上数十里路程,这是张楚对纸厂护卫队训练提出的唯一特别要求。 之后自然也不会闲着,还有宋季安排的其他训练项目,演武场中有石锁等器械,每日还要手搏对阵,鼻青脸肿也是家常便饭。 太史慈到来之后,张楚又给卫队配备了弓箭,请太史慈闲暇时候教授一二,当然这些弓箭,只是寻常猎弓。 整个张家,也就张楚悄悄花费重金搞了三张可穿石裂甲的硬弓,两张分别送给了太史慈和宋季,还有一张自己留着。 毕竟这东西是违禁品,见不得光,洛阳乃是京畿所在,可不比边地和那些黄巾起事之地那般宽松,在那些地方,就是弄上几十套铠甲也是正常,但在洛阳可不行。 太史慈初始见到张楚以军伍之法编制家仆,更如此严格操练,甚是惊讶,不过很快他就加入了张楚训练的队伍,现在正在张楚身旁。 当日两人对话情形犹在耳目。 张楚蹲在道旁大口穿着粗气休息,听到自己疑惑慨然而答: “当今天下,阉宦当道,流民失所,于各地举黄巾而反者不计其数。..co燕之地张纯、张举勾连胡人自称天子,至今未能平定。凉州兵戈百年未休,刺史耿鄙身死之后,凉州大地如今更是已彻底落入韩约、马腾叛军之手,凉州兵动,三辅为之一日数惊。” “值此乱世,大汉男儿,上则提三尺剑,登天子阶,为家国效力,下当以七尺躯,保境安民,还一方太平。” 这番话让太史慈只感气血沸腾:“文清豪情,胜兄十倍,大丈夫当如是!” 在这广安里有志同道合之辈,远胜当日委身郡县做个奏曹小吏! 时间一恍而过,已经临近年终。 这一日,马钧忽然背着书箱找到张楚。 “德衡这是怎么了?”张楚见状笑问道,“可是你造水轮之事不顺?” 这段时间以来,马钧如打了鸡血一般精神焕发,每日带着几个木工精湛的乡人四处忙碌,今天却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蔫的厉害,一副愁眉苦脸之色。 “制造水水轮之事倒还算顺利,所需部件都已在命人赶制,想来只待完工安安装之后便可,只是今早想要寻找水流湍急之地,到到了河岸见到那厚实冰面,才记起冬日河水结冰一事” 马钧那已经成了苦瓜的脸上,尽是赧然。 张楚闻言也不由失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别说马钧了,就是他自己,那也没思虑河水结冰之事。 “看来此事只能等到来年坚冰化开之时再做打算。” “的的确如此。” 见马钧说完此事依然愁眉不展,一副欲言又止模样,张楚不由问道:“德衡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如今临近年关,我打算返回扶风家乡,若若是错过了祭祖之事,怕是要被家中责骂了。” “原来是此事。”张楚闻言看了眼马钧笑道,“我府上有快马十余,德衡若要回去时,去选匹马骑行返乡便是,我让人备下盘缠,再带上些纸张。” “文清就不怕怕我去而不返?”马钧闻言问道。 “扶风马氏天大的名望,有何可担忧!再说,只怕德衡不等我遣人催促,见河水将开便记挂水轮之事,自行赶回了。” 马钧闻言失笑,而后欲言又止。“文清说的是,不过让我踌躇的并非归家之事,而是” “但说无妨,德衡还信不过我?!” 马钧知晓张楚脾性,看四下无人,这才转身从书箱里拿出两卷书简。 “此书若是带回家中,必被家父毁弃,然此诚旷世之奇书,请文清务必为我保管。” 张楚闻言大奇,调笑道:“莫非这是德衡珍藏的小人书?” “小人书?”马钧茫然,“这是何书,文清可有?借我一观。” 张楚见状知道这还是个雏鸡,也不好解释,只神秘一笑转移话题,“我来看看德衡收藏的是何奇书。” “问孔?” 张楚打开竹简看到这三个字,不由一愣,这是什么奇书,没听过,不由扫了一眼,看到其中一句: 论者皆云:“孔门之徒,七十子之才,胜今之儒。”此言妄也。 不由眉头一挑,难怪马钧说这书必备毁弃,在如今这个时代,这简直就是非议先贤。 又打开另外一卷,书名论死。这倒是个新奇的名字,张楚心道。 “世谓人为鬼,有知,能害人。试以物类验之,人不为鬼,无知,不能害人。何以验之?验之以物。人,物也;物,亦物也。物死不为鬼,人死何故独能为鬼?” “人之死,犹火之灭也。” 张楚看到这句,猛然抬头,“此书莫非王充论衡!” 马钧点头,虽然小心翼翼,话语中却听得出满是自豪,“张平子所藏禁书论衡八十五卷,尽在此箱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