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相公》 第1章 第1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柳烟含翠,小桥流水,十里画坊,细密的春雨似乎也侵染了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 “你们听说了吗?了尘大师被掳去当男宠了?” “什么!了尘大师可是受五湖十六国臣民朝拜供奉的圣僧,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穿着锦袍华服的青年男子压低声音道:“月华宫的宫主,剑阁暗影杀手。” 众人噤若寒蝉,一青袍男子扼腕叹息,“在下有幸听过了尘大师在万清寺开坛讲法,当真是出尘若仙,风华绝代,那样的容貌气度怪道会招致祸患。” “据闻那位月华宫宫主,貌若无盐,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又极好美色,宫中豢养了不少男宠,都是极出色顶尖的人物。” 青袍男子皱眉道:“就没有人管束一二?” “摘叶为刀,拈花为剑,杀人于无形,见过她真容的人几乎没有人可以活着回来,除非剑阁阁主自行清理门户,不然……” “了尘大师风姿卓然,可惜了……” 二楼雅间,四面折合的碎玉漏窗,天青色纱幔低垂,室内茶香四溢,芊芊玉指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紫砂茶盅,“大师,你说我是不是貌若无盐呢?” 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白色僧袍的和尚,眉目俊朗,清冷无尘,手上套着一串莹润如水的白玉念珠,阖目不言。 青瓷把从纱幔后递过来的饭菜一一放在桌案上,委身一礼退了出去,扶疏身穿胭脂红嫦娥月衣上绣几朵青花牡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边缘用银线绣了一圈缠枝番莲花纹饰,红纱覆面,一对水润风清的丹凤眼带着几分缠缠绕绕的妩媚轻佻。 又不说话?她微微往他身边靠了靠,呵气如兰,手指慢条斯理抚弄着他的僧袍,“大师,奴家美不美?” 他转动念珠的手微动,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子,温文道:“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这招果然奏效,人都有七情六欲,她这样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投怀送抱她就不信他可以无动于衷,扶疏指尖拂过他的下巴挑了挑眉,眼角上扬笑得魅惑妖艳,“与大师相比,受之有愧。” “宫主,男女授受不亲。” 她翘着兰花指理了理宽大的水袖,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好好好,男女授受不亲,用膳吧!” 他执着佛珠合十一礼,用竹筷夹起了清汤寡水的素面,斯文儒雅的只吃了一口便止不住了筷子,扶疏掩唇而笑,狡黠的歪头望着他,“你怎么不吃了?” 他看了她一眼执筷继续默默吃面,她自讨没趣,饮了两杯酒,以手撑额静静看着他吃饭,目光有些迷离,“大师,既然我长得如此好看,你为何从不看我呢?” 她伸手解下了身上的黑色斗篷,簌簌乌发如流水般垂至腰际,“那奴家与大师探讨探讨佛法怎么样?” 他道:“宫主但说无妨。” “何为八戒?” “ 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 扶疏眸光微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乎破戒破的也差不多了,柔若无骨的身体软软倚靠在了他的身上,“我想让大师日日夜夜为我讲经说法。” 他背挺若松,俊朗的面容无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手指转动着念珠念着她听不懂的经文,她嗅着他身上清淡的檀香无端想要离得更近,藕臂缓缓环住了他的身子,轻叹了一口气,“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人也是我的,大师也该知情识趣一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宫主仁慈,我此生诵经念佛为宫主积福,还望宫主成全。” 扶疏道:“我可没有什么仁慈之心,我看上的只是你这张脸,我也从不信神佛,我只想要你这个人。” “皮囊皆为外物,宫主执念过甚。” 她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慵懒,“你俗家姓什么?” 他默然不语,她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微微抬了抬眼皮戏谑道:“或者你更想让我称呼你为夫君?” 他脊背一僵,扶疏的手指俏皮的敲打着他的胸口,“对着一个和尚叫夫君,感觉还不错。” “苏逍。” “苏……逍?”她有瞬间的恍神,“字什么?” “无字。” 她温柔道:“苏……臣之。以后你便字臣之好不好?” 浓重的牡丹花香丝丝入鼻,大把青丝垂落在他的白色僧袍之上,他清清淡淡道:“在下无字。” “无字?”她自嘲一笑,强制性的掰过了他的脸,不容置疑道,“我说你字臣之你便字臣之,你现在已经还俗了,不再是什么方外之人。”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宫主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她讨厌那些佛法经文,吵得她脑仁疼,“不要再念经了!当和尚有什么好,摒弃七情六欲青灯古佛终此一生,你命悬一线时救你的是我不是你供奉的佛祖。” 扶疏起身时手腕上的镯子叮的一声与白玉佛珠相撞,银镯做工很是精巧,枝叶疏落有致,盛开着两朵白玉雕刻的玉兰花,宛若把一截玉兰花枝绕在了皓腕上,他的手颤了颤,白玉念珠掉在了地上。 “救命之恩我让你以身相许怎么了?自古以来天经地义,我有权有势,容貌也是当今少有的绝色,你还吃亏了不成?好像我强抢民女,逼良为娼一样。” 扶疏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抬眸一笑,“你总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刚刚怎么不把我推开?” 苏逍捡起念珠,抬手斟了一杯温茶推到了她的面前,她的手覆在他未来的及收回去的手背上,他连忙把手往回收,推拒之下茶盅从桌案上掉落了下去,茶水在她裙摆上浸染出朵朵梅花。 她委屈巴巴道:“你弄痛奴家的手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的偏转了头,扶疏奸计得逞的弯了弯眼睛不以为意的用帕子擦了擦红裙,执筷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了他面前的小盘中,“既然鸡汤面都吃了,便无需忌荤腥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告诉我心中有佛,万物皆为幻象。 你又何苦如此固执,瞧瞧这几个月都饿瘦了。” 起初她每餐必定备上美味佳肴,他硬是饿晕过去也不肯动筷,固执的要命,扶疏无法,只好着人做了素斋,然后悄无声息的把素面换成了鸡汤面,她到现在还记得他愠怒的神情,至少比现在有生气多了。 想她纵横江湖那么久,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她神魂颠倒,对付一个不懂风月的和尚绰绰有余,她掐指一算,八戒?还有什么戒没破呢? 青瓷挑开幔帐走了进来,颇有些目瞪口呆的看扶疏极为耐心的剔鱼刺,“小姐,画舫准备好了。” 她淡淡应了一声,“楼下又在啰嗦何事?” 青瓷跪坐在一旁伺候,扶疏拂手拒绝她有些愕然的看了苏逍一眼方道,“青山派掌门人白儒德过世之后,扬州白府怪事频生,先是掌门信物被盗,后白府五小姐成亲之日离奇死亡,夫家当晚付之一炬无一人逃出。 上月白府旧宅闹鬼莫名其妙又死了很多人,皆无伤无痕惊惧而死。 听他们说近日晚上从街上走,无故会听到女子的哭泣迎亲的唢呐。” “无稽之谈。”她从不信神佛,这世上大多鬼魅作祟的事情都是居心叵测之人精心策划的骗局,人心可比神鬼可怕多了。 “胭露已经安排那几个小辈在别苑住下了,他们想请见小姐一面。” “真是麻烦。”她揉了揉发痛的额角,窗外疏雨愈发大了,打在窗棂上滴答作响,让她应付一群被剑阁整整几百条门规教导出来的小辈,真是对牛弹琴,苍书那个老头也不怕她把他们带歪了。 苏逍面色苍白抵唇咳嗽了几声,扶疏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蹙眉道:“怎么又起烧了?” “无碍。” “什么扬州名医,区区风寒都治不好。”她拾起逶迤在地上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手指灵巧的打了一个结,“青瓷,回府,你派人再去找个郎中给苏公子诊脉。” “你不去游湖听戏了?” 扶疏扬了扬眉,意兴阑珊道:“既比不上云笙的唱腔也比不上阿顾的身段,无趣。” 过午之后雨便下得大了,打落了一院子的梨花,她躺在廊下的竹椅上听着雨打芭蕉,天色渐渐暗沉,“可想清楚了?云嵇山那次暗杀的带头人是谁?” 庭外雨中跪着一个衣衫破烂的中年男人,旁边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几只狼狗围着啃食,鲜血把满地的梨花染成了血红色,他惊惧之下结结巴巴道:“我……我真不知道……我只……认得一个传口信的人……” “谁?” “青山派掌门人白儒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2章 扶疏眼中骤然涌起阴厉的杀意,拂袖之间中年男人立时毙命,青瓷着人清理院中零碎的尸体,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小姐,我亲自去查白府?” “先把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 “是。” 她披着披风起身,春雨夜寒,浑身都透着冷意,檐角挑着的一盏羊皮灯笼被打的昏黄不定,借着暗沉的烛光她抬头瞥到了杏花梢头挂着一个纸鸢,风雨飘摇之间早已残破不堪。 扶疏足尖一点冒雨从梢头把纸鸢扯了下来,描画的颜料晕染在一起,她指尖轻轻一碰纸便破了,青瓷提裙步入院中,把一把丁香紫色的油纸伞遮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小姐,莫着了风寒。” 她浑身早已湿透,瞳孔毫无焦距,握着纸鸢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 “小姐?” 青瓷只听竹篾折断的声响,她厌弃的把捏碎的纸鸢丢在一旁,“血腥气太大,头疼。” 次日清晨,惠风和畅,庭院中摆满了姹紫嫣红的时令鲜花,花香扑鼻,待在扶疏身边久了才能摸清楚她的脾气秉性,察言观色用在她身上是行不通的,阴晴不定用在她身上有些……有些过誉了,她的喜怒哀乐可能仅仅只在半句话之间。 扶疏身穿胭脂红绣粉红绣球花的衣裙,系着雀蓝腰带,垂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银红荷包,眉如墨画,唇不点而朱,乌发盘在脑后,斜侧箍了一支四寸余长的红玛瑙榴花紫金发钗,半圈细碎的流苏顺着乌发垂落,少了几分妖艳多了几分端庄雅淡,“衣服送去了吗?” “苏公子不肯穿。” 扶疏用茶盖拨弄着茶盏中的浮叶,“你去告诉他,他若想身穿僧袍陪我去游瘦西湖我并无任何异议。” 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不少可江湖之大也没有几个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三道四,她百无禁忌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可超凡脱俗如了尘大师可不一样,大抵容不下世人毁他清誉。 与她这样声名狼藉的人牵连在一起,若非她以菩提寺僧众的性命做要挟怕不是已经投湖自尽或者上吊自杀以保清白了吧? 自己不仅供了一尊佛祖还救回来一个病西施,寻医问诊看不出什么毛病又总不见好,她要陪他说话,哄他吃药用膳,还得想法设法试图把他从什么佛道正途上拽回来,别提有多累了。 问题是她累死累活往往只换回来一句阿弥陀佛,再无下文,她何曾对人如此低声下气过? 廊下吵吵嚷嚷一阵喧哗,胭露带着四五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他们皆穿着一样的服饰,白袍白衣领口袖口绣着剑阁独有的月见草纹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束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发带,腰间悬着长剑,连垂落的剑穗都是一模一样的。 少年抬眸望向扶疏时皆怔愣在了原地,美人一顾,倾国倾城,不过如此吧! 为首的少年剑眉星目,抱拳一礼,“晚辈温清参见前辈。” 众少年纷纷回过神来对着她行礼自报姓名,扶疏温柔一笑,好整以暇的问道:“前辈?我有那么老吗?” “不不不……前辈……不是……你一点也不老,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不可无礼。”温清低斥了一声,对扶疏歉疚道,“温文言语唐突之处还望二宫主见谅。” 原来是把她当做毓儿了,怪道苍书那老头如此放心把这些个宝贝弟子交给她,她抬手让诸人落座,“你们来扬州所谓何事?” 温清垂首道:“苍书长老让我们代剑阁去给归云山庄的庄主云中鹤贺寿,顺道历练一番,归程时听闻扬州怪事频出,特来探看一二。” 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说话竟如此老气横秋,哪里有一点少年人该有的风流不羁,她扶额,连喝茶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你们这群小娃娃合该好好出来见见世面。” “晚辈谨遵前辈教诲。” 前辈就前辈吧,扶疏正欲歪在榻上瞧见下面坐得端端正正的小辈理了理衣袖正襟危坐,“过会我带你们去游瘦西湖。” 温文于其他几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好啊好啊!” 温清恭敬有礼道:“前辈,剑阁门规忌无故游乐。” 不愧为苍书的得意弟子,温字辈的翘楚,酸腐古板的模样与老头一模一样,温文失望的垂下头,瞥了一眼温清又识趣的缄口不言。 她高深莫测柔声道:“苍书长老既让你们与我同行自有他的深意,此去瘦西湖名为游玩实为历练。” “晚辈但凭前辈吩咐。” 温文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若非温清在旁估计会跳起来手舞足蹈,真是一个不错的乖孩子,扶疏摸了摸下巴暗忖,不知苍书那老头知道她带着他们去饮酒作乐寻花问柳会不会提剑杀上月华宫。 “小姐,苏公子来了。” “如此就出发吧。” 她提裙踏出房门,梨花树下,男子负手而立,月白云纹长袍,白色缎带束发,清冷无尘。 “世上竟有如此超凡脱俗之人?他是谁呀?”温文感觉自己有些回不过神来,剑阁之人向来被世人奉若神明,他见过出尘绝艳的人物还真不少,比如沐护法,但眼前之人似乎真的与万千红尘隔离开来,飘渺如烟,通透如水。 “我的夫君。” “啊?我们在剑阁并没有听闻月华宫二宫主成婚的消息呀。”温文侧目讶然道:“前辈,你怎么哭了?” 扶疏用指尖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昨晚未休息好,眼睛有些疼。” 那串白玉念珠换成白玉箫便好了,她笑语嫣然的走过去扯住了他的宽袖,眼睫犹自濡湿,根根分明,“夫君,你怎来得这般迟?” 苏逍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套着佛珠的手刚刚抬起,扶疏望向他的凤眸眯了眯,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拂落了几朵梨花。 “苏公子有礼。” 也只有这般品貌的人物才能般配得上前辈这样的绝代佳人吧,真真是郎才女貌,可他确实没有听到一星半点有关扶黎前辈成婚的风声,倒是每日都能听到扶疏前辈…… 温文打了一个冷战低声对温清道:“月华宫的两位前辈怎么差别这么大?扶疏前辈竟然把了尘大师掳去当男宠了!男宠啊!那可是了尘大师。” “背后勿论他人非。” “哦。” 院外停着两辆乌沉朴素的马车,扶疏回头对着苏逍莞尔一笑抬起芊芊玉手娇嗔道:“夫君,你扶我上车。” 他垂首让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腕处搀扶着她上了马车,弹墨轿帘甫一落下她整个人便软软的靠在了他的身上,“想通了?” 苏逍手指微蜷淡淡道:“如卿所愿,还望宫主莫要食言。” 扶疏的手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抚至他的额头,“不起烧了,脸色怎么还是这么难看。” 他身体僵硬的往后挪了挪恰好靠在了车壁上,无处可避,她的指尖若有似无从他的唇角滑过,手指缠绕着他垂落在肩头的几根头发,还是有头发的模样看起来比较赏心悦目,“刚刚我唤你夫君你为何脸红呢?” “宫主莫要妄言。” “瞧瞧这耳垂都红了。”她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道,“你躲什么呢?心虚了?大师?苏公子?你听听你的心早就乱了。” 扶疏趴在他的颈窝处,淡淡的呼吸打在他的耳侧,“你怎么从来不敢看我呢?” 苏逍侧头静静对视上了她的眼睛,清明澄澈,无情无欲,不应该是这样的,美人计还失效了不成,她撒娇道:“你抱我。” “宫主……” “叫我扶疏,或者疏儿也可,亦或娘子?” 苏逍垂在身侧的手一动不动,“扶……扶疏。” 她阖目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容置疑的重述道:“你抱我。” 马车忽然停下她整个人后倾往车壁上撞去,软绵绵的,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苏逍不自然的收回了垫在她脑后的手掌,“可有伤到?” 扶疏摇了摇头,青瓷在车外道:“小姐,到了。” 二人静默无言的下了马车,瘦西湖十里画景,歌舞笙箫红袖招,刚刚下马车的温清等人眸中掩饰不住的雀跃之色,到底是小娃娃资历尚浅定力不足,闷在剑阁遵守几百条门规都把好好的孩子给养坏了。 扶疏望着画舫上袅娜娉婷的美人问道:“臣之,那些美人好看吗?” “美人在骨。” “苏公子,你这话怎么听上去奇奇怪怪的。”温文挠了挠头,“美人在面怎么就在骨了?温清,你说是与不是?” “唐突佳人。” “哟哟哟,学会怜香惜玉了,真看不出来啊。”温文用手肘揶揄的抵了抵温清的手臂。 温清回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都说说何为美人。”扶疏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历练题目之一。” 几个小辈一听是历练题目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面色微红,她皱了皱眉,难为他们把如此风花雪月的一件事说得如此一本正经枯燥乏味,难为他们条条框框用骈文论述竟然还可以脸红。 温清察觉到了扶疏细微的表情变化,知她不满,拱手对着苏逍道:“请苏公子赐教。” 温文功课比较差结结巴巴论述不出来抓耳挠腮道:“以前辈为例,何解?”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温文目瞪口呆道:“果真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情话说得可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3章 温清钦佩道:“苏公子凤采鸾章。” 扶疏笑若春花绽放,斜睨了苏逍一眼,听过那么多恭维奉承的话,都没有他说的合她心意,声音温润如珠玉,文采斐然平生仅见。 情话吗?她伸手拍了拍温文的肩头,“不错,有前途。” 温文不可置信的用手指指了指自己,不可能吧?苍书长老可是说他无舞文弄墨之才,也无舞刀弄剑之慧,前辈真的是人太好了,知他未答述出历练题目怕他心灰意冷如此安慰鼓励他。 他泪眼汪汪的望向她,“前辈,你对我简直太好了。” 胭露娉娉婷婷从画舫上走了下来,说话声音轻轻柔柔,软软糯糯,“已准备妥当,诸位请。” 画舫之上软帐青罗,婢女打起湘妃竹帘,及目所至陈设几近奢华,矮几上摆满了他们从来没有吃过见过的珍馐佳肴,丝竹笙箫隔着水声一丝一缕的飘来夹杂着千回百转的昆曲。 温文等人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扶疏敛裙落座,苏逍平静的坐在了她的旁边,温清迟疑道:“前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温清垂首敛目,“前辈可是扶疏宫主?” 温文不可置信的啊了一声,下意识的退后几步打量着她结结巴巴道:“不……不会吧?” 扶疏斜斜靠在软垫上,“何出此言?” “前辈言行举止与扶黎前辈相去甚远,擅暗器者掌心往下三寸有老茧,扶黎前辈惯用梅花镖。”温清恭恭敬敬对苏逍行了一礼,“晚辈再斗胆一问,苏公子是否就是了尘大师?” “见微知著。”扶疏慢条斯理的剥着葡萄皮,用银签剔籽喂到了苏逍唇边,“大师,你说是与不是?” 温文双手护胸又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了温清的身后,他都看到了什么!前辈真的把了尘大师掳来当男宠了?传闻竟然是真的!前辈对他那么好,不会是……不会是…… 苏逍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皱,就着她的手把葡萄吃了下去,温文眼睛瞪的大大的,这也太……太禁忌了,不觉又往温清身后缩了缩。 扶疏勾了勾手指,“温清、温文,你俩过来。” 温清坦坦荡荡走过去跪坐在了她的旁边,温文揪着温清的衣角低声道:“她……她……她……” 她手指敲打着小几,往前探了探身子歪头对着他好整以暇的笑笑,“文文,你有没有听说我特别喜欢长相清秀的娈童?” “娈童?”他迷惘的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温清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苏逍亦勾了勾唇角,扶疏从长颈白瓷瓶中抽出一枝桃花隔着温清便打了过去,温文抱头不轻不重挨了好几下,粉色花瓣落了满身。 “美人投怀送抱你躲什么躲?真是没出息。” “我……我……我……” “你什么你,话都不会说了?真是不长脑子,身为剑阁弟子,面对未知的危险,装也要装出淡定自若,你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扶疏丢了桃花枝饮了一杯酒笑语晏晏的望向温清,“你不怕我吗?” “苍书长老让我们前往浣花小筑拜访前辈,是我等无礼错认前辈身份,还望前辈海涵。” 她点了点头,处事有礼有度,思虑周全细致,虽然有些古板酸腐气,假以时日,多加历练,必然是江湖中的翘楚,“都坐吧。” “是。” 扶疏按住苏逍拨着念珠的手指,“你刚刚笑了。” 他垂下眼睫,薄唇抿了抿,她往他身前靠了靠,“你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苏逍对视上她满目风情的凤眸侧了侧头,“吃葡萄。” 扶疏意味深长道:“你喜欢我喂你吃葡萄啊?” “并非如此,我……” 她按住他的手挑了挑眉,苏逍淡淡应了一个是字。 温文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看又忍不住去看,想说话又不敢说脸色涨的通红,他自感自己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急得抓耳挠腮,尽量压低声音对温清道:“了尘大师似乎被前辈染指了。” 温清剥着橘子问道:“你说什么?” 温文稍稍提高音量道:“了尘大师已经被前辈染指了。” 温清把橘子放入口中,“了尘大师怎么了?” 温文急得抓耳挠腮,大声道:“了尘大师绝对已经被前辈染指了!” 画舫之中刹那的静寂,扶疏蹙眉白了他一眼笑得前仰后合,苏逍轻轻把她从怀里扶了起来,侍候在侧的青瓷掩唇而笑,“小公子可知何为闺房之乐?” “就是……”他小心翼翼的瞄了扶疏一眼啃着苹果掩饰尴尬,“不知道。” “青瓷,一人两本。” 青瓷打开一个描金小柜子,从里面抱出一摞线装书,一人两本一一放在了他们面前,温清略翻了一页便红了脸。 “苏公子,晚上回去我陪你慢慢看。”扶疏特意把两本书慢慢的翻给苏逍看,一本是《风月宝鉴》,另一本是《龙阳秘事》。 “你不应如此教诲晚辈。” “不通晓男女之事如何过得了美人关?”她合上书,敲了敲桌案,“回去好好看看,这也是历练题目之一,苍书长老对你们约束过甚,这些所谓□□我不给你们看以后你们自己也会偷偷看。 未免你们这群纯白如纸的小娃娃被有心人利用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们授一课。” 温清求助的望向苏逍,“大师?” “菩提本无树,宁静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侍女卷起竹帘,胭露引着两个身穿戏服的戏子走了进来,“小姐,人已经到了。” 为首的一人,头戴花钿,钗环相撞,泠泠作响,身穿月白如意云头对襟戏服,领口绣着几枝浅粉桃花,裙裾之上百只紫蝶翩飞,似弱柳扶风般对着她盈盈一拜,“未登台便得姑娘打赏,白芍先行谢过。” 温文震惊的用口型对温清道他是男人!温清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扶疏略抬了抬手,青瓷打开一个红漆描金小匣子,里面是一整套的蝴蝶头面,镶嵌的珍珠颗颗圆润饱满,红玛瑙艳若朝霞,“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薄礼?与前辈在一起简直时时刻刻颠覆他的认知,这未免有些过于奢靡挥霍了,莫非前辈看上这个戏子了? 白芍浅浅一笑,“恩客厚礼,愧不敢当。” 扶疏道:“受不受得起,先来一折游园惊梦。” “是。” 十里画舫艳惊四座的名角,甫一开嗓,缠绵婉转,余音绕梁,几个少年听得兴致勃勃,她用自斟壶自斟自饮一杯又一杯喝着杏花酒,有些微醺。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 身段、唱腔都很不错,不是她偏爱护短他比起云笙还是差点火候,秦淮河畔漏月台初见,也是这样一出游园惊梦,也是这样身穿月白百蝶戏服对着她行礼含笑道,扬名立万非我所求。 他是天生的情种,为人为戏,呕心沥血,如痴如狂,不疯魔不成活,他是秦淮河畔的一轮明月,那才是真正的名伶佳人,可惜她喜欢逢场作戏,又有些喜新厌旧。 扶疏斜靠在绣花软垫上半闭着眼睛问道:“苏公子,你听过游园惊梦吗?” “出家之人离歌舞。” 她似在问他又似自言自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真的可以吗?” 苏逍把她手边的自斟壶放到了桌案上,“喝酒伤身。” 扶疏抬了抬眼皮飞给他一个媚眼,“知道心疼我了?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温文掩耳盗铃般的伸手遮了遮眼睛识趣的侧转了头,了尘大师绝对是被前辈蛊惑了!他还是万事当心为好。 扶疏纯感觉冷不丁调戏一下苏逍十分有趣并未指望他有何反应,支撑着身子坐起顺手指了指最外侧的白袍少年,“我为何从未听过他讲话?” 少年乌润的黑眸羞怯的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温文解释道:“他结巴。” 她温柔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温……温念。” 瞧着他怯怯弱弱的模样扶疏顿时有了怜幼之心,同温念说话轻轻柔柔,和和气气,甚至于让温念坐到她身边陪她说话,温文看了看外面的身段曼妙的白芍,又瞧了瞧秀气白净的温念,自感又窥探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急不可耐的对温清道:“前辈是不是也看上温念了,我们回去该如何向苍书长老交代?” 温清摇头道:“无药可救。” “啊?前辈真的想把温念收为男宠?” 他一大声嚷嚷顺利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温清扶额,朽木不可雕也,他此刻真想不认识此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4章 一折《游园惊梦》尚未唱完骤然止了,扶疏不悦的皱了皱眉,画舫之外喧闹声不绝,青瓷入内回禀道:“小姐,湖心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 “扫兴。” 苏逍拨着白玉佛珠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温文豁然站了起来,“是不是又与白府的案件有关?” 温清道:“前辈,青山派白府命案疑窦丛生,苍书长老命我等尾随前辈查清缘由。” 青瓷从袖口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小姐,玉绾姑姑书信。” 扶疏随意扫了两眼重重把信笺拍在了案几上,杯盏尽倒,目光阴厉,“让我帮他们雪冤?痴心妄想!我不灭他白府满门已经仁至义尽。” 温柔和气笑语晏晏刹那间在她身上荡然无存,浓烈的杀意让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几个小辈不明所以,一言不发齐刷刷望向了苏逍,他冰凉的手指隔着宽袖按在了她颤抖不止的手腕处,“扶疏。” 她修炼的清音功法早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因急于求成魔根深种,一旦触及她的逆鳞,阴狠暴戾,六亲不认,日复一日内力反噬,剑阁暗影从来都是不得永年。 扶疏缓缓闭上眼睛,以手撑额,平复着略有些紊乱的呼吸,“如此也好,彻底清查。” 众人长长舒了一口气,青瓷对于温清等人见风使舵的本领颇为佩服,往日扶疏发脾气,她们只能硬生生受着,由着她摔东西甚至是杀人,没想到这位苏公子与宫主而言这么不同寻常。 大多时候扶疏的阴晴不定阴沉冷厉,都是似真似假,除非事涉宣和五年雁月旧事。 “让画舫靠岸。” “是。” 桃红柳绿处聚集了很多人,仵作正在验尸,几个水性比较好的捕快在瘦西湖中打捞头颅,扶疏戴着红纱帷帽远远瞥了一眼意兴阑珊的走去临湖的花摊旁挑拣鲜花。 尸体早已腐烂,残破的衣服连着血肉附在白骨上恶臭难闻,温文捂着鼻子怪声怪气问道:“找到头颅也辨认不出身份了吧?” 温清道:“此案交由官府审理,我等不好插手,得同前辈商量个对策才可。” 温文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低声道:“我不去!白府也不知怎么得罪前辈了,刚刚可真把我给吓死了。” 温念道:“苏……苏公子……在。” 鲜花摊铺旁有个卖各类蜜饯的小摊,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看到苏逍便移不开目光了,极力向他兜售蜜饯,声音清脆似出谷的黄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你喜欢吃哪个?我送你也成,这都是我自己做得,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可好吃了呢。” 扶疏上前一手挽住苏逍的胳膊,一手略扶了扶帷帽软绵绵的便往他身上靠,“夫君,奴家浑身乏力,头晕恶心,刚刚从湖心打捞上来一具死尸,奴家好怕。” 卖蜜饯的姑娘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被帷帽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红衣女子,举止轻浮,不守礼法,必然不是什么正房夫人,没想到这位公子看上去温文尔雅一本正经竟然也喜欢这种狐媚的调调。 苏逍温和道:“姑娘,三两梅干。” 扶疏微微有些愕然,隔着影影绰绰的红纱盯着用牛油纸包起来的梅干攥着他手臂的力道紧了紧,既而仰头娇滴滴道:“夫君,自从有了身孕便一直想吃酸的,老人常道酸儿辣女,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 他把梅干递到她的手中,平静无波的目光微动,声音暗哑,“都好。” 他顺从的反应让她有些意外,得寸进尺的软绵绵道:“你抱我上马车。” 苏逍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侧了侧头,“不妥。” 这三个多月扶疏每每以挑战他的底线为乐,他顺从乖巧她反而会自讨没趣,但凡他表现出丝毫不愿她绝对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不抱?她挑了挑眉,双眼一闭直接扶额晕了过去。 他把她半搂在怀中,温柔道:“扶疏?” 你叫我名字我就会醒来吗?怎么着也要配合她一下唤一声娘子或者夫人,她也许还会考虑考虑自己走过去。 温文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前……前辈……她……她……” 温清道:“不要学温念说话。” 他愣愣的看着苏逍大庭广众之下把扶疏打横抱起,层层叠叠的纱裙旋起一道优美的弧度宛若一朵绽放的牡丹花,“前辈肚子里的孩子不一定是苏公子的吧……” 温清摇头叹息,“剑阁门规,谨言慎语。” “前辈豢养了那么多男宠怎么就知道……”他对视上温清警告的目光声音越来越低,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温念认真道:“是……是苏公子的。” “为什么呢?” 温清翻了个白眼,“自己想。” 扶疏比他想象中要轻很多,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他刚刚把她抱到马车上,她便一把掀开帷帽双手勾住他的脖颈眼角上挑对着他笑,“你不是说于礼不合吗?你不是说不抱吗?夫君?” 苏逍肢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她瞧着他发红的耳垂抿唇笑笑,松开了勾在他脖子上的手,打开牛油纸捻起一块梅干慢条斯理的吃着,“青瓷,让他们都上马车。” 温清等人依言上了马车,乖顺的坐在一旁聆听教诲,扶疏道:“可看出什么了?” 温清道:“死者为朱府的管家。” 温念迟疑道:“死……死后……砍头……抛……抛尸。” 温文乌黑的眼珠瞪的大大的,他们明明一直在一起,他们明明看的是同一具尸体,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对他说啊! 扶疏看着温文心虚躲闪的目光蹙了蹙眉,“你俩姑且说说。” “死者腰间有朱府铜牌可判定为朱府之人,手骨上带着一枚翡翠戒指,残破的衣袍是福寿暗纹的绸缎,里面包裹着三枚骰子,右腿骨错位,是以可判定是朱府管家李贵。” 温文挠了挠头,“为什么呢?” “自己想。”扶疏温声对温念道,“念念,你要多说些话才好。” 温念红着脸点了点头,“朱……朱府起火……在半年之前,扬州大雨,瘦……瘦西湖水涨,未……未有浮尸,今……今被打捞,或……有人刻意为之。 头……头颅应在……在案发……现场。” 温文嘴巴张的大大的,几欲脱口而出的为什么在看到扶疏微眯的凤眸时紧紧闭上了嘴巴,她摸了摸温念的头顶,“真乖。青瓷,去朱府。” “是。” 马车缓缓而行,温文满腹疑问无处诉,扯了扯温清的胳膊轻声道:“为什么呢?” 温清揉了揉额心,“朱府管家李贵,二夫人内侄,嗜赌如命,骰子从不离身,因欠大笔赌债被讨债人打断了右腿,结合其穿着遍观朱府只有此人。 坊间传闻朱府大火无一人逃出,眼下在瘦西湖发现李贵的尸体,或许真如温念所说实乃有心人刻意为之。” 他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怎么所有人貌似都猜到了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苏逍手指拨着佛珠默念着往生咒,扶疏已经吃了大半梅干,“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温文瞥了阖目静坐的苏逍一眼试探道:“前辈有身孕了?” 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好整以暇的问道:“你说呢?” “那……那苏公子他……他……” “你自己直接问问苏公子与我有无巫山云雨之事不就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了。” 温文嗯嗯啊啊干笑两声,扶疏伸手抓过一个软枕便丢在了他的头上,“你脑子里整天乱七八糟都想些什么?一团浆糊。” 至晚,一行人从朱府回转留宿在了京郊白府旧宅,宅子荒废已久,杂草枝蔓丛生,屋内结满了蜘蛛网,桌椅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黄色符篆贴满了长廊,映衬着苍白的月光无端让人感觉背后阴风阵阵,头皮发麻。 青瓷、胭露等人动手收拾东西,扶疏咬了一口点心嫌弃硌牙又吐了出来,苏逍在青石台阶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另拿了一件孔雀裘披在了她的身上,“更深露重。” “我不披,一会我冷了你抱着我给我暖暖就好。”扶疏握着他的手踮起脚尖把孔雀裘披在了他的身上,“手怎么这么凉?你的病若再不好我可是要心疼坏了。” 冰凉的指尖慢慢有了温度,他声音平和清淡,“我没事。” “非礼勿视。”扶疏侧目睨了一眼排排站的小辈,“荒郊野外,冷月孤灯,这样的良宵美景极适合看我白日给你们的书,或许还能与伶仃无依的妖狐女鬼来个春宵一度。” 她话音刚落,寂静的夜里隐隐飘来迎亲的唢呐声响,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5章 月光骤然变得黯淡,冷风卷起地上飘落的符篆,诡异的唢呐声渐渐止了,四周一片寂静,虫鸟声皆不可闻,温清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扶疏掩口打了一个哈欠轻笑道:“冥婚?不知这鬼新娘长得如何?” 青瓷蹲跪在地上烧水煮茶,胭露手持一把精致的匕首把烤好的野鸡肉整整齐齐的片到了白瓷盘中,温文努了努鼻子,紧绷的弦啪的一声便断了,“好香啊!” 扶疏坐在厚厚的软垫上,接过胭露递过来的百合茯苓薏米粥,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了苏逍唇边,“一整日都未见你吃东西,我喂你吃一点粥好不好?” “我自己来。” 苏逍伸手去接白瓷勺触碰到她的手指又收了回来,她固执的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对着他挑了挑眉,他无奈张口由着她一勺又一勺喂了大半碗,“你看看你瘦的只剩下骨头了,抱起来可真不舒服。” 他微微一怔,侧了侧头,她放下手中的瓷碗好整以暇的抬头望着他笑,“我是不是对你特别好?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她卸了钗环,大把青丝垂于脑后透着几分慵懒散漫,眸中倒映着细碎的烛光,笑容明媚而温暖,让人感觉她整个人如同笑容一般纯良无害,她用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怎么办?我可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你……你不是饿了吗?” 扶疏把手伸进孔雀裘中环住了他的身子手指轻佻的沿着他的脊背往下摩挲,媚眼如丝,红唇微启,舌尖舔了舔嘴唇,轻声道:“我想吃你。” 苏逍皱了皱眉,“不可胡言。” “我说真的。”她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仰头望着他,无辜的眨了眨水润风清的凤眸,“为何我说的话你总是不信呢?” 他由着她为所欲为越来越顺从听话也越来越寡言清冷,扶疏靠在他怀中嗅着他身上清淡的檀香有些昏昏欲睡,“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 苏逍用孔雀裘包裹住她的身体,她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撒娇般的在他身上蹭了蹭,双手环住他的腰沉沉睡着了。 温文瞥到他从袖口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吃了下去好奇问道:“苏公子,你病了?” “旧疾。” 温清并未有片刻懈怠,佩剑置放在手边,警戒的望向宅外浓重的夜色,朱府一百多口人葬身火海尸骨无存,无一人逃出,官府匆匆结案,必有隐情,“依苏公子之见,朱府灭门与白府有无关系?” 苏逍道:“《涅槃经》有言,业有三报,一现报,现作善恶之报,现受苦乐之报;二生报,或前生作业今生报,或今生作业来生报;三速报,眼前作业,目下受报。 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 白府与朱府为姻亲,唯一的牵系便是已故的五小姐白念,若说白府根深蒂固仇家以朱府灭门杀鸡儆猴,但为何白府不予深究呢? 温念一直低头摆弄着石子灌木,低声道:“五……五行八卦,朱……朱府设有……法阵,故……无人……可逃出。” 话音刚落,院外隐隐传来女子低低的啜泣声,温文打了一个激灵,“真的有女鬼?” 扶疏蹙了蹙眉懒懒道:“你们出去看看。” “是!” 温清不由分说拉着支支吾吾的温文便走了出去,古旧的院门开合发出沉闷的吱嘎声,扶疏捡起脚边的树枝拨了拨温念摆的石子,“中规中矩,不能应势而变。” 胭露把泡好的温茶递了过去,轻笑道:“一针见血,已属不易。” 片刻几人回转,温文拿着一块红盖头,做工精美,上绣龙凤呈祥,温念则捧着一把绿油油的青菜若有所思,温清道:“只看到一道红色身影。” 温文阖目嗅了嗅红盖头,“紫茉莉的脂粉?这里莫不是她的家?刚刚在那间废弃的女子闺房我也闻到了这种味道。” 他们仔细查看过白府旧宅所有房间,其中一间女子闺房最为凌乱残破,但罩着胭脂红床幔的绣床纤尘不染,床头青花瓷瓶中插着一束水灵灵的红茶花。 温念乌润的眼珠一眨不眨的望着扶疏,紧张道:“空……空心菜。” 温文笑得前仰后合,扯了一片空心菜的叶子放入口中嚼了嚼,“无毒,可以吃。追到菜地之后便没有了踪迹,你总不能把一把菜也当做线索吧?” 温念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扶疏拉着他坐在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念念聪慧无双,心思缜密,最可爱了。” 这也太偏心了吧!温文敢怒不敢言的默默走到了一旁,前辈对温念绝对有什么非分之想,看他的眼神温柔的都快化了。 苏逍道:“空心即无心。” 一宿无话,次日清晨,扶疏换了一套与他们一模一样的服饰,举手投足之间竟无半分女子的娇柔脂粉气,风流倜傥,除了…… 温文望着她覆在苏逍手背上的双手忍不住道:“前辈,你这样会被别人误以为是断袖。” 她摸了摸下巴,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半截藕臂,淡淡嗯了一声,整个人都歪在了苏逍身上。 青山派白府凭借平沙落雁十二式在江湖上有些威望,现任掌门三少爷白成然,为人谦逊有礼,大少爷白成慎风流成性不学无术,四少爷白成今身有残疾性情孤僻,已故五小姐白念据闻是扬州城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白府位于扬州城西北方,曲折游廊,小桥流水,一步一景,如独步江湖的平沙落雁剑法一般处处透着柔媚婉约,下人引着一行人入府,扶疏去牵苏逍的手次次被他巧妙的躲了过去,她不甘示弱的用手指勾住了他手上的白玉佛珠,“臣之,我手凉。” 她的手指拨弄着一颗颗佛珠轻轻触碰到了他的手指,微凉,心头也跟着颤了颤,“你看看我。” 苏逍轻声道:“不可胡闹。” 扶疏止住步子,几不可查的扯着念珠摇了摇,“你看看我呀!” 他步伐微顿,侧目看了她一眼,她狡黠笑笑,“是不是我更好看?” 他勾唇笑笑,似冰雪初融,柳抚春水,扶疏一时有些恍神,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微微离他稍近一些道:“你这样对我着笑我会以为你在引诱我。” 苏逍不确定她下一瞬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说出什么样的话,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道:“走吧。” 中庭种着一颗亭亭如盖的桂花树,几堂明净,古朴素雅,白成然笑着迎了出来,“贵客远道而来,招呼不周,还望海涵。” 温清回礼道:“扬州命案频出,我等奉命彻查,叨扰之处,莫怪。” 剑阁被五湖十六国的人奉若神明,剑阁暗影令江湖中人谈之而色变,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普通的江湖门派招惹不起的。 “扬州分属青山派管辖,在下治理不周,惊扰剑阁,是我的过错。” 扶疏翘着二郎腿摇着折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白成然语塞,尴尬的赔笑,“是是是。” 白府管家附耳低声道:“大少爷在醉花楼喝得烂醉如泥,欠了一千两银子,老鸨抬着大少爷过府讨债,惊扰贵客,恐有不妥。” “不成体统。”他面上维持着不变的笑容对着扶疏等人道,“诸位舟车劳乏,稍作歇息,在下安排了厢房酒菜。” 扶疏合上折扇打了一个哈欠,用扇骨敲打着肩膀道:“昨晚留宿在京郊旧宅,听了一晚上迎亲的唢呐,女子的哭泣,整宿都没睡。” 前辈真是一本正经的睁眼说瞎话,明明她抱着苏公子早早便安歇了,明明一晚未有任何异象,明明是来查案的她这便打算去睡觉了? 管家惊恐万分道:“那里有鬼……” 白成然厉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亲自带他们往后院而行,“近日旧宅怪事频出,伤了好几条无辜的人命,寻查月余无果,着实心忧,不知诸位可有何发现?” 扶疏饶有兴致的瞧着一丛红艳艳的山茶花不以为意道:“冥婚吧,等了一晚上无形无影的,连个热闹都没有瞧上。 你们府上的红茶花开得比别处的娇艳,不知可有什么秘法?我极喜欢红茶花,却总养不好。” “公子若感兴趣,在下稍候便遣花匠过去厢房。” “如此甚好。” 上等的厢房,美酒佳肴皆备,扶疏望着疏窗前的一枝桃花以手撑额道:“臣之,我想要那枝桃花。” 苏逍摘了一朵桃花放在了她的手心,她捉住他的手低头认真的研究其上掌纹扬眉道:“你又不听话了。” 温文搬着圆凳坐到了扶疏跟前焦急道:“前辈,我们不是来查案的吗?” “是你们不是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6章 扶疏用竹筷夹了一片糯米藕咬了一口,软糯甜香,置身事外的扬眉笑道:“这是对你们的历练,你们好好查。” 温清道:“前辈认为我们应该从何处入手?” 鲫鱼多刺,苏逍低头认真剔着鱼刺,套在手腕上的白玉佛珠与瓷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托腮深情脉脉的望着他,似乎并未把温清的话放在心上,“臣之,你喂我。” 温文扶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举止轻佻,未免有些太出格了,“前辈是否应……应注意言行?” 扶疏淡淡斜睨了他一眼,苏逍把剔好的鱼肉放在了她面前的柳叶小盘中,另取了一双竹筷吃着碗中的米饭对温清道:“追根溯源。” 千头万绪连环命案的伊始为青山派掌门白儒德过世,温清眸光一亮,“谢过苏公子。” 温念道:“总……总不能无故……开棺验尸。” “骨头发灰,中毒之兆,死于金针刺脉。”她不以为意的用手帕拭了拭手,“已被挫骨扬灰了,验尸便免了。” “为……为什么……”温文对视上她阴鹜的目光惊悸万分的点头如捣蒜,“前辈说什么就是什么。” 待用过午膳,扶疏百无聊赖的去院外折了满怀桃花把屋内空着的花瓶全部插满,苏逍阖目坐在软榻上念经,她俯身靠近他道:“臣之,你看我摘的桃花好不好看?” 他睁开眼睛猝不及防的对视上她乌黑的凤眸,身体一僵,侧目看着瓶内插的乱七八糟的桃花道:“桃花夭夭,灼灼其华。” 扶疏微微又靠近他一些,方寸之间,呼吸可闻,苏逍往后避了避,她蹙了蹙眉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便坐在了他的膝上,眼角上扬,“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房门虚掩,桃花透过海棠疏窗落了满案,她额前一缕长发垂落在他长袍襟口若有似无的划过他略显苍白的肌肤,苏逍呼吸略微有些紊乱,“扶疏,你先起来。” 她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唇瓣隔着薄薄一层单袍贴在他的锁骨处宛若一块烙铁烫的他皮肤发疼。 “我困了,你抱我过去小憩片刻。” 她喜欢他身上浅淡的檀香,喜欢他身上的温度,即便她知道他对她疏冷无情她也喜欢就这样偎在他怀中,良久,他抱着她起身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了床榻上,她搂着他并不撒手,“你陪我睡。” 他皱眉,断然拒绝,“不可。” 扶疏的手指顺着衣襟慢条斯理的往下,循至衣带处用小指挑开了结扣,他伸手去抓她不安分的手,她手腕灵活,利落的几个招式服服帖帖的把他压在了床榻上,食指转着他的佛珠,娇嗔道:“苏公子真是有些口是心非呢。” 苏逍被她巧妙的钳制无任何反击之力,眸光微敛,死死盯着白玉佛珠,语气微沉,“你把念珠还给我。” 波澜不惊的死水骤然荡起涟漪,扶疏略微有些诧异,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念珠,颗颗圆润通透,乌蒙国最上乘的琦玉,这样的成色已经绝产十年了,一颗便已价值连城,“佛门清俭无欲无求看来也不尽然,你乖乖陪我睡一会,待我醒来便还你如何?” 他虚握成拳的手掌慢慢舒展试探的触碰了一下她的衣角,哑声道:“好。” 扶疏自知过刚易折过满则溢并不曾勉强他与她同塌而眠,即便她对他多有勉强调戏他总能恰如其分的有礼有度,雅正如君子,不会让人生处一分一毫的暧昧旖旎之感,眼下因着区区一串佛珠竟妥协的如此痛快。 她趴在他胸膛上,长长的睫毛轻微的颤动宛若蝶翼,“你就这么紧张这串念珠?莫不是哪个女子送与你的定情信物?” 苏逍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望向她的目光意味不明,“家人旧物,还望宫主言而有信归还与我。” 她手指摩挲着他的衣袍,触手潮湿,探手过去,他整个后背竟然都被冷汗沁湿,扶疏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忧心忡忡的握住他冰凉的手,“身体又不舒服了?我去找大夫。” “我自己就是大夫,没事。” 这些日子她遍访扬州城的名医给他把脉问诊,都道脉象平稳无病无恙,可他面色苍白手脚冰冷没有一丝鲜活人气息,偶或见他吃一些自配的药丸。 扶疏把白玉佛珠递还给他,“我知道与我在一起你感觉是对你的折辱,你委曲求全曲意逢迎不过为着菩提寺僧众的性命,你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和我说,是不是特别厌恶我?” “没有。” 她嘴角挂着淡淡的嘲讽,躺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自言自语道:“臣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会好好保护你好好照顾你,你相信我。” 待苏逍睁开眼睛的时候,床上早已空无一人,他怎么睡着了?身上的衣服干净舒爽显然是另换了一套,披衣下榻,屋内花瓶中的桃花重新修剪了一番,疏落有致,赏心悦目。 整理妥当推门而出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烟火气夹杂着浓重的药香,长廊之中芭蕉之下扶疏一手拿着蒲扇一手往红泥小火炉中添柴,浓烟滚滚,呛得她直咳嗽,“臣之,你醒了?” 她脸上蹭了些许草灰,手忙脚乱熬药的模样分外滑稽,她是一个极为挑剔讲究的人,平常伺候她的人都是万里挑一哪里轮得到她动手,仔细想想她似乎只会杀人,“药马上就好了,你去屋里等着。” 扶疏只顾着看他伸手无意识的去抓红泥手把,汤药咕嘟咕嘟溢出来直接溅在了她的手背上,只觉火辣辣的疼,待她想起来叫嚷时苏逍拉着她的手腕便往屋里走,他绞了一条冷帕子覆在她红肿的手背处,“怎么这般不小心?疼吗?” 她终日与杀戮为伴,新伤旧痕遍布,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几乎穿透身体的剑伤,横跨整个背部的刀疤,疼痛与她而言早已麻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丧失了对疼痛的感知能力。 扶疏委屈巴巴,抽泣道:“好疼好疼。” 苏逍轻叹了一口气快步走了出去,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被他发现自己是装得?不应该啊?她可是帮他煎药才受伤的,有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余光瞥到一角白袍,她皱着眉歪在软垫上直嚷痛,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盘捣碎的草叶,轻柔的敷在了她的伤痛处,抬起她的手轻轻吹了吹,“一会就不疼了。” 扶疏有些愕然,这……这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抬头。” 她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听话的抬起头呆呆的望着他,触肤微凉,苏逍用帕子擦拭着她脸颊上的草灰,嘴角不觉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眼如星月,眉似山峦,温润清雅中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昳丽,“君本佳人。” 他手间动作一滞,“这些事情无需你亲自动手。” “可与你有关的事情我不想假手于人。”扶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狭长的丹凤眼上扬语调缓慢道,“比如帮你换衣服。” 每次他不好意思的时候都会侧头躲避,面上无波无澜,耳垂红若胭脂,她抿唇一笑,“你衣服都湿了,我怕你着了风寒,找下人帮你换的。” 苏逍还未舒一口气她悠悠补充道:“不过他们毛手毛脚我并不放心,亲自看着他们帮你换的,反正现在我也是男子。” 他干咳两声耳垂更红了,推到她面前一盘梅干,扶疏笑得前仰后合,“该看的都看了,我会对你负责的,反正你早晚都是我的人。” 苏逍置若未闻拉过她的手用白色纱布帮她包扎手背,“呀,药还在芭蕉下呢。” “火已经灭了。” “这是什么药?” “芙蓉叶。” “你真的懂医理?” “略通歧黄之术。” 扶疏拿着梅干边吃边问,察觉到苏逍的目光有些不太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低头定在了自己拿着梅干烫伤的右手之上,眼泪一鼓,“臣之,手疼。” 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了下来,扶疏一哭,苏逍赶忙坐在了她的身边按住她乱动的手道:“初始却会有疼痛之感,明日便不疼了,你莫乱动。” 她身子后倾倒在他怀中蹭了蹭,“你抱着我我便不乱动了,也就不疼了。” 苏逍道:“对不起。” 扶疏一瞬不瞬盯着他按在她胳膊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心中很是欢喜,“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想为你做得,我保证下次一定可以做好,我以前从未做过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对一个人好。” 她微微抬头,狡黠的问道:“你现在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呢?” 苏逍不答,她闷闷道:“臣之,我渴了。” 他抬手给她倒了一杯温茶,扶疏并不接,“手疼。” 他把茶盅递到了她的唇边,她还未来得及喝一口便听到哗啦一声杯盘破碎的声响。 “断……断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7章 “怎么?没见过断袖啊?”扶疏就着苏逍的手喝了几口茶水懒散的从他怀中坐了起来,丹凤眼轻佻的望向门外的青袍公子。 那人斯斯文文,清雅如茶,瘦削的手指转动轮椅行至屋内道:“下人鲁莽,惊扰贵客,乃我管束不利之过。” 穿着墨蓝长衫的小厮自觉失言慌忙俯身收拾着破碎的碗碟,扶疏拈了一颗梅干含笑道:“不知四少爷前来所谓何事?” 白成今道:“在下前来只是想询问一下案子的进展。” “尚在探查。” “不知可有我能够效劳的地方?” 扶疏把梅干丢入口中摸了摸下巴,勾唇一笑,风流肆意,“还真有件事情请教你。” “公子但说无妨。” 她压低声音道:“不知扬州城的哪个青楼别具特色?” 白成今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表现出太过失礼的神态,“我有腿疾,平常甚少出门,烟花柳巷之所大哥比较清楚。” 这位白府四少爷倒并不像传说中那么性情孤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比白成然看起来顺眼多了,她拉过苏逍道:“我家夫君略通岐黄之术,可为四少爷诊一诊腿疾。” 扶疏行走江湖多年,纵然容貌出众,女扮男装言行举止与男子无异,眼下堂而皇之的牵着苏逍的手称呼夫君,白成今面有怔忪之色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苏逍略一伸手,“四少爷,请。” “有劳了。” 苏逍手指还未碰触到他的皮肤,扶疏赶忙掏出一条帕子搭在白成今的手腕上,“你不用紧张,我只喜欢他一个人对其他男人不敢兴趣。” “哦……” 扶疏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眸光晶亮,边嗑瓜子边道:“你们扬州可真是一个好地方,温柔多情,那姑娘的柳腰走起路来真真是弱柳扶风袅娜生姿,樱桃小口唱的小曲酥酥软软听得人整颗心都化了,那小相公各个长得清秀斯文,唇红齿白,就那个昆曲名伶白芍,那身段,那模样……” 扶疏说得眉飞色舞,白成今抽了抽嘴角身体僵的像一块木板,一动也不敢动,这样皎如明月的好模样没想到不仅是个断袖还是个浪荡风流之人,他不仅同情的望了苏逍一眼。 “四少爷的腿疾非先天不足所致,可医。” 白成今握着轮椅扶手,骨节泛白,不可置信道:“真的可以……治好吗?” 筋脉受损,双腿已废,有生之年他从未奢望过可以像一个正常人那般站起来走路。 扶疏伸开手瓜子哗啦啦复落回白瓷盘中,“我家夫君说可医那便是可医,你这腿是怎么伤的?” 白成今稍作迟疑道:“五岁时被剑气所伤。” 苏逍俯身卷起他的裤管,因常年与轮椅为伴,肌肤苍白,瘦的皮包骨头,他伸出两根手指按压着他的膝盖处,扶疏不高兴的吃着梅干侧过了头去,他对她都没有这么温柔过,算了算了,看在他是男人又是病人的份上姑且不计较了。 细如牛毛的银针密密麻麻刺入白成今的膝盖,他眉头紧缩,疼得冷汗涔涔,手背青筋暴起。 “四少爷筋脉受损日久,每日针灸辅以汤药,月余可愈。” 白成今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的腿竟然感觉到了疼痛,他甚至感觉到了脚趾轻微的颤动,无力的伏在轮椅上狂喜过后心头酸涩,悲戚与绝望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太迟了。 “念念,你们回来了?” 他宛若被一道焦雷击中,木然缓慢的侧转过身子,迎着细碎的阳光妍丽的桃花碧衣女子对着他弯眼一笑,“哥哥,红山茶开了。” “念念?”白成今喃喃自语,眸光一亮,待他细看之时朦朦胧胧几个白袍少年跨门而入,一模一样的装束,眉目俊朗,身姿颀长,齐齐对着他颔首一礼。 苏逍执笔写了一张药方,扶疏伸手召唤重取茶点回转的小厮,“送你们少爷回去休息,按照药方去抓药。” 小厮接过药方,白成今有气无力道:“谢过公子,我等便不在此叨扰了。” 温文望着扶疏缠着厚厚一层纱布的右手问道:“前辈,你的手怎么了?” 她轻嘶一声皱眉道:“臣之,我手疼。” 她这个人极没有耐心,装着装着便把这事给忘了,也不知道刚刚她有没有表现出不妥之处,她刚刚是用哪只手磕的瓜子来着…… 温清道:“前辈,我们查到一些线索。” “这事不急,我先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扶疏望着自顾自整理着银针的苏逍柔声道,“臣之,扬州三月二十三花朝会,你陪我出去逛逛好不好?” 温文脑中跳出四个大字“美色误国”,前辈满心满眼都扑在苏公子身上似乎并没有查案的打算,苏公子是个知情达理的人,适当的时候与他商议商议更为靠谱。 温念认真道:“事关……白成然……明日接任……青山派掌门。” 扶疏弹了弹身上的瓜子皮,起身刮了一下温念的鼻尖,“念念,《牡丹亭》好听吗?” 他脸颊微红,乌润的眼睛眨了眨道:“好……好听。” “乖,咱们先去听《牡丹亭》。” 日暮西沉,触目所及之处繁花似锦,花灯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行人如织,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扶疏目光轻佻的和几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抛媚眼,不期然发现其中一位姑娘的目光落在了苏逍身上,她面色微沉伸手去抓他的手却被兜头跑过来的壮汉撞了个正着,手背结结实实挨了那么一下她的火气蹭的一下便窜了上来,怒道:“你没长眼睛吗?” 待壮汉看清扶疏的样貌形容猥琐道:“小骚货,是你往爷身上扑的,来,让爷好好疼疼你。” 苏逍黑眸之中略过一丝愠怒,牵过她的手挡在了自己身后,扶疏心头一抽,她声名狼藉,江湖中人对她恨之入骨惊惧交加,这么多年从未有人似他这般把她护在身后。 “爷两个一块疼。”壮汉搓着手盯着苏逍还未来得及碰上一片衣角,手腕一痛竟被人硬生生折断。 扶疏冷笑,“我的人你也敢碰,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拂袖之间满地落花宛若飞刀一般齐刷刷射向那人,只闻鬼哭狼嚎般的惨叫,鲜血沿着青石板缓缓蔓延,苏逍道:“勿伤人性命。” 周身浓烈的杀意让人望而止步,她嘴角的笑容透着森然的死气,温文双手环臂打了一个冷颤,暗夜修罗,名不虚传,这……这也太吓人了。 花瓣纷纷飘落,地上躺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血人,周身血肉模糊,似被人千刀万剐一般,“滚!” 苏逍阖目念经,扶疏知他不悦轻声解释道:“他出言不逊,罪有应得。” “纵然品行不端,罪不至死。” 好好好,你长的好看说什么都对,似他这种佛门中人最看不惯的便是她这种以杀人为乐的杀手,扶疏不欲与他多谈徒增彼此不快,捂着手略带哭腔道:“臣之,我的手好疼。” 他抬起她的右手,冰凉的手指隔着纱布轻轻按了按,她极为配合的皱眉嚷痛,苏逍轻轻吹了吹责备道:“莫要乱动。” 清亮的气息打在手背上痒痒的,酥酥的,她眨了眨泪眼汪汪的凤眸,“那你牵着我。” 温清道:“前辈有些任意妄为。” 温文长长舒了一口气:“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 温念难得说得利索,“因苏公子。” 温文脱口而出,“所以说美色误国,红颜祸水。” 瘦西湖藕榭之处白芍登台唱着《牡丹亭》,隔着水声潺潺、水灯迢迢,颇让人有种百转千回欲语还休之感,苏逍未免她胡乱动作,隔着宽袖一直攥着她的手腕,“臣之,我饿了,你喂我吃饭。” 温清几人时刻谨记男女授受不亲的门规极力躲避着前来劝酒的姑娘,温文被浓重的脂粉气熏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躲到温清身后问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青楼?” 温清用剑与劝酒的姑娘隔开一段距离回道:“应是。” “剑阁那些门规又臭又长全是废话,软玉温香在怀才是……”她话音未落目光定在一位姑娘落在苏逍肩膀上的粉色手帕上,火气蹭蹭蹭又窜了上来,勉力压制住情绪冷冷道:“男女授受不亲,都下去!” 轩内顿时一片死寂,诸位姑娘被她阴厉的目光震慑住了,惊恐万分,慌忙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男女授受不亲?温文干咳两声识趣的没有多问,前辈变得也太快了。 扶疏用左手的衣袖擦了擦苏逍的肩膀处,“明日白府晚宴请了白芍唱曲助兴,又有一场好戏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8章 凉夜如水,暗香浮动,扶疏一杯接一杯饮着秋露白,有些微醺,苏逍按住她的手,“喝酒伤身。” 她凤眸半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扬眉道:“你喝一口我便不喝了。” 苏逍轻叹了一口气,接过她手中的酒杯稍作犹疑,放在唇边,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她软软靠在他的身上轻笑道:“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淡淡的烛光打在她的身上笼上一层柔和的光芒,温顺可人,他伸手拢了拢她的衣襟,“时辰不早了。” 扶疏闭着眼睛伸手便往他身上凑,“我困了,你抱我回去睡觉。” 温清把披风递给苏逍低声道:“苏公子,白府连环命案一事我想请你代我同前辈回禀一下。” 她不耐的皱了皱眉,“静观其变,明日自有分晓。” 温念道:“前辈……早知……结果?” 温文目瞪口呆,“不……不可能吧!” 扶疏冷哧一声,不屑作答,苏逍用披风包裹住她的身体抱着她起身,隔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望了一眼藕榭处的曼妙身影,曲音婉转,环佩叮当,珠翠满头,水袖轻扬,一颦一笑,勾魂摄魄。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诸位有闲暇可去与白芍一叙。” 温文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为什么呢?” 温清摩挲着剑柄,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白儒德、白念皆在半年之前故去,为何偏偏赶在他们到了扬州城怪事频出?朱府灭门,白府旧宅,冥婚,冥冥之中似乎有个人牵引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短短一日,抽丝剥茧,所有线索顺理成章,那末……他喃喃道:“请君入瓮。” “你说什么?” 温清眸光一敛拿起佩剑道:“依苏公子所言,我们前去拜访一下白芍公子。” 苏逍抱着她回到白府厢房,屋内点了两盏灯,有些昏暗,扶疏搂着他低喃道:“臣之,我害怕,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身体温热,软绵绵的贴在他身上,鼻间充斥着秋露白的气息夹杂着女子的淡淡馨香,苏逍把她放在床榻上,簌簌长发落了满臂,他轻轻掰了掰她相扣在他脖颈上的手指,“扶疏?” 她往他身上蹭了蹭,哭着撒娇道:“你不能离开我。” “我不走,你先放开我。” 苏逍双手不知如何安放,她睁开氤氲的眸子静静望着他,柔若无骨的手顺着他的脖子滑过他的耳垂,指尖顿在他的眼角处,红唇一点一点靠近他紧抿的薄唇,他呼吸有些紊乱,往后避了避侧转了头,“你喝醉了。” 扶疏恍神片刻,摸了摸满脸冰凉的泪水,勾了勾眼角,支撑着身子往前靠了靠,直把他逼的退无可退倒在床上,她用手指若有似无划着他的胸口,“苏公子,你的心早已经乱了。今晚陪我如何?” 他攥着佛珠没有答话,扶疏意兴阑珊躺在他的臂弯中伸手搂住他的身体疲惫道:“我累了,睡吧。” 灯花明灭,万籁俱寂,耳间只闻她浅淡的呼吸,苏逍颤抖的伸手从怀中掏出白瓷瓶倒了半瓶药丸含入口中,手指拨弄着佛珠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经文。 …… 扶疏端着米粥入内的时候苏逍正坐在窗前念经做早课,听到声响转头望向她皱了皱眉,“你的手还疼吗?” “你时时刻刻想着我便不疼了。”她用汤勺盛了一碗米粥放在他面前,“知你吃不惯白府的膳食,我亲手给你熬得米粥。” 苏逍抬眸看了她一眼,扶疏郑重其事的保证道:“真的是我亲手熬得。” 他笑笑,用白瓷勺舀了一勺米粥,她在旁鼓着腮帮不停的吹气,“你慢点喝,别烫到。” 甫一入口,扶疏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好喝吗?” 苏逍点了点头,她托腮心满意足的看着他一口一口喝着米粥,“臣之,你笑起来真好看,平常应该多笑笑。” 他轻笑道:“好。” 他……他说好?扶疏歪头凑过去一口吃掉他刚刚舀的米粥,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道:“言出必行,你亲口应得可要好生记得。” “好。” 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了?是因为昨晚他们同床共枕了?还是因为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了?所以他太感动决定以身相许? “谁帮你束得发?” “啊?”她伸手摸了摸头发,早上未来得及束发只胡乱用发带绑了绑,扶疏煞有其事的抬起右手晃了晃,“我手疼。” 苏逍勾唇便笑了,起身走到里屋拿了一把檀木梳,“我帮你束发。” 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浓密的乌发格外轻柔,他不仅人清清淡淡透着一股温文尔雅,言行举止亦是,如一缕檀香轻柔疏淡的让人生不出一丝脾气。 “前辈!”温文看到眼前的一幕掩耳盗铃般伸手捂住了眼睛,从指缝中瞄到苏逍放下檀木梳给她系好发带,“我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闺房之乐,画眉挽发尔尔,我给你看得书都白看了?” 温文脸色涨的通红,“那……那是图册。” 扶疏意味深长的笑道:“这么说你都看了?有何心得?” “不不不,我没看!”温文急欲辩解又不知如何回答脸涨的通红求助的望向苏逍。 苏逍把佛珠套在手上问道:“温清他们呢?” 温文如蒙大赦,“白成今让我请前辈去前厅,白成慎疯了。” 小小的正厅稀稀落落站了不少人,白府族中长老皆至,白芍一身素衣退站在角落处遥遥对着他们颔首一笑。 白成然湛蓝长袍被撕裂出一道口子,额角有几处淤青,发丝凌乱,有些狼狈,与昨日初见的翩翩世家贵公子判若两人。 温清低声对扶疏道:“前辈,白成然确系谋害白儒德的凶手。” 她一捻扇柄,折扇打开,“好戏这么快便开始了?” 白成慎形容憔悴,整个人深深的凹陷下去,锦袍华服污渍斑斑,目光呆滞的嘶吼道:“都是你把我害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这个口蜜腹剑的小人,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为我陪葬。” 白成然冷笑,“念在你我手足之情的份上我本不欲对你赶尽杀绝,你对爹下毒的丑事还需我公之于众吗?” “你别假惺惺的装好人,你不过拿我在当你的替罪羊。爹根本就是死于你的独门绝技七星流雪!” 温清正欲说什么扶疏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摇了摇头,既然有人请他们来看这场戏,旁观足矣。 白成今转动轮椅行至正厅,“剑阁彻查,人证物证具在,三哥,你还有何话说?”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白府百年清誉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畜牲,儒德是你的父亲,白念可是你的亲妹妹!”白坤重重一拍几案,纷纷扬扬的书信落了满地,飘在他脚面上的一封已被烧了一半,“……信已送至朱府。” 白成然往后踉跄了几步扶住了桌案,“是你?” “念念成亲那日穿着嫁衣来看我,她说她要成亲了,问我她穿红嫁衣好不好看?”白成今森然一笑,“三哥,你听到外面的唢呐响了吗?你听到她在哭了吗?” 青天白日,无故一阵冷风过堂,吹得人脊背发寒,隔着重重院落隐隐可以听到迎亲的唢呐声响。 “那是她勾引我的,与我无关。”白成然惊惧的摇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白成慎,“你都告诉他了?” “是又如何?”若非有着这个把柄他怎么可能安然活到今日,白成慎眯着眼睛笑得志得意满,“你强占五妹我可是亲眼所见,未免你冤枉我诬陷与你,三弟,你绑五妹的腰带还记得丢在什么地方了吗?对,我还有人证 。” 温文气得浑身哆嗦,眼睁睁看着亲妹妹被羞辱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以此为筹码胁迫对手洋洋自得,两个泯灭人伦的禽兽,温念双目通红,噙着眼泪道:“她应该很害怕。” 白成今面无表情的对着白府长辈行了一礼,“白成慎意欲下毒谋害父亲,白成然弑夫占妹,今有剑阁贵客为旁证,请依照族规处置。” 头发全白的白坤碍于剑阁之人在场不好发作痛心疾首的叹了一口气,“暂时押入地牢。” “白成今,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有娘生没娘养的废物,你们和你那个卑贱的娘一样,都是水性杨花的臭婊'子,你知不知道她在我身下有多听话,我怎么可能让她安安生生的去做朱府少夫人,我要让她走投无路乖乖跑回来求我,求我收留她。” 白成然笑得丧心病狂环顾了一眼屋内所有人,手间微动,“你们都死了便没有人知道此事了。” 扶疏折扇翻转,只听簌簌声响,细如牛毛的银针伴着树叶翩然而落,温清手中的长剑横在了他的脖颈处,“卑鄙。” 白成然看着齐齐从中间折断的银针,无一丝残损的树叶,“不……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绝对不是剑阁的人!” 他话音未落一把长剑穿透他的身体,鲜血溅在青袍之上开出多多血花,白成今松开剑柄平静道,“我会让伤害念念的所有人付出代价,朱府被灭门了,三哥,我筹备半年之久,你以为你会躲得掉吗?死太简单了,我会让你好好尝一尝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的滋味。” 朱府灭门!白坤捂着胸口跌坐在圈椅上,“你们……” 他五岁时因聪慧过人甚得白儒德喜爱被白成然设计毁了一双腿,他念及手足之情对他一再忍让,可他竟然在大婚前夜强占了念念,卑鄙无耻的在大婚之夜给朱府大公子去信一封禀明乱伦之事,自言念念对他早已情根深种。 他不知道念念是被如何羞辱扫地出门,他只知道在京郊白府旧宅发现念念尸体的时候她手中攥着他送给她的骨笛浑身布满青紫斑痕蜷缩在墙角。 “哥哥,你陪我去放纸鸢好不好?” “哥哥,我给你做了一双新鞋子,你试试合不合脚。” “哥哥,红山茶开了。” “哥哥,如果你能陪我出门踏青便好了。” “哥哥,明天我便要出嫁了,你腿脚不便,我穿上红嫁衣特意来给你看看,好看吗?” …… 她的妹妹灵动可人,知书达礼,善良温婉,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倾心相待。 剑上猝了毒,白成今望着痛不欲生的白成然一字一顿道:“只要是念念喜欢的我都会帮她得到,谁若伤害她我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她是我的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她是我的命。” 扶疏一震手中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只要是妹妹喜欢的哥哥都会倾尽全力帮你得到。” “漱儿,只要有哥哥在,便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9章 她少时喜欢一盏九曲凝碧灯,年仅十岁的他独上高台打败了所有人帮她赢了彩头,她喜欢吃梅干,只要他在总会变着花样给她送不同的梅干,她喜欢暗香疏影,刚刚从战场上凯旋回京的他跑到法华寺求了方丈整整一个月给她移栽来梅花,她喜欢九霄古琴,他跑遍五湖十六国搜寻五年在她及笄之日当做礼物送给了她…… 他那样进退有度、谦和有礼的人为了她不惜触怒太子,所有人都说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杀人如麻,冷面无情,可在她心中他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好的哥哥。 他八岁从军,十岁领兵,十五岁为将帅,浴血奋战,马革裹尸,每一次出征之前他都做好了死在战场上的准备,困守雁门关断粮断水近一个月他没有死,百骑精锐被一万敌军围困他没有死,身中数箭徒步走到潼关搬救兵他没有死…… 他死在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之下,死在了他誓死守护的雁月朝堂。 指甲嵌入手心渗出淡淡的鲜血,他为国征战十几年,远离京都,远离亲人,文武双全姿容俊美的哥哥甚至都未来得及成亲。 凤眸扫过白成慎胸前的一道黑色卷草纹瞳孔急剧收缩,纤细的指钳制在他的脖子上,面色阴沉的问道:“这个标记是哪里来得?” 白成慎被她阴鹜的目光瞪得头皮发麻,低头看到胸口无缘无故多出来的印记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手间力道加大扼的他喘不过气来,“找死!” “我真的不知道……” 白坤大惊失色,剑阁中人为正道表率何曾会有如此失礼之举,“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白成然身上的剑一寸寸没入了身体,他阴测测的瞪着扶疏等人有气无力道:“坤老,他们绝对不是剑阁的人,是白成今请来冒充的。” 她把白成慎摔在白坤的面前,扯开他的衣襟,“这枚黑色印记与你们白府脱不了干系,你若不如实告知,我灭你们白府满门。” 苏逍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扶疏,不要伤及无辜。’” “无辜?”扶疏冷笑一声,“口谈道德志在穿窬,做过的龌龊肮脏事情可一件都不少。” 在场诸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那样阴厉的杀意只要习武的人都清楚是多么可怖的内功心法。 温清解释道:“白老爷,我等确系剑阁之人,但前辈隶属剑阁暗影。” 此言一出,已有几人瘫软在地上,剑阁暗影剑不沾血而不回鞘,追魂令发,天命所归,绝无生还,“怎……怎么会是剑阁暗影?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白成慎面色煞白,结结巴巴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情……” 白坤勉力维持镇静之色,“成慎懦弱怕事,无勇无谋,他虽行事荒唐但没有能力做出太过出格的大事,这枚印记老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与青山派并无干系。” 扶疏本也没打算会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掌风带起折扇,见血封喉,白成慎双目圆瞪,立时毙命。 所有人瑟缩退后敢怒而不敢言,苏逍蹙了蹙眉阖目念着佛经,扶疏摇着手中的折扇,素白如雪,不染丝毫血迹,“白芍美人,这出戏可比《牡丹亭》好看。” 白芍从角落里走出来笑得十分温婉,“公子喜欢便好。春来瘦西湖垂丝海棠开得正好,公子有无闲暇移步藕榭,在下为诸位抚琴烹茶。” 她道:“这戏便如此收场了?” “我要谢谢知音的恩客。”白芍俯身蹲跪在地上与白成今平视,“四少爷,朱府管家李贵是在三个月前被人杀害,朱府灭门,非你之过。” 白成今有些恍然,若非朱府对念念的羞辱她不会含恨而终,他在朱府布下迷魂阵法,他们合该为念念陪葬,可他心存不忍,改了方位留有后路。 熟料突如其来的大火致使朱府灭门惨案,他以为他会畅快淋漓,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朱府小少爷不过八岁,还曾爬树给他摘枇杷,善良如念念肯定会怪罪与他。 冤魂枉死他罪孽难恕,何谈独善其身,他若无害人之念也许…… “琼帘入夜卷琼钩,谢女怀香倚玉楼。风暖月明娇欲堕,依稀残梦在扬州。”白芍跪在地上施了一礼轻笑,“萍水相逢得四少爷知遇之恩,在下无以为报,略尽绵薄之力,不至于让四少爷璞玉蒙尘。” 白成今伸手虚扶着白芍起身叹了一口气,“难为你了。” 白成然抽出身体里的长剑,手背青筋暴起,忽然向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苏逍扑去,“我死都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困兽之斗,暴戾疯狂,他善用暗器,金针根根刺入要穴,苏逍毫无任何反击之力,白袍之上血迹斑斑,扶疏眼疾手快用折扇打落他手上的匕首,锋利的刀锋划过她光洁的手背,鲜血淋漓。 手间宽大的衣袖翻转,落在地上的树叶宛若利剑一般齐齐刺入他的体内,无处可循,他张大嘴巴痛苦的□□直直倒在了地上,鲜血顺着树叶汩汩的往外流,残忍可怖至极。 “臣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扶疏扯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的检查,苏逍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真的没事?” “没事。” 温清已察觉到了扶疏的不耐,未免多生事端对着上首的白坤回禀道:“坤老,既然白府命案已然水落石出,青山派亦有内务处理,我等不便相扰,告辞。” 白坤平生未曾见过如此阴厉的杀人手法,也从未见过如此高深莫测摘叶为剑的骇然内力,僵立在原地,旁边旁系支族的长辈一听他们要离开悬在嗓子眼的心骤然落了下来,唯恐扶疏变卦,顾不得世家礼仪忙回道:“诸位慢走。” 扶疏冷冷瞥了他一眼,吓得那人冷汗涔涔哆哆嗦嗦退到了白坤身后,她侧头笑语嫣然的对苏逍道:“臣之,我们回去好好清理一下去一去晦气。” 苏逍从白成今身旁走过时略顿了顿,“四少爷,以后每天我都为你过府诊脉。” 清清淡淡一句话对不知内情的白府诸人而言宛如晴天霹雳,还来?这个小祖宗到底是怎么招惹到剑阁暗影杀手了? 温文看着扶疏犹自往下流血的手背,从怀中掏出上好的金疮药追了过去,“前辈,你受伤了,我这里有药。” “不用。” “可你都流血了。” “废话,我眼睛又没瞎。”她用折扇打了一下他的头,抬手看了看手上的伤口,“苦肉计懂不懂?” 温文挠了挠后脑勺,如实道:“不……不懂。” 扶疏攥了攥拳头试图让血流的更多一些,看起来更严重一些,“你没有看到苏公子生气了吗?他不喜欢我杀人。” “所以前辈打算对苏公子用苦肉计?他可是大夫。” “不然白成然那个废物怎么可能伤到我。”她盯着顺着手背往下滴的鲜血用手肘抵了抵温文的胳膊,“怎么样?看起来严不严重?” 温文点头如小鸡啄米,“以假乱真。” 她拎起折扇又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什么叫以假乱真!这本来就是真的好不好?” 苏逍不着痕迹的把从体内逼出的银针丢进了花丛,看着地上斑斑血迹不由快步走了过去,“怎么了?” 扶疏低垂着头,凤眸蒙上一层氤氲的雾气,柔柔弱弱道:“臣之,我流血了,好疼。” 他撕了一角白色衣摆包裹住她的伤口,柔声安慰道:“你且忍一忍,我们在此清理一下伤口再走好不好?” 她软绵绵的便往他身上靠,盈盈粉泪宛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我有些头晕,想回去歇息。” 苏逍半揽住她的的身体,“你们身上带金疮药了吗?” 扶疏瞪了温文一眼,他拿着金疮药的手负在身后赶忙摇了摇头,温清摸了摸怀中的小瓷瓶干咳两声道:“不曾。”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苏逍已把她打横抱起,扶疏轻轻扯着他的前襟有些目瞪口呆,他主动抱她?顺势头一歪便靠在了他胸前装晕。 白芍温言道:“我所居庭院离此不远,不若先行去我家中?” 苏逍忧心忡忡看着顺着白布滴在他手背上的鲜血,“叨扰了。” 扶疏垂在苏逍身后的拿着折扇的手对着温文摇了摇,温文抽了抽嘴角,“前辈真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白芍所居院子并不是很大,粉墙黛瓦,几间小小的精舍,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桂树并一棵玉兰花树,东侧有个小池塘透着一点嫩绿的荷叶,长廊底下摆放着葱郁的花草。 推开房门,朴实的桌椅橱柜,桌上陶罐中供着修剪得宜的时鲜花卉,右侧书架上放满了古籍书简,苏逍把扶疏放在小榻上,她抬眸问道:“你不生气了吗?” 他抬起她的手解开缠在上面的白色缎条,“我没有生气。”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杀人,可我也没有杀无辜之人呀!”她委屈巴巴的用左手在他后背上画圈圈,“我答应你,以后我会三思而后行,绝对不会妄动杀机可以吗?” 伤口三寸有余,并不深,他接过白芍递过来的帕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清理血污,见他不答话,他擦一下她就皱眉嚷痛,苏逍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白芍抿唇轻笑,大约这位苏公子不在便不会痛了。 “你本可以不出手的。” “你知道我脾气不太好,有时候控制不住杀人的冲动。”扶疏知他心思通透,洞悉而不明言,并不打算辩解,理所当然道:“我知道我需要的线索从他们身上得不到答案,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以儆效尤。” 她望向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就是,你有意见吗?你有意见我就哭!苏逍叹了一口气,“罪不至死。” “好好好,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反正都已经死了,这种道貌岸然的人下次她还是会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下次不能再让他看见了,省的他还要和她怄气,似他这种受悲天悯人度己度人感化众生的佛法熏陶的人一时半会她也掰不过来。 苏逍清理完伤口帮她上了金疮药用纱布把手背包扎好,她有气无力道:“臣之,你摸摸我是不是发烧了,我头晕乏力,手好疼好疼。”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哼哼唧唧装出疼痛万分的样子,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对不起。” “以后不许对我说这三个字,话说今天我舍身救你有没有很感动?看到你为我心疼担心就算现在要我死也值了。” 苏逍皱眉道:“不许说这样的话。” 扶疏在他身上蹭了蹭,“你承认你担心在乎我了,这么说就代表你喜欢我了。我不管,这是你亲口说得,出家人不打逛语。” 温清等人坐在窗边的方桌旁吃着茶点,前辈变脸变得未免太快,在苏公子这里完全就是娇滴滴的弱女子,这么娇弱委屈,这么楚楚可怜,这么强词夺理,这么死皮赖脸,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了的。 温文咬了一口绿豆糕不合时宜的问道:“前辈对每个男宠都这样吗?据说月华宫豢养了三千美男子。” 温清把一块豌豆黄塞入他口中道:“剑阁门规,谨言慎行。” 扶疏轻飘飘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温文顿时正襟危坐,安静如鸡,前辈听到了?前辈应该没有听到吧? “白芍美人,还是应该称呼你为白府七少爷?” 白芍描着书案上的丹青画轴,“小姐更喜欢哪一个?” 她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凤眸上扬,“自然是白芍美人。” “如卿所愿。” 扶疏道:“若白成今坐实了朱府灭门的罪名,你不仅可以认祖归宗成为锦衣玉食的世家名门公子,青山派掌门人的位子非你莫属。 美人此番九折十八绕意欲何为?” “我请小姐看戏是不喜欢欺世盗名之徒惺惺作态,名门正派高门望族并不比烟花柳巷里的名伶戏子清高矜贵,那样的地方我不屑为家。” 白芍一身青袍磊落,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执着一枝狼毫笔,笑起来宛若一朵清新雅致的白芍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我自有我的活法,潇洒自在,片瓦遮风雨,足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10章 “白芍美人果真与众不同。”扶疏起身走到桌前拿了一块红豆糕随口问道,“你的昆曲师从何人?” 白芍放下狼毫笔,丹青画轴之上画着一朵倚栏芍药,“有幸得白云笙大师指点一二。” “怪不得……” 温文问道:“白云笙很有名吗?” 温念道:“一代……名伶。” 温清抬手帮扶疏斟了一杯茶,“曲艺大家,据闻当年他在秦淮河漏月台登台演出时,很多人为一睹其风采一掷千金,不过销声匿迹很久了。” 怎么又是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温文一块绿豆糕两口下肚,“比白芍公子还要惊艳?” 白芍轻笑,“小公子过誉,在下难望其项背。” 温文讶异道:“啊?那得是何种风华?那他为何不登台唱戏了呢?” 白芍道:“无人知其下落。” 扶疏慢条斯理的吃着红豆糕,略微有些心虚的偏头去看窗外的玉兰花,废话,这江湖上怎么可能有人探听得到月华宫里的情报。 苏逍入内更换衣袍,白芍端来一盆温水放在了木架上,“苏公子很喜欢扶疏小姐?” 他俯身净手,用帕子擦拭着手腕处的斑斑血迹,“为何会有此问?” “感情越是压抑越是控制不住。”他从小寄人篱下最是懂得察言观色,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如此复杂深情的目光,那种难以名状的浓烈感情,似乎耗尽了一个人的所有心血,多看一眼都会令人难受心疼,“苏公子,人生在世,旦夕祸福,何不好好珍惜当下。” 苏逍握着白玉佛珠的手指骨节泛白,几日也好,几日就好,师父说过他这一生最难堪破的便是情劫,一语成谶,“谢过公子。” 出府之后已近午时,日头有些烈,苏逍打开雪白折扇遮在了她的头顶上方,扶疏依旧穿着剑阁的广袖白袍,不过乌发盘成了流云髻,英姿飒爽中多出几分清丽婉约,“总有姑娘觊觎你,我还是换回女装比较好。” “你饿了吗?” 扶疏点了点头,“让他们一闹,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苏逍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转角处,轻声问道:“要吃馄饨?” “好啊。” 两人坐在杨柳依依处的矮桌旁,一碗馄饨两个白瓷勺,透明的面皮,汤汁浓郁,飘着碧绿的芫荽并零星的虾皮,所有人都说她奢靡享乐,吃穿用度皆需上上乘,可她与妹妹走投无路之时也曾乞讨度日,她从未感觉珍馐佳肴比那时的窝窝头好吃多少,可惜从未有人关心过她真正喜欢吃什么。 “臣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梅干,喜欢吃馄饨?” 苏逍把馄饨推到她面前道:“你终日饮酒,吃得并不多,梅干醒酒开胃,若你喜欢吃,改日我亲自给你做一些。” 扶疏并未接过他手中的白瓷勺,朱唇轻启,含笑看着他,他舀了一个馄饨放在唇边吹了吹方喂到了她的口中。 “你还会做梅干呢?” “嗯。” 他虽素衣白袍,自律清俭,但总让人无端觉得有一种雍容矜贵的气质,“其实我最喜欢吃翡翠虾饺,你会做吗?” 苏逍轻笑点了点头,“晚上回府我给你做。” 映衬着刺目的阳光那样清浅温柔的笑容刺得她心口发疼,来之不易的温情反而让她有些怅然若失,她似乎越来越喜欢与他待在一起,习惯了他无怒无喜任由她为所欲为,习惯了他因她的调戏而脸红害羞,习惯了他身上浅淡的檀香气息,习惯了他面对她的无理要求妥协顺从…… 她怔怔然任由他喂她吃了大半碗馄饨忽然道:“臣之,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苏逍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红红的眼眶默然点了点头,扶疏一把攥住他的手背郑重其事道:“这次我会保护好你的。” “当心手。”苏逍轻轻按住她乱动的右手道,“疼不疼?” 扶疏蹙眉道:“疼,好疼的,你帮我吹吹就不疼了。” 卖馄饨的老大娘眼睛笑的弯成了一条缝,“公子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我虚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像公子夫人这般好看的人呢。” 扶疏托腮道:“我从出生时便与他定亲,爱慕我家夫君的姑娘不少,可他只钟情与我一人,夫君,你说是不是?” 苏逍沉沉望了她一眼道:“是。” “大娘,你做的馄饨很好吃,等我与夫君有闲暇时还会来的。” 老大娘连声应好,“我一直在这颗老柳树下摆摊。” 苏逍结账之后,扶疏拉着他的手便往前走,“你陪我去买胭脂水粉。” “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不累,我就喜欢你陪着我好好逛一逛扬州城。”扶疏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去吧,去吧,我想去,好不好?” 眼前之人宛若豆蔻年华的少女般活泼娇俏,凤眸之中纯粹干净,不是那个阴冷无情的剑阁暗影杀手,也不是那个倾城妩媚的月华宫宫主,也许她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不谙世事,明艳无愁,“好。” “臣之,你为何要出家呢?” “师父说我与佛家有缘,此生遁入空门方可得以永年。” 扶疏扑哧一声便笑了,“你怎么这么好骗啊,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还好你遇到了我。” 看惯了争权夺利阴谋算计,苏逍未免有些简单的可爱,她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他便委屈巴巴的陪在了她的身边,她说她给他亲自下厨做了一碗素面他便不疑有他的吃了,她说他不喝药她就帮他喝他便信以为真的乖乖按时服药。 她说他若不还俗她便杀光菩提寺所有僧众他一本正经的苦苦相劝最终还是入世还俗,她说她有头疼的毛病靠着他时会略好些他便不再避让她的亲近,她说她的手疼他便忧心忡忡的关切备至,她说他是她的夫君那他……信了吗? 二人甫一踏入眉若斋,曹掌柜亲自迎了过来,“店内新到一批雁月特产的螺子黛,小姐要不要瞧瞧?” 扶疏身子一僵,扬眉道:“胭脂水粉一并取了来。” “二位这边请。” 临窗有两个雅座,黄花梨木镂花桌椅,长颈白瓷瓶中插着一枝怒放的红梅,伙计用托盘端着胭脂水粉走了过来,扶疏右手多有不便,苏逍甚有耐心的帮她逐一打开任由她慢慢挑选,“这胭脂不怎么通透。” 他用白帕子擦去她手背上的胭脂,“你若不喜,我可以帮你做一些。” 扶疏一下子来了兴致,出家人戒荤腥戒女色,他会做翡翠虾饺已经够奇怪了,怎么还会做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你还会做胭脂?夫君,你还真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苏逍解释道:“少时母亲所用胭脂水粉皆是父亲亲手所制,耳濡目染也便会了。” “你父亲这么宠爱你的母亲定然把你视若珍宝,怎会舍得把你送去寺庙?” 他眸光微动,声音有些沙哑,“父母已故去多年。” 扶疏手指微动,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轻轻攥在了手心,“你以后有我啊,我会对你好的。” 苏逍笑了笑,淡淡嗯了一声。 日暮西斜之时二人方缓缓往浣花小筑而行,恰好偶遇去朱府探查回转的温清等人,温文站在槐树下望着他们时不知为何竟感觉出奇的般配,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大抵如此吧。 “前辈,你们怎么才回来?” “与你有何干系?”扶疏瞥了温文一眼递给他一包点心,“金丝芙蓉卷,特意给你们带的。” 温文眉开眼笑道:“谢谢前辈。” 温清道:“前辈,我们在朱府发现了这个。” 她盯着温清手中娇艳欲滴的红茶花若有所思道:“明日你们再去白府旧宅查看一番。” “是。” 青瓷、胭露从门口迎了出来,“小姐,你回来了?” “今儿怎么都出来了?” 青瓷附耳在扶疏耳边低声道:“小姐,顾公子、白公子来了。” 扶疏下意识的看向苏逍,扯着她往一旁走了走,“现下在哪儿呢?” “白公子身体欠佳,请了大夫也不让看诊,熬了汤药也不肯喝,现下顾公子陪着在正厅下棋呢。” 扶疏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你们就任由他胡闹。” 青瓷抿唇不语,白公子那个脾气岂是她们劝得了的,眼下看来除了顾公子这位苏公子可真是无可挑剔的好脾气,也不知小姐该作何打算。 温清等人围着苏逍叽叽喳喳说着朱府灭门的种种疑虑,短短几日,较之扶疏,几人对他反而更亲近一些。 扶疏走过去拉着苏逍的袖口仰头笑道:“臣之,你不是说回府要给我做翡翠虾饺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好,我这便去做。” 温文雀跃道:“我也去,我也去。” 刚刚跨过月洞门,花影婆娑处有人轻笑道:“怪道乐不思蜀,原是另有佳人作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11章 西府海棠树下立着一个眉目如画的白衣公子,乌黑如墨的发用白色缎带在发尾松松打了一个结,广袖宽袍,衣带松松系着露出清瘦的锁骨,宛若一朵含露牡丹。 同样的白袍穿在苏逍身上是清冷出尘穿在他身上却是风流婉约,偏偏言行举止又丝毫不见女气,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多情雅淡。 苏逍把袖子一点点从扶疏手中抽了出来,完了,这是生气了?她轻叹了一口气攥握了一下手指没有强求,缓步走到海棠树下拂落那人满身的粉色花瓣问道:“云笙,你怎么来了?” 白云笙抵唇轻咳了两声,似笑非笑道:“许你终日不归流连扬州城,便不许我们烟花三月下扬州了?” 扶疏道:“那也不能带病出游。” 他狭长的丹凤眼上扬潋滟生情,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低声道:“思卿不见下扬州,我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温文咽了一口唾沫僵愣在原地,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私心里他们早已认定扶疏与苏逍是名正言顺的一对,一时从未想过会看到前辈当着苏逍的面与其他男子搂搂抱抱,难道他就是传说中前辈豢养在月华宫的男宠? “先看诊问医。”扶疏不着痕迹的退出他的怀抱,偏头之时,眸光一亮,惊喜道,“阿顾!” 顾誉一袭湛蓝长袍,宛若一潭平静幽深的湖水,澄明疏淡,剑眉微蹙轻轻抬起她受伤的手臂左右比划,扶疏柔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她心虚的看着不远处无波无澜的苏逍,干咳两声介绍道:“这位是苏公子。” 白云笙眉梢扬了扬,轻笑道:“幸会,在下白云笙。” 苏逍淡淡道:“幸会。” 白……白云笙?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担得起风华绝代四个字,温清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扶疏,前辈在月华宫豢养的男宠果真如传闻所言皆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绝色尤物。 顾誉颔首一礼,弯眼笑笑,没有说话,温文意外的发现他眉眼之间与温念竟有六七分相像。 青瓷在旁道:“晚膳已备好。” 苏逍道:“我先行回暗香来,诸位请便。” “臣之……” 白云笙缓步之间步态轻盈,宽衣广袖似流云浮动,声音似珠落玉盘般清脆好听,“心疼了便去哄哄,我困了,不用晚膳了。” “云笙……”扶疏头疼的扶额望天,这几个小祖宗把她折腾死算了,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露华浓汉白玉铺成的曲折小道旁侧种满了牡丹,花期未到,触目一片苍翠之色,扶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入门,白云笙正枕臂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发带掉在地上,如水的长发铺了满榻,听到开门声响略抬了抬眼皮复又阖上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取过搭在屏风上的披风盖在他身上,伸手拭了拭他滚烫的额头,往日她并没有这么好的耐心,这三个月鞍前马后完全被苏逍硬生生磨出了伺候人的好脾气,“喝完药再睡。” 他没有睁眼伸手按住了覆在他额头上的柔夷,哑声道:“别动。” 静默良久,他偶或咳嗽两声胸膛跟着微微的震动,扶疏道:“起来喝药。” 白云笙漆黑点墨的狭长凤眸微有迷离之色,支撑着身子坐起端起温热的汤药喝得甘之如饴,“生气了?” “大夫说你感染了风寒,发发汗即可痊愈,你……”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被他猝不及防的打横抱起,淡淡的药香盈满整个嗅觉,隔着单薄的衣袍他身上的体温有些灼热,“我想你了。” 扶疏面色微沉,清冷道:“云笙,你逾越了。” 白云笙把她放在床榻上欺身而上,抽下她发间唯一的一支白玉簪,乌发簌簌,垂落交缠,吞吐之间的呼吸较之以往亦有些不同,“若我逾越了会如何?” 扶疏淡淡道:“你不妨试试?” 他的手顿在了她的眼角处,爱怜的摩挲了几下,“你就不想我吗?” “你说呢?”扶疏一招剪梅手轻巧的从他身下抽身而出,扯动右手的伤口眉心微蹙,什么时候这么点小伤也让她感觉疼了?“早点歇息,我去瞧瞧阿顾。” 白云笙笑而不言,目光中隐有几分落寞,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她一直最惦念的便是顾誉。 七年之间月华宫数不清的人来来往往,只有顾誉自始至终陪在她的身边,其他人或逢场作戏,或另有图谋,或各取所需,只有顾誉她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要保护他。 芦笛晚一灯如豆,顾誉拿着一件红衣正对着烛光穿针引线,抬眸看到扶疏笑得温柔缱绻,拿了两个绣花软垫让她靠着,抬手提起红泥茶壶倒了一杯温热的奶茶,加了红豆蜂蜜,用唇语道:“你未用晚膳,喝杯奶茶暖暖身子。” 她双手捧着茶盏笑道:“我给你带的礼物喜欢吗?” 顾誉从软榻旁侧拎出一个包袱,放在小几上当着她的面打开,扶疏顺手拿起一根玉簪插在他束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上,“这个是岐山乌玉,世间珍品,我就知道只有我家阿顾配得起。” 她在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这个是袁大师亲手做得鼻烟壶,这个是我给你买的昆仑奴的面具,这条发带我瞧着月绣纹饰别致便给你买了……” 顾誉含笑静静听着,他不会说话,七年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这般听她眉飞色舞的叙说五湖十六国的风土趣闻,扶疏把玩着一根骨笛,漫不经心道:“阿顾,我不能当着你的面把曾经欺辱你的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时特意留了一根腿骨做成骨笛带给你看一下。” 他略微有些失神,手中的绣花针刺破了食指,一滴殷红的血珠滴在红衣之上氤氲开来。 扶疏初遇顾誉的那年他不过与温念差不多大的年纪,因姿色出众,在柳色馆被四五个素有威名的江湖人士轮流亵玩,她至今记得他赤身裸体满身青紫斑痕瑟缩在床角怯懦惊惧的目光,就那么一眼无端触动了她心头无能无力的同病相怜,她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把他带回了月华宫。 一年的时间他才学会对着她舒心的笑,只是不会说话。 扶疏掏出帕子攥握住他的手指,“阿顾,不怕,有我在。” 在最黑暗无望的时候她把他带离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慢慢变得模糊不清,只记得披风上残余着她的温度,她紧紧抱着他温柔道,不怕,有我在。 顾誉拾起掉落在软榻上的骨笛,勾唇笑笑,她还是总把他当做小孩子,她抽过骨笛,眨眼之间骨笛破碎细碎的粉末透过左手指缝纷飞而落,她厌弃的吹了吹,“看看也便罢了,你不能碰。” 他清理干净落在她身上的骨灰,另拿了几盘她平常喜欢吃的小点心放在小几上,“那个……阿顾,我还有要事处理,你早点歇息,别熬坏了眼睛,我先走了。” 顾誉取过自己的月白披风系在她身上,“更深露重。” “还是阿顾对我最好。”他长身玉立已经比她高上一头,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摸到他的发顶,顾誉配合的低头任由她抚弄了两下。 青瓷陪着扶疏走到暗香来的时候,她边走边想,她为什么留着软玉温香不睡,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低三下四,“苏公子睡了吗?” 青瓷提着灯笼道:“小姐,你还真是思卿不见度日如年,都折腾了一天了,你不累啊?” 废话!你自己试试累不累,何况她现在本身就是个病人好不好?不过她今晚不见到苏逍亲口说些什么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有些不舒服,“我自己进去。” 青瓷欲言又止道:“小姐,我可得保重身体啊。” 扶疏随意敷衍了一句,越想这话越有些不得劲,算了算时间她每个院子都待够了大半个时辰,这……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龌龊思想,他们只是单纯的坐下来聊聊天而已,仅此而已! 屋内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她疑惑的转到偏厢,隔着屏风隐隐可以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扶疏放轻步子,木架上放着折叠整齐的白袍,热气弥漫之中朦朦胧胧可以把背对着她之人的上半身看得清清楚楚,肤色白皙,腰背线条流畅,优美而有力,当真是个美人。 可让她震撼异常的却是他背上纵横交错的数道伤疤旧痕,那样可怖的烙印没人比她这个常年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清楚该是何等的残酷的杀招,他一个不涉江湖受五湖十六国供奉的圣僧怎会受这么重的伤?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何人在此?” 扶疏回神娇笑道:“臣之,我不知道你在洗澡,要不要我帮你洗?” 他似乎有些意外,“你且在外等我。” “好。”扶疏满脑子都是他背上的伤疤反而把调戏他的心思抛之脑后,乖乖的回到内厢等他。 “你怎么来了?” 她闻言抬头,苏逍光头之上犹自往下流着水珠,薄衣轻衫,前襟半开,看惯了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眼下这美人出浴的禁欲惑人风情让人莫名心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12章 扶疏慵懒的歪在软榻上,眉宇之间有些倦怠,“你说我这么晚是来做什么的?” 苏逍坐在她的身旁,轻轻抬起她的右手,鲜血浸透白色纱布染红了月白披风,“怎么这般不小心?” 扶疏不以为意的瞥了一眼倒在了他的怀中扑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芊芊玉手自他的前襟处灵巧的探了进去,他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低头望着她漆黑点墨的眸子道:“我帮你重新上药包扎。” “不要。”她断然拒绝,指尖若有似无的摩挲着他胸口的伤疤,“你身上为何会有这么深的疤痕?” 他轻叹了一口气用手臂把她箍在怀中试图让她消停一会,扶疏不舒服的挣扎了几下,苏逍唯恐碰到她右手的伤口力道一松,顺势便被她整个人推倒在软榻上,衣带松松系着,前襟半敞,流水般如墨的长发散落在他的白衣之上有种致命的诱惑,“怎么又不说话了?” 苏逍偏了偏头,声音清冷,“陈年旧事。” 扶疏眨了眨水润风清的丹凤眼,他既然不愿意说她有朝一日也会查明白的,手指沿着腰肋滑到脊椎处,“臣之,我手凉,你帮我暖暖手。” 苏逍默然不语,她下巴抵着他的胸口俯身吻住了他的锁骨,他身体一僵,呼吸有些紊乱,“扶疏,不要胡闹。” “你今天是不是吃醋了?”温软的唇瓣贴着他的肌肤舔吮了一下,对视上他微怒的目光她狡黠一笑,“怎么?还怕我把你吃了?” 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格外好闻,肌肤温热的触感无端让她十分贪恋,扶疏软软趴在他的身上,听着他有规律的心跳,安心的阖上眼睛道:“你明明就是生气了,你明明就是在乎我,口是心非。” 苏逍察觉到她没有用武功内力钳制他的动作,半揽着她起身,借着烛光拆开层层被鲜血浸透的纱布,手背上的伤口开裂,鲜血淋漓,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去拿金疮药。” 扶疏在他怀中蹭了蹭,“不要。” “你不疼吗?” “你抱着我就不疼了。”一番折腾之下,两人白衣之上均沾染了不少血迹,甚是狼狈,扶疏感觉到他胸腔轻微的起伏显然是生气了,“你心疼我了?” 他不语,本就松散的衣袍被她拉扯的堪堪披在身上,她左手不安分的抚弄着他的宽袍边缘,“让你承认心里有我有那么难吗?” 苏逍把她从怀中轻轻扶了起来,“我去拿药。” 她趴在软榻上看着他端来一盆温水帮她清理伤口,故意夸张的嚷痛大叫,然而此次这招似乎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他无波无澜的帮她上药包扎伤口,干净利落。 这怎么就又生气了?她不就是没忍住调戏了他那么一下下,又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对于美人她一向没有什么自制力,他要体谅一下下。 鼻间嗅到一股诱人的香气,她努了努鼻子,苏逍蹲跪在软榻旁手上端着一个白瓷盘,里面盛放着几个翡翠虾饺,扶疏神色莫名的望着他,“你晚上真的做了翡翠虾饺?” “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扶疏声音暗哑道:“你晚上……一直在等我?” 苏逍夹了一个翡翠虾饺喂到了她的唇边,“我既答应了你,需言而有信。” 她一口一口任由他喂她吃了几个翡翠虾饺,他柔声问道:“好吃吗?” 扶疏点了点头,似乎她所有的无理取闹在他面前总能被淡淡的温柔化成缠绵的温情。 临睡之前她换了一套水红色的亵衣,躺在床上看着苏逍把她的衣裙折叠整齐,被子上沾染了他身上清淡的檀香气息,她受伤的手背似乎还残余着他指尖的温度,“臣之,我困了,你陪我睡。” 静默良久,就在她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的时候,她感觉到他躺在了她的身旁,她循着温暖往他身上凑了凑,顷刻便沉沉睡着了。 苏逍从白瓷瓶中倒出大半瓶药丸含入口中,隔空细细描绘着她脸部轮廓的手有些颤抖,诚如白芍所言,有些感情越是想要压抑越是压抑不住。 清晨苏逍做完早课撩开素青幔帐,扶疏嘤咛几声往被子中缩了缩像只贪睡的猫儿,他望着她手腕上的玉兰银镯出神了片刻细心的帮她掖了掖被角。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扶疏睁开眼睛复又闭上声音微哑而轻柔。 “卯时。” 阳光透过碎玉疏窗照了进来,他托着她的头半抱着她起身,她顺势整个人倒在了他的身上继续迷糊,“先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拉过另一床素青棉被垫在她的身后,端过小几上的白瓷碗,“百合茯苓薏米粥。” 扶疏睁开眼睛扑在他怀中藕臂环住了他的腰嘟囔道:“我手疼,你喂我。” 只要她想起来总要拿手疼这个并不高明的理由当做借口用一用,苏逍无奈的伸手举起白瓷碗唯恐烫到她,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唇边,她闭眼抿了一口继续张口。 苏逍的细致周到每每会让她生出一种自己竟然是如此麻烦的一个人的错觉,原来被他照顾着她会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成为废人,会笨到完全不想用脑子思考问题,就像现在喝粥都懒得自己动手。 一碗粥见底他掖了掖被角对她道:“你若还困便再睡一会。” 她满足的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苏逍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把她露在外面的双手放进被子中起身欲走,忽然被她从身后环住了腰,“你得陪我。” 苏逍按住她乱动的右手,“我就在一旁看书。” …… 温清等人用完早膳往暗香来的方向而行,浣花小筑扶疏特意着人精心点缀过,要各个时令都有花,一年四季花相继。梅花紫藤要玩赏它的姿态,海棠芙蓉,都要故意种矮,粉墙黛瓦处一棵杏树倚墙而栽,这时节正是杏花春深,喷薄怒放,亭亭如华盖,一阵风过,杏花瓣纷扬如雨。 白云笙手持白玉箫倚在树干上拈起落在发上的落花对顾誉道:“但凡唱戏,规矩甚多,讲究前人的规格不能掉,后人的新曲不可太奇,若是该上的调不能上,该亮的腔不能亮,一回两回,人家还容让你,三番五次,就是在作践戏了。” 顾誉用唇语道:“眼下秦淮河最负盛名的曲目还是你当初排的《胭脂错》《离魂》。” 他兰花指微翘,负手回眸便是一副美人画轴,明亮柔和的一缕清音传来:“春风拂面湖山翠,恰似天街着锦归……” 温文看得有些痴了,原来真正的名伶大家无需贴花钿着戏服,他往那一站一开腔周身的气度风华便是那人。 似是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注视,白云笙止了唱腔狭长的丹凤眼上扬望向他们道:“诸位小公子早。” 温清颔首一礼,“白公子、顾公子早。” 顾誉笑着还了一礼,对着他们指了指暗香来的方向,温念点了点头,“我们……有要事……向前辈……禀报。”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白云笙掩口打了一个哈欠笑道,“我便不去自讨没趣了。” 黑脊乌瓦,大片梨花,浅淡葱翠,碎玉雕花格窗半开,软榻上置放着一个镂花小几,苏逍寻常白袍,正执子下棋。 扶疏水红色襟子领口绣着一朵胭脂红牡丹,同色留仙百褶裙,腰间系着朱红宫绦,同心梅花结,用紫金牡丹钗随意挽了一个发髻,大把青丝垂于身侧,懒懒的趴在榻上手执黑子苦思冥想。 几人甫一入内,青瓷摆了摆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来也怪,明明是那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凑在一起竟然出奇的般配。 胭露修剪好桌案上的梨花枝插在雨过天晴色的冰裂纹长颈梅瓶中对顾誉道:“小姐已经连输五局了。” 顾誉略微有些诧异,扶疏心高气傲,事事拔尖,还从未见她在什么事情上认输过。 闲敲棋子落,七弦清风来,扶疏本来沓着绣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习性一时之间忘乎所以,不知何时只着白绢罗袜蜷跪在榻上,指间的黑子思索良久迟迟不肯落下。 苏逍倒也不急,好整以暇瞧着她甚少流露的苦恼之态,间或低头看着旁侧的一卷佛经。 她眸光一亮,执棋的手托着腮,左手敲打着棋案,“一局定输赢,你若是输了可要……” 话锋适时打住眉宇间惯有的算计带着孩童般奸计得逞的坏心思,他放下茶盏淡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么说她又可以为所欲为了?还是在得到他的首肯下光明正大的为所欲为?苏逍淡淡补充道:“你若输了又当如何?” “你说如何就如何。”诱敌而入,直击软肋,扶疏自认为算好了所有白子十步以内的走法,此局必然稳操胜券,兴致盎然谨慎的落下一子。 黑子落下,白子紧随其后,接连又落了十子,她执棋的手缩了缩,不可置信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苏逍,笃定道:“你使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明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偏偏说的义正言辞理所应当,她抓住他的手央求道:“可否请教苏公子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此局可有破解之法。”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清淡的笑意若春雪初融,瘦削修长的指丢下白棋,拈起一枚黑子下在一盘死局之中。 左右手执黑白两棋各落三子,输赢已定,一子转命数,三子定乾坤,扶疏趴在棋案上聚精会神一步一子的研究,何尝是走一步算十步,实乃算无遗漏,环环相扣,不得不让她拍案叫绝,这样深沉的心思,怎么看怎么不像不问俗世的和尚,“置之死地而后生。” 苏逍把手中的白子丢入棋盒道:“我输了。” “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得。”扶疏伸手拂乱棋盘上的棋子,“你可不许反悔。” 温文郑重道:“前辈,明明是苏公子棋高一招。” “谁让他自己过不了美人关。”她揉了揉额头,“出什么事了?怎么都跑来了?” 温文瞅了苏逍一眼对于扶疏的回答竟然无言以对,前辈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颠倒黑白,明明就是她自己过不了美人关。 温清从身后拿出一束水灵灵的红茶花,“前辈,白府旧宅也有红茶花。” 温念道:“布有五行八卦。” 温文在旁附和,“昨晚我们也听到迎亲唢呐的声音了,白芍公子说他从未假扮过白念,夜间出没的那位鬼新娘想必另有其人。” “不错,有些长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13章 闲话间婢女引着白成今行了进来,他面容憔悴,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惫,抬眸看到扶疏的一刹那有些微愣,目光略过她罗袜半褪的小脚不自然的偏转了头,“在下不识,公子竟是女扮男装。” 顾誉蹲跪在软塌旁给她穿上鞋袜,白成今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的苏逍掩下满腹疑问没有多言。 “四少爷前来所谓何事?” 白成今道:“苏公子给我问诊治病本是恩情,不应再劳烦每日舟车劳顿过府亲临。” “为医者,应当的。”苏逍打开木盒摊开密密麻麻一排的银针,顾誉挑拣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盯着他手上的佛珠看了两眼。 温清问道:“不知白府旧宅西南角偏院原来是不是五小姐所居之所?” 白成今目光有些恍惚木然点了点头,“昨晚我看到念念了。” 温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是在做梦吧?” “我真的看到了!”他激动的身体有些颤抖,双手握着轮椅似乎要站起来,温文从不曾看到他如此失态的模样,赶忙缩回了手往温清后面躲了躲。 “她就穿着成亲时的红嫁衣站在院子里,她是我妹妹,念念的模样我是不可能认错的……”他慢慢平静下来,声音沙哑,“我知道这件事有些让人难以置信,我连夜着人挖坟开棺,那里面是空的,会不会……会不会念念她还活着……” 死而复生还是借尸还魂?他们昨晚看到的鬼新娘是白念?温文抓着温清的衣袍又往后挪了挪,温清神色肃然道:“前辈,此事却有蹊跷。” 温文低垂着头嘀咕道:“红茶花,迷魂阵,鬼新娘,我们追查的每一步都太过顺利,似乎都是有人安排好的,似乎所有事情都与我们的足迹如影随形,我想或许……或许他们其实是在针对剑阁。” 此言一出室内鸦雀无声,温文怯懦道:“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文文呀,昨晚胭露做得杏仁核桃露好不好喝啊?”扶疏揪了揪他通红的耳朵,“以后你真应该多喝一些补补脑子,这怎么忽然就灵光了呢?” 温清略一思忖,所有线索皆有迹可循,连接在一起偏又无因无果,“是魔音谷。” “还没有明白的太晚。” 温文嘴巴张得大大的,扶疏挑了挑他的下巴让他闭上了嘴,“怎么?怕了?” “谁怕了!邪魔歪道为害江湖,剑阁弟子与他们不共戴天。” “行了行了,我可不爱听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去喝一碗杏仁核桃露多补补脑子。”扶疏不耐的摆了摆手,“青瓷,一人一份。” 青瓷把一沓厚厚的宣纸一人一份交到了温清等人手中,“好好给我看看,明日我检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苏公子。” 几人乖乖站成一排点头如小鸡啄米,扶疏满意的点了点头,笨是笨了点,可挨不住长得赏心悦目而且十分听话,十分顺她的心。 她柔声对正在施针的苏逍道:“愿赌服输,等我想好了会来找你讨的。” “好。” 顾誉尾随扶疏出了门,兰草葱郁,春梅开始残败,扶疏盯着一枝红梅看了许久一股从心底无法压抑的戾气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清明如常的凤眸依稀有晦暗莫名的阴厉,他轻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按摩着她几处肩颈处的穴位试图让她放松。 每逢四月初四,她的情绪便会有些不受控制,轻则无人相扰可安然度过,重则六亲不认需用千年玄铁所制的铁链锁住限制她的行动,“沐公子已静候多时。” “阿顾,你与云笙择日便回月华宫吧!” 顾誉迟疑道:“为什么他可以?” 扶疏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他不一样。” 是因为他吗?那个任何人都不能触及的逆鳞,结果不言而喻。 温清一张一张翻看着手中的宣纸,几起陈年旧案并一些莫名其妙的阵法图,但无一不与青山派已故掌门白儒德有关,温念执笔就着阵法图画着五行八卦图,温文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咬着笔杆左顾右盼,“苏公子,前辈是不是早就知道事涉魔音谷?” 苏逍施完针之后用清水净手淡淡嗯了一声,温文一把丢开毛笔道:“前辈作壁上观就任由我们胡乱跑,也不提点一二。” “这是前辈对我们的历练。”温清疑惑的问道,“青山派与魔音谷有何过节?” 白成今施针过后冷汗涔涔,薄唇苍白,有气无力道:“青山派与魔音谷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并无过节。” 苏逍道:“四少爷可曾见过青山派的掌门信物?” “就是一枚普通的印信……”白成今胸口有轻微的起伏,有些不确定道,“据闻掌门印信中有上古神器离火珠的操纵秘法残卷,难道传言是真的?” 苏逍温言道:“应与离火珠有关,四少爷眼下需要静养,无需忧虑过甚。” 待送走白成今之后,温文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有关离火珠的记载,苍书长老对上古神器离火珠、往生镜、伏羲琴、玲珑玦有过长达三个月的授课讲解,他不肯承认自己太笨也不肯承认自己偷懒,挠了挠头道:“月华宫的情报是最完善的,我们不若去藏书阁查查关于离火珠的信息,或许可以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温清道:“苏公子,你也随我们一同过去吧,那里藏有五湖十六国很多遗落的残卷孤本。” 藏书阁建于荷池之下,光线黯淡,干净整洁,一排排金丝楠木镂曲云纹木架,古籍、羊皮卷、竹简、布帛画轴……分门别类摆放的整整齐齐,平整的青石板墙壁往里凹陷,四面墙壁的暗格抽屉皆用青铜浇筑而成,每个用一个小巧玲珑的铜锁封死。 四周墙壁的青铜烛台上放着几颗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小小庭院之下别有洞天令人叹为观止,温清顺着编号很快找到了有关上古神器记载的古籍,温念抬头望着几乎占据了一面墙的竹简道:“好多。” 温文新奇的左右探看,“这也太夸张了。” 温清认真翻着其中一册竹简道:“你不要乱动,别触动了机关。”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北侧书架移形换位开出一个暗门,温文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手中攥着的饕餮铜环赶忙松开了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 温文探头瞧了瞧若有似无的亮光道:“这开都开了,我们就进去看看吧!” 温清询问道:“苏公子?” 苏逍点了点头,里面空间并不大,依旧是密密麻麻的书简古籍,温念不小心碰落一个画轴,年深日久,线绳直接断开,画卷半开落在地上,温文捡起来看了一眼震惊的望向苏逍:“苏公子,这是你?” 画卷之上的白袍男子,玉冠束发,雍容清贵,负手拿着一支白玉箫,模样与苏逍十足十的相似,边角用瘦金体写着五个小小的字,萧璟,字臣之。 他握着画卷的手指收紧,神色莫名,萧璟?萧臣之?他的穿着打扮都被她仿照的与画轴一模一样。 隔着层层书架隐隐可以听到轻微的交谈声,两人相对而坐,谈话似乎并不愉快。 “了尘大师是受五湖十六国朝奉的圣僧,你如此荒唐行事把剑阁置于何地?” “怎么?什么时候我收个男宠你们也要管了?”扶疏不以为意的靠在圈椅上,“我喜欢他,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他走的。” “你喜欢他?”沐子澈怒极反笑,“你喜欢的不就是他那张脸吗?那张与萧璟一模一样的脸,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她眸光阴鹜的看着他,弯眼挑眉道:“你以为我会看着他去喜欢上别人吗?” 月华宫的那些所谓男宠或多或少都会有那人的影子,顾誉的温柔,白云笙的风情,王笏的气度,沈故的才情,包括苏逍一模一样的容貌,为了一个萧璟她自欺欺人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虚度光阴,让她疯魔的是她心底无法释怀的魔障,“你简直疯了。” “你看看我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是个人吗?”她一步一步逼近笑得有些癫狂,狭长的凤眸透着嗜血的阴冷,“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我这双手都是血,我声名狼藉,你说我还也什么颜面去见他?” 浓烈的杀意让人脊背发寒,沐子澈眸光微敛,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绵柔的内力入体如泥牛入海丝毫丝毫不见效用,他看着她发红的眼睛道:“扶疏,你冷静一点。” 扶疏十指慢慢收拢,“他们都该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14章 “苏公子!”温清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苏逍,他面色惨白如纸,吐出的鲜血透着诡异的蓝紫色,身体冰冷毫无温度,额头上冷汗涔涔,“你怎么了?” 他颤抖的掏出一个白瓷瓶把一瓶药丸全部倒出来含入口中,温文大骇,犹记几日之前他明明只吃一颗,这样吃药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苏逍虚弱的摇摇头道:“我没事,劳烦你们扶我回去。” 几人不敢多言,扶着他离开了藏书阁,一路苏逍都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上总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浓重悲伤,明明是超凡脱俗的嫡仙周身透出的阴气宛若幽禁在无间地狱永不超生的厉鬼。 温文心中不忿,前辈对苏公子那么好都是假的,她一直都把他当做另一个人的替身,玉绾长老曾言在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那苏公子对前辈如此包容呵护是动情了吗? “苏公子,你不要生气,沐护法既然来了,他肯定会让你回去的,前辈不值得你对她痴心不悔,反正月华宫有那么多男宠,也不缺你一个。” 温清瞪了温文一眼,倒了一杯温茶递给苏逍,解释道:“前辈当年修炼清音功法急于求成,致使魔根深重,说话行事偶尔会有些不受控制,非她所愿。” 温文嘟囔道:“她明明就是在欺骗苏公子。” “休得胡言。” “我说错什么了吗?”温文难得硬气了一回,拍案而起,“苏公子、顾公子、白公子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值得任何一个人倾心相待,前辈为一己私欲就把他们据为己有,你看看她都把苏公子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在替她说话。” 苏逍摩挲着手中的佛珠道:“我身体本有旧疾,与人无尤,扶疏……她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温文感觉大约苏逍也魔怔了,前辈怎么看怎么与善良二字相差十万八千里,在他看来简直有些丧心病狂。 入夜下起了雨,暗香来落了一地残花,苏逍一遍又一遍的抄写着金刚经,行云流水的字迹刚劲有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纵然他再如何挣扎似乎都挣脱不了命运的枷锁,就连那一点点的期许也要彻底与他的生命剥离开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再继续虚耗下去了,一辈子那么长,他还不能死,凄楚一生,罪孽难恕。 镂花木门豁然被打开,凄风冷雨入内,吹起他的一角白袍,扶疏浑身湿透跑了进来,乌发犹自往下滴着水,没有穿鞋,艳丽的红裙映衬着雪白的玉足格外引人注目。 室内烛光淡淡,她望着他嫣然一笑,楚楚动人,跑过去扑到了他的怀中,几滴雨水滴在宣纸之上氤氲开来,字迹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臣之,我好想你。” 苏逍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任由湿漉漉的她抱着冷冰冰的他,她隔着单薄的衣袍顺着他的锁骨处往上一点一点慢慢亲吻,明明是旖旎缠绵的厮磨却无半分温情,她鼻尖抵着他的鼻尖,抿了抿嘴唇偏转了头。 “怎么不吻了?” 扶疏凤眸往上挑了挑,搂在他身上的手缓缓垂落了下来,摇摇晃晃的起身往后踉跄了几步,“我……” 苏逍慢条斯理扯开衣带,宽大的外袍敞开露出里面的中衣,他脱了外袍又去解中衣的带子,“言行举止还有哪里不像他我慢慢改,你要不要也检查一下身体上与他不同的地方?” 她看着逶迤在地上的白袍,目光怔愣,“臣之,你……” “萧璟,萧臣之。”他对着她粲然一笑,握着佛珠的手骨节泛白,“可惜我不是他。” 可惜我不是他,可惜我不是他,可惜我不是他……扶疏顿感头疼欲裂,心口像被撕扯出一个大窟窿空落落的疼。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冷冰冰的苏逍,颤抖的伸手想去触摸他的眉眼,手指隔着虚空不敢去碰触又收了回来,洁白的贝齿死死咬着红唇渗出几滴殷红的血珠。 她忽然双目通红,伸手扼住了他的脖颈,丹蔻指甲刺入他的肌肤,右手因为用力伤口开裂又开始渗血,红衣雪肤整个人透着死气沉沉的冷厉,苏逍平静的望着她,毫无任何反击之力,渐渐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对,你就是他的一个替身,你怎么能够和他比?”她声音嘶哑,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怎么?你爱上我了?你不会真把我说的话当真了吧?没有这张脸我怎么可能多看你一眼。” 苏逍手中的佛珠滑过她手腕上的玉兰银镯掉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扶疏望着他缓缓阖上的眼睛眼角泛湿,眼泪不觉便流了下来,“臣之……” 手腕一痛,她掌风一翻便打了过去,沐子澈接了几招用手臂把她钳制在怀中,沉声道:“扶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青瓷、胭露赶忙把苏逍从地上扶了起来,他衣衫不整脖颈处一片血肉模糊由不得不让人想入非非,“苏公子,你还好吗?”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摸索到地上掉落的佛珠套在手上淡淡道:“没事。” 扶疏似乎骤然之间全身的气力被抽空,虚弱的靠在沐子澈怀中,双目迷离没有焦距,“我想回家,谁带我回家呢?” 目光略过抵唇咳嗽的苏逍眸光一亮,发疯了一般胡乱挣扎,委屈巴巴道:“臣之,我的手好疼,你抱抱我。” 她声音略带哭腔,一遍又一遍道:“臣之,你抱抱我好不好?” 沐子澈无可奈何的点了她的昏睡穴,把她打横抱起,她很轻,抱在怀中没有任何重量,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着人去请大夫给了尘大师诊治。” …… 沐子澈转动饕餮纹铜环,石门右移露出室内散乱落在地上的千年玄铁锁链,胭露展开双臂挡在两人面前,抽泣道:“不行!” “让开!” “小姐还受着伤,她的身体不能再折腾了,我求你了。” 胭露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他看着扶疏轻微颤抖的眼睫厉声道:“你认为现在有人能制衡住她吗?” 她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浑身湿透血迹斑斑的扶疏被铁链锁在了墙上,“怎么会这样?小姐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把一个与萧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放在身边朝夕共处三个月,她不疯才怪,清音功法的反噬越来越严重,她是想借此摆脱心中的魔障。” 胭露迟疑道:“小姐对苏公子有些不一样。” 沐子澈冷笑,“那能一样吗?” 石室传来铁链撞击石壁的啪啦声响,扶疏几乎毫无理智的努力挣脱着身上的束缚,手腕脚腕因为她的剧烈动作与铁链摩擦渗出了鲜血,雨水混着血水顺着铁链青石板蔓延开来,“该死!你们都该死!” 胭露背过身子默默流泪,三年前四月初四她被铁链锁了整整一夜差不多丢了半条命,整个人好像从鲜血里捞出来一般。 “我要报仇!我要把你们统统都杀光!”她疯狂暴戾歇斯底里却透着脆弱无力,“你们把爹娘还给我,把哥哥还给我,把臣之还给我……” 苏逍匆匆而来之时披着一件鸦青披风脖颈处依稀有五道血痕,他透过窗户看着石室中几近癫狂的扶疏本来苍白的脸色更惨白了几分,“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对她?” 沐子澈道:“出此下策,实属无奈之举。”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制衡住清音功法,她真的有可能把他们全部杀光,年深日久,她身上的戾气反而越来越重。 苏逍眉头紧蹙,眼圈泛红,“我进去陪她。” “你要去送死吗?” 他目光沉静如水,“我的这条命本来就是她的。” …… 次日清晨扶疏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窗外还在下着雨,雨打芭蕉泠泠作响,她身上穿着白色亵衣,手上缠着层层纱布,浑身乏力,她似乎做了一场梦,那种绝望无助的癫狂她此生都不想经历第二次。 披衣下榻,她打开一扇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摞摞的画轴,她抽出其中一个展开,画中男子身穿赤红箭袖长袍,紫金冠束发,剑眉星目,弯弓射箭。 她坐在地上边流泪边打开画轴,一张张打开几乎铺面了整间房间,画像上的男子或长身玉立英姿飒爽,或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或芝兰玉树云端高阳,或风流倜傥多情不羁……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 扶疏躺在层层画像之上,紧紧攥着手腕上的玉兰银镯,往事纷杂,支离破碎的回忆不受控制的充斥入脑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15章 杏花春寒,常青藤爬满青砖矮墙,天气阴沉沉的并不是太好,炊烟袅袅,鸡叫狗吠,行人三三两两闲话家常。 漱墨不自在的理了理宽大的男子外袍迟疑道:“女扮男装,总归与礼教不合。” 萧璟身穿月白云纹长袍,缎带束发,柔声哄道:“我是你未来的夫君,你跟着我怎么就与礼教不合了?” 她脸上飞起一朵红晕,低垂着头瞥了他一眼,他甚喜她含羞带怯的模样,低头附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可不想别的男子盯着你看,你是我的人,眼中也只能有我一个。” “你还说。”漱墨嗔怒的瞪了他一眼,“没正经。” 萧璟摸了摸她的发顶:“舒文说你未用早膳,要不要吃碗馄饨?” “好。” 两人坐在转角古槐树的矮桌旁,一碗馄饨两个白瓷勺,透明的面皮,汤汁浓郁,飘着碧绿的芫荽并零星的虾皮,萧璟舀了一个馄饨放在唇边吹了吹喂到了她的唇边:“阿婆做得馄饨堪比宫中御膳。” “我自己会吃,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径成何体统。”漱墨拿起另一个白瓷勺舀了一个馄饨慢条斯理吃得十分文雅,“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软软糯糯的声音让他心头一酥,萧璟剑眉上扬好整以暇问道:“我给你写的字帖可还满意?” 漱墨长睫颤了颤,含糊的应了一声,他道:“不喜欢?” 他的书法师承李成忱,有卫蜀之风,怎会写得不好? “我……我还没有看。” 萧璟手指敲打着桌案笑道:“哦?今有闲暇,我背给你听听。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他声音清朗若珠玉,听得漱墨耳垂发烫,丢下白瓷勺偏过了头去:“臣之,你不要背了,我都看了。” 一首《越人歌》便把她羞成了如此模样,漱墨言行举止皆为大家闺秀的典范,笑不露齿,行不摇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婉知礼,落落大方,与漱毓相比有些过于一本正经。 萧璟偏偏喜欢以打破她的底线为乐,带她春日踏青赏花,夏日泛舟湖上,秋日红叶烹蟹,冬日踏雪寻梅,他等着她一点点长大,看着她变得越来越窈窕动人,把她据为己有的念头便日渐浓烈,有时候他真怕自己忍不住会做出越轨之举。 “舒文同萧初解除婚约了?” 耳边似有铃铛的响声回旋,落日余晖中那枚铃铛随着舞动的长剑叮当作响,夏日午后宣纸落墨处亦有这样一枚铃铛缠绕在他的手腕处,小小一颗铃铛雕刻着法螺、法'轮、宝伞、白盖、莲花、宝瓶、金鱼、盘长,八吉祥纹饰,银链是一片一片的凤凰纹连接,做工极为考究。 司徒舒文曾摸着她的头道“哥哥倾心的女子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漱墨答道:“哥哥心有所属,他不想耽误了岐乐郡主。” 萧璟轻笑:“这可是玄奕大祭司亲卜的姻缘。” “无论哥哥做什么选择我都是支持的。” 他素衣白袍,身居市井陋巷难掩其雍容清贵的气质,令人侧目:“好好好,你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用白瓷勺吃着她剩下的半碗馄饨道:“过会我带你去枕霞云舟,忽然想吃琯夷姑姑做得翡翠虾饺了。” 漱墨点头小声道:“我也可以给你做。” 萧璟微微凑近她一些问道:“你说什么?” “你最喜欢吃翡翠虾饺,我得空时去找琯夷姑姑学了。” 他垂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攥住了她的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扶疏抿唇笑笑,回握住他的手道:“我想吃梅干了。” 萧璟结账之后走到路边小小的摊铺前称了二两梅干,她笑起来眼尾上扬,捧着一包梅干心满意足的吃着:“你尝尝。” 他就着她的手吃了一颗,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何她会喜欢吃这个:“你若喜欢,以后我也给你做。” 漱墨掩唇便笑了,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又说傻话,君子远庖厨,怎劳太子殿下为我洗手作羹汤。” 萧璟环臂扬眉道:“母后的事情父皇一直亲力亲为,李总管更是把琯夷姑姑照顾的无微不至,自己心爱的女人自己不宠着护着,难道要假手他人吗?” “歪理邪说。” 说话间天空飘起沁凉的雨丝,行人匆匆踩着水花胡乱奔走,萧璟把宽袖遮在她的头顶拉着她走到廊下避雨,他用袖子擦拭着她腮边的雨珠问道:“这位兄台好生俊朗,不知可否有幸结识一下?” 漱墨抬眸对视上他戏谑温柔的目光略拱了拱手:“在下姓苏,不知兄台姓氏名谁?” “好巧,我也姓苏。” 她嗔怒道:“你什么时候也姓苏了?” “冠妻姓。” 漱墨耳唇红若胭脂,往他身边挪了挪,见无人注意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廊外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静置一会雨势渐大萧璟揉了揉她的发顶道:“你且在此等我一下。” 待他撑着一把油纸伞回转的时候廊下并无漱墨的身影,往前转了一个巷口隐隐约约听到男子说话的声音,“这模样长得可真标志,不若跟了小爷我?” 漱墨浑身湿透,蹲跪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她小心翼翼的护着怀中的孩子道:“京都闹市,无故不允车马疾行,你把雁月的律法置于何地?” “律法?小爷便是律法,何人敢阻?” 萧璟俯身把油纸伞遮在二人头顶上方,漱墨赶忙道:“臣之,他受伤了。” 他从她怀中接过孩子抱着起身,漱墨白色的衣袍被染得污迹斑斑,乌发犹自往下滴着雨水,望着孩子受伤的右腿担忧道:“臣之,我们先送他去医馆吧。” “你是何人?” 锦衣华服男子着人拦在二人面前,萧璟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让开。” 男子指着漱墨搓了搓手,形容猥琐:“你可以走,他必须留下。” 萧璟眸光一敛,不怒自威,几个下人不觉往后退了退,还未看清他如何出手,男子躺在泥污之中哭爹喊娘:“我爹可是吏部尚书,你竟然敢打我,你真不想活了,你给我等着,哎呦,疼死爷了。” 萧璟勾了勾唇角,崔府也便无需留了:“我在枕霞云舟恭候大驾。” 孩子乌黑的眼珠怯怯的看着他,竭力保持与他的距离唯恐弄脏了他的衣袍,萧璟把他往怀中护了护:“乖,一会腿就不疼了,哥哥这便带你去医馆。” “我……我不怕疼。” 漱墨尾随其后,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柔声问道:“你爹娘呢?” “爹爹收摊,娘亲帮忙,走散了。”孩子看着自己把萧璟的白袍抓脏了,害怕的缩了缩手指,“我不疼,不去医馆,我家很穷,没有钱。” “虎儿!” 孩子闻言兴奋的叫道:“娘!” 一对年轻夫妻,粗布麻衣,焦急的跑了过来,接过孩子抱着便哭个不停,男人一看他们的穿着便知非富即贵,赶忙低头赔罪:“两位公子,犬子冲撞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你们的衣服我会赔的。” 漱墨道:“衣服洗洗便罢了,无碍的,孩子右腿伤的很重先去医馆为好。” 萧璟摸了摸孩子有些发烫的额头从袖口掏出一琔银子递了过去:“春寒料峭,帮孩子添件衣服。” “公子,我们怎么能收你的银子呢。” 漱墨盯着孩子鲜血淋漓的右腿满目心疼之色道:“治病要紧,你先收着。”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公子住在什么地方,我们改日会去还的。” 萧璟叹了一口气:“朱雀街旁李府枕霞云舟。” 目送三人离去,漱墨忧心忡忡有些闷闷不乐,她心地良善,曾为了一只被雨淋湿的小麻雀顶风冒雨反倒把自己弄得生了一场大病。 萧璟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道:“天下脚下百姓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边关常年战事肆起,饿殍遍野,然官僚腐败,视法度为无物。 漱儿,你信我,以后我定让雁月国泰民安,边关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 她抬眸看着他笑,额前濡湿的碎发贴在前额处,眼睫沾着未干的雨珠:“你说得我都信。” 他忧心她生病染了风寒,抬目看着不远处的朱雀街询问道:“先去枕霞云舟换套干净的衣服好不好?” “好。” 枕霞云舟是一所独立的庭院,与李府相通,依水而建,时值盛夏,二楼有个延伸出来的平台,疏窗四面折合,攀附着新抽嫩芽的藤蔓,置放着小几软垫,美人靠上铺了湘妃竹编制的凉席。 “相公,你尝尝我新研究的点心,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可好吃了。”琯夷刚刚把做好的点心端到小几上便看到雨幕之中狼狈不堪沿着曲桥行过来的两人,“臣之?漱墨?” 李成忱看了一眼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无事。” “怎么就没事了,也不知臣之有没有受伤,我得去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16章 疏窗外细雨潺潺,室内茶香四溢,萧璟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骨瓷茶盅道:“卢国公的奏本被文齐驳回了,越州总督刘昆是他的门生,无视调令,只能从朝中另选将才押送粮草奔赴建业,这一招真是又准又狠。” 李成忱道:“皇上龙体欠安,他这是想趁势把控朝局。” 他冷笑:“户部尚书崔成是个契机,明日早朝谏议大夫王祯会弹劾户部,吏部,工部,看他如何弃车保帅。” “臣之,眼下四面楚歌,不宜操之过急。” 萧璟抬手给李成忱斟了一杯热茶,“今早我给他送了一份大礼,纵然韬光养锐也由不得他自作聪明。” 萧璟眸光晦暗不明,带着上位者的杀伐决断,他跟随萧赭历经朝争内斗,亲查民生疾苦,纵马奔赴疆场,四岁便是东宫太子,他在阴谋算计中长大早已练就了皇家的无情狠厉工于心计,只是被他俊朗温文的外表很好的掩盖住了。 这几年萧赭身体每况愈下,背后真正掌握朝堂变动的是这位看似无所作为的太子殿下。 耳闻珠帘碰撞的哗啦声响,他侧头望向漱墨之时目光转瞬变得温柔缱绻,仿佛刚刚的阴沉狠厉只是错觉,萧赭为秦曦箬废除六宫,萧璟则从一开始便只认定了她一人。 他已过二十岁生辰,莫论他是东宫太子,便是普通的世家公子也早已妻妾成群,而他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耐心的等待着漱墨及笄之日,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细心温情的模样,以至于漱墨都忽视了她的夫君是未来的九五之尊。 漱墨换了一套藕粉色齐腰襦裙,乌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娇媚动人,萧璟忍下心中的悸动,拿了帕子细细擦拭着她的长发:“冷吗?” 她摇了摇头,止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琯夷把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放在两人面前:“应急急饮之。” 萧璟勾唇一笑:“琯夷姑姑,何时你也学会咬文嚼字了?” 琯夷挽着李成忱的胳膊摇了摇:“相公,我说错了吗?他……他欺负我!” 李成忱把瓷盘中的雪片糖递给她道:“并无不对之处。” 琯夷边吃雪片糖边扬着下巴瞥了萧璟一眼,他低头用帕子擦拭着发尾的水珠淡淡道:“李总管向来对你言听计从,闺房之语,岂能作数?” “相公,我可以下逐客令吗?” 李成忱望着窗外不见收势的大雨淡笑道:“你舍得?” 她弯了弯乌黑明净的杏仁眼,眼角处有微不可查的细纹,她自然是舍不得的。 琯夷对萧璟极为疼爱,他刚刚从宫中搬进太子府时,她每日必要亲自过府一趟方能放心,他喜翡翠虾饺,喜静,喜徽墨,喜梅花,不喜焚香,不喜浓茶,浅眠……凡此种种她委实把他从小到大当做小孩子宠。 “玫瑰千层酥,可好吃了,你们尝尝。”琯夷转去内室拿了两件披风递给萧璟,“两个小祖宗,可别着了风寒。” 漱墨不好意思的笑笑:“谢谢琯夷姑姑。” 他捋起漱墨身后的长发把葱绿色绣芍药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是我思虑欠周。” 琯夷数落道:“两个这么大的人怎么不知道躲躲雨?” 李成忱寡言,琯夷却是个话痨,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蓦然抬头认真的看着李成忱道:“哎呀,我刚刚说得什么来着。” 他眼睛并未从书卷上移开,清清淡淡把她刚刚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琯夷疑惑的挑了挑眉:“我竟然说出这么文雅有哲理的话?相公,相公,我是不是很厉害,你快夸夸我。” 三人忍不住便笑了,漱墨低声对萧璟道:“琯夷姑姑真幸福。” 他旁若无人的用檀木梳帮她梳头发:“你也应该多对我撒撒娇,身为未来太子妃怎能对觊觎你家夫君的人无动于衷?琯夷姑姑吃起醋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能把枕霞云舟闹得鸡犬不宁。” 漱墨脸颊红红的,垂放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绞弄着衣角:“你喜欢那样的女子?” 萧璟轻笑:“我只喜欢你对我无理取闹。” …… 漱墨回府之后便病了,缠绵病榻大半个月总不见起色,至晚月华如水,庭中玉兰斑驳树影打在素纱疏窗上宛若一副浓淡得宜的水墨画。 丹竹收拾着早已凉透的清粥小菜,被忽然闪进来的黑影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方舒了一口气:“太子殿下?” 他平常惯穿素色衣衫,温润如玉,清隽雅淡,今晚一身黑色长袍,宽衣窄袖,周身凌厉肃杀之气便有些掩饰不住了,宛若一把出鞘的利剑,泛着泠泠寒光,丹竹心生胆怯,往后倒退了几步。 “漱儿可安歇了?”他手中提着红漆描金食盒听着内室传来的咳嗽声皱了皱眉。 丹朱回禀道:“药吃了便吐,饭也不吃,睡觉也睡不安稳。” “我去瞧瞧。” “太子殿下稍候片刻。” 丹朱禀了漱墨,给她披了一件胭脂红单衫方撩开层层雪青纱幔引萧璟入内,漱墨面色苍白,拥着一床红绫被靠在床上,手拿绢帕掩唇咳嗽颇有西子病娇之美,“臣之,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于礼不合。” “我放心不下。”萧璟打开红漆食盒端出一碗浓稠的的汤药并一碟梅干,坐在床榻上用白瓷勺舀了一勺药汁,放在唇边吹了吹:“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吃药病怎么能好,我找太医要的方子亲自煎的,就当卖我一个面子好不好?” 漱墨掩唇咳嗽两声,泪眼汪汪的望向他没有说话,萧璟把声音又放柔了几分哄道:“不苦的,我喝一口给你尝尝。” 她一把攥住他举着瓷勺的手,触肤微凉,赶忙又松开了:“药哪有随便吃的。” 漱墨接过萧璟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竟也不吐了,他复又从食盒最底层端出一碗熬得软软糯糯的粥,隔着碗壁拭了拭温度刚刚好:“喝点粥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萧璟一勺一勺喂得十分细致,起初漱墨十分不好意思,垂着眼睫不敢看他,慢慢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丹竹笑道:“太子殿下喂得便不吐了,果真是我们笨口拙舌不会伺候安慰人,小姐怕不是害的相思病吧。” 漱墨红着脸嗔怒道:“死丫头。” 丹竹对着她吐了吐舌头端着青铜盆走了出去,萧璟递给她一粒梅干摸了摸她的发顶:“祁阳的牡丹花开了,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祁阳赏牡丹。” “嗯。” “琯夷姑姑包的馄饨定然合你的胃口,明日我着人给你送来,你可一定要记得吃。” “嗯。” “花朝节就要到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再做一个荷包?” “嗯。” “你想我了吗?” 漱墨本就有些昏沉,他离她那么近,淡淡的书墨香清晰可闻,她只觉他声音低哑好听,丝丝入耳,缠缠绵绵,并未留心他真正说了什么,顺口便嗯了一声。 萧璟把她吃剩的半个梅干丢入口中轻笑道:“吾每念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漱墨回过神来睨了他一眼抿唇浅浅而笑,他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低叹道:“五月及笄,我便可以娶你了,漱儿,我等这一天等了十五年。” 她阖上眼睛靠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伸手覆在了他的手上,萧璟大拇指若有似无摩挲着她的掌心:“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她沉睡之时整个人便软软的贴在了他的身上,身上单衫滑落,水红色亵衣因为她的动作前襟松散露出鹅黄色的肚兜,一痕雪脯,萧璟喉结动了动,体内涌起一股无名邪火,肢体僵硬的把她轻轻放在床榻上,拉了拉她的亵衣盖上了红绫被。 他走到外厅饮了两杯凉茶,攥握了一下汗津津的拳头微微失笑。 甫一出门,一道掌风袭来,他避开一招扬眉道:“舒文?” 司徒舒文披着鸦青披风,转着手中的白玉箫沉声道:“你若毁我妹妹清誉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萧璟眼角酝着几分风流,义正言辞道:“她是我夫人。” “等明媒正娶了再来同我说这句话。” 他用手指拨开他抵着他的白玉箫:“漱儿的药被人动了手脚,你在司徒府好好查查。” 司徒舒文皱眉道:“针对司徒府还是太子妃之位?” 萧璟冷笑道:“勿论因何,谁都不能伤她一分,否则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卷入内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可避免。” 更深露重,晚风吹过微有凉意,他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17章 漱墨病愈之后没有等到萧璟带她去祁阳赏牡丹,反而等到了他与哥哥共赴疆场,等来了他遭遇敌军伏击音讯全无的消息。 建业春风不度,荒芜贫瘠,缥缈峰万脊崖终年白雪皑皑,她浑身冻得几乎没有知觉只是麻木不仁的翻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手心被马缰磨得鲜血淋漓,手背生了冻疮龟裂流血,司徒舒文用手臂把她箍在怀中:“漱儿,你歇息一会好不好?” 她洁白的贝齿咬着冻得发青的嘴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哥哥,我不累,臣之还在等着我呢。” 她不眠不休快马加鞭五日便抵达了建业,眼睛熬得通红,不修边幅,狼狈不堪,血肉模糊的一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臂哭着求他让她进山寻找萧璟的下落,他无法想象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温婉知礼的妹妹会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奔赴疆场。 她外柔内刚,认定的事情从来不知道回头,所谓情根深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似清冷无争的她对于萧璟的感情已深入骨髓不可自拔。 犹记出征前一晚他郑重其事的对她保证,我一定会把太子殿下安然无恙的给你带回来。 为兄为臣,他都食言了,雁月内忧外患,朝堂波诡云翳,面对她的质问他甚至都无法向她解释堂堂太子殿下为何会孤立无援全军覆没。 司徒舒文的手臂松了松,哑声道:“多少吃点东西,你若倒了还怎么去找他。” 漱墨就着温水大口吃着他递过来的干粮,用袖口胡乱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哥哥,我吃好了。” 他心下不忍别过头去,由着她跌跌撞撞往前行去,越往深处走风雪越来越大,积雪也越来越深,泺掖一战几乎全军覆没,萧璟音讯全无已有十五日,为稳定军心只能封锁消息秘密搜寻,勿论暗中袭击,单是万脊崖的恶劣条件怕是凶多吉少。 冰路难行,漱墨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山势便往下滚,司徒舒文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触手却是黏腻的鲜血:“漱儿!” 她大半个身子陷在雪堆中,脚尖踩住一块岩石借力往上爬:“哥哥,我没事。” 厚厚一层积雪因为她的踩踏隐隐约约露出一个银蓝色的穗头,漱墨瞳孔收缩,挣扎着便要下去,司徒舒文挥了挥手,封朔用长剑把它隔空挑了上来。 她手指略微有些颤抖,手上的鲜血滴在泛旧的穗头之上氤氲成暗红色:“这是臣之荷包上的穗头,这串玛瑙红豆是我亲手串的。” 司徒舒文摊开绘制在羊皮上的地形图,手指顿在一处敲了敲,“封朔,整顿士兵,兵分两路,一队移道西南方向,另一队深入万脊崖腹地。” “是。” …… 茫茫大雪之中零零落落十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中行走,只听扑通一声又有一个人倒了下去,郅幸探了探鼻息低叹了一口气,旁边几个士兵以剑撑地跪在地上行礼。 他们用剑扒着雪堆,连日奔波体力透支,挖了几下便匍匐在雪地上倒地不起,郅幸道:“够了!干粮已经没有了,节省点力气我们才能活着走出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几个铁骨铮铮的将士守着自己曾经浴血奋战过的兄弟尸体掩面痛哭,时至今日他们竟然都没有能力帮他入土为安,从一开始的上百人至现在的十几人,十几天的顶风冒雪已经耗光了他们所有的气力,支撑着他们的唯一信念便是一定要护着太子殿下活着回到建业。 萧璟神色平静,用长剑在雪上画着不知名的阵法图,他浑身被鲜血浸透,阴沉肃冷,令人不寒而栗,郅幸从怀中掏出唯一两块干粮:“太子殿下,走了大半日了,歇息片刻吧!” “本王不饿,把干粮分给伤员。” “这……”郅幸迟疑的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只有这些干粮了,若他们还是走不出去,不被冻死也会被饿死。 将士跪在地上齐声道:“尔等职责所在便是誓死守护太子殿下。” 寒风吹起他的玄色大氅猎猎作响,利剑入鞘,他亲自上前把他们一一扶了起来:“你们誓死守护的是雁月疆土,是雁月子民,我是太子,但我也是与你们并肩作战的兄弟,同甘共苦,生死所依,不离不弃。” “是。” 他把干粮掰成几小半递到了每个人的手中,“为国,身为将士,保家卫国,驱除贼寇,护雁月太平,这是我们每个人应担的责任,马革裹尸,死得其所。 为家,为夫,为子,孝悌情义,我们也应该安然活着回去。” 敌军两面夹击他们奋战三天三夜孤立无援致使全军覆没,九死一生逃到万脊崖腹地,赖佑太子殿下的五行八卦阵法才躲过无数次大规模暗袭绝处逢生,与其说他们保护太子殿下不如说是他在尽可能的保护每一个人,他们含泪吃着手中坚硬的干粮坚定道:“是。” 萧璟筋疲力尽的靠在石壁上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从怀中掏出一枚泛旧的银红色荷包,漱儿,我答应过要娶你,我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臣之!臣之!臣之!” 山谷中回旋的熟悉声音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暗沉的眸子望着周遭纷飞的大雪,影影绰绰看到山脊处有一行黑影往他们的方向行来。 郅幸看着迎风烈烈招展的黑色朱雀纹饰的旗帜,惊喜道:“太子殿下,是司徒将军。” “璟哥哥!” 萧璟不可置信的看着队伍前面的小小人儿,飞奔着跑了过去,她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戴着一顶毡帽,脏污满身,血迹斑斑,只一双水润风清的丹凤眼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他把她紧紧搂入怀中,充斥而来的不是淡淡的书墨气息而是浓重的血腥气,触肤是冷硬的铠甲,多日萦绕在心中的害怕委屈在真真切切触摸到他的一瞬倾泻而出,她抱着他嚎啕大哭:“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想你。” 萧璟的眼泪顺着下颌滴在她的毡帽上,他用手轻轻顺着她的脊背,轻声安慰:“我福大命大,不会这么轻易便死的。” 她抽泣道:“你若敢死,我会……会豢养男宠把你彻彻底底的忘了。” 他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发顶,哑然失笑:“你若豢养男宠,我便是死了也会死而复生找你讨债。” 司徒舒文带来的士兵上前搀扶受伤的将士,郅幸接过封朔递过来的两个烧饼吃得大快朵颐,漱墨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包用牛油纸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拆开道:“臣之,你饿了吧?我给你带的烙饼,还是温的呢。” 他盯着她的手,血疤凝结没有一处好地方,心头骤然被狠狠剜了一刀,钝钝的疼,他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吃着烙饼,眼中氤氲不明,他怎么舍得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上,她是他的命,为了她拼尽所有他也会护她一生周全。 回到建业之后,漱墨生了一场大病,连日高烧不退,萧璟一边守在床榻旁悉心照顾一边处理着军中要务,郅幸在旁看得十分忧心,太子殿下殚心竭虑总不能由着他虚耗下去。 司徒舒文翻看着几份公文:“弃之不用?” “不奉圣诏,通敌叛国。”他冷笑道,“你放出我战死的消息,暗中探听一下虚实,牵系之人勿论因由乘势一网打尽。” 司徒舒文迟疑道:“泺掖撤兵是皇上亲下的调令。” 萧璟默然不语,手中的狼毫笔应声而断:“你说下一个会是谁呢?” 萧赭当政以来轻徭薄赋休养生息,选贤任能完善律法,近十年清明无重大战事,何故近两年之中朝堂彻底清洗边关战事肆起? “齐国退兵了吗?” “大雪封山,粮草短缺,昨日退兵三十里。” 萧璟眼角上扬,似笑非笑道:“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本王让他们有去无回。” 司徒舒文接过密信道:“眼下无紧急军务,太子殿下好好休养一下为好。” 话音刚落,只听悉悉索索的声响,漱墨不适的翻动了几下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萧璟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漱儿,你有没有感觉什么地方不舒服?” 她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指:“臣之,你不要离开我。” “我就在这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司徒舒文抵唇干咳两声,漱墨回神脸颊飞上一抹红晕:“哥哥。” “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萧璟把她的手轻轻放在棉被中,里面置放着一个温热的手炉,她盯着他缠着纱布的手臂问道:“臣之,你的手还疼吗?” “你亲我一下便不疼了。” 她身子前倾蜻蜓点水吻了一下他的唇角,萧璟一怔,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含住她的红唇,辗转厮磨,声音有些暗沉低哑:“这样才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18章 班师回朝之际恰逢宣和五年五月初一,萧璟在朱雀门之前斩杀主帅唐震,司徒舒文银甲银枪从马上挑出一封血书,在迎风招展的黑色朱雀旗下朗声列数唐震通敌叛国罪证,牵涉官员逾百人,皆在城门之前被斩首示众。 萧赭缠绵病榻日久,命太子监国,太师文齐辅政。 枕霞云舟,满架蔷薇盛放,红粉相间,蜂飞蝶舞,琯夷穿着一套葱绿色的衣裙盘腿坐在软垫上抄写佛经,萧璟修长的手指按在古琴之上拨弄了几个音节,琴音泠泠似清泉。 她用毛笔抵着下巴由衷的敬佩他的气定神闲,朝堂之上为着太子选妃一事都闹翻天了,漱墨那里怕是不好交代:“你不去司徒府瞧瞧?巾帼女英雄都陪你奔赴战场了,这回来便听到你要纳妃的消息得多伤心多难过,如果换做是我,我得哭死。 话说当年我也为我家相公上过战场呢,你还记得吗?金戈铁马阵还是我破的,为解相公的欢宜蛊玄奕大祭司要给我种诛心蛊当时你哭的哟……” 琯夷说话向来找不清重点,说着说着便又扯到了李成忱的身上,萧璟坐在一旁帮她整理着佛经,只含笑静静听着,她神色黯然的叹了一口气:“转眼之间你和珞儿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阿玦也这么大了,我也老了。” “嗯。” 琯夷翘着兰花指摸了摸眼角纹:“真的老了吗?相公这么多年一点也没有变,公干之时那一个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可劲的往身上扑。” 李成忱穿着内侍最高品阶的紫色宫袍,皮肤细白,样貌清俊透着几分阴柔,岁月似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甫一入门面对她的白眼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琯夷扯着他的袖子闻了闻,是她身上的红茶花香:“我吃醋了。” 萧璟笑而不言,李成忱把一个做工精细的雕花紫檀木盒并一包用牛油纸包裹的东西放在小几上轻笑道:“你又吃什么醋了?” 她支支吾吾道:“总之我就是吃醋了。” 他打开牛油纸递给她道:“回巷藕粉桂花糕。” “我就知道相公你对我最好了。”琯夷吃着藕粉桂花糕李成忱自然的伸手接着掉下来的碎屑,她好奇的指着紫檀木盒道,“这是什么东西?” 李成忱道:“去司徒府颁圣旨,漱墨给臣之的回礼。” 琯夷摇着他的胳膊道:“漱墨及笄了,臣之和漱墨可以成亲了,你是不是去宣赐婚的圣旨了?” “嗯。” 萧璟对着她挑了挑眉:“本王这是解决根本问题。” 紫檀木盒打开之后里面套着一个玉匣子,琯夷复又打开玉匣子从里面挑出来一串通透如水的白玉佛珠双目放光道:“这个很值钱吧!” “最上乘的琦玉,价值连城。”李成忱翻看着琯夷抄写的《金刚经》道,“漱墨收了你的信物让你修身养性。” 萧璟近日处理政务繁忙,得空便一个人闷在房里雕刻他从万脊崖带回来的一块玉石,偌大的玉石仅雕刻成了两朵木兰花嵌在了银镯之上。 银镯做工很是精巧,枝叶疏落有致,首位相连宛若一截木兰花枝,今作为订情信物托李成忱带给了漱墨。 恰逢司徒舒文给她送来一串琦玉佛珠,她看也没看便让李成忱作为回礼带了回来:“臣之,眼下你婚事将近,整顿朝纲之事可暂缓,静观其变。” 萧璟把佛珠套在手上,沁凉如水:“父皇确系受了魔音谷摄魂术的控制,小小一个雁月在魔音谷眼中形同蝼蚁,他们如此大费周章谋划几十年应是为了离火珠。” “雁月不足以与魔音谷抗衡,太子殿下三思。” 郅幸风尘仆仆而来附耳在萧璟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豁然起身道:“自古邪不压正。” 李成忱跪在地上行礼道:“太子殿下,你不能以身涉险。” 他俯身上前把他搀了起来:“为国为家我都会平安归来。” 琯夷右眼皮突突直跳,听着隆隆雷声去内室拿了一把油纸伞,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萧璟笑笑:“琯夷姑姑,等我回来用晚膳,我要吃翡翠虾饺。” “好。” 琯夷坐在枕霞云舟等了一天又一天,翡翠虾饺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她再也没有等到萧璟回来用晚膳…… 五月十五日,太子萧璟薨逝,国葬,全城缟素。 身中九九八十一剑,被穿了琵琶骨,脚筋手筋皆断,没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无人敢查其因由,太子薨逝,圣旨之上仅仅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盖棺定论。 …… 大雨滂沱,雷声轰鸣,太子府素白宫灯摇曳,漱墨穿着绣着鸾凤和鸣的正红嫁衣一步一步往正殿而行,乌发盘成飞鸾髻,簪着两支衔珠凤钗,眉若远黛,唇似丹砂,雍容华贵,只皓腕之上戴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素银木兰手镯。 正殿停着一个乌黑棺材,下设灵位,贡品等物,白绫肆舞,死寂的安静,充斥着所有感官的香烛气息熏的她头昏脑涨,那抹大红嫁衣在满目惨白的灵布中煞是刺眼。 她跌跌撞撞奔到棺木旁边,匆忙之间踩到了裙角身子直直往前倒去磕在了棺材外壁之上,声如玉石。 丹竹瞧着她额间已经渗出血迹匆忙搀扶着起身,被她用尽所有气力一把推开,手指死死攀着棺材内壁挣扎着起身。 他金冠束发,穿着赤红九龙戏珠的华袍,眉目俊朗,平静的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睡着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温柔缱绻的望着她戏谑的说上一句,漱儿,甚美。 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身上,她抓住他冷透的左手,脸颊摩挲着他的手心:“你不要睡了,今日是我们的成亲之日,你躺着怎能拜堂成亲?你看我这身嫁衣可好看?还有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我很喜欢,臣之,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她似乎真的是一位待嫁的少女,欢呼雀跃的向心上人炫耀着满心满眼的喜悦,她从出生便与他订下婚约,他等了她十五年,他说他最想看到她穿上嫁衣的模样。 手间力道乍松掌心的大手顺着她的脸侧重重垂落,冰冷的触感直直冷到了心底,他的手怎么可能那么冰,没有任何温度。 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捉住垂落的手,颤颤巍巍贴在了自己脸颊上,她在他手心呵了一口气,含泪笑道:“人家说新嫁娘是不能哭的,我不哭,不哭。” 漱墨紧抿着颤抖的红唇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就这样抓着他的手如情人私语一般自顾自说着,似乎要把这辈子未说完的话一股脑全部说出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雨势越来越大,丹竹默默伫立良久眼泪不知不觉浸疼了脸颊,更夫敲响三更的梆子让她恍然惊醒,缓缓走到棺木旁边还未碰到漱墨的衣角就被她一把推开。 漱墨宛若受惊的幼鸟瑟缩了一下身子戒备的瞪着她,丹竹道:“小姐,你答应过看一眼就走的,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她目光呆滞恍若不认识她一般侧目笑语盈盈望向萧璟:“你看,时辰到了,要拜堂了,误了吉时不吉利。” 说完提起衣角,整理钗环,走到正堂中心,触目白绫,月光惨白,她缓缓跪地郑重的朝着庭外滂沱的大雨磕了一个头,额头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可见是下足了狠力。 一拜天地。 漱儿,我是你的未来夫君,你以后只能看我。 正殿之中披着素服的下人一言不发,总管魏延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她起身作揖行了大礼朝着正堂的方向拜去。 二拜高堂。 漱儿,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嫁衣曳地,她缓缓起身正对棺材,默立良久,仿佛满室白绫刹那变成红绸高挂,红烛高燃,双手举至眉间重重磕了一个头。 夫妻对拜。 漱儿,你爱我吗? 最后一丝光芒在她眼中慢慢消逝她踉踉跄跄走至棺材旁边眸含笑意柔声叫了一声夫君,百转千回,她终于有了这个名分去唤他,对他诉衷情言相思,而他只是安静的躺着,阖着双目,毫无知觉,她是听不到那声娘子了。 她笑,最后抠着棺木的内壁撕心裂肺的大叫:“啊…” 凄厉的悲戚回响在空荡的灵堂,漱墨扬着脖子,没有任何焦距的瞳孔,一片死寂:“臣之,情之所系,生死不离,我去陪你好不好?”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漱毓收了伞一把抱住了漱墨:“姐姐,孙成假借太子殿下之名发起了宫廷政变,眼下禁卫军已经封锁了皇城,哥哥他只带了随侍护卫便入宫护驾了。 他让我来找你,太子府如今是是非之地,不宜多留。” 太子府的下人训练有素,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慌,魏延擦了擦眼泪上前劝慰道:“司徒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为了太子殿下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是太子妃。”她郑重其事的强调,掰开漱毓的手指平静的走到棺木之前柔声道,“臣之,我们拜过天地已成夫妻,我是太子妃,我不允许任何人毁你声誉。” …… “太子殿下为国为民,殚心竭虑,霁月清风,光明磊落,他生前不曾有谋逆之心,死后便容不得宵小之辈辱他威名。 你们自言清君侧为太子殿下沉冤,我堂堂雁月太子妃携亡夫灵位便跪在朱雀门前,你们若想入宫便从本宫身上踏过去。” 萧珞、萧玦率领骁骑赶到的时候,漱墨一身红嫁衣抱着萧璟的灵牌跪在朱雀门的门口,她浑身湿透,不知道跪了多久单薄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 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之中,她脊背挺得笔直手指紧紧攥着灵位一动不动的跪着,萧珞蹲跪在她的面前:“漱墨,我着人先行送你回府。” 漱墨微微侧头,怔怔然望着他,轻笑着问道:“王爷,你怎么不叫我大嫂呢?今日是我和臣之的成婚之日,你们都没有来喝喜酒,以后记得改口,不然臣之会不高兴的。” “漱墨……” 她弯腰把灵位紧紧抱在怀中,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止不住的战栗:“臣之,我的臣之,谁把臣之还给我呢……” 这一生那样长,她却仿佛已经走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19章 窗明几净,青瓷端着早膳入内望着躺在画卷上的扶疏道:“小姐,你醒了便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慢悠悠的起身,沐子澈好整以暇的扬了扬眉:“又开始睹画思人了?” 胭露蹲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卷着一幅幅画轴,扶疏掩口打了一个哈欠,银镯空落落的套在她的手腕上,映衬着从海棠疏窗透过来的阳光玉兰花苞通透如水,懒懒道:“你把他帮我找回来我便用不着睹画思人了。” 案几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翡翠荷叶盘中盛着几个花卷,她端着青花瓷碗用白瓷勺舀了一勺八宝粥放入口中,甜甜糯糯,十分对她的胃口:“昨晚似乎我闹腾的不算厉害。” 沐子澈问道:“你又不记得了?” 扶疏用竹筷夹着花卷咬了一口,打量着三人怪异的表情,蹙眉想了想头疼欲裂,哪一年四月初四她不把自己折腾的病上大半个月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走火入魔了,今早起来她能蹦能跳能吃的能有什么问题? “我记得和你在暗室里起了争执,而后……而后就不记得了。” 青瓷以手扶额,昨晚她史无前例的惨烈壮举竟然转头就忘了,你都对苏公子霸王硬上弓了,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你让苏公子怎么想? 扶疏垂下眼睫看着手腕脚腕上包裹着的层层纱布,不可思议的问道:“你们把我锁在密室里了?” 青瓷点了点头。 她用手指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么严重?” 青瓷复又点了点头。 “那我没伤到你们吧?有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 青瓷细细斟酌之后干笑道:“这你得去问问苏公子了。” “苏逍?”扶疏豁然站了起来,凤眸眯了眯疑惑道,“不会吧,我把他给睡了?” 不应该啊,她怎么能鬼迷心窍到此种地步,且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她现在走火入魔不喜欢杀人了改巫山云雨度良宵了? 沐子澈淡淡道:“你还真得好好问问了尘大师,昨晚他在石室中陪了你一夜,今早安然无恙的把你送了回来,不知是他那张脸对你比较管用,还是他这个人深藏不露。” 此言一出,扶疏亦有些怔愣,这两年她体内的魔根越来越不受控制,所以她才会铤而走险与苏逍朝夕共处三月之久,为的就是以毒攻毒,用这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拔出她心中的魔障。 一旦她走火入魔六亲不认,身为剑阁护法的沐子澈尚不能制衡住她,只能用千年玄铁打造的锁链把她锁住限制她的行动,手无缚鸡之力的苏逍何以独善其身?纵然那张脸再如何相像这三个月她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他不是他。 “深藏不露?你也太抬举他了。”她强迫苏逍还俗也算无所不用其极了,他皆敢怒不敢言顺从的臣服于她的淫威之下,身手还比不上阿顾,一点也试探不出有什么武功,“名扬四海的了尘大师武功在你我之上,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沐子澈揉了揉额头,这话听起来确实没什么可信度:“择日你便派人送了尘大师回去吧。” 扶疏坐在梳妆台前胭露用紫檀木梳顺着她的乌发,她嚷道:“怎么能送他回去?他已经还俗了,能破的戒都破了,名声也被我败坏的差不多了,怎么着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回寺庙受罚我会心疼的。 再说了,你管他用了什么方法,既然他能制衡住我,留在身边以防万一。” “他不是萧璟。” 扶疏身子一僵,芊芊玉手摩挲着手腕上的玉兰银镯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他不是臣之,你放心,我不会把他带回月华宫。 魔音谷这招恰如其分的欲擒故纵明显是针对我而来的,怎就忽然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了呢?” 清音功法反噬极大,四月初四是她的命门,悄无声息的留下有关宣和五年的线索请君入瓮不过就是等着今日反戈一击,如此风平浪静显然有些不合常理。 婢女躬身一礼回道:“小姐,几位小公子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 温清等人见到沐子澈恭恭敬敬抱拳一礼:“沐护法。” 他淡淡嗯了一声,瞥了扶疏一眼负手离开,有时候他还真看不清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温清道:“前辈,青山派的掌门印信应该已经落入魔音谷的手中,他们欲盖弥彰引我们入局针对的不知是不是月华宫?” 胭露给她挽了一个松松的堕马髻,扶疏并未更衣身上穿着白色亵衣披了一件月白披风,一清如水的装扮让她整个人柔和了不少:“昨晚我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温文正义感忽然爆棚,心中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窜,她清清淡淡一个眼神扫过来,他抿了抿嘴唇立马焉了:“前辈,苏公子是个好人,你既然不喜欢他,便放他走吧,你都不知道苏公子都气的吐血了……” “你说什么?” 温文自知失言,捂着嘴巴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扶疏挑了挑眉,她发起疯来口不择言,约莫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苏逍知晓了其中内情,他对她本就无情无欲,她心里有什么人能影响到心如止水的他?她嗤笑,许是被欺骗之后的愤怒、屈辱、不甘多一些吧。 “男宠就该有男宠的本分。”罢了,如此也好,她低三下四围着他这么长时间都快假戏真做了,蓦然心口有些钝钝的疼,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闷的难受,不耐的扬了扬手道:“你们回去准备准备,今晚我带你们去会会魔音谷的人。” “可是……” 温文还欲说什么,温清应了一声是拉着他便往外走,他像一只愤怒的小狼狗对着温清龇牙咧嘴道:“前辈她太过分了!” 温清神色不改:“她与苏公子的事外人不便插手。” 话音刚落,便听到扶疏懒懒的对青瓷道:“把云笙叫过来陪陪我,不必更衣了,碍事。” 温文攥着拳头咯咯作响:“你听听……” 温念道:“月华宫……男宠很多。” …… 过午之后,苏逍拿着配制好的草药往雁字回的方向而行,他穿着一件素衣白袍,面色苍白,脖颈处有五道已经结疤的印痕,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来她所宿的院落。 雁字回房门紧闭,院内植着一棵亭亭如盖的玉兰花树,整朵整朵的玉兰花掉落,铺了满院,他伸手接住一朵怔怔然有些出神。 房门吱啦一声被打开了,苏逍抬眸正对上一双风情迷离的凤眸,白云笙满头乌发垂至脚踝,披着一件白袍露出精瘦的胸膛,他拢了拢前襟漫不经心系着衣带道:“苏公子既来了我便走了。” 他耳垂旁有明显的胭脂红印,胸口影影绰绰有暧昧不明的青紫斑痕,下巴有道浅浅的血痕似乎是被谁咬的,苏逍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惨白了几分,手中的玉兰花掉在了地上尤不自知。 白云笙环臂依靠在门前的柱子上,睡眼惺忪的眨了眨眼睛:“苏公子?” 苏逍缓步上前把手中的药包递给他道:“放在枕下可安神静心,你帮我交给她吧。” 白云笙放在鼻间嗅了嗅,清淡的草药味让人很是舒服:“你不进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20章 白云笙望着苏逍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容,他扯了一片树叶吹了几个旋律,一只白色的信鸽落在了他的肩头,信笺上只有寥寥两个字“速归。” 耳听室内传来细微的声响,掌心的宣纸瞬时化为粉末随风而散,他推门走了进去拂开层层胭脂红纱幔,扶疏躺在床榻上盖着薄薄一床红绫被,乌发散了满枕,揉了揉额心闭着眼睛问道:“谁来了?” 他坐在床榻上半搂着她起身,扶疏顺势靠在他的怀中,白云笙看着柔媚动人脱了衣服身材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瘦弱,蜂腰窄臀,肌肤紧绷,反而苏逍…… 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他伤痕交错的后背忙不迭的摇了摇头,她真是魔怔了,怎么动不动就想起他呢? 白云笙挑着药囊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魅惑:“苏公子送的,安神静心。” 扶疏长睫颤了颤,睁开眼睛,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笑道:“怎么说话这么酸?” “吃醋。”他撩起她耳边的发顺到一旁,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有些酥麻,“还未得宠便已失宠,你说我该做些什么来挽回呢?”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下巴碰触到他的薄唇,他微微张口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扶疏缩了缩手,勾唇道:“妖孽。” 白云笙身子前倾笑得风情万种,长臂一带她整个人便趴在了他的臂弯中,他手指轻重得宜的按压着她的肩颈处:“谁让你当初把我这只吸人精魂的妖孽带回了家。” “你本是自由身,可随时离开月华宫。” 他手间动作一顿,黯然道:“你就这么希望我离开?” 扶疏从他怀中起身,笑道:“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月华宫你喜欢待多久便待多久。” 白云笙用金钩勾起层层纱幔,打开衣柜拿出一件榴红广袖百褶裙,蹲跪在床榻前细心的给她穿好鞋袜,她悄然把手中的药囊放在枕下,望着他俊美的侧颜有些失神,似他这般的绝色尤物不知为何她竟然会生出几分无福消受之感。 他道:“你身子亏空需好生调养,不宜与魔音谷的人正面交锋。” 扶疏回神:“我自有分寸。” 他凤眸潋滟,默然不语,他很喜欢对她笑,但她总是能从他的笑容中读出不同的意味,他目下无尘,清傲惯了,越是温和便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顾誉端着几盘茶点摆放在圆桌上,扶疏拿了一个梅子咬了一口道:“这梅子不错。” 顾誉整理着凌乱的被褥侧头启唇道:“青瓷着人买了好多梅子紫苏,都送去暗香来了,说是苏公子要做梅干。” 白云笙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对着铜镜慢条斯理的用缎带束头发,一个个的怎么都没有身为男宠的自觉?她做什么了吗?她对苏逍委实也谈不上好吧?这么意有所指的是什么意思? “阿顾,你别忙了。”她手指敲打着桌案,乌黑的眼珠转了转,“过来听云笙唱一段昆曲。” 顾誉笑笑坐在她旁边倒水沏茶,白云笙略抬了抬眼皮对门外的婢女道:“去把我那件素白戏服取来。” 扶疏道:“不用这么麻烦,这样就挺好。” 顾誉附和的点了点头,白云笙拨拉着素白瓷盘中黄橙橙的梅子:“对你我从不敷衍。” 不知为何,他对她只唱牡丹亭,不知是否因为唱的太多的缘故,水袖轻扬,缠绵婉转处她总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咬着酸甜的半个梅子,她想要不要寻个时间去暗香来走走,总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她这人就喜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翻脸不认人,怎么面对他总有几分心虚呢? 入夜,马车停在京郊白府旧宅,阴气森森,冷风吹着腐朽的院门摧枯拉朽般吱啦作响,让人寒毛直竖,温清等人从马车上一个个跳了下来,扶疏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边缘绣了一圈银色番莲花纹饰,莲步轻移,红色软缎绣花鞋踩在厚厚的枯枝败叶中簌簌作响。 不知何故,苏公子没有武功或许还需要他们保护,但只要他在几人总觉得格外安心,仿佛吃了定心丸天塌下来也不怕,尤其是面对前辈似乎有个强有力的保障。 眼下他不在他们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扶疏旁边半句不敢多言,温清、温文走在最前面,刚刚踏入院子半步温文“啊”的尖叫一声整个人跳起来攀附在了温清的身上,温清皱眉:“下来!” 他抱得更紧了一点摇了摇头道:“我不!有……有鬼……” 扶疏十分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没出息,下来!” 他默默的从温清身上跳了下来,紧紧攥着手中的佩剑,温清弹了弹微皱的衣袍双指拂过剑柄利剑出鞘,枯朽的门板顿时四分五裂。 惨白的月光之下站着一个身穿红嫁衣的新娘,她盖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一动不动的站在院子中央,诡异阴森,温文道:“是鬼新娘!” 扶疏用剑柄戳了戳他:“去!把红盖头掀了。” 温文结结巴巴道:“不……不好吧!” 谁知道掀开红盖头会是什么样的,万一要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他这辈子都不想成亲了,再说新娘的红盖头都是新郎才可以挑开的,万一她要是把他当成她的相公,他还要不要活了? 温清步伐沉稳一步一步朝着新娘的方向走去,温文看着柔柔弱弱的温念,瞄了瞄看不清任何神情的扶疏,自感还是陪着温清生死与共比较好。 二人在距离她三尺之距的地方站定,温清恭敬有礼道:“姑娘,得罪了。” 温文附和:“姑娘,你可不要把我们当成你的夫君了!” 温清用手中的佩剑豁然挑起了盖在她头上的红盖头,钗环玉翠满头,眉心画着牡丹花钿,睫毛纤长,柳眉樱唇,若非皮肤白的有些不像话透着死气沉沉,当真是位美人。 温文咽了一口唾沫道:“白……白念?” 他话音刚落,白念豁然睁开了眼睛,温清、温文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出剑格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臂,她手背布满尸斑,指甲锋利且长,毫无焦距的瞳孔空洞洞的看着他们。 “魔音谷的傀儡术!” 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俩人起身跃起,无数竹箭齐刷刷从四面八方射来,扶疏挡在几人面前掌风过处树叶飞起宛若最锋利的薄刃暗箭竟然自每支竹箭中间穿透,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然大部分竹箭纷纷射入茂密的灌木古柏之中,惨叫声刀剑声肆起,上百个黑衣人持剑跃出,皆如提线木偶一般无痛无觉,剑剑杀招。 在白念挥手起招的刹那,扶疏身上的斗篷卷起地上的竹箭一招平沙落雁,竹箭轻击地面齐齐飞射而出,黑衣人倒了一片,然后颤巍巍的又站了起来。 温清一个翻身跃起,足尖点着片片剑尖,踏雪无痕,动作潇洒利落,扯动长廊上悬挂的一根金丝,身形奇快踩过四周几块青石板,隐约可看到密密麻麻的金丝似一张无所循形的巨网把大部分傀儡围困其中,他手中的破云剑毫不含糊直劈而下。 剑气冷厉,透着银蓝的光芒,硬生生把几个傀儡的头颅一刀斩下,温念口中念着毫无章法的数字:“东三、西七、南一、北四……” 温文反手握剑精确无误的挑动每一根金丝,只听悬挂其上的铃铛哗啦作响,围困其中的傀儡烦躁不安,少倾,刀剑落地,一声声沉闷的声响傀儡倒了一地。 温清还未舒一口气,十几名带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人落在了屋脊处,扶疏腰间长剑出鞘,似一道月光滑过,那样狠厉的剑法,快到了极致,他们根本看不清任何剑招:“不好意思,让诸位失望了。” 带头人阴测测一笑:“杀!” 其中一名黑衣人震惊的望向不远处的一道身影:“锁魂使大……大人?” 带头人面色大变,执剑的手有些不稳:“快撤。” 扶疏不明所以的收了剑,怎么说走就走了?一点也不像魔音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魔音七杀里的死士便是阁主亲临怕也不会这么给面子的落荒而逃,这是什么情况? 马声嘶鸣,她回头一看以手扶额,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早来一刻她还得护着他们,白云笙上前一把抱住她,差点把她勒的背过气去:“疏儿,你怎就从来不听我的话?” 她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咳嗽了两声:“杀杀人,很正常的,没事没事。” 白成今快步走到院中央抱着白念的尸体失声痛哭,扶疏望着立于孤风冷月下的苏逍,修长的手指转动着琦玉佛珠默念着经文,衣袂飘飘,清冷出尘,她干咳两声讪讪道:“苏公子,你怎么也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21章 回去的时候温文执意让苏逍上了他们的马车,扶疏魔怔之时遭内力反噬还未调养,身体疲乏歪在白云笙的肩膀上有些神色恹恹,苏逍无波无澜的转动着佛珠念经,一时马车内气氛有些尴尬。 温清轻咳一声道:“前辈,魔音谷怎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她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位仁兄有这样大的威慑力,让魔音七杀里的人闻风丧胆,扶疏目光意味不明的在白云笙苏逍身上转了转掩口打了一个哈欠应付道:“或许吧,谁知道呢?” 温文试探的问道:“前辈,你对我们今晚的表现还满意吗?” “嗯。” 白云笙理了理她身上的黑色斗篷温柔道:“你若累了便靠在我怀中睡一会,舒服些。” 她只觉手腕上传来冰凉的触感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苏逍的手指正搭在她的手腕上,隔着薄薄一层红纱给她把脉,她的状况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好,身体枯败严重,完全靠着登峰造极的武功心法苦苦支撑。 他眉头略微皱了皱,从袖口掏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递给她,扶疏没有去接,把手腕从他手中抽了回去,伺候人不会如今话也不会说了。 苏逍的胳膊僵在半空中顿了顿手指蜷缩把药丸放到了白云笙手中淡淡道:“劳烦。” 温文望着静默无言的三个人不知为何竟看出了几分正室对战宠妾的感觉,他完全忽略了先来后到,自顾自的把苏逍归到了正室的地位,苏公子,你可一定要争点气。 回到浣花小筑已过子时,众人身心俱疲陆陆续续回了各自的院落,苏逍刚刚宽下身上的披风扶疏便推门走了进来,她腰间悬着那把甚少示于人前的月华剑,其上纹饰精美绝伦,光华流转即便隔着剑鞘都能感受到森森寒意。 他恭敬有礼道:“宫主。” 扶疏一步步上前他一步步后退,望向她的目光似乎带着几分怨念,她用月华剑拦住他的去路,笑得风情万种:“怎么?苏公子,你真爱上我了?” 他偏过头不再看她,掩在宽袖中的手抑制不住的发抖,她声音柔的像最软的绸缎带着几分挑逗:“你若不爱我,为何会生气?为何会吃醋?苏公子,你心里是不是很想要我?” “我没有。” 她力道一松手中的长剑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苏逍淡淡看了她一眼胸口微有起伏,呼吸紊乱,扶疏勾了勾唇角,凤眸潋滟透着几分脆弱的绝美:“似你这般出尘高洁之人不是最瞧不上我这样的淫'□□子,你却偏偏对我动了情,是不是挺讽刺的? 大师,你太好骗了,我说过会让你喜欢上我,可从未说过我会喜欢你呀,我这人向来记性不怎么好,说过的话转头便忘了,为何你偏偏当真了呢?” 苏逍沉沉望着她,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什么。 为着这张脸她把他拉入万丈红尘,为着她的一己私欲她一厢情愿的把对萧璟的感情强加在了他身上,那种想要靠近偏偏又要避而远之的矛盾根本无法让她心平气和的面对苏逍,说到底是她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对不起他。 “月华宫还有很多男宠,我都很喜欢,宝贝,你若现在便打翻醋坛子,与我闹别扭,来日方长,你可该怎么办呢?” 苏逍双目通红,往前走了一步,扶疏哪里见过他这幅模样,绝望阴沉浸着渗入骨髓的悲伤,就像幽闭在无间地狱的厉鬼,无端被他震慑的往后挪了几步抵在了身后的圆桌上:“你……你想做什么?” 他用双臂把她圈在圆桌之间反问道:“你说我想做什么?” 扶疏抿了抿嘴唇,这是调戏不成反被调戏?她是看在他被她利用过的份上让他认清现实不要陷得太深,她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话开导他合着都白说了?好心没有好报! 苏逍却扯下屏风上的银白披风把她包的严严实实蓦然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冰冷彻骨的身体骤然感觉一阵暖意袭来,血污在一丝无垢的披风上氤氲开来,朵朵红梅浸染了他无尘的衣摆。 扶疏非常轻,似一片羽毛,娇小的身子窝在怀中不过小小的一团。 她疑惑的看了看他,隐隐有丝不安:“苏逍!你放我下来!” 苏逍低头瞥了她一眼,抱着她便往屋外走去,她冷冷道:“我就是因为你长得与我夫君相像才多看你一眼,你既已知晓事实难道还愿意屈尊心甘情愿的当他的替身不成?” 长廊上一溜的羊角灯衬着芭蕉夜雨颇有些何当共剪西窗烛的意味,苏逍轻笑着回道:“不无不可。” 扶疏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这人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竟然都没有发怒? 已是初夏,偶有寒凉,但贴着他温暖的怀抱,短短几步路,背脊便渗出了汗,腥潮的衣裙贴在身上泛着炎热的潮气,让人很不舒服。 “你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苏逍饶有兴趣的重复,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附在她耳侧似真似假道:“陋室家贫,才疏学浅,病弱残躯,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以身相许。” 他深沉的眸子在柔和的烛光下脉脉含情,语气清和夹着浅淡的笑意,她抬眸看去,他笑起来真是让人移不开半分目光,那双黑眸中一旦含了情便会无端吸引着人往下沉沦,她言简意赅道:“你想走?” “你能放我走吗?”冷冰冰的一句话全然没有刚刚的温情,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右臂的疼痛猛然袭来,她轻嘶出声,苏逍叹道:“你的身体状况很糟糕。” 扶疏不耐道:“与人无尤。” “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武功绝学是你的负累?”他停下脚步,箍着她身体的力量更大了,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她可以感觉到他胸口激烈的起伏,似乎隐忍着极大的怒火。 她从未见过苏逍有如此大的情绪起伏,那双怒极泛红的眸子直直瞪着她,似乎下一秒便可把她扼死在他怀中。 她当然知道,剑阁暗影从来都是不得永年,何曾有人真正在意过她这具残破不堪的躯壳?待大仇得报,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支撑她活下去。 和她相处几个月都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他其实远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纯粹,不过她没有兴趣细究,扶疏索性痛苦的皱眉嚷道:“疼。” “哪里疼?我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浑身都疼。”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步伐也快了不少,她不觉好笑轻咳一声:“你到底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转过长廊转角,花木深深,被风吹落了厚厚一地胭脂花瓣,一方独立小小院落,夜色中只看得清隐于树影浓荫之中。 两名蓝衣婢女待看清来人后急忙行礼:“小姐。” “起来吧!” 婢女低顺着眉目打开了正厅的乌木黑漆正门,苏逍轻轻把她放在一张软榻上,抵唇咳嗽了几声,右手攥着她的皓腕把脉。 把脉的时间愈久他的眉头皱的愈深低声吩咐:“把煎好的药送来素心轩。” “是,奴婢告退。”婢女倒退着步子掩好房门躬身退下。 他微抬着她的手端详片刻缓缓道:“唇甲色淡、面色淡白,有头晕眼花、心悸多梦、手足发麻之症候,脉象虚浮,血液亏虚,肺脏、经络,形体失养,血为气之母,气赖血以附,脾肺不生血,乃血虚之症。” 扶疏不以为意道:“是不是活不久了?” 苏逍认真道:“是否为血虚之症我并不能确诊,你身体这些年受内功反噬极为严重,近日先行按照我开的方子好好调养。” 复又抱起她转过纱制屏风,里间别有洞天汉白玉雕砌的温泉池,雾气氤氲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草香,素白纱幔,银线绣蝶,鹅蕊腊梅,空谷兰花,紫金莲花座红烛高燃,陈设极尽雅致华美。 “温泉里五十七种草药,有清毒养气之效,我着人服侍你沐浴更衣。” 苏逍鬓角垂下的发丝垂在她的颈侧微微摩挲着她的肌肤,扶疏心下好笑,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是带她来泡温泉?平常看他大门不二门不迈只闷在暗香来念经礼佛,什么时候对浣花小筑如此熟悉了? 他伸手拭了拭水温对视上她好整以暇的目光问道:“有何不妥?” “你一直在帮我配药?” 他略一沉吟道:“今晚刚刚配制好,以后每日你可来此药浴,对你身体比较好。” “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啊?” “医者仁心。” 扶疏环着他的脖子娇媚一笑,“我不喜旁人侍奉,你便伺候我沐浴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22章 苏逍喉结动了动,侧脸静静望着她,扶疏不知为何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总感觉他今晚的言行举止怪怪的,好像她欠了他什么似的,不过怎么说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吧!她又没有真正对他做什么,瞧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好像她是个负心汉。 她越想越不对味,尤其是这种表情出现在与萧璟一模一样的脸上,她心里空落落的很难受:“我从不强人所难。” 苏逍起身去了外厢,淡淡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你要等他一辈子吗?” 扶疏纤足点着温热的清水,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解衣带的手闻言一滞,她目光有些迷茫无助:“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等到他回来了,也……也无颜再去见他。” 她褪去层层衣衫浸入温泉池水中,一丝丝血迹被慢慢冲淡,伤口接触清水火辣辣的疼,不适的皱了皱眉:“他看到我现在这幅模样肯定会生气的,他那样好的人我已经般配不上他了。 苏公子,我一直利用你把你当做他的替身,我甚至一度怀疑你是不是他,其实你和他一点也不像。” 她家破人亡,痛失挚爱,她靠着仅存的温暖回忆行尸走肉一般活在这个世上,杀戮阴谋让她筋疲力尽,她已经绝望的坚持不下去了,苏逍的出现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她魔怔一般在他身上寻找萧璟的影子,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失望,他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可能看到她放浪形骸豢养男宠而无动于衷,他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苏逍静静听她说着,隔着月绣屏风细碎的水声隐隐传来,一缕暗香若有似无萦绕在鼻间让人昏昏欲睡,红烛明灭不定,他拿着一把银色的小剪刀剪着灯花:“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爱恨故,无忧亦无怖。斯人已逝,你又何苦执念过甚。” “你懂什么!”她似乎一下子被激怒,声音嘶哑道,“你不会明白的,我的夫君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子,谁都比不上他,谁都不能评判他。 苏公子,还望你知分寸,懂进退,不要惹我生气。” 温热的池水让疲惫的身子慢慢舒展,浑身虚弱无力让她莫名的烦躁,每年四月初四压制在心底的魔根便会滋长一分,她恨极了这样的自己,满手鲜血,无论如何清理都洗不干净由这双手缔造的杀戮。 她头疼欲裂,似乎睡觉时脑中也会飞速盘算好所有纷杂的线索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她不信任何人她只相信自己,什么时候她对人就只剩下了算计,变成了她曾经最讨厌的人。 疲惫无力感由心而发,她好累,好困,倚着温泉池壁,眼皮越来越沉,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卸下千斤巨石,暗香幽幽,她放弃了抵抗,她想好好睡一觉。 婢女扶着梳洗干净的扶疏步入内室,苏逍小心翼翼的接过,褪去惯于伪装的外表,温顺的眉眼毫不设防,软软的依靠着他的胸膛。 婢女望着苏逍苍白的面容迟疑道:“苏公子,小姐还是交由我们照顾比较妥当。” “我会小心看顾的,你们下去歇息吧。” “是。” 屋门复又被关好,苏逍轻柔的把她搂入怀中,温热的触感仿佛让他冰冷到毫无知觉的身体有了暖意,她呼吸极轻,均匀平缓,他苦笑道:“没想到让你放下戒心的竟然是我的算计?” 把她抱到软榻上,湿漉漉的发还在滴水,苏逍半搂着她,拿起绢巾擦拭着乌黑的长发,手间力道轻柔,许是屋内太过炎热,她毫无意识的往他怀中又蹭了蹭,冰凉的触感让扶疏慢慢舒展了眉头。 苏逍轻笑任由她像只温顺的猫儿为所欲为,一点一点拭干乌发,拿起象牙梳慢慢帮她理顺,那模样仿佛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公事,一丝不苟,严肃认真:“这才像你。” 乌发披肩,上好的丝质亵衣领口绣着淡雅的纹饰,烛光摇曳下柔若无骨的依偎让人忍不住怜惜,他附在她耳间低喃:“漱儿,虽然有违礼法,我需要查看一下你的伤势才能放心。” 扶疏睡得很沉,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扯开她的衣领,大片雪肤,吹弹可破愈发显得一道道疤痕触目惊心,新伤旧痕层层叠叠布满整个身体,纵然身段再婀娜多姿终归有些可怖。 他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竭尽全力的对她好舍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他在她未知情'事之时便步步为营让她对他情根深种,他想让她一辈子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保护之下,可为什么他们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似乎真的是累极了,也似乎疼痛于她而言已经习以为常,帮她清理好手臂上的伤口再次上药,她没有任何反应,苏逍每碰触一下新伤旧痕剑眉便会不自觉的蹙起,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他颤抖着帮她穿好亵衣,想紧紧拥着她却是不敢,只能轻轻的抱着,下巴抵着她的发,眼泪一滴滴没入她的乌发之中,阖上双眼轻嗅着独属于她的气息,眉宇间神色难辨,咫尺之距却似生死相隔。 许是他拥着她的力道大了,扶疏不舒服的挣扎了几下,苏逍恍然惊醒,试了试案几上汤药的温度轻哄道:“把药喝了再睡好不好?” 苏逍衣襟松松半开,扶疏无意识的抓摸了几下,寻着冰凉的温度手掌探入他怀中搂住了他,还舒服的贴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他心下一软,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容,温柔的声音诱哄着她一勺一勺喝完汤药,用袖口拭了拭她嘴角的药汁,不舍的把她放到软榻上躺好,柔软的冰蚕丝被包裹着伤痕累累的肌肤,乌发铺了一塌,她的手紧紧攥着苏逍的袖口喃喃道:“不要走,臣之,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苏逍仔细掖好被角,不大不小的力量固定住她的右臂不至于因为她的动作而导致伤口疼痛,大手包裹住她的双手:“我不走。” 花摇影动,室内无声无息闪进来一道白色身影,十五六岁的年纪,玉冠束发,眉清目秀,宽衣窄袖的衣袍上用银蓝丝线绣着精致的纹饰,腰间别着一支紫玉箫,垂落的银蓝穗头随风飘扬,对着他跪地一礼道:“大公子命我请你回去。” 苏逍的目光并未从扶疏身上移开:“我现在暂时还不能回去。” 夏桑恭敬道:“还请公子不要让属下为难。” “夏桑,你也不要让我为难。” “公子,你待在夫人身边无异于饮鸩止渴,你若执意如此大公子说你活不过七月。” 苏逍神色平静,手指却在一点点变凉:“我自有分寸。” 夏桑目光略过扶疏,焦急道:“公子,你若死了以后便再也见不到夫人了,你忍心丢下她一个人吗?” 苏逍不言,握着琦玉佛珠的手几不可查的颤抖,他摒弃七情六欲才能勉强活着,她是他活下来的希望也是他最大的劫难,纵然他再隐忍淡漠面对她压抑在心底不能示人的情'欲无法控制的奔涌而出。 他找了她那么久只想陪在她身边静静的看着她,可他与她待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宛若慢性毒'药侵蚀着他本就不健康的身体,他看着她为旧事所扰几欲癫狂,他看着她任性妄为彻彻底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他看着她毫不在意的糟蹋自己的身体绝望木然,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能与她相认,一次生离死别让她变成现在的模样,若再有一次他不敢去想…… 对她的爱越是压抑越是控制不住,他自始至终堪不透的只有一个情字,他的病情恶化的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依靠药丸已经压制不住了,他……他还不能死,他不能让她再受苦了。 “好,我走。” 夏桑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公子放心,夫人武功卓绝,加之暗卫保护,不会有事的。” “她的武功要不得。” …… 扶疏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的如此舒快了,右手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她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昨晚自己像做了一场梦,是苏逍强制性抱她过去泡温泉的?也是他把她送回来的? 青瓷撩开幔帐道:“小姐,你醒了?” 扶疏活动了一下筋骨问道:“昨晚谁送我回来的?” “苏公子。”青瓷抿唇笑笑伺候扶疏梳洗更衣,“小姐,一早有两位客人拜访,自言来自雁月,我便请到了正厅候着,你要不要亲自见见?” 扶疏沓着绣花鞋挑了挑眉:“雁月?” 青瓷从袖口掏出一张拜帖递了过去,她顺手接过随意扫了一眼,怔怔然望着落款处:“李成忱、陆琯敬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23章 琯夷一路打量着浣花小筑的建筑格局,错落有致,一步一景,四时花草,暗香馥郁,穿过垂花拱门,豁然开朗,别有洞天,仅为临时暂住的府邸堪比皇家别苑。 婢女奉茶之后稍作寒暄便一一退了出去,体态轻盈,可见是习武之人,她抿了一口茶讶异道:“雾凇?” 李成忱放下茶盏点了点头,待琯夷看清茶盏是雨过天晴均窑瓷赶忙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相公,住在这里的可能是剑阁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他不置可否,神色却更为凝重,庭中景致按照五行八卦阵法排布错乱交叠,室内装饰网罗天下奇珍异宝深藏不露,连一个普通的婢女他都无法试探出武功的深浅,足可见那人在剑阁中的地位,千载难逢的良机怕是又要无功而返。 “相公相公,你不要这么严肃嘛,你看我们可以见到剑阁的人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不是吗?”琯夷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嘴角,“笑一下。” 琯夷习惯于盲目乐观,李成忱眉头舒展对着她笑了笑,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琯儿说得对。” 少顷婢女引着三个身穿一模一样衣服的少年行了进来,如此英俊的少年郎琯夷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不由多看了两眼。 “小公子,这两位便是雁月来得贵客。” 李成忱忙起身见礼道:“在下李成忱,这位是我的夫人,贸然前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温文听到雁月二字满腹疑惑的正欲说些什么,被温清凉凉瞥了一眼乖乖把话又咽了下去,温清略一抬手道:“公子请坐,雁月距离乾国千里之遥不知前来所谓何事?” 琯夷恍然回神,弯眼笑笑:“我与相公游历名山大川,偶至扬州。” 温念结结巴巴道:“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李成忱言简意赅道:“魔音谷擅自插手雁月朝政,利用摄魂术控制皇上把持朝政,致使民不聊生,纵观天下唯剑阁可制衡魔音谷,在下为雁月子民请愿,望剑阁可以协助萧氏皇族肃清魔音谷在雁月的势力。” 又是摄魂术?又是魔音谷?温文啃着一个青苹果皱眉道:“可我们帮不了你。” 温清解释道:“五湖十六国涉及朝政之事由剑阁暗影统筹处理。” 李成忱默然不语,剑阁暗影是剑阁隐匿在黑暗中用来制衡各股势力的影子,杀人如麻,嗜血成性,他们是剑阁最锋利的一把剑,无情无欲,唯命是从,一旦出手轻则灭门之祸,重则足可倾覆一个国家,几乎没有人活着见过他们的真实面目。 温文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心问道:“公子可知萧璟?” 只听“啪”的一声,琯夷手中的均窑雨过天青茶盏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李成忱牵过她的手问道:“有没有被烫到?” 琯夷木然的摇了摇头,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劝了几句什么方对温文道:“萧璟乃雁月先太子,宣和五年死于魔音谷设计的阴谋叛乱之中。” 温文含在口中的青苹果忘记咀嚼有些愕然,前辈心心念念之人都已经死了七年了,雁月的太子殿下,怪不得前辈对雁月二字反应如此之大,他含糊道:“如果前辈肯见你们,或许会有转圜的余地,她对雁月……” 温清干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扬州城青山派白府掌门印信失窃,怪事频出,里面藏有离火珠操纵秘法,我等查证得知,离火珠为雁月圣物,唯萧氏皇族可与之感应,萧璟是让离火珠最后一次重现于世之人,故师弟有此一问。” “魔音谷针对的是离火珠?” “不然区区雁月何至于让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琯夷循声望去,花影婆娑之下一个红衣女子拾阶而上,她穿着大红色嫦娥月衣,梳着流云髻,簪了三支红玉牡丹钗,一双凤眸顾盼生情,即便红纱遮面亦掩饰不住其风华绝代的气度,那种锋芒毕露的明艳灼烧的人眼睛发疼。 二人忙躬身行礼却被扶疏一把扶住:“不必拘礼。” 李成忱身姿颀长,岁月似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一如既往的疏冷淡漠,反观琯夷,鬓间已有白发,灵动的双目有些无神,她心头涌起酸涩之感,长睫颤了颤哑声道:“青瓷,准备午膳。” “是。”青瓷附在扶疏耳边低声道,“顾公子知你食欲不振,在厨房忙了大半晌了。” “我知道了,把白公子也请来一道用午膳。”她不着痕迹的隔着衣袖取下手上的玉兰银镯严令道,“待苏公子回府即刻让他回暗香来,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琯夷笑语盈盈道:“小姐能忙里偷闲接见我们已是赏光,不必如此麻烦了。” 扶疏笑起来凤眸上扬弯成好看的弧度,整个人柔和不少:“有什么话待用过午膳再说也不迟。” 李成忱道:“多谢。” 扶疏亲陪两人前往木樨厅的路上,一路温声细语的聊些扬州风俗人情,让温文一度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前辈是不是被鬼魂附体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知书达理了? 窗明几净,木樨花开得正盛,琯夷同好看的人说话一向心情都会跟着好起来,把话痨属性发挥的淋漓尽致:“似小姐这般品貌的人是不是早就已经嫁人了?这家里有个九天仙女做梦都要笑醒了,扬州可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姑娘个个水灵,但与小姐相比真是蒹葭倚玉树。 我相公给我做得胭脂特别通透,小姐要不要试试?我家相公对我可好了,你看他是不是长得也很好看,当年我可是打败了很多姑娘才嫁给他的……” 菜式繁多,地地道道的淮扬菜,扶疏见李成忱夹到琯夷小碟中的都是素菜,用竹筷给她夹了一块狮子头:“夫人,这是清蒸蟹粉狮子头,肉圆肥而不腻,青菜酥烂清口,蟹粉鲜香,肥嫩异常。” 琯夷并未动筷,扶疏蹙了蹙眉,她记得琯夷姑姑最喜搜罗美食,尤喜肉食,难不成这么多年口味也跟着改变了? 李成忱道:“小姐,自七年前爱子故去之后夫人便一直吃斋念佛,还望见谅。” 厅内一时寂静无言,扶疏握着筷子的手骨节泛白,嘴角勉力勾出一丝笑容吩咐道:“让厨房做几道素菜。” 琯夷赶忙道:“这么多饭菜足够了,我已经吃饱了。” 温文对清炖蟹粉狮子头情有独钟已经闷头扒了三碗米饭,温清、温念也吃完了两碗,以前琯夷姑姑可是饭量最大的一个人,变着花样给他们做好吃的,如今面前的米饭堪堪动了一点点。 她喉头像被什么堵住心口钝钝的疼,微微偏转过头说不出来一句话。 顾誉、白云笙一道入内的时候琯夷整个人都看傻了,一个风流婉约处透着清雅,另一个眉清目秀处透着温柔,美得各有千秋,好看的不分伯仲。 接二连三的美色冲击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让她严重怀疑剑阁收徒是不是容貌也作为考量之一,细想之下也有些不太对,穿着打扮不像下人,那就是主人? 她在桌下扯了扯李成忱的衣袖低声问道:“哪位是小姐的相公?” 李成忱附耳轻声道:“你可知月华宫宫主?” 貌若无盐,心狠手辣,豢养男宠的月华宫宫主?听说最近强制性把名扬天下慈悲为怀的了尘大师收为男宠,这得是怎样的丧心病狂啊!琯夷恍然大悟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转不可置信道:“男……男宠?” 他捏了捏她的指腹以示应答微叹道:“此行不知是福是祸。” “臣……臣之。”琯夷怔怔然望向门口的方向,木樨花下转出一位白衣公子,芝兰玉树,剑眉星目,风姿卓然,她以手掩唇哭得泪眼婆娑,笑道,“相公,是臣之。” 她跌跌撞撞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苏逍,他被她撞得一个踉跄往后倒退了几步,神色莫名:“臣之,你回来了?你终于记得回来看我了?” 琯夷伸手颤抖的想去抚摸他的脸颊,又像在惧怕什么哆哆嗦嗦又收了回来,她握着他的手抽泣道:“有温度,是温得,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从小就那么聪明怎么会死呢?臣之,你怎么瘦了,是不是在外面吃得不好? 没事了,没事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臣之,你怎么不说话呢?你给我说句话好不好?” 扶疏静静望着并没有出言解释的打算,心里似乎在隐隐期待着什么,饶是李成忱淡定如斯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侧立在一旁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目光之中满是探究之色。 苏逍目光平静无波,合十一礼道:“夫人,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萧璟。” 琯夷满面泪痕,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茫然道:“不会认错的,我怎么会认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24章 苏逍微搀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手上并未套着他从不离身的琦玉佛珠:“夫人,你真的认错人了。” 眼见琯夷情绪有些不受控制扶疏上前道:“夫人,他确实不是萧璟。” 李成忱把她半揽入怀中,皱眉轻声道:“眼疾稍有好转,不可再哭了。” 她紧紧攥着苏逍的手就是不松开,眸中的希冀慢慢变成绝望,就好像在她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萧璟没有死时,一具躺在棺椁中冰冷冷的尸体浇灭了她的所有希望,他明明说让她等他回来用晚膳的,她怎么就没有阻止他以身涉险。 琯夷的手指滑过苏逍的手腕重重垂落在身侧,抱着李成忱嚎啕大哭,那种撕心裂肺的哭泣哭得人心头一抽一抽的疼。 李成忱轻拍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面有悲戚之色,大手拂过她的昏睡穴,哭声止了:“说句不敬的话,我与琯琯视萧璟如亲子,自他故去之后琯琯吃斋念佛长跪佛堂,以至于腿脚不甚灵便眼睛也快哭瞎了。” 苏逍道:“在下自幼学医,不知可否帮夫人瞧瞧?” 扶疏红唇紧抿:“苏公子神医妙手,公子不妨让他帮夫人诊诊脉。” 李成忱把琯夷打横抱起:“有劳苏公子。” 白云笙环臂倚在乌漆柱子旁,宽袖长袍轻扬,望向苏逍的目光意味不明,顾誉担忧扶疏尾随其后入了内厢。 苏逍诊脉之后淡淡说了一句可医便回暗香来配药了,他无法面对琯夷就如他无法面对扶疏,他曾说待他们老了便由他护着他们,远离宫廷尔虞我诈过平淡如水的生活,可…… 他抵唇咳嗽两声,咳出来的鲜血透着不正常的青紫色,他慢慢握紧手中的佛珠,虚弱一笑,临行之前他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至晚,一溜纱制宫灯次第亮起,李成忱掩上房门便看到扶疏孤零零的站在院中,红衣灼灼,分外落寞:“夫人还未醒吗?” “让她多睡一会也好。”李成忱把披风披在她的身上问道,“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扶疏攥着素青披风的系带道:“好。” 凉月疏星,树影婆娑,空气中却泛着一股甜腻的花香,她神思有些恍惚,隐约听到有人唤她“漱墨”。 她蜷握了一下木麻的手指回身笑道:“公子也认错人了?” 李成忱亦笑:“我与琯琯何德何能得月华宫宫主礼遇有加?漱墨,你手上的玉兰银镯我是不会认错的,臣之亲手雕刻的玉兰,我亲手把它交到了你的手中。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与臣之容貌相似的了尘大师强留在身边,世上怎会有如此的巧合?” 扶疏垂下眼睫,伸手解下了覆面的红纱,那样绝色倾城的容貌艳到了极致,似乎要燃成灰烬方才作罢,再不复当年的温婉明净:“我……我不知该怎样面对你与琯夷姑姑。” 李成忱眼中含泪,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好孩子,你受苦了。” 她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看到他哭,洁白的贝齿咬着红唇极力压抑着眼泪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用袖口拭了拭她眼角的泪水如长辈般慈爱:“不哭了,哭多了伤身子。” 扶疏拼命点了点头,良久情绪慢慢平复带着鼻音道:“雁月几任帝王奢侈享乐不问政事,帝星衰微有覆国之祸,剑阁顺应天命不宜插手。 先帝仁德力挽狂澜定社稷但国势星盘并未改变,此番涉及上古神器离火珠,剑阁不会置之不理,只是时机未到。” 雁月几任帝王昏庸无道,为一己之欲大肆修建行宫,广纳后宫,横征暴敛,穷奢极侈,视百姓如草芥,萧赭一生殚心竭虑都在试图挽回摇摇欲坠的王朝,从根至内心的腐朽往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至死都没有看到雁月太平。 漱墨对臣之执念至斯不会对当年旧案置之不理,她柔柔弱弱入剑阁暗影这些年该受了多少苦,李成忱心疼道:“这些本不是你该承受的。” “大约这就是我的宿命。”扶疏低垂着头,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在青石板上,她颤声道,“我……我没有对不起臣之……没有对不起他……” 她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般哭得泣不从声,李成忱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傻孩子,我只是不希望你委屈了自己。” “不要告诉琯夷姑姑。” “也好,漱毓还好吗?” “嗯。” 青瓷走过来施了一礼道:“夫人醒了。” 扶疏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你快回去看看琯夷姑姑吧。” 李成忱笑笑:“有什么委屈莫要憋在心里,枕霞云舟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嗯。” 那道颀长消瘦的背影无端让人心安,少时他抱着她摘桂花,帮她梳头发,给她做风筝、剥莲子、串没有胡的糖葫芦,他清冷淡漠,心思深沉,只会对琯夷姑姑一个人笑。 大多时候他们在琯夷姑姑的带领下闹得热火朝天,他都是静静的在一旁看着他们嬉笑,从不会训斥不成体统。 他看上去不近人情却是对他们最为纵容疼爱的人,他与琯夷姑姑把所有对子女的爱全部都加注在了他们身上,最终却被迫接受他们的一一离世,兢兢业业为雁月奔波操劳。 次日清晨琯夷兴高采烈的赶在苏逍诊脉之前包好了翡翠虾饺,百无聊赖的修剪着婢女送来的海棠花。 窗外鸟语唧唧,粉墙之上芭蕉深浅得宜的影子宛若一副意境深远的水墨画,苏逍白衣素袍背着一个药箱走了进来,琯夷丢下手中的剪刀忙拉他坐下:“苏公子,你尝尝我包的翡翠虾饺。” 他把药箱放在一旁,在她饱含期盼的目光中用竹筷夹了一个翡翠虾饺,琯夷托腮问道:“好吃吗?” 他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放下竹筷净手之后帮她诊脉,琯夷一瞬不瞬的望着他,苏逍无动于衷的诊完脉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白瓷瓶置放在桌案上道:“一日三次,每次两粒。” 她托腮指了指自己的脸皱眉道:“苏公子,你能不能让我变好看一点?我家相公美姿容,我却都成老太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娘亲呢,你看看我都有白头发了。” 他例行公事的察看了一下她脸上的雀斑皱纹,手指小心翼翼的碰触到她鬓间的白发指尖微不可查的颤了颤,平静的从药箱最底层拿出一个扁平的瓷瓶:“冰肌玉肤膏,每日早晚涂抹,忌多思多虑。” “谢谢苏公子。”琯夷悄悄在茶壶中放了两朵梅花,侧头看了一眼淡如云烟的苏逍,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面前道,“我泡的茶可好喝啦,你快尝一尝?” 苏逍端起茶盏喝了两口,谦和有礼,挑不出一点错处只是让人感觉不到丝毫亲近,她紧张兮兮的盯着他滑动的喉头手心一片湿潮:“昨日是我认错了人,苏公子喝了这杯茶便权当我赔礼谢罪了。” “无妨。”苏逍起身收拾着药箱淡淡道,“在下便不打扰夫人歇息了。” “不打扰,不打扰,你喜欢和你说话,你能不能陪我说会话?” 苏逍略一沉吟客气的婉拒,琯夷叽叽喳喳缠着他不放,此时李成忱端着一盘红艳艳的草莓走了进来:“琯儿,不得胡闹。” 她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苏逍略整了整衣袖对着李成忱颔首一礼:“告辞。” “苏公子慢走。” 琯夷气呼呼的坐在一旁,一口一个草莓:“你知不知道你打乱了我的计划?” 李成忱端起桌上的半盏茶闻了闻,打开茶壶盖子里面漂浮着两朵白梅花:“你还是不信?” “臣之喝了暗香疏影泡的茶会全身起红疹,我只是想试探一下让自己彻底死心。”琯夷摩挲着桌案上的瓷瓶,她是亲眼看着萧璟入殓封棺葬入皇陵,死而复生光想想都感觉十分可笑。 李成忱郑重其事道:“琯儿,即便他是臣之,他不与我们相认自有他的苦衷,你若苦苦相逼岂不是让他为难。 他若不是臣之,我们把自己对亡人的思念强加在他一个局外人身上岂不是对他很不公平。” 琯夷闷声道:“成忱,我知道他也是月华宫宫主的男宠,你知道我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心里有多难受吗?臣之矜贵清傲怎么能受此折辱,纵然他并非臣之,我还是心疼。 他若平安和乐的生活便如臣之在世,我也能稍作宽慰。” …… 暗香来,扶疏豁然推开门,圆桌上放着不少草药,摊开着几本医书,苏逍正在用石臼捣药,宽袖白袍,面容苍白,反而衬的整个人有种病态禁欲之美:“何事?” 她从身后环住他,芊芊玉手沿着他的脖颈滑入他的前襟轻轻一扯:“太热了,我想凉凉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25章 苏逍放下石臼,轻轻按住了她不安分的手:“你想做什么?” 扶疏柔软的手臂如藤蔓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转到他面前顺势倒在了他的怀中,漫不经心的伸手在他胸前画圈圈,他无动于衷微微偏了偏头。 她手下动作未停,勾着他的脖颈起身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扯下他束发的缎带,泼墨的长发散落了一榻,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她为所欲为,还是有头发的时候比较顺眼,也不知道他的头发什么时候才能长得似如今这般长。 芊芊玉指摩挲着衣领处的银色暗纹,顺着他的脖颈摸到他的喉结,而后调笑般的勾了勾他的下巴:“美人,你笑一笑好不好?” 苏逍喉结动了动,扶疏眼角微挑,俯首朱唇轻启咬住他的衣领往外扯了扯,露出清瘦的锁骨,他阖上双目气息有些紊乱:“你又把我当成他了?” 他身上的檀香气息清冽好闻,前襟半敞露出苍白的肌肤,离得那般近,她纤长的睫毛若有似无的撩拨着他的胸膛,没有红疹,什么异状都没有,心一点点的往下沉,她自嘲一笑埋入他的怀中:“臣之,你抱抱我。” 苏逍伸手揽住了她,扶疏低声问道:“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吃得药日渐增多身体却不见好转。” 他道:“旧疾,宜清修静养。” 若是平常她约莫会言语间戏谑他几句六根不净,可她现在颇有些身心俱疲,拢了拢他的前襟道:“我不想看到你带着这张脸娶妻生子与别的女人交颈缠绵。” “我不会娶别人。” 扶疏从他膝上起身坐在一旁的圆凳上,以手撑额挑了挑眼角:“可我也不想看你回去继续当和尚。” 苏逍继续用石臼捣药:“你要放我走吗?” 扶疏垂着眼睫扒拉着圆桌上的草药,放他离开了了琯夷姑姑的一桩心事,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她越来越喜欢与他待在一起,若长此以往朝夕共处她会不会真假不分做出对不起臣之的事情,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她拈了一片山楂放入口中起身走到门口,淡淡的声音入耳似一声叹息:“或许吧。” 待她离开,苏逍紧握双拳,挽起衣袖,肌肤之上起了密密一层红疹,痛痒难忍,他把石臼里的药膏涂抹在手臂上,拎下红泥火炉上熬好的汤药倒在白瓷碗中一饮而尽。 暗香疏影乃世间珍品,舒文从云嵇山万清寺移栽到太子府的那棵因他误喝了冲泡的茶水起了红疹便被琯夷姑姑讨去了,没想到百密一疏,差一点就功亏一篑。 “我的荷包是不是掉在这里了?”去而复返的扶疏似笑非笑的对他眨了眨眼睛,“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做贼心虚?” 苏逍不答,拿出几个空的圆盅摆在了桌案上,扶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缓缓挽起了他的衣袖,手臂上涂着一层薄薄的淡绿色药膏,她用指尖挑了一点涂抹在手背上凉凉的,“这又是在做什么?” “试药。”苏逍把石臼中的药膏倒在白纱网中过滤,“夏日多蚊虫,我提前给你做一些药膏,消肿止痒。” 她把宽袖又往上挽了挽:“用得着涂抹这么多试药吗?” “添加草药略有不同。” 她静静望着他没有说话,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寻找什么答案,他慢条斯理的解了衣带宽了衣袍:“这样可以了吗?” 扶疏俯身从地上捡起白袍披在了他的身上几乎是落荒而逃,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青瓷,去柳色馆叫几个小倌。” “是。” …… 临近傍晚,日暮西斜,暗香来分外安静,青瓷敲了敲碎玉雕花木门,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进。” 苏逍整理着书架上的医书,把一沓用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的宣纸交给她道:“你好生收着,对症下药。” 青瓷接过略略翻了翻,是帮小姐调理身体的药方,注解的字数比药方本身要多上一半,大约苏公子知晓小姐的脾气,视不同情况开出了不同的药方调理疗程,甚至于连小姐心情不好时拒绝吃药的情况都考虑到了,这个对症下药可谓一语双关。 “苏公子,小姐请你过去。” 苏逍淡淡应了一声走到圆桌旁边,上面分门别类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每个下面都压着一张纸,写着用料成分,制作方法,有胭脂水粉亦有药粉药膏:“若是她用着喜欢可按照方子配制。” 不知为何青瓷看着清清淡淡的苏逍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他从心里对小姐好可他从来都不说,小姐又是真真假假云里雾里的性子。 雁字回丝竹笙箫不绝于耳,正厅之中灯火通明,甜腻的脂粉气让人不怎么舒服,苏逍不适的皱了皱眉。 扶疏面色绯红,醉眼迷离的望向他:“苏公子,你说这些小倌哪个长得比较俊俏?” 她身边依偎着三四个样貌清秀的小倌,毕恭毕敬的在一旁斟酒,地上凌乱散落着不少酒坛,他伸手夺过她手上的酒杯放在鼻间闻了闻,上好的秋露白:“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顾誉忧心仲仲的比划了几下,苏逍扫了一眼旁边的小倌冷冷道:“出去。” 他负手立于桌案前,明明清冷无波却有一股阴厉之气,无以名状的威慑力让人不寒而栗,几人连忙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苏公子。” 苏逍闻声看向顾誉,那双乌黑的眼睛如同漩涡拉着他不停的往下沉,他侧过头俯身把扶疏打横抱起。 顾誉目光阴沉启唇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逍道:“当今世上能够把摄魂术修炼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唯顾公子一人。” 顾誉戒备的瞪着他,目光落在他怀中沉睡的扶疏身上:“苏公子真是深藏不露。” 他抱着扶疏往内室而行:“顾公子,我不日便会离开,你无需担忧。” “你爱她吗?” 苏逍脚步一顿,拥着她的力道紧了紧,眸中隐有氤氲的雾气,哑声道:“爱。” 顾誉浅笑,眼睛中的阴翳散去清明澄澈:“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会拼尽所有护她周全,包括她爱得人。” 他关门的瞬间扶疏在苏逍怀中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你抱着我做什么?” “你喝醉了。” 苏逍把她放在床榻上,轻柔的给她褪去鞋袜,玉足有些冰凉,他用大手包裹住她的脚暖了暖,她歪头呢喃道:“我没醉,谁说我喝醉了?” 他净手之后轻轻托起她的头把发髻上的钗环取了下来,修长的指一寸一寸拂过她的脸颊,他颤抖的吻上了她的唇瓣,一点点舔舐流连,明明是那么温柔缠绵的吻却绝望的令人窒息,扶疏瞬间找回些许清明,身体却被他钳制住死穴分毫动弹不得。 她越是反抗他的吻越来越深,舌尖探入她的口中迫使她与他唇舌纠缠,在她意乱情迷之际把一颗米粒大小的珠子哺入了她的体内,不知这个吻持续了多久,直到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方才作罢,扶疏甫一失去他的桎梏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道:“放肆!” 漱儿,对不起。 她望着烛光下的清俊容颜,疲倦的闭上了眼睛:“在我还未反悔之前,你有多远走多远,后会无期。” 苏逍颤声道:“漱儿。” “若是你以前叫我疏儿我或许会很高兴。”她自嘲一笑,“你投怀送抱我也会很高兴,可你总是拿着你那串破佛珠给我讲什么经文佛法拒我于千里之外,臣之从不会如此。” 她躺在床榻上紧紧抱着手腕上的玉兰银镯蜷缩着身子:“你不是臣之,我的臣之不会回来了,你给我滚!” 苏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雁字回,就像他不知道在那场劫难之中是如何死里逃生,琯夷姑姑的房内已经熄灯了,他跪在门口不停的磕头,直至夏桑前来强行制止,他额头已经渗出了血,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太清楚,身体没有丝毫温度,宛若一个活死人。 “公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能让九回珠离体?” “护着她,我安心。” 夏桑把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不过一个小小的动作身上的衣袍竟然被冷汗浸透,没有九回珠护住心脉他旧疾复发之时万蚁蚀骨痛不欲生:“公子,你怎么就不能为自己想一想呢?” “她是我的命。”苏逍虚握着手中的琦玉佛珠,“夏桑,如果每天都能陪着她就好了,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娶她为妻,可惜……是我太过痴心妄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26章 琯夷、李成忱一早便来雁字回辞行,扶疏宿醉刚醒简单梳洗的了一下把二人送到了府门口,琯夷一步三回头不住的往院内探看。 “苏公子是我请来问诊的贵客,眼下我们不日就回剑阁,他一早便启程回藕花渡了。” 琯夷笑道:“有劳小姐细心款待,我们也告辞了。” 扶疏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角问道:“不知公子、夫人打算去什么地方?” 琯夷掰着指头数了数:“我们打算去洛阳赏牡丹而后去金陵,若是风景甚好便多待上一段时日,左右有我家相公在去什么地方都好。” “甚好。” 琯夷上了马车之后吃着用牛油纸包着的雪片糖疑惑道:“我们就这样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幸再遇到剑阁弟子,大好的机会就这样被你白白浪费了。” 李成忱掀开轿帘望着跪在府门口的红色身影轻叹了一口气:“解决了。” 琯夷眼睛瞪的溜圆拉着他的衣袖问道:“什么解决了?怎么就解决了?你快和我说清楚。” 他笑:“天机不可泄露。” 连着几日风和日丽,至四月中乌云蔽日,细雨绵绵,屋檐上的雨珠打在廊下的青石板上清脆悦耳,扶疏穿着胭脂红齐腰襦裙,乌发松松挽了一个髻歪在软榻上看最新的话本子。 耳听脚步声响,起身下榻,撩开虾须软帘,顾誉袖口半卷拎着一个装满青翠荷叶的竹篮走了过来,启唇道:“烹蟹。” 扶疏心头一软,近前掏出帕子踮起脚尖擦拭着他额前的水珠:“这样大的雨去摘荷叶也不怕染了风寒。” 前日围棋闲话,偶翻古籍,初夏有荷露煮茶,莲叶烹蟹之雅趣,她效仿古人昨日一早兴致勃勃拿着素瓷盅去荷塘采露水,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神清气爽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或许……或许是苏逍临行之前开得药方起作用了吧。 顾誉把红泥火炉搬到廊下,熟稔的生好了火,蒸屉中盛放着肥美的大闸蟹下面铺了一层新鲜的荷叶,在侧置了一张竹席,一张矮矮的小几。 扶疏盘膝坐在竹席上兴致盎然的往里添加着银炭,檐下疏雨淅淅沥沥,暗香浮动,沁人心脾:“不知荷叶烹蟹味道可会不同?” 他抖开羊毛毯子盖在她的膝上抬头淡笑道:“你左不过想吃澄湖大闸蟹。” 她舔了舔嘴唇吞咽了一口口水,用蒲扇不停的扇风,火势顿时旺了不少:“知我者,阿顾也。” 顾誉伸手擦了擦她鼻尖的灰哑然失笑:“螃蟹凉寒,不可多吃。” “我都还没吃呢你就开始数落。”朦朦胧胧的水蒸气随风而散,扶疏手指习惯性的摩挲着手腕上的玉兰银镯,犹疑片刻道:“云笙呢?” 顾誉身子微微一顿,沉默不语,从袖口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她,扶疏拆开扫了一眼随手丢在了红泥火炉之中,火舌吞噬着其上墨迹,瞬时便燃成灰烬。 “堂堂魏国相爷总留在月华宫给我唱戏确实有些不成体统。” 她聪慧无双戒心极重岂会不知身边所有人的底细说到底不过是懒得理会,她喜怒哀乐都是假的奈何活得比谁都明白,顾誉道:“他说会回来的。” 扶疏漫不经心的摇着手中的蒲扇:“该走的总要走,阿顾,你看,又只剩下我和你了。” 顾誉眼中的寒芒一闪即逝,轻笑道:“我永远都会陪着你的。” “前辈,前辈,苍书长老来信让我们回去呢。”温文收了手中的油纸伞伸手对着温念弹了一脸的水珠,温念以扇遮面乌润的眼珠转了转。 扶疏对着温念勾了勾手指,这幅乖巧可人的模样她真是越看越喜欢:“你们倒是来得巧。” 温文看着满满一竹篓的大闸蟹眼睛放光,温清痛心疾首怒其不争用手肘捣了他一下对着扶疏拱手一礼道:“前辈,魏国接连出现连环命案。” “魏国?” 温文点头如小鸡啄米:“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亦或朝中权势滔天的官员,死状极为诡异。” 扶疏对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也不知云笙回朝与这件事有没有什么关系:“让厨房做几样爽口小菜,烫些桂花酒,一起来吃螃蟹宴。” “昨儿新启了几坛梨花白,胭露你随我回去取了来,大家一块尝尝鲜。”青瓷打点张罗惯了的,一刻也闲不住,与胭露一道撑着油纸伞走进了雨幕中。 温文掀开蒸屉,用竹筷把蒸好的大闸蟹夹到盘子中,今早收到苍书长老的信笺他发现他竟然有点舍不得与前辈分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顾誉复又重铺了一层荷叶,温清把竹篓中的大闸蟹放到蒸屉中道:“前辈,魔音谷究竟意欲何为,自四月初五之后扬州城再未出现过魔音谷活动的蛛丝马迹。” 温念眨了眨眼睛,努力把话说得清晰:“护城河下游……魔音谷死士的尸体……只有衣袍包裹的……骨骸……与……与常理不符。” 丹蔻指甲掀开蟹壳,蟹黄流油,这个季节还真是少有这么肥的大闸蟹,她用竹筷敲了敲温文的手指,疼得他龇牙咧嘴揪耳朵,对视上她的凤眸立马便怂了:“骨骸发白,脑髓犹在,无腐肉,似乎是魔音谷的什么琴什么魂来着。” 温清扶额叹息直接选择无视,温念用唇形道:“九羲锁魂。”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看着温念问道:“什么?” 扶疏凉凉道:“九羲锁魂。” “哦。” 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哦什么哦,一点做为魔音谷对手的自觉都没有,这个也能忘?” 温文委屈巴巴道:“前辈,我没忘,没忘。九羲锁魂,瞬息白骨,是魔音谷锁魂使的独门绝技。” 温清道:“魔音谷锁魂使权利仅在谷主凌昆之下,执法严苛,从不涉入江湖纷争,何以会出现在扬州?” 顾誉垂首给扶疏剔着蟹肉,启唇对着她说了几句什么,扶疏夹了一筷蟹肉道:“九羲锁魂是凌苏所授,他也只听命于这位大公子。” 温文嚼着螃蟹腿含糊不清道:“据说这位大公子矜贵自律、仁心仁德、清冷孤傲,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见过魔音谷大公子凌苏,也许他根本就不存在,是凌昆制衡各股势力欲盖弥彰的手段。” “你是不是还想说魔音谷的人怎么可能慈悲为怀?”扶疏把竹筷搁置在瓷盘上挑了挑眉,“所谓名门正派便都是正人君子?所谓歪魔邪道便都是奸佞小人?你们给我记住了,何为正邪,何为是非,只在人心。” 三人乖乖低头应了一个是字,她笑了笑:“这世上总有人喜欢用所谓的仁义道德去伸张正义,口谈道德志在穿窬,做过的肮脏龌龊事不比任何人少。 我与魔音谷有不共戴天之仇,没那么好心替他们说话,只是有些感同身受罢了。” 少时灭门之祸的无辜株连,人人欲杀之而后快,入剑阁暗影声名狼藉,人人避之如蛇蝎,她似乎总是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众矢之的。 青瓷把温好的梨花白一一替他们斟好,扶疏道:“说来阁主曾与凌苏有同门之谊。” 剑阁阁主与魔音谷大公子会有同门之谊?温文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才道:“我……我还没有见过阁主呢。” 思及剑阁阁主云尧,她十分想给他们泼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他们对于这位高高在上阁主的美好幻想,干咳两声道:“以后总会见到的,来,吃螃蟹。” 温清略一思忖,魔音谷的事情约莫算是告一段落了。 终归孩子心性,她对他们又不加约束,三人就着螃蟹下酒喝得酣畅淋漓,脸颊红扑扑的划拳嬉笑,青瓷正欲劝阻,扶疏饮了一杯酒道:“由着他们吧,瞧这酒量和大小姐似的。” “小姐,苏公子嘱咐我们不让你喝这么多酒。” 温文耳朵尖听到苏公子三个字嚷嚷道:“前辈,没想到你这么喜新厌旧,苏公子那么喜欢你。” 扶疏放下手中的酒杯扬眉道:“他喜欢我?” 温文道:“他那天在藏书阁看到萧璟的画像当场就气得吐血了,还是我们把他送回去的。” “你怎么不告诉我。” 温文嘟囔道:“苏公子不让我们说,他似乎病得挺严重的。” 温清晕晕乎乎道:“前辈,暗香来彻夜灯火通明,苏公子每晚都在以身试药试图调理好你的身体,白日便做你喜欢吃的梅干翡翠虾饺,还给你做胭脂。 可自从白公子、顾公子来了之后你便很少去看他了,我们看得出来他一直在等你。” 扶疏自嘲笑笑,假意何以换得真心,平常那么不爱说话的一个人骤然不在身边竟也会感觉空落落的:“青瓷,明日回月华宫,雁月的牡丹也开了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宣和十二年四月十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27章 宣和十六年三月二十三,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扶疏提着几坛酒沿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剑阁隐于深山之中,常年云雾缥缈,掩映在苍松古柏中的琼楼玉宇依山势而建,或盘踞险崖,或嵌于山坳,巧夺天工。 刻着戒律门规的石壁浸在澄碧的湖水之中,荷叶田田,错落之中分布着高矮不一的梅花桩,隔着蔼蔼雾气影影绰绰可看到温清、温文、温念三人单腿立于梅花桩上面朝石壁手执狼毫笔抄写戒律门规,反省思过。 她足尖点过荷叶,挽在手臂上的胭脂红披帛轻扬,凝结在荷叶上的露水似飞镖一般齐齐射向三人。 三人以笔为剑几招利落的反击,水滴哗啦啦打在旁侧荷叶之上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扶疏足尖点着一朵白荷环臂笑道:“不错,有些长进。” “前辈!” 两年未见,三人长高了不少,白衣白袍缎带束发立于梅花桩上风姿卓然,她忽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之感:“因何事受罚?” 温文右手拿着毛笔,左手拿着一本空白的册子,笑起来似一抹明朗的阳光:“聚众喝酒。” 扶疏嗤笑一声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罚的,那几百条门规真是有些丧心病狂,她摇了摇手中的酒坛:“我来找苍书老头喝酒,你们慢慢抄。” 温清道:“前辈,剑阁忌酒。” 温文咧嘴道:“前辈前辈,苍书长老是不是又让我们跟着你出去历练?” 温念执笔负手而立,温声道:“数月未见,前辈安好。” “还是念念比较贴心。”扶疏扬了扬眉飞过去一个媚眼,“念念可以正常说话了?” 温念耳垂通红,温文接道:“他就是不能说得太快。” “误了时辰苍书老头又要吹胡子瞪眼了,回头我请你们去万花楼喝酒。” 温文望着远去的红色背影叹道:“前辈怎么一点也没有变。” 古朴清雅的木质建筑,紫竹掩映,一个身穿素白宽袍须发皆白的老翁临窗下棋,扶疏把酒坛放在方桌上盘膝坐在了他的对面:“整日一个人下棋也不嫌闷得慌。” 小童呈上一杯温茶,她抿了一口道:“回味甘甜,好茶。” 苍书挑拣着棋盘上的黑子丢入棋盒:“剑阁忌酒,忌疾行,忌喧哗,忌举止不端。” 扶疏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棋盘上的白子,每次来都要听他数落一通,吵得脑仁疼:“是不是也要罚我去抄戒律门规?” 苍书郑重其事的道:“经长老护法商议若你废除清音功法可脱离剑阁。” 扶疏有些错愕,待她反应过来恭恭敬敬给他见了一个礼:“有劳费心了。” 灭门之祸沉冤得雪,盘踞在雁月的魔音谷势力彻底连根拔除,毓儿与萧珞成婚也算了了她最后的心愿,一朝梦偿,她却不知道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还剩下什么,似乎是没有了。 “扶疏,你可考虑清楚了?” 她笑:“我讨厌杀人。” 一向不苟言笑的苍书拍了拍她的肩膀慈爱道:“四月初四之前记得回来。” “是。” 魏国相府地处京都西北角,屋顶覆绿色琉璃瓦,脊安吻兽,朱漆大门,青铜门钉,雌雄各一石头狮子,分列大门两旁尽显威势。 “云笙?” 推开兰施坞的门,借着月光白云笙黑色锦袍绣了疏落几枝白色梅花,衣带松松系着露出清瘦的锁骨,枕着手臂长发铺了一塌,对视上她的黑眸轻佻的挑了挑眉毛:“疏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对我这般绝情。” 扶疏关上房门走到烛台前掏出火折子,他慵懒起身打了一个哈欠轻笑道:“花前月下,良辰美景,烛光怎及得上月光?” 扶疏道:“你不是病了么?怎还未歇息?” “思卿夜不能寝。” 她扬了扬眉,昔日白云笙水袖轻扬是秦淮河漏月台上的绝代尤物,今日白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魏国权倾朝野的妖孽丞相,无论是哪一个都让人无福消受,她抬手倒了一杯凉茶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淡淡道:“吾心甚慰。” 白云笙俯身抽过她手中的茶杯几口喝下残余的半杯茶,俩人离得越来越近,清雅冷冽的沉水香气泽越来越重,他抽下她发上的唯一一根紫金牡丹钗,乌发似流水般垂落在大红嫦娥月衣之上妩媚动人。 扶疏不以为意道:“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他充耳不闻坐在她身旁的圆凳上,扯过她的衣袖嗅了嗅,目光微沉不悦道:“你身上怎么有别的男人的味道?” 扶疏瞥了他一眼:“明知故问,近日又收了几个美人都挺知情识趣的。” 白云笙嗤笑一声长臂一伸把她带入了怀中,大手揽着她的纤腰,黑发在半空中旋出一道美丽的圆圈,修长的指把她额间的发捋到耳后,温柔道:“我好想你,疏儿,我吃醋了。” “这些话你对多少女人说过?” 白云笙惊喜道:“你不高兴了?” 扶疏掩唇打了一个哈欠,支着下巴拨弄着素心雪兰的叶子:“我困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困了?正好我也困了,我陪你小睡一会如何?”白云笙好整以暇的望着她,沙哑低沉的轻笑似陈年老酒有一股蛊惑人心的魅力。 她蹙眉白了他一眼,以手撑额,满脸倦容,白云笙把她抱到床榻上,轻重得宜的帮她按摩肩颈:“疏儿,离开剑阁之后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扶疏侧头望着他,乌发顺着肩膀簌簌滑落:“废掉清音功法我可就是个废人了,你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白云笙讳莫如深的望着她,淡雅的轻笑中透着宠溺:“在下倾国以聘不知姑娘可愿嫁给我?” 扶疏平静道:“云笙,我并非良人。” 他道:“我不介意你心里有别人,我更不会介意月华宫的过往,疏儿,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家。” 家?她哪里还有家呢?她起身坐在床榻上与他平视:“我打算回雁月闵舟守皇陵,守着他了此残生。” “他已经死了,疏儿,你清醒一下好不好?” “我醒了便活不下去了。” 白云笙极力压制着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攥握成拳,苦笑道:“你心里自始至终便只有一个他。” 他在秦淮河漏月台登台唱戏,他一遍又一遍的给她唱牡丹亭,可她始终记不起他是谁,昔年遭人迫害流落雁月与落难的她同住在一间破庙之中,她晚上害怕他便给她唱曲哄她睡觉,她说如果每晚都能听到他给她唱曲她便不会害怕了,他唱的是牡丹亭,可她早就已经忘了。 扶疏从怀中掏出一枚天青色荷包,银蓝的穗头打了琵琶结,上面绣着几片竹叶并一个行书的“笙”字。 她的目光自他腰带上系着的荷包上略过,湖蓝底色褪成银蓝,通心草变成了浅淡的薄绿,丝线却整齐完好,可见主人平常分外爱惜。 “总戴着这枚旧荷包,不嫌丢了体面?”她笑着把手中的荷包丢给他,白云笙怔怔然接过,手指不自觉用力攥紧,身上的荷包是她上元节逛花灯会时顺手买给他的。 彼时他死皮赖脸道:“正月十五,上元灯节,女子于月下赠送男子荷包,男子回赠钗环,可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你帮我做一个可好?要鸳鸯戏水、并蒂莲、同心结的那种……” 扶疏嘴角含着浅淡的笑容,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望着他:“荷包里的东西是我提前送给你的新婚贺礼,待你寻到意中人时再打开。” 白云笙修长的指摸索到荷包中除去香草还有一块坚硬的物体,他把荷包放入怀中戏谑道:“如此在下代替夫人谢过扶疏姑娘。” 江湖杀手,孑然一身,身无长物,也许荷包里集结暗卫的骨哨是她可想到的唯一能回报他的东西。 十一年前的破庙,那个晚上给她唱牡丹亭哄她入睡的少年,她一直想要偿还恩情最终还是辜负了他。 月光撒在她的红裙之上,单薄的身影如烟似雾,风一吹便散了,他忽然有股没由来的恐惧,每每一年半载杳无音信,午夜梦回,那抹清淡的身影总是在他堪堪触及时烟消云散。 他紧紧把她拥入怀中,似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至死方休,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柔声道:“待剑阁事了,在魏国住上一段时日调理一下身体再回雁月也不迟。” 扶疏轻轻点了点头,他附在她的耳边低低一笑:“真乖。” 白云笙箍在她身上的力道紧了紧,他此生的妻子只能是她,他可以等,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28章 九发蓝紫色的烟花在寂静的夜晚齐放分外耀眼,扶疏豁然起身望着火光消逝的方向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白云笙道:“祈福祭天的神殿。” 什么样的危险让温清等人发出三星连珠的求救信号?扶疏神色肃冷的对他命令道:“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可靠近神殿。” 未待白云笙做出反应,她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他右眼皮突突直跳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打开她送给他的天青色荷包里面放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骨哨。 …… 神殿被层层黑雾所包裹,温文口吐鲜血虚弱道:“我……我……我尽力了……” 温清源源不断往他体内输送内力,压抑着情绪不住的点头,声音略带哭腔道:“我知道,我知道。” 红衣身影遮住一角月光,温文艰难的抬头想说什么,扶疏俯下身子解下腰间的荷包掏出一粒药丸,抬起他的下巴,两指用力捏着他的下颌,药丸塞入口中的瞬间被她用内力化入肺腑。 她负手起身望着被黑影包围的神殿,凉风吹起红色裙裾,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对面之人黑纱曳地,鬼哭般凄厉的声音嘶哑难听:“扶疏宫主,我已在此恭候多时。” “阴魂不散。” 裘媣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温清、温文、温念,就像看到猎物的猎人,阴冷一笑:“你这么在乎这三个小子,难不成他们也成你的入幕之宾了?这就是所谓名门正派的德行,罔顾伦常。” 扶疏挑眉一笑:“怎么?羡慕了?早就听闻裘媣护法对锁魂使大人一往情深,奈何他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你是不是都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真正的鱼水之欢?” “你……”裘媣似被戳到痛处,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淫'荡!” 温文服用了寒梅点翠丹之后气息稍稳,温清解下身上的披风铺在地上,轻轻把他放在上面,而后手持长剑立于扶疏的旁侧。 几声嘹亮的骨哨在寂静的夜显得格外刺耳,扶疏蹙了蹙眉,还真是不听话。 一名黑衣暗卫附在裘媣耳边低声回禀着什么,一记掌风飞过,那人脑浆崩裂,血溅当场,她收回手,小指、无名指上的长指甲在戒指幽蓝光芒的映照下似多出来的白骨。 她肌肤惨白,一双眼睛黑洞洞看不到白色,目光阴厉瞪着扶疏,整个人宛若一具行走的骷髅:“既然来了就不好让你再活着回去了。” 扶疏嘴角的笑容未达眼底便散了,说来可笑,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有人想要她的命:“毓儿的手下败将还想要我的命?痴心妄想!” 裘媣幽深的瞳孔中泛起嗜血的杀气:“既然如此,一个都逃不了。” 她挥了挥身后的暗卫,黑影迷离之间阵法已然慢慢成形,扶疏眸光暗了暗,握着月华剑剑柄的手指慢慢收紧,利剑出鞘,侧刃在月光之中泛起冷冽的寒光。 她伸出左手攥着月华剑的刀锋,鲜血顺着手心往下蜿蜒,月华剑光华流转剧烈的抖动,浓重的血腥气唤醒了潜藏其中的嗜血魔性。 白云笙冲过来攥住她的手腕沉沉望着她道:“疏儿。” 她垂下眼睫看着掌心之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伸出手指挑了挑他的下巴,笑得风情万种:“不是不让你来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嗯?” 他一言不发静静望着她,扶疏伸出舌尖舔了舔手心的鲜血,红衣雪肤,整个人透着一种诡异的绝美,眸光倏而变得冰冷:“这是魔音谷与剑阁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滚吧!” “疏儿,你从不信我。” 她提剑的手顿了顿,眼下的情形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裘媣和她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她动用手中全部精锐用来对付她一个人。 扶疏把一个腰牌丢给白云笙道:“你是我的人,我会保护好你的。” 扶疏持剑跃入法阵,温清、温念手中长剑幻影无形立时便加入了混战,激烈的厮杀维持了一刻钟的时间,尸横遍地,剑阁暗卫依照温念的指示齐齐杀向阵眼,眼见法阵势力衰微,破败不堪,一股强大的内力逼的所有人齐刷刷退出了阵眼。 法阵交叠,一股可怖的力量压制住他们所有人的内力,血肉模糊的尸体又缓缓站了起来,温文吐出一口鲜血,温念惊骇道:“以阴克阳,往生阵法。” 扶疏紧锁眉心,攥着剑柄的手指节泛白,一个阴柔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 萧璟已经死了,你不想为他报仇吗?是他们害得你家破人亡,杀了他们。 不!不是的! 不是?你还在自欺欺人吗?你忘了他是怎么死的?身中九九八十一剑,手筋脚筋皆断,你看,你的仇人就在眼前,杀了他们。 不! 裘媣试图用传音术唤醒她体内的魔性顺势利用摄魂术移花接木让他们自相残杀,扶疏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不知是不是因为旧案昭雪的缘故她忽然有股解脱的快感,让她走火入魔的执念魔根没由来便释怀了。 她历经太平安乐、歌舞升平,她历经朝政内斗、家破人亡,她历经天人永隔、生死不见,她历经江湖纷争、血雨腥风,短短二十多年她仿佛历经了别人几辈子的事情。 她所执念的冤假错案,她所执念的挚爱离世,到头来还剩下什么呢?父亲、母亲、哥哥、臣之都不会回来了,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臣之,在我们成亲的那晚我就应该陪着你入殓封棺,生同衾死同穴。 一切就这样结束吧!每日应付那么多想要杀她的人她也累了,有魔音谷这么多精锐为她陪葬似乎也不亏,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是她自己逼着自己走火入魔。 扶疏感觉体内有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正在蚕食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红唇潋滟,似乎要泣出血来,清明如常的眸子被杀戮浸染,那样快的剑招,狠辣的内力简直到了骇人的地步。 月华剑不知餍足的舔舐着鲜血,魔音谷影卫毫无任何反击之力皆被她一招毙命,杀戮让她眼中凌厉的寒芒更胜,扶疏粲然一笑:“都得死!” 清音功法登峰造极如入无人之境,那种毁天灭地泯灭人性的力量强破了往生阵法怨念的压制,远远超出了裘媣的掌控范围。 她竟然感觉到许久不曾有过的恐惧,身上被月华剑划出十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她失算了,她没有想到扶疏会选择与她同归于尽。 温清面色瞬间变得惨白,白云笙颤声问道:“她会如何?” 温念情急之下结结巴巴道:“内力逆流……筋脉……筋脉尽断而亡。” “就没有办法了吗?” 温清抿了抿嘴唇,长剑犹自往下滴着鲜血:“除非现下有人把前辈制衡住,否则……” 此时魔音谷的暗卫,鬼魅一般,虚无缥缈漂浮在半空中,虚实不定,黑压压一片旋转成另一个法阵。 中心处层层叠叠的薄纱屏障之中她红衣如血,乌发散开及至脚踝,月光下美到勾魂夺魄的绝美容颜惨白如纸,唇角不住往外流着鲜血:“清音九天!” “疏儿,不!” 凄厉的悲鸣划破夜空,白云笙瞳孔剧烈收缩,踏出几步僵在原地怔怔然凝视着法阵的方向,片片红色丝绢若漫天纷扬的雪花轻飘飘落在他的肩膀上,发上。 法阵开始变幻,血如雨下,神殿外的白玉石阶被鲜血染成腥红色,影卫竟然被强大的内力硬生生撕裂,支离破碎的尸块纷纷而落,堪比炼狱修罗场。 扶疏全身撕碎般的疼,凤眸慢慢变得黯淡,月华剑从手中脱落直直往白玉石阶上坠去。 泠泠琴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那股要撕裂她身体的力量奇迹般的被硬生生压制了下去,扶疏努力睁开眼睛去看,月光之中,那人宽袖白袍,芝兰玉树,银面遮住大半张脸,弹着七弦古琴,似踏月而来。 温文震惊的看着奄奄一息的魔音谷影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息之间化成一堆白骨,死里逃生为数不多的影卫惊恐之色溢于言表几乎是瘫坐在地上:“锁魂使大人。” 七弦古琴,乌黑如墨,琴弦如若有似无的月光,离得近了浓重的阴戾怨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温念不由退后了几步,九羲锁魂,看来他们今日必然是在劫难逃。 裘媣匍匐在地呕出几口鲜血辩解道:“大人,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夏桑,清理门户。” 清俊的白袍少年手持紫玉箫抱拳一礼道:“是。” 扶疏迷迷糊糊之中只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清淡的檀香气息很是熟悉,她勉力睁开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拂落了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是……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29章 扶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再次睁开眼睛时,身上盖着柔软的蚕丝被,入目天青色纱幔层层低垂, 上面绣着考究的青花缠枝牡丹纹饰, 她试图抬了几次胳膊都没有抬起来,全身麻木无力。 她没有死?她这是在什么地方? 芊芊玉手拂开幔帐, 娇俏动人的白衣姑娘对视上她的凤眸惊喜道:“夫人,你终于醒了。” 夫人?扶疏不悦的蹙了蹙眉, 谁是你家夫人, 她可是有三千男宠的好不好。 白芍用银勾勾起层层纱幔, 古朴清雅的房间一清如水,临窗的几塌上置放着一个漆黑如墨的七弦古琴,扶疏顿感五雷轰顶, 九羲?她难不成在魔音谷? “公子,夫人醒了。” 来人宽袖白袍行走之间若流云浮动卓然出尘,玉冠束发,眉目俊朗, 皎若明月,不是曾经被她强占为男宠的了尘大师还能是谁,她抿了抿红唇, 思及曾经无所不用其极诱他还俗迫他犯戒她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逍忧心道:“漱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疏儿?以前不是宫主就是姑娘后来好不容易勉为其难的让他改口唤她扶疏,四年未见, 她什么时候和他这般熟稔了? 她自嘲一笑,堂堂魔音谷锁魂使大人与她朝夕共处三月之久她不仅丝毫不查还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什么慈悲为怀,什么无情无欲,什么温顺听话,统统都是假的,真是可笑之至。 见她不言,苏逍又道:“漱儿?” 她乌黑的眼珠转了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下她武功尽失毫无反击之力,又猜不准他把她带回魔音谷的真正目的,万一他新仇旧恨一块算那她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绝对不能承认那段旧事,虽然她不清楚他为什么不反抗,但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似乎也是一种折辱,对,打死都不能承认,她一向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先试探一下虚实再做打算:“我是谁?我在哪?” 苏逍微怔,温声道:“你是我夫人。” 扶疏闻言一口气没顺上来止不住的咳嗽,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昔年她说他是她的相公,现在也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讨回来吗?他把她扶了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夫人,你饿了吗?我喂你喝点米粥好不好?” 她瞪着他不说话,凤眸潋滟哭了起来:“我不认识你,你不要碰我。” 夏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白芍低声道:“夫人似乎这儿出现了点问题。” 白芍把红豆薏米百合粥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拉着夏桑退了出去:“筋脉尽断,内力反噬还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有公子在好好调理便是。” 苏逍用白瓷勺舀了一勺米粥吹了吹:“你总归会记起我的。” 她下巴微扬侧转过头去,他把米粥喂至她的唇边扬了扬眉,声音柔若春风:“夫人,你尝一口好不好?就尝一口。” 她鬼使神差张口便吃了,软软糯糯让人食欲大动,嘴唇不听使唤的张口任由他喂她喝了大半碗米粥,他绞了温帕子擦拭了一下她的脸颊手心:“夫人真乖。” 扶疏严重怀疑他对她用了摄魂术,抬眸望着窗外夜幕深沉,剑阁探查多年亦不知这位锁魂使大人的形容样貌更勿论其行踪,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上天待她当真不薄,死都要让她生不如死,也不知道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般对她。 “我怎么动不了?我病了吗?” 苏逍道:“你接筋续脉不久需要调养。” 她当日果真走火入魔内力反噬筋脉皆断,苏逍究竟深不可测到何种地步,九羲锁魂瞬息白骨,接筋续脉起死回生,扶疏感觉脊背发寒,神色莫名的望着他:“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认识你。” 苏逍宽了外袍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坐在床榻旁,一分风流三分明朗,与当年的了尘大师判若两人,更像……更像臣之,他轻哄道:“我是你的夫君,这里便是你的家。” “你骗人。” 他半抱着她把她放在了床榻里侧,细心的为她盖好红绫被,对视上她气愤的目光,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轻笑:“我怎么就骗你了?你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正言顺的拜堂成亲结为夫妻,你若忘了,为夫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 扶疏无语问苍天,她什么时候和他拜堂成亲了,欺负她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往日她还感觉他是多么的皎皎君子原来竟是这般厚颜无耻,她都变成一个废人了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蓦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苏逍靠在床榻上把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她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大手滑到她的腰腹处便要解她的衣带:“你……你放开我!” 他附在她耳边问道:“夫人记起来了?” 苏逍长指慢条斯理扯开了她的衣带,扶疏从未感觉如此郁闷过,往日只有她调戏别人的份哪里想到会被人堂而皇之的非礼她:“我记起来了。” 他扬眉一笑,掀起一角水红色亵衣让她趴在自己的身上,扶疏抬眸道:“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我说什么了?”他拿着一个白瓷小盅用手指挑了一些淡绿色的药膏细致的涂抹在她的腰腹处的伤痕处,麻木无力的身体终于有了些许感觉。 隔着单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温度,熟悉而又陌生,不知为何她竟然有股想哭的冲动,她甚至生出一种上天把臣之又还给了她的错觉,苏逍这一招攻心之策真的是又准又狠。 待他帮她上完药复又给她穿好衣服,然后……然后他竟然躺在她身边阖上了眼睛,扶疏只能试图用下巴戳了戳他的手臂:“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睡在这里。” 他并没有睁开眼睛,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夫妻理应同床共枕,夫人要让我孤枕难眠么?” 扶疏抽了抽嘴角,不是他说得男女授受不亲吗?不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吗?算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现在这样的状况还能和锁魂使大人针锋相对吗? 次日一早扶疏靠着软榻上的月绣腊梅软枕意兴阑珊的望向窗外,大片芭蕉苍翠欲滴,玉兰初绽,她必须寻个合适的机会给剑阁传信,武功尽废的情况下以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从魔音谷走出去,苏逍到底想做什么? 隔着深浅不一芭蕉翠染,酱紫、玫红、殷红、明黄、金橘交织而成的朝霞透着阮烟罗分外好看,她一直以为魔音谷应该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曾想比之剑阁世外仙山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逍拾起她衣裙上半开的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扶疏在心底暗忖还真是阴魂不散,他把书卷合好放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小几上,顺手拿过一件孔雀裘披在她身上。 白芍步子轻快捧着的檀木雕花圆盒里面盛满了瓶瓶罐罐,瓷器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她圆圆的鹅蛋脸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夫人,你感觉好点了吗?” 扶疏皱了皱眉泪眼汪汪道:“全身都疼,好疼。” 苏逍抬起她的脚放在膝上,她蹙眉往回缩了缩被他自然的伸手紧握住脚腕,微挑剑眉,笑道:“夫人听话,我帮你按摩一下便不疼了。” 她道:“我想出去走走。” 他扯了扯宽大的衣袖往上卷了卷,低着头,手下力道轻柔探了几个穴位:“你现在需要休息。” 扶疏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嚎啕大哭,她倒要看看面对她的任性无理他能忍到什么时候:“我不要,我现在就要出去!” 苏逍柔声道:“那我抱夫人出去走走如何?”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心中愤恨,谁想让你抱,看着他的容貌偏又发不起脾气来,小声抽泣道:“我困了。” 檀香气息越来越浓,几缕发丝撩拨着她脸颊的肌肤,苏逍距离她越来越近,伸手顺了顺她肩颈处的长发,撤去了她身后的软枕托着她的头放在枕头上:“我也困了,陪夫人小憩一会。” 扶疏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轻咳一声道:“不用了,我又不困了。” 苏逍抵唇笑笑并没有把她扶起来,扶疏感觉自己一动都不能动任人摆布的滋味委实一点也不好受,他接过白芍递过来的银针密密麻麻刺入了她的手腕脚腕处,她感觉周身疼痛额头渗出薄薄一层冷汗慢慢便有了知觉。 他用温帕子擦拭着她额上的冷汗:“你且忍一忍。” 扶疏冷哧一声,当她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吗?这点疼痛算什么?隔靴搔痒而已。 他除了银针俯身帮她穿上鞋袜扶着她起身道:“漱儿,你走走试试。” 她手脚虚弱无力走了几步路试探着调息运气,无法凝聚一丝一毫的内力,接筋续脉怎会恢复的如此之快?她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大半月的时间,她也不知道苏逍彻夜不眠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身边悉心照顾。 白芍在圆桌上布了清粥小菜,苏逍搀扶着她坐在圆凳上,挽袖执筷夹了一个翡翠虾饺喂至了她的唇边,她拿着筷子的手颤抖着不听使唤啪的一声直接掉在了乌木桌案上,她苦笑:“我还真是个废人。” 苏逍不以为意的笑笑:“待用过早膳我陪你去园子里转转。” 她不耐的打落了他手中的竹筷,翡翠虾饺滚到了地上,他另取了一双筷子夹了一个小小的豆沙包复又被她打落,如此周而复始几次,白芍望着满屋狼藉识趣的退了出去着人另布早膳。 苏逍牵过她的手腕揉了揉:“夫人手疼吗?” 这样都不生气?扶疏打心眼里佩服他的好涵养好脾气,这到底是他折磨她还是她折磨他? “我想出去走走。” “好。” 扶疏半靠在苏逍怀中津津有味的听他给她讲奇闻野史,鬼狐怪谈,轻柔沙哑的嗓音像穿过竹林的风,想不到他讲的故事比话本子还要好看,庭中兰草葱郁,一条碎石片铺成的小道,因少有人行生出一层厚厚的青苔。 粉墙旁广植芭蕉玉兰,东侧翠竹萧萧,西侧疏梅横斜,扶疏好奇的左右张望一个不妨脚下青苔一滑撞到了他的胸膛上,他搂着她的纤腰把她打横抱起,向屋内走去。 她心里叫苦不迭,这刚刚走了几步怎么又回去了?忙道:“我不要回去!” 苏逍把她放在石凳上坐下,俯下身子握住她的脚腕轻轻按摩了几下问道:“疼吗?” “刚刚只是被院里的青苔滑了一下。” “那便好。” 瞧着他紧张兮兮的模样,扶疏没由来心头一软,讪讪道:“我饿了。” “为夫为夫人洗手作羹汤如何?”他抵着她的额头轻笑着问道,“你帮我打下手。” 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不会做饭,狭长的凤眸与他的眼睛四目相对,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所谓静水悠长,她穷极一生都在追寻的生活不过如此吧,可那人不应该是他,也不能是他。 苏逍带她去了小厨房挽起衣袖择着柳篮中的豆角,旁边竹筐之中放着他剥好的一片一片的白菜叶子,她托腮看了一会并不打算帮忙,负手在屋内转了一圈,找了两个陶罐,盛了半罐清水,兴致勃勃的跑到院子中去摘鲜花。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与他身体接触的越久她的身体便恢复的越快,还是他留有后招,故意为之。 茶白,葱绿,鹅黄,银红……各色花朵铺了满满当当大半个桌子,她挑拣着一支一支插入陶罐,每插一支苏逍择着菜头也不抬淡淡说出每朵花的品种,紫龙卧雪、朱砂秋霜、瑶台玉凤、香山雏凤、玄墨、春水绿波…… “你还真是无所不能。” “夫人谬赞。” 她拨弄着陶罐中挤挤挨挨的花朵道:“我不是你夫人,你还是叫我名字比较好。” “夫人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难不成记起自己的名字了?” 这人怎么如此阴险狡诈,扶疏抽出一支菊花丢了过去,他反手接住,慢条斯理扯着一片片菊花花瓣放在粗瓷碗中,笑着道:“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为夫正想备些菊花佐料,夫人便送来了。” 她漫不经心撕着白菜,倚着桌子看着苏逍一边生火一边炒菜,他念经讲佛时疏冷淡漠,他把脉问诊时温润如玉,他九羲锁魂时出尘若仙,不想拿着锅铲炒菜时她也看出几分温和清雅,可见她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当心。”手腕一热,她侧头看着他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旁侧的摇摇欲坠的菜刀远远放到了一旁,额间散落的一缕发丝垂在她的脖颈上,痒痒的,酥酥的。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他转过她的身子,皱眉摸了摸她的额头,探了探脉并无异常才略略放心。 “我累了。” “不过让你撕了几片白菜,你便累了?” “嗯。”她顺势整个人便倒在了他的身上,苏逍举起湿漉漉的手,颇有几分无奈,单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放在一旁的竹椅上,“还有一个菜便好了。” 竹椅旁边的瓦罐中煮着一只乌鸡,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扶疏用木勺舀了一勺尝了尝,一点盐巴,几片菊花,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佐料,竟然出奇的鲜美,用竹筷把白瓷盘中切好的木薯放了进去,君子远庖厨,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做饭烧菜? 似乎他帮她做过翡翠虾饺,给她做过胭脂水粉,还做了她至今也没有吃完的梅干…… “院内玉兰花树下还有我十一年前埋下的桑落酒,你去看看可还在?” “好。” 待他把做好的饭菜摆在圆桌上时,书桌上放着一个陶罐,茶白的花朵疏落有致,十分赏心悦目,他唇角不由染上一丝笑容。 “十一年的桑落果然清冽醇香。”扶疏揭开土封俯身嗅了嗅蹭了一鼻子灰,他忍俊不禁抬手擦着她的鼻尖,满眼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 “大人回来了?”话音未落走进来一对青年夫妇,女子紫衣金钗,干净利落,男子青衫落拓,温文儒雅,执扇一礼道:“难得大人今日见客。” 鬼手雪扇,蜀祁护法,扶疏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手腕上的玉兰银镯,她虽未与他正面交手,他应当也是认得她的。 “大人何时成亲了?”折枝上下打量着扶疏笑道,“真是世间少有的绝代佳人。” “约莫有十一年了。”苏逍淡笑:“粗茶淡饭,二位若不嫌弃一道用些吧。” 蜀祁把折扇放在桌案上,自己动手盛了一碗鸡汤:“恭敬不如从命。” 折枝看着苏逍细致妥帖的给扶疏夹菜用手肘捣了一下蜀祁,他会意无奈的摇了摇头夹了一筷西湖醋鱼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娘子多吃点鱼。” “这西湖醋鱼做得真好吃,改日我有时间定当向梅倚楼的大厨讨教一二。” 蜀祁饮了一杯酒附和道:“比上次的酒菜好吃多了。” 白芍委身一礼道:“公子,裘媣护法求见。” 苏逍放下手中的竹筷,面色肃冷道:“不见。” 裘媣一身黑衣,黑纱曳地看不清容貌:“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扶疏冷笑,攻人攻心,来得正好,凤眸上扬以手扶额软软便倒在了苏逍肩膀上,娇滴滴道:“相公,奴家头疼。” 他半揽着她伸手揉了揉她的额角,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在他怀中蹭了蹭:“相公,奴家手疼,没有力气。” 苏逍轻笑:“想吃什么?” 扶疏挑了挑眼角娇嗔道:“你知道还问。” 他夹了一筷西湖醋鱼剔好鱼刺喂入她的口中,扶疏蹙眉道:“相公,你这次做得西湖醋鱼太酸了,我不喜欢。” “为夫下次注意。” 蜀祁、折枝一脸置身事外看好戏的神情,他们听闻锁魂使大人带回来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闭门不出,梅倚楼谢客令一撤二人便风风火火的跑来探听一下虚实,没想到无情无欲疏情寡淡的锁魂使大人竟然真的带回来一位夫人,还是这种祸国殃民的调调,他自感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消息。 她用余光瞥了瞥裘媣慢慢收紧的拳头,还不走?我不气死你枉费我多年声名狼藉的清誉,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沿着他的领口摩挲着他清瘦的锁骨,风情万种道:“相公,我累了,你伺候我睡觉好不好?” 蜀祁刚刚喝下去的桑落酒差点没直接喷出来,月华宫宫主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连锁魂使大人都被她□□的服服帖帖,折枝脸颊飞上一朵红晕,这样的妩媚风情世间怕是没有几个男子能受的住,思及此处偏头白了一眼自家夫君,裘媣气急之下似一阵风一般拂袖而去了无痕迹。 扶疏笑得乐不可支,似一朵倚栏牡丹,灼灼风华摄人心魄,苏逍眉梢眼底皆是宠溺之色,她后知后觉的从他怀中抽身正襟危坐歉疚道:“让蜀祁护法,夫人见笑了。” 蜀祁朗声笑道:“夫人真是位妙人,在下敬你一杯。” 苏逍阻住她拿酒杯的手道:“不可多喝。” 扶疏一口饮尽嗤笑道:“是不是还要说喝酒伤身?” 甫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脑子还真是不如以前好用了,怎么说着说着便不打自招了?她偷偷看了苏逍一眼见他没有在意方长长舒了一口气。 待蜀祁、折枝离开之后,扶疏问道:“西湖醋鱼你是跟谁学得?” “好吃吗?” 与琯夷姑姑做得西湖醋鱼味道一模一样,扶疏喏喏道:“醋放多了,有点酸。” 他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拿过她的白瓷碗用木勺又帮她添了一些鸡汤,扶疏垂下眼眸,乖乖的喝着碗中的鸡汤:“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她淡若寒烟的黑眸中酝酿着复杂莫名的情绪,小心翼翼的望着他,苏逍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微微战栗,她对视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嘴唇:“我真的不认识你,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苏逍清淡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漱儿,你若不喜欢这里,待你身体调理好了我带你回我们的家,你刚刚不是叫我相公了吗?怎么又不承认了?” 瞧这悲怨伤心的目光好像她做了什么抛夫弃子的勾当,刚刚只是权宜之计,他明明就看出来了才分外配合,偏偏一句话问得她哑口无言:“我……反正我和你不熟。” 午后,扶疏兴致盎然的走到书桌旁翻了翻上面的书卷,晦涩难懂的佛经理学,指间转着一支毛笔把他抄写好的佛经画得一团糟,五湖十六国供奉的圣僧确实是个掩人耳目的好身份。 苏逍手上依旧套着那串通透如水的琦玉佛珠,淡淡问道:“夫人不是让为夫伺候你睡觉吗?” 扶疏偷偷从下面抽出一张板板正正的蝇头小楷佛经置放在被她画得乱七八糟的宣纸上面,垂首研墨嘟囔道:“有吗?我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楚了?”苏逍双手抵在书桌前把她圈在了怀中,扶疏微微往后纤细的腰肢靠着紫檀书桌蹙了蹙眉,推了推他没有反应扬眉道,“你想做什么?” 他一点一点靠近,她长睫轻颤,耳根染上了一抹胭脂色,苏逍附在她耳边轻笑:“夫人记起来了?” “我……”她含羞带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记得了。” 苏逍哑然失笑在她略显错愕的目光中把她打横抱起放在对桌对面的软榻上:“你若累了便小憩片刻,我帮你画一幅丹青。” 扶疏躺在软榻上背过身子闭上了眼睛,昔日她每每把他调戏的手足无措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他反调戏回来,魔音谷锁魂使毕竟不是了尘大师,现在她倒有些想念那个满口礼法经文温顺听话的了尘大师了。 风送暗香,墨迹未干,苏逍执笔描画完最后一笔,把狼毫笔搁置在砚台上,扶疏拥被酣然入梦,阳光透过小窗打在她的身上,恬静乖顺。 他轻手轻脚走到软榻旁,三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把了把脉,眉头微微舒展,祸福相依,这身登峰造极的武功就此废了也算彻底清除了隐藏在她身体里的祸患,他现在用内力护着她残损的筋脉让她可以活动自如,来日方长,只要她在他身边便好。 待她再次醒转已是黄昏时分,苏逍看她睡眼朦胧的支撑着身子坐起墨发如水披在红衣之上簌簌滑落铺了满榻,她慵懒的揉了揉眼睛问道:“你画完了?” 虽已四月,夜间寒凉,苏逍拿了一件银缎披风裹在了她身上道:“画完了。” 日暮西斜,室内暗沉,她掩口打了一个哈欠,即便强打精神她也能察觉到这具身体虚弱到何种地步,强行续命罢了。 “你竟然任由我睡了这么久,怎么不叫醒我?” 苏逍道:“左右无事,睡一睡,也是好的。” “谁说无事?” “怎么?” 扶疏掀被起身沓着绣花鞋道:“你明明答应我去外面走一走,未行几步便又回来了,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苏逍俯身帮她穿好绣花鞋:“好,我的错。” “我要先去看看你把我画成什么模样了?” 桌上有两副丹青,一副她身穿胭脂红广袖齐腰襦裙,裙裾处绣着一朵繁杂的朱红牡丹,披着月白披风,挽着流云髻斜簪三支紫玉牡丹簪,凤眸上扬,笑得温情缱绻,月白披风?她微微蹙眉,美人出浴,她那晚把他……某些旖旎缠绵的画面一闪而过。 扶疏轻咳一声坦然道:“我没有穿过这件衣服?” “夫人特意穿给我看的竟然忘了么?那晚夫人的风情为夫此生都不会忘记。” 她用余光瞄了他一眼,真是一本正经信口胡诌偏偏还是一副郑重其事置身事外的模样。 第二幅画像扶疏身穿胭脂红绣粉红绣球花的衣裙,系着雀蓝腰带,腰间垂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银红荷包,眉如墨画,唇不点而朱,乌发盘在脑后,斜侧箍了一支四寸余长的红玛瑙榴花紫金发钗,半圈细碎的流苏顺着乌发垂落,端庄雅淡。 这是苏逍第一次换下僧袍陪她去瘦西湖赏景时她的装扮,她不期然便想到六岁那年第一次遇到臣之的场景,与此别无二致装束,萧璟身穿月白云纹长袍手执哥哥的白玉箫,雍容清贵,风流倜傥,抱着小小的她去摘山石上的杜若蘅芜…… 待二人用过晚膳,扶疏坐在台阶的软垫上看着漫天繁星,与苏逍离得近了嗅到他身上清淡的檀香中夹杂着淡淡的梅花香:“为何你身上会有梅花的味道?” “你可知寒玉梅?” 寒玉梅?剑阁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寒梅点翠丹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便是寒玉梅,世间难寻,极为珍贵,遂点了点头,苏逍掖了掖她身上的披风,轻声道:“我曾在寒玉梅汤泉中泡了七天七夜方捡回了一条命,寒玉梅配置的药丸我吃了十一年,如今身上的梅花气味倒是除不去了。” 她双手捉过他的大手摆弄着他修长的手指,摩挲到他手腕上那道奇怪的伤疤,极淡极淡,若稍加掩饰是决计看不出来的,她迟疑的问道:“这个伤疤是怎么来的?” “这个?”苏逍的指腹触摸到她的指尖顺着她的手背往下点了点她手腕上被玉兰银镯掩盖的疤痕道,“你的呢?” 又来试探她?她现在是没有记忆的人怎么可能知道,遂敷衍道:“和你一样。” 他揽她入怀,蜻蜓点水般亲吻了一下她冰凉的唇瓣反问道:“和我一样?我身上的伤疤你都看到了?嗯?” 扶疏用手指拭了拭红唇,她生气了,她是真生气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吗?她可是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能让他言语之间如此调戏? 扶疏唇边沾着一缕濡湿的发丝不安分的在他怀中扭动,指尖若有似无滑过他的胸膛轻轻在他耳侧呵了几口气,娇媚的唤道:“夫君,你说呢?” 柔软的身躯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如兰似麝的女子体香撩拨着他的神经,明显感觉到他身形一顿,她眼角微扬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姜还是老的辣,总归互相试探是躲避不了的,她要反客为主,她现在的身体如此糟糕她算准了他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 芊芊玉手扯开他的衣襟缓缓下滑,贝齿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巴,苏逍轻嘶一声,一把攥住她继续煽风点火的手,声音低沉暗哑道:“不要闹了,我抱你回房睡觉。” 她媚眼如丝指尖缠绕着他垂落在她身上的墨发轻笑应道:“奴家还想看星星呢。” 他抱着她起身,抵着她的额头,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惑人的声音犹如一坛陈年女儿红让她颇有些神魂颠倒:“春宵一刻值千金。”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一句话让她耳根发烫,面若桃花,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什么情况?这个衣冠禽兽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吧? 他轻轻把她放在软软的被子上,她感觉到柔软冰凉的触感碰触了一下她的眉心,而后是眼睛,鼻子,脸颊,嘴角,嘴唇…… 她的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薄被手心一片汗湿,身子忽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温和清雅的声音附在她耳边说道:“睡吧,明日我陪你去摘草莓。” 扶疏如释重负睁开眼睛看着已然阖上双目神色安然的他,心下一阵柔软,眼皮慢慢变得沉重,她似乎又被他骗了,即便白日里睡了那么多她还是感觉格外疲乏,阖目便睡着了。 怀中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苏逍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拂过曾经他只能隔空描画的眉眼,起身之时她无意识的蹙了蹙眉循着温暖的地方挪了挪,苏逍眼睛之中满是宠溺之色,掖好被角,推门走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30章 夏桑躺在玉兰花树上枕臂喝酒, 斑驳的花影打在他宽衣窄袖的白袍之上平添几分风流,侧目瞅到不知何时立于树下的苏逍赶忙抱着酒坛从树上跳了下来。 苏逍伸手接住一朵掉落的玉兰花问道:“何事?” “谷主暂把裘媣护法软禁暗中把二公子派去了魏国。”夏桑咕嘟咕嘟喝完酒坛中的酒用袖口抹了抹嘴角,“魔音七杀折损过半, 八大护法各自为营, 眼下谷中不会有大变故,大公子让你亲自去趟金陵探查玲珑玦的下落。” “漱儿身体未愈, 我不能远行。” 夏桑道:“你这是徇私。” 苏逍淡淡嗯了一声,夏桑无语问苍天, 无论什么事情从他家公子口中说出来总多了几分霁月清风之感, 他反倒不知如何作答, 遂叹道:“上古四大神器一一现世,大公子若无接手魔音谷之心,凡此种种不过扬汤止沸。” 苏逍转动着佛珠的手指一顿:“他自有考量。” 夏桑眼睛微眯警戒的望向曲折游廊旁的芭蕉丛, 手中竹叶镖还未飞出便被苏逍挡了回来。 芭蕉丛轻轻摇动了几下似晚风拂过,夏桑会意干咳两声挤了挤眼睛:“公子,你怎么不把真相直接告诉夫人?” “今时不同往日。” 他眼睁睁看着她为爱癫狂而不直言相告,他眼睁睁看着她九死一生而置之不理, 他眼睁睁看着她豢养男宠而无动于衷,以他现在的身份无论他现在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蹉跎经年物是人非他们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推开房门, 扶疏身穿水红色亵衣披着他的银缎披风手执一把银色小剪刀正在剪灯花,听到开门声响回眸对着他笑了笑,不知是不是烛光太过柔和她眉眼之间温情脉脉。 更深露重,夜间寒凉, 苏逍忙掩上房门道:“怎么醒了?” “等你呀。”扶疏放下手中的剪刀与他相对而立,坦然笑道:“了尘大师,苏公子,苏逍,锁魂使大人,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么?难为你陪我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 苏逍不言,喉结微动,她手指转动着手腕上的玉兰银镯,眉眼之间一片寒凉:“为何你言行举止都要模仿臣之的样子?当年是我有眼无珠,不识锁魂使大人的真正身份,折辱冒犯之处我自当双倍奉还,可也望你不要以亡人算计试探。” “漱儿……” 扶疏摊开他的掌心,掌纹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浅淡的梅花印记,她歪头轻轻摩挲了几下:“苏逍,你应该知道作为杀手的本能是什么吗?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清醒的理智,或一招制敌,或玉石俱焚。 你看你还是让我趁虚而入了,我嘴唇上的胭脂可还好吃吗?” 苏逍反握住她的手,黑眸晦暗不明,她勾了勾唇角:“这毒你一时半会是解不了的,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并不想杀你,我不知道你把我留在身边的目的是什么,我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时至今日他的算计才能让她放下戒防,她是剑阁暗影,月华宫宫主,不是当年那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她视他为敌,虚与委蛇伺机而动才是真正的她。 他声音暗哑:“你说的事情我都会答应你。” 扶疏有瞬间的错愕,脊背一弯提裙跪在了他的面前,苏逍伸出双手扶住了她:“你这是做什么?” “你……你能不能让我回雁月看看?”她眼睛里蒙上一层水光,贝齿咬着红唇倔强的仰头抑制眼泪涌出,“我想回家祭拜父母,我想去闵舟看看臣之,毓儿有了身孕,哥哥还活着,我……我想见他们一面。 锁魂使大人,你让我回雁月我把解药给你,如此也不会误了你去金陵的日程,一举两得。” 苏逍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神色肃冷,“我会陪你回雁月,可你现在身体未愈还不能离开我。” 扶疏冷笑:“你不怕死吗?” 苏逍轻笑用手指擦了擦她眼角的眼泪:“夫人陪着便不怕了。” “你……”她蹙了蹙眉,张口欲说什么,长睫颤了颤对上他含笑的眼睛心口堵得发慌索性偏转了头。 他把她放在床榻上问道:“我是魔音谷锁魂使,你是不是欲杀之而后快?” “裘媣用摄魂术控制萧赭扰乱朝纲,暗杀萧璟,坑杀十万将士封印其冤魂于月宫之下,利用坤离阵法谋划百花案,假传遗诏谋害萧玦,如此大费周章为的不过是离火珠,为的是用雁月这块集天地之灵气的地方孕育巫蛊毒邪。” 这是扶疏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同他讲话,她的凤眸直视着他的眼睛:“为了找出背后真正的操控者,萧珞赌上了雁月千年基业,亲手培植出足以权倾朝野用来掩人耳目的势力,然后一根一根掰断消除裘媣的所有戒心,为此太多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求所愿不过还天下以太平,他们错了吗?” 巫蛊术法为开国之本,太'祖以离火珠为匙,月宫为眼,设有结界阵法驱逐邪祟庇佑百姓,故魔音谷看中的是雁月被封印其中的天地灵气。 乾坤西陵青龙白虎坐镇,朱雀玄武护佑,龙气升腾,国运昌隆,宣和初年被魔音谷侵占亦是因为其龙脉之气,他们视人命如蝼蚁试图用十万亡灵冲破月宫结界彻底把雁月变成人间炼狱。 坤离阵法,阴阳相合,分六十四卦,五百一十二种变数,循环往复,步步死路,就这样算无遗漏的把所有有可能威胁到魔音谷计划的人一个一个清除,不入轮回,集结怨气,封印其中为己所用。 “昔为离火珠,今为玲珑玦,雁月为始,天下大乱,若非大公子凌苏暗中周旋,凌昆有恃无恐魔音谷怕是真要永堕魔道。”扶疏思绪纷杂,究其缘由,是裘媣布筹,是凌昆谋划,是魔音谷一己私欲,她当杀光魔音谷所有人吗?“我不会迁怒大公子、大人。” 苏逍解下她身上的披风顺了顺她额前的碎发:“漱儿,谢谢你。” 扶疏往里挪了挪身子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苏逍,昔年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今时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就此两清。 这具身体早已腐朽破败,接筋续脉强行续命我怎还会安然无恙?即便你内力深厚也不应如此虚耗在我的身上,我已是废人再也还不起任何人的恩情。” 苏逍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夫人,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我对你坦诚相待你却还要和我故弄玄虚。”扶疏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掌心同样的一朵浅淡梅花印记,离火珠已让雁月国不将国,家不成家,玲珑玦现世不知又是一场怎样的血雨腥风,“玲珑玦一事刻不容缓,我陪你去金陵,你刚刚答应会让我回雁月也不可言而无信。” 苏逍道:“你现在的身体不宜长途奔波。” “明日启程。” “漱儿。” “我虽不是什么深明大义之人,也不想看到魏国成为下一个雁月。”扶疏盖上被子背朝里侧闭上了眼睛,“苏逍,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你把我这样一个负累留在身边有什么作用,若事涉剑阁你不要妄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窸窸窣窣宽了外袍躺在她的旁侧淡淡吐出两个字:“心安。” “我哥哥是魔音七杀之一寐诀,你见过他吗?” “嗯。” 沉默良久她又道:“谢谢你和大公子让他彻底脱离魔音谷,我哥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特别疼我。” …… 次日清晨,扶疏躺在床榻上动了动身子,万蚁蚀骨,反而让她如释重负,此去金陵祸福难料,苏逍不应把内力都耗在她身上。 她看着掌心处的梅花笑了笑,也不知道把他这个神医骗到没有,她这人心肠歹毒身上只会有立时毙命的毒,这并蒂同心红梅花开是她风月场中惯用来调情的手段。 她昨晚故弄玄虚把矛头指向雁月再顺水推舟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反倒把她自己搞得有点糊涂,她都开诚布公了他还是夫人长夫人短,那么一本正经郑重其事的模样连她自己都快信了。 玲珑玦现世剑阁肯定派人去金陵探访,她知他定然不肯轻易放她离开索性以退为进陪他去金陵,先从魔音谷出去然后再借机脱身。 白芍服侍她穿衣梳洗,扶疏神色如常的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苏逍入内之时她正靠在黄花梨木圈椅上闭目养神,若非她额上细密的冷汗他怕是也要被她骗过去了,她睁开眼睛笑道:“可以走了吗?” 苏逍应了一声便要过来扶她,扶疏蜷握了一下已经疼得有些麻木的手指:“白芍,你扶我起来。” 白芍暗暗瞅了苏逍一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勾了勾唇角支撑着桌子刚刚起身苏逍便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她胡乱挣扎了几下偏又耐不过他的力道:“你若再动那个心思我立马死在你面前。” 苏逍淡淡道:“我抱自家夫人合情合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31章 马车上铺了厚厚一层地毯, 格外宽敞,扶疏由着他帮她系上披风疲惫的靠着软垫试图用睡觉分散注意力,那种细细密密毫无尽头的疼痛真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苏逍伸手拿了一本书, 她抬了抬眼皮警戒的往旁边挪了挪:“从魔音谷去金陵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月。”苏逍手指卷着线装书的页角问道, “琴音有静气凝神之效,我给你抚琴可好?” 她揉了揉额头, 她现在全身疼得要命可不想听他弹什么琴,马车徐徐而行, 相对无言更觉尴尬遂点了点头。 苏逍从雕花木柜上抱下来一个古琴, 乌木如墨, 琴弦通透似月光,九羲?扶疏整个人瞬间便清醒了过来,犹疑道:“你……你要用九羲给我抚琴?” “有何不妥?”他修长的手指按压在琴弦之上抚弄了几个音节泠泠作响, 任何人都无法把这样一把普通的七弦古琴与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九羲联系在一起,若非亲眼所见她也无法想象九羲锁魂瞬息白骨的琴音是何等的天籁之音,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扶疏抿了抿嘴唇:“你更想听你给我读书听。” 苏逍垂首,指节拨弄着琴弦, 琴音缠缠绕绕倾斜而出入风而化,他声音清朗若珠落玉盘合着琴音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 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 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 苏逍侧目低头看着她正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魂游天际:“不喜欢?” 扶疏抬起头对视上他好整以暇的目光赶忙松开了挽着他胳膊的手,不知是琴音之故还是她靠着他的原因她感觉身体似乎没有那么疼了,她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自己凑上去了?她昨晚那般言之凿凿今日这般行径岂非言而无信? 她瞥了一眼九羲对苏逍道:“你太可怕了。” 他轻笑:“夫人谬赞。” 九羲锁万千亡魂阴气极重,苏逍那晚催动九羲锁魂之时阴厉之气足以让人退避三舍,即便现在七弦古琴古朴清雅更似有月华环绕她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寒:“昔日我与你亲近你是何等的三贞九烈,张口于礼不合闭口佛经戒律,以我的容貌你还吃亏了不成?不过伪装的如此滴水不漏还真是难为你了。” 苏逍反问道:“以为夫的容貌夫人可曾吃亏了?” 扶疏用手指挑着他的下巴左右端详片刻扬眉道:“君本佳人。” 苏逍认真道:“我从未欺骗过你,有些事情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那双眼睛澄明通透似乎能看穿人的内心,似乎又有太多她看不明白的情绪,扶疏摩挲了几下他的下巴,凤眸氤氲偏转了头:“你的病好了?” “嗯。” 扶疏再未多言,随手翻看了一下手边的书恰好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无趣的打了一个哈欠,没有最新的春宫图也要有几本话本子才好,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车壁阖目浅眠。 谁知却不知不觉睡了整整一日,醒来时她迷迷糊糊闻到浅淡的檀香气息,苏逍用手轻轻托起她的头把她从膝上扶了起来,手指轻重得宜的按摩着她的肩颈处:“睡了这么久,下去活动一下筋骨吃点东西吧。” 扶疏感觉全身虚乏无力并未有任何疼痛之感回头质问般的瞪了他一眼,苏逍合上小几上翻开的医书道:“针灸之后疼痛稍缓。” 她目光锐利的扫过他不着痕迹按压膝盖的手问道:“你就任由我躺在你膝上一整日?” “山路颠簸,我护着些你才能睡得安稳。” 扶疏掀开车帘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谢谢。” 日暮西斜,触目所及之处枝蔓丛生繁花似锦,一条羊肠小路顺着往古木深林中蔓延,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野蔷薇低垂处有个澄澈见底的湖泊,时值五月湖中却荷叶田田,错落之间隐有白荷红莲盛放。 夏桑提着一只野鸡正在湖边拔毛,对着她笑得风流倜傥:“夫人,林中有瘴气,今晚我们便歇在湖边了。” 此去金陵只有夏桑一人随行,她在梅倚楼的这几日除去白芍也未见其他婢女,苏逍深居简出事事亲力亲为真不像一人之上万人至下的锁魂使大人:“你什么时候跟着他的?” “约莫有十年了。”夏桑用一把匕首利落的处理着手中的野鸡道,“公子把我救回来之后教我读书习武,教我书画音律。 你别看他现在冷冰冰的,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身患重病,不能妄动情欲,无情无欲方能无恙,故入佛门,灭情绝爱,方得永年。” “世上竟有这么奇怪的病?” 夏桑道:“夫人,公子四年前留在你身边无异于饮鸩止渴,所以你不要责怪他不辞而别,这四年大多时间他都在闭关试药,大公子在旁协助才得以彻底根除。” 扶疏蹙了蹙眉,这话怎么听怎么荒诞可笑,但她确实无法解释苏逍同她朝夕共处的三个月急剧恶化的病情,苏逍对她动了情?她自嘲的摇了摇头,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夫人,自从你回来之后公子又变回以前的公子了,话多了,笑容也多了。”夏桑丢下手中的野鸡低声道,“你不知道,大公子才是真的冷,惜字如金,无情无欲,我十年之间从未见他笑过,他住的地方常年冰雪皑皑只有他一人,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人活成他这样还有什么意思,闷都要闷死了。” 扶疏不置可否,这位传说中的大公子还真是与众不同:“他长得好看吗?” 夏桑没曾想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撇了撇嘴道:“自然。” 扶疏眸光一亮,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比你家公子如何呢?” “那不一样。”夏桑轻咳一声望向扶疏身后的苏逍煞有其事道,“公子,夫人说她想吃鱼。” 苏逍挽袖道:“好。” 扶疏、夏桑托腮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看着挽着衣袖掖着长袍立于湖中的苏逍,他手中拿着夏桑三下五除二用匕首随意削得竹子,俩人在岸上指手画脚道:“这个,这个,这个比较大,那个,旁边那个比较肥。” 少倾,他们脚边便多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夏桑嚷道:“公子,我要吃莲蓬。” 扶疏好久没有感觉如此心情畅快,那种简简单单的开心让她感觉十分陌生,歪头附和道:“苏逍,我要莲花。” 苏逍理了理被湖水濡湿的袖口笑道:“等着。” 他足尖一点不见丝毫水花,白色身影自荷叶上方略过挑选着莲花莲蓬。 扶疏今日换了一件紫色短襟夏衣,粉紫色的缠枝芍药绣了满袖,鲜亮的颜色衬得人气色好了不少,抱着挤挤挨挨的红莲白荷,青翠的荷梗,花瓣上还有未干的水珠,缕缕暗香携着清风沁人心脾,很是舒爽。 夏桑在旁生火烤野鸡,用荷叶把鲤鱼焖在挖好的两个土坑中手执一片大叶子不停的扇火,样子十分滑稽。 苏逍回马车上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袍,月白云纹宽袖长袍,缎带束发,映衬着朦胧的雾气似从梦中走来,她怔怔然瞧了那人良久,嘴角浅淡的笑意渐渐凝固,垂下眼眸指甲无意识嵌入掌心,心口宛若被万道钢针齐刷刷刺入心脏,疼得喘不过气,眼睛中蒙上一层水雾,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她不讨厌他的碰触,她贪恋他身上让她安心的浅淡檀香,她渴望他温和清雅笑容下那丝若有似无的温暖。 午夜梦回那个十年之中让她魂牵梦绕的白衣身影蓦然与苏逍重合,她甚至生出一个自欺欺人的念头,他就是萧璟。 他怎么知道她最爱吃梅干、翡翠虾饺,怎么能如此的巧合连做菜的味道都与琯夷姑姑的一模一样,她这些年发疯般试图在别人身上寻找萧璟的影子,如萧珞、萧玦与他如同照镜子一般的相似容貌她一眼即知不是他,偏偏苏逍的言行举止总会让她有种难以名状的熟悉之感。 扶疏缓缓阖上双眸,嘴角挂着一丝悲凉嘲讽,她亲眼看着他入殓封棺,死而复生的理由太过荒谬,她要不要试探一下彻底断了自己念想? “怎么了?”清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逍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勾勾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偏头却看到紫袍肩胛处扯破了一道不怎么显眼的口子,伸手摸了摸断裂的丝线笑道:“你就是这样换衣服的?” “缝补一下便好,无碍。” “你若不嫌我手拙,让我试试如何?” 苏逍有些愕然,扶疏自然的绕到苏逍身后,宽衣解带,褪下白袍,只余一件松松系着白色单衫,而后解下身上的银缎披风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 温文尔雅如他很配合的由着她摆弄,自始至终春风和煦的黑眸柔情似水的望着她,眼底却似乎有一抹化不开的悲凉。 夏桑欲盖弥彰的张开手掌遮在眼睛上,从指缝中看着他们笑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马车上有一雕花竹箧,里面码着各色丝线锦缎及绣花针剪刀等女红之物,女子有此物件并不稀奇奈何出现在扶疏手中多少让人感觉格格不入。 芊芊玉手用撑子撑好白袍,挑了一根银白丝线靠在榻上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纤细的指不时抚弄着额角掉落的发丝,长睫如蝶翼一般微微扇动,那是他们不曾看到的模样,映着火光不施粉黛,娴静温婉。 夜幕沉沉,竹叶窸窣,暗香浮动,苏逍在旁看顾着火势间或侧目看着身边为他缝补衣袍的她,夏桑竟瞧出几分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之感,这是他第一次感觉他们是夫妻。 简单用过晚膳,夏桑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她补好袍子,满意的看着用银线绣好与袖口纹饰别无二致的云纹,炫耀般的递给他询问道:“可还看得过去,好多年不动针线手都生了。” 苏逍指尖摩挲着凸起的云纹,她离他极近,独属于她的兰花清香丝丝入鼻,他情不自禁伸手覆住她拿衣的手,一个用力把她扯入怀中,扶疏不妨连带着白袍整个人依力顺势倒在他的臂弯中。 她抬头惊愕的望着他,对视上她的剪水黑眸他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打算,收紧手臂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隔着薄薄一层单衣,依稀可以感觉到他温热正常的体温,精瘦有力的胸膛,沉稳规律的心跳,那是正常人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却让她有种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的冲动。 没有挣扎做徒劳之功,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心口烈火烹油般灼热煎熬,那是把她推入地狱燃为灰烬的绝望,如果臣之还活着,她现在的样子…… 她背负了太多的杀戮与仇恨,她曲意逢迎,八面玲珑,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她声名狼藉人人得而诛之,他肯定不会喜欢现在的她了,他会不会怪她? 苏逍忽然问道:“漱儿,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扶疏想了想:“平常人的生活,便如当下。” “当下?”轻柔宠溺的反问,低哑的声音撩拨着她舒缓的神经,清冷的眸子透出异样的光彩:“若是可以片瓦遮风雨,粗茶淡饭,写诗作画,绣花烹茶,抬头……” 她声音越来越低,直至不可再闻,后面呢喃不清的半句话只有她自己知道,睁开眼睛清冷的看着苏逍道:“我想要臣之回来。” 苏逍拥着她的力道慢慢加大,他不能再等了,他要寻个合适的机会让她彻底相信他没有死,如此才有了名分好好照顾她。 子时,空旷的大殿寂静如水间或两声刻意压抑的咳嗽声,灯花无人剪,烛光摇曳不定,入夜之后,空气粘稠令人焦灼。 银甲黑衣几名暗卫腰间皆配着一把短剑,剑锋之上血迹未干,一滴一滴猩红的鲜血滴在靴子上氤氲不见:“何家巳毒门一百二十三人皆已毙命;二公子昨晚亥时三刻入相府,丑时方出;陈府申时之后撤走了一半的暗卫;金陵暗卫近半折损全身溃烂已成白骨。” 上首之人拨弄着手中的茶盏,只闻瓷器碰撞的轻微声响,灯花爆灭,纱制灯笼内的蜡烛灭了两个,殿内不由暗了几分,他披着鸦青披风腰间挽着一个紫玉箫缓步起身走到那名暗卫旁边,银白的面具勾勒出下颌完美无瑕的弧度:“继续。” “神殿遇袭一事是属下失职。” “还有呢?” 那人冷汗涔涔,不明所以,抱拳下跪:“属下愚钝,还请明示。” “巳毒门何家二少何靖以身饲蛊,想必二公子很感兴趣。”他手指摩挲着紫玉箫,扔在地上一枚玄色玉佩,修长的手指拍了拍他的肩头,“神殿遇袭确实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毁尸灭迹,很好。” 那人死死握着剑柄,精瘦有力的手臂青筋暴起,何靖寸步不离身的玉佩让他心如死灰,瞬间如坠冰窟。 豆大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肌肤缓缓流下,内力的压制膝盖似有千斤重动弹不得,嘴角开始渗出缕缕血丝,剑未出鞘,紫玉箫瞬间翻转,点点红梅绽放,人死灯灭。 白色的绢巾仔细擦拭手上的血迹,瞥了一眼一言未发的其余几人:“一切照旧,把何靖送给二公子,若再敢忤逆大人的命令便不是死可以轻易解决的了。” “是,属下会处理干净,还望小公子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我等绝不敢有异心,誓死效忠大公子,锁魂使大人。” “大人不日便至金陵,你们好自为之。” 出了大殿,月朗星稀,夏桑翻身上马,伸手摘下了覆在脸上的银色面具,阴厉肃杀之气尽退,风流俊朗的面容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容摸了摸马鬃:“踏雪,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你说这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32章 如此徐徐行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方至金陵地界, 她的身体在苏逍的悉心调理之下好了不少,虽依然虚弱的拿不起比杯子更重的东西但总算感觉不到疼痛了,期间她给毓儿、哥哥写了一封信报平安。 不知是不是因为药物作用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苏逍则在旁下棋看书, 偶或处理一些密信,她越来越感觉他与臣之相似的可怕, 一些不为人察的细微习惯简直一模一样,比如誊抄之时若有错笔必然整张纸作废, 比如喝茶只喝温茶, 比如收剑时习惯性反握的动作, 比如他对她真正的喜好了如指掌…… 若非刻意为之,某个讳莫如深的念头在她心中肆无忌惮的滋长,她每日只要多看他一眼便忍不住心慌气乱胡思乱想, 她好不容易放下的心中执念这段时间因苏逍之故又开始变得魔怔。 小几上放着几张凌乱的信笺,苏逍执笔蘸墨把重要信息誊抄在宣纸之上,对于密信内容他对她从不避讳,扶疏掩口打了一个哈欠啃着一块芙蓉卷问道:“有什么新的进展?” 苏逍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递给她道:“巳毒门被一夜灭门, 秦王当晚亦在府中,事涉皇亲国戚,皇上派丞相白奕亲自审理, 大理寺卿黄遂协审。” 金陵几桩无头悬案由金陵程氏追查一年之久种种线索直指巳毒门,眼下算得上前功尽弃死无对证还把朝廷牵扯了进来,扶疏瞄了一眼并未去接:“凌彻不是在金陵么?此案与你们魔音谷脱不了干系。” 离火珠现世玲珑玦受到感应才显露出踪迹,现下离火珠被重新封印若想寻到无根无源的玲珑玦无异于大海捞针, 苏逍用镇纸压好宣纸伸手抚了抚她衣襟上的芙蓉卷碎屑:“剑阁已经派人去金陵了。” 扶疏凤眸上扬:“你怕我会逃?” 苏逍但笑不语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她,她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漫不经心的用手帕擦着手指道:“剑阁我怕是回不去了,不过可随云笙前去京都玩几日,好久没有听他给我唱戏了,还真有些想了。” 苏逍接过茶杯不轻不重的放在小几上并未接话,扶疏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云笙风情世间少有,绝代尤物,伺候人也是……” “啪”的一声他手中握着的狼毫笔应声而断,她微微侧目,苏逍面上无波无澜胸口微有起伏道:“夫人现在是有夫之妇。” 她纤纤玉指摩挲着下巴一双凤眸潋滟生辉妩媚动人:“哦?可我放不下月华宫中那么多男宠呢。” 他眼角噙了一丝冷意,车内一时安静的有些过分,扶疏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望着他的目光柔和不少,他这是吃醋了?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夏桑撩开车帘道:“公子、夫人,清隐寺到了。” 清隐寺隐于深山古木之中,名扬五湖十六国的了尘大师清修的寺院,晨钟暮鼓,烟雾飘渺。 苏逍出家为僧的地方?扶疏一时便来了兴致,迫不及待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苏逍轻扶住她道:“慢点。” 她今日穿了一件素净的衣裙,裙裾绣了素淡的琼花,乌发梳成松松的堕马髻仅簪了一支白玉簪,与白衣白袍的苏逍站在一起说不出的般配。 夏桑上前敲了敲寺门,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小沙弥开门之后对着他们三人合十一礼待看清苏逍的样貌时惊喜道:“了尘师叔,你回来了?” 他手上套着琦玉佛珠回礼道:“我特来看望师父。” “智空大师正在静室坐禅。” 千年古刹,处处梵音,一路行来僧人见到苏逍皆恭恭敬敬的行礼他亦谦和的回以佛家礼,扶疏阖目嗅了嗅空气中的梅花暗香,举目四望,苍松古柏之中抽出几枝并不起眼的疏落白梅:“暗香疏影?” 小沙弥道:“施主好眼力。” 苏逍对她温言道:“漱儿,我去面见师父,你若觉得闷便让夏桑带你四下转转。” 扶疏点了点头:“据闻清隐寺的佛祖特别灵验,我也去烧香拜拜佛。” 正殿之中高大的佛像居于正中,长几案上供奉着鲜花瓜果,香炉中插着粗细不一的香,她跪在蒲团之上执香虔诚的拜了三拜:“信女漱墨,愿佛祖保佑夫君平安归来。” 出了大殿落日斜阳依稀有些刺眼,她从不信神佛,但她此时此刻却无端的想要把所有的希冀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之上,就像在漫无目的的黑暗之中她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转过回廊她终于看清了暗香疏影的全貌,修剪得宜,疏疏落落几朵白梅愈发显得雅淡别致,她走到树下捡起两朵放在鼻间嗅了嗅,若有似无的暗香让她有些怔愣,暗香疏影四季不凋,花开极少,臣之是极喜欢的。 “那里是什么地方?” 小沙弥顺着扶疏的目光望去回道:“施主,此乃佛门禁地,了尘师叔以前在此闭关清修。” 扶疏止住步子把梅花放入衣袖:“既是闭关清修之所怎就成禁地了?” 小沙弥道:“了尘师叔常年闭关坐禅修订经书,方丈不允我等多做打扰。” 扶疏合十一礼笑道:“我自行回厢房便好,有劳小师傅了。” 佛门禁地?有趣,清隐寺空置的禅房那么多何以要在石窟中清修?或许能从里面发现什么意想不到的线索,苏逍此人亦真亦假亦正亦邪,她委实有些看不明白,她本以为了尘大师的身份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手段,偏偏一切有迹可循合情合理。 出家为僧也便罢了,身为魔音谷锁魂使难不成他真的在石窟中度过了七年? 夏桑不知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转着手中的紫玉箫道:“夫人,雁月来信了。” 扶疏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接过夏桑递过来的信封并未马上拆开:“谢谢。” 夏桑识趣道:“我去瞧瞧晚膳可准备好了,夫人慢慢看,你早些回去,不然公子要担心的。” 待他走后扶疏迫不及待的撕开信封,漱毓的字迹与她相仿,更偏隽秀,薄薄两张,她一字一字认真扫过,毓儿怀胎四月脉象平稳,雁月朝堂彻底清洗总算回归正轨,萧玦颁布了一系列律法,轻徭薄赋休养生息,扶疏悬着的心略安。 她目光定在最后一行看了一遍又一遍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上书:离火珠异动非退之所为,太子哥哥或幸存于世。 离火珠传承萧氏皇族,唯萧氏嫡子可操纵封印,扶疏手指蜷缩信笺被她握成皱皱巴巴的一团,她脑中不停的盘旋着四个字,幸存于世,幸存于世,幸存于世…… 她只觉全身的气力仿佛一瞬间被全部抽走,浑身冰凉麻木,她瞬间想到的便是苏逍,她迫不及待的想去证明什么,那个不可置信的结果让她又惊又怕,他真的还活着? 她等了十一年盼了十一年,浑浑噩噩的活在这世上,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沉冤得雪她能无牵无挂的去陪他。 随风飞舞的乌发穿过她的指缝,她拔去一根白头发,这十一年她每日都活在阴谋算计之中,对所有人都心存防备,包括苏逍,她自始至终从未相信过他说得任何一句话,她心中盘算的都是他或许可能利用她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是我夫人。” “我从未欺骗过你。” “我们成亲已有十一年。” “你若喜欢我以后也为你洗手作羹汤。” “我也姓苏,冠妻姓。” 苏逍?苏萧?苏臣之。 身为剑阁暗影即便武功尽失悄无声息的潜入无高手防守的石窟于她而言并非难事,沿着甬道往里走,四周黑漆漆的看不清任何东西她只能凭着本能探路辨别方向,好在并无什么机关陷阱。 走着走着微弱的光芒让眼前豁然开朗,她从袖口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桌案上的两盏蜡烛,石窟之中算得上一清如水,一摞又一摞的经书竹简占了大半空间,旧几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木鱼佛珠。 她勾起佛珠对着烛光左右端详,恍惚之中依稀变成苏逍手上几乎从不离身的琦玉佛珠在她眼前晃悠,她眨了眨眼睛侧目盯着手上的玉兰银镯目光迷离。 “这是太子殿下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劳烦李总管帮我把这串琦玉佛珠回赠给他,让他好好修身养性。” 她记得他不戴佛珠的几日恰好是李总管与琯夷姑姑在浣花小筑暂住,她苦笑,她怎么就忘了,她怎么能忘了? 灯花明灭,烛光映照之下石壁之上似乎画着什么图案,扶疏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举起蜡烛照了照,握着烛盏的手指慢慢收紧,几滴烛泪打在了她的手背上犹不觉痛,上面画着反抱琵琶的飞天仙女,罗带当风,衣袂翩翩,眉眼却与她一模一样。 她沿着甬道慢慢往前走,画着飞天仙女的石壁似乎没有尽头,壁画之中飞天环佩衣衫各异,神态姿态亦有不同,或吹箫弄笛,或拈花一笑,或足踩祥云,但无一例外的都是与她一模一样的容貌。 扶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里面走出来的,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活佛显灵她多年的执念得偿所愿。 她从袖口掏出暗香疏影,平静的把两朵梅花加到了给苏逍送去的茶水中,双臂环膝坐在长廊下静静等了一会方起身往厢房走去。 扶疏推开房门,木桌上摆放着清粥小菜,边角处有几个装着药丸的瓶瓶罐罐,苏逍不着痕迹的放下衣袖问道:“漱儿,你去什么地方了?” 她狭长的凤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一把撸起他宽大的袖子,手臂上布满了未褪的红疹,她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大滴的眼泪打在他的肌肤之上,很凉,她迟疑的拉开他的领口,脖颈上红疹已有消退的痕迹。 扶疏木然的抬起头,眼泪不受控制的不停的往下流,红唇抖动声音沙哑一字一顿问道:“你说你从未欺骗过我,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苏逍伸手去擦她腮边的眼泪奈何越擦越多,他直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姓萧名璟,字臣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33章 扶疏伸手隔着虚空描画着他的脸部轮廓, 凤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唯恐她一眨眼他便会消失不见,苏逍牵着她的手贴向自己的面颊,她害怕的颤动了一下感受到熟悉的体温方含泪一寸一寸抚摸过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 “璟……璟哥哥……” “漱儿。”简简单单两个字让她残存的理智瞬间崩塌, 苏逍静静望着她, 眼泪无声滑落,凉凉的打在她的手背之上, “对不起。” 苏逍紧紧把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臂箍着她纤弱的身体似乎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扶疏埋在他怀中嚎啕大哭不停的重复一句话:“你回来了, 你真的回来了……” 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剑阁暗影, 是声名狼藉的月华宫宫主,所有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而今卸下全部伪装蜷缩在他的怀中不过小小的一团委屈的像个孩子。 他想护她一生安乐无忧, 可他总是让她哭,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她几乎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她还未过二十六岁的生辰,鬓间已有白发,目光中是不符合年龄的沧桑, 她本性善良却不得已活在黑暗中工于心计与杀戮为伴,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苏逍道:“你恨我吗?” 恨?她恨他吗?恨他劫后余生之后不曾找寻她的下落?恨他明明就在她的身边偏偏要对面不识?恨他从初遇就一直在骗她?恨他……恨他什么呢? 扶疏怔忪望着他,抽泣道:“扬州初见你便认出了我对吗?” “五湖十六国,我寻了你七年, 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苏逍声音略微有丝沙哑哽咽,“能够再次遇到你,此生我别无所求。” “我就知道是你……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扶疏挣扎着从他怀中起身,伸手捶打着他的胸膛,“你哪怕给我一点点希望总好过让我守着你的灵位生不如死的活着,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她纤细的手腕被他反握在手中,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抵着她的额头道:“乖,不能再哭了。” 她虚靠在他的怀中道:“我以为你永远都醒不来了,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你骗我。” 苏逍道:“该罚。” “你说过要娶我,可大喜之日你却抛下了我一人。” 苏逍擦拭着她腮边的眼泪道:“为夫但凭夫人处置。”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她紧紧攥着他的前襟抚摸着他消瘦的脸颊,“你这个傻子,在浣花小筑你明明可以离开的,你怎么就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怎么就不能想想我?” “无碍的。” 无情无欲方得永年,而她无所不用其极对他百般调戏,强迫他与她同床共枕,于他病情而言无异雪上加霜:“真的好了吗?” 苏逍淡淡嗯了一声,扶疏埋在他的颈窝处作势打了他两下,终是又心疼的缓缓放下,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恍若梦中。 他的臣之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少时历经朝政内斗萧赭登基为帝他便被封为太子,他天纵奇才文武双全,老成持重风流不羁,虽为太子无论尊卑皆以礼相待。 为子者,对萧赭、秦曦箬关怀备至孝悌为先,为兄者,对待所有兄弟一视同仁悉心教导,为夫者,他把指腹为婚的婚约当成一生一世的承诺。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背负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他的臣之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情深不寿慧极必殇。 扶疏伸手去解他的衣带,苏逍微微一怔被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便没有说什么,她宽下他的外袍解开他的中衣,手指颤抖着抚摸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新伤旧痕:“真的身中九九八十一剑,挑……挑断手筋脚筋,穿了琵琶骨?” 苏逍的手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你若再哭我也要哭了。” 扶疏破涕为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你怎么不哭呢?”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肢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温和:“你心疼我了?” “一点点。” 夜风过窗而入,吹熄了房内的两根蜡烛,天青色幔帐从银勾上脱落,满目墨色。 “太子殿下。” “嗯。” “萧璟。” “嗯。” “璟哥哥。” “嗯。” “臣之。” “嗯。” …… 不知唤了多少遍他的名字,她一遍一遍的唤,他极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的回应,平稳的心跳,平和的呼吸,温暖的怀抱,冰凉温润的唇印在她的眉心上,沿着眉毛、鼻尖、脸颊吻至嘴角,贴着唇瓣上亲吻了几下。 扶疏见他再未有其他动作欺身而上咬了一口他的下巴,灵活的舌头沿着他的下颌舔舐着他的喉结,苏逍气息有些紊乱:“漱儿,不可。” “不许说不。”她心下黯然急欲想向他证明什么,薄唇相贴辗转摩挲,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他的薄唇,柔软微凉,夏日衫薄,二人肌肤相贴,空气中似乎酝酿着浅淡的桃花旖旎之色。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并不曾如何用力,仅仅是唇与唇的触碰,扶疏微张樱唇,伸手搂住他的脖颈,配合的吮吸了一下他的唇瓣。 俩人一点一点地厮磨着,好像要磨尽一切的温软与缠绵,交错不均的呼吸,传递着彼此的温热,已经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她的,隐隐有一种自心底油然而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稍稍离开她的唇,扶疏脸颊发烫,嘴唇鲜艳湿润,大口喘息,目不能视物,思维尽数化成一团浆糊,微微低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垂,酥麻到心尖让她混沌不明。 “漱儿……”苏逍控制不住的低下头,唇才一触碰,缠绵碾磨中多了一线侵略的意味。 舌尖曼斯条理地舔吮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柔软的舌勾着她的舌尖,唇濡相接,细碎的低吟从口中溢出,嘴唇开始微微发麻,可是却本能地渴求着更多,这种亲昵的缠绵简直让人舍不得推开,欲罢不能。 他的手沿着她的脊背缓缓向下停在她的腰腹处,燃起一簇簇火苗,循到衣带却又止住了动作,骨节分明的指缓慢的摩挲她的腕侧,极尽温柔,自然而然,十指相扣。 扶疏感受他身上从未有过的灼热体温,心头蓦地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甜蜜,苏逍用手指捋了捋她的发丝抚摸着她的眉眼声音嘶哑低沉:“佛门清净地,不可造次,不能再继续了。” 她赌气般的咬了他一口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嫌弃我?” 苏逍轻嘶一声按住她继续点火的手:“何出此言?” “明知故问。”扶疏冷哼一声下巴抵着他的胸膛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云笙,阿顾,传闻中的月华宫三千男宠,你都不想问问我吗?” 他以前特别爱吃醋,犹记有一次她女扮男装时同一世家公子多说了几句话他自己一个人关在太子府中生了大半个月的闷气,而今他却连问都不问上一句么? 他轻轻揽着她道:“以后你要记得你是有夫之妇,现在你是我一个人的。” “吃醋了?” 苏逍道:“他们会对你不利。” 扶疏嗤笑:“还说没有吃醋?” 静默良久没有听到回话,抬眼看他微阖双目,呼吸平稳,隔着薄薄一层单袍,她小心翼翼撑起身子,跃过他的身体伸手去抓滑落的薄被。 让你承认吃醋有那么难吗?她心下不由腹诽了一句,无意碰触到他手腕处的伤疤,正欲细看被他反手握住柔夷,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吃醋了。” 扶疏耳根发烫,垂首一笑,明明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她躺在他的身边开始不安分的在他怀中动来动去,脑中混沌一片如一团浆糊模模糊糊不怎么清明。 苏逍箍住她乱动的身体无奈道:“夫人,你不要乱动。” 扶疏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乖乖的窝在他怀中一动也不敢动:“洞房花烛当以清白之身交付,臣之,我从未背叛过我们之间的感情,逢场作戏也罢,自欺欺也罢,可我却曾与他们肌肤相亲耳鬓厮磨,我……我……你会嫌弃我吗?” “傻瓜。”他压抑住心底的狂喜紧紧抱着她呼吸着独属于她身上的馨香,他怎会没有过胡思乱想,他看着她与别的男人夜夜笙歌共处一室他恨不得杀了他们,他嫉妒的发狂偏又无可奈何。 月华宫的所谓男宠在五湖十六国各个不凡,她周旋其中不知道会有多累,她为了他这个已死之人守身如玉,她的傻丫头执着起来傻得要命,今时今日又怎会为了所谓贞洁去嫌弃她呢? “臣之,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死也不会离开了。” 扶疏用手掩住了他的薄唇:“不许说那个字。” 苏逍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问道:“饿了吗?还要不要吃饭?” 她摇了摇头:“我就想这么看着你。” 她真的就这样睁着乌黑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后来实在支撑不住疲倦的眨了眨眼睛苦笑道:“臣之,你为什么是魔音谷锁魂使?你知道我有多恨魔音谷吗?是他们让我变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为什么不早点找到我呢?” 苏逍缓缓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乌发,魔音谷害的雁月内忧外患国不将国,毁了他的家,毁了他的一切,他却成为魔音谷的锁魂使,与她站在了对立面,何其可笑不是吗?她口上不说心里总归是怨恨他的,他该如何对她解释? 他的目光慢慢变得阴沉可怕声音却极尽温柔:“漱儿,我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扶疏这一晚睡得及其不安稳,不知道醒过来多少次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攥着他的手,睡眼惺忪的目光迷茫而无助,苏逍耐心的哄她入睡,他终于可以这样正大光明的拥抱着她,蹉跎十年,失而复得,若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已成为他的妻子,或许他们的孩子都会写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34章 夏桑轻轻敲了一下房门:“公子, 你起了吗?” 房门豁然被打开,夏桑探着头好奇的往里看了看被苏逍揪着前襟直接拎了出去:“何事?” “雁月随附给你的密信。” 苏逍展开,寥寥数语:“吾姐痴等十年, 望君珍之惜之。雁月安, 勿念,盼归。漱毓。” 夏桑倚着廊下木柱摆弄着一截暗香疏影扬眉笑道:“公子, 暗香疏影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移栽到清隐寺的,你给我什么奖励?” 苏逍道:“嗯?” 他用花枝扫了扫下巴:“你与夫人都鸳鸯合衾了, 佛门清净地, 没想到公子有朝一日也会如此不顾礼法。” “休得胡言。”苏逍淡淡瞥了他一眼, “金陵别苑,老梅树下埋了几坛秋露白。” “谢谢公子。”夏桑眉开眼笑,“等以后我也要娶一个像夫人这般的绝代佳人做娘子, 要温柔听话,乖巧可人,不过一定不要是剑阁中人,她们太古板无趣了。” 苏逍哑然失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紧闭的房门吱啦一声被打开了,扶疏满头乌发垂至脚踝,穿着白色亵衣随意披了一件披风赤着脚惊魂未定的望向他:“臣之?” 夏桑欲盖弥彰的用手掌遮了遮眼睛识趣的消失, 苏逍皱眉道:“地上寒凉,怎么不穿鞋便出来了?” 扶疏怔怔然瞧了他好大一会凤眸微眯道:“我以为我又做梦了。” 回房之后扶疏稍作梳洗,素色衣裙之外罩了一件银红纱衣,寥寥几笔水墨勾勒出一株风骨甚佳的墨梅, 乌发垂于脑后,挽了一个单髻斜簪一根红玉梅花钗,她没有做梦,他真的回来了,她盼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几日也好,安安静静只有他和她。 苏逍手执汤勺正在盛米粥:“先吃饭吧。” 她坐在他旁边用手指拨弄着他手上的琦玉佛珠道:“这是不是我送给你的那串?” 寺内素斋格外清淡,苏逍往她面前的小碟中夹了几筷黄瓜丝轻笑道:“你记起来了?” 她淡淡嗯了一声用白瓷勺舀了一勺米粥,一语成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真的会成为和尚,谁又能想到他从不离身的琦玉佛珠会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不知道那些不远千里来听他讲经说法的信徒知道了会做何感想? “清隐寺的佛祖果然灵验,一会你陪我去还愿。” 苏逍喝了小半碗粥便放下了瓷勺:“好。”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勉强又吃了一个素包,扶疏端过他面前的粥,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他张口正欲说什么,她淡淡道:“不许拒绝,你不吃我也不吃。” 他张口配合着她一口一口吃着碗内的粥,扶疏舀了最后一口粥放入自己口中含糊不清道:“怎么吃得比我还少?你太瘦了。” 待小沙弥撤走早膳,他监督着她喝完药,端着一盘梅干递到她面前,她捻了几颗丢入口中,随意挑了几颗喂给苏逍道:“记得以前我生病不爱喝药,你和哥哥总喜欢拿娘亲亲手做的梅干做要挟,上次你给我做得梅干我还没有吃完。” 话刚说出口,一丝异样的感觉盈满心头,梅干、翡翠虾饺、胭脂水粉,他当真言而有信都学会了,其实以前她不过当成了一句玩笑话。 几案上的茉莉花残败了几朵,火炉里的银炭噼啪作响,一时气氛无端有丝压抑,扶疏伸手去拿茶壶倒水,刚刚拎起手臂便支撑不住颤抖的厉害:“你是不是一直在强行帮我续命?我身体是不是很糟糕?” 他自然的接过她手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茶,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漱儿,清音功法实为负累,祸福相依,现在废了并非坏事,你现在只是身体比较虚弱,来日方长,有我在你身边好好调理便是。” 她歪在他的肩膀上扯过他宽大的衣袖嗅了嗅,淡淡的檀香夹杂着白梅暗香很是好闻,苏逍掩在衣袖中的手牵着她的右手按了按她的指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来之不易的重逢,对于十一年间的很多事情二人都默契的选择闭口不提,她贪恋现在的平静温暖:“暗香盈袖?不知晚来可常有佳人在侧红袖添香?” 苏逍对于她不明所以的质问颇为欣喜,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大抵以后就会有了。” 他没有佳人在侧红袖添香她不知道,她身边的美人可从来都不少,扶疏垂下眼睫道:“我们什么时候去金陵?玲珑玦一事不可多做耽搁。” 苏逍略一沉吟:“我查访了这几年魏国的卷宗,九十五桩无头悬案与雁月百花案相仿,案发地点组成的五行八卦阵法是坤离阵法的变数。 离火珠现世玲珑玦异动方知其下落,凌彻也是近日才接手魔音谷在魏国的事务,此事非魔音谷所为但定然与魔音谷有所牵系,更为棘手。” 扶疏蹙了蹙眉:“各股势力齐聚金陵,怪道又把魏国朝堂牵涉其中混淆视听,当务之急应从巳毒门灭门一事查起,你在等一个时机?” 苏逍颔首道:“杂则乱,越乱越好,且静观其变。” 扶疏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习惯性的去掺和这些阴谋杀戮,魏国与她并无关系,她差不多也算脱离了剑阁,她一弱女子为什么还要去劳心劳力操心这些事情? 她揉了揉额心随口道:“以后我就在家相夫教子,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了。” 苏逍反问:“相夫教子?” 她刚刚乱七八糟都说了什么?想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有生之年还能有人让她说出相夫教子这四个字,扶疏支吾道:“你听错了。” 过午之后夏桑赶着马车徐徐往金陵方向而行,他手中晃悠着一枝木槿不时伸到踏雪鼻下逗弄它,惹得它极为焦躁不安一口吞下整朵木槿只剩了一片孤零零的叶子。 夏桑笑道:“脾气还挺大。” 扶疏不由想起温清等人,相仿的年龄夏桑的性情更为讨喜,年轻人就应该活蹦乱跳随心所欲做些不守礼法的荒唐事,都遵守剑阁门规岂不是各个都成了小古板:“你把夏桑教的同你以前一模一样。” 夏桑撩开车帘讶异的问道:“公子以前竟和我一样?” “整日哪里热闹便往哪里去。” 夏桑不假思索道:“京中最热闹的非秦楼楚馆莫属了。” 扶疏不以为意道:“对啊,他可没少跑去喝花酒。” 苏逍剥着核桃笑笑:“你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侧首扬眉学着他的语气道:“我怎么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夏桑,你说借由公务之故去喝花酒是不是不可信?” 夏桑干咳一声忙专心赶车不再言语,扶疏伸手去拿瓷盘中剥好的核桃,玉兰银镯与瓷盘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她若有所思抬起在苏逍面前摇了摇:“我也一直戴着呢,” 他勾唇浅笑,目光灼灼:“我知夫人一直把我放在心上。” 他芝兰玉树,卓然出尘,那样的笑容明朗耀眼不由让她神思略微有些恍惚,苏逍手持折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恍然回神用手揉着额头直嚷痛,她现在也算得上是为美色所惑。 扶疏眼疾手快从他手中抽走那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来的折扇,青檀扇柄,扇面之上寥寥几笔画着一个醉卧芍药丛中风情万种的美人,上书一行提诗:“罗衫初解小蛮腰,轻拢鬓丝碎步摇。单枕不解灯灰意,双臂轻舞抚玉桃。” 苏逍皱了皱眉赶忙解释道:“夏桑的扇子。” 果真是个大有前途的好孩子,她合上折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狡黠一笑,倚在他怀中用折扇挑着他的下巴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这些庸脂俗粉怎么比得上夫君的美貌,美人夫君,给爷笑一个。” 他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目光深情脉脉的一汪墨潭几乎把她溺毙其中,满眼笑意,她轻咬红唇,似春雪初融,喃喃自语道:“你再这样诱惑我我会把持不住的。” “又说傻话。” 扶疏推了推他仰头问道:“我这般样貌你也不吃亏,你见我第一面时有没有对我一见钟情?” 他初见她时她不过五六岁的小娃娃,他若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当真称得上禽兽了,他微微低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鬓角,言简意赅说了八个字:“一见倾心,再顾倾城。” “惜字如金。”她低首垂眸状似埋怨的指责了一句,她絮絮叨叨调戏半天反被他一本正经清清淡淡的几个字说得面红耳赤,情话?这算情话?她都忘了他以前是最会说情话,如今与那位冷冰冰的大公子待得久了话都少了很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35章 马车自苍松古柏之间穿过, 四周寂静的出奇,虫鸟声不闻,夏桑一勒缰绳, 马声嘶鸣停了下来。 苏逍撩开车帘, 剑气卷起地上的落叶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他用宽袖帮扶疏挡了挡风:“魔音谷傀儡术。” 她望着熟悉的白袍身影蹙了蹙眉,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苏逍一眼便洞悉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夏桑。” “是。” 夏桑抽出腰间的紫玉箫抵唇吹奏, 垂落的月白穗头随风飘扬, 曲音婉转在深林古木之中缠缠绕绕, 凝聚在不远处的一团黑气开始不安的飘动,但细密的箫音宛若一道密网把它们圈禁其中。 凌厉的剑锋趁虚而入,面目僵硬双目无神的傀儡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被他们一箭穿心, 箫音稍顿,倒在地上的傀儡咔嚓咔嚓扭动着头颅双目泛红似乎又要绝地反击,几人大骇。 箫音骤然急促,傀儡躁动不安的双目圆瞪, 七窍流血,接连倒地成为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几人戒备的望向不远处孤零零的马车,坐在上面的少年身穿宽衣窄袖的白色衣袍边缘绣了精致的紫色缠枝牡丹, 手上转动着一个紫玉箫,剑眉上扬,俊美风流。 “多谢少侠相助。” 他戏谑笑道:“哦?你们打算如何谢我?送人还是送钱?” 几人未料到他有此反应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车帘挑开, 扶疏甫一落地便被人扑了一个踉跄,温文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紧紧把她圈在怀中哽咽道:“前辈,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对我们是最好的。” “我……快被你勒死了。”扶疏推搡了他几下,温文赶忙松开她,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抹眼泪,她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你都几岁啦,还哭。” 温文有些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温念乌润的眼珠静静的望着她眼圈红红的,她踮起脚尖摸了摸温念的头:“念念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温清垂头道:“前辈,是我们拖累了你。” 三人皆穿着剑阁卷云纹白衣白袍,乌发用白色缎带束得一丝不苟,乖顺的站在一旁排排站,扶疏越看越顺眼,没想到到头来挂念她的竟然是这几个小娃娃:“我还没有死呢,别一个个的和哭丧似得。” 温文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身后的苏逍结结巴巴道:“苏……苏公子?” 苏逍温文一笑:“好久不见。” 这是什么情况?前辈怎么会和苏公子在一块?他下意识往温清身旁凑了凑,眼前之人,云墨入画,比之四年前更为风姿卓然,他竟然看得有些移不开眼睛小声嘀咕道:“前辈又把苏公子给染指了。” 扶疏问道:“你们怎会在此?” 温清颔首一礼道:“我等奉命查访巳毒门灭门一事。” 温文道:“巳毒门被屠门当晚二少爷孟梓里外出会客并未在府中侥幸逃脱,我们今日刚刚得到一点线索便在途中被这些傀儡偷袭,可见这位二少爷是个关键性线索。” 苏逍遮挡住她望向血肉模糊的傀儡的视线,温清道:“前辈,这些傀儡无痛无觉,招式诡异,我们几日联手亦不能将其制服,操纵之人绝非魔音谷等闲之辈。” 温文深以为然摸了摸下巴道:“会不会是那位锁魂使大人?前辈你是不知道那人有多可怕。” 扶疏偏头看了一眼苏逍意味深长的笑笑,千容千面,伪装的滴水不露,是挺可怕的。 神殿之中他们眼睁睁看着魔音谷之人在他们面前瞬息白骨,那人周身似被一团雾气笼罩朦朦胧胧看不分明,浓烈阴戾的怨气与松沉旷远的琴音诡异的让人不寒而栗,在他面前似乎一切的反抗都显得毫无意义。 温文细思之下打了一个寒颤,偏头正好看到温念拾起被丢在地上的瓷瓶愤然对着旁边的蓝袍少年道:“沈岐央你不要太过分!” 少年蓝袍华贵,领口袖口绣着金丝夔云纹,剑眉星目,下巴微扬,从骨子中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桀骜不驯,他捂着受伤的手臂冷笑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用不着你们管。” 苏逍道:“马上便天黑了,先上马车吧。” 几人陆陆续续上了马车,沈岐央满脸寒霜独自坐在角落里,温文毫不客气的拿了碟子中的桂花糕咬了一口,另给温清拿了一块,夏桑倚着车壁对着温念勾了勾手指:“你陪我赶车说说话。” 温念默默坐到了车外,夏桑瞧着他过分俊美的容貌道:“你叫什么名字?” “温……温念。” 夏桑扬鞭策马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温念摇了摇头,他偏头弯眼一笑,桃花眼中酝着几分风流:“念汝。” 扶疏依旧很容易便感觉到了疲累,软软靠在苏逍肩膀上阖上了眼睛,他摸摸她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手心暖了暖。 温文欲言又止,她道:“说。” “前辈,你这段时间去什么地方了?” 扶疏反问道:“你们不知我的去向?” 温清道:“我们醒来之时已在剑阁,沐护法并未告知前辈的下落。” 她睁开眼睛,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扬,潋滟生情:“我被魔音谷的人抓走了,他们把我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中对我……” 扶疏哀戚的垂下眼睫,温文啊了一声焦急的望着她:“前辈,都怪我们没有保护好你。” “我九死一生逃了出来便遇到了苏美人。”她漫不经心的摆弄着他修长的手指,“真是没有办法,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他这一辈子也只能任由我祸害了。” 苏公子还真是可怜,当年前辈救了他硬逼着他以身相许,而今他救了前辈似乎结果并无不同。 苏逍清清淡淡道:“夫人所言甚是。” 夫人?温文讶异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温清忙把手中的桂花糕塞入他的口中堵住了他要说的话:“前辈因何会来金陵?” 扶疏笑道:“赏牡丹。” 至金陵城天已完全黑透,魏国并无宵禁,因花朝节刚过花灯如海恍若白昼,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口,温清几人率先蹦了下来,沈岐央象征性的对他们点头一礼便往城西走去,温文最看不惯他这样一幅目中无人的模样皱了皱眉别过脸去。 扶疏道:“苏公子,如此良辰美景怎可辜负?” 苏逍不言,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但看在温文三人眼中并非如此,前辈眼下之意不就是让苏公子陪她去逛柳色馆,当真是……未免扶疏把目标转移到他们身上,三人同情的看了苏逍一眼溜得比兔子还快。 苏逍牵着她的手道:“想去什么地方?” 扶疏仰头望着他,眸中荡漾着细碎的烛光,一片清澈澄明:“我饿了,想吃馄饨。” “好。” 街上行人并不少,嘈杂的吵闹声,平淡生活中的烟火气,扶疏在一个摊铺前挑选了两个草编的蝈蝈伸手对着苏逍道:“给钱。” 苏逍付完钱看着她孩子一般摆弄着手中的蝈蝈侧目问他:“像不像你?” “并不像。” 扶疏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乐不可支,二人边走边逛瞥到转角处有个馄饨摊便坐了下来:“一碗馄饨。” “得咧。” 中年男人手脚麻利的把桌上的馄饨下到沸水之中,少倾,一碗馄饨两个白瓷勺,透明的面皮,汤汁浓郁,飘着碧绿的芫荽并零星的虾皮,苏逍把馄饨推到她面前道:“尝尝可对胃口。” 扶疏并未接过他手中的白瓷勺,朱唇轻启,含笑看着他,他舀了一个馄饨放在唇边吹了吹方喂到了她的口中:“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 “臣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雁月?” 苏逍手上动作一顿:“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扶疏嘴角含笑眸中殊无半点笑意:“若我现在便想回去你当如何?” 他用瓷勺拨弄着面汤上的芫荽良久没有说话,她透过朦胧的蒸汽瞧不清楚他的神色,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并不知道为何要来金陵,她已然是个废人那些江湖纷扰与她有什么关系呢?魏国九十五桩无头悬案与她有什么关系?玲珑玦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没有那么无私仁爱抽丝剥茧还亡者以清白护天下以公正,她自始至终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的日子,可这个愿望依旧是个奢望。 他是魔音谷锁魂使也许此生根本就没有办法脱离魔音谷,她不闻不问不代表她不知道,比如他刻意为之让她看到石窟中的壁画,比如他甚少用剑,比如他掩饰的滴水不漏依旧无法掩盖从骨子中渗出的阴冷,比如长此以往他终归有一日会成为名门正派讨伐的众矢之的…… “漱儿!”苏逍一声惊呼,待她反应过来他手中折扇展开,方桌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36章 扶疏用帕子拈起一根方桌上细如牛毛的银针, 并无淬毒:“来人是想试探我现在的武功。” 苏逍眸中的阴沉冷厉一闪即逝,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问道:“有没有伤到?” 她笑道:“有你在我身边他们怎么可能伤到我。” 苏逍付账之后二人缓步往客栈的方向而行,凉月如水, 花灯摇曳不定, 他掩在宽袖中的手不露声色的牵过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避重就轻道:“漱儿,等此间事了, 我便带你回雁月。” 深巷幽深,树影婆娑, 扶疏停下脚步, 目光平静如水, 宣和五年,白维上奏镇国将军司徒啸天拥兵自立,坑杀五万大军, 通敌叛国,不奉圣诏,斩杀良将,司徒一族挫骨扬灰, 玄奕大祭司死于鸩毒。 所谓拥兵自立实则招兵买马突袭齐国、乾国两面夹击,所谓坑杀五万大军实则是文齐私筑兵符调动飞羽骑坑杀于临山之下,所谓通敌叛国实则围魏救赵与齐国结盟共御乾军, 所谓不奉圣诏实则平叛反贼无暇北顾,所谓斩杀良将实则为多路暗卫阻杀其亲信致使司徒将军孤立无援,栽赃陷害。 他的父兄就为了雁月一生杀伐却落得这样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她怎么能不去怨恨?她沉冤血案了又如何, 他们都不可能回来了,始作俑者魔音谷依然肆无忌惮兴风作浪她却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以天地为棋局的博弈她无能为力。 魏国近十年国力衰微,当今圣上沉迷修仙问道寻求长生秘法不理朝政,皇嗣单薄,丞相白奕、定北侯沈策一文一武把持朝政,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朝堂暗潮涌动与当年的雁月何其的相似。 她抬头望向他:“凌昆为一己私欲寻找上古四大神器视人命如草戒,剑阁顺应天命洞若观火,都不是什么好人,那你寻找留在金陵寻找玲珑玦的目的又是什么?魏国又要重蹈雁月的覆辙吗?” 他知道她对他心有芥蒂,魔音谷就是卡在她喉中的一根刺,苏逍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发顶:“漱儿,魔音谷……” 扶疏猛然扑入他怀中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不想听了,有些累了,你背我回去。” 苏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知她不愉没有多言佝偻着身体轻轻松松把她背了起来问道,“不高兴了?” 她窝在他的颈窝处闷闷道:“没有。” “等我们回到雁月与退之、舒文比邻而居好不好?” 她揪了揪他的耳朵嗤笑道:“锁魂使大人脱离魔音谷,你以为我那么好骗吗?” 苏逍郑重其事道:“我从未骗过你。” “你骗我骗的还不够吗?我都还没有原谅你呢,你不要得寸进尺。”她明目皓齿,浅浅一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趴在他的背上抬头望着河中的花灯掩盖住凤眸中的所有情绪道,“莲花灯好漂亮。” 苏逍背着她拾级而上行至拱桥正中央,她兴致勃勃道:“我给你数数有几盏花灯,一、二、三……十五、十六……二十八……” 最后数的乱七八糟,苏逍一笑置之,扶疏手中摇着刚刚买的兔子花灯道:“我们要不要也放个花灯祈福?” 苏逍好笑道:“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了?” “不许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扶疏听到他隐忍的笑意轻拍了几下他的背慵懒的埋在他的颈项中不好意思道:“今天白日吃得有点多,有些撑到了。” “回到客栈喝点红果汤消消食。”苏逍侧头脸颊擦过她的发淡笑道,“近日是有些重了。” “啊?真的重了?”她这些年虽过得纸醉金迷穷奢极糜却也一直身轻如燕,只是这段他会变着花样做她喜欢的吃的菜,监督她吃药,陪她练剑、游玩、下棋、作画,强制性控制她的作息时间……竟然被他真的养胖了。 “我还背得动。” “我可不想长胖,太难看了,都怪你!” 回到客栈苏逍把扶疏放到床榻上,她还未回过神来他以手撑榻俯在她身子上方,沙哑略带魅惑的声音格外好听:“为夫可能讨赏?” 说着薄唇贴着她的的红唇温柔细致的吻了吻,黑眸迷离浸满情\'欲,扶疏咬了一下他的下巴:“先斩后奏,还来问我?” 冰冷的唇沿着她的脸颊吻至鬓角,修长的指轻抚着她的发,极致的温柔细腻反而让压制在体内的岩浆喷薄欲出,缠绵旖旎,缱绻柔情,销魂蚀骨,面对她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每每溃不成军。 扶疏意乱情迷的嘤咛了一声,苏逍躺在她的旁侧望着她迷离的双眸,伸手拨开她额间被汗濡湿的乌发,她对他而言简直是致命的诱惑,他恨不能把她拆吃入腹方能一解相思。 苏逍密密吻着她的鬓角:“来日方长,你现在的身体还需好好调养,不宜劳累。” 便宜都被他占尽了现在又来装清高,扶疏不满道:“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苏逍语塞:“一时情难自禁。” 扶疏往他怀中蹭了蹭喃喃道:“让我抱抱,我困了。” …… 次日清晨金陵程府出了一桩命案,死者是王知府的二少爷,不知是否刻意为之总归又把朝廷官员牵扯了进来。 程府内庭古木参天,藤蔓深深,香草葱郁,王蒙背靠太湖石,锦衣华带,身上覆盖着水灵灵的红茶花,众人倒吸一口气皆感觉头皮发麻,阴风阵阵。 金陵捕快腰悬刀剑把程府包裹的水泄不通,捕头抱拳一礼迟疑道:“大人,并未发现可疑人等。” 王圭悲痛欲绝,老泪纵横,挣扎着便要扑过去被金陵程府掌事弟子程戌一把拦住:“节哀,待仵作验尸之后再做定夺,现下不宜破坏案发现场。” 几人一早接到消息便来到了程府,温文慢慢挪到扶疏身旁道:“前辈,第九十六桩命案。” “昨晚白相亲临程府,戒备较之往常宛若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在此神不知鬼不觉杀死朝中要员,谈何容易?”松针簌簌落了满地,温清踩在上面无迹无痕,“刚刚找到张子忻一案的关键证人刘震便又死了一人,这二者之间可有什么关联?” 云笙已经到金陵了,早晚都会见面的,她这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七上八下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她的男宠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她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高兴呢? 扶疏举目望了望:“府中有红茶花吗?” 侍从道:“现在并非红茶花期。” 仵作验尸之后并无任何进展,王圭阴沉着脸在一旁训话,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阴云密布,黑云压顶,狂风大作,雷电轰鸣,骤然的光亮映照着王蒙惨白如纸的面容,身上的红山茶愈发触目惊心。 松软的土地上隐隐有几道划痕,苏逍近前俯下身子,王蒙食指伸出指甲中塞满泥土,仔细辨认之下歪歪斜斜的划痕拼凑出一个卷云纹的纹饰。 温清走到程戌身边道:“程公子,我们想去见一下刘震可以吗?” 程戌穿着程氏习武的蓝袍,样式与沈岐央穿着相仿,对于温清等人态度甚为恭敬:“诸位请随我来。” 他对着另一个本家弟子吩咐了几句引着一行人来至一间书房之中,程戌转动青铜饕餮纹样的圆环,石门借助铁链的拉动现出一间小小的房间,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眼窝深陷,脸上包着厚厚一层白色纱布看不出模样,靠在软榻上倚着冰冷的墙壁,目光呆滞。 沈岐央蓝衣蓝袍,神情淡漠翻动着一册竹简听到声响略抬了抬眼皮,夏桑黑色锦袍,宽衣窄袖,正对着刘震说着什么。 “公子。”夏桑对着苏逍抱拳一礼言简意赅道,“被迷了神智。” 沈岐央啪嗒一声合上竹简淡瞥了苏逍一眼,冷冷道:“金陵程氏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 温文冷哼一声道:“夏虫不可语冰。” “你说什么?” 温文斜眼道:“说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我们愿意查吗?是你们金陵程氏请我们来的。” 沈岐央一甩手中的竹简,温文忙往温清身后躲了躲:“怎么?你想和我单挑吗?” 温清道:“剑阁门规严禁私下打斗。” 扶疏蹙眉凌厉的目光扫了一圈,几人顿时安静的垂下了头,沈岐央瞪了温文一眼环臂靠在石壁上,程戌赶忙打圆场岔开话题:“刘震说话颠三倒四,似乎疯了,说得话也不知几分真假。” 刘震瑟瑟发抖蜷缩在墙角喃喃自语,环视四周笨拙的挣扎着起身从软榻上摔落了下来,惊惧的跪在地上磕头磕的啪啪作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不是我!不是我!” “刘震,子忻一直视你为异性兄弟,生死之交,你眼睁睁看他含冤惨死却远走他乡,你这些年良心可安?”程戌极力压制着怒火,紧攥拳头,手臂之上青筋暴起。 刘震魔怔一般摇头呓道:“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做。” 温清道:“刘公子,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提及推心置腹生死之交的兄弟彻底击溃了他的所有心防,他狂躁的抱着头撕扯着头发,苏逍钳制住他的手臂,手指摩挲到他的后脑勺处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刘震的情绪竟然慢慢平复了下来:“我真的不知道,那日与他同行去栖霞山赏红叶,子忻让我回府取酒,待我寻到他时……他已经……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没有看到,我与子忻自幼相识,游历江湖,几经生死,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明不白惨死而无动于衷。” 温文讶异的看着神智如常的刘震用手肘戳了戳温清道:“苏公子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温清颔首,那双眼睛当中不再是无情无欲一片澄明而是多了很多他看不明白的情绪,无声无息自带威慑。 刘震痛苦的抱头哭的泣不从声,眼珠血红,哽咽不清道:“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嫂子,对不起张家。 是我爹胁迫我把所谓的人证物证交予金陵程氏,颠倒黑白,我没有办法……我爹跪在我面前以死相胁……” “你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37章 “不!是那个黑衣人, 我爹也是被逼无奈,情非得已。”他急急打断温清的话,苍白无力的辩解, 毁天灭地的绝望与痛苦, 瘫坐在地上苦笑,“善恶到头终有报, 即便如此刘府依旧免不了受人摆布沦为傀儡的厄运,我贱命一条苟延残喘……来日身死, 我无颜面对子忻。” “在我们赶来之前, 你有没有动过他的尸体?” 他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而后忽然想到什么,双目迷离,气息不稳道:“红茶花!子忻身边放着一把水灵灵的红茶花, 须臾之间,花开花谢……冤魂索命……” “你好生养伤,此案因你而起还需你出面作证。”程戌眸光沉了沉安抚了一下他失控混乱的情绪,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走出暗室, 伸拳狠狠锤在了石壁之上,鲜血沿着石壁蜿蜒往下,手指关节处血肉模糊, 可见力道之大。 沈岐央不奈的皱眉看了刘震一眼:“自作自受。” 温文在心里腹诽,这人怎么对谁都如此尖酸刻薄自傲自大,温念掏出帕子帮程戌草草包扎,他方察觉到失礼忙道了身谢。 夏桑目光在帕子上转了转对着温念挤了挤眼睛, 他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没有说话,那条手帕是一位姑娘丢给夏桑的,被他随手塞给了自己,现在反而被他借花献佛了。 苏逍走到木架前,抽出一张羊皮卷铺在书案上,在上面标注了几个方位,手指自京都的方向滑向金陵的方向连接成一道直线:“木行,乾六,午巳时,金陵。” 万千思绪线索同一时间在温清脑中飞快的拼凑,头脑煞是清明,一字一句道:“坤离阵法!” 温文、温念包括自始至终置身事外的沈岐央皆抬头望向温清:“坤离阵法?怎么可能?” 扶疏对着地图上标注的方位沉思良久,又是坤离阵法,雁月挥之不去的魔咒,魔音谷的手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老旧阴毒。 王蒙之死是有人混肴视听设置的障眼法,目的是掩饰张子忻死于百花案的事实,一棋之变,满盘皆动。 夏桑抽出一张宣纸,提笔蘸墨,以金陵为中心点发散,金、木、水、火、土,五行;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梅花易数,阴阳离合,复杂交错的阵法图跃然纸上。 温清眸光闪了闪,负手走到桌案前仔细端详:“阵法图!” “何解?”墨迹未干,温文点在宣纸上的手指染上些许墨汁,疑惑的望向温清。 “坤离阵法起源于《大涅槃经》,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五阴盛此为人生八苦,五行八卦、阴阳相合,分六十四卦,坤离卦则存五百一十二种变数,步步皆苦、步步死路。 此卦象只在五行天象、阵法易算《易坤》之上有记载,诡异奇谲。” 苏逍一席话温文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白,温清以手抚额白了他一眼简单明了的解释道:“九十五桩无头悬案案发方位以金陵为阵眼乃坤离阵法的卦象,此种卦象存在五百一十二种变数,步步死路,意思是循环往复永无休止直至终结。” 温文挠头道:“五百一十二不就是终结吗?” “五行八卦,阴阳相生,五百一十二只是其不同的卦象演变。”温念联想百花案种种迹象脊背发冷道,“困死棋局,毫无生路。” 温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杀个人而已,咬文嚼字搞个什么五行八卦,也不嫌累的慌。” 沈岐央仔细看着阵法图冷冷道:“无知。” “子忻一案,有劳诸位了。”程戌不动声色对着苏逍拱手一礼。 苏逍毫无任何情绪起伏,把手中的毛笔搁置在砚台上,轻咳了几声,扶疏扬眉道:“程公子与张子忻什么关系?” 程戌道:“因父辈交好,我与子忻自幼相识,他无故身死金陵程氏调查此案时刘震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提供了他与魔音谷勾结的证据,致使张府成为众矢之的,江湖中人人人喊打,张伯父郁郁而终。 因涉及魔音谷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罪有应得故不了了之,我相信子忻的为人这半年一直秘密调查,近几日才寻到了刘震的行踪,果真另有隐情。” 夏桑冷嗤一声:“所谓江湖名门便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污蔑他人?魔音谷难道人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沈岐央道:“修习歪门邪道本就与世法不容,若非他们兴风作浪五湖十六国何至于此。” 夏桑薄唇紧抿环臂抱胸瞥了他一眼:“以偏概全,愚不可及。” 沈岐央眼睛中瞬间燃气怒火,拳头攥得咯咯响,程戌按住他的手温言道:“岐央,来者是客。” 夏桑不依不饶:“脾气可真大,我说话不顺你的意你便要打我,这便是金陵程氏的教养?” 扶疏好笑的看着一群小娃娃斗嘴,沈岐央,魏国太子,脾气能不大吗,他在金陵程氏习武所有人都会礼让三分,不过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还是有些本事的:“你俩要么出去打一架,要么就乖乖去查案,别唠唠叨叨像大姑娘似的。” 俩人偏转了头都不说话了,温文问道:“我们现在该从什么地方查起?”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温念道:“红茶花,根据阵法方位图细细查一遍所有契合的线索。” 扶疏对他们摆了摆手:“快去快去。” 温文道:“前辈,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扶疏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道:“是你们查案不是我,我和苏公子去游湖,晚上等你们回来一起吃饭。” 苏逍道:“夏桑,你也去。” “是。” …… 金陵城外,荷叶田田,一个乌沉朴素的小船任自东西。 “想不到这个季节还真有莲蓬、荷花。”扶疏拾起小几边角的一束荷花、荷苞、莲蓬放在鼻间嗅了嗅,清香怡人,一支支摆在竹席上,抽了一个莲蓬剥了起来。 莲蓬葱绿,颗颗饱满,她微低着头剥得甚是认真,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忽闪忽闪,苏逍道:“早知你喜欢刚刚应该多买一点。” 扶疏拈了一颗剥好的莲子喂入苏逍口中:“你说那群小鬼能不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结合雁月百花案此案并不难破。” 此言触动了扶疏的心事,她指节不自觉敲打着桌面,立时便有些不高兴:“魔音谷真是阴魂不散。” “我有破解之法,你无需忧心。” 扶疏抬眸看着他平静的面容莫名有些烦躁:“那你如何对凌昆交代?” “我不需要向他交代。”苏逍用竹筷夹了一个藕粉桂花糕放入她面前的小碟里。 扶疏细白的手指剥着莲蓬抿了抿嘴唇:“百花案你为何坐视不理?” 苏逍喉头干涩,浑身冰冷,她丢下莲蓬咬了一口藕粉桂花糕,她信他,为何又总是对他咄咄逼人,十一年她被雁月旧事折磨的生不如死她怎么可能不去怨恨委屈,她有多爱他便有多恨他。 “臣之,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说话,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惜字如金的。”扶疏伸手抽了一个莲蓬丢到他身上,“你若再敢骗我,我便不要你了。” 苏逍接过莲蓬,手上用力莲蓬四分五裂,他目光灼热的望着她,大力把她揽入怀中紧张道:“你不能不要我。” 扶疏有些愕然,她并未料到他会如此情绪失控,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我……我就随口一说,我怎么会不要你。” 他呼吸有些粗重,眼睛中的阴沉把她吓了一跳:“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她眼神扫到他脚边的竹篓探头看了看轻咳一声道:“臣之,我想要钓鱼。” 他缓缓松开她伸出手扶着她在狭小的空间内起身,两人一道去了船头。 天气和暖,阳光洒在身上很是舒服,船头置放着一个简易的鱼竿,苏逍把鱼篓放在了不远处,她望着他放饵投线,袖口微微上卷露出苍白的肌肤,透明如玉的指握着鱼竿瘦的依稀可见骨头。 她托腮盯着他怔愣愣出神,他的病真的都好了吗?是不是又在骗她?几滴水珠溅在脸颊上,沁凉入肤,她伸手去挡,透过指缝看到苏逍收线掉上来一条大鱼,不期然对视上他的含笑的目光她不由也露出一抹暖暖的笑,迫不及待去解鱼钩。 鱼鳞滑腻,她一个没有抓稳,鲤鱼掉在船板上打了几个挺便往池塘蹦去,扶疏反应迅疾探手去抓,鲤鱼脱力一个漂亮的翻跃转瞬便跳入了水中,她身体骤然失衡,双脚踏空扑通跌入了池塘。 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眨眼之间,想来苏逍亦不曾想到她会因为一条鱼而落水,他猛然起身望着扶疏顶着片荷叶狼狈的露出头来,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咳嗽了几声道:“我堂堂月华宫宫主连条鱼都抓不住简直太丢人了。” 苏逍微微皱眉伸手把她拉了上来,在水中一番挣扎头上两支对钗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乌发似流水般垂至腰际,碧色单裳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细心的择着她发上的水草,她不好意思的揪下水草瞅到他略带责备的目光,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委屈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手中动作未停轻笑道:“风凉,当心着了风寒,快回船篷里待着。” “哦。”她似乎总无法拒绝他的嘱咐,乖乖坐回到船篷里,掀开帘子看他正在调转船头摇着橹准备回程,褪去白色外袍,白色中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愈发显得他消瘦不堪。 白色缎带束发,额间几缕发丝被风吹落,大片碧荷翠染之下,他俊逸清雅,淡若云烟,氤氲入画,却虚无缥缈宛如极淡极淡的墨看不真切,苏逍察觉到她在看他,挑眉笑道:“为何一直看我?” “因为我家相公是美人啊。”扶疏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嗅着上面清淡的檀香莫名的安心。 “夫人才是真绝色。” 扶疏扬着下巴道:“我知道我长得好看。” 苏逍摆橹的动作不由快了很多,船自池塘深处缓缓驶离,湿衣贴着肌肤慢慢她感觉到越来越冷,抱着茶壶取暖,想把外袍还给他,奈何已然半湿,遂作罢。 “你还记得为什么学划船吗?” 秋风吹起他宽大的衣摆确实有些凉,俊逸的面容之上那一双黑眸溢满化不开的柔情:“我家夫人少时温婉端庄,恪守礼法,除了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我便把可以学的都学了,以备不时之需。” “可她长大了便不如少时那般乖巧听话了。” 橹点开水面荡起圈圈涟漪,苏逍勾唇一笑眼睛中荡起爱怜的宠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在我面前永远都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我把所有东西都学会了她就能心安理得的留在我身边。 可我总是让她受苦,没能好好保护她。” 扶疏垂下帘子别过头去,擦着莫名其妙不停往下流的泪水:“你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38章 临近傍晚温清等人方从巳毒门回转, 并未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几人颇有些垂头丧气,温文坐在路边简陋的茶棚的中喝茶, 沈岐央看了一眼粗瓷碗中的所谓茶水嫌弃的皱了皱眉。 温文象征性的给他倒了一杯:“你爱喝不喝。” 夏桑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凑到温念跟前道:“你怎么这么不爱说话。” 温念额头上的汗珠沿着下颌滴在雪白的衣领中, 紧张的看了他一眼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瞧瞧都出汗了,我给你擦擦。”夏桑伸手便用袖口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珠, 温念身子一僵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耳垂通红, 他朗声大笑, “都是男人你害羞什么?我可没有断袖之癖。” 温念垂头瞅着他手中的栗子, 夏桑递给他两颗:“挺甜的,你尝尝。” 他沉默的接了过来好奇的打量,夏桑见他没有任何动作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不会从来没有吃过吧?” “不……不曾见过。” 他叹了一口气, 感觉身为剑阁弟子还是挺可怜的,连糖炒栗子都没有吃过,他难得有耐心给一个男人剥起了栗子:“呶,直接吃就好了。” 温念咬了一口, 甜甜的,乌润的眼珠亮了亮,夏桑把栗子丢到半空中仰头去接, 眉开眼笑道:“好吃吧!都给你了,回去慢慢吃。” 温文好奇的凑了过来,被夏桑用紫玉箫精准无误的敲到了手指:“自己去买。” 他撇撇嘴:“今日出门匆忙我们没带钱袋。” 沈岐央丢给他一锭银子冷哧道:“丢人现眼。” 温文道:“你自己想吃便直说。” “我才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温文毫不客气的揣着银子便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转头瞧着人群中格外乍眼的青衫公子道:“白公子?” 白云笙狭长的丹凤眼上扬合上手中的折扇缓步走了过来:“诸位小公子好久不见。” 温清略颔了颔首:“白公子。” 从前的白公子如倚栏牡丹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妩媚, 而今的白公子清傲不羁更似青竹,他走到沈岐央面前笑笑:“岐央也在。” 沈岐央恭敬的点了点头,温文热情的请他落坐喝茶:“白公子,你怎么也来金陵了?” 白云笙摆弄着手中的折扇道:“赏牡丹。” 温文接过温念剥给他的栗子笑道:“前辈也说来金陵赏牡丹,怎么?金陵的牡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白云笙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折扇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双手攥住温文的手臂,眸色深沉颤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温文感觉他的手如铁勾一般嵌在了他的手臂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讪讪道:“金陵的牡丹……” 他一语打断温文的话,一字一顿道:“扶疏她在金陵?” 他目光灼灼,似乎他说一个不字便能把他的胳膊碾成齑粉,他木然的点了点头,白云笙缓缓松开了手,胸口起伏不定:“她……她还好吗?” 温清皱眉瞥了温文一眼,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含糊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沈岐央从未见过风流肆意的白云笙此等失态的模样,轻咳两声道:“那位夫人在鸿福客栈落脚。” 白云笙阴鹜的盯着沈岐央沉声道:“她还未成亲,什么夫人?!” 为太子师四载有余,他对沈岐央向来谦和有礼进退有度,训戒之语少有更勿论对他动怒,沈岐央微微有些愕然,面色亦有些不太好看。 温清道:“白公子先行与我们回客栈可好?前辈游湖应回来了。” 一路无话,刚刚迈入客栈便看到提裙下楼的扶疏,后面跟着两个拎着包袱的小丫头,白云笙快步上前长臂一伸便把她揽入怀中:“疏儿,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打她失去武功之后总这样被别人抱来抱去的占便宜让她心里很不痛快:“云笙美人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我放开。” 白云笙伸手摸着她的脸颊唯恐是在梦中,彻底失去她音讯的这两个月他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所适从的崩溃,他害怕她真的会死,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便心疼的无以复加,不知不觉中他对她的感情比他想象中还要深:“疏儿,你不要再离开我了,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会保护好你的。” 扶疏错愕的看着他伤心欲绝的神情,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难受,她没有料到这么快便与他见面,更没有料到再次重逢会是眼前的状况。 她心甘情愿来魏国一为臣之,二为云笙,他如今为相,周旋与各股势力之中举步维艰,她想帮他消除魔音谷的隐患,还了当年的人情债。 扶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他的手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把头埋入她的颈窝中,沙哑的声音宛若上好的美酒让人沉醉偏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撒娇:“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吗?” 扶疏尴尬的往后缩了缩反被他搂得更紧了,思及月华宫的所谓男宠她后知后觉的头大,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最难消受美人恩,寻个时间还要回去扫一扫满院桃花才好。 她整个人被他包的严严实实,伸手推拒了他几下没有推动,若是她以前早就一掌拍过去了,正欲说些什么忽然被一股力道带离了他的怀抱。 苏逍冷冷道:“白公子,大庭广众之下请注意言行。” 白云笙眼角上扬道:“原来是你,了尘大师。” 夏桑对着那两个小丫头摆了摆手转着手中的紫玉箫道:“公子、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苏逍旁若无人的正了正她发髻上摇摇欲坠的钗环:“夫人,时辰不早,我们走吧。” 白云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了扶疏良久并未听到她出言辩驳,试探的问道:“疏儿,你和他……你明明答应过我要来魏国陪我的,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 “他是臣之。” “就因为这样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扶疏平静的重复道:“他是臣之。” 萧璟?白云笙死死盯着苏逍,满目风情的桃花眼沁满浓烈的阴厉之气,他怎么可能是萧璟,他明明已经死了,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当年他不受控制的留下书信回到魏国约莫是受到了摄魂术的控制,扶疏难道也着了道? 客栈中人来人往,如此姿容绝色之人自是引人侧目,她扯着白云笙的衣袖走到一旁低声道:“你现在不是漏月台唱曲的白云笙,你是魏国丞相,我也不再是月华宫宫主,现在不过是个普通人。 以云笙美人的容貌权势什么样女人找不到,以前是我对不住你,能忘的便忘了吧。” 他缓缓闭上眼睛压抑住奔腾欲出的情绪:“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谈谈,明日我在藕榭台等你。” “这个……” “都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朝夕共处两年,如今都不愿同我一块吃一顿饭么?” 扶疏踟蹰片刻终是点了点头,白云笙掩在衣袖中的十指攥握成拳,声音一如既往的含情脉脉:“好,我会在那里一直等你。” 时隔四年,温文又一次看到了争风吃醋的戏码,何其眼熟,何其相似,他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此时波涛汹涌的心情,刚刚苏公子称呼前辈夫人,难道真的扶正了,他自以为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激动的对着温清小声嘀咕。 沈岐央尾随白云笙离开之后,扶疏瞧着苏逍淡然的神情暗暗松了一口气,后来转念一想,她现在有什么可心虚的,以前她可是当着他的面去云笙院子里过夜来着,也没有见他吃醋。 她对温清等人道:“你们要同我们一起去别苑小住吗?” 温文点头如捣蒜,跟着前辈与苏公子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格外让人安心。 温清几人回房收拾行李,二人先行上了马车,扶疏偷偷瞥了苏逍一眼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干咳两声道:“臣之,你饿了吗?我有些饿了。” “别苑已备好晚膳。” “这几日怎不见九羲?” “收起来了。” 她自讨没趣,挽着他的手臂摇了摇:“我都没有生气,你生什么气?不就是被云笙抱了一下吗?以前又不是没抱过。” 苏逍面色阴沉更为难看,从她手中一点点抽出了宽袖:“哦?” 她耐心本来就不太好,从来只有男人讨好她的份这些年她还真没有哄过男人,于是乎不管不顾的扑到他怀中仰头委屈道:“我刚刚可是义正言辞的告诉过他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让人颇有几分啼笑皆非之感,苏逍忍笑敲了敲她的额头:“嗯,我家夫人是最恪守礼法的。” “你不要含沙射影。”扶疏用额头撞了一下他的下巴,“你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要相信我。” 苏逍黯然道:“我只是怕你会抛弃我。” 扶疏瞧着他委屈巴巴的模样似乎眼睛中还蒙上了一层水雾,心头酸涩感觉十分愧疚:“我知道我错了,我保证与月华宫的男宠,不,应该说所有的男宠,不再有任何关系,我有我家相公这样一个绝色美人便足够了。” 苏逍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差距的笑容,她勾着他的脖颈吻了吻他的嘴角,话锋一转道:“明日云笙约我去藕榭台喝茶,或许他会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这是公事,我知道相公宽容大度肯定会让我去的对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39章 “你无需奉承我。”苏逍神色清冷, “我心胸狭窄,于公于私,我都不愿意让你单独与他见面。” 她怎么一高兴顺口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了?就不应该对他说这件事情, 他对于云笙的敌意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扶疏伸手捧着他的脸, 含情脉脉道:“璟哥哥?臣之哥哥?见一面而已我又没有想做什么。” 苏逍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她蹙了蹙眉,扬着下巴不悦道:“差不多行了, 好像我要红杏出墙似的,我都没有过问你这些年究竟惹了多少桃花债。” 苏逍默然不语, 扶疏偏头看他眼圈红红委屈巴巴好像她真的红杏出墙, 抛夫弃子了, 这醋意未免也太大了吧,她趴在他身上蹭了蹭赶忙道:“好好好,我不去。” 苏逍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你是我的。” 对于他难得的孩子气扶疏大感意外, 顺着他道:“好好好,是你的。” 所谓京郊别苑比之扶疏在扬州的浣花小筑简直是天壤之别,花木繁盛处简简单单几间精舍,两个人挤一间房才能勉强住的开。 扶疏托腮看着方桌上的家常菜, 曾经锦衣玉食的雁月太子,如今魔音谷的锁魂使大人,什么时候寒碜到这种境地了?吃斋念佛, 还真把自己当和尚了? 席间温清几人饮着桃花酒吃得津津有味,把满桌她认为太过清淡的菜肴扫荡一空,每人皆吃了好几碗饭,微醺之间放浪形骸与夏桑划拳罚酒一时之间有些忘乎所以。 这群孩子整日里受剑阁门规约束平常连酒都不能喝估计都憋坏了, 她把玩着手中的白瓷盅对侍立在旁的婢女道:“再去取两坛酒。” 苏逍淡瞥了一眼,婢女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动作,扶疏凤眸半眯风情万种的望着他,把酒盅喂至他的唇边:“怎么?多喝你两坛酒你便心疼了?” 他就着她的手饮了酒盅里的酒,她软软贴在他的身上,隔着薄薄一层单裳,肌肤灼热泛起淡淡的粉红,他喉结动了动,大手摩挲着她鬓间的头发:“都喝醉了。” 她靠着他的胸膛呢喃:“你对我一点也不好,都不给我肉吃,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他抬起她的手抽出白瓷酒盅轻轻置放在桌案上,修长的指节无意识敲打着桌面,沉闷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温清、温文、温念一个接一个倒下醉眼迷蒙的趴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夏桑眼睛黑亮无半分醉意,仰头灌了一杯酒,勾了勾唇角道:“公子,我先把他们送回厢房。” 他把扶疏打横抱起淡淡嗯了一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厅堂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凉月如水,他盯着她鬓间的几根白发有些恍神,心头一抽一抽的疼,何时悬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才会一刀斩下,他真想把她与江湖朝堂彻底隔离开来,在他的羽翼下平安一生。 偏厢,木质抽屉中分门别类放着一整面墙的草药,触目所及皆是医术竹简,月光之下苏逍歪在矮榻上,头发未束只在发尾用发带松松打了一个结,披着一件外袍,手指无意识拨弄着棋盘中的棋子,温雅中偏偏带着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肃冷。 夏桑用火折子就近点了一盏蜡烛:“公子,你打算破了坤离阵法吗?” “为何要破?” 夏桑捡拾着棋盘上的黑子有些愕然:“可夫人她……” “离火珠封印,他们妄想依靠坤离阵法的感应力量寻到玲珑玦的踪迹,我怎好如此不识时务。”苏逍挑眉,俊美的面容上殊无半分温清,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手中的白玉佛珠道,“夏桑,你说究竟有多少人对玲珑玦趋之若鹜?” 裘媣蛰伏雁月,近十年筹谋坤离阵法试图借助亡灵之力冲破离火珠布下的结界,而魏国连环命案与此出奇的契合,若非魔音谷策划那末隐匿在背后又有多少股未知的势力?祸水东引掩人耳目这才是真正的棋高一招。 “据闻玲珑玦有起死回生凝魂聚魄之效,得玲珑玦者可永生。” 他嗤笑:“永生?” 烛光明灭不定,夏桑警惕的侧耳听着院外动静,起身站到了苏逍身后,阴暗之中走出来一位黑袍男子,身姿颀长,他坐在苏逍对面冷笑道:“与剑阁之人藕断丝连,堂而皇之的与我作对,苏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苏逍接过夏桑递过来的热茶,用茶盖拨弄着其上浮叶问到:“二公子是来兴师问罪的?” “父亲让我全权接手魔音谷在魏国的势力,玲珑玦我志在必得,你现在也属于我的管辖范围。” 茶盖落在茶盏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苏逍抬眸清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只听命于大公子,连谷主都不能调遣我,你认为你有这个本事?” 凌彻一掌拍在棋盘上,榧木棋盘四分五裂,他双目之中满是杀戮之气:“你可真是我大哥的一条好狗。” “二公子谬赞。”苏逍拢了拢身上的外袍道。 “我看你是被月华宫的那个贱人迷了心窍,人尽可夫的婊'子何时也入得了云端高阳的锁魂使大人的眼了?” 苏逍皱眉抽出挽在夏桑腰间的紫玉箫,丝丝缕缕的箫音倾泻而出,如泣如诉,凌彻宛若被一道道细密的网束缚其中头疼欲裂,他拔出身后的长剑向他刺去,苏逍偏身躲过面前的小几被砍成了两半,杯盏尽碎,棋子掉落了一地。 箫音渐低直至几不可闻,凌彻却感觉有无数刀剑齐刷刷向着他兜头砍下,凌厉的剑气过处一片狼藉,他以剑撑地半跪在地上,瞪着苏逍双目赤红,他看着他便如看到他那位清冷孤傲的大哥,心中的怨恨便愈发不可抑制。 “乘人之危。” 苏逍用玉箫挑起他的下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这个人喜欢睚眦必报比不上大公子清心寡欲,二公子,你毁了乾坤西陵,你以为我便这样算了?” 凌彻厌弃的挣扎着起身,却被他用紫玉箫压制住丝毫动弹不得:“你放肆!” 苏逍道:“二公子下次记得不要对我夫人出言不敬,当心祸从口出。” 他宛若月华流转的九羲琴弦,清雅高洁却掩盖不住骨子中死气沉沉的阴怨之气,身处高位日久骨子中早已浸润了上位者的杀伐决断,不怒自威,凌彻天资不足心术不正,借着二公子之名作威作福偏又是个欺软怕硬之辈,收剑入鞘未在言语。 “玲珑玦我自有良策,二公子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即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工夫,还有……”他转着手中的紫玉箫负手而立道,“记得赔我一个棋盘。” 凌彻不情愿的拱手一礼,苏逍对他的欺辱他差不多都记恨在了凌苏身上,为什么即便他终日不出九羲宫所有人依旧对他言听计从,就连父亲都对他又爱又恨,早晚有一天他会让他的好大哥悔不当初。 夏桑望着满屋狼藉着婢女入内收拾打扫,苏逍听着院外窸窸窣窣撤走的暗卫冷笑道:“愚不可及。” 夏桑回到厢房按照苏逍的吩咐先发制人给凌昆去了一封密信,罗列了凌彻所触犯的所有门规,不由暗叹都是一个爹怎么差别就这么大,一个七窍玲珑不问世事,一个愚笨莽撞利欲熏心。 温念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挣扎着起身,夏桑有些讶异拉着凳子坐在床榻边问道:“你醒了?不舒服?”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揉了揉额角,夏桑倒了一杯温茶带给他,温念接过咕嘟咕嘟的一口喝尽:“我刚刚……听到了箫音和刀剑声。” “你肯定是喝醉了在做梦。”夏桑摸了摸他汗津津的额头,“酒量可真小,喝那么一点酒便醉了。” 温念不好意思的低垂下头,耳垂不期然又红了,夏桑好笑的收回手:“你怎么脸皮这么薄。” 他乌润的眼睛转了转打了一个嗝,夏桑看到桌案上的栗子壳问道:“你把栗子都吃了?” 他点了点头,夏桑捉过他的手把了把脉,而后把他按在床上伸手便往他肚子上摸,温念伸手格挡住他的动作。 夏桑狭长的丹凤眼上挑,另一只手故意在他脖颈处摸了一把:“你说我怎么越看你越顺眼呢?” 温念整个人如遭雷击,双手僵在半空中不知作何反应,夏桑不用分说的隔着衣服把手按在他的肚子上笑道:“你有些涨食,我给你揉揉肚子而已,瞧把你吓得。” “不……不用。” “医者父母心。” 次日清早,扶疏梳洗完毕步入正厅便看到苏逍正用木勺舀着热气腾腾的米粥,温清、温文坐在一旁吃包子,夏桑、温念摆着碗筷,两个婢女正在院外修剪花草,阳光和暖透过疏窗照进来很是舒服。 苏逍柔声道:“有没有哪里舒服?” 扶疏摇头喝了一口粥烫的她轻嘶了一声,他抬起她的下巴看了看,用大拇指摩挲了几下,轻笑道:“烫,慢点喝。” 她自认为千杯不倒,昨晚竟然喝桂花酒把自己喝醉了,还真是有些丢人,她夹了一个肉包子咬了一口道:“我不吃皮。” 几人默默看着苏逍仔细的把肉馅挑出来放在她面前的白瓷勺中,默默看着他吃着剩下的包子皮,齐齐偏过了头。 昨晚无形失德竟把正事都给忘了,温清轻咳一声道:“前辈,经查证尸体旁边的红茶花是名品丹朱,产自金陵城郊九阜山。” 温文接着道:“距此不过十里,苏公子与前辈要不要随我们一同去看看?” 扶疏道:“踏青寻芳,雅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40章 一只信鸽落在窗棂之上, 夏桑打开信笺看了一眼面色微沉,寻了一个间隙对苏逍道:“公子,他来了, 让你过去拜见。” “我不过对凌彻稍加惩戒他便坐不住了, 他现在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苏逍拨弄着缠在手上的琦玉佛珠道,“你留下来保护夫人。” 夏桑道:“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他要置我于死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无妨。”他冷笑一声望着窗明几净草木深深眸光晦暗不明,从袖口掏出一枚玉牌递给夏桑道, “所有暗卫单凭你差遣, 切记一定要保护夫人安然无恙。” 夏桑还欲说什么温文跑过来道:“苏公子, 马车已经备好了。” 苏逍点了点头走到扶疏旁侧摘了一簇西府海棠簪在了她的鬓间,扶疏以手抚了抚偏头望着他道:“我喜欢钗环珠翠,你一朵不值钱的花又想打发我?” 他哑然失笑:“夫人不施粉黛亦是绝代佳人。” 她抿唇一笑:“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苏逍迟疑道:“有些事务需要处理, 今日不能陪你去九阜山了。” 她手指拂过齐整的花枝断痕笑了笑:“好。” 扶疏提裙上了马车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目光之中有些惶恐不安:“漱儿,我……” 他手心温热有些汗潮,她伸出左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冰凉:“臣之, 我信你。” 马车在山间缓缓而行,扶疏靠在车壁之上闭目养神,昏昏欲睡之际只觉寒凉入骨, 手指无意识去拉扯毯子却抓了一个空,她身子一颤整个人也便醒了。 温清与温念正在研究苏逍所画的坤离阵法,温文用牛皮纸托着几块核桃酥边吃边听他们讲解不时插上几句毫无意义的问题,那一瞬间她感觉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摊开手掌盯着其上模糊不清的掌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自从她武功尽失之后苏逍与她几乎形影不离,他身上清淡的檀香气息,他掌心的温度,他沉稳的心跳,他把她视若珍宝般宠着爱着,以至于她忽略了她已成废人的事实。 面对敌人毫无反击之力,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了。 马车停下之后夏桑撩开车帘道:“夫人,到了。” 扶疏掩口打了一个哈欠,慵懒的抬了抬眼皮,嫌弃的擦了擦温文嘴角的核桃酥碎屑道:“你多大了?吃东西吃的到处都是。” 温文钻出马车率先跳了下去伸出手搀扶着她下马车笑道:“我还小。” 温念展开一件月白红茶披风披在她身上,手指灵巧的打了一个结:“山间风凉。” 扶疏心下宽慰,看着他秀气的眉眼不期然想到了顾誉,她不在他又该整日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欺负他,阿顾也该娶妻了。 山间小路,枝蔓丛生,不远处有个蓝袍少年牵着一匹红鬃烈马似乎在等什么人,温文瞪大眼睛道:“沈岐央?你怎么也来了?” 沈岐央对着扶疏拱手一礼,她不以为意的瞥了他一眼:“走吧。” 偏头之时低垂的树枝勾到了她的发髻,鬓间的西府海棠花顺势掉在了地上,她俯身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吹了吹上面的尘土,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把花放在了袖子中:“来,说说你们有什么想法,一个一个说。” 温清道:“王蒙之死是为了掩盖张子忻死于坤离阵法的事实,混淆视听,根据重新绘制的坤离阵法图可卜算出下一个目标的方位,为今之计是要快些找出九十五个死者契合的死因才能有效防范。” 温念言简意赅道:“第九十九个,火行,离三,戌亥时,九阜山。” 温文挠了挠头:“死者无伤无痕,红茶花也无毒。” 扶疏蹙眉白了他一眼,温文赶忙往温清身后躲了躲,沈岐央接着道:“近几桩案子事涉朝廷官员,或朝廷中人与之勾结故意为之,或挑起朝廷与江湖的芥蒂妄图扰乱朝纲。”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夏桑身上,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的任务是奉命保护夫人。 他轻咳一声道:“九九归一,坤离阵法一旦借助冤魂之力感应到玲珑玦的方位,魏国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国之危矣。” 扶疏满意的点了点头嗤笑道:“怀璧其罪。” 山间湿潮,瘴气丛生,扶疏随手扯了一把叶子递给他们道:“每个人嚼两片。” 温清三人乖乖的把叶子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夏桑用叶子卷了几个浆果吃得很是优雅,沈岐央厌恶的皱了皱眉没有去接显然更不打算去吃,扶疏把一片叶子直接塞入他口中:“我看你还真是公主脾气,金枝玉叶。” 沈岐央偏头道:“我从不随意吃别人给的东西。” “解瘴毒的。” 他解下腰间的小酒坛冲了两片叶子方含入口中,温文看着摇头只说暴殄天物。 不知道走了多久,瘴气尽散,豁然开朗,矮矮的篱笆爬满青翠的碧叶,几间茅草房,院中种满灿若烟霞的红茶花,温清用剑柄挑着伸出篱笆外的一朵道:“朱红,碧蕊,双瓣,是名品‘丹朱’。” 温念敲了敲不能称之为门的木门:“请问有人吗?” 良久未听到回答,沈岐央不耐的伸手推了一下,木门吱啦一声被打开了,温清道:“我们这般无故闯入是否有失礼节?” 夏桑回道:“门都已经开了,先进去看看。” 沿着碎石铺成的小路走到茅草房前,其上挂着一块木匾,用行楷写着“草堂”二字,风吹日晒,字迹有些斑驳不清,温文试探的叫嚷了几声无人应答:“是不是已经没人住了?” 扶疏道:“有人。” 茅草屋前的一丛红茶枝摇叶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夏桑警戒的把扶疏护在身后,温清用剑拨开花丛,所有人都呆住了。 里面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眉清目秀,约莫三四岁的模样,穿着粗布麻衣,脏兮兮的小手玩弄着一块看不出样子的配饰,乌黑的眼珠在看到扶疏的时候张开双臂软软糯糯道:“娘……” 温文震惊之情溢于言表,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眉眼之间确实有些相似,难不成是前辈抛夫弃子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同情这个孩子还是该同情苏公子。 小娃娃在红茶花中焦急的挣扎着起身,几片叶子打到了他的眼睛,他用小手揉了揉颓然的又坐回了地上,扶疏伸手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他穿得很是单薄,抱在怀里软软的,凉凉的。 她解下身上的月白披风把他整个人都包了一个严实,他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小嘴一撇趴在她怀中像只小奶狗撒娇般的蹭来蹭去,她并不是什么良善温软之辈,手上沾染的婴孩鲜血并不少。 不知为何他这样一个寻求安慰把她当做依靠的小小动作瞬间让她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她柔声哄了几句把他轻轻搂在了怀中。 温文道:“前辈,这真是你的孩子?” “什么人?”夏桑手中竹叶镖飞射而出,只听叮的几声脆响,竹叶镖落地。 阴影处站着一位布衣荆钗的女子,身段窈窕,姿容清丽,她手中的竹制扁担已经从中间裂开,脚下有两个木桶,冷冰冰道:“你们是什么人?” 扶疏怀中的小娃娃抬起头来怯懦的叫了一声娘,温清上前一礼道:“我们在山间迷了路,见有人家便来讨碗水喝,贸然闯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屋里有水,喝完就走吧。”她从扶疏怀中接过孩子把他放在木凳上便用葫芦瓢舀了清泉水去浇花。 扶疏俯身绞了帕子擦拭着小娃娃脏兮兮的小手不经意问道:“夫人所种名品‘丹朱’价值百两,何以日子过得如此清贫?” 她淡淡道:“我从不卖花。” 沈岐央道:“金陵城中因何会出现夫人所种丹朱?” 她重复道:“我说了我从不卖花,诸位请吧。” 温念、夏桑对着扶疏耳语了几句,她起身笑道:“叨扰夫人了,我们这便走。” 她走了几步感觉裙裾被什么东西勾住,回身便看到那个小娃娃攥着她的衣角可怜巴巴的望着她,扶疏对着他笑了笑慢慢把裙裾扯了回来。 出了瘴气丛生的密林她方想起披风还披在那个孩子的身上:“你们两个查出什么了吗?” 夏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两朵红茶花道:“花有两种,混迹其中,相差极其细微,待回到别苑才能确认二者真正不同之处。” 扶疏用花枝拨拉着看了看,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同:“那你们看清她的招式了吗?” 温清三人皆垂首不语,沈岐央亦摇了摇头,她慢条斯理的解开那匹红鬃烈马的缰绳训斥道:“好好想。” 几人苦思冥想还未回过神来只听马声嘶鸣,红鬃烈马扬蹄而去,扶疏朗声道:“我先行一步活络一下筋骨,剑阁的剑招你们也看不出来?该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41章 扶疏给青瓷去了一封密信, 既而联系到剑阁在金陵的暗线了解了一下魔音谷的动向,待她依照与云笙的约定来到藕榭台时早已夜幕西沉,曲折游廊下挑起一溜纱制灯笼, 她翻身下马还未站稳便往后踉跄了几步。 不过短短一日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如强弩之末, 这具虚败的躯壳禁不起半点折腾,阖目平复了一下呼吸, 抚了抚马鬃方提裙拾几而上,一粉衣女子忙迎了出来:“姑娘里面请, 白公子已静候多时。” 扶疏颔首推开一扇海棠镂花木门,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白云笙靠在木桶中, 头发随便绑成一束垂在外面,水面上只露出削瘦结实的肩膀。 他微微侧头,额间濡湿的乌发犹自往下滴着水, 声音慵懒沙哑撩得人心头发酥:“疏儿,我知道你会来的。” 房门关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扶疏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怎么?你让我来此就是看美人出浴?” 雾气氤氲之中他的皮肤白的几乎透明,眼睫上挂着的水珠衬得狭长的丹凤眼格外深黑:“那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扶疏扬眉一笑:“他一不解风情的和尚, 你和他比什么。” 哗啦一声白云笙从浴桶中起身,她下意识偏转了头,溅在她脸颊上的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着水, 空气中泛着甜腻的花香,让人骨头酥软,昏昏欲睡。 白云笙轻笑,用巾帕拭了拭身上的水珠披上柔软宽大的白袍, 衣带松松系着,紧实的胸膛半掩半露,赤脚一步一步走向她:“你害羞了?” 扶疏用手指抵住他的胸膛阻止他继续前进,似笑非笑道:“你要对我用美人计?” “不行吗?” 她摇头轻笑负手往偏厢走去:“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你该知美人计对我是没有用的。” 白云笙尾随其后,自嘲一笑,江湖中人都道她荒淫无度,最爱调戏强占美男子,又有谁知除去那些逢场作戏无一人能近她的身。 扶疏挑开雪青幔帐微微愣了愣,宴客用的圆桌之上摆着青铜镜,胭脂水粉,描眉的青黛,全套点翠蝴蝶头面。 头面上的东珠玛瑙都是她亲自选的,旁边放着一套折叠整齐的月白戏服,上绣紫蝶青花缠枝牡丹,是她请越州最好的月绣师傅绣的,彼时她快马加鞭赶回来陪他过生辰,他给她唱《牡丹亭》,水袖轻扬笑得颠倒众生,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 “我再给你唱一折《牡丹亭》吧。” 扶疏点了点头,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描眉上妆,白云笙苦笑道:“难得你有耐心等我梳妆。” 他给她唱戏那么久她从来没有这般闲情雅致静候他梳妆簪花钿,她甚至都没有耐心听他唱完。 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戏服上的紫蝶:“月华宫那么多人,你虽对我百依百顺软语温存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生来卑贱,永远都在被人抛弃,从来没有人记得我的生辰,包括我的母亲,她把我当做她的耻辱,恨不得我去死。 可那日你风雨交加的赶回来,你说蝴蝶头面上的一颗东珠掉了,遍寻越州找了一颗一模一样的重新嵌上所以误了时辰,让我不要生气。 你说你特意赶回来陪我过生辰明日便走,你问我可还喜欢你准备的生辰礼物。” 扶疏微有怔忪之色,她并不记得自己曾说过这些话,她赶回来陪他过生辰不过是确认了他的真实身份想利用他演一场戏。 白云笙自顾自说着,深黑的眼睛中蒙上一层水雾:“你亲自下厨给我做了一碗长寿面,虽然那碗面并不好吃,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那是我有生之年最开心的一天。” 他穿上百蝶戏服,微翘兰花指回眸一笑,扶疏以手支额听着婉转多情的昆曲阖上了眼睛。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情由心生,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情非之至也!” …… 一折终了他环佩叮当对着她委身一礼,依稀仿佛当年漏月台她与他的重逢初见。 白云笙问道:“你还记得《牡丹亭》吗?” 扶疏道:“你只对我唱过这一出昆曲,我怎会不记得?” 他没有说话,颓然坐在一旁对着铜镜卸妆,室内一时安静的有些过分,扶疏自知不宜在此耽搁太久终是忍不住试探的问道:“云笙,魏国皇室是否与魔音谷有牵扯?” 他侧目深深望着她,良久才道:“与剑阁之人牵系更深。” 她蹙了蹙眉,白云笙换了一件天青色常服用温水清洗脸上的脂粉道:“我入月华宫就是想查清那人的真正身份,沈祯这些年一直受他把控,我与他明争暗斗许久试图瓦解他在朝中的势力致使如今魏国分崩离析。 眼下魔音谷介入,此消彼长,相互制衡,他们更似达成了共同利益的同盟,我也很是好奇剑阁何时与魔音谷握手言和了。” 剑阁暗卫并未收到密令插手魏国朝政,所谓剑阁中人是顺应天命还是狼子野心?她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疲倦的眨了眨眼睛,神志有些涣散,白云笙俯身道:“疏儿……” 扶疏呢喃道:“臣……臣之?” 他半搂着把她扶了起来,她浑身无力软软的靠在了他的身上,他喉结动了动低头亲吻着她鬓间的发:“他到底有哪里好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你宁愿每晚抱着一个牌位安眠都不愿与我同床共枕。 我与你相识十一年,我找了你整整四年,我守在你身边七年,就因为他早一步认识你,一切便都迟了。” 扶疏胡乱挣扎了几下,漆黑的凤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竭力想辨认出眼前之人的样貌,她伸出手指描画着他的脸部轮廓却被他反握入手中,冰凉的唇一一印在了她的五指指尖之上:“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臣之……” 白云笙颤抖的吻上她柔软的唇瓣,他压抑着呼吸轻轻碰触了一下哑声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不是?” 房门豁然被人推开,白云笙一掌拍起桌上的花钿袭向来人,只听叮当脆响花钿落了满地,苏逍移形换影如鬼魅一般把扶疏从他怀中带离了出来,他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阴怨之气,宛若幽闭在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你敢碰她?” 他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破了他布在院外的八卦阵法,白云笙冷笑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苏逍嗤笑:“不自量力。” “那也要比试过才知道。” 扶疏勉力睁开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眼前之人纵然再温润如玉也是魔音谷杀人于无形的锁魂使,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幽怨阴厉被他很好的掩盖在了俊美无害的外表之下:“不……不行。” 苏逍温言轻声道:“漱儿,没事的,我这便带你回去。” 她痛苦的摇了摇头抬眸望向他,脑中一片混沌有些不受控制:“你不能对他下手。” 他不确定的问道:“你舍不得?”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包括你。” 苏逍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十指攥握成拳抑制不住的颤抖,阴冷道:“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来见他,他在你心中比我还要重要吗?” 扶疏平静道:“所以你派那么多人监视我?” 苏逍道:“那是保护你的人。” 她挣脱他的怀抱扶着圆桌凤眸之中无半分温度:“我纵然死都不需要魔音谷的人保护我。” 苏逍眸光暗沉,手指微动,扶疏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挡在白云笙面前与他两相对峙目光中分明是面对敌人的怨恨。 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为什么?” 她侧身当着他的面缓缓拉开了白云笙的前襟,胸口处赫然有道狰狞的疤痕:“宣和五年,我流落闵舟仍难逃追杀,是他替我挡了一剑,我欠他一条命。” 白云笙惊喜道:“你……你记得我?你一直都记得我得对不对?” “你把手从他身上拿开。”一位身穿粉色衣裙的姑娘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望着她,看这通身气派绝非普通女子。 “公主,你怎么来了?” 她怒意未消:“我若不来你的魂都被她勾走了,你是本宫驸马,你眼中只能有我一个人。” 白云笙冷然道:“在下已有婚约,还请公主自重。” “白奕,你……” 扶疏死死盯着沈琼瑜身后的黑衣女子积压在胸腔中的情绪便再也无法控制,她步伐虚浮还未走两步便被苏逍半揽入怀中。 她目光冷厉的瞪着他:“你怎么不把她给杀了?” 裘媣笑道:“你身体虚弱成这般模样还想杀我?” 苏逍道:“滚!” 她巧笑嫣然退了出去,扶疏紧紧攥着苏逍的胳膊,附在他耳边哑声道:“是魔音谷害的我家破人亡,我活着就是为了把他们统统都杀了,以一己之力抗衡魔音谷扭转天地棋局让雁月再无后顾之忧,我根本无力做到,可我可以杀我有能力去杀的人。 若非他们,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我有多爱你便有多恨你,你若不曾为魔音谷效力怎么能成为魔音锁魂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42章 苏逍眸光深沉抽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眼疾手快的插到了她的后脑勺处, 扶疏目光渐渐迷离倒在了他的怀中,他慢慢把银针探入既而拔了出来,手指轻抚着她的乌发以示安慰。 白云笙讥讽道:“听清楚了吗?她恨你。” 苏逍道:“你即知她武功尽失身体虚败, 还对她使用极伤身体的迷药孤掷一注, 你便是这样爱她的?” 他颓然的看着面色苍白的扶疏,倒了一杯茶浇灭了香炉中的熏香:“了尘大师, 还是该叫你萧璟?亦或锁魂使大人?” 苏逍不言把扶疏打横抱起便往外走,白云笙冷冷道:“我初遇她时她像个小乞丐一般住在破庙中, 她害怕打雷时会哭, 她听我给她唱曲时喜欢对我笑。 漏月台再遇她风流肆意绝代风华, 可那双眼睛中只剩下杀戮与算计,她经常受伤,那么重的伤每次我都以为她可能是撑不过去了, 她就抱着那块牌位一次次的醒了过来,她似乎不知道疼更不会哭,那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你既然抛弃了她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又是怎样爱她的?时至今日, 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白云笙的话宛若利剑精准无误的刺入他的心脏,他身形一僵,环着扶疏的力道紧了紧, 本来毫无血色的面容更为惨白:“我欠她的会用余生偿还,不劳外人费心。” 他的脚刚踏出门,剑风袭来,他抱着她偏转身子躲避杀招, 院外立着数十名黑衣杀手,手中的长剑在烛光之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白云笙手握长剑对沈琼瑜拱手一礼道:“公主不必惊慌,我出去看看。” 沈琼瑜挽住他的胳膊惊慌道:“你不要出去,你要留下来保护本宫。” 他把手臂抽了出来,弹了弹衣角面色肃冷:“公主若不想死,就乖乖待在屋里哪里都不要去。” 黑衣人招式诡异,白云笙几乎是瞬间便确认了他们是魔音谷的影卫,苏逍护着扶疏只防不攻,移形换影如同一团烟雾让人辨不清方位。 白云笙应付了几招之后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公主随侍加之隐在暗处的暗卫竟无一人出来应援,恐已遭毒手暗杀,那末他们此行目的针对是又是谁呢?沈琼瑜?他?扶疏?或者是苏逍? 他一剑刺穿了一名黑衣人的胸口,那人倒地之后又鲜血淋漓的站了起来,他心中大骇,被傀儡术控制的死士几乎找不到任何弱点,一味厮杀只会耗尽所有气力。 侧目瞥了一眼苏逍的方向,只见他足尖挑起一把长剑反握在手中,招招致命但剑法招式仅为剑阁弟子的入门水平。 九名黑衣人寻得间隙齐齐攻向扶疏,苏逍反手格挡手中长剑应声而落,阴狠的内力硬生生把九人逼退至十尺开外,扶疏对血腥厮杀极为警觉缓缓睁开眼睛蹙眉望着眼前的刀光剑影眸光暗了暗低声道:“我能自保。” 苏逍右臂之上被长剑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浸透了白色宽袍,他把扶疏放到廊下的美人靠上:“一切有我在。” 与那日温清等人所遇黑衣人不同这批暗卫是魔音谷最顶尖的杀手,连她都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扶疏扶着栏杆站了起来,跌跌撞撞推开房门,沈琼瑜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里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你又来做什么?” 她淡瞥了她一眼,抱起几案上的七弦古琴便往外走,沈琼瑜拦在她面前道:“本公主同你说话呢。” 扶疏扬眉望着她淡淡道:“让开。” 沈琼瑜被她凌厉的目光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的退到了一旁,待她反应过来之后气得直跺脚,她可是魏国公主怎么能给那个狐媚子让路。 “臣之,接着。” 苏逍接住扶疏扔过来的古琴,修长的手指拨弄琴弦,泠泠琴音倾泻而出,黑衣人倒地不起痛苦的挣扎,舒缓的琴音宛若催命魔咒,少倾,所有人皆以骇然的速度七窍流血而亡。 白云笙看着面目狰狞的尸体有些怔愣,他的御音之术究竟深不可测到何种地步,普普通通的古琴杀伤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古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苏逍步伐虚浮大口大口往外吐着鲜血,扶疏上前搀扶住他的身体惊慌失措道:“臣之,你受伤了?” 他虚弱的笑笑:“无碍。” “公子?”夏桑施展轻功从屋顶上落了下来,握住苏逍的手腕伸出三指把了把脉对旁侧的扶疏道,“夫人,马车就在外面,我们先回别苑。” “好。” 白云笙在身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扶疏步子顿了顿默然不语的出了院门,马车旁边站着一位青衫公子,回头看到苏逍时合上手中的雪白折扇迎了上来道:“怎么会伤成这般模样?” 夏桑禀道:“公子今日去见了祭司。” 马车缓缓而行,苏逍枕在扶疏的膝上,手臂的剑伤虽未伤及要害但伤口极深,他不停的咳嗽暗红的鲜血从口中溢出顺着嘴角滴在了她的裙裾之上。 他眉头紧皱,额上渗出一层冷汗,手背上的青紫脉络沿着手臂向心脏的方向的侵蚀,身体冰冷,毫无温度。 夏桑把青瓷瓶中所有的护心丹倒入掌心,小心翼翼把药丸塞入苏逍口中,灌下去的温水顺着嘴角混着鲜血流了出来,扶疏托着他的脸好不容易才把所有药丸顺了下去。 不过半柱□□夫青紫脉络蔓延全身,乌黑如墨的发被汗水浸湿似水洗,他双手无力的垂落了下来,剧烈的咳嗽依旧往外呕着鲜血。 扶疏无计可施紧紧搂着他哑声问道:“他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二人皆没有言语,她用帕子擦拭着他嘴角的鲜血冷然道:“你们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苏逍勉力睁开眼睛,一句话说得甚是艰难:“我没打算骗你,只是旧疾,忍过去便没事了。” 她无意戳穿他的谎言,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马车一路疾行至别苑之后,苏逍整个人宛若从水中捞出一般,宽大的白袍被鲜血汗水浸透,身体因为极度痛苦微微痉挛,喉中发出嘶哑的喘息声。 夏桑翻出凌苏所开的药方煎了一碗浓稠的汤药,扶疏接过药碗,喝了一口含在口中,俯下身子唇瓣碰触到他冰冷的薄唇,用舌尖撬开他的齿,耐心细致的把口中的汤药一点一点顺入他的口中。 唇齿相接,舌尖抵着他的舌,微苦,沁凉,长睫微动,心口一疼,浓稠的汤药苦到发涩。 蜀祁大惊失色,疾步近前抢过了她手中的白瓷碗,未等他说话,扶疏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用帕子擦了擦苏逍嘴角的药汁:“以毒攻毒?我有分寸。” 她把剩余的汤药一口一口吮入他的口中,一滴未盛,嘴角沾染了他口中暗红色的血,红唇潋滟,愈发衬得憔悴苍白的面容鬼魅妖艳。 少顷,苏逍手臂上的青紫脉络慢慢消退,咳嗽也止住了,不再呕血。 两个婢女清理着房内的血污,夏桑把天山雪莲、千年人参灵芝等罕见的药材配成的药交由婢女去做药膳,幸而温清等人晚间去调查九阜山那名女子的身份还未回转,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解释。 夏桑惊魂未定道:“谁给他的胆子,竟如此堂而皇之的置公子与死地?” 蜀祁摆弄着手中的折扇冷笑道:“无所不用其极向来是祭司大人的作风。” 扶疏绞了温帕子擦拭着苏逍的手掌脸颊:“纵然今日围攻藕榭台的是魔音谷最顶尖的杀手也不至于把他伤成这幅模样,夏桑,你难道不对我解释一下吗?” 夏桑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苏逍,干咳一声道:“夫人,公子每日驱动你体内的九回珠调养你的身体极费内力,加之今日面见祭司受了内伤,至晚又强行使用御音之术引发了旧疾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他什么时候把九回珠放入了她的体内?怪不得她身体能恢复的这么快,扶疏心下酸楚:“他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 “差不多全好了,公子不愿继续闭关留下了病根,现在旧疾复发不过是原来十分之一的痛苦,也还好……”夏桑声音渐低没有继续说下去。 扶疏心疼的无以复加竭力压抑住情绪继续问道:“他只修习了御音之术吗?” 他从小便由萧赭、李成忱亲授剑法骑射,剑法卓绝,往常她从未见他出手不曾留心,今晚他护着她只防不攻,剑招迟缓,与温文相比亦落得下乘,好似从未修习过一般。 蜀祁望着烛光下的一对璧人微叹了一口气:“大公子把他救回来时,他身中九九八十一剑,被穿了琵琶骨,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即便接筋续脉,此生都无法再用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43章 扶疏颤抖的抬起他受伤的右臂, 手腕处有道几不可查的疤痕,手指修长,掌心细白, 不知情的大概会以为他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 “我一出生便与他订下婚约, 我从小便知道我要嫁的是雁月太子萧璟,十一年前我与他在灵堂之中拜堂成亲, 我司徒漱墨生来执拗,既然认定了他无论生死他都是我的夫君。 我和他历经生死离别家破人亡, 能够活着走到今日没有人知道有多么不容易。 可有些事情终归是我和他的心结, 他不欲深究我在剑阁的过往, 我也不敢去问他在魔音谷的种种。 其实我们都错了,开诚布公的残酷真相远比如鲠在喉的猜疑要好得多。 蜀祁护法、夏桑,不知你们可愿把有关臣之的所有事情告诉我?” 重逢之后他们两个像两只刺猬一般拥抱取暖, 满身的刺把彼此伤得鲜血淋漓而犹不自知,她今晚对他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他该有多伤心。 夏桑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药膳亲自奉至扶疏面前,烛光之下那张憔悴疲倦的面容反而平添几分病弱之美,比起平日过分浓烈的艳丽这样的她才像活生生的人:“夫人, 你先把药膳喝了。” 扶疏笑笑接过素瓷碗用白瓷勺舀了一勺药膳:“剩下的用小火煨着留给臣之。” 明明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夏桑竟然会在她身上察觉到温柔?他把紫玉箫放在小几上道:“公子只对大公子唯命是从,虽为魔音谷锁魂使这么多年并不曾过多插手魔音谷事务,不是在寺庙讲经说法四处行医, 就是在九羲宫休养闭关习琴看书。” 她蹙了蹙眉:“魔音谷锁魂使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蜀祁用茶盖拨弄着茶盏中的浮叶道:“扶疏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愿闻其详。” “锁魂使掌罚,行规劝约束之责,可按照门规自行处置魔音谷所有人,世人只知九羲锁魂瞬息白骨, 其实能够锁魂的非七弦九羲琴而是锁魂术法,自伽也故去之后御音锁魂便就此失传,锁魂使之位形同虚设。”蜀祁喝了一口茶,剥着瓜子一副讲故事的架势。 “大公子是百年以来唯一一个能够操纵锁魂术法之人,九羲乃迦也遗物,阴煞之气极重,可与心法相辅,可他御音之术已入化境无需九羲可借助普通乐器随意施展。 魔音谷波诡云翳暗潮涌动之际是他把苏逍推到了锁魂使之位暂时维持了表面的平静,他是谷主嫡长子即便他无欲无求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苏逍是他在魔音谷的影子,是他钳制住凌昆、虞昭日渐增长的野心的枷锁。 身为锁魂使他帮魔音谷筹谋过不少暗杀,但更多是帮大公子清洗魔音谷,折断倚老卖老的中流砥柱,故虞昭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魔音祭司虞昭是凌昆的小师弟,心思缜密工于心计,杀人手段狠辣残忍令人发指,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多年,至于那位大公子凌苏才是真正让魔音谷所有人畏如蛇蝎之人,御音之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扶疏疑惑道:“依照他的脾气秉性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的谋杀臣之?” 蜀祁表情有些怪异,干咳两声道:“虞昭他……他有断袖之癖,那个他……” 因爱生恨?她脱口而出道:“他看上臣之了?” 夏桑刚刚喝入口的茶差点喷出来,祭司大人有龙阳之好他怎么没有听到过半点风声?蜀祁连忙摆手嗫嚅道:“他是对大公子有非分之想。” “什么?他怎么敢肖想大公子?”在夏桑心中凌苏是翩然出尘的谪仙,他连多看两眼都感觉是在亵渎神灵,虞昭竟然生出如此龌龊的念头,“这与我家公子有何干系?” 蜀祁长叹了一口气,打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大公子是从虞昭手中把苏逍救走的,彼时他浑身是血被销魂钉钉在十字架上,身上绑着锁链种下了九种毒中至蛊,勉强还有一口气在。 他向来清冷孤傲不理俗务偏偏把苏逍带回九羲宫帮他接筋续脉去毒疗伤,亲授御音之法歧黄之术。 大公子孤身一人常年居住在白雪皑皑的九羲宫,这么多年能与他亲近的怕也只有苏逍一人而已。” 夏桑恍然大悟,祭司大人怕是把公子当成了自己的情敌。 扶疏心头一抽一抽的疼,他身处魔音谷病痛缠身生不如死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他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把她的臣之硬生生祸害成了现在的模样,其实留在魔音谷为其效力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而她还要怪他,处处猜疑。 苏逍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迷蒙之中瞧着她哭得梨花带雨,伸手触摸到她的眼角虚弱道:“怎么又哭了?” 扶疏轻抬住他的手臂带着鼻腔道:“我没哭。” 她洁白的贝齿死死咬着嘴唇,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止也止不住,偏偏她强忍着不肯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分外惹人心疼,蜀祁、夏桑哪里会料到她会哭成这般模样,那可是月华宫宫主。 苏逍侧头看了二人一眼,他俩动作一致的起身讪讪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先行去歇息了。” 夏桑用口型对苏逍说了几句什么出门时特意掩好了房门,他指尖摩挲着她的唇瓣柔声道:“都咬出血了,要咬便咬我好了。” 扶疏张口便咬在了他的手背上,并不曾用力只留下两道浅浅的牙印,末了舌尖自牙印处舔吮了一下,他只觉酥麻喉结微动对视上她泪眼婆娑的凤眸哑声道:“我知道你生气了,漱儿,即便你……你恨我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谁说我恨你了?谁说我要离开你了?”她含嗔带怒的白了他一眼,“女子都喜欢口是心非,何况我还被下了迷药,你抛弃我这么多年还不允我同你置气一下么?” 苏逍道:“他们对你说什么了?” 扶疏宽了外衣脱了绣鞋躺在他的旁边扯着他的袖口抹了抹未干的泪珠道:“知道了还问。” 他阖目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浅淡的兰花馨香丝丝入鼻:“纵然千般理由都是我辜负了你,失信了父皇,愧对了雁月。” “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她双手环住他的身体道:“臣之,造化弄人,我们都没有错,你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以后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都不要对彼此有所隐瞒,不要再吵架生气了好不好?” 他们已经蹉跎了十一年,人生在世旦夕祸福,他们不能再浪费来之不易的幸福了。 苏逍轻笑道:“都听夫人的。” 扶疏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手臂还疼不疼?药膳一直用小火煨着,你要不要喝一点补补气力?” 他把脸埋入她的颈窝中,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声音有些低沉暗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和他在一起,不要我了。” 她甚少会看到他脆弱的像个孩子,轻轻的在他身上蹭了蹭温柔道:“太子殿下,璟哥哥,臣之哥哥,你可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想要的人。 云笙于我有救命之恩,你既是我的夫君便同我慢慢还吧。” “也好。” “这么勉为其难,好像还难为你了。”扶疏抬头用鼻尖抵着他的鼻尖问道:“你想不想看看以前的漱儿呢?” 苏逍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她狡黠一笑:“睡吧,明日便知。” 次日一早,苏逍睁开眼睛之时恰好对视上她乌黑的凤眸:“怎么醒的这般早?” “刚醒。”扶疏从他怀中爬了起来,乌黑的长发簌簌垂落在肩头,“你躺着歇息我去准备早膳。” 苏逍道:“我没事了。” 她沓着绣鞋怀疑的看了他一眼,既而在他认真的目光中勉强相信了他的话从木柜中取出一件宽袖白袍帮他穿衣提靴,苏逍好笑道:“我有手有脚,哪里用得着你伺候?” 她拿起青檀木梳给他束发,耳根发烫道:“我生病时你不是也这般伺候我的?” 苏逍轻咳一声便笑了,她拍了他一下用眼神示意他不许笑,他往常自己束发都是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扶疏用白色缎带束好之后犹有大半头发垂在身后,额前垂着一缕碎发,当真把一张俊俏的容貌衬着皎皎君子温润如玉:“美人夫君,你真是让我百看不厌。” 院内一阵脚步声响夹杂着些微交谈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她道:“温清他们回来了,昨晚一宿未归恐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苏逍起身道:“回来便好。” 门外响起细碎的敲门声,温文尽量压低声音道:“前辈,你起了吗?” 这么无措的声音活像谁家走失的猫咪,还是一如既往的沉不住气,学不会温清的半分稳重:“何事?” 温文忙回道:“昨晚我们在巳毒门又遇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44章 几人在外等了一会没有动静, 婢女招呼他们入正厅用早膳,清粥包子小菜对于饥肠辘辘的他们而言宛若美味佳肴。 温清用筷子敲了一下毫无仪态的温文:“你不应去扰前辈。” 他正襟危坐一口吃掉一个小笼包嘟囔道:“我向前辈报备一下比较安心。” 温念认同的点了点头,见沈岐央一直没有动筷给他剥了一个鸡蛋, 温文冷嗤道:“你不用管他, 爱吃不吃,乡野陋室哪里比得上皇宫里的珍馐佳肴。” 沈岐央瞥了他一眼拿起鸡蛋咬了一口, 吃得有些急了,蛋黄噎的他面色有些难看, 温文捧腹大笑, 温清皱眉瞪了他一眼他方讪讪的低头继续吃饭。 温念倒了一杯茶递给沈岐央:“慢慢吃。” 苏逍入内时便看到几人衣衫污浊头发凌乱吃的狼吞虎咽, 分外落魄,于是吩咐婢女道:“把昨晚夏桑烤得荷叶鸡端来。” “是。” 温文闻言兴奋的抬头在看到苏逍时怔愣片刻咽下口中的米粥道:“苏……苏公子。” 温清问道:“苏公子要出门么?” 轻风过窗而入吹起他额前的发,苏逍看了看身上刺绣精美的宽袍摇了摇头笑道:“大抵漱儿嫌我往日穿的太寒碜了。” 婢女甫一把用荷叶包着的烤鸡拿过去瞬间便被瓜分了, 夏桑恰好伸着懒腰从偏厢过来,挤到温念旁边看着满桌鸡骨头不确定问道:“这是我烤的那只鸡?” 众人不言瞬间印证了他的猜测,他豁然起身捏着剩下的一个鸡爪正欲发作,这可是他打的野鸡, 辛辛苦苦烤了一个时辰就这样便宜他们了! 苏逍淡淡道:“昨晚你们不是去了九阜山怎么会在巳毒门遇袭?” 温清回道:“经夏桑验证案发现场遗留的红茶花确系出自九阜山,我们本欲暗中探访那名孤女的来历顺藤摸瓜寻到背后之人。” 温文接着道:“岂料我们与她在城门口遇了个正着,便悄悄尾随其后追了过去。 她去了巳毒门, 看起来对那里颇为熟悉,熟门熟路身形一闪便不见了,待我们再找到她时她手中的长剑正在往下滴着血,地上躺着三四个蒙面人。” 温念悄悄递给夏桑一个鸡腿, 夏桑一愣眉开眼笑的接过来狠狠咬了一口:“你们不至于被她打成这样吧?” 沈岐央冷哼一声:“自然不是,是魔音谷的人。” 夏桑抽了抽嘴角,又是魔音谷的人?昨晚祭司大人可是把手下的全部精锐全部调去对付公子了。 温文心有余悸道:“百名魔音谷暗卫我们自然不敌,还好孔绥师叔刚至金陵救了我们,只是那位女子在我们打斗时不知所踪了。” 苏逍道:“你们有何想法?” 想法心得?温文瞪大了眼睛,这……这还要在实战之后写论述心得的么?他心虚的垂下头,他这方面的课业可是极差的。 夏桑吐出鸡骨头习以为常道:“事有蹊跷,我们先把所有线索理一理。” 温清条理清晰道:“九十五桩无头悬案是为了契合雁月坤离阵法让玲珑玦再次现世,此九十五桩案件受害者有朝廷官员皇亲国戚也有江湖名门平民百姓,但案发现场无一例外都遗留了红茶花。 经查证此红茶花是孕育一种蛊虫的载体,产自九阜山,巳毒门灭门一案与坤离阵法无关却与种植红茶花之人有关。” 一直少言的温念道:“那位夫人所杀蒙面人为魏国锦衣卫……所用剑招乃剑阁玉女剑法月下独酌……此前魔音谷并不知我们会……会去巳毒门,故目标是那位夫人。 魏国朝廷,魔音谷,包括剑阁都……都事涉其中,目标只可能是玲珑玦。” 温文挠头道:“剑阁和这事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要在魔音谷之前寻到为好,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为非作歹。” 夏桑用白瓷勺搅拌着瓷碗中的米粥冷笑道:“剑阁行事就光明磊落魔音谷就都是一些宵小之辈,你们寻玲珑玦就是为了天下苍生旁人就是为一己私欲。” 温文被他噎的面色通红,憋了好久才道:“我也没说魔音谷都是奸邪之人,是你自己断章取义。” 沈岐央道:“上月有星孛于北斗,金陵巳毒门紫光漫天,占星官言天降灾祸乃大凶之兆,不久之后巳毒门便被一夜灭门,如今想来天象异常会不会与玲珑玦有所关联。” 苏逍道:“离火珠封印之时玲珑玦现世金陵。” 温清不确定的问道:“巳毒门是所有线索的契合点,苏公子的意思是或许玲珑玦的现世方位在巳毒门?” 他抵唇低咳了几声点了点头,几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低头窃窃私语,交换了各自的想法与信息之后他们惊喜的发现很多毫无头绪的线索就此被串联了起来,一时颇有些志得意满。 夏桑走过去蹲跪在地上给苏逍把了把脉:“公子气血有亏,要好生歇息才是。” 他抬眸望向几人,那双眼睛沉静如水,浅淡的笑容宛若穿过竹林的清风让人很是舒爽:“追本溯源可从剑阁入手查访这位女子的来历。 以后凡事量力而行,莫要偏听偏信,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若无全身而退的把握不宜与敌人正面起冲突。” 温清道:“是,前辈也曾说那位夫人的剑阁出自剑阁,是我们舍本逐末贸然出手。” 婢女把药膳端过来呈给苏逍,温文阖目嗅了嗅:“真香啊,这是什么汤?也给我来一碗吧。” 夏桑拿起半块馒头塞到他的口中:“把你卖了也不值这碗汤。” “不喝就不喝,真小气。” “不让你喝汤便小气了?在外日久我看你是愈发没有剑阁的规矩了。” 话音刚落从虾须软帘后转出一道婀娜窈窕的身影,烟灰色齐腰宽袖襦裙,裙裾袖口绣着粉紫芍药,银蓝色的缠枝样式,梳着松松的堕马髻,上簪一支素银木兰步摇,远山眉,丹凤眼,一颦一笑顾盼生姿。 温文反应了好大一会才回过神来,前辈常穿红衣,喜华服珠翠,风华绝代的容颜美得惊心动魄,如怒放的丹红牡丹似要燃成灰烬方才作罢,那样浓烈的妩媚艳丽让人不敢直视,而今薄施粉黛温婉端庄,美得让人心头不觉跟着也软了下来。 “前……前辈。” 扶疏笑道:“先去沐浴更衣,再好好睡一觉。” “是。” 几人脸颊微红乖巧的排队往厢房而去,日头渐渐烈了,树影打在疏窗之上宛若淡淡的水墨画,她走到苏逍面前微微福了一礼:“臣之哥哥。” 苏逍把手中的瓷碗递给夏桑,摇头轻笑:“我家漱儿出落成大姑娘了。” “夫君可还喜欢?” 夏桑在旁吩咐婢女收拾东西偷偷瞄了一眼识趣的退了出去,一夜未见,他怎么感觉夫人就像换了一个人,忽然这么温柔他总有一种无福消受之感,这让他严重怀疑自己是否有受虐倾向。 苏逍朝她伸出手,她把手置放在他的掌心,他手上用力一扯她整个人便倒在了他的怀中,清淡的檀香溢满所有嗅觉:“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扶疏坐在他的膝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尽量避免碰触到他受伤的手臂,额头碰了一下他的下巴柔声道:“白日这般行止不合礼法。” 苏逍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挑眉道:“我就是礼法。” 扶疏埋在他颈窝中笑:“还好你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贪恋美色是会误国的好不好?” “夫人说得对。” 她撸起他的袖口看着被层层纱布包裹着的手臂问道:“换药了吗?还疼不疼?” 苏逍道:“不疼。” 扶疏从他怀中起身,步摇上的流苏轻轻打在她的耳侧平添几分婉约,她搀着他走到软榻旁拿过几个半新不旧的软垫置放在他的身后:“你略躺一会,我去拿药。” 庭中玉兰满树琼花,透过疏窗入室而来,她穿着一双软底紫色缎面的绣花鞋,行不摇裙,就这么抬眸一笑一如当年他的漱儿花开明媚,蜀祁倚着门框摇着手中的折扇道:“锁魂使大人真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苏逍理了理衣袖道:“昨晚谢过蜀祁护法顺水推舟。” 蜀祁合上折扇敲打着手心叹道:“诱发旧疾,你对自己可真下得去手。” “虞昭对我如此忌惮此举可消除他的戒心。”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那位夫人可是月华宫宫主,腥风血雨阴谋算计中走出来的,这普通的苦肉计对她可不管用,一眼便可识破。 你为了解开你们之间的隔阂孤注一掷真是一只老狐狸,以后她若知道你算计她你就要被家法伺候喽。” 苏逍笑笑不言,蜀祁负手往门口走去:“你这人就喜欢口是心非,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昨晚的疼痛比之你以往所受折磨委实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你怕她心疼不想对她提及那些过往,可她是你的妻子,心疼心疼才有利于夫妻感情,偶尔算计一下是夫妻情趣,甚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45章 温文睡醒出来的时候便看到眼前这样一幅不可思议的场景, 苏逍歪在软榻上睡觉,手中握着一卷摊开的医书,扶疏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根绣花针正在缝衣服, 熟稔流畅的动作一度让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温清在身后拍了他一下:“你看什么呢?” 他对着他做了噤声的手势:“这还是前辈吗?她会不会被摄魂术控制了?” “休得胡言。” 扶疏咬断丝线打了一个结, 苏逍伸手揉了揉额心睁开眼睛把手中的书放在小几上身子微微前倾道:“怎么还在绣?” 她把白色外袍递给他看,肩胛处绣着银蓝色通心草花纹:“破了这么长一个口子呢, 这么多年不曾绣花都生疏了。” 他伸出左手捏着她肩颈处的穴位给她按摩:“金陵城今晚有牡丹灯会,我带你去逛逛?” “好啊好啊, 魏国并无宵禁, 晚上很是热闹呢。”扶疏折叠好缝补好的白色外袍侧目看着温清、温文二人道, “去把他们都叫醒,准备吃饭。” 午膳很是丰盛,水晶蹄膀, 红烧狮子头,清蒸乳鸽,西湖醋鱼,罗汉大虾, 杏仁豆腐……夏桑把埋在老梅树下的秋露白挖了出来,温念在旁摆碗筷,温清、温文帮忙上菜, 唯有沈岐央大少爷一般正襟危坐的等着。 温文不满的对他道:“还真是养尊处优的太子,五谷不分,四肢不勤。” 扶疏不由抬眼看了一眼苏逍,琯夷姑姑曾说他小时候娇贵的不得了, 对衣食住行极为挑剔,先帝言他不知民间疾苦特意带他微服私访,让他上阵杀敌,她的臣之哥哥也曾是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 沈岐央慢慢收紧拳头,温念挡在两人中间把素瓷酒盅一一摆在桌子上道:“前辈……苏公子,可落座了。” 夏桑掀开土封,清冽的酒香扑面而来,他心满意足道:“真是好酒,谢公子赏。” 苏逍道:“莫要贪杯。” 他笑嘻嘻的把酒倒在酒壶中看着桌上的菜肴叹道:“啧啧,夫人一句话我们便从清汤寡水的素斋换成珍馐佳肴了,公子也太偏心了。” 因苏逍右臂受伤之故,扶疏一手握着宽大的袖口一手执筷旁若无人的给他夹菜,诸人对她一系列贤良淑德的表现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夏桑落座之后和温念咬耳朵道:“你有没有发现夫人十分不对劲?” 温念摇了摇头,夏桑尽量压低声音道:“那你有没有感觉夫人温柔了很多?” 温念点了点头,夏桑夸张道:“难道你不感觉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吗?” 温文耳尖的听到之后附和道:“十分恐怖。” 苏逍淡淡道:“我不仅偏心,还护短。” 温文赶忙缩回脖子闷头扒饭,夏桑怔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拍了一下脑门干笑道:“我刚刚说了什么来着?怎么就给忘了,公子一会给我诊诊脉,我感觉我有健忘症。” 扶疏抿唇一笑,悄悄扯了扯苏逍的衣袖,他微微偏头认真听她讲话:“没想到你家漱儿有朝一日也会讨人嫌?” “那你喜欢我家漱儿吗?” 她煞有其事的想了想:“其实我更喜欢你家扶疏。” 苏逍勾唇扬眉对着乖乖吃饭的几人扫了一眼,扶疏会意,放下竹筷,凤眸微眯道:“吃完饭之后都去药圃中拔草,把茯苓全部给挖出来,然后把药房中的草药晒一晒,堆在角落中的医书分门别类的归置到书架上。” 温文道:“啊?” 扶疏眸光一敛蹙了蹙眉:“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哦。”温文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前辈很正常,没有被摄魂术控制。 夏桑用筷子认真与盘子中的红烧狮子头做斗争,比起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未知结果他识相的选择缄口不言。 扶疏小酌了一杯酒道:“醇馥幽郁,如此上好的秋露白这世上怕是也寻不到几坛了。” 温念酒量极差,只稍稍抿了一口便耳垂通红,夏桑把他面前的酒杯归拢到自己面前另又给他倒了一杯温茶道:“公子治病救人妙手回春,每年都会有人给他送来美酒佳酿当做谢礼,他自己又不擅饮酒,本小爷就勉为其难的代劳了。” 扶疏以手支着下巴笑着道:“不擅饮酒?你家公子可是千杯不醉。” 此言不仅彻底颠覆了温清等人的认知,也让夏桑深表怀疑,公子在寺庙日久,深受清规戒律熏陶,平日滴酒不沾,对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喝酒伤身,莫要贪杯之类的劝诫之言。 她把瓷盅斟满酒,微翘着兰花指把酒喂至他的唇边对着他挑了挑眉,苏逍无奈的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夫君,为妻并未说错吧。” 苏逍并未出言否认,夏桑忙起身道:“那我一定要敬公子一杯,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教导养育之恩。” 温清等人也跟着凑热闹,起身举杯叽叽喳喳的说谢苏公子训'诫之恩云云,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酒盅问道:“每个人都要敬我一杯么?” 几人抱着好奇的态度存心想试试他的酒量,动作一致的如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苏逍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咳嗽了几声侧目望向扶疏。 他轻飘飘一个眼神飞过来,她立马便心疼了,戏弄他的想法瞬时烟消云散,伤势未愈饭都不曾好好吃还喝什么酒呢,一边吩咐婢女去端药膳一边道:“喝酒伤身,都别喝了,快点吃饭,干不完活晚上不准去牡丹灯会。” 苏逍含笑端起茶盏道:“夫人之命莫敢不从,此茶代酒,你们请便。” 吃完午饭,几人认命的去庭院中拔草挖茯苓,扶疏折了一大片芭蕉叶子在清泉边清洗了一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着沈岐央道:“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我……”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别扭的憋出一句话,“师兄让我尾随他们查案的,所有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走。” 魏国皇帝沈桓穷奢极糜耽于享乐不理朝政,沈岐央难得在他昏庸无能的教导下成了文武双全之才,但无论是波诡云翳的皇宫还是江湖名门的金陵程氏他的身份注定他只能孤零零一个人,难得有如温清夏桑等人不拘于身份和他嬉笑打闹,并肩作战,终究还是个孩子。 扶疏笑道:“那还不和他们一块去挖茯苓,我这的饭可不是白吃的。” 沈岐央欣喜的点了点头,挽起袖子跑了过去,隐隐听到温文又挤兑了他几句,她把芭蕉叶剪成瓷盘大小从竹筐中拿出红艳艳的樱桃放了进去,边放边吃道:“是不是太子都有些别扭傲娇?” 苏逍无辜道:“我没有。” 扶疏托腮微微靠近了他一些轻声道:“太子殿下,海棠诗会那次我见楚云飞对海棠花情有独钟便把珍品白海棠送给了他,回去途中你一句话都不和我说,我问你有没有不高兴?有没有吃醋?你说并未,君子之交怎会介怀。 回到太子府之后太子殿下却命人把府中所有海棠花都丢了出去,整整一个月没有给我写信。” 苏逍对视上她好整以暇的目光道:“你还记得你把白海棠送给了楚云飞?” 明明她是想告诉他以前他有多么别扭又傲娇,这人怎么抓不住重点呢?她捏了捏他的下巴弯眼笑道:“陈年老醋可真酸,还说没有吃醋?” 他坦然自若道:“我自认为并非大度之人,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扶疏指尖摩挲着他的嘴角:“美人,肖想我的人委实不少可我只对你一个人有非分之想。” “甚好。” “六根不净的和尚。”扶疏喂给他一个樱桃,自己也含入口中一个,“我们去院子凉亭中下棋吧,我要随时监督他们不能偷懒。” “好。” 扶疏抱着两盒棋子放到凉亭中的石桌上,抬眸便看到几人没有拔几根草一窝蜂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她沿着青石板小路走了过去,只听温清道:“这是毒中之蛊七星海棠?” 温文嚷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回魂草,雪灵芝?” 夏桑不以为意道:“普通草药我们才不种呢。” “看不出来你对草药这么有研究。” “我医术虽不及公子,在江湖上也算神医好不好?小时候公子种草药时我就在药圃中到处乱跑随便摘着玩。” 温文讶然道:“他都不管你的么?” “只要我把他交代给我的功课做完了他便不管我的,摘莲蓬打野兔斗蛐蛐,有时候不懂事也会惹出一些麻烦都是公子帮我善后的,虽有训'诫但我若知情明理也不会过多苛责,你们看公子把我教的多么好。” “你可真是太幸福了,苏公子可真好。” 夏桑洋洋自得道:“那是,我家公子把我当儿子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46章 入夜之后的金陵, 牡丹阡陌交错,花灯连成一片银河,街上行人摩肩接踵, 热闹非凡, 淮河两岸秦楼楚馆中丝竹笙箫合着水声丝丝缕缕的飘来,似乎空气中也沾染了甜腻的脂粉气。 牡丹灯会三日, 未出阁的少女也会出门赏灯游玩,故男子会把牡丹赠予心仪女子以示爱意, 是以触目所及之处皆能看到品种不一的各色牡丹, 铺天盖地的繁花锦簇, 这是他们第一次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所谓金陵牡丹盛会的雅俗共赏。 温文抱着满怀的牡丹花打了一个喷嚏:“前辈,牡丹花太多了。” 扶疏精准无误的把一朵朱红牡丹掷在他怀中警告道:“若是掉一朵看我如何罚你。” 都说红颜祸水,长成前辈这般倾城容貌当真是祸水, 一路行来收到的牡丹花都快把他们几人淹没了,苏公子真是不容易,以前前辈武功卓绝时他要和月华宫三千男宠争宠,现在前辈武功尽失他还要防着那么多觊觎前辈美貌的男人。 温清胳膊僵直抱着牡丹花不敢随意乱动, 温文哪里见过举止得体的他这般模样笑得乐不可支:“温清,你看好多姑娘看你呢。” 在她又含笑接过一位青袍男子的白牡丹时夏桑约莫自家公子应该要出言说些什么了,苏逍走到摊铺旁买了一包梅干递给扶疏淡淡看了他们几人一眼, 几人拼命的眨眼睛求救。 扶疏拈了一颗梅干放入口中道:“不如你做得好吃。” “真不知道你为何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 她挑了挑眉:“你不知道?” 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毫无头绪,她又反问了一句:“你真不知道?” 苏逍轻咳一声道:“良辰美景,为夫也送夫人一朵牡丹。” “就知道你不记得了。”扶疏白了他一眼, 一双凤眸映衬着烛光点点潋滟生情,“什么牡丹?本小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般的牡丹我可看不上。” 他掩在宽袖中的手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朵牡丹,似蓝非蓝,似紫非紫,花瓣繁复,乃是名品蓝田玉暖,取自蓝田日暖玉生烟。 苏逍瞧着她欢喜的模样挽起她身后的长发用银簪灵巧的盘了一个低低的发髻,左右端详之后把牡丹斜斜簪在发髻之上道:“真好看。” 他说得一本正经扶疏却有些脸颊发烫,微微低头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要去放河灯祈福。” “好。” “还要去猜灯谜。” “好。” “要不要去花神庙拜拜,听说很灵验的。” “好。” 隔着花灯重重,她温柔含笑的眉眼让人生出几分不真实之感,从未见她笑得这般开心,也从未见她欢喜雀跃的像个孩子,聪慧如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公子把她的发挽成了已婚女子的发髻彻底断了旁人的念想。 扶疏对着他们招招手:“把牡丹花送到花神庙祭拜花神,你们便自行去逛吧。” 她拉着他提裙上了石拱桥,两岸垂柳依依,莲花水灯零零星星点亮了整个淮河,祈福的孔明灯一盏一盏如同繁星:“和雁月的月神灯节一般美。” 苏逍道:“八月十四我们或许可以赶回雁月同漱毓、退之一起过月神灯节。” “你我联手这世上便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扶疏吃着梅干闲话家常问道,“那位大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言简意赅说了八个字:“惊才绝艳,无人可及。” “所以你想扶持他成为魔音谷谷主?” 苏逍不置可否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果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这世上的杀戮阴谋都是为了满足上位者的私欲,苦的永远是平民百姓。他若为主天下才可太平。” 她就知道她的臣之没有变,无论是雁月太子还是魔音谷锁魂使都是那个心怀天下的萧璟,扶疏歪头道:“蜀祁护法说他可是一个大美人呢,虞昭如此针对你都是为了他同你争风吃醋呢。” “不可无礼。” 扶疏知他对凌苏很是敬重遂一笑置之:“我们成婚时请他来喝喜酒,他会来吗?” 苏逍有片刻的怔愣,她佯怒伸手打了他一下:“怎么?你都不打算补给我一个婚礼?让我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跟着你?” 打完之后她方意识到碰到了他受伤的右臂,心疼的皱眉问他道:“我刚刚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疼不疼?” 他伸手把她紧紧揽入怀中声音沙哑:“回雁月我们便成婚。” “成婚还让姑娘亲自开口,你真该回去好好反省一下。”扶疏有些无所适从手中的梅干掉落在绣花鞋旁几颗,从她知道他与她有婚约的那一天,从她爱上他的那一天,她就一直在等。 那时她想他们肯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情相悦,十一年前她等来了赐婚的圣旨却终究没能等到他来迎娶她。 “漱儿,我真想早点回雁月,早日迎娶你。” “未成婚便每日同床共枕,如此有违礼法该占的便宜全让你一个人占了,你自己看看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娶我为妻。” “眼下看来我眼光甚是不错,未免被别人捷足先登你一出生我便强行定下了名分,你这辈子注定是我萧璟的妻子。” 她眼睛微微有些发涩岔开话题道:“我们去放河灯吧。” 苏逍看她提着裙子便往下跑含笑道:“你慢点走,别摔着。” 卖莲花水灯的小贩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神仙般容貌的人物分外殷勤的招呼:“夫人想要什么颜色的水灯?” “红色的。” “得咧。”小贩取过两盏大红色的莲花灯,“旁边有纸笔,公子夫人请。” 粗劣的笔墨,简陋的几案,扶疏执笔抵着下巴疑惑道:“明明买东西都称呼我小姐或者姑娘,怎么忽然便改成夫人了?” 苏逍勾唇一笑,写了一行字卷成卷放入莲花灯中,她凑过去看,他伸手托着她的下巴把她转了过去:“看了就不灵了。” 她用手捂住自己写字的宣纸:“你也不准看我的。” “好好好。” 苏逍听话的转过身去,待她心无旁骛的写字时余光一扫,只见上面写道:“唯愿臣之平安康健。” 两人放完花灯,扶疏抬头望着不远处花团锦簇的高台问道:“那是做什么的?” 小贩笑着道:“公子夫人不是金陵人吧?那是牡丹花令,高台两旁栏杆上系着的牡丹花每朵花中都有一道题目,一朵一令,累计答对花令最多者就是令主,便会讨得彩头,金陵程氏向来出手阔绰,每年的彩头都价值不菲。” “今年彩头是什么?” 小贩挠了挠头:“这……我也不知道,你看我也不识字,哪敢往那里凑热闹,公子夫人看着就是会识文断字的,可以去试试。” “谢谢,我与夫君也去凑凑热闹。” 高台之下摆着一溜红木桌椅,上面置着文房四宝并姹紫嫣红的牡丹花,不少人正在执笔写着什么,旁边自有佳人红袖添香,她正觉有趣方听旁边人谈论,今年牡丹花令与往年不同,需有女子去高台两侧选取牡丹花,再由男子书写作答,彩头是成套的琦玉钗环。 扶疏拿了一个小竹篮对苏逍道:“你说我若想讨得彩头该拿多少牡丹花合适呢?” 苏逍给她覆上紫色面纱道:“夫人想拿多少便拿多少。” “把我的头发挽成已婚女子的发髻还不放心?放花灯时我可是看到了,千年老狐狸。” “我不喜欢别的男人看你的目光。” 扶疏很是受用,挑了挑他的下巴弯眼道:“以后只给你一个人看。” 沿着高台越往上走牡丹花越名贵,相应的题目也就越晦涩,扶疏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若非武功尽失,她真想直接施展轻功飞上去,苏逍不放心的嘱咐道:“慢点走。” 旁侧一位蓝袍男子笑道:“尊夫人姿容绝丽,公子好福气。” 苏逍回道:“拙荆嫁与我为妻委实有些委屈。” “公子过谦了。”蓝袍公子身姿颀长五官端正,对着一个碧衣女子摆了摆手,“娘子,这边。” 她挽着竹篮走了过来,里面放着几朵有些残败的粉色牡丹花,她相貌平平,额前碎发遮盖处有道三寸余长的疤痕,看到苏逍之后立马往蓝袍公子身后躲了躲低垂下了头。 “我与娘子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现已成亲五载,难得今日牡丹灯会她才肯把宝宝交由奶娘照顾陪我出来逛逛。” 苏逍在他的话语之中竟听出几分委屈的意味:“我与夫人也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 蓝袍公子朗声笑道:“这般巧么?真是缘分。” 少顷,扶疏竹篮之中装满了珍品牡丹,皱眉看着下面只增不减的人歪在栏杆上对着苏逍摆手:“夫君?臣之哥哥!” 苏逍耳力极佳,对她的声音极为敏感,抬头对视上她狡黠的目光,眼睁睁看着她闲庭信步的迈过栏杆直接便从上面跳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47章 苏逍看得心惊胆战足尖一点施展轻功稳稳当当把她抱了一个满怀, 扶疏双手搂着他的脖颈,面纱顺势便掉了下来,一时吸引了旁边所有人的目光。 察觉到他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右臂的伤口, 赶忙落地站好把手中的竹篮放到一旁抬起他的手臂道:“我不是故意的。” 苏逍心有余悸道:“我看你是有意的, 太胡闹了。” 扶疏压低声音道:“有人想对我们下手,我不喜欢静观其变, 提前暴露目标速战速决。” 他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 “有你在我才放心跳的,我知道你肯定会接住我的。” 苏逍摇头叹气:“你呀。” 虽是责备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宠溺之意, 打从他们入金陵城便一直处于监视之中, 他以为她武功尽失对此毫无察觉, 是他忽略了剑阁暗影杀手的警觉,坤离阵法还差最后一个人,那人该收网了。 蓝袍公子同他夫人走过来慰问道:“怎么就掉下来了?没事吧?” 苏逍道:“无事, 刚刚不过是夫人给我开的玩笑,她嫌人太多太挤才直接跳了下来,简单省力。” 扶疏赞同道:“知我者相公也。” 蓝袍公子抽了抽嘴角良好的涵养让他不至于太过失态:“这位夫人还真是与众不同。” 她牵过苏逍的手指着满桌珍品牡丹道:“夫君,你慢慢答。” 旁边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每年没几个人敢去拿珍品牡丹,金陵程氏出的题目晦涩生僻,众目睽睽之下答不出来对读书人而言是极为扫面子的事情。 眼前这位天仙般的美人拿的可都是上品, 只见那位白袍公子从所有牡丹中挑出其中两朵对程氏家主程度道:“牡丹花令实乃雅事,在下才疏学浅便附庸风雅解两个花令,拙荆贪玩,在高台之上解下了这许多牡丹望家主见谅。” 这番话说的谦逊有礼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客套之言, “远山黛”,“寒烟翠”是牡丹中的上上品,从未有人不知天高地厚解下来过,苏逍从花蕊中拿出题目,离他最近的蓝袍公子认真读下来之后眉头紧锁,这是什么古怪刁钻的题目,看都看不懂更别说答了。 苏逍接过扶疏递过来的狼毫笔负手而书,刚劲有力的字迹皎若游龙,行云流水,遗落已久的《缥缈录》魑魅篇中的后半段,当今世上有幸看过此书的人怕是没有几人,此题未免强人所难,但也堪配“远山黛”,“寒烟翠”。 程度不知苏逍来历却认得扶疏,毕恭毕敬接过写满字的宣纸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这位公子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本书?” 苏逍没有说话侧目看了一眼扶疏,难不成是在剑阁?程度识趣的没有多言,小心翼翼的收好宣纸放入怀中,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补齐魑魅篇,摆手着人奉上成套的琦玉钗环:“两位,请。” 扶疏感受着周遭的目光顿时感觉很有面子,她的臣之文韬武略就没有输给过任何人,当然容貌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她芊芊玉指摩挲着上好的琦玉手镯道:“金陵京郊流民居无定所,不知可能用此换成米粮救济百姓?” 程度冷汗涔涔,因无头悬案一事剑阁、魔音谷齐聚金陵,他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给各大门派家族去了书信召开清谈会,眼下陆陆续续的都来了,除去剑阁几个小辈,真正主事之人迟迟没有露面。 剑阁暗影因何而来?他自认为这些年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并未冒犯剑阁:“这个……自然是可以的。” 他还欲说些什么,邀请扶疏二人过府一叙,忽然一道软糯的童音打破了有些怪异的气氛,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拖着长长的月白披风小手扯着她的裙裾道:“娘……” 扶疏蹙眉,下意识望向苏逍,眼神中分明写着我不知道这不关我的事,岂料小娃娃不依不饶,乌黑的眼珠水汪汪的望着她又叫了一声娘。 一人道:“这小娃娃长得可真俊,也只有这样的爹娘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娃娃。” 另一人道:“这小娃娃为何穿的如此寒酸?瞧他们二位的穿着定然是非富即贵的。” “难不成……” 扶疏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程度瞧着眼前的场景自行脑补出一场抛夫弃子的好戏,贴心的着人把看热闹的人都驱散了。 她有苦难言仔细瞧了瞧这孩子的容貌不就是在九阜山上叫她娘的小娃娃么,身上披着的还是她的披风,她可比他娘亲长得好看多了,怎么总是认错? 扶疏俯身看着他身上单薄破旧的衣服,用月白披风把他裹了裹抱了起来,月白披风很干净系带上挂着一枚竹叶镖,上面有月华宫的独特纹路,显然他娘亲是故意把孩子丢给她的。 因着一声娘亲苏逍目光暗沉的盯着扶疏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待平静下来暗自好笑,一旦遇到她的事情他简直毫无任何理智可言,漱儿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孩子,她以前的身体状况也不会有孕。 “我告诉你,娘亲是不可以乱叫的。” 他眨了眨眼睛,泪珠沿着白皙的脸颊像一颗颗珍珠一般滚了下来:“娘……” 扶疏严重怀疑他只会说这一个字,叹了一口气擦了擦他的眼泪道:“乖,不哭,我是你娘还不行吗?” 他含泪看着她不再哭了,像小奶狗一般趴在她脖颈处撒娇般的蹭了蹭,苏逍看她抱得别别扭扭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扶疏讨好道:“臣之哥哥,我抱就可以了,你手臂还有伤。” 他淡淡道:“我一只手抱得动你难道抱不动他吗?” 她扯过小娃娃手中攥着的玉佩替他收入怀中,双手拢着他的小手暖了暖笑着道:“他是你爹。” 他好奇的侧头与苏逍对视,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眉眼之间竟与苏逍有几分相似,大概长得好看的人都有相像之处。 “小手这么凉,我们去给他买件衣服吧。” 苏逍点了点头轻声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支支吾吾道:“阿……誉……” “原来你会说别的话呀。”她在心底暗叹,她是不是上辈子亏欠了一个名字里有誉的什么人,先是顾誉,再是这个小娃娃阿誉,她的慈悲与耐心全部花在他们身上了,“你爹三岁可是会背策论了。” 苏逍被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你听谁说得?” “每次去枕霞云舟琯夷姑姑便不厌其烦的同我唠叨你小时候的事情,她说你九岁那年出天花命都快没了还记挂着同我的婚约。” 提及琯夷苏逍眸中有些黯然,他想好好照顾保护她却总让她担惊受怕,在这个世上若说有谁一直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约莫也只有琯夷姑姑了。 “你就是我的希望。” 扶疏脸颊微红,斜睨了他一眼:“又骗我,你那时还未见过我好不好。” 说话间两人走进一家店铺,她并没有给小孩子买过衣服,挑挑拣拣总是不太满意,不是嫌料子太硬了就是嫌样式太难看了,苏逍就抱着阿誉在一旁乖乖的等。 好不容易等到她上眼了一件,借用了店铺里的内室便要把阿誉身上单薄的粗布衣服给换下来,她握着他小小的手,触碰着他软软的皮肤,心里紧张的不得了,纠结了半天手足无措的僵在原地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给他穿衣服,这小胳膊小腿太娇嫩,她真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给掰断了。 一大一小在一旁大眼瞪小眼,苏逍拿过衣服熟稔的帮阿誉穿戴整齐,还细心的重新帮他梳了梳头发,湖蓝色小袍子宽衣窄袖边缘绣了精致的花纹衬得他分外好看,扶疏越看越喜欢,她与臣之的孩子也会同他一般俊俏吧。 苏逍摸了摸她的发顶:“想什么呢?” 扶疏佯怒道:“说,这是不是你儿子跑回来认祖归宗了?你看他眉眼之间同你相仿,你一和尚怎么比我一个姑娘还会照顾孩子?” “我看他同你长得更像。”他把阿誉抱了起来,神奇的是他与扶疏也有些想象,刚刚不觉那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简直十足十的像,“我把夏桑救回来时他才五岁,是我一手把他带大的。” 结账之后苏逍把月白披风披在她身上,扶疏道:“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阿誉是我们的亲生骨肉。” “难得他与你投缘。” 她问道:“阿誉,要不要吃糖人?很甜的,还是你更想吃糖葫芦?” 阿誉乖巧的不说话,黑亮的眼睛中掩饰不住的雀跃之色,扶疏扯着苏逍往前走:“去买糖葫芦。” 街角对面是金陵有名的几家酒楼,扶疏目光不觉便被几道身影吸引住了,身姿颀长,气质清雅,于是乎脱口而出道:“这是哪家的柳色馆?各个都是美人。” 苏逍眉心微皱,瞬时面色便有些不太好看,目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冷冰冰道:“他们怎么都来了?” 扶疏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待她看清十几个绝色美公子一起向她的方向走来时瞬间灵台清明,云笙?阿顾?还有……还有月华宫的男宠们? “宫主,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她干笑两声咽了一口唾沫,苏逍忽然笑着温柔道:“夫人,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回家了。” 她又干笑了两声以示应答,阿誉乌黑的眼珠无辜的望着她道:“娘?” 众男宠呆若木鸡,宫主何时有了这么大一个孩子,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阿誉亲昵的搂着苏逍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软软道:“爹,我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48章 苏逍轻柔的摸了摸阿誉的头:“爹抱着你睡。” 白云笙眸光暗了暗, 上前一步道:“疏儿,那晚之事我……” 扶疏一语打断他的话道:“相爷,事涉剑阁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清清淡淡一句话不怒自威, 疏离淡漠, 即便她武功尽失换上普通女子的衣裙端庄温婉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月华宫宫主,白云笙掩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望向苏逍的目光讳莫如深,为什么那人欺骗她算计她, 她依旧对他痴心不悔, 即便他死了所有人甚至都比不上他的一个牌位。 扶疏隔着宽袖握住了白云笙的手腕, 隔着单袍依稀可以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他紧攥的双拳慢慢松开,她道:“以后你只是魏国丞相白奕, 白云笙是绝代名伶,是我的男宠,委实不太光彩。 当年你救了我一命我与臣之定然不会让魏国重蹈雁月覆辙,相爷风流倜傥权势滔天, 定能寻一良人安度此生。” 权倾朝野的丞相,寄人篱下的戏子,如此天壤地别的身份, 可他似乎在月华宫做白云笙的时候最幸福,任性妄为肆无忌惮的享受着她的偏爱,这辈子大抵都不会再有了。 他苦笑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从未想过让你报恩。” 那双总是风情万种的狭长凤眸清明澄澈, 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该还的总要还的。” 顾誉今晚穿了一件青色长衫,瘦削挺拔,短短几个月未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扶疏看着分外心疼:“怎么又瘦了?谁欺负你了?” 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想去抱一抱她侧目看到苏逍手臂僵在半空中又缓缓垂了下来:“身体还好吗?” “没事了,武功尽失也没什么不好,以后我可以不用再杀人了。”扶疏笑着道,“阿顾,我就要成亲了,和臣之成亲。” 顾誉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从未看到过她这幅模样,那样温柔的笑容比之十里花灯还要让人心动,她笑起来真好看,他望着她自己无端心头也软了下来,只要她开心他便知足了,原来他就是萧璟。 他启唇无声道:“月华宫里的人都遣散了,只是他们想来给你道个别。” 世人都道月华宫三千男宠,其实来来去去留下来的并没有几人,有的闲云野鹤乐得偏居一隅,有的逢场作戏各取所需,她抬眸望向每一个人,恍若隔世。 王笏道:“宫主,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见都不见我们一面便把所有人都打发了?” 扶疏感觉耳后痒痒的,偏头便对视上阿誉乌黑明亮的眼睛,他双手拿着糖葫芦舔了舔有些懵懂的对她道:“娘,花要掉了,爹爹帮你簪上。” 她下意识抚了抚发髻上的蓝田玉暖,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苏逍的眼睛,她只是同好友作别又没有红杏出墙有什么可心虚的?扶疏对他们道:“改日我请大家一起吃饭当做践行,今晚便都散了吧。” 王笏摇着折扇笑道:“不想宫主有朝一日也会被美色所惑。” 扶疏状似无奈道:“甫一初见便生心魔,误终身啊。” 回去的路上,马车内安静的有些诡异,扶疏悄悄瞥了苏逍一眼,他用手指擦了擦阿誉嘴角的糖屑道:“晚上不可多吃。” 阿誉啃了一口糖葫芦伸出两根手指询问的看了他一眼,苏逍含笑点了点头,她抿了抿嘴唇道:“我不知他们会来。” “嗯。” “我发誓我和他们真的没有什么。” “嗯。” “相识这么久了,我请他们吃顿饭作为践行也在情理之中。” “嗯。” 嗯是什么意思?又是这样的态度,约莫生气了,她迟疑的往他身旁挪了挪,苏逍不着痕迹的偏转了身子,还真生气了,她坐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夫君?” 苏逍眸光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扶疏娇声道:“臣之哥哥,我冷。” 他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她揽入怀中,清淡的檀香盈满嗅觉,她趴在他的胸口嗡声嗡气道:“你不要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略勾了勾嘴角反问道:“错了?” 扶疏拼命点头:“以后我绝对不会多看别的男人一眼,守好为人妻的本分。” 苏逍修长的手指把她鬓间的碎发捋至耳后低声道:“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她抬眸对视上他受伤的眼神心里十分愧疚,絮絮叨叨哄了他好大一会,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世上也只有他不动声色就把她给算计了。 阿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扶疏与他一左一右偎在苏逍怀中离得特别近,她看着他手中的糖葫芦张开了嘴,阿誉怯怯的把糖葫芦喂至她的唇边,她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颗弯眼对他笑了笑。 “你多大了,还让孩子喂你。” “阿誉,你几岁了?” 阿誉软软道:“三岁。” 她对着苏逍笑道:“我比阿誉还小一岁呢,我两岁。” 苏逍哑然失笑:“好好好,你两岁,真是抱着两个孩子。” “你看看你,有个倾国倾城的妻子,有个聪明俊俏的儿子,现在又有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在这样寒凉的夜晚就这样相拥在一块真的好暖和,有他在,甚至还会有一个孩子,孩子?她这样虚空残败的身体还能孕育他们的孩子吗? 与他日日同榻而眠她能感觉到他隐忍的欲望,可他也只是亲吻她以作疏解,他不说可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糟糕到何种地步,若非九回珠,若非他深厚的内力,若非用那么多珍贵药材调养,她…… 马车停下的时候温清等人一窝蜂的便围了上来:“苏公子,昨日接连又出了三桩命案,已经九十八起了。” 扶疏提裙下了马车问道:“你不是向剑阁报备消息了么?” 温文回道:“孔绥师叔已至金陵,虽不至于万无一失理应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不知为何还是让他们得逞了。” 孔绥?她勾了勾唇角掩口打了一个哈欠:“那你们就去找你们的孔绥师叔,为何要回来叨扰我?我现在连剑都拿不动能做什么?” 苏逍道:“时辰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最为至关重要的一人不能再出差错了。” 温清若有所思道:“是,明日我们便亲自去保护。” 温文道:“可孔绥师叔不让我们插手,说是巳毒门的案子还没了。” 扶疏挑眉:“是吗?那你们就更应该去了,巳毒门一案本就与无头悬案是同一件事情。” “是这样吗?” 夏桑好奇的看着苏逍怀中的阿誉道:“他怎么在这?” 阿誉眨了眨眼睛一副要哭的模样,回身趴在苏逍肩膀上蹭眼泪,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不怕,哥哥只是想和阿誉说说话。” 夏桑一脸莫名其妙,眼看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就要碰到苏逍的白袍子眼疾手快的从他手中抽了出来,阿誉攥握了一下小手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甚是可怜,他讪讪解释道:“我就是帮他拿一下而已。” 扶疏柔声哄道:“阿誉,来,娘亲带你去洗澡。” 他张开双臂扑入她怀中,虽已三岁,可他瘦的可怜并不太重,扶疏抱着便有些心疼。 “爹爹……” “你爹去铺床,等洗完澡我们一块睡觉好不好?” “好。” 爹?几人讶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夏桑掰着手指数了数辈分,这样算下来他确实是这个小娃娃的哥哥,那扶疏就是他的……娘?同样是孩子为什么他就没有这待遇,她都从未和颜悦色的讲过话! “公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逍淡淡道:“这孩子叫漱儿娘亲。” 所以你们就把他抱回来了?所以就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这个小娃娃也太会抱大腿了吧,想当年公子愿意把他捡回来是因为他足足跟了他三天三夜半条小命都快没了,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他想着想着手中的糖葫芦不知不觉便被他啃完了,温文环臂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就是还说不是抢来自己吃的,和一个小娃娃抢东西真是不知羞。 洗完澡帮他穿衣服的空,阿誉垂着小脑袋便睡着了,她用披风包裹住他抱到内室对苏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把他放到床榻上,他吧唧了一下小嘴,小手攥着她的前襟十分可爱。 扶疏越看越喜欢歪在床上伸手碰了碰他长长的睫毛:“这么乖巧的孩子她可真舍得丢给别人?” 苏逍坐在一旁给他掖了掖被角:“是剑阁暗影?” “嗯,还是月华宫的人,她认得我,我并不认识她,巳毒门,剑阁甚至于魔音谷都与她有牵连,这个女人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她是坤离阵法选定的最后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49章 扶疏手指触摸着阿誉软软的头发道:“这孩子既然叫我们一声爹娘, 我们便不能让他失去母亲。” 苏逍拾起从她怀中掉落的玉佩,绳结泛旧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脏兮兮的, 精致的镂雕花纹中满是污泥, 她把手帕递给他道:“先放着吧,明日清洗一下再让阿誉玩。” 他仔细用帕子包裹好放到枕边:“明日我们带阿誉去找她。” 她应了一声好, 沓着绣花鞋拆开他手臂上的纱布帮他换药,伤口已经结疤, 长长一道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好在没有加重伤势, 不然我可要心疼死了。” 只是看上去比较严重罢了, 这招以前她可是用过的,他勾了勾唇角,目光缱绻:“无碍的。” 不知是不是烛光太过温柔, 她盯着他俊朗的面容看了一会,略起身含住他的薄唇亲吻吸吮,苏逍一怔反客为主与她唇齿纠缠,大手无意识探入她的衣摆, 触肤柔软滑腻,呼吸愈发紊乱。 阿誉翻了一个身轻微的声响让两人理智回笼,扶疏鬓发微乱软软依靠在他的怀中喘息, 媚眼如丝,红唇有些发肿,苏逍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她的鬓角轻笑道:“怎么忽然如此?” “谁让你勾引我。” 因气息不稳她说话声音有些轻缓沙哑,似一根羽毛撩得人心头发痒, 他喉结动了动道:“你先睡吧,我去沐浴。” 扶疏揽着他的腰并未撒手:“伤口不能沾水。” “没事。” 隔着薄薄的单衫她依稀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紧绷,肌肤灼热,蓦然意识到什么,脸颊微微红了,慢慢松开了环在他身上的手。 苏逍扯了扯前襟起身便往外走,她扯住他宽大的衣袖洁白的贝齿咬着红唇飞过去一个媚眼:“夫君,要不要我伺候你沐浴呢?” 他眸光暗沉,胸膛轻微起伏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不用。” 扶疏躺在床上笑着打滚,以后她要把从前在话本子春宫图上看到的手段全部用到他身上试试。 苏逍还未冲完冷水澡便听到房内扶疏焦急的声音:“臣之,你快过来看看阿誉。” 他快速披上外袍步入内室,匆忙之间前襟半开,头发犹自往下滴着水,比之惯常一丝不苟端方雅正这幅模样当真是别具风情,然此时她也顾不得言语间揶揄调戏了。 “臣之,阿誉他起烧了,是不是着了风寒?” 扶疏抱着阿誉,以手拭了拭他额头,脖颈,腋窝处的温度,烫的吓人,苏逍抬起他的手腕帮他把脉,片刻眉心微皱,解开阿誉的衣服手执一枚银针插在了他的心口处。 阿誉疼得小脸皱到了一起,无意识的嘟囔,扶疏轻轻拍了拍他轻哄了几句。 苏逍收了银针扯过棉被盖在阿誉身上,她问道:“怎么了?” 他道:“先天不足,心脉耗损,又是从娘胎中带出来蛊毒,这些年一直用雪参、九叶灵芝续命。” 雪参、九叶灵芝本就是世间难寻的珍贵药材,千金难求,她是算到臣之不会见死不救才会把阿誉托付给他们,扶疏俯身抵了抵阿誉滚烫的额头,心里很是难受:“有没有办法医治?” 苏逍用火折子点了旁边几盏灯,走到书案旁执笔写了一张药方,吩咐婢女去煎药,又绞了冷帕子覆在阿誉额头上:“用雪参、九叶灵芝辅以金针引毒是可以调理好的,只是他太过年幼,用药不宜过重,需要些时日。” “需要多久?” “少则一年,多则三四年。” 扶疏不言,莫说一年复一年虚耗雪参、九叶灵芝,阿誉与他们不过萍水相逢总要各奔东西,届时又当如何? 阿誉迷迷糊糊睁开水润润的眼睛,小手紧紧攥着她的前襟拼命的往她怀里靠软软叫了一声娘,苏逍接过婢女煎好的汤药,用白瓷勺舀了一勺喂到他的唇边:“阿誉,把药喝了就不难受了。” 他眨了眨眼睛乖乖一口接一口的喝药,扶疏从没有看到过哪个孩子喝药时如此乖巧,用帕子擦拭着他嘴角的药汁问道:“苦吗?” 他摇了摇头怯怯问道:“娘,你能抱着我睡觉吗?” 她笑着点了点头:“喝完药睡一觉病就好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转头扑在扶疏怀中蹭了蹭闭眼便睡着了,苏逍把手中的蜜饯复又放回瓷盘中:“阿誉都比你听话。” 她叹道:“太过听话了。” 扶疏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冷心冷面,因阿誉高烧不退她便抱着他整整守了一宿,临近天亮方合衣眯了一会,隐隐感觉有人在给她盖被子,睁开眼睛便看到阿誉坐在一旁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他穿了一件窄袖青色小袍子,袖口绣着紫色团花,束了条嵌着白玉髓的发带,越看越清俊好看。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起烧了,臣之说是体内蛊毒引起的高热,雪参性寒,可以压制。 “阿誉,还难受吗?” 他摇了摇头,见她撑着手臂起身小心翼翼把她压在身下的长发捋了出来,她柔声道:“等吃完早饭,我带你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他又摇了摇头,垂下眼睫,小手攥着衣摆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扶疏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乌黑的眼睛噙着泪珠道:“我没有爹,你也不是我娘,她从来不会抱着我睡。” 她心口似被针尖刺了一下:“她对你不好吗?” “她不喜欢和我说话。”他抹了一把眼泪下床给她去拿绣花鞋,“你不要生气,我没怎么见过人不知道娘是不可以随便乱叫的。” 她摸了摸他的发顶问道:“阿誉,那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他把苏逍给她准备的衣裙抱了过来,眼睛亮亮的抬头望着她道:“喜欢你,喜欢爹爹。” 他忽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小声道:“可……我有病,不吃药就会死,娘亲说我是个累赘,我不能拖累你们,你把我送回去吧,娘亲一个人也不会照顾自己。” 他的心思并不是一个三岁孩童应该有的,她以为的愚笨或许是因为过于聪慧,扶疏牵起他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郑重其事道:“阿誉,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娘。” “娘……” “真乖。” 正厅里叽叽喳喳,温文给了他一包雪片糖讶异道:“前辈,这真不是你在外的私生子?长得可真好看。” 温清瞪了他一眼:“休得胡言。” “真像前辈与公子的亲生儿子。”夏桑递给他一个竹蜻蜓蹲跪在地上道,“我亲手给你做得,可以飞很高。” 阿誉不如昨日那般怕生,眉开眼笑,夏桑讨好道:“那我能抱一下你吗?就一下。” 他点了点头,夏桑兴高采烈的把他抱了起来往空中抛然后又稳稳接住,温文凑过去道:“让我也抱一下,我还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小孩呢。” “我还没抱够呢。” 扶疏与苏逍一道从门外走了进来,瞧着屋里热火朝天的气氛低声对苏逍道:“谁家以后有这么多孩子吵都要吵死了。” “你不喜欢?” 她嫣然一笑:“你我可都不喜欢清静,热闹些才好。” 婢女摆好碗筷,众人陆陆续续落座,苏逍给扶疏盛了一碗粥,自己另盛了一碗用勺子喂阿誉,他正啃着一小块米糕,嘴角犹自沾了几粒米,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人时分外讨喜:“爹爹,我可以自己吃。” 夏桑给他剥了一个虾:“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自力更生。” 苏逍擦了擦阿誉脸颊上的米粒淡淡道:“你五岁时还需我喂你吃饭。” 他不以为意低头笑着对阿誉道:“你听,我真是你哥哥。” “哥哥。” 夏桑听得心花怒放吧唧一声亲了他一下,温文凑热闹道:“还有我,还有我。” 扶疏扫了他们一眼道:“食不言寝不语。” 几人顿时消停下来,安安静静低头扒饭,夏桑间或对阿誉做个鬼脸逗得他咯咯直笑。 用完早膳,温清等人去程府与沈岐央汇合,苏逍回房取了九羲琴同扶疏、阿誉赶往巳毒门,她对九羲琴有种没由来的敬畏抱着阿誉离得远远的,认真的教他解九连环,一时车内只闻九连环相撞的清脆声响,苏逍静静望着,眼底皆是宠溺温柔的笑意。 时逢五月,繁花似锦天朗气清,巳毒门却似被一团浓重的烟雾笼罩,阴气森森,下了马车苏逍拂过阿誉的昏睡穴对扶疏道:“虞昭布的迷魂阵法,或有一场血战,怕吗?” 她笑:“有你在,怕什么?” 青天白日吱啦一声开门声响透着几分诡异,府内屋舍荒废,花木藤蔓丛生,隐约可以女子的哭泣与男子的□□混杂,苏逍眸光一暗,凭声断位拨弄琴弦,琴音泠泠作响,眼前移形换位豁然开朗。 凌彻摸了摸发痛的手腕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甘的理了理衣袍:“你又坏我好事,真是阴魂不散,锁魂使大人。” 厅内站了为数不少的人,凌彻、裘媣还有侥幸逃生的巳毒门二少爷魏今,苏逍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蜷缩在墙角的女子身上,她身上的衣裙被撕成碎片,衣不蔽体,豆青色肚兜绳结也已经被解开,她死死攥着身上的白袍目光扫过阿誉目光缓缓落到魏今身上,冷笑道:“是你一步一步把我逼到绝路,今日我们便做一个了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50章 魏今面色惨白, 倒退了几步碰到了身后的红木圈椅上:“阿阮,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是爱你的, 我一直爱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陌阮扶着墙壁起身, 攥着白袍的手指骨节泛白,目光锐利, 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方向:“没有办法?爱我?” 她边笑边哭,声音嘶哑道:“那你把心挖出来让我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 魏今不敢直视她阴冷的目光, 双腿发软往凌彻身后躲, 他厌恶的皱了皱眉, 狠狠踹了他一脚:“没用的东西。” 他是不喜魏今但也容不得别人骑在他的头上,略抬了抬眼皮示意影卫把陌阮制衡住,可竟无一人听从他的命令, 皆敬畏的瞄了一眼苏逍一动也不敢动,他怒火中烧,双拳攥得咯吱作响,讥讽道:“传闻中不近女色的锁魂使大人还真是怜香惜玉, 扶疏宫主,你说呢?” 扶疏抱着阿誉无波无澜,凤眸上扬道:“他是阿誉的爹, 应当的。” 此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裘媣阴厉的斜睨了陌阮一眼,凌彻好整以暇的笑道:“美人,既如此你还不若从了我。” “不无不可。”她浅浅一笑, 摄人心魄,那样明艳的姿容确实有令男人癫狂的资本,“我可以勉为其难的把你收为男宠。” 凌彻厉声道:“你敢打我的主意?” “你敢打我的主意,我为何不能打你的主意?世人都知我平生无所好,独喜美色,平心而论若非你的身份凭你这样的容貌还真入不了我月华宫的门。” 清清淡淡几句话简直是对他不动声色的侮辱之言,向来只有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他看上这个残花败柳是她的福分,竟让他去当男宠,光是想想就怒不可遏。 扶疏复又补了一句:“锁魂使大人的姿色我就十分钟爱。” “你……”凌彻一拍桌案,对着厅内的影卫道,“都是死人吗?把他们统统给我杀了。” 话音刚落,厅内站满了黑衣人,手中无剑,右腕上戴着银镯,垂着一枚漆黑的铃铛,是虞昭控制的最高阶的傀儡,影卫顿时有了底气纷纷拔剑出鞘。 苏逍道:“忤逆犯上,依门规当诛。” 凌彻笑道:“九羲锁魂对他们可是没有作用了。” 未免锁魂使滥用职权,锁魂之术亦有破解之法,虞昭既然明目张胆的置他于死地训练的影卫自然不惧九羲锁魂。 苏逍惯于深藏不露,无人知其武功深浅,对他,魔音谷所有人都心存畏惧,拔剑之后不敢轻易出招,他修长的手指划动了一下琴弦,院内出现数十魔音谷暗卫,扶疏脑中赫然出现四个字,自相残杀。 虞昭训练的影卫与苏逍手下的暗卫旗鼓相当,刀剑声不绝于耳,难分上下,黑衣傀儡挥动右臂,手腕上的银镯瞬时展成一条银丝,坠在尾端的漆黑铃铛叮当作响齐齐射向苏逍的方向。 他拨弄琴弦,银丝振动移形换位,泠泠琴音与杂乱的铃铛声让人头疼欲裂,黑衣傀儡招式诡异,银丝交叠宛若一张细密的网把苏逍困于其中,凌彻寻得间隙反手抽出长剑从右侧偷袭,他食指拨了一根琴弦,旁侧银丝振动,无形中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整个人反噬了回去。 空气中浓郁阴厉的杀气让人毛骨悚然,魏今跌坐在墙角瑟瑟发抖,扶疏凤眸盯着银丝移动交错的方位,脑中快速勾勒出坤离阵法图,她把沉睡的阿誉交还给陌阮。 “宫主……” “现在又认得我了?”扶疏唯恐剑气伤到阿誉把两人拽到了相对安全的角落,“陌阮?原来是你,我听过你的名字,倒从未在月华宫见过你。” “属下身份卑微,无缘面见宫主。” 扶疏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凤眸暗了暗,攥住陌阮的手臂偏转了身子,一枚蝴蝶镖叮的一声嵌入身后的木柱中,她回眸阴冷的望向裘媣慢慢走近道:“新仇旧恨,今日一道便做个了断。” 裘媣被九羲化去大半功力,但她自知扶疏武功尽失有恃无恐:“我把你杀了,他这辈子总归是不会把我给忘了。” “痴心妄想。” 快到极致的剑招,无任何内力依附仅用虚招便让人无所遁形,裘媣捂着腰腹处不可置信的吐出一口乌黑的鲜血,扶疏目光冰冷的抽回月华剑,鲜血溅在她素色裙裾之上开出朵朵血花:“内力散尽又如何?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这十多年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练剑杀人。 只是我这人疲懒阴毒,不喜用这种最愚笨的方法杀人,索性未曾荒废。” 她用手指拭了拭锋利的剑刃,月华剑常年噬血,剑锋泛着诡异的腥红色,裘媣依靠着墙壁用功调息,内力无法聚拢,周身痛痒难忍。 凌彻与苏逍对峙无暇顾及她的死活,过往种种一闪而过,她以为他不杀她是对她有些微情谊,其实她错了,从一开始她初见他时便错了,她毁了他的故土,杀了他的至亲,可连恨他都不屑给她半分。 “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让你也尝尝这万蚁蚀骨的滋味。”她双目血红,眼眶中蒙上一层氤氲哑声道,“我与毓儿、臣之、退之生不如死苟活于世是为了什么?看着你们继续为所欲为?世上从无这等便宜之事。” 裘媣手指抠着墙壁,指尖血肉模糊,嗤笑道:“我从未想过要害他,既如此能死在一处也是不错的。” 扶疏凤眸微眯,握着月华剑的手有些颤抖,如今拿着这把月华剑竟吃力到此种地步,空落落的内息让她怅然若失,为了修炼清音功法她付出了多少心血,承担了多少代价,就此便废了还真是心有不甘。 她身形一转跃至苏逍身旁,密密的银线把他们圈入其中,他沉声道:“我能应付。” “十一年前我便在灵堂之上发誓,我不要做丝萝依附乔木而生,我要保护我在乎的所有人。”她左手握住他的手,自然的与他十指相扣,“今时今日我有能力与你并肩作战。” 苏逍轻叹了一口气道:“那枚黑色铃铛是操控傀儡的关键所在,银线融以玄铁,非神兵利器不可斩断,几乎毫无缺陷。” 扶疏勾了勾唇角:“真巧,我的月华剑恰好能斩断千年玄铁。” 他轻笑,他的小姑娘确实长大了,大拇指在她掌心划了几下:“逐一而来,不可错乱。” 绵长的内力顺着掌心丝丝缕缕流至四肢百骸,她足尖一点向后翻转,只听叮叮当当的杂乱声响,看不清剑招,铃铛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剑尖扫过青石板地面,苏逍以手抚琴,铃铛飞起精确无误的砸到黑衣傀儡的眉心接二连三的纷纷倒了下去。 银丝撤去之后,除去倒下的傀儡与厮杀中死去的影卫,凌彻等人消失的无影无踪,扶疏收了月华剑往后踉跄了几步被苏逍展臂半搂入怀中:“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扫视一圈之后道:“迷魂阵也已经撤去了,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一名黑衣暗卫跪地行礼,手中的长剑犹自往下滴着鲜血:“大人,二公子等人利用迷魂阵遁走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眉心微皱,心中略有些不安,凌彻不是他的对手,傀儡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就连影卫也没有胆量把他杀了,虞昭不会不知,最后的杀招还在后面,他处心积虑把他引到巳毒门意欲何为? 身后传来刺耳的惨叫,魏今双目泣血,两个眼珠子掉在了地上,陌阮抱着阿誉望着他笑:“你也配求我?我曾经那么爱你,全心全意的想和你在一起,你说你也爱我,我相信了。 我把你当成我今生全部的依仗,可我被你爹侮辱囚禁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我被丢到乱葬岗的时候你又在什么地方? 我第一次跪下来求你带我远走高飞时,你虚情假意的骗我同你圆房,我第二次跪下来求你摆脱你爹对我的控制时,你揶揄讽刺恭喜我成为你爹的第二十八房小妾,我第三次跪下来求你用雪参给阿誉入药时,你让我帮你肃清巳毒门反对你的所有势力。 现在贪生怕死来求我不嫌太晚了吗?” 魏今怒道:“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昔日你见我无权无势爬上我爹的床,入剑阁有了几分本事又攀附上了宁王沈长则,他喜新厌旧抛弃了你,你还给他生下这个小杂种,你贱不贱? 九叶灵芝、雪参何等珍贵,用在一个病秧子小杂种身上简直暴殄天物。” 陌阮似被戳到痛处,双目无神怔怔看着阿誉,厌恶的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苏逍眼疾手快的接住,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 “你竟还勾搭上魔音谷锁魂使,眼下看来这小杂种指不定是谁的种,人尽可夫的……” 他话还未说,舌头整个被削了下来,以手捂口在地上打滚,扶疏用剑在他脸上慢条斯理的划了两道:“敢对我儿子出言不逊,你也不必说话了。” 陌阮呕出一口乌血,眼角留下两行清泪自嘲道:“是啊,他说的没错,我就是贱,一次又一次相信你们口中所谓的爱,他抛弃了我,我还给他生下这个无名无份的孩子,本已无心为何还要奢求有心人呢?”为什么每每思及那人心还是那么痛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51章 陌阮原名柳阮, 父亲是岐山派掌门柳赫,十五岁时对风度翩翩的魏今一见倾心,彼时巳毒门还并非名门正派口中的邪魔歪道, 柳府与魏府也算门当户对, 遂由长辈出面订下婚约。 然岐山派卷入朝政纷争被朝廷绞杀,柳阮一介弱质女流千里迢迢投奔魏府, 魏今懦弱怕事唯恐惹祸上身偏又觊觎柳阮美貌,花言巧语用迷药强行与她同房, 事后对婚约之事几番推脱。 柳阮不谙世事, 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即便无名无分也心甘情愿陪在他的身边。 对于无所依傍的她而言出众的容貌总归引来了祸患,她被魏今之父玷污囚禁,日日受辱求救无门, 她左等右盼等来了魏今言语羞辱,唤她姨娘。 巳毒门掌门已逾花甲,靠着药物维持房事,□□熏心, 变态阴毒,变着法的折磨她,她不知道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被下人一卷凉席丢到乱葬岗竟感觉到了解脱的快感。 陌阮颤巍巍的把剑捅入魏今的身体,利刃摩擦血肉的声音她无比熟悉,她一点一点缓慢的穿透他的心脏,附在他耳边道:“我说过要灭你满门, 一个不留,言出必行。” 她勾了勾眼角,无力的松开握剑的手大口往外吐着鲜血,他是她这一生悲剧的开始,当初为何会鬼迷心窍爱上了一个衣冠禽兽,扶疏俯身搀扶住她问道:“你怎么了?” 苏逍把脉之后摇了摇头,毒入肺腑,回天乏术,只能伸手点了她身上的几个穴位延缓毒素蔓延,陌阮颤抖的伸手想去触摸阿誉,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收回手偏转了头,心中苦涩难言,为何临死之际她就是忘不了那人呢? 初遇沈长则是她执行完剑阁暗杀任务之后身受重伤躲在了万花楼的雅阁中为他所救,他温柔体贴,待她极好,从未有人对她这般好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他不嫌弃她残花败柳之躯,不在乎她的过往,她贪恋这份温情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事实证明她有多么愚蠢可笑,被骗了一次还是不知悔改,宁王沈长则娶了谭太傅嫡女,府中还有两位侧妃,坐享齐人之福再未来见过她。 她坐在他们的家中等了好久好久,等来了宁王拥兵自立意图谋反被就地诛杀的消息,可她一点也不高兴,心似乎被掏空一般空落落的疼,即便他抛弃了她,她还是恬不知耻的留下了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 那个孩子不足月便出世了,不知是不是因果报应她体内的蛊毒统统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生出来就是个讨人嫌的病秧子,为了九叶灵芝、雪参帮他续命,她背叛剑阁依附魔音谷,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该做的她都做了。 她对阿誉从不亲近,厌弃他的出生带给她永无止境的折磨与痛苦,可她为何拼尽所有也要护他周全呢?是……是因为阿誉是她与沈长则的孩子?是因为阿誉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血脉延续,她舍不得…… 陌阮虚弱的靠着扶疏,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交叠,时至今日她记得的为何便只有他的好,苏逍望着天空中影影绰绰并不清晰的蓝紫色痕迹,那是坤离阵法启动的前兆,阿誉怀中透出青白色的光芒,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娘。 苏逍勾出他怀中的玉佩,镂雕缝隙剥落了一层白色粉末,隐隐透出里面剔透如水的玉质,统筹谋划许久谁能想到上古四大神器之一的玲珑玦是一个孩子手中的玩具? 扶疏不可置信道:“这……这便是玲珑玦?” 苏逍颔首道:“玲珑玦在巳毒门现世,夫人才会借魔音谷之手把巳毒门灭门以免行踪泄露,若在下并未猜错,这是宁王遗物?” 陌阮笑笑:“这是他……他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她已是强弩之末,第一次用如此温柔的目光望向阿誉,他怯怯的攥着苏逍的前襟缩了缩,苏逍哄道:“娘亲想阿誉了,你去抱抱娘亲好不好?” 他乌黑的眼珠水汪汪的,扑入陌阮怀中嚎啕大哭:“阿誉乖乖的,阿誉不疼可以不吃药了,阿誉可以照顾娘亲,你不要死。” 陌阮身子一僵,从未给他过半分疼爱他却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温暖,她一把攥住扶疏的手:“宫主……我知道把阿誉托付给你有些……强人所难,他……很乖巧听话……我求求你,帮我救救他好不好?玲珑玦也交给你……” 扶疏心下恻然,何止是乖巧听话简直是太过聪慧太过懂事了,她抬眸对视上苏逍默许的目光牵着阿誉的小手道:“你放心,我会让阿誉健健康康的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我会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疼爱。” 她一直不停的在哭,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握着她的手渐渐开始无力,阿誉抽泣的用衣袖给她擦眼泪:“娘亲……” 扶疏急迫的反握住她的手道:“沈长则没有背叛过你,他自始至终爱的就只有你。” 陌阮凤眸中闪出一丝亮光,呼吸略显急促,乌黑的鲜血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扶疏用手指擦着越擦越多的鲜血,鼻头有些酸涩:“我第一次便是从他口中知道了你的名字,他九死一生寻到月华宫,在门口跪了三天三夜,他自言愿付出一切代价换取你脱离剑阁暗影束缚,包括自己的性命。 按照日子算来那日恰好是他成亲之日,我怜他痴心一片答应了他的请求,所以你早已被剑阁除名这几年才能安然无恙的依附魔音谷而无人前来清理门户,可惜他应当还未来得及见你便遭谋逆诛杀之祸。 陌阮,他是你的良人。” 他与臣之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她倒也把这桩事记得清楚,宁王沈长则君子如玉如琢如磨,生于皇家安于市井,然昏君当政生性多疑听信谗言几乎把皇室宗亲诛杀殆尽,国不将国,家不成家。 陌阮泪眼婆娑之中绽出一抹似红茶花般艳丽妩媚的笑容,她伸长脖子往外倒气,瞳孔收缩,目光涣散:“长则……你未骗我……” “在下唐突,不知可能喜欢姑娘。” “阮阮,在我心中你配的上这天下所有美好的东西。” “阮阮,你可愿嫁给我为妻?” “阮阮,等你我成亲之后便在院子里种满你最喜欢的红茶花。” “阮阮,我一看到你便不舍得对你发脾气了。” “阮阮,我们的孩子一定乖巧听话,像他娘亲一般好看。” “阮阮,我爱你。” …… 陌阮的身体渐渐冰凉,空中出现纵横交错的八卦阵法笼罩了整个魏国,玲珑玦光芒大盛,刺目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睛,虞昭若有似无的声音传来:“锁魂使大人,你先行一步寻到玲珑玦本祭司便送你一份大礼,你说今日他会来吗?” 一刻钟功夫光芒渐渐变得黯淡,晶莹剔透巧夺天工的白玉玦落在了他的掌心,触手温润,扶疏把陌阮轻放到地上撤走了覆在阿誉眼睛上的手,轻声道:“有爹娘在,没事的。” 吱啦一声大门开合的声响,源源不断涌进来不少人,暗卫没有得到命令纷纷退到正厅护在苏逍身前,已有人七嘴八舌的说道:“真是魔音谷的人?” “他们竟然杀了这么多江湖同僚?其心可诛。” “以亡魂祭坤离阵法只为寻得玲珑玦,这些年他们杀的人真是数不胜数。” “邪魔歪道,心术不正。” 院中倒地的傀儡并死去的影卫身上的黑衣不知何时被震碎除去露出里面江湖中各个门派的服饰,冤魂未度,坤离阵法奇异的蓝紫色宛若一道符篆把所有人网罗其中。 既寻得玲珑玦的踪迹又能让他成为江湖中讨伐的众矢之的,天衣无缝滴水不露原是在最后关头摆他一道,苏逍对临近的暗卫吩咐道:“把小少爷带去内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 “是。” 阿誉拽着扶疏的衣角不肯走,她含笑摸了摸他的小脸:“娘一会便去接你,我们晚上回家吃爹爹做得糖醋鱼。” “拉钩。” 扶疏伸出小指勾住他小小的指头拉了拉,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陌阮平静的尾随暗卫入了内室。 为首之人白衣白袍,她再熟悉不过,是剑阁中人,不然这些所谓名门正派哪有胆量与魔音谷抗衡,温清、温文、温念眸含诧异之□□言又止,孔绥朗声道:“剑阁暗影,月华宫宫主扶疏,嗜杀如命祸害江湖,勾结魔音谷为害五湖十六国,现已被逐出剑阁,由本门自行清理门户。” 扶疏低声对苏逍道:“关键人物水落石出了,只是没有想到你我有朝一日会被所有名门正派讨伐,运气可真够差的。” 他道:“或许我们会死在这。” “我宁愿你我同生共死,也不愿一人独活,你这次别想丢下我。” “好。” 温清道:“孔绥师叔,前辈一直奉命行事,所杀之人皆在剑阁记录在册,还望剑阁明察。” 孔绥厉目而视,冷笑一声道:“你们好好看清楚,她旁边站的人可是堂堂魔音谷锁魂使大人。” 众人闻言不自觉往后倒退了几步,温文迟疑道:“苏公子是个神医,会些武功但剑法还不及前辈一分,怎么可能是魔音谷锁魂使,孔绥师叔是不是搞错了?” “锁魂使修习御音之术,他怀中所抱七弦琴就是传闻中的九羲,岂会有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52章 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会忘了那位在京都神殿外踏月而来的锁魂使大人, 也不会忘记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人在他们面前瞬息白骨,他明明近在眼前每个人偏又看不清他的模样,明明出尘若仙难掩骨子里渗出的阴森幽怨之气。 苏逍宽大的白袍行动之间似流云浮动, 他抱着通体漆黑的九羲, 七根琴弦似七道流光嵌于其中,神情淡漠, 缓缓步出正厅,无波无澜道:“诸位齐聚于此便是要寻我夫人的错处?” 孔绥斜睨了扶疏一眼道:“扶疏宫主可真有本事, 魔音谷锁魂使都成了你的入幕之宾。” 他语带讥诮, 在场诸人面露鄙夷嘲讽之色, 月华宫宫主扶疏淫'乱成性声名狼藉,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要是她看上的人, 无论是皇亲贵胄还是和尚道士不得手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碍于剑阁暗影的身份,他们也只敢在茶余饭后议论一二。 扶疏手负月华剑漫不经心道:“我相公确实是魔音谷锁魂使。” 那样绝色倾城的容颜美得让人刺目,凤眸潋滟中隐匿着几分骄傲与温柔, 让人移不开半分目光。 温清怔愣着望着成为众矢之的的两人有些回不过神来,似乎一直以来坚守的信仰轰然倒塌,无论是悲天悯人的了尘大师还是温文尔雅的苏公子都不应该与魔音谷扯上任何关系, 那这么长时间的教导算什么?是步步为营的阴谋吗? 温文低垂着头:“前辈与苏公子是好人,不会滥杀无辜的。” 夏桑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附在苏逍耳边道:“虞昭有谷主印信强制性控制住了所有人,眼下可用之人并不多。” 釜底抽薪?他破釜沉舟无非是想要折断凌苏在魔音谷的势力,凌昆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些年他看似荒诞暴虐不理事务, 实则是看着魔音谷中各股势力在他的掌控中互相争斗厮杀。 他不偏不倚安安分分做个锁魂使时他可以给他最大的权利,一旦他察觉自己为凌苏密谋理所当然的便成为弃子。 苏逍略一颔首,夏桑握着紫玉箫的手骨节泛白,目光凌厉的扫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没有在温清等人身上有片刻的停留,仿佛他们之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温文侧头看到温念惨白的面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他们不会骗我们的。” 扶疏手指转着一块发着青白光芒的白玉玦:“冠冕堂皇的借口便不必说了,我自认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这么多人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杀我,不就是想要玲珑玦么?” 人群中又响起了嘈杂的说话声,望向她的目光虎视眈眈偏偏还要端着名门正派的架子:“玲珑玦都在你手上了,还说人不是你杀的?” “哦?我在剑阁待了十几年可从未听说过玲珑玦所属哪个门派。” 她闲庭信步走到尸体旁用剑尖三下五除二挑开了最近的一个男人的衣服,蛾眉派的女弟子面色通红的偏转了头以宽袖掩面,少林寺的和尚阖目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青华派掌门连连说不知廉耻有伤风化。 “这些尸体上已有尸斑,你们不曾验尸便言之凿凿说所有人是我杀的,可真是太冤枉我了。” 她声音绵软,语调上扬颇有几分娇嗔的味道,与他们想象中嗜杀如命淫'荡无耻的形象严重不符,已有人上前去验尸,无需查探死因显而易见的尸斑让在场诸人哑口无言。 嵩山派掌门指着苏逍道:“是他杀的,用傀儡术控制死人向来是魔音谷惯用的阴毒手段。” 扶疏笑道:“既是锁魂使大人控制的傀儡因何又把他们全部毁了?拿来对付你们岂不是更妙?” “你……” 孔绥沉声道:“扶疏勾结魔音谷夺取玲珑玦毋庸置疑,就地诛杀。” 扶疏回眸,目光冷厉,狭长的凤眸似一把利剑插在每个人的胸口,那种燃成灰烬方才的作罢的鬼魅绝美,浓烈的让人脊背发寒:“魏国九十九桩无头悬案,以魂魄生祭坤离阵法让玲珑玦现世,孔绥,你既知魏国丞相、锁魂使大人与我的关系,便该知我手中有你借剑阁之名祸乱朝纲的证据。” “一派胡言。” “本相私认为宫主所言非虚。” 人群中走出数十个姿容清俊的男子,各个气质不凡,一眼望过去十分赏心悦目,为首的白衣公子,乌黑如墨的发用白色缎带在发尾松松打了一个结,广袖宽袍,同样的白袍穿在苏逍身上是清冷出尘穿在他身上却是风流婉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多情雅淡偏偏骨子中有股矜贵之气。 他从衣袖中拿出一沓书信撒入空中,信笺纷纷扬扬自空中飘落:“剑阁顺应天命,从不私自干涉五湖十六国朝政律法,但魏国近些年来一直听命于剑阁,大至新政“赋税法”小至当今圣上纳妃选秀,无一例外。 本相今日当着武林同道向剑阁中人问一问,这是所谓的天命所归还是有人假借剑阁之命行不轨之事。” 孔绥淡淡道:“相爷可知污蔑剑阁是何后果?” 他摇着一把雪白折扇,风流肆意,眼角下的一颗泪痣透着圆滑精明:“因玲珑玦现于魏国,魔音谷不择手段大肆搜查,魏国国力衰微,无力与魔音谷抗衡,本相只是好奇剑阁既然连此等微末小事都插手了为何任由魔音谷为所欲为?” “剑阁出了叛徒。”孔绥意有所指,月华宫宫主与魔音谷锁魂使的亲密关系,玲珑玦已在扶疏手中所有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一切都似乎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扶疏抓住一张书信看了一眼,五指蜷缩,纸张皱成一团,冷笑道:“我一直好奇魔音谷在魏国的势力范围并不大,又有四大世家驻守,为何国力日渐衰微,命案频发,边匪肆起。 离火珠现于雁月,坤离阵法裘媣护法可是辛辛苦苦筹谋了近十年,魔音谷把大量精力都放在了雁月,那么魏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坤离阵法又是谁在布筹的呢?” 她略一停顿接过夏桑递过来的一沓折子一封一封的往外丢:“搜查与魏国皇室私交甚密的人还有一个人的行迹向来为月华宫所擅长,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容不得别人任意污蔑我。” 温清捡起一封折子看了看,越看越心惊胆战,剑阁独有的行踪记录与月华宫情报上孔绥师叔往来魏国的时间不谋而合,甚至于还有与魔音谷千丝万缕的牵扯,九十九桩无头悬案的契合。 孔绥用剑柄打落了折子道:“魔音锁魂使在魔音谷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月华宫是剑阁情报暗杀组织,他们二人联手颠倒黑白便没有不成立的阴谋,再说魏国相爷可是月华宫宫主最宠爱的男宠,他的话怎可轻信? 诸位,魔音谷诡计多端,又有玲珑玦在手我们不能听之任之受其摆布,今日便替天行道将其一举歼灭。” 众人蓦然缓过神来,旁侧数十容貌出众的男子约莫都是传言中的男宠,不由心存鄙夷偏偏在瞥到扶疏的容貌时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们是为玲珑玦而来对魏国朝政不感兴趣,对那些枉死的人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在意,或许大多数人巴不得坤离阵法早日启动得到玲珑玦的些许蛛丝马迹。 更何况这些所谓名门正派勿论平时对魔音谷怕的要死表面上亦要维持着端方雅正一致对魔音谷同仇敌忾,懒得去细细考量其中盘根错节的矛盾顺风倒的把所有罪责自然而然的追加到魔音谷的身上,还唯恐反应慢了为江湖正道所不齿。 “替天行道,诛杀妖女。” “匡扶正义,杀尽歪门邪道。” …… 她这些年名声不好,总有人明里暗里的骂她,眼不见为净她也从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无端被推到风口浪尖,无端被人污蔑百口莫辩,无端被所有人诋毁辱骂,纵然她再百炼成钢到底心寒,她捏着折子的手微微发抖,浑身冰冷,所谓正道,所谓正义,所谓事实,所谓证据,其实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么在意。 一双温热的手牵住了她的手,手中剩下的折子扑簌簌全部掉在了地上,她微微偏头,眼圈有些发红,委屈巴巴的望着他,他是魔音谷锁魂使,她是剑阁暗影,明明两相对立,可在悠悠众口面前并不不同,从无害人之心却被千夫所指。 苏逍自始至终冷眼旁观一言未发,也许他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他无需向所有人交代解释:“漱儿,我们没有退路了。” “是啊。”可有他在纵然刀山火海亦无所畏惧,无论她进或者退不再只有她一个人,有他可以给她依靠,“是不是经此一战便可以回家了?” 苏逍点了点头,她笑:“阿誉还等着吃你做得糖醋鱼……雁月还等着我们回家。” 他伸手摩挲着她的眼睛声音有些暗哑:“好,回家。” 激愤之中陆陆续续有人拔剑冲了过来与魔音暗卫厮杀成一片,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交锋的后果比之平常更为惨烈,温清等人立着未动,孔绥道:“怎么?你们也想叛变不成?” 温清握剑的手因太过用力咯咯作响:“师叔,此事却有蹊跷。” 温文附和道:“前辈不是那样的人,苏公子也不是……” “鬼迷心窍。” 温念看着夏桑被蛾眉派的峨眉刺刺中了胳膊皱了皱眉,飞奔而去护在了他的面前,孔绥道:“你们是要帮她?” 温清后退一步持剑一礼:“师叔,对不起。” 温文紧随其后对着温清嚷道:“前辈武功尽废,我要去保护她。” 刀光剑影之中扶疏眸含讶异的看着护在她身前的云笙、阿顾等人,白云笙回眸一笑,风华倾城,朗声道:“以前是你保护我们,现在换我们来保护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53章 沈岐央用剑格挡住程氏家主的长剑, 头发花白的门主因他的太子身份无意与他多做计较:“岐央,你这是何意?” 他天生贵胄自带矜贵王者之气,眸光一凛, 收剑冷然道:“孰对孰错, 本王自有考量。” 程氏家主道:“魔音谷既已得到玲珑玦,下一步就是置所有人于死地, 区区一个魏国你认为他们会放在眼中吗?” 沈岐央背对着他道:“若却如你们所言,魔音谷何至于只有区区数十人, 本王身为太子, 这些年虽不居庙堂也知魏国朝政被剑阁中人把控。 此次奉命追查无头悬案, 疑点甚多,你们不彻查前因后果反而不分青红皂白大动干戈,说来说去不过同他们一样想要得到玲珑玦。” “玲珑玦乃上古四大神器之一, 一旦落入奸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沈岐央望着尸体横陈的地面,高手之间的过招难以想象的惨烈,难以想象的疯狂,他洞穿一剑客的胸口猩红的鲜血溅在他的紫色长袍之上, 冷嗤一声道:“又能比现在的状况坏多少?杀尽魔音谷的人之后是不是该同道之间自相残杀? 武林盟主的虚位尚且争得你死我活,何况上古神器玲珑玦,谁又甘心拱手相让?” 程氏家主手中的长剑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是啊,还有比自相残杀反目成仇更坏的结果吗?满目血红之中他看到的只剩下杀戮,比之巳毒门灭门还要惨烈的场景,而那人抱着七弦古琴白衣如雪洞若观火, 他心里没来由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温念温热的手掌贴在夏桑的伤口之上,触手粘稠:“疼吗?” 夏桑不以为意的笑笑:“你不该来的。” 向来脾气绵软的温念霸道的把他护在身后,一招利落的横扫,阴厉的剑气硬生生把人震到了三尺之外,相对比温清的沉稳温文的聒噪温念总显得没什么存在感,不曾想他的剑法竟会比高出温清这么多。 夏桑转动紫玉箫放至唇前,如泣如诉的箫音霎时倾泻而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御音之术,死死压制住剑招让人毫无反击之力,然御音之术极耗费内力并不能坚持太久,一刻钟之后语调便开始出现错乱。 剩余剑阁弟子并各大门派掌门皆把矛头对准了苏逍、扶疏,以二人之力迎战数十江湖顶尖高手百招过后难分伯仲。 江湖中人奉剑阁为仙道正途是以各大门派多修习剑法,苏逍不能用剑遂接过白云笙扔过来的折扇权做御敌之器,扶疏依靠他的内力支撑才能发挥出月华剑的威力,她忧心忡忡的望向他越来越苍白的面容,心一点点下沉。 她无意瞥到他怀中的九羲,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漆黑的古琴似一团团纠结成团挤挤挨挨的黑气剧烈的涌动,那股阴戾的怨气让人遍体生寒。 孔绥目光暗沉虚晃一招反手把剑刺向侧旁的白云笙,扶疏大骇,瞳孔剧烈收缩,泛着寒光的利刺入了血肉之中,她声音嘶哑不成语调:“阿顾!” 顾誉挡在白云笙身前,瘦削的手攥着刺入胸口的长剑拔了出去瞬时血流如注浸透了他的湛蓝宽袍,白云笙半抱着他,手颤抖的覆在他的伤口处大脑一片空白:“顾誉,你……”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顾誉会帮他挡下这一剑,下意识的反应毫无任何迟疑,扶疏一年之中大多时间都在执行任务在月华宫的那几年他与顾誉相处的时间反而很长,他不能说话只会含笑听着他讲话,他脾气很好无论他如何任性妄为都从未对他发过脾气。 细细想来,那几年其实给他那份温暖与平静的是顾誉吗? 扶疏蹲跪在地上凤眸盯着顾誉不断张合的口型,断断续续的字凑成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下意识望向白云笙张口欲说什么喉头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把全部护心丹倒了出来喂至了他的唇边,顾誉咳嗽了几声,鲜血沿着唇角往下流,白云笙双目通红喉结动了动,手指捏着他的下颌硬顺下去了几颗护心丹,既而有条不紊的把金疮药倒在了他的伤口处,撕下一角袍摆草草包扎伤口。 扶疏抓起顾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阿顾,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总是让你为我担惊受怕,你说等我成亲之后你便守着你爱的人安度此生,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你不能就这样睡了。 你想想我,还有……” 顾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眼角的眼泪,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勉力扯出一个微笑以示安慰。 白云笙擦着他额上的冷汗对扶疏道:“疏儿,寡不敌众,他为何还不出手?” 扶疏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从身至心的倦怠,伸手去拿地上的月华剑手上脱力长剑复又掉落到了地上,她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拿起来:“我也不知。” 他似乎一直置身事外,别人剑剑杀招他却只防不攻,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她也猜不透他心中是何想法,还未理清思绪顿觉后背一寒,只听“叮”的一声琴响剑刃贴着她的脊背划了过去。 苏逍侧立在扶疏身前,宽大的白袍把她遮挡的严严实实,清清淡淡道:“你们口口声声讨伐我滥杀无辜,把证据摆在你们面前却无一人细看,剑阁暗影执行暗杀,每年死在月华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只因她是我的妻子所有人听信一面之词同仇敌忾诛杀于她。 所谓名门正派实则道貌岸然披着正人君子的人皮行龌龊苟且之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手上套着一串白玉佛珠声音不疾不徐透着几分悲天悯人,刀剑声渐止,满目狼藉之中有人杀红了眼说魔音谷已是强弩之末,乘胜追击连同妖女一网打尽。 苏逍俯身给顾誉把了把脉,伸手点了几个穴位,白云笙望向他的目光晦暗莫名,离得越近从他骨子中渗出的杀气压制的人喘不过气来,魔音谷锁魂使怎会是慈悲为怀之人? 扶疏与他四目相对眨了眨眼睛,苏逍旁若无人的轻轻抱了抱她,温柔道:“你不要害怕。” 她被他毫无因由的一句话搞得莫名其妙,试探性的握了握他的手心下一惊,毫无温度,似乎触碰到了冰凉的剑锋:“臣之……” 苏逍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他脸色和嘴唇都是惨白,好像浑身的血色都笼入了那双眼睛中,诡异阴森,一股凉气顺着她的后脊缓缓地爬上来,那双无悲无喜、双目赤红的眼睛居然让杀人如麻的剑阁暗影便体生寒。 扶疏恍恍惚惚松开他的手,芊芊玉指僵在半空中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苏逍微微低下头,温情缱绻的在她手上蹭了一下。 扶疏低声问道:“臣之,你怎么了?”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深深注视着她重复道:“你不要害怕。” 她为了安他的心只好回道:“我不害怕。” 苏逍缓缓起身,温文清和的气息在他身上荡然无存,阴煞幽怨之气极重:“我本无意介入你们的江湖纷争,可你们不识好歹忤逆犯上,我本无意杀人,可你们想要我夫人的命,既如此,那便以魂魄祭九羲吧!” 他修长的手指按压在琴弦之上,流光浮动,浓烈的黑气四散而出在他身旁徘徊不散,黯淡的坤离阵法骤然之间光芒大盛,似八卦阴阳阵把所有人都圈禁在了小小的庭院之中。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孔绥瞬息之间变为白骨,那种可怖的力量若非亲眼所见无一人会真的相信九羲锁魂瞬息白骨是真实存在的,它不仅仅可以控制魔音谷触犯门规之人对所有人都有同等功效。 在他们惊惧万分的目光中倒在地上的尸体慢慢站了起来,周身鲜血淋漓死气沉沉,只能看得到凸出的眼珠,他们在琴音引导之下移形错位,转瞬地上赫然出现用血浸染的八卦阵。 白云笙心惊胆战蜷握了手指,顾誉轻嘶一声,他尴尬的松开了半搂着他的手打趣道:“我们不必死了。” 温文还未从孔绥死去的事实中回过神来,他结结巴巴道:“这……这是苏……苏公子?” 夏桑跟随苏逍多年从未看到过他这种情形,毁天灭地的可怖力量,以魂魄为引,尸身为棋布下永不超生的血阵,九羲之中锁着的都是怨气煞气极重的厉鬼,他们宿在琴中日久暴虐狂躁一旦被惊醒非万千生魂不可压制。 苏逍眼角上扬,指尖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地上浓重的血光与天上强烈的紫光交融宛若一道密密的网把所有人禁锢其中,所有人悲惨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携裹着前行,从心底泛起的恐惧让人骨头发软。 神龙见首不见尾魔音谷主都要忌惮三分的锁魂使大人,传闻中的九羲锁魂,失传许久的御音之术,那是他们所有人都不能与之抗衡的力量,在零星几个讨饶声之后,求救妥协声骤然此起彼伏。 苏逍嘲讽的淡瞥了一眼,神色漠然对傀儡命令道:“就地诛杀,一个不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54章 扶疏怔愣的望着不远处炼狱般的鬼哭狼嚎, 宛若被幽闭在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十分凄惨,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无情无欲的清冷面容在满目血光之中让人心惊胆战, 无情无欲可以渡人但与之相对的便是毁灭。 他是雁月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可他的温文尔雅总让她忽略他隐匿在暗处的杀伐决断, 他是魔音谷手握生杀大权的锁魂使大人,可他的温柔体贴总让她忽略平静之中的工于心计, 他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只是他这一生的深情与温情全部倾注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白云笙低声问怀中的顾誉:“你刚刚对他说了什么?” 顾誉艰难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神情颇为无辜,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呕出一口鲜血,他眉头紧锁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凤眸上扬,眼角的泪痣风情惑人:“我运气一向不错,跟着我便不会走错路,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薄唇无声的张合道:“听你的。” 这次白云笙总算看明白了, 眼底的笑容更深,扶疏看了两人一眼起身便往苏逍的方向走去,顾誉拉住她的衣袖对着她摇了摇头, 对着她说了一句话:“他们已被摄魂术控制。” 扶疏瞬时灵台一片清明,围绕着九羲凝聚不散的魂魄,无痛无觉的傀儡,被鲜血浸染的越来越霸道的八卦血阵, 困守其中毫无章法的江湖各个门派,她几乎看不清苏逍的模样,只觉一片白衣氤氲了她的视线。 是了,纵然江湖各派,名门世家为剑阁马首是瞻,但总不至于所有人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一致对她兴师问罪,更勿论心思深沉的家主掌门毛毛躁躁的喊打喊杀。 他们如果杀了魔音锁魂使,无异于正面与魔音谷为敌,魔音谷不可能被一举歼灭,玲珑玦不可能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甚至会遭受灭顶之灾,剑阁更不可能时时刻刻庇护所有门派,届时他们又当如何自处?最妥善的方法就是任由剑阁自行清理门户,静观其变浑水摸鱼明哲保身。 可一切从一开始便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更令人心惊的是就连她都感觉所有事情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理智让他们避之不及,可藏在心中的贪念让他们原形毕露,真真假假,谁又能分的清呢? “你真的要让他们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苏逍拨弄琴弦的手未停:“他们胆敢冒犯魔音谷,这便是下场。” “你果然得他真传,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苏逍轻笑:“祭司大人谬赞,他素喜清静,区区小事怎敢劳烦大公子。” “这可由不得他。” 坤离阵法的光芒骤然变得黯淡,八卦血阵开始逆时针运转,琴声渐急,盘踞在他周围的黑雾焦躁不安的涌动,虞昭对大公子的感情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孔绥勾结魔音谷布筹这么久被他拦腰截断,他顺水推舟让玲珑玦现世不过是为了大公子,他孤注一掷以所有人的性命为赌注也是为了逼迫大公子现身。 上古四大神器,剑阁与魔音谷的争锋,魏国朝堂变故,江湖门派的步步为营,盘根错杂的利益牵扯,无头公案,到头来全部全了他的一己私欲变得再简单不过。 那个远离世俗冷冰冰的人即便出现了,虞昭又能做什么呢? 苏逍手指拨弄琴弦往后倒退几步,月华流转的七根琴弦无声自动,他一把攥住顾誉的手腕,冷冰冰的吩咐道:“破术。” “我并不通晓如何破解如此强大的摄魂术控制。” “普通破解之术便可。” 绵长的内力源源不断流入他的体内,顾誉一双眼睛黑的宛若化不开的浓墨,多看一眼便会不受控制的溺毙其中不可自拔,他缓缓阖上眼睛默念心法。 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早在苏逍的预料之中,在他睁眼的时候,九羲琴七道银练般的光芒纵横交错笼罩了八卦血阵。 若有似无的声音多了几分气急败坏:“苏逍,你……” 他无力的松开了握着顾誉的手,指尖犹自往外渗着鲜血,双目中血红尽褪复归一片清明,发带不知掉落到了什么地方,乌黑的长发簌簌落在白袍之上清绝中难掩虚弱,扶疏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硬是一滴也没有落下来。 她目光沉静道:“温清,摄魂术破了,你作为剑阁首席弟子说话还是有几分效用的,和温文、温念一同去安抚一下人心。” 温清三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应了一个是字,苏逍哑声道:“魔音谷与剑阁的人都要到了,你们不必多言,更无需回护于我。” “苏公子……” 他淡淡道:“去吧。” 白云笙亦对默然不语的沈岐央道:“太子殿下,魏国无力介入江湖纷争。” 无论是魔音谷还是剑阁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让魏国覆灭,何况魏国官僚体系腐化,当今圣上昏庸奢靡,边关动荡不安,内部整顿已然岌岌可危若再生指节覆国之日便不远了。 太子的身份重新压回到了他的身上,避无可避,沈岐央回道:“本王会妥善处理。” 苏逍十指按在九羲之上运功调息,几道剑光闪过,他抬眸望了一眼,再次拨弄琴弦,泠泠琴音倾泻而出,黑气在血阵中凝结盘踞不散,里外夹击的剑招对它丝毫不起作用反而阴煞之气愈发浓烈。 “爹、娘。” 阿誉不知道怎么跑了出来,扶疏一把把他揽入怀中捂住了他的眼睛斥责道:“怎么这般不听话?” “害怕。” 她紧紧抱着他柔声哄道:“不怕不怕。” 扶疏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浸的脸颊发疼,她看着他慢慢虚耗内力如强弩之末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尽力不让他分心成为他的累赘。 为什么天下之大就装不下他们两个人的平淡生活? 眼泪混着苏逍滴在九羲之上的鲜血慢慢沁到了玲珑玦之上,青白的光芒丝丝缕缕缠绕着七根琴弦,与此同时浓重的黑气奇迹般的变至透明,似一团团水雾缠缠绕绕融入九羲之中。 琴音止了,乌云尽散,空中一片澄明,地上有道被鲜血浸透的八卦阵法,困守其中的各派弟子迈步便走了出来,若非满地尸体或许所有人都会认为刚刚的刀剑厮杀不过是一场梦魇。 苏逍无力的伏在古琴上,冷汗浸透了他宽大的白袍,扶疏拨开他额前的发,轻轻拢住他没有一丝温度的双手,那种无所适从的害怕让她不能正常思考任何问题,甚至于都不知道如何说话,只能一遍一遍贴在他的耳边唤他臣之。 他回握住她的手道:“没事的,还没有迎娶你我怎么舍得死呢?阿誉要吃糖醋鱼,你喜欢吃翡翠虾饺,晚上回去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 扶疏抽泣着不住点头,小心翼翼把他搀扶了起来偎着他颤抖道:“我的臣之……” 各大门派生还之人仍然处于恍惚错愕之中,他们默默看着魔音谷与剑阁的人两相对峙识趣的选择了缄口不言。 剑阁中为首之人竟然是深居简出的苍书长老,他须发皆白,身着剑阁白袍仙风道骨:“这场无妄之灾罪在剑阁,我定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几个在江湖中举足轻重的门派掌门道:“归根究底只因玲珑玦。” 玲珑玦还在苏逍手中,言下之意是魔音谷为把玲珑玦据为己有才犯下种种杀戮,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一番话清明时说得滴水不漏与被摄魂术控制时明目张胆的讨伐别无二致,不过是换了一种好听的托词罢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就把苏逍费尽心思的周旋相救之恩抛诸脑后,不约而同的把所有罪名又扣到了他的身上,真是一群白眼狼,扶疏冷笑:“诸位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怎么记得起因是你们同仇敌忾的帮剑阁清理门户,言之凿凿的讨伐我呢?” 琼华派掌门道:“苍书长老,扶疏宫主众目睽睽之下自言锁魂使大人是他的夫君,此事不言而喻。” 苏逍面色苍白,他与虞昭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依照凌昆猜疑的个性是不可能再信任他了,大公子更不可能独善其身,魔音谷暗潮涌动之下该有一场腥风血雨的清洗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虞昭可以利用玲珑玦现世的筹谋搅得江湖动荡不安把他逼至绝路胁迫大公子现身,他同样可以将计就计利用虞昭的计划让大公子认清现实接管魔音谷。 他抵唇轻咳两声道:“苍书长老,玲珑玦是故人遗物非我所属,既然离火珠已被重新封印,依我之见也把玲珑玦重新封印可好?” 一言既出,一片哗然,有人道:“什么?竟然要重新封印玲珑玦?” “魔音谷又在耍什么花招?” 玲珑玦时隔五百年现世,有逆转生死连接阴阳之效就此封印多少让人心有不甘。 苍书捋了捋白胡子道:“如此也好。” 魔音谷带头的影卫想说什么被夏桑摆手制止了,苏逍把玲珑玦双手呈上交给苍书:“这也是大公子之意。” “凌苏?”苍书眸中划过一丝黯然轻叹了一口气,“他还记得我这个师傅?” “大公子对苍书长老很是惦念,只是……” 苏逍没有继续说下去,接连不断又开始咳嗽,扶疏忧心忡忡对着苍书长老拱手一礼:“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呈报,苍书长老可自行查看,夫君身体微恙,我们先行告辞。” 她回身牵过阿誉的手,对着苏逍温柔一笑:“臣之,我们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55章 回来之后苏逍昏迷了三天三夜, 起先魔音谷的折子催命似的堆满了书案及至第三日骤然便无声无息没有了,夏桑言凌苏出了九羲宫接管了锁魂使的所有事务,苏逍算无遗漏, 眼下魔音谷这种状况他不可能置之不理独善其身。 这日, 小小的别苑热闹的有些过分,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两个婢女一早便开始张罗酒菜,夏桑看着阿誉身旁满满一堆的礼物, 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羡慕的眼都红了, 他也十分想要。 温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被他精确无误的狠狠打了一下爪子,他揉了揉手背道:“阿誉现在一点也不怕生,可爱笑了。” 夏桑黯然道:“他这一声娘叫的可真够值得, 你是没看到公子夫人把他宠成什么样了,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温文吃着香蕉含糊不清道:“瞧你这语气酸的。” “也不知道他是幸还是不幸,一出生就是个病秧子用雪参、九叶灵芝吊着命也够他受的了,也没人心疼照顾他, 偏偏阴差阳错遇到了公子、夫人。” 夏桑吐出瓜子壳,揪了一颗温念手中的葡萄继续道:“他们不日便启程回雁月了,你看, 这样他将会有一个皇帝叔叔,四个王爷叔叔,一个将军舅舅,一个王妃姨母还有一个皇奶奶, 千人宠万人爱,定是个在锦绣从中长大的小少爷。” 温文眼睛亮晶晶的道:“我可不可以给苏公子、前辈当儿子。” 夏桑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无比嫌弃道:“你既没有我的聪明睿智也没有阿誉乖巧听话,笨口拙舌,给我当儿子我都不乐意。” “夏桑!”温文整个人张牙舞爪的扑了过去,夏桑顺势便往温念身后躲带落了一盘子的瓜子,“温念,你给我让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这厢闹腾的热火朝天,临窗之处白云笙把一个自己削得竹笛送给阿誉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拿去给你娘看看,让她给你打个络子挂上。” 阿誉爱不释手眉开眼笑道:“谢谢白叔叔。”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何时回雁月?” 苏逍回道:“明日便启程。” 海棠疏窗打开,院外草木繁盛,鸟语啾啾,白云笙懒懒的用手中的雪白折扇遮了遮透过浓密树荫漏下来的阳光:“说实话这些年我看着她自欺欺人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心里其实挺难受的,你能活着其实……其实我还是感觉很庆幸的,她生性执拗,认定一个人便是一生,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才是她最想要的的归宿,可我并不太想接受这个事实。 她从一开始便不属于我,闵舟初见,漏月台再遇,一顾一生,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蹉跎经年,我也该清醒了。 今日我把她好好的还给你,请你务必好好照顾她,不然月华宫三千男宠可都不会放过你。” 苏逍郑重其事的给他行了一个礼,端起茶盏笑道:“作为回礼在我有生之年魏国必不会再受剑阁、魔音谷相扰。” 他略略举杯漫不经心道:“你不若允我一世荣华富贵,美人在怀,魏国是沈家的江山与我何干?” 苏逍摇头:“口是心非。” 入六月之后金陵天气越发炎热,扶疏换了藕荷色的阮烟罗襦裙,乌发仅用白玉簪挽了一个单髻,婉约清丽,捧着一束细碎的蓝粉交错的野花插在陶罐中招呼道:“饭菜好了,先落座吧!” 众人一一落座,挤了一个满满当当,桌上摆得都是一些家常菜,连酒都是农家新酿的米酒,白云笙用竹筷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蔬菜道:“请我们来这么寒酸的地方也便罢了,还给我们吃野菜,盘子是什么地方粗制滥造的还有个豁口,我听夏桑说这鱼都是他一早去河里抓的。” 扶疏瞥了他一眼:“你可真是身娇肉贵,人太子都没有说什么。” 沈岐央干咳两声没有接话,王笏道:“还不是给宫主惯得,来来来,我们敬苏公子、宫主一杯。” “你喝茶,不准喝酒。”扶疏给苏逍斟了一杯温茶解释道,“我平常不怎么回月华宫,他们的吃穿用度我并不清楚。” 苏逍咳嗽了一声挑了挑眉,她赶忙又补充道:“云笙奢靡成性,败家子一个,不知以后谁养得起他,你看看我就只用一支玉钗,特别勤俭持家。 臣之,红泥小火炉上煨着冰糖雪梨银耳羹,我去给你盛一碗,润心肺。” 琦玉白玉簪,一寸千金的阮烟罗,夏桑真是搞不明白她是如何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勤俭持家的。 他看着扶疏从小厨房端过来两碗冰糖雪梨银耳羹,一碗给了阿誉,另一碗放到了苏逍面前托腮看着他喝了一口高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打从他家公子醒来夫人简直像是在照顾小孩子一般在照顾他,事事亲力亲为。 公子不过是气血亏空,并没有病的那么严重,偏偏在夫人面前虚弱的要命,不是胳膊疼就是头疼,夫人喂他吃饭喝药给他按摩捶背,睡觉时还会唱曲讲话本子哄他睡觉,并无半分不耐,夏桑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夫人的好脾气。 几人向苏逍敬酒他连以茶代酒都省了,为妻命是从乖乖喝着冰糖雪梨银耳羹,扶疏语重心长对众人道:“喝酒伤身,你们也少喝些。” 白云笙勾了勾唇角自斟自饮:“这杯酒我替顾誉敬你们的,自便。” 扶疏小小抿了一口:“你要把他带回京都吗?” “他因我而伤我自会好生照料,伺候人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扶疏脑海中赫然浮现顾誉生死之际说出的那句话,此时再听云笙的话不由自主便想到了不该想的地方干咳两声道:“你可不能欺负他。” 白云笙凤眸迷离笑道:“我考虑一下。” 扶疏不欲再搭理他低头和苏逍咬耳朵,她把饭菜夹到他面前的瓷盘中见他毫无任何动作诧异道:“总不至于还让我喂你吧?” 苏逍温柔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看化了,中气不足的声音反而添了几分魅惑:“不无不可,我胳膊疼。” 她斜眼瞄了他一眼脸颊染了一层淡淡红晕,这几日真是腻歪的有些不正常,谁让她自己没有骨气,只消他一个眼神她就毫无招架之力,心疼的要命,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把竹筷塞入他手中道:“这招对我没有用了,你胳膊不疼了。” 苏逍抬了抬胳膊皱眉道:“疼。” 扶疏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坚持道:“真不疼了,吃饭!” 苏逍慢条斯理的剔着鱼刺低垂着头不再说话,她踟蹰片刻放下手中的筷子拉过他的胳膊问道:“哪里疼啊?夏桑真是医术堪忧,怎么治了这么多天都没有见好。” 夏桑有苦难言,明明药方都是公子自己开得好不好?他只是代为执笔写药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甚至还有她以前的男宠,她可不好意思真喂他吃饭:“这种事咱们回房比较好?” 苏逍哑然失笑,垂下的右手牵过她的手,大拇指若有似无摩挲着她的掌心,她刹那之间感觉酥痒到心头:“并不好。” “可……” 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忌白日宣淫。” 扶疏眸含惊愕微微侧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何况他们晚上都没有鸳鸯合衾还谈什么白日宣淫?苏逍用勺子舀了一勺冰糖雪梨银耳羹喂至她唇边,她还未回过神来张口也便喝了:“他们会误会我们白日宣淫,夫人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都说白日宣淫了她还能想到什么地方去?扶疏冷然道:“你现在胳膊怎么不疼了?” 苏逍把剔好的鱼肉夹到她面前的瓷勺中,帮她把面前空空的酒杯斟上了白开水:“你一笑我便不疼了。” 扶疏忍不住抿唇一笑,抬眸睨了他一眼:“那……那你再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 一场普通的家宴宾主尽欢,此次分别再次相见遥遥无期,白云笙说待顾誉病好魏国朝堂稳定便一块去雁月看她。 扶疏让温清帮她把月华宫印信转交给阁主,从此以后她与剑阁再无任何关系,曾经心心念念想要摆脱这个控制住她的枷锁,而今骤然除去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次日夏桑北上回了魔音谷,她与苏逍带着阿誉南下回雁月,一路马不停蹄行了四五日至溧阳转船走水路,沿着麗河顺流而下一日千里,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更怯,她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苏逍把她环入怀中道:“是不是这几日赶路太急?” 扶疏摇了摇头,手指拨弄着他的头发道:“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这是一场梦。” 苏逍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薄唇在她唇瓣上辗转亲吻了一下,没有任何□□,很温暖:“傻瓜,不若你咬一下自己看看疼不疼?” “你怎么不让我咬你一下呢?” “我若说疼你又说我骗你。” 扶疏双手环住他的身体往他怀中蹭了蹭,清淡的檀香气息令她格外安心:“你给阿誉取个名字吧,他虽是沈氏皇族遗孤却并未享受到皇族的尊崇,他以后只是我们的孩子与沈氏没什么关系了。” 苏逍道:“我想想,下一辈是旌字辈,旌誉可好?” “萧旌誉?我喜欢。”她摆弄完他的头发又百无聊赖的在他胸口画圈圈,“臣之,我们还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会的。”苏逍的手隔着白色亵衣沿着她的脊背往上游移,声音沙哑暗沉,“漱儿,你又点火,往日你欠我的日后我会加倍讨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56章 他们日夜兼程赶到锦雁城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扶疏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从苏逍怀中起身身上的披风顺势便掉到了地上:“到了?” 苏逍点了点头挑开一角车帘,千年京都皇城历尽沧桑岿然不动,城门上锦雁城三个字有些剥落, 整整十一年, 他们终于回来了。 一面荷花三面柳,半城山色半城湖, 时值初夏,繁花似锦, 街上店铺鳞次栉比, 行人熙熙攘攘, 颇有盛世之风,看来颁布的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新政律法收效显著。 马车停在李府门前,水磨青石砖围墙爬满了常青藤, 并不显眼,苏逍把旌誉抱下马车,扶疏提裙直接从上面蹦了下来。 “慢点,当心崴脚。” “我就知道你要先来看琯夷姑姑。” 她步伐轻快的走到门前去敲门, 隔了好久大门从里面打开,李府管家王伯探出头来,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扶疏, 笑道:“王妃,你怎么一大早便来了?” 她道:“王伯,我不是漱毓,我是漱墨, 你好好瞧瞧。” 若非王伯已然头发花白,恍惚之间让她有种当年经常陪臣之来串门的错觉,王伯细细打量了她好大一会浑浊的双目老泪纵横,目光移到扶疏身后的苏逍身上不可置信道:“太……太子殿下?” 他惊慌失措的便要下跪行礼被苏逍一把搀住:“王伯,我现在不过是个江湖郎中,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万当不起你的大礼。” 他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双手颤巍巍的不听使唤:“我去禀报督公和夫人。” 李成忱身穿素纱单衣正在院中练剑,剑招干净利落,风姿不减当年,听到禀报收剑转身回头看去,苏逍把婢女手中的巾帕递给旌誉拍了拍他的头道:“去,拿给姑爷爷擦汗。” 旌誉跑过去把巾帕递给李成忱乖巧的笑着道:“姑爷爷,擦汗。” 他向来疏冷淡漠冷静自持即便当年太子薨逝皇上驾崩他亦镇定自若以一人之力支撑起风雨飘摇的朝堂扶持太后力挽狂澜定社稷,而今他接过旌誉手中的巾帕望向苏逍、扶疏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 俩人齐齐跪在地上对着他行礼叩头:“不孝子萧璟特来请罪。” 近四十岁的他头一次如此失控,跌跪在他们面前无声痛哭:“回……回来就好。” 扶疏扶着李成忱起身声音沙哑道:“姑父,你这是让我一直哭下去吗?” 他仰头把眼泪逼了回去道:“漱墨、臣之,我万当不起你们如此大礼。” 苏逍跪在地上未起:“于国,你是雁月的肱骨之臣,于家,你之于我而言宛若父亲,如何担不起?” 李成忱皱了皱眉硬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无论朝堂更替还是阴阳生死,你都是雁月的太子殿下,君臣纲常,礼制宗法在此,不可胡言。” 苏逍回道:“本王说是那便是。” 这话多少带了些孩子心性的无理取闹,他给他说礼制纲常,君臣之分,他便以太子身份施压落实罪名,李成忱摇头叹气勾唇便笑了。 扶疏问道:“琯夷姑姑呢?” 李成忱面上有些忧虑:“近日她身子不大好,眼疾、腿疾复发,多思少眠,太医说她忧虑过甚,忌大喜大悲,得知你们归程的消息恐生其他变故未敢让她知道。” 苏逍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沿着九曲十八弯的木桥往枕霞云舟而行,旁侧荷叶田田,经年未变,可琯夷姑姑却落得一个她曾经最不屑一顾的多愁多病身。 琯夷姑姑心思单纯,很爱笑,看到吃的就走不动路,爱财如命,旁人对她好一分她恨不得回以十分,她特别好骗,别人说什么她都信,又特别话唠,不过总归最后的话题都会回到夸赞她的相公如何如何好。 她怜他与珞儿、阿玦幼年丧母在他们身上付出的感情心血最多,他与珞儿故去的消息他不敢去想对她的打击有多大,而今珞儿归家却落得满身伤病。 四年前他帮她医治腿疾眼疾好生调理本已无碍,可珞儿每次旧疾复发的生不如死让她本就不怎么好的眼睛又给哭坏了,及至如今彻底肃清盘踞在雁月的各股势力,阿玦受裘媣摄魂术蛊毒日久病倒她又是衣不解带的在旁悉心照料。 她这一身的伤痛都是因为他们,他本没有说错,他就是个不孝子。 内室垂着雪青纱幔,梳妆台上供着一束白茉莉把房内的汤药味掩盖去不少,床榻前放着一双豆青色绣花鞋,苏逍用银勾勾起纱帐,琯夷拥着一床薄被睡得并不踏实,鬓间白发又添了很多,他柔声唤道:“琯夷姑姑。” 琯夷迷迷糊糊嘤咛了一声,不耐道:“相公,我还要睡觉,你乖,去看书。” 苏逍往下拉了拉她想蒙住头的被子:“琯夷姑姑,我回来吃你做得翡翠虾饺了。” 她握着被角的手一顿,豁然坐了起来,呆呆看了苏逍很久想去触摸他的手又害怕的收了回来,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嘴唇颤声道:“臣之,你……你很久不曾到我梦里来了,这次我不唠叨你了,你别走……陪我说说话。” 他抓住她的手拂上自己的脸:“以后都不走了。” 琯夷感触到手心的温热,手指有些颤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苏逍笑着道:“琯夷姑姑,我们日夜兼程赶路就是想早点回来见到你们,你总不至于让我见一个人便哭一次吧?眼睛疼。” 这句话对琯夷果然奏效,她双手胡乱在他脸上揉了揉破涕为笑道:“真的是我的太子殿下,你终于知道回来了?” “如假包换。” 苏逍回身看了扶疏一眼,她蹲伏在床榻前道:“琯夷姑姑。” 琯夷有些失神的看着扶疏,脑中不合时宜的想,这是月华宫宫主呢还是听话温顺的漱墨呢?不对,当初他们在扬州时,不是身边还有两个绝色男宠么? 她以手抚额,想不到她家太子殿下有朝一日会给别人当男宠,试探的问道:“只有你们两个回来的吧?”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扶疏有些错愕,如实摇了摇头,琯夷蹙眉语重心长道:“漱墨,你看我家臣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容貌也是顶尖的,我认为你有他一个就足够了,你觉得呢?” 其实她说这话多少有些心虚,在扬州所见的两位公子一看就是个顶个的出类拔萃,可想而知月华宫三千男宠又是何等风姿,可……可谁让她护短呢。 李成忱一眼便洞穿了她的小心思,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走到衣柜旁取了一套襦裙,苏逍抵唇轻笑,揽过阿誉道:“旌誉,这是姑奶奶。” “姑奶奶好。” 琯夷愣愣的看着眼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娃娃,眉清目秀不是一般的好看,她想这么俊俏的娃娃也只有臣之、漱墨生的出来,迫不及待沓着绣花鞋起身把旌誉抱了起来:“好乖,好乖,比你爹小时候乖多了,像你二叔。” “相公,我都成姑奶奶了,真的老了。” 李成忱道:“我看你抱着旌誉像母子。” 琯夷雀跃道:“真的!我长得这么好看吗?” 苏逍、扶疏不约而同都笑了,走到外面等着琯夷梳洗,枕霞云舟二层有个延伸出来的平台,四周垂着素绡幔帐,美人靠上铺了湘妃竹回文凉席,扶疏歪在上面看着荷塘中的锦鲤:“从不知我竟这般爱哭,这几日大抵把十一年的眼泪全部补回来了。” 苏逍道:“我亏欠他们的太多了。” 萧珞体内丹燚、寒潠毒素未清,萧玦面对的百废待兴的雁月,琯夷姑姑身上的沉疴旧疾,加之旌誉先天不足,哪一样不需要他去费心? 扶疏环住他的身体蹭了蹭闷声道:“臣之哥哥,你亏欠我的也很多。” 她但凡唤他臣之哥哥他便会有些受不住,无论她说什么只会言听计从,他的手指按压着她额上的穴位语调上扬嗯了一声,她阖上眼睛只觉四周一片虚无,天地之大仅有他们两个人而已:“来日方长,凡事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你先把自己照顾好,以后对我撒娇胳膊疼、头疼可都没用了。” 苏逍轻笑,宛若穿过竹林的风,干净清爽:“那下次换心疼?” “心疼?我还肝疼呢。学小孩子撒娇,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他有些黯然道:“少时身为太子需沉稳自持,克己复礼……” 也是,他生于暗潮涌动的皇宫,长于波诡云翳的朝廷大抵少时是没什么机会像别的孩子那般撒娇吵闹,扶疏心软道:“好好好,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的小心肝。” 苏逍在心底暗忖,也不知道是谁爱撒娇,点心都让旌誉喂她吃,累了便像没有骨头似的黏在他的身上,虽然他很自得其乐但他感觉十分有必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也切身体会一下。 她扯着他的宽袖仰头道:“我们晚上住哪?” 苏逍回道:“你不是说要与退之、漱毓比邻而居么?前段时间我便着人修整旁侧的府邸,只是时间仓促,还未完工。” “你可不要拿金陵城那样的小别院敷衍我,我可是喜欢奢靡享乐,样样都要最好的。” “我看你在金陵城住的很是习惯。” 扶疏有些心虚,苍白无力的辩解道:“哪有?我住的一点也不习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57章 入宫拜见秦曦箬之后扶疏带着旌誉回了司徒府, 苏逍兄弟几人则去了太和殿拜祭祖先。 重檐庑殿顶,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式台基,四周围石护栏;殿内梁栋外包沉香木, 建筑构件均为名贵的金丝楠木, 萧玦身穿玄色盘龙袍为首,苏逍与萧珞宽袖白袍在侧, 萧珩、萧珝、萧瑀在后,长身玉立, 雍容清贵。 自古以来皇储之争兄弟阎墙之事屡见不鲜, 可他们出生在内忧外患之际, 经历了太多权谋争斗,甚至于覆国之祸,辗转经年, 他们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可以一起祭祖,齐心协力完成父皇开创太平盛世的宏愿。 太和殿中摆放着萧氏祖先的牌位,墙壁上挂着身穿朝服正襟危坐的画轴,空气中浓重的香烛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萧玦回身退至一旁:“大哥,长幼有序。” 苏逍道:“君臣有别,礼法不可废。” 萧玦抵唇咳嗽的几声, 面色苍白勾了勾唇角:“我从来都不想当这个皇帝,大哥本就是父皇钦定的皇储,如今你既然已经安然无恙的回来,择日朝会我便把皇位禅让与你, 再说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指不定还能活多久。” 苏逍面上少有的凝重之色,沉声道:“钦之,萧璟已入皇陵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眼下朝堂初定百废待兴再经不起任何变故,你忍心让我与退之多年的谋划付之东流? 你放心,有大哥在一日便护你们一日,护雁月一日。” 从小萧璟便是他们最敬佩仰慕的大哥,他们少时习惯于依赖与他,只要他在似乎天塌下来也无畏无惧,十多年之间,他们早已成了能够独当一面之人,可似乎只有他回来了才算安了所有人的心。 几人上香叩头祭拜完毕出了太和殿的大门,萧珞眼睛已有些不太灵便,苏逍伸手牵着他的手下了一层层石阶,便如小时候他执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牵着他的手带他私逃出宫。 只是俩人一母同胞不仅长得像就连际遇也是十足十的像,命不怎么好。 “我回府帮你施针祛毒,顺道把你府上的折子全部搬走,你好生静养方为正事。” 萧珞笑着点头应了一声好,萧瑀嘟囔道:“大哥的话真管用,我们说的话你一概不听。” 萧珝附和着告状道:“二哥眼睛耳朵都不太灵便了,无暇让他歇息他也不听,每日每夜的批复奏折。” 萧珩感觉现在这个时候他不说些什么似乎不太合适:“朝中要员也要一一接见。” 苏逍用折扇一一敲了过去:“我可没有你二哥那么好脾气,明日都去我府上报道,都道长兄如父,我代替父皇好好教导你们一番。” 萧玦笑得乐不可支,一口气没顺上来又咳嗽了起来:“以后为君分忧。” 三人皮笑肉不笑,敢怒不敢言,萧珞解释道:“不过是明晚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好好吃一顿饭。” …… 司徒府,粉墙黛瓦,曲折回廊,庭内玉兰花树亭亭如盖,新抽的美人蕉掩盖住雕花疏窗上还有未来得及除去的大红喜字。 司徒舒文出来的有些急,额上有一层细密的薄汗:“漱……漱儿。” 扶疏今日委实流了不少眼泪,哭得眼睛都有些疼了,她扑进司徒舒文的怀抱无声的啜泣,委屈哽咽道:“哥哥,我好想你。” 他轻拍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手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漱墨的凤眸再不复当年的清明澄澈,掩盖不住的深沉阴厉比之漱毓更甚,他只有这两个妹妹,可他一个也没有保护好。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从他怀中起身,旌誉扯了扯她的裙角拿着手帕双眼红红道:“娘,擦眼泪。” 扶疏蹲下身子,旌誉细致的把她脸颊上的泪水擦拭干净,泪眼汪汪道:“娘亲可不可以不要哭了?” 她把他拥入怀中安慰了几句方指着司徒舒文与回廊上的杜若、漱毓道:“这是舅舅,那个是舅母,另一个是姨母。” 旌誉笑着一一问好,司徒舒文把他抱了起来抵了抵他的额头,然后把他整个人举了起来惹得旌誉咯咯直笑:“还真与你长得有些相像。” 因苏逍事先写过书信交代过旌誉的身世,所有人对此心照不宣,未免旌誉有些别的小心思,扶疏扬眉道:“我儿子自然长得与我像。” 不过一年未见,漱毓已有六个月的身孕穿着月白色齐胸襦裙目光柔和的望着她。 扶疏上前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臣之在宫里已帮退之把脉,无甚大事,你无需忧心。” 漱毓芊芊玉指轻抚着肚子道:“已经五感尽失,我真担心孩子一出世便没有了父亲,我更不知道若再失去他一次我该怎么办。” “我向你保证一定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夫君。” 漱毓笑道:“你说话向来不太作数。” 扶疏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子:“那个……你也不看看我相公是谁。” 一直默不作声的杜若小声道:“魔音谷锁魂使。” 扶疏眯了眯眼睛耐心解释道:“小嫂嫂,素手医仙见了我家相公也要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师叔。” 杜若不着痕迹的往司徒舒文身后挪了挪,她在归云山庄长大因此与剑阁往来颇深,打心眼里有些害怕这个喜怒无常的月华宫宫主,垂头看着绣花鞋没有再接话,司徒舒文上前一步把她掩盖的严严实实:“我让人备了你最喜欢吃的茶点,先进屋吧。” 扶疏行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挽着杜若的胳膊,手腕上的玉兰银镯落在她的手背上,触肤微凉:“我哥哥文武双全姿容俊美能嫁给他是你的福气,他既娶了你定然倾其所有对你好,他为国为民征战沙场多年而后司徒府被灭满门他忍辱偷生受了很多苦,你一定要对他好。” 杜若这是第一次听她正正经经的讲话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不住的点头,扶疏笑笑,鼻头有些酸涩,她根本不敢细想她的哥哥受过怎样的侮辱与践踏,总归他终于娶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小丫头,总归他们都还在,总归一切都会好的。 她祭拜了父母之后在司徒府同毓儿、哥哥、嫂嫂闲话家常虚耗了一个下午,临近傍晚,旌誉神色恹恹,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起烧,本打算留宿司徒府的想法就此作罢,驱车回到了苏逍在雁月置办的府邸。 不怎么起眼的大门进去之后别有洞天,她无心细看,脚底生风走得飞快,不期然便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熟悉的檀香气息瞬时便安了她的心。 苏逍一把扶住她道:“天黑无灯,慢些走。” 扶疏忧心忡忡道:“旌誉又起烧了。” 他把脉之后摸了摸他的额头,把他从她怀中接了过来,旌誉歪在他的肩膀上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得很沉:“普通风寒,发发汗便好了,不妨事。” 扶疏直直歪在他身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小祖宗可把我吓死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刚给臣之施完针,丹燚、寒潠留在体内终归是祸害。”苏逍往前走一步她便跟着挪一步,整个人软软靠在他身上就是不松手,真是腻歪的要命,“你不是打算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了么?” 她嘟囔道:“想你了。” 苏逍微微侧头道:“什么?” 扶疏抬眸瞪了他一眼:“我回来你也是独守空房。” “你刚刚可没说这么长一句话。” “听到了还问。”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往里走,偶有几盏灯笼发着昏黄的光芒,周遭景物看得并不太真切,这里以后就是属于他们的家,想想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他们走得并不是很快,凉风习习,苏逍用披风把旌誉包裹的严严实实。 “臣之,我今天真的好开心,我有亲人了,也有家了。” 苏逍低声道:“我没有让他们完全置办好,想着得空我们亲自去选一些喜欢的摆饰、幔帐、桌椅、茶具,庭院里种上你喜欢的花,牡丹、芍药、海棠、玉兰、梅花……” 扶疏道:“留个地方给你当药圃,我还想要个在蔷薇架下的秋千,婢女不必太多,护院似乎也用不到,但一定要请几个会做饭的厨子,还有……” 絮絮叨叨很快便走到了内室,自金陵而来一路奔波并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扶疏安置好旌誉喂他喝了一碗姜汤,至戌时发过汗她才放心的回去歇息,疲倦的躺在床榻上累的一根手指头也不愿意动。 苏逍除去她的鞋袜,把她拉起来给她宽外衣,她顺势闭着眼睛趴在他的肩膀上:“美人,给我暖床。” 他轻轻把她放在枕头上好笑道:“夏天,暖什么床。” “不解风情。” 昏昏欲睡之际只觉眼睛上一凉,苏逍按住她的手,把被她踢到一旁的锦被复又给她盖上:“别动,眼睛都哭肿了,冷敷一下舒服。” 她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问道:“你是不好意思哭吗?” 苏逍轻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哭,委屈也好心疼也罢,可我是他们的依靠,所有人都可以有片刻的脆弱,我不可以,最起码今日我不能乱,这么一个千疮百孔的乱局总要有一个人去收拾。” 扶疏感觉到他手臂不自然的抖动,正欲掀开眼上的巾帕,他却手上用力反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暗哑:“你先睡吧,我去处理刚刚送来的奏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58章 扶疏伸手拿掉覆在眼睛上的巾帕, 室内一灯如豆,软塌上的小几上堆满了折子。 萧玦因蛊毒之故大多时间都在昏睡,萧珩彻查各地肆行的贪腐受贿无暇他顾, 萧珝用兵如神却不懂朝政, 萧瑀是最小的皇子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养成了现在自在逍遥的个性, 新政律法决策之权兜头便压在了萧珞身上。 萧珞刚刚出生不久先皇后便因病故去,萧赭身为一国之君亲自教养萧璟、萧珞总有疏漏, 萧璟便教萧珞读书写字、习武练剑, 俩人同吃同睡,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把萧珞护在身后唯恐他受一点委屈,萧珞在他心中的份量比之萧赭更甚。 扶疏披衣下榻,苏逍以手撑额肩膀不停的颤动, 她一言不发轻轻把他揽入怀中,眼泪冰凉的触感刺的她心口发疼。 他像个脆弱的孩子偎在她怀里取暖,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珞儿从小就很听话,天纵奇才偏又沉稳持重, 我答应过母后要好好保护他,可…… 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的心很疼,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回来?我如果早点回来他就可以不用受那么多的苦, 我救了那么多人却让自己的弟弟毒入骨髓五感尽失。 十一年前我以为孤注一掷可以肃清魔音谷盘踞在雁月的所有势力。 而今我以为只有从根本上改变魔音谷的决策者才能真正保雁月太平。 我总是自己为是的认为自己算无遗漏,总是为了所谓的大局步步为营,简直可笑之至。” 扶疏喉头发涩,伸手抚弄着他的脊背, 他们尚有人可以依靠,她的臣之又能依靠谁呢?他连喜怒哀乐都要算计好,他考虑过所有人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他对任何人都只字未提十一年自己遭遇的种种。 她静静的听他讲完,静静的陪着他,良久之后温柔道:“臣之,雁月千疮百孔气数已尽,经此变故反倒扭转了国运。 在战场上马革裹尸的将士该死吗?为国为民的忠臣该死吗?无家可归的流民该死吗?生命本无贵贱之分,国力衰微本就要有人流血牺牲。 仔细想想比起覆国离乱这样的代价也不算太大,我自诩不是什么深明大义之人,心中一隅安不了天下只看得见你。 可你心有天下装下了所有人的心中一隅,雁月以后国力富强,君明臣贤,在位者感同身受百姓便可以少一些妻离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流离之苦。 你没有做错,你是我心中最好的太子殿下,你看现在我们都还在,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去弥补的对不对?” 苏逍揽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哑声道:“夫人说得都对。” 扶疏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微微俯身舔吻了他眼角的眼泪,戏谑道:“宝贝心肝,你哭的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勾唇苦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美人,你不对我哭还想对着哪个女人哭呢?我可是会吃醋的。”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声音很轻很柔,“你既护着所有人,便让为妻来护着你吧。” 他哑然失笑应道:“好。” 苏逍搂住她纤细的腰肢欲起身把她抱回床榻上,扶疏乌黑的凤眸望着他就是不撒手:“我陪你一块看奏折好不好?” 他不容置疑道:“不好,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她道:“要么你陪我睡觉,要么我陪你看奏折,选一个。” 他知道她固执的毛病没有再坚持无可奈何的把她放到小几对面,取了羊绒薄毯盖在了她的脚上,几案上的折子按照所属六部的顺序分门别类,码放的整整齐齐。 两人相对而坐批到了大半夜,扶疏掩口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端起凉茶还未来得及喝便被苏逍一把按住:“凉茶伤胃,我去给你倒热的。” “要浓茶,提神。” 扶疏拿起他批注过的折子看得十分认真,他递给她茶杯时她看都没看张口便喝了,不是浓茶竟是浓香的奶茶,她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苏逍复又把茶盏喂至她的唇边,她确实口渴咕嘟几口一饮而尽:“江北那些贪官污吏仗着天高皇帝远横征暴敛,既然国库空虚便从他们入手,扳倒几个充实国库还是不成问题的。” “官僚体系错综复杂,牵涉甚广,一时半会难以清查。” 扶疏手指敲打着几案笑道:“锁魂使大人想给哪个人定罪还不容易?魔音谷祸害雁月这么多年,正好借他们的名头肃清朝廷蛀虫,不好动便不必动了,直接杀了以儆效尤。 钦之做了这么多年有名无实的昏君暴君,不介意多这一次落实罪名,不然平白无故担着这么个虚名确实挺亏得。” 苏逍本有此意,借此契机强制性肃清权贵是短时间内顺利推行新政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接下来要考虑的是从谁下手的问题。 她迟疑问道:“你不回魔音谷真的没事吗?” 苏逍道:“我相信大公子。” 扶疏从未对哪一个人抱有这么大的好奇心,凌苏显然是个意外,她眼珠一转问道:“你说你我成亲之时我给他下张喜帖他会来吗?” 他云淡风轻的笑笑:“或许。” “你可是他亲授的徒弟,还是魔音谷锁魂使,怎么着也要卖你一个面子吧?不行,我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措辞比较妥当,看起来有十分要来的必要。” 次日扶疏睡到日上三竿才想起苏逍在府中设宴款待诸人,过午之后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安静的府邸一时热热闹闹,她对这个新家还不太熟悉,看什么都新奇,牵着旌誉逛了大半日。 至晚,太后秦曦箬、皇上萧玦、皇后兰湘亲临方一一落座正式开宴。 秦曦箬端坐上首,素蓝锦袍上绣疏落几支白玉兰,寻常发髻簪了几支素银玉钗,摆弄着冰瓷梅瓶中新插的金丝海棠,旁侧萧玦慵懒疲倦,面色不愈,兰湘舀了一碗鸡汤递到他面前被他不耐的瞪了一眼。 “钦之,夫妻理应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秦曦箬语气微沉,声音和缓平稳,“兰湘这三个月来衣不解带的在腾龙阁亲自伺候你,人都累病了,你那是什么态度。” 萧玦颔首称是淡瞥了兰湘一眼端起鸡汤不情不愿的喝了几口,她面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他皱了皱眉心头有些烦躁又不好发作,只好对着含情脉脉的苏逍、扶疏道:“大哥、大嫂,适可而止,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 萧瑀与白芩儿一人一个鸡腿啃得正欢,含糊不清道:“嫂嫂,听说月华宫有三千男宠……” 话音未落挨了结结实实一记折扇,萧珝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萧辞、扶黎姗姗来迟,琯夷扶着她坐到了铺着软垫的圆凳上,旌誉好奇的凑过去甜甜叫了一声姨母,琯夷拉着他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扶黎的肚子:“等再过三个月你就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他想了想脸颊红红的蹭到扶疏身旁糯糯道:“娘,我要当哥哥了。” 扶疏十分好笑:“当哥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么?” “喜欢。” 她还没有弄清楚喜欢什么,他又蹦又跳的跑开了,苏逍扯了扯她的衣袖起身举杯道:“我与漱儿敬母后一杯,谢谢你这些年守着我们,守着雁月。” 秦曦箬把酒倒到了地上,神色有些黯然:“这杯酒,应该敬你们的父皇,他……他看到一家人团团圆圆应该会很高兴。” 萧赭,你把江山社稷交到了我的手上,把所有孩子交到了我的手上,十一年了,我是不是特别坚强?江山还在,孩子们也都在,可你不在了,我好想你。 琯夷跟随秦曦箬日久知她有些情绪低落,忙道:“不是说今晚不必拘礼吗?” 秦曦箬满目柔和笑道:“难得今晚一家人齐齐整整,聚个齐全,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平安是福,明年后年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圆圆满满一大家子,月圆人圆。 其他什么虚礼今日便都免了吧,我们就像普通人家那般简简单单吃一顿饭。” 众人皆举杯饮了桂花酒,扶疏心里一阵柔软,冷月碧湖,海棠蟹酒,萧瑀芩儿打打闹闹争着吃一只螃蟹,萧珞扶疏旁若无人的在一旁安静的叙话,琯夷姑姑不停的帮李总管夹他喜欢吃的菜肴殷勤备至,萧玦兰湘相对无语眉梢眼底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知不觉热热闹闹一桌子人一直闲话至子时方三三两两酒意微醺回房歇息,扶疏嘟囔道:“喝酒伤身,以后不能再喝了。” 苏逍把她打横抱起往眉斋的方向行去,她酒量很好,不过稍稍沾了几杯桂花酒怎就喝醉了?扶疏半眯着眼睛傻傻笑道:“臣之哥哥,你也喝醉了。” 苏逍确实感觉今日有些昏昏沉沉,想来是萧珝后拿的陈年桑落酒性太烈:“我没喝醉。” “嗯……”她不满的摇了摇头,像只猫咪一样往他怀中蹭了蹭,“你抱紧我,真暖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59章 苏逍微微收紧了手臂问道:“有没有头疼?” 扶疏眨了眨水润风清的凤眸笑道:“心疼。” “心疼?” 她歪在他的胸口处, 笑起来似陈年佳酿分外惑人:“我家心肝心疼。” 苏逍摇头轻笑把她放在床榻上:“好,我心疼。” 扶疏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并不撒手,略起身吻住了他的锁骨, 舔舐亲吻往上不知餍足的吮吻着他的薄唇, 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间格外让人安心,唇齿交融之间, 身体愈发炙热难耐,气息也开始紊乱。 他揽住她的纤腰往里翻转反客为主, 手指沿着她的脊背下滑, 她口中溢出细碎的嘤咛, 身体微躬贴合着他更近了一些,一股异样的感觉让她心头空虚难耐,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臂娇笑道:“苏公子, 你给我下得禁令可以解除了吗?” 苏逍呼吸紊乱,声音沙哑:“你勾引我?” 她咬住他的前襟轻轻一扯中衣散开露出精瘦的胸膛,两根手指慢条斯理的往下移:“我这种专门吸人经血的妖精最喜欢勾引你这种清心寡欲的和尚。” 苏逍攥住她到处点火的手指,阖目念了几遍静心咒才勉强压制住不受控制的欲火:“我就知道我家夫人哪有这么容易喝醉, 你打算把你会的所有手段都在为夫身上试一试吗?” 扶疏自讨没趣,白了他一眼偏转了头,他附在她耳边轻语道:“我很喜欢。” 她羞怯的笑笑, 扯着他的外袍盖住了眼睛问道:“我感觉我身体已经好了。” 对于心爱之人变相的邀约苏逍自然求之不得,但唯恐功亏一篑不敢对她的身体掉以轻心:“为夫早已等不及了,所以把婚期定在了八月十四,不然洞房花烛夜不知道要抄多少遍清心咒才能灭火。” 扶疏略往下拉了拉遮盖在眼睛上的外袍, 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去抄清心咒吧,我困了,先睡了。” “你陪我抄。” “我不。” 苏逍委屈巴巴的看着她,扶疏赶忙赔笑,“其实我可以用别的方式帮你纾解。” 他无动于衷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她只好顺毛撸:“我陪你抄,陪你抄,你想抄多少便抄多少好不好?” …… 入八月之后天气稍稍转凉,府中按照扶疏的喜好种了不少四时花草,错落有致,一步一景,因着婚期将近,苏逍事事亲力亲为忙得不可开交,扶疏也是第一次知道成亲原来是这么繁琐麻烦的一件事,普通人尚且如此,太子成婚不知道又是何种境地,光想一想就头皮发麻,有些后怕。 从萧珞府中抽调过来的下人正在挂红绸,扶疏以手托腮在凉亭中静静看着,琯夷在旁絮絮叨叨说起了他们那场轰动京师的婚礼,她是秦曦箬的贴身宫女是萧赭亲封的女官,偏偏嫁给了太监为妻,明媒正娶多多少少令人侧目猜疑。 可在她心中她从未感觉有半分委屈,三句话离不开她家相公,十年如一日,便如现在两鬓斑白提及李成忱依然宛若豆蔻年华的少女,眼睛里都是光。 她说得口干舌燥,白芩儿听得目瞪口呆,扶疏把冰镇好的葡萄推了过去,她吃了一颗道:“退之畏冷,恨不得屋里早早笼上地龙,还是你这里舒爽,葡萄西瓜还是冰镇的,我相公平常都不许我吃呢。” 扶疏感同身受道:“臣之也是。” 琯夷思忖再三终是忍不住问道:“漱墨,姑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她吃着一块西瓜点了点头,未等她开口萧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过来,坐在白芩儿旁边拿过她啃了一半的西瓜啃了几口抱怨道:“大哥真是雷厉风行,这才多长时间,朝堂被彻底清洗,皇兄也可以理政了,新政律法一上台六部都快忙疯了,他自己抽身而退什么也不管了。 刚刚我以为他要指点我该怎样顺利推行“青苗法”,他却让我帮他清点宾客名单。” 扶疏云淡风轻道:“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是魔音锁魂使了,统筹五湖十六国事务。” 萧瑀感觉自己分明在自取其辱,赶忙识相的岔开话题:“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琯夷姑姑,你有什么话要问我?” 琯夷手指无意识绞弄着衣角,轻咳一声问道:“月华宫那些男宠怎么办?” 扶疏未解其意:“什么怎么办?” 琯夷焦急道:“就是该如何安置,你总不至于把他们都接来雁月吧?” 萧瑀、白芩儿这对欢喜冤家少年夫妻对这件事情抱有极大的好奇心,但有贼心没贼胆,大哥、大嫂两个人都不太好惹,不想琯夷姑姑把这个问题给提出来了,俩人默契的边啃瓜边看好戏。 扶疏挑了挑眉道:“这件事还是问臣之比较好。” 几个齐刷刷把目光落在与李成忱一道过来的苏逍身上,苏逍手中拿着一沓大红名贴闻言言简意赅道:“九羲锁魂,瞬息白骨,并非虚言。” 萧瑀震惊道:“大哥,你把他们都变成白骨了?” 苏逍默然不语,琯夷颇有些痛心疾首,这么多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都让他变成白骨了?真是……真是暴殄天物!太残忍了! 李成忱见她神色不愈,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轻叹道:“都骗过你多少次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琯夷脑中不知为何忽然忆起初识李成忱时他骗她说屋内摆放的瓷器价值几千两害她这个见钱眼开的人心惊胆战了好长时间:“你也总是骗我,那个瓷器明明几十两。” 近二十年了每次想起来的也只有这件事,李成忱目光扫到她手上的葡萄时琯夷立马心虚了:“那个……那个我本来想说臣之骗我说草莓是长在树上的,一时想错了。” 扶疏忍不住掩口而笑,旌誉扯了扯她的衣袖,指着石桌上的西瓜道:“娘亲风寒未好便在凉亭中吹风,还吃冰镇西瓜,怎么不听话?” 她头疼的以手扶额真是一个大管家婆,一个小管家婆,她道:“我没吃,这个是六婶婶吃得。” 白芩儿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笑,旌誉看着她面前的瓜皮回头郑重其事的对扶疏道:“齿痕不一样,娘亲做错事就该知错就改而不是推卸责任。” 扶疏忙哄道:“好好好,娘亲错了。” “你不要哄我,这招不管用了。” 苏逍抵唇轻笑被扶疏不着痕迹的踢了一脚,琯夷乐道:“这孩子真是把你爹你娘的精髓全部学到了,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正在说笑间一婢女回禀道:“公子、夫人,有客来访,自称来自九羲宫。” 扶疏豁然便站了起来,九羲宫?那位难不成真的来了?苏逍亦是一怔不敢怠慢迎了出去。 回廊下立着一位长身玉立的白袍公子,面上覆着半张银色面具遮盖住大半张脸勾勒出完美的下颌,虽不知其容貌,那股清冷疏离的气质硬生生把人隔绝在三尺之外,那是从骨子里渗出的冰冷。 苏逍恭敬的行了一礼:“大公子。” 扶疏委身一礼:“大公子有礼。”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苏逍引着他步入正厅,扶疏还未回过神来便被一朵硕大的芍药花砸中了后脑勺,她顺着芍药花投掷来的方向望去,屋檐上坐着一个公子,穿着宽衣窄袖的紫袍,边缘绣满了剑阁独有的番莲花纹饰,移形换影瞬时便来到了她的身边,一双桃花眼总是含着扬州三月的三分春色。 扶疏讶异道:“阁主,你真来了?” 云尧道:“我来抢亲,小美人可跟我私奔?” 她干笑道:“阁主说笑了。” 他摇着折扇道:“你们不用麻烦多收拾一间房,我比较喜欢和冷美人同床共枕。” “冷美人?” 他神秘莫测道:“天下第一大美人。” 也不知道连门规都有几百条的剑阁怎么会有一个这么不着调的阁主,她引他步入正厅,悄悄退了出来对李成忱稍作解释,众人皆起身告辞。 琯夷忧心忡忡的对李成忱道:“刚刚来得那两个是不是月华宫的男宠?是不是来抢亲的?” “你脑子里整天乱七八糟的在想些什么?”李成忱拍了一下她的脑门低声道,“不可无礼,那是剑阁阁主与魔音谷谷主。” 待琯夷回过神来之后结结巴巴道:“他们……他们……天哪……我……我得回去再看看……” “他们有要事相商,你就别去添乱了。” 苏逍与凌苏的密谈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房门吱啦一声被打开时扶疏道:“已在偏厅备好晚膳为大公子接风洗尘。” 凌苏淡淡道:“不必了。” 苏逍道:“兰轩幽静雅致,大公子这两日便歇在此处可好?” 他点了点头,谢绝了婢女的引路负手便往兰轩的方向而行,扶疏对凌苏有股没由来的敬畏,挪到苏逍身旁问道:“魔音谷出什么变故了?” 苏逍由衷的露出一个笑容:“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扶疏长长舒了一口气:“雁月百年无忧,大公子可真是送了我们一份大礼。” “他……”苏逍欲言又止没有说下去,瞥到她发髻上的粉蓝芍药问道,“云公子呢?” “他说要去找什么冷美人,估计今晚宿在哪个温柔乡春风一度了吧。”扶疏蹙眉看着他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奇怪道,“你笑什么?” “我想云公子口中的冷美人便是大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第60章 结发同心 八月十四, 月神灯节,红绸高挂,门楣上插着红色鲜花, 府中婢女皆穿着藕粉色的衣裙, 玫红色比甲,鬓间佩戴着红色流苏绢花, 忙得不可开交。 寅时一刻,鸳鸯戏水的红绸被底下一榻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旌誉穿着赤红箭袖锦袍, 束着金冠, 乖巧的站在一旁看喜娘帮扶疏梳头发。 八十多岁福寿双全的喜娘用银梳慢慢帮扶疏顺着发,“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琯夷统筹打点婚礼一应事宜忙得不可开交,她梳着一个单髻簪着一对红豆素银对钗,紫裙红裳,外罩银红底色绣绣球花的广袖宽袍:“喜服上的比目玫瑰玉佩呢?这个牡丹紫金对钗怎么少了一支?” 婢女手忙脚乱在装着喜帕的木盘中找到了金钗, 苏逍唯恐扶疏太累,并没有用珠翠冠只找人打造了一套紫金牡丹钗,做工极为精美。 “姑娘可真是好看, 就像神仙托生的仙子一般,老身这么多年可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新娘子。” 喜娘一丝不苟的梳着牡丹髻,缕缕青丝在她手中灵活熟稔的缠绕口中不住的说着吉祥话,扶疏觉得有趣, 洗耳恭听,偏头对着旌誉挤了挤眼睛:“儿子,你说娘亲好看吗?” 旌誉重重点了点头,弯眼笑道:“娘亲可真好看,娘亲做这么久累吗?” 她可怜兮兮道:“累啊,脖子都酸了。” 旌誉用小手给她捶腿,安慰道:“娘亲受累了,马上就好了。” 她忍不住俯身亲了他一口,玉白的脸颊上顿时多出一抹红艳艳的胭脂:“我儿子可真乖。” 琯夷忍不住叹道,何止是真乖,简直是把他娘当成闺女在宠,和他爹一个样。 至卯时一切方才准备料理妥当,赏了喜钱安排喜娘去用早膳,大红嫁衣绣着朵朵怒放的牡丹,胭脂朱唇,眉心描着牡丹花钿,明目皓齿,顾盼生情,美的动人心魄,丝毫不愿挪开视线半分。 琯夷道:“臣之可真有福气,我看了都心动了呢?” 扶疏凤眸上扬:“我可不想让姑父吃我的醋。” 漱毓、白芩儿、杜若一窝蜂的便涌了进来,漱毓肚子已经很大了,扶疏唯恐她磕着碰着扶着她到里面道:“今儿人太多,你就乖乖留在退之身边,不要到处乱走。” “没事。”漱毓伸手正了正她发髻上的金钗道,“五彩饺子是我亲自包的,你多吃几个,别饿着。” 素瓷碗中盛着大半碗五颜六色的饺子,寓意多子多福,扶疏接过用白瓷勺舀了一个,饺子小巧玲珑一口便吃了下去:“再去舀几碗,大家都沾沾喜气。” 她说着又舀了一个饺子喂给了旌誉:“把我儿子都给饿坏了,一会你就跟着皇祖母,爹娘今天顾不上你。” “好。”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天响,红色的碎屑宛若漫天飞舞的胭脂花瓣,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喜钱、喜糖……大把大把的往街边抛撒,人声鼎沸的朱雀大道、熙熙攘攘讨吉利的普通百姓,嬉笑打闹的孩童。 扶疏触摸着手腕上的玉兰银镯,嘴角不觉挂上一丝笑意,她一出生便与臣之订下婚约,五岁与他初见,十五岁订下婚期,二十五岁才身披嫁衣嫁给了他,这一天她等了太久太久。 她恍惚之间思及十一年前的那天晚上,她穿着大红嫁衣与棺材中的他拜堂成亲,大雨滂沱中抱着他的灵牌跪在朱雀门前阻挡借太子之名谋反的反贼,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不敢深思。 她看着他入皇陵,她甚至连自欺欺人的资格都没有,她心里从未奢望过能真的与他拜堂成亲,直到今日她还恍然觉得这是不是自己臆想中的一场梦呢? 神思不属之际,花轿落地,鞭炮声响充耳可闻,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从轿帘外伸入,她一手搭在了他的掌心方感觉到真实的安心。 刚刚踏出轿门便被苏逍打横抱起,大红喜服无甚装饰只在领口袖口用金线勾出夔龙纹,金冠束发,芝兰玉树,风流倜傥。 一群孩子蜂拥而上,不住的朝他们投掷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喜娘曾言此为童子闹喜寓意多子多福、早生贵子。 苏逍用宽袖帮她遮挡低声问道:“有没有被打到?” “打就打吧,又不疼。” 入正厅的路似乎特别长,每转一个弯都能听到流利顺畅喜的吉祥话,府中红绸摇曳,门窗庭柱皆是红色对联、大红喜字,待二人拜了天地喜娘上前在他们的手腕上系了一根红线。 裙裾太长,她转身之际被绊了一脚,头上的红盖头顺势便掉在了地上,她能听到满堂宾客细微的抽气声,那样的美太过灼目。 陪在秦曦箬身旁的旌誉哒哒的跑过来把喜帕从地上捡了起来,喜娘回过神来正欲替她重新盖上被扶疏摆手拒绝了:“这不吉利。” 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她的运气可不是系在一个红盖头上的,扶疏洒脱一笑:“没什么不吉利的。” 喜娘为难的看向苏逍,他满目宠溺的望着扶疏:“随她。” 萧珩、萧珝、萧瑀几个兄弟一阵闹腾,就连向来温和的萧珞也抓起一大把莲子撒了过去,喜娘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随性的婚礼。 回廊上挑着一溜描着比蒂牡丹的纱制宫灯,苏逍推门而入,红烛高燃,几案上陈列的喜饼之上皆用红字喜字覆盖着,红绫被,鸳鸯枕,层层纱幔曳地轻垂。 扶疏盖着红盖头端坐在床榻上,喜娘道:“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他接过红秤挑起了红盖头,烛光下她不经意的垂头不胜凉风般娇羞当真让人心动,苏逍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喝完喜酒向管家领喜钱。” 几人喜不自禁委身一礼:“谢过公子、夫人。” 待人陆陆续续散去,他把红秤放在几案上笑着问道:“怎么又把红盖头盖上了?” 她道:“有些虚礼是不可以省的,比如让新郎帮新娘掀盖头,一辈子只有一次。” 扶疏蹙眉看着依旧绑在二人手腕上的红线,胡乱扯了几下并未扯开,她看了一眼苏逍:“有劳夫君了。” 他俯身一丝不苟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红线,绕在了无名指上,接着把自己的手腕伸到她面前:“有劳夫人了。” 扶疏照葫芦画瓢解开红绳也缠绕在手指之上,方记起喜娘的叮嘱,用剪刀剪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剪了一缕他的头发,系在一起打了一个同心结,用红线缠好放入荷包:“月下红线,结发同心,你好生收着,这个荷包我可是绣了好久。” 荷包上绣着鸳鸯戏水,打了银红的络子,做工精致:“夫人贤惠。” “那是,有什么是我不会的?我绣的眼睛都疼了。” 苏逍揉了揉她的眼角,拿起酒盏倒了两杯酒,她以手撑额,满目风情,微翘兰花指一点一点品着酒杯中的桂花酒,舌尖轻舔了一下朱唇轻笑道:“合衾酒用桂花酒,你也太敷衍我了。” 他笑:“时辰不早了,早点安歇。” 苏逍宽了外袍,扶疏掩口打了一个哈欠走到梳妆镜前卸下发髻上的钗环,乌发似流水般垂至腰际。 他把荷包放好回头看她,喜服似牡丹花瓣层层飘落,鬓发凌乱,他把她搂入怀中,细心的用手指帮她理顺头发:“累吗?” 她顺势勾住他的脖颈,藤蔓般缠在了他的身上,娇媚的声音酥到骨子里:“累啊,你抱我过去。” 苏逍惯有清冷无波的面容浸润着满满的宠溺之色,扶疏不依不饶,拂落他头上的金冠,乌发纠缠。 她的手沿着他的衣襟滑入扯开了他的衣带:“夫君……” 苏逍一把把她打横抱起低头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瓣:“又要故技重施?” “你说呢?” “洞房花烛夜话就无需太多了。”他把她放到床上含着她的耳垂道,“当日你是如何诱惑我的,都忘了?” “我哪有?” 他牵引着她的手让她帮他宽衣解带,扶疏骤然与他坦诚相待攥着他衣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闭着眼睛胡乱脱着他的衣服。 扒了一会忍不住睁开一只眼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红烛之下他乌发垂落,红袍半褪,那种风情出现在向来温润清雅的苏逍身上多少有些违和,这种风情她还如此扭捏造作也便不是扶疏了,未及他有何动作伸出藕臂勾着他的脖颈主动吻上了他的薄唇。 柔软的唇沿着他胸前的一道伤疤一点一点亲吻,他肌肤紧绷如铁,明显察觉到他身下的变化,舌尖舔舐过他胸前一点。 他欺身把她压到身下,浓烈的欲望侵蚀了往常平淡清明的黑眸,彼此交\'合的一刹那,她的指甲嵌入他的肌肤皱眉低吟:“疼……” 苏逍轻吻了一下她的嘴角:“乖,一会就不疼了。” 她听话的点了点头,他似得到某种许可压抑的欲望再也抑制不住尽情释放,细碎的低吟,暧昧的呼吸交缠,她还是很疼,但她喜欢两个人亲密至斯的感觉,似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忽然他止住了所有动作,撑着身子捋了捋她被汗浸湿的乌发,她双手不安分的胡乱在他胸前蹭来蹭去,身体内一股无来由的渴望让她躁动不安:“难受……” “一会就不难受了。” “你骗人。”她委屈道,“总说一会……我要……” “要什么?” 她努力睁开眼睛,伸手抚摸着他清俊的眉眼学着他说话的口吻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她掩耳盗铃一般伸手捂住眼睛,面色绯红,声音低不可闻:“要……要你……” “为夫遵命。” 唇齿交缠,身心交融,极致的欢愉让二人食髓知味,他要了她不知多少次,那种爱至骨髓的痴缠一旦倾斜而出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他拥她而眠,扶疏喃喃道:“臣之哥哥,你要爱我一辈子……” “好。” 苏逍吻了吻她的眉心,一辈子那么长,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长相厮守,足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