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烟雨》 正文 第一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 我的名字叫萧长安。 萧长安是谁?问起这个名字,全晋国的人只怕没几个人知道。 但若说到“晋国公主”,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全晋国的人只怕没几个人不知道。 不光晋国的人,便是放到北方的燕国,南面的南诏大理国,西北的吐蕃,那也可以说是鼎鼎大名。 因为单看我这封号,以国号为封,足可见我有多受皇上的宠幸。 为什么?就因为我那母后。我的母后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我父皇这一生的真爱。可惜我没有留下我母后的天姿国色,她生下我不久,就病死了。 父皇只有我一个女儿,天下四方最强的晋国只有这么一个公主。 我是在父皇的娇惯里长大的,打小除了父皇,就没人敢管。我想摘花就摘花,想爬树就爬树,长到十六岁,女红针线全都不通,坏事小祸我倒闯了一箩筐。 宫里的人都喊我“小霸王”。“小霸王”越长越大,却没有人敢来求亲,父皇说,没有人可以配得上朕的独生女。 长到十七岁那年,我头一次跟着父皇下江南,“小霸王”出了宫,头一次见识了江南的花花世界。 但我没有想到,这一次出宫南下,却让我这个“小霸王”,碰上了我这一生的业障。 江南。嘉兴。 几时烟雨几时晴。 连雨初晴之后的嘉兴行宫里,白墙顶上,江南淡墨色的黑瓦还留着昨日小雨的微凉和潮气。高高翘起的檐角,在淡青色的天的一角,弯出秀眉的弧度。拉了好几日挡雨的帘子,今日终于卷了起来。窗前那惹雨的芭蕉正翻卷着新绿,油亮的叶子,好似小小的波涛,上面还沾着雨珠,风一吹,就轻轻滚落。 芭蕉的对面,我呆呆地立在窗前。一会儿抬头,充满期待地望望远处的月洞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人来;一会儿又无聊地低下头,一手托着腮,另一手伸出来,抚弄着那窗前的芭蕉。用手一拉,那芭蕉叶子就倾过来,叶子上的雨珠颗颗落在我的手心里,融了进去,凉丝丝的。 “你看看,多长时间了?还没回来,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我终于忍不住地抱怨道。 “公主莫急,再等等。小东子一会儿就来了。人那么多呢,走走还要一会儿呢”宫女小衡一边说,一边把衣服搭在胳膊上,准备拿到外面去晾上,走出了门,又埋怨道:“这江南的天,真真真是闷杀人!来了七天,就下了六天的雨,怎的比金陵还不如!” 我将那雨珠从手心又倒回到芭蕉叶子上,在上面抹了抹,心不在焉地道:“你就别再晾了,仔细一会儿又要下雨!反正过几天,父皇就要往杭州去了。” 正在嘟囔,只听得院中的小衡忽然喜道:“来了,来了!公主!” 我一个激灵地抬起头来,果然看见太监小东子从月洞门那边飞也似的跑进来,头上的帽子还差点飞了起来。他跑到院里,就要往门口那边去。 “这边这边!”我着急地唤他到窗口。 小东子见我在窗口,于是又跑到窗口。 我先问道:“走了没?” 小东子按住头上帽子,一边气喘吁吁地点了点头:“走刚走!这会儿已经出了行宫门,往提督府去了!” 我闻声大喜,赶快招呼小蘅:“快快!把衣服换好!咱们出宫!” 原来我来嘉兴六日,却下了六日的雨。今天好不容易放晴了,父皇又要去提督府那边,跟几个江南的大臣问话。所谓的问话呢,无非是喝酒喝茶看戏之类的,很无聊。我却想着出宫去看看,这江南的风光,我可还没见过呢!于是我用过早膳,就跟父皇说我“昨夜雨凉,偶感风寒”,请病不去了,其实却是要偷偷溜出宫。 父皇前脚一走,我就遣了太监小东子前去,等他们一离了行宫,我就赶快行动。 我和小衡改换了男装,我有公主的“独家令牌”在手,于是我们轻车熟路地出了行宫,然后胡乱地走,哪里人多往哪里走。 嘉兴是江南名镇,我们在街上走着,见到的光景也甚是繁华,虽然比不上金陵,但也是很热闹。我们逛了小吃摊,听了说书的,看了卖艺的,又零零碎碎的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很快的便逛得累了,于是就转着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吃一顿。 我们沿着南湖走,这湖我也是来了之后才听这里的人说的,从前也没有听说过,只是很大一片水。水上点点荷叶,此事正是三四月之交,荷叶还没长的很大,只是在湖上铺着。而湖边的道上就热闹了,沿着湖岸,长长的一圈遍植着杏花。 这时候正好是杏花开的时候,所有的杏树上都挂满了白色的杏花,远看上去真可谓是如烟如霞,空中还不时地飘过来零零碎碎的小花瓣。这里正好是江南,又赶上杏花,所谓“杏花烟雨江南”,虽还没有飘雨,不过也不过如是了。 而路上看花赏花的人又非常之多,趁着这一带清清的湖水还有湖边的杏花,游人们都往这儿来。我们慢慢走着,欣赏着这良辰美景,不禁心情大好。 沿着湖走了一阵儿,便看到一很恢弘的酒楼,冲角飞檐,层层高起。我拉着小衡的胳膊三步两步的跑过去,看那匾额,上书“烟雨楼”三个大字。从下面看,楼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烟雨楼?”我念了几遍,心想好像很有名的样子,记得在哪里听说过这地方。 我们两个好奇地从正门走了进去。我第一次来这种酒楼,以前在金陵出宫玩都是一会儿就回去,根本用不着在宫外吃东西,所以并不了解是个什么样子。我向两边看,只见当中一个又长又大的柜台,两边是两个楼梯,分别向两面引着,连着上一层,上面一层看上去也有楼梯,当中几根大柱子支着,露出空隙。 这空隙三层楼都是通着的,上面的一层可以看到下一层。第一层上坐满了人,都围着桌子,声音嘈杂,听得见各种方言,吵得很。来来往往不时的有一些人,端着酒菜,呼喝着“上这个”“上那个”。 我天生就顶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于是便津津有味地看着,这时候,一个矮个子男子便满面笑容地向我们走来,头戴一顶小帽,肩上搭一块毛巾。他望着我,两个小眼就眯成了一条缝儿,笑嘻嘻地说:“二位小哥,头回来?快里面请!”他一面说一面伸出胳膊,招呼我们进去。 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店小二”了,我难得出一次宫,每次到了酒楼,见到店小二都分外激动。 店小二在前面走,然后边走便回头说:“小哥儿咱们到二楼,这里实在是吵了点。” 我一面满眼新奇地四下里看着,一面摆手道:“这儿还挺热闹的!吵点没关系!” 小二脚步一停,笑着说:“您看,这一楼实在是已经坐满了,不如您去二楼,那里雅座有的是,还清净。” 我肚子里正有点饿,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管这么多了。 我早想好了,既然上了二楼,我一定要个靠窗的桌位,能往下看到街上的行人c正开的杏花和外面的湖水。因为我看那些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大侠们一定要到酒楼的一楼,听一听酒客们的闲话c探听点江湖消息;要么就上二楼,找个靠窗的座位,独自冥思。 我们上了二楼,果然比一楼要宽敞一些。我于是赶紧道:“咱们要一个靠窗的座位。” 那店小二往四周一瞟,就又对我道:“小哥儿,这可真是不巧了,靠窗的位子这儿也没有了,您看不行给您来间单间儿吧?又安静又宽敞的” 他一说,我就皱了皱眉:不会这么倒霉吧?我一来,竟连个靠窗的座位都没有? 我两眼四处看了看,果然眼光过处,靠窗的座位俱都坐满了人。要么成群,要么两个独坐,很是热闹。我看过去的时候,还有几个也看过来,见我望着他们,也是一笑,那笑容瞧得我心里不舒服。 忽然就看见那边靠窗的地方有一个空位,对面只有一个人坐在那儿。我指着那边,打断店小二的话:“瞧,那儿!那儿明明不是有空位么?” 小二哥回头一看,说:“可是那儿已经有人了啊,小哥”脸上颇是为难。 我笑道:“那没事儿,我们可以和他坐一桌嘛。” 小二看看我,无奈只得笑了笑,点个头答应着到那边去了,我便也和小衡跟着往那里走。 只听那小二弯着腰对那人说:“这位公子,那边有一位小哥儿想坐您对面儿,图这个靠窗的位置,您看” 那人只怕不知道我已经站在那儿,头也不抬,饮了口酒,便说:“不行。”声音很年轻,还是位少年公子,回答得甚是简略,就两个字。 可我正兴冲冲地等在旁边,听了他这两个字,不禁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舒服。 那小二脸上眉毛已经皱在一起,挠了挠头,显出颇为为难的神色。走来尴尬着对我道:“那位客官他不肯呢。” 我往那儿望了望,看到桌的对面摆了一副碗筷,于是道:“原来是在等人哪?” 店小二想了想,道:“我招待的他,记得他好像就是一人,要的饭菜也是一个人的,只不过后来却多摆了副碗筷。我问过他,他说不是等人,就只是摆着,也不知干什么。” 我心中奇怪,心想这人既然是一个人来,怎么却要霸占着一个座位,还不让人坐?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我于是大步走过去,向那人作了一揖,耐着着性子道:“这位兄台,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着,抬起头来,正想要继续讲下去,可是一看到那少年的模样,不禁愣了愣。 那不是我们长江以南少年有的样貌。 江南的少年,过了长江,被雨水滋润,皮肤都是细细嫩嫩的,所以面孔的感觉都是柔柔顺顺,如水一样的。 而这年轻的少年却是满面的英气蓬勃。双眉如墨,剑挑入鬓,眉下一双眼睛里,闪着星子般的光彩,又带着点冷酷的神气,那鼻梁也是挺直的,显出倔强自负的意味。 那一刻我就在想:这人,生得可真是好看。 他也正抬头看着我,在等我说下去。我顿时反应过来,脸红了红,赶紧低下头道:“小生小生实在想坐个靠窗的位置,兄台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我两眼充满希冀地望着他,他却只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兄台,对不住了。在下喜欢一个人独处,这旁边还有如此多的雅座,兄台何不另谋座位?”说话有一股北方味道,明显不是江南人士。 我笑了笑,讪讪地道:“那个我不打扰你雅兴,我就只坐在这里。咱们各顾各的。” 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低头只顾喝着自己的酒,颇有些书上写的大侠的味道。我那时候想,大侠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淡淡道:“可是在下不习惯与不认识的人对坐。想来兄台也不喜欢吧?” 我“哈哈”一笑,走到他对面,拉开那座位就坐了上去,道:“可巧了,这没有关系的!我这个人偏偏就喜欢跟不认识的人对坐,好玩得紧哪!” 他终于转头瞟了我一眼,那一眼好像要将我浑身上下看个遍似的,看得我浑身不舒服。但他就看了这一眼,之后就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春光正好,杏花吹满头,南湖水悠悠。从窗外面飘进来的花瓣,有一片悄悄落到他头顶上。沾着发丝,在风中微微轻颤。 只听他冷冷地道:“公子未免也太心急了点,没看到眼前摆了什么吗?”语气明显有了丝不悦。 我见到那一副碗筷,还有一张小碟,摆在我那个位置的桌前。可是都动也未动。他这是莫名摆上去的,又不是在等人;方才小二哥都已经说过了,他是单独一个人来的,并没有说是两个人要吃这席酒。可真是一个怪人,居然占着座位不让人坐,分明不讲道理。 这座位又不是他买的! 我于是又一拍桌子,指着那碗碟哈哈大笑道:“兄台果然体贴,连我的筷子都预备着?” “公子真会说笑,不过这笑话可不好笑。在下在等人,难道公子看不出来么?” “等人?” 他又不说话了,啜了一口酒:“公子还是赶紧走为好,我这里并没空位。” 我冷冷地道:“兄台莫欺我了,方才小二哥已经说了,兄台来的时候说的是一个人,这会子怎的又冒出一个人来?”我顿一顿,道:“大家都是出来玩的,我只不过是想要在这里草草将就一餐,兄台都不肯赏光?”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却沉下脸来。道:“我说过很多遍了,这座位有人,先前跟店小二说的话,是因为我以为他不会来。可是如今我改主意了。这周围座位多得是,兄台想吃饭何不到别的地方去?为什么偏偏要这个对座?” 我冷冷一笑,拿起筷子,指着那碗道:“当真好笑!一双筷子一只碗就能霸占个位子?那我每张桌子上都摆上碗筷,别人还坐不坐了?” 他又看着我,那悠然的模样终于挂不住了,面有怒色,一字一字道:“你让,还是不让?” 我心道:终于还是撕破脸了,那咱们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萧长安长到这么大,除了父皇,还没怕过谁。 “咱们把话挑明了,今儿这位子我坐定了。怎么着,你想怎么样?这位子是你家的?”我翘起二郎腿,气势满满地反问道。 他把脸一沉,冷笑:“你既然如此不讲理,那就请恕在下无礼了。” 我看他那样子,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怵。我还没被谁这么瞪过,于是坐在那里不动,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心想:我倒要看看,光天化日,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坐在那里并没有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酒,我满面狐疑,耳畔忽然听到桌子下面呼呼有风声响过。正在想时,就听见坐的凳子“啪”的一响,那凳子竟然齐根断裂! 我“哎哟”一声惊叫,叫喊出来的时候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少年却兀自坐在我对面,笑了一声,一边喝酒,一边悠然自得:“小二哥,一会儿拿把新的凳子上来,让这位公子赔你们银两。” “等会儿?凭什么让我赔?”我坐在地上,屁股蹲得生疼。 “这凳子是你坐断的,自然是你赔。”少年悠然地说。 “你胡说!我明明动都没动,是你使的什么鬼把戏。”我怒起来,一脚踢了一下桌腿,大声争辩。 “我可一丝都没动,公子何出此言?”他居然还笑了笑。 我疑惑地仔细想了想,我确实没看到他动,但他是怎么弄的呢? “不对!我怎么可能会坐断!一定是你搞的把戏!” 他戏谑地看着我:“这便不知了,想来,是这小凳子担不住公子的身体” “你居然说我胖?”我指着他,悲愤地道。 “我可没说一个‘胖’字,是公子你自己揣度的,可怪不得我。”他继续悠然自得地喝着酒。 我坐在那里还没起来,只是两手撑着地,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心想这人真是可恶透了,那份悠闲的嘴脸太可憎。这样想着,两手一撑,忽地就立起来,口中大声道:“喝!我让你喝!” 我伸出手就扳住桌子,然后手一扬那桌子就翻了过去。他当然没料到我会来这一手,可是身形却快得很;桌子刚要翻,他双足一蹬地面,嗖地飞身而起,居然从空中转了个圈儿,落到地上。 那酒杯盘碟都从桌子上滑下去,稀里哗啦摔了一地c撒了一身。 我看得呆住了:心道这家伙居然还会点武功! 他瞪着眼睛看着我,脸上那副悠然自得的表情终于没有了,气急败坏地大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谁那么无耻,好意思说我!用了什么把戏把凳子弄断,还摔了我一跤,我我今天不报此仇,我就不是”我刚想说“我就不是晋国公主”,但一想到这是在嘉兴,立即住了嘴。 他站在那里,冷笑道:“是什么?” 我骂道:“是你个头!咄!吃我一盘!!”口中喊着,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盘子,就朝他扔去。 可没想到他身子都没怎么动,只朝一边轻轻一侧身,就躲了过去。我傻了眼:没想到这人还是个练家子! 我又是两手并用,一手两三片,上下左右分别袭击他身上各处;身旁的店小二连声叫喊“使不得!使不得!”,我哪里肯听?盘子夹带着酒菜,已经尽数从手中丢了出去。 只听那少年口中叫道:“小子莫再胡闹!”,脚下却四下腾挪,左倾右侧,上下一起一跳一仰,就轻轻巧巧避了开来。 我拿起最后一片瓷片,朝他胯下扔去,他皱一皱眉,两腿忽然岔开,那瓷片竟然从他胯下钻了过去! “莫再闹了!”他大吼道,随即腾起身子,指着我,脸上嫌恶地道:“你你这是什么动作?南朝竟有你这样的女子?真是奇闻!” 我一愣,他怎么看出我是女子的? “你我我明明是大好男儿一个,你你你胡说什么!” 他“哼”了一声,道:“你这身,一看就知是女扮男装,你以为自己的装化得很好么?连小二哥只怕也早看出来。” “可恶,你真是无赖之极!登徒子!无耻!混账!”我恶狠狠地看着他,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一边把自己能想出来的恶毒言语都一股脑儿抛出来。 旁边的人好多都停了话,转头看我们这边这一出好戏。 “骂个人都不会骂,当真可笑。” “你”我悲愤不已,心里却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顶他。忽然回头看看小二哥,他已经退回到那一边去了,大概是被方才这一场峰回路转的对话震住了。 “你说!我是男的还是女的?”我又指着他,大声道。 他脸憋得通红,陪着笑,一面连连摆手,一面含糊不清地道:“这个这个不好说,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男的就是男的,女的就是女的,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少年插了一句:“小二哥的意思,是讲你说男不男,说女不女——所以是不男不女。” 我扭过头恨恨地盯了他一眼,伸出一脚就踹倒地上一凳子,怒目而视:“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声音很大,刚说完这句,旁边一个地方就有一声碎响传过来,不知道谁吓得把勺子打破了,掉在地上。 少年往后缩了缩身子,显然也被我这一吼惊了一下,转头看向四面,见众人都在看我,于是竟然也有点脸红。低声急道:“你小点声!想要人家都看咱们在这儿吵么?” 我两眼一翻,怒道:“那又怎么样?谁敢看?”说着便转过身,果然见很多人都在往这边看,有的人居然还微张着嘴,脸上的惊诧表情溢于言表。 我掐着腰,拿出我的公主脾气,指着这些人:“看什么看!吃你们的去!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这么雷霆一吼,果然就有一些人不敢再看了,居然真的回过头去,开始吃酒喝菜。 我又转身拍着桌子,一边愤声叫道:“亏你还是个男人!居然对一个弱c女c子说出这样的话来?”说那“弱女子”三个字时,我还特地重重的拍了三下桌子。 “你是‘弱女子’么?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你比壮汉可还凶着呢。”那少年无所谓地道,说着两眼看了看地上被我踹翻的凳子。 “你”我再度悲愤不已,然而却又只能怒目而视。“呸”的一口吐在地上:“这破地方本公本姑娘再也不来了!什么破烟雨楼!都是一群无赖之徒!呸!吃你的清秋大饭去吧!”我一时之间找不出别的言语泻怒,想出了一个“清秋大饭”来,也管不得通不通了。说着就气愤愤地走了。 这顿饭,吃也没吃,倒是惹了满肚子的怨气。 “小衡,给他银子,赔他的凳子!”我走了几步喊道。气冲冲地走出了烟雨楼,心想活这么大,还没让人这么欺负过。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出了烟雨楼,还没多久,我就又碰见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湖上有亭客来时 这烟雨楼是肯定不能去了,我们沿着湖走了一会儿,一边走一边找找看有没有吃饭的地方。烟雨楼往那边去,有一个摊子,在卖面。我从来没有见过人做面,更没有吃过这样的面。于是我们就坐到了那面摊上。 那妇人在做拉面,我在一旁看着,见她用手拉着一个面团,那面团被她越拉越长,渐渐地就变成了细细的长条状,不禁甚是觉得有趣。 我对小衡笑道:“这面条原来竟是如此做出来的,还挺麻烦的。” 小衡一笑,道:“公主,这可不是咱们中原的面,这是北国的拉面,跟咱们宫里的面可不一样。”我点点头。 很快那面就做好了盛上来,我拿着筷子,看着虽然面相不怎么好,但闻起来还挺香的。我尝了一口,还很好吃,比我在宫里吃的那些强多了。我吃了几口,却发现小衡不吃,正看着我,手中拿着筷子还没开动,小嘴张着,脸上一副惊讶表情。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怎的不吃?” 她“哦”了一声,拿起筷子就扒拉面,一边吃着面,一边两眼转过来看我,小声道:“我还以为还以为公主你吃不惯呢。” 我哈哈一笑:“这滋味,比宫里那些无聊的饭菜强多了!”一边说,一边又喝了一口面。那面条又长又有劲,我一口根本吃不下去。 小衡咯咯笑着,说:“公主,这面条是一根做出来的,你怎么吃都吃不到头儿的,得咬断。” 我一副了然地点点头。 我们吃过了面,小衡付了钱,然后就往湖边走去。 湖上是茫茫一片,风吹着湖面,起了千层万层的涟漪,荷叶也片片颤动起来。看上去很是喜人。站了一会儿,我们两个便商量着到湖上玩一玩。 湖边渡口上有船在闲着。我们到了那边,有一个老翁,顶着草帽,正躺在船头懒洋洋地睡着。见我们过去,便一骨碌从船上翻身起来,操着一口嘉兴话,咿咿呀呀半天,其大意是问我们要到湖上逛逛还是要去湖对岸。 我们便登了船。这小船,前后窄窄的,有一个又低又矮的篷子,我站在上面就觉得船有些晃。我在圆明园坐的都是大船,跟着父皇南巡的时候,坐的也是那种龙船,在船上就跟在平地上没什么区别,什么都感觉不到。坐这种小船倒是第一次。 在船上站着,那船就晃晃悠悠地开始动了。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差点没有站稳,小衡赶紧扶住我。身后那划船的老翁,却笑呵呵地用吴地方言说了句什么,我听着大概的意思是让我坐下来。于是便坐在船头,看着小船离岸边越来越远,岸上的行人和那座烟雨楼也都越来越小。 这烟雨楼还真是气派,不愧天下闻名,就算离远了看,也是这样显眼。我这样暗自想。 小船渐渐到了湖上,我往四下里看去,这湖很大,虽然比不上圆明园的福海那么广阔,但也是烟波浩渺了。我站在船尾,看着船下面分出好几股浪花来,一直延伸到远方。四面湖上茫茫一片,可以看见来往游湖的小船,远处还有点点的树林和房屋。 湖上的荷叶刚刚开始长得高一些,便来蹭小船的船边。小船从荷叶从里穿过去。艄公立在船头,一边摇着橹,一边用吴地方言悠悠地扯着嗓子唱出来: “三月嘉兴哎, 好风光嘿, 湖光水美春雨忙哎, 小荷叶儿生尖角, 根根立在水中央哎” 我一边听着,就有阵阵风吹在我脸上,一时觉得心情大好。 艄公唱着唱着,风就渐渐凉了下来。湖面上波浪骤起,便有雨淅淅沥沥滴下来,衣服上霎时间就多出好几个小雨点。小衡喊着“下雨了”,慌忙拉我到篷子里坐。那艄公停了唱,也起身到篷子里,转眼披了身蓑衣出来。 再出来的功夫,那雨就大了起来。 真真是“江南烟雨几时休”。嘉兴的烟雨,也是这样缠缠绵绵,欲拒还休。刚刚晴了没几时,雨就又来了。 我和小衡缩在这小小的篷子里,篷子矮得很,一般男子进来,便得弯下腰。里面只摆了一小桌,几件衣服,当中吊着一盏油灯,便再没有别的了。这个时候,天渐渐暗了下来,雨还在哗哗的下着。 小衡弯腰站起,找了火把油灯点了,昏黄的灯光便照在我们脸上。火苗跳动着,篷子里亮了很多,艄公在船头划着船。我往篷子口那边坐了坐,远远看着湖上点点都是下落的雨,远处烟雨蒙蒙,那烟雨楼根本看不分明,总算应了这“烟雨楼”三字了。一面又想:原来这嘉兴的五月里天气也是这样,忽然就下雨,没准忽然就晴天了。 小衡也嘟囔起今早上晾在院内的衣服,“还没收呢”。我安慰她道:“莫担心,还有蘅芷c清芬她们帮着收拾。” 这雨却越下越大,过了一会儿,艄公进来,咿咿呀呀跟我们说,不如到湖心亭里避一避,不一会儿雨就会停。我看他冒雨划船也很是辛苦,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艄公把小船往湖心亭方向划,远远地看着亭子里还有一个人。 小船靠了水上的游廊,渐渐的停稳之后,我和小衡便急急忙忙地用手捂着头挡着雨,从船上跳下去,跑到游廊上,飞快地往亭子里跑去。 我们到了亭子里,那人是背对着我们,看着雨景。我低下头,忙着甩头上的水,身上也湿了不少。艄公从那边过来,也脱下斗笠挂在栏杆上让它淌水。 我整理完衣裳,湿的难受的不行,抬起头却见那人侧脸向我们,正往亭外看。 这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竟然又叫我碰上了那个无赖!那个在烟雨楼让我倒霉的男的! “无赖!”我一时之间又充满斗志,火气上涌,指着他大声道。“呸呸,晦气死了!走哪儿都能碰到你!” 那男子冷笑几声,看了看我,却不说话,仍是看着亭子外面。 “你冷笑什么,我今天是触了大霉头才会到哪儿都碰见你这个家伙!”我一屁股坐下来。 “不想在这儿大可以走啊。”那男子不耐烦地道。 我“哼”了一声,心想:要走也是他走,凭什么要我走? 我坐在那里,抱着胳膊,翘起腿,脸转向别处,也开始看那连绵的阴雨。 亭子外的雨正下得紧,湖上烟雨迷蒙,哗哗的雨打在水上溅起无数漩涡,远处的树木和房屋都隐没在淡淡的水雾里,只能看出一点轮廓。而那些荷叶独独挺立在水上,受着雨水的拍打,一个个被击打得颤颤发抖。耳畔听到的是哗哗的水声,还有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水从亭子顶上的屋檐上流下来,小亭四周都不住地往下淌水,成了绕亭一周的水帘。我伸出手,接着那水,水便打在我的手心里,凉凉的。 我看了一会儿,转头又看看那人,还是一动不动,望向外面,也不嫌酸疼。我“哼”了一声,便问那艄公:“老丈,这雨还要下多久啊?怎的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 那老翁呵呵一笑,一边拧着蓑衣,一边用方言呜哩哇啦的说了一通。他这回说得太快,我没有听很懂,茫然一片,便问小衡:“他说什么?”小衡苦笑着摇摇头,表示她也没有听清。 “很快就会停吧?”我问那老翁。 他仍是笑眯眯的,用手指着耳朵,叽里咕噜说了一句,大意是说没有听清。 “我说——这一雨一很一快一就一会一停一吧?”我提高声音,一字一字地问道,心想这老头儿耳朵竟然这么不好使,才多大年纪啊!明明刚才歌儿还唱得那么带劲! 那老翁凑过脑袋来仔细听了,便摇了摇头。 “啊?那是停不了了?”我问。他仍是茫然的神色,我又使劲对着他的耳朵喊:“我说——这雨是不是——还要下很长时间——啊” 他捂着耳朵看着我,呵呵笑着,又摇了摇头。 我郁闷了,这老头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正想着,不知所以然,只听那边那男的突然说了一句:“他刚才的意思是——这季节一般雨会下一阵就停,但是也有下一整天的时候。” 我扭过头看他:“要你多嘴?你怎的知道人家是这个意思?” 他无所谓地说:“随便你,不信便算了。” 我“哼”了一声,但是心里却想:他说的也许是对的。 我退回来坐了一会儿,但一抬头就看见他倚在那里,心里讨厌得很,于是我又站起来,在亭子里踱来踱去。想着这雨到底什么时候停下来。老头儿把蓑衣拧干了水,又重新挂好,坐在那儿,两只枯瘦的手不时地捶着膝盖,笑眯眯地看着我走来走去。 等了好半天,那雨都不见停。我不禁骂道:“这天杀的鬼天气,和金陵一模一样,真是讨厌。的!”然后随口甩出一句脏话,这还是我出宫从街市上学来的,平时很少用,但这时候大概是急的不耐烦了,就说了出来。 却看见那男子转头看了我一眼,眯了眯眼,又转过头去。 我却看见了,问道:“你看什么?你那什么表情?” 他居然敢用那样的表情看我?他居然敢! 他冷笑一声,淡淡道:“没看什么,只是在想,这江南居然也有如此粗野的女子,出口就是粗言粗语,也当真少见。”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一把折扇随便地往另一只手上打着。 我知道他在说我。他居然敢说我粗野!从没有人这样说过我! 我伸出手指着他,声音都气得发抖:“你你太过放肆!竟然说这样的话?你我要——”我差点就说出来“我要把你拉出去暴打五十大板”这句话,但是终于还是忍住了。这句话我经常用来教训我宫里的人以吓吓他们。 “你什么你?你想怎样?”他冷冷地反问。 我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心想,总有一天让他落到我手里,我一定要把他捏在拳头捏扁了,踩在脚下踩碎了。 外面的雨终于小了下来,渐渐地转成了蒙蒙细雨,这样的雨打在身上也毫无所觉。艄公站起来,说可以走了。我赶紧从栏杆上爬下来。刚才坐了这么长时间,我几乎都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坐得我浑身都酸疼。 那艄公又对那男子说了几句,大概是问他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不要钱,现在这湖上并没有其他船,而雨还没停。那男子很快地看了我一眼,神色间很是犹豫。我“哼”了一声儿,就往前走去,小衡跟在后面。 我一边走一边道,这人要是还敢白花钱上我们雇的船,那就太也不要脸了;他若是上来了,我是断断不会让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斜风细雨不须归 我们淋着蒙蒙细雨上了小船,艄公已经穿好了蓑衣,在船头等着。进到篷子里去以后,听见艄公在船头喊那男子进来。 我没有想到他竟真的上了船,这可是我花钱雇的船!他道貌岸然地轻轻一跃就踩在船上,小船晃了几晃,他就往篷子这边走,好像是要进来。 我可不能让这人进来,就让他在外面淋雨好了。 “无赖,你敢进来试试?”我在船舱中,堵在门口,冷冷地道。 他倒真的站定,也针锋相对:“凭什么我不能进去?这船是你的?”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我,雨丝打在他头上c脸上,他眼睛不能全睁开,只是微微挤着眼,挤着眉,那样子却分外好看。 我压住这不知因何而起的怪想法,说:“这船是我雇来的,我爱让谁进就让谁进。” 他看着我冷笑,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脚步轻快地一弯腰进到篷子里来。 我吃了一惊,他竟然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还进得这样理所当然!真是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身材很高,进来之后感觉就像是迎面扑进来一个黑柱子一般。他把腰弯的很低,而我正好挤在门口,他一弯腰,那脸就几乎贴到我的脸上。我何曾和陌生男子如此贴近过?当下急得脸一红,骂一声“呸!好不要脸”,就立刻退回到舱中,守在桌前。 那人很快地就盘腿坐下来。我看他盘腿而坐的姿势和我们南方人不同,明显是北方那些人才有的。 他立起上半身,头就顶在篷子下面。在那里没好气地看着我。小衡这时候已经把油灯重又点上了,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明暗不定的轮廓,弯曲的好看。他的眉毛又浓又黑,像两丛深林,眼睛因为全睁开,里面的瞳仁映着油灯的光闪闪发亮。 我想,他长得倒真是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样好的男的。 我见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很不舒服,脸一红,但是心里却想他一定没有在看我。我道:“你竟然敢进来?” 他嘿嘿冷笑:“艄公叫我进来,这船是人家的,你还管得了人家?” “可我可是花了钱的,你凭什么进来!” “我是人家请进来的,自然不用花钱。” 我想:他竟然是白坐这船。 “无赖,”我喊一句,“你往那边坐!别老挤这里。让你一坐,人家挤都要挤死了。” 他一动没有动,我说的话他真的是不听。 “你听到没有?我让你过去!” 他说:“再往那边就出去了,你让我淋雨么?” 我嗤笑道:“一个大男人淋点雨算什么!真是矫情!” 他却不说话,只摇头,显出不屑置辩的神色。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被他打败了,仿佛我说什么都是可笑的似的。 我在这舱里坐着,心里甚是不爽,就忽的爬起来,弯着腰出去了,总好过和他正面相对。小衡在里面喊我进去,我不进,反正这细雨蒙蒙也没什么。 立在船头,跟那艄公站在一处,我开始看那艄公一摇一摆地摇着橹。这我也没怎么见过,觉得也挺有意思的。艄公还对我笑眯眯的,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我没有听懂,只对他笑了笑。 风迎面吹过来,夹带着细细的雨丝,扑在脸上凉凉的。我浑身都沐浴在飘飘洒洒的细雨里,像被包了一层又凉又湿的轻纱。 那个男的忽然从篷子里弯腰走出,走到我身边就喊声“进去!”,语意气势汹汹,十分不甘心的样子。 我斜睇了他一眼,他并不看我,目视前方,道:“我还不至于让女孩子淋雨。” 我心里总算有一丝得意。心想好歹这人还有几分像个男子汉。于是就小跑回去坐在篷子里。 往外面看他,只见他就站在我原来立着的地方,高大的身材在雨中十分挺拔。那艄公嘿嘿笑着,不知道对他又说了什么,他也回了几句,又背着手立在那里,姿态很是潇洒。 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到岸边了,小船慢慢靠了岸,他不待船停稳,就跃上岸去。我和小衡从篷子里钻出来,艄公对我们说了几句,意思是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他去那边买两把伞来。 我想,这老头儿倒真是个好心人,于是笑着点点头。那老头把桨横在船舷,就上了岸,我和小衡复回到篷子里面。 却看到那男子走到老翁跟前说了几句,然后就转身跑着不知道去哪儿了,老翁却站在那里不动,回头对我笑起来。然后过来跟我呜里哇啦说几句,那意思竟是说那人代他帮我买伞去了。 我颇感吃惊,但又想,他兴许是搭了我雇的船又没花钱,良心上过不去,这才要破费些银两。这样一想,也便心安了。 我们等了一会儿他就又跑回来了,向我们走来,我和小衡还缩在篷子里。他看我一眼,没说什么,把伞给了那老翁,然后对他施了一礼,转身就大步离开了。 老翁笑着把伞递给我和小衡,又说了一句,这句我听得特别清楚。他悠悠地道是:那后生是个好人。 我觉得挺莫名其妙的:他是不是好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将伞打开来,也是普普通通的江南油纸伞,一把伞上画了一带远山,一叶扁舟,都是些大意而已。伞面上潇洒的书着一行诗:“斜风细雨不须归。” 另一把伞却是一座楼,也大概能看出楼的意思,周围是淡淡的杏花,用粉红油彩敷墨,也只是朦胧的一层,上面的诗句却是:“多少楼台烟雨中。”这大概就是画的烟雨楼了。 ——合着这两把伞,该不会是烟雨楼下面买的吧? 我们打着这两把伞,走在路上,回头看那老翁,已经又钻进篷子里躺着去了。再看看那男子,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不过雨已经小了很多。我们一边打着伞,一边往回走。 路上的人明显少了。来往都打着伞,低头默默走路。货摊也都收了摊。经过那高高的烟雨楼,只见茫茫烟雨中,那三个大字已经湿气淋淋,看不分明。我一边走,一边想,这会儿回去大概还不会被发现。 我在十七岁这年的嘉兴,烟雨楼上走一回,有了这么一次遭遇,遇上了这么一个怪人。他敢头一个顶撞我,让我奈何不得,气愤不已。 原以为这样一次相遇,也就完了;谁知有的人,偏偏不是像天上掉落的星星一样,划过了就消失不见。 有些人,也许注定是要一而再c再而三的遇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京华重遇又相逢 金陵的五月来了,雨还是下个没完。每年的五月都是在雨里泡着,一下就是十几天,几乎就看不到什么太阳。梅雨的季节里,我什么也干不成。大多数时候,就只有缩在我的景仁宫里,坐在房中桌前,看窗外飘雨;或者坐在廊子上,看窗外飘雨。 窗外总是那一方院子,几棵海棠树,然后往上看就是那道可恶的宫墙。越过这红色的宫墙再往远处看,什么也没有,只除了金黄的琉璃瓦屋顶,一个挨着一个。我就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活了十六年。 真是出了宫,才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有多好。 晴天就像金子一样珍贵,只要太阳一露脸儿,小衡她们就忙着把被子啊,床单啊,衣物啊什么的往外面晒,花花草草也往外面搬。梅雨的季节里,几天不见晴天,衣物什么的只能挂在屋内晾干,要么就生火烤干,甚是麻烦。我就趁着这样的晴天出景仁宫走走。 今天又是难得的晴天,我就出了景仁宫,往外面走,一路往御花园去。 御花园里的花草难得见了太阳,也精神了许多,花更艳了,叶也油光发亮。地上落满了花瓣,估计是昨骤雨,催折无数。我一边走,一边随意哼着调调。身后只跟了一个小蘅。 走到海棠花林那边的时候,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吵吵的不知是什么。这里很僻静,平常是不会有人在这儿的。我觉得好奇,就悄悄过去,然后隔了海棠花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小十七:“你看你写的什么东西?先生今天罚我好惨!” “十七哥,别别跟这小子多说,直直接打打打一顿就是,看他肯肯不肯认真。”这是我那结巴弟弟小十九。 他们不知道在教训谁。我凑过去,隔着海棠花仔细瞧那人。只见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看着个子很高大,却被十七十九这两个小贼教训,真是滑稽。 我绕过花丛,十七和十九正对那人拳脚相向。我自然要路见不平一声吼:“胡闹什么?又在欺负人??”在这时候终于拿出了皇姐的架势。 两个小贼一看是我,赶紧低头向我行礼:“十三姐,你你怎么来了?”十七颤颤抖抖地说,他平日一向怕我,因为我总是欺负他。 “说,在干嘛?”我手指着他们俩,不满地道。那高大男子低着头跪在他们身后,我盯了那人一眼,又问道:“后面那人是谁?” “没没什么人。”十七嗫嚅着说,他是怕我到了极点,他一面说,一面还抬头看看我,眼神里很是张惶。 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心想。于是我便走过去,推开他俩,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此刻正微微抬起头,脸上留下了阳光照过海棠花筛出的疏影,他的神色也隐没在那层影子里。 我愣住了。 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很好看的脸:如墨一般的浓眉,挺直的鼻梁,倔强的眼神——正是那日在嘉兴碰到的那个无赖,他怎么会在这儿? “无赖”此时也认出了我,愣了一会儿时间,随即又很快地低下头去。这时候听得十九在后面喊:“咄!小子,晋国公公公公主也是你随便看的?” 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他!我一时之间愣住了,半晌,指着他气愤地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却跪着不说话。 “你说话啊!怎么到哪儿都会碰到你?”我悲愤不已。 十九走过来说:“十三姐,别别问他了,这人是个闷闷葫芦,任任打任骂,话轻轻轻轻易不说一句的。” 然后十七小声问我:“十三姐你以前见过这人么?” 我大声说:“当然见过,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这人无赖的很,当初我跟着父皇下江南的时候,在嘉兴见过他。可把我害惨了。怎么这会儿闷闷地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他到底是谁?” 十九结结巴巴地道:“是北北国质子的小小小儿子,随着北国质质子一起来咱们大晋为为质的。” 早就听说北方的燕国皇帝今年派来一位老大年纪的质子入金陵,而且还携家带口的。没想到这人原来是质子的小儿子。 质子,在我们晋国向来就是最被人看不起的。如今这讨厌鬼为质,当然就更要被人看不起了。 “原来你是这么个身份!”我一边说,一边走到他面前,背起手来,显出趾高气扬的样子。“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他却没反应,并不抬头,只是低头。 “是不是耳朵真的变得不好使了?”我问道。不对啊,在嘉兴的时候好像还挺机灵的一个人。 十九说:“十三姐,别问了,这家伙硬硬气的很,不服管教,怎么打打都不求饶,不不不听话啊。” 我回头看看他俩,十七才十四岁,十九更小,才十二岁,而这男子少说也得二十岁出头了,竟让这么两个小毛孩打。我心里也不禁有点不舒服。我于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却还是不说话,倒也真是倔性子。 十七说:“十三姐,别问了,他好像叫什么李李什么汜来着。” 十九插嘴说:“是叫李李李李承承汜,”他颇为费力的重复道,但他自己说的仍然是结巴的。“十七哥,你竟还还没记住,看看来先生的教尺还没吃吃够啊,嘻嘻。” 十七“啊”了一声,一拍脑门,道:“是了。我想起来了,是叫李承汜。就是这几个字!谁让他起这么个鬼名字?” 十九在我手上比划了他的名字,我转头看着十七,说:“你刚才在这儿说啥呢?是不是让他干什么坏事?” 十七果然慌张起来:“没没说什么啊,我就是让他教我功课啊”他看我明显不信的样子,于是说:“不信你可以问小十九!” 十九能说什么,整个和他是一伙的。不料十九却咽了口吐沫,然后老实对我说:“阿姐,十七刚刚才在教教训李承承汜,因为他给十七写写的文章太太烂。而且还把自自己的名字写写写了上去,先生便罚罚了他。”十九一紧张,口吃得更厉害了。而能让他口吃的如此厉害的大概也只有我了。 听到自己被揭发,十七还没等十九说完就急了,大声说:“好你个小结巴!刚刚说的好好的!如今碰到阎王爷,就把我卖了!你”他说着就又要施展自己的拿手好戏,对十九拳脚相向——我这位弟弟,别的不会,打人倒是很有一套。 幸好我反应得快,眼一瞪,扬手就亮了亮,厉声对着十七道:“恩?阎王爷?说谁呢?想干嘛?耳朵不想要了?”十七最怕我的便是我会拧他耳朵,每次一拧他耳朵,他就讨饶。 “没没想干嘛。您老人家随便,随便。”十七泄了气,陪笑道。 我走到他们面前,他们两个都心虚地低下了头。我“哼”了一声,说:“就知道你们没干什么好事儿,文章为什么不自己写?让人家写还要怨人家?” 十七头低的更深了:“阿姐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说:“还不快滚,别在这儿丢人了,你们两个!” 他们两个千恩万谢的往回倒着走,然后一转身就跑的没影。 真是,躲我像躲魔鬼一样,我有那么可怕么?不就是平日里常常没事就找他俩摔跤,没事欺负欺负他们么? 但是这宫里除了他们,没有比我小的了。我后面的那些弟弟妹妹,夭折了好几个。一直到十七,十八也生下来就夭折了,父皇只有我一个女儿。 他们两个一溜烟跑走了,我转身,看见李承汜还跪在那里。我得意之极,一颠一颠的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指着他大笑道:“你也有今天!哈哈,总算让你这个无赖吃点苦头!当初在烟雨楼把我害得那叫一个惨!” 他还是一言不发。 “你还是不说话?”我弯下腰,歪头看看他的脸。 他把脸扭向另一边,却不看我。 “大胆,都到这份儿上了居然还这样?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大声说。 他还是跪在那里,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我猜他就是成心气我。他果然成功了,因为我这时候突然很生气。 “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拉下去打五十大板!”我喊。 他冷笑了一声。我心想,总算有点声响了。 “怎么样,觉得我是公主,是不是很吃惊?”我绕着他边走边说,“你说你,连公主都敢摔,这脑袋还想不想要了?”我恐吓他,一面走,一面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他直了直身子,头慢慢的抬起来。阳光晒在他脸上,我终于又看到了他那好看的脸。他的脸虽然好看,但是并不是细皮嫩肉像女孩儿那种,而是纯粹的阳刚英俊那样的好看。那两道眉毛,弯出的弧线,就好像画师在宣纸上用笔晕染出来的墨色远山一般深沉。 我见他终于不再低头,心里颇有点得意,便说:“你起来吧!以后见了我,就要规规矩矩的行跪拜大礼,知道不知道?” 他把头一扬,就忽的立起来。他一站起来我就只能仰着头看他。我忽然发现他脸上还有被打伤的痕迹。 “哈哈!你还真让那两个小鬼打,这么一个大个子让小孩欺负,当真好笑。”我拍手笑道。 他却还是不说话,转身向我面无表情的行了一礼,就要告辞。 “站住!你去哪儿?”我喊道。 他果然听了话,立在那里,但是头却仍然没有转过来。 “我问你话呢,你还真不说话?” 我绕过去,跑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他还是冷冷的一张脸,连看都不看我。 岂有此理,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把本公主的话当耳旁风。 “你跪下!”我气急败坏的大声喊。李承汜看我一眼,果然扑通一下,就屈膝跪在地上。 我以为他终于要说什么,但他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道:“你就在这儿跪着,什么时候肯开口跟我道歉了什么时候起来。”说完就到了远处,找了个地方坐着。远远地看着他,看这家伙骨头能有多硬。 看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动,心想:你就慢慢耗着吧,反正我坐着c你跪着,看谁耗得过谁? 我一会儿又坐到地上,把腿放到草丛里,胳膊枕着面前的一张石凳。石凳后面有一丛虞美人,这时候正娇艳的开着,鲜红的花朵就像火一样。 我觉得有些烦了,便又换了个姿势,下巴枕在手上,趴在那里悠游自在的等着。 微风吹拂花丛,花儿鲜红的影子在我脸前一摆一摆的,他的身影也便在花间时隐时现。但他始终面无表情,冷冷的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还真不说话?这人是故意跟我杠上了是吧? 我心想:好,看来这是真的跟我犟上了。我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何时!反正跪长了估计就要喊疼求饶了。 但这家伙倒真沉得住气,就在我面前跪着一动不动。我在那儿坐都坐得酸疼了,换了不知多少个姿势,他却还是一动不动。 我心想,他肯定腿疼的不行了吧?那怎么还不求饶道歉呢?他只要开个口,我就会让他起来——但他为什么就是要和我作对呢? 万一腿真的不行了怎么办呢? 好一会儿,天色忽然又暗了下来。我一抬头,心想这八成又要变天了。果然,一会儿,天色就从晴好变得暗沉,轰隆隆的雷声就响了起来。 很快,雨就落了。他跪在那里,雨打在身上,也还是一动不动。小蘅都帮我把伞找到撑开了,他还在那儿跪着。 雨水很快就快把他穿的春衫打湿了,脸前的头发也贴到了额前。但他就一直在那里跪着,有一种萧索孤独的意味。 我的心也不是铁打的,这样子折磨人我还做不来。于是走到他面前,但心里却还是气愤,仿佛自己又被他打败了似的。我闷声说:“你起来吧。” 他微微顿了顿,然后慢慢站起,身子还晃了晃。 肯定是跪得两腿都要断了。 我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好罪恶。我从来都没有这样体罚过下人。虽然我常常吓他们要打五十大板,但那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并没有真的施行过。 可如今我却不知哪根筋不对,罚他跪了这么长时间,而他并不是我的下人。 他站在我面前,像一座石头人。冰冷不已。石头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漠和孤傲。 我叹一口气:“算了,我不玩了,我服你了。你走吧。” 他还没等我说完,就往前走去,脚步还不稳,而且没有打伞。他肯定会湿透全身的,我想。 我和小蘅撑着伞在后面走,李承汜就在我们前面一人独行。雨越下越大,雨点子打到伞上碰碰作响,地上的雨水也积得越来越深。 这雨这样大,实在是不能走了,我冷冷的看着李承汜。这个傻子倒也没想淋个透,前面已经是遗爱阁,我看他方向一转就往那边去了。心想不如我也停下来,等雨小一会儿再走也不迟。 他上了游廊那里,然后忙着拍打衣服,把身上的衣服攥出水来。我们撑着伞过去了。他衣服明显已经湿透,雨水滴滴沥沥流淌下来,他站的地方湿了一大片。 他也不看我,我一上到台阶上,就俯下身跟我行了个礼,然后声音平稳又微微带涩的说了一句:“公主千岁。” 唔,他总算说话了,这总算还没忘记。我瞥了他一眼,他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我没说让他起来,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原来不是哑巴了。”我冷嘲热讽的说。“怎么样,淋雨的滋味不错吧?”坐下来,我想再讽刺一下。可是他还是一动不动的在那里。 这个人还真能忍。我心想。不过我玩腻了这把戏了。便说了一句让他起来。他很快的就立起身来,站在那里不语。还是眼望着外面。明明已经邋遢成落汤鸡,却让人感觉是刚刚出行回来的短暂小憩般从容。 我又想起烟雨楼所受的欺负,心里很快愤愤不平起来。我要报复他。我慢慢的起身,走过去,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走来,很快就低下头,恭顺的站在那里。 “哼,这无赖,这会儿装的倒好,骨子里,还不是无赖一个”我看着他那样子,心里忍不住想道。 “把头抬起来。”我说。 他却低着头不动。 “本宫说的话你没听到么?抬起来!”我拿出公主的架势,大声说。 他犹豫了一下,终是缓缓的抬起头来,两眼看着前方,并不看我。 “死无赖,这会子倒听话当初怎么欺负我的?现在服软了吧?”我绕着他走,一面得意洋洋的说,“告诉你,从来没有一个人敢那样欺负我!早就跟你说了,谁得罪我,准没好下场!现在知道了吧?” 他目光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向前平平的看着,这不禁让我无端的更加来火。 我看看他的衣服,掀起一边衣带来,叹道:“啧啧,这么好的料子都湿透了,真是可惜了不如给你把伞吧?” 李承汜还是不说。 我觉得让他跟我张口说话是太难了,于是只得让小蘅从阁里拿了一把伞出来,然后对他道:“这把伞我今日赏你了,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说着,坐下来,“你就在这里,把我坐的这栏杆打断,我倒要看看你那天到底是使了什么鬼把戏。”我好奇又得意的看着他。 他两眼往下看着地面,眉头颤了颤,似是忍耐着什么,半晌,终于艰难的说:“多谢公主好意赠伞,但公主所求之事微臣微臣恕难从命。” 我一下子坐起来,冷笑道:“呵呵,现在又不敢了?当初你怎么敢!”一面抬头对他怒目而视。 他低头行礼说:“公主恕罪,微臣当日鲁莽,并不知是公主,所以得罪了。” 我气愤愤地道:“你害苦我了知不知道?我现在屁股还疼呢!”我一时口快,明知“屁股”这词从我嘴中说出是不合适的,但还是冲口而出。 “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你拉出去暴打五十大板,以泄我心头之恨!”我说。 “好了,现在你只要把这栏杆弄断就行了,我真想看看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承汜还是摇摇头:“这,实难从命。” 我一听,不禁又急了。这家伙就是要和我对着干,我说什么他都不听,不管来强的还是来软的,都是不行。其实我很想知道他那到底是什么功夫,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我说:“你不听我的话,就给我出去站着!”不知怎么,我一见了这人,浑身就觉得憋得慌。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多次的忤弄我的心意,我简直受不了,受不了他装出低声下气但是却仍旧显得很傲气的那种神色,受不了他明明难受却依然强行忍着自作坚强的那种倔强。 外面的雨哗哗的下着正大,一时之间,只听见雨声阵阵。亭子里四处都在往下滴雨,就跟那日在嘉兴南湖的湖心亭里的光景一样。 他没说话,转身竟然真的向外面走去,出了屋檐雨水就瓢泼一样打在他身上。他下了台阶,就站在那里,任凭雨水往身上灌。 我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拿过伞,小衡随即撑起伞跟在我后面。我把伞打开,走到他身后。瓢泼而至的雨水很快就被伞挡在外面,他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伞,然后转头看见我,又回过头去,说:“公主” 我把伞递过去,大声道:“拿着!” 他犹豫了一下,接过了伞。 我说:“你这人好生没意思。”然后转过身就和小蘅撑着伞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嘘寒问暖情意生 后来我知道,李承汜是质子所有儿子中最不受宠的。听说他秉性顽劣,不服管教,所以他爹请求父皇把他送到宫里来,就住在后海那边。 那里我没去过几次,是个很冷清的地方,听说比冷宫还不如。不过很多质子都把庶子寄住到那里,在宫里跟着皇子们去国子监上学,接受皇宫礼仪熏陶。而李承汜最倒霉,竟然当了小十七的伴读。 我听十七说,李承汜患了风寒,已经有几天没去国子监了,这几天他总是念念叨叨,因为没有人给他写功课了。我想了想,李承汜的风寒就是那天下雨之后得上的。 别是因为淋了雨了吧?我心里寻思着。 这风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一旦拖起来烧成肺热,可就大事不妙了。 其实他生病是他自己的事,于我本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那李承汜的小厮前几日见了我,面色很是不好,似是憎恨的样子。 我问他:你们主子怎样,他也说不清楚,只说:“很不好。”然后又看了看我,说:“是那天淋了雨受凉了。” 我心想,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他得病的。虽然说是我罚了他跪,然后又让他在雨里站着,但明明是他自己没带伞啊? 可心里又总觉得这事情跟我脱不了干系。我不愿意欠人情。 李承汜的风寒,我虽不是直接元凶,但跟我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而且他总不见好,万一小命呜呼了我可犯了大罪过了。 于是,我盘算着马上就去看看他,到底什么样,死没死。其实派个小太监小宫女去跑一趟也是一样的。后海那么远,从景仁宫到那里还有一段路程。不过不知怎的,我心里却很想看看他到底怎样了。一想到他那倔强不服输的表情,冷冷淡淡的神色,就越想要看看这倔强的人生起病来是什么样。 再说了,他住的地方我还想去看看。后海我好久都没去过了,上一次偷偷的溜到皇宫后面都不知道是几岁的事情了。 但是不知怎么的我却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后海那个地方一般人轻易不去,父皇如果知道我平白无故去了那里,还只是为了看一个质子,又不知道要禁足多久。我于是换了身行头,穿成小太监,又把脸上的眉毛画的浓浓的,脸涂得黄一些。往镜子里一站,整个儿就是一小太监,横看竖看都没有认出这是我自己。 我想,大概也是因为我脸上实在没有很突出的特点。就是那样。很多宫人见过我几面都认不出我。母后的美貌,我是半点都没有传下来。 ~~~~~~~~~~~~~~~~~~ 我独自从景仁宫里出来,然后就按着记忆中的路往后海走。有的时候想不起来,就随便抓一个人问路。那些被问路的人也真是奇怪,一听说我要问后海怎么走,脸上立刻换上那种鄙薄的神情。 “唔,那儿么你要去?好么,告诉你,如此如此走” 原来后海的小太监当起来也这么耻辱。幸好后海也没有多少小太监,都是质子们自带的奴才。 后海和东西十六宫隔了一大片湖水,又在紫禁城的一角,非常偏僻。只有一座小桥和外界相通。小桥凌驾于湖面上,湖上没有种荷花,满满生的全是芦苇。我从小桥上走着,两旁密密的芦苇,又细又长的叶子在湖里旺盛极了,苇丛顶上开满了白色的芦花,绒绒的像棉花,随风一摆一摆的。 我走着,心里却想,其实这地方也不错,倒颇有些自然的风韵,没有御花园那种人工雕琢的痕迹。 过了湖,远远就看见几间破破烂烂的小屋,这里一处那里一处,挨得并不紧。地上满是落下来的芦花,还有烂芦苇叶子,处处都是丛生的野草。这会儿,草丛里正开着野花,紫色的。 远处一个人从一破门里出来,晃晃悠悠往另一边的屋里去了。我定睛一看,正是李承汜的小厮阿莫。 这阿莫大概是他们从北国带回来的,起了这样一个怪名字,大约是他们北国的哪里的方言。这几天他在这里照顾李承汜的病,并没有去跟着伺候十七。 我远远瞧见阿莫提着一个桶,里面满满盛着水,晃晃悠悠地进了另一家的门,看来李承汜说不定就在这两个门中的哪一个。于是就大着胆子走过去,到了他出来的那个门那里。 我站在门口,心想从这里进去,八成就看见李承汜那个无赖躺在床上,面黄肌瘦的样子。估摸着已经是骨瘦如柴了。可不要让他认出我来才好。 左右看看,无人,于是弯下身子往地上胡乱摸了一把,沾了点黄土,随便往脸上抹了抹。这样子应该更看不出来了吧?那些小说书上可都是这样子写的。而且我只看看病到什么程度,看清楚了就回来。八成他还昏迷不醒呢;阿莫回来了,我也早就走了,不会被发现。 那门半敞开着,我侧侧身子就进去了,心里却觉得心跳的很快,总像是做贼似的。 小院中甚是朴素,一个小小天井,一口井,还有一棵桂花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寻常农家,哪能想到是紫禁城中的一处房子呢? 门口的绳上晾了好几件衣服,不知道有没有李承汜的,台子上养了一盆石榴,正开着火红的花。旁边还有一个小瓦盆,里面种着一棵兰花。也开着花,小小的翠绿色花朵,悠悠散发着香气,直往人鼻子里扑,吸一口清清凉凉的。 正房的门是大开的,屋内并没有动静。我悄悄地进去了,进门当中一幅画,上面画的莽莽的草原,很是辽阔雄壮。两边是对联,墙上挂了两把剑,还有一张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屋里摆着一张我没有见过的桌子,似乎是桌子,但是比我所见的矮很多,大概是北方的小桌,他们是习惯于席地而坐的。 我往那边看去,这样的天气还生着火,却还有浓浓的烟味,不知是烧的什么东西,烟这样大。 这屋内的陈设一律都是北国的样子,很是新鲜。我再往里走,便看到了矮矮的床,床上躺了一个人,侧着身子背对我睡着,身上还盖了被子。那应该就是李承汜了。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他的身子缩成一团,床边的桌上还有剩余的药丸,床边还有痰盂钵盆之类的,一股浓重的药味弥漫在房里。我捂着鼻子凑过去,一只脚曲起来踏在床上,然后另一只手撑着,想仔细看看。 他睡着了,但是浓浓的眉头还是锁得紧紧的,不知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抑或是久病不愈难受的?脸色苍白得很,倒没有我先前预想的面黄肌瘦,但还是憔悴很多。他嘴唇紧紧抿着,鼻子上沁出微微的汗珠。睫毛不时颤抖着,好像是在做梦。 我一边看,一边想:为什么这人生病睡着的时候也这样好看。 正看着,忽然就听见外面“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坏了,是阿莫回来了。怎么这么快? 我一惊之下,险些一下子歪在李承汜身上。 坚决不能让他发现我来这里,要不然以后都会说不清! 我连滚带爬的下了床,站起来左右一看没有藏身的地方,于是弯腰跑到床里侧,躲着。 我整个身子都趴了下去,倚在床边,听着阿莫从门口进来,往这里过来,然后是搬开什么东西的声音,接着听到沙沙的,是倒米的声音。我一边侧耳细听,一边想,他大概是不会到这儿来的,发现不了我。 一会儿,听到声音渐渐消了,大概是阿莫走出去了吧。 此地不宜久留,我得赶快开溜。 我半蹲半立起身子,往门那边看,果然看见屋里已经没人了。不禁长嘘一口气。眼光落回来,却愣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李承汜睁着两只漆黑发亮的眸子,正对着我看。他还是保持刚才侧躺的姿势,但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呢? 我看着他,一动不敢动一般,自己整个身子都发凉了,心想:坏了,躲过了小喽啰,没想到却被阎王爷抓个正着,这下子我要怎么说。 我慢慢的往后移身子,李承汜忽然就从床上坐起来,吓了我一跳。我也赶紧站起,一面忽然又想到,我化妆画得这样好,他一定认不出我。 谁知他两眼盯着我,直接就来了一句:“公主来此做什么?”目光里写满了警惕。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认出了我。还想再抵赖。于是装起太监的公鸭嗓子说:“哎呀世子,你认错人了,我是御药房来给你送药的小太监,我叫小安子。” “哪里来的小太监?”另一个声音从那边响起来,我抬头一看,是阿莫:哈,他果然没有认出我来! 我正想说话,只听李承汜回头沉声对他说:“这里没你的事,先出去,把门掩上。” 阿莫疑惑的看看我,又看看李承汜,然后退出去,把门关上。 李承汜又转回头盯着我,我想还是早撤为妙,便说:“那那药我给你放好了,你吃吧,我这就走了。” 我说完就低头要走,不想李承汜在身后却说了一句:“公主还没交代清楚。” “我说了,我不是”我正欲狡辩。 李承汜一口截断我的话:“公主就莫要再装了。”他淡淡的看了看我,然后倚在床头,说:“而且,御药房的人不会到这儿来,小太监也不会自称‘我’,而是称‘奴才’。你编的谎话太明显了。” 我讪讪地站在那儿,心想:既然你看出来了,那就撕破脸好了。 “眼神儿挺好嘛,原来还没病昏头”我两手掐腰,那样子就像一个小太监。 他冷冷的说:“小人还未痊愈,不能行礼了,还请公主见谅。”他顿一顿,又问道:“不知公主有何贵干?” “我听说你得了风寒,来看你死没死。”我装作漠不关心的语气淡淡地道。 “公主放心,小人身子骨还行,还扛得住。不劳公主费心了。”他的话句句带刺,明显是不待见我,真是可恶。我却没想到自己的话也是句句带刺,只是觉得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为我的良心赎罪,他也不该这么对我说话。 “既然已经看过了,公主还有什么事么?”他眼望着我问道——他竟然已经在下逐客令了。 我心虚的说:“你,你那样盯着我干嘛?你是要怪我吗?明明是你自己不带伞,非要淋雨,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这么不中用,一淋雨就病成这样?” 他看着我,冷笑说:“臣的病是死是活,总之与公主无关,公主多虑了。” “岂有此理,我好心来看你,你竟出言不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公主么?我看你是真的欠五十大板!”我气愤的说。 他把胳膊抱在胸前:“公主来此地的目的,公主心里清楚,就不用臣多说了。还请转告十七殿下,臣离痊愈还有段时日,殿下莫要太着急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扯到十七头上:“我懒得管你那些,你爱跟谁说跟谁说。” 他说:“公主此行一来,不就是为了帮十七殿下探听臣的病况么?怎的又口出此言?” “谁说的?这关十七什么事儿?” 他淡淡的道:“公主和殿下姐弟情深,不正喜欢看臣的笑话,咀嚼臣的痛苦么?你们看臣这个样子,一定很得意吧。” 我大怒:“莫名其妙!好心当驴肝肺!”我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气炸了。这个人,这个人不让我生气他就不叫李承汜了吧?我是哪一根筋不对,良心发现善心作祟,还自我责怪一番,以为他生了病该算在我头上,巴巴地跑到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来看他,谁想到他居然来这话! 我一脚踩到床上,一手指着他:“你最好快点死,省的我看到你心烦!死了我好给你收尸!” 他闻声,抬头看着我,只是看着,什么也不说,眼睛里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把脚拿下来,再也没看他就气冲冲的绕床而去。推开门,就看见阿莫正在门口儿听。我瞪了他一眼:“听什么听?耳朵不想要了?” 他惊诧的看着我,伸出一只手指着,不可思议地道:“你,你是哪个宫里的?” 我气急败坏的看着他,这个傻小子,居然没认出我来:“呸!我御药房里的,你能怎样?”说着便甩开他往外走。 “公公!公公请留步!”阿莫还在后面急急的喊。这二百五,居然还叫我“公公”! 我没搭腔,继续走我的,阿莫追上来,拽着我的袖子就是不放。 “还请公公,跟御药房的医官说一声儿,就给抓几副药吧,我们主子实在是没药呀,求求公公了!” 我那气还没下,仍是自顾自的跑了几步,但是那几句话却传到耳朵里,没有跑几步就停了下来。 “你,你说什么?”我停下脚步,回身问他,“你们主子没药吃么?” “从生病就没吃过几回,都是我自己照着主子的指示自己挖的草药”阿莫叹了口气,苦着脸道。 我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问他:“那怎么不找医官看看?” 阿莫苦笑道:“医官总推说没有人,幸而我们主子自己懂医术,让我们来抓药,但是御药房的人不给” 我低头看着地上,用脚踢了一下脚边的一块小石头,漫不经意地问道:“怎怎么会这样?” 阿莫低声叹道:“唉,谁让我们是质子家的人呢,这宫里有谁瞧得起”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这破破烂烂的断壁残垣,眼前浮现出李承汜那瘦削病容的脸。 我说:“你先回去吧,伺候着你们主子,可别让他死了。”想了想,又道:“下午就会有药送过来但是你们那位吃不吃,我就管不了了,他想死就让他死吧!” 阿莫送我到了桥那边,才千恩万谢的回去了。我一个人默默的往回赶,心里还是气愤难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但是刚刚听阿莫说那些话,不知怎么心里又觉得他颇有些可怜,那莫名的一股同情心悄然而生,让我越想越不明白,心里更加烦闷。 苇叶子高高探出湖面,在水上游廊两边挤挤挨挨的,偏要往人身上脸上蹭过来。我一边心里气得不爽,一边拨开那些芦苇,叶子一丛丛被我撩开,顺着风,向那边自然倒过去。而挤在后面的芦苇也顺势倒过去,一层接着一层,像突然起了一阵波浪,远处的一只什么鸟惊了起来,扑闪着翅膀从芦苇丛里飞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子曰诗云总关情 我回去后,左右想了想,觉得李承汜的病到底有几分要算在我头上,而且他那里光景确实惨淡,便遣了小太监去太医院,找了太医去后海给他看看。 没过几天,我跟着皇兄们去戏台看戏,果然又看见李承汜了。他似乎是已经好了,然而并没有要跟我致谢的意思,还是闷着声儿不说话,被十七呼来喝去。我幸灾乐祸,但没有想到,这灾祸很快地又落到我自己的头上。 父皇居然让我进国子监跟读!我的妈呀! 我从前从未在那地方读过书,只在上书房跟着大学士念过几年的书。国子监向来都是皇家贵族男子念书的地方,女人在那里念书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但是父皇最近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居然说我“整日嬉游,不治文墨,不习女德,大背圣朝威仪也”,要让我跟着皇兄皇弟们一起到国子监去念书! 国子监是个什么地方?那还是在皇宫外面,那么远,而且每天申时就要起床去读书,天还没亮呢!从前听十七十九整日抱怨教书的先生,翰林院编修殷仲文老先生特别严厉,每天都要背书问书,背不下来或答得不好就要“打板子”。 但虽然这样,我还是要去的。 呜呜呜~ 上国子监的第一天,我是被小衡从床上拉起来的。 “公主,管事太监王公公都在门口站好久了,您可快一些吧。”小衡催促我说。王公公年纪轻轻,但现在可是父皇面前的红人,千万得罪不得。万一惹怒了他,告到父皇那里,我还不知道又要受什么责罚。 我于是噌的一下子睁开眼,匆匆忙忙穿上衣服,不耐烦等着宫女们梳理好头发,还没把钗环首饰戴全,又嫌太慢,嚷着:“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 我一面扣着扣子,一边就要往外走。 “哎公主,还没用早膳呀!”小衡在后面喊。 “算了,来不及了,拿一个什么东西路上吃好了。”我急匆匆地道。 于是阿衡拿了个甜饼,就跟着我出来了。王公公还真的站在那里,低头望着门口的一盆白海棠花发呆,此刻天还没亮,但是宫里的灯光已经照得那白海棠花莹灿灿的。 “公公,您久等了。”我嘻嘻笑道。 王公公清了声嗓子,他的声音很好听,不是一般太监常见的那种难听的公鸭嗓,而是像女人一样的。据说他唱歌很好听,父皇最爱听他唱曲,所以很喜欢他。 只听王公公温柔地答道:“殿下言重了,伺候殿下是奴才的本分。” 我打了个呵欠,往外面的天瞟了一眼,见还是漆黑一片,于是心里颇为放心的问道:“现在应该还很早吧?” 王公公又清了清嗓子:“殿下,现下已经申时过二刻了,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别的小王爷们此刻许是早到了,殿下已经有些迟了。” 我一听,吃了一惊,心里恨恨地想着:起得这么早居然还会迟!去国子监果然是很折磨人的事情! 匆匆忙忙上了轿子,坐在轿子里,慢慢就往宫外去。小衡拿着水和糖饼在轿子旁边跟着,一面走,一面把水和饭往轿子里递过来。一直到出了宫,我才把饭吃完。 我在轿子里吃完了饭就觉得困了,恍恍惚惚倚在座位上,几乎就要睡过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刚要睡得熟了,这轿子就停了。我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这时候王公公温柔的声音又从外面传进来:“殿下,国子监已到,请殿下下轿吧。” 我浑身无力地掀开轿帘,早有宫女侍候在一旁,把我搀着走出来。从前我最讨厌宫女搀扶我了,可是现在这种情形之下,竟然很是受用。于是不怎么用劲就被搀着进了国子监,就像个病人一样。 这时候,天还是没有亮起来,但我迷迷糊糊的已经看见国子监大大小小的房间里全都亮起了灯,而且还有了阵阵读书的声音。 一听这声音,我一下子就没了睡意。那些几年之前学过的子曰诗云什么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儿的进到我脑子里,闪个不停。 门吱呀一声推开,王公公朗声喊道:“晋国公主到。” 一进去,映入眼帘的便全都是人。学堂里面黑压压的坐了满满当当。王公公一喊,那朗朗的读书声就都停了。 这些人中有些是我的皇兄,有些是我的皇弟,还有些是我的表弟表哥,还有众位大臣的公子。但是他们当中有正式封号的很少。而我,作为萧晋王朝皇帝唯一的嫡女,早在一出生就被敕封为晋国公主。父皇以我们晋国的国号来作为我的封号,在当时据说引起群臣一片反对。 但是为了我的母后,父皇硬是力排众议,把我封为晋国公主。母后含笑九泉,我也在当时就名满天下,不过真正见过我面貌的没有几个。 这些人中,除了和我走得比较近的七哥八哥还有太子,再有十七十九他们,其他的甚至连亲弟弟都没有见过我几面,更不消说那些大臣王爷的公子了。是以他们此刻都用一种十分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有几个更甚者,坐在后面,还歪着头踮着脚尖往我这边看。 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自己来得竟然是最晚的一个,这架子够大的,还说什么“驾到”,其实我根本就是太普通的一个学生。我站在那里,尽量和蔼地露出一个微笑:“诸诸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早。” 刚说完我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怎的突然小十九附体了,变得结巴了?而且这里只有男子,哪里来的“姐姐妹妹”?那一刻我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正在尴尬,突然听见一个老迈但洪亮的声音从身边响起:“微臣翰林院编修正二品堂上官殷仲文参见公主。” 我闻声一转脸,就看见屋子当中,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老者,胡须尽白,面色清癯。我的心一下子纠了起来。这怕不就是十七十九说的那个殷仲文老先生么?天哪,我方才居然没有注意到他老人家! 堂下忽然又响起了一个弱弱的声音:“邺郡王之子萧国政参见公主,公主千岁。” 我又转过头去,原来是在桌上读书的这些少年们喊的,我还没看见是哪个少年说的话,就听见好多人都站起来向我弯腰行礼——他们都是品级比我低的,所以见了我要行礼。方才之所以没有动,就是因为先生还没有行礼。现在先生行过礼了,就要到他们了。 我听着这一声声的“千岁”,简直头都要大了。 忽然,我在其中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虽然低低的,但我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我循声望去,果然在一大片人里看见了李承汜。他正坐在小十七的旁边,低着头。我心里忽然就高兴了。心想,你居然也在这儿,还不是得向我行礼么? 我说道:“免礼吧,大家都是兄弟姐都是兄弟,用不着这些虚礼。”这次机智了些,把那个到嘴的“姐妹”咽了回去。可是转念一想,说“都是兄弟”也是不对的,因为我一个女子怎么能和他们称兄道弟呢?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真是丢大人了。 这时候王公公又清了清嗓子,说道:“殿下,该向先生见礼了。” “啊?” “殿下,您是第一天入国子监,按照礼数应该行拜师礼。”王公公提醒道。 我恍然大悟,当初在上书房念书的时候也向大学士行过礼的,我怎么给忘了。于是跪下来。拜师是要行大礼的,要五体伏地,磕头才算:“萧长安见过先生。” 那殷先生还是平平板板的声音,答道“起来吧”,我于是又起来。 先生道:“你最晚一个来,就坐到后面去吧。” 我“哦”了一声,就往后走去。一路上经过去的人中,又有好多面孔把我张望着。那神色就好像看我是暹罗国进贡的大象或者金丝鹦鹉一样,看得我不舒服。 我坐下了,面前摆着厚厚一摞书,还有纸和笔墨。都是早准备好了的。我旁边坐了一个俊俏的公子,面容很是和善,见了我坐过去微微地笑了笑,我于是也笑了笑,但却不知道他是谁。 先生见我入了座,点了点头,转过身,说道:“今日我们背书前的准备就到这里,现在时辰耽搁得已多了,就先不检查背书了,我们直接讲下一节。” 然后是一阵翻书的声音,我看着眼前的课本,不晓得该动哪一本书。于是看看旁边的那个,原来是《孟子》,于是拿过来翻到了。 这时候,先生已经开始念叨了。我正想要听一听,旁边那个少年就突然低声说:“公主,微臣许之陵,能有幸与公主同坐,实在是三生有幸。” 我看了他一眼,这人满脸笑容,看上去就让人喜欢,而且还长得很好看。长得好看的人我一向是很喜欢的,更何况长得好看性情又好。有的人生就一张好看的脸孔,但是性情脾气坏得透顶,比如李承汜那样的人,就尤其令人厌恶。 我微微一笑,点点头,小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公子啊?” 那少年答道:“微臣京兆伊许还茂之子,金陵人氏。” 我惊讶地问:“你只是京兆尹的儿子,怎的能到这里来?”刚说出口,就发觉自己这话问得太直白了,似乎是有意瞧不起他的身份似的。 那少年却没有不高兴,反而一下子红了脸,低声道:“微臣是自己考进来的。” 我心道,没想到这少年这么羞涩,就跟个姑娘家似的,说话扭扭捏捏的。我又问道:“国子监还能自己考进来?” 他点点头:“微臣原本是在成均馆” 他刚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忽然拿起了书,然后陡然间我发觉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抬头,先生正沉着脸一步步的走来。整个房子里的人都停了下来,有的甚至都在回头往这边看。 先生果然在我们之前站定了。整个学堂里都安静得吓人,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先生的脸色一看就知道不是高兴的样子。我不禁心里怕得很,低下头去。又斜眼瞄了一眼许之陵。他倒还镇定,居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书,脸不红气不喘的。 先生终于问道:“你们两个方才在做什么?” 我闻声又抬头望了他一下,刚好看见他两双小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神色很是不好看,我被他瞪得唬了一跳,平平看着桌前方那本摊开的《孟子》,书上的那些字一个个跳进眼里,挤得满眼都是。 我嗫嚅着道:“我们我们”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先生又突然道:“之陵,你说。” 许之陵一下子就从我身旁站起来,朗声答道:“回先生,我们方才在说私话。” 他这话居然说得义正言辞,真让我大吃一惊!方才还这么害羞的一个人,此刻却一下子变得大胆了起来。 只是他以如此大义凛然的语气说出来的,却是“我们在说私话”这样的句子,听上去特别滑稽。我心里吓得不行,耳畔只听有人“哧”的笑了出来,却不知是哪里的。 “不许笑!”先生回头喝道。然后又盯着我们俩盘问道:“说私话?居然还振振有词?难道不知道我已经在讲课了么?” 许之陵又是突然将手伸出来,朗声道:“先生,方才是我同公主说的话,我知错了,还请先生不要责怪公主。她是初次来,不晓得规矩。先生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我转头望着他,心里涌出无限感激。 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今日权且罚你一人。”他从袖子里翻出了一把一尺长的教尺来,对着许之陵的手掌就打了起来。 我看着戒尺打在许之陵的手心里,“啪”“啪”“啪”的,那声音一下一下,打得很重。我数了数,足足有二十下。许之陵的手掌只怕都要红肿了。 先生打完手,说道:“以后不许再犯错!” 许之陵点点头,忍着痛回道:“学生明白,多谢先生责罚!”他居然还要说”多谢“。 先生似是很满意,终于又说道:“你坐下吧!” 许之陵答了声“是”,就坐下了。他低着头,很快地就把那只被打的手藏在身后,似乎是有意不让我看见。 “之陵,你天资尚可,但是千万不可过骄,明白么?凡事最忌骄纵,骄人必败!记住了么?”先生又说道。 “是,先生的话,学生不敢忘。”许之陵诚恳地答道。我望着他,突然觉得这小小少年还真有些不简单。 “长安!”先生突然又喊道,我吓了一跳,他居然这么快就记住我名字了!我赶紧答了声“是!”然后一下子站起。 先生瞪着我,用手按着戒尺,一挥一挥地道:“你也要记住!进了这学堂,你就不再是公主了,而是学生。一个学生应该要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心里要有数。记住了么?” “是!” “下次若是你也犯错,那我也不会饶你。”他顿了顿,问道:“你有没有伴读?” 我摇了摇头。 先生忽然厉声道:“先生问你话,要答话,不能摇头点头,这是大不敬,懂么?” 我于是赶集答道:“是!” “你有没有伴读?” “没有!” “那你就得自己受罚。” 先生说完,我心里就想:有伴读就可以代人受罚了么?有这等好事?那我赶快找一个伴读去。 这边先生又说了起来:“你第一天上课,我还不知道你的程度如何。可曾读过什么书?” 我想了想:“《三字经》《千字文》” 四周又有不少笑的声音。 先生摇头道:“这都是三岁小儿的识字书,你还提他作甚?” 我又说:“《孝经》和《列女传》读过一些” 先生点点头:“可读过四书?” 我说:“读读过吧” 学堂里又有人笑起来。 先生不耐烦的道:“什么叫‘读过吧’,难道你还记不得么?” 我说:“好像读过” 刚说完这句,四周的笑声更大了。 “什么叫‘好像’读过?到底读没读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知道么?”先生已经气得胡须飘飘。 我听他方才那句什么“知之为知之”好像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又因为紧张,把那句跟他问的话搞乱了,于是瞪大眼睛问道:“啊?知之为知之,不知这个知之还是不知” 四周笑声都没有断过,先生似乎是气急败坏了,大声道:“怎的让你回答个‘读没读过四书’如此难?” 我咽了口唾沫,干干巴巴地答道:“读过。” “好。那为师就考你一考,看你学得是何程度。” 先生背着手,在我面前走了几步,我紧张的盯着他看,心里忐忑不安,心想他不知要问我什么劳什子篇章的东西。一面在脑海中着急的回顾着几年前在上书房学的四书里的内容。但是我连四书是哪几本都忘光了,更别提那些子曰诗云了! 先生走着走着,忽然站定,然后说道:“有了。”他忽然把头由左前方向后摇起来,一边摇着头,一边闭着眼,煞有介事的吟道:“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这一句中的‘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朽’,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一听,心里顿时就窃喜。他问的这句话恰好是我有印象的一句,再加上前面一句“宰予昼寝”,我就印象更深了。学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我在上书房听课,睡着了,然后大学士先生就说了这么一句。我可记住这句话了。 我于是答道:“这是责备他的学生上课睡懒觉。” 下面还是有些人在笑。先生忽然转头朝他们厉声道:“笑什么?难道你们能解释得很好么?” 他又望向我,眼神里似乎有些惊讶,点点头,道:“虽然解释得不文雅,也甚浅显,不过大约也就是这意思了。” 我于是松了一口气,哪里知道他还有后面的一句:“我再来问你一句。” 我于是又打起精神听他下一句。只听先生又摇头晃脑的吟道:“‘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一听就傻了眼,这句话完全没有印象。先生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却连他这句话怎么写都不明白。 我擦了下额头上的汗,颤颤巍巍的说:“先生,我方才方才没有听清楚。您能不能写下来给我看?” “不用写。待为师再念一遍与你听。”他又念了一遍,但我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许之陵忽然在桌上伸开了手,然后我看到他在白纸上悄悄写了几行字,斜眼看过去,果然就是先生说的那几个字。 我看着那句话,在心里想了想,虽然不知道确切意思,但是蒙总还是会的。于是硬着头皮答道:“这个这个意思是说:‘如果把死了丈夫的寡妇给杀了,然后把自己兄弟的妻子给杀了,这样国家就能抵御外敌。” 我刚说完,不知谁一口气喷了出来,接着整个学堂里像炸开了锅一样,几乎每个人都哈哈的笑个不停。连许之陵都用手捂住嘴,肚子笑得一抽一抽的。我莫名其妙,难道他写的那几个字不对么?抬眼看着先生。 先生已经气得脸都黑了,左边眉毛还朝上翘了起来,似是在忍着巨大的痛苦。 “荒谬!不知为不知!不要乱说话!”先生怒道。 我心里一沉,原来自己想的竟然是错的。一时之间额头上的汗更多了,想要擦汗,但是手心里也都是汗,擦也擦不完。 笑声渐渐小了,先生又说:“罢了罢了,四书看来就是如此了。再问你一句人尽皆知的” 我忍不住道:“先生,就不要问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 先生摇头道:“不行。我这句话是妇孺皆知,你若是连这句话都不通,那为师的活就太重了。” 只听他突然换了一种声调,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这句话你总知道吧?是什么意思呢?” 我点点头,我若连这句《诗经》中的第一篇第一句都不知,那也太傻了。当初在学四书五经的时候,只有《诗经》是我好好听过的,所以还记得。 我想了想,说道:“这句话是说在河中的沙洲上有雎鸠鸟在鸣唱,但是这一句只是一种起兴,接下来的才是歌者要说的。他说有一个美丽的淑女,是君子的佳偶。这个君子想念这个淑女,思之如狂,难以成眠。” 这下子四周的人总算不笑了。先生也点了点头,道:“总算这句还答得不错,只是还不全。你这只是表面之义,还有一层,你再想想。” 先生这是在循循善诱么?我心道,一面又想了半天,还是说:“我想不出来,他还有什么深层的意思。” 先生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于是说道:“所谓‘兴观群怨’,你方才已经说到了‘兴’,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个‘怨’和‘观’。所谓大序言曰:‘《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又说道:‘《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此之谓其深意也。知道了么?” “后妃之德?”我喃喃的道,怎么也想不透写爱情的东西怎么能和“后妃之德”扯到一起。 “好了,看来你《诗经》还知道一些。如今你的程度我已大概知晓,你从现在开始仍旧先读《论语》,我们大家已经在看《孟子》,你也可以跟着念,但是我检查还是要查你《论语》《孟子》一起。” 我“哦”了一声。先生又道:“你下了学到我这里来,我跟你讲一下《论语》。不过你还要尽快找一位伴读,来教教你。我这里许之陵和李承汜两个学得还算可以,不过承汜已经跟了长春(长春是十七的名字),你就暂且让之凌当你的伴读吧。” 我又“哦”了一声,心想李承汜这厮,没想到居然还是学得最好的两个之一,连先生都夸他。心里有愤愤不平起来。 于是,从此,我萧长安,晋国的公主,就此开始了苦闷的学堂生涯。 每日起早贪黑,到国子监念《孟子》,下了学还要单独留下来跟着先生念《论语》,下午回来在宫里就要背书。为了节省时间,尽量早点去,我还把装束换成了男子的书生装。 换上了行头,再拿起书本来,还真有种翩翩文秀书生的感觉,觉得比平时女装打扮好看多了。但是再怎么觉得像书生,终究也学不过我的伴读许之陵。 那简直是个天才,可以说是过目成诵,对答如流,看得我目瞪口呆。我每日坐在他旁边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有这样的才子作伴读,真是让人难以安心。不过许之陵只来过景仁宫一次,帮我辅导。他家在金陵城里,比较远,所以不能常来。直到后来他有一次说,可以让李承汜帮我点一下,因为他也住在宫里,这样子离得比较近一些。 李承汜? 一提起那人我就没有好心情,还会让他给我辅导?门都没有! 不过说起这人,他还真有两下子。他在课堂上总是闷声不响的,从来都不曾主动起来说话,但只要先生问他,他就能答得很好。每次背书问书也是对答如流。 而许之陵就活跃得多,他一提到书本简直跟平时是两样人。一贯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一谈到为政做人如何如何,就滔滔不绝,落落大方,让人目瞪口呆。 不过许之陵提醒我的这件事却让我留了个心眼,直到后来,我偶然得知,原来让我到私塾读书居然是小十七的主意。 “你个小兔崽子,说!你安的什么心?”我有一日抓住机会,下了学就拧着十七的耳朵问道。 “哎呦,十三姐。你轻点啊,干嘛啊这是,谁招你了?怎的拿我出气呢?” “我呸!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整日嬉游,不治文墨”,什么“不习女德,大背圣朝威仪也”,我跟你无冤无仇的,几时得罪了你,你要想出这么恶毒的词儿来祸害你姐姐?你还有没有天良啊?” 十七叫道:“好姐姐,你轻点!轻点!我的耳朵都要下来了!让别人看见多不好看!”然后他又悄声对我说道:“那个人还在后面跟着呢,你想害我出丑么?” 他说的“那个人”,自然是指李承汜。 我和十七十九一致对外,称呼李承汜为“那个人”。我们每日将他呼来喝去(其实主要是十七十九,我只是旁观兼添油加醋),整的不亦乐乎。 我回头看看李承汜,他正低着头走路,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 我“哼”了一声,道:“管他呢,你先说,你存的什么心?” 我又要伸手拧他的耳朵,十七赶紧捏住我的手,攒在手心,笑嘻嘻的说道:“我的好姐姐,我哪里会祸害你呀!再说了,您老人家在宫里要风得风c要雨得雨的,简直是景仁宫的小霸王,谁敢惹您!我还不是为您好。” “呸!你就贫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你想啊,你说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嫁出去。别的郡主小姐什么的到了你这个年纪都定了亲了,只有你一个人,你说什么原因?” “哼,那是本公主不想嫁人。又不是嫁不出去。本公主要嫁就要嫁给举世无双的盖世英雄。” “非也非也。” “怎么说?” “十三姐,你看你整日除了玩就是玩,人家小姐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说你这四样有那一样拿得出手?你说你要找一个盖世英雄做如意郎君,但是盖世英雄也得要美人来配吧?作为美人,那自然是才貌双全。可是十三姐你看你,第一,虽然长得不错,但是并不是倾国倾城吧?第二,虽然有些才,但是没有才智无双吧?”十七说的口沫横飞。我竟从来没发现他口才这样好。 我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十七又说道:“更何况你连《孟子》都没有读通,这‘才’,也就那样了” 我一把扯过他的衣领来,怒道:“你再提一句试试?又要拿我那天的事情说事是吧?不就是个‘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么?有什么了不起?” “好好,我不说了。你放过我总可以吧?” 我松开手,白了他一眼。十七继续说道:“但是你不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你虽然贵为我大晋国的公主,但是总有一天要出嫁。到时候你也不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懂,那样不但对不起你的夫君,更有损我们大晋国的威名啊!” 我冷冷的看着他,心想这小孩就是一双巧嘴,能说会道。明明是他陷我于不义,却被他说的义愤填膺满腔热血理应如此,本来的谗言被他说的头头是道。 但是我也不会让他好受,我还有一招。 我于是忽然笑道:“哈哈,有理有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是如大梦初醒啊,原来我方才都错怪你了,不想弟弟竟然是如此用心良苦!有弟如此,夫复何求啊?” 十七刚一点头,想要微笑,但果然还是他脑子灵光,很快又皱起眉头,问道:“姐姐你又想说什么?” 我哈哈一笑,拍着他肩头说:“长春啊,你说你既然这么为姐姐着想,不如送佛送到西,帮忙帮到底吧!” 十七擦了擦汗,问道:“帮帮忙?帮什么忙?” 我笑道:“不如把你的伴读让给我,我的让给你,这样方便我念书啊。你想,我现如今是两本书一起念,你们只有一本书,我这么辛苦,虽然有许之陵帮我辅导,但是他每日都很忙,家又在宫外,甚是不便,所以只帮我辅导过一回;你住在宫外,恰好离他比较近,而‘那个人’又住在后海,正好是在宫里,离我近,所以我们两相交换,恰好可以互利,彼此都无害,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十七看着我满是笑意的眼睛,气得不打一处来,但是又说不出话来。李承汜是质子,自然可以呼来喝去任其驱遣。可人家许之陵却是良家子弟,怎么会乖乖听他的话?以后写作业的活,要交给谁代笔? 十七气了半晌,方道:“如如此甚好,只是不知李李承汜他” 我赶紧说道:“呀,他肯定会答应的,只要你说了,他哪里有不答应的?” 说完,回头瞄了他一眼,高声道:“是不是呀,李公子?” 李承汜携着书,低头答道:“不敢,微臣单凭殿下吩咐,没有异议。” 我回头得意地看着十七:“怎么样?” 就这样,我和十七交换了各自的伴读,李承汜就这样戏剧性地跟着我,许之陵则成了十七的伴读。我真高兴。 李承汜在跟着十七的时候,就给十七写过不少书面的作业,除了几次不老实被发现,然后被十七痛打一顿之外,其余的都没有意外。现在这么好的伴读跟着我,我若是有了什么不便,正好可以求助于他,到时候一劳永逸。 但是算盘打得这么响,实际的事情却常常总能超出你的掌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同案共读 我每日起得太早,总不习惯,如今上了国子监更是如此。每天早上来了没一会儿,等到检查背书的时间过去,先生开始讲了,听没多久,我便想要睡觉。 其实我也想要好好听一下。但是先生那说话的声音,那平平缓缓的语调,就如同将流不流的溪水c似睡非睡的美人一般,青烟袅袅的进到我耳里,让我不得不犯困。 以前许之陵跟着我的时候,每次打盹之前我都会跟他说:帮我看着先生点。许之陵总会十分配合,为我把风;等我打盹完后,他就会告诉我,先生讲到了哪里。下了学他还会等我,帮我讲完因为打盹而漏掉的那些地方,真是非常贴心。 可如今落到李承汜这里,情形就全然不同了。 ※※※※※ 我和十七交换伴读的第二天,李承汜坐在我旁边。先生那催眠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又无一例外的开始想要大梦周公,于是悄悄碰了碰李承汜的胳膊肘。 碰了一下,他居然没有反应,还是在看书,聚精会神。 我以为他没有觉察到,于是又碰了两下。没想到他竟还是没有感觉到。我皱着眉头,心里奇怪了:这人难不成是死人吗?碰了三下都没反应! “喂!”我小声说道。 他这次果然有了反应,皱起眉头,看我一眼,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然而很快地又看回自己的书本上。 这人果然就是跟我作对的,我心想。完全同许之陵的善解人意没法比。如今我连叫一下他,让他答应一声,都如此之难,可想而知。 我见他怎么都不理我,于是索性伸出手去,捂住他的书本,挡住他视线。他终于转过头,莫名其妙地望着我,又抬头望了先生那里一眼,低声说:“做什么?” 我呼了一口气,心想你总算反应了。我骂道:“小子,你是死人么?我碰你c你没有感觉啊?” 李承汜皱眉:“公主能否用心听讲?” 我道:“废话那么多!跟你说个事” “小声些。” “小你个头!咱们在这么后面,我这样的声音,先生定然听不到的!” 我的位子一向都是在学堂最后面的,许之陵当然也陪着我坐在最后面。我们每次说话都比较小心且安全,所以从来都没有被先生发现过。是以我还是颇有经验的。 李承汜摇摇头,抬眼看了看先生那边,听了一刻,然后却忽拿起笔来,在书本旁边的笔记手册上写了起来。 我还以为他又开始听课了,在作笔记,不禁心里又急起来。刚想说什么,只见他已写完,却把那手册往我面前一推。我往那手册上看去,他在那上面写的是: “口说不便,写于纸上。” 我一看,不禁气昏,心想这人真是麻烦,跟他说个话还要写字,真是怪人!难以置信地看了他半晌,但又没有办法。于是只得摇摇头,拿了笔在纸上飞速写道:“我要睡一下。时间不长,你帮我守着点,莫要让先生发现了。” 我将手册推给他看,他转过眼见了我写的之后,神色古怪。皱着眉头看了我一下。不知什么意思。 我以为他不答应,于是又气冲冲地夺过手册来,看了看先生那边,低头怒写道:“臭小子,如若不听本公主的话,下了学要你好看。”将手册又推给他。 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听先生讲了。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写回来,心里越发地着急,气愤难平。心想:果然无论是硬是软,这臭小子都是不吃的。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睡意早就被这人折磨光了。 我提起笔来想要在纸上写,正要落笔,只见他又低头记起来,那样子是真的在作笔记,因为他正认真地听讲。我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不料他把手册推过来,上面写道: “但凭公主吩咐。” 我终于放松了一口气,白了他一眼,他只看了看我,就又转过头去了。我于是一面在心里骂了他半天,一面又开始准备入睡。 但怎奈方才和他一番周旋,竟睡意全无,许久都没有要瞌睡的意思。我一面想着快些入睡,一面又要顾着先生那边,真可谓是顾此失彼,连先生讲的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我下了学,出了学馆的门,就冷冷盯住他,骂道:“臭小子,跟你说个话比登天还难!” 他却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公主何出此言?” 他跟我久相处惯了,也不像初识时那样拘谨了,能应答自如。而且居然还持礼有度。虽然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不拘谨,也不讲礼。 我恨恨地道:“你是死人吗?我碰你那么多下,你都没有感觉啊!”我方才忍了好久,一直因为在课堂上不能大声喧哗,只得小声说话。此刻下了学,出了学馆,没了忌讳,顿时爆发了,声音比平时还要大得惊人。 他捂住耳朵,苦笑道:“公主不能好好说么?如此大动静做什么!” “我不能好好说!你个死人,真是麻烦,说个话,你理也不理,而且居然还要写在纸上,你不嫌费劲么?你知不知道本公主,这一辈子最讨厌写字了!” 他淡淡地道:“公主莫急。臣以为写在纸上,更有好处而已。” “跟你说不要左一个‘臣’右一个‘臣’的,你不嫌膈应我还嫌膈应得慌!有什么好处,你倒是说说!” “是。好处有二:写在纸上,不易被发现,只会让先生以为我们在做笔记,此为其一;写在纸上,时日久了,还可以练字。此为其二。” “练字?”我怪道。 “不错,只有落在纸上,才能见出自己的字是什么模样。正所谓‘练字如做人’,从一个人写的字是什么样,便可看出这人怎么样。”他看了我一眼,脸上居然带着股嘲讽的神色。 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亏你想得还倒长远,竟能想出这样的两条道理。” “不敢。公主如果没事,臣我,先行一步了。”他得罪了人,却作势要走。 我忽然想起来:他还没有把先生讲的东西给我说呢!于是赶紧叫住他:“等等!” 他停住脚步,不耐烦地问道:“又怎么了?我可没时间帮公主你练字。” 我道:“你回来。” 他站住不动:“你说就好,我听着。” 我心想,反正他就是不听我话。我于是只得自己走过去,一把拉起他的胳膊,说:“爱卿啊,跟我走,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还没说完,他却很快地按住我的胳膊,冷冷地道:“公主想要做什么,还请给个明白话,莫要这样动手动脚的。” 他这突然机警的一下叫我吓了一跳。因为动作十分快,且用力有些大,我手臂颇有些吃痛了。我放开他,觉得莫名其妙:“干嘛呀?我只是想让你帮我补习一下,你莫想歪了。真是的,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他用手拂拭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淡淡地道:“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 我“哼”了一声,心想:你是不想我碰你吧? 但我此刻不想再跟他起争执。再说我还有求于他。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和颜悦色的道:“行了别废话了,开始吧!咱们去哪儿?” “去做什么?” “帮我补习啊。你方才没听见么?” “补习?你不是有先生给你辅导么?” “我是说方才先生课上讲的。” 他皱眉:“课上讲的?难道你没听么?我看你好像并未睡着。” “废话!让你那么一闹,我还怎么睡觉?但是我又想着睡一觉——总之就是胡思乱想一通,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就是了。”我转头,看着那边竹子后面有张石桌,还有三张石凳,于是指着那里说:“咱们就到那里去坐一会儿。你帮我看看,可不要让先生发现了,否则又要说我了。” 我往那边走了几步,他却不动,我回头耐着性子问他:“又怎么了,李公子?” “对不住,公主,我现下有些急事。恐不能陪你。你若想要知道先生讲的什么,不如找别人好了。” “你有急事?” “公主见谅,我真的要走了。”他居然真的就要走。我方才就看出来了,他是有点急匆匆的。 但却怎么也觉得,他这是在应付我。他就是不想跟我合作。 我越想越气,他越是拂我的意,我却越是要和他对着来。我大声道:“你给我站住!” 他果然走了没几步,就停住,却没转头:“公主还要怎样?”这次语声更加不耐烦。 我冷笑着说:“你真的有急事?还是不肯帮我?我看你从方才就一直对我不耐烦,怕是早就想走了吧?”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他也望着我,微微眯了眯双眼,然后又半低着头不语了。 我又道:“嗯?你这个样子盯着我看做什么?可莫要再搬出你那一套君君臣臣的道理来,我听得厌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烟雨楼那一场大闹,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总之你就是气我占了你的位子,所以要和我对着来,是吧?” 他静静地看着我,仍是不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我说到你心坎里去了吧?” “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呸”了一声:“李承汜你听着,如今你是我的伴读,可不是小十七c小十九的小幺,你可不要以为我是他们俩,会被你骗了去;我虽不像他们那样不讲理,但若别人敷衍我,我却是不依的!你最好听我的话,否则我每天打你五十大板要你好看!” 李承汜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听我把话说完,到后来居然还笑了,点点头:“公主说得好,臣我知错了。以后一定要对公主好。这样如何?” 我望着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嘴里“哼”了一声,道:“你说得倒好听,谁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跟你讲,我现在就相信你真有急事,姑且让你走——本公主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这功课始终是要做的。下午你就到我的景仁宫来,我等着;你要给我把先生课上的内容,一丝不落地同我讲明白c讲得透透的,听懂了么?若有一丝敷衍了事,我还是会罚你五十大板的!” 李承汜连犹豫都没有,立即点头道:“是。下午我一定过去。如此,公主可以让我走了么?” 我抬眼望着他,他满眼里全都是一副急切而又渴求的神色,真是巴不得要从我面前消失。 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烦闷,于是我挥挥手,转头大声道:“快走快走,没人留你!” 只听他说了一声“告辞”,然后就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等我再回头看时,人已经走得远了。 我扶着一棵竹子踮起脚尖向远处望了望,他的身影在远处闪了几闪,几个穿梭就不见了。“居然走这么快。真不知道着急去做什么。投胎娶媳妇,也没有这么赶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海棠依旧 回到景仁宫,我用过了饭,顿时就一阵困意袭来。心想:一定是上午没有睡成的那场觉来算总账了。于是又想起李承汜这个扫把星。就因为跟他沟通那么艰难,才害得我完全没了睡觉的心情。这样想着,目光落到门前的海棠花树上。 正午的海棠花似乎也染上了睡意。五月明亮的阳光投射下来,把粉红色的海棠花照得发亮,满树都是让人迷醉的粉色光芒,树下的门前台阶上,则刻着淡淡的花影。海棠花也要睡去,在这春末夏初的时节里,更何况人呢? 正午眼看着就要过去了。我躺在床上这样想着,头发散开,舒舒服服扑在枕上,头枕着薄被子。那被子上还正散发着刚从太阳下带来的阳光的味道,催人欲睡。 正午就要过去了,下午就要来了。李承汜这个家伙也快来了吧?他会准时吗? 他一定会准时的,像他那种死板的人,一定会掐得分秒不差! 但是如果他不来了怎么办呢? 他若是不来,明天就让他吃一百个大板。不是五十大板,是一百个。让他知道,随随便便胆敢放我晋国公主鸽子是什么下场!哼! 我这样想着,但心里还是相信他一定会来的。于是心生一计,决心好好治一治他:哈哈!小贼,你落到本公主的手里,本公主还会让你好受? 我吩咐宫女把门窗都打开,窗帘都拉开,然后自己高卧床上,任凭五月的微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床上的帷帐都飘了起来。躺在床上,对面窗口的海棠花在风中簌簌发抖,有几片花瓣顺着风吹进,一直落到我的床上。 我拾起一片放在鼻间嗅了嗅,也不知嗅到了什么气味,自己却诡谲一笑,吩咐道:“没我的吩咐,你们谁也不准叫醒我,听到了没?不管是谁来,都不准打扰本公主休息。否则的话本公主就打他五十大板!” “是!” 我喜滋滋地扑倒在枕头深处,准备好好梦周公。心想:李承汜啊李承汜,你就慢慢地等着吧,反正我不醒来,你也就只能一直等下去。我看你能等到多久。只要你一不耐烦离开了,我就治你的罪,哈哈! 反正当初又没有说不准我睡觉! 我怀着这样好的心情去睡觉,当然睡得十分香甜,连梦都没有做,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之中,总觉得遍体生热,燥得很,于是胡乱踢开了被子,连身上的衣服也扯开了一些。还翻来覆去的变了好多姿势,真是觉得怎么睡怎么舒服。 正所谓:海棠影落心难静,一场春梦终须醒。 ※※※※※ 我醒来的时候,外面的世界还是静静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这时候方察觉额头上还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我一脚把被子蹬开,不知道被子跑到哪儿去了(大概是落到床下去了)。 下午的阳光已经从外面照进来,太阳都开始斜了。眼前是一片迷蒙的光雾,雾里恍惚有片片粉色的霞在漂浮。那该是盛开的海棠吧? 果然有人从床边走来,低身拾起了地上的被子,又帮我铺在床上。我眼睛渐渐清明了,仍是趴在床上,窗前的海棠逐渐看得分明。 有一个人,正守在我的窗前,来回踱着步,动作很慢。他的脸庞在海棠花间时隐时现。他忽然站定了,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他的脸和海棠花融在一起,仿佛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花。 我忽然想起了古人的一句诗,叫:“人面桃花相映红”。说得大概也不外乎就是这样的光景吧? 这个在我窗前傻站着的人当然就是李承汜。我不起来,他就一定不敢叫我,更不会敢离开。我的直觉果然是对的。这样想着,心里便很高兴。 五月的阳光这么热,他就站在外面等着,肯定不好受。我得意地想着。 他正在那儿想着什么。我则愣愣地盯着他看,心里忽然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长得真是好看,这样有了海棠花的映衬,更好看了。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宁静,我就趴在那儿静静地望着他,想着:他要是一直这样站着多好,他要是一直不说话c不跟我作对多好。 这样傻傻想着时,忽然他就朝我这边转过头来了。我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装作睡着的样子,头上又冒出一阵冷汗。 也不知他看到了没有? 我又翻了个身,然后朝另一侧挪了挪位置。虽然眼睛闭着,却总是觉得窗外那一双眼睛也在死死地盯着我。 不管了。我猛地睁开眼,装作是大梦初醒的样子,揉揉双眼。却看见他在窗外并没有看我,而是背过了身去。我只看得到海棠花间他的背影,是一身蓝布轻衫。 ※※※※※ 宫女们立即伺候我起来,帮我梳头。我坐在窗前的梳妆台上,脸正对着外面。 小衡一边梳头,一边低声说:“等了有一阵子了。” 我也悄悄问道:“有半个时辰没有?” 小衡抿嘴低声笑道:“一个时辰只怕也够了,他一直在外面等着,都不来找咱们这些人问问。” 我笑:“这人就是这样,怪胎。” 小衡于是突然大声说:“公主!您可算是起来了!李少爷都等了您好些时候了呢。” 我也装作惊讶兼歉疚的语气,应道:“真的么?在哪儿呢?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竟然都不提醒本宫!” 小衡忍着笑,指着窗外大声道:“那不就是么?” 李承汜还背对着我们,竟还装作听不见。这人倒真是镇定。 我骂道:“小蹄子,还不快请人家进来,看着晒化喽,这大日头!” 于是小衡答应着“是”,一面吩咐底下的宫女出门,去“请”李承汜进来。 李承汜转过身,远远地跟着宫女从门口走进来了。他半低着头,见了我,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平平行了一个礼,道:“公主千岁。”语气也是那么淡淡的。 我赶紧说道:“呀,快请起呀,看你在外面站这么长时间,腿都麻了吧?快请坐下吧!都怪我太贪睡了,你瞧瞧,原打算说要补课的,不想一觉醒来,竟然耽误了时辰!” 李承汜淡淡地道:“公主言重了,如此春光,公主好梦,正表明公主凤体康健,是吾皇之福,更是天下苍生之福。” 我先是微笑着看着他,不说话,心里却不知骂了多少遍。心想:这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虽然是在夸奖你,但实际上却是翻着花地骂你。可这话我却不能明说出来。因为他讲得是如此冠冕堂皇,竟都上升到了吾皇c苍生的程度上,实在是让人不服不行。 我想至此,又“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李世郎过谦了,过谦了。”心里却在想着:他哪里“谦”来着?我这话着实说得没头没尾,连我自己都觉得太勉强了。虽然是应付过场之语。 果然,我这样想着,就看见李承汜嘴角竟也浮现出丝嘲讽的微笑,似乎是暗地里得意的样子。 我悄悄“哼”了一声,大声道:“还是快些坐下吧。” 李承汜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吓了一跳,他稍微一愣,很快地答了声“是”,正准备要坐到旁边的竹榻上,我道:“慢!这样的座位怎能让世郎坐呢?来呀,把上个月南洋国进贡的小春凳拿上来,给李世郎看坐。”说完得意地看着他。 李承汜望着我微笑,只说道:“多谢。” 我只淡淡一笑,并不说话,心里却想:先别急着谢我,一会儿等你见到了凳子你就不多谢了。 一会儿,果然一个小宫女头上半顶着一个小凳子就上来了。这小小的春凳,乃是用绿珊瑚的枝条绑成,通体莹润碧绿,光可鉴人,凳子上还嵌着四颗龙眼大小的珍珠。夏天清凉透骨,是解暑圣器。上个月南洋岛国进的贡品。 只是这春凳,大小还不如一个三岁小童高,所以只能让小孩子坐。我那天看着好玩,所以从父皇那里要了一个。这春凳大人根本就坐不下,就是勉强坐下了,那也定然是很难受的。 我看着李承汜,笑道:“请吧,尊驾。可不要辜负了本宫的一番好意啊!” 但李承汜却站着不动,只是笑道:“这春凳虽贵重,承汜却不敢坐。” “哦?为何不敢?说来听听。” “这春凳实乃友邦赠与我晋国之物,乃两国友好之见证,本是有功之人居之。承汜一介罪臣,岂敢就坐?公主身系晋国国威,若强迫承汜坐此凳,那便是有损国威,于公主也是不好的。” 我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差点就要大声喊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占上风,我总是说不过他。 这一张嘴实在太厉害了! 我“哼”了一声:“不坐就算了。那你站着好了。” “多谢公主。” “行了,别客套了。快点吧,再耽搁就要到黄昏了。” 我已经没心思跟他斗了。于是吩咐宫女们整理桌子,拿出书来。不想李承汜却止住我说:“公主若真的想跟我念书,那就要听我的规矩。咱们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那在哪儿?”我奇道。 “自然是外面。” “外面?在屋里念书不也一样么?” “非也。在自然中读书,方能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圣人道理,领会于心,自然能事半功倍” “好了好了,”我赶紧止住他。他要再这样一套一套的道理罗列下去我都要疯了,“真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就到外面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花林解经 我跟着李承汜到了后面的小花园里。这里也还是海棠花林,白色和粉色c红色的花交错一处,这时候正开得艳。只在林子的外面种了几棵垂杨柳,此时春意阑珊,柳丝细长,浓荫染上了枝条。 林子里有一处石台,临水而建。绕着石台有一湾溪水流下,蜿蜒着从海棠花林里流出去。我们拨开密密的花枝,石台赫然在望,近处的清溪绕到脚边,正哗哗的翻着透亮的水花。脚下的泥土也长着小而短的青草,浓浓的绿意煞是可爱。高处还有不知名的鸟在欢快歌唱,声音婉转。 我“哼”了一声,道:“你还真会挑地方,居然找了一个这么绝妙的所在来读书。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这时候我们身边已经没有别人,李承汜自己端着张小桌子,手里还卷了块毯,让我拿了书和纸笔,就进到花园里。他把毯子铺到石台上,放好了桌,说:“只不过在公主梦周公之时偶尔信步来到此地,觉得不错,就想到这儿来了。” 我说:“这要怎么念书啊,在这种地方?” 他将手一指那个毯子:“坐在这里不就行么?” “这么平的地方,怎么坐啊?连个凳子也没有。” 李承汜却拍了拍下摆,一屁股就坐在那毯子上,悠悠地道:“这样子不是很好么?” 他是跻踞着坐在那里的。要把腿曲起来,脚跟顶着屁股,这是北国人的习惯坐法,在我们南方都是用小凳子的。 我道:“我不要,这样子好难受。你们北国人这样子习惯了,我可不行。” “公主不想坐,就站着了。” “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 “公主现在是让我教你功课,就须得先将自己的架子放下。你若是一直将自己高高摆在上面,那么索性就不要找我了。” 我骂道:“让你帮我补个课,就成了孙子了,呸!” 但还是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只得坐下来。我从前没有这样坐过,还得学着他那样子,真是很别扭。不过我这边毯子上还铺了几层软的,也是他方才弄上去的。算这人还有点良心,知道对我这个公主存几分尊敬。 我坐着不习惯,扭着身子道:“快开始吧,李先生!要不我可再也不想在这里坐下去了,瞧你们北国人这怪姿势!真是野蛮,连坐都不会坐。” 李承汜冷冷道:“公主看我不顺眼,说我便是,何必将我们北国的人也都算上?” “我只不过说你们北国人坐姿不佳,又怎么了?你可别歪曲事实,自己夸大;再说,你说我看你不顺眼,那你就给过我好脸色么?” 李承汜不答,沉默了片刻。我也沉默着。这时候,方才听到他翻书的声音。 “方才是臣逾越了,还请公主恕罪。” 我哼了一声,冷笑道:“哪里哪里,我怎么敢治你的罪呢。”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想:我若是真要治你的罪,此刻你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李承汜把书翻好,我还坐在那里往四周看。只听他问道:“公主有哪里不懂么?” “哪里都不懂,你从头讲起吧。” “从头讲起?”他有些吃惊。 “对啊,怎么了?” 他举起那本书:“公主,你知道《孟子》多长么我若是从头讲,讲几天都讲不完的。” “你莫不是脑袋有问题。我是说从今天讲的那些开始啊!我又没有让你从头讲。”我鄙夷地望了他一眼:“不想你长了一副聪明相,怎的却是死脑筋。” “那今天讲的你哪里不懂?难不成是全不懂?” “聪明,这回明白了。”我笑道。 他皱着眉头:“你上午究竟有没有听课?那么长时间你在做什么?” 我翻了一个白眼:“做什么?要你管么?本公主请你来是给我讲课的,你管那么多其他的干嘛?” 他定定望了我一会儿,仿佛很厌恶的表情,强行忍着,然后低眉看着书,翻了几页:“只是觉得学学问最起码的认真还是要有的”他又停一停,继续道:“公主你整日也不能只知道玩,这些还是应该要好好看一下的。” 我越发烦了起来,这家伙怎么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耐着性子道:“行,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好。”他说完,却看着我不动。 “怎么没后话了?” “你要坐过来啊,你这样子在对面不方便的。”他说。 于是我只得又挪了位置到他对面去,听他讲一句扯一句的。他讲的跟许之陵讲的很多都是不一样的,许之陵从来都不乱谈些其他的。书本上有什么就讲什么。但李承汜却总是喜欢举这个c举那个,听得我云里雾里。 他如此如此c这般这般的讲了一通,见我脸上表情僵硬,一脸迷茫的望着他。忍不住问道:“你听得明白么?” 我苦笑道:“你看我明不明白?” “我怎的知道你?你明不明白是你的事情,难道你心里没数么?” “肯定是不明白啊!你讲的什么啊这是!”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怎么不明白了?我我已经讲得很简单了。” 我用手在书本上狠劲戳了戳:“我让你讲它!你就好好地讲嘛!干什么一会儿说这个会儿说那个,一会儿《左传》,一会儿《战国策》,一会儿又《公羊传》,这些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我瞪大眼睛大声问道。 他身子往后缩了缩,又问:“难道你竟连这些都没读过?” 我微微一笑:“你觉得我像读过他们的人吗?这些书,他们就算是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 李承汜不解:“那我之前听你在上课的时候,引过上面的话,怎的你居然没读过?” 我没好气地说:“那是许之陵教我说的,我啥也不懂,就是照着说。” “你”他满面都是难忍的气愤和震惊之色。忽又摇了摇头,叹道:“是了,我早该想到的,你怎可能会那些东西” 我道:“那你就好好地讲书本吧,可以吗我的先生?” 李承汜于是颇为无奈地又想了想,然后开始耐着性子从头讲起。 “这样懂了没?” “怎的这句话如此明显都不懂?我方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么?” “那好,我再讲一次,你要活一点,不要被成见缚住了” ※※※※※ 李承汜花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直到太阳都快要落山了,还没有把先生上午讲的那些东西讲明白。太阳的余晖照到我脸上,他还在讲。我却觉得脸上发烫,两眼望着书本上那些之乎者也的话,只觉头脑发昏,恨得牙根痒。 这样出了一会神,他方才讲的东西全没在意。 他显然是注意到我又出神了,问道:“你听懂了没有?方才我说的你在听么?” 我心里烦得很,大声道:“谁知道?没听!烦死了!” 他又沉默了一下,沉声道:“你老是这个样子,我也没法子给你讲。” 我气道:“你还说我?这能怪我吗?你讲的那么拗口,谁能听懂?我又不是天才。” 他也有些急了:“我讲的难懂?你随便找一个人听一下,问问他,我讲的明不明白?是你太笨了好么?我都讲了一个下午了!” 我听他这话,只气得两眼发红,一拍桌子,怒道:“大胆!居然敢说我笨?你都不想想自己么?人家许之陵给我讲的时候就很明白,一会儿就讲完了——哪像你这么费事!亏你还跟他并称,我看你根本就跟人家没法比!从这儿就能看出来!”其实许之陵同我讲解的时候,花的时间也挺长,但总没有像他这样艰难。 他“嚯”地站起来,冷笑道:“好啊,你看着他好,那你怎的不找他来当你的伴读?好好的你换他做什么?” 我也不甘示弱,随着站起,大声道:“我我那是!是”我将许之陵换成李承汜实在就只为了捉弄一下十七,但是这种理由怎么说得出口? 我嗫嚅着,说不上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见我说不上来,更加理直气壮:“是什么?怎么没话了?反正我们这些人整天就被你们这些王孙公主呼来喝去,什么时候c什么借口都可以随便互换,你现在大可以同萧长春说,把姓许的换回来。” 我喝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直呼皇子的名讳?你还要不要脑袋了?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么?” 他听了我这一句话,眼神立即就变了。狠狠地盯着我,靠后退了几步,目光中闪烁出我从未见过的神色。那神色中有惊诧c恐惧,甚至还有几丝伤痛? 我见了他那眼神,心里的某个地方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软了起来,有些后悔方才说的那句话。那话虽说的是事实,但是讲到他脸上,总归不太好看。 他一字一字道:“好,很好。我总算知道了。自己真是太笨c太大胆,还请公主恕罪。我还想要自己的脑袋的。” 我嗫嚅着,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忽然望到桌上摆的书册,便指着那书册又道:“既然知道错了,还不快快继续帮我补课?” 他望着我,忽然笑了,那是一种毫无感情的笑,他转过头望了眼身后的落日,指着那太阳道:“公主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给公主补课,都没有见成效。如此实在是说明我天资鲁钝,实在难堪公主伴读一职,还请公主另请高明吧。” “你居然还想要不干了?不行!你你头一天的活就没有完成,就想要不干了?”我有些着急。 李承汜慢慢地道:“我今天讲的这些已经够了,明日先生问起你,也不会出这些的范畴。公主无须担忧。但请恕罪,我实难堪当公主的伴读;公主若是不肯,我只好明日就向先生请求。” “你怎么能这样?你教不好我,那谁来教我?” “你不是喜欢许之陵么?” “他早就跟了十七了啊。你难不成还想跟他换回来,你还没被十七他们欺负够么?” 我说完这句话立马就又后悔了,这句话更伤他的心,更是不该说。但是我说了,就收不回来了。 李承汜站在那里,忽然转过身去,说道:“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告辞。”他说完就迈步就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头也不回地道:“明天我还是会跟先生说的。在这里跟在那边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一样的。” “哎,你站住!你你要是明天敢说,你等着!我本公主要你好看!”我在后面大声道。 但是他已经去得远了。这人居然说走就真的走了。 我整个人都没了主意,一下子坐下来。他刚才最后那一句话,就像一块大石头,“咚”的扔进我心里。我坐下来仔细想着,其实我也是一直跟他作对,这样子跟十七十九他们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没有他们那么过。 我向来只是看着十七十九欺负李承汜,虽然自己从不插手,但是总从旁边当一个看客。这样子也算是一个帮凶吧。那样他一定很恨我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害怕,甚至还有些失落,也不知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他对我同对十七c十九是不同的。十七c十九是太狠了,但是我就比他们好得多。 没想到他居然把我和他俩划在一类了。他这下子是彻底生我气了。 还有,明天的事情怎么办?如果他真的跟先生说了,先生一想肯定就知道是我的问题,这样定然又会对我批评几句。最讨厌那老东西唠叨了! 还有,如果他真的不当我的伴读了,这也太丢人了!人家许之陵可干得好好的呢!往后谁还肯来当我伴读呢? 或许我还可以再把他和许之陵换回来。但是他已经被他们欺负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又送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而且也正应了他那句话:被人呼来喝去的。这样也不好。 但即使他继续跟着我,我又免不得同他吵架作对。这事情是没法完的。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同他作对呢?其实我完全可以对他好一点的。 我这个人自认对别人还是宽容大度的,比如对许之陵就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跟李承汜有关的事情,我就像吃了炸药一样,看什么都不顺眼。 不管怎么样,今天得罪了他,看来以后应该要对他好一点,比从前和善一点。 但我为什么要害怕得罪他呢? 李承汜只要一动真气我就有些怕他,这是真的。只不过他很少当真发火。他在十七c十九面前从来都不动怒,也不说话,就像戴了面具的木偶一样,言动随人,毫无怨言;但这人只要一见了我,就像刺猬一样,立马转性。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天生和我不对路。 这样越想越乱,但是明天又担心他会真的说什么,于是从李承汜走了之后,我整个人都忧心忡忡的,连觉都没有睡好,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记起晚上还没有把书本再看一遍,否则明天的提问又要受罚了。于是又悄悄爬起来,点起了灯,在灯下翻着书本。小衡还一边打哈欠,一边在灯旁守着我。 说来也奇怪,我在床上的时候胡思乱想,怎么也睡不着。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翻开这书本,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我就不精神了。字越多,那睡意就越足。看也看不进去。下午李承汜讲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只能干着急。后来,竟然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睡着了,就只能等第二天,听天由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解围 大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并且中途还从床上爬起来挑灯夜读的结果,就是后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噩梦连篇,并且最后还很不幸地起迟了。 小衡在枕边接连叫了我好几回,我才把蒙着的被子揭开。然后忽然省觉:今天竟还要去上课!我的妈呀! 王公公早就不再来了,因为我已经轻车熟路,这会子大概在润滑自己的小嗓子。如今每日随我去国子监的是御前的几位小太监。我仍是坐着轿子,由他们领着,一路昏昏沉沉,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到了国子监,果然已是灯火通明。这一次我大概又会迟到了。 推门进去,大家都已经在聚精会神的听讲,我的心当即就是一沉。 “先先生,对对不住,我又又迟到了。”我望着站在前面的先生,战战兢兢地说,已经语无伦次,小十九附体了。 先生的脸果然很难看,两眼冷冷望着我,我不敢看他。只是望着地面,那扫得干干净净的砖块平整得连刀片都难以插进,此刻,我却恨不得它们中间多出一条细缝,能让我钻进去。 四周也没有什么人发声,再也没有谁敢笑出来。只听先生道:“我之前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么?” 我吓得直打哆嗦,想起我第一次来上课就迟到的事情,然后嗫嚅着说:“下下不为例!” “很好。不过你这次又犯了。你知不知道,守时是做人根本之一么?” “我”我抬起头,瞄了一眼先生,然后又很快地望向地面:“我我知错了,我再再也不敢了。” “好话谁都会说。但是不给惩罚,是不行的。规矩还是要立起来的。” 先生这话一说,我就知道,一定又要来体罚了。天呀,之前在课上看到他罚人的时候,特别可怕,幸好我一直有许之陵庇护,所以每次都能化险为夷c死里逃生,可是这次祸事就要降临到我头上了,该怎么办? 在这当口儿我完全没有了主意,只能听天由命地站在那里。 这时候,只听下面众人中,一个声音稳稳地道:“先生,学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一听这话,只觉得眼前一亮,仿佛那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了!我当即分辨出,这是李承汜的声音!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在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而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刻,他却突然发了话。 要知先生课上的规矩可是很严的,一般学生不经允许,除了阐述自己的看法,是不能随便说话的。就是发言阐理,也是要事先知会先生。且大多数人都是被问,除了许之陵那样极少数爱表自我表现者是主动说话。李承汜在这当口儿敢头一个说话,打破僵局,且正是先生气头上,这也是极大胆。 就在众人都以为先生这次肯定要怒斥他的时候,却听先生犹豫了一下,冷声问道:“你有什么话?” “回先生,学生以为,公主身为先生门生,上课迟到,触犯了规矩,固然该罚;但这只是先生的一人之规。公主乃一国之公主,是我晋国唯一的公主,身负国威,尊贵显赫,先生对于公主,既是师徒,更是主臣。如今先生若要责罚公主,若以师徒关系论之,固然合情合理,但若以主臣关系论之,却是以下犯上。”他这话说得令人大吃一惊,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也惊诧,他居然说出“以下犯上”这样重的话语来,实在令我意想不到。 就在大家都以为先生会大怒的时候,先生的反应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只听他慢慢地道:“继续说。” 我正望着李承汜,这时候却见他忽转过眼望着我,不知怎的我就脸红了,于是又一次望着地面,耳畔只听他道:“一人之规矩要守,但是一国之规矩更要守。以一人之规矩冒犯一国之规矩,还请先生慎思之!” 学堂里忽然又一片沉静,每个人都在等着先生的回答。我的心砰砰直跳,既不知先生会如何处置我,也不知李承汜为什么会突然站到我这边来。在我面临窘境的时刻,他竟站了出来,还理直气壮的为我说话。 想到这里,我心里忽然起了一丝莫名的感情。 半晌,只听先生又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李承汜朗声道:“学生以为,此事若要两全,唯有令一人代公主受过。而这一人,自然非学生莫属。” “你?” “不错,学生是公主的伴读。理应代公主受罚。还请先生顾念公主玉体,顾念我晋国大体,让学生代为受过。不管什么责罚,学生都甘愿领受。” 先生沉默片刻,语声中忽然有了笑意:“好。果然合情合理。承汜,你总是不会令为师失望的。” 听到这里,每个人又都大吃一惊,没想到先生最后的回答却是这样一句赞扬的话,连我都觉得莫名其妙。谁想到刚才还一脸阴沉怒气的先生,转眼间就春风满面c云开雾散了。 难道方才的一席话其实都是先生在考验李承汜的? 只听先生继续道:“你想的这法子,的确是个两全的妙法。只是你真的愿意么?” 李承汜连犹豫也没有,立即答道:“学生心甘情愿。” 先生捋着自己的胡须——这是他极为高兴的样子,他之前很少如此高兴,当然也就很少捋胡子——说道:“那好。如此为师看在你的面子上,也就不为难萧长安了。长安——”他又忽然用另一种严厉的语调唤道。 我立即反应过来:“是!” 先生道:“你过去吧!今日承汜能为你出头,这一个伴读确实当得好。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还不回自己的位子?” 我赶忙答道:“多谢先生!学生再也不敢了!” 先生“嗯”了一声,没有答话,我三步两步小跑过去,这时候学堂里才有人开始大胆地笑起来,因为都看出,先生这一回心情突然高兴了。 我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眼望着身旁的李承汜,微笑道:“多谢啦!大才子!” 李承汜淡淡地望了我一眼,低声说道:“下次不准再迟到。再有第三次,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我坐过去,悄悄笑道:“你这次怎的这么好心?居然帮我出头?” 我望着他的侧脸,连着问了两次,他都不回答。到后来还皱了皱眉,不耐烦地道:“你真多话。先生要检查你了,小心着。” 什么?!!我震惊。两眼都瞪大了,望了望前方,先生果然开始检查背书了。 但是他怎么就知道一定会检查我?我心中想道。不过他总能说得很准,于是我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因为我昨日后半夜都在胡思乱想。李承汜同我讲的,我全没有再看,而且晚上还没有睡好,更加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匆匆翻着书,看着那一行又一行,只觉得哪里都没有读过,一时之间心中大乱,头上冷汗直冒。书页被我翻得哗哗作响。 耳畔李承汜又问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先生问的绝对不会超过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些。” 我手停住,按住其中两面,低声苦笑:“我把你给我讲的又全忘啦” 李承汜显然也是一惊:“你说什么?怎么回事?你没有再看么?” 我摇摇头,望着他道:“别提了,光胡思乱想了” “你乱想些什么,放着好好的功课不复习” “亏你还好意思说,还不都是你害的?” 李承汜不解:“我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望着他,突然脸一红,转过头去又开始翻了几页书。 我怎么能跟他说,他不当我的伴读了那句话,让我着实乱想了一晚上? ※※※※※ 李承汜果然很聪明,先生又一次提问到了我。而我也很有先见之明,果然是一问三不知。先生这次倒没有再说什么,不过第一次却要责罚我了。这是没有办法的。 不过,这样的事情,伴读又会站出来,戒尺打手这样的事情,定然是要落到伴读身上的。皇子皇亲们身份高贵,是不能体罚的;所以要由伴读代受,这是惯例。 李承汜这一次又站起来,先生在他的手上打了十五下,很重。先生每次到了这种事情都是不留情面的。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承汜是他的得意弟子。 李承汜挨打的时候,我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仿佛那戒尺一下下不光打在他手上,还打在我身上似的。我老是跟他作对,到最后还要靠人家拯救我,而且还因为自己不中用,结果害得人家被罚。于是他坐下来之后,我都不敢看他。 他倒是很平静,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翻开书,依旧看他的书。我则死死盯着自己的书看着,这样子其实心里又在想他的事情,根本没有看进去。 先生又开始讲课了,我又开始神游了。 我想,我今天欠李承汜的太多了。我不想欠他的。他第一次当我的伴读,就替我挨了戒尺,还差点因为我的迟到被责罚。我说什么也要补回来。 可是他昨日又说要跟先生请求,不做我的伴读。但他方才为什么不讲呢?难道是因为突然改主意了?是我有什么好的地方,让他不肯离开我了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脸一红,暗骂自己太没出息,越想越离谱。 我左思右想,挠了挠头,于是忽然提笔在纸上写道:“今日多谢相助,大恩无以为报,唯努力与君共勉之。君切勿离我而去,我仍需君在身边多多辅正。” 我想把纸撕下来,结果撕纸的时候有些激动,把纸撕烂了,成了两半,还得对起来看才能看全。这还是我头一回用这么文绉绉的语气写呢,结果还弄成这样。 我把两页纸拼起来,推给他,自己脸红红的。然后飞快地拿起书,开始看上面的字。 李承汜低头看了一会儿那两片纸,我从书本侧面的余光看他的表情。只见他冰山一般的脸上并没有明显动静,只是唇角却在一抽一抽的动。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一会儿他就把那纸片,然后又攥紧了,团在手心藏起来,继续听课。 我却一直在等他的回信,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能一直看着那书本,也看不进去。于是终于忍不住推了推他,小声问道:“哎,怎么样啊,给个准话啊?” 他皱着眉头,低声道:“先听课,有事下课再说。” 我一听,起得半死,心想:好不容易同你和声和气说一回话,你却待理不理的。真是一片真心付流水。 我以为他是不答应了,因为他后来都没有怎么注意到我。于是心里不禁又很气闷,一面在琢磨是不是我那张纸写的有哪里不对了,或者我是不是把纸撕得太烂了?其实应当重新誊写一张的。 这样胡思乱想的,于是今天先生讲的什么又没有全听。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大家都往学堂外面走了,李承汜却又跑去问先生什么问题。 我看着他在那里跟先生叽里咕噜说个不停,也不知说的什么,一边还在拿着书,指指点点的。我站在门外,往外走了几步。身边经过的人一一跟我行礼告辞,我也没怎么注意,嗯嗯啊的答应着,却总是一双眼瞄向里,心里在想:自己是走还是不走,他到底答不答应呢? 我等了好久,他们还在谈,其实是我自己觉得久,实际上并没有很长。我实在觉得不耐烦了,就随手从旁边的竹子上掐下来一枝竹叶,打来打去,用手摆弄着上面的叶子。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耳畔一个声音道:“咱们走吧。” 我惊喜的抬头,他终于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等很长时间了么?” 我不答,只是问:“先别说这个,那件事情怎么样啊?” “哪件事情?” “就是方才那张小纸条上写的呀,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李承汜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番,我正充满急切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只听他慢慢地道:“今天下午我去景仁宫的时候,只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赏心乐事谁家院 我和李承汜半路上就分开了,他好像下了学之后就有什么事情要忙,总是急匆匆就要走。 对于这种质子身份的人,我们晋国向来管得是比较严的。也只有下了学这段时间,李承汜还可以出宫走一走,因为国子监的学生可以被允许去金陵的翰文轩去看书买书。翰文轩就是皇家钦定的御用书馆,凡是皇室的人都可以去那里。听说里面有很多书,十七说,全天下的书,尽在翰文轩。 不过我觉得那实在有些离谱,反正我没有去过,而且看书藏书的地方,又有什么意思呢。李承汜有几次说过要去翰文轩看书,所以他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其实是个小探子)就会跟着去。 我从景仁宫回来之后,就吩咐赶快把宫里好好打扫一遍。小衡她们还都很奇怪,因为我从来都不管这些事情。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就为了李承汜要来,我还要兴师动众地这么样准备?犯得着吗? 但好歹这次我是正正经经的跟着他念书。起先头一次那是有些捉弄的意味在里面,所以并不怎么看重。这一回确是认真的要“请师傅”了,我这个“小师傅”,如今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可不能欠人家的情。什么都要周到一些才好,万万不能折损了我堂堂晋国公主的威名,让他小看了去。 宫女们在那里整理书房,我则在另一间房里抓紧时间温习书本上的东西。今天先生讲的后来我还听了很多,所以并不是一无所知,但是也要事先做好准备,以防一会儿“小师傅”来了,再被他说三道四,如此这般地耻笑。 我伏在案头,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纸上抄录了几行《论语》上的字,停下笔来想。正在考虑这个“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是个怎么样的说法。书房里传来“哗啦”的一声碎响,我吓了一跳,连笔都丢到了纸上。 “没长眼睛么你,狗奴才!”那边传来小衡凶巴巴地训斥声音。 “姐姐饶命,奴才奴才不是有意的”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答道。那声音听来甚是惊惧无助,我不禁想到今早上在国子监迟到时,面对着先生,我也是如此这般的后怕。 小衡骂道:“呔!不是有意?干得什么好事?快收拾了!” 我走到那边,一到门口,一股浓浓的桂花蜜味道就扑面而来,我捂着鼻子问道:“怎么了?” 小衡见是我,忙跪下答道:“回公主,这小奴才初来乍到,手脚不麻利,把个盛桂花香油的瓶子打翻了,这不,弄得满地都是。” 我捂着鼻子,往里面地上一望,果然见一滩桂花香油撒了个遍。这桂花油是我用来熏香用的,因我不喜欢闻书房里的油墨味道,老觉得一股臭鸡蛋味,所以让人放了瓶桂花香油在里面熏着。这会子油瓶已经倒了,香油流了一地。 那小太监两臂贴地伏在地上,头都要垂到地板,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肩膀还颤颤发抖。我瞧他实在可怜,小衡这里作势还要再骂,我说:“行了行了,快收拾干净了吧,这孩子也怪可怜见的。” 那小太监一听,千恩万谢地爬起来,奋力帮着旁边的宫女打扫起来,一不小心碰了对面宫女的头,我和小衡看了都笑了。 这一笑,捂着鼻子的手一松,那异香又扑鼻而来,我于是又赶紧捂住,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屋子就是打扫干净今天下午也不能用了,这味儿!太大了” 于是我左右想了想,还是决定仍旧把念书的地方选在昨日李承汜和我去的后花园。 昨日选的这个地方跟个看风景的所在一样,分明是李承汜成心戏弄于我,哪里真的是个念书的地方?要念书,在这样花花草草之间怎么还能读得下去? 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反正谁知道李承汜是不是真的戏弄我,没准他还真的喜欢这里。总之咱们一切都按照他的心意来做就是了。 这样一阵忙,我连午觉都没有睡,吃过午饭,在窗前书案上读着书。这时候那桂花香已经飘到这里来了,顺着窗前的风,一带,就随风飘到满屋,更飘到院里。 这桂花香本来不是这季节里有的,又加上那宫中本来就种了很多海棠,海棠和桂花香味混作一处,更加古怪,直熏得人想要犯困。 就在我被《论语》和花香搅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院子里,正在浇花的小衡就远远地笑道:“公主,李公子来了!” 我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那阵子睡意也全消了。揉揉眼睛朝外看,还没看清人,就只见一个蓝布衣衫的身影从窗前不远处走了过去,往前门去了。 我站起来,想往门边走,可是转念一想,我是公主,他是臣子,我怎么自己上赶着去迎接他? 于是又自个儿返回来坐着,偏过头朝门那边望。 门口的竹帘半卷,轻纱帘子软软的垂下来,让五月的风一吹,直吹得往屋里跑。帘子掀动起来,就露出外面灿烂的午后阳光,有一个人影从帘子后迎了过来,越来越近。 李承汜走到门口却站定了,在那里不动。外面又传来小衡的笑声:“公子,还不快快请进哪,别站着了,这次我们公主不用你在日头下面等了,我们公主等您好久了。” 我听了她这一句,霎时间满脸羞得通红,心中暗骂:这鬼丫头,一天不打板子就上房揭瓦,竟然在李承汜这厮的面前将我说得如此不堪!我什么时候“等了他好久了”? 我脸上红一阵,就看见软帘子一揭,早有小宫女跑上前去伺候在侧,门外进来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还是昨日那身衣服,一点没变,只是下摆处已经洗的发白了。头上的浩然巾却换了个白颜色的,此刻正绕着漆黑的发髻,顺着风向后摇摆着。 李承汜像是有些匆忙而来的样子,躬身行了一礼:“臣李承汜,参加公主,公主千” “行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跟你说过多少遍,别在我面前‘臣’啊‘臣’的说个没完。”我不耐烦地道,心中不知怎么,对他一上来就先行正礼特别不舒服。 “是。”他抬头四下扫视。 我这边唤道:“你过来。” 他果然很听话,依声走到这边,站定了,却皱了皱眉,问道:“这个时节怎的会有桂花开?” 我笑道:“哪里是桂花开了,是桂花油瓶开了!今天一个小太监打扫那个不小心把书房里的香油瓶子打翻了,所以弄得满屋都是这怪味。”我方才正想说“打扫书房”,但又不想自己打扫书房迎接他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于是话到嘴边赶快吞了回去。 我说:“怎样?很不好闻吧?” 他点点头,道:“还好,还好。” “好什么好,这里还轻一点,书房那里简直进不去,反正我是受不了这味道,我看咱们今日这书本是不能在书房里念了。” 他答道:“哦。” “你看咱们应该到哪儿去呢?” 他却漫不经心:“公主选便好,我无所谓的。” 我赶紧说:“那就咱们昨日的那地方吧。” 他皱了皱眉道:“昨日?” “对啊,就是你选的那个地方啊,在后面花园里。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恍然大悟似的,随便地道:“如此甚好,一切但凭公主安排。” 我见他如此顺从,似乎没什么兴趣,不禁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我说:“那你随我来吧。” 于是我领着他又到了昨日那个地方,现在这里早已布置的焕然一新。四周海棠花树环绕,花红柳绿皆依旧,只是当中石台子上不但多了小案子,还有两个小凳,一张软软的躺椅,凳子上椅子上都铺了软软的波斯绒毯,地上也铺了波斯绒毯,毯子是几年前波斯国从西域进贡来的,是我顶喜欢的一种。 桌子上还摆了不少新鲜蔬果,还有茶壶杯盏,一应俱全。 我料想他见了这一番精心的布置定然叹服欢喜,于是颇为自豪地问:“怎么样,师傅,还不错吧?” 他四下里里望了一望,然而脸上表情仍是淡淡的,点点头,只说道:“不错,不错。公主费心了。” 这时候四周的宫女已经退下,我道:“咱们坐下来吧。” 于是他走到那小桌子前,犹豫了一下,终于盘腿而坐,姿势还有些拘束。我哈哈笑道:“莫见外呀,小师傅。” 他皱眉问我:“你方才叫我什么?”现在四下里没人了,他才敢放开胆子称呼我。 “‘师傅’啊。” “为何如此称呼?” “您现在了不得,可是我的第二恩师,以后全凭您老人家的提点点拨呢,能不叫师傅么?” 他看住我道:“真是胡闹。这两个字也是可以随便叫的么?” “怎么不可以了?” “须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可不想随随便便给人当干爹” 我不耐烦地道:“好吧好吧,快别说你那一套了。咱们开始吧?” 于是他坐下来,打开自己的书,我赶紧拿着书跑过去,坐到他旁边。谁知我一过去,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下子往旁边避了避。 “你做什么?”他大声问道。 “听课啊。” “听课就停课,你你这是做什么?”他居然有些紧张,仍旧保持着躲避的姿势。 我见了他这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道:“怎么了?你昨日不是说要我坐到你旁边吗?这样听方便一些,如果坐到对面就不太好——你莫不是忘了?” 他两眼警惕地望着我:“我昨天说过这话?” “你是不是失心疯了?”我没好气地道,“自己说的话自己不记得啊?” 他慢慢地道:“那你就坐到这里啊,你靠那么近做什么?”拍了拍身旁。 我不耐烦的道:“你这人真麻烦。”于是坐到离他稍远一点的地方。 我打开自己的书,心中有些不快,耳中听得他又道:“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也不习惯别人跟我太亲近。” 我什么都没说。心中却想:所以你这怪脾气,才会在宫中一个朋友都没有。 他于是开始讲书,这次讲的是《论语》,他讲的方式大体上还是和昨日一样,不过今天听来却比昨日明白得多,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是他讲得简单了。 不想他讲到中途,忽然问道:“你今日到底听没听懂我说的?” “当然听懂了。怎么了?” 他犹疑地望着我,有些不放心,于是又问了我关于书中的几个问题,我一一回答了,他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了?怎的那样看着我?”我奇怪的道。 “没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这人今日怎的突然变聪明了,昨日还是一窍不通呢’,是不是?” 他脸上突然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摇头道:“哪里,哪里,我怎会如此想。”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么?”我一副看透他整个人的样子,得意地道。 他挑了挑眉,咳嗽一声,抄起书本来拿近了:“是,公主冰雪聪明,自然什么都知道。” “你又挖苦我?” “何出此言?” “你说什么‘冰雪聪明’,难道不是在挖苦我?” 他哭笑不得地道:“真是冤枉。我这是在夸奖你啊。你这个人,怎的骂也不是,夸奖也不是?你到底要人怎样呢?” 我翻了几页书:“我要你讲书本!” 他看了我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开始说起来。 我听着听着,慢慢习惯了他的口吻。方才这一场小插曲,听讲的紧张气氛也缓解了不少,于是听着听着,情不自禁地就拿起旁边的苹果,咬了一口。 李承汜讲课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讲着。“其实也可以这样想,如果君子的德行” 我又将苹果放在嘴里,嚼着。一面还在听。 李承汜忽然不讲了,脸上不高兴的看住我。 我被他那不悦的神色唬了一跳,嘴上的动作也停住了:“怎么了?” 他那两道浓浓的眉毛又皱起来:“我讲课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吃东西?” “这有什么?” “这是讲学问!你一吃东西会会分心的,一分心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你明白么?” “哦。原来我吃苹果会分你的心啊,你也想吃么?你是不是饿了,午间没吃东西么?” 他忍着性子答道:“我我吃过了,我也不想吃。我是说吃东西会让你分心,你要弄清楚。” “我无所谓啊,我从前写作业还是边吃边写的。” 他终于忍不住,冷声道:“你听不听话?不然索性先吃了再说吧,反正我是不会跟一心二用的人讲课的” 我吐了吐舌头:“那也不能不吃了呀?”看看那苹果,小声道:“都咬了一半了,不吃怪可惜的” 他点点头道:“好好好,那你就吃吧,你边吃边听,反正我是无所谓的。我今日碰见了你,真算是” “算是怎么样?” 他看我一眼,摇头道:“我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 我哈哈一笑:“你之前见过什么样的女孩子啊?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像个老头子似的!” 他却眼神里一暗,低下头去,没有说话。我还以为这句话哪里得罪他了。但他又很快恢复如常,继续讲起来。 这时候,午后的风渐渐大了起来,风中,送来阵阵海棠花的清香,还带着一丝丝桂花的甜香。太阳光从海棠花的枝枝叶叶间照过来,抬头只见花叶间有点点金光明灭。近处的花朵一个个挤满枝头,含着笑开着,这风中的味道都快把人熏醉了。 我听李承汜慢慢地讲。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是却很耐听,就好像侧方小渠中脉脉的流水一样,一股一股淌进你的耳里。 我看着书本,一时之间觉得有些累,于是伏在书本上,一会儿看看那上面的字,一会儿歪头看看李承汜。 他讲课的时候,样子非常一丝不苟,很是认真,跟平常那讨厌的样子一点不一样。这个人虽然不如许之陵讲课会逗趣,但仔细听着也很有收获。 我望着他那春日阳光里的脸庞,和那低沉絮絮的语声,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我睡得迷迷糊糊,竟也没有人打扰,一开始李承汜那讲课的声音还在,朦朦胧胧响着,后来渐至于平息了。 迷蒙中,远处梨园的戏班又在悠扬的拉着嗓子开始唱,那声音软软绵绵,娇嫩的好像江南的烟雨,怕不是王公公新调教的那几个小戏子在练戏吧? 听她们依稀唱来,句句都不甚分明,只有几句听得清楚是: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似这般都付予断壁颓垣。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什么东西扑到我脸上,我才醒来。 一睁眼,就看见李承汜端端正正坐在我旁边,手中执笔,正在纸上不知写的什么。 我一摸脸上,捏起那落在上面的东西,却原来是落下的海棠花瓣。我赶忙坐起来,这才发现身上落了不少花瓣,连面前的书本上都有几片,还有几丝睡觉做梦时候的口水,花瓣都粘到上面了。 我一下子脸红了,听到旁边李承汜悠悠的道:“你可算醒了。这场春梦睡得可好?” 我捂着脸,骂道:“呔!臭小子!看我睡觉怎的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忍心叫。” 我“呸”了一声:“谁说我睡的香?在这种光天化日的地方我怎么能睡得好?” 他一边写字,一边慢慢道:“是么?那你怎的还会流口水?” 我“啊”了一声,脸更红了,心想这下可出丑了。“你你的眼睛是什么做的?怎的这么毒?” 李承汜不答,嘴角却笑意更浓了。 “你写的什么?还不快讲课?” 我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看。见他竟然在写《孟子》,白了他一眼:“好厉害。闲得没事的时候居然会写作业,真够无聊的你。” 他道:“我这可不是为我写的。我这是为了以防你日后,背书背不好,先生罚你,早作准备。” 我有些意外,心中颇觉感动,但还是装作不屑一顾地道:“你怎的知道先生一定会罚抄《孟子》?” “你若是不相信就罢了,权当我练字好了。” “哎别别!我还真信,只要您老人家说的,我全都信,总成了吧?”我赶紧道。 我看着他仍然在提笔写字,真是一笔一划,写得很是认真。再看他写的字,正楷字写的有几分王羲之,有几分钟繇,还有几分欧阳询的味道。 我撇撇嘴,道:“别以为就你会写。”说着自己也拿起笔,抢到他那边蘸好墨,在同一张纸的另一边写起来。 我写了几个字之后,然后停住歪头翻来覆去看一遍,又看看他写的那一些,顿时就不想再写了。 李承汜也往我这儿看了看,眉头皱起来:“看来我这半张纸算是白废了。” “啊?为什么啊?” “你看这字迹,明显是两个人的。” “对啊,早知道我就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两种风格完全不一样嘛。”我也附和道。 李承汜捧起这张纸,仔细端详了下,嘴唇几度吐了又合,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真丑。” “恩?你说什么丑?” 他居然也不回避:“当然是你的字丑。” “你你”我指着他说不上话,“你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么?有那么夸张?明明还能认出是什么字好吧!”我看着自己写的那一行。 他正色道:“丑便是丑,美便是美,何必要遮遮掩掩?有了不足好好改正一下不更好么?从今日起,你每日练字三张纸,尚可。” 我翻了个白眼:“三张纸?我的妈呀!” 后来,我从每日的三张纸练字被李承汜减到一张,但是还是要他每天都检查。他很严格,总是对我不满意,说这说那。挑肥拣瘦。屡屡不满。每天下午讲完课,都要看我练字。后来我学得乖了,总模仿着他的字迹写,这样他总不能对自己的字说三道四。 李承汜从此开始,每日下午都来景仁宫这边办“课余讲习”,当然学生只有我一个人。我们常常在后花园的海棠花林念书,那一处地方简直成了天然书房,后来下雨的时候也会进书房。 李承汜总是很严格的,而且每每都对我的“不够聪慧”头痛不已,总是多有微词。 这样等到海棠花落的时候,我已经颇为适应先生在国子监的教授了,也适应了李承汜每日必来的讲课。他总是上午一下学就不知忙什么去了,下午才过来,不过每次倒还准时。 只有一次几乎晚了一个时辰,我在宫中久等不至,气得正要大发雷霆,他却行色匆匆的赶过来了,还带着个行旅帽,连下巴上的系带都没来得及解下,喘着气奔到我门前候着。我还是忍不住大骂一场,结果反而激起他的怒气。 “好了嘛,我已经跟你道过谦了,这不是来了么?何至于如此无理取闹?” “苍天啊!我无理取闹?你自己来晚了,还振振有词是吧?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么?” “我也是有事耽搁。事情一办完,我就直奔你这景仁宫。” “你能有什么事?又在找借口。” “” “为什么不说话?说不出来了吧?肯定是你糊涂睡过了头。”我得意。 “我无话可说。”他憋的脸通红。 于是又吵一架。从此数日之中,他只来讲课,从不肯多说一句话。 我觉得他这样总跟我耗着,有些无聊,也不是个事儿。而且这事情说到底也是我有些偏激了,于是便向他提议,要他过几天带我去翰文轩看书,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要出宫玩一玩,兼改善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否则”师生”之间总是这样子仇敌似的可不行。 我跟他说了之后,他却连理都不理。气得我又打算跟他不说话。 没想到过了一天,他忽然张口说:“你说的出宫玩,明天可以么?” 我愣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出宫 “出宫”的计划一拍即合。李承汜不知道什么缘由,突然就答应我“出宫玩”的提议。我之前一直向他提过多次,他总漠然置之,我都怀疑他是否真的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这次突然自己主动提出,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但当时的我,一见他罕见的答应我的请求,什么其他的都没有仔细去想。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去国子监上学。下了学以后,行动就开始展开了。我坐在轿子里,还没出国子监的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掀起帘子,对着小衡使了个眼色。 小衡会意,对前面领路的小太监说:“公公,公主说要更衣,咱们找个地方停一下吧。” 果然前面那公公尖声回道:“既是如此,那么咱们到前面停一下。那个地方可以更衣。” 我听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坏笑,计划果然实施得很顺利。 这些小太监奉了父皇之命,表面上说是护我周全,其实就是监视。父皇知道我总是爱玩,在宫里我怎么样他从来都不管,但是对于我出宫却管控的很严。虽然我有出入宫的金牌令,但几乎就没怎么用过。 也就是今年跟着父皇下江南,我才大大的趁机出宫玩了几次,但就这几次却让我认识了李承汜。 父皇后来知道了此事,很不高兴,把我限制的更加严格。按理来说,在国子监念书的学生,都可以下了学之后去翰文轩,唯独我不可以。这两个小太监把我看得死死的,虽说国子监就在宫外,但我每天出宫的时候天还没亮,金陵城里人很少,在轿子里只有犯困的时间,有时兴许能听到几声卖面食的声音,或者狗吠鸡鸣之类的;至于下学,虽然上午人多热闹,但也只有掀开帘子看看的份儿,根本不能随便下轿。 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李承汜的协助,可以出宫玩一玩,我忽然也胆子大了起来。于是才有了这冒险的一举。 ※※※※※ 轿子走了几步路,在前面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我捂着肚子,走出轿门,掀开帘,那守在轿子门口的小太监悄悄抬头望了我一眼,我赶紧作出痛苦的表情,还有模有样地叫了几声。 小衡也赶快跑上前来,用非常关切而着急的声音问道:“公主,如何?莫不是腹泻了吧?早上吃坏东西了么?” 我回骂道:“呔!你这小蹄子!还不都是你,给本宫吃的是什么东西!快扶本宫进去!” 小衡忍住笑,还要装出惊恐的口气:“公主恕罪!奴奴婢这就扶您进去更衣!” 我们两个互相搀扶着往茅厕走去,感觉真的像在演戏一样。我一进了茅厕,就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小衡道:“小蹄子,我看你给梨园当台柱子去得了,简直演得跟真的一样,成了角儿了!” 小衡笑得喘不过气,忽然又警觉地低声道:“公主,你小点声,小心被外面的人听到!” 我这才赶紧闭了嘴,从小窗口悄悄望了望外面,幸好没有被发现。 于是我们开始悄悄地换衣服,各自把外面罩的一层衣衫换好了,头发随便梳一梳。小衡穿上我的书生装,我则穿上了她的小厮装。 小衡有些担心地摸着自己的脸:“公主,他们他们不会发现我们吧?” 我将之前戴的纱巾围到她脸上,安慰道:“放心,等会儿你出去的时候低着头,他们要对你行礼,不会敢看你的脸。更何况你还戴着纱巾遮面,更不容易看出来。你快点进到轿子里,一路被抬到景仁宫,就完了。而且今天这两个小太监正好是新换班的,不大认识我的样子,肯定看不出差别来。” 这戴纱巾的主意还是李承汜想出来的,他担心我和小衡掉包还是会被发现,因为长相差别太大,就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我今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又和小衡演了出戏给领路的小太监们看,就说是昨天着了凉,所以要戴个纱巾。 小衡这才放宽了心,我们两个等了一会儿,互相点了一下头,于是我又大声喊起来:“呀,小衡,本宫把书落在国子监学堂里了,你帮本宫去拿回来吧!” 小衡也大声回道:“奴婢遵命!” 我又说:“我们就直接走了,你先去拿书,我把我的牌子留给你,你随后跟来就是了。” “谢公主。” 我们两个方才说话声音如此之大,就是故意要让外面的人听到的。小衡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点点头,呼出一口气,低着头,就往茅厕外面走出去。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被那些小太监发现,认出来了,那就功亏一篑了,我可没有戴纱巾。 低着头一路走出,我只往脚下看,走得很快,不想身后忽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小衡姑娘!” 我吓了一跳,心扑通扑通跳起来,站在那里,头也不回,板板地问道:“什么事?” 那声音听来却有些怯怯的:“姑娘是去回国子监学堂么?” 我沉声道:“不错。你有什么事么?莫要耽误时辰了,公主那边还要等着书看呢。” 那小太监连声答道:“是是,姑娘尽管去,我们一定将公主平安送回宫里。” 我“嗯”了一声,然后快步往后走去,心里却好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人语气听来甚是恭敬,看来小衡平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 我一路快步走着,往学堂去。一路上碰到散学的零零碎碎的人,我都一直低着头,生怕人多万一被认出来。到了学堂那里,果然见李承汜背着手,在旁边的竹丛后走来走去。显然是等了好久了。 我赶紧走过去,他回头看见我:“办成了?” 我得意一笑:“一切顺利。咱们快走吧?” 李承汜点点头,这时候他身后忽然传出一声尖叫:“公主殿下!” 李承汜脸上刚有的笑意转眼就冻住了,我脸色也变了。只见一个小太监站在他身后,此刻正伸长了脖子,满脸惊愕地望着我。 原来是跟着李承汜的小太监,也就是宫里派给质子们的小探子。他在这里我不惊奇,这是之前意料之中的,但是我都换了装束他居然还认识我,这就有些在意料之外了。 “你你这小太监,说什么胡话呢?”我想装一下。 那小太监十分笃定:“奴才绝对没有认错,奴才从前是在文华殿伺候的,认得公主。公主怎的出现在此?还如此装扮?”他说着又望向李承汜,语声不太客气地道:“公子方才说要等一个小厮来一起去领书,难不成就是公主么?” 李承汜望望他,又望望我,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我忽然大声道:“好大的胆子!就凭你也敢质问本宫?本宫要去哪儿也是你能管得吗?” 没想到这小太监真的被我一声吼给吓住了,脸色霎时大变,那趾高气扬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他赶紧低下头去,迅速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奴奴才不敢” 我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一招硬的还真管用,比李承汜那些小算计方便多了,看来我这个公主的身份就是不一般,太实用。 我“嗯”了一声,然后道:“今日你所见的一切,全当没发生过。若是胆敢将这事说出去,看我不一百大板打得你皮开肉绽。” 那小太监连声称是,我得意地望了一眼李承汜,他方才虚惊一场,此刻也哭笑不得地望着我,摇了摇头。 我说:“咱们走吧?” 李承汜点点头,我于是又对那小太监冷声道:“你乖乖在后面跟着,等会儿看到什么,都当没看见。听到了没?” 那小太监只有答应的份儿,哪里还敢像方才那样理直气壮? ※※※※※ 我边走边问道:“咱们怎么去?” “坐轿子去就可以了。我之前设想的还打算让你委屈走路,没想到你这个法子如此直接凑效,我们索性什么都不用瞒着了,这样明目张胆地去就是了。” “嘿,怎么样,还是我的一句话管用吧?你算计那么多层,再多的花花肠子还不是没用?这小太监又不敢说出去,我那一百大板可在那儿摆着呢!”我拍了拍他肩膀,大笑道。 李承汜这次倒没有躲避,只是微笑不语。他以前说最讨厌别人对他太亲近,但这些日子以来,我每天跟他相处,他似乎是习惯了,也不再反应那么大了。 他走着走着,忽然道:“咱们去的时候你可以坐在轿子里,但是到了翰文轩还是要装作我的小厮,毕竟那里人太杂,皇家的人又多,容易走漏风声。还是小心谨慎些为是。” 我“哦”了一声,道:“哎,我不要坐轿子了。” “不坐轿子?” 我笑着望了他一眼,道:“咱们一起走路。” “为什么?”李承汜不解。 “整天坐轿子来,坐轿子去的,人都坐的屁股疼,好没意思。还不如走路痛快!” 李承汜皱了皱眉,看我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止住。又道:“可是翰文轩离这里并不算近,我担心你受不了。万一公主累到了,我可担待不起。” 我摆摆手道:“跟你说了多少次,现在不要动不动把我当公主,我如今是你的小厮!整天公主前公主后的叫,简直无聊透顶!”我一边说,一边一脚踢飞了道上的一粒小石子。 李承汜沉默了一下,又道:“我看你觉得走路痛快是假,想要趁机看看金陵城才是真吧?” 我哈哈大笑:“算你聪明,我都快要被景仁宫那个地方闷死了,简直跟个笼子一样,好不容易出趟宫,当然要好好看看这个宫外面的花花世界了。” 李承汜转头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道:“你可不要又说什么人多眼杂,被人发现了不好之类的话,我可不要再听。我是一定要走在外面的。”我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一面又对他道:“不然你可以坐在轿子里呀。” 他望着我嘻嘻而笑的表情,无奈地道:“好吧。那就依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瀚文轩 于是我们舍弃了轿子,改用步行。李承汜走在前面,小太监在他后面,我则垫后。我们从国子监往外走,因为这样看起来逼真一些,不会被人怀疑。这还是李承汜想的,因为他的小厮肯定是比文华殿的太监地位要低,我不能走在前面。 这人心思倒颇为细密,虽然我觉得有些太麻烦。 出了国子监,我就可以走到前面,跟他并排了。不过李承汜人很无趣,我问一句他答一句,而且都是很短的一句,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谈的。比如我说“你看那卖什么什么的”,“那个什么什么真好看,叫什名字”之类的话,他都只是答“哦”或者“这样子”“不错”“不晓得”之类的话,真是好没意思。 于是我索性自己看了起来,那些花花绿绿c稀奇古怪的玩意,我在宫中很少能见得。 我到了一个小摊子旁就恨不能停在那里,左看看右看看。比如在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前站了半天,那商贩奇怪地看着我:“客官,要买给你们公子的夫人么?” “什么公子夫人?” 商贩一指我身旁的李承汜:“就是这位公子呀,你应是帮你们家公子的夫人挑首饰吧?我这里有上个月刚进的” 我两眼一翻,将水粉盒子扣在他摊子前,大声道:“去你的公子夫人吧!还没成亲呢,哪里来的夫人!” 那商贩正不知怎么回事,我已经一气之下跑开了。 李承汜从后面跟上来,我道:“那商人真是眼睛有毛病,莫名其妙。” 李承汜却道:“所以咱们可以快些赶路么?” “出了宫就要好好玩啊,你那么急做什么?”我奇怪的看他一眼,“你从刚才就一直心不在焉的,非要赶着去翰文轩,什么好书让你牵肠挂肚的?这么急,赶着去投胎似的。” 李承汜耐住性子跟我说:“不是我急。是咱们在路上用的时间实有些长。” 我撇了撇嘴,忽然又看到路旁一个摊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公公在那里,用手指捏着红红白白各色的泥巴,捏成了一个小人模样,他的旁边,摆了一溜儿都是这种模样的小人,有男有女。 我兴奋地跑过去,仔细看了,那一个个的小人捏的就跟真的一样,有鼻子有嘴,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威风凛凛,有的含羞带臊,甚是美妙。 李承汜又走到我身后站着,就像我的小厮一样。我兴奋地回头问他:“这是什么?” 却看到他见了这些小人,脸色都变了,呆呆愣愣的站在那里。我奇怪地望着他那表情,那神色,像是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我正想要问他,却听前面那老公公笑呵呵地道:“小子,喜欢么?来一个吧,又好看又好吃的。” 我指着那些小人道:“这个还能吃啊?” “这是糖人啊,是面做的,当然可以吃咯。” “糖人?”我之前可从来没见过这东西。真是奇妙,那么精巧的一件玩物,却还可以吃,而且竟然是面做成的。 “这要多少钱一个?” 那老公公伸手三个手指:“三文钱一个,随便挑。” 于是我正在挑着看哪一个好看,不想身后李承汜却忽然道:“对不住了,老丈人,我们不买这个。” 他说着就拉起我的手,而且很用力,根本就不容反抗,转眼我就被拖到路上去了。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牵我的手。那时候我竟未曾省觉。 我急着跺脚:“快回去买一个!我还没见过那个!” 李承汜脸色很不好看:“咱们还要赶路,已经没时间了。” “我不,我就要那个,你快去给我买一个,不会花很多时间。” 他却拉着我的胳膊就走,一声不吭的。 我怒道:“大胆,我说的话你又不听么?” 他冷笑:“你在这里还要摆公主的架子么?” “你你这人太无趣了!就是买一个东西,又能费多少功夫?” “买一个糖人是很快,可若是都像你每个摊子都要来逛上一逛,那咱们今日是别想去翰文轩了。” “翰文轩翰文轩,你满脑子都是翰文轩!那地方有什么好?你就是一书生脑壳,早晚让书本埋了你。”我气急了。 李承汜不答,只是拉着我走。我一把扯过他的手,恨恨地甩在一边,大声道:“我自己会走路!拿开你的手,我不喜欢别人乱碰我!”我也学着他的语气,原话照说一遍。 李承汜静静的看了我一眼,并不说话,却也不生气,转身只管自己走自己的。 我看着他自顾自往前面走去,竟真的不管我了,心中不禁又气愤得很。他方才分明就是对那糖人甚是介怀,谁知道背后有什么猫腻,不然哪里来的这一阵发作? 我跺了跺脚,骂道:“这臭小子!早晚要打他一百大板,出这口恶气!” 后面有人冷冷哆嗦了一声,我回头望过去,原来是那小太监。正战战兢兢地望着我。我在气头上,看他那样子就讨厌,于是指着他道:“你这么望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鬼!” 他当即就想要下跪,但想到这里是大街上,腿曲了一半又止住,只是低着头,像认罪一样颤声说道:“奴才奴才不敢” “奴你个头!你是不是想要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我是公主?” “奴奴小的不敢”他慌张道。忽然抬头望了望前方,赶紧一指某人:“公子已经走远了,咱们快些跟上吧。” 我“呸”了一声,愤愤然:“什么破公子!石头里蹦出来的怪胎!” 回头看李承汜时,他居然停在那里,往这边看,作等待状。 我冷冷一笑,慢慢走过去。 他仍是不急:“可以走了么?生气生完了” 我冷冷地道:“哪里。小的怎敢耽搁公子的时辰。”于是自己走上前面去,一句话再没跟他说。 ※※※※※ 走了有一段时间,人越来越少,路上也不像之前那么热闹了。两旁高门深巷多了起来,估计翰文轩快近了,但是又不知何时会到。我后来无话,李承汜却也不跟我说话。他本来就不大和我说话,现在我跟他赌气,难受的怕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不想走着走着,李承汜忽然回头望了望我:“你若是累了,咱们就歇一下。” 我没好气地翻他一个白眼,想要继续装作哑巴不理他,但还是忍不住道:“歇你个头!我要坐轿子!” 他蹙眉:“到了这里,去哪儿跟你找轿子去?” 我“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垂首看着脚尖走路,每一步都古意让脚尖去踩那地上砖石接缝的交叉点。这样走了没有几步,忽然又听到李承汜道:“公公,烦劳你帮我去找一找这附近有没有租用轿子的,不然人力软轿也可以。” 我气道:“让你找轿子还真的找?都这时候了不嫌麻烦?” 他怒道:“你不是要坐轿子么?又不如意了?” “我说什么你都信!你不是不让我摆公主架子么?这会子又殷勤个什么劲儿?快走快走,废话少说!”我没好气地道。 我们一直又走了一会儿,方才终于到了翰文轩。 ※※※※※ 我原想着翰文轩该是顶热闹的一处地方,没想到竟然如此清幽。不大的两层楼,楼前都种了高大的竹子,青翠欲滴,高楼为竹子所掩映。只是这楼虽然看上去只有两层,往里走只怕有多少栋多少间也数不清。 进去之后,门边有一个书童,衣着光鲜,在一小桌前看书,正入神。这时方才立起,见了李承汜就认出,客客气气地道:“原来是李公子惠临,不知公子是来借书,还是还书,还是买书?” 李承汜拱手抱拳道:“不敢。有借有还。王掌柜安好?” 那书童微微一笑:“多谢公子挂念。掌柜今日恰巧在,且容我去通禀一下。还请公子到焉至阁候着。”说着高声喊道:“青石!带李公子去焉至阁。” “是。”果然又见一个书童模样的人走出,绕到我们前面作了一揖,恭声道:“公子请随我来。” “有劳。”李承汜颔首示礼。 那叫“青石”的小童又领着我们从侧面进去。我这才看到这其中居然是如此深远的空间,居然望不到边,而且还有诸多曲折分叉处。 这翰文轩可真是大啊。 青石走到一扇门前,推开门,说声“请”,我们鱼贯而入。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书卷香味,还有檀香和兰花的香气混合在一处。我转头一看,果然见这里也放着高高一个书架,架上的书不计其数,窗前还有非常精致的雕花檀木高脚椅,上面放着一盆素心兰花,此刻正芳香吐蕊。 那小童请李承汜坐下了,又倒好了茶,就自己出去了。我和小太监站在一旁,因为我俩是他的“下人”,所以不能一起坐着。 我正四下里打量这房间,心中颇为惊奇,就听李承汜道:“你要不要坐一下?” 我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不坐了。”又跑到那兰花前去闻花香。 很快,青石就又走进来,领着我们出去了。这时候穿过一方假山,从后方小门里出去,居然是一个天井,天井修得好像花园一样,有小桥流水。再从天井绕过去,就是数不清的小阁楼。每一间都有两层,却很少有房间开着门,见的人也很少。看来这里的“生意”并不兴旺,但依旧如此奢华。 我们从最中央一座阁楼上去,一进门我就吃了一惊。这里的书更多,四面都是书架,而且书架完全高到不可思议,居然直接到了楼顶。从一层到二层完全是连着的,只是中间隔开了。其中摆着的书更是不计其数,时常可见整理书籍的书童,在书架上开辟出的落脚处上走来走去——这书架简直不叫书架,简直可以叫做楼台了。 一个高高瘦瘦,笑容可掬的人,正等在当地,向李承汜行了一礼:“公子今日又来了?” 李承汜还礼,笑道:“王先生多日不见,精神得很。” 然后两人又各自说了些客气的话,李承汜将自己的书从袖中拿出,道:“原书奉还,多谢王先生。” 王老板哈哈一笑,吩咐书童将书收下,然后又问道:“公子还想要借什么书?” “《黄帝内经》。” 我正琢磨着李承汜为什么要看这种医书,王老板已经又唤来书童,那书童手中捧的,正是《黄帝内经》。 没想到他早已准备好。 李承汜接过来,笑道:“王先生果然周到,从不让人失望。” 王老板道:“李公子客气了,这书是早从北阁楼拿过来的。早就等着公子来看。还请公子仔细查看,千万不可水湿伤书才好。” 李承汜微微一笑,又客气了几句,王老板就吩咐书童送客了。 ※※※※※ 没想到去翰文轩这么快出来了。他还这么急急忙忙地要赶路。真是难以理解。我们出了翰文轩的大门,李承汜道:“咱们就回宫去了,不如找几乘轿子。” 我道:“啊?这就回宫啊?” “书借到了,当然就要回去。” “你不是说要出宫玩么?” “难道你方才还没玩够?” 我脸上显出委屈的表情:“当然没玩够。我我还有好多地方要去呢。” 李承汜望着我,突然走近,低声说:“可是这小太监跟着,咱们都不自在。” 我瞧了瞧那小太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小声道:“那怎么办?” “你叫他回去,拿出公主的架子,他自然会乖乖回去。” 我“哦”了一声,不晓得李承汜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活跃,还神秘兮兮的。 不过神秘兮兮的挺好玩。我大声说:“喂,小公公,你快回去吧。” “啊?”那小太监仿佛没听到似的,愣在那里。 “我说你快些回去吧。我跟李公子还有事要办,你先回去。” 他望了望李承汜,犹豫道:“可是” “可是什么?我要你回去你尽管回去,今天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明白么?” 小太监灰溜溜地先走了,我于是得意地望着李承汜:“好了,麻烦人物如今没了,咱们去哪儿呢?” 李承汜一指对面拐角处,说道:“从这儿往出走,不远就是一条挺热闹的街。那里你应该会喜欢。到时候去酒楼歇一下也好。” 我一听“热闹”“酒楼”诸如此类的字眼就兴奋了,拍手道:“妙极妙极,咱们快些走吧。” 说着自己先一蹦一跳的走到前面去了,方才一直保持了很长时间的闷气,突然就不攻自破了。我走了几步,发现李承汜没有跟上来,转头招呼他跟上:“快走啊,愣什么呢?” 他正望着我,眼神复杂,此时方才“哦”了一声,快步随了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偷得金陵半日闲 我们沿着方才拐弯的地方走进去,大约走了一条街的距离,就听见热闹的人声越来越响。李承汜果然没有说错,方才翰文轩附近都是金陵的富家大户住的地方,安静得很,不过隔了几条街就又热闹起来。 走了一会儿,再转一个弯,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没想到居然就到了莫愁湖。而耳畔的人声也鼎沸了许多。从前我跟着七哥c八哥到城南景园玩的时候去莫愁湖上划过船,那园子就是借了莫愁湖的一角修建的,所以在其中游玩还能见到湖水。不过因为是那一小片,而且不是主湖,总觉得不过瘾,没有如今看来这样开阔。 湖面上帆影点点,莫愁湖风景如画,游人众多。隔着湖水则有远处小山连绵,温柔的卧在那里,好像睡着了一样,连山色此刻看来也是淡淡的青色。近处的湖畔时不时有渡口,摆渡的老翁们,头戴着草帽,或者懒懒的枕在船中酣眠,或者朝这边大声招揽生意。 湖岸边还有供人歇脚的小桌小凳,不少人走得累了就在那里坐着,一坐就是好久,看着面前这淼淼的湖水发呆。 离了湖岸,是一条很宽阔的路,马车和牛车还有行人混在一处,很是繁华。路的对面就是各种各样的摊子,或者店铺,或者酒楼茶楼,或者一大群人围了一圈儿,里面不知是在做什么。 这次我却没有被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两眼不停地找来找去。李承汜跟在我旁边,看我这寻寻觅觅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从方才就一直不停地四处望。” 我一边四下里继续搜寻,一边说:“找那个卖糖人的啊你这臭小子方才不让我买,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现在我想找,又找不见了。” 李承汜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真的这么喜欢那糖人?” “我没见过呀。而且那么有意思,那么小,居然还像真人一样” 我继续又看了好多地方,结果都没有,不禁叹了口气。心想难道就只有方才那个地方有? 李承汜在旁边又道:“你别找了,找不到的。” 我觉得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又不是你卖的。” “这东西是北方的玩意。那是面做的,你们这里南方,是不太常吃面的。” 我看着他,问道:“这么了解,难不成你们那里很多么?” 他眼中的神采黯了黯,低了一回头,又道:“不错。不过我都好多年未见了,从前从前是很常见的。”他沉吟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往事。 “算了,不找了。等哪天我托人,从北国给我捎几个回来就完了。”我自我安慰道,完全没有把他突然之间的忧伤情绪当回事。 李承汜于是道:“那咱们不如找个酒楼,吃点东西,歇一歇如何?” 我摇头道:“还没看够呢,就又歇着?酒楼有什么好的?” 他蹙眉:“你还没看够?都已经过了午时了。我记得你最喜欢酒楼了。” 我说:“你这人好没意思,出来一趟就催催催的,不停地报时辰。你身上装了个西洋钟么?” 李承汜于是终于又没有话说了,默默跟在我身后。就跟我的侍卫似的。 我忽然又看到路边一个摊子,很大的一片地上,铺了一大块布,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从手镯c金锭子到拨浪鼓c玉佩等等,有好多我连见都没见过。布的旁边摆了一大摞木制的圆圈,不知道做什么用。 旁边围了好多人,众人都看着站在当地的一个人,那人左手提着一捧方才所见的木圈儿,右手则拿着一个,在那里瞧着摊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众人七嘴八舌地喊着:“套那个!”“那个好!”很是热闹。 我回头找了找李承汜,他正在那里看卖马的,当真无趣。于是我招手喊道:“李郎君,过来过来,这里好!” 他远远向这边瞧:“又怎么了?” “你到这儿来啊,看看这是什么游戏?” 李承汜本来被那些北国良马吸引,极不愿挪歩。但公主有令,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凑过来,只瞧了一眼,便说:“套圈儿啊,公主没玩过?” “什么‘圈儿’?没听说过,是不是跟投壶一样?” “差不多吧,比投壶好玩一点。不过也没什么意思。”他懒懒地道。 这时候,只听人群中忽然发出嘘声,一阵起哄,我连忙去看。只见那木圈儿已经从那人手中飞出,飞往布上那些小玩意,落到侧方一个小玉佛前面。人们纷纷叹道:“唉,可惜了!”“就是!就差一点!”。 “他这是在干嘛?”我又问。 “他把那个圈儿抛出去,套到那摊子上的哪个,哪个就是他的。”李承汜答道。 “还有这种玩法?”我惊奇地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游戏,一时觉得甚是新鲜。 李承汜点点头,这时候那人又抛出了一个,原来他想要抛去套那个玉如意,结果又是落空,玉如意没有套成,反而套到了一把折扇。人群中有的叹息,有的说:“扇子也不错了,起码把那几文钱赎回来了。” 我又对李承汜道:“这个还挺好玩的,咱们试试?” 李承汜看了看我,脸上又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摇头蹙眉道:“这个有什么意思?我觉得没什么好玩的。” 我撇了撇嘴:“在你眼里就没有好玩的东西。呆子!”没有理会他,走过去跟那摊主说:“师傅,给我几个,我也试试。” 那摊主道:“好嘞小兄弟,十文钱三个,你要几个?” 我想了想道:“要十五个吧。” “那就五十文,先付钱吧。” 我转头望了望李承汜,使了个眼色。李承汜颇为无奈地摇头,只得走过来给那摊主五十文钱,然后又悄悄在我耳旁低声道:“咱们今日出来,带的钱可不多,你小心点花。” 我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心想:居然在这当口跟我哭穷,连五十文钱都这么小气。 我拿了十五个圈子在手,转头一望那满摊子的零碎玩意,一时之间不知道套那个好。问李承汜道:“你说我套哪一个好?” 他看也不看,只说:“你随意就好。” 旁边一个人说:“小兄弟,那个弥勒佛卧像挺不错的,你试试那个吧。” 我望了一眼那佛像,心想:这也太远了吧?怎么可能会套上?而且套个佛像又有什么意思! 眼睛四处一瞄,看到中间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拨浪鼓。这玩意我小时候有过一个,不过被嬷嬷看到没收了,说是民间的俗玩意,不许玩,但我总记着。于是说:“算了,我还是套那个拨浪鼓吧。” 那人笑道:“兄弟,这一个圈儿可也有几文钱呢,你好歹套个值钱点的啊,一个拨浪鼓又值几个钱呢!” 那摊主却热情地说:“无妨无妨,小兄弟随意就好,那拨浪鼓也是好东西,做工很精致的。” 我回头想问问李承汜的意见,他却愣愣的望着那些东西,一言不发,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就这个算了,我心道。于是看准那拨浪鼓,大声道:“那我就套那拨浪鼓了。我抛了啊!”咬咬牙,估摸着那个方向抛了出去。一抛,一落,没想到真的没有套中,而且还差了好远。 旁边那人又笑道:“兄弟,再加把劲啊,你这差的有些远。” 我第一次就失败,心想从旁边看着的时候觉得挺容易,可是真自己玩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又仔细看了看那位置,心道:我就不相信,连个小拨浪鼓都套不到。 喊一声“着!”又使劲地往外抛了一次,那小圈儿飞了出去,这次正是朝着拨浪鼓的方向飞去,我心里一开始一阵窃喜,可是没有想到,它飞到最后却还是差了几分,反而套住了旁边的一块石头。那石头平平常常,光滑无棱,看上去是从长江里捞出来的沙石。 我叹口气,苦笑道:“好了,拨浪鼓没套到,却套到一块石头!” 旁边那人哈哈笑道:“兄弟,你这运气够背的,一个没捞着,先把圈儿送出去一个。” “什么意思?” “你不知?套到这石头是要扣掉你的圈数的!” “啊?有这等事?” 他一指摊主:“不信你可以问问老板啊。” 我皱眉问那摊主:“他说的是真的?” 摊主果然点了点头。 我顿时气结:“你方才怎的不说这规矩?” 那摊主嘿嘿笑道:“这个我还以为您早就知道呢,这规矩所有的套圈儿游戏都是如此啊。” 我气道:“我第一次玩,不知道这个,这次不作数不行么?” 摊主摆摆手道:“规矩都是定好了的,不能因为您一人随便改。” 我还要跟他理论,后面李承汜却插嘴,不耐烦地道:“就让他这一回吧,横竖还有十二个呢。” 我“哼”了一声,心想还真是“无商不奸”说得对。 李承汜又道:“你莫套那个拨浪鼓了,那个有些远,不如套个近的。——那个镯子就好,离你最近。” 我打量了一下那个镯子,皱眉道:“这镯子好难看。” “你莫管他好看难看,先套住再说。” “那我试试。” 这镯子果然是离我最近的,看起来还比较容易,我又瞄了瞄准,小心翼翼地掷了出去,结果劲儿使得大了,那圈儿飞过镯子就往前落去,结果刚好套到了镯子后面的一顶草帽。 摊主拍手笑道:“小兄弟恭喜了!这次套到了一个草帽,算是成了!” 我自己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平,怎么努力了半天才得了一个草帽? 李承汜却劝道:“好了。草帽也不错。咱们就不玩了好么,到此为止?” “急什么,还有几个。我再试试。” 于是,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又连续试了好几次,结果都是徒劳无功。后来的几次还不如最初,索性什么都套不到了。 我还有五次机会,李承汜终于实在看不下去了,止住我道:“算了,我来。” 我瞪了他一眼,怒道:“你还知道要来帮忙啊?我还以为你只会旁观者清呢!” 他接过我手中仅剩的几个圈儿,望着那摊子上的诸多玩意儿,目不转睛地问道:“你要哪一个?” 我说:“就从那个拨浪鼓开始吧。那个最可恶。” 他点点头,两眼突然就有了神采,望着那拨浪鼓,神色郑重,然后手中正要将那圈儿抛出,我喊道“等一下!”,他立即就止住了动作。 李承汜呼出一口气,挠了挠头问我道:“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我怀疑的望着他:“你行么?你可一定要套到啊!” 他仿佛觉得很滑稽似的,诡异的一笑:“行不行,你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他就又转过头,望着那拨浪鼓,定了一下,眼神里又恢复了那种异常专著的神采,我光顾着看他的眼神,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将圈儿抛了出去。 然后就看见那圈儿竟真的稳稳飞到了拨浪鼓的上方,然后完美的将它圈在其中。 他居然真的套到了!一次就成了! “成了!真的成了!”我拍手欢呼道,“你好厉害,第一次就成了!” 他笑了笑,又道:“怎么样,你还想要哪一个?” 就这样,李承汜用我剩下的五个圈儿,一次一个,每次都中;套得了一个拨浪鼓,一只玉镯,一尊小玉佛,一枚翡翠玉佩,还有一个瓷娃娃。 旁边的人看着,都觉得神了,连我也觉得神了,他竟然如此准,竟然每次必成。 最后那摊主颇为幽怨地将我们得到的东西都用包裹包起来,送到我们手里,我却还没玩够,又问道:“师傅,我们还可以玩么?” 没想到那摊主听了这句,瞪大眼睛,怒道:“玩什么玩?大爷,饶了小的吧,咱们做生意出来混也不容易,要都像这位公子一样那么神,那我还吃什么饭?”说着拱手道:“求二位快些走吧!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二位大爷这么大的佛啊!” 我简直难以置信,居然还有这么强词夺理的。刚想要反驳他,李承汜一把拉住我说:“人家说得有道理,咱们玩得够了,就可以走了。” 我道:“花了钱买你的东西还不让玩!还有没有天理!” 那摊主居然理直气壮,道:“反正这摊子是某家的,小兄弟出银子就出银子,某家就是不给——看你能把某家怎么办?” 我又跟那摊主吵了起来。 李承汜见劝我不动,索性说:“莫吵了!生意本就讲一个你情我愿,人家不想做了,你强迫有什么意思?再说,你就算继续玩,我也不一定有那种准头的!” ※※※※※ 我悻悻的走回去,李承汜跟在旁边抱着一大包袱东西。我没好气地道:“你方才居然帮着那奸商说话!你是哪根筋不对?” “那种人你知道他是奸商还要理会他么?自己玩得开心不就好了。你看,今天赢了这么多东西还不够么?”他抱着那包袱,边走边说。 我看了看那包袱,伸手到里面随便一摸,居然把我赢的那顶草帽给摸了出来。我捏着草帽的帽沿,左右看了看,道:“其实这些东西赢回来了,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套的时候觉得好玩而已。而且都是你套的——除了这个,”我举举那草帽,道:“我什么都没有” 我说着就把那草帽戴到头上,一边摇摇摆摆地走起来。 李承汜皱眉道:“莫戴了,快摘下来。” “好看吧?我觉得挺有意思”我把草帽正了正,朝他笑道:“怎么样,这样子是不是很像个农夫?” 李承汜哂笑:“哪里有这么瘦弱的农夫!” “农夫当然也有胖的也有瘦的。” “快摘下来!” “你怎么回事?老让我摘帽子?” 他脸上现出嫌弃兼不堪的表情,终于忍不住道:“太难看了!” 我笑道:“你不懂。这个才有趣。比那些沉甸甸的凤冠可强多了。” “快摘下来!” “你别摘我的帽子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路见不平 我在前面走了一阵儿,大街上的人好多都在看我,似乎我这打扮再配一个这样的草帽,很是古怪。李承汜初时还觉得这样不好看,非要我摘下来,说什么“你看人家都在看你笑话”,后来索性也闭嘴了,只是在我后面跟着,与我保持距离。生怕别人看出我们是一路的似的。 我忽然想起来什么,等他走上来,便问道:“你不是说要去酒楼么?哪一家好啊?” 李承汜这才回复了正常神色,想了想,道:“前面有家醉仙楼,听说不错。” 我跟着李承汜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他说的那个所谓的“醉仙楼”。站楼下往上一望,这楼也有三层,八角飞檐,很是神气。楼下就可以听到楼上热闹的行酒令c划拳和酒保店小二的吆喝声,还有一阵阵酒香菜香,弄得我顿时肚子就开始醒了。 “醉仙楼”三个大字书在一块匾额上,高高挂起。我望着那三个字,此情此景,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嘉兴的烟雨楼。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望向李承汜,却见他在四处张望,不知在找什么。 “你掉了什么东西么?”我问道。 李承汜猛地回过头来,瞧着我,道:“哦,没什么。” “咱们进去吧?” 李承汜点点头,于是我们一起走进去。 一进门,果然还是有像所有酒楼一样的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这位公子,请问是喝酒还是住店?” 李承汜答道:“喝酒。” 店小二又是眉开眼笑,道:“那好嘞,请随我来吧,公子。” 我们随着他往里走,小二边走边说:“公子是一个人,还是要等人哪?” 我还没等李承汜回答,立即大声插嘴道:“咱们要一个靠窗的座位!” 店小二愣了一下,看看我,似乎这才察觉我的存在。以为我是伺候他的小厮,殊不知他才是伺候我的? 店小二看着李承汜,犹豫着不说话,李承汜微微一笑,道:“就按他说的来,我们两个一起的。” 这次找座位倒很顺利,我们在一楼靠近门口的一个窗边坐下了。店小二又问:“二位要点什么?” 李承汜刚要说话,我又抢着答道:“来二斤生牛肉,两坛女儿红,再来一碟花生米!” 店小二明显脸色变了变,瞧着我道:“花生米倒是有,只是这牛肉和女儿红,客官没有开玩笑么?” 李承汜道:“你莫听他的。把你们店里几样招牌菜,挑几个上来就好了,银子到时候少不了你的。” 店小二当即松了一口气,告了个谢走了。 ※※※※※ 我奇道:“我方才说的不对么?怎么他好像没听懂?” 李承汜喝了一口茶,看我一眼,有些好笑地道:“你从哪儿听的这些?” “书上写的啊。那些话本小说上不都这么写的么?” 李承汜正喝着茶,险些呛到,咳嗽了半天。他放下茶杯道:“二斤熟牛肉已经是两个大汉都吃不完的了,你还要了生的!两坛女儿红喝下肚,你我今日都别想走出这醉仙楼了!” “原来这样啊。看来书上说的也不是真的啊。”我喃喃地道。 我四下里看看,望望窗外,又望望李承汜,他却一心瞧着外面,不知在看些什么。我忽然喊他道:“哎!” 他望着窗外:“嗯?” “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头一回认识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哪想到今日还有此一聚?” 他回过头来,望着我,脸上浮出微笑,道:“你为什么老是喜欢靠窗的座位?” 我撇撇嘴,无奈地说:“书上写的那些侠客们都是在窗边坐着” 我还未说完,李承汜已经又笑了出来。 “然后忽然就从窗边飞出去,跟人家打起来了。大概靠着窗边,容易飞身而出吧?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托着腮道。 李承汜扶住窗边,笑道:“行了行了,你莫说了。” 我皱着眉头,红脸怒道:“笑什么笑!就是这样啊!” 半晌,他总算止住了笑:“看不出,咱们公主还有一颗侠客心。” 我“呸”了一声:“你就损我吧你!” 这时候,饭菜一一逐渐上了开来。我们慢慢吃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都是我在说,李承汜却很少答话,总是时不时望向窗外。 我们正吃着,听到门口的店小二忽然喊道:“嘿,牛哥,那丧门星又来了!” 正在我们前面伺候酒水的跑堂听到,往窗外望了望,厌恶地说:“呸!这臭婆娘,跟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真他妈晦气!” 门口的又道:“这不,还是带了她的那一套!” 那叫“牛哥”的把毛巾往自己肩头重新一搭,不耐烦地道喊道:“快快快,赶她走!少在这儿扰人胃口!” 我和李承汜对望一眼,他眼神里也有些异样。我回头向门口望去,正好看见一个穿着朴素,头戴白衣白帽,孝服打扮的少女坐在门口,身上背着很大的包裹,正低着头跪在门外,身前还铺着一张写字的纸。 正看着,那店小二已经一边喊着“走走走”,凶神恶煞般的往外赶她。 “听到了没?快走!别在这儿坐着,有地儿到别处去,我们还要做生意!” 那少女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身板更是瘦弱的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走似的。伏在那店小二脚边,抱着他的腿哭道:“小哥求小哥莫赶我走,别的地方都没人,就您这儿生意红火,我我好找着买主啊!” 那店小二被她抱住两脚,动弹不得,口中只是说:“快放开!” 正在两难,就看见“牛哥”三步两步走了过去,二话不说,先一脚踢出去,正踢在那少女的肩上,少女“噫”的一声惊呼,那身板哪里经得起这么狠命的一踢?果然松手,嘤嘤哭了起来。 那“牛哥”这才破口大骂起来:“呔!好个不要脸的小!你装这样给谁看?一大早穿个死人衣服跑到我们店门口,倒我们的霉运!我告诉你,让你滚是看得起你!你再杵在这儿不走,小心大爷让你好看!”他骂的口水飞溅,说着把搭在肩头的毛巾拉下来,在嘴边擦了擦唾沫星子,一口吐在那少女身上,又骂道:“呸!小贱人!” 我听得越发怒不可遏,这店小二可恶还在其次,这“牛哥”更是个不要脸的恶棍! 正听着不耐烦,那少女却又颤颤巍巍倾过身来,竟然对着那“牛哥”作势要下跪,口中怯生生叫着:“求大爷大爷开恩!” 门口另一边一个酒客已经听得不耐烦了:“跑堂的,赶快把这女人撵了,真倒人胃口!” 那跑堂的立马转脸换了个人似的,用谄媚的语气答了声“是,立马就给您腾空儿!” 他凶神恶煞地对着那少女,恶狠狠地骂道:“妈了个的,老子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你牛哥两个字怎么写!” 他说着,竟然作势又要踢,我“啪”的将那茶杯往桌上一碰,大喝一声“助手!” 茶水飞溅,近旁的酒客说话声都停住了,都转头看着我。 那“牛哥”当然整个人如同定住一般,傻傻的望着我,伸出去的脚还没有收回来。 李承汜在我对面,平静的喝了口茶,浑然无事似的,居然没有管我。 我指着那“牛哥”,咬牙切齿:“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这样的狠手!你还是不是人?” “牛哥”晃过神来,嗫嚅着说:“这客官有所不知啊,这女的”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面对着客人,他当然不能像方才一样凶神恶煞。 我冷笑道:“她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牛哥一指少女地上的纸,道:“她死了爹,是来卖身葬父的!” “卖身葬父?”我奇道。 牛哥点点头,道:“不信客官可以过来看,这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我看了一眼李承汜,没想道他却还是如此平静,点头道:“你过去看看便是。那女孩儿确实可怜。” 我于是走过去,那少女这时候还抬起头来,怯生生地望了我一眼,道:“小哥” “你是卖身葬父么?” 那少女点点头,指着自己面前的字纸。 我见那纸上所写的,原来是这少女的苦楚。她从北国随父亲南渡而来,不想在路上遭了人抢劫,财物尽失,在金陵又举目无亲,父亲水土不服,感染了热症,一病死了。她小小年纪,没有钱两葬父,因此想出卖身这一个主意来。 那少女扑通跪倒在地,哭道:“请小哥儿可怜可怜我,跟你们家公子说了吧,我愿将自己卖给公子,一辈子做牛做马” 我愣住了,李承汜这时候也走出来,我望着他道:“这怎么办?” 他当然也看了那纸条,这时候沉吟道:“给银子葬父当然可以,但是卖身就不必了吧。” 我对那少女说:“对的,我们可以给你银子,让你葬父,你不必非得卖身。” 那少女却又对李承汜磕起头来,连声道:“公子既然答应了小环,就是小环的主人,小环的人已经是公子的了!公子的恩情,小环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赎!还请公子千万莫要拒绝” 李承汜果然又为难了,连声道:“不好,不好,我身边用不上” 他说着,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我此刻是他的小厮,他当然不能推给我,我却觉得终于可以一雪前耻,扳回一城,于是嘻嘻一笑,趁机道:“行了,起来吧。我们家公子当然答应你了!你这么乖巧听话,又有哪一个不喜欢呢?” 那少女当即又开始磕头,连声称谢。 我满意的点点头。正在得意。李承汜拉起我,就往出走了几步,低声急道:“你疯了么?我们私自出宫,怎么带她回去?况且宫中多出一人,岂是儿戏?你要我怎么做?” 我哈哈笑道:“呀,这个你莫要担心,本公主自有妙计;进宫的事情小菜一碟,只要我跟宗人府那边说一声,他们绝对没有意见”我又把手放在他肩头,拍拍肩膀:“你应该感谢我才是呀,看我,随随便便一出头,就给你找了个小丫头,照顾你多好!阿莫那小子,太笨了!” 李承汜听了这些,还是皱着眉头看着我,一把甩开我的手,道:“胡闹!我不要别人伺候!这丫头你喜欢你要,别推给我!” 我撇撇嘴:“呀,还害羞不成么?你长这么大,可别说没让女人伺候过呀!我告诉你,女孩子做事,比小子细心多了,你就放心吧!” 李承汜果然红了脸,急的瞪了我一眼,说不出话来。 我又道:“你莫推辞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否则她肯定不停地粘着你。要听我的,这事儿就得这么办!” 他望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指着我道:“你唉!我怎的会碰上你这样的公主!” 于是,这叫“环儿”的女孩儿就跟着我和李承汜进了醉仙楼,还在李承汜座位旁边安了个座,跟我们一处吃着。李承汜似乎像老鼠怕猫似的躲着她,把自己的位子又往边上挪了挪。 我和环儿后来边吃边聊了起来,只有李承汜一直从头到尾沉着脸,很少说话。问他什么,却只是冷冷地“哼”一声,或者干脆不答。 不过看他罕见的如此吃瘪,反倒让我很是开心受用。 我们后来从醉仙楼出来,就帮忙给环儿付了银子,环儿把银子给了棺材铺,就托他们给自己的爹好好安葬了。因为她还要跟着我们两个一起进宫。 她当然不知道我们两个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当把她领到朱雀门之前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傻了。 我的进宫妙计,当然就是父皇御赐的金牌了。我这一块金牌,宫中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面刻着“御赐晋国公主,如见天子”的字样,整个晋国只此一块。李承汜只怕是气糊涂了,才会把我这块金牌给忘了。 这样到了宫门口,给守门的士兵一亮金牌,他们立即两眼放光,飞速跑回去通报人来接驾。 不想一同来的居然还有万贵妃,她是父皇跟前资历最老的妃子,也是跟我比较合得来的一个。虽然跟我母后是没法比。她见了李承汜和环儿,当然要一问,我便只说,环儿是我的宫女就蒙混过去了。 但是万贵妃这么一来,显然就说明父皇已经知道我出宫的事了。我后来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小衡绝对不可能被发现,那两个小太监是新换班的,根本不认得我。唯一的漏洞只能是跟着李承汜出来的那个太监,从前在文华殿跟班的。况且这样的人本来干的就是探子一样的活,有了什么消息,肯定事无巨细的都要呈报父皇。我出宫的事情,一定是他告的密。 我一回宫,就去了文华殿,然后又是被训斥了半天。父皇又把我那死去的母后搬了出来念叨好久。我每次犯错他几乎都要念叨一遍我的母后,虽然我连我母后什么样都没见过,只知道她是个绝世美人。 不过这次除了念叨母后,父皇又有了新的惩罚。但是这惩罚却着实说不上是惩罚。禁足半个月,这是常有的,不足为奇,更有一条是把我去国子监上课的事情取消了,改在景仁宫由殷先生亲自传授。除了要忍受殷先生严厉的教导,其他倒也没什么。 父皇一气之下,还把皇子们在国子监上的课也取消了,也改成在各自的宫中私人传授,为此在前朝引起轩然大波,朝中老臣纷纷进谏。不说还好,一说,父皇连伴读跟读的事情都取消了,改成自己考取成均馆,然后再决定伴谁而读的事情。 不过这样一来李承汜他们倒真是清闲了。 说起李承汜,我自从那日回宫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他。以前每天他都来景仁宫帮我补习,那是海棠花开的时候。如今海棠花落了,春天没了,夏天来了,他也再也不用来了。 但我却总望着后花园那一片海棠林发呆。那海棠树如今绿叶丛生,已经亭亭如盖了。 至于那宫女的事情,我后来跟宗人府的人通报了一声,就说是我在宫外找的,点名指派给李承汜,他们也没多说什么,最多查了查身子就完了。 后来有一次我扮成宫女,去后海找李承汜问书,还远远地看见她在帮着阿莫晾衣服,只是背着脸,没有看到她的样子。等走的时候,她已经又跑去湖边洗衣服了。 我还跟李承汜说“你这新丫鬟太勤快”;不过再后来一次,她又不见了。 我问起李承汜,他却说那丫头太麻烦,已经被他打发去宗人府重新安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小楫轻舟入梦来 时光匆匆,海棠花开,海棠花落,花开又花落的轮换里,五月过去了,六月就这么来了。年少无忧的日子里,岁月也变得有时候悠长,有时候短暂。就如同那响在潭柘寺里的钟声,响的时候一圈一圈儿的打着弯儿盘旋进你的耳朵,可是钟声过去之后你才想到,它是真的过去了,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可是五月有五月的事,那么六月自然也有六月的事。 转眼就到了六月节。所谓的六月节,就是在六月初六这日,按宫里的规矩,这天是所有人同庆的日子。早朝罢朝,学堂也不用上课,所有公事一概搁置,全心全意玩乐。听说是从前几代先王那时候传下来的。因五月初五有个端阳节,所以六月初六就有个六月节。 不过这节日,只在我们南晋有。其他地方,无论北燕c南诏还是吐蕃,都是没有这号的。 每年这一天,父皇都会带我们去圆明园,赶那里的庙会。庙会当然也是宫里办的。赶庙会的时候,无论宫中上下,男女老少,全都做寻常百姓打扮。对父皇,我们也不必称呼“父皇”,只要喊“老爷”;“皇兄”不叫“皇兄”,要喊“大哥”;如此如此。然后一大帮人前呼后拥的到圆明园里去逛。 刚开始记事的那几年里,我最喜欢六月节了。因为那时候整日被关在宫中的我,陡然一见到这所谓带点民间味道的宫中节日,自然感觉很新鲜。 但是后来渐渐的大了,特别是出了宫以后,见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和这小小的圆明园一比,所谓逛庙会根本不值一提。尤其每一年的活动大抵是一样,连路线也不曾变过。父皇还总是要听戏,一听就听好长时间。 我最不喜听戏,尤其圆明园的戏台总是摆在九州清晏,我一直觉得很不合适。地方那么大,还又隔楼台又隔水的,戏台离得很远,还很高,我们听戏的这边又深c又不透风,真是很麻烦。连唱的什么戏都不知道。 且每次的戏文大抵也都是一样的,无非是五女拜寿之类的老一套,听来听去,我都快要背下来了,可是父皇还是每年都听得津津有味。 再说买卖街上那些人,都是太监宫女扮成。虽然模仿民间做生意,摆地摊,依稀有那么点样子,但见了我们依旧畏畏缩缩,弄得我很不舒服,终究只是模仿而已。 但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还是很爱过这一天的。因为这一天宫里的人大都不用当值。主子们都到圆明园了,他们自然也可以到这里玩一玩。圆明园那么大,有那么多花花样样,稀奇古怪,哪里不是好玩的地方?且他们终于也不用围着主子转了,可以好好过一把寻常百姓的瘾。没有我们的时候,他们往往特别随意轻松。 ※※※※※ “师傅,这冰糖葫芦怎么卖?”八哥有模有样的从插满冰糖葫芦的竹草把子上面拔下一只冰糖葫芦,问那扮作摊贩的小太监。这小太监一见是皇上和皇子皇女的队伍,已经吓得不轻,但是宫中规矩,这一天不得行礼,不得按常日的规矩来,他只得哆嗦着伸出三根手指:“三三两银子。” 九哥一笑:“这小师傅是怎么做生意的,怎的见到客人吓成这个样子。”说着从钱袋里随手摸出三两银子给那小太监,然后把糖葫芦递给我。 我接过来,回头就看见父皇笑眯眯地捋着他的胡须。 果然,这样子他老人家看来是最和谐。真真是父慈子孝,兄妹和睦。 其实我也不大爱吃糖葫芦,太甜,又总黏嘴巴,怪难咬的。而且我恨极了这些扮作小贩的太监:竟然要那么多银子!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我前几次出宫玩的时候,在路上买东西都是按六月节的价,一出手就是好几两,还从不要找钱,结果白白赔进去那么多银子,后来才知道自己吃了大亏。 ※※※※※ “长安,这冰糖葫芦莫吃太多,万一不干净,再生出什么事。有那么个意思就是了。”父皇说。 每次我只要在庙会吃超过三口,他就会这样说。这样下去我还怎么会喜欢买这些吃的?于是我只得说:“好的,老爷。” 听了我这一声“老爷”,父皇又颇为自足地捋了捋他的胡须,微笑不语。 我们继续往前走,河桥上有唱戏的,看戏的人乌压压一大片。耳朵里全都是人声叫卖,倒也真是热闹。我一面吃,一面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们。 太监和宫女有的扮成了夫妻,有的扮成了兄妹,也有的单独出行,在街上三三两两的走过。他们不时往路边的摊上凑,看河里开的船,那“船夫”正有模有样的运着货;还有的载着不知哪家的“公子”“小姐”去河的对面玩;还有的聚在一起,听唱歌,看杂耍,看练武的。还真有点江南水乡的热闹意思,就是杭州,嘉兴,湖州也不过如是了。 我们已经逛了一个多时辰,从苏州河那边一直逛到这买卖街。五哥买了一匹布,六哥买了块玉佩,七哥八哥则各自拿了扇子笔墨之类的,父皇则只是看着,并不买,还嘱咐我不要乱走。我是真的不想再走下去了。 前面又有卖艺的。我们挤上前去看,原来是耍拳的。这些都是侍卫扮成,拳脚都很好,引了很多宫女太监观看。看完之后,他们还像模像样地往地上的罐头里扔些铜钱。其实我还是喜欢看这些花拳绣腿的,可是父皇偏偏爱听戏。于是我们只得又跟着父皇去桥上围观那唱戏大军。 我在人群后面听着那唱戏的哼哼呀呀的唱着,越来越感到无聊,戏文也根本听不懂。看着人多,便想偷偷开溜。父皇在六月节的时候看得我很严,不让我乱走。但是我偏偏要跑。这里人又多又乱,又无聊,我快受不了了。 不过要开溜也不是件容易事。那些太监宫女什么的在后面,没有事情的时候就扮作路人,我们若一有什么要求,他们立即又变回奴才身份,拿东西搬东西什么的,假假的。 还有一项任务就是要提防长安公主乱跑。我一单独走,他们就开始紧随不舍,当真讨厌。 我看了看后面那六七个太监宫女,他们紧随我身后,而我已经甩开了大部队自己往一边走。我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那小太监睁圆了两个小眼被我瞪得呆住了,随即慌张而又戒惧的停下脚,俯视地面。我趁机加快了步伐,往前快走,混到人群里。这些小太监宫女们可都是些眼力好c跑得快的人,甩掉他们不是件容易事。 我装作若无其事,在那里看东看西,一会儿往这儿走走,一会儿往那儿转转,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如何脱身。这时候,正好见前面几个宫女打扮的人在舞龙,于是灵机一动,“一条妙计涌上心头”。 我就停住,回身看他们,他们见我回头,依然是赶快低下头,停住脚,装作若无其事。我一直看着他们好久,见他们没有抬头的意思,就突然飞快地跑到舞龙那里,钻到龙的下面,跟着那些宫女跳起来。 太监宫女们一抬头,见没了人,早慌张地四处找,往人群里扎。那条龙又长又大,我在龙身之下,被龙遮着,他们自然看不见,更不会想到我会在这里。 跟着舞龙的宫女们胡乱跳了一回,龙越走越乱,后面迈步的宫女还没察觉到我插进来,一个劲地埋怨道:“怎么走的!”我心想:再跳一阵八成要露馅儿,于是寻了个机会就从舞龙那里钻出来。 出来之后,顾不得许多,胡乱找了个小巷子就往里跑,心想得赶快甩掉他们。边跑边在心里骂:运气真背!原来这些舞龙的宫女也是笨,才多一个人进去脚步就乱了,竟踩了我好几脚! 此刻我脚疼得厉害,心想怪不得一向都是男人舞龙,这回换成宫女,虽然新鲜,到底还是不行的。 我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拐了多少角,反正连自己都晕了,那些宫女太监似乎是被甩的没影了。一抬头,竟然已经跑到福海边上,眼前就是杨柳渡头。 ☆☆☆☆ 福海是圆明园里最大的一个湖,湖面辽阔之极。前代先君曾在这里检阅过大晋国的水师。从湖这边望向对岸,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只有湖上的三个小岛依稀可辨。那是按传说中的东海三座仙岛命名的蓬莱c瀛洲和方丈。 这时节正是初夏,湖里长了大片大片的荷叶,绿油油开了满,这里一片那里一片,一眼看上去顿觉清凉不少。 福海这里静悄悄的,我猜人八cd到苏州街那边去了,是以这里倒清净了许多。只有渡头那里,荷叶丛的外面露出小船一角,估计是平时湖上的游船,不用了,停在那里。 我跑了这半天,累得不行,满头大汗,干脆坐到湖边渡头的石头上,掏出手帕来擦汗,又摘了片荷叶当扇子扇。荷叶团团大如扇,扇动起来就有阵阵凉风送来,不过难解暑气,我还是热得不行。 后来我索性把衣襟解得松一点,好出汗,然后走近湖边,那里荷叶已经长到了岸边,想着应该会比较清凉些。 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觉得微微凉快了些。心里渐渐静下来之后,就感觉有一丝丝的风从湖上吹过,穿越荷丛扑到人脸上;这个时候附近杨柳上的知了也伏在枝头,声声唱着,正带劲。我心想:果然夏天深了,不知什么时候,连知了都跑出来了。 忽然听到有些响动,似是什么东西划水的声音。我一转头,看见那船竟然慢慢动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往湖岸这边靠,船又露出得多了。 我吓了一跳:我的妈呀,这里不会有乱臣贼子谋财害命吧?于是拿荷叶捂住脸,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拨开几片荷叶,然后就看见李承汜,躺在那小船上。两手枕在头下,胸前却盖了一本书。他悠闲地躺在那儿,闭着眼,也不知是睡着没有。 两旁全是荷丛,一枝又一枝的荷叶半弯着腰,环绕在小船四周,几乎要把他掩在中间。绿油油的荷叶好像是一盏盏圆盘,平举着,翻卷着,相互依偎着彼此的肩膀;荷叶掩映之间还有几朵出露的荷花,是粉红色的,或羞涩地藏在叶子深处,或俏生生高擎在叶的顶端,还有一朵恰在他肘侧,半开半闭,正颤颤巍巍地向人点着头。 多少年以后,我依然记得这场景,那真像一幅画一样:盛夏时光里,一个如玉般的少年躺卧在荷花深处,听着湖边树上知了唱着歌,做着自己甘甜又寂寥的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福海泛清波 我失了半刻神。 自从那日回宫之后,每次见他都没什么话说。我取笑他几句,他只是看我一眼,然后便沉默着低下头不说话。 不知怎么一回事,这一位对我又回到刚进宫的时的状态,冷冷的,我觉得莫名其妙的。 上一次碰到他,问他我送的丫鬟的事,本想再取笑一回,没想到他居然把人家送回宗人府了!那么可怜的小姑娘,他居然不要!真是一片好心当驴肝肺!想到这里,刚才心中莫名升起的梦幻感觉便荡然无存了。 此刻我旁边正好有一枝未开的荷花挡着,我折下荷花,想也未想,就把它砸过去。花骨朵儿轻轻巧巧的砸到他脸上,他一下子就醒了。一边喊“是谁!”一边坐起来,于是就看见了我。声音还很是机警。 我站在岸上,手里正扇着一片荷叶,趾高气扬地看着他。 我说:“好大的胆子,竟然私闯圆明园!” 他拿起那落在脸上的荷花骨朵,然后看着我,眼神飘忽,愣了好一会儿,茫茫然地问:“怎么是你?”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本公主问话,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他看着我,然后低下头:“公主为何也在这里?” “你管我!我还没说你。倒清闲,六月节跑到圆明园里睡觉,还挑了这么个好地方,真是难得。” “公主不也跑到了这里?恐怕是对那所谓的‘民间风范’厌烦了吧?”他嘲讽笑了笑。 “跟你没关系。” “等一下,”他突然警惕地抬起头远望,正色道:“有人过来了” 我心里一跳,转头向远处看了看。只见那几个太监宫女竟真的追到了这里!此刻正慢慢边走边说什么,估计是跑得累了在商量对策。 “我的妈呀,真是阴魂不散!”我赶紧伏低身子,叫苦不迭。 “他们是什么人?”李承汜问我。 我没回答,一着急,当下一抬脚就上了船。小船晃晃悠悠地颤了几下,有所浮动。他赶忙扶住船身,问道:“到底是谁?” “你小点声!追命鬼又来了真是要命啊”我一面抱怨着,一面转过头查看远处敌情。“那几个跟着我的太监宫女马上就要过来了。我这跑了半天,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才甩开了他们” 听得那边说话的声音又近了,我急得不行。忽然就感觉小船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向后划去。 “你要干嘛?”我抬头问他,他已经在摇橹了。 他却不答,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面继续摇着橹。 我想了想,他八成是要到湖上去躲躲,于是恍然大悟似的,拍手道:“对对,快划,划到荷花那边去他们就找不着了。” 李承汜奋力划着船,我坐在另一头,不时往后面看。只见小船越来越快,两边的荷叶往前擦过去,间或擦到我的头上,蹭过我的身旁,而岸边却是离得越来越远。 小船悠悠的在荷叶丛中穿行,这荷叶一会儿过来一片,一会儿又过来一片,弄得我很是心烦。于是索性用手挡着头,一面又回头向着岸边看,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工夫,小船已经离得很远了。他们估计是看不到了。 这时候,小船却还继续往荷花深处驶去。我回头喊他:“哎,你傻不傻,能不能走好路?怎么老往荷叶堆里扎?” “这样才不会被发现。”他喘咻咻的道。 我用手挡着头,又随手拨开迎面撞过来的一片荷叶,说:“早就看不见了。快出去,这荷叶太多。你不觉得吗?” 他于是转了方向,小船慢慢地出了荷花丛,来到宽阔的湖上。 时值正午,湖上望去,碧波万顷,波光粼粼,千万金色光点跃动。四面环视,一片又一片的荷丛覆在水上,远处的三大岛已经清晰可辨。近得能看到岛上的楼阁。而岸边早已模糊,都隐没在天光日影中。最远的地方,能看到一带远山在天边刻画出他们的轮廓。往天上看去,天蓝的像洗过一样,飘着几朵云彩,好似白色的缎子落在瓦蓝瓦蓝的水里。 我看了一会儿,发觉小船慢慢走得慢了,于是调回目光看向他,却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被他这么一盯,不知怎么竟然脸红了,低下头大声说:“大胆,竟敢直视本公主,眼睛还要不要了?” 他说:“是公主在看我,而非我在看公主。我只不过看风景而已。公主多想了吧?” “你胡说,我看你干嘛,你长得很好看么?” “公主若不是在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公主?” 我被他抓到把柄,脸更红了:“我就爱看怎么了?我爱看谁就看谁。”心想这家伙嘴怎么那么能说,我无论如何都辩不过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我们可以回去了,那边应该没人了。” “不行!万一人还没走呢?你能保证?” 他鄙夷地看着我:“公主的胆子不是挺大的么?怎的这样害怕一群奴才?” 我回头看了看那边,真不知道他们到底走没走。万一被抓回去,我可不要见到父皇凶神恶煞的脸。 我于是斜眼瞪着他:“你哪只眼看到我害怕了?我是要到蓬莱洲玩玩!问那么多干嘛?” “公主,蓬莱洲实在太远,我已经划不动了。”他叹道,手掌张开向我亮了亮。 我说:“你敢不划?”说着就站起来指着他,下意识地用力蹬了蹬脚下甲板。 “你做什么?这船这么小,你还这样,万一翻了怎么办?”李承汜连忙将手按在甲板上。 “怎么可能!”我一边说着,一边又准备坐回去。不想脚一动,那小船忽然晃晃悠悠,我一时没站稳,便往侧边歪;这小船如此小,我这一歪,连带着那船身也歪过来。 只听李承汜喊一声“小心”,我已经扑通一声掉到了湖里。 我这辈子第一次落水,那一瞬间吓了我一跳。这福海这样大,也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有多广,但觉四下里茫茫一片,我像一颗小石子“咚”的落进大海里去,顿时清凉的感觉很快包裹了全身,脚下没了着落,空空的就往下沉。衣服瞬间湿透,头也浸到水里。我一惊之下,在水中扑腾开来,却连“救命”都喊不出口,只是挣扎求生。 朦胧水影里,我感觉到李承汜的手牢牢抓住了我的手,“抓紧了,别松开。”李承汜低沉好听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那简直就是救命的佳音。 我当下立即死死地拽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很暖,又很大,紧紧的颇有气力。他抓住我,我就感觉一股很大的力道拖着我往上去。 我刚离了水面,就哭出来,拼命大喊:“娘啊,老天爷,救救我,我快要死啦!”两耳不闻,泣涕涟涟。 李承汜倒是镇定,我听见他说:“嚎什么?死不了!我抓着呢!”满口的嫌弃无语。 我这才睁开眼查看了情势,李承汜喝道:“靠着船舷!” 我就听话伏在船舷上。李承汜一拉,我也死命地往船上扒,“唉!你别太用劲,这船快被你扒烂啦!”他大声道。 几番挣扎,总算把我拉了上去。我全身瘫软的趴在他腿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不停地喘着气。 真是吓死我了。 “你刚才乱动什么?这小船本来就不稳!”他气急败坏的说,大口大口的喘气。 我还一直顾着不停地把水呕出来,断断续续的愤然不已:“还不都怪你!你方才朝我吼什么?我都差点要死了,你居然没一点担心,还在骂我!每次见你就没什么好事!呸呸呸,真是个扫把星!”我情绪一激动,身子晃了晃,这小船又跟着不稳。 李承汜赶紧把船扶好,望着我怒道:“你怎么不讲道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自己乱动带翻了船,反而倒打我一杷?” “你这臭小子,还敢狡辩!”我骂他。 “你莫名其妙!不是我,谁拉你上来?” “废话!你不拉我上来难道要看我淹死么?” 他气得眼里冒火,低头看着我,脸上气愤异常,忽然目光落到腿上,又大喊:“快点坐起来!我的腿快被你压断了!” 我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趴在他腿上,怪道怎么软乎乎的。 我“呸”了一声,死命锤了他的腿一下,狠狠地按着翻身起来。 他嘶声吃痛,捂着大腿对我怒目相向。口中喃喃道:“禽兽负恩如是,而犹不忍杀。子固仁者,然愚亦甚矣。愚亦甚矣!” 我没听懂他说的这话,道:“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哂笑不答,拍打着大腿,负气转头朝向另一边。 我说:“你还有理了?你救我是应当的!不是我,那次你的病能好么?” 他冷笑一声:“您请的那太医我还真不敢当,不劳烦了。” “什么不敢当?” “自己想吧。”他懒懒答道。目光复落在我身上,忽然脸一红,转了开去,拾起桨来开始划船。 我浑身都湿透了,低头看看自己,这才发现里面的中衣什么的清晰可见,加上方才热的时候就解了领子 我忽然就想到他为什么脸红,当即自己脸也一红,蹬着腿踹他一脚,他叫了一声痛,看着我怒道:“又干嘛?” “你个小流氓,乱看什么?”我又羞又怒地问。 他眯了眯眼,了然,又看看我,脸上突然有了笑意,悠悠地道:“没看什么,”划着桨,又加了一句:“而且也没什么好看的也就那样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把你撕了算了!”我大声疾呼,忽的就又要坐起。他正忍笑,见状忙伸手止住:“你还想再淹一回?坐回去!” 我咬着牙在那里看他。见他那阴谋得逞的样子,真是想过去打他几巴掌,但身上的难受,又怕一起身,这小船当真又翻过去。 “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竟然对本公主说出这样的话?”我气愤愤的说。 他无所谓地闲闲道:“是你不要让人家把你当公主呀,你到底想要当公主还是不想呢?” 我指着他,悲愤地气吞声噎:“你” 我又问:“你要把船划去哪儿?” “蓬莱洲。”他说。 “去蓬莱洲干嘛??” “公主不是要去那儿游玩么,谨遵公主旨意。”他悠然的说。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刚说了他没规矩他就用规矩来噎我。 我说:“还玩什么玩?本宫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心情玩?赶快把船划回去!我要回宫!” 他却没有转向,仍是划着。 我一急,说:“大胆,你还不听么?” “我的意思是到蓬莱洲一样也可以换衣服,而且那里近的多,知道了么?” 我一时没话反驳,因为他说的确实有理。我只得看着他,用眼神表达抗议之情。 他划得很快,比刚才快得很多,小船在湖中破浪前进,蓬莱洲眼看越来越近了,已经能看到岛上的蓬莱阁。 蓬莱洲附近又是一大片荷花丛,小船从荷丛中穿入。一朵又一朵的荷叶又不停打过来,我浑身湿透,还要不时的用手拨开那些荷叶,不禁无端心头火起,破口大骂道:“李承汜,你看你走的这是什么路?怎的又往荷花丛里扎!” 他也不看我,说:“公主,这周围全是荷叶,穿过去是难免的。你先忍忍吧,没有别的入口。”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索性躺倒下来,两肘支着上半身,向两旁望着绿油油的荷叶一片接着一片的从身旁擦过去。这样一低下身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荷叶碰到脸和头了。 “这荷叶怎么这么多啊?栽这么多有什么用啊?回头我就告诉父皇,把造办处的人打五十大板!”我忿忿不平。 李承汜听了,抬头看了看我,摇摇头,没说话。 我问:“你又在想什么?想说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心里正在气头上,看什么都不顺眼,所以连从民间学来的粗口也用上了,当真是毫无顾忌。 他却低了头,慢慢地道:“无话可说。” 我“哼”了一声,心想他一定是想到什么话埋汰我了,而且我敢肯定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我又头枕着肘,两眼向天上看去。 两边排得密密的荷叶绿的可爱,不停从眼畔划过去,一片接着一片,荷叶中间,留出一线长长的湛蓝天空,天上随便抹了几缕轻纱似的白云。拖着长长的尾巴,随着小船的行驶慢慢地从我眼前掠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蓬洲懒睡迟 不多时船便靠了岸,李承汜先跳下船,立在岸上,伸出手道:“来,跳过来我拉着你。” 我冷哼一声:“谁要你好心?”站起来,晃晃悠悠地从船上迈步走过去,将到船边,他伸手欲扶,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大声道:“我自己会跳,用不着你!” 说着,我一脚迈开,这船身陡轻,就往上浮起,我一个不稳,险些又要向两边歪去,情急之下立即抓住他的肩膀,惊呼出来。 “要你拉住我你就听话啊!这时候耍什么公主脾气?”李承汜不耐烦地怒道。 我自觉理亏,红了脸没有答话。 他拉我上到岸,往蓬莱阁里走。 阁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门窗都开着。船已经开走了。只有风轻轻吹着纱帘一荡一荡。小太监小宫女大概到买卖街那里玩去了。今天六月节,正好是不用做活的日子。 我站在李承汜身后,浑身让风一吹也有点凉,不禁打了个哆嗦,一边说:“快,衣裳拿来,冷死我了!” 李承汜转身看了看我,我正抱着胳膊站在那里。一副公主大人等着你去伺候的表情。我居然把他当成了我宫里的小太监一般支使。 他脸上现出有些好笑的表情,挑挑眉:“你在这儿等着,莫站在门口,风大。”他把我拉到里面一点的地方,四下里看看,走到隔间后面去了。我就站在正厅里等着。 他去了好一会儿,方才返回,把衣服递给我,有些尴尬地道:“就找到这一件了,你将就穿吧。” 我展开那衣裳一看,原来是小太监的衣服。 我说他怎么那副表情,原来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合适的衣服,只能用个小太监的衣服来充当。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以前出宫也穿过太监的衣服,就是有点大。 我飞快地接过来,什么都没说,就跑到里面房间里去换衣服。 出来以后,李承汜正在椅子上坐着,两眼望着门外出神,他一转头看见我这个样子,眉毛皱了皱,想笑,却又是拼命忍住的样子,赶忙转头看向一边。 我自知自己不是美人,所以自然不是那种穿什么都好看的人。更何况这件太监服,难看不说,还有点大。 “想笑就笑呗,还藏着掖着”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对着镜子,整理衣服。 李承汜在镜子里看着我,忽然问道:“身上擦了没?” “擦什么?” “你浑身湿透了,不把身子擦干会得风寒的。”他好像很懂的样子,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 我恍然大悟:“没有。”复又奇怪地盯了他一眼:“看不出你还挺内行的!不过你一个大男人,问我这种问题臊不臊?难不成你还要帮我擦?” 他脸瞬间就有点红,转过脸去不敢看我。吞吞吐吐半晌,才说:“你你这话这话也只有你想得出来说得出来!好吧,算我好心没好报!” 我见他脸红,不知怎的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转过头继续对着镜子,在镜子里恰好看见他那也正瞧着我,于是我的脸也红了,他的脸好像更红了,我们俩都赶紧低下头去。 李承汜为打破尴尬,急不可耐的催促说:“衣服换好了,可以走了么?” 我摇摇头:“我怎么觉得有点乏了,不如在这儿睡一会儿吧?” 他瞟了我一眼,很不耐烦,摆摆手说:“那你睡吧,我可要走了。”说着便要往外走。 “你走就走,我又不指望你。”我对他的背影不忿的道。 他竟真的出去了。我心里顿时怒气横生。走到里间,一屁股坐在床上,心想:你走你的,我睡我的,各不干涉。我一面想,躺着躺着,很快就开始梦周公。 ☆☆☆☆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我做了个梦。竟梦到李承汜和我手拉着手,在一大片田野里走,田野里面开满了野花,远处是晶莹的雪山。我吓了一大跳,醒来之后,心还扑通扑通地跳着。 往外面望望,太阳竟已西斜了。 阁子里还是一个人也没有。我觉得有点饿了,但是自己找不着吃的东西。外面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大火炉,这时候火炉里的火已经快要熄灭,旁边还放着几根竹竿,凳子上放着几件衣服。 我走过去,这个时节,火炉早就用不上了,估计是李承汜找出来的。凳子上的衣服是我刚穿过的,已经晾干了。——原来他在我睡觉的时候,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火炉,给我把湿衣服烘干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有些得意,还有些甜丝丝的感觉。虽然他身为一个臣子,伺候公主,是一种本分,但心里却有些异样的,说不上来的高兴。我也解释不清,那时候这种甜甜的感觉是从哪儿来的。 我想应该回去,可是怎么回去呢?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船。 李承汜呢?刚还给我烤衣服,现在去哪儿了?难不成那个家伙自个儿早走了? 我一面想,一面往阁子外走,下了台阶,沿着小径一路走到湖边,就看见李承汜半支着身子坐在船上,正在那儿看什么书。 夕阳西下,阳光照来,人和小船都好像镀上了一层金边。他就那样静静地靠在船舷一侧,屈起左腿,将书放到腿上,看得入神。 金色夕阳下,那年轻脸庞弯出好看的弧线。 我当时想:夕阳下看他,这个人长得还是那样好看。 我呆了一阵子,便往他那边走。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我,便把书放下,等我过去。 我说:“你怎么还没走?” “我都在这福海转了好几圈了,刚好又回到这里,就碰见你出来了。”他淡淡地说。 我“哦”了一声,其实我猜他给我烤完衣服之后就一直守在这儿。我想起刚才做的梦,不禁觉得脸有点发烫。 上了船,我就坐在他对面。忽听他对我说:“怎的烘干的衣服没穿?” 我装作漠不关心的抠着船舷上的木头,红着脸问他道:“忘了。衣服你帮我烘干的?” 他点点头:“身为晋国罪臣,为我们的晋国公主烤烤衣服也是应当的,算是尽一份心了。” 我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却觉得他这一回答微微让我有些失望。 他忽然又皱眉道:“你发热了?怎的脸这么红?” 我别过脸去,摇头道:“没有,是太阳照的吧。” 他却皱起了眉头,倾过身来,伸手想往我额头上摸去,我这时抬眼盯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两个人在夕阳之下默默地对视了一刻。 他忽然又收下了手,有些尴尬的低着头,坐回去。 我看他坐着不说话,便喊他:“愣着干什么?快开船啊,都什么时候了?” 他答应了一声,开始摇橹。船桨划破水声,慢慢响着,流水的声音伴着风,远处有野鸭子飞起来的哑哑叫声。我们两个人忽然之间都没有说话。 半晌,他突然说:“你父皇快把整个园子都翻过来了,就是为了要找你。” 我“啊”了一声,心想这事着实不妙,万一惹得父皇不高兴,我又有好果子吃了。我赶紧说:“那快!快回去”仔细一想,又觉不妥:“咱们回哪儿才对啊?这时候千万别到我父皇那儿去!——总之先出了圆明园再说!” 他蹙眉道:“不去找你父皇?那出了这儿去哪儿?你又想干什么?” 他问我,我哪儿知道? “不管了,先出去再说!父皇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可不能这会儿去拔老虎的胡子” 他也不答话,只划着船,往湖那边去。 太阳已经快要到西山的头顶上了。金色的阳光照得满湖都是灿烂明亮的光彩,一闪一闪的很是耀眼。大片大片的荷叶荷花都笼罩在金色的日光之中。我们划着小舟穿过荷花荷叶,阳光透过叶子照过来,我坐在李承汜对面,看着他的脸前投上了倏忽而来c又倏忽而去的斑驳光影,表情都看不分明了。 而我随着小船也在这斑斑驳驳的光影里穿梭着。终于过了一片荷花丛,迎面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满湖的波光又跳到眼里。黄昏的风轻轻的吹着,我穿的小太监衣服有点大,被风吹得下摆随风一动一动的飘。我感觉头发也有几根飘在外面,八成是方才换衣服的时候把头发弄乱了。 李承汜在我对面,看着我,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英气勃勃的面容被夕阳一照,也光亮了几分,整个脸都焕发出年轻的光彩,唯独眼睛黑亮亮的,两道眉毛本是浓密的很,此刻被光一照,仿佛是远山披着晨雾,风吹拂着微微的颤动。 他正愣愣的看向我这边,也不知在看什么。我回头瞧了瞧,后面是刚才穿过的荷花丛,此刻正沐浴在阳光下。我看着他说:“哎,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眼睛复看着我,顿了顿,低头摇着橹,闷声说:“你头发乱了,快整整。” 我“哦”一声,就随便把头发拢了拢算完。 他又是摇了摇头,似乎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次我还是弄不清他什么意思。 “你又想说什么了?” 他还是不吱声。 我说:“你这呆子真没意思。跟你说什么,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出口就让人听了不舒坦。” 他说:“言多必失,这道理你不懂?” “别跟我掉书袋。你怎么这么爱看子曰诗云那一套呢?”我皱了皱眉,问他。 他笑了笑,说:“看一些总比什么都不懂的好。” 我们横穿过了福海,到对岸的一个渡口上了岸。 我想了想,还是出了圆明园的好。父皇这几天总是会住在圆明园的,我不如躲开这风头,先回宫。到时候问起来,我就说我当日偶感不适,先行回宫了。这果然是一个妙计。我一边想一边说给李承汜听,让他带我出圆明园。 他却皱了皱眉:“你出圆明园干什么?你父皇正找你呢,还不赶快去赔罪?” “你懂什么?这当口儿让我回去,我还活不活了?快!少废话!本公主自有妙计。” 他起初死活不肯,只说让我赶快回去,然而他自己却要出圆明园。我威逼恐吓都没有用。忽然计上心头,便假装妥协,哭丧着脸往回走去。 走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就停住脚,然后看李承汜走远,估摸着距离安全以后,便出来赶上,悄悄地跟在他后面。 反正我正好不知道路,有他引导更好。 不想走了一阵子,却被李承汜发现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察觉出来的,总之他也不回头,在前面停住脚步说:“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我见被他发现,于是也停住,说:“你带我出了圆明园,我就不跟你了。” 他回头看了看我,脸上现出无奈的样子。 我嘻嘻一笑,三两步跑上去,心里忽然很高兴。伸出手拉着他的,一摇一摆,还咬着嘴唇。开心的不得了。 他也不挣开我的手,只是看我高兴得如此,甚是困惑:“你至于高兴成这样子么?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每天都是怎么想的。” 我不耐烦,摇着手催他快走:“天都要黑了,死鬼!” 他指着我的脸道:“你这个样子要出去?是要吓死人么?” 我问怎么了,他伸手就把我头上的钗给拔了下来,我的头发瞬间就散了。我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捂住头发:“你你要干什么?” 他拿着我的钗,说:“给你梳头啊。”语气极是不耐。 “梳头干什么?” “你顶着一个公主的头,又穿着一件太监衣服,很好看是么?” 我于是了然,就近他去。 他伸出手,我感觉他的手在我头上乱摸,他离我又很近,我的额头就正对着他的下巴。心里突然就跳得很快,我低下头,只是催他:“怎么还没好?你到底会不会?” 他也手忙脚乱,有一阵子之后,说“好了”,我赶快伸手去摸。原来还真的给我绑了个男子的发髻。我还走到湖边去照照,发现他绑得还不难看。只是天已经黑了,看不清楚。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他在旁边催我,然后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说:“你扮起男人来还真像。” “你又变着法儿地揶揄我是吧?”我不高兴地道。 他却早就往前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的往前走,旁边经过的人看见,都只以为我是他的小太监或小厮,丝毫没有疑心。 李承汜领着我出了后门,然后问我怎么回去。我问他要去哪儿,他却只说“随便逛一逛”。 随便逛逛?说的可真干净。不定又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我在心里想道。他可不是那种会有事没事“随便逛逛”的人。 我见了这宫外的热闹人马,一时心里又痒痒了,便说:“你带我玩一玩吧,玩到晚上,咱们再一起回宫,怎么样?” 他却将眉一皱,说道:“不行。” “为什么?” “这个总之我不能带你,你快回去,我送你回宫。” “哎呀你这人真没意思,我就是想玩一玩,反正你又没什么急事。”我嘻嘻乐道。 他死活不答应,这次是异常地坚决。我忽然又是计上心头,便装作“只好如此”地答应了他。 随后,他不知从哪儿牵出一匹马来,然后就让我上马。我何曾学过骑马?站在那里傻傻的不知道做什么。 他见我如此,便只得先上去了,然后又让我踩着马镫把我拉上去,让我坐在他身前。我后面就是他的胸膛,两个人靠的很近。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又是一阵急促的跳。然后听见他不耐烦地说:“你靠的太近了,往前坐一点。” 我脸一红,吐了吐舌头,幸而他在我后面看不到我的样子。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我往前坐了坐,他就纵马奔驰开去。他骑马骑得很快,我在前面被颠得七荤八素,只得扶着马脖子。他大约也看到我很不好受,犹豫了一下,说:“靠着我坐点。” 我听了,便往后靠着他的胸膛,倚在他怀里果然安稳多了。 时值初夏,他穿的衣服没有几层,我能隐隐的觉出他胸膛上的肌肉,硬邦邦的。我心道:这人平时肯定没少练武。 我在他身前坐着,却有种飘飘然的感觉;耳朵里听到砰砰砰的声音,不知道是他的心脏跳,还是我的心脏跳。 马奔驰了一阵就进了金陵城,然后他就直奔紫禁城而去。果然如他所说,把我从圆明园里送出,最后还不是得送回宫里。不过我可不会乖乖进宫,我心中自有计较。 这个时候城里已是灯火通明,各家各户都出来上街看灯,逛街,过六月节。我在马上看的兴奋之极。可是一会儿工夫,他就到了朱雀楼门口,然后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进去。他却要牵着马自己逛金陵城。 我假装答应了,就往城门走。走了几步,转身,见他果然已经去得远了,于是立马藏到一个地方。他似是很急切,送走我之后便没有停留,急匆匆离开了。我看他再走远些,才又蹦又跳的回去,心道:跟本公主斗?哼哼,你啊,还差得远呀! ☆☆☆☆ 出到宫外来,我走在大街上,左看看右看看地凑热闹。六月节的晚上,我可没想到宫外竟然这么好,简直就跟上元灯节是一样的。 所有的店铺外都挂起了灯笼,亮亮的把整条街都照得灯火通明。小摊上也是灯,路边一溜是满满的灯笼展览一样,各式各样c稀奇古怪的灯笼挂着,上面写着灯谜。金陵城的夜市开到了每条街,小商小贩全都出来了,摆开阵势憋足了劲儿叫卖。 大街上叫卖声不绝,男女老少携妻挈子都出来了,还有很多独来独往的人。小孩儿骑在大人的肩头,另一边跟着娘亲;年轻的女子成群结对挽着手,在脂粉摊跟前挑东西;来自北国的c吐蕃的c西域的行客衣着各式各样的服装,擦身而过,朝你放肆地大笑,弄得我心里很不舒服。心想番邦的人果然没有教化,野蛮啊野蛮。 我则远远跟在李承汜后面。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大约觉得他也在逛街,于是我也跟着他逛。我看他牵着马,一路只是往前走,并不作停留,不禁好奇:他为什么要走这么快? 正想着,却见他在一个小摊边停住了。我于是也赶快在远处停下来,就近随便捡了个灯笼,装作看上面的灯谜,一面却又不时瞟向他那里。 这才发现,那小摊居然是个卖糖人的!正是我那日跟他出宫的时候,碰到的那样的糖人摊子! 只见他走过去,站在那儿指着其中一个糖人叫师傅拿给他,看样子是要把它买下来。 这人当真奇了怪了!那日我要买,后来还费了好大力气去找,他死活都不让,而且一提起这事就跟我急,这会子怎么突然买起了这个? 难道他竟爱吃糖人,却不好意思让我知道?这有什么羞于启齿的。真看不出来,他还是这样一个容易害羞的人。我心里窃笑。 正这样纳闷,突然冷不丁一个声音叫道:“啊哟!你这小官爷,到底要不要买灯哟!摸来摸去,把我灯都摸得花咧!” 我转头一看,却是这灯笼铺的店家,站在那里,护着自己的灯笼,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颇为愤然的样子。 原来方才我一直装作在这儿看灯,却在斜眼观察李承汜那边;没想到手里胡乱摸来摸去,把人家的灯笼摸脏了。 我吐吐舌头,哈哈笑了几声:“至于吗?一个花灯而已,还让看不让摸啊,什么道理!” 那店家还要与我理论,我一眼瞥到李承汜已经准备走了,于是朝那人摆摆手,赶紧开始继续追踪。 我见他把糖人收起来放好,却不吃,又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一家酒楼。 李承汜抬头看了看那牌匾,便径自进去了。 我赶紧走到那酒楼门口,学着他的样子抬头一看:“别客居。”心想:这是要唱哪一出?心情不好,来此解闷么? 我心中更奇,便溜了进去。 进去之后,就看见了李承汜。他果然又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点了几样小菜。我则悄悄地坐在他后面不远一处座位,踮起脚尖往他桌上看。发现他对面,又像上次一样摆了一套碗筷。 难道又在等人?我想。 这人真是奇怪,第一次在烟雨楼的时候也是这样子。明明没有人来,却白放一只碗在那儿。现在又是如此,到底是何缘故? ☆☆☆ “小哥,要点什么?”店小二已经走上来了,在我旁边问道。 我指着李承汜小声说:“就跟前面那个公子一样的菜就行了。”小二答应着去了。 我在那里慢慢盘算,不晓得李承汜打的是什么算盘。六月节这么好的日子,跑到这酒馆里,一个人坐着喝闷酒?可现在看来,倒是一副在等人的模样。 他方才死活不让我跟着一起来,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店里人很多,又是喝酒聊天的各种人物,我一一看了过去,又转回头往窗外看下面街上的人,一时又抬头看李承汜,他还是背对着我,自斟自酌。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好没意思。望望楼下,街上好不热闹。心想:我还不如到外面玩去,也好过在这里傻傻地干坐着;要么就坐到他那儿,去跟他说说话。虽然我们两个实在也没什么好聊的,但总好过彼此傻坐着磨板凳。 正想动身过去,突然发觉店里那两个高声说话的大汉声音都没了,他们两眼发直,都往楼梯口看去。 我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顿时,呆住了。 只见一个约十七八岁的青衫女子,袅袅娜娜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她走路的声音轻轻巧巧的,特别柔缓。让人惊讶的是,这女子长得非常美。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以前看书上有人形容女子的美貌叫“倾国倾城”,说的应该就是这青衫女子一样的人了。 她皮肤光洁得好像天上的月亮,眉目如画,明眸似水,整个人进来,就好像明月出云端,照得这二楼都闪烁着光辉。她整个人也好像闪烁着光辉。而其实她穿着却很一般,就是普通的青布粗衫。但因为太美,就衬得这衣服也美起来。 她从我身边走过去时,我正抬头愣愣望向她,嘴还微微惊讶地张开,一度处于极度震惊之中。后宫之中,父皇皇兄们的佳丽三千我也见过不少,但见了她,我还是被惊艳的说不出话。 大约我的表情太显眼,她还特别地低头看了我一眼。 就这一眼,当真是温柔如水,好似一道月光,端端正正照进你的心里,顿时清亮了。 我虽是一女子,但让这么美的人一看,竟然也觉得脸红;她却微微一笑,潇潇洒洒从我身边走过去。我转身继续目送,这才看见她背后居然还背着一把剑,白色的剑套包着,一头乌发光可鉴人,直垂到腰际,在灯光下黑得闪闪发亮。 这绝色美人看着娇弱,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江湖人士。 然而令我更加没想到是——那女子竟然停在李承汜身旁!还微笑着跟李承汜说起了话! 这时候店里刚好复又恢复了热闹,吵得很,我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是见李承汜也站了起来,然后 他笑了。 那笑容,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对谁这样笑过,居然温柔不已! 他说了几句,然后伸手指一指前方,那女子就走到那里坐下了。 原来李承汜等的那个人,居然就是这个美人! !!!!! 我竖着耳朵听,怎么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左右看看,忽然又是计上心头,于是就蹑手蹑脚往前挪了几个座位,一直挪到李承汜后面那个座位。心想:反正他背对我,中间还隔了一个,定然看不到我。于是我悄悄地听他们说话。 然而他们却又沉默了,彼此喝着酒,吃着菜。 李承汜突然把手伸到衣袖里,我定睛一看,发现他居然拿出了那包好的糖人! 那是一个长发及腰的妙龄少女,背上负着一把剑。粉面含春,似笑非笑,以袖遮颜,半掩半露的样子。 我认得这个女子,这副打扮,依稀是《碧剑奇谭》里的女侠雁留声,我在小说书上见过她的绣像。 他把“她”递给那女子,柔声说:“今天在街上刚好看到这个,就想起了你最爱吃这个了。你看,她真像你在华山的时候。” 他的声音变得很温柔,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样温存的语调对一个人说话。 他对我说话的时候,都是待理不理,要么就凶巴巴的。我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原来他买那糖人,是给那女子买的。他们以前就认识? 我刚才还在想,我坐到他对面的时候,一定要叫他把袖子里藏好的糖人给我吃,不然买了不吃算怎么回事? 不想人家早就想送人的。 怪道他今天在马上如此急切,马骑得那样快,死活都不让我跟着他出来玩,原来是要一个人出来见这女子!还是个倾国倾城c天仙一样的人物! 想到这里,我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气,就一拳头打在桌子上。不想用力过猛,手背吃痛,我差点“哎哟”出来,还好忍住了。赶紧捂住嘴巴。 我揉着手,伏在桌上,又认真听了起来。 刚才那样一阵胡思乱想,那女子说的什么就没有听进去。心中略感气闷,只听李承汜又黯然地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现如今我” “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那女子打断他的话,柔声说,“如今你身处险境,保全自己要紧,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 李承汜沉默良久,忽然说:“青儿,我对不起你” “师哥,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心里一动:原来李承汜是美人的师哥。美人是李承汜的师妹。这怎么听起来像是江湖上的道道? 李承汜又是一声叹息,然后望向窗外。那女子也望着窗外。 窗外灯光正好,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但是这一对人,却分明有些冷冷清清。 那女子突然笑了一下,指着窗外,道:“你看,今晚还真是热闹啊,倒有点让我想起了,咱们北国的上元。” 李承汜也笑了,点头道:“他们南晋的人,说到玩,当真是有一套。这个节我以前可从没听说过。” 两人又沉默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倒没什么话说,我在后面却听得心里痒痒。想道:“竖起耳朵耐心听了这半天了,合着这二位竟一句正经话还没谈过。横竖说的尽是些废话。” “你在那里面还好吧?”叫“青儿”的女子突然又问李承汜。 李承汜转头看着她,淡淡地道:“你不用担心,那样的事我还能应付的来。” “青儿”眼里的神色黯淡了下来,突然伸手握住李承汜的手,柔声道:“你总得多忍让些才是那里是非多,万事还要小心。” 李承汜居然任由她握着,苦笑道:“青儿,你如今也开始教育起我来了。”他啜了一口酒,又说:“宫门一入深似海。这道理我岂是不知?我只是我只是不肯服气,为什么要让我低三下四的对他们,总有一天我会回去” “嘿!小哥!您怎么挪地方了?菜给您上好了!热腾腾的珍珠醉鸡咯!”小二忽然在我旁边,充满热情地大声说道。 我那时候正如做贼似的聚精会神听着,不成想被他这突然一句话给吓了一跳,于是“啊”的一声就喊出来,转头看着他: “你吓死我了!就不能小声点?”我极力克制着喊道。 “小哥,您的菜上来了。”店小二完全摸不着头脑,讪讪地说。 我看了那菜一眼,然后不耐烦地点点头,招手让他走:“放下吧放下吧,快忙你的去。” 小二放下菜走了。我转过头来,就发现李承汜在我前面,正冷冷地看着我。 我瞬间石化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他那冷漠的眼神,我整个人都感觉凉了半截! 他就只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方才说话那么温柔的李承汜,一转眼就没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〇章 当时花市灯如昼 他就这样盯着我不说话,我也动弹不得,三人尴尬了片刻。 “师哥?怎么了?这位小兄弟是”青儿好奇地问他,又看看我。 李承汜仍是不答,只死死地盯着我,脸摆的比死人还要难看。 我心想:既然你不说话,那就只有我说话了。 我吐了吐舌头,笑着,但估计笑容比哭都难看:“啊哈哈!真巧啊,李兄!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看一眼青儿,又干笑道:“哦对了,还有一位美妙佳人,不错,不错,呵呵,呵呵。” 我感觉自己这几声“呵呵”真是像破锣敲在石头上一样,比不笑还难听。 “你——怎么在这儿?”他两眼盯着我,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样,一字一字地问。 我哈哈一笑:“因为因为今日今日六月节啊!”说着,指着窗外灯如昼,呵呵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正应该出来玩玩,没想到碰到了李兄,真是幸会,幸会”我胡言乱语,觉得自己都快不会说话了。 他皱了皱眉,冷笑道:“确实巧啊,常——兄。” 他还真会随机应变,也不戳穿我,居然还叫我“常兄”,是从我名字“长安”中化用过来的。 我这样想着,那被他唤作“青儿”的绝世美人便说:“既然是朋友,那小兄弟不妨过来坐吧。” 这位美人一定很奇怪:我这样一个小太监打扮的人,怎么会在六月节的晚上“出外玩”,还跟李承汜称兄道弟的。 我看看李承汜,他的眼还是死死盯住我,仿佛我若坐过去,他便要把我捏在掌心里揉碎了才好。 我当时忽然心里就来了一股强劲儿,笑着说:“那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搬了个凳子,就坐在他俩旁边。 李承汜低低咳嗽了一声,我装没听见,若无其事地坐下来,笑着问那女子:“姐姐叫什么名字?方才真的被姐姐美貌惊住了,当真是美若天仙,羞花闭月,兰泣菊愁,我见犹怜” 还没说完,李承汜正喝着一口茶便喷了出来,咳嗽不止。青儿大美人忙为他捶背。我面上虽继续保持微笑,但心里却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喷什么喷?我自觉用得不错,这些称赞的话可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李兄不要喝的太急,慢慢来呀。”我笑道。李承汜继续咳嗽着,也不回答,在桌子下竟悄悄踢了我一脚。 ???? 我面上不变,也用脚狠狠地回踩他一下。 那女子微微一笑,美貌的脸笑起来,真是感觉春天的桃花都在我面前重新绽放了。只听她说:“我叫靳青。”声音也极好听,好像夏天的小雨洒在耳边。 “原来是青姐姐,哈哈,我叫常安。”我也赶紧说,然后李承汜又踢了我一脚,我也又踩了他一下。 然后便大体上是我跟靳青的谈话了。我知道了她是从北国的华山过来的,那个地方我依稀听说过,但是至于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她果然会武功,自己说和李承汜是“故交”。 我想,李承汜是北朝人,她是怎么和他成故交的?而李承汜大多数时间则在一旁不出声,喝酒便喝酒,吃菜便吃菜,答话便答话。 聊到后来,我一眼看到放在桌上的那糖人,又抬头瞄了一眼李承汜,他还是板着脸,一言不发的。我拿起这糖人,哈哈笑道:“呀,这小人儿捏得可真是精致,我好喜欢呀,是送给你的吗,青姐?” 靳青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是啊。你喜欢?那送你好了” “真的么?啊哈哈,李兄不会介意吧?”我得意的看向李承汜。 李承汜微微一笑,比哭还难看,却没有说话。 靳青又笑道:“没关系的,反正我如今已经不太爱吃这东西了,就给了你也无妨。” 我当即道谢,靳青倒很大方客气,只是李承汜还是不置一词。后来靳青大概也看出,我的出现彻底搅乱了李承汜的好心情,这顿饭吃得分外尴尬。她便突然说有事要先行离开,和我们略行了个礼,就要走。我也回了礼。 李承汜却站起来,说“我送你”,便随那女子出去了。 哼,这么殷勤,出个门还要送人家出去。我心里想,顿时觉得特别不爽。拿起根鸡腿就咬了下去。 我在那儿一直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李承汜上来,心想:别是是双宿双飞不回来了吧?一边想,一边吃,那边小二过来问我要不要结账。 我说:“好。”然后摸摸身上,可是一摸之下,却傻了眼:我这衣服上哪里来的银两? “小哥,别是没带银子吧?”那小二问,语气似有不耐。 “我好像忘了,怎么办?要不下次出来的时候给你吧?”我问。 “小哥说笑话呢吧?本店可不兴吃黑饭!这可是金陵,天子脚下!小哥也不打听打听!” 我说,我实在没有。那小二朝那边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有两个彪形大汉走来。 店小二嘿嘿一笑:“既然小哥没带钱,但是敝店也没有吃白食的道理,那就委屈了小哥先在这儿呆着;小哥先写给我们贵府所在或是亲友所在,我们好前去要银子。” “你说什么?这是打劫么!”我大叫。 “小哥说哪里的话,吃了饭不给银子,您就是告到官府去也是您占不到理。不如赶快与我们说了吧。” 说什么说,我心想。难不成我还告诉你,我家在紫禁城,我老子是当今天子? 我坐着不动,那两个大汉见了小二的眼色,便要上前来,扯着我就把我拉起来。 “你们竟敢”我喊道。但那两个大汉已经把我的胳膊都架住了。 “放开她。”我听见李承汜沉稳的声音又响起来。原来他还没走。 小二看了李承汜一眼,就有些胆怯,但还颇有不服气。一边示意那两个大汉把我放开。 我揉了揉胳膊,恶狠狠地瞪了那两个大汉一眼。站到李承汜旁边。 李承汜把我挡在身后,看了那小二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银元宝出来,放在桌上,然后手一拉就拽着我走:“不用找了,留着赏你们伙计吧。”他竟然还赏他! 我一手拿着糖人,一手被他拽着。他走得很快,我跟不上,挣扎着说:“放开,我自己走!” 他一直拽着我到了大街上,马就停在那里。放开我,转头冷冷地看着我:“你今天玩好了吧?” 我一看他那眼神,瞬间从头顶冷到脚后跟:这哪是刚才看那女子的眼神啊! 他刚才看着那女子,目光暖的就好像要将那女子融化成春水;可是如今看着我,却仿佛要将我冻成个冰山。 我站定了,说:“对啊,玩得很好,很尽兴。要是没有刚才那一出就更好了。” 他冷冷地看我一眼,半句话没说,转身就牵着马往前走。我看着他往前走去,自己却不知道该跟上他,还是留在原地。 而他居然真的没有回头,就一直往前走。 我站在那里,一低头,突然看到了手里的那个糖人,那个粉面含笑的美人,就好像刚才的靳青,那个从画里走出来的一个人似的。 前面忽然跑过来一大群人,朝我们这里涌来,转眼就把我们冲散了。一个个从身边掠过去的人影儿闪过,闪得我眼都花了。他们手里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灯笼,一一走过,笑着,跑着。我心里却有点落寞了。 人群过去后,我睁大眼睛四处找李承汜的身影,好半天都是满眼的灯光,找了许久,才发现他站在老远的地方,也正四处走着找我,眼神里颇为慌张。 他一眼就看见了我,站定,远远招手让我过去。我只得自己慢慢走过去。 等走近了,他又见我吃着糖人,突然发作起来,厉声说:“谁让你吃的?拿过来!” “凭什么?人家都给我了!” “想吃自己买去!” 我恨恨的瞪着他,大声道:“我想买的时候你不给我买,但是你却买给她!我向她要来都不行么?” 他瞪视我良久,然后一甩袖子就往前走去。 我看他越走越快,根本就没有要顾及我的意思,心里也气: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破糖人么?至于这样?还不是因为那个青儿! 我一赌气,索性往反方向走。反正不想和他走一块儿,干生气,不值。 ☆☆☆☆ 我信步乱走。街上人来人往,我一时之间什么都看不进去,只觉得快要气炸了。李承汜这个灾星,就是这样,平白无故老给我气受。 我走的很快,走到后来就不知道往哪里去了。四面一看,都是人,都是灯,我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这要怎么回去啊? 今夜花市灯如昼,星桥铁索开。人来又人往,欢笑声快要把人淹没了。我却如孤魂野鬼,在这顶热闹的人群里游来荡去。 热闹和欢乐仿佛只有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看花灯,猜灯谜,那一个个的花灯也看不出什么形状,那一行行的灯谜只剩下无数的小字,在我的眼前爬来爬去。耳畔听得众人的欢笑声,心里更觉凄凉。 正看着,突然身子被人一提,整个人就凌空而起,转眼已经落在马上。身后是李承汜,又像刚开始来的时候那样,坐在他胸前。 我扭着身子,愤声挣扎道:“放我下去,让我自己走!” 他在后面沉声说:“你再动我就把你扔下去!” 我恨恨地说:“扔下我就扔下我!我有手有脚,自己走也能回去,用不着你!有本事你就别跟着我!” 他怒道:“是谁跟着谁?你说清楚!” 我冷笑:“不就是打扰了你和你的心上人幽会么?你至于这么样?将气都撒到我身上,你不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出了圆明园是来见那位姐姐的?” 他却不说话,策马缓缓而行。 “怎么,没话说了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吧?” 他不说话,使劲一匡我,我被匡的撞到他怀里,“天杀的!”我骂道,手肘往后一撞,重重地撞到他胸膛上。 李承汜吃痛,但是一声不吭,紧紧地把我箍住,好让我不能动弹。 “你再多嘴?”他冷冷的说。“今天晚上你闹得太多了,还没够么?” 我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挣开他两只胳膊的束缚,自己伏在马上,两眼呆呆的看着两旁灿烂的灯笼。如星如雨,快要把人的脸庞都照得通彻透亮。 我们两个人都不说话。我沉默,是因为我不想同他说话;他沉默,大概也是因为不想同我说话。 今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出来过金陵的六月节,有这么好的灯,这么好的月亮,这么好的人们,本应该好好玩一玩。却都因为这个扫把星,全搅乱了。我看着那些人,看着他们开心的脸,一时之间心里又气愤万分。 终于,马到了宫门附近。李承汜自己下了马,然后像方才那样伸出胳膊,要抱我下来。 我就不愿意看见他的脸,于是自己试着踩着马镫,就要往下跳。这马长得这样高大,而我一个小个子,这高度自然于我是太难了。但我把心一横,眼一闭,就往下跳。 “哎,小心!”李承汜紧张的叫了一声,大约是没想到我会自己跳下来。他赶上前几步,总算接住了我。我从他怀里挣出来。便自个儿往前走。 “站住!”李承汜在后面说。 我停住,听他要说什么。 “你就这个样子进去么?”他说。 我上下看看自己,然后气冲冲地反问他道:“怎么了?” 他将胳膊抱起,悠然道:“堂堂公主,深夜回宫,还堂而皇之从正门进宫,明天传出去你父皇还不更生气?” 我一想,还真是这样。语声一软,道:“那那你说怎么办?” 他说:“你过来。” 我满腹狐疑地走过去,又不知道他肠子里想出了什么鬼主意。只见他吹了一声口哨,那马就自行离去了。 我正惊异于此,他就说“跟我来”,然后拉着我的手,绕着城墙走。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见他走到了一处僻静所在,然后四下里看看,望了望我,就蹲下身,说:“快,爬到我背上来。” “啊?干什么?”我不解。 “别废话,让你爬就爬。” 我只得依言伏在他背上。他立起身背着我,然后长呼一口气,我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他竟然背着我,纵身一跃,就往上直飞到城墙上去了! 他两脚在高高的城墙上飞快地踩了几脚,我们就一路飞了上去! 我惊诧地合不拢嘴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轻功?我以前从没有见过。我有一个随身侍卫叫仁轩,是父皇从青城山给我请来的。武功很高,今年初回青城山去,还没有回来;不过虽然仁轩作为我的侍卫武功也很好,我却从来不曾见他使过轻功啊,想不到竟有这么厉害! 李承汜觉出我身子有点松,赶紧说:“抱紧了,别松开!” 我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张开嘴,那夜风擦过他的后颈头发和肩头呜呜倒灌入口中,我紧紧抓着他的肩膀。 很快我们越过了城墙,然后他脚步轻轻一点,顺着屋檐走。他的脚步很轻,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察觉我们。 我在他背上终于得空,颤声说道:“我的妈呀!你c你c你武功竟这么好!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轻c轻功啊?” “嘘!小点声儿,仔细被人听见了!” 我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怎么武功这么好?从哪儿学的?”气息吹到他耳边,痒痒的。他将头一偏,喘着气,半晌说:“别说话,老实点,一会就到你的景仁宫了。” 我只得闭了口不说话。 天上是漆黑的一片,一弯明月高悬。繁星万点。紫禁城里还点着灯光,但因为大部分都去了圆明园,是以灯火很稀疏,倒不如大街上亮。一个个高高翘起的檐角在夜空中弯出诡异的弧线,我们两个就好像戏文里演的刺客,踩着屋顶,点一下又飞起,从这头飞到那边,仿佛蜻蜓点水,而这水面就是偌大的紫禁城无数的房顶。 我紧紧地搂着李承汜的脖子,夜风从他头顶,脸侧呼呼擦过。 到了景仁宫的房顶,他便轻轻巧巧的从房上下来,落到地上。我从他背上下来,他立起身子整了整衣裳。对我说:“你父皇现下定然还在圆明园行宫,你今日回了宫,明日就去给你父皇捎信,就说今日玩得累了,提早回宫。应该无事。” 我“哦”了一声,点头答应。 他又道:“还有一件最要紧,今天的事,对谁也不要说。” “哼,我偏要说!明天我就跟他们说去,质子北瑾王的小儿子居然是个武功高手。” 他听了这句话,只看着我,不说话,眼神里复杂莫测。 “你真要说出去?”他突然问。 我见他真的害怕了,于是哼了一声,暗自得意,表面上板着脸道:“谁让你今天惹我不高兴?我不高兴,就顾不得你了。” “我什么时候惹你了?” 我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没惹过我?每次碰到你都没有好事。” “今天是你自己非要跟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正好被我撞见你和心上人幽会了,所以满腹怨恨发到我身上?” 他看着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低声道:“她早已不是我心上人了。” “那么说还曾经是过?” “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喜欢谁还要向你报备么?”他抬头大声对我道。 我被他这句堵得脸红了。想说话,但是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一摆手,大声说:“随便你喜欢谁!我才没有那闲心管你呢!”说完就转身离开,往殿门走去。 我走了十几步,回头看看,那里早已没了人,李承汜大概早在我转身之时,就施展轻功飞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一章 一种相思两处愁 父皇果然没有回来,还在圆明园住着。我第二天派人捎过信去,言说因劳累提前回宫云云,父皇也没再说什么。于是心下稍安。 只有一件事,让我心里始终不是滋味,便是那李承汜。 从那日起,这人每次见了我,就跟没看见似的,有人在旁边就行礼叫公主,没人在侧的时候竟干脆视而不见。 我心里又烦又乱,竟然很恼他不跟我说话。 心烦的时候,一个人静下来,眼前就出现他那张待理不理的脸。 我又哪里惹到他了?这家伙不但对我突然冷淡,还直接无视我的存在,真是难以容忍。 在宫里无意中碰到,只要隔得稍远,我刚想要过去同他说话,他居然便默默加快脚步,甩开我而去! 于是,我就时时地主动叫他。比如让他帮我抄抄文章,写写功课,干干苦力活,诸如摘花捉鸟之类,他竟一一答应,倒是毫无异议。 可是他总一句话也不说。 但一直这样,总不是办法。我不知他哪根筋不对了。 有一天我实是忍不住了,就偷偷跑到后海找他。 可我那时候哪里知道,这一找,就惹出了我这辈子的孽障。 ☆☆☆☆ 我悄悄地跑到后海那里,过了小桥,穿过芦苇荡,桥那边就是他的小屋。我就穿了件男子的衣服去的,到那里的时候,太阳还升得很高。 推开门就悄悄潜到了院子里。不想却看到阿莫在院子里洗衣服。 这呆瓜一直以为我是宫里的某位小太监,奉公主皇子之命来找李承汜。竟然还从未生疑。北国的人难道都是脸盲吗?他说道:“小兄弟,原来是你来了。” 我满脸堆笑的,想着什么借口骗他过去:“那个,十七爷派我带个话儿给李公子。” 他转眼就变了脸色:“十七爷?你说你是十七爷派来的?”他说着便把洗衣服剩下的水往地上泼,直泼到我身上。 我没想到他居然有此一举,不过幸亏躲得够快。我指着他怒道:“大胆!你竟然”我刚想拿出公主脾气,但又不想泄露身份,于是只得忍住了。 “怎么样?”他也冷冷地注视着我,问道:“哼,你横竖就是个奴才,又能怎么着?我告诉你,我们公子今天不在,有事出去了。你改日再来吧。” “有事出去了?去哪儿了?” 阿莫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我们公子向来行踪不定,云来雾去的,谁能摸清他的心思。” 我心想:你就敷衍我吧,他每天就只在这后海转转,除了陪陪十七c陪陪我,还能去哪儿! 又一想,不对,那天见识了他武功,那么高,这紫禁城的高墙对于他根本就是形同虚设。 “走走走!”阿莫说着便把我推出门,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最后居然被拒之门外。 我狠狠的锤了几下门,又踢了一脚,心里想: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阿莫也够可恶! 但是我来了就不能白白地走,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那时候偏偏就那样傻,也偏偏就那样倔。我搬了块石头,坐在他屋门口就在那儿等。我要等到他回来再问问他。 夏日的阳光直直照下来,从后海那吹来一阵阵风。我坐在墙角下,倚着墙,头顶上是破墙烂瓦,远处是蒹葭苍苍,掩映小桥。我顺手折了一棵芦苇,就拿在手里绕着指尖玩,一边等一边还唱着小曲儿。是我出宫的时候从茶馆里卖唱的丫头那里听来的: “打支山歌过横排, 横排有路哥哥在。 妹有山歌一条河, 哥若想听划船来。 阿哥呵老远划船来, 妹送阿哥千支歌。 阿哥你没带箩筐来, 一双空手怎装歌?” 我一边哼着这歌,一边等,等到太阳过了最高点,又往下走。 ☆☆☆☆ 我终于看见李承汜了。他从那边小桥上走来。他远远地看见我,脚步就是一滞,然后快步往我这儿走,快到我跟前的时候又停下。 “你怎么在这里?”他走到我跟前问。 我抬头看着他,一脸委屈:“你可算回来了,让我好等。” “为何不进去?” “进去?问问您那千年一遇的好奴才。死活不让我进。我就说了一句‘我是十七派来的’,就惨遭如此对待。” 他皱了皱眉头,低头看我这样子:“真是胡闹!进去吧。”他推开门。 我随着进去,阿莫在里面修剪花草,向李承汜行礼,然后见我跟在后面,大声说:“你怎么还不走?不是让你走了吗?你别是在门口等了这么长时间吧?” 李承汜对阿莫怒视了一眼,说了句“忙你的”,就让我进了屋。 小屋里还是那样的陈设,简朴的很,只是多了一幅画像。我看了看,那人的眉目颇有些像是那日在酒楼碰见的,那叫青儿的绝世美女,只是还没有点眼珠。 原来他还画了她的画像,挂在这里每日端详。 他和我坐下来,开口说道:“有什么话问吧。” 我想了想应该怎样说,然后嗫嚅着道:“你你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个样子?我又哪里惹你了?” 他疑惑的盯着我:“我?我怎么了?” “你”我望着那桌上的画。那空空的眼眶,没画眼睛,觉得自己心里也空落落的。我悄悄绞着手指,含糊不清地念叨:“反正我说不上来,感觉最近你怪怪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烦 “我现在心里乱极了,又很烦,都是你搅得,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竟然跟我玩这一套,想用沉默来对付我?唉,你赢了,你不跟我说话,我心里就很难受,烦极了,乱极了,——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股脑儿的说着,他却低头听着不作声儿。 我看着他那淡定的样子,急道:“您老人家倒是说句话啊,别老不吱声。” 他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抬头两眼盯着我,黑亮亮的眼睛里平静地闪着光:“你在这儿等了我多久?”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看看两边,又望着他那张虎皮座椅:“不知道,我没算,好像也没多长吧。” “你该回去了。我送你走。”他从座位上站起来,道。 我一急,道:“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回事呢?” 他立在那里看我良久,良久。我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那眼神,好像在打量我是件真品还是赝品。 半晌,方听他喃喃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真是疯了,一定是疯了。”他又坐回去,一屁股坐倒在床上,以手扶额,懊恼的样子。 “啊?什什么意思啊?我得了什么病了吗?”我有点害怕。 他两眼凝视着我,突然又低下头,还是说:“我不知道,”他又摇着头,闭了闭眼:“你不要问了,快点走吧。” “我不走。你肯定知道,要么你刚才支支吾吾做什么?” “你走不走?” “你先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我们之间本来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 “你瞎说。六月节前你还不是这样对我的。反正你不说我就不走。” “你是真天真还是装单纯?”他忽然很受不了似的,再度站起来,瞪视着我,大声反问道。 “啊?什什么啊?” 他连连倒退,喃喃地说:“如果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如果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你还没有喜欢过人吧?”他终于泄了气似的说,大声的说:“你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个样子么?”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一屁股坐回床上,用手拍着自己的额头,无奈地喃喃地说:“我的天,我在说什么!我一定是疯了,居然跟你说这些你根本什么都还不懂” “喜欢一个人?”我喃喃地重复。 喜欢,就是这样的感觉么?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人。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可是他今天站在我面前,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我又看着他,然后说:“我喜欢上你了?” 他见我如此问,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恼,伸出手,摇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公主,你不要开我的玩笑,这玩笑我可受不得” 我坐在他对面,望着他那苦恼的表情。忽然觉得他那样子真是可爱。 我仿佛便有些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忽然就有一道光照射下来,一切都可以看得很清晰。我人生头一次有了爱情的感觉,有了初恋的味道。 我说:“我明白了。我喜欢上你了。”然后又歪头看看他,问:“那怎么办呢?” 他明显愣了一下,苦笑说:“不怎么办。你还是当你的公主,我还是当我的穷质子。” “可是,喜欢不是要成亲么?” “谁说喜欢就要成亲?”他又一下子站起来,像是被人揪到了小辫子似的大声说。 “本来就要成亲啊你不愿意和我成亲?”我问。 他看着我,气急败坏地道:“荒唐!我当然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他不耐烦地说。 “那你就喜欢我吧!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咱们成亲!”我高兴地道。 “莫名其妙!喜欢是自愿的,哪有强迫的?” “那怎么办?” 李承汜沉默了片刻,稍稍平静下来,慢慢地道:“公主,忘了今天所说的一切,就当你今日从没来过,这些话你我都从未曾说过。” “那不行,”我也站起来,一字一字地道:“我来了就是来了,说了就是说了,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怎么能当做没发生过?你现在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喜欢我?” 他闭了闭眼,嘴唇动了动:“我不可能喜欢你。” 我摇摇头,望着他,像魔怔了似的,说:“我喜欢你,我想明白了,真是这样。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你。你不同我说话,我就变着法儿的要和你说;你对我待理不理,我就难受;我看到你的时候,心跳会变快,脸会变红;那天我看到青儿姐姐和你,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今天我在你家门口等了你好长时间,都不觉得烦” 他忍不住打断我的话:“别再说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喜欢你,现在我确信了。我一定会让你喜欢我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成亲了。哈哈!”我笑了,然后说:“今天我先回去,改日再来见你,再见啦!” 李承汜满脸惊愕地看着我,我从没有在他那向来平静淡定的脸上,看见过这样惊讶和苦恼的表情。 我满心欢喜地出了门,终于弄清了一桩心事,只觉得浑身轻快自在。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第一次知道喜欢是这种感觉。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就那么快,毫无理由,毫无踪迹,但,就是这样理所应当c毋庸置疑。 我喜欢上了李承汜,那个总是惹我生气的臭小子。我只知道这个,至于怎么会糊里糊涂地喜欢上他什么的,我一概不管。 我既然喜欢他,就一定要让他喜欢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二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回去之后我就兴奋起来,脑子里不停地闪现着他的脸,他的话。哈!原来我心里竟然记他记得这样深。 恰好仁轩从青城山看望师父回来了,在外面候着。我们见了面。 仁轩是父皇托了好几辈子的关系,从青城山挖来的,是青城派六大弟子中最小的。但是武功很高,特地保护我的安全,也一并教我武功。 我自幼体弱,跟着他学了点拳脚,但都是些招式。我又懒,这辈子大概是学不会了。我跟着仁轩学功夫,本应该叫他“师父”,但仁轩只让我喊他“师兄”,这样我就成了他的小师妹。 仁轩此一去大半年没见,人又高了,脸又黑了点,又壮了不少,但还是一样的英姿俊朗。仁轩长得好,武功又高,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很多宫女都倾心于他。但他虽为侍卫,却是专跟在我身边的,别人命令一概不听,是以地位颇为特殊。 我拉着他,问他一路见了什么,到了哪里,青城山好不好看,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云云。 仁轩不大会说话,所以只是粗粗答了几句。每次谈到青城山他就只说“很好”“很美”之类,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词。我就不停地想,青城山到底是什么样子,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到那里看看。 我跟仁轩说,我现在有了喜欢的人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光影闪烁,然后低下头去,半晌蹦出一个字:“哦。” 我说:“但是他不喜欢我。怎么办呢?” 他不说话,只在那儿静静地听着我嘟哝。 “他还有一个喜欢的人他说他不喜欢她了。但是我不信我要想个什么法儿”我自言自语。 第二天我就回了父皇,还让李承汜跟着我,就说他机灵乖巧,能帮着我学习。父皇想了一会儿就答应了。于是,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黏着李承汜了。 “李承汜给殿下行礼,殿下千岁千千岁。”我在国子监见到李承汜时,他弯下腰,朝我打了一拱。 我满脸欢笑地看着他:“快起来吧!怎的还这么客气,以后你还跟着我就是了。” 他还是弯着腰,说了一声“谨遵殿下”。 我看着他的脸,他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没有在看我,眼神里冰冷一片,什么也没有。他的声音也是又冷又硬,像冬天的石头一样,冰凉冰凉的。 我说:“你跟着我,不高兴么?” “像个玩物一样被你们要来要去,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还要赔上笑脸是么?啊,小人知道了。”他冷冷地道。 我听了他这话,刚刚还心花怒放,这个时候怒气又一忽儿涌了上来。 “你你别仗着我喜欢你,就这样说话!” “殿下随意,喜欢就喜欢罢了,那是您的事,与在下无关。” “谁说没关系?我喜欢的是你,你一定要也喜欢我!” 他冷冷的看着我,没有说话。然后往前面走去。 我自以为和他之间的关系刚进了一步,没想到却发展成这样。真是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也没想到才隔了一天,他的态度就翻了个个儿,不但用了尊称,还把“公主”改成了”殿下”,声音都没了感情。 这真是书上说的“冷若冰霜”啊!我叫苦不迭。 我并不气馁,还是要慢慢地来。 ☆☆☆☆ 我叫了仁轩,然后派小太监把他传了来。让他陪着我钓鱼。 他很快就来了千鲤池。垂手立在一旁,还是默不作声。我坐在树底下,后面是仁轩。李承汜站在树荫外面。 我远远对他招手说道:“你站过来点,离那么远干嘛?”一边喊完,一边想,这句话这样说算不算情话? 他依言走了过来,在我身旁站定。我把钓竿塞到他手里,想着用最好看的笑抬头看着他,对他说:“坐下来,陪我钓鱼。” 他什么都不说,就果然坐在我身旁。 千鲤池上,碧波荡漾,阳光照着水面,绿的发亮。水中时时可见浮上来的锦鲤,露了个头,然后又扭着身子钻到水下。池上开着睡莲花,一盏盏莲叶像小扇子,圆圆的一片,贴在水上。 可是他一句话都不说,我有点气闷。 “你倒是说句话啊,别老是憋着,闷死了。” “殿下想听什么话?” “别叫我‘殿下’,也别叫我‘公主’!我叫‘长安’,‘长保平安’的‘长安’,你应该知道吧?还有,不要这么拘束,你从前怎么对我,就还是那样。” 他没有做声,眼睛望着前方。 “怎么又沉默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怪!”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你想听什么?”他干干巴巴地问。 我也是一愣,我只想让他说说话,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要他说什么。 就好像我只想让他喜欢我,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我讪讪地说,“但你总得说点什么,然后咱们多说说话,你才能喜欢我吧?” 他马上把钓竿放下,那竿子溜得滑下去,就“扑通”掉到了水里,顿时水面上起了一层一层的波纹。 他转头对我说道:“你既然这样,那我索性跟你说明白了:我不可能喜欢你,永远不会。你就死了这份儿心吧!你对我,也不是真的喜欢,只不过从前没人顶撞你,如今我却敢同你吵架,你瞧着新鲜罢了。过一段日子,你就会厌烦我所以,咱们就此打住,你好好做你的公主,我做我的质子,别再胡闹了,行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 我有些失落,使劲摇摇头:“那怎么行。我是很认真的。” 他一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怎样说都不听?” 我撅撅嘴,一副“我就这样”的神色。 他突然又泄了气似的,低声说:“我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我心里一动:“你是说那天那个‘青儿’姐姐?”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可是那天你明明说,她早就已经不是你的心上人了。”我一口咬定说道,可是脑海里却幻化出那个美貌女子夺人的笑容来。 “那是说她不喜欢我,并不是说我不喜欢她!这下你死心了吧?我这一辈子,心里只能爱这么一个人,不能再有其他女孩子了!” 我怒道:“我不管!你说话不算话,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明明说出去的话还反悔!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怎么说你都有理由!万一你其实对她无感,对我有意,我岂不是白白错失机会?我不许你喜欢她,你只能喜欢我!” 他闻声抬眼瞪了我一下,我继续补了一句:“这是命令!你必须服从本公主的命令,来喜欢我!”我连公主的身份都摆出来了。 他两眼气得直翻:“莫名其妙!” “我哪里莫名其妙?” “你无处不莫名其妙!哪里有这样的?爱一个人是自然的,不是强迫的!” “我不管!我喜欢上你,你就必须得喜欢我!”我赌气道。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无理取闹!”他气急败坏地道。 我不语。 他待了一会儿,又开始语重心长地劝:“公主,你还只是个孩子,不懂什么叫喜欢。等你真正碰到那个人的时候,就会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不是现在这样子。不是像我这样” 我接过来插口道:“那个真正的人就是你啊。” 他无奈地看着我,颓然坐下,无话可说了。 从此以后我每天缠着他,让他跟着我到这儿到那,把紫禁城几乎逛了个遍。 人家都说,李承汜都快成了晋国公主的贴身侍卫了。但李承汜对我却还是待理不理,总让我感觉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觉得就是块冰山,也应该被我暖化了。可是他却还是纹丝不动无动于衷!他难道比冰山还要冷? 我不禁觉得辛苦之极,究竟怎样他才能喜欢我? ☆☆☆☆ 听人家说:男人都喜欢漂亮的。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于是有一天,我刻意打扮的浓妆艳抹,然后要去见他。 “公主,你确定李公子会喜欢喜欢你这个妆么?”小衡在旁边狐疑地道。彼时我正在浓妆艳抹精心装扮自己。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当然,”我自信地答道,然后又在眉心添上一笔,“你懂什么?这叫梅花妆,这可是当年寿阳公主额头上的,可有名呢!我见过父皇的那些妃子弄过这玩意儿,父皇很喜欢的!李承汜肯定也喜欢”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李承汜一见了我化好梅花妆去看他,那两条眉毛又皱起来,犹如两只小黑虫斗在了一处。 “好看么?我特意化的!”我兴冲冲的道,指着我额头上的梅花妆,“虽然比不上当年的寿阳公主,但也还不错吧?” “这是梅花妆?” “对啊。”我神秘的眨眨眼,一副“你怎的猜得如此准”的表情。 “赶快洗了!”他将脸转过去,嫌弃地说。 “啊?我才刚画上,还没干呢。” “你不说寿阳公主,我还以为”他忍了几次,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我还以为是你被哪只猫儿爪子给挠的这哪里是梅花啊!” 我看着他那想笑c却还要拼命忍住笑的表情,心中失望极了。 什么“女为悦己者容”!根本就不对!我根本就没什么可“容”,况且他又不“悦”我。 李承汜拉着我就跑到他屋里,让我赶快把那厚厚的胭脂给洗掉。 “哎,我辛辛苦苦忙活了一早上,你就连声夸奖都没有?”我一边任由他给我洗,一边埋怨。 “没什么好看的,夸奖什么?” “我知道我比不上青姐漂亮。她天仙一样的人物,我怎么化妆打扮也比不了的。”我叹气道。 李承汜只给我洗脸,却沉默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李承汜不想被我缠了,就每天躲着我,称病不来景仁宫上学。我去后海找他,他又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如此不见他有三天。 我老是想着他,而自己又没什么好玩的。就想到要出宫去玩。以前我也想过要李承汜带我出宫,但被他一口回绝,他总说白天出去会被发现,到时候他就没命了。吓得我再也不敢提。 现在想想,我竟然有一阵子没有出宫透透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三章 酒筵歌席莫辞频 我带了仁轩,两个人出宫玩。我们仍旧是老规矩,我扮成他的弟弟,二人相随。 大街上还是那样热闹,不过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热闹。 两旁的门市挤挤挨挨,挂起招牌,高低错落。我一边走,一边默念那牌子上的名字,真是做什么的都有。耳畔回响的全是人声:买家和卖家乐此不疲地砍价,争得口水横飞;孩童从他们的身边窜过去,手里的拨浪鼓咚咚响着,要么就拿着一只半只的马鞭弹弓;一会儿那边传来各种各样的叫喊,有拖得长长的叫卖声,那冗长的节奏和着百转千回的音调,听上去就像唱歌。 小吃摊上,围着围裙的老板娘把菜往油锅里一倒,稀里哗啦滚烫的油滋滋地响着,直响得人舌头发颤食指大动,想要饱食一顿;出门逛街的女子,浓妆艳抹花枝招展,扭着她们的杨柳腰,一拐一拐地走着,时不时朝我们英俊的仁轩脸上撇两眼,仁轩则目不斜视,看得我想笑;一会儿不知哪边又窜出一句“挨千刀的!小偷偷东西嘞!快抓贼啊!”,于是便看见人群里飞奔出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人,推开这个挤走那个,往前狂奔而去,于是很快就有热心的老百姓跟上去追。 金陵的城和金陵的人一样,似乎永远都是如此快乐,如此安逸。不管你什么时候去看,他就在那里,欢欢乐乐过着自己的日子。 从世宗北伐燕国,大获全胜以来,大晋国已经安享太平几百年了。盛世的喜悦到了最无以复加的地步。 四方的国度,无论是北方的燕国,西北的吐蕃,还是偏远南方的南诏,都温顺臣服百余年,相安无事,年年有岁贡。这一场太平安乐的梦,不知何时会醒。 ☆☆☆☆ 我们走得很远,七拐八拐的,最后到了一个说书的地方。我觉得新鲜,便停下来听他讲书。 说书的那人身穿一身黑布长衫,已经洗得发白,嘴边还有一撮毛分外醒目。还有一人站在他旁边。黑衫人嘴不停,说的时候,嘴边那一撮毛就上下颤,看得人只想笑。而同时旁边站着的那人,则又会不时问几句,评几句,以推动故事的发展。 地下几溜桌凳,坐满了听书的百姓。人人都注目看他俩,侧耳倾听,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笑出来,插几句嘴。 说书的讲得大概是南国历史上什么有名的将军大破北燕大军的事,那还是世宗时代的故事,都一百多年了。 我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低下头来喝茶。忽然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六子?” 我和仁轩都回头朝那女子望去,只见一个绿衫女子正站在那里,年纪大概二十多岁,鹅蛋脸,清秀的模样,两只眼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仁轩。仁轩当即站起来: “三师姐!怎么是你!你怎么到金陵来了?” 师姐笑着坐在我们旁边,然后拍拍仁轩的肩膀:“我刚才在大街上,远远看着就觉得是你,不然谁像我小师弟,长得这么俊俏?” 仁轩微笑了一下,对我说:“师妹,这是我们三师姐卓拉,青城山三大弟子之一。” 我嘻嘻一笑,起身行了个礼:“师姐好,小师妹这厢有礼了。” “师妹?”卓拉师姐看看我,突然瞪大眼睛,满脸吃惊地指着我:“你就是咱们南晋的晋国” 我赶紧摆摆手:“小点声儿!此地不宜张扬” 师姐看看四周,大家都在专心听书,有谁注意这边?她把声音放小,凑近我问:“你就是晋国公主?” 我点点头,说:“师姐还是叫我长安吧,我还是你的小师妹呢。” 卓拉师姐还是一脸惊讶:“晋国公主竟然会这样打扮?还出现在这儿?你这算是微服出巡么?” 我哈哈一笑,摆手道:“师姐您可别抬举我了,我只是在宫里憋久了出来玩玩。” 卓拉师姐直过了好半天才从惊讶中渐渐恢复过来,她一边喝茶一边说:“原来如此,想不到晋国公主也有无聊的时候,居然还爱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生活。” 我说:“师姐怎么会到金陵来?” 卓拉师姐说:“哦,我一路从蜀州过来,打算四处走走,这几日恰好来到金陵。早就听人说什么“虎踞龙盘盛,江南佳丽地”,便想看一看是个什么模样,毕竟是国都嘛!” 她说着,便豪爽地拍着仁轩的肩膀,笑道:“嘿,六子!怎么也不想我?连个话也没有,还闷葫芦似的?听说你回青城山了?老头子怎么样?” 仁轩一皱眉:“师姐,别老那么说师父” 我好奇地问:“师姐你不是从蜀州来么,怎么不在青城山?” “我在益州玩呢,还没得空儿回去看看——老头子八成又去了峨眉山吧?” 仁轩点点头:“师傅在峨眉山静修呢,我走的时候他都去了两个月了” “又去找那老尼去了吧?我就知道”师姐吃了一颗花生米,一副早已料到的神色。 “什么老尼?”我不解地问。 师姐诡异地看看我,眨了眨眼,又看看仁轩:“这个嘛,是我们青城山的一个公开的秘密六子,你竟没跟小师妹说?” 仁轩一边看了我一眼,一边无所谓地答道:“这个,说了有什么意思” 我在一旁听得急了,赶忙问:“到底什么啊?我这师哥,就跟个锯了嘴的葫芦差不多哦,你跟他聊半天,他也说不上一句话的,怎么可能什么都跟我说。” 师姐满眼都是得意的笑:“啊呀,其实嘛,说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不过就是师傅年轻的时候,惹下的一桩风流债。这峨眉派的掌门天玄老尼,年轻时候和师傅有情,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两人闹了矛盾,一个去了峨眉做了道姑,另一个去了青城山继承了衣钵就一直到现在这样儿了。” 我听后了然,点点头,心道:原来江湖上也有这许多的恩爱情仇啊。然后又问:“师姐在益州?那是什么地方?” “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个大城而已,有些芙蓉花开得比较好,不过若是比起我们青城山来可差远了。” 我心道,青城山青城山,总是说青城山,可是青城山什么样我都没见过,问仁轩,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只会说“挺好的”之类的。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去那儿看看。 我又问:“从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过来的呢?” “顺着长江就可以过来了,不过那样的话,可能会慢一点。我有时候坐船,有时候骑马。” “那你沿途都经过了哪里?” “那就多啦,峨眉山,巴州,三峡,白帝城,秭归,香溪,江夏,武当山哦,我后来又往南去了一下,逛了逛长沙,洞庭,匡庐,鄱阳”她掰着指头数,“总之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我一脸羡慕:“唉,那么好!我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些地名。” 师姐笑笑:“有时间就去啊。” 我们两个聊得不亦乐乎,仁轩却只闷闷地听我们说。聊到半酣,师姐看了看他,皱着眉头说:“师弟怎的还是这个样子?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小闷葫芦本色依旧呀!” 我笑道:“我们仁轩大侠可不就是这个样子,还经常喜欢脸红呢!”说完,笑眯眯地看看他,果真他又脸红了。 师姐很是惊讶:“呀,想不到我师弟居然还有害羞的时候!小师妹,你可真不简单,以前在青城山的时候,我可从来都没见过他脸红。” 仁轩咳嗽一声,看了看师姐,低头说:“师姐莫说了,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 我不禁更感有趣,便问:“师姐快说,师哥他那时在青城山,到底什么样儿啊?” “他啊,整个就一小老头儿!别说害羞了,连笑都没有几个!我们山上的姑娘们跟他说话,他都待理不理的!” 仁轩急道:“师姐!”脸又红了几分,低下头用手摩擦着茶杯柄。 师姐“哈哈”大笑,拍手道:“看六子你害羞,真是痛快!太有趣啦!一定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就开始怕羞啦!”她笑了一阵子,又向仁轩打听其他师弟师妹的近况,很多我都没听说过,很想见见。 师姐说:“等你以后去青城山拜见师父的时候,就都见着了,这会子急着做什么。”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可是我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去拜见师父呢? 我说:“青城山什么样儿啊,我问仁轩他都说不上来。” 师姐一拍大腿:“嗨,要说起咱们青城山,那可真是美了。到处山清水秀的,就是路不大好走。” 我一听,师姐说的比仁轩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那么抽象。但心里又坚定了去青城山拜见师父的决心。 我突然想起来,又问:“师姐你的口音不像我们南方的,你是哪儿的人啊?” “哦,你还真细心,我是吐蕃来的。你没发觉我的名字有点与众各别么?那是吐蕃人的名字。” 我不解:“吐蕃?我听说过那里,那又是个什么地方?” “其实就是和蜀地挨得很近的一个地方,不过离这儿可远呢,天高地寒的。我好久都没回那里看看了,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我心道:这卓拉师姐描述个什么东西敢情都是这么精辟,当真是惜字如金。 我们正聊着,那说书的就说完了,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掌声,大家都赶快喝一口茶,要么就去上茅厕。刚才一直憋了这么一阵子,这时候可得痛痛快快地解决。 这时候,就有一些表演的上去唱曲儿,一时间南腔北调,上去好几个人,纷纷都唱了自己家乡的歌谣。有北方的c有南方的,还有西南的,甚至还有西域乃至远洋外邦的,听得我们很是带劲,大开眼界。 我们听了一回,师姐道:“这金陵倒真是南北东西人人会聚之地,我在这城里逛逛,确是长了见识,还见到不少黄头发c蓝眼睛的外邦人,那眼珠子,简直像把头上戴的身上佩的宝珠子挖出来,安上去似的。” 仁轩点头道:“金陵自古繁华之地,号称六朝金粉,如今又是南朝国都,定然是四海八方人士汇集之地。便是北国的燕京,虽也号称繁华,但若跟金陵比,只怕也还差一些的。我们常年在蜀地,毕竟狭小局促,来了这里才算是见到了大场面。” 师姐道:“虽说如此,我倒觉得,还是我们青城山好。天高皇帝远,乐得清闲。这里热闹是热闹,但过于热闹,却也未必能够安生。” 仁轩叹道:“是啊,金陵虽好,但正所谓‘天涯何处似旧乡’,对于咱们这样的江湖倦客,常年走南闯北的,终究还是家乡最好。” 师姐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在桌上,然后看着他说:“你是青城人,下个山,回家看看自然是极方便;哪像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吐蕃” 她说着,脸上不禁黯然,又喝了一口茶,拿着茶杯在手里晃着,仰头思索了一阵,复又把茶杯放下。 茶水还兀自在杯里晃晃悠悠,摇得水里的影儿也一颤一颤的。师姐叹一口气:“这茶,哪及得上我们吐蕃的酥油茶可口。啊呀,想起我阿妈小时候给我喝的那酥油茶呀” 这个时候,不知是谁悄悄哼起了一首《月儿弯弯照九州》,这歌是前朝民间旧曲,后来传得广了,四方各地人都会唱,歌声悠扬婉转,真是应时应景。 棚子里本来坐着的好多竟都是飘零金陵的异地人,此时听了这歌,当真是触景生情,一时之间都跟着唱起来。那歌声甚是哀戚,听他道是: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团圆聚,几家流落在外头。” 师姐听着听着,忽然就自己唱了起来。 我和仁轩都是一愣,师姐竟是用的吐蕃语唱的。吐蕃的歌声我头一次听,那是特别高亢的,旋律悠长,师姐慢慢唱来,歌声越来越大,整个棚子里齐唱的人都慢慢安静下来,在那儿听她唱歌,大概是都没听过吐蕃的歌吧。 师姐唱完之后,又再用汉语唱了一遍,大家纷纷都鼓起了掌,还想再让我们唱,师姐于是看看我俩。 仁轩是死活不会唱歌的,而我只会那一首小曲儿,就是在后海等李承汜的时候唱的那首,而且还五音不全。 我苦笑着对师姐说:“别看我,我也不行,就会一首,而且唱得很不好。” 师姐道:“管他好听难听,唱出来就是让人高兴的。” 旁边的人也纷纷催促我们来唱,我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便唱了开来: “打支山歌过横排,横排有路哥哥在。妹有山歌一条河,哥想听歌划船来。阿哥老远划船来,妹送阿哥千支歌。阿哥你没带箩筐来,一双空手怎装歌?” 一曲唱罢,我就红着脸,赶紧坐下,不想却还有不少人鼓掌,大概是没听过,觉得新鲜。 师姐也说:“果然是江南民歌。”旁边那些人还不满足,还要让我们来唱,且都盼着仁轩。 仁轩是肯定不会唱歌,于是只得表演武功。他站了出去,走到众人前面的空地上,然后行了礼,就把平时教我的一套拳脚耍了开来。我看着那动作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他打得也很快,虎虎生风,甚是威风,英姿逼人。把个众人看得是连连叫好,掌声不断。 一时之间热闹之极,连外面也有很多人围观。都看着里面一个俊朗少年打拳练武,而且还打得如此好看。不少年轻女子挤在那儿看,估计早已是心花怒放了。 仁轩打完了拳,众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我也看得很过瘾。师姐悄悄地告诉我说:“这才到哪儿,这只不过是咱们青城山一套入门的小拳,真正好看的,他们还不知道呢。” 我听了,不禁又是对青城山的功夫生发了更多的幻想。 我们又吃了几回茶,到旁边馄饨摊上吃了几碗馄饨。师姐听说我竟然吃馄饨,先是一惊讶,然后又哈哈一笑,说“师妹的性格是我喜欢的”。 师姐随后就跟我们辞行。 我问:“师姐接下来要去哪里?” 师姐想想说:“扬州,嘉兴之类的,顺便去趟杭州;或许会北上看看,要不就南下去岭南。谁知道呢!” 仁轩说:“师姐,一路保重。一人在外,凡事小心,能忍则忍。” 师姐笑着点头,又用力打了一下仁轩的胸膛,说:“小师弟连师姐也教育起来啦!好了,我知道!你在金陵也要保重自己,一年也要回一趟青城山,我这几年忙的在外,一直没见着师傅他老人家,代我尽尽孝心吧!” 仁轩点点头,师姐又拉着我的手,拍着,说:“小师妹性格可爱,深得我爱,以后一定回青城山拜见师父。那时候亲自看了我们青城山的湖光山色,就不用再问我啦!” 我使劲点点头,师姐向我们笑一笑,然后跑到那边牵了一匹驴子。回身向我们挥挥手,远远对我喊了声“下回青城山见!”,慢悠悠地往那边去了。我们目送她远去。 我心想,若是像师姐这样,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随心而来,随性而去,游遍四海,处处为家,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和仁轩在街上继续走。这时候天还没到中午,早得很,我还不想回去。 忽然看见路边有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子,一个老头儿在那儿聚精会神的捏着,架子上摆满了做好的糖人。 我登时就想起了六月节那天晚上,李承汜买给靳青的那个糖人,那个后来又被我要了去,惹得李承汜对我大发脾气的那个糖人。 我指着那儿对仁轩说:“我去买一个那个。” 这卖糖人的老头儿居然还是我头一次跟着李承汜出宫碰到的那个,见了我似乎还有些印象,笑眯眯道:“这回总算可以买到啦,女娃娃。” 我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就站在那里,想找找那天李承汜买的那种样子的糖人,仁轩从我身后走过来。 没想到居然还真被我找到了,我指着那小人对老头儿说:“我要这个。” 就在这时候,另一只手也伸出来,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给我拿一个糖人,老人家。” 我一听这声音,整个人顿时就是一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四章 意外相逢 李承汜!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他! 我转头就看向他,乍一看不大像,装束也完全不同,是一个商旅的打扮。但是仔细一瞧,那浓浓的眉和明快的眼,不是他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我惊呼道。 李承汜见了我,起初也是一惊,但很快眼神又冷了下来,问道:“你又出宫了?” 我点头,耸耸肩:“是啊,你不大理我,我就只能自己找乐子玩喽。” 他“哼”了一声,就转身走了,连糖人也没要。我随着他看去,只见他往街上一队商队走去,那队人都是北方行客打扮,个个立在马上等着。领头的能看出是一女子,带着北国的宽沿小帽,正往这边看来。 老头儿给了我糖人,我胡乱接过就跟着李承汜走过去,仁轩付了钱,也随上。 李承汜在前面忽然回头,看见了我,站住了,朝我挥着手说:“玩你自己的去,我有事要忙。” “你在干嘛?去哪儿啊?”我边说边跟上去。 “跟你有关系么?我的事你少管。”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然后转身就往那边走。 我还是跟着他,等我走近了那商队才发现,那领头边上的女子就是靳青! 她也化了装,但还是掩盖不了娇美的面容。她正戴着的那帽子帽檐很宽,高高耸立的,把她衬得就像小说里的独行女侠一样好看。 看着李承汜走过去,靳青脸上绽开绝美的笑:“怎么了,不买了?后面你的朋友还跟着呢!”声音还是那样动听柔美,像一阵微风拂过人的心。 我想,她大概还没认出我来。我穿男装就像个十足的少年,根本就很难有人看出。 李承汜摇摇头,走到马前又回头,还是看见我,他冲我大喝:“别跟着我!听到没有?” 我想道:原来他是来给靳青买糖人,原来他买糖人是来送给她。 我仍是问道:“你要跟她干嘛去?” 他回头看了靳青一眼,又对我说:“说过了,不关你的事。你怎的如此啰嗦?” 我在他面前站了几刻,两眼望着他,心里一时之间涌起来潮水般的愤慨和酸溜溜的醋意。 我简直气死了,我都说自己喜欢他了,他居然还说这样的话?这么多日子我苦苦相追,如今他见了自己的心上人,转眼就成了这样。 而且,那女的是靳青,他喜欢的人,他说他心里除了靳青,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我虽然嘴上说不信,但心里其实真的以为如此。 而且的确如此。 我一看到他对靳青的表情和说话就知道了。他对我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他如若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像对我这样,没有温柔,没有好言好语。 “我我懒得管你们!”我喊了一句,然后三两步跑过去,手中拿着糖人,往他面前一送:“呶,赔你的糖人,你送给她吃去吧!” 我又是大声吼出来的,像从前一样,可是我吼出来就后悔了。 我怎么会这么傻,哪有对着自己喜欢的人还这样大吼大叫的?小衡一直说,对心上人要温柔体贴,要做一个窈窕淑女,方能有君子好逑。 我也想要温柔体贴,像靳青那个样子,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这样这样李承汜更加不会喜欢我了。 李承汜看着我,然后伸出手掌要接过来,我不等他拿住就往他手里一塞,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一眼都没看他。 仁轩默默地在那儿等着。我走到他身边拉着他胳膊就往回走,仁轩任我拉着,后来又反客为主,倒牵着我在前面走。 我们一直走到巷子里,然后我忽然说:“等等。” 我回头望向那里,只见李承汜的那一众商队已经上了马往前走了。我便回头对仁轩说:“咱们跟上他们,看他们到底要玩什么。” 仁轩沉默一会儿,然后说:“这只怕不好吧,万一有什么事呢?” 我说没事,反正有仁轩在身边,我就自觉很安全。但是我一定要跟着李承汜和靳青他们俩,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李承汜的商队在前面走,我们则在后面步行慢慢跟着。他倒没有再下马来买糖人,而我的那糖人却被他一直拿在手里,也不知为什么不给靳青吃。我看他一路沉默,也不大和靳青说话,不禁有点奇怪。 没想到这批人竟然出了城,直奔长江去了。眼看着就是要渡江。仁轩劝阻我说不要渡江,还要赶回宫,我哪里肯听。央求着他又继续跟着。 他们雇了一艘大船,但是人比较多,还剩下几个,那几个就只能留下来,只把马牵到船上。我和仁轩站在这边的另一艘船旁边,这里也挤满了人。 那几个剩下来的便往这艘船旁。我们混在人群中等着,想着这几个人也认不得我。 等了一阵子,船终于开了。两艘船一前一后的离了岸。 金陵自古凭借长江天险,难以逾越。长江在这里非常宽阔,浩浩的江面上,只看见往来的大小船只,热闹非常。中午的阳光洒在江面,滔滔江水不紧不慢地流着,水上荡漾着波光。 我坐在船边,远远看着李承汜和靳青在那一艘船上,又谈着什么。靳青低了低头,脸上似乎有些害羞,然后李承汜对她温暖一笑。 那是多么难得的一笑啊! 李承汜对我从未有过那样的表情,那么温柔体贴。他竟然还抚着她的肩膀,靳青只低着头。 我心里一时之间觉得难受的很,于是气愤地一手拍在顶蓬的柱子上,扭过头去看别的,还把旁边一个小伙吓了一跳。 我正对他讪讪地解释,仁轩在我身边坐着,突然说:“李承汜今天扮成这个样子,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我怒道:“谁知道他!整日就跟个刺猬一样,一肚子花花肠子,弯弯心思!到哪里猜去?” 我说完,就开始看风景排遣抑郁。看了一会儿,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又转回头看船舱内的人。 方才我一心往外面看,被李承汜和她的心上人亲亲我我气得半死,如今一回头,竟然发现他们队伍里那两个多出来的人就坐在我对面,而且还是两个女的。 我心里一惊,赶忙往船内其他地方看去。观察了那船上的各色行客一会儿。 我又正眼看着那两个女子,倒要看看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那两人一胖一瘦,胖的两眼滴溜溜四处瞧,还不时地用手顺顺头发;瘦的那个长得颇为清秀端丽,只是乖乖地坐在那里,并着两腿,眼睛朝着地上。 那胖的很快就发现了我的眼神,于是也和我对视,我的目光此时正集中在那瘦的女子身上。胖女子一笑,附耳在瘦女子耳畔说了句什么,那瘦女子抬头看了看我和仁轩,又低下头,脸竟然红了。 我不禁觉得颇为好奇,这好端端的脸红个什么劲儿呢?只听得仁轩干咳一声,我转头看着他,他给了个眼色,凑近小声说:“莫老盯着人家看,万一被发现就不好了。” 我点点头,一转眼却见那胖女子正笑眯眯看着我,我不自觉地对她一笑。她也笑,然后居然开口说:“小哥儿莫再瞅我家妹子了,再瞅她可就要羞死啦。” 我“啊”了一声儿,只见那瘦女子啐了一句“说什么呢你”,然后又回头偷偷瞧我一眼,腼腆一笑,很快地望向朝向船舱外,耳朵却变得绯红了。 我见这样子,便壮着胆子问她们:“二位大姐,你们这是要干嘛去啊?” 那胖女子笑着说:“去江宁,置办些货物。” 这问题可什么都推敲不出来,我“哦”了一声,只得另想想还应怎么问。 瘦女子已经看向我们,然后突然小声问我:“公子是要去哪儿呢?”声若游丝,又是一个靳青一样的淑女。 “啊?”我一时愣住,不知道怎样回答,“呃” 我正嗫嚅着,只听仁轩就在旁边平静地说:“我们也是要去江宁,拜访一位家父的故友。” 我没想到仁轩平时这么闷的一个人,撒起谎来竟然这么溜。赶紧笑呵呵地说是。又问:“我看你们队伍挺庞大的啊,还有带头的。” 胖女子说:“是啊,刚才那艘船上不去了,所以到这里来” “我看二位打扮不是南方人氏,莫非是从北国来的?”仁轩突然问。 “是的。”胖女子回答。 “难怪,”仁轩说,然后笑笑,“也是,看你们那领头的人的高大个子就知道。南方很少有这样高大的男子。” “嘿嘿,我们少东家和东家夫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北国人。”胖女子继续说。 仁轩也赔笑几声,然后看了看我,面上脸色古怪,又转回头去。 少东家和东家夫人?我想着,这两个称呼还真是好。他们俩什么时候都成了相公和夫人了? 我正这样想,抬头却看见那瘦女子正愣愣地盯着我,见我看向她了,又赶忙低下头。 船终于靠岸了,人们纷纷下船。那两名女子也要下船登岸,临了那瘦女子还回头对我一笑。我有点意外,也还以一笑。然后就看着她们俩往前面走,加入了李承汜的商队。 “少东家”牵着自己的马,一面还和“东家夫人”聊着什么,然后还亲自扶着“东家夫人”上马。“东家夫人”笑了笑,说了句什么,然后翻身利落地上到马上去。那动作,比我帅气得多。一看就是深谙马术的好手。 像这样一个美人,做出这样的动作来,竟然毫无违和之感,反而更见英姿飒爽,我心里也暗自感佩。随后我看见“少东家”又灿烂地笑了,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这倒真是一幅和谐的图景。简直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啊!我远远地看着,不禁气得肺都要炸了,肚子里直泛酸水。 我狠狠跺了一下脚,撇撇嘴,心里暗哼了一声。好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男男女女勾肩搭背,还整天说我有违风化!真是要气死我了。 仁轩又在我身后干咳一声,说:“咱们还要追么?” “当然要!”我气道,“看看,‘少东家’和‘东家夫人’到底要干嘛?”说罢抬脚往前走去。 仁轩叹了口气,也随着跟上来。 ☆☆☆☆ “走哪儿都要并肩是事先练好了的吧?”我恨恨地道,看见前方李承汜和靳青又在边说边聊着。 他们俩真的有那么多可说的!李承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半句话也憋不出来。 “累了么?要不要买匹马?”仁轩在旁边问道。 我“恩”了一声,然后仁轩就跑到路旁去,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什么。于是赶紧说:“我不会骑马。” “没关系,我们骑一匹马就是了。”仁轩笑笑说。今天他笑得特别多,话也特别多。 我们于是临时买了一匹马,然后共乘一匹跟着他们。我坐在仁轩身前,一边想着,上一次这个样的时候,还是李承汜载着我从圆明园里出来。 那个时候还只有我和他,我想着,我那天在马上是多么紧张,一颗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而他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人,在满心盼望着和自己的心上人幽会。 可是幽会却被我搞砸了。 可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他。我也不知道,那时候他心里有一个她。 天突然阴了下来,然后慢慢的雷声隆隆,竟然又要下起雨了。 我一边抱怨着金陵的天气如此多变,一边又想到这时候我们身上都没带伞。雨很快的就落下来,而且落得很大。六月的雨就是这样突然而来,还劈里啪啦的一阵。 仁轩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披在我头上,但是不能挡什么。我看看前面,李承汜他们倒是想得周全,竟纷纷打上了伞披上了斗篷。李承汜和靳青都下了马,从包裹里拿出斗篷来披上。 我看见李承汜目光往回扫视,好像要看过来了,于是赶紧用仁轩的衣服挡自己的脸。 这个时候路边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正是城郊。我们势必就要跟在他们后面被雨淋个透了。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下面响起:“公子,我们这里有两件多余的蓑衣,你们先用着吧。”正是那船上所见的瘦女子。 我和仁轩互相看一眼,他们是怎么看见的?难不成发现了? 我远远观察李承汜,他却正帮靳青系着斗篷,并没有看向这边。我想大概没有被发现,于是心里舒了一口长气。当下赶紧把那蓑衣接了,和仁轩俱各穿上。 瘦女子见我不会系蓑衣上的系带,竟然还过来帮我系好。 我连声道谢,方看见她甜甜一笑,然后转身披着蓑衣跑回去。 然而她却回到李承汜旁边,李承汜回过身来,她对他说了些什么,李承汜就往我们这边望过来。 我大惊,赶紧往仁轩怀中靠,唯恐他认出来。李承汜随意地朝这边摆了摆手,仁轩居然也跟他挥一挥手,示意打个打个招呼。 我想,这人大概是没看出来。 这个时候雨下得正大,我们之间隔着蒙蒙的雨雾,应该是看不分明的。 我正要放松,李承汜已经要回身上马了。却看见他动作停了下来,忽然一转脸,只看着我们这边。然后很快地回过身子来,长长地遥望。 他突然就上了马,趋马就往这边来。 我心里一沉,暗叫大事不好,知道自己终于被发现了。 他一径直奔我们这边,然后“吁”地唤了一声马,马在我们之前站定,左右两边踱着步子。 我看到他两眼紧紧盯着我。 “竟然一直跟着我!”他突然出口,气愤地大声说。听得出来,我又成功地把他惹火了。 李承汜一把将挡雨的帽子扯了下来,脸露在外面。 “你到底要干什么?还不快回去!”他冲我恶狠狠地喊。 我说:“我们是出来玩儿的,刚好碰到而已,谁在跟你?又凭什么要走?” 他趋着马走近了,上下打量着我们,看到我紧紧靠在仁轩身前。仁轩冷冷盯着他,下意识将我护在怀里。 “世子不要对公主无礼。”仁轩提醒他。 李承汜嘴角上扬:“仁少侠好好护送你们公主回去。比什么都妥帖。”语气也甚是不善。 我对他道:“你对仁轩客气点。他是我师哥。” 李承汜皱眉冷笑:“你爱玩儿,就随你了。”然后调转马头就往前走去。 我默默地看着他朝那边走。仁轩问我:“还跟不跟?” 我说:“当然要跟,既然被发现了,咱们就上前面去,反正他管不着。” 仁轩于是策马快步向前奔去,慢慢赶上了李承汜。他在马上一侧头看见我们俩,却没有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五章 江宁遇险 于是我和仁轩便同李承汜他们几乎并肩而行。渐渐地就走到了江宁城里。因为下雨,街上人都纷纷收了摊子,人少了很多。 李承汜他们来到一家客栈,一众人便都下了马,我和仁轩也下了马。看他们一个个鱼贯而入,我们也跟着进去。李承汜在最前面,突然回头看见我们在后面跟着,便停住脚。后面那些人一一都从他旁边过去。 他等着我们走到他身边,然后冷嘲着问:“这也是凑巧么?” 我针锋相对:“对啊。怎么了,不行么?” 我觉得自己又回到刚认识他时的那种状态了,总是和他对着干。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他做的一切让我没法高兴起来。 “你”他指着我,隐隐又要发作怒气。 “公子多虑了。我们二人也要暂时在这儿歇一歇再去游玩。”仁轩突然在我身后说。 李承汜看了看仁轩,眼睛眯了眯,然后却笑了,拱手说:“仁少侠武艺高强,自然你们随意,在下适才,多管闲事了。” 说罢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我“哼”了一声,看着他远去。 客栈里似乎冷清得很,没什么投宿的客人。我们坐下之后,感到也有点饿了,就叫了饭菜。李承汜他们却各自找了房间,预备住下。 我们吃了一会儿,李承汜他们也下了楼,他在离我很远的一张桌上吃着,其他人也都隔了较远,默默吃着饭。靳青同他在一桌,但他们两个始终没有什么话可说。 我一边吃,一边就觉得睡意朦胧。 客栈内光线昏暗,因为外面正下雨。伙计在屋里点了灯,每个桌前摆了一盏。昏暗的烛光下,映的人脸上一片光影浮动。 灯芯静静地燃着,客栈里也静的出奇。 我吃完几口饭,就趴在桌上,脸埋在胳膊上,抬眼看李承汜,他只是低头吃饭,对面坐着靳青。 我又转脸望向门外,雨不停地从屋檐上落下,一丝丝一线线,连续不断。小客栈的窗户不晓得是用什么纸糊的,纸打在上面,闷声作响,好像不停煎着豆粒。 我觉得睡意越来越沉,仁轩停住筷,拍了拍我,奇怪地问道:“怎的这么快就困了?” 我迷迷糊糊地摇着头:“不知道,大概是逛累了,浑身都没有力气” 我听见仁轩又动筷子吃了起来,突然停住,警惕地问:“你说什么?浑身没力气?” 然后一个声音也从远处突然的迸发:“不好!长安!快屏住气息!” 我半睁开眼,迷蒙中就看到李承汜从那边奔过来。 隔着昏黄的烛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脸上依稀带着焦灼的神色,我迷迷糊糊笑了一下,喃喃道:“你终于叫我名字了。”随即脸一歪,整个人就陷入一片黑暗的世界了。 ☆☆☆☆ 我觉得自己睡着了。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李承汜皱着眉头骂我,乱闯祸,然后把我关到青鸾山上。我最怕的就是去那里。父皇曾经罚我去青鸾山思过一个月,快要把我逼疯了,那几乎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金陵城外好远,很偏僻,山又高。 李承汜不让我出门,就把我锁在寝宫里,还不让别人进来,比父皇还狠。我流着泪哭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他却冷冷笑着,手里牵着靳青。 忽然之间他又和我坐在小船里了,他还对我微笑,一边摇着桨,说,咱们一起划船划到北国去。我说你真傻,划船怎么能到北国,人家说北国都是骑马的,南方才是水路。他说,反正想带你一起走。我脸一红,心里甜甜的。 一会儿又看见他和仁轩在打,最后两个人都受了重伤,快要死了,流了好多血。我大惊,然后拼了命的喊他们的名字,叫他们停下来,他们哪里肯听 我昏沉沉的不知在梦境里穿行了多少时间,慢慢听到隐隐的喧闹声。微微睁开眼,不禁骇然。 我躺在一间房内,身上盖着被子,浑身都出了很多汗,连衣服也给换了。更令我惊讶的是,李承汜居然坐在我身旁,闭着眼,脸色有些苍白,两手揣在胸前,倚着床板正睡着。他衣服都没有穿好,只搭了一件厚衣披在肩头。 床边桌上,有喝完的酒碗和药碟。我的口中苦苦的。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一觉醒来,他居然就在我身边。 我半支起身子,动了动脚,李承汜就睁开了眼,然后看见我醒了。他松了一口气似的。 “你总算醒了,可真能睡。”他又用带嘲讽的语气说。 我以为总算能听他说几句温言温语的好话,不想他一张口,还是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 我说:“你在这儿干嘛?仁轩呢?” 他眉毛微皱,眼睛眯了眯,说:“还倒真挂念你那贴心的侍卫。” “他是我师兄,不是我的侍卫。你不知道,就别乱说。” 他“哼”了一声,道:“你师兄正昏迷着呢,在隔壁。” “什么?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我当即立起身子问道。 他闭着眼,倚向床板,说:“也没什么,就是遇到几个生事的,打了几仗。” 他说得倒是风轻云淡,我一急,踹他一脚,才发觉腿脚使不上力气,疼的直哎哟。 李承汜立即便凑过来,拉开被子给我揉着腿:“你小心些。慌什么。你的仁师兄没什么大碍。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我说:“你正经点,说清楚,到底什么事?仁轩怎么会受伤的?” 李承汜不答,望着那桌上的酒,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气,像是忍受什么似的,顿了顿,仍是闭着眼,低声说:“那些人本来是来算计我的,不想却连累了你们。对不起。” 我没注意他的反应,只是急着问:“算计你?为什么要算计你?” “这里面事情多着呢,你知道了也没用。总之你师兄现在已经无事了。”他揉着额头叹道。 我心中挂念仁轩,便要下床。李承汜却按着我的腿不让我动,他睁开眼,瞪着我问:“你要干嘛?” “我去瞧瞧仁轩哥” “不行!”他硬声道,“你自家中的毒还没清干净呢,有心思管人家?” “中毒?我怎么会中毒?” “我们投宿的那家客栈是黑店,老板在灯油里下了毒,功夫底子浅的人闻了就会周身麻痹,昏睡不醒。”他说着,低声咳嗽了一阵子。 我说:“仁轩武功那么好,怎么会中毒?” 他迟疑了一会儿,又咳嗽了几声,说:“仁轩不是因为中毒,而是为了护你周全,还散功为你除毒——他可是忙活了两天两夜。” 我心中不禁满是感激,但又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他:“两天两夜?我们现在在哪儿?” “当然是在宫外。” “我的妈呀!可够了我了!完了完了!!”我骤然大呼小叫起来。 李承汜被我吓一跳,捂着耳朵躲了躲。“又怎么了?”他蹙眉问。 我哭道:“两天不回去,父皇肯定是知道了!我竟然两天没回去!” “那还用说?你那父皇,半天看不见你便要发作。何况是消失两日?”李承汜好整以暇的道。 我心内大急,然后又见他却是一副悠闲模样,不禁怒道:“你怎么不把我送回宫去?还在这儿干什么!” 他也急了,对我喊:“你懂什么?这中间好多事情呢!你以为我不想把你送走?”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巴巴的要把病人送走?我抓到他的只言片语就这样想。 我蹬着腿,胡乱踢他:“小毛贼!我瞎了眼才会跟着你过江!把我害成这个样子!还害了仁轩!啊啊啊” 他冷笑着,一把按住我的腿:“早叫你别跟着,你不听;现在这样子,全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与我何干?” 我一听更是气急,越发地乱动,他两胳膊按在我身上,身体前倾,怒道:“你好生躺着,莫捣乱!” “你让我下去,我要看看仁轩,我们这就走,不在这儿碍你的眼。” “求之不得。只是你此刻要走,只怕走不成。” “为什么?” “你那师兄正昏睡着,这会儿怕是起不来,你们要怎么走?” 我看着他,半晌,不语。他瞧我眼神里不大对,便只得坐回去低头杵着。 我没好气地说:“我渴了,给我水喝。” 他抬头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倒真的起身到桌旁,拿了茶壶倒了一碗茶,端着递到我嘴边。 我看着他走过来,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温柔,但心里总还是有点高兴的。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肯听我的话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我问道。 他应了一声,眼光看在茶杯里,然后慢慢地说:“没睡好,这两天闹的。” 我心思转了转:“那些算计你的人都赶走了吗?可要将他们就地正法,最好去见官。”他自己那套乱七八糟的秘密我也知道不便打听,可我担心他出什么事,总要问一问才好。 他也没回答,只“唔”了一声:“你就别操心这些了。” 茶杯递到我唇边,我没有立马喝,先低声问了一句:“我睡着的时候,是你在照顾我?”说完,自己脸都红了。都不敢看他,只等着他的答案。 他不回答,端着杯子,好半晌。只说“快喝!” 我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端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直直地看着他问:“是你么?” 他转过脸去不看我,干笑几声,说:“怎么可能是我!只不过随便找的丫头罢了。我怎么有那闲心跟精力照顾别人?” “那你守在我床边干什么?”我问。 “来看看你醒了没有,好回宫去,我可不想在这儿耗。” 我心里又失望了。我怎么会想到他来照顾我?他躲我还来不及呢。 我慢慢低下头去,李承汜见我不说话,便从我手上拿过杯子,然后问我:“还喝不喝?”声音还是那样,又快,又硬,一丝温柔也没有。 我堵着气说:“没有!”仍是低着头不想看他。 李承汜也沉默了会儿,然后说:“算了,你醒来就罢了,这里闷得很。”说完,径自下了床,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就走了出去。 我只听见吱呀的门开的声音,然后很快就有一个丫鬟进来。我一愣,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那船上所见的瘦女子。 她一见我,神色颇为尴尬,但还是笑了笑,说:“公主,民女伺候公主起身。” 原来她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必然是李承汜告诉她的。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民女叫阿碧。” 这声音,怎的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我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很快地飘过。 我下了床,阿碧就又给我倒茶。我接过喝了几杯,阿碧就问我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点点头,就随着她走出去。出了门就往隔壁走。 推门进去,果然看见仁轩躺在床上,正安安稳稳地睡着。阿碧说:“仁公子正歇息着,公主还是先吃饭,等会儿再来看吧。” 我走到仁轩床前看了看他,脸色也很苍白,睡得却安详。胳膊上还缠着绷带,一定是打斗时为了我负了伤。 我悄悄地出去了,到了正厅里,才发现这竟然是另一家客栈,很是萧条,就没有几个人,全都是李承汜队伍里的人。李承汜正在那边,倚着门柱和靳青低声说话。靳青凑近他,低头听着,两人很是私密的样子。 我一见他们两个挨得这样近,心里烦闷。也不往那边去了,远远躲到另一边,窗前。呆呆望着外面。 后来饭菜上来了,大家都入了座。靳青和李承汜挨着,而我则坐在李承汜对面,又像我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可是这次多了一个靳青。 李承汜和靳青默默地吃着,客栈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见筷子碰碗的声音。我吃了几口,味道不是很好,又没什么胃口,不知道为什么,嗓子眼里苦极了,好像睡着的时候被人喂着喝了药似的。 我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只是喝茶。 “怎么不吃?不合胃口?”靳青在旁边,温柔地问我。 “没有,不饿。”我笑了笑,答道。心里却在想,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饿也要吃。你两天多没怎么吃饭了,这次一定要吃点什么。不要任性!”李承汜在对面忽然开口道,几乎是以命令般的语气。 我看了看他,他脸上又是一副要跟你吵架的神色。但是我此刻缺乏战斗意志,没有力气跟他吵,于是只好闷着声把自己碗里的饭扒干净。 吃过饭,李承汜突然要说回金陵。然后一干人都忙着打点行装。早有人把仁轩背出来,抬到了辆马车上,阿碧就让我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进来。我问她:“李承汜呢?” 阿碧答道:“公子在前面,公主不用担心。” 我掀开车帘,就看见李承汜和靳青站在马前,李承汜穿了一身侍卫的服装,靳青却还是原先的打扮,正在那里帮他整理衣领。 只见她顺着李承汜的衣领仔细地从里到外把它捋顺了,又细心地捏了捏,脸上表情是那么平静。 李承汜则一直低着头,看着她给他弄,脸上也是一副木然的神色。 而我却怔怔的望着这一幕。也不知道为什么,李承汜这时候好像觉察到似的,突然抬头望我这边,看着我正掀开车帘看他俩。 他对着我也没什么表情,又紧接着低头,悄悄去对靳青说什么。 我一拉帘子,就坐回车里,倚着靠垫,脑中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青儿是个好姑娘。我直觉的感受告诉自己。既然她那样喜欢李承汜,李承汜又未对她忘情,我又何必平白掺和进去呢? 李承汜根本不喜欢我。他对我照顾,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公主。 可若要我放弃李承汜,我又觉得好痛苦好难受。我想到自己刚昏睡醒来,李承汜就在我床前。我的心里就更难过。 这样想着,一会儿马车就动了起来,晃晃悠悠,我又掀开车帘向外看,只见李承汜骑了一匹马在前面领着,身后跟了两个,也是侍卫打扮。却惟独不见了靳青。 走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这里竟然就是金陵城里,原来李承汜已经过了江回了金陵,却在这儿躲了两天不回宫。有什么事儿呢? 我搞不懂他。 我在车里坐着,又随便和阿碧聊着什么,一时又看看仁轩。终于马车停了下来,我掀开车帘,李承汜正往我这儿走,招呼我们下车。原来已经到了。 纷纷下了车以后,他又把我们弄到一顶轿子里,抬着我们就向宫门去。守门的人拦住,李承汜把我的令牌亮出来,然后我又从轿子里露了露脸,那守门侍卫当即唯唯诺诺就放我们进去了,一直回到景仁宫,倒也顺利。 李承汜等我从轿子里出来,看着我的眼,对我说:“阿碧以后就让阿碧留下来,她知道怎么照顾仁轩。” 我点点头。 他似乎有些惊讶,好像没有意料到我这么快就答应似的。又停了会儿,说:“若你父皇问你,你就说你去了江宁玩,结果遇上大雨困住了,在那里待了两天,又没了盘缠,回不来,耽搁了一天。记住了么?” 我点点头,又问他:“虽是这样,可父皇万一又罚我怎么办?” 他犹豫着,说:“你私自出宫,而且一耽搁就是三天,这肯定是要受罚的。躲不过。” 我一听,慌神了。苦着脸,拉着他的胳膊:“你最有办法了,快帮我再想想啊。” 他皱了皱眉,把胳膊从我手中抽出,淡淡地道:“你不用担心,不会罚你去当小尼姑的。” 我白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转身,却又被我拉住。 “又怎么了?放开!”他皱着眉喝道。 我小声说:“我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别回去了,多陪我呆一会儿。” 他这次却任由我的手拉着了,想了想,低声道:“你怕什么?你是你父皇的独生爱女,他疼你都来不及,哪里会重罚?‘晋国公主’的名号,岂是白给的?” “我还是不放心。不如你留下来,一会儿父皇传我的时候,跟我一块儿去壮壮胆?放心,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挣开我的手,说了句“莫名其妙”就转身走了。 我呆在原地,幽怨地望着他远去,口中骂道:“刺猬啊刺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六章 怎得君心似我心 我回了宫,小蘅等还在那儿等着,见了我就又惊又喜,说皇上发现公主不在,找遍了全城都没有找到,这几天正急着呢。全金陵的人,这会儿只怕都知道了晋国公主失踪两天未归的事情。我一听,半截心都凉了。这下子,父皇恐怕是不能轻饶我了。 我回到殿里,换了行装,早有小太监去勤政殿通报去了。我收拾完之后就战战兢兢地等着,不一会儿小太监回来,这次连勤政殿的总管大太监王公公都来了,宣我赶快去勤政殿。我早等好了,跟了王公公就往勤政殿去。 等到了那儿,勤政殿里还是静悄悄的,充满了龙涎香和兰花混杂在一处的气味,熏得人都要飘起来了。 龙涎香是每年从南海大批进贡的,兰花则是从岭南运过来的大贡兰,香味清冽,这两样气味混在一处,真是天作之合,很是提神。 我往前走几步,看见父皇坐在案前,正在批改奏章。 我赶快跪下去:“儿臣参见父皇。” 父皇没有回答,我连头都不敢抬,只是两眼盯着那兰花的花盆,看着花盆上一圈圈的青花图案。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父皇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我心中一跳,赶忙扑倒在地:“儿臣儿臣知罪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知罪了?你说说,这话儿你说了多少遍了?每次都说‘知罪’,朕都听得耳朵生茧了!但你知什么罪呢?” 我吓得匍匐在地,不敢起来,只是颤颤抖抖地说:“这次这次真的知罪了” 父皇停了一会儿,见我那个胆战心惊的样子,终于叹一口气,声音软了下来:“起来吧。” 我一听父皇的声音软了,心下就放了宽,当即轻松下来。于是赶忙起身,悄悄抬起头看他。父皇也正看着我,那脸上分明已经有了笑意。 我就知道,父皇不会真生我的气。于是我不自禁地也想笑。父皇突然又端正了脸色,忽然严肃地斥道:“笑什么笑?给你点好脸色就忘形了?” 我顿时又赶紧抿了嘴,低下头。 父皇又板着脸,说:“到这里来。” 我慢慢挪过去,父皇两手放在案上,一根手指敲着案子,怒气冲冲地说:“堂堂公主,不顾身份,私自出宫不归,还整整两天!长安,你这次闹得实在是不像话!我平日对你也是太骄纵了,竟然出了这样的事!”父皇边训斥我,边随手把手头上几本折子搁在另一摞上。 “你说,你这次都干了什么,竟然给我在外面疯了两天?” 我于是把李承汜教给我说的那些说了一遍。 父皇半晌没出声儿,拉着我左右瞧了一瞧,然后点点头道:“倒没什么事儿。” 我正要松一口气,父皇又说:“然而”我赶紧瞪大眼睛看着他。 父皇也瞪着我,颇为生气的说:“这次不罚是不行的,这样由着你闹,还不翻了天?你去青鸾山呆上半年,好好反思反思!” 我的天哪!半年?这是要我的命吗? 上一次在青鸾山思过,我被关了一个月,就很受不了了,这次竟然是半年? 我脸瞬间塌陷,哭丧着脸望着父皇:“父皇,能不能能不能减一点?半年半年是不是有点长啊?” 结果是父皇非但没有减,还说我不思悔改,又给我加了一个月,这样就成了半年零一个月。 我接了旨,哭着叩头谢恩回去了。一路上感觉天旋地转,草木皆兵。 我的妈呀!这接下来的七个月,我要如何度过? 回到景仁宫,小蘅她们就一个劲儿地问我怎么样。我泪流满面,心碎不已地告诉了她们结果,然后都是一片沉默。 阿碧从那边过来,告诉我仁轩已经醒了。我看她时,这小丫头已经换上了宫女打扮,模样很是俏丽。阿碧入宫我已经回了掌事太监,只说是我从民间带回来的一个女孩儿,很伶俐。嬷嬷们领着查验了一回就完了。 我听说仁轩醒了,就赶忙跑到后院去看他。推门进去,仁轩正站在那儿,衣服才穿了一半,上半身胸前还裸露着。 仁轩乍一看见我进去,顿时满脸通红。急忙转过身去,慌慌张张的道:“公公主怎么进来了?”一边说一边扣衣扣。 “你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请请公主先出去略等等,我我整理好着装再说。”他尴尬地道。 我一笑,走向前去:“别讲究那么多了,你是我师兄,还怕羞么?”说着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仁轩只得转过身来,已然扣上了扣子,但是只是穿上了中衣,外面还没套衣服。他有点尴尬,赶快从床上随便摸过来一件衣服就披在身上,红着脸对我说:“好好多了,多谢公主挂心。” 我正色道:“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叫我公主。我都知道了,你为保护我受了伤,还带伤为我运功逼毒。你既然这样对我,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哥哥。你以后就叫我长安就好。” 我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那眼神里闪耀着明亮的光彩。他说:“好。” 我笑了笑,看他脸色已经恢复如初,渐渐红润,料想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我坐在他床上,他又说:“公长安,我这里不大干净,不如咱们出去说吧。” 我摆摆手:“出去还得站着,这样多方便。” 他也只得坐下来,然后问我:“你现在怎么样?没有大碍了吧?” 我不禁又哭丧着脸:“我要死了。啊!父皇让我去青鸾山,禁闭半年零一个月”然后看着他,企图寻求安慰。 仁轩眉毛一挑,然后咳嗽一声:“这个这个也没有办法啊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于是把醒来李承汜如何对我说发生意外,如何送我回宫之类的给他讲了一遍。仁轩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我讲完之后,他看了看我,问道:“他跟你说了这些?” 我点点头,他又沉默不语。 我突然想到要把自己禁闭青鸾山的悲惨遭遇告诉李承汜,因为我可能要半年多不能和他见面。这可太长了。 他见不到我,可能不会想我,但是我肯定会想他。我想让他有空儿就去青鸾山看看我,或者想个什么法子,把我弄出来更好。 我存了这样的想法,当即就要去找他。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小蘅她们都劝我明天再去,但是我哪里等得? 我匆匆吃过了晚膳,就叫了仁轩出来,两个人改了装扮就去后海。 晚上从紫禁城里晃荡,这还是第二回,第一回是李承汜背着我在紫禁城屋顶上飞。我想到这里,便觉得好笑。两次都和他有关。 我们不敢打灯笼,因为怕人看见。后海那个地方,就是宫里这些人,也很少去的。 但晚上路又看不清,黑漆漆的。越往后海那边,就越荒凉,灯光都少了。仁轩走在我前面,我紧紧跟着,他牵着我的手。 到了后海边上,远远望过去,灯光一丝也没有。茫茫湖上,只见黑黢黢的芦苇的影子来回摇晃。月亮是半弯挂在天,湖里也漆黑一片。 我们踏着游廊走,两旁芦苇黑色的剪影不时的扑过来,蹭过去,风从芦苇荡里吹来,发出沙沙的声音。脚下还不时有一阵水响,是哪只飞鸟c哪条鱼钻到水里去了。 等过了后海,就看到李承汜那几间小破屋。阵阵晚风中,兀自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晕黄的灯透过夜幕晕散开来,好像一层烟四下里蔓延着,当中一个极亮的点。 我心中不禁觉得有点雀跃了。 虽然他对我没好脸色,但总归一直在照顾我。总归我是很喜欢他的。 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呢?我走了这大半路程,从偌大的紫禁城那头儿跑到这头儿来看他,他不知会怎样想?应该心里多少会有些欢喜吧? 我们到了小屋跟前,那小门像多半时间一样是虚掩着的。推门进去,屋里昏黄的灯光照过来,连主屋的门都是开着的,像是在迎接我的到来。 我悄悄地走进去,仁轩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 到了主屋门口,我还没踏进,就听见里面喊了一声“来者何人?”,正是李承汜的声音。 我嘴上暗自一笑,闷着声,没答话,一迈脚进去了。故意扶着帽子遮住脸,然后才抬头一看。 李承汜正站在书桌前,桌上一张纸不知画着什么,阿莫在他旁边伺候着正磨墨。炉子上的水壶还在烧着水,快沸了,只听见咝咝的水声打着壶盖。 阿莫先“咦”了一声儿:“怎么又是你——那个小太监还是侍卫来着?这次怎么又换了打扮?” 李承汜定定看了我一眼,然后吩咐阿莫出去。 阿莫满脸狐疑地望了望我,然后出了门去,走过仁轩旁边的时候盯了他一眼,还说“又来一个新的”。 李承汜说道:“你又来干什么?”他一开口,还是那样的语气,还是那样的话。 “我有话对你说。” 李承汜走过来,仁轩这时候向他行了一礼,他却连头都不点,恍若未见似的,又皱着眉两眼看着我:“有什么事儿?这个时候还来?” “要紧的事,非和你说不可。” 李承汜这才往我背后看了仁轩一眼,然后转身,指着对面卧房。淡淡地道:“那就到那边说去。” 我跟着走过去,后面仁轩却径自出了主屋。 ☆☆☆☆ 李承汜让我坐下,然后问我:“到底什么事?” 我偏头看了看他桌上,只见那纸上面俨然又画了一个女子。只是刚画了脸,又是眉眼还没上去。心想:原来又在这里画靳青了。 他见我看那张画,咳嗽一声,走过去把画笔拿到笔架上搁着,若无其事地道:“看什么,不过随便画画而已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便啰啰嗦嗦的把今天怎么面见父皇,父皇怎么问我,我怎么回答,一一说给他听。 正说着,他听得两眉头又皱在了一起,打断我的话:“说重点。” 我想了想,于是愁眉苦脸地向着他:“父皇罚我去青鸾山思过半年零一个月!怎么办?我要死了!” 他看着我,停了一会儿,无所谓地笑了笑:“那能怎么办,就去呗。青鸾山是你们晋国的皇陵所在,山水丰美,很是清净。” “你快想想办法啊!我我可要被关大半年呢!”其实我想说,我大半年都见不到你,会想你,但是却说不出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要我想有什么用。” 我两手一拍大腿:“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推三阻四的!” 他看着我,正色道:“我自然是认真的。你去青鸾山思过,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思过时间是长是短,于我又有什么区别?” 我一脸委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因为你才受罚的!” 他觉得莫名其妙:“难道我没有让你回去?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去了江宁,才惹了这一出,与我何干” 我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样的话你居然说得出来?我大半夜,走了黑漆漆的路,来找你,就是想对你说” 他出言打断我的话:“长安,这样的话,以后再也别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无数次的向你表明。可惜你不听。只是你一厢情愿而已。” 他这一番话就好像一盆冷水从我头上泼下,我瞬间就从希望的峰顶跌落谷底。感觉身上凉嗖嗖的,比这一路的夜风还要凉。 我不禁苦笑:“好!好一个一厢情愿!你对其他女孩儿也是如此刻薄么?” 他眼睛向着案子上看,紧闭嘴唇,不说话。 我指着那未完成的画,说:“便是对她也是如此么?” 他闻声抬头看了看我,又怔怔地瞧着那画。不回答。 我苦笑:“只怕不是吧!我早知道,你心里就只有她一个。画了一张还不算,还画第二张。我其实早知道是这样,我看得出,那位姐姐真的很喜欢你。” 他听了我这话,低头看着那画,看了一会儿,忽然点头道:“你既然知道,那这又是何苦呢?莫怪我莫怪我方才说得难听,那是让你明白我的我的心意。” 我摇摇头:“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我抬头看着他,想哭,可是眼里却没有泪水:“我为什么这么傻,竟会喜欢上你。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又要喜欢别人” 他看着我,又不说话,眼神里情状莫辨。 “我明天就收拾东西去青鸾山。你放心,这大半年我都不会再回来了;没有人再在你眼前烦你了,你也不需要时时为了照顾公主提心吊胆。你大可以出宫去找你的青儿,两个人逍遥快活。” 我说完就转身跑出去,出了主屋。仁轩正站在门口,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温柔。 我当即就觉得伤心极了,却总没有泪水。但我活到十七岁,最伤心的事情莫过于此了。我什么也没说就往外面走。 阿莫站在门口那儿,正洗着脚,见我走过去,吓得从盆里站起来。我走过他身边时停住,转头对他笑笑说:“你放心吧,从此以后再也没我这个小太监,小侍卫来扰你们了!”然后一径推门出去。 仁轩从后面走上来,什么也没说就牵着我的手,在前面引路。 月亮还是挂在那儿,弯弯的像一道眉。芦苇荡还是静静地任风吹着,虫儿唱歌,水静静地荡漾。一切和我们来时没什么变化,但是我心里却碎了个稀巴烂。 我大老远走过来,就只为刚才那一刻,结果竟然是这样的结局。我就知道他没有什么话同我说,他没有什么温柔的言语同我讲。 我是冷是热,他根本就不关心。是我自己太痴心妄想了。 回到景仁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是披着仁轩的外衫回来的,因为夜深了,凉气上来了。我们哆哆嗦嗦的进了殿里,小蘅她们看我脸色不大好,心里也想到肯定没什么好结果,也就没再问什么。我失魂落魄坐到床上,脑子里全是他说话时冷淡的表情。然后吩咐宫女们明天准备收拾东西,马上去青鸾山。 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宫女们都在收拾了,差不多已经快好了。然后小太监顺子和宫女流月在外面嘀咕着什么。流月看看我,然后很小声地对他说了句什么。 我一问,才知道今天早朝的时候,李承汜向父皇请命,作为使臣出使南诏国。 我虽然对地名不大了解,但是也知道这南诏国在很远很远的南方。 他怎么突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路那么远,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万一路上出个事,怎么办? 可是,他武功很好,就算有什么事也伤不到他吧。 我忽然发觉自己竟然还在为他算计,自己又自责了一回。 但是心里老是放不下这个。他没有走的时候,就在这紫禁城里,我心里还安生点。可他这时候要远行了,而且是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又想去看他,但却又想起他说的那些绝情的话。一时之间气上心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青鸾山在长江北岸,离金陵不远,周遭是皇家的林场。附近离皇陵不远。环境很是僻静。以前圆明园没修的时候,先辈的皇帝们常到这里来避暑,山上有行宫。 可是后来有了圆明园,青鸾山便渐渐地荒芜了,也不许百姓去,所以更没有几个人。 在这种地方住上半年,活人也要逼成死人。想想看,那么大的一个行宫,只你一个人住,对面是浩浩的长江,背后是一望无际的森林,简直就是与世隔绝。 到了青鸾山以后,我情绪低落,茶饭不思,每日都是对着窗发呆,心中反复回想李承汜那几句话,越想越发的伤心。 仁轩见我这样,只不说话,总是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这样持续了有两天。 仁轩终于找我谈话了。 他说:“李承汜两天前就出发了” 我不知道仁轩为什么突然说这件事:“你提这个做什么?” 他说:“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天晚上的事情” 我苦笑,止住他的话,没说什么。“他现在跟我没关系了。我不想再浪费痴心。” 仁轩嗫嚅着,说:“有一件事,我我不知该不该说” 我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什么事?” “呃其实,李承汜大概对你不是那样子。” “别说他了,唉”我摇头说。 “长安,我对你说实话吧!” 我抬头瞧着仁轩,他两眼紧紧地盯着我,眉头微皱,然后很快地说:“其实,那日你中毒被发现,我们跟假扮成客栈伙计和老板的刺客打斗了起来,李承汜为了救你,腿上还挨了一刀;他对你很是上心。你中毒以后,为你疗伤的也不只我一个,还有李承汜,我们两个日夜轮流,他白天,我晚上他没有对你说,也让我不要告诉你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但是看你这般为他伤心,我总希望你莫要误会” 我脑中“轰”地一响,眼睛都瞪大了。我站起来,扶着他的肩膀,颤声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仁轩点点头。 我心扑通扑通地跳的加快起来。 他在骗我,原来他一直都在骗我;他哪儿有那么讨厌我?他都肯为我疗伤了,两天两夜呢! 我又仔细想了想,这才明白,为什么我醒来之后,看到他的脸是那么苍白,为什么我踢他一脚,他反应会那么大,原来都是因为为我疗伤,损耗元气太大,而且还在打斗中受了伤的缘故! 我那日也怀疑过,问他是不是在照顾我,他却矢口否认。现在想来,他为什么要撒谎呢?如果他是为了公主的身份而照拂于我,那大可以承认。可是他却推得一干二净。 他定然是在掩饰。掩饰自己的心意。我想道。 他是不是喜欢我了?但是他为何不告诉我,还老是装出一副讨厌我的样子呢?啊,是了,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啊! 我心情突然激动起来,脑中立刻想着他的脸,他的身形。感觉他瞬间可爱起来。 那一刻,什么靳青,什么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我居然全抛到了脑后。我想为了这一点希望,再度赌一把! 我坐下来,两手拍着仁轩的肩膀,说:“我想见他!我现在就想见他!你刚才说他在哪儿?” “他两天前就出发了,现在应该正在路上。”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仁轩看着我,愣住了:“你是认真的?” 我点点头:“当然啊。师兄,你不知道,你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喜事!” 我把宫女都叫进来,把我的打算说给他们听。宫女们只是问这行宫里怎么办。我这才想到我如今的处境。 是啊,公主再次失踪,还是在思过期间,而且归期无定。我想到这里,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候,阿碧突然说或许她可以帮忙。我赶忙问怎么帮,阿碧便说,她略懂易容之术,或许可以易容成我的模样,装上几个月。 我怀疑地看着她,并不十分相信。 阿碧笑了笑,让我等一等,她去去就来。 没想到,她再出来的时候,竟然变成了我的模样,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来,那简直就和我有九分九相似。而且不止容貌,连声音她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仁轩在旁边看了,也是啧啧称奇,但同时面上却有几丝疑惑的神情。而我,那时候只有满心欢喜兼惊讶,却没有想到她怎么会这样的本领。 我们商议定了,我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假意把阿碧撵回金陵。阿碧却悄悄藏起来,然后扮成我的模样出来。 我和仁轩则换好了装扮,又拿了几件随身的衣服,胡乱带了一大把银两,就匆匆忙忙的下了山。 整件事除了我们三人,就只有小蘅一个知道。不过对于她,我很放心。 我心里兴奋极了,穿着男装,心里想这大半年都可以和李承汜在一起,多么好。 我都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再也瞒不了我了。我这就要去找他,马上去见他,问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